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救了个醋精》
1. 黑衣人
平阳城外,竹林深处。
此时乌云遮天,几缕幽幽月光穿过竹林打在这褚家牌匾之上,照亮了上面的斑驳血迹。
茅屋内站着几个黑衣人,左手火把,右手握刀,荧荧火光照亮了屋内景色。
所有能藏身之处尽数被掀开,一妇人手脚筋被挑断,四肢扭曲躺在地上,脖颈中间开了个大洞,正源源不断淌着黏腻血液。
床上一男子右臂被砍下,胸背间数十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发襟散乱,头低垂在床外。
床下的褚青唤趴在地上,右手紧紧捂住口鼻,任由涕泪四溅,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忽地,泪眼婆娑间她督见褚父的嘴张张合合,似是在嘟囔着什么。
褚青唤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向外挪蹭,努力将右耳贴近床边,细细辨认,却还是只听见几句细碎词句。
“去……凉州……找……荀……将军……”
褚父声音忽止,褚青唤下意识将头转向床外侧,首先入目的却是一双布靴,离她面庞堪堪一尺距离,吓得她不住一颤,瞳仁放大,心跳声快得似是敲鼓。
“那孩子究竟被你们藏哪里去了?”黑衣人抬脚重重踩在褚父脖颈上,左右拧着,“你现在交待,我便给你个痛快,否则……”
褚父嘴里涌出一大口鲜血,啐了一声笑道:“要杀要剐随你们,尔等贼子这辈子也休想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褚相好骨气,可惜却是个愚忠的蠢人,既如此,我便送你下去和那老皇帝相见,让你们在地下再续君臣之谊。”
说着,便又是一刀落在褚父身上。
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实在太过于刺耳,褚青唤脑中那名为理智的弦也随之一起被划断,她留着泪,指甲狠狠嵌入地里,试图爬出去与母父共生死,不愿再受这煎熬。
褚父却似是了解她的想法,挣扎着侧翻落地,左臂用力撑起身子,拼尽全身力气撞向黑衣人。
黑衣人嗤笑一声,轻松躲过,抬脚将其踹翻。
褚父飞撞在后方墙壁上,口中吐出一大口血,大喝道:“逆贼无仁无德,终将为这世道所不容,老夫不过是早他几步罢了。”
褚父瞳仁涣散,嘴里不住的向外涌着鲜血,意识已开始模糊,“陛下,犹记上次与您下棋已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如今,微臣终于能来寻您了……”
“聒噪。”后方一黑衣人冷声言语,快步向前,手起刀落,褚父便身首异处。
“首级已取,速寻余下一人,随后返之复命。”
“遵命。”几人应道,出了屋子。
唯有床边这黑衣人漫步走到褚父尸身旁,蹲下身。
褚青唤双眼通红,视线之内已全然被血光所染,她看见黑衣人蹲下身,用刀在褚父胸口剜出一个洞来,随后将手伸进洞中,左右摸索。
血肉被搅动的声音在此安静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褚青唤目眦欲裂,牙根紧咬,喉咙里涌上血腥味,她将面颊更加用力地贴在地面,瞳孔紧盯着黑衣人不放,恨不得将此人用眼睛削成千片万片。
那黑衣人掏了片刻后,竟是硬生生将褚父的心剖了出来!神色癫狂地拿着褚父的心闻了闻,而后用力将其碾碎,天女散花般洒在褚父尸身上,临了随手将火把扔在稻草上,嘴里还嘀咕着,“不知这人有什么好让大人忌惮的......”
待他们走后,褚青唤强忍着烟气熏人火焰炙热,在床下又足足趴了一刻钟,才狼狈地滚出来。
屋内火烟滚滚,已尽数被烧光,浓烟熏得褚青唤双眸含泪,咳嗽不断,她不敢多待,最后看了两眼躺在地上的母父,从书案上寻了褚父的印信,磕磕绊绊着撞出屋外。
在她扑在外地上那一刹,茅屋房梁齐断,她住了十七年的家彻底塌成废墟。
褚青唤从地上踉跄站起,呆滞的盯着面前火光,心脏犹如被钝器敲打,喘不过气来。
盯了良久,她重重跪在地上,在废墟前磕了三个头,最终下决心向竹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褚青唤都异常谨慎,她不知道黑衣人会不会找见她,亦不知往哪里跑才能安全。
直到她寻到一处三面环土的山坳地,躲在此处,那种紧张感才消退了些。
此消彼长,随之而来的是巨大伤心绝望之感将她淹没,她双手掩唇,将脸埋在双膝里,无声痛哭。
直至哭得手脚发软,褚青唤方才抹干泪痕,垂眸沉思眼下局面,头脑现在还算不上清明,信息如乱麻般缠在一起,她只得抽丝剥茧捋出一条尽可能清晰的长线。
十余年前,大将军曹云拥兵自重,血洗皇宫,杀仁君夺嫔妃,改朝换代,自立为王。
曹云上位后,将不肯臣服于他的文臣尽数斩杀,传闻那三日里,暴雨未歇,赤地千里。
暴君之名,就此传开。
可后来不知为何,余下不服他的文臣武将,他皆数赶出宫去,并未要其性命。
听方才黑衣人所说,父亲他……想必就是当年被赶出宫的文臣之一。
可为何数年过去,他才命人追杀这些早已远离庙堂是非的前朝之人?
褚青唤未能想通。
但于公这暴君刚愎自用,荒淫无道,将百姓似牲畜看待;于私,灭门之仇,残杀之恨,这一桩桩一道道都被褚青唤刻在心里。
可怜她手中无权无势,就算心中有恨,她却也毫无办法。眼下,只能先循父亲遗言,去边关找那荀将军,说不定还能窥得一眼天机。
念及至此,褚青唤握紧怀中褚父印信,整个人缩成一团,合上眼眸小憩休息。
-
褚青唤在这竹林深处躲了两日,为母父立了衣冠冢,在盲女家中放了一两银子,偷拿了件衣裳换上,准备顺着小溪先去那河东郡置办些东西,再前往凉州。
刚走了不过一刻钟,褚青唤离老远便瞧见了竹林中有一身着黑衣的男子,她脚步微顿,想换个方向避开,不料那男子似是也发现了他,大步向她走来。
她心下一惊,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手中攥紧了竹篮,装作农家女模样,闲庭信步朝前走去。
眼看愈来愈近,离那黑衣人不过数尺距离时,褚青唤呼吸微滞,连带发梢都沾染上紧绷之感。
五步、三步、一步……
褚青唤心中默算着与其之间的距离。
万幸,直至二人擦肩而过,黑衣人都未曾做出什么举动。
越过这人的瞬间,褚青唤心中卸下口气,肩膀也放松下来,微微下沉。
“姑娘留步。”身后声音蓦然响起,一只大手随之落在褚青唤的肩上。
褚青唤瞳孔巨震,藏在衣袖下握着篮子的手捏的已微微泛白,她转身回眸看向身后黑衣男子,“公子何事?”
黑衣人眯着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才缓缓开口说道:“姑娘可是附近的农户?”
褚青唤只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不知姑娘近日在附近可曾见过一负伤男子?”黑衣人紧接着说道,“那人是我家公子,前日不慎跌下山坡,如若姑娘见过,可否告知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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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毕,他从荷袋中掏出一两碎银放在褚青唤掌心。
褚青唤静默片刻,欲将碎银还回去,“我并未见过什么男子,这银两公子还是拿回去罢。”
黑衣人未得到消息也不恼,“不必,就当是叨扰钱了。”复又抱了抱拳道:“在下告辞。”
褚青唤目光紧紧跟随离去的黑衣人,指尖无意摩挲手中碎银,暗暗思忖:那男子在撒谎。
方才交谈之中,她隐约嗅到那男子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便垂眸暗自观察了一番。
果不其然在那男子袖口处发现了干涸的血迹,不过因为其身着黑衣,不易被发现。
他口中所找之人,恐怕不是什么劳什子公子。
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吹得褚青唤打了个寒颤,她裹紧衣裳,赶路之心愈发匆忙,脚上步伐也随之愈来愈快,不再细想这些,只想着快些走出这片林子,好歹先行到那大道上去。
穿过一片凹凸不平长满杂草的石碓时,褚青唤抬脚时被一个柔软物体绊住,整个人脱力向前扑去。
“嗯……”一道闷哼在她背后响起。
听见声响,那熟悉的紧张感再度涌上褚青唤心头,她顾不得自己臂肘上被划破的口子,麻利起身,小心翼翼的上前探查。
拨开杂草,褚青唤方看清下面全貌,绊倒她的原来是一名负伤男子。
这男子一双丹凤眼紧闭,右肩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处略微发脓,面色苍白泛起红晕,显然是高热之状。
褚青唤略微想想便能猜到,这兴许就是方才那黑衣人所寻之人。
她将杂草重新附在男子身上,不欲淌这浑水。却在起身时,无意扫见男子衣襟中半露出来的卷轴一角。
褚青唤捏住一角将其抽出,将其展平快速略了一遍。
她阅完后猛地一合,神情复杂看向一旁男子。
这男子竟是河东即将新到任的郡尉。
脑中想起半月前母父议论那河东郡尉伪造印信一案,记得当时隐隐约约听见了二人提起荀将军和那被收押进牢的前郡尉。
但究竟此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她却没能听清。
褚青唤犹豫再三,还是将卷轴卷好重放回去,随后将这男子扶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拖带拽将他带到了一处洞穴里,撕下一条衣布为其包扎。
手中干净利落包扎完,褚青唤看着这地上躺着即将上任的新郡尉,心中愈发觉得蹊跷。
短短两日,这林子里却来了两拨杀手,各中人物之间更是有万般联系,这当中绝非偶然。
或许她倒是可以借这救命之恩,跟这新郡尉一同前往河东郡,探探这其中缘由。
“这山洞你们可曾搜过?”
“属下这就去搜。”
“不用了,你们去那边,这儿我亲自来搜。”
洞口处传来几道人声,而后便是脚踩过杂草发出的窸窸窣窣之声。
褚青唤屏住呼吸,带着男子缓缓向角落深处蹭去,左手取下发簪握在手中,同男子挤在这幽黑寂静的洞穴深处,仔细听着外面脚步。
片刻后,声音便消失了,褚青唤松了一口气靠在了旁边洞壁上,心中庆幸那黑衣人并未有走到深处的意思,否则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她卸下防备,合着眼头随意抵在墙壁上,伸出右手想探探身旁男子额头温度,可手刚搭在其面颊上,一道森冷又夹杂些许兴奋的声音忽地在她头顶响起。
“找到你们了。”
2. 洞中险
褚青唤蓦然抬头,只见头顶那黑衣人眼中闪烁着兴奋凶光,正死死盯着褚青唤身旁晕厥的男子不放。
见褚青唤看他,他才将目光分出一二给褚青唤,邪笑道,“姑娘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同在下说你未曾见过什么负伤男子吗?”
许是对任务胸有成竹,他抓住褚青唤的右手腕用力将她拽起,逗猫般挑起褚青唤的下巴,“姑娘拿了在下的银子,怎地还骗着在下?”
褚青唤的头被迫扬起,朱唇微微抖动,眸中续起一弯清泪,带着哭腔颤声道,“公子,我当真不曾骗您,这男子是我离了你后才遇见的,若早知公子寻得是他,我定是救也不救,任凭他自生自灭。”
黑衣人拇指指尖在褚青唤下巴上左右摩挲,俯首靠的更近了些,“你这女子倒是油嘴滑舌,不过没关系,我对美人向来宽容。”
泪滴顺着面庞滑落在黑衣人掌中,褚青唤望着面前人幽幽开口,“奴家嘴笨,说得都是真心话。”
看着黑衣人愈来愈近的面庞,褚青唤左手握紧簪子,正欲抬手最后一搏时,却见这人右眼被一石子打中,大叫一声向后撤去。
温热的血液溅在了褚青唤的脸上,她急忙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才昏倒在地的男子已然转醒,正靠着墙壁冷眼盯着面前二人。
荀哉风醒来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那杀手同一女子贴的极近,二人欲做什么一想便知。
他悄然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唾弃,但也庆幸正是由于那黑衣人色迷心窍,才给他找见了机会,率先动手。
只可惜伤势略重,竟未能一击穿破那杀手脑袋,只将其右眼打瞎,身边也无利器,想要取他性命,须得再寻机会。
“想不到你竟还有力气垂死挣扎。”黑衣人右手二指将石子硬生生从眼眶中扣出,扔在地上。血淋淋的右眼配上黑衣人阴森森的语气,倒衬得他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似的。
荀哉风笑答道,“不才,现下你的模样怕是比在下更像将死之人。”
望着面前针锋相对的二人,褚青唤似是闻见空气中焦灼的火花气息,她无声无息向后退去,隐藏身形,心中默默祈祷那负伤男能将这黑衣人除掉,否则……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与你逞口舌之快。”随即拔刀便往荀哉风喉间砍去。
荀哉风险险避开这一刀,反肘回击,却反被震得向后撤了两三步,伤口也再次渗出血液。
黑衣人没给他喘息机会,又是连着数刀砍劈过来,荀哉风弯腰侧身躲避,余光环顾四周也未能找见什么能充当兵器的物件,被逼的一退再退。
黑衣人看出荀哉风已是强弩之末,乘胜追击一拳打在荀哉风伤处,将他打翻在角落,刀锋抵住荀哉风的咽喉,嘴角扯出一个渗人的笑容,轻轻说道,“再见了,将军。”
荀哉风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双臂用力抵开黑衣人的刀锋,但随着黑衣人又一次重重碾过伤处,他闷哼一声,松了一瞬气力。
黑衣人抓住这丝机会欲彻底将其斩杀,荀哉风大吼一声,用尽全身最大力气试图抵住,刀尖却还是离他愈来愈近。
眼看刀锋即将划破喉咙,面前黑衣人却忽然睁大仅剩左眼,手捂着咽喉,向旁倒去。
荀哉风逆着光眯着眼,大口喘着粗气看向前方,随着黑衣人踉跄倒地,其身后女子身影渐渐显现。
那女子握着发簪的双手不住颤抖,发簪上还带着血迹,整个人僵立在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将簪子撇掉丢在地上。
荀哉风撑起身子,夺过黑衣人手中刀,又照其胸腹捅了数下,确认彻底没了气,才卸下力气,捂着伤口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看着女子还略显呆滞的神情,他开口问道,“第一次见死人?”
褚青唤被话声惊醒,喘着气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地越过黑衣人尸体来到荀哉风身旁一尺处坐下,“第一次是见我母父的尸体。”
洞内一时寂静。
褚青唤用衣角愤力蹭了蹭手上血迹,但见尸体和自己动手,又是两种感觉。想着方才簪子刺破皮肉的感觉,她忍了几下却没忍住,扶着地干呕不停。
腹中空空,褚青唤呕了半晌只呕出些许胆汁,嘴里苦味腥味齐涌,她双手撑地目光放空,喘息良久,直至一方手帕递到她眼下。
她泪眼朦胧抬头望去,只见那男子不知何时蹭到她的身边。
荀哉风见褚青唤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接手帕,便又将手帕向前推了推,此举却无意间蹭过她嘴唇。
唇上触感激得褚青唤身躯一抖,头也跟着向后缩去,她垂睫看着颊遍帕子,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荀哉风被女子逗笑,下意识欲握拳遮掩笑容,却由此牵动了肩上伤口,一时间面上笑意与痛意皆带,好不热闹。
褚青唤被荀哉风一串动作搞得啼笑皆非,侧首不再看他,“刚死里逃生,你还笑得出来。”
“死里逃生是好事,既是好事,为何不笑?”荀哉风盯着褚青唤,瞳孔微转,似是又想到什么,“姑娘可是这林中农户?”
褚青唤点了点头。
荀哉风用其未受伤手臂,姿态怪异地摸了摸身上,却一个铜子儿也没能翻出来,只得悻悻抬手搓了搓鼻尖,“我部下应是很快就能寻到这里,到时候我先送姑娘回去。”
褚青唤垂眸作势,用手帕轻拭面颊,趁机说道,“我是在去往河东的路上救了公子,等公子的人来了,我便继续向河东走着。”
“河东?甚巧,在下也要前往河东,近日不算太平,姑娘不妨与在下同行,也好过独身一人走这山林路。”荀哉风邀道。
褚青唤心下大喜,面上却作纠结状,“这样不会太过麻烦公子吗?”
荀哉风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及姑娘救命之情。”
褚青唤侧首微微欠身应下。
洞内寂静,连带这光阴似是也比外头流速慢些,许是感到无趣,褚青唤又听见左侧传来声音,“还不知恩人名姓?”
她略微思索,“小女子姓桓,单名一个青字。”
荀哉风满口称赞,“桓青?好名字,家中人读过书罢?”
提及母父,褚青唤心中酸涩,眼中泛起泪光,“公子见谅,小女子母父亡故,实在不愿提及旧事。”
荀哉风见褚青唤这般伤心模样,心中暗骂自己不该提及此事,嘴上则开口安慰道,“其实我母父也已经去了多年,姑娘心中之痛在下明白。等日后到了河东,姑娘有什么困难都尽管来找我,我定竭尽全力相助。”
褚青唤在心中感慨:这新任郡尉瞧着是一幅仁义模子,届时说不定能帮上些许,于是便应下了。
正当二人相顾无言时,洞口传来几声哨声,荀哉风面露喜色,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对褚青唤笑道,“想必是我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洞内便涌进来三人。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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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一人目测不过十三四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一见到荀哉风重伤模样,便像是要落下泪来,声音里已染上哭腔,“将……唔……”
还未等他喊出声,他旁边那人先一步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转头命后面人为荀哉风重新包扎,随后将目光移向躲在荀哉风身后的褚青唤,“大人,洞外余党已尽数绞杀。”
荀哉风点了点头,看他紧盯褚青唤,开口解释:“这位是桓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我们一齐前往河东。”
那人眸中怀疑更甚,松开捂住小孩儿的手,任凭小孩儿骂骂咧咧,却也不理,只抬步走到荀哉风旁,凑近轻语,“大人,借一步说话。”
荀哉风蹙眉,同他走至洞口。
不知为何,褚青唤盯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涌出丝不好的预感。
“姐姐,你在这里住的好好的,去那河东作甚?”褚青唤晃神之际,那小孩儿已经磨蹭到她旁边,状似不经意问道。
“时局愈发动荡,孤身一人实难活命,因此准备投奔河东的表亲去。”褚青唤假作感伤。
“孤女?可这附近人家我们都查遍了,并未听说有一户孤女啊。”小孩儿嘟囔,“难不成漏查了?”
褚青唤心下一惊,连忙追问,“你们全都查遍了?”
小孩儿神情倨傲,“那是自然,我们本就是为了……”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说漏嘴了,赶忙捂住嘴,余下声音从指缝隙中挤出来,“反正这附近住着哪家,分别是谁,我们都一清二楚。”
褚青唤顿感不妙,心中不停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从这里脱身。
正思忖时,忽听闻洞口处传来一声低呵,“什么?都死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声后,便见荀哉风同他部下回到了洞内。
不出褚青唤所料,荀哉风望向她的眼神不复方才友善,而是充满了猜忌与阴戾。
褚青唤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抬眸坦荡与之对视,率先开口打破洞内沉寂,“大人若是不便,小女子还是自行前往河东罢。”
荀哉风忽而露出一丝略带玩味的笑,“方便,定然方便。”他越过几人,兀自走到褚青唤旁边,略微躬身,在她耳旁小声言语,“桓姑娘还未曾说明为何欺瞒在下,还想往哪走?”
旋即转身出洞,在经过部下身边时说道,“丁五,将她押着,我倒要看看现在这戏台上到底站着几伙班子。”
“遵命。”
丁五领命来到褚青唤身旁,将其双手扣在背后,欲以此姿势推着她出洞。
褚青唤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只得装作一幅泫然欲泣之模样,侧目对着丁五道,“大人,我不会武功定不会跑了去,您大可不必这样扣着我。”她又抽噎两下,“我就是一农家女,这姿势实是疼痛难忍。”
丁五面露犹豫,但还未等他开口,洞口荀哉风便高声道,“丁五,看见地上躺着那黑衣人了吗?那就是上一个信这女子的鬼话的下场。”
丁五闻声瞥向地上那黑衣人,定睛一看,发觉那黑衣人喉咙处被尖物刺穿,在其尸身不远处就躺着一枚女子的簪子,显然就是凶器。
丁五目光瞬即变冷,手上力道甚至比方才更重了些,推搡着褚青唤向外走去,哼道,“当真鬼话连篇。”
褚青唤被推得一趔趄,这下臂膀确实开始泛疼。她咬牙盯着前方荀哉风的背影,心中暗暗叫骂。
这怎地刚出鬼门关,便又踏进另一火坑里?
3. 河东郡尉
酉时三刻,河东郡。
紧赶慢赶一日,几人终在次日关城门前到了这河东一郡。
褚青唤掀起衣袖,揉了揉手腕。
昨个整整一日,这些人用粗绳捆了她整整一日!
任凭她说破喉咙,这些人也不相信她卷进这起是非是个巧合,直到她口干舌燥,无话可说时,为首名唤齐贤的那新任郡尉竟然还摆出一副耳根子终于清净的模样。
实在是可恨至极!
直到适才望见城门,那丁五才将捆她那粗绳解开,末了还不忘警告她不要耍些鬼把戏。
听见这话,她心中竟已泛不起丝毫波澜,只沉着脸不作回应。
褚青唤被几人夹杂在中间,一路行至一户宅院门外。
看到了地方,荀哉风将那小孩儿喊到眼前,凑到其耳边轻语,“丁七,你在这看住她,别让她出了这院子。”说话间眼神略过褚青唤沉闷的神情,鬼使神差又加了一句,“其他随她提什么条件,尽量满足。”
“遵命,将军。”丁七应道。
荀哉风伸手狠狠弹了下丁七脑门,“都多少日子了,你这称呼,怎么还没改过来?”
丁七揉揉脑袋,委屈地撇撇嘴。
一行人就这样兵分两路。
褚青唤被丁七带到屋内,坐在杌子上。
丁七也跟着坐在她旁边,眼神炙热紧盯着她,“大人说了,你不能出这院子,但其他什么只要不太过分,都可许你。”
褚青唤盯了他半晌,咂了咂嘴垂首揉揉肚子,“那你去给我备一桌菜罢。”
丁七惊讶:“只是如此?”
褚青唤笑道:“是啊,不然呢?这一路竟跟着你们啃饼子,牙都酸了。”
丁七嫌她娇气,口中“切”了一声,出门备置饭菜去了。
褚青唤看其吃瘪,心中舒坦稍许,踩着丁七关门的时候大喊道,“别忘了备两壶好酒来。”
回应她的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随着丁七彻底不见,褚青唤面上轻佻笑容也跟着不见。
她自是不会只念着用膳之事,不过是想借着此由头,看看能从这小孩儿嘴里套出什么消息来,毕竟她现在极其被动,所知甚少。
褚青唤双目放空,机械地揉着手腕,心中暗暗思索。
另一边,荀哉风带着丁五,已然行至郡守府大门。
二人正欲进时,却被门口衙役抬手拦下,那衙役看二人身着朴素,心中断定不是什么高官贵人,仰着头斜眼骂道,“大胆!已过酉时,尔等贱民怎敢前来打扰大人?”
丁五提眉握拳正欲开口,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拦下。
荀哉风勾唇浅笑,“那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新任郡尉齐贤前来赴任。”
听到此话,衙役瞳孔巨震,适才嚣张嘴脸不复存在,颤颤巍巍收回拦人的手,结结巴巴猫着腰赔笑,“原来是郡尉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就去禀报,还请大人稍待一二。”
说罢,便向里跑去,越过郡守府门槛时,右脚踩左脚,险些被拌得摔了一跤。
那衙役进去不过多时,府内便有一队人风风火火向此方向走来。为首那人肥头大耳,面带虚汗,衣襟似是随便一系便匆忙而出,看着些许松散。
眼看离府门愈来愈近,那人略微小跑几步,肥肉隔着衣裳晃出肉浪,明明没几步路,可等到来到荀哉风眼前时,口中却不住喘着粗气,汗液更是已将内襟打湿。
荀哉风眼中划过一丝嫌弃,不露声色向后撤了一步,躬身行礼,“下官齐贤,前来赴任,拜见郡守大人”
陈郡守顾不得喘气,连忙接话,抬手引荀哉风进府,“贤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二人相互礼让着进了郡守府。
路过先前对荀哉风斜眼相待那衙役时,陈郡守瞥了瞥荀哉风,小眼一转,抬脚便将其踹翻在地,口中赔罪,“在下管教府中人不严,还望贤弟勿怪。”
荀哉风摆手道,“大人府中人都如大人般随性,下官有何可怪?大人还是莫拿我取笑了。”
陈郡守怎能听不出荀哉风这是在暗讽于他,只讪笑两声,另起话头,“不知令尊近来可好?想数年前我去拜望时,令兄不过十岁童子,贤弟那时更是还在襁褓之中。”
陈郡守接着叹道,“眨眼间便过了数年,令兄已成吏部侍郎,贤弟更是后生可畏,小小年纪便当上一郡郡尉,前途不可限量啊。”
荀哉风谦虚道,“大人谬赞。家父近些年咳疾愈烈,但精神头属实不错,府中拜访之人不断,待大人空闲之时,何不前去叙上一旧?”
陈郡守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衣袖挡住了半边神情,露在外面的嘴角略微有些抽搐,言语支支吾吾,“有机会,有机会肯定要去拜访的”
二人就这么夹枪带棒进了厅堂。
荀哉风刚一落座,陈郡守便命下人端上茶水,邀功一般言曰,“贤弟快些尝尝这上好的龙井茶,这茶平日可是我自己都不大舍得喝的。”
荀哉风看了看他大腹便便的样子,垂首品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也就仅仅品了一口,荀哉风就放下茶杯,从衣襟中拿出告身,递到陈郡守眼前,“大人,时辰尚晚,我们还是早些步入正题罢。”
陈郡守肥唇刚贴上杯口,正欲细品一番,可看荀哉风便这般急色,也只好放下茶杯,起身接过,随意简扫了两眼,就准备还回去。
荀哉风见他并无细看之意,心下也松了口气,正欲拿回时,谁知陈郡守却突然又抽了回去,盯着外缘细细瞧了许久。
荀哉风心脏重重一跳,唯恐生出变数,便佯装恼怒,“陈郡守怎地还需这般细看?难道我还能造假告身不成?大人若是真有此疑虑,我便这就回京,请兄长为我另谋一份差事去!”
陈郡守见他真似动了怒气,心中虽藏有疑惑,一时之间也不敢再细瞧,忙将告身还了回去,嘴上赔笑,“贤弟这是哪里的话?愚兄不过是瞧那告身外头脏了些许,想替贤弟擦拭干净罢了。”
荀哉风冷哼一声,将告身重揣入怀中,“大人,不知这郡中可有何公务需下官去办?”
提起此事,陈郡守奸笑道,“贤弟放心,河东郡向来治安良好,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了。”
荀哉风问,“做什么都行?”
陈郡守嘴里吐出笑声似肥肉般令人发腻,“自然自然。”
“有大人这句话,下官便放心了。”荀哉风道,“我听闻河东前任郡尉伪造印信一案缘由还未查明,因此迟迟不曾上报,下官自请查清此案,望大人批准。”
陈郡守听完这后半句话,面上神色转为惊诧,口中惊呼,“你要查此案?”
荀哉风故作疑色,“不可吗?”
陈郡守后退两步,眼中首次露出一言难尽之色,扶额长叹,“可,可。”
荀哉风见目的达到,也不欲多留,起身告辞,“既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先行告退。”
陈郡守自是乐于送走这尊大佛,亲自将其送至府外。
望着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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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风与丁五二人身影,陈郡守身旁的心腹幕僚道,“大人真要让那齐二公子来查此事?”
陈郡守此时面上哪还有方才谄媚,目光中皆是阴险毒辣,“他要查,便让他查去吧,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此事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上头又迟迟不下命令,由他接手倒是也解了我一桩心事了。”
幕僚又道,“可若是上头怪罪下来?”
听闻此话,陈郡守横斜他一眼,吓得幕僚直磕头认罪。
陈郡守摸摸他那满脸横肉的油腻面庞。
上头怪罪?
若真怪罪下来,是他齐贤借朝中势力相逼,同他这无倚无势的郡守有何干系?
此案迟迟不处理,他现在本就猜不透那些人的目的究竟在何处,由这齐家小儿接手,未必不是件好事。
陈郡守面容狰狞,嘴角勾起扭曲怪异的笑。不过他倒还真想看看,这齐家蠢材查出真相后,又能怎么去办。
宅院内。
褚青唤盯着面前面带红晕,已喝的眼冒金星的丁七,讶异出声,“查案?”
“嘿嘿,对,对啊,我们就是为了,为了查那个伪造印信,一事来的。”丁七抱着酒壶,喝的醉醺醺,“此般神仙水,我之前竟从未,从未喝过,都怪五哥!管的忒严!”
褚青唤试探将酒壶从丁七怀中抽出,接着诱道,“那你方才所说,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呀?”
丁七目光呆滞,随即将双手捂在嘴上,头晃得似拨浪鼓似的,“打死也不能说!不能说我们是为了,为了去找……”
话音未落,丁七便一猛子扎进桌里,睡了过去。
褚青唤看向窗外夜色,心下焦躁,眼下情形若是等那二人回来,定是又要被问罪一番。
倘若再问不出更多消息,那这风险冒的未必有些太不值当。
褚青唤伸手轻拍丁七面颊,咬牙切齿,“为了什么?你这小鬼倒是把话说完再睡啊。”
“桓姑娘当真如此好奇,来问我便是了,何苦为难一个小孩儿?”荀哉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下一刻便推门而入。
他侧首示意丁五将丁七带出去,随后将门关上,从头到尾目光紧盯褚青唤,脚下更是向其方向不断逼近。
褚青唤暗骂一声,这怎地心中刚念着他何时回,这人立刻便就出现在面前?
面前人步步紧逼,褚青唤迫不得已从杌子上站起,一退再退,直到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
见荀哉风还有向前的意思,褚青唤伸出双手抵在荀哉风胸前,低头示弱,“公子。”
荀哉风不管那个,反倒是单手将褚青唤双腕牢牢攥紧,双目漆黑紧紧盯着褚青唤,目光带有浓浓侵略意味,“姑娘不问我,我倒是想问问桓姑娘为何对我的事如此好奇?究竟打着什么目的?”
说话间,吐息尽数喷洒在褚青唤耳垂处,烫得她身躯一抖。
褚青唤并未直接回答他问题,而是抬眼幽幽开口,“我不知公子为何要查那伪造印信一案,但若是公子欲查,小女子可帮上一二。”
片刻后,荀哉风另一只手抚上褚青唤面庞,从额角一路滑下,直至滑至下颚处,指尖翻转用力捏紧抬起,“我凭什么信你?”
褚青唤被迫仰头与之对望,明明身处低位,却依旧绕过荀哉风所问,只自顾自言曰,“我父乃平阳印人第一,我也随其自幼刻印,大人信我,依我之力定能助大人侦破这印信之迷。”
两人鼻尖相对,鼻息交融,眼中有无数火花迸进跳跃,似交缠,又似对峙。
4. 牢狱中人
屋内僵持许久,谁也不曾先言语,唯恐落了下风。
直到烛心燃尽,烛光尽灭,仅剩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洒在二人脸上。
褚青唤下巴被攥得有些酸痛,却不愿退步,依旧死死等着面前人开口。
借着月光,望着面前人执着倔强的双眸,荀哉风心念一动,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看向窗外,忽地说道,“大约五六年前,我熬过一只鹰。”
被放开的有些突然,褚青唤略感茫然,靠着墙壁,不住地揉着双手手腕和下颚。
听闻此话,她瞟了荀哉风一眼,心里感到些许纳闷,“大人想说什么?”
怎地说起熬鹰?此人好生莫名其妙。
荀哉风似是学她,也不回应,只侧首垂眸看她,“你的眼睛,很像那只鹰。”
褚青唤揉手腕的动作戛然而止,身躯僵直一瞬,随后缓慢地抬头抬眼,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进了阴影区,掩住了面上神情,“怎地?大人拿鹰喻我,是也想要驯服我?”
随着褚青唤动作,此刻二人距离相较方才,似是更近了些。
女子身上那股淡淡的幽兰香似乎又随着呼吸钻进了他的脑中,黑暗中,荀哉风轻笑一声,“如若我说是呢?”
“那大人的算盘怕是打错了”褚青唤越过荀哉风,倚在窗前,“小女子虽不是什么名家大士,却也自幼饱读诗书,受母父教诲,宁折,不弯。”
身后久久无声。
褚青唤手搭在窗沿,望着月色,神情平静,但心中已感焦急。
此人身负太多秘密,言语又毫无逻辑,留在此人身边,不是优选。待谜底浮现,她需得借机逃离才是。
短短一刻钟,褚青唤已将其中利弊想清,做好最坏打算,身后却骤然响起声音,“你方才所说助我查案,我许了。”
“诶?”未曾料到是此回答,褚青唤惊诧转身,还欲说些什么,却只看见一道即将出门的背影。
荀哉风推开屋门,临走前驻足侧首道,“那只鹰,我最后放走了。”
褚青唤眼睁睁地看着荀哉风的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待人彻底消失不见,她直愣愣地走过去将屋门合上,转身靠在上面,头微仰,搭在缝隙上,嘴里小声道,“从未见过此般故弄玄虚之人……还有,他方才是在耍酷吗?”
次日一早,褚青唤被敲门声吵醒。
她揉捏眉心,阖眼坐了一会儿才去开门。
昨夜想了近乎半宿,直至天泛亮光才浅浅入眠,眼睛一时酸胀,好在头脑还算清明。
丁七见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开门,还以为是那狡猾女子又溜走了,正欲禀报时,眼前门却乍然打开了。
他看着面前女子,咽了口唾液,左手抬起指向女子面庞,细看之下,指尖还略微颤动,“你这眼睛,怎地这般肿胀?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似得。”
褚青唤抬手遮住双眼,不欲多言,“只是昨夜睡得不好罢了,劳烦你帮我拿个熟鸡蛋过来,多谢。”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笑声,“睡得不好?”荀哉风走到褚青唤面前,用折扇挑起她下巴,透过指尖缝隙瞄见一二,“丁七,速去给桓姑娘拿个鸡蛋过来,若是耽误了时辰,拿你是问。”
“是!大人!”丁七一溜烟跑走了。
支走了丁七,荀哉风拨开褚青唤的手。
猛然照到阳光,她下意识眯起眼睛,倒衬得更像两颗圆滚滚的核桃了。
“你这是想了我多久,才把自己弄到这般境地?”上下左右来回将褚青唤看了一圈,荀哉风笑眯眯的调戏道,神情却又好似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褚青唤微微撇嘴,瞪了他一眼,只管心中腹诽,未曾言语。
因为这个小插曲,导致他们晚了近半个时辰才出门,一路上,褚青唤的耳根都快被荀哉风念叨出茧,直到见了那认罪书,他才敛起笑容,神色凝重。
快速读了一遍罪状书,荀哉风眉头愈蹙愈紧,眉宇间凝聚齐一股怒气,他重重将其拍在书案上,指尖泛白,似是要将这认罪书扣出个洞来。
褚青唤瞳仁悄然转了转,上前一步,将手搭在荀哉风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用力拽了两下,却未能将他的手拽起。
见状,她手依旧搭在荀哉风手上未动,向前微微倾身,侧首探头望向荀哉风,“大人?”
荀哉风闻声垂眸,心中怒气在望见那双清澈瞳孔时,不知为何消了几分。
他想不明白缘由,所幸不去细想,收回目光,将手从褚青唤指下抽了出来,甩袖背手站立于一旁。
褚青唤见他默许,便拿起罪状书,从头至尾,细细通阅一番。
上头大致记载这前任郡尉肖盛,将那印信手本偷带回家中,以油纸覆印于上,瞄下篆文,伪造制成假印信,用以诓骗钱财。本是判其杖一百,流放千里,后又从其家中翻出银钱万两,翻刻假印一枚,因而重判处肖盛斩刑。
但看至今为止,都不曾行刑,约莫应是那肖盛拒不认罪,才会拖延至今。
褚青唤侧瞟一眼面色沉重的荀哉风,复又垂首,继续思忖。
如若说她之前还略有怀疑,那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面前这人此行目的就是为了这肖盛而来。
这人方才如此气愤,应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这罪状书上的罪名应是随意编排出的,想必为了让肖盛认罪,用了不少酷刑。
此般说来,这肖盛倒也是个硬骨头,如若同这新郡尉一同救下他,说不定能从他那探到些关于荀将军的消息。
“看完了?有何想法?”荀哉风蓦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连我想不到的,大人兴许都能想到。”褚青唤放下手中罪状书,“既然大人心中早有判断,又何必试探民女呢?”
荀哉风勾唇浅笑,笑意却未曾达到达眼底,“去郡狱。”
旋即,大步出门,速度之快,褚青唤必须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大人,这肖盛大人可曾了解?若是找到证据,他真如那罪状书上所说,那该怎么办?”
荀哉风止步定在前方,褚青唤一时未能跟着停下脚步,一头撞在他后背上,鼻头泛酸,揉着脑袋向后退了两步。
“我不是丁七,桓姑娘想从我这套话,是套不出什么的。”语毕也不给褚青唤言语时间,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褚青唤暗自狠瞪他一眼,也没什么法子,还得接着小跑跟上去。
-
这是褚青唤有生以来第一次进狱中。
郡狱中异常狭窄,两人并肩行走都略感困难,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血腥气息,时不时还有一两只老鼠从脚下冒出跑向别处。
每间牢房都极小,越向里走,犯人目光就越呆滞,看起来死气沉沉。
肖盛就带着枷禁被关押在那最后一间牢房之中。
浑身血淋淋的,没有一处好肉,低垂着头,靠在墙角,听见声响也无任何动作,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过去了。
荀哉风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骨攥的尤为突出。明明气愤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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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得忍着怒气,不叫旁人看出,“把这牢门打开。”
但他的每个神情动作,都被褚青唤尽收眼底。
狱卒打着哈欠,开了牢门,进了里面,腥臭味更是刺鼻。他弓着腰,对荀哉风谄媚的笑,“大人,牢中实在拥挤,小的就在门口候着,有什么需要您吩咐就是。”
荀哉风摇了摇头,“不必候着,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问问他。”
似是没料到荀哉风此般好说话,狱卒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牢房中只剩下了褚青唤、荀哉风、和地下那不知生死的肖盛三人。
荀哉风大步向前轻摇肖盛肩膀,“肖盛,醒醒,肖盛。”
肖盛浑浑噩噩被晃醒,努力睁开浑浊的双眼,看不清面前之人,还以为又是狱卒,“一个时辰前不是刚审过一次,怎么?陈郡守着急了?”
荀哉风听见此话,倍感悲闷,“肖盛,是我。”他在肖盛耳边轻语几个字,似是人名,褚青唤没能听清。
但这也足够在她心中炸响一惊雷。
难道此人不是齐贤?那他是谁?
肖盛听清这几个字,身躯一震,仰首睁大双眸看向面前人,呼吸骤然加快,嘴唇微微抖动,张嘴欲喊些什么,却见荀哉风轻摇了摇头,目光瞥向后方的褚青唤。
肖盛顺着目光看去,和褚青唤的眼神恰好相撞,他点头示意,复又看向荀哉风,“大人,您怎会来此?”
荀哉风快速低声同他解释一番,最后说道,“你不要怕,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你所知多少,尽数告知于我,我定会带着你活着出这河东郡。”
肖盛含泪点点头,随后将事情原本娓娓道来。
一个月前,也是这陈郡守赴任的第二月。
那日,正巧赶上他休沐,便打算带着妻儿去郊外赏春。谁知天蒙蒙亮时,一队官兵便闯进他家中,说是有人瞧见他用职务之便,伪造印信诓骗钱财,报了官。
未做过的事,肖盛哪里会认,当下也来了脾气,甩手让他们去搜。
他确有些自负,认为清者自清,这些人定会空手而归,届时他一定要好好告上一告,可谁能料到,竟真让他们从他房中搜出了万两银钱和一枚假印。
在被押解的途中,他竟还相信那陈郡守会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直到陈郡守一声令下,他被压着往那罪状书上按手印时,才反应过,原来这一切,本就是陈郡守给他下的套,就等他往里跳。
“所以幕后黑手是陈郡守?”荀哉风问道。
“不对。”
“不是。”
荀哉风问出口后,几乎是瞬间便否认了。回想那日与陈郡守交谈种种细节,那人不像是总筹全局之人,倒更像是一把刀。
与荀哉风一同出声的,还有褚青唤。
荀哉风看向自从进这郡狱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褚青唤,心中对其怀疑更甚。
未曾见过陈郡守,仅从旁人谈话便能推断出事情大致原委,谈吐,才智都绝非普通农家女所有,此女如若真是那边的人,绝不可留。
褚青唤见狱中一时寂静,率先开口道,“肖郡尉,想必逼您画押时,陈郡守一定还说了些什么,幕后真凶的线索,或许就隐藏其中。”
肖盛轻笑,却无意牵动伤口,咳嗽几声,“姑娘当真聪慧,不错,那陈郡守说……”
“嘘。”荀哉风打断肖盛,站起身走到牢门旁边,细细听着外头响动,“别说话,有人来了。”
5. 夜探郡守府
陈郡守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刚刚准备享用早膳,就听属下匆匆来报,说那齐郡尉一清早就带着一女子去郡狱找那肖盛去了。
陈郡守吹了吹杯中热气,抿了口茶,随后抬筷夹起一块八宝蒸鸭,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慌什么?想查就让他查去。”
直至吃饱喝足,他才摸摸圆鼓的肚子,咂咂嘴,晃着肥头大耳的脑袋,颤颤巍巍领着属下前往那郡狱。
一进甬道,那股腥臭气味便直钻他肺腑,熏得他面色苍白,额头挂满了汗珠。行走间,衣袖总会蹭到两侧牢门,陈郡守唯恐粘上这些污秽之物,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越往里走,气味越浓,他以衣袖掩着口鼻,向深处走去。
行至一半,他就隐约听见最里端牢房内,荀哉风的打骂声,不由得讥笑一声,还以为这齐贤有什么过人本领妄想破案,到头来还不是和他们这群人一样,施以酷刑。
“这押你画是不画?”荀哉风一脚将肖盛踹跪在地,弯腰揪起他发尾,恶狠狠道。
“我呸。”肖盛喷了荀哉风一脸血水,“狗官,我没干过的事,任你打我千遍万遍也是不画。”
荀哉风抬起臂膀,用衣袖将面上血水拭去,待他再露出面庞时,脸上怒气已然遮掩不住,“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褚青唤在旁道,“大人,还是上刑罢。我看此人也是个贱骨头,不见血是不肯认的。”
荀哉风将其重重甩在地上,点点头,“拿鞭子来。”
褚青唤垂首应了下来,转身便欲拿刑具。
“哎呀,贤弟果真恪尽职守,这刚上任第一天便来这脏地找这罪人。”褚青唤动作被牢门外声音打断,两人一同回首向身后望去。
陈郡守刚走到关押肖盛的牢门外,一打眼便瞧见门内站着一妙龄女子,明媚皓齿,气质宛若皎皎明月,联想到府中还未曾有此般气质之女子,一时之间色心大发,眼神将其从上至下色眯眯打量一圈,才将目光移至荀哉风身上,“不知贤弟可曾问出什么没有?”
荀哉风摇摇头,抱拳道,“齐贤愚钝,尚未问出什么有用消息,但齐贤相信,假以时日,定能侦破这起案件。”
“莫急,莫急。”陈郡守口上安慰着荀哉风,眼睛却又不自觉瞟到那褚青唤身上,“不知这女子是?”
褚青唤被盯得心中直作呕,听闻此话,上前一步行礼,后走到荀哉风身后,“民女桓青,自幼跟随少爷身旁服侍,此次也是应少爷所求,陪少爷前来赴任。”
荀哉风见褚青唤将缘由推在他身上,颇有些许想笑,吸了口气,侧身将其挡在身后,默认下来。
陈郡守无家中人所依,独身一人爬至今日位置,哪能听不懂褚青唤话中含义?再见荀哉风挡在其身前,心中自是清明,遂收起目光,称赞道,“不愧是贤弟,连这身边人也较旁人聪慧许多,愚兄佩服。”
褚青唤见其眼中下流之意尽消,将谈话拉回正轨,“民女斗胆替少爷问大人要那真假印信文书,有了此物,想必应能更快了断此案。”
陈郡守面上一滞,“文书啊,文书莫急,本郡守一时之间忘了将其搁置在哪了,等过几日,寻见了,本郡守亲自送到你们府中,可好?”
荀哉风见其推诿,眉毛一皱,正欲开口,袖口却被褚青唤扯了两下,只得咽下怒气,应了下来。
但这股气,却一直憋在心里,直至回了院中,都未曾消散。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内,丁七见荀哉风回来,正欲上前搭话,可见其黑脸,又默默退下,拉住了跟在其身后的褚青唤,“大人这是怎地了?你又惹他了?”
褚青唤摇了摇头,看着荀哉风背影,只感慨道,“现如今,我才明白一件事。”
丁七看她话只说了一半,心中焦急,嘴上追问道,“什么?你懂什么了?”
褚青唤侧首看他,“你们大人,当真像个气坛子。”
说罢,任凭丁七在身后吵闹,也不再理他,跟着进了荀哉风的屋子。
刚迈进房门,褚青唤便见荀哉风坐在那杌子上,大口喝茶,看样子似是已经喝完两三杯了。
此杯见底,见他还有再续之意,褚青唤快步走上前,将他拦下,“大人此般生气,又是何苦?”
荀哉风不欲理褚青唤,拨开她的手,想接着续,却被她再此拦下,只好将茶杯狠狠撂下,“你既已看出陈郡守不愿将文书给我,为何拦着我讲话?”
褚青唤似是心中疲累,长叹口气,“即便我不拦着,大人能说服那陈郡守把文书交给大人吗?”
荀哉风眼神逐渐变得飘忽,以手掩鼻,干咳一声。
“大人今日行事,太过于鲁莽了。”褚青唤赶在荀哉风说话前,又抢先道,“民女有法子,拿到那文书。”
荀哉风闻言倾身向前,微眯双眸,作倾听状。
只听那褚青唤缓缓开口,掷地有声,“静待子时,夜探郡守府。”
子时,郡守府书房。
褚青唤躲在荀哉风身后,还有些许惊魂未定,“大人,您武功高强自己来便可,为何非要拉着民女前来。”
“嘘。”门外经过两个丫鬟,荀哉风捂住褚青唤的嘴,带她躲在屏风后,目光紧盯窗外,“桓姑娘聪慧,想必定能找见文书。”
褚青唤着实有些气得牙痒痒,又说出不话来,只得瞪着他,张嘴便用力咬上他手掌。
“嘶。”荀哉风掌侧一痛,低头看她,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其因生气而略显湿漉漉的眸子,又将话都憋了回去。
待门外重归宁静,荀哉风松开捂着褚青唤嘴的手,掌侧赫然印着一个大且深的牙印,“不曾见血,齐某多谢姑娘口下留情。”
褚青唤不想理会他,转身寻找文书。
荀哉风无声轻笑,也跟着四处寻找。
二人约莫找了半个时辰,整间书房都被寻过一遍,却连那文书半个影子都没摸到。
荀哉风眉心紧蹙,“这文书不在书房,那能在哪?”
褚青唤并未接话,而是定睛借着月光仔细将这屋内瞧了一遍。
忽地,她好似见那柜下砖石相较其他砖石突出一些,不由得起疑,走到那砖旁边,用力拽了两下,却未能拽出。
见其动作,荀哉风也明了她的意思,挡开她的手,双指用力一扯,便将那砖块拿了出来。
真假文书,赫然就这砖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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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唤将其拿起,看向荀哉风,双瞳对视,二人眼中皆是欣喜。
荀哉风迅速将砖块赛回原位,拉着褚青唤翻出郡守府。
“想不到竟如此顺利。”穿梭在小巷里,褚青唤松开荀哉风的手,摸着衣襟中的文书,抬眼看他。
却见他只盯着自己那只手也不言语,褚青唤疑惑皱眉,伸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大人?”
荀哉风回过神来,脸颊有些泛红,睫毛也快速抖动,点了点头。
正想说些什么,耳边似有风声划过,他眼神猛然一变,伸手将褚青唤拉在怀里,侧身向旁,闪躲至墙边。
二人方才所站之处,赫然有一把刀近乎半个刀身都插进地里。
荀哉风将褚青唤护在身后,“是谁?”
巷子前窜出十来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将他二人堵在墙角,“取你首级,回去复命。”
见这些人应是冲他而来,荀哉风目光渐冷,抬手示意褚青唤躲在身后。
褚青唤深知自己不会武功,快速点点头,向后慢慢退步,躲在了墙角处。
“取我首级?我杀人的时候,你们怕是还没从娘胎里出来。”荀哉风快步向前,拔起地上长刀,现将最前方二人捅了个对穿。
速度之快,尽管褚青唤已经尽力睁大双眼去看,却依旧没能看清他的出招方式。
荀哉风回弯起小臂,抬手慢慢将刀滑出,蹭干净刀上血渍,“一起上吧。”
面前黑衣人尽数一拥而上。
荀哉风侧身躲过右前方刀刃,抬手将其手臂砍断,弯腰躲避身后剑锋,一拳打至胸腹,此人瞬间飞撞到褚青唤左侧墙壁,重重跌下,口中涌出大股鲜血。
眼看此人还欲起身,褚青唤眼神慌张,在地上四处寻觅,随后捡起面前一块硕大顽石,照起后脑狠砸过去。
只见那黑衣人在地上抽搐两番,便彻底不动了。
褚青唤这才放松下来,忙对远处打斗的荀哉风大喊,“大人,您看着点儿打呀。”
荀哉风对着数名黑衣人也不落下风,听着喊声,又提刀劈死两个黑衣人,应道,“知道了!”
褚青唤见几人越打越远,起身走到黑衣人尸身旁,拉下其面罩。
确是从未见过的面孔。
她又细细检查了遍此人衣物。
此人衣着与那日灭她满门的黑衣人极为相像,但她那日心思都在母父身上,满心悲痛,故而不敢断言,这些黑衣人之间有无关联。
弯身到某一弧度时,褚青唤眼睛被一道亮光晃得闭合一瞬,再睁眼,她便看见仍在黑衣人手中紧握的长刀。
她俯身掰开黑衣人指头,将此刀拿了过来,在月光下,细细查看。
陡然间,褚青唤似乎摸到了刀柄上有一处凹痕,像是刻了什么图案,遂急忙翻看。可那处已被血污浸满,若想辨认略有些困难。
她拿住衣袖,来回用力擦拭数次,才擦去些许血污。
褚青唤敛眉紧盯,左手把刀举起,右手在空气中不停划动,对着月光细细辨认,
不知写到了什么,她猛然一顿,右手又加快速度反复数次,最终似是终于确定,手腕卸力垂下,“齐,是篆文,齐字。”
6. 线索中断
褚青唤瞳孔颤动,指尖来回摩挲着刀背上的刻痕,姓齐......
河东的新郡尉,也姓齐,世间会有如此凑巧的事吗?
可白日观齐贤和肖盛他二人对话,褚青唤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许......这个齐贤真的是齐贤吗?
她想的入迷,贝齿下意识一下又一下地撕咬着下唇,脑中思绪缠成一团乱麻,妄想试图将麻捋清,却反倒缠绕的更紧。
荀哉风回来时,看见褚青唤蹲在黑衣人尸身旁,手里握着柄刀,目光微滞,睫毛许久也不眨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看什么?”荀哉风径直走到褚青唤身旁,将目光投向她手中的长刀。
褚青唤正思索这各中联系,未曾想荀哉风回来的如此之快,被声音吓得一颤,牙齿重重磕在下唇上,“嘶。”她抬起手臂,手背轻蹭下唇,果不其然见了血。
荀哉风见状不再盯着长刀,半蹲下身,单膝撑地,略微弓腰侧首看向褚青唤,“怎么了?”
褚青唤低着头,并不作声。
其实并不是她不想说些什么,而是现下实在思绪混乱,她实是不知应说些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暗盼望荀哉风能看出她的不情愿,莫要再追问了。
但很可惜,他显然未能看出。
荀哉风见她垂着首一直不开口,心中颇有些焦急,也顾不上其他,右手三指搭在褚青唤下颚,微微用力强硬的将她头扭转过来,面向自己。
面前人面色苍白,只有唇间一摸红点缀其中,因着他的动作,二人四目相对。
荀哉风此时脑子似是有些不清明,大拇指鬼使神差般缓慢向褚青唤唇边靠近,眼看只差毫厘,褚青唤却将脸扭向一旁,须臾之间,指尖同朱唇的距离,竟是比最初还要远上几分。
“只是见着这尸体,想起母父罢了,大人不必忧心。”褚青唤眼神瞥向地上尸身,“那些杀手,都解决了?”
荀哉风神智被声音唤回,念起正事,面色严肃许多,点了点头,“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招式相当,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杀手,倒更像是......”
他话刚说一半,却忽然被褚青唤打断,“大人,我们还是换个姿势谈吧。”
荀哉风一怔,发觉自己指尖还抵在褚青唤面上,猛然将手抽回,口中连说两声“抱歉”,站起身向后大退两步,动作之大,令人有些发笑。
他逆着光,左手握拳掩嘴轻咳两声,右手背在身后,在褚青唤瞧不见的地方轻轻摩挲指尖吗,“他们不像杀手,倒更像是军中之人。”
褚青唤也缓慢起身,将刀撇在黑衣人尸首上,向小巷外走去,经过荀哉风身边时,她开口道,“走吧,拿到了文书,回去从长计议,万一惊动了官兵,怕是不好交代。”
月影星疏,更深人静,漆黑的夜里带着几分肃杀的悲寂。
褚青唤坐在烛光前,细细查看着两份文书,想要查明真相,便要一步步往回推,追本溯源,首先要寻的就是伪造假印的匠人。
对着烛火,褚青唤眉心紧蹙,将两方印细细对比许久。
实在是仿的太像了,她上上下下看了足有半个时辰,竟也未能看出其中真假,但这河东郡中,匠人虽不多,但也不少,若是一家家去找,肖盛怕是等不及了。
褚青唤未免有些心急,瞳仁四处乱转,在目光扫过荀哉风时,她脑中忽然浮现黑衣人手中佩刀。
“刀......刀法......”褚青唤似是忽想起什么,放下文书,猛地拿起一旁假印,看了片刻后,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面露惊喜,面向荀哉风开口,“我知道了!明日,明日我们去坊间打听,河东郡中哪个匠人是不得志未中举的书生,或者被贬至此的......”话未曾说完,她便先自己否了,“不对,只可能是书生。”
荀哉风听她言语,低头沉思片刻,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年过半百也不曾中举,现如今替人刻碑谋生。”
二人眼神相撞,约定明日天亮便去那匠人家中,看能否问出一二。
待荀哉风走后,褚青唤脱力坐在杌子上,左臂搭在桌上,手中把玩着那方假印,心中想着父亲曾说:文人刻印与匠人刻印最重要的差别就在于文人印亦同书画一般,是心中情感的释放,可流传万世,但匠人所刻,哪怕手艺再高超,没有情感,也终是死物。
假印印面上,即使那印人藏得再好,手上习惯却还是会显出一二,也正是由此,让她找出了破局之处。
念及母父,褚青唤强忍着鼻中酸意,但眼泪却还是顺着面颊滑落下去,滴在衣袍上,晕染开来。
她任由自己哭了片刻,随后擦干泪水,吹灭蜡烛,宽衣躺在床上,闭眼回想方才刀柄上刻的“齐”字,那新郡尉口中说黑衣人是军中人,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
就是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新郡尉自己设计演了出戏,还是齐家大公子要除掉他这个有可能接手齐老将军军队的草包二公子。
想着想着,褚青唤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次日清晨,二人换上便衣,赶往那老印人家中。
刚走到院门外,荀哉风便闻见了些许泥土混合着铁锈的气息,他心中泛起一丝不妙,停下脚步。
“怎么了?”褚青唤见他停住,也跟着驻足,“何处有问题?”
“我们恐怕,来晚了”荀哉风大步向前,踹开院门,“跟在我身后。”
褚青唤亦察觉不对,小跑两步,紧跟在荀哉风身后,二人试探向里走去。
老印人家很小,他们二人未走多远就来到书房门前,荀哉风轻嗅两下,此处血腥味更为浓烈,他面色凝重,左手握住褚青唤手腕,右手推开房门。
望见房内景象,褚青唤吸了口凉气。
那老印人脖颈处被利器近乎削断,脑袋摇摇欲坠挂在上面,瞳孔瞪大,似是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恐之象。
“来晚一步。”死人是褚青唤见多少次都不能习惯的,她面色微微泛白,转身欲走,“回去吧。”
荀哉风左手用力拽住她,“不用搜搜他的书房?或许有什么证据。”
褚青唤摇了摇头,“他们既然能先你我一步,找到人将其灭口,即便有证据,也早就被带走了。”
她反手握住荀哉风手腕,带着他向外走去,“你我昨晚行动,陈郡守不曾发觉,但却有黑衣人前来阻挠,想必是幕后真凶坐不住杌子了,急着灭口。”
荀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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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懊恼,“为何他们总能赶在我们前面?线索又断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褚青唤听言,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开口道,“他们如若真的不急,便不会连夜将老印人灭口,我们现在,静观其变罢。”
见荀哉风半晌不说话,褚青唤扯了扯他衣袖,“城内死人,齐郡尉,你有事可做了,走吧回府衙去。”
褚青唤虽是嘴上这般说,但心里却也泛起些许无力,荀哉风更是阴沉着脸色走了一路,二人便如此踏进了郡守府衙大门。
“哎呀,贤弟,桓姑娘,怎么来的这般早?莫不是有新案子了?”刚进衙门,陈郡守便迎了上来,面上喜色挡也挡不住,丝毫看不出为了丢文书之事忧心。
陈郡守目光扫到褚青唤下唇伤痕,笑容顿时变得色眯眯,“昨晚可是累到了?贤弟还是岁数不够,愚兄提点你两句,万不可为了美色悟了正事啊。”说罢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二人面色仿若铁锅底般黑,连褚青唤也忍不住啐了一声,“满脑子恶心东西的下流胚子。”
而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转身出了郡守府,欲回家中去。
荀哉风见着褚青唤背影,并未跟上,复又看向郡守府,藏在衣袖下的拳头已然攥得骨节突出,泛起青白。
-
陈郡守今日在烟花柳巷快活了整整一日,直到累极倦极,才回到郡守府。
他吩咐丫鬟备好热水,随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哪知前手刚合上门,后手就被匕首抵住脖颈,陈郡守清晰地感受到贴在他动脉处的冰冷铁具,吓得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好汉留我条命啊!”
后面人看到他被惊吓的模样,反倒放下匕首,讥笑出声,“陈郡守真是好骨气。”
察觉到匕首消失,陈郡守连滚带爬向前几步,直至与后面人间隔些距离,才敢抬头看他,“竟然是你!”
陈郡守松下口气,露出苦笑,“大人,下官不禁吓,您就别吓下官了。”
那人漫步走到杌子前坐下,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小抿一口才道,“吓?文书都能被那......齐贤二人找见,这次如若不是我给你兜底,可就不是吓这般简单了,你就等着提头来见吧。”
“是是是,下官治罪。”陈郡守小心翼翼,弓着腰走到那人旁边,为其将茶续满,“不知这次,齐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看着满杯茶水,却反倒将其撂下,站起身,背对着陈郡守道,“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着,等那二人送上门来。”
陈郡守亦行至那人身旁,谄媚道,“下官不懂,为何齐大人不直接告诉二公子此案牵涉太多,反倒是看着他一路碰壁,不得真相呢?”
那人斜睨陈郡守一眼,“有些事你只需做,不需要懂,相信这道理,不需要在下说,陈郡守应也该懂得才是。”
那人眼神似淬了毒般阴冷,被他一盯,陈郡守吓得急忙连连说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那人冷哼一声,再也没看他一眼,大步离去。
出房门时,月光正好洒在他面旁上,照亮了其眼尾一道长疤以及他充斥着憎意的双眸。
7. 互相怀疑
一连过了好几日,案件都毫无进展,院内几人情绪颇为低迷。
褚青唤整日待在房里不出来,荀哉风白日去郡衙处理事务,傍晚回来也是一声不吭直奔卧房。
丁七坐在树下石凳上,单手拄着脸,看了看左边又望了望右边,对着丁五唉声叹气道,“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丁五这个闷葫芦也不吭声,只自顾自得擦着那把断刀。
丁七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试图将刀抢过来,哪知刚站起来,就见左侧的屋门忽然开了,褚青唤身着素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桓姑娘!”他顿时气消,不再管丁五,一路小跑到褚青唤面前,“还一个半时辰就要宵禁了,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褚青唤点头致意,“到了河东有几日了,我却还不曾去探望远亲,这便准备去呢。”
褚青唤说罢接着向外走去,经过丁七时,她略微驻足,“劳烦小兄弟挂心,宵禁之前,桓青必回。”
看着褚青唤的背影,丁七嘀嘀咕咕着回石凳坐下,谁料膝盖刚弯,又见右侧房门也跟着开了,荀哉风一脸严肃从里走出来,而后招招手,示意丁七过去。
丁七只得又一溜烟跑过去,仰着头看他,“大人,有何吩咐。”
荀哉风眼神一直盯着院门方向,似是在思索什么,“让你哥跟着她,去哪,见谁,都要看清。”
“是,大人。”丁七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荀哉风,“大人你怎么不直接喊他过来,怎地非要我在当中传话。”
荀哉风将目光从院门移到丁七身上,神色略带无奈,“你哥擦刀的时候,真同耳聋一般。”
丁七撇撇嘴,回身走了。
傍晚的河东郡不像白日热闹,街上百姓愈来愈少,多半是神色匆匆,着急赶回家去。
褚青唤就这般逆着人流走在街上。
大约走了一刻钟,行至郡狱大门前,她才停下脚步。
“站住,牢狱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门口衙役将其拦下。
褚青唤垂首抬眸,冲着二人微微勾起唇角,“我是奉齐郡尉之命,前来问话的。”
“新上任的齐郡尉?”两衙役面面相觑,“那你可有凭证?没有凭证一律不得入内。”
“大胆!”褚青唤瞬间疾声厉色,怒目而视讥笑道,“齐郡尉刚上任几日,还不曾为我等配备凭证,但我又会骗你不成?还是你压根就是瞧不上齐郡尉?我今日可以不进去回去禀报齐郡尉,但你们可要想好,这明日的太阳你们是想见还是不想见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还未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喊声,“姑娘留步。”
一衙役跑到她身旁,向她弓腰抱拳,“姑娘别往心里去,小的们哪能不信您。哪敢对郡尉不敬?您进去便是了,到时还请姑娘为小的们在郡尉面前美言几句,小的们感激不尽。”
褚青唤神色转缓,面上又挂起笑容,她从荷包中拿出几两碎银偷塞在衙役手中,“你放心,齐郡尉会记着你今日的好的。”
衙役握着银钱,面带恭维,眉开眼笑的将褚青唤迎了进去。
郡狱里头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褚青唤径直走到最末那间关押着肖盛的牢房。
衙役似是还有些不放心,并未像上次一样离开,而是就站在牢房外头等着,“姑娘,我就在外头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喊我。”
褚青唤轻轻颔首,走到了肖盛身旁蹲下。
牢狱内昏暗的很,只有月光透过那扇极小的窗口洒在地上,肖盛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褚青唤动了动唇:“睁眼吧,我知道你醒了。”
肖盛头颅微动,片刻后抬了起来,“上次匆匆一见,我便觉出姑娘并非一般人,果真细致。”
“肖郡尉不必恭维我。”褚青唤蹙眉开口,“你知道我此行目的。”
肖盛咳嗽两声,“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只问肖郡尉两点,若是肖郡尉想尽早从这狱中出去,还请如实告知。”褚青唤神色认真道。
“知无不言。”肖盛应。
褚青唤单手托腮,眼神一刻不动地盯着肖盛的脸,“第一,上次肖郡尉未曾说完的话是什么?”
肖盛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那陈郡守逼我画押之时,似乎提到了朝中人,我听他意思,怕应是个大官,只是我到现在也未曾想明白,朝廷官员为何要陷害我一个小小郡尉?”
褚青唤并未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她的心现在跳的实在厉害,“第二,您上次口中的妻儿,可否需要我和齐大人去帮您照看?”
提起妻儿,肖盛的音色有些发抖,甚至染上哭腔,“要!要!麻烦两位大人帮我去看看她们,我在这狱中出不去,她们也进不来,我实在是忧心她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得到想要的回答,褚青唤起身向肖盛告辞,“肖郡尉,你放心,我们会的,今日桓青便先告辞了。”
“姑娘,即便最后真无证据还肖某清白,肖某只求姑娘能帮忙看顾妻儿一二。”
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褚青唤脚步一顿,随即径直离开。
她紧赶慢赶,终是在宵禁前一刻回到了院中,刚推开院门,就望见荀哉风坐在树下石凳慢悠悠喝着茶,赏着月。
她无意与荀哉风多说,因而也不管他,只往自己房屋方向走去。
“桓姑娘就没什么想跟在下说的吗?”荀哉风的声音自后方响起,眨眼间,他便来到了褚青唤的身边。
“大人想听什么?”褚青唤回头看他,“或许可以换个说法,大人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呵。”荀哉风似是被气笑,“我需要跟你说什么?莫不是这些时日以来的相处让桓姑娘忘了,是我怀疑桓姑娘,才将你押在身边。”
他刻意将“押”字咬得极重,“甚至这次查案,也不知你到底存着什么目的,非要搅和进来。”
“搅和?”褚青唤也有些生气,冷哼一声,“依大人的性子,如若没有我,怕不知还要碰壁多久,如今反倒还疑上我了?”
“你!”荀哉风脸色铁青。
褚青唤念到自己毕竟不会武功,真给他逼急了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好处,遂将语气放弱,神情却还是一副倔强样子,仰首看着荀哉风,“大人若真是疑我,只将我赶出去便是,何苦这般作践我,平白惹我伤心,也惹得大人生气。”
说罢也不作声,只昂首盯着荀哉风看。
荀哉风沉寂半晌,开口问道,“想让我信你,那你告诉我,你方才去了哪里?”
褚青唤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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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郡狱。”
荀哉风听她这么说,也松了口气,须臾之间,院内气氛缓和许多。
“那你为何同丁七说你是去拜访远亲?”荀哉风神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不悦,“其实你也从未信过我。”
褚青唤念起黑衣人身上的军刀,将头扭向一侧,“大人,你我身上都有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我不问大人,大人也别逼问我行吗?”
“只要你保证,你我不是敌对,我便不问。”荀哉风道。
褚青唤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只要大人的身份是现在这个河东新任郡尉,那便不是。”
此话一出,荀哉风瞳仁微微放大,周围空气又有些凝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荀哉风率先妥协,他叹了口气,“说说吧,你都查到什么了?”
褚青唤也随着软下僵了许久的身子,“进屋说罢。”
卧房内,只有一盏烛台被点燃,二人面对面坐在杌子上,昏黄的烛光映在二人脸上,仿佛方才屋外的剑拔弩张都是泡影。
桌子下褚青唤的手攥紧又松开,咬了咬牙开口道,“我现在确实有了些思绪,但在这之前,我有几件事想问问大人。”
“你说。”荀哉风痛快应下。
“那日你我在郡守府外,被黑衣人追杀,不瞒大人,我在那黑衣人的佩刀上,清清楚楚的刻着篆文齐字。”
“什么?”荀哉风惊呼出声,“齐?”
褚青唤点了点头,“我不想怀疑大人,也不问大人,大人只需自己心里有数便可。”
荀哉风没应她,还沉浸在刚才的话语中,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那下面桓青所问,望大人如实相告。”褚青唤打断他的思绪。
荀哉风失笑,“原来你方才说得那些,都是你的投名状。”
褚青唤并未否认,“大人可以这么理解,但您只需相信,桓青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帮大人尽早探明事情真相,解大人疑惑,还桓青自由。”
“你问。”荀哉风此时还含着笑意。
“肖盛他,可是前朝臣?”褚青唤问道。
荀哉风心中狠狠一震,“你怎会知晓?”
褚青唤看他这幅样子,心中已然确定,“这不难猜,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任何一个原因能让朝中官员废这么大力气去除掉一个臣子。”
荀哉风垂眸,掩下眼中的欣赏,“就算他是,你有什么办法?”
“我确实没有办法去救一个朝廷想让他死的人,但以我之见,弄死一个小小郡尉实在太简单了,大可不必如此这般大费周折,除非,这人不是他们最终目的,只是一个小小鱼饵,他们在等的大鱼另有其人。”褚青唤说这话时,一双星眸紧紧盯着荀哉风。
“如果这条鱼,他知道,但却依然要来呢?”荀哉风抬眼与之对视,烛火在他脸上跳跃,睫毛阴影洒在眼下,掩住了眸中少许情绪,褚青唤看不太真切。
“那要看这鱼饵是否健康,被猎人戳死和被鱼饵毒死,我想这应该是两种感觉。”
褚青唤上下唇轻碰,说出的话却让荀哉风心惊,“什么意思?”
“大人您真的确信肖盛他如今仍旧站在大人这边吗?”幽暗烛光下,褚青唤的声音宛若鬼魅般钻进荀哉风的心中,使他心似钟鼓,久久未歇。
8. 引蛇出洞
荀哉风忽然笑出了声,打破了屋内幽秘的气氛。
褚青唤有些不明所以,“大人笑什么?”
“桓姑娘真的认为你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还能继续活在这世上吗?”荀哉风歪头勾唇看她。
褚青唤藏在衣袖下的手猛然攥紧,指尖狠狠扣进肉里,“大人不会。”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让面上神情隐在黑暗中,“如果大人是滥杀无辜之人,桓青那日怕早死在山洞里了。”
“暴君当政,宠信佞臣,贪图享乐,依大人的才能若真是想得帝王恩宠,简单不过,可大人没有这么做。桓青近日所认识的大人,重义气,一心为民,不像滥杀无辜之辈。”褚青唤回身重新走进烛光下,蹲在荀哉风身边,一双手搭在他的膝上,“桓青也是民,自然感受得到。”
荀哉风喉咙微动,将膝盖从褚青唤手下移走,耳尖不知是烛火映得还是其他,有些发红,“花言巧语。”
他起身背靠坐在桌子上,俯首看向蹲在地上的褚青唤,“不错,确实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感觉不对。”
褚青唤起身靠坐在他身旁,静静听他说下去。
“但这鱼饵无论有毒还是没毒我这条大鱼都必须要来。”荀哉风余光瞥向褚青唤,“你今日去郡狱,发现什么了?”
褚青唤无意识咬了咬下唇,思忖道:“说词,肖盛的说词和他的做法太不一致。表现得很在乎妻儿,但好像也仅仅只是表现罢了。桓青不敢下决断,但总之还是防范些好。”
荀哉风点点头,“那日他口中的过程细节,的确很像是提前想好的。”
他叹了口气,“按你的想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褚青唤双手抱胸,指尖有节奏的点着臂膀,“引蛇出洞。鱼饵并非单方面的,若是下面的鱼是鲲,那死得就该是岸上的人了。”
荀哉风闻言放声大笑,“不谋而合。”
次日一大早,二人便带着丁五前往那郡守府,左脚刚踏进大门,荀哉风便高喊道:“陈大人!下官找见证人了!”
人未至,声先到。
陈郡守在厅堂内刚泡上一壶热茶,还未等喝上一口,便听见荀哉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证人?那老印人不是被灭口了吗?哪来的证人?
陈郡守心下一惊,急忙迎了出去,余光中丁五一闪而过,但他此时心思都在褚、荀二人身上,哪来的空去管他,便搁之脑后去了。
“贤弟找见证人了?”陈郡守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荀哉风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证人现在何处?”
荀哉风绕开他的问题,抬手作势请他进厅堂,“大人别急,我们移步厅堂再细说。”
堂内婢女已将热茶倒好,陈郡守落坐在主位,神色稍显焦急,“贤弟你就别卖关子了,证人呢?既然找见,为何不带他上来?”
荀哉风慢悠悠的饮了口茶,同陈郡守绕了好一阵圈子,直到褚青唤在他肩上轻扣两下,他向左侧头,余光中瞄见丁五的身影,才放下茶杯,正色道,“证人就窝藏在那城东竹亭,下官已派手下前去将其带回,大人耐心稍等片刻。”
陈郡守僵笑着应下,随后招来一个婢女,在其耳旁不知嘀咕了些什么,那人便匆匆离去。
褚青唤斜睨那婢女身影,垂眸掩下神色。
不过多时,丁七便押着一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神色慌张之人进了厅堂。
他手臂用力,将此人甩在地上,跪下复命:“禀陈郡守,齐郡尉,此人就是受人指使刻假印诬陷肖郡尉的印人,这是认罪书。”
丁七从怀里拿出认罪书,给陈郡守递上。
陈郡守慌忙接过,快速将其阅了一遍,随后大步走到荀哉风面前,将认罪书重重拍在他的胸膛上,“齐贤,你敢做假证?”
荀哉风笑着将认罪书拿下,“陈郡守何出此言呢?你要我找证人,我找来了,你却又说我做假证,那敢问郡守大人,真的证人又身在何处呢?”
陈郡守面色转青,咬牙切齿道,“你红口白牙一张嘴说他是他便是了,但凶手找不见,肖盛他一样得死。”
“真凶就不劳烦陈大人费心了,齐贤自有判断。”荀哉风笑着看陈郡守牙根紧咬的模样,谁知他目光却忽然向他身后望去,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双眼瞪得发亮,荀哉风心下一紧,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是齐贤,那我是谁?”
褚青唤循声转身看去,只见一通身黑袍,面容阴鸷,眼尾处有一道长疤的男人逆着光走了进来。
那男子径自走到了荀哉风身后约两丈处,周身杀气甚至将褚青唤逼得退后两步。
见荀哉风不说话,那男子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是齐贤,那我是谁?”
褚青唤观男子眉宇杀意,暗自向后退了两步,不料此动作反倒引来男子注视。
男子斜眸上下打量褚青唤一圈,又瞥了眼荀哉风,忽然迈开步子,向她这边走来。
褚青唤被其阴翳眼神紧紧盯着,忽觉自己现下颇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上的猎物,男子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眼看被逼到角落,褚青唤咬紧牙关,身后右手攥紧,面前大手朝她面部袭来,她扭过脸庞双目紧闭,心中下定某种决心,高喊道:“大人!”
预想的触感并未到来,她呼吸急促,缓缓扭头睁眼,脖子转动时似是发出“咔咔”声,击穿她的耳膜。离她面庞一尺处,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抓住了男子魔爪。
荀哉风手下用劲将男子向后推开数步,自己侧身挡在褚青唤身前,望着面前人,他缓缓开口:“齐贤,”
“荀哉风。”男子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肖盛说此招便能将你引来,我本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褚青唤听见“荀哉风”三字后,余下其他都再进不去耳廊。
她抬眼盯着面前男子高大挺拔背影,心中激动,光靠鼻息已不够支撑她正常呼吸,褚青唤张着嘴小口吸气,欲寻之人近在眼前的冲击打破了方才生死一线的紧张感。
荀哉风讥笑:“即便我来了,你也奈何不了我。”
陈郡守在一旁听几人说了半晌,似是才捋清现状,他颠颠跑到齐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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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看看齐贤又瞧了瞧荀哉风,“你你你,你才是齐贤?那他是谁?”
齐贤嫌恶的瞥他一眼,晃了晃手腕,一拳打向陈郡守胸腹处,将其打飞数丈远,撞倒数张桌椅。
陈郡守瞬间七窍流血,抽搐数下,后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齐贤用衣袍擦了擦手背,“聒噪。”
荀哉风憎恶的看着齐贤,“你还是那般嗜杀成性。”
齐贤眸中皆是不屑,“废话少说,今日我既然来了,是定要将你头颅斩下,回京奉给陛下。”
“那便试试。”荀哉风话音刚落便冲上前去,同齐贤厮打起来。
二人同为军中之人,一时之间打得难舍难分,拳拳到肉。
丁七与地上那衣着破烂之人见状也加入其中,齐贤瞬时便落了下风。
见状不妙,他拾起桌椅向对面几人甩去,趁几人躲避空隙吹响胸前骨哨,“珍惜你们活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刻钟吧,桀桀桀。”
荀哉风被这笑声刺得心烦,蹙眉拔刀向齐贤砍去。
来回激战数下,齐贤终是不敌荀哉风,被一刀砍在面上。
“啊!”
只听齐贤大叫一声,脸上便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趁此空隙,荀哉风抓住褚青唤的手腕,对着一旁两人喊道:“撤。”
两人应下,几人冲出厅堂,一路顺利行至郡守府后院墙前。
刚越过高墙,一伙人就被数十名黑衣人包围,荀哉风将褚青唤放在地上,对后方二人道:“保护好她。”
说罢便冲上前去,和几人打斗起来。
-
齐贤捂着脸踱步走出厅堂,眼神阴毒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为何就这几人?其他人呢?”
地上黑衣人身体有些紧绷,颤颤巍巍道:“禀大人,贼子派人在郡守府井中投了蒙汗药,府内之人尽数中招,预先安插在郡守府的其他人,现还昏迷不醒。”
“废物!一群废物!”齐贤抬脚踹向黑衣人,后又揪起其衣领,“我苦心经营这么久,都被你们这群废物毁了!”
齐贤半张脸为森森白骨,还在向下渗着血液,一滴一滴滴在黑衣人面上,他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齐贤扯出一个阴森的微笑,“既然失败了,那你便下去赎罪好了。”
说罢抽出黑衣人腰间佩刀,手起刀落,将黑衣人头颅斩下,“余下人听令,全力追杀荀哉风,带着他的头颅回来见我。”
荀哉风方才和齐贤缠斗许久,又一连杀了七八个黑衣人,体力也有些支撑不住,身上多了数道伤口。
他刚挡住前方刺来的一剑,反手用刀将其刺穿,余光中又瞥见直奔他面门而来的砍刀,电光火石之间,正当他思虑如何避开之时,丁五及时赶到,迅速将余下几名黑衣人解决,“大人,快走,后面黑衣人马上就要追过来。”
荀哉风喘气粗重,咳出口血,点了点头,来到丁七身旁,将褚青唤拉到身边,对几人道:“分头行动,酉时在城外三里处的那座茅屋汇合。”
“是。”
9. 破庙长谈
荀哉风拉着褚青唤在坊间穿梭,他肩上伤口因动作牵扯正不停渗着血,温热血液顺着臂膀浸染衣裳,最后几滴胜出般滑落在褚青唤掌心。
褚青唤指尖被烫的一缩,脑中不停思索眼下该如何破局。
正凝神间,一支箭矢自后方射来,划破风声,削断她一缕青丝,略过她二人,径直穿透前方一百姓心脏,那百姓神情茫然低头看去,还未等反应过来就捂着身上漏洞直挺挺倒下。
周边人惊叫声四起:“杀人了!快跑啊!”,街上百姓闻声慌忙逃窜,坊间顿时大乱。
褚青唤被这一幕激得瞳仁紧缩,转身向后看去,一黑衣人在后方举弓正对二人,眸中充斥兴奋血腥,“今日我便带你二人头颅回去向大人领赏。”
荀哉风眸中染上怒意,轻声对褚青唤道:“后面躲好等我。”随后右手握紧长刀,缓步朝黑衣人走去。
黑衣人见状扔掉弓箭,从腰间抽出佩刀,大步迎了上来。
褚青唤在后方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心中倍感焦急,眼神胡乱飘动思量逃生之路时,无意扫见身旁有一孩童被人流挤倒在地上,被人胡乱踩了数脚,挣扎多下都爬不起来,哭声也被淹没在嘈杂之中。
街对面一布衣妇人冲着孩童方向流泪哭喊,奈何人群格挡,挤不过来。
褚青唤大步跑到孩童身边,用身体抵开人群,将其扶起,待将孩童抱到街旁桌子上时,她身上已经多了数个脚印。
安抚好孩子,望向街上百姓各个惊慌失措神情,目光扫至地下那名百姓尸体,又看向因打斗被毁的数个摊位,褚青唤忽然有些喘不上气,像是一座无形大山压在她心尖上。
她重重喘了两口粗气,对着荀哉风大喊道:“荀哉风!去巷子里!”
荀哉风第一次听见褚青唤喊自己名字,不由得一怔,也因此被黑衣人抓住时机,挥刀照面上砍来,他急忙抬手抵挡,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嘴里涌出一大口鲜血。
他用右手衣袖拭去唇上血液,转身跃到墙上,侧首讥笑道:“废物,敢跟上来吗。”
黑衣人看着其远去身影,伸出舌尖舔舐掉方才打斗中溅在嘴角的血珠,眼中轻蔑不加掩饰,“待我先将你头颅砍下,再回来杀这不会武功的女人。”
说罢亦跟其跳上墙顶,追荀哉风去了。
褚青唤看着二人离开方向,也急忙逆着人流向那边跑去,路过方才黑衣人扔在地上弓箭时,她驻足,只略微迟疑便将其捡走,跟了上去。
待她找到二人时,荀哉风已将黑衣人斩杀,长刀断成两截,刀尖插在黑衣人胸膛处,他自己也脱力靠在墙边,身上血液已将衣衫打湿,低垂着头,手瘫在一旁,虚握着那把断刀。
“荀哉风,荀哉风,你醒醒。”褚青唤蹲在荀哉风身旁,双手捧着他苍白面颊,指尖不住地拍打,试图将其唤醒。
见其双眼一直紧合,褚青唤鼻尖染上酸意,她拾起荀哉风手中断刀,割下几缕布条,将其身上最为严重的那处肩伤包扎起来,几颗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布条上,晕在一起。
她用力将荀哉风扶起,左手拉住他的臂膀搭在她肩上,右手揽住他劲瘦的腰身,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做完这些,褚青唤额头上已然渗出些细小汗珠。
她费力的带着荀哉风一步一步挪动,步伐虽慢,但目光却坚毅无比。
正考虑着着到边关之后要不要请个师父练一练武时,一股热气喷在她的脖颈处,她下意识抬肩蹭了一下,却忘记肩上还靠着个人,因此正好蹭过荀哉风的耳垂。
“去哪?”荀哉风嗓音沙哑问道。
看见他醒了,褚青唤心下也是松了口气,“离这不远处有个破庙。”
又一股热气喷在她脖颈上,“你怎么知道?”
褚青唤费力解释道:“来的路上,寻见的。”
荀哉风轻笑一声,“你不着急过来帮我,反倒去寻破庙?”
褚青唤带着一负伤男子行动,本就已经累极,闻言直接停下脚步,向右肩垂眸歪头,余光瞥见荀哉风发顶,“你若是有力气了,便自己走。”
等了两瞬,见其不说话,又接着道:“我又不会武功,你若真在他手里败了,我来便能赢了吗?你负伤严重,今日定然出不去城,与其来此在一旁干看着,我还不如去为我们寻一个庇护所,熬过今日,明日好出城。”
荀哉风咳嗽两声,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诚心道“姑娘思虑周全,是荀某之错。”
褚青唤冷哼一声,不算轻柔的拭去他嘴角血丝,扶着他继续朝破庙行进。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荀哉风靠在褚青唤的颈间,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
-
等到她二人挪蹭到破庙之时,天已变暗。
为了不被发现,一路上褚青唤都可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走,绕了颇大一圈才到了此地。
褚青唤将荀哉风放在屋角一处柱子后面,使其靠着柱子,而后将已经结起蛛网的破败帘子扯下,勉强能遮住一二。
二人躲在帘子后方,即便门口进来人,一时之间也看不见他们。
做好一切,褚青唤背靠墙上,喘着粗气缓缓滑坐在地上。
缓了一阵,褚青唤侧首想瞧瞧荀哉风状况如何,不料刚扭过头,便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荀哉风早已醒了,不知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多久。
褚青唤一手撑着地,一手伸直,试图拨开衣襟,瞧瞧他肩伤,“醒了不出声,想吓死我不成。”
荀哉风任由她动作,没说话,直到褚青唤看好伤势坐了回去,他才缓缓开口:“姑娘既为良民,又已知我不是新上任的郡尉,又何必再跟着在下,冒生死之险。”
褚青唤合着眼,头抵着墙,听他此问,一时纠结该不该现在将母父被杀之事告知这人,只迟疑片刻,那人又接着开口道:“明日离城,荀某欲先将姑娘送往北地去,那里有荀某故人,有他照看,姑娘想做什么想怎么生活都可如姑娘所愿。”
褚青唤心中忽涌上一股怒气,打断他的话,“大人,你是不是真的当大人当习惯了?当初在山洞你疑心我身份,我便要被迫跟着你,现在你确定我只是个普通百姓了,又不问我的意愿,随意将我丢到哪去。”
褚青唤手不知何时搭在他的衣衫上,用力攥紧,指骨都泛起青白,“大人,现下虽是乱世,我等平民之命在你们眼里确为蝼蚁一般,但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意愿。”
荀哉风瞳孔巨颤,他缓慢抬手将褚青唤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在其掌心轻柔揉搓,试图将其手心指甲痕抚平。
褚青唤将手用力抽回,冷冷看他。
荀哉风虚握一下掌心,似是想留住方才那一抹温热,随后双手抱拳于胸前,头低垂在上方,坐着摆出行礼之势,“姑娘教训得对,荀某确实狂妄自大了,那不知姑娘接下来想去往何处?怎么生活?荀某定当竭尽全力助姑娘实现。”
褚青唤将目光移走,瞳仁微转,心下思忖该如何答复,“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凉州。”侧边传来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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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唤故技重施,故作吃惊:“凉州?边关?”
荀哉风轻点了点头。
褚青唤咬了咬下唇,开口问:“观近日之事,后又听那......齐贤所言,桓青大胆推测,荀大人你,是个将军?”
荀哉风并未出声,依旧只点了点头。
褚青唤不解道:“那将军何苦绕一大圈将我送去北地?我跟着将军前往凉州有何不可?桓青母父双亡,孤身一人,到了凉州有将军庇护,想必过得更为自在。”
荀哉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即将自身难保,又哪来的能力顾你?你不知晓朝中局势,今日之事,等那齐贤上报给......皇帝,那昏君本就瞧我不顺多时,经此一事,我又哪里来的命活?”
褚青唤闻言一笑,“原来将军是忧心此事,我确实不知晓朝中局势,但这几日下来,我心中也有些判断,将军不妨听桓青一论。”
荀哉风挑眉看向褚青唤,深藏眼底的情绪更为浓烈,“姑娘但说无妨。”
褚青唤坐正身子,盯着荀哉风一本正色道:“观现下局势,我推测齐贤并不是幕后主使,他背后的人往小说可能是齐家,往大说可能是当今圣上,依将军所说,皇上想清理朝纲,首先就是以将军为主的前朝臣子,所以才会设计引将军前来,目的是为了要将军的命。”
褚青唤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既如此,桓青大胆推测,他们之所以费劲心力将将军引出,或许是他们忌惮将军手中兵力,但总归他们不敢在凉州对将军下手。皇帝暴政,登基之路又本就名不顺言不正,想必朝中之人不服者比比皆是。”
“当今皇帝在前朝便是将军,他这个皇位亦是谋逆而来,他怎能不怕?若是把将军逼急了,谁又敢保证他不是下一个前朝皇帝呢?”
荀哉风垂首抬首数次,鼻息比方才亦粗重些许,“那依姑娘之见,现下如何破局?”
褚青唤蹙眉沉思良久,再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只要明日我们安全出了这河东郡,平安抵达凉州,近日之事,谁又有证据说是将军所为?不都是他齐贤一人干的?污蔑郡尉,杀害郡守,哪件同将军又有干系?坊间之人可都认齐贤,谁又认识你荀哉风是谁?”
荀哉风舔了舔干裂嘴唇,舌尖尝到些许铁锈味,他垂着脑袋,闷笑出声,再抬起时眉眼带笑,一双丹凤眼弯起,刚想说话,就听见庙门口传来一丝响动,似是有人走了进来。
二人神色瞬时凝重,荀哉风将褚青唤拉至身旁,只这一个动作,就牵动肩上伤口,面色瞬间煞白。
褚青唤见此闭了闭眼,咬紧牙根,左手握紧一旁弓箭。
荀哉风低头见褚青唤一幅紧张模样,不禁无声轻笑,他将唇轻贴在褚青唤右耳上,“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褚青唤被耳旁热气烫得一缩,向右转头看去,面颊转动过程中似是碰见一柔软物体,还未等她分辨究竟是什么时,荀哉风却不知为何速度极快向后退去,此举弄出轻微响动,被门口之人察觉。
听见拔刀之声,褚青唤心跳得飞快,握住弓箭的手也不住有些颤抖。
凝神间,一只大手覆盖在她的之上,耳边随之响起荀哉风的声音:“我受伤使不上力,你来拉弓,数三二一,就放箭,知道吗。”
褚青唤闻言飞速地上下点头,握弓的手心虽渗出些许汗液,却死死将弓攥紧。
荀哉风带着她的手,一起将弓抬起,瞄准帘外步步紧逼之人。
“三、二、一,放!”
10. 雨夜求药
箭矢穿破布帘,正中那人眉心。
听着外面人倒地的声音,褚青唤松了口气,身体刚放松下来,身后男子的手却忽地从她握弓的手背上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荀哉风!”褚青唤惊呼出声,她挣扎着转身,轻拍荀哉风面颊,却反被烫的缩了一下。
好热......
男子身上伤口处应是被刚才一箭牵扯到,又开始向外渗血。
褚青唤小心翼翼撕开包扎的衣布,伤口情况不是很好,血痂与肉黏连在一起,痛的荀哉风昏迷中也忍不住低咛出声。
天空此时划过一道闪电,又随着几道雷鸣,庙外竟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一闪而过的光亮照在荀哉风苍白面孔上,连额上虚汗都映的真切,褚青唤踉跄起身,将荀哉风掩匿在庙宇角落,又在庙内寻了些干草杂物盖在他身上。
她忍着惧意不去看杀手死不瞑目的双眼,飞快从其腰间搜出银钱,快出大门时最后看了眼庙内——光线昏暗、万籁俱寂,除了有一尸身外,再看不出其他。
只求在她买到药之前,别有人寻到这才好。
褚青唤关上庙门,毅然决然踏进雨里,身后庙宇被雨水冲刷不过片刻,就几乎再看不见前人痕迹。
一路连躲带藏跑了多家医馆,任凭她在门外多么用力敲打,也不曾有一家大门为她打开。
雨下得愈来愈大,月亮也被乌云彻底遮住,昏暗雨夜中她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发髻也被淋散,失魂落魄的走到路尽头的最后一家医馆前。
“有大夫吗?求大夫救我朋友一命。”她敲门的手不像方才那般用力,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洪亮,只不断的重复着拍打的动作。
她已不抱期望,夜已深,又下着如此大的雨,不会有一家医馆能听见她的呼声,就算有,也不会为她一人开门。
敲了半晌,门依旧紧闭,褚青唤的手颓然滑落,她怔怔转身走下台阶。
“吱嘎”一声,微弱光亮自她身后亮起,将她的身影映在青石板路上。
“这么晚了,姑娘为何敲我医馆大门?”一道轻柔声音响起。
褚青唤蓦然回首,望见一女子手持灯笼站在医馆门前看着她笑,身旁还有一丫鬟为其撑伞,她心中焦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险些滑倒,有些狼狈的扶着木门面露恳求道:“我朋友半夜发起高热,求医师救他一命。”
那女子莞儿一笑,抬手握住她冰凉指尖,将她拉进油纸伞内,“姑娘别急,进屋说罢。”
应是真被浇得狠了,自打进屋开始,褚青唤就不住的发着抖,一直到在女子的指引下换了身干净衣裳,喝了两碗姜汤,那种寒意才悄然退却。
她放下汤碗,掏出银袋子,看着对面一直盯着她笑的女子焦急道:“医师,不能再等了,我那朋友......”她迟疑一瞬接着说道:“进山时被铁器误伤,已经发起高热了,您快为我配两幅退热的药罢。”
不知是不是褚青唤错觉,她似乎在女子眸中看见一丝嘲意一闪而过。
女子起身走到案台前,提笔写了张方子递给后方丫鬟。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极慢,拿到药的那一刻,外头雨已经停了。
褚青唤对着女子郑重地道了谢,出大门下台阶的一瞬,女子将她喊住:“还不知姑娘叫什么?”
她虽手捧着药,却多有戒备,“萍水相逢,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女子轻笑出声:“姑娘不愿告诉我,但我却想告诉姑娘,我名千钟,巫千钟。”
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将银袋子重新挂回她的腰间,“山水有相逢,我们未必不会再会,今夜我也算帮了姑娘一次,等下一次见面,姑娘以姓名作银两,还了这次债,如何?”
褚青唤张了张嘴,回身想推拒,可大门却已缓缓关上,她视线中最后一抹颜色便是暗夜中女子鹅黄衣衫转瞬即逝。
好奇怪,自从被灭门后,她遇见的人似乎都很奇怪......
医馆后院内——
“大人为何?”一旁丫鬟满面不解。
“什么为何?”巫千钟打断她的话,此时她眼中哪还有方才良善,“单杀个荀哉风有什么意思?顺着他揪出前朝那个孽孤,才值得我这次亲自来一趟。”
她眼神瞟过后院柴房,那儿的门缝正源源不断向外淌着血水,幸得方才大雨掩住一二,现下雨停,空气中又漫起浓重的血腥味儿。
“一会儿走的时候烧得干净些。”她拾起手帕捂住鼻尖,“明日不用拦,放他们出城。”
丫鬟迟疑道:“齐大人那边?”
巫千钟眼中浮起轻蔑,“已经是个废人了,又不能为陛下效力,杀了便是。”
“是。”
当褚青唤跌跌撞撞,东奔西窜回到破庙时,荀哉风已经烧得开始胡言乱语。
她拨开杂物,褪下他上半身半边衣物,将草药敷在他伤口处,尽管已足够小心,还是免不了撕扯到血肉,昏迷中他痛激烈挣扎起来,肌肉都跟着痛感抽动。
褚青唤用尽全身最大气力也压不住一个武功盖世,有着绝顶力气的将军,拉扯间,她被推到旁边地上,掌心压在一旁箭矢上,划出一道口子,刹时就见了血。
一时间,一夜的疲累与情绪涌上心头,再也压制不住。
她麻利爬起身,喘着粗气压在荀哉风身上,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口中大喊:“别动!”
许是这巴掌真的起了效,接下来褚青唤不管再怎么为他上药,亦或是喂他喝药,荀哉风都未曾再挣扎,哪怕不小心碰到伤口,他也只是皱着眉哼哼两声,乖乖的不敢乱动。
她那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换药期间,她心中的气也逐渐消散,望着荀哉风脸上鲜明的一个五指印,她心虚的清了清嗓子。
特殊事件,特殊对待,想必将军醒了也不会跟她计较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褚青唤累的靠在一旁睡着了,再醒来时,首先入眼的便是荀哉风那双多情的丹凤眼。
“早。”一夜没说话,他的嗓音略带沙哑。
“你醒了?”褚青唤想起身看看他的伤口,奈何压了一夜的腿麻得没了知觉,整个人向旁栽去。
荀哉风忙伸出他无伤的那只手,拉住了她,“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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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唤瞪了他一眼,手背抵住他额头,“感觉怎么样?哪里还疼吗?”
荀哉风抬手抚上左脸,“嘶”了一声,“身上还好,就是不知为何脸疼得厉害。”
褚青唤见状抿了抿嘴,将话题引向旁处,“既已能动了,我们今日便出城去罢,多在这河东待一日,危险便多了一分。”
荀哉风点头应下。
二人准备出城前一刻,褚青唤忽地心血来潮想去昨夜那家医馆看一眼,荀哉风虽不知为何,但听说昨夜她求了多家医馆,却唯有那家肯迎她进去,眸中心疼一闪而过,自是满口答应前去道别。
她顺着记忆来到医馆门前,想象中清丽女子身影却并未出现,只有满地火灭后的疮痍。
“千钟......”她神色惶恐,一步一步走进医馆内。
馆内房屋尽塌,只有少数房屋骨架还支撑在地上,“昨夜那么大的雨,怎么会起火呢?”她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荀哉风眼疾手快将她扶起。
她借着力,腿慢慢撑起,“因为我,一定是因为我来这求药被齐贤发现了,他才杀人灭口的,是我害死了她......”
褚青唤再压抑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荀哉风皱着眉,眼中恨意更浓,他轻柔地将褚青唤拥进怀里,缓慢而富有节奏的拍打着她的背,“就算真的要怪,也应该怪我,他们是奔着我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褚青唤在他肩窝里轻轻摇了摇头,闷闷出声:“伯仁因我而死,怎会与我无干?”
“暴君不仁,奸臣当道,视人命如草芥,杀我恩人之仇,”
灭我满门之恨......
她抬起头,盯着这一大片灰烬,心中恨意愈烈,“可怜我身为一介草民,无能去报。”
褚青唤从荀哉风怀中挣出,单膝跪在地上,“民女愿尽心助将军,恳请将军念在无辜百姓,推翻暴君,还天下太平。”
荀哉风将她从地上扶起,动作轻柔替她扫了扫裙间灰尘,“这不只是你愿,亦是我愿,但眼下时机未到,我还在寻一人,待寻到那人,便是那暴君掉头之日。”
在医馆处耽搁不少时辰,二人顺便乔装打扮一番,待赶到城门时,已快日落西山。
褚青唤长处口气,“走吧。”
荀哉风摸了摸胸襟里藏着的匕首,点了点头,“别害怕,不会被发现的。”
她斜眼道:“我才不怕,大不了小命一条,有什么可怕的?”
话是这么说,等她真走到官兵附近,对上官兵眼神时,心头还是避免不了重重一跳。
“过。”官兵大喊。
等她们真正走出河东郡,褚青唤盯着城楼牌匾上那硕大的“河东”二字,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今日怎么会这么顺利,显得昨日的追杀像闹着玩一般。
“看什么?走了,回凉州去。”荀哉风的声音将褚青唤思绪拉回,她压下心底异样,快步跟上荀哉风。
夕阳下,二人的影子被拉成竖长一条。
城楼上,巫千钟看着向远方走去的两道身影,摸着下巴,玩味的勾起了唇角。
11. 火烧巫女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马车上响起。
这是荀哉风在前往凉州的路上,数不清第多少次捂嘴干咳。
褚青唤坐在他旁边,熟练地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打,为其顺气,“等路过下一个地方,说什么都要修整几日,等你身子好点再走。”
正在驾车的丁五掀开帘子,呆板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认同的神情,坐在马车右端的丁七掀开另一边帘子,狠狠点了两下头,“桓姐姐说得对,将军,你可不要留下病根。”
荀哉风没理那两人,只对着褚青唤轻哼一声,“我才没你们想的那么弱,我若是迟迟不到凉州,万一那齐贤真禀到朝中去了......”
褚青唤打断他的话,“小六已经快马回去报信了,只是耽搁两日而已,不会误了什么事的。”
她弯腰走到帘子边,将其掀起,对着丁五说道:“前面再路过什么县城村子,就停下,我们修息两日再走。”
回首时,她看见荀哉风捂着嘴,却不像是咳嗽的样子,反倒像在忍着笑意,见她回头,才缓缓开口:“你倒比我更像将军。”
她被调侃的脸色泛红,愤愤坐回去面朝窗外,只看外头林间风景,不理他了。
“将军,姑娘,到了。”丁五的声音把褚青唤从睡梦中喊醒。她茫然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荀哉风肩头睡了过去。
见她醒了,荀哉风才敢放松下来动了动酸麻的臂膀,笑眯眯看着她道:“走吧。”
她没理他,只兀自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这笨蛋将军方才取笑她的事她可还记着呢。
褚青唤左右晃了晃脖颈,看向面前的村子,虽说是村子,地方却并不小,若不是牌匾上写着“北阳村”三个字,说这里是一县都不为过。
几人慢悠悠的进了村子,但不知为何,一连走了几家客栈,却都找不见掌柜的身影,街上也是只有空荡摊子,不见村民。
直到又走进一家客栈,他们才见了店家人影。
褚青唤、荀哉风对视一眼,正欲进去,那掌柜却慌慌张张从里面跑了出来。
好不容易寻见的人,岂能让他这么轻易就走了?
荀哉风一把拉住掌柜的手臂,紧紧箍住,掌柜抽了两下没抽出来,怒目而视:“想住店等我回来再说。”
“掌柜的这是要往哪去?我们一路走来连一个村民的影子都没看见,这村里是要办什么喜事吗?”褚青唤上前一步,从腰间掏出一辆碎银塞在了掌柜手中。
掌柜看见银子面色稍缓,眉眼间急色却丝毫不减,“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村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急着去看呢,这时辰可误不得!”
祭祀?
褚青唤拍了拍荀哉风的手,示意他放开。
荀哉风松手的瞬间,掌柜就小跑着冲了出去。
她动了动唇,本还想再同掌柜说些什么,见此状况,也只好面向荀哉风,道:“反正现在村中无人,我们也住不进去,不如也去看看,蹭蹭喜气?”
几人一拍即合,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村后山的一处空旷土地上。
“怪不得村中无人,原是都在这呢。”丁七小声嘀咕。
面前一大片空地上都挤满了村民,只有正中央一处被圈了起来,搭起了祭祀台子,上面站着一个人正不断挥舞着手臂,祈祷上天。
那人的四周都摆满了祭祀物品,台子中心搭着一个十字架,上头似是绑了什么东西,下面摆满了干草,正在燃烧,浓烟滚滚飘上了天际。
她们在人群外围,隔得太远,褚青唤看不真切。
她轻轻戳了戳荀哉风腰侧,荀哉风应声弯腰,她垫脚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想离近点儿看,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祭祀仪式呢。”
“走,带你到最前面。”荀哉风拉着她的手,将她圈在怀里,挤过人群,一点点前进到了最前面。
褚青唤被挤得发簪都有些散乱,她伸手拨了两下,抬眼向台子上看去。
这回离得近了,她看得真真切切,那上面绑着的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低垂着头,神色不明,身体被牢牢绑在了十字架上,只有被烟呛得不住抖动的肩膀在宣告者世人她还活着。
褚青唤瞬时瞪大双眼,捂着嘴惊呼出声,一边向祭祀台上跑去,一边指着上面的女子大喊道:“救人!快救人!”
荀哉风此时也看清台上局势,皱着眉跃上祭祀台,捂着鼻息割断女子身上粗绳,将其带离火堆,放在地上。
二人此举却惹了北阳村村民众怒,人群中骂声不断,前面的人更是将台下的褚青唤团团围住,不停地推搡着她的身体。
“等一下,别动手,等一下!”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但根本抵不住这群疯狂的村民,推搡之间,不知什么磕在了褚青唤额角,霎时就见了红,粘稠血液顺着她的面颊滴在衣襟上。
荀哉风心下一惊,怒火自眸中似是要喷薄而出,即刻飞身下台踹飞褚青唤身边围着的一圈村民,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可村民人数太多,踢飞了这一群,下一群又紧跟着簇拥上来,他眸中怒火愈演愈烈,再顾不上其他,从腰中抽出佩剑,将几个村民刺伤,他们才不再上前。
“你们这群外人坏我北阳村祭祀,到底是何居心?”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台上传下来。
荀哉风没理他,左手护着褚青唤,右手持剑吓退人群,缓步走上祭祀台。
丁五、丁七二人也察觉出事,从后方踩着几人的肩,翻到褚青唤、荀哉风二人面前,持刀护卫。
褚青唤擦了擦面上的血,素净的指尖沾上了一抹红色,“我倒是想问问你们,用活人祭祀?你们有什么权力将这女子活活烧死?”
那老人闻言只微微一笑,笑容温和,若是她不曾见到如此泯灭人性的一幕,恐怕还会认为这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这女子是不祥之人,惹了天怒,致使天降神罚于我北阳,无辜村民染上恶疾,我们只得将她奉给神明,祈求神明宽恕,又有何罪?”
下面人群响起窸窸窣窣的人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烧死她,烧死她!”其余村民也跟着齐声大喊。
丁五从怀中抽出断刃,抬手甩在最前方一男子脚下,刀尖离他布鞋只差分毫。
人群瞬间噤声,齐齐向后退了两大步。
“冠冕堂皇。”褚青唤嗤笑出声,“她若真的有罪,你们大可以将她交由官府处置,若她无罪,你们又凭什么认为村民恶疾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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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眸中闪过不屑与疑惑两种情绪,“若是将她烧死之后,病还治不好呢?你们又要烧死谁?”
她是真的不解,患病了不去医馆找医师,却指望烧死一个女人来救大家,这是谁想出来的道理?
老人将手中祭祀仪杖重重敲在地上,收回笑容,冷哼一声,“你一个外人少来管我们北阳之事。”他举起仪仗,指向她二人,“北阳村民,将他们逐出北阳!”
人群再次躁动,蜂拥而上,虽都是些不会武功的村民,但奈何人数实在众多,丁五、丁七二人在台下已有些许吃力。
荀哉风冷笑,松开扶着褚青唤的手臂,踏在一旁十字架上,借力踹飞老人手中仪仗,手中剑同时搭在了老人脖子上,“我看谁敢动?”
老人布满褶皱的面容微微颤抖,却还嘴硬道:“别管我,把他们赶出去!想想神罚,想想北阳的恶疾,你们都不想好了吗?”
见此举吓不退这些人,荀哉风从内襟中掏出一块令牌,大声道:“河东郡尉齐贤在此,谁敢造次?”
此言一出,瞬时寂静。
老人想扭头看向身旁人,但顾忌脖颈间剑刃锋利,不敢乱动,只敢转动眼仁,斜眼看向他手中令牌,“你是郡尉?”
“令牌在此,谁敢冒充朝廷命官?”荀哉风冷声道:“若是你们再向前一步,我等人伤着碰着了,亦或是干脆死在这,而无法在规定日子内回去复命,”他刻意停顿,“上面查下来,怕是从此就没有北阳这个村了。”
老人眼珠转了转,认罪道:“我等不知郡尉大人到访,请郡尉大人饶我等无辜百姓一命。”
台下村民面面相觑,终是一同跪下,齐声呼喊:“请郡尉大人饶我北阳村一命。”
荀哉风将手中剑撂下,“你们活人祭祀,已是犯了大罪,不过若是就此停手,那就还有转机。”
老人面上挣扎一闪而过,烧死她,官府问罪,是死;不烧死她,天降恶疾,也是死。
既然都是死,他眼中恶毒一闪而过......
褚青唤抓住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情绪,暗道一声不好,急忙上前两步,道:“但我们也不愿见这么多无辜百姓因恶疾而死,不如由我们来查明百姓病因,若是将此事查明,救下这女子性命,于我们于你们都是恩德一件,你看如何?”
老人犹豫片刻,问道:“那若是查不出来,如何是好?”
荀哉风闻言斜眸睨他一眼,刚想开口,却被褚青唤拦下,她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向荀哉风方向微微弓腰以示敬意,“你们可以打听打听齐郡尉的名号,论起查案,齐郡尉可称天下第一,这时间还未曾有他查不明的事。”
老人被她此言说动,晃晃悠悠的跪了下来,叩首,“多谢郡尉。”
二人没看他,褚青唤将地上女子扶起,撑着她向祭祀台下走去。
台下村民为她们让出了一条大道,几人缓缓向村里走去。
“你把我说得那么神,万一最后真的查不出来,该怎么办?”荀哉风笑着问她。
“查不出来......再说查不出来的,反正人我们现在救下了。”她向荀哉风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怀中女子,却见这女子的双眸不知何时睁开了。
“姑娘,你醒了?”她惊呼道。
12. 过往身世
女子神色呆滞,也不回话,瞳仁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睫毛缓慢的眨着。
褚青唤看着女子苍白面容,以为她是还没从火烧的生死惊吓中缓过来,指尖轻抚女子肩膀,语气轻柔的又问了一遍:“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荀哉风几人也停下脚步,等着女子开口。
女子眼珠转了转,从面前几人身上逐个扫过,最后目光落在褚青唤身上定住,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
褚青唤见她给了回应,心中欣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丁七抢先一步。
“那你家人在哪里啊?这帮人要烧死你,他们也同意吗?”丁七神色略带气愤。
女子目光又落回前方,依旧不曾开口,再次轻轻摇头。
见女子一直不曾出声,褚青唤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问,她瞧了瞧女子身上被烧的溃烂的皮肤,心中五味杂陈,“那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吧。”
女子抬手指向一条略显泥泞的小路,她顺着方向看去,只见这小路两旁稀疏的坐落几座茅草屋,同街上两旁的房屋相比,略显落魄。
她将目光移向荀哉风,眼神相撞的瞬间,她瞟了瞟女子身上的伤势,挑了挑眉。
荀哉风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回身买药去了。
褚青唤让丁五丁七先回客栈,自己则抚着女子缓步朝小路中走去,开口问道:“姑娘,你的家是这里哪一户呢?”
可这女子这次竟连动作都未做一个,只迈着小步,朝着小路里头走去。
她心中疑问更深,这疑问一直到走进去时,方才明了。
虽女子并未告诉她,但她竟能一眼辨出女子家在何处。
褚青唤的眼神不断瞟着这些村民的家,除女子家外这几座茅屋虽是离得不算近,可却也并未相隔太远,只有一户茅屋孤零零的独自坐落在路的尽头。
与女子家相邻的两座茅屋,更是将靠近她的那面墙用茅草裹着泥土砌了厚厚的一堵墙,就好像路尽头的屋子里住着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怪物一般。
这样的日子,这女子不知过了多少年......
她正想着这些事,一不留神撞在了一扇低矮的木门上。
褚青唤揉着肩膀向后退了几步,这才发现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抵开她的手臂,进了自家院内,面对着她,合上院门,将她隔在门外。
“姑娘,你这是?”她有些发晕,未想明白女子的意图,只磕磕绊绊解释道:“我不是坏人的,你,你应该知道的,方才在祭祀场上......”
她话还没说完,女子就神色淡淡,转身进了茅屋。
啊?这是什么意思?
褚青唤站在她院门外良久,神色都还带着些许怔然。
“你怎么自己在这儿?那女子人呢?”一道低沉的男生将她唤醒。
她回身看向荀哉风,复又看向茅屋院内,“应该是还有些惧怕吧。”
她拿过荀哉风手中伤药,将其放在院门旁边,双手置于嘴边,大喊道:“姑娘,我们把药放在你院子外了,你记得拿,伤口一定要记得处理!”
女子站在木窗的阴影处看了外头许久,直到那两人相伴离开,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院门,弯腰捡起地上草药,她的手攥紧又放松,来回数次,终是将草药撇向一旁的草地上,转身进屋了。
傍晚,几人围坐在客栈的桌子旁,褚青唤手托着下巴,手中把玩着纱布,荀哉风吹了吹茶水,一连淡然的饮着茶,时不时捂嘴咳嗽几声,丁五丁七二人则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丁七年岁小,最先憋不住话,“将军、桓姐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怎么就忽然要去查什么恶疾了?”
丁五跟着道:“不如直接将那女子掳回边关,一样能救她性命。”
褚青唤闻言叹了口气,换了只手撑着脸。
荀哉风也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你们总是这样故作高深,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说清楚!”丁七气急败坏的拉着丁五夺门而出。
“故作高深?这次还真不是......”褚青唤扶额小声嘀咕,却忘了白日额上撞出的伤口,疼得“嘶”了口气。
荀哉风抿了抿唇,将她手上的纱布夺了过来,动作轻轻的替她换药,“有什么思绪了吗?”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反被荀哉风箍住面颊,“别乱动,换药呢。”
褚青唤嘟囔道:“没有,那姑娘看起来不太愿意说些什么。”
“其实丁七说得也不乏道理,将她带回凉州,在我管辖的地方,不会出事。”荀哉风道。
褚青唤的贝齿不断撕咬着下唇,她一没头绪时,就爱这样做,“可是......”
荀哉风单膝跪地,低下身子,认真盯着她道:“我知道你犹豫什么,也知道你害怕什么。这件事既然我们遇见了,就定不会不管。”他笑了笑,又道:“如果你已经想好了,那么就去做吧,若是真的查不出来,我们就把她带回边关。”
她垂首盯着面前的男子,瞳仁微颤,良久,她点了点头:“那明日我们先去问问旁边几户人家,那女子被这里的村民说是不祥之人,应是有缘由的。”
“好。”荀哉风吹灭了她房中的蜡烛,“累了许久了罢,今夜好好休息。”
-
次日午时,褚青唤、荀哉风二人来到了一户农家前。
荀哉风抬手用力拍了拍门,“有人在吗?我是河东郡尉齐贤,前来问话。”
木门从里打开一条小缝,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大娘露出一只眼睛畏畏缩缩地看着外头二人,“郡尉大人,有什么需要问我们的?”
褚青唤面带笑意,柔声道:“大娘,你别怕,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为什么这儿的村民都喊那女子是不祥之人?”
大娘嘴唇抖动半晌,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身后一粗沉雄厚的声音打断,“我们这种贱民哪知道些什么?”
木门忽地被拉开,露出一副壮硕肥厚的身躯,这大伯一道刀疤从左额角一直贯穿到右下颚,几乎布满整张面孔,眉心紧蹙,川字纹久久不散,更显穷凶极恶。
他手持一把杀猪刀和半扇猪肉,似是正要去往摊子,“大人,你就别为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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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穷苦百姓了。”说罢便抬脚离去,走之前横了一眼后头缩着的大娘。
大娘本就缩手缩脚,被这一盯,更是浑身颤抖,活像是个筛子。
二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蹙着眉询问下一家去了。
将这几家都逐个问了个遍,得到的回应都大差不差——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
褚青唤深出口气,有些失落的垂下肩膀,一旁的荀哉风早已皱着眉,垮着脸,“他们哪里是不清楚,分明就是不想告诉我们。”
“算了,去祭祀那里问问吧。”她拍了拍荀哉风的手臂,像小路外走去,路过最先拜访的那户农家时,她向木门处望了望,木门也正好“吱嘎”一声,开了少许缝隙。
褚青唤心下一动,拦住荀哉风,带着他向那边走去。
果不其然,大娘就站在门里,神色纠结,见她二人过来,她面露慌张,随着二人愈来愈近,大娘的神情也逐渐的变得坚定,“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千万别告诉他。”
褚青唤知道大娘口中的“他”是谁,虽有些疑惑,但也只觉得大娘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太多思索便点了点头。
大娘小心翼翼探出头,左右望了望,见四周无人,才将她二人迎了进来。
三人坐在后院一处空地上,大娘看着面前二人缓缓开口:“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说完这句话,她重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爹娘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大好人,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家等她们一成年就结了亲,本是对好姻缘,可不知为何,成亲多年这肚子却一直没什么动静,二人急坏了,喝药、吃各中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肚子还是不见动静。终于有一日她二人去寺庙礼佛,回来之后,她娘就怀上了她,他们一家人都欣喜坏了,可谁知她出生那天,她娘竟然大出血,就这么去了。”
大娘又叹了口气,“她爹也是个痴情人,从此之后终日酗酒度日,就是苦了那孩子从小不仅得照顾着自己,还得照顾她这个什么都不管的爹,本来这日子虽然苦点,但也能过得下去,可谁又知,她及笄礼那日,她父亲竟也去了。村民当时怜她,第二年便为她说了门亲,是我们村有名的书香门第,那男子的曾祖父可是个秀才,我们北阳村这么多年,可就出了这么一个秀才!”
大娘提起那老秀才,神色有些自豪,“可谁知这丫头成亲之后,也跟她娘一个样子,两年都不曾有喜,还终日和她夫君往那雷耘县里头跑,不知干些什么事去了,没过多久,村里来了拨人,将他们家中大大小小值钱东西全拿走了,还放话若是还不上剩下的银子,就要他的命来抵,我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染上了赌瘾,他母父当即就气急攻心,就这么去了,过了两日,这男子也自己投河了,许是被河中大鱼吃了,竟连个尸身都未曾留下。”
“自此,村里人便都认为她是个不祥之人,克死了身边所有至亲,唯恐波及自身,都对她避如蛇蝎了。”大娘缓缓说完。
褚青唤沉思片刻,问道:“那这恶疾,村中人为何认为与她有关?”
13. 村中恶疾
提起恶疾,大娘面上浮起愁容,“其实和她也没什么大关系。”
褚青唤眉峰一动,静静等候大娘继续说下去。
“半月前,村中有人身上长了恶疮,这人去王大夫家买药,但不知为何,并未有什么效果,第二日身上反倒越来越多,精神也日渐不佳,村长知道此事后,便命人将他隔离起来,自己去雷耘县中请了一位医师回来,可医师也查不出病因,原本大家以为只是他自己不小心染上了什么脏东西,怎知道没过几日,村中陆陆续续又有人身上长了恶疮,大家这才害怕起来。”
荀哉风听此言语眉峰一皱,不动声色地往褚青唤那边靠近,手搭在她的膝上,逼得她向自己方向偏了偏。
大娘捂嘴笑了笑,调侃道:“你们小夫妻是刚成亲不久吧,感情还蛮不错的,郡尉大人你放心,这病它不传染,雷耘县那医师现在生龙活虎的很呢。”
褚青唤急忙摆手,“大娘,我们不是......”她瞟了眼荀哉风置于她膝上的修长指尖,咬字缱绻,“他只是我家大人而已。”
而处她身后的荀哉风只觉脸上发热,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大娘看着面前两人这幅样子,笑得更肆意了。
褚青唤有些窘迫,故作凝重问道:“可大娘你现在看起来,面色红润,并不像大病模样?”
大娘止住笑意,道:“小姑娘你别急,听我继续讲下去嘛。”
“村长最先认为这是什么传染病,于是又找了几个附近有名的医师,可却都没什么法子,一时之间,北杨村内死气沉沉,可就在这时,”大娘的声音忽地变得激动,“王大夫忽然说他找见可以治疗这种恶疮的草药了,一剂下去,村民身上的恶疮确实在逐渐好转,可是......”
大娘神色灰败,“可是这药却不能完全医治,只要一段时间不吃,这疮又会立刻长出来。”
“那几位来过村子的医师,身上却未长恶疮?”褚青唤疑惑道。
大娘摇了摇头,“没有,完全没有,因此后来村长便不再认为这是什么传染病,而是诅咒,是上天的诅咒。”
“那你们为什么要烧死那女子?这恶疾听起来和她好像并无什么干系?”荀哉风问道。
大娘犹豫道,“因为北阳村,只有她一人好好的,连一处恶疮都没长。”
就因为这个?
褚青唤不理解。
若是按这帮村民的道理,神仙诅咒他们,因此他们得了恶疾,那那女子既然未得恶疾,不恰恰说明她是个好人,所以神仙绕过她了吗。
“我看你们,分明就是病急乱投医,只因她一人好好的,她在你们心中便有了罪。”褚青唤满眼失望,“我依然还是此问,若是烧死她之后,你们的恶疮还没好,那你们还要烧死谁?”
大娘面露愧疚,嘴巴上下蠕动,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反正不论是谁,你们只觉得不会是自己,对吧。”
荀哉风将她的手拿过来,轻柔地一根一根掰开,拉着她起身,向大娘告辞,“大致经过我已经了解了,不论如何,多谢你今天愿意告知我们实情。”
大娘局促的站起身,双手手心布满汗液,在麻布衣裳上擦了擦,留下几缕湿痕,“那,那我送你们出去吧。”
几人刚预备朝院门走去,却忽听传来几声响动,大娘面色一变,急忙调转脚步,将她二人推进柴房,惊慌失色道:“定是我夫君回来了,你们躲在这千万不要出来,等我安顿好了,来接你们。”
荀哉风想说些什么,大娘却没给他机会,只“嘭”得一声,合上了柴房的门,将他的话都堵回腹中。
褚青唤转身,靠着门缓缓坐下,“我方才忘记问那女子的姓名了。”
荀哉风在她身边也跟着坐下,看着她道:“这很重要吗?”
她想了想,神色认真扭头与他对视,“我觉得,应当挺重要的。”她伸手隔着衣裳摸了摸挂在胸口的褚父印信,“名字对一个人真的很重要,听大娘方才所言,应当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荀哉风心神一动,她好像总是能给他惊喜。
初见时便是如此,本以为只是个她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可她却能在如此害怕的情形下,果断的出手救下她二人性命,让他实在没办法不去注意她。
破庙中他彻底将身份告知于她,她又丝毫不惧,甚至还能在所知极少的情形下,分析得八九不离十,这又让他实在没办法不佩服她。
他真的想看看,她身上还有多少惊喜能够展现。
“将军,你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褚青唤被荀哉风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冷汗直冒,眼睛眨呀眨的四处乱瞟。
荀哉风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有点特别。”
“哼。”褚青唤被他逗笑,“这有什么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嘛,将军也是,丁五也是,丁七也是,那女子也是,千钟姑娘也是......”
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荀哉风听得不耐烦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大手将她的两双纤细柔夷包在掌心。
许是掌心的手感太过绵软,他一时有些昏了头,看着面前女子的面孔,他只觉口中干渴,狠狠咽了口唾液。
褚青唤挣了两下未能挣开,男子的手心带茧,应是常年练兵留下的,触感不算好,尤其是重重握着她的一双手,更有些难受。
这可是她要写字、作画、刻印的手!这个粗鲁的武夫!
她有些生气,脸色也有些冷下来,冷声道:“将军,你弄痛我了。”
荀哉风被她的声音唤回神智,骤然松开手,抿了抿唇,“抱歉,姑娘我......”
话未说完,便被院中一阵哭喊声打断,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将耳朵贴在柴门上,细细听着院中动静。
“不要!别打了!我错了!”
“夫君!求你别打了夫君!我下次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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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会忘了,夫君!”
“啊!别打了求你,啊!”
院中声音一声比一声惨烈,褚青唤听不下去,推了两下柴门却没推动。
荀哉风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抬脚蓄力,踹开柴门,看着院中的场景,心中火气直窜,脚尖点地翻到院中屠户面前,踹其胸口,将他蹬飞。
屠户大叫一声,撞碎身后米缸,倒在地上。
褚青唤扶起地上大娘,口中大喊:“你竟然打你的妻子?”复又面向大娘,看着其淤青的面庞,有些手足无措,“大娘,你没事吧?”
荀哉风皱了皱眉,面色较方才有些苍白,这两日同村民间的拉扯,让他的肩伤又有些复发。
“我呸。”屠户颤颤巍巍站起身,“河东的官还管到老子身上了?老子打自己婆娘,碍你们什么事?”
“还敢乱吠。”荀哉风上前拎起他的领子,照着其肥肉横生的脸就抽了两下巴掌。
这两下用了十分的力气,屠户嘴角立刻就见了血。
他却还不知悔改,嘴硬道:“她是老子的人,老子想打就打,关你们屁事?”
大娘闻声落泪,褚青唤气得双目猩红,她松开搀扶大娘的手,跑到屠户身边,“畜生。”
抬手也是两巴掌下去,这两下力气竟也不照荀哉风逊色多少,屠户另一侧嘴角也流下了血。
见他还要说些什么污言秽语,褚青唤是一丝一毫都不想听,抬手捡起地上烧火用的木柴便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他一切吠叫。
见屠户有荀哉风制辖,她又跑回大娘身边,将大娘扶到一旁矮凳上坐好,“这畜生这般打你多久了?”
大娘也不说话,只呜呜的哭着。
褚青唤掏出帕子,拭去大娘面上眼泪,又问道:“你就没去官府报过官吗?”
“报过,可谁管呢?”大娘用帕子不停擦着泪水,“不过是关了两天便又出来了,换来的只不过是更狠的一顿打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求饶示弱,这样还能轻些。”
她想说的话都被大娘这一句堵死在喉咙里,一时之间只觉得喉间干涩难忍,“那和离呢?也不可以吗?”
大娘的哭声逐渐止住,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没试过。”
“为什么不试?”褚青唤不解。
“桓姑娘,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改变现下的勇气。”荀哉风的声音适时的从身后传来。
大娘嘴唇微微抖动,“和离了,我怎么养活自己呢?我什么都不会......村里人又会怎么看待我和我的孩子呢?我不敢,我不敢......”大娘猛地晃了晃头。
“绣帕子你总会吧,纳鞋底你总会吧,虽然苦些累些赚的不多,但也比不被当人,整天看畜生脸色度日的好啊!”褚青唤眉毛簇在一起,鼻尖也有了酸意。
大娘眼神颤动,依旧没出声。
“名声?名声难道比命还重要吗?”褚青唤大喊道,与此同时,一滴泪水也终于溢出了眼眶,滴在了大娘的粗麻衣衫上。
14. 唯一的大夫
“姑娘,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们走吧,不要再管了。”大娘推开褚青唤,弱声道。
“好,好。”褚青唤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是我多管闲事了。”
她满眼失望,后退到荀哉风身旁,指尖扯住他的衣袖,“走吧,这北阳村又不归你齐贤管,人家的家事,我们掺和什么?平白惹人厌烦。”
说罢看也不再看二人,拉着他就向院门口走去。
荀哉风任由她牵着自己那条伤臂走出了大娘家,可面前女子脸色却算不上好,只见她未走出两步,便重重叹了口气,狠狠剁了下脚,又跑回了院中。
见屠户正想扭动着爬起来,褚青唤一把抽出其嘴里木柴,指着他布满疤痕的脸道:“听着,要是让我再发现她身上哪青了紫了,你只会比她更严重,懂了吗?”
她将木柴用力摔在屠户身上,这才彻底离去。
堆坐在地上的屠户脸一阵青一阵白,向着褚青唤离去的方向看了良久,最终狠狠锤了下地,冲着那边呆坐着的大娘怒骂道:“发什么楞,还不快滚过来扶我?”
大娘眼神从虚空移到他身上,缓慢起身踱步过去将他扶起。
屠户见她神情呆滞,心间气不打一处来,手重重的扬起,眼看就要落在她的脸上,却又忽然想起方才褚青唤警告他的话,又悻悻落下,只恶狠狠道:“等着她二人走的时候,我看你还能找谁哭。”
大娘闻言身躯一抖,看着屠户一瘸一拐走向屋中的背影,脑中又回想起褚青唤所说之话,心中只觉裂了个缝隙出来,但具体是什么,她讲不清。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回来做饭?”被屠户喊回神,大娘又托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回屋中。
随着身影逐渐被房屋的阴影淹没,一丝亮光却突然顺着窗户缝隙打在地上,照亮了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何必如此气愤?”荀哉风道:“你不能要求这天下所有人都同你一般勇敢。”
“我不是气她,我只是......”褚青唤骤然停下脚步,回身摊手,却忽然发觉面前男子的面庞过分苍白,她急忙看向他肩膀,“都怪我,是不是方才打斗,伤又复发了?”
她伸手想要去碰,但又怕弄疼他,一时之间手悬在半空中,不知是进是退。
荀哉风眼神逐渐变软,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无碍,接下来你想怎么查?”
握住她的那只手寒冷似冰,褚青唤皱眉道:“还能去哪?先去医馆。”
医馆同大娘家离得不远,二人走了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说是医馆,其实也就是那王大夫家中,只不过在前院摆了几张案子和杌子,北阳村人平日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便来他这瞧瞧,若是实在瞧不出来,那便得去那雷耘县找医师去看了。
此时,院中只有一看着年岁不大的小童在清扫院子,见来了人,他停下手中动作,“二位可是来看病?我家先生方才去井边投药去了,看着时辰,约莫着也快该回来了,大人、小姐请等候片刻。”
褚青唤点点头,扶着荀哉风在杌子上坐下,“投药?”
小童端着茶水走了过来,为二人斟上热茶,“小姐肯定知道我北阳恶疾之事,此病一直未能完全根治,我家先生只能每日在井中投些草药,能帮着抑制。”
她吹了吹滚烫的茶,小抿一口,“那王大夫岂不是赔了许多银钱?”
提起王大夫,小童眼里都泛起了光,“先生说,北阳的村民家中本就不富裕,每日来他这里取药已经耗费太多银子,至于井中的那些,权当是替自己攒些功德了。”
每日取药?
她喝茶的手一顿,“只饮井中的水还不够吗?村民每日还需另服其它的药?”
“没错。”一道清冷男声从院门口传来,院中三人同时向他望去。
进院的男子身着一身浅青色衣裳,狭长双眸伴着薄唇,数千发丝只用一根木簪盘起,好一副素净模样。
想必这便是王大夫了。
“先生!”小童上前接过王大夫的背篓,王大夫微微一笑,走到二人面前,“不知郡尉大人驾到,王某有失远迎。”
荀哉风轻轻颔首,“不必拘谨。”
王大夫又将目光移到褚青唤身旁,“小姐好像对王某之事十分好奇?”
褚青唤笑道:“我家大人既已许下帮北阳百姓治好恶疾的承诺,我只不过是照例问些各中细节罢了。”
王大夫眼神轻轻眯起,“小姐想知道些什么?王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般动作倒是更衬得此人双眼似那狐狸一般,她推诿道:“不急,还请王大夫先看看我家大人的旧伤,余下的,我改日再来拜访。”
王大夫唇角勾起一边,“都听小姐的。”
二人眼神相撞正焦灼时,一道身影忽然横在了她们中间,“先看我的伤。”
-
坐在厢房里的塌子上上药时,荀哉风还在回想方才见二人缠绵对视,为何心中会有些许不痛快。
这种感觉,这般滋味,以前从未体会过,究竟是为何?
与此同时,屏风外的褚青唤心中也未闲着。
恶疾?她又不是医师,她怎么能查出恶疾的缘由呢?
可这病真的好生古怪,既不是传染病,那大家为何会长出同一种恶疮?
她在外面捶胸顿足的想线索,荀哉风在里头抓耳挠腮的思感觉,二人同时小声嘀咕道:“想不明白啊......”
“小姐,药已经上好了,这是平日里吃食上需要避开的食材,您收好了。”王大夫从屏风里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两张方子,将它们递给褚青唤。
她口中称谢,伸手去接,拿回之时,似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手心轻挠了一下,她不动声色抬眼观察王大夫,却只见他神色平常,只笑眯眯地盯着她看,道:“另一张是药方,小姐千万记得每隔两日须得来抓一次药。”
许是她感觉错了吧。
褚青唤点点头,“多谢大夫。”
荀哉风系好衣裳出来时,只见这二人贴得极近,那种不悦之感又自心底涌了上来,他大步走到褚青唤身边,拉住她的手腕,“银钱晚些时候,我让小厮给你送来,今日便不叨扰了,先告辞了。”
王大夫看着二人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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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露出一脸玩味的笑,他抬起手,食指自鼻尖划至唇上,半晌不曾拿起,神色痴迷,“香,好香......”
“怎么走得这般快?”荀哉风不知为何步伐极快,褚青唤必须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明日的药还没抓呢,怎就走了?”
荀哉风猛地停下,神色认真看向她,“明日喊丁七来拿便是,你不许独自去那医馆。”
“为何?”褚青唤不解,“想查出恶疾原因,怎可能不去大夫那打听消息?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荀哉风脸色青青白白红红,开口道:“那你要来也得带着我。”
褚青唤歪头冷笑,“这又是为何?你不信我?还是你又要拿出那副将军样子来威胁我了?”
“不是......我......”
她打断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旧伤复发,好好呆在客栈养伤,这两日我先自己查着。”
说罢转身便走,没走两步,后面便跟着响起脚步声,随之一起的还有极小的嘀咕声:“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说什么又偏要我照做,这是哪来的道理?”
褚青唤有些憋不住,脸上扬起一丝笑意,“如果某人好好养伤的话,我便答应他,这几日不会来这医馆。”
“真的?”荀哉风冲到她旁边,眼含惊喜问道。
她瞟了他一眼,轻声道:“看某人表现。”
次日清晨,褚青唤起了个大早来到村中央的井口边,没想到此时就已经有许多村民在此打水了。
她走上前,拦住一位提着木桶的年轻村夫,“小兄弟,你们每日都到此来打水吗?”
那村夫闻声将水桶放在地上,抹了把额上汗珠,“对啊。凡是北阳村村民都在这打水。”
“为何不在家中打一口井出来?岂不是比每日来此打水要方便许多?”褚青唤问道。
“小姐,你是外人不懂。”村夫解释道:“这口井是北阳村第一代村民合力挖出来的,当时正值战乱,食物紧缺,先辈们便共同来此隐居避世,是靠着这口井才安稳度过灾年。自此之后,我们祖祖辈辈都用此井打水,纪念先祖。”
“原来如此,多谢小兄弟。”褚青唤看着面前众人,若有所思的离去了。
恶疾,既然不是传染病,那会有可能是众人吃了同一种毒物而引起的吗?
可那女子呢?若是真同这井中水有关,那女子为何无事?
不知不觉间,她竟又走到了那条泥泞小路跟前。
褚青唤只犹豫一瞬,便迈着步子,来到了女子家门前,刚想敲门,眼神却无意扫见一旁草地上躺着的一堆东西。
看样子怎么那么像她前日放在女子门前的草药?
她走过去,将其捡起。
这可不就是那包草药?她甚至看也未看便将其扔在一旁?
褚青唤拍了拍上头的灰,大步向前,用力的拍响了女子的院门。
女子闻声赶来,走到院中,发觉敲门的人竟是褚青唤,眼神上下飘忽,转身竟是要回到屋里去。
她褚青唤哪能给她机会,她将草药举过低矮的院门,大声问道:“这是你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