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夏天》
1. 麻雀
八月最后一天的太阳依旧毒辣,风没有起到任何降温的作用,只吹得香樟树窸簌作响,吹得树下光斑晃晃荡荡。
老巷子的电线从树中穿过,从这头拉到那头,钩织起了整个巷弄的脉络网,有几只鸟雀踩在电线上梳理自己的羽毛,下一秒却被急躁的脚步声惊跑。
“林仰星——”
有人从巷子里跑来,扯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书包,叫喊的气势比谁都大,只是每跑几步就得把书包放下来喘气,她两手撑在膝盖上,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沈烛,我回去一定向你妈告状。”
“告什么状?”
巷子转角跟上来一个男生,个子瘦长但不单薄,白衬衫在树荫亮得发光,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小段胳膊,经过章招秋的时候假意帮她提了下书包,但也仅仅只提了一下。
“告你不帮我,完全没有当哥的样。”
“帮过了,搬不动。”
沈烛耸了耸肩,倒没有径直掠过章招秋往前走,而是像门神一样杵在边上,跟着章招秋一步一步挪过来。
林仰星坐在香樟树底下的石刻棋盘桌旁,身边的电风扇嗡嗡地,从这头摇到那头,又从那头摇回来,她特地挑了风吹不怎么到的地方,支着脑袋看着不远处的这场闹剧。
“你这是把你家给搬来了?”
等章招秋终于把她一身家当搬到了自己面前,林仰星这才把支着脑袋的手放下,凑上前去帮她把灌了铅似的书包给抬上来。
“差不多吧,里面的东西关乎我家是否要散。”
她们身边是一家糖水小铺,店主是个古怪老头,大热天的不肯开空调,就这么躺在大棚底下打着蒲扇听咿咿呀呀的戏词。
“老糖,三碗木莲冻,黑白混,薄荷多放一些,每个颜色的椰果都装一点。”
章招秋和店主老头打了声招呼,就蹲在地上将自己背来的一书包东西取出来,三科暑期作业本,一叠经典诵读,十来本的课外读物。
“来,语文给幺幺,数学科学给沈烛,还有一本英语,给祁牧野,很完美。”
林仰星:……
“我记得你是说看我一个人被关在门外很可怜所以过来陪我?”
章招秋嘿嘿笑了一下,给自己分的是那十来本的课外读物和那叠已经皱巴了的经典诵读。
“你就说我来没来嘛。”
沈烛坐在两个人的对面,看上去是不大想理会她所谓很完美的分配,他就算坐着也清隽挺拔,像一块温润的玉。
“为什么我要写两本?”
“哎嘿,这不是能者多劳嘛。”
他是被章招秋硬拉来的,她嘴上说得漂亮,说是林仰星被她爸妈关在门外了实在可怜,作为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这个时候就应该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他怀疑过章招秋是不是又在报刊亭那看了什么青春文学,把脑子给看坏了,直到出门的时候见她拎着自己一书包的作业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只是事已至此,他推开摆在自己面前的八升九暑期作业本,问林仰星:
“所以你爸妈为什么要把你关在门外?”
“不是……我没说我爸妈把我关门外。”林仰星闲着没事,干脆翻看起章招秋递过来的作业,全书除了扉页写了“章招秋,初二(6)班,42号”之外,内页只字未动,比他们仨的脸都干净,她梗了一下,继续道:“我早上去书店选新教辅,出门太着急忘了带钥匙所以进不了家门。”
“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章招秋布置完了每个人的任务,从桌子上拿起一本《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折页卡在书的开端,大概是刚开始看。
“来咯!三碗木莲冻。”
老糖捧着个陶瓷托盘,将你们三个人的糖水给端了上来,嘴里还哼着什么“为什么目不识丁是贤淑女?为什么知书识礼逆天行~”
林仰星:“所以为什么我们写作业本你看书?”
章招秋:“这哪能一样,这作业本里的东西学校都会教,但学校又不教保尔·柯察金怎么革命。”
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
林仰星端着碗喝了一口木莲冻,有些冰,被尤女士见了又得被说道一顿。
左右闲着也没事,家也回不去,林仰星倒是对帮她写暑假作业这件事没那么大的抵触,或者说,她对什么事都这副态度,淡淡的,不会有多余的情绪。
“祁牧野呢?不在家吗?”
章招秋哼了一声,“刚刚去敲他们家门了,他不在家,说是去下面那个新修好的体育中心打篮球去了,也不知道这么大太阳在露天场打篮球是什么心态。”
林仰星哦了下,没多说什么。
章招秋:“没有暑假作业他在外面招摇得很,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嗯,花枝招展。”
沈烛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你那乱用成语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章招秋:“那就是招蜂引蝶,他倒是爽了,就留我一个人补作业。”
林仰星盯着木莲冻,思考自己再喝一口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他就算有作业,现在应该也还是你一个人补吧,这种东西他就没做过。”
他们四个是从小就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的,父母关系本来就不错,又都是邻居,这一来二去的,四个孩子就被捆成了一团,旁人不管说起谁都会把其他三个人给一起带上,四个人的童年交织混杂,就连他们自己也下意识认定了四个人会一辈子捆绑在一起。
直到今年夏天,章招秋才首先对这个小团体表示抗议,她的说辞是凭什么其他三个人都比自己高一届,前面几年没感觉,这下大家都升高中了,就留她一个初中生算什么事!
同样的话她从三年前几个人小学毕业开始,她一直念叨到现在。
她的父母总是笑,说她年纪小啊没办法,谁让她当初赖在妈妈肚子里怎么喊都不出来。
可是明明自己的生日和林仰星也没差几个星期啊。
说起来原本两个人确实是同一届,但这事得赖在林仰星父母身上,那年九月一号原本是要上学前班的,只是当天早上林石海和尤梅女士齐齐睡晚,最后带着林仰星吃遍了全市幼儿园的闭门羹,没办法才托了关系让女儿去上的小学。
林仰星本人对此没什么反应,反正都得上学,只是那天听说章招秋哭到差点让幼儿园给人举报,说是疑似虐待儿童。
三个人在树下坐了有十来分钟,巷子口隐隐传来几声狗叫,然后是篮球拍在地面发出的咚咚声,声音顺着狭窄的巷子,震到他们的糖水碗中。
有只金毛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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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口跑了过来,嘴里叼着自己的狗绳,跑到林仰星脚边,绕着她小跑三圈,最后贴着她的小腿趴了下来,呼哧呼哧喘着气。
好热……
林仰星伸手轻搡了金毛一把,试图将它推得远一些。
“憨宝,你好热的。”
叫憨宝的金毛听不懂人话,以为她伸出手就是想和自己玩,于是凑得更进了一些,甚至将自己整个脑袋都贴了上去,呜呜地叫。
“天天就会缠着林仰星,你就这么喜欢她?”
篮球声近了,再靠近一点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起,石桌旁的三个人都没有要抬头的意思,等到人走进了,章招秋将剩下的那本英语科目的暑假作业本举起来,交给了姗姗来迟的人。
“这什么?”
祁牧野看了一眼石桌旁的另外两个人,沈烛慢悠悠地转着手上粉嫩的皇冠自动笔,时不时在空里填个数字,另一边的林仰星垂着脑袋,一笔一划写着古诗词填空的答案,身边的糖水只动了两三口的样子,两个人倒是有默契。
“暑假作业。”
章招秋像是觉得祁牧野站自己边上碍着自己看书了,啧了一声,颇有种“没长眼不会自己看吗”的意思。
“哥是返老还童了还是留级了?干嘛写初中生的暑假作业?”
祁牧野先是拐到了老糖那点了什么,然后才折回来在最后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下,那个位置刚好对着电风扇吹,祁牧野一坐下能挡不少风。
“也就比我高那么一届,扯什么返老还童……”
“这能一样吗?初中高中一道坎,现在我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祁牧野偏着脑袋摆了摆手,傲气得很。
老糖又过来上糖水了,一碗纯粹的仙草冻,没有加任何颜色的椰果,另外一碗是熬煮的红豆沙,上面加了不少糯米丸子,正中撒了几朵干桂花。
祁牧野及其自然地将红豆沙摆到了林仰星面前,抵开了她原本那碗冰镇糖水。
“你求求哥,哥就帮你写。”
章招秋翻了个白眼,“你换幺幺的糖水干嘛,大夏天喝热的什么毛病?”
祁牧野拿过那本英语册,假眉三道地翻了翻,“什么毛病你问她啊,那天晚上咱们在南门河边吃宵夜,就给她点了一杯冰镇黄桃罐头结果给人吃进急诊了,我妈说要再敢给林仰星喂什么不干不净的她得打死我。”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们对这件事都有印象,只是章招秋忘性大嘴又馋,沈烛性子冷淡,嘴里基本蹦不出什么关心人的话,在场竟只有祁牧野一混球少爷给记住了。
林仰星端起红豆沙喝了一口,她还是嗜冰,但红豆沙也能凑合。
“你记性还怪好的。”
祁牧野哼了一声,音调像是直接从鼻腔里拖出来的,懒散不正经,“你要是被我妈这么打一顿,你也能记得那么清楚。”
说话间沈烛那边已经写了有小半本,林仰星虽然整个人都温温吞吞的,但总体进度不慢,大概是祁牧野也想在本桌唯一一个初中生面前彰显自己高贵的高中生身份,于是勉为其难地坐好,借了一支笔开始对着答案抄。
“对了,我来之前你们在聊什么?”
沈烛:“章招秋说你招蜂引蝶。”
林仰星:“渣渣秋说你花枝招展。”
2. 浮木
那天几个人坐在大樟树底下给章招秋连着喂了三个小时的蚊子才终于把林仰星的父母给等了回来。
只是三个小时不够抄完一整本暑期作业本,也做不到看完一本书,最后章招秋还是原封不动地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哼哧哼哧地扛了回去,听说那晚她还是没能赶完所有作业,哭着大闹说不想上学,整个章家差点没被她拆了。
次日清晨她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衣服乱糟糟的,连鞋也只穿了一半,踩着脚后跟,鞋带四散,险些没左脚绊右脚摔在家门口,唯独头上扎了个凌厉的高马尾,章母没有手软,一根发丝都不肯放过,勒得她一双眼睛都吊了起来,眼尾向上提,眼角还有没干的泪花。
“这不公平……”
章招秋垂头丧气地跟在所有人身后,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一路走一路嚎叫。
“凭什么我一初中生要和你们一样起那么大早!这才几点啊门卫大爷都没起床吧!”
祁牧野走在最前头,他两手抱在脑后,打了个哈欠,“昨天宁愿费那么老大劲哭也不想写一个字,这不是让你趁早赶去学校还能补点作业吗?”
“校门没开也补不了作业啊。”
“哦,那你就去门卫室把大爷叫起来,和昨天一样说‘大爷我请你喝糖水你帮我把作业都写了吧’就成了。”
章招秋:“……你神经病啊。”
沈烛:“谁教你骂人的?”
章招秋装了个把嘴巴锁上的样子,躲到了林仰星身后。
章招秋也就是嘴上说说,但实际上她更愿意大早上爬起来跟着其他三个人去上学,四个人相处惯了,有朝一日真的拆开了反而不习惯。
于是三个穿着高中蓝白相间校服的高中生,拎着一个吱哇乱叫的粉白校服初中生,就这么晃晃荡荡地走出了南临巷。
只不过在巷口,四人小分队第一次被拆开,两两组队,沈烛是初三上学期单独招生进的附中,和章招秋顺路,林仰星和祁牧野中考分数差得不大,一起报的南临一中,得往另一个方向走。
章招秋这下是彻底觉得天要塌了,她扒在林仰星身上,连带着她一书包的重量都往林仰星身上压。
“幺幺我真的舍不得你,你带我走吧。”
她是真怕和沈烛相处,沈烛从来都是“别人家孩子”的典型代表,又偏偏和他们几个一起长大,又偏偏这几个人个顶个的优秀,虽说祁牧野和她比起来半斤八两,但人家祁牧野家有钱有权,家长不仅不念叨还将人家夸得天花乱坠,最后只留下章招秋一个人被数落。
要说她这辈子对什么东西PTSD,那必然是“你看看人家沈烛,再看看你……”
“啧。”祁牧野在不远处扯了扯嘴角,拎着章招秋的书包把手就给人提溜了起来,“你再抱下去林仰星得被你压死。”
“行了。”林仰星从章招秋身下挣脱出来,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放到了她的手中,“今天允许你在早饭里偷偷加炸里脊和肉松。”
只是炸里脊哎……
可是那是炸里脊哎!
章招秋讨到了好处,喜滋滋地从林仰星身上下来,乖乖地站到了沈烛身边,招着手和林仰星喊拜拜。
正式进入九月,温度好像也一夜之间降了似的,清晨吹来的风带了些凉意,南临巷这边沿路都是香樟,四季常青,只有在早春的时候新叶发芽,才会哗啦啦落一地的老叶。
林仰星背着书包,走路慢吞吞的,别人走一步的距离她得多走半步,祁牧野也不着急,也学着她的样子挪动着步子。
“听说南临一中的午饭很难抢啊,小林同学你这样得在学校饿死。”
林仰星听见了,但是没听进去,“哦,饿死就饿死吧。”
祁牧野转过身,两只手在后脑勺上背累了,于是自然下垂,开学第一天没那么多东西,书包空落落的,被他单肩背在身后,他转过身,面朝着林仰星倒退着走。
“好没意思啊林仰星,你这样的话,在高中容易被欺负。”
林仰星觉得他这句话说的没错,她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常年汤药不断,性格是温温吞吞的,倒不是孤僻,就是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热烈朝气,像一块顺着水漂流的浮木,颇有种“天塌下来,就塌下来吧”的平静随和感。
长辈都说这孩子秀气,性格温顺乖巧,不争不抢,是个好姑娘,只是话说过去,也就过去了,不会有人在意这样温顺的好姑娘。
所以容易被欺负,也许也是对的。
只是……
林仰星终于挪到了红绿灯下,绿灯仅剩四秒,她也懒得赶了,于是她就这么站在灯下,与祁牧野对视,“被欺负的话你帮我欺负回去就好了。”
祁牧野:?
“怎么了?”
男生摇了摇头,把书包另一边给背了上去,“还以为你会说被欺负了就被欺负了吧。”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学着林仰星的语气。
林仰星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看向祁牧野的眼神中有些不解,像是好奇为什么他会说出那么蠢的话。
“那是蠢货吧。”
祁牧野一噎,虽然他也认同林仰星这个歪理,但很意外林仰星平时看上去淡漠,竟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林仰星也是,只不过她选择放狗咬人。
他们就这么一路蠢货来蠢货去,乘着晚夏的风跨进了南临中学的大门。
——
小学和初中都是教育局按区划片录取的,小学认识的人大概率会一起上同一个初中,但是中考就算一道小分水岭,直到那年暑假过完了,这群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人这才意识到众人之间立起了一道道无形的墙,他们嘴上说着对分流不在意,但看到聊天窗口中不知道何时消失的友谊小船后还是会怅惘。
南临一中属于淮宁头部的高中之一,位居附中之下。
附中属于淮宁的老牌高中,在当地的认可度非常之高,就没有一个在淮宁出生的小孩没听说过这所高中的名号,属于是从附中走出来的狗都能被人夸一口秀气。
至于从南临一中走出来的狗,大家只会觉得,嗯,也是一条狗。
但其实两所学校的分数线差不了多少,只是附中更注重学科竞赛,走保送路线,年年都能出几个清华北大,按整体的重点率来看,两所学校的差别微乎其微,但谁让大家只盯着状元榜看呢……
林仰星对人际关系没有太大的执念,属于是对大部分人都眼熟,偶尔也能打上一声招呼,但是能玩到一起的很少,但是祁牧野不一样。
开学第一天位置还没有分配,基本互相之间认识的人坐成一团像蘑菇孢子一样挤在教室后边,前排零散坐着几个落单的,祁牧野一进门就被人起哄着去他们那团孢子里,简直像进了什么盘丝洞,里面盘踞的都是些稚嫩的小男蜘蛛。
林仰星不爱凑热闹,到班门口了就很自觉地和祁牧野分开,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前面是一根顶梁柱,上面挂着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后面跟着屈原的名字,最上面还画了个屈原头像,不知道是哪一届的机灵鬼在他鼻子下画了两撇胡子,让原本严肃的小老头多了几分诙谐。
祁牧野没有应任何人的进群邀请,跟在林仰星身后,看她挑了中间的位置,他也跟上来,在她身后的位置坐下,人群中有不知道情况的人在隐隐起哄。
“哎祁牧野就这样,如果沈烛也来南临的话他们几个就能凑两桌了。”
“对啊,人家青梅竹马,拆不散的。”
周围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大家都不是很在意祁牧野拒绝了自己的加群邀请,既然他不来,那就主动去找他,于是冲着祁牧野,靠墙这边又聒噪地围起了一朵蘑菇孢子。
“哎,原来那个男生叫齐木也,长得真不错。”
前桌突然冒出来一个剪着学生头的女孩,皮肤不算白,非常健康的肤色,她坐在屈原下边,转过身之后就直接趴在了林仰星的位置上,对着林仰星灿然一笑。
“你好呀,我叫黎麦,小麦的麦。”
林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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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盯着她的妹妹头看了好几眼,这才礼貌地把自己给介绍了一遍。
黎麦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她那两颗小虎牙,比一般人更尖锐,眉眼弯弯的时候很灵动,是和林仰星完全相反的,非常富有生机的活泼女孩。
小麦……她确实像小麦一样,饱满可爱。
“林仰星,抬头看星星的意思吗?很好听哎。”
这句话林仰星从小到大听过很多次,或者说南临巷四人组都从小听到大,除了章招秋。
其实章招秋的名字单拆开了也很有意境,只是组合在一起有些拗口,林仰星念得快了总会念成“渣渣秋”,之前还会有意识去改,直到后来他们聚在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点进了什么游戏广告,开头第一句就是“大家好,我是渣渣辉”,从那之后她就干脆不改了,开口闭口渣渣秋。
林仰星轻轻笑了一下,非常客气地和黎麦说了一声谢谢,客气到有些疏离,完全不像其他人一样自来熟,交换了个名字就开始称兄道弟。
“哎,齐木也身边坐了个女孩,看上去也很漂亮,我妈真没说错,淮宁盛产漂亮的娃娃仔,星宝,给你吃糖。”
她趴在林仰星的桌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陈皮糖,明黄色的糖果包装落在木质课桌上,鲜明亮眼。
林仰星把那颗糖收起来,自己今天没带什么能给别人分享的东西,她在外没有分享的习惯,虽然在家里尤女士总是让她帮忙给其他几户人家送东西,但不会特地让她在学校给同学们分享什么,她太忙了,对林仰星在学校只有“好好学习”这一点要求。
没有东西分,她只能又干巴巴地说了一声谢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干脆回过头,去看黎麦口中的漂亮女孩。
那个女生坐在祁牧野身边,很漂亮,一头秀丽顺滑的头发披散着,刘海上别着一枚米白色发夹,皮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她笑得很温柔,在光下像一只翩飞的掐丝蝴蝶。
在他们这个出门前还会被老妈抓回来梳光明顶的年纪,确实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
祁牧野就坐在她身边,倚靠着墙,一只脚杠在另一条腿后,好像在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讲着话,但偏偏林仰星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
他这人就这样,表面功夫装得很好,好像不管谁说的话都能被他认真对待,因此谁都乐意和他聊上两句。
但实际上左耳进右耳出,回应全随缘。
他看见林仰星扭过头来,下意识和她对视了一眼。
“哎,祁牧野。”
林仰星转过身,不管后排还在叽里呱啦地聊着什么,直接在祁牧野面前敲了敲。
“嗯?”
他回应得很快,由于翘着脚的原因,他离桌子有点远,林仰星在前面喊他,他下意识往前凑了凑。
周围聊天的声音少了大半。
林仰星也没管自己是不是打扰到他们聊天了,朝着祁牧野抬起手,“身上有没有带糖?”
周围聊天的声音全消失了,就这么看着他们俩凑在一起对话。
“哎,祁牧野就这样。”
“青梅竹马嘛……”
于是同样的句式又悄悄出现了,好像“青梅竹马”这个词眼就是林仰星在祁牧野面前的免死金牌。
祁牧野拎起自己放在桌肚里的书包,在内胆抓了两下,摸出来几颗印着英文烫金的巧克力,全放到了林仰星的手上。
“这么早就喝药了?不是饭后一小时吗?”
林仰星摇了摇头,拿了糖扭头就走,身后的聊天声又稀稀拉拉地响起。
黎麦还是这么趴在林仰星的桌上,目光很清亮,也很纯澈。
林仰星将刚刚从祁牧野那拿来的巧克力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你刚刚的糖,你试试我这个。”
黎麦也没想到林仰星转过去就是为了给自己拿个巧克力,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连着喊了好几声谢谢,在她手心挑了个红色包装的,揣在兜里。
林仰星:“不客气,还有啊,你也很漂亮。”
3. 桌洞
哄闹声没有持续太久,架在教室门后的闹铃准时响起,整个淮宁市的学校都用了统一的上下课铃声,学生们从小学开始就被这串旋律潜移默化地驯养,直到形成条件反射,听到铃声就下意识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即使到目前为止这个班级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个能够指责他们的领导者。
除了个别一两个特别顽皮的学生,扎在教室的最后面明目张胆做着小动作。
南临一中的班级排列非常简单,三个年级段,高一高二在恒知楼,处于整个校园的正中心,按照班级序号自西向东、由上而下排列,高三以及各个年级段的艺术特长班位于学校北部的致远楼,相对比较偏僻,也更为静谧。
林仰星所在的班级是高一(1)班,位于整个学校的最西侧,办公室在教学楼的中心楼道两侧,一间办公室分管两个班级,从办公室走到一班需要途径大半条走廊,走廊上响起的高跟鞋声音格外突兀,来势汹汹,班里已经有人在祈祷这道利落带着些许煞气的声音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惜事与愿违。
林仰星靠窗,距离窗外只隔着一个屈原的距离,看得不大清楚,但至少算率先目睹。
一位格外洋气的中年女性,半长的头发烫了卷,用丝巾扎在脑后,妆容非常锐利,正如她那声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高跟鞋音,气质张扬,就差没把“精英教师”写在脸上。
大概不会非常好相处。
林仰星下意识认为以貌取人不大礼貌,于是干脆不看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铅笔秒着桌上不知道谁扎出来的小洞玩。
“所有人起立,拿上自己的东西到走廊上去,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身高从矮到高排好。”
她甚至还没有走到讲台上,没有自我介绍,没有时间给你们缓冲,人生交汇的第一句话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不好相处,实锤。
全班静了一瞬,然后才稀稀拉拉响起收拾东西的声音,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与自己新来的班主任对视。
“声音小一点,别影响其他班。”
又来一鞭,一群人像被鞭策的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硬生生将说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林仰星收拾东西的速度很慢,她故意的,她不喜欢和那么多人一起挤着出门,干脆就在位置上多留了一会儿,打算等教室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起身,跟在最后几个人身后走出去。
黎麦倒是溜得很快,班主任一声刚令下,她后脚就冲了出去。
“快来呀快来,我们数数人头,你单我双到时候凑一起。”
黎麦绕到她身边的那个窗户边,手肘抵在窗框上,“我数得差不多了,前面能凑三排,你待会儿来就站我前面,身高刚好,也能凑上。”
动作好快……
林仰星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祁牧野也窝在座位上,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她在祁牧野的桌面轻叩了两声,“走了。”
这少爷这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跟在林仰星身后,成为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
——
黎麦的算数完全出了问题,教室的座位排序是两两一桌,她下意识认为只要林仰星和自己前后站位,到时候必然是一桌,但属实没有想到最后的排列方式是男女生一桌,按照身高横着往座位上填。
整个教室三列七排,这下还得确保在三的倍数内才能凑到一块,林仰星排第十五,刚好完美错开。
“还得是南临一中啊,成绩好又不讲究,要放在我老家,男女生同桌的话这学校都得被家长投诉。”
黎麦趴在林仰星的肩上,一边聊天一边重新数人头。
“嘶——林仰星,咱们要不要和后面的人换个位置……”
黎麦话还没有说完,林仰星就像被点小鸡一样被点了进去,带着另一个没见过面的眼镜小男孩。
黎麦:……
林仰星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这才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同桌,同桌比自己要矮一些,又带着一副粗框的眼镜,看上去实在不能说为聪明,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干脆不打招呼了。
她略过自己的同桌,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她运气不错,还是刚刚那个靠窗的位置,离屈原一步之遥,只是黎麦在教室另一侧的窗户边,祁牧野更甚,他和自己隔着一个对角,倒是刚刚被黎麦看上眼的女生坐在了自己隔壁那组,算是刚刚短暂认识的人中距离自己最近的。
哎,算了。
她适应力很好,继续从书包里摸出铅笔将刚刚没有画完的洞继续画了下去。
班主任排好了所有位置,站在讲台上,目光颇为锐利,“这就算你们这段时间的固定座位了,两周轮换一次,有什么异议吗?”
无人应答,座位这事儿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高跟鞋班主任这才舍得报了自己的名号,她叫胡慧芳,教英语,名字有些耳熟,但林仰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和这三个字有所交集,于是归咎于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妈妈辈里都有这样式的,不过是几个字排列组合,什么“梅、兰、菊、芳、红”啊之类的。
第一节课不是正式上课,胡慧芳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的规章制度以及班内规则,又按照座位顺序让每个人自己站起来进行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这个年纪的小孩多数都别扭,心思也敏感,在那么多人面前自我介绍难免羞赧,但没比林仰星的同桌更别扭的,他拧着自己的裤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起来了也不知道看哪,于是盯着自己的桌子,连着念了三次自己的名字依旧没能念响,最后还是林仰星在边上帮了一把。
“他说他叫杨非凡,就非凡的非凡。”
林仰星不太喜欢社交,但也不害怕社交,再加上从小就有章招秋在自己身边咋咋呼呼的,她很难想象有人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紧张到喊不出自己的名字,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于是趁着自我介绍的火车开过去了,她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同桌。
他到现在依旧涨红着脸,放在书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掐着,小口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实在可怜。
林仰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巧克力,向他抛了过去。
“请你吃。”
然后她可能是觉得就这三个字过于生硬,于是摆了摆手,颇为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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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客气。”
六个字应该就不生硬了。
杨非凡:?
他刚刚紧张到连道谢都忘记说,本来还觉得自己的新同桌真是友善,这下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这样啊,哪有上着课公然向别人丢零食的?
——
南临初中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分给所有人介绍的时间不多,铃声刚好卡在祁牧野站起的那一瞬间想起,明明是电子音响,却偏要放这种急促的闹铃声响,一响就是小十秒。
祁牧野就这么站着,没有半分不自在,甚至还卸了力,自在地倚在墙边,手肘抵着窗框,跟玩儿似的。
等到下课铃终于响毕,他才开口。
“祁牧野,牧野之战的那个牧野,初中应该教过,还不知道是什么战役的话,多读点书就知道了。”
众人:……
哪来那么没礼貌的臭屁精啊!
课间也就十分钟,班里还有少部分人没有介绍完,其他人可以暂时松口气,他们还得绷着,想方设法试图让自己的自我介绍显得有趣一些。
下课没什么事,林仰星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懒得起来,直到黎麦穿过一整个教室轰轰烈烈地吵到她面前,她这才有了些反应。
“还以为隔着太远你就不过来了。”
黎麦笑得爽朗,“怎么会,我们是第一好的朋友了呀,就算座位拆开了也没事,我算过,两周一轮,再过十四天我们又可以坐一块。”
也不知道她口中这个第一好的朋友是怎么界定的,但是林仰星很喜欢黎麦这种性子,又正因如此,林仰星不觉得黎麦非自己不可,这个“第一好”可能在今天之后就会颁给她的新同桌,又或者是前后左右桌。
她们正搭着话,只听后桌叮哐作响,林仰星回过头,又对上了祁牧野那张脸。
林仰星:“你怎么又来了?”
祁牧野:“这我的位置我怎么不能来?”
林仰星:?
“怎么又是你的位置了?”
“向老师要来的。”
“刚刚上课的时候不是没有异议吗?怎么下课了又要换过来?”
“人前不揭短。”祁牧野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支着脑袋,“我和老师说了你是我妹,我得看着你喝药,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怕苦偷偷把药给倒了,隔得太远了管不住。”
她什么时候倒药了!
好吧,虽然是有这么几回,但她自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祁牧野是怎么知道的!
“真倒了?”
林仰星从小就淡,对她说什么都没情绪,这回依旧是,但祁牧野偏偏就发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不是吧林仰星,真倒了?”
“你好烦,你是我谁啊,怎么什么都要管……”
林仰星把自己埋在角落里,突然又想画桌上的小洞了,上一任主人真烦,没事干嘛总折腾一块木头,问过木头的意愿了吗!
和祁牧野一个样,她画第一个洞的时候自动笔的笔芯笔芯折断在上面,到现在依旧这么直直地插着。
好想像这样把他扎死。
4. 结亲
直到晚自习结束之后林仰星才知道了祁牧野用的什么方法换到自己身后。
胡慧芳不是只听祁牧野一人说辞就会松口的性格,听说祁牧野自我介绍刚结束,就跟着胡慧芳一路缠到了办公室,撒泼打滚使尽了浑身解数,最后还是打电话向家里人求证了之后才成功的。
只是这个小道消息存疑,林仰星长那么大就没见过祁牧野撒泼打滚是什么样。
放学了还是他们两个一块走,他们住的地方近,都没选择住校。
只是放学和上学全然不同,走路回家的基本都是住这附近的,再加上祁牧野这人天生就招人,不管是招人喜欢还是招人恨,大家都爱往他身上凑。
结果一来二去,硬是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回家组织。
人好多……
林仰星不想凑前面那堆人的热闹,就退到队伍的最后,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这样做了,祁牧野就照样,和上学那会儿一样,趿拉着步子,硬要走到林仰星的身后,踩着她的影子走。
祁牧野这样做了,那所有人都照样,大部队掉了个方向,变成了林仰星领头,所有人都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好大的排场!
“祁牧野,你走路好慢啊!”
队伍里有人憋不住了,抬头喊了一句。
“嫌慢?嫌慢就自己走呗,又没人逼你。”
祁牧野老神在在地揣着裤兜,踩着林仰星的影子走。
于是队伍被削掉了大半,只留下了几个暂时顺路的,一队人越走越少,直到最后几个顺路的也在分岔口道别,然后在南临巷的拐角终于只剩下了林仰星和祁牧野两个人。
林仰星觉得自己现在像是真赶了一群羊一样疲惫,她为了让那群人能走快一些而不得不加快了自己走路的速度,原本要二十来分钟的路今天只花了十多分钟,把她累得够呛。
“祁牧野,下次能不能各回各家?”
她的意思是自己走自己的,别领这么一堆人招摇过街了。
“嗯?”祁牧野看了一眼时间,到家刚好赶上南临巷吃晚饭的点,“我今天没打算去你家蹭饭啊。”
林仰星:……
服了呀。
——
初升高不过是南临巷四人小分队人生岔路的第二道槛,不痛不痒,无非是每个人回家的时间点不一样,要说最痛苦的依旧是章招秋,她回来得最早,作业量也最少,直到所有作业都写完,甚至还在陈淑敏的看管下预习了接下来一周的功课,最后在香樟下蹭了有半小时的风扇,这才把林仰星和祁牧野给等了回来,远远地看像一块望友石,她一张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你们下课真的好——晚。”
她比了个超长的手势,委屈巴巴地。
可能是昨天祁牧野在同样的位置彰显了一下自己高中生的身份,又或者是今天赶羊实在累着了,林仰星也莫名产生了一种“啊,原来成为高中生了心态确实不一样”的感觉,仿佛自己在放学的这条路上飞速成长,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太。
她将这种感觉定义为“长大了真累”,好想过上以前这种四个人一块回家而不是被迫领头的日子……
越是这么想,林仰星越觉得章招秋可爱,她小跑着过去,在章招秋身上小抱了一下。
但是这个充满温情的动作在章招秋看来完全变了味。
高中是什么很可怕的地方吗?连林仰星这样的软柿子都吃不消,只上了一天学就回来撒娇要抱抱了?
祁牧野完全不懂两个女生心里在想什么,但从小到大都这样,沈烛性子沉稳又早熟,章招秋和林仰星两个人又像个连体双胞胎一样粘着,时常说着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小话。
他在外面被众人拥趸着吹捧惯了,偏偏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群体里感受到了被排挤,硬是把他的好胜心给挤出来了,不管章招秋和林仰星在说些什么他都想凑上去听个究竟。
结果凑上去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林仰星指着自己大喊:“祁牧野真的很蠢啊,像个鸭妈妈一样去哪都领着一大群人,蠢死了!”
祁牧野:……
——
四个人里边数沈烛回来得最晚,附中从初中部开始就有晚自习的传统,高中部的时间压得更狠,即使能够上附中的基本上是全市甚至说是全省范围内的重点尖子生,但毕竟大家都是刚从相对温和的初中节奏中抽离出来的孩子,要适应如此高强度的学习节奏还需要一些时间,而学校体谅他们的方式就是比其他年纪段早一个小时下课。
不过沈烛是否回家了这件事对章招秋影响不大,反正他爸妈该念叨的依旧会念叨,昨晚刚吵完架,她干脆连饭也不回家吃,就赖在林仰星家里不走了。
“有时候真的很想和沈烛绝交。”她瘫倒在林仰星家的沙发上,二花趴在她的膝盖上懒懒地打着呼噜,“或者说有没有可能沈烛才是他们的亲儿子呢,就是那种很老套的剧情,都是同一家医院出生的,然后被护士抱错了。”
二花是林仰星小升初暑假在菜市场门口捡回来的小猫,当时门口的垃圾堆里被人丢了一窝的幼崽,看样子刚生出来没几天,小猫甚至还没睁眼。
当时尤女士坚决不同意林仰星把猫带回家,原因是林仰星从小就患有过敏性鼻炎,医生给的建议是最好不要接触毛绒绒,不管是小动物还是毛绒玩具,最后还是林石海给林仰星做担保,父女两个人好声好气央求了好半天才让尤女士服软,但条件是只能带回来一只,而且不管是死是活她都不管。
照顾离开了猫妈妈的新生小猫是一个非常难熬的过程,林仰星调了闹钟,每隔三小时就得跑去喂一次羊奶,但是小孩子晚上睡眠好,一觉下去不到天亮起不来,她每次睡前都提醒了林石海说要是自己没听到闹钟就把她叫醒,但林石海睡得比她自己还死。
等到破晓时分的闹钟响起,林仰星才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赶紧跑去看小猫的情况,生怕饿了两顿就给小猫饿死了,结果跑出房门的时候却见一身干练职业装的尤女士轻而又柔地捧着小猫,用针管给它喂奶。
她一直觉得尤梅女士是一个及其矛盾的人,一遍说着小猫是死是活和自己无关,又一边替她去喂养小猫。
林仰星瞥了一眼厨房,今天尤女士加班,林仰星又有晚自习不在家,晚饭是林石海一个人解决的,他爹确实喜欢钻研菜品,但完全不喜欢洗碗涮锅,每次都得赶在尤女士临回家之前才肯挪到厨房,清理自己的残局,今天依旧是,他正穿着超市买油赠送的围裙,一边刷着视频,一边非常敷衍地给碗冲着水。
“没这个可能,你出生的时候沈烛都会爬了,要真抱错了也只可能是你和我。”
章招秋长叹一口气,“要是生在你们家也好啊……林叔叔对你多好,不问你学习怎样,还每周都拉你去看电影,阿姨也好……”
她说完“阿姨也好”之后也卡壳了,尤梅女士事业女强人的形象整个南临巷都闻名,但要真说起来尤梅女士哪里好,章招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于是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阿姨又不会指着你骂‘看看人家沈烛再看看你’。”
林仰星没忍住笑了一声,虽然章招秋每天都咋咋呼呼地哭喊着说自己爸妈总是骂她,但说到底她好哄得很,只要不拿她和沈烛比。
她们两个在客厅里有一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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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搭地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林石海从厨房走出来,他抽了张餐巾纸擦拭着手上的水珠,解下围裙挂在墙上,招呼着林仰星帮忙丢垃圾。
虽然林石海特地交代了章招秋不用跟着去,就在客厅坐着等林仰星回来就行,但章招秋今天势必要把“林仰星的尾巴”这件事做到极致般,一定要跟着下去,逼得林石海把客厅刚换好不久的垃圾也清理了,让她一起带下去。
“哦对了,我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我妈总是把我和沈烛放在一起比较了,我还以为她是特别看得上我呢,非要我和这个天才硬碰硬。”
“嗯?”
林仰星有点担心这袋厨余垃圾会滴水,稍微加快了步子。
“哎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原因,就,你妈和我妈的关系不是特别好吗,当初就说了如果两家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就干脆结亲家,你出生的时候我妈高兴坏了,天天做着当幸福婆婆的美梦。”
南临巷有专门的垃圾集中丢弃点,距离她们最近的在右边的第一条巷子口,虽然九月暑气依旧,但晚上凉快了不少,两栋居民楼中间以单层储藏室隔开,室顶统一栽种了迎春花,枝叶顺着墙体垂顺下来,将昏黄的路灯掰碎了,又撒在地上,光斑随风飘摇,像贴着地面飞舞的萤火。
林仰星时常觉得光是一种很热闹的物质,有时候是风鸣,有时候是树梢轻响,还有蝉鸣与雪落时的声响,不多大多数时候是章招秋叽叽喳喳的闲聊声,这种热闹的物质在她口中不断变换着形状,最后形成她脑子里光怪陆离的幻想。
“然后我就出生了嘛,听说那天我妈脸色可臭了,臭到直到今天我奶奶都以为我妈重男轻女,我怀疑我妈是嫌我坏了这桩姻亲才总是拿我和沈烛做比较,想着如果我是沈烛的话她就能和闺蜜结成亲家,亲上加亲,至于为什么不是祁牧野的话,我觉得陈淑敏女士应该有最基本的自知之明。”
毕竟沈烛是他自身牛逼,祁牧野是他爸妈牛逼。
渣渣秋喋喋不休地,将自己那点怀疑说得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可是为什么非得结成亲家呢?我妈总是搞得好像我是个男孩你就能看上我似的。”
林仰星点头,赞同她的说辞,“确实。”
章招秋大为震惊,她只是自谦一说,林仰星怎么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她那边的垃圾袋被她抡得快要飞起,“什么意思林仰星,看不上我不想和我定娃娃亲?”
她们刚拐出巷子的拐角,迎面就撞上了刚回来的祁牧野和沈烛。
祁牧野换了一身运动服,刚运动完整个发型都是乱的,额头上扎着一条纯白发带,单手抄着兜,另一只牵着金毛的狗绳,吊儿郎当的,像一股燥热的风。
憨宝挤在他们两个中间,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它大老远就闻见了林仰星的味儿,硬是被想偷听墙角的祁牧野禁锢了大半天。
沈烛则完全不一样,他腰杆挺得很直,头发打理得很干爽,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气质干净清冽,又带着一丝和年纪不相符的稳重。
附中的校服和其他学校有区别,但不明显,其他学校是以深蓝色调为主,附中是浅蓝色,秋季外套还是黑白简化运动风,听说这是当年附中花了重金请国内知名设计师设计并打样的,林仰星看不懂设计,但就是觉得附中的校服比其他的都好看。
祁牧野走在前面,她们刚刚讲话的声音不小,他听了大半,“你们刚刚讲什么?渣渣秋你和林仰星定了娃娃亲?”
章招秋:“嗯怎么了呢?只准你定了?”
章招秋:“沈烛也定了呢。”
章招秋:“这巷子里就没幺幺没定过娃娃亲的男生。”
5. 绵羊
说起林仰星娃娃亲这事,其实全是林石海单方面定下来的,甚至不能称之为定下,顶多就是他们父母辈朋友之间开开玩笑。
而她的爹,林石海,格外喜欢开这种玩笑。
但其实林仰星对这件事非常反感,每次她跟着父母去拜访陌生人家,一旦对方家里有个小子,林石海就会把自己从身后揪出来,乐呵呵地笑着,“我家姑娘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啊!”
这一来二去就连带着林仰星在成长过程中逐渐抵触与异性产生联系,生怕自己玩的好的朋友下一秒就被林石海拉过来说一句“拜托照顾”。
一句话就能够粉碎她和异性之间纯粹、真诚的朋友关系,大家都尴尬,她也不想自己在其他人心中的形象只是一个脆弱的、等待照顾的柔弱废物形象。
好在自己长大之后林石海终于意识到孩子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了,这种玩笑不再可以随便乱开,这才作罢。
偏偏这件事男生们彼此之间都不知道,无意中让林仰星欠了一屁股风流债。
其他男生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无从得知,但祁牧野是当真了。
他打小就臭屁,骄傲得不得了,就没在什么地方碰过壁吃过教训。林石海领着林仰星到自己家里做客,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把闺女托付给你了”,祁牧野当时虽然才那么点大,但也是个人精,觉得这个叔叔真奇怪怎么自家女儿自己不养还随便托付给人。
但说到底当时他也只有这么点大,这事还是第一次碰上,登时就有了责任感,觉得这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任务,自己应下了就必须得把林仰星看顾好。
直到今天晚上……
章招秋不知道自己这简单的几句话就把林石海广撒下的网给捅破了,还喜滋滋地牵着林仰星的手,继续聊着有的没的。
“哦对了,这周末放学后一起打游戏吗?上次玩到一半的那个。”
章招秋抽空朝着后面跟着的男生们问了一嘴。
“没空,哥要学习。”
沈烛都还没发话,只听一旁的祁牧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话像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一样,咬牙切齿。
“不打就不打嘛,这么凶干什么,谁信你在家会学……”章招秋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管他们两个,转而问向林仰星,“他们不玩幺幺你陪我玩吧!”
林仰星也没空,虽然现在才刚开学学习压力没那么重,但她还是想自己先预习预习。
她之前觉得沈烛上的附中和其他学校也没什么差别,附中招的都是全市范围内最顶尖的尖子生资源,附中的成绩全市顶尖是必然结果,但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片面了,天赋是一回事,天赋加上超乎常人的努力,这才是附中的绝杀。
林仰星不想落后太多。
被所有人拒绝的章招秋再次觉得自己的天在这一天之内反复塌了好几次,她算是清楚什么是成长的代价了,可为什么其他三个成长了,无人陪伴的代价要她来承受!
好不讲道理!
——
十五六岁的小孩心思单纯,适应能力也强,短短一天班里的交际脉络就差不多初步建立了。
黎麦下课还是会蹿到林仰星身边来玩,她口袋里总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是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机械小玩具,有时是自己折的纸青蛙,和她这个人一样,拧了发条就蹦跶着撞到了林仰星身上。
“你在看什么呀?”
她霸占了杨非凡的位置,把人赶到了教室那头,然后非常自然而然地鸠占鹊巢,把自己折的小青蛙从林仰星桌上捉回来。
林仰星把书翻到过来,露出了简约的封面,一本散文精选,不是什么大作家的名作,昨天晚上章招秋给她的,说是班主任的女儿也参与攥稿了,班主任一高兴给全班都发了一本。
但章招秋素来对这种文绉绉的文字不感兴趣,她更乐意看言情杂志,每个月那么固定几天总是会看见她蹲在南临巷外面的报刊亭下,陷于那些情情爱爱无法自拔。
因此拿到书的当天就丢给林仰星了,反正下课没什么事干,看看书纯当消遣。
“哎,看封面就没什么兴趣,看两眼就会睡着。”
黎麦长叹一口气,趴回了桌子上继续捣鼓她那纸青蛙,她的手很巧,但天赋点似乎没有点在正确的地方,因为她那青蛙只有三条腿,却蹦得比一般人的青蛙都高。
林仰星瞥了她一眼,轻笑出声,她觉得黎麦和章招秋从某种程度来说很像,都没个正经。
“哎林仰星,祁牧野今天怎么了?脸拉得又臭又长,搞得有谁欠了他几百块一样。”
青蛙又跳过来了。
“有吗?”
林仰星向后看了一眼,后方依旧吵闹,吵得跟百鸟朝凤似的,祁牧野就是那个被围在正中间的花凤凰。
花凤凰看见林仰星正在看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过脸不让她看,下巴都快顶上天了。
好像脸是臭了一点……
“起床气吧,可能。”
林仰星没多想,这少爷的脾气就这样,比六月的天还阴晴不定。
“啊,我妈说长得好看的人脾气都很大,看来她说得没错。”黎麦不知疲倦地将纸青蛙放出来,又将纸青蛙给抓回去,“不过你不一样,你像一只温顺的漂亮小绵羊。”
温顺的漂亮小绵羊……
林仰星头一次听人这样描述自己,也是头一次被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如此诚挚地夸赞漂亮。
直到上课了她还没有从漂亮小绵羊中回过神来,她能够应付别人不走心的夸赞,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地接住别人的真诚。
于是这节语文课她罕见地走神了,她绞劲脑汁,想要给“漂亮小绵羊”一个回礼,就像用巧克力答谢陈皮糖一样。
“叮铃铃——”
她期待的下课铃终于响起,只是丝毫没有上完课后的放松,反而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但她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装作没事人一样将刚刚看到一半的散文集给拿了出来,也不知道看到哪了,就随便翻了两页。
“好困,一讲这种阅读解析我就犯困……”
纸青蛙按时赶到。
林仰星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琢磨着要怎么把回礼给送出去。
“我刚刚……就是上课的时候,突然想到……”
“什么?”
“就是……觉得你像活泼的可爱小水獭。”
两个人静默了一瞬,黎麦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板书,高一的第一篇语文课文是《沁园春·长沙》,她不记得橘子洲头有养小水獭哎……
大概是场面确实有些尴尬,林仰星轻咳了一声,“就,你不是说我像温顺的漂亮小绵羊来着。”
说完她自己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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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别扭,觉得幼稚。
“啊——”
黎麦这才明白这个突兀的小水獭是怎么游过来的,不由得觉得好笑。
她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夸居然被林仰星放在心上了,甚至还很贴心地给她也整了个动物塑。
简直是……
太可爱了啊!
她笑得没力气,脑袋一歪贴到了林仰星的身上,咯咯笑着,声音俏生生的。
“这也太隆重啦,不过小绵羊也是我随口一说,不一定要事事都给我回应呀,不然多累啊。”
“没有,我也是突然想到的,没有刻意给你回应。”
林仰星越说声音越小,直到声音几乎消失不见。
“嗯嗯,不是刻意的我知道。”
黎麦还是爽朗地笑着,近乎整个人都往林仰星身上压,惹得林仰星连脖颈都开始泛红发烫。
“黎麦你好烦啊!”
“害羞了吗?”
“没有,你好烦。”
“是害羞了吧!”
林仰星:……
她最后还是把黎麦给赶了回去,等人走了才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真的好傻,自以为掩藏地天衣无缝,结果人黎麦一眼就能看出来,蠢死了。
待人处物方面也需要天赋点。
但她林仰星大概率没点上。
——
第二节课下课是大课间,有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左右无事,林仰星打算把刚刚没有看完的散文集给看了。
这本书没什么特别吸引她的地方,学生出的散文精选嘛,总有些无病呻/吟的毛病,只有其中一篇《独歌宴》尚可以读一读。
没有与年龄不符的伤春悲秋,行文非常流畅,丝滑得像写之前喝了二两白的。
散文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纵人不宴我,我且自高歌。”
好一个超凡脱俗,怎么会有人那么自命不凡的……
“野哥,听说北宁那边今年新来一个猛将,打的小前锋位置,听说没有训练就直接安排上主力队伍了,实力不容小觑啊。”
后边又开始吵了。
“不知道不了解,很厉害吗?”
祁牧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没什么耐心,他调子懒懒,语气很欠扁。
“小前锋的名字叫萧迟,不过之前北宁那边一直没打出过成绩,没冲进过市赛,没听说过很正常,这次应该也不用在意。”
众人七嘴八舌地,直到这个叫“萧迟”的名字落入林仰星的耳中。
好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时间间隔还不长……
她将散文精选翻回到《独歌宴》的第一页,作者的名字都印在文名的下一行,这篇印了很潇洒的两个字。
——萧迟。
嘿,缘分这东西还真挺奇妙。
她转过身,看向刚刚说话的男生,“那个,就那个萧迟,你认识他吗?”
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个狂傲潇洒哥,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会写出“纵人不宴我,我且自高歌”这样的句子。
但是听在祁牧野耳里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只见这少爷半阖着眼皮觑了她一眼,高昂着脑袋冷哼,脑袋上还立着一根没梳顺的呆毛,偏偏摆着一副傲气冲天的样子。
“怎么呢?人也是你的娃娃亲对象吗?”
6. 安抚
祁牧野这次的起床气连着犯了三天,迟钝如林仰星也发觉到不对劲了。
一中高一段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但是当周值日的学生要留下来将教室以及本班负责的公共区域打扫干净,林仰星收拾完了自己的书包,跟着黎麦去楼梯拐角拿打扫工具。
临出门之前她看见祁牧野还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只手杵着脑袋,另一只手抱着篮球,摆着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
“这周我值日,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她站在走廊上,在祁牧野位置旁窗户上敲了敲。
这少爷依旧不爽,一不爽就冷脸,一冷脸说话就呛人。
“谁要等你了,自作多情。”
林仰星丝毫不见怪,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再加上祁牧野呛人的话术实在不算高明,不会太影响自己。
“哦,那你能早点走吗?主要是你在的话我们拖地有点麻烦。”
什么意思呢?
敢情他现在就是一个烦人的障碍物是吗?
祁牧野哼了一声,抱着篮球站了起来,拎着书包一言不发往教室外走,他脑袋上依旧翘着一缕毛,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跳一跳,整个人都像一只气压极低又高傲的小鸟。
“他这几天是都没睡好,天天犯起床气呢?”
黎麦动作快,她左手拎着一把脱完水的拖把,右手捏着一套扫把组合,企鹅似的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将扫把组合递给了林仰星。
林仰星接过工具,摇了摇头,“鬼知道呢。”
每周值日七人一组,教室里分配三人,一人擦黑板,两个人负责教室地面卫生,按照胡慧芳的标准,两个人各分一半的教室区域,先用扫把扫干净了,然后再用拖把拖一遍。
黎麦觉得这样来一趟效率实在低,还得去工具间那堆坏得差不多的扫把中找出两把能用上的,实在是麻烦,于是她和林仰星商量了一下,选择一个人在前面用扫把把浮于表面的脏东西都扫干净,另一个人在后面跟着拖地,一趟完工。
省时省力不是重点,主要是这样她可以跟在林仰星后边偷偷聊天。
“我总觉得,祁牧野不像是起床气呢,他对其他人的态度还算不错,就针对你一个,你俩闹矛盾了?”
讲台边上的脏东西有点多,又攒了不少粉笔灰,扫起来有些费力,于是黎麦抱着拖把站在讲台上,让林仰星先扫完。
“没有吧……”
林仰星半弓着身子,这把扫帚状态也不好,刷毛掉了大半,像孩童缺了颗牙,不管怎么用力都往外边呼呼漏风。
“最近他跟吃了炮仗似的,都没说上几句话,问他了他又不爱说。”
“哎,青春期的小孩就是别扭。”黎麦叹了口气,一副看透人间事的老成模样,她看林仰星扫得差不多了,这才抬着拖把跟着往后拖,“我初中那会儿,前后桌搞对象,闹了别扭就冷战,一冷战男生就躲在后桌哭,完了还要我当调解员,我一星期就带去一包抽纸,得分半包给他俩擦眼泪。”
“谈恋爱吗?”林仰星捏着扫把想了想,“没有印象,天天除了打篮球就是遛狗,总不能是被狗遛了。”
“也是,谁不知道他乐意搭理的也就你一个。”
闻言,林仰星叹了口气,“巴不得不要搭理我,比我妈都爱管。”
两个人分工的效率很快,拖完半边教室的地板也只需要几分钟,教室后方空间大,黎麦停在最后一排的通道上,直起身捶着自己的腰,等林仰星扫完。
“还挺奇妙的,之前以为祁牧野是那种拽得二五八万,目中无人的,我在北宁读的初中,名号最响的除了本校的萧迟就是祁牧野,来了一中之后才发觉那些传闻都太夸张了,拽确实拽,但跟个孔雀似的,反正在我的认知里,真正的高冷拽酷帅哥是不会盯着别人喝药的。”
林仰星扯着唇角笑了笑,把垃圾拢到簸箕里,而后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黎麦,“萧迟?你认识他吗?”
黎麦点了点头,拖着拖把往前走,“初中同班的,怎么了?他也火到你们南临了?”
“不是,就是今天看到他写的一篇文章,碰巧听你说起。”
“啊……”黎麦用手臂抹了一下掉到额头前的碎发,“如果是先了解到他的文章的话,那你可能会失望,就是一混子,我见过不少被他才华吸引慕名而来的女生被他惹哭,祁牧野至少正直肯上进,萧迟的话就算了。”
“喔,这样。”林仰星继续弓着身子扫着地上的灰。
她对一切事物都接受良好,但确实有时候会因为个别原因对素未谋面的人产生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直到黎麦说起萧迟之前她依旧以为萧迟是个豪放不羁、随性而为的性子。
但是听黎麦这一描述……是挺不羁的,但两个“不羁”属实是大相径庭,方向跑反了。
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失望,尤梅女士说得没错,对人还是不要有所期望比较好。
两个人打扫完教室没有用多久,黎麦回家得去北门坐公交,林仰星则走南门,两个人归还了打扫工具,就在恒知楼的楼梯口分别。
还没走出两步,林仰星就瞥见了坐在小花坛边上抱着篮球的祁牧野,他面前站着黎麦觉得漂亮的那个女孩,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那天自我介绍环节的时候林仰星特地留意了一下这个女生,倒不是因为她和祁牧野走得近,而是黎麦这个人虽然折青蛙的审美不怎么样,但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她叫夏西语,爱好是表演,说是以后想走艺考,梦想是有朝一日能成为大明星。
明星梦嘛,哪个小孩没有做过,但夏西语是林仰星这十多年一来见过的,最有资格做这场梦的人。
星味这东西很玄,有些人确实样貌出众,但就是没有明星那种光芒万丈的万众瞩目感,夏西语不一样,她光是站在那,就足够惹眼。
祁牧野也看见林仰星了,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留下一句“下次再说”之后,就从小花坛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林仰星走去。
“你好慢啊林仰星。”
“不是说没等我?”
林仰星习惯性地将书包从自己身后脱了下来,甩给了祁牧野。
祁牧野接得也很顺手,“我妈打电话给我,说你爸妈今晚都加班,让你去我家吃晚饭。”说完了还补上一句,“真没有在等你。”
“嗯嗯,好哦。”
林仰星撑着手,做了个拉伸的姿势,扎在脑后的马尾晃晃悠悠,她不喜欢章招秋那样勒得头皮紧绷的高马尾,尤梅女士也没空给她扎头发,于是自己能糊弄就糊弄,马尾扎得零零散散的,碎发在风中悠悠浮动,在光下如夏末流萤。
祁牧野不说话了,他快走几步,跟上林仰星的步子。
一进入秋季,淮宁的温度便降得很快,明明中午依旧闷热,当太阳下了山,吹来的风就带上了凉意,风就这么灌进校服外套里,灌进了一水秋色。
——
临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林仰星打算先回家休息一下再去隔壁蹭饭,章招秋依旧不喜欢在自己家里呆着,正好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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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刊亭半月刊更新,她抱着言情杂志就跟着林仰星溜进了她家里。
“哎幺幺,快来看,今天这期的有意思!”她十分自在地往林仰星床上一趟,二花见了也跟着往上蹿,蹲在章招秋身边用尾巴敲着她的脑袋。
于是她一手捧着杂志,还要空出一只手来去抱在自己脸上坐乱的小猫,“二花蹬鼻子上脸了还!”
“到底谁蹬鼻子上脸啊,这本来就人家的地盘。”
林仰星笑了两声,将二花给抱了过来,抵在自己下巴上亲了亲它的脑袋,而后跟着章招秋一起,平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你看这个,这个月的青春校园甜疯了!”章招秋叽叽喳喳地,将手中的杂志抵到林仰星的眼前,“就这个,男主看到女主和其他人玩得好,结果暗戳戳吃醋,完全就是失落小狗的模样啊!人前装作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实际委屈得要死……”
杂志被她晃来晃去,林仰星是一个字都没有看清,耳边只有章招秋激动地吱哇乱叫的声音,吵得人头疼,她抱着小猫,瞥了一眼章招秋。
“啊……吃醋吗?”
她突然想到祁牧野这几天的异样,以及动不动就拿自己其中几个娃娃亲出来说事儿……
“渣渣秋,你说好朋友之间也会吃醋吗?”
“嗯?什么?”章招秋还沉浸在故事情节中没有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你背着我在外面有新的好朋友了?”
“不是,就……问问。”
章招秋半信半疑,“这个很难说吧,得看是多好的朋友,如果是咱俩的关系,说实话如果看见你和别人玩得更好,我会有点难受,但如果关系一般的话我就不会太在意。”
岂止是有点难受,林仰星至今都没能忘记小学三年级那会儿,章招秋学会了一个“闺蜜”这词就到处显摆,放学了就拉着林仰星大喊“我是不是你的好闺蜜!”
但林仰星这人脸皮薄,又或者某些她也不清楚的性格作祟,偏偏要装一副大人的模样,“我觉得还不算吧,但你是我很好的朋友,闺……闺蜜这个词……”
她总觉得说出口别扭,就像一般朋友之间她会想办法找到一个相对亲近的绰号去称呼对方,但是在最亲近的朋友面前却要端着面子,昵称是怎么也喊不出口,只能巴巴地喊着全名。
这件事的结果是章招秋气急,连着一星期放学都没等林仰星一起回家,南临四人组都差点被拆散。
好在章招秋这人忘性大,气了几天自己把这事儿给忘了,四个人从小到大吵了不少架,但最后总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林仰星也觉得惊奇,竟有人能受得了她这沉闷的性子,一呆就是十余年。
“说白了还是太在意啦,太在意的就会吃醋。”
章招秋半阖着眼点了点头,像是琢磨出来一个什么非常深奥的哲学问题,也没管是不是把林仰星给说服了,反正是把自己给说服了。
“对了,现在几点了?”
“四点半吧。”
“完了,我妈让我四点回家吃饭,完全忘记这回事了,我先走了啊幺幺,杂志先在你家放着,等我妈不在家了我再偷偷过来拿啊!”
章招秋火急火燎地起身,匆匆把杂志塞到了林仰星手上,风风火火地踩着拖鞋开了门就往楼上跑。
林仰星抱着二花撸了好一会儿,这从床上坐起身,去给二花添了猫粮。
祁牧野家的晚饭时间没有那么着急,但是林仰星打算提前去一趟祁牧野。
去安抚一下她的小竹马。
7. 关系
南临巷四人组的关系非同一般,连带着他们的家也对互相之间不设防,表面上看起来是上下层四户人家,但对四个小孩来说算是复式大平层,平时有谁在家里犯了错事就爱往其他三个人家里躲,虽然躲不过十五,但至少能躲过初一。
林仰星敲开祁牧野家门的时候是祁父开的门,他架着一副金边细框眼镜,手上还捏着一份今日晚报,见了林仰星就乐呵呵地招呼她进来坐着。
憨包跟在祁少荣身后,叼着玩具热烈地摇着尾巴。
“晚饭还得一会儿,祁牧野在房间里,估计又在打游戏,你去看看,把他喊出来帮忙干活。”
祁少荣早年白手起家,在商场雷霆手段,人前不怒自威,虽然在孩子面前不端架子,总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但依旧是四个小孩最敬重的家长,之一。
毕竟挂在脸上的笑是真的,祁牧野小时候犯了错半夜把整栋楼给哭醒也是真的。
林仰星应了一声,往祁牧野房间走。
南临巷的套间基本都是同样的布局,东西两户的布局就是镜像翻转了一下,要真讲究起来,林仰星和祁牧野的房间也就只隔了一道墙,老房子隔音不好,声音但凡大一些隔壁都能听到。
他们几户人家的关系都不错,甚至连防盗窗都打通了连在一块,小时候过年那会儿几个人在祁牧野家玩捉迷藏,说好了只能在固定区域躲,结果几个小不点被祁牧野撺掇去顺着防盗窗爬到了林仰星家里躲着。
当晚哭的不仅是一个人都没找着的章招秋,比她哭得更惨的是被吊起来打了一顿,又被押着挨家挨户道歉的罪魁祸首祁牧野。
她轻车熟路地拐到祁牧野门口,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祁牧野,我……”
浴室的门被同时拉开,正巧两扇门正对着同一个方向,只见祁牧野一手捏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另一手正在往下扯穿到一半的T恤。
他也没想到林仰星这个拖拉的性子今天突然转性了,于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转身回浴室还是继续站着把衣服给穿好。
偏偏今天这衣服还难拉得很。
他站在原地扯了扯,越扯越乱,越乱越扯不下来,布料沾了后背未干的水珠,卷成一卷,贴在他背上。
少年的肌理纹路并不刻意,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薄肌没有刻意雕刻的痕迹,浑然天成,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个什么劲儿,线条陡然收紧,随着呼吸的节奏浮浮沉沉。
“下次进门能不能打声招呼,哪有你这样的?”
他干脆不挣扎了,就这么明晃晃地亮着惹眼的腹肌,慢慢地把衣服褶皱给整理好,再慢慢放下来。
随便吧,反正他祁牧野在林仰星面前就不存在面子这东西。
“我上次看科普视频,听说腹肌是软的,只有绷着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林仰星站在门口,明目张胆地看了一眼祁牧野的小腹,就差上手点评一番了。
“行呗,就当我绷给你看的,满意吗?”
祁牧野觉得无语,抹平了衣角,硬是不让林仰星再看到一丝一毫他的纯洁肉.体。
“还成。”
说实话林仰星在此之前也没见过腹肌。
网上见过是一回事儿,现实里是另一回事儿。
祁牧野轻嗤了一声。
“满意的话下次能不能注意一下我的隐私?总不能我洗个澡还得给自己上锁省的你爬进来?”
“啊,下次注意,说得好像我是什么色令智昏的色鬼一样。”
“哦,那你别盯着我看。”
“你害羞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都在同一个盆里洗澡,就别和我生分了。”
林仰星耸了耸肩,非常自然地在他床尾坐下,捞过他摆在一旁的游戏机开始调试自己喜欢的游戏。
祁牧野抓起挂在肩上的毛巾,往自己脑袋上一盖,胡乱抓了一把之后就蹲在床头找自己的吹风机。
“这能一样?”
他拿出自己的吹风机,转身就见林仰星自在地坐着他的床,两腿盘着,聚精会神地玩着无聊的小游戏。
完全没有听他讲话的意思。
就好像今天就算他脱光了在她面前裸奔,她也只会见怪不怪,说不准还会假真诚地夸一嘴:“喔真厉害,我们小祁同志不爱穿裤子哎。”
别人总说软柿子好捏,但总是忘了捏了之后会沾自己一手的粘稠汁水。
林仰星就是这样的。
“所以呢,你来我这干嘛?”
“哦对,差点给忘了,都怪你……不知检点。”林仰星视线还在电视屏幕上,她在祁牧野的游戏机里有专属账号,游戏进度依旧是上回没过去的那关。
祁牧野坐在床头,调了微风慢慢给自己哄着头发。
行呗,又成他不知检点了。
他还没告她强闯民宅呢。
“就是,感觉你最近心情不大好。”
屏幕上的小人死了一回又一回,林仰星没有任何反应,死了重新跑图,没有越战越勇,也不会感到挫败。
“嗯哼?”
祁牧野觉得她笨。
比如教过好几次的游戏到现在还没上手,又比如自己闹了那么久的别扭到现在才发现。
这钝感力实在是绝了。
“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是那天晚上渣渣秋把我满街娃娃亲的事给爆出来,惹你不开心了。”
难得,迟钝如林仰星居然有朝一日也学会开窍了。
“吃醋很正常的……”林仰星想了一下刚刚章招秋给自己说的一番话,选择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继续道:“但是吃醋了我不希望你憋在心里,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又不会笑你。”
哦?真的假的?
到时候笑得最大声的指不定就是你。
祁牧野掀起眼皮看向坐在床尾处那颗圆圆的脑袋,乌黑的秀发中间绑着一根小狗发绳,他记得这个还是那天几个人一块去逛街的时候他买的。
说是这狗长得很像林仰星,可怜巴巴的。
林仰星倒是无所谓,章招秋和沈烛两个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毕竟像狗的另有其人。
他临走之前折回了那家饰品店,鬼使神差地买下了同系列的另外一根小猫发绳,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事耽搁了,至今还放在他的抽屉里没送出去。
——
背后的吹风机依旧嗡嗡。
但是林仰星不知道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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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再说些什么了。
她本来就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能主动把这件事挑开已经算她突破自我了。
“就……我们俩什么关系啊对吧,你犯得着和那些与我只见过一面的人比?”
“哦?那我俩什么关系呢?”
祁牧野关了吹风筒,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在床上,摸了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动态。
林仰星没回头看他。
“睡我对门的兄弟。”
gameover
游戏失败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祁牧野:……
所以他在期待点什么?你说这不神经病么?
睡她对门的兄弟,那要不他让个位置,让她所有娃娃亲对象都住进来?
“而且说实话,娃娃亲这事又不是我定的,那是我爸定的,虽然这样讲大逆不道,但要较真起来,你们应该和我爹结亲。”
竹马爆改对门兄弟再爆改后妈,这话也就林仰星能说得出口,说之前还知道给自己叠层甲。
他扯了扯嘴角,从床头爬去床尾,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林仰星的操作。
操作没有问题,主要还是她心里慌,镇定不下来,见着BOSS下意识就想跑,一跑节奏就乱,boss大招前摇也没有看清楚,就莽。
平时看着挺聪明一小女孩,今天笨得他有些无奈。
“好难……”
她叹了口气,举着游戏手柄直直往后一倒。
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摔进了祁牧野的怀里。
祁牧野的头发只吹了半干,发梢还凝着水珠,被他往后脑抓了上去,显得骨相更为分明,眉眼冷俏,往下是高耸的鼻梁,鼻梁驼峰左侧落着一颗小痣。
林仰星有些愣怔,她听过不少外界有关祁牧野的传闻,多数都只是听听就过去,总觉得他们夸大其词。
帅吗?也就一般好看吧。
很厉害吗?臭屁死了。
他们从小一块长大,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祁牧野一脱裤子林仰星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以至于林仰星有一瞬间没能想起来,祁牧野鼻梁上的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是说其实他打娘胎里出生就自带这么一颗懂事的小痣?
怪精致的。
祁牧野也没想到林仰星会这么倒了下来,于是两个人僵持着,一时间竟然谁都忘记抽身。
“啪嗒——”
林仰星眨了眨眼,她真切地感受到从祁牧野碎发上落下的水珠滴到了她的鼻尖,而后滚落,沾染了唇色。
“我……”
她张了张口,感受到了唇角的湿润。
祁牧野瞳光闪了闪,从林仰星的视角,只能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初中学生物的时候就背过的男性第二性征,直到这会儿林仰星才看见,很微妙,像中考结束之后撕下遮在科学课本男女性状差异展示图上的便签一样。
“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洗完头发之后要吹干,不然湿气入体,会虚。”
祁牧野抬脚,选择把林仰星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他该的,试图去和一个不解风情的人调情,整得好像他是那盘丝洞里撩骚的妖精,林仰星是真的柳下惠。
8. 开屏
这晚祁牧野没有留在家里吃晚饭,林仰星在餐桌上百无聊赖,直到在碗里戳出五六个洞之后才见终于沉不住气的刘岚给自己那丢垃圾不知道把自己丢到哪去的儿子打电话。
她希望祁牧野能快点回来,她不大能在没有同龄人一起的情况下应付长辈,她不会说漂亮话,怕这顿饭吃得无趣且冷寂,怕家长觉得她性子沉闷不好相处。
刘岚习惯开免提,电话那头的风声呼啸,混着篮球坠地有节奏的砰砰声,他音色懒懒,把不吃晚饭这件事说得理直气壮。
得,丢垃圾把自己给丢到篮球场去了,要是章招秋在场指不定又得蹦出一句“饭不吃跑去打球,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和孔雀似的非得去外面开着屏溜一圈。”
“今天幺幺在家一起吃饭,你怎么一点主人的样子都没有?”
电话那头的祁牧野哼笑了一声。
什么主人啊,他就是一睡对门的兄弟,要还坐在一桌吃饭指不定明天就是睡对门的陪饭兄弟。
“林仰星又不是第一天来咱家吃饭,之前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啊,我在难不成还能把她供起来哄着吃?”
“行了你说的什么话?不滚回来吃饭你今天都别回家了。”
祁少荣果断替自己老婆掐了电话,继而一改平日威严形象,安慰起自己的老婆来。
但刘岚想想还是气,对着已经息屏了的手机念叨了好一阵才继续拿起碗筷吃饭。
这事不管林仰星看几遍都觉得惊奇,因为这种情况在她家完全完全不可能会出现。
且不说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聚在一起吃顿饭,光是安慰妻子这件事林石海大概率做不出来。
林仰星记忆力的林石海总是叉着腰说大赚个好几百万,让妻女享福,结果日子过得比谁都安逸,可尤梅真在职场受了什么委屈,林石海大多数时候都在劝:忍忍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我东山再起,就没人敢欺负你……
东山能不能再起林仰星不知道,但饼山确实垒得一年更比一年高,比那初生的竹节长得都快。
刘岚倒也没真生祁牧野的气,念叨完了就过去了,她把桌上的菜往林仰星的方向挪了挪。
“幺幺啊,今天阿姨做了你喜欢吃的几道菜,你妈妈特地嘱咐我的,你看看阿姨的手艺怎么样?”
刘岚保养得很好,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只有在笑的时候会挤出几道眼纹路,举止端庄,说话的时候也是温和慈祥的,她光是站在那儿不动,就总是让人忍不住亲近。
和她家的尤梅女士迥异。
她家的尤梅女士啊……是不会像这样温和站着的,她好像永远都在跑,在上班路上跑、在林仰星成长的路上跑、在她自己人生的路上跑,风驰电掣、雷厉风行,衬衫领口的丝巾迎风飘摇,好像触手可及,可林仰星总是抓不住。
“唔,很好吃。”
林仰星咬了一口红烧排骨,排骨炖得软烂,一抿脱骨,她尝了味道之后冲着刘岚笑了笑。
脸上笑得甜,心里把祁牧野骂了个狗血淋头。
——
“阿嚏——”
有人抱着篮球从空中掠过,小跳三步后顺利将篮球送进了篮筐,身轻如燕,他追着落地的球跑,听见了祁牧野坐在场外打了个喷嚏,他吹了一声口哨,跑到祁牧野面前站定,在他面前。
“哟祁牧野,有人在想你啊?”
“滚啊,指不定是你在骂我。”
祁牧野刚晃到球场,他这会儿心燥,也不是很想打球,就坐在球场外围的长凳上,慢悠悠地带着护腕。
前天凌晨毫无预兆下了一场大雨,骤降的冷温彻底吹散了暑气,打得所有在睡梦中只用小毯盖肚脐的人一个措手不及,温度再也没有提上来过,秋老虎不知道是蛰伏着伺机而动,还是彻底不来了。
风吹来的时候惊起他发丝上的水汽,于是凉意开始丝丝密密地沁入他的皮肤,深入内里。
他觉得林仰星说的可能是对的,但也只对了一半,头发是得吹干,至于什么湿气什么体虚……这就是危言耸听了。
“放学的时候不是说不来打球?怎么突然又来了?”
张哲宇抱着球在他身边坐下,捏着已经变了形的矿泉水瓶灌了一口。
“想来就来了。”
这块体育中心是暑假期间新修的,各项措施都很齐全,球类场馆就有四五个,几个场馆之间用跑步专用道隔开,这会儿正值饭后散步的点,跑道上的人像被放在流水线上一样,被放在传送带上往前跑。
再外围一点的是大广场和儿童娱乐中心,那边基本被跳广场舞的阿姨们给占据了,过时的舞曲震天响。还有不同的广场舞队为了那点领地扯着头花。
祁牧野就在舞曲中抬头,看向不远处人影幢幢,他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有点饿。
不应该脑子一热就离家出走的,至少把饭给吃了……
张哲宇耸了耸肩,他在旁边都快喝完一整瓶水了,可这少爷连一边的护腕都没有戴好,又不是什么多么复杂的护腕,往手上一套就完事的东西,他翻来覆去调整位置,一会儿折起一会儿散开。
“你是来打球还是来挑事的?你不打我继续去打了啊。”
祁牧野轻啧了一声,抓了把脑袋,结果抓了一手湿漉漉。
其实在来的路上头发已经吹得差不多了,但他依旧觉得自己头上还挂着水,像落到林仰星脸上的那滴水珠,哗啦啦地往下坠。
思及此,他瞬间像是烫到手了一般,举起手在空中甩着水,就像在房间里想把林仰星脸上的水珠给擦干净一样,想把那些水给甩开。
“等会儿……”
张哲宇抱球站住,听这少爷又想干嘛。
“就……沈烛,之前去沈烛家吃完饭,然后……就,章招秋去喊人吃饭的时候看见他没穿上衣嘛,沈烛让她注意点别人的隐私,结果林……章招秋说什么‘都是一个盆里洗过澡的关系,害羞什么?’”
得亏祁牧野脸皮厚,他磕磕绊绊地将这句话套了沈烛和章招秋的壳子,大概描述了一遍,然后抛出了问题。
“你说大家都十多岁了,又不是两岁三岁,她们就不能保持一点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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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不都说男女授受不亲,她们怎么一点都不在乎?”
张哲宇也住在这附近,不过他是后来为了学籍划片才搬过来的,虽然关系没有南临巷四人组那么亲密,但也是能玩得上的朋友关系,只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沈烛不穿上衣是个什么模样。
篮球场上打嗨了脱个上衣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之前没建体育中心的时候他们只能在老旧厂房改成的篮球场里打,每到夏天的时候那地方都像个蒸炉,场馆只在四周提供了几台工业风扇,能穿个裤衩打球已经算是对得起从小灌输的那些礼义廉耻了。
但就算这样了沈烛也依旧衣冠楚楚,最多最多将短袖袖子蹦到肩膀上,改成一件无袖,张哲宇甚至怀疑沈烛这人就算洗澡也得穿着衣服洗,多露一点都是罪过。
祁牧野什么时候话都说不清过?这事儿多半是他被人看了。
他也就骗骗自己,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实际上和裸奔了没区别。
祁牧野的嘴,皇帝的新衣。
就是没想到祁牧野平时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结果还会因为自己被人看光了而陷入内耗,漏个膀子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还是说其实是全被看光了结果人家还嫌他小?
“你确定你说的是沈烛?”
“是不是很重要吗?能不能抓一下重点?”
张哲宇:“那你确定是章招秋?谁不知道她咋咋呼呼的风格,还指望她有脸有皮的?不上手摸两把都已经算好的了。”
祁牧野:“你知道什么是重点吗?就你这阅读理解能力我都不想说你。”
张哲宇拍了两下球,无所谓道:“又不是你被看光了有什么好纠结的?这事不是很简单?那就说明人家对你……对沈烛不感兴趣呗,看他就和看吊在菜市场的猪肉一样,没什么感觉,顶多只会觉得哎哟,今天的肉不错哦。”
末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也不一定,可能会觉得这菜市场怎么还挂熟人猪啊,骚挺。”
祁牧野:……
张哲宇没有看见他逐渐拉下来的臭脸,抱起球,用一只手顶着篮球,打着转玩。
“而且这事你应该看得比我更清,我觉得她说得也没错啊,从小一块长大的,能有什么感觉,要有感觉小时候坐盆里的时候就该捂着屁股跑了。”
祁牧野脸色更差了,他终于套完了护腕,又在自己脑袋上扎了条发带,挥手将张哲宇指尖的篮球拍落,运着球跨步往球场中心跑,压着三分线就将球给丢了出去。
正中篮筐。
网绳随着篮球的力道翻了个面,又慢慢地滑了下来,上下弹跳。
初秋的风肆意将他的发梢吹起,落在地上的影子随风而动,祁牧野站在篮筐底下,朝着张哲宇打了个挑衅手势。
他懂什么是青梅竹马吗!什么叫和挂在菜市场里的猪肉差不多!什么意思啊!
那边被无缘无故抢了球又被打了手势的张哲宇也莫名其妙,他小跑着过去,嘴上还骂骂咧咧的。
“看把你给骚的,在我面前开什么屏?踩线了又不算三分。”
9. 小说
晚上又下了雨。
今年夏季迟到的雨水好像一起攒到了初秋,头一场特大暴雨过去了,随之而来的雨都淅淅沥沥的,不大,飘摇在昏黄路灯下反而像盈盈细雪。
细雨无声,林仰星抱着手机侧躺在床上,不知道刷些什么,从一个软件跳到另一个软件,眼睛都开始发酸,但依旧完全没有睡意,二花躺在她枕边,蜷成一团,爪子还搭着林仰星的胳膊,咕噜咕噜打着呼噜。
正当她已经关上手机强制自己入眠时,屏幕倏然而亮,虽然亮度拉到了最低,但在黑暗环境下依旧亮眼,光透过薄薄的眼皮,透进紧闭的眼睛里。
林仰星叹了口气,眯着眼看手机里发来的新消息。
渣渣秋:【今天换祁牧野被关在门外了?】
渣渣秋:【我都看他在楼下绕了五六圈了,现在外面是下着雨没错吧。】
渣渣秋:【今儿咱们祁小鸟给鬼开屏去了?】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林仰星没有先回复,而是起身,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从二花爪子下抽出来,踮着脚摸黑到了窗边。
章招秋家在祁牧野正楼上,窗户朝向相反,林仰星没有抱着能在自己房间看到祁牧野的期待,但是花布窗帘拉开,透过树影缝隙,还真让她找到在楼下游荡的身影。
幺星:【时间还没到吧,过了零点就回去了。】
她给章招秋编辑完消息,就切换到相机,对准了楼下抱着球淋雨的蠢蛋拍了张照片。
手机摄像头在黑暗环境下会降低像素,再加上放大了倍率,照片里的人影朦朦胧胧,变成了一个个像素点组成的方块体。
渣渣秋:【又离家出走被祁叔放狠话了?】
幺星;【bingo~】
祁牧野就这样,大概是青春期叛逆上头,倔得要命,就算确实是自己犯的错,但坚决不认,祁少荣说今天别回家就真不回家,反正又没说明天不让回家,过了十二点今天就算过去了,他又能大大方方进家门。
但实际上没人在意,这会儿祁少荣和刘岚估计早会周公去了,他们向来对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放心得很。
渣渣秋:【每次都觉得他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哪点招人喜欢了,傻得要命。】
林仰星没忍住笑了一声,她靠着桌角,手往后撑,摸到了一本封皮滑溜溜的杂志,是章招秋下午留在她这儿的那本。
时间已经将近零点,祁牧野的身影又晃过了转角,消失不见。
幺星:【你说,言情杂志真的很好看吗?】
渣渣秋:【?】
渣渣秋:【因人而异吧,甚至喜欢的板块也不一样,我喜欢看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我同桌就喜欢那种青春疼痛文学,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嘛。】
渣渣秋:【还有那种什么高冷之花、阳光竹马、可狼可奶小鲜肉啊之类的,你试试嘛,总有一款你喜欢的。】
……
章招秋发来的消息看得林仰星眼花缭乱,她吞了吞唾沫。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像是正经的推荐,像是自己被骗进了什么声色场所。
忽而有个词眼钻进了她的眼中。
幺星:【青梅竹马也有啊……】
渣渣秋:【当然有啦,不过我不怎么看这些,竹马咱又不是没有,太贴现实了容易影响我遐想。】
渣渣秋:【我不是还有一本在你这儿吗,你试试看呗,哎我妈!我妈来查】
一句话说到一半,对面彻底没了音讯。
林仰星叹了口气,把窗帘放下,重新钻回了被窝里。
——
看样子这次尤梅女士是真的被大事绊住脚了,直到林仰星一觉睡醒家里依旧没有他们回来的样子,玄关的鞋柜空落落,只有林石海出门前乱蹬的拖鞋散在路中央,她略过玄关,去厨房冰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早些时候尤梅给她打了个电话,林仰星没接着,于是改成微信语音发给了她,说是港口有批货出问题了得赶去港口仓库看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几天都和隔壁邻居说好了,给林仰星留了个吃饭的位置。
冰箱里空空如也,她收拾好了自己用得上的东西,把包一揣,临走前还不忘带上章招秋那本言情杂志,打算再次投奔睡自己对门的兄弟。
“怎么又来了……”
祁牧野看上去刚起床没多久,整个人都蔫儿巴拉的,开门见是林仰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现在是否穿着得体,确定没有露什么不该露的地方之后,这才有些郁闷地啧了一声。
买肉的又来了。
“家里没人,我妈让我来投奔你。”
林仰星矮身从祁牧野手边溜了过去,卧室没有开窗帘,电脑主机在昏暗的室内亮着呼吸彩光,像在墙上开了一扇彩窗玻璃。
他开了门之后就自己窝回房间的小沙发里,闷着脑袋打哈欠,头发毛毛躁躁,估计是昨晚没吹干的缘故,如同建筑不达标的糟糕鸟巢。
“昨天主机没关,要打游戏自己开,我眯一会儿,别打扰我。”
“这么困,听章招秋说你昨晚对着鬼开屏去了?”林仰星明知故问,她靠着床尾坐下,将杂志从自己包里抽出来。
祁牧野闭着眼,偏着脑袋倚靠在小沙发上,拖着调子嗯了一声,“还是艳鬼,厉害吗?没办法呢,人鬼通吃。”
“啊这样,昨晚看见窗外有一个被雨打得抱头鼠蹿的落水狗,看来不是你哎。”
房间没有开灯,林仰星放弃了看言情杂志,转而拿起手机,开屏的时候误触了右下角,突然切换到了相机,左下角的缩略图还是昨晚那张糊成马赛克的照片。
祁牧野垂着脑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起身给她开了灯,他今天穿的简单白T配运动短裤,站起身的时候还能看见他衣摆处印着几道扭曲的褶皱。
“这么晚还没睡?医生不是让你不能熬夜?”
“你真的比我妈都爱管我。”
顶灯点亮,林仰星下意识眯了眯眼,去适应骤变的光线。
祁牧野难得没有搭腔,而是擦过她身边,直直地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良久,才有声音从枕头下传来,穿过细密的纤维,闷闷的,带着些起早时的沙哑。
“那你有本事别总大半夜的被送去医院啊,医院门口的花很贵啊,果篮也是,买了你又总是不爱吃……”
“没办法的呀,生下来就弱,就算不熬夜也改变不了,顶多死慢点。”
林仰星适应了光线,于是重新捡起地上那本杂志,开篇就是青春校园板块,讲的是青梅竹马。
文章最上面是一副插图,女孩趴在窗上,看着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从窗下走过,惹了一树花影。
林仰星听到祁牧野方向传来一声不满的哼声,而后再没有声音,呼吸逐渐绵长,祁牧野是真睡着了。
报刊亭卖的言情杂志大多数是短篇小说,篇幅也就几万字,不长,但看完一篇也需要一些时间。
林仰星之前也不是没有接触过言情小说,只是家里管得严,总觉得这些是毒害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东西,说看这些就是玩物丧志,林仰星不太想和家人掰扯,索性就由着他们说,自己也没再碰,只是现在仔细读了,才发现这些东西远没有家长说的那般穷凶极恶,需要避之如蛇蝎。
存在就有它存在的道理,故事情节确实引人入胜。
林仰星上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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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趴在祁牧野的床上,将杂志立起,
祁牧野家的洗衣液用的蓝风铃香,偏女性调,主要是刘岚喜欢,于是家里的衣物被套都染了蓝风铃的味道,甜而不腻,淡雅清新,说实话和祁牧野那股拽倔的性子不搭,但今日漏进室内的阳光正好,主机风扇的嗡鸣声也正好,林仰星鼻尖纸页粗糙的印刷气息也正好……
内容……也正好。
林仰星屏气凝神,将杂志翻到下一页,她正好看到小说男女主之间说清误会破镜重圆。
下一秒就能……
亲……
“你在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祁牧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就这么趴在床上,转过头看着林仰星,他把脑袋搁在胳膊上,碎发挡了小半张脸,眼睛微微眯着,双眼皮褶皱处藏满了懒散劲儿。
林仰星突然想到了刚刚那本小说中对竹马的描述,它说少年的眼睛是沉在池中的一碗碎月,里面藏着被自己忽视了春夏交替十几载的阴晴圆缺。
祁牧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起身,走到自己的桌前,翻翻找找,最后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光碟,丢到了林仰星身边。
“上次你问我要的电影碟片,我托人给你找着了,你这人啊,放着好好的人生百大电影不看,非要去挖什么小众影片,费了我不少劲儿。”
光碟上只有一张彩印电影海报封面,封面的右下角贴了一块便签,上面写着“林仰星”三个字。
看字迹是祁牧野自己写的,他从小被祁少荣压着去老书法家家里练字,笔法遒劲,但总喜欢在横竖撇捺之间藏点自己的创新,气得老先生吹胡子瞪眼,骂他离经叛道,拥护江湖体。
林仰星捏着那张光盘,背着祁牧野偷偷临摹了一遍他写的名字。
确实漂亮,老师总说她写的字小家碧玉,不敢放开,不够大气。
“对了,你在看什么?”
祁牧野坐回床边,见林仰星一直躲在书后,又不回话又不动作,就捏着光盘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他长臂一展,从她手中抢过了那本言情杂志。
“啊……亲了,这什么?竹马非马?”
“不是……你干嘛抢我的书……”
林仰星试图从床上撑起身去勾祁牧野手中的杂志,奈何在地上顿久了,起身才意识到自己腿麻得不行,一动就麻痒,整条腿像一台闪着雪花屏的老旧电视机。
“喜欢看这个?”祁牧野抱着杂志往后弹了两下,背着林仰星念着书里的文字,“少年俊俏的眉眼在眼前不断放大,雪松萦绕在鼻尖,她缓缓笔上眼睛,耳边只有白衬衫猎猎,和自己轰鸣的心跳回响,下一秒,嘴唇被……唔!”
林仰星完全顾不上自己正在恢复的双腿,像扎了毛的猫一样蹿到祁牧野身后,锁着他的喉就把人往后掀。
“你再读一个字试试看呢!”
“哎!唔!”
祁牧野疯狂挥着手,试图将自己从林仰星的桎梏中逃离出来,也不知道林仰星哪来的力气,他挣扎了半天硬是没能逃出来。
两人打闹了半天,林仰星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她小口喘着气,但依旧不放在卡在祁牧野脖子上的手,她瞪大了眼,一脸凶相地死死盯着躺在自己身前的祁牧野,他也懒得挣扎了,就干脆躺平当一条任杀任剐的咸鱼。
“不许读了!”
“不读了不读了。”祁牧野掀起眼皮,将手中的杂志还给林仰星,这才成功解开束缚,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面前拉满戒备的小猫崽子。
“哎,我说……”
“你别说了。”林仰星轻哼一声,翻身下床。
“我说,你难得有那么大的反应,你……喜欢沈烛吗?”
10. 喜欢
“你说祁牧野是不是有毛病?一定是的吧!”
林仰星借着回家拿东西的说辞,一跑回家就拨通了章招秋的电话。
章招秋一早就被她爸妈押着脑袋赶回了奶奶家,说是家里的老母鸡三岁大寿,得过去庆祝一下。
接通电话的时候章招秋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在拔大寿星的毛。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人病得不轻,他又怎么惹你了?”
她把手机夹在肩上,拎着鸡脚,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林仰星将章招秋那本杂志端端正正地塞进书立里,“我今天带了你的杂志去看,祁小鸟这人不讲道理,抢了本就拿去看,看了就算了,还非要把男女主吻戏给读出来。”
章招秋拔了一根鸡毛,在哪头咯咯笑,“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儿,下次给他整本十八禁的治一治。”
“读出来就算了,读完之后还莫名其妙问我:‘你喜欢沈烛吗?’”
“啊?这关沈烛什么事?”
“我要是能知道的话我就和祁小鸟一样莫名其妙了……”
林仰星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看见祁牧野给自己的那张电影光碟,右下角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卷了边。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撕下来,将它展平,贴在了草稿纸的第一页。
“你们看的第一篇吗?小鸟这人还挺敏锐的,那个男主确实挺沈烛,清冷学霸校草挂,但看个小说就能看出择偶标准来了那他属实幼稚。”
章招秋嘿咻了两声,给大寿星翻了个面,继续道:“按他这么说,我一天能爱八百个,个个不重样。”
林仰星闲着无聊,干脆拿了画笔在草稿本上涂涂画画,她自觉没什么艺术天赋,全靠小时候看动画的时候临摹卡通角色打了点基础。
没有了参考,她这会儿也不知道画些什么,在画完三只二花打盹了之后开始在草稿纸空白的地方练起了控笔,练着练着变成了照着祁牧野给她的名字标签,一遍一遍临摹了起来。
“确实幼稚。”
林仰星学着祁牧野的笔锋,对着临的时候能有个七八分像,等到自己写了,又回了原本的样子,方方正正,仅有的一丝逾矩是“仰”字最后一笔竖画拉的比原先长了一点。
但也就,一点。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签的那个兔子不吃窝边草协议吗?就我们四个在楼下大樟树下签的。”
“嗯哼。”
林仰星单手托着下巴,虽然搁置了笔,但指尖还在纸上慢慢地描着自己的名字笔画。
所谓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协议,顾名思议,就是不对身边人下手,名号喊得响当当,说是为了维护四人组友谊长青,禁止组内恋爱。
当时是章招秋提出的,她一直如此,新学了个词就爱到处显摆,上午学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下午就把南临四人组凑到了一块,白纸黑字,字都写不利索,就这么草率地定下了规矩。
不过当时林仰星没有签,原因简单粗暴得有些幽默。
那时章招秋拟好了“协议”,找了胶带把“协议”贴在大樟树上,兴致勃勃地让其他三个人都举起三根手指来发誓,如果违约了就得天打五雷轰。
祁牧野和沈烛倒无所谓,但是林仰星两手背在身后,死活不肯伸出来。
“我妈说了让我别乱发誓。”林仰星神色认真,指着树干上的“协议”道:“怕我的命不够借,发完誓我就得给阎王打工还债去了。”
章招秋:……
还能怎么办?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呗,大家那会儿都小,章招秋挺珍惜这几个从小一块玩到大的朋友的,尤其是林仰星,她体质弱,总不能真让她借命去陪自己玩。
结果这个闸口一开就关不上了,祁牧野一听他也不乐意举了,他往后一退,嘴上说着什么自己也怕死,然后和林仰星站成了一排。
章招秋登时就恼了,呲牙咧嘴地嚷嚷,说这算什么事。
祁牧野只是耸了耸肩,一脸纯良:“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万一今天发完誓明天出门就被车撞了呢?”
胡扯!这是胡扯!
气得章招秋在树下直跺脚,大喊:“祁牧野你是不是不敢啊!”
“就当我不敢吧。”
祁牧野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好渴,问林仰星要不要来一碗糖水喝。
最后还是沈烛留下来,陪章招秋完成了这项签约仪式。
“协议”现在还留在章招秋的书桌抽屉里,字迹和指纹印都退了色,去年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水给泼了上去,姓名那一栏是彻底看不清了,但章招秋还是把它当成个宝,舍不得丢。
思及此,林仰星笑了两声。
“怎么突然提这个?”
章招秋那头还在忙活,她不拔鸡毛了,改成坐在灶台后烧柴火去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他会不会以为你从前不敢发誓是因为你喜欢沈烛呢?”
“啊?”
“你看啊,我们几个人里边,不扯爸妈的话,就你和沈烛最有出息,性格什么的也都很像,站在一起就自成结界,和别人有壁,通俗点讲就是看上去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灶台窝肚里的火苗猎猎跃动,时而发出“噼里啪啦”的木材爆裂声,章招秋就坐在灶台后,透过小铁门上小小的通风洞看里面的火焰。
“祁牧野估计也这么想吧。”
林仰星停了动作。
“误会大了,我只是不爱说话,沈烛是压根不会说话,和人打交道能把别人气死,别侮辱我呀。”
那头大笑了两声,接着是陈淑敏女士的呵斥,隔着手机扬声器都能听得很清楚。
“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别玩火,玩火晚上尿裤子!”
章招秋拖长了调子向自己老妈插科打诨,趁着间隙向林仰星道了一声再见。
“嘟——嘟——嘟——”
彻底安静了下来。
林仰星放下手机,要起身时才突然看到那张A4大小的草稿纸上写满了自己的名字,祁牧野写的那张贴纸粘在正中央,旁边是她的临摹产物,将一张白纸的每个空隙塞得满满当当。
她心下觉得怪异,于是将稿纸撕下来揉成一个球,丢进了垃圾桶里。
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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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电话已经中断,但章招秋的话还萦绕在耳侧。
喜欢吗?
喜欢当真是,一个好遥远的词。
林仰星从来没有设想过她会喜欢谁,她也不太能够和章招秋的少女怀春共感。
她幻想过自己以后坠入名为“喜欢”的深渊,然后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和另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凑在一块搭伙过日子,荒唐地度过这虚无的一生。
光是想象林仰星都觉得窒息。
喜欢是一个诅咒。
爱更是。
她沉默着起身,带上那张电影光盘,饭也不想去吃了,打算在客厅的沙发上窝着磋磨过这个下午。
大概是天不遂愿。
林仰星刚放好光盘,切换了信号源,躺在沙发上抱着小毯子安逸地窝好,只见原本是广电龙标的开头变成了一串繁体“澳门威尼斯人”,屏幕的正上方也开始滚动着彩色的威尼斯人字幕。
林仰星并没有多想。
她总是喜欢挖一些别人压根没听说过的电影来看,无关内容好坏,甚至有时候会靠选片来推测自己的一日运势,看到好片子了,那今天必然万事大吉,反之则衰。
可小众电影就这样,许多电影广电没审批,下不了龙标上不了音像店,就得用点小巧思才能拿到。
祁牧野路子广,林仰星也懒得折腾,干脆每次都让他代劳,像个予舍予求的免费资源库,而林仰星只需要晃着腿当白嫖客就行。
只是今天澳门威尼斯人的前摇实在是有些长了。
林仰星打了个哈欠,小半天没吃饭了,她还真有些饿。
她拿起手机,给祁牧野发了个消息。
幺星:【饿了。】
“砰砰——”
在信息发出去的半分钟之后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早上说好了在我家吃饭结果半道就跑,还得麻烦哥给你送饭……”
祁牧野抱着饭盒站在外边,对门没有关,还能隔着玄关柜隔断隐约看到刘岚从厨房将菜端出来摆到客厅上。他见林仰星开了门,将饭盒递过来,“我妈以为我欺负你了所以不想来吃饭,诺,红烧排骨,说你喜欢吃全给你拿来了一块没给我剩。”
客厅的电影终于走完了前摇,林仰星在看电影之前习惯把家里的灯都关了,阳台的遮光窗帘也全拉上,黑漆漆的一片在电影开始播放之后室内重新亮起。
“你在看什么呢?”
祁牧野看见室内有光亮起,探着脑袋朝里面看了一眼。
林仰星记得这是一部限制级的战争片,主要是血腥暴力、断肢横飞,所以国内没有过审,但直到两个人都回头,同时看向了客厅正中央正放着影片的电视机。
没有血腥没有暴力,更没有断肢横飞。
虽然画质极其模糊,但依旧能够看清屏幕正中间缠绕在一起的两具躯体。
祁牧野:……
林仰星:……
他有些不知道眼睛应该往哪儿放,于是翻了个白眼,沉默地退了出去。
两人相顾无言,客厅里的小电影还在自顾自往下放。
祁牧野:“你是真饿了……”
11. 愿望
“你等一下。”
林仰星在祁牧野和客厅电视之间来回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顶着那一屏幕靡乱场面,跑到电视机下面打开了光碟机。
小电影中断,电视屏幕闪烁了一会儿,变成了蓝屏,最上面跳了一行“无信号”字样。
通常情况下,林仰星想看但市面上没有流通的电影都是祁牧野找人刻录下来的,光盘上没有封面设计,像镜子一样能够印出清晰的倒影,祁牧野为了方便区分会在上面写上电影名字然后再交给林仰星。
但今天这张却没有,倒是有个海报壳子,印的确实是那部战争片的封面没错。
林仰星将光碟拿出来,放回印着战争片封面的塑料壳中,跑到玄关处还给了祁牧野。
“究竟是谁饿了我不说,自己饿了还主动给别人添饭,先生大义。”
她朝着祁牧野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从他手上接过自己的饭盒,那点被撞见在家里看片的尴尬劲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要是林仰星觉得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自己要的是正儿八经的电影,东西也是从祁牧野手上拿来的,她充其量算是个被抓现行的倒霉蛋。
身正不怕影子歪,该为此感到尴尬羞耻的应该是祁牧野。
她拿了饭之后靠在门边,客厅电视机发出的蓝光打在她侧脸上,柔化了轮廓,显得皮肤更为苍白。
于是祁牧野就见她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神色不屑,还带着一丝“没想到你私下是这种人啊”的嘲讽意味。
下一秒门就在祁牧野面前“砰”地关上,不留一丝情面。
走廊上唯有灰尘在光下闪烁,祁牧野拿起手中的碟片,反复看了好几眼,摸了摸鼻尖,然后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
“孔雀精又来啦,今天又想看点什么?”
那头的声音很嘈杂,放着吵闹的DJ曲当背景,接电话的人也是大嗓门,祁牧野接通之前就把手机拿得离自己半米远,但依旧被吵得耳朵疼。
“前两天托你找的电影,你在里面放的什么东西?”
刘岚走到门口想看看自家儿子是不是送个饭又给自己送丢了,出门后见祁牧野站在走廊中间,捂着电话朝她打了个等一会儿的手势。
“不是你要的那部电影吗?”
“你再好好想想呢?最近没人找你投诉?”
“投诉?”吴三胖卧槽了一声,像是贴近了话筒,背景音乐都不吵了,“孔雀精你算命的啊,昨天晚上就有人到我店里骂我,说本来想看片,裤子都脱了结果开屏打过来一大炮,血肉横飞,直接给人干萎了。”
“我寻思着不能够啊,当时我媳妇儿又和我吵架,就以为这人是来砸场子的,指着人家包里的碟就说‘不就想看几条肉,血肉不是肉?见没见着吧你就说?’结果把人给气走了。”
“那东西呢?”
“昨天不忙着哄媳妇儿嘛,就没顾上看,现在想想真有可能误会别人了,不过他看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我就是一帮忙刻录东西的,又不卖,他投诉不了我。”
吴三胖市井出身,其实也就比祁牧野大个四岁,但是从小就跟着父亲做点小买卖,会讲话爱聊天,因此熟客也多。
他扯了大半天,终于意识到祁牧野话里的意思。
“我把你俩的东西搞错了?”
祁牧野踏进家门,俯身换了双拖鞋,托着调子哼了一声。
“不会这还是给你那小青梅刻的吧!她看了?”
“嗯哼。”
刘岚已经盛好了饭,自己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祁少荣其实在家里定了很严苛的家规,什么吃饭必须得人都来齐之后,长辈先动筷然后才能开吃之类。
但是家规对刘岚无效,刘岚才是这个家最大的,而祁少荣本身作为家规的制定者,拥有最高解释权,因此这个家规只对祁牧野凑效。
“哎哟哥,真是不好意思,替我给妹妹道个歉,我晚些时候给你把东西送过来。”
祁牧野去厨房给自己盛了饭,“店里就你一个人你能忙得过来?我吃完饭来拿吧。”
“也成,哎孔雀精,记得帮我和妹妹道歉的时候美言两句啊,我五三胖不是这样的人!做的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小本生意,这是客人的锅不是我的锅啊!”
祁牧野嗤笑了一声,“你是她谁啊我还得帮你说话,帮你美言了我怎么办?难道我就不是正儿八经的人了?我还得先把人给哄顺了再说。”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回到餐桌前的时候见刘岚夹了一筷子水煮菠菜,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又欺负幺幺,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总觉得欺负别人这件事很酷一样,实际上别人只会觉得你蠢得可怜。”
“哪有您这么说自己儿子的,更何况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哪敢欺负她啊。”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着想,我不想你出门在外了还给我丢人,幺幺这孩子多乖啊,水灵灵的,明明小时候还喜欢绕在我身边刘阿姨长刘阿姨短的,现在都生疏了,多半是觉得你烦人。”
行呗,又是他。
祁牧野坐在刘岚的右侧,桌上没什么菜,刘岚注重保养,做的饭都是少油少盐,能水煮则更好,今天她做的唯一一道有味道的菜就是给林仰星做的红烧排骨,送走了之后桌上就剩下了一道水煮菠菜一道香煎鸡排。
看上去像是一人食。
“妈,您有没有觉得今天这菜不够吃的?”
刘岚惊讶,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的水煮菠菜,光是那两筷子就已经光了一半盘。
“哦?是吗?妈妈吃完刚好哎。”
“那我呢?”
“啊……”刘岚笑了两声,“满脑子想着把幺幺给喂饱,菜全给幺幺送去了,来,分你两块鸡排,妈妈少吃一点没关系,别饿着了。”
祁牧野:……
——
祁牧野这周第三次鸽了张哲宇的打球申请。
“今天是真有事。”
张哲宇无语,“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别今天说好不来等下晚上又巴巴地跑来在我面前秀你那二分我得骂死你。”
“今天我再来你就当我是狗遛成么?对了,你知道南溪国际中心边上有什么小饰品店能打耳洞的么?”
对面估计在看别人打球,没怎么专心听祁牧野说了什么,“这你问我可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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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问错人了,我一爷们怎么知道哪里有小饰品店可以打……打什么?你要打耳洞?”
祁牧野垂着眼睑,看着面前从百度里搜出来的列着耳洞术后注意事项的界面。
“不是我。”
“不是你你问什么啊?一中抓这方面很严的吧,之前见几个高三的打了耳洞直接被通报批评了。”
“也不是一中的,你问题好多,没事我挂了。”
“嘁,当我稀罕问似的,随你,我打球去了。”
通话终止。
祁牧野仔仔细细将耳洞术后注意事项来回看了好几遍,还是在看见“处理不当可能会造成伤口感染进而溃烂”这行字的时候咽了咽口水。
认识祁牧野的人都喜欢喊他孔雀精也不是空穴来风,一方面是他与生俱来的傲气,就没人见过他向谁低过头,心比天高;二来就是他从头到脚都精致,又娇气,就像打个球必须要全副武装,球包里得备上三四套护膝护腕以及发带,脚上踩的永远是时兴的潮牌球鞋。
初中那会儿只要求校服上衣捍在身上,但是对裤子没有要求,他能一周不重样,搭配也很严谨,什么样的裤子配什么样的鞋,甚至唯一的饰品手表也得搭配上。
众人都怀疑要不是因为学校要求学生不能佩戴首饰,不然这少爷能全副武装。
就像鸟会经常叼一些漂亮的小玩意儿插在自己尾巴毛上一样,祁牧野就是活生生的孔雀成精。
就算如此,祁牧野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打耳洞这件事,他觉得耳饰这种东西很尴尬,毕竟是要在身上穿孔的,他喜欢研究穿搭,前提也是这些穿搭并不以伤害自己为前提,他并没有那么严重的服美役。
相反,其实对耳洞有执念的是林仰星,只是林仰星很不幸地,在小时候摔了一跤之后确诊为疤痕体质,这辈子和耳洞无缘。
他也不明白明明小时候那么讨厌打针喝药的一小女孩为什么会愿意在自己身上穿两个孔,还有伤口感染风险。
但后来林仰星的愿望变了,改成了想看祁牧野打耳洞,这个愿望在她十岁那年的生日上喊得响响当当。
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章招秋听完她的愿望之后咯咯直笑。
“幺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林仰星眯着眼睛笑了笑,蜡烛的火光在她眼底跃动,恍若银河。
“就是说给祁牧野听的呀,说出来可能不灵,但是说给祁牧野听了他就能想办法实现。”
小孩子都单纯,心里装着的东西干净,没有很高的物欲,在他们的世界里能够跑去小卖部买上一叠充值卡的祁牧野已经算是孩子王了,确实什么都能实现。
把他当百宝箱了这是。
祁牧野不是那么轻易就被花言巧语迷惑的性格,但这件事确实也是记了好几年。
哄人就要有哄人的态度,林仰星都说了愿望说给他听了就一定能实现,他能怎么办?
他蹲在楼下的花坛边上给林仰星发消息,头顶是储藏室屋檐垂落的迎春花,秋季来临,枝叶开始泛黄卷边,掉了大半。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去拿你的电影原片,赏个脸一起?”
12. 耳洞
南溪国际中心是淮宁市新修的商场,也是淮宁市向南发展的一个主要标志,政府打算环绕着南溪国际中心建立一个新的城市CBD,因此在招商方面花了不少心思,引进了当下热门的品牌店来吸引年轻人。
吴三胖的店就在国际中心边上的小巷子里,规划商业区域的时候边界线正正好划在他店门口。
就因为这件事他总拉着人念念叨叨说什么拆到他是迟早的事,自己现在就是个准阔少,但实际上天天躲在被窝里哭,像个被地产商玩弄之后抛弃的怨妇,哭那擦肩而过的几十上百万拆迁费。
没有谁愿意和钱过不去,尤其是近些年线下音像店江河日下,电子产品不断更新迭代,在电脑以及U盘普及再加上普通百姓的版权意识并不高,能在往上找到资源下载的都自己解决了,极少有人来线下音像店进行正版消费,来的大多数是歌星的歌迷们,一有新专辑了,那店里的生意还会好一点,如果这个月没有大热歌手发歌,那是真叫一个门可罗雀。
这碗饭吴三胖不知道还能吃多久,他不爱上学,学历也不好看,上半辈子都和父亲一块守着这家小音像店过日子,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万一音像店开不下去了他能去干嘛,于是天天得过且过,抱着自己那台碟片机,天天听周杰伦的歌,期待周董能够发张新专辑,没准出个全民大爆曲就能盘活他这个小店。
祁牧野带着林仰星到店里的时候吴三胖正和一个客人扯皮,客人非说这专辑简介写了有七首歌,其实听完也只有六首。
吴三胖吵得耳朵都红了,“说了那三十多秒的intro也是一首歌你非不信。”
“我管你什么英吹儿还是什么英呼儿,三十多秒也收我六块钱?抢钱也不是这么抢的!”
“哎这你就不讲道理了,又不是我发的歌,我充其量就算个代理中间商,你这得和人家歌手商量去啊……”
吴三胖捂着脑袋,看见门口杵着俩小孩,“我不和你掰扯了,这样,我退你六块成不?就当我请你白听这三十秒英吹儿。”
客人这才作罢,收了那三张一块纸币扬长而去。
“生意火热啊。”
祁牧野一边笑着一边踏进店门,将装错盘的光盘盒递给了吴三胖。
“我谢谢你啊孔雀精,生意火爆指的是倒赔别人六块的话还是别火爆了。”
吴三胖在前台柜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昨天来投诉的那客人留下的盘,他吃了一堑长一智,在交给祁牧野之前提前在自己电脑上将光盘放入,检查了一下内容。
进度条前后都拉了个遍,确定没有混进去什么奇怪的东西,他这才摁了光盘按键,将光盘抽出来,还给了祁牧野。
“行了,这次绝对没有问题。”吴三胖揉了揉后脑勺,看见了站在祁牧野身后正饶有兴致看着货架的女孩。
“哎,这位就是孔雀精的妹妹吧,对不住啊妹妹,这次是我的疏忽,下次肯定不会出这种问题了,你可不要觉得我不靠谱下次就不来光顾了!”
虽然林仰星一个月也看不了几部电影,吴三胖收的也只是刻盘工具以及手工费,赚不了几个钱,但他珍稀客户,不希望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小店再流失一位稳定的客源。
虽然林仰星拜托祁牧野帮自己找了不少电影资源,但还是第一次到线下店来,她对线下音像店的印象只有很小的时候陪着林石海去买车载音乐光碟,那会儿大街小巷流行的都是什么《西海情歌》《有没有人告诉你》……
音像店里放的也几乎都是这些曲子,林仰星欣赏不来,因此也兴致缺缺,大多数时候都在店门口站着,等林石海选好了自己喜欢的音乐光盘,然后再一起离开。
这还是她头一次走到音像店的内部,摆在货架最前面的都是市面上的热销款,一大半是周杰伦的,另外一半是陈奕迅林俊杰,再然后就是零零散散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歌手。
“妹妹你可以多看看,喜欢什么就和我说,我送你当赔罪。”吴三胖指了指那边的专辑,“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听周杰伦林俊杰,都摆在那儿了你随便看看,电影区在里边。”
林仰星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觉得这件事存在过错方,不管是祁牧野还是放错东西的吴三胖,再说自己又没吃什么亏,因此也没好意思收下吴三胖的好意,只是在店里逛一圈就打算走了。
“没有喜欢的吗?不用和我客气。”
“啊……不用了。”林仰星摆了摆手,“平时不怎么听歌。”
吴三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祁牧野,他自顾自选着自己感兴趣的碟,意识到吴三胖在看自己了,这才懒懒地插一嘴。
“硬要送的话,要么你随便挑一个给她,要不然你把整个店都送她。”
他说的没错,林仰星就这性格,要她去做选择就像把她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烤完一面了还会纠结另一面没烤熟,于是继续纠结。
“啊原来是这样,那就……”吴三胖在货架上挑挑选选,选中了一张封面有一只粉红小木马的《我很忙》,“那就这个,封面好看,里面那首《青花瓷》火得一塌糊涂,看你文文静静的,气质也搭!”
祁牧野乐了,趴在一旁的柜子上笑,“林妹妹,确实文静。”
——
出了吴三胖的店之后两个人绕着南溪国际中心走了一圈,期间祁牧野心不在焉,路过一块地方就仰着脑袋去看街边的店铺开着什么店,在外面找了一圈,应该是没找到自己的目的地,于是拉着林仰星往商场里面走。
今天正值周六,南临一中周五就放假了,但是附中得到周六下午才放,周日上午就得返校,这还只是高一,到了高三两周才这样放一次。
附中正好就在这边上,这会儿放假高峰,商场里都是结伴而行的穿着附中校服的学生,他们也没有要消费的意思,只是从繁忙的学业中抽身出来之后散散步放放松,看见喜欢的杂货店了进去逛一圈,戴戴发夹试试帽子,然后把东西整整齐齐放回原处之后又嘻嘻哈哈地打着闹从店里出来。
学生时代谁都对顶级学府的学生抱有特别的滤镜,或是艳羡又或是不屑,林仰星是前者,但是她也不会过于纠结既定之事,于是只盯着他们的附中校服看了几眼,就别开了实现。
林仰星跟在祁牧野身后,逛完了整个南溪国际中心,最后被带到B1层的一个耳饰店。
这家耳饰店以粉色为主视觉,样式很丰富,一半是中性化的耳钉,另外一半是做工复杂但漂亮的流苏挂坠。
林仰星喜欢逛这种小店,但是没想到祁牧野会带自己过来。
“早上那件事我向你赔罪,今天有看中的哥给你买了。”
林仰星没在意他一口一个哥的,“可是我们俩都凑不出一个耳洞,买了也戴不了啊……”
“谁说凑不出的?”
祁牧野走到柜台前边,和店长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回来,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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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正中间的操作台上。
只见店长从柜子下面摸出一系列道具,然后用笔在祁牧野的左耳垂上点了一个黑点。
“这里可以吗?”
“不是,你真打呀?”
林仰星走到祁牧野的身边,好奇地看着他耳垂上那个用黑笔画出来的小点。
“嗯。”祁牧野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然后眼睛一闭,“就打这吧。”
他有想过去医院手穿,但是林仰星讨厌去医院,再说了总感觉把林仰星带去医院看自己躺在病床上穿孔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还得是上枪,上枪帅啊,真男人就得用枪。
店长用酒精给自己的工具消了毒,又给祁牧野的耳垂前后都涂了一层碘伏。
“真打呀祁小鸟?”林仰星示意店长先别动手,最后问了一声,“很痛的呀。”
“你有问我这功夫不如去选几副好看的耳钉,别给我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流苏款,不然哥杀了你。”
林仰星有些想笑,憋了好一会儿,这才假装要离开,“那我去选了哦。”
祁牧野闭着眼睛不说话。
林仰星退开一步,让店长上去,她看着店长架好了枪,抵在祁牧野的耳垂上。
枪打得很迅速,店长刚摁下扳机,留置耳钉就穿过那块薄而透的皮肉,别在了上面,表皮开始充血,自伤口处逐渐开始泛红,向外蔓延。
“可以了。”
“嘶……”
祁牧野轻呼了一声,没敢睁眼。
“回去之后三天之内不要碰水,晚上平躺不要摩擦到耳钉,注意要时不时去转一转耳钉,别让伤口黏上了,然后就是消毒要勤快一点,有发炎的话可以去药店买红霉素软膏……帅哥……已经打好了,可以睁眼了。”
店长一边叮嘱注意事项,一边将东西收回抽屉里,起身之后发现祁牧野还坐在位置上,眼睛紧闭。
林仰星没憋住,笑出了声,然后才看见祁牧野慢慢睁开了双眼,眼中还有一瞬而逝的水光闪烁。
“很痛吗?”
“不……”祁牧野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紧绷地嗓子都哑了,于是偏过脑袋清了清嗓子,“不痛,我怎么会痛……”
林仰星更乐了,她将进门的时候就选好的耳钉递给了店长让她打包起来,在装进首饰盒里之前祁牧野看了一眼,是一对银制翅膀。
“你就那么喜欢羽毛?”
林仰星笑着哼了一声,“喜欢啊,挂在你耳朵上更喜欢。”
“嘶——”
祁牧野觉得自己刚打的耳洞似乎被风刮了一掌,痛觉蔓延,连带着脸颊都开始微微发烫,于是他别过脸,下意识想捂住耳朵,结果手一抬就想起了店长的警告以及之前在网上搜到的那些可怕案例,于是硬生生止住动作。
“怎么了我娇气的少爷?”
祁牧野刚嘴硬说自己不痛,这会儿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伤口疼,思来想去,说了一声“痒。”
“痛就喊痛好了,我又不会笑你。”林仰星往下拉了拉嘴角,试图止住自己没心没肺的笑。
又是这句话……
痛就喊痛好了,吃醋就吃醋好了,又不会笑你。
结果就她笑得最欢……
祁牧野仰头闭了闭眼,耳垂还是很烫,他看见白炽灯的光透过单薄的眼皮,红润一片,似乎能够感受到皮下血脉的鼓动。
一下,又一下,如鼓震。
13. 手相
淮宁的秋老虎姗姗来迟,冷风吹了半个月,这才有了升温的迹象,燥风猎猎,香樟轻响间已经能够看到路边矮灌木开始逐渐泛黄、沉降。
林仰星和祁牧野到班的时间挺早,距离早读还有十来分钟,北侧窗外是吃饱了早饭慢悠悠从食堂走回教室的住校学生,南侧走廊围着的大部分是带了早饭的走读生。
南临一中外边是一条小吃街,产业灵活,早上就是家长看着放心的健康早餐摊,到了晚上就是夜宵一条街,走读生的早餐夜宵都是在旁边解决的,有时候你买一家他买另一家,半个班就能把一整条街的小吃凑齐,办个流水席。
“林仰星,昨天我路过一塔罗牌摊子,向摊主学了怎么看手相,你手伸出来我帮你看看!”
趁着早读还没有开始,黎麦趴在窗外走廊,朝着林仰星勾了勾手。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话?向塔罗牌摊主学手相,谁敢相信你。”
祁牧野抻了抻脖子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开始打盹。
他发现自己上了高中之后好像就是有睡不完的觉。
“别管,现在行业竞争多激烈呀,多一项技术多一条出路,再说了,玄学都是互通的,这叫中西杂糅、西学东渐。”
黎麦没管祁牧野的插科打诨,这俩人平时搭不上话,也就有关林仰星的时候能互相掰扯两句,黎麦自从知道祁牧野和林仰星的关系匪浅之后就对祁牧野抱有额外的敌意,像是那种见不得好闺蜜被野男人嚯嚯的激愤感。
“嘶……你这个……”黎麦捧着林仰星的右手,手心手背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林仰星怀疑要不是学校没有放大镜这玩意儿,不然黎麦一定会用在她手上。
她用剩下的左右从桌洞里掏出早读课本,神色懒懒,“看出什么名堂了?”
“林仰星,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生病?我看你的生命线微弱,看上去身体不大好,寿命……”
“胡扯什么呢,哪有你这样咒人的。”
黎麦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原本趴在后座装死的祁牧野直起身,长手一捞,拉过了林仰星的左手,“这生命线多长,延到手腕上了都,长命百岁好吧。”
林仰星一个人被拆成两半,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不是,你们还较真上啦,要我说还不如去医院做个体检确定一下的好。”
“我话都没说完呢,祁牧野你懂什么?一看你就是外行人,生命长短又不看生命线的长短,主要是看线的深度和宽度。”黎麦扯过林仰星的手,用指腹在她的生命线上划了一道,“喏,开端有链条纹,说明小时候体弱多病,医院没少跑对吧。”
林仰星点了点头,这倒是没错,但她体质弱又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日三餐中药不断,吹点小风都能发上几天烧。
“还有这个,生命线较细,说明脑子比较好,这也对上了吧。”
林仰星没说话,她并不觉得自己脑子好,甚至有时候有些愚钝,转不过弯来,她见过沈烛在学习上的天赋,珠玉在前,她怎么也不会腆着脸说自己聪明。
“然后呢,你看这条线纹路不深,说明生命力比较弱,但是我妈说了,经常生小毛病的人反而能活得长久,你看啊新闻里那些猝死的都是平时身体健健康康的,一点征兆都没。”
祁牧野在她俩身后探着脑袋看黎麦讲解,末了给了批语:“神棍似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这种东西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对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都得抱有一点敬畏之心才好,就你这臭屁孔雀迟早有正道之光收了你。”
黎麦发表完自己的中二发言,上课铃也正好响起,原本聚集在窗外吃早饭的学生迅速将早饭团巴团巴,塞进了校服兜里,哄闹成一团从门外挤进来。
秋老虎像是夏季弥留人间的最后一瞬回光返照,窗外的枝桠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生长,落叶萧萧,从缝隙中的溜进来的阳光铺了大片走廊,碎光在风中流动。
课本中都道秋季萧瑟悲凉,文人墨客总爱在秋季哀思如潮,朝哭夕啜,但林仰星不觉得。
一年四季中她最喜欢秋天,春季病症多发,夏季太热,冬天太冷,只有秋天的时候林仰星能过得舒服一点,没有病痛缠体,也不会为极端的天气折磨。
况且泛黄的枝叶何尝不是旺盛燃烧的生命之火,为什么总要将秋天说得那么消极,就好像每次去医院看一次病,医生总要拿着她的体检报告摇头,好像她是在风中萧瑟,即将折断的病枝。
黎麦给她看手相这件事林仰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说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就算没有通过手相看出来,林仰星也心知肚明。
直到第二天早上,祁牧野破天换地没有懒散惰性,精神十足,他坐在林仰星后座,要她伸手,祁师傅来帮你看看。
“你也向塔罗师傅学手相了?”
林仰星也是服了她这位竹马了。
“这哪能一样?我可是跟着千年传统老师傅学的,绝对比黎麦这个东西混杂的神棍要专业得多。”
祁牧野捏着林仰星的右手,来回看了好几眼。
“嗯……”他沉吟了一声,还真有那么一副老师傅做派。
“看出什么名堂了?”
“嘘,别吵,我在思考。”
周围依旧杂乱,吃早饭的人还围在窗外,在教室里的人要么因为起太早而趴在桌子上补觉,要么已经拿出课本准备开始早读了,杨非凡今天终于守住了自己的座位,没让黎麦过来,他在位置上正襟危坐,读书声朗朗。
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与人交流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但坐在位置上朗读的时候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声音洪亮,他没有刻意读给别人听,只是为了让自己听到。
都说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林仰星觉得杨非凡心中的结界一定是无人区中的一片旷野。
四周嘈杂之中,只有林仰星和祁牧野两个人,盯着那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
“快一点呀祁小鸟,再磨蹭下去就要上课啦。”
祁牧野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其中一根手指正好搭在林仰星的脉搏上,没有用力,但他似乎真感受到了林仰星平和温润的心跳,沿着指腹,传来一阵酥麻感。
他抽回那根手指,用左手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支黑笔,在林仰星手上,顺着生命线的纹路画了一整条粗黑的曲线。
“行了。”他轻咳一声,“是这样的,我看施主呢,生命线很表现得很好,长命百岁。”
林仰星还举着手,等着他说下半句话,可祁牧野迟迟不吭声,还一脸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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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
祁牧野点头,“没了。”
林仰星:“就这样?”
祁牧野:“就这样。”
林仰星:……
“怎么玄学还带作弊的?”
“听没听过一句话叫‘我命由我不由天’?逆天改命是我的副业,别因为这个崇拜我哈,折寿。”
林仰星是彻底服了,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转念一想,道:“那你要不再帮我看看我的感情线和婚姻线呢?”
她倒想看看这个狂傲的孔雀精还能怎么改命。
“看这个干什么?”
林仰星:“看看你和传统大师学的正不正宗。”
祁牧野往后撤了一步,抱着脑袋,一只脚杠在桌子下面的横栏上,椅子翘得老高,“不看。”
林仰星扒在他的座位边上,眨着眼,眼中有细碎光芒,“就看一下吧。”
她因为从小体弱的缘故,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了也不爱晒太阳,因此皮肤白皙娇嫩,平视的时候眼尾是微微上扬的,眼形圆润。
大概是平时行事低调,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温和文静,但细看她的五官,其实眉眼间带了一丝凌厉,从祁牧野的角度看过去更甚,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像一只收敛了锋芒的小猫。
都说宠物会随主人,但到她这儿怎么就反过来了,祁牧野从前觉得她像一只缩在角落的仓鼠,现在怎么看怎么像她家的那只二花。
祁牧野叹了口气,把脚从横栏上撤下来,凑近了林仰星,让她伸手。
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周围人依旧喧闹,杨非凡已经将课本背到了第三页,祁牧野就听着他从《沁园春·长沙》背到了曹操的《短歌行》,心下觉得烦乱。
就你会背吗?真是聒噪!叽叽喳喳的像个讨人厌的麻雀!
他神色不变,看了一眼林仰星的手,“嗯,感情线……注重精神感受,类似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吧,感情细腻,倒是没有挫折,一生顺遂。”
“听上去还不错哎……”
林仰星刚想把手伸回来,却间祁牧野突然变了神色,他将林仰星的手拉过来,又看了一眼。
“但是出现了两条一样深的纹路,说明未来会陷入三角纠纷……”
虽然传统老师傅是编的,但祁牧野昨晚回家确实是真真切切地研究了一番手相,其他深奥难懂又很难分辨的纹路暂且不说,最基础的几条掌纹代表的含义他都有认真研究过,就为了这个东西他昨晚看到了三四点。
昨天黎麦解读的生命线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因为没有什么大问题,祁牧野才会看都没看就用水笔把林仰星的生命线给改了。
他反复看了林仰星手上靠近小拇指那侧的感情线以及姻缘线纹路,试图找出不一样的解读,但结果昭然。
“什么意思?就是我以后会当小三,还是以后要去抓小三?但是你刚刚说了我感情线一生顺遂没错吧。”
“对。”
祁牧野也觉得奇怪,总感觉这两条线像是矛盾本身,突兀地共存在了同一只手掌上。
“那就没事了。”林仰星在他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拧开了自己的保温杯倒了一点水,将手上的作弊生命线给擦了,她依旧是淡淡地,道:“说明我才是脚踏两条船的那一方。”
14. 清创
在晨霜渐起的初秋时节,尤梅终于完成了手上的事情,回了家。
林仰星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她正将早饭端到餐桌上,尤梅女士的早餐很好猜,大概率是豆浆还有几个夹心小包子。
“起来啦,早饭刚做好,快来。”
林仰星迷瞪瞪的喊了一声老妈,然后就抱着书包,在餐厅的门框边上缓了好一会儿,起得实在是早,就算是人醒了精神也得萎靡一会儿。
尤梅再一次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女儿支在门框上点着脑袋摇摇欲坠。
“醒醒。”
……
林仰星长长叹了一口气,搓了一把脸,坐到了餐桌旁。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你早就睡着了。”
尤梅做的豆浆有属于她自己的味道,比别处更浓,也总能喝到满嘴豆渣子,喝小半杯还好,喝多了容易糊嗓子,但林仰星很喜欢。
“啊……那这么早起来不会精神不好吗?”
尤梅:“觉少。”
林仰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坐在位置上温温吞吞吃着早餐,视线开始放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了尤梅的脸上。
说实话林仰星常常想不起来尤梅是什么样子,即使她过去的十五六年中的每分每秒都能捕捉到尤梅的影子。
她见到尤梅的时候会清晰地认知到这是我的母亲,但如果反问她母亲是怎么样的。
林仰星会下意识沉默,然后试图从记忆中剥丝抽茧,钩织成一个“母亲”的形象。
她小时候会在作文纸上写她温柔又严厉,温柔是如何,严厉又是如何,写到写不下去了,她会挪用一些大众创意,比如母亲会在下雨的半夜背着发烧的自己去医院。
林仰星机械地嚼着嘴里的早餐,从尤梅的下颌角,一直看到了眼尾。
林石海总是教育她说不可以直直地盯着长辈,这样不礼貌。
于是所有长辈变成了一个个辈分名词构成的,她不能直视的平面生物,连带着母亲一起,他们永远都是一个样子,眉毛下面是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巴,同样的五官组成了不同的样子,平面的人是没有肌肤纹理的。
直到林仰星在尤梅的眼角发现了一块浅褐色的斑点。
那块斑点像是在林仰星眼里烫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然后就看见尤梅转过头,凌厉的眉毛拧着。
“还不吃快一点,上学要迟到了。”说完她开始收拾自己的餐盘,“看你吃饭我比你都着急。”
斑点跟着尤梅一起不见了,林仰星收回视线,继续嚼着嘴里难嚼的包子。
扁平的人物纸片从那块斑点开始燃烧,越演越烈,林仰星看见的是她那张藏在灰烬后,皮肤不再细腻的脸。
——
“祁牧野,待会儿老位置,打几轮就去食堂吃饭,听说那边新上了榴莲芝士条,试试?”
张哲宇和往常一样,绕到祁牧野背后,企图给他来个锁喉。
他们班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高中的体育管得不严,除了每年定期的体测以及体育老师莫名生病之外,其他课时基本是自由活动。
篮球场靠近初中部的食堂,那边的伙食好但离高中部有些距离,高中部的学生要想要吃到那边食堂的饭也就只能轮到体育课的时候才会趁着提前下课去抢。
祁牧野原本趴在课桌上小憩,他左耳刚打了耳洞,这几天晚上都睡不安稳,一侧身就疼,更要命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口就会渗血,早上起来一枕头的血迹。
张哲宇展开双臂,像个树懒一样,把祁牧野当成树干,张牙舞爪地抱了上去。
“嘶——”
祁牧野瞬间清醒,原本他的脑袋侧着,右耳贴在右大臂上,左手虚虚地捂着打了耳洞的那只耳朵,结果被张哲宇这么一压,掌心直接摁了上去,硬是把他疼醒了。
“你活腻歪了?”
他一边抽着气,一边轻轻扯着自己的耳骨。
“卧——槽——这什么?你打耳洞了?这么骚?”
张哲宇夸张地张着嘴,扒在祁牧野身后好奇地去看他耳朵上穿着的那枚耳钉。
这一声吼来了不少人,他们像找到蜜糖的蚂蚁,密密麻麻地从四周包围过来。
他们这个年纪虽然叛逆,但大多数时候也就暗戳戳地来,但也鲜少有人敢明目张胆挑战校规的,他们又桀骜,又乖训。
看看,看看,这就是祁牧野!永远在打响反抗第一枪的路上作死。
那家首饰店别在耳洞枪上的耳钉是偏女性化的款式,钉头嵌着一枚塑料钻石,钉身通体银色,在太阳下还会反射出五彩斑斓的碎光。
张哲宇这下连榴莲芝士条都忘了,抬手就想去拨那颗璀璨塑料。
“款式还挺花啊,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啊,有点红了。”
“欠不欠呢?”祁牧野脸色有些差,一把挥开张哲宇做乱的手,“耳洞和你有关吗?”
“无关,无关。”张哲宇打着哈哈,将手抽回来,背在身后,“不过怎么突然想起来打耳洞了?之前和你提起的时候你不是一脸不屑,说这辈子……哎你干嘛!”
张哲宇说到一半就被祁牧野捂住了嘴,他呜呜挣扎着,想挥手又怕再一次打到这少爷脆弱的耳朵。
祁牧野一手绕过张哲宇的脑袋捂住他的嘴,抽空瞥了一眼前座,林仰星正抱着一叠草稿纸在演算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她一进入状态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没有受他们的干扰。
“就你话多,想打就打了。”
“痛吗?我听我姐说她打耳洞可折磨了,以为打了就完事,结果伤口一碰就发炎,一发炎就流脓流血,那些之前买来的漂亮耳钉都用不上,得买纯金纯银的耳钉养着,娇气得很。”
祁牧野:“……能别说了吗?”
他好不容易过的心里那一关,哄着自己才去打的,怎么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贱呢!
临要走之前张哲宇才想起来找祁牧野的初衷,于是又问了一遍:“哦对了,打球?然后榴莲芝士条?”
“不去。”
祁牧野重新坐回位置上,顶着一颗红肿充血的耳垂,耷拉着眼皮神色不悦。
“最近真转性了?耳洞打得球打不得?你打算待字闺中当姑娘了?”
他发誓自己说的转性一定是“性格”的“性”而不是“性别”的“姓”。
可祁牧野听了却像炸毛的鹅,逮着张哲宇狠狠啄了两下。
——
祁牧野说不去就真没去,体育老师令下解散之后他捂着耳朵,逆着大部队往回走。
上午的打闹并不严重,但张哲宇姐姐说的没错,耳洞真的很娇贵,就这么轻轻碰上两下就有了发炎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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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林仰星回来的时候就见他一个人枯坐在窗边,手里夹着一颗碘伏棉球,但迟迟没有下手。
“在消毒吗?”
她走到窗户边上,探身去拿自己放在课桌上装着中药的保温杯。
“怎么回来了?”
祁牧野尝试了好几次都无处下手,干脆不管了。
林仰星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喝药,我来帮你吧,没镜子你擦不到,有点流血了。”
其实祁牧野不是因为看不到所以不敢上药,他承认自己是有些怕疼,但他要面子。
刚打完那天都说了自己才不会痛,这下更不能露怯。
他将手中的碘伏棉球递过去,脑袋依旧高高昂着,好像让林仰星帮自己上药是什么他赏的恩赐。
只是他忘记自己坐着而林仰星才是比较高的那位,因而从林仰星的视角看过去有些好笑,他的整个耳垂都肿了,干涸的血迹攀附在他的银色耳钉上,看上去好不可怜,偏偏他翘着脑袋,一脸不羁。
像个蠢蛋。
“你得侧过来一点,把脑袋伸出来。”
林仰星捏着小夹子,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往旁边掰。
“能不能轻点!”
孔雀精急得浑身羽毛都在颤抖。
“已经很轻了,是你太娇气了。”
林仰星俯下身,用棉球在他耳朵上轻蹭,暗黄的碘伏顺着他耳朵的轮廓,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往下流,又顺着鲜红的伤口往里渗透,直到原本红肿的皮肤全部覆上一层药水。
“好了吗?”
祁牧野的下巴还抵在林仰星的手心里,她今天用的是甜扁桃仁的护手霜,洗过几次手之后味道淡了许多,只能依稀从她的手腕上嗅到味道。
她刚买的时候祁牧野跟着一起闻过,前调是苹果木,他不喜欢这种有些刺鼻的木质香调,过于清冷,遥不可及。
但过了水后原本清冷的木质调完全挥发,尾调成了扁桃仁甜香,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和田玉一般温润柔和。
他耸了耸鼻子,暗骂之前的自己还挺没品味的。
“等一下。”林仰星把他试图往回转的下巴又掰了回去,示意他抬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店长说要经常转转耳钉,防止伤口粘连。”
“我觉得不用……”
祁牧野下意识想挣扎,他有点抗拒去动那颗被自己血肉包裹住的耳钉,总觉得动它和活生生扯他的肉没有区别。
“不要动啦!”
祁牧野:……
哎,好凶啊。
他趴在自己的右胳膊上不动了。
初秋已经没有蝉鸣了,随风落到耳边的只有林仰星轻柔而温暖的呼吸。
距离下课还有几秒,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在教学楼内部隐约响起,明明连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却能够预见铃响之后是怎样慌乱的场面。
慌乱。
像错了拍的音符,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上,于是连带着后面一连串的音符都开始错位,着急地兜兜转。
“好了。”
在第一个人冲出楼梯口之前,林仰星直起身,拍了怕手,嘴角擒着一抹笑,像是刚做完一台将临危病人抢救回来的大手术,正沾沾自喜地看着自己处理得完美的创口。
祁牧野扯了嘴角,嘁了一声。
什么抢救成功,病人都快因为过度紧张而窒息而亡了!
15. 羡慕
从初中部的食堂绕回高中部教学楼有两条路,靠近操场南侧的路是主路,距离近,人也多,另外一条从体育馆北侧绕过去,草木茂盛,不常有人走。
林仰星想吃了饭就赶回去提早把卷子给写了,晚自习的时候可以留点时间预习新课,可架不住黎麦软磨硬泡,想让她陪着去北边散散步。
她在初中部的小卖部里买了几包小零食,拆了两包在手上捧着,剩下的一包塞在裤兜里,另一包往外套里面塞,肚子鼓鼓地,稍微一动还能听到包装袋的窸簌声。
高中部规定零食禁止出现在教学楼范围内,但是黎麦就喜欢铤而走险。
理由也很充分,说是自己血糖低,一发起病来要人命,那时候等人从小卖部给她送东西来她指不定都硬了。
闻言,林仰星失笑,“那你倒是买一些升糖的甜食呢,抱一肚子的薯片饼干有什么用。”
“哎反正能救命就行,你是没看见,曼陀罗上课那会儿我实在困得不行,摸片饼干出来和她演会儿碟中谍我能立马醒。”
曼陀罗是她们班给语文老师取的绰号,倒不是因为他像曼陀罗花,纯粹是谐音梗,剖开了很好理解。
“曼”说的是他讲课速度非常慢。
“陀”说的是他总爱拖堂,明明语速快一点就能讲完的一道题,他非要拖到下课,甚至铃响的时候他还总临时停顿,等铃响过后才继续慢吞吞地将剩下的内容给讲下去,
“罗”说的是他啰里啰唆。
三层buff,绝了,又慢又啰嗦又爱拖堂。
之前班里的人想叫他闪电,就疯狂动物城里的那个,但后来发现他只有在讲课的时候才会如此,曼陀罗的眼睛比谁都锐利、下了课之后的动作比谁都快。
黎麦说的碟中谍也不夸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吃上一块饼干确实困难,得耳听六路眼看八方,塞进嘴了也得小心咀嚼不能露一丝馅。
她们手挽着手,绕过操场的北侧,这边的樟树年龄显然比其他地方的更大,枝干龙蟠虎踞,延伸了数米,最底下的枝干不堪重负,往下弯折,最低的那片叶子林仰星抬脚就能够着。
怪不得那些谈恋爱的小情侣们就爱往这边跑,林子里一躲,确实谁也找不到。
“哎,听说前几天晚上有人去车库取车的时候看见有人在车库接吻,他们胆子也是真大,都不躲着人的,被发现了也不着急,亲得更激烈了。”
黎麦手舞足蹈地说着八卦,在体育课上打羽毛球打出来的燥意还没有消退,脸颊红扑扑的。
“接吻?”
林仰星有些诧异。
十几岁的年纪情窦初开,总是对“爱情”充满无限幻想,但从小到大却没有接受相应的正确引导,大人总是谈性色变,可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是叛逆,越不让他们去接触他们就越好奇,好奇中还掺杂着几分羞耻。
林仰星在成长过程中听过许多桃花八卦,比如隔壁班的某某某谈恋爱了,又或者说谁谁谁网恋,每天想着坐火车去东北找他那虚无缥缈的对象。
但“谈恋爱”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词,“接吻”不一样。
“接吻”更具体,也更难以直视,就像和父母看电影的时候自己的眼睛总会在男女主亲嘴之前被蒙住,然后只能透过父母并不严实的指缝,去窥视这种行为。
因此这个词眼变得尤为禁忌。
“对啊,就是接吻,我昨天听别人说了之后晚上也过去看了一眼,啧啧啧,那叫一个缠绵。”
黎麦大阔步往前走,摇头晃脑地,和林仰星比起来她镇定地多,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特别的事。
“不过这种戏码我初中的时候看得多了,亲个小嘴而已,我初中那地方,风气不好,比这眼中得多的事层出不穷。”
附近没有垃圾桶,她将吃完的零食包装袋叠好,折成一小块,塞进了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然后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
“我初二那年,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学校的校霸把艺术班的一女生肚子给搞大了。”
林仰星:……
原来是见过大场面的,怪不得波澜不惊。
“后来呢?”
黎麦眯了眯眼睛,回忆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拍手。
“忘了,大家都只在意事件本身,至于事情怎么平息下去的好像都不在意了,我只知道那个女生退学了,后来我在学校的时候遇到过几次校霸,身边都是不同的女生。”
“啊……”林仰星咂舌,“好不公平,明明那个校霸也是当事人之一,为什么只有女生被退学了。”
“影响不好吧,早恋被抓的有好几起,我每次见着都是男生家长压着男生说个不怎么上心的对不起这事就完了,大家还会觉得‘哇这个男生真牛逼,好有魅力’,女生反而被议论得更多,什么不要脸啊恬不知耻之类的。”
“好过分……”
林仰星喃喃。
黎麦叹了口气,不经意间踩断了一根落在地上的枯树枝,发出啪嗒一声响。
“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们的,光是男女生能够同桌这件事,我回家就和我妈嚷嚷了好几天,你可能理解不了,这种情况在我们那绝对不可能出现,老师总觉得男女生同桌两个人就会谈恋爱,然后就会影响学习,紧接着就堕落,可我们那周周都有人在晨会的时候因为早恋被处分,大概是压抑久了……”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和男生正常相处,我们那的班级内部总是很割裂,到了这里之后我才意识到,啊,原来肢体接触是被允许的,原来男女生走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会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的。”
“初中那会儿他们总说你们城市里的学生都是书呆子,只会埋头苦读,像是一丛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他们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看不起成绩好的学生,书被划烂、保温杯里掺粉笔灰、往凳子上泼红墨水……坏得很纯粹。”
林仰星知道黎麦话很多,但这也是她第一次看黎麦对自己敞开心扉,她就这么对着林仰星絮絮叨叨地,嘴角上扬却承不住满眼破碎的悲伤。
像开学第一天她丢过来的那颗陈皮糖,林仰星再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情绪。
课本没有教过她怎么安慰人,总觉得那些刻板的安慰术语在此时苍白又无力。
“一路走到这里,一定很幸苦吧。”
她声音很小,说出口之后她感受到自己的脸颊开始紧绷,接着渐渐发烫。
“噗嗤……”
黎麦没忍住笑出了声,清脆悦耳,如串串银铃。
“脸红了,林仰星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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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容易害羞哎。”
原本就发烫的脸颊此刻像是被蒸熟了一般,皮下肌理随着心跳的频率微微鼓动,像电水壶中沸腾的泡泡。
林仰星有些气急败坏,她小跑了几步,超过了黎麦。
“别和我说话了!我讨厌你!”
她喊得很大声,连垂在枝头的香樟叶都被惊扰,跟着颤了颤。
——
她们赶在午自习前几分钟赶回了教室,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南临一中对午自习没有强制要求,想休息的可以趴在自己的座位上休息,想学习的也可以自习,前提是不能吵到正在休息的同学。
高一课业不紧张,大多数学生都选择趴在桌子上闭眼小憩。
高中的课桌好像就是有这种魔力,家里再舒服的床也比不上这一小方课桌,一趴上去立马就能睡着,甚至课间十分钟都能做完一个完整的梦。
林仰星从杨非凡身边挤进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杨非凡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摇杆挺地笔直,埋头写着手头的数学卷子。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他还挺有毅力的,反正要林仰星天天这样绷着脊骨和要她的命没差别。
偶尔上课的时候她会看见自己那同桌跟个狐獴似的直挺挺地坐着,她也忍不住偷偷学了一下,后果就是放松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脊骨像是在酸涩的汽水中泡发了一般,胀得要命。
一直等到铃响了,教室里还剩两个人没来。
林仰星在趴下去之前环顾了整个教室,夏西语没有到,而她身后的那个座位也空着。
——
虽说是入秋了,但教室的顶扇依旧开着,男生火气旺盛,特别是上完一节体育课之后尤甚,顶扇的引擎嗡嗡,代替失踪的夏蝉,酝酿了一室困倦。
只是这一觉林仰星睡得不好。
趴在桌上睡本来就对脊椎不好,姿势不对了也很容易压迫到眼部和四肢的神经。
她是被腿麻醒的,恢复意识之后腿麻得更厉害,像花屏的老破电视机,她两手撑在桌子上,小心勾着脚,试图让麻痹的神经恢复得快一些。
杨非凡在做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题。
他在试卷空白处写了个解,又写了个已知条件,结果就这么支着额头睡着了,笔尖还点在试卷上,墨水晕染了一大片。
林仰星腿麻得不行,小心翼翼地避开和杨非凡的身体接触,试图去教室外的走廊跺跺脚。
她出去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教室,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零星几个人还醒着,一些人在做题,还有一些人在趁这个无人看管的时间看课外小说。
整个教学楼都如潮水漫过一般安静,偶尔出现的声音是海底鼓动的气泡。
林仰星慢吞吞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困意已经消散了大半,她干脆就留在外面吹吹风,自我放空。
直到走到了一二班的教师办公室,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她听到了室内的动静,像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她第一反应就是加快步子离开这里,她没有偷听墙角的习惯,一方面是没兴趣,另一方面是怕把自己给搭进去。
直到祁牧野的声音响起:
“真没有早恋,才认识几天就爱上人家显得我很随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