《猫猫豹豹的探案日常》
2. 芳楼失火
原本裴玄并没有打算让书鸢一同前去,只不过后来她央求的实在有些厉害,加上何康也说怕是会有人员伤亡,当有仵作在场,这才勉强把她也一并捎上。
往日繁盛的如今已是废墟,楼外老鸨正被大理寺的人盘问,几个姑娘们哭哭啼啼的成团闹着,更甚的是城中几个富家子弟坦胸漏背,着实是丢尽了家族的脸面。
大理寺狱卒将盖着白布的两具尸体抬出来后,裴玄便让老鸨上前辨认。那老鸨看了许久也没能认出,叫了几个人名,不过半刻又驳了自己。
“那,那是韶伶。”人群中有一尖厉的女声传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面目全非的女尸体,眼中噙泪。
书鸢有些疲懒的掀了掀眼皮,心中有惑,“你是如何识得的?”
女子紧攥着鹅黄色的袖口,声音发颤,“韶伶的脚踝处有颗痣,我同她曾一起住过一段时间,自然识得。”
“那另一位,你可识得?”
乌徐把盖着尸体的白布揭开,女子不敢凑的太近,只微微挪动了一小步。
她抱歉的摇头,裴玄明白她的意思后便再问其他人,可有人识否?一阵沉默后,从人群外的棚子里一头挤进来个坦胸漏背的男子,言语含糊,舌根发硬,底下不稳,应当是吃多了酒。身后的仆从怕他摔了,便在后头一直扶着。
男子端详了一会后,笑的不堪,“这个美人我认得的,她说她叫雀枝,是今日才到这芳楼的。”说罢,男子便打了一个响嗝,若非裴玄趋步将书鸢拉起,男子酒后反出的腌臜物险些吐到她的衣裙上。
身后的仆从为他拍背,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嘴。约摸是男子又被酒劲冲昏了头,推开仆从,晃晃悠悠的往书鸢的方向走。
“唉?这位姑娘的样貌怎么同我大兄书房画上之人如此相似?”他指着书鸢无厘头的傻笑,并向旁边的仆从确认,丝毫未发现自家的马车已至芳楼的事。
“家弟喝醉了,望裴兄海涵。”循声望去,来人一袭素袍,面容清秀,玉簪束发,通身看去无一处不好。
裴玄眼中似有威胁的意味闪过,随即让摆摆手示意拦他的人松松手,不经意间早已侧身将书鸢挡在身后,“原来是崔氏的人,倒是在下,冒犯了?”
他一句反问,倒让崔钰不知当如何自处。目光瞥过地下的两具尸体,他便知道按当下的情形,崔哲当是要被带回大理寺受审的。
堂堂大家之子,若是因花楼女子入狱恐让族人蒙羞,所以崔钰此次来也是想让裴玄行个方便,可哪知道崔哲是个没眼色的,脱开仆从的手,晃晃悠悠的往崔钰身边走,“大兄,你看这人像不像叶家嫡女,你那个未过门的妻子。”
崔钰斜睨着崔哲,又躬身同裴玄赔罪,“家弟吃多了酒,说了些胡话,冒犯了夫人,还请裴少卿见谅。”
若按以往,崔钰是断不会同他低头认错。只不过此番崔哲提起了反臣叶氏,不免叫人拿了错处去,若是身段再不低些,恐怕要招来杀身之祸。
裴玄也是个滑头,懂得官场谋生的道理,还崔钰一礼,“小崔大人言重了。”
他向来记仇,既是崔钰说自己冒犯了夫人,也便怪不得他,遂又摆出秉公依法的态度来,“不过,令弟的确是同死者有些干系,恕我不能让崔大人带其归家。”
也正是这时,书鸢便已快速查验完两具尸体,简单做了结论,“鼻孔处无灰尘痕迹,这韶伶在芳楼失火前便已身亡。但这雀枝眼部末端有爪状的纹路,当是被活活烧死的。”
崔钰定睛看她良久,嘴角欠起一丝弧度。本在专心想案子的裴玄自是无心顾及他的,可无奈碰上个耍酒疯的崔家二爷,“兄长,你傻笑什么?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裴玄的思路被他吸引,眼中已有怒色,轻瞥了眼已伏在崔钰怀里的人,便将眼神递给后头的乌徐让他把人带回大理寺好好侍候。
一切都安排好后,裴玄同书鸢一同进入芳楼查看现场情况。
大火已将屋内陈设烧的只剩了框架,乌俆看着焦黑的屋子,心里发愁,“这下完了,这烧的什么都不剩了让咱们怎么查啊?”
从构架上看韶伶的屋子要比一般歌舞妓的屋子稍大些,屋内的摆设大多也都价格不菲,床榻竟然也由檀木所制。
“一个平常的歌舞妓,怎能住的如此上乘的房间?”
裴玄也发现了此处的不对,乌俆从角落里拾起一根已有些开裂发黄的玉簪递了过去,“我问过鸨母,她说这雀枝姑娘以前是芳楼的头牌,只不过后来来了新人将她比了下去。”
“就算是头牌,也用不起这牡丹花鸟纹银香囊。”
书鸢从妆台柜子底下掏出个镂空的小圆球,递到裴玄面前,“这东西做工精致用了捶揲、镂空、铆接多种工艺,我只在大婚时见肃国公夫人身上见过。她一个坊内过气的头牌,如何用的起。”
随后书鸢又用手指于烧败的檀木榻上沾取一些粉末,“而且我看过韶伶的尸体,她身上穿的是棉麻制作的衣衫,那这种丝织布料的痕迹是哪来的呢?”
裴玄也蹲下来看,随后将腰间夹着的桑皮纸折叠成合适的形状,把粉末小心地扫入其中收好以便后续调查。
打楼里出来后,裴玄见崔钰还在门口等着本想装作没有看见他,可奈何崔钰迎面走了过来。
不长眼的东西!他想。
“不知裴大人何时才能查完案子,家中祖母还在等着哲弟归家。”
裴玄急着往前走,崔钰见他不答话,也疾步随着他,“不若我同大人一道回去,审理案件我们御史台也可以帮上忙。”
裴玄怔了怔,看了崔钰一眼,属实是哭笑不得。他这一番话,搬出了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还有御史台的那些人物。不得已,裴玄才邀他一道往大理寺去。
*
裴玄坐在堂上,书鸢同崔钰左右各自为居,先问了鸨母。
鸨母站在堂下,一边回话一边抹泪,如今虽已上了些年纪,可从骨相上看,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我且问你,韶伶屋里的贵重器物都是哪来的?”
鸨母冷眼瞥了他一眼,转而又用帕子揩掉脸上的泪,呜咽道,“大人明鉴,我们芳楼那做的可都是正经买卖。”
忙了一夜,再听这些废话众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鸨母兴许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转而继续解释,“韶伶好歹以前也是我这楼里的头牌,怎么着手头也有点积蓄。虽说后来落选了花魁,不过这丫头命好,被一个有钱的官爷给养了起来,手头的钱比我都多。”
每每提及钱的时候,鸨母的眼神都格外亮些。
“那位有钱的官爷长什么样,你可识得?”书鸢忙问。崔钰的眼神飘了过去,愈发欣赏。
“那我倒不知,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会带个帷帽,进门后才会取下。除了韶伶怕是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那此物你可识得?”裴玄示意将得来的玉簪递给她看。
鸨母看了几眼后,细眉微蹙,“这是那位官爷送给韶伶的簪子,有几日韶伶日日都将它戴在头上,喜欢个不行。”
“近几日除了那位官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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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有别人来寻过韶伶?”书鸢继续追问。
“偶有几位官爷也来寻过韶伶,不过她也都拒绝了。”鸨母思衬良久,又想起些事来,“不过前日夜里,有位小生也寻过韶伶,很奇怪韶伶居然见了他,而且两人还聊了好些时候。”
“小生?”裴玄搁下茶碗,如今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线索对他们都是至关重要,“长什么样?”
“贵人带着帷帽所以未曾见其真容,不过从他的身量看约摸着是十八九的样子。”
在旁边悠闲饮茶的崔钰许是觉得自己身为御史台的人不协助大理寺查案未免落人口实,也便问她,“那你如何笃定他的年纪是十八九左右?”
鸨母被问到了痛处,有些不好意思,面色绯红,“老身阅人无数,虽都是女子,可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不会错的。”
眼下虽至卯时,可朝日未升,忙了一夜的书鸢身上还是带着些困意,撑着桌子忙里偷闲。
约摸着可能是微微下沉的头引起了裴玄的注意,未免她的下巴磕到桌子上,裴玄伸手垫在她的微圆的下巴上,轻声道,“夫人若累了,便去后头休息一会吧。”
目光灼灼,但不觉温柔,书鸢反觉得背后丝丝凉意,打从她嫁进府中的那一夜起,裴玄便从未给过她太好的脸色。她又看了看后头手握成拳的崔钰,心下暗思衬,‘难不成,是因为今日有外人在的原因?’
书鸢当即清醒,腾的一下起身,板正坐好,“不妨事,待人都问完了我再去休息也一样。”
裴玄知晓她性子执拗,说定了的事那便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后来乌鱼带着下一位娘子进来后,裴玄才偷偷写了一份菜单给了他,让他按照上头写的置办份早餐给书鸢。
第二位来的是昨夜指认韶伶的娘子,名唤沈雅,在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后,裴玄便问起了她二人另外的问题,“你二人所说,当日有一位来寻韶伶的贵人,可记得他穿的什么衣料?”
鸨母摇头表示不知,说自己本就是小门小户走投无路才做起了芳楼的营生,且平日里来往的客人无数又怎会关心穿衣料子的事。
倒是沈雅,小声说起了那日的事,“那日是我扶着那位贵人上楼的,说来很怪那贵人身上的香味比寻常来的客人要浓些,那味道有些像南朝遗梦香又有些像苏合香。我当时只以为是贵人穿梭于各大楼中所以沾染上了不同的味道。”
鸨母听了赶紧青着脸咳嗽了几声拦住沈雅的话头。
“你继续说!”裴玄扬声道。
“至于衣料嘛,上来时有位客人的酒不小心洒在了贵人的衣衫上。我在帮他清理的时候摸到过那是杭州宋锦。”
裴玄不信她,又抛出了话头,“想不到,芳楼中人竟还有如此见识。”
沈雅笑道继续说,“我家祖上原是大家,只不过父兄因错被贬,我这才落到了芳楼。”
最后一个受审的是崔哲,来时他已醒酒。忘却昨日的事,单看眼前人,只觉其气质温润,是个谦谦君子。
“兄长,我是真觉得她同叶大姑娘很像。”
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一张口便气质全无。
崔钰没给他好脸色,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还是同裴大人将昨夜的事好好交代清楚吧。”
崔哲眼神扫过上头坐着的裴玄,丝毫没有怯色,“昨夜我在芳楼吃酒,鸨母同我说她那儿新来了位姑娘便也就是雀枝。我一听便让她叫雀枝过来,后来我们进房间后,雀枝说要去给我寻醒酒药,我便让她去了。再后来就失火了,再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3. 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回去
问过同旁的鸨母,口供一致,崔哲当是没有说谎。
崔钰清寒的眉目间添了一丝悦色,起身作揖,“如此那我便带家弟归家了,祖母还等着我们回去用膳呢。”
裴玄不喜他,索性连句客套话都没说,摆手让乌徐送他出门作罢。
崔府的车马早便在外头侯着,马夫见崔钰上了车后便把一早买的早饭递了上去。待崔哲要上马凳时,崔钰却命人关门收了凳子。
“大兄这是作何?不是说祖母正等着我们用膳吗?”
崔钰拿起食盒里的粥,舀了满满一勺子。品了品滋味觉得味道差了许多便递顺着窗子给了崔哲。
“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回府。”他傲视着崔哲,笑的崔哲汗毛都竖起来了,随后又压低嗓音,“回府。”
崔哲被丢在了大理寺门口,愤愤的吃了口崔钰留下来的粥。只觉得味道不错,也不知哥哥为何不喜。遂把碗盏搁到了大理寺门前空地的石狮子旁,他想着城中乞丐多,这空碗定能排上用场。
审问过关键人物后,裴玄便让役卒把早膳通通摆到书鸢面前。素日里裴玄是不同她一道用膳的,也不知她喜食什么,所以只得把各坊好吃的菜式都点上一份。
大概齐扫了一遍,基本上都是她爱吃的,但唯独讨厌那道浑羊殁忽,府中的厨子五日是有三日在做的,以至书鸢现在闻到它的味道都反胃。
书鸢同裴玄一道坐了下来,正要喝粥的时候,看他身后的乌徐负手而立。眼神时不时的瞥着桌上的吃食,喉结一个劲的上下滚动。
自己身后的灵衣更不用想,往日往耳房寻她时,她不是在吃,就是在找东西吃的路上。
看裴玄没有让她们坐的意思,书鸢便叫了他们一块坐。
起初乌徐两人是拒绝的,而且裴玄也不出声,他们也不敢造次。后来书鸢搁下了自己的碗筷抗争,裴玄这才发话许他们坐下来一块用膳。
正吃的开心,见桌上无人说话实在冷清乌俆便主动提起了案子的事,“宋锦是难寻之物,且产于杭州,在这坊内能用的起的便也就只有刘家和宋家。不过宋家这几日正为他家老太太寿辰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应该无暇顾及此事。”
裴玄还是不说话,只一勺一勺舀着跟前书鸢亲手盛的杏仁饧粥,眉头紧锁,仔细复盘着方才沈雅的话。
书鸢以为他是不喜自己盛的粥,以至于粥都被搅烂也没喝下一口,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不过转而一想,这人一向是阴晴不定,更何况自己以后也是要同他和离的,也不该管的过多,如此安慰自己心里也宽松了许多。
大家又继续低头忙着自己的早膳事业,吃的正好时,裴玄突然冒出一句,“你素日里都用什么香?”
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书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话的意思。灵衣看她迟钝好久,搁下碗筷,低声道,“奴平日里都会用雪中春信为夫人熏衣。”
“那你可知南朝遗梦,或者苏合香?”
灵衣沉默了片刻,寻思了半刻,“奴倒是听过南朝遗梦,可这苏合香,奴并不知晓。”
“沈雅说,当日那贵人身上的味道很怪;鸨母说看身量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可宋府最小姐儿的都已二十有五,便不该是宋家。”
乌徐猛的想起什么,忙咽下嘴里的馎饦,粗声道,“我记得刘瑜今岁方满十九,上月月中,刘瑜还宴请了不少宾客贺寿。当时楼家大房的儿子,和卢家二房的儿子还因为投壶的事情闹的很难看,这事最后还是崔钰崔大人解决的。”
裴玄靠在椅子上,坐姿有些放松,“一会儿用完饭你去渡口问问,刘瑜是何时回到长安的,时辰越精确越好。”
“夫人,一会我们一道去趟刘府可好?”
不容置喙的语调中掺杂着不合时宜的温柔,容易让人轻陷温柔乡。
不过食物对书鸢来说似乎比裴玄有诱惑力,她没心思答话,面前的馎饦碗迅速见底,又拿了份酪樱桃犒劳自己。
裴玄盯着她疑笑,他心想难不成平日府中下人亏待主子了?他记得的每月大总管家的仆妇来汇报府中情况时一直说的都是夫人胃口欠佳,每日连一两饭都吃不上。如今怎么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随后裴玄又把自己手边放着的樱桃毕罗、荔枝酥山、都推到了她跟前。
书鸢眼睛笑的弯弯的,那样子倒是让裴玄舒心不少。吃了半份樱桃毕罗后,书鸢用帕子揩嘴,满足的笑道,“走吧,去刘府。”
*
原以为刘员外死了刘府当浸在悲痛之中,可今日再来刘府门外的光景同当日大有不同。
灵幡,灵堂都撤了下去,下人们的衣衫也换回了平常的石青色。廊下刘瑜正坐着训仆妇,众人的头都齐齐低着,板正站好,无人敢动。
刘瑜身边的大丫鬟见他们一行人来,同她耳语几句,刘瑜警惕的目光便瞥向了他们。
她一摆手,众人都各自散去。
“见过裴大人,书鸢姑娘。”
书鸢姑娘,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唤她。自从她嫁与裴玄后,便再未有人唤过她名字。
她将两人请至屋内,命丫鬟上了茶来。屏退众人后,裴玄才表明今日来意。
“昨夜走的匆忙,忘了问姑娘是何时从杭州回至长安的?”
裴玄捧了口茶,认真听着刘瑜的下文。
刘瑜浅笑,可眼神还是锋厉如刀,“大人昨夜过府时,我才刚至长安。”
裴玄沉默了一下,继续问,“怎的不见刘夫人?”
“大人有所不知,母亲大人伤心过度已经一日水米未进。”刘瑜忧心忡忡,不紧不慢的捧了口茶,“若是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便是。”
书鸢侧目,努力的跟裴玄打好配合,“方才同姐姐一道进来时,闻见姐姐身上香气扑鼻,不知姐姐平日里都用什么香?”
好在她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刘瑜对她也没有过多防备,只当她是姑娘心性,随口一问。她便也随口一答,“我素日都用南朝遗梦,不知妹妹平日用何香?”
“我虽不懂香,但方才闻着姐姐身上的味道实在喜欢,这才有此一问。”
“你若实在喜欢我便让丫鬟拿一些送你便是了。”
书鸢面露喜色,“那便多谢姐姐了。”
寒暄过后,书鸢便同她做别。待她走后,刘瑜便带着丫鬟往祠堂去。
明窗净几,偶有几丝微弱的阳光顺着四扇暗槅子窗爬进屋里,好像在尽力给阴冷的屋子里带去一丝生气。
刘瑜提裙上前,伏跪于一众牌位前。先是磕过一个头后,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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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香火。
她双手颤颤巍巍的合十,口中念着心中所求。
还未说完,角落里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冷笑。
刘瑜不紧不慢的起身,眯起了眼,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杨氏,气势愈发凌厉,“如今都已落魄了,还摆什么当家主母的样子?”
杨氏虽被夺了实权囚禁于此,可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主子,一息之间还是改不了往日的做派。
“你就不怕大理寺的人寻过来吗?”杨氏被禁这两日水米未进,嘴唇皲裂,说话时牵动唇角,唇瓣有血渗出。
外头侯着的仆妇端着漆盘送进来盏茶,见刘瑜正同杨氏交谈便将漆盘搁在地上自觉的退了出去。
刘瑜帮她将面上凌乱的发丝别至耳后,挑着一弯柳叶眉,露出个骇人的笑来,“难怪我父亲喜欢你,就算是落魄成这样也还是能看出几分姿色。”
杨氏别过脸去,自嘲的笑笑,“这个局你做了好久了吧。”
她朝丫鬟伸伸手,丫鬟便忙从袖口处掏出块方帕递给她净手。听杨氏问后,刘瑜便又换上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色,噘嘴笑笑,像是胜者的示威,“也不久,才两个月而已。”
说罢,净过手的帕子被重重的甩在杨氏身上,那双细长白皙的手缓缓抬起,丫鬟极有眼色的将她扶起。
门在身后重重关拢,阴湿的祠堂又剩下杨氏一人。
守在门口的两位仆妇低头听着吩咐,“看好了别让她死了。”
乌俆从渡口回来后便将船夫所说告知了裴玄,“若按船家所说刘瑜前日便已至长安,那她便是骗了大人。”
“我已问过香坊的人,她们说这南朝遗梦只在每年的三月才制。且今年只有刘府来人采买过此香。”书鸢匆匆从外头赶来,叉着腰大口喘着粗气。
“看来我们要请刘姑娘来大理寺坐坐了。”
*
刘瑜被请至大理寺见了何康手中拿着的长帷帽和一旁侯着的沈雅,心中对此次来意已有了眉目。
“大人这是何意?”刘瑜的视线落在了递过来的帷帽上,心中忐忑。
“今日我在府中问你是何日回到长安时,你说是昨日夜里才至长安。可我遣人问过船家,早在前日午时你便已至长安。且方才我故意说了杭州,你也未曾驳我。刘大姑娘,你该给本少卿一个合理的解释。”
刘瑜咬了咬唇,正想诡辩,又撞上书鸢的话口,“刘姐姐,我已问过香坊的人,他说从三月初至今月,只有刘府买过南朝遗梦这味香。”
“而且我们还在死者旁边发现了一片已被焚毁的宋锦的衣角。”
她们逼的太急,刘瑜无话可说,长舒口气,哼笑一声,“芳楼的火是我放的,不过人可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
刘瑜正视着裴玄,忽而妩媚一笑,“大人心里不都有了答案,作何还要问?”
——
裴玄命乌徐往刘府将杨氏带了过来。
“杨氏你为何要杀害刘金,韶伶,雀枝三人?”
杨氏眸中早已无光,轻哼了几声,好似在反讽自己的愚蠢。
“还不是为了钱。”被折磨了两日,杨氏早便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愤恨的看着刘瑜。
“当初我就不该手软,就该把你掐死!”
4. 过渡
事情大约还要从三年前说起,那年刘瑜借着母族势力在杭州做丝布生意赚了一大笔钱。回家向刘金报喜时恰好听见杨氏同底下仆妇的谈话。
“姑娘,眼看着老爷的身体一年大不如一年了,您要早做打算才是。”
这仆妇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忠仆,杨氏有事多半都会同她商量。
杨氏独坐镜前,仆妇将一朵红灿灿的山茶花别至发髻上,取了两对玉坠子给她带上,抛出个极其宠溺的笑容,“除了李氏那个绊脚石,姑娘可是轻松了不少,这皮肤嫩的都快要掐出水来了。”
水葱似的指甲抚过白皙的面庞,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含着笑,挑选着别致的发簪。但
屋子外头,刘瑜双眸含泪,心火已盛,当即便想闯进去杀了这个毒妇为母报仇,可转眼想到自己父亲偏信杨氏的样子,便觉着当好好筹谋,定要一击必中。
从那刻起她便已经开始筹谋不过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直到有一日,她扮着男装同族妹一同往芳楼寻其未婚夫婿时,她见到了韶伶。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便就是连说话的声音都如此像。
也便是从那刻起,刘瑜有了个有趣的法子。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知晓老爷在外头有人的事?”杨氏似又想明白些事,笑道,“若我没猜错,那韶伶根本没有身孕,那只是你为了逼我动手打的幌子而已。”
刘瑜肆无忌惮的笑着,拍了两下手,为她的聪明而喝彩,“你还是有些脑子的,不枉我煞费苦心给你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
“可那是你的亲生父亲啊!”杨氏朝他歇斯底里的大吼,“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刘瑜挑眉,明显不满,“那又怎么样,当初若非他三心二意迎你入府,我母亲怎么会死?”
情绪波动太大,刘瑜胃里有些灼痛。书鸢觉察出不对,忙扶她落坐,并让人给她上了盏热茶。
她微微喘了口气,平复心情,继续说,“杨氏,说到底你合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你怎么能看透我父亲的真面目?”
杨氏垂首而泣,当初若非选了刘金,她也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家小姐,又何苦落的今日这般田地。
书鸢看向裴玄,想到自身。如若可能,她也要逃出裴府这个一方之地,要到外面去看找寻属于自己的一方天。
再回望杨氏时,她正交代自己谋杀刘金的过程,“那日刘金是同几位好友宴饮填词的,只不过我在刘金的酒盏内口摸了些蒙汗药,后来又吩咐李仆妇家的姑娘看准时机将他推了下去。”
“可谁知道啊,那老东西命这么硬,居然没死。”彼时,杨氏眼中早已没了往常的柔情,目光阴鸷,“也许是老天可怜我吧,让他在几日后送命,这样也正好洗清了我的嫌疑。”
“那你为何要杀害韶伶和雀枝,你又是如何杀害她们的?”裴玄问。
杨氏瞥了一眼旁边的刘瑜,笑道,“要不是她故意传出韶伶已有身孕,我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我买通送货的牙人在她的口脂里掺了些落回。至于雀枝,只能说心太善,想着带韶伶一起走,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裴玄不再追问,抬手让寺丞将认罪书摆在了杨氏面前。
再拜母亲牌位时,心境同那日已大不相同。刘瑜甚至不知,刘金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的母亲。若说不爱,可他再遇上同母亲样貌相似的韶伶时也会为之倾倒,若说爱,当年他却也是抛弃了自己的发妻。
当夜她因心中有惑去寻韶伶的时候,也问了她这样的问题,“你觉得,我父亲对你是否是真心爱重的。”
那时她记得韶伶说了这样一句话,“爱不爱的,都没什么要紧,有能力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
处理好刘家的案子,书鸢终于有时间好好睡上一觉。待灵衣把床榻都铺好后,她却全然没了睡的兴致。
她拍拍床铺,示意正为她打扇的灵衣过来同她一起躺着。起初灵衣碍于身份有别,不敢上前,后来书鸢又摆出了主母的架子命令她躺到床上,她这才乖乖就范。
灵衣像个呆呆的木头人一样不敢动,生怕哪件事做的不好惹主子生气,丢了饭碗。
“你说男人是不是都那样?”书鸢枕在灵衣肩头,不老实的小手还鼓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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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着的床幔,怕灵衣不明白话的意思又补充道,“是不是,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
“哪能呢夫人?我觉着咱们大人就很不错。”她说了违心的话,比起说真话她还是觉着谋生要紧些。
书鸢还要继续说下去,但灵衣一时紧张了起来,想去捂她的嘴,又担心僭越,一时无措,“夫人莫要再说了,这话若让旁人听去了传到大人耳朵里可就糟了。”
她一向忠心,凡事都要为书鸢考虑。
书鸢微微欠身瞧了眼门口,觉着无事掐了把灵衣的小脸,夸赞道,“还是你机灵,那张死人脸我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不知何时书鸢便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灵衣见她熟睡便端着茶盅出去烧茶。更不知乌徐是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她只记得自己在合上房门在回头时便看见了乌徐那张黑脸,一时失神,手里的茶盅滑落下去。
“你慌什么,我们也不会吃了你。”说话间,茶盅早已落到了他手里,“走吧,大人要见你。”
今日往书房的时间比往日格外多了些,灵衣颤颤巍巍的走在石子路上,想起往日裴玄杀人的场景,生出一身冷汗,脚底一滑险些跌进一旁的花丛里。
乌俆在外叩门的时候,灵衣心中忐忑,畏畏缩缩的说了句话,“要不我还是先去煮茶吧,待会夫人醒了见无茶可饮,会怪罪我的。”
他笑笑,待听屋中有声传出后,将两扇门大开,眼神示意灵衣进去。
简直是羊入虎口……
“奴,见过大人。”她忙下跪,薄瘦的脊背伏在地上,偶尔微颤。
“我记得我曾说过,不允夫人出门半步!”他说话的语气很差,总觉得下一秒便会让乌徐的长剑出鞘,了结了她。
“奴知罪,请大人责罚。”
人毕竟是瑞雪阁的,若是责罚了她恐怕惹里边那位不痛快。细数她过府一月以来,两人打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裴玄可不想自己最后真的被这位大小姐厌弃,成为孤家寡人。
“罢了,你先下去吧。回去好好侍奉。”
灵衣紧缩的瞳孔舒展开来,低语,“是,奴知道了。”
6. 你常去寻潘娘子?
裴玄可是潘楼的常客,对于楼中的吃食价格他心中自有一本账,方才如张千所说的酒水单只一壶三勒浆便要两块银艇,他一屠户如何负担的起。
下了堂后,裴玄同书鸢一道出去用膳,走至宁膳堂时,书鸢被外头的一家小铺飘来的味道吸引,一路迈着小碎步走到竹棚前,眼神里满是对吃食的渴求。
能将小摊开在如此大的铺子外头,且生意又如此好,那这吃食定是不凡。
书鸢叫了两份馎饦,一份水盆羊肉,完全不顾及旁边坐着擦拭筷子的裴玄,自己先吃了起来。
有时,他甚至会觉得府内和府外的书鸢是两个人,生活习性截然不同。在他的印象里,虞书鸢一直是个大家闺秀,宛如天上的明月一般,娴静美好。
约摸着桌上的吃食大抵是没有自己的份,将筷子擦好后裴玄这才让店家又上了碗馎饦,“你怎么这么爱吃这个?”
本是想问她府中饭菜是否不和胃口,可思来想去仅笨拙的问出这一句。
她对着碗沿吹了吹,散了上头的热气,“以前我阿娘也总给我做这个吃,不过后来过府后再也没机会吃到了。”
原本透亮的眸子暗了下去,长长的鸦青色的睫毛垂着,盖住了眼神中的欲望。
裴玄沉默了一会,忽地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等这案子结束,我带你回家一趟可好?”
除了这个,裴玄意识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给他的,以前的做辅相的时候,好歹能让她耍耍权,给她个诰命夫人当当,可如今,竟是什么都给不了她。
“嗯……”书鸢点了两下头,又低头吃起了馎饦,她一贯不信这种哄人的鬼话,眼下还是案子比较要紧,“我今天再次验尸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头部几个细小的针孔。”
“针孔?”裴玄思量了一下,觉着寻常人家生了病扎几针也没什么奇怪的,点点头,“夫人,不若用过饭我们一同去张家附近的医馆问问吧。”
“好。”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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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记药铺同往常一样,依旧非常安静。店里的学徒正按照药方把药包好,等着客人回访。
小学徒看她们来了,忙从柜台后边出来,向裴玄行礼,“见过少卿大人。”
见此,裴玄不禁微皱眉头,“你见过我?”
小学徒年纪尚小,有些事情尚不明白,起身坦然道,“回少卿大人,前些日子大人往潘楼寻潘娘子时,小人有幸得见大人。”
裴玄微蹙了眉,搓着手,躲过书鸢探究的目光,咳嗽了一声,“你记忆力还真好。”
“小学徒,你师傅呢?”
裴玄总觉得经方才一问后,书鸢说话的声音都变的冷了几分,而且脸色也不大好看,像是遇上了什么触霉头的事。
“师傅在后边筛选药材。”不知这小学徒是不是没有嗅到鞋不寻常的气味,只一直笑脸相迎,难以让人寻到错处。
正堂离后头的院子很近,医官当是听到了外头的交谈声,挑开帘子,从里头出来含笑拜见,“小人林先,见过少卿大人。”
“不知大人来访,小人有失远迎。”平名百姓遇上当官的总要哼哼呀呀的拍上两句马屁,总有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
“不知大人今日来……”
裴玄从怀中掏出一副灵衣所绘萧巧荷的画像,递过去让他辨认。
已至不惑之年,林先的眼神有些不大好,半眯着眼瞧了半晌,垂首笑着将画像递了回去,“小人无能,不曾见过这位姑娘。”
他将画像折好放回袖口,向他拜谢,“有劳。”
出门后,裴玄见书鸢的脸还是沉着,本是要紧跟着上前解释,却没成想她先回过头质问,“你常去寻那潘娘子?”
想都没想,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
“夫人你,生气了?”
还未答复,街巷便回荡着乌徐的声音,“大人,不好了,溪边死了人。”
匆忙赶到溪边时,大理寺的人正将一老老妇人扶往不远处的村子里,书鸢稳步上前检查尸体情况,裴玄正听何康汇报。
“死者名张婷,是旁边村子里一个农户的女儿,当才被扶走的是她母亲。”
裴玄的视线投到打捞上来的尸体身上,张婷口鼻部没有蕈样泡沫、手中也没有抓有异物挣扎求生的迹象,当是死后溺亡。
尸体手腕处也有类似被刀割过的痕迹,本以为会跟上具尸体一样,头顶也会有几处针孔,但书鸢用剪刀剪开裹发的粗布后,便也消了这个念头。
还未勘验完,人群中便有一雄厚的男声传出,“怎么是个女仵作,大理寺无人可用了吗?”
众人听完,也纷纷对她指指点点。听着这些冷嘲热讽,书鸢未被其干扰,眼神坚毅,心若止水。
“你这么瞧不起女子,那不如你来验。”
书鸢迟疑一瞬,别过头去,正见崔钰负手而立,朝她笑着,那表情好像在说,有我在你安心。
“你既验不了尸,便是连女子都不如。”崔钰的嘴一向得理不饶人,见那男子哑口无言又乘胜追击,“那敢问郎君,你又如何敢来评判她的呢?”
男子一时有些生气,甩甩袖子,提着篮子回村去了。
崔钰蹲下,低声问她,“怎么样,验的如何?”
来不及看裴玄的神情,只听他说话夹枪带棒便知其不甚欢喜,“什么时候你们御史台也管查案了?”
崔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疾不徐,眼神也算不上清白,“我想念裴大人了,这不顺路来瞧瞧。”
“顺路。”他冷哼一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眼神示意役卒将他赶离现场。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崔郎君请吧。”乌徐一手扶着剑柄,见崔钰不愿离开,便要将他提着架出去。
“你身上熏的什么香?”
裴玄以为,她是在问自己,俯下身去方准备回答,可书鸢却起身往崔钰跟前去,备受冷落的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崔钰使劲抚去攥在他小臂上的两只粗糙大手,得意笑笑,“虞仵作好灵的鼻子,这是香坊新上的蔷薇水,若你喜欢……”
等不及让崔钰继续说下文,书鸢便让役卒带着他往死者家中去,“我闻这女子身上也有蔷薇水的味道,还请崔大人赏光同我的护卫一同前去寻物。”
听她主动邀请,崔钰的勉强维持着自己一贯清冷温润的模样,随着大理寺的人稳步往村中走。
灵衣正照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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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晕倒的老妇,给她喂些茶水润喉,瞧见崔钰后忙下跪行礼,“奴见过崔大人,请大人安。”
那头发花白的妇人,见她行此大礼,又听她唤眼前的人为大人,觉着是个高官。来不及趿鞋,跪下重重的磕头,“请大人一定要抓住害我女儿的凶手啊,大人!”
老妇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了泪珠,崔钰心疼她,扶她起身,把她安置在榻上问话,“老人家我们一定会抓住杀你女儿的凶手的。”
“老人家,我们可否去看一下你女儿的屋子?”崔钰轻声询问。
老妇力竭,手颤颤巍巍的指了指斜前头的一个竹帘,“从那儿过去,第二间屋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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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虽简,但物品摆放规整,崔钰看了她的妆匣,里头正好有一铂金盒子,那里头便是书鸢要的蔷薇水。
不过,这东西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负担的起的,单凭这蔷薇水的盒子,便能包下整个潘楼畅玩三天三夜,像张婷这种平常的家庭如何能买的起?
除非,她家还有别的产业。
再回到堂屋,崔钰便问那老妇,“请问老人家,您的女儿张婷可于城中还有别的产业吗?”
“还有一间绣坊。”
崔钰会意,打揖告辞,并嘱咐灵衣好生招抚老妇,有任何需要府衙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报。
书鸢勘探完尸体后,裴玄出于私心便怂恿她回大理寺,至于崔钰,找到了东西交给乌俆便可,用不着留一堆人杵在这儿等他。
今日天热,因着是在大理寺,没有可纳凉的冰鉴。裴玄知道书鸢畏热,特遣人买了份酥山,又让底下的人去煮凉茶。
乌俆跑回大理寺的时候正瞧着兄弟端着茶碗,忙叫住他,一口气喝了两大碗下去。一旁的崔钰本也想喝上一碗解暑,可他却说,“崔大人圣眷正浓,定是瞧不上我们这粗茶。”话音落,便将另一碗也喝个精光。
“这,这是大人命我们给夫人准备的。”
乌俆舔了舔嘴巴盯着已空的茶碗,楞了几秒,又打了个饱嗝,端过漆木盘子急忙跑向后厨。又随手把木架上他所认识的,不认识的东西都一股脑塞到了茶盅里煮了起来。
“大人!”役卒瞧着茶盅里已快被煮烂的材料,心头巨震,“这些东西都是要按照配方来做的啊!”
他是个粗人自然不懂得这些,他从狱卒手里拿过蒲扇,对着火口一扇,赫然便冲起了一阵烟,眼睛有些酸刺,泪水随之涌出。
“完了,这下少卿又该发怒了。”役卒A叹了口气。,勾着另一位役卒的肩膀,小声嘀咕。
“上一次少卿大人生气是什么时候?”另有一名役卒闻到些许难闻的气味也过来凑热闹。
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个小本本,一本正经的念道,“上月初八,少卿大人为夫人准备的生辰礼被乌俆大人弄坏后,少卿大人震怒,罚他扫了半月茅房。”
至今几人回想起当初乌俆每日扫茅房身上遗留的味道都还隐隐作呕,役卒摸了摸鼻子同余下的两人猜测,“你觉得少卿大人这次会罚何大人干什么?”
几人议论半天都没得出个结果,而后有人受命前来催促茶水时,乌俆便将茶水倒出分放在三个茶盏里,还特意放上一朵野菊点缀。
7. 账目端倪
从未觉得夏日的凉茶如此苦涩难以入口,但裴玄暗中观摩着崔钰,见他面上不动声色,丝毫没有觉得凉茶难喝的意思,那在书鸢跟前自己定不能比他差,索性将凉茶一饮而尽。又觉其苦,强忍着眼中酸涩的泪水摆出一副胜者姿态扬眉望着崔钰。
哪知崔钰不理他,反而摇摇头对他的作为投以愚蠢的看法。
“不知二位大人有没有注意到张婷的发髻,若我猜的没错,她应是已经嫁为人妇了。”
“还有,张婷头部虽没有针孔状的伤,但她的手腕处也有一道同萧巧荷一样的伤痕,且体内的血也被放了个空。”
书鸢将茶饮尽,虽觉茶苦,但也别有风味,遂又叫了役卒继续添茶。
“张婷的母亲说,她在城中还有一绣坊。”崔钰从怀中掏出个做工精美的盒子递到她面前,“蔷薇水。”
“可凶手为何要把死者的血都放空呢。”裴玄摩挲着指肚,又问。
三人再次陷入迷境。
“大人。”
乌徐拿着一摞厚厚的卷宗推门而入,“这是近几年所有跟猫妖有关的卷宗。”
几人分别拿了一份。
“死状,及凶手的作案手法都跟萧巧荷的极为相似。”
半晌,役卒端着茶盘出来,依次给他们上了茶后当即无声退了出去。
“你同崔大人再去一趟张婷家,问问她母亲,可知晓她已成婚之事。”
“我同裴大人分别去寻访一下卷宗上的几位死者,看看她们之间到底有何联系。”
书鸢以此划分着每个人的任务和裴玄也各自出发去寻访卷宗上的死者家属。
死者的丈夫一脸悲戚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娘子那天出门去买东西,就再也没回来,等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说着,那男人忍不住哽咽起来,家中的小孩子见了忙伏在他膝上安慰他。
若是这女子未曾遭遇歹人,此刻他们一家也会一直幸福吧。
而裴玄在拜访过第一个人家后,便同坊间的人打听到了张婷的绣房所在。
绣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裴玄轻揩了一把漆木桌子,指尖沾了一层灰尘。
这里约摸着已有半月无人来过了。
挑开帘子,细小的灰尘直往人脸上仆。
裴玄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
此间同外间不同,从摆件上瞧,当是平常休息的地方。从打碎的茶盏,被推翻的桌椅上看,此处当是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张姐姐,你终于来了!”
声音急迫,裴玄从里间出去正好瞧见了这美人。
“你是?”
“大理寺少卿裴玄。”
待他说完,美人凌厉的气势弱了不少,躬身道了声万福,“见过少卿大人。”
“免礼。”裴玄继续问,“你认识这绣房的主人?”
“是的大人,半月前我在她这里定了件喜袍,如今婚期将至张姐姐却迟迟没有开门,今日妾见这门开了以为是张姐姐回来了,这才进来瞧瞧。”
裴玄点头,薄唇轻启,“她既半月没有开门你为何不去她家中寻她。”
美人敛声屏气,有些为难的开口,“大人不知,这张娘子已嫁入卢府做妾,像卢府那种地方哪是妾身这种人轻易进得去的呢。”
“那你可识得,东巷的萧巧荷,萧娘子?”裴玄试图从她们二人的人际关系中获得一点联系。
美人摇摇头,“妾不知。”
方听她提起即将成婚之事,裴玄便告诉他里间地上的箱子里有件婚服让她自行取走。
美人眉开眼笑,福着身子道谢,满心欢喜的跑进里间。待她出来时,手里已然多了几个个账册。
她唤还在看着屋内陈设发愁的裴玄,“大人,箱子里还有几本账册。”
账目的第一页上便有萧巧荷的名字。上头清楚记载着她于何时在此处买的衣衫。
或许,这是个新的发现。
裴玄将账册揣到怀里,遣送美人出去后,又让役卒把门上贴了封条,以免有外人入内。
回到大理寺时已至午时,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
崔钰他们先他一步已在屋中等候,几个人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米糕,看桌上空着的盘子猜想大抵是没有他的份。
书鸢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颜色,彼时他甚至有些妒忌这一屋子的人,不论男女。
崔钰把吃剩一半的米糕搁在盘子里,正了正衣袖,上前问,“裴大人回来了,不知大人有何发现?”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空盘子,叉手站在坐在自己位子上的乌徐面前。
他忙起身,负手小心翼翼的退到书鸢身后。
灼热的目光再次落到书鸢身上,他一来那弯月牙便消失不见。
裴玄心烦,把账目丢给乌徐,“拿着卷宗,看看账目上还有没有除了萧巧荷以外的几位死者。”
“另外,你去张婷绣房的周围几户人家问一下半月前有没有人听到里面有过激烈的争吵,如果有问一下有没有听见她们都说了什么。”乌徐吃的太多,一时间说话有些不清楚。
崔钰点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着茶盏,待他揖手后方把茶递给他。
“我问过张婷的母亲,她认为好人家的女儿嫁入别人家作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她便也没将此事告知我们。”
“大人,卷宗上的几位死者的确都在绣房买过绣样。”
又是一阵静默,即便是这几位死者都在她的绣房买过绣样,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裴玄想不通。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是役卒的喊声,大抵是从正门处传来的,以至于离近堂屋时,裴玄被吵的耳膜隐隐作痛。
书鸢以为又出了命案,忙让灵衣去验尸房拿工具出来。
“大人,太太,太太回来了。”
不是大理寺的人,是家中的老仆,口中的太太是裴玄的母亲,她向来家教极严,尤不喜女子抛头露面。
“不是说太太下月才回来吗?”
来不及跟崔钰告别,书鸢急急的拉着裴玄往外跑。
被牢牢握住的手臂上沾染了她手心的余温,裴玄内心雀跃,但身子一时有些僵硬。待回过神来时,便反手扣住了书鸢的手,可也不知何时竟成了十指紧扣。
裴玄骑上马背,俯身勾住书鸢的腰肢,将她拉至身前坐下。
此番轮到书鸢羞涩。
赶回府中时,裴母已坐在正屋里吃过了两盏茶,面色严肃,约摸着是生了不少气。
“母亲,您怎么提前回来了?”裴玄向她问礼。
他觉察到裴母的神色,怕她迁怒于书鸢,温声道,“母亲该提前派人知会儿子的,儿子好派人去接您才是。”
太太打量着他们二人,不论裴玄说了什么她却始终不曾露出笑意,也不叫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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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母脸色稍缓,口气却像命令,“玄儿忙了一日也是累了,不若便早些回房休息吧。”
他明白,太太该是要管教书鸢。可既未明说,他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次,“那儿子便带着书鸢先回去了。”
“我有说让她走了吗?”太太的目光始终未曾从书鸢身上移开半分,气势凌厉,压的人喘不过气。
裴玄见事态不妙,但依旧从容回道,“母亲,儿子同书鸢还有事商量。”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瞧着太太面上的变化,“改日儿子定同书鸢来一同向母亲赔罪。”
太太拿裴玄也没有办法,瞧着如今这形式自己这儿子定是要护她到底,可身为婆母也断不能失了面子,于是便让身边侍候的仆妇带着丫鬟搬来了足足两方漆木盘的账本。
“我倒也没什么要交代的,只是你既已嫁过来便要学着如何掌家,我终归是不能跟着你们一辈子的。”
眼下看,各退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裴玄也不能在为书鸢开脱,只得应承,“劳母亲挂念。”
仆妇将两方漆盘交给书鸢身边的人,“儿媳谢母亲教诲。”
太太借口回府体乏让她二人退下了,双双出门后,书鸢便又想到两人如今分房而睡的事。若是让婆母知晓,恐怕又免不了一顿说教。因而主动提起,“你今夜搬回东院休息吧。”
古水无波的眼神听完这话后眼波潋滟,强压着内心的喜悦,‘裴玄嗯’了声后,便疾步转路回书房,让乌徐把他的东西全部都搬回东院。
“大人真的要把东西全都搬回去吗?”乌徐手里动作不停,“我是觉得万一有一天大人再被夫人赶出来,我跟还得再帮您把东西搬回来,这多麻烦。还不如就拿床被子回去凑合凑合算了。”
裴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扣半月月银。”
“大人,我说的是真的。”
“一个月。”
话已至此,他方才噤声。
夜色渐浓,几个闷雷响过,檐下雨丝斜飞。今夜本该是她二人陪着太太一同用膳,为其接风洗尘的,可裴母借口说今日身子不大爽利便推拒了他二人。
刚回府这位婆母便给了书鸢个下马威,再加上眼前这堆已叠过头的账本,委实让她头痛不已。
灵衣怕书鸢夜读伤了眼睛,便又添了两盏灯在桌上。
裴玄也没落个清闲,于案前铺了一张纸,灵衣侍候着研墨,写着案件人物关系的同时,也不时抬头瞥着书鸢。
瞧见烛火离书鸢太近,便遣灵衣过去,让她把油灯拿离书鸢远些,免得一会打瞌睡时,伤了她。
认真看过左手边的账目后,灵衣便提醒她,右手边的账目是阖府内外的采买情况。随意拿出一本,翻了半晌,突然想起了绣房的账本。
若府中的账本有两簿,那么绣房的账本也该有两簿才对。
想叫裴玄的时候,门被乌徐叩响,“大人,更夫醒了。”
门要被合上时,裴玄的半只身子又探了进来,“夫人若是累了便先休息,我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
‘嗯,还算懂事。’她心想。
随后又嘱咐灵衣,“夫人休息的时候记得把窗子关好,免得进风来,惹夫人头痛。”
‘嗯,非常不错,知道关心我了。’书鸢又想。
门合上的一霎那,书鸢便问灵衣,“太太知晓府中新设了后门的事吗?”
“夫人是想……”
8. 行刺
从府中出来后,书鸢同灵衣直奔绣房。雨势实在是有些大,就算穿着蓑衣里头的衣衫也已被打湿。
顾不上大理寺的许多规矩,书鸢从发髻上取下一根发钗,划破了长封。
点开火折子后,两人分工明确一人往里间寻,一人留在外间找。
过了半晌,灵衣找寻不到便往正屋来同她汇合。
“能在哪呢?”
书鸢举着火折子发愁,没成想侧身时正巧瞧见两个火折子在墙壁上投射出来的光影。
身后的柜子上有个盒子,不过柜子太高,书鸢把火折子递给灵衣又从旁搬过来个凳子。
将盒子取下后,书鸢抚去上头的灰尘,从里头拿出了剩下的几本账。可又怕认错账本,索性翻了起来。
那是绣坊所进布料的记录,第二页有萧巧荷的名字。
未免雨水把账册打湿,书鸢把账册放回盒中,但出门时被迎面伸过来架在脖子上的剑逼的无路可走。
她被逼着往里退。
那人一袭黑衣,为怕人认出仅留了一双眼在外头,他朝书鸢伸出手,意思是要她手中的账目。
这东西是她绞尽脑汁才想到的同案子有关的辅证,断不能轻易落入他人之手。况且,若真是将账目给了他,说不定自己会更快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她下意识往回收了收木匣,屏了几息,赫然开口,“我把账册给你,你放我走怎么样?”
她同来人周旋,说话的功夫便同他换了位置,书鸢故意把盒子往身前挪了挪,待下了石阶后,旋即喊到,“跑!”
于雨中狂奔,书鸢自知跑不过他,便把空盒子留在巷子里想着可以拖延他些时候,再利用地形绕他几圈。自己则顺着朱雀大街往前头跑,至皇城门口时会有一队金吾卫的人,届时如若顺利也可擒获他进而告破此案。
可没跑出多久,那黑衣人便从屋顶飞下,再次把剑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他依旧不说话,伸出手示意书鸢把账册给他。
再巷口同灵衣分开时,书鸢已把一半账本放在了她身上,这样就算手里的账本丢了也不至于整个案子的线索断掉。
为求自保,书鸢便把一卷账本递给了他。
夜雨之中,书鸢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明白他想要剩下的账目。持在她脖颈处的剑未曾动过,书鸢再次同他商谈,“放我走,我就告诉你剩下的账目在哪。”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杀手大概是想要杀掉她,所以也不怕书鸢听到她的声音。
不出她所料,长剑似要削下她的头颅。
她向后躲闪,绣花鞋踩到裙角将摔之际,有一只小手从背后拖住了她。
侧身而望时,书鸢认出那是灵衣。不过同往日的谨小慎微不同,今日的她手握短刀,正同杀手博弈,从身形及招数上看,她至少从武五年之久。
“夫人快走。”
灵衣的肩头被划了一剑,杀手腾身跃起将她击倒,随后又提剑朝书鸢追去。
“夫人小心!”
虞书鸢回头的时候,长剑正好刺入她心口。她睁圆了眼,忽而觉得身上凉凉的。血从口中流出的时候,她难以置信的揩了一把。
这是,要死了吗?
逐渐失去知觉,书鸢重重倒在水泊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总觉得那刻耳畔吵极了,总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让她千万别睡过去。
###
再睁眼时,书鸢整具身躯都是发麻的,尤其是胸口,一呼一吸间,隐隐阵痛。
书鸢强忍着难受,努力支起半个身子,盯着这屋里的陈设看了好半天。这里不是裴府,如此气派的屋子倒也不像给俘虏住的地方。
她费力起身,在榻上稳坐一阵攒了些力气后便预备趿鞋出去。
哪承想开门后,一个没留意脚下整个人的身子便都飞了出去。她钻进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竟是崔钰,抬眼之际,他眼中的笑意已弥漫开来,扶着她柔声道,“我府中一贯鲜少有人侍候,你别见怪。”
崔钰将她扶回屋中榻上,提及昨夜的事,她第一反应便是账目跟灵衣。
崔钰先是倒了盏茶给她,“账目没事,她也没事,只是断了根琵琶骨,修养一段时间自然就恢复了。”又怕她觉得屋中血腥气难闻就又点上了一炉香,掩盖殿中气味,“倒是你,若是我再晚至半刻,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书鸢安心不少,向他道谢后又问,“你怎么会在那儿?”
“昨夜长公主急召,命我入宫商谈今岁科举一事,这才凑巧捡回你半条命。”门外有人站定行礼,崔钰一个眼神,那两位便捧着方盘进来。
清粥,小菜。
“太医说不宜吃过于油腻的食物,我便遣人做了这青菜粥了。你喝些垫垫肚子,过会我让下人送药来给你。”
他将粥碗递书鸢手里,便系上侍卫递过来的披风,预备出去。
她出来这么久,也不知裴玄发现了没有,不过念着夫妻情分,也该遣人知会他一声。
“你要出去?”
他知晓书鸢心中所想,“我要是在不出去寻你那位夫君,恐怕他是要把整个长安翻个底朝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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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急忙赶过来时书鸢已服药睡下,崔钰便将他引至正厅,又叫人把灵衣唤了过来。
“若我猜的没错,当年叶姑娘从崖上掉下去并没死对吧。”
正巧灵衣出来拜见,待她跪下去后,崔钰又继续说,“你可知晓,她是武婢?”
裴玄不由得怔住,家中仆人的契身文书都是经过严查严选的,怎会有叶府的人混入其中?
“江湖儿女,会些功夫防身也没什么不妥。”裴玄语气生硬,“更何况,这是我裴府的家事,崔郎君逾越了。”
崔钰垂眼看着眼前笔直跪着,颇有些从容赴死意思的灵衣,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是个忠心的人儿。”
见裴玄不愿回答关于叛臣叶氏的事,便同他聊起了昨夜那杀手的事,“昨夜追杀书鸢的人轻功很好,不过剑法倒是不怎么样,他同十九过了几招,招数漏洞百出。”
十九是崔钰的近侍,武功远在乌徐之上,从未有人能在他手下安然无恙的逃走。
“你今日回大理寺时只要让人详细排查右手手臂上有剑伤之人便能找到昨夜行凶之人。”在书鸢的事上两人总是心照不宣,崔钰让灵衣把昨夜得手的账目呈上,怕府里的人照顾不周忙让她回去侍候。
“这另一本账目上所指之所便是这个周记布坊,可前些日子这布放已被转让出去,老板也不知所踪。”
两人面面相觑,思衬着接下来的事,“这周记布坊如今是谁当家?”
“一个从道观出来的怪人。”
“怪人?”裴玄诧异,眉头紧锁,“为何这么说?”
“据我所知这个布坊打他接手以来便一直处于亏空的状态,原先坊里的那些工人有半数都被辞退。那你说他为何还要继续开这布坊,这里头必定是有猫腻。”
同裴玄想到一处去了,可如今手头没有证据难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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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不过一刻,乌徐便查问完张婷夫婿,遣人从府中抬了顶软轿过来。
太医说书鸢的伤不可轻易挪动受颠簸之苦,但碍于她已嫁为人妇,崔钰也不大好留她。只得让人在软轿中添上几个金丝枕头好让她能舒服些。
她坐在里头靠着杌子想昨夜的事,“乌徐你在卢府查问是可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乌徐同裴玄一道跟在轿子旁,手里捧着裴玄为她买的吃食,“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我在查张婷的房间时,她的屋里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仔细回忆着那味道,琢磨开口,“不像是什么熏香,倒像是药香。”
“药香?”
书鸢一脸不解,缓缓挑开帘子想呼吸些新鲜空气,没过半刻,裴玄便按着她的脑瓜把她塞了回去。
眼下自己着身体状况的确是不该吹风,倒是自己思虑不周。
“张婷身子不好吗?”裴玄问道。
“那也不是,只不过我听他们府里的下人说,卢大人一心求子便找了医官帮着调理张婷的身体,盼着早日得子呢。”
“你可有问过是哪家医官给她开的药方?”书鸢问。
他手指了指前头门庭若市的巷口,“便是那巷子尽头的宋医官家。他以前是宫中御医,因为年纪大了便退了下来,所以坊中贵人大多找他看诊。”
“咱们去瞧瞧。”
巷口压了乌泱泱的一群人,从里头看诊出来的人也只能找一夹道从中艰难挤出,裴玄怕书鸢再出什么差池便未让她下轿,让乌徐在她身边护着,自己往里头问询。
以前于宫中做辅相的时候曾在同昌公主处同他有过一面之缘,好在这宋念记性好还记得他这张脸,否则以他的脾性非将他赶出去不可。
不大一会,门口便挂起了歇业的牌子,原以为门口的百姓还会闹上一阵,可谁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自行散去。
宋念找了好久才让徒弟从柜中翻到一个药方,看样子应是被压到了抽屉最底处,纸张都有些因潮湿而发黄,细细闻来还有股霉味。
“多谢宋大人。”
宋念笑着捋了捋胡须,玩笑道:“谢什么,若不是你来我还偷不上这半日闲呢。”
两人本就不太熟络无太多话说也是情有可原,“如此那晚辈便不叨扰您了,晚辈告辞。”
至裴府时,裴玄也是按照来时路从后门入内的,到东院门口时,昨夜临时被派去保护书鸢的侍卫,蜕掉上衣于他门口跪着,随后又背上了荆条。
“你这是做什么?”
他先是扣首,又于胸前抱拳,“请大人责罚,若不是小人的疏忽夫人便不可能被歹人所伤。”
他功夫不好,只头脑灵活,在大理寺是个查案的好手,若当真如崔钰所说,那人功夫较高,昨日即便他在场恐怕也难以护书鸢周全。
“你先起来,把衣服穿上。”裴玄见东院月牙门处聚集的人愈来愈多,怕引起太太疑心,“我告诉你,你若是让太太知晓我们昨夜偷溜出府的事,我便把你今年的月银都扣光,我看你回家怎么同你母亲交带。”
拿人便要拿短,从前他不明白太太教诲的这句话于他来说有何用处,如今看来,用来对付这家伙真是有用。
这役卒最怕他娘,听此一言,忙扔掉荆条披上衣服,乖乖在一旁站好。随后书鸢把方才所得药方给他,让她按照上边所写抓一份药来,并让他跟乌俆再去张屠户家一趟,仔细查严,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至于自己,她决定,要重新验尸。
9. 真相(1)
裴玄不许她再次验尸,如今他能想到的事便是让她好好休息,查案的事他自有道理。
书鸢听后稍弯腰逼视着靠在杌子的裴玄,“你若是不让我去,我便绝食七日,届时你只需记得给我收尸便好。”
明明是咄咄逼人的话,可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俯视着自己时,裴玄却觉得她是在娇嗔,彼时心中止不住的沸腾。
罢了,他劝慰自己。
毕竟他从未拗过书鸢,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也如是。
昨日未曾同太太用膳,今日理应作陪,免得让族中有心之人听了去,治他们个目无尊卑的罪名。
出门前,书鸢特意用殷红色的口脂遮了遮自己毫无血色的唇,以免被太太看出破绽。
行至正堂,见太太已在桌旁坐着,两人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太太如沐春风的笑了笑,微微颔首,敲打两人,“玄哥儿昨夜可有休息好?”
裴玄心惊,原以为是太太发觉了昨日他偷偷出府的事,心中正排练着托词。哪知道叫座后,太太又关心起了书鸢的身体状况,裴玄心中又开始打鼓。
“母亲您尝尝这个。”裴玄给太太布菜,试图掩盖什么,待她又开口时裴玄又扬起声调,“母亲这个菜是儿子最喜欢的,您快尝尝。”
太太自是了解亲子脾性的,约摸着大抵是裴玄未曾将昨夜仆妇的传话告知书鸢,遂轻哼了一声,虽有不悦可脸上依旧挂笑,“你父亲过世早,如今母亲年岁已高,就盼着早日抱上孙子,玄儿你同书鸢该理解母亲才是。”
说着还不忘拢过书鸢的手,满眼泪花,好像她犯了多大错似的,再瞧裴玄的神色,看起来他是早便知晓此事了。
“是母亲,儿媳知道了。”
打她入府前,娘亲便教导她说:裴府是高门大户,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得罪人家。不就是无子吗?自己要是不生,她还能拿刀架脖子非逼着自己生不成。至于裴玄,不如按兵不动,待秋后算账。
“母亲就知道你孝顺。”太太肉眼可见的高兴,轻抚着她的手背,“快用膳,一会儿饭该凉了。”
太太一向饮食清淡,早膳一般都是清粥小菜,今儿是有裴玄在才让厨房多添了几道荤菜,但没有一道是书鸢爱吃的。
“母亲,一会儿用过饭我要带书鸢出去一趟。”裴玄给太太夹了道凉拌鸡丝,“大理寺司直昨日给儿下了帖子,说是家中老太太六十大寿让我同书鸢务必赏光前往。”
太太高兴笑笑,用帕子轻揩嘴角,“如此去便是了,一会让刘嬷嬷从库房里拿些上好的人参出来给他家老太太补身。”
###
成功从府中脱身后,书鸢便直截了当的裴玄是否有事瞒着他。
裴玄一脸从容,早便猜到她会有此一问,“还是什么都逃不过夫人的法眼。”
不过这事裴玄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打成婚来两人还未曾行房,若没有个夫妻的名头挂着,怕是走在路上,书鸢都不会同他讲半句话。
他僵坐着,后背崩的老直,面中掠过一丝绯红,“夫人,蕙质兰心,应该猜的出来。”
被人夸奖她倒是高兴的,但也不必为了这种事,“我怀疑张婷跟萧巧荷可能是中了什么毒。”
“……”
一盆冷水直冲冲的浇了下来,倒是让他清醒不少,“昨日我们去瞧那更夫时,他说发现萧巧荷的尸体时见那黑猫正趴在她身上吮吸,所以他这才想到了猫妖杀人的事;还有派去盯着张千的人说,他这几日几乎每日都出入赌馆,有几日已过子时他还未归家。”
“派人去赌场问过了吗?”裴玄轻轻一笑,查案时贯常听着此命令的语气,一时间倒是分不出谁才是大理寺少卿。
不过那赌坊属崔府的私产,里面管事的打量着他们是大理寺的人都怕惹上官司,也没人透露半分。
“灵衣你去问。”
轿撵将将落稳,书鸢便冲了出去,丝毫看不出是受了重伤的样子。裴玄在后头快步追着,拉住书鸢小臂拖着让她慢些走。
验尸房内,书鸢把手套,面巾带好后,命裴玄扶着尸体的肩头,本着男女有别的意思,在他扶稳萧巧荷的尸身后自然的别过头去。
“本以为过了几日尸斑颜色会有所变化,竟还是暗红色,且分布规律。”书鸢疑惑,拍他手背让他把尸体放好。又从工具盒里拿把小刀,理好衣服后对着尸体拜了三拜。
“你要做什么?”裴玄挡住她握刀的手。
“剖尸!”
“未得亲属应允,不得剖尸,这是大理寺的规矩!”
“有时候真相比一个尸体的完整性重要,若是查不出真凶,那她就白死了!”书鸢的喊声有些高,隐隐牵动着胸前的伤口不时有血渗出,因今日要验尸所以出来穿了件玄色衣衫,裴玄也未曾发现异样。
“左右我也不是你们大理寺的人,出了什么事我一人担着。”
剖开尸体后,书鸢检查了萧巧荷的脏腑情况,胃局部黏膜发暗,肾脏为暗紫色,但并无变大,软烂的情况,不是中毒。
“医馆,药香……”虞书鸢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伤口愈来愈疼,书鸢清晰的感觉到诃子已被血水浸湿贴在了皮肤上。她咬了咬唇,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裴玄,“我猜凶手应当与医官脱不了干系。”
“萧巧荷的脏腑都有细微的变化,当是常年服药的结果,而乌徐在探卢府时,她的屋里也有极重的药香。”话说至一半,书鸢的额头上已蒙了一层冷汗,“但若说是调理身体,行医者定会注意用药的剂量,避免伤到患者,可我瞧着萧巧荷的腑脏情况明明就是用药过量。眼下我们当找到给她看诊的医官来问问才是。”
话毕,书鸢登时觉得屋中的一切都在转动,手心愈来愈凉,眼皮渐沉。
“书鸢!书鸢!”
裴玄扶住她的时候,手指不经意掠过伤处时剐蹭了几丝血迹。他脸色骤变,抱起书鸢直向外冲,大喊着:“叫医官,快叫医官!”
宋念匆匆赶来时,书鸢的脸色更是难看。裴玄在一旁焦急地踱步,双手紧握成拳,随即免了他的虚礼,让他抓紧看诊。
“大人,夫人这是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加之劳累所致,需好生调养一阵子。”宋念从药箱里为她施针止血,“稍后我再为夫人开几副药,喝上几日便好了。”
裴玄眉头紧皱,点点头:“劳烦先生了。”
半个时辰后裴玄亲自将宋念送至门口,巧遇乌徐查完张家归来,并把药方同药渣一起交给了他,“这是我从张家找到的。”
“先生可否帮我瞧瞧这是什么药?”宋念恭恭敬敬的接过,短粗的手指轻轻拨过牛皮纸上的药,“回大人,这是犀角,雪参,蛇胆,基本都是大补的药。”
“那这药方呢?这是治什么的?”裴玄又把所得药方递给他。
宋念看过后十分诚恳道,“这张就是普通滋补身体的药方。”
所得之物是萧巧荷之母亲自交于她的,依她母亲所说,萧巧荷自幼身体不好需要喝药调理,这药渣也是他夫君张千所给,不该出错啊?
“先生确定?”何康质疑宋念。
宋念将药方交回,捋了捋胡子,“老夫行医数十年,不会看错的。”
“今日多谢先生。”裴玄命人送他出去。
宋念同灵衣擦身而过,喘了口粗气,藕色的衣衫被尘土染脏了些,衣袖也有被人扯动的痕迹。
还未来得及禀报,乌徐便指着她嗤笑,“不是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搞的如此狼狈?”
赌坊的人不听话,总是拿自己是崔家的人来压灵衣,她没办法这才同他们大打出手。
灵衣斜眼看他,一时无词来形容他的愚昧,给他一记眼刀后便向裴玄回话,“大人,听赌坊的人说,张千欠了赌坊不少银子。可前日子时,张千竟将这银子尽数还上,奴向赌坊的人要了张千还的一吊钱来。”
“去舀一瓢水来。”
裴玄取三枚铜钱放入水中,于日头下,水面上漂浮的油花更加明显,这便也洗脱了张千杀人取财的嫌疑。
“灵衣,你先去给夫人煎药。待夫人醒了立刻来报。”
“你们几个去把林氏医馆把一直给萧巧荷开药的医官带过来。”
坐回屋里,裴玄把昨夜所写死者信息都摆到了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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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两人耷拉着脑袋围着桌子发愁。
“死者张婷,绣娘,昨日于溪边被发现,为了生子吃药调理;死者萧巧荷,死亡地点不确定,被发现时是在破屋中;谢礼,是个农户身强体壮,死于大火;里锦,平康坊歌妓,不堪受辱吞金而亡。”乌徐进行了个简单的总结,手指扣着剑柄,焦心不已,“这四个人,性别不同。身份地位不同,除了血被放空以外,没什么相同的地方了。”
“我让你查的周记布坊的那个道士查的怎么样了?”
乌徐想起那日的事便觉得好笑,轻哼一声,点着桌子,“大人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觉得最应该看医官的人是那个神神叨叨的老道。我问他为何还开这个铺子,跟张婷有什么关系,他跟我讲什么五行,什么长生不老!我气的当时就摔门走了。”
对面的裴玄瞧着他的憨傻样不禁笑了起来,“我说你那个脾气怎么跟夫人身边的灵衣一样,她今日去赌坊一言不合就跟人家动了手--”
“你方才说那个道士跟你聊什么五行?”裴玄想起了更为要紧的事。
乌徐点头,嘀咕的声音传进了裴玄脑子里,隐藏的线索迅速串起了线,“死者的死亡地点都分别对应着五行,而道士或许想要他们的血炼丹亦或是做别的什么。”
‘咚咚……’役卒生怕叨扰到他们的思路,只轻轻扣了两下门,又低声道:“大人,我们把那医官带到正厅了。”
###
“本少卿再问你一遍,给萧巧荷的方子是不是你开的!”裴玄面色极冷,眼中怒色正浓。
但那林先不为所惧,掀开袍子,缓缓跪了下去,“回大人确是小人开的。”
“为何那日我问你是否认识萧巧荷,你矢口否认?”
林先似是早有准备,从胸前掏出一张草纸,呈过头顶,“回大人的话,这是小人同张家娘子的契书。”
字迹歪歪扭扭,后半页上有两人的手印,看颜色不像是红方,倒像是血迹。
人都死了,可他却一直履行着同她的承诺。
裴玄语气恢复平稳,这样的人是绝无可能违背本性去杀人的,凶手应是另有其人,“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给萧巧荷的那份药方?”
他端详半刻,裴玄又示意乌徐把于张家搜到的药渣摆到他跟前,“依张千所说,这是萧巧荷数月来所服之药的药渣,你且瞧瞧。”
林先拾起药渣,凑近了瞧半天,十分惊诧,“这不对,这不是我给张娘子的药!”
“莫非……”林先同裴玄一样想到了他的小学徒。
林先泪眼模糊,悔恨不已,高呼,“糊涂啊,糊涂!”声音愈发干涩,“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收留他!”
裴玄摆手示意乌徐扶林先坐下,“林先,你且慢慢说。”
林先始终记得那个大雪天,那年他初来长安,身上并无过多银钱,若想在此地开家医馆定然是难如登天。
正巧,那时的萧巧荷准备同张家定亲,萧母便就给了她一间铺子做嫁妆。药铺的医官因儿子娶亲便下了江南,所以这医官的位子便空了出来。
她见林先为城中贫苦百姓义诊实在辛苦,便聘他来做药铺的医官。
起初萧巧荷的婚姻也是幸福美满的,可日子久了张千的本性便暴露了出来,终日赌博不说,对萧巧荷也是动辄打骂。
有一日债主上门讨债,萧巧荷被逼无奈便想当了这个铺子。林先得知此事后便从她手中将铺子买下,两人将银钱凑了凑才将张千欠的负债还完。
“我原本以为张千会就此改过,可谁知没过一月他又赌了起来。”林先继续回忆那年的事,“萧主儿身子不好,需要常年吃药,有一日她来寻我,问我能不能将她的药换换,就算是削减药校也可以,因为她实在是付不起那么贵的药钱了。”
乌徐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林先,让他拭泪,旋即坐下听他续说。
“萧主儿于我有恩,我自是不允的。可主儿良善不肯花我的银子用药,我这才为她施针,帮她调养。”
“那,你那个小学徒呢?”何康问他。
“便也是萧主第一次见我那日,我在乞丐堆里捡到了秦砚。”
10. 真相(2)
“那孩子乖巧伶俐很会讨人欢心,我见他可怜便收了他做学徒。”说至此处,林先的脸蔓延上羞色,若非自己识人不清,恩主也不会为已所累。
裴玄心中又有了新的疑窦,“萧巧荷的药被人换过,那张婷的药……”
他把书鸢吩咐役卒抓的药摆到了林先面前。
“这是宋先生为张娘子开的调理身子的药,说是有利子息。”
林先瞧过药方后,手因惊恐而止不住的抖,“大人,这几味药虽能身体强健,但绝不利于子息。”
大体的案情众人已了然,裴玄命役卒分别去请了,秦砚和那乌徐口中已疯的老道来。
至正堂时,那老道拒不拜见,拂尘一扬反而盘坐在地上,双目紧闭,看口型当是念着什么咒法。
秦砚行跪拜之礼后,裴玄装作例行问话样子,“秦砚本少卿问你,萧巧荷的可是你抓的?”
他仍旧挂着一副懵懂无知的笑脸,恭恭敬敬的回话,“回大人,是小人所配。”
裴玄示意乌徐让他把证物搁在他身前,“这是萧巧荷所服之药的药方,旁边的是药渣。”
他俯身去拾,正巧暴露了手上所受刀伤。
形制,伤口朝向,都同当日崔十九所描述的无异。
“你手怎么了?”
裴玄进一步敲打他,哪知他心理素质极好,“回大人的话,昨日碾药材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
“被什么划伤的?”裴玄问的极快,不给他思索的余地,“可是,一柄横刀!”
后半句的声音明显响亮了不少,秦砚想回头看时,一柄横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剑眉星目,清秀的很,以至于秦砚一眼便认出,他是那晚同自己过招的人。
“你的刀法很厉害。”
原本淡漠的眉眼已染上了喜色,眸光极亮,十九移步之间,他的眼神未曾从他身上离开半步。
“崔大人怎么有时间光顾大理寺?”裴玄犀利的眼神扣到他身上,语气凉嗖嗖的,“我们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还是请回吧。”
崔钰从容笑笑,对他的话自是置若罔闻,“如此你便是承认了,那夜是你行刺的虞娘子?”
虞娘子?
什么时候我的妻,变成你口中的虞娘子了?
裴玄神色暗了一瞬,哑声道,“你为何要行刺吾妻,抢夺账本?”
秦砚未说话,一直在旁边打座的老道士甩着拂尘,神乎其神的指责,“区区凡人,也妄想坏我法阵,得道成仙?”
裴玄皱眉看向那老道:“什么法阵?成什么仙?”
老道冷笑一声,旋即起身,嘲讽道,“哼,你们这些无知之辈,自然不懂。那萧巧荷和张婷皆是我成仙的祭品,她们的血能助我练就长生不老之术。”
崔钰接话道:“我还带了一个人来。”说着十九推拉着一个青袍小生而来,裴玄识得,那是宋念的徒弟。
“张婷的药便是他换掉的。”
那小生扑通跪地,朝着老道和裴玄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
“裴大人可还记得五年前你初为首辅,同大长公主,太子,一道往道观祈福的事。”
裴玄点头思绪被扯回当夜。
夜雨之时,山路泥泞,大长公主下令于道观休息,明日日程回宫。
道长为他们分配好屋子后,闻观门处有人在嘶吼,“师傅,徒儿错了,饶徒儿这一次吧。”
皇家威仪不得冒犯,观长深揖,遣徒儿处理此事。
后来道长心软,便留了他过夜,明日启程下山。
“凑巧,那夜我正同陛下议事,来的晚了些,正巧同这位天师有过一面之缘。”
好讽刺的话,将一个罪魁祸首称为‘天师。’
张天师得意笑笑,“既知我是天师,你等还不跪下!”
狐假虎威!
裴玄摊了摊手,命人将他拿下关到大牢去。既然装神弄鬼的说不明白,那便让另外的两个人来交代。
“小人叫范威,张婷的药确是我配的,谢礼,和里锦的药是我师父配的。”范威平淡的叙说着自己跟张天师所做的恶行,丝毫没有忏悔之意,“那年你们来道观的时候,我才刚受到师祖的点拨,若非师父,我可能一辈子只配在道观扫地,伺候那些无用之辈。所以我自将师父的话奉为圭臬。”
一旁的秦砚深吸一口气,眼含泪花,望着林先重重的磕下一个响头,“师父,您只知道您对我有知遇之恩,可若不是张天师在一众师兄手下救我,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秦砚的眼中有泪流出,回忆着跟张天师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跟范威本来就是道观一个扫地的,终日里受那些师兄的使唤,他们一个不顺心,还会打骂我们。是张天师收我们俩为徒弟,让我们看见这世上的另一道门。”
“可这不是你助纣为虐的理由。”裴玄打断他。
秦砚释然一笑,跪的笔直,同范威一道给裴玄磕头,在他们心里成就恩人的梦便是报恩的最好方式。
将被役卒押走的时候,秦砚温柔一笑,回头对林先说,“师父,我出来时在医馆留了些银钱给你,多谢你这几年的照顾,徒儿无以为报。”
案子解决了,裴玄便叫了散。
崔钰没走,依旧坐在位子上悠闲的喝茶。
“怎么还不走?”裴玄唇畔含着冷笑,“我这大理寺可不管饭。”
“今早走的急,有句话忘了告诉少卿大人。”崔钰低哑的声音充斥在整间屋内,眉毛高挑,语气挑衅,“偷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
他自然知晓崔钰的意思,黝黑的瞳孔泛着冷意,目光锁在崔钰身上,恨不得将他拆解,扔到炼骨炉里,让他永远闭嘴。
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当下的正解,提起此事,裴玄便要着手处理灵衣的事。既然崔钰能发现她的身份,那别人未必不能。
“好了裴郎。”他慢慢走过去,将手搭在裴玄肩头,“我还要忙着科举的事便不打扰了。”
“今儿早上,我从长公主处讨了瓶上好的伤药来,记得给鸢儿用。”
手里的药瓶似要被捏出裂痕,裴玄恨恨的目送他离开,当即便要把精致的瓶子摔在地上。
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当下,脑海里浮出书鸢疼痛难忍的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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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正巧乌徐进来,裴玄把药瓶丢给了他,“给夫人送去。”
裴玄别过身去,漆黑的眸默不作声的瞧着正堂的匾额,耳朵里一遍一遍的重复方才崔钰的话。
‘是啊,偷来的东西,迟早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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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夜如墨色,书鸢已倒在自己的榻上,薄纱之后,正是裴玄读书的身影。
“案子结了?”她强撑着起身靠在床头,绸缎般的青丝倾泻在脑后,声音微哑。
裴玄搁下书卷,跨步过去,眼角带笑,“快些躺下,医官叮嘱了,不让你动以免伤口再次开裂。”
书鸢迟疑的看向他,心中斟酌:莫不是自己还没睡醒,怎么感觉他今日有些不太对,好像变温柔了些?
她刻意的咳嗽了一声,想打断这略有暧昧的气氛。可哪知道裴玄觉得她是吹了冷风,撤下了窗撑,又把被子提的老高。
“你其实不必这样……”书鸢本以为裴玄是因为自己受了工伤而心里过意不去,出言解释之际被扣门声打断。
是灵衣端着药来解救她了。
“大人,药熬好了。”
按往常,裴玄该让灵衣喂给她喝,然后自己去院中打拳,或是跟哪家的大人吃酒,可今日他是将药盏拿在手里,要亲自喂给她。
“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书鸢想接过药盏,哪知道裴玄不让,一番挣扎下,滚烫的药撒了她一身。
裴玄忙抽出手帕擦拭补救,稍不留神便碰到了她系前头的带子。
烛影婆娑,苍白的脸使羞色更明显了些,书鸢倒吸一口凉气,裴玄也有些慌神。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毕竟是滚烫的药汤,即便隔着衣服也还是会有些痛,她强忍着,温声道,“不碍事的,大人放心。”
“嗯,那个药撒了我去重新熬一碗。”裴玄急忙起身,出门时叫了灵衣一道去帮忙。
合上门的一刹那,灵衣便先一步开口,“大人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吗?”
“愿闻其详。”
见他如此镇定,灵衣有些不大明白。明明当初便是他定了叶家的罪,如今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却又不杀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穿过垂花门再走几步路便至后厨,里头的仆妇见裴玄来便都散到院子里头去侯着,府中之人大多都晓得他的雷霆手段便也无人敢做出趴墙角的腌臜事。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灵衣见裴玄熬药的动作不大对,便接过了他手里的扇子,“熬药要注意火候。”
“火候过了,药便失了功效。”
裴玄寻了一阵才从后头的架子上拿来了一个勺子,“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
灵衣搅和半天,合上盖子后抛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大人何以见得我不会动手杀你?”
裴玄神情轻松,“因为你也想知道叶家被灭的真相,不是吗?”
“药好了,叶娘子。”
他随手将碗盏搁在她面前,又笑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躲过府中文书查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