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主角攻了[快穿]》 医生 华灯初上,灯红酒绿。 市中心最大娱乐场所的旋转门内人声熙攘,进进出出全是衣着光鲜打扮靓丽的公子小姐,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豪车强势破开往来不息的车流,在轰鸣声中稳稳停在正前方。 ——嘭! 车门被猛地关上,从车上走下来的青年使周围人顿时眼前一亮,他身高将近一米九,比例近乎完美,宽肩长腿,气质出挑,穿着身深色的大衣。面容是一副冷玉般温润的模样,墨眉曜瞳,嘴唇薄而分明。 楚修明先是抬头看了眼最上面那张五彩缤纷的招牌,确定没走错之后,抬手把车钥匙扔给候在门口的门侍。 “停在老地方。” 那门侍握着车钥匙,听见这话在原地看了青年的脸好一会儿。 他们会所来往的客人多,每天接待的贵客也多。一般的贵客还好,出来玩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也能睁只眼闭只眼地轻轻揭过。 但有几位在京城排的上号公子哥,别说老板的面子了,就连天王老子的面子他们都能把它给撕下来扔地上,真触着眉头了再狠狠踩上几脚你声都不敢吭。 会所老板也是很不容易,为了顺几位“太子爷”的心,特意在地下停车场里弄了几个固定车位,确保太子爷们每次来都有地方停车,别再因为停车位的事情和别人架起拳脚官司—— 据说是因为之前发生过这档子事,就是为了个小小的停车位,差点打得头破血流。 能在这里消费的大多都是把钱当手纸用的二代三代们,伤着谁都走霉运,能把老板裤衩子都给赔进去。 ——一般来说,那几张脸门侍自己应该是很熟悉了才对。 但他上下打量了这青年好一阵,愣是没从脑子里翻出这张脸来。 他也不能确定这人说的老地方是哪个老地方,有点手足无措地说:“那个,您……” 话还没说囫囵,身后一道人影蹬蹬蹬由远而近疾步走来,晃身间便站到了自己面前。 “楚少!哎哟您来啦,可让我久等。刚才乐公子他们还跟我说呢,说您怎么还没到,特意让我出来看看。”男人穿着花哨的衬衫,白里透红的脸颊上堆满谄媚,笑得牙不见眼,往楚修明面前亲亲热热一凑。 “我就说嘛,我这会所没什么好的,就是地段还行,离哪都近,没道理还不见人,今儿路上又没堵车……” 他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开口问:“怎么了这是,都到门口了还不进去?” 门侍从刚才见到他们老板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把眼前这位“太子爷”给认出来,心里发颤。 此刻听了这话直接就是咯噔一下,额头上的汗顿时刷一下全冒了出来。 磕磕巴巴地开口:“老板……” “没什么事。”楚修明接过他的话,自己冲男人笑了下,倒没第一眼看上去那么冷,淡声道:“就是太久没回来了,脸都生了。” 门侍很有眼色,瞧见有人把话茬接过去,闻言立刻不言不语地缩到旁边。 会所老板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瞥了这门侍一眼,后偏过头,嘴里和和气气地对楚修明说:“楚少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这张脸就镶在那京城的城墙上头,往上望一眼就能瞧见,哪有什么生不生的。” “再说了,生也是别处生,在我这小会所里,您就是换了一张脸,那也是人见人捧的楚大少爷。” “这小子是这月刚来的,那会儿您不是到国外读书去了吗,所以才没见过您呢。”他扭头朝那门侍喝道,“别傻站在那儿了,睁大眼睛好好认认,把楚少的脸好好记在心里,千万别忘了!” 门侍连连点头,生怕工作插着翅膀飞了。 “行了,赶紧去把楚少给车停了,就楚小公子的那个车位,别停错了。” 那门侍忙拿着钥匙快步走了。 吩咐完,老板立马把人往里劝,一边在前边领路嘴里一边说:“您不知道,乐公子他们几个都在里头等了好几个钟头,饭都没吃就来我这儿等着您了,一直问您的行程呢……” 楚修明在后面听着,对他这话是一点也不信。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这里厨师的手艺?有珍馐佳肴的地方他们肯定得空着肚子来。一帮见着肉就管不住嘴的蠢东西。” 老板对他的话嘿嘿一笑,自己倒是不敢对这些“蠢东西”说黄道黑。 这家娱乐会所全名叫皇极娱乐会所,名字听着就是很金灿灿的土,大厅里两层楼高的巨型水晶灯几乎能闪瞎人眼。 楚修明跟着老板走上电梯,一层层地开始往上。 攒动的人群黑压压映在楚修明眼底。 年轻的老板依旧在自顾自和楚修明说着“乐公子”他们。 喋喋不休的话语中,楚修明稍稍闭了闭眼。头顶的灯白晃晃的,看久了让人眼花,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的刺目。 他忽然出声问:“严淮呢?” 老板话音一滞:“楚少,您是说……” “严、淮。”楚修明偏头冲他提提嘴角。“怎么,不认识严家的二少爷?” 他气质不算凌冽,经过了多年的书香濡染,甚至和人相处时隐隐还带着些温润文雅。但在此时此刻,当这位老板目光触及到他浸黑的瞳孔时,却忽然间感受到了这位楚家公子从年少时就锋芒初露的意气和狠意。 也是,这位少爷自从三年前被送出国念书,伴随着他的道道标签仿佛就是高知、有涵养、文质彬彬这些十分美好的字眼,以至于如今众人对他在此之前的印象已经快磨灭了。 ——连老板也快忘了。 那个在地下停车场为了争个车位而抄起消防栓往人脑袋上抡的少年人,他就姓楚。 姓楚的好几年前就敢砸人脑袋,现在也保不齐一个冲动把他直接踹下电梯。 ……是他错了,错把阎王当活佛。 唉。 老板微微思索了下,回答:“严少爷嘛,认识,怎么能不认识。” “他好像……好像是还没到。嗨,我也不清楚,楚少您和他熟,到时候自个儿打电话问问?” 老板小心翼翼地琢磨着他的脸色,见人没说话顿时心里就暗道一声要遭。 阎王脸上的笑没了,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战战兢兢的老板闭上了嘴,周围一下安静不少。 而楚修明听见这回答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没来,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暗地里手指在金属上敲击,发出铛铛两声。 【宿主,我早跟你说了。原书里这时候攻受两人刚刚解开误会,严淮身为主角攻当然是正想方设法哄受开心了,又怎么会注意到你一个工具人从国外回来了呢。】 楚修明不太高兴,于是冷声道:“闭嘴。” 系统:【好的。】 楚修明拧着眉,忽然很想叹上一口气。 , 系统是两天前他上飞机时出现的。 当时他正挂了来自父母和弟妹的四通电话,手机一放下就感到头有点儿发晕。 楚修明历来有晕机的毛病,跟空姐要了几片药,和着水喂进嘴里,就听见一道机械音在脑子里响起。 【已绑定宿主。】 …… 药片当时刚进喉咙,差点没直接拐弯滚进旁边的气管。 系统与第一个宿主的初见,宿主在飞机头等舱上咳得惊天动地,吓得空姐差点直接掏出对讲机喊迫降。 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系统说出了第二句话。 【您所在的世界为编号010的小说世界。】 楚修明:…… , 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之旅足够一人一系统处理完一切交接事宜。 据系统说,这个世界是本耽美小说,主角攻,严淮。主角受,孟安澜。 而他楚修明,只是个不怎么要紧的工具人医生——专门给主角收拾烂摊子、天天给看病的那种。 小说情节大概是这样的。 主角受孟安澜原本是一个娱乐圈里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没流量没粉丝没曝光,经纪人没办法,动了几乎所有的人脉给他找了个资本雄厚的大金主,双方约好了时间,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然而转折点就出现在这里。 约定的那天晚上,孟安澜进错了门,他误打误撞进入了严淮,也就是主角攻的房间。 接下来的情节就是严淮对孟安澜一见钟情,非但没有追究他闯进酒店的事,反而还对孟安澜展开了一系列穷追猛打般的追求。 最后孟安澜在严淮的扶持下登上了娱乐圈顶流,摘下了影帝桂冠,二人也在国外领了证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同□□侣。 楚修明看完当时就:…… 糟心。 手痒,看一眼就想把姓严的拽到自己眼前好好收拾一顿。 这傻逼的剧情他完全不想记起,系统偏偏不让。 【叮,剧情第一阶段现初遇已走完,主角攻严淮与主角受孟安澜已经开始走向他们可歌可泣的神仙爱情。】 【宿主您虽然只是平平无奇工具人,但请不要放弃希望,跟随系统勇敢地追逐属于自己的完美幸福。】 这话听着热血,但它说出来就是诡异而平静的电子音。 可歌可泣、神仙爱情…… 楚修明冷嗤了声,漆黑眼睫往下一瞥,没说话。 虽然只是仅仅几十小时的相处,但系统已经把这位宿主的心性摸得一清二楚了,这人看着温和,但私底下尤其喜欢扯着嘴角开嘲讽,眼尾都是寒冷的冰霜。 心是冻起来的。 它闭着嘴,抖了抖。 楼上包厢比起大厅安静不少,走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两侧是暗色的壁灯,灯影一路从脚边绵延至深处。 房间号一个一个的走过。 最后老板带着楚修明停在了一扇门前。 门没关紧,从里传来喧闹的音乐,伴随着一道震天响的怒骂声。 会所老板一下就睁大了眼睛,神色一变,顾不上这边的楚修明,立马匆匆推门而入。佛祖保佑这帮祖宗可千万别在他这儿吵起来。 刚刚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现在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会所老板匆匆忙忙跑进来,还没来得及挂上笑,待看清眼前的情形以后暗暗松了口气。 万幸,这几位祖宗没吵。 中央的茶几上乱七八糟放着几个酒瓶子,四周酒杯全空了,空气里全是酒精味。 楚修明一进来就皱了眉。 房间里就开了个五颜六色的球灯,光线乱晃,按理说照明不成问题,但他和回所老板两人进来,愣是没一个人发现。 这是有原因的。 沙发后边,一个染着蓝头发的男孩一脸凶恶的样子,一只脚狠狠踩着茶几面,冲着手机那边龇牙咧嘴地吼骂。 他个子在这整间房里算小的,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骂人都骂得张牙舞爪。 但不妨碍嗓门大的气吞山河。 “——我草你马的严淮!为了个小演员连兄弟也不要了是吗?!” “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妈的你到底来不来!不来赶明儿我就带着兄弟们去你家给你上坟信不信啊!” “……” 几年不见,乐璟一点也没变。 楚修明不言不语,靠着墙壁没过去。 系统:“他在骂主角攻。” 楚修明:“嗯。” 系统很不解:“那你为什么不过去。”主角攻不是你朋友吗? 楚修明面容淡淡,眼底带着笑:“等他骂完。” “……” 还有一句话楚修明没说,他其实从下飞机就开始在盘算着这么收拾严淮,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办法——舍不得。 现在有人帮他出出气,挺好的。 楚修明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听乐璟放鞭炮一样骂人。 “……说话啊严二!哑巴了?” 这时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全在乐璟那,而他也可能是喝多了,明明耳朵是贴着手机听筒的,偏偏还开着免提。 音量估计被摁到最大了,能让人清清楚楚听见手机那头的人声。 那是一道低沉悦耳的声线,秀场上的歌手都没他这把好嗓子。 但当有人用它来和酒鬼对骂时,就没人能欣赏的了了。 “乐璟!你喝多了就滚一边玩去,不要再给我打电话行吗,我说了我有事去不了!没听见啊?” “我看你才是耳朵被酒灌聋了!” 乐璟被严淮一通骂,即使迷迷糊糊但也不落下风,当即反骂回去,也不听严淮说的,反正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 “你到底来不来!今天楚修明回国你到底来不来!!” “说了不来!我有事,走不开!你是不是聋?” “那我不管!你给老子现在立马过来!” “操了,我都说了我有事儿!来不了!” “来不了也得来,不来明儿去给你上坟!” “你是傻吗,说了我有事儿!” “你到底来不来!不来也得来!” “我说了我来不了!” 两人车轱辘一样吵了好久,绕过来绕过去乐璟总算气急败坏说了句不一样的话:“妈的你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那个小演员的事吗,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操了,那能比给哥们接风更重要?” 严淮在那边估计也快被这酒疯子气炸了,话里也蹭蹭蹭冒火星子:“重不重要我说了算,说了不去就……” 后面的话乐璟没听见,因为手上的手机被人给抽走了。 一道阴影罩下来,乐璟眯着眼睛往上一瞅,顿时乐了。 “哟,楚修明!” 医生 他大大喊了声,又伸手打在楚修明小臂上,啪啪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果然喝了酒的人和弱智一个样,全然忘了刚刚还为了楚修明回国的事和严淮激烈的吵了一架。 那边,会所老板看着这三足鼎立的场面,一颗心几乎像坐上了过山车和海盗船,一路提得高高的。 我的妈,看来今夜是没法平静做生意了。 楚修明没管乐璟,而是直接把手机放在自己耳边。 没废话,就淡淡说了两个字。 “严淮。” “……”这俩字伴随着电信号滋滋传进那边人的耳朵里,刚才还能和乐璟大骂三百回合的严淮忽然就哑巴了。 和乐璟骂的一模一样。 手机里安静了好几秒。 没听见回答,楚修明也不在意,暗沉的灯光下,眼底的晦色看不分明。 而从喉咙滚出去的话语仿佛还带着一如既往的耐心:“真的有事?” “……” 好几秒的时间,全是浅浅的呼吸声。 手机那头,谁也不知道严淮捏着手机的手逐渐紧了,指节泛上青白。 好一会儿才出声:“我——”“算了,不来就不来吧。” 楚修明说:“好好办你的事。” 说完就挂了。 嘟嘟—— 严淮有些怔愣地望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脑海里闪过一瞬间的空白。 心脏在不知道的时候加快了频率,又逐渐归于平静。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轻微地颤抖。 “……”严淮把手机扔在一边,移开眼不去看。 他正坐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四周装饰豪华,是家酒店,暖黄色的灯光挥洒在每一个角落。 光影落在严淮身上,也落在他对面那三人身上。 严淮抬眼瞥过去。 他今天确实有事走不开,这一点他没骗乐璟。 这三人一个是他的助理,另外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刚刚乐璟提及的“小演员”,孟安澜。 该是在娱乐圈混迹的人,孟安澜的长相是三人中最出挑的,面容白皙,清俊秀逸,看着就是令观众喜欢的邻家哥哥样。 仿佛没注意到严淮的异样,孟安澜染满春风带着淡淡矜持的脸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依旧轻缓。 “严总,怎么了?” 刚刚那通电话严淮没想过楚修明后面会接,他骤然挂断的行为也让严淮心里的火气升起来了。 但对着孟安澜,严淮还是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这是他正在追求的人。 “没什么,”严淮稍稍弯了弯唇,眉眼间神色尽量放缓。 “一个朋友打过来的电话,不重要。” “对了,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试镜你考虑考虑,要是有意向我就去和导演打个招呼。” “谢谢严总。”孟安澜沉思一会,展颜道,“能不能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这消息实在有些突然,我这边也有戏在拍摄中,需要回去看看档期。” 严淮倒是无所谓,这只是他为了追人而押上去的筹码而已。 “都行,随你。” 孟安澜笑了笑。 眼角瞥见经纪人对他暗暗使了个眼色,孟安澜眼底微微一暗。 “对了严总,要不然明天下午一起去吃个饭,我们——” 他没说完这句话,被严淮直接打断。 “明天不行。” 孟安澜一愣。 在他的预想里,这话应该不会被拒绝才对。 严淮没注意他隐隐变得不对的神色,只是解释说:“明天……我应该不在这儿。” “我得回京城一趟。” 孟安澜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好几年,对于自己面上的情绪一向收放自如,在旁人没注意到的时候便瞬间收拾得当。 当下笑侃:“也是,严总家大业大,自然没什么空闲时间来浪费,是我没想周全。” “那下次再约吧。” 没法和喜欢的人一块共进晚餐,严淮心情更差,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性格,这时候没烦躁的骂人都已经是在尽力控制。 听了这话闷闷不乐地嗯了声。 “……”孟安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经纪人。 经纪人冲他使眼色,孟安澜看懂了,起身告辞。 “那我就先回去了,刚好剧组那边催了,严总您要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领着经纪人离开。 门咔哒一声关上。 一出门,孟安澜挂在脸上的笑直接一扫而空。 经纪人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吗?” 孟安澜心里也带着不解,俊秀的脸上布满疑虑,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那个电话惹他不高兴了。” 经纪人担忧着说:“那说好的试镜还能顺利吗?看严总那个样子可是生了好大的气,连你都拒绝了……” “还有,你没忘吧,刘总那里可是还在盯着我们,要是严总这边出了什么问题那咱俩可能就……” 他没再说下去。 之前他们和那位刘总口头约定用孟安澜换他手上的一个资源,结果阴差阳错的去到了严淮那,现在人家资源送过来了,他们这边人没去。 不说这件事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那边肯定是铆足了劲儿想搞孟安澜,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经纪人心里发虚,到底是自己这边有错。 不过万幸的是孟安澜不知怎么弄的,居然扭头巴上了严家的人,还让人家喜欢上了他。之前找的刘总在圈里勉强算得上资本雄厚,可真拎到严家面前来还是不太够看。 这也就是他们还能毫发无损地接着拍戏的原因。 刘总看在严家的面子上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他们要确保严家这艘大船不会半道上把他们扔下去。 严淮对孟安澜有好感到底也就是一个很主观和被动的事情,有点风向却没落到实处。虽然估摸着也差不离多少了,但这种事情终归还是谨慎着点为好。 孟安澜看了经纪人一眼,自己也知道他的未尽之语,想了想,安慰说:“放心,严淮性格就是这样,脾气上来不管不顾。 “再说了,刚刚你不是也听见了吗,他也答应了。” “严淮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这一点我还是能确定的。” 自家艺人都发话了,经纪人就算心里再放心不下也只能释然,装作揶揄道:“行了,都说严总脾气大,可我看他就没在你面前发过几次,你当然不担心了,就我在这替你提心吊胆。” 孟安澜闻言面上冲他笑了下,心里却对这件事介意起来了。 如经纪人所言,严淮确实没对他发过脾气,连变脸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越是这样越就显得这次的不寻常。 这通电话到底说了什么? 电话那边的人是谁? 孟安澜眼底翻出一抹晦涩。 , 酒店里。 助理许未问出了孟安澜想问的:“二少,刚才是谁打的电话?” 严淮盯着面前光洁如镜的玻璃制茶几,那上面倒映出一张神情肃杀的脸,脸上两条眉毛死死拧着。 孟安澜现在不在这,他懒得装了。 咬牙切齿低低说了句话。 许助理没听清:“什么?” 严淮说:“楚修明他挂我电话。” 他一字一顿,咬字一个比一个重,唇齿间仿佛正在磨碾着谁身上的皮肉。 “楚、修、明、他、挂、我、电、话。” 这下许助理听清了。 惊奇道:“什么,楚少居然回国了?” 严淮完全不管他,俊美张扬的脸上升起腾腾怒气,咬着牙,一脚把茶几踹翻。 “他以前从来都不敢挂我电话的,出国几年没想到胆子变得那么大,操。” 医生 “……”许助理看着自家二少那火冒三丈的样子,没忍住替楚家公子说句公道话,“那可能是因为您没去他的接风宴,人家生气一点也合情合理。” 严淮依旧暗自磨牙。 “还帮着乐璟那傻逼东西一块给我找气受,帮傻逼东西不帮我,他完了。” 一边默默听着的许助理一时无言。 虽然他没听见楚修明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不过依两人历来的相处情况来看,楚修明绝对不可能帮着别人对付自己家少爷,八成这个“帮”是自己家少爷空口白牙污蔑出来的。 也是,自己家少爷脾气不好,这是刚好撞枪口,不,炮口上了。 奈何许助理看在工资的份上也只敢在心里腹诽,担心再接着这话题说下去明天严淮说不定能操刀跑到楚家削人,于是为了京城豪门圈子的和平,许助理果断换了个话题。 “严少,您刚刚对孟先生态度不太好,需不需要明天给他准备一个道歉礼物? 许助理能坐上严淮私人助理的职位,眼力比寻常人高出一倍不止,对于自己家少爷与那个演员之间的关系早已了然于心。 严少这一个月来送表送花送资源,追人追得很舔很张扬。 今天把人给拒绝了,下了面子,明天反应过来估计就要吩咐他去收拾后续,自己主动提出来也能让自己家少爷有个台阶下。 许助理扶眼镜,正在盘算着送什么合适,却没想到事情根本没按照他预想中的来。 严淮面色余怒未消,闻言忿忿说了句:“不知道!” 许未面带惊讶:“不用准备吗?” 严淮现在其实根本不知道他问了什么,满脑子都是愤怒过后的嗡嗡声,他狠狠甩了下头,气势汹汹地刷一下站起来,硬邦邦地厉声道:“不知道!” 这语气许未没听过八百也听过一千了,面色平静地说:“不需要的话,孟先生可能会不高兴。” 严淮心想我管他高不高兴,我现在只想拎刀杀狗。 但好歹是一个多月以来的追求对象,孟安澜的名字总算让严淮清醒了下,他看旁边的许未一眼,最终只甩出一句:“让我想想。” 说完,严淮抹了把脸,又指了指门口。“你也回去吧。” 许助理低着气压离开。 走到门边时他说了句:“航班延迟是谁也没想到的,严少您还是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比较好。” 回答他的是严淮的一句麻溜滚蛋。 房间里由四人变为一人,变得寂静不少。 有道声音响彻空气,那里面带着烦和急躁。 “操,早知道就待在京城了。” , ——砰! 楚修明扛着乐璟,把这醉鬼扔车里让他家司机自己送他回去。 重新坐到车上,空间里多了些声色犬马的味道。 楚修明一向不太喜欢这种味道。 他坐在驾驶座,没立刻开动车子,从内里摸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根咬嘴里,没点。 抽烟对身体不好,楚修明身为医生更明白这一点,一早就戒了。 系统出声,没话找话:“哎,没想到宿主你一个工具人背景那么强,朋友还挺多。” 楚修明沉默着没回答,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深沉的目光自眼睫间倾泻。 系统接着说:“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做任务,以你的条件找个另一半应该不难。” 两天的飞机之旅让系统把它那边的信息全给倒出来了,这时候恍惚间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这个宿主好像一丁点消息都没漏,现在系统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和自己接收到的文中身份信息。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刻,系统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宿主好像和原文里的那个人物有点不太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说不清,不过宿主和主角攻的关系好像还挺好。 系统全名叫幸福人生缔造系统。名字很通俗,它自己也很喜欢。不同于其他专注于逆袭打脸的任务系统,它的任务只有一个,让宿主的幸福值达到一百。 它的程序里自有一套评分系统,评分达到后任务完成,它获得积分点。 系统是个挺安于现状的统。选的宿主也是小说世界里不重要的工具人,系统很怂,没胆子接触主角或者反派,选择他们基本上就等于和剧情大神对上,它不敢。 系统想,我就让那些小小的工具人获得幸福就好了。 安全、还简单。 系统这时心里想的十分美好,它完全没想到在半个月后自己会哭唧唧的和剧情大神互相扔手榴弹炮轰。 车还没一点开动的意思。 系统问:“宿主您不走吗?” 它以为这个问题同样得不到回答,但却听见楚修明开口说话了。 黑暗中有光从前面的挡风玻璃穿透进来,爬上了楚修明的半张脸庞,他眉眼深邃,从山根到下颌展现出完美的线条感,光与影交织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带着点晦暗的莫测。 “那本书里我的下一次登场是什么时候?” 系统停顿两秒,然后说:“半个月后。严淮身为投资人前往片场查看拍摄进度,遇上了正在出演男二号的孟安澜,接着孟安澜拍马戏时受伤,严淮给你打电话。” 楚修明问:“能再具体一点吗?” 系统无能为力:“我接收到的关于你的剧情只有这个。” 楚修明嗯了声,没再问。 系统看着宿主说不上高兴的脸色,试探地问:“那个,宿主,我能问问您和主角攻是什么关系吗?” 它能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目标当前幸福值:70】 本来它只以为宿主和主角攻只是认识的人,不过不知怎么的,它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系统乖乖等着宿主的回答。 不甚明晰的光线中,系统看见楚修明换了个姿势,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扬起,神情似乎是在沉思,过了会一缕笑意自嘴角蔓延而出。 系统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表面假笑的腹黑怪。 但此刻,在这狭隘寂静的车内,不知是不是姿势与气氛的原因,系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气势。 这种气势扑面而来,让人联想到拔地而出的苍天巨木,从细微的树枝到虬劲的树干,每一寸都带着顽强而反叛的生命力,好像它与生俱来便是为了自万里深沉的大地上扎根破土,撑开一片浩瀚的天穹。 系统忽然不可避免地产生出一种极为人性化的不详预感。 按理说它是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的,但它盯着楚修明微微扬起的弧度,这种堪称恐慌的情绪便骤然出现了。 黯淡模糊的空间里,远处的灯光洒入,寂静中忽而出现楚修明的一声轻笑。 “——主角攻严淮,我当然和他有关系。” 【目标幸福值:69】 “确切地说,是他和我有关系。” 【目标幸福值:67】 他的语气平淡如风,却如九天上的惊雷一下砸在系统的脑袋上。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身上的每一寸血肉每一处骨骼都是我一点一点喂着长起来的,我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给他擦了好几年的鼻滴眼泪……” 【目标幸福值:65】 楚修明悠悠出声,终于把摇摇欲坠的系统从天堂打进了地狱。 “他是我的,以前是,以后也是,谁也夺不去。” “系统,你说会帮我,是吗?” 轰—— 连番刺激之下,怂系统终于撑不住哐当一下黑屏了。 【目标幸福值:70】 医生 片场人来人往,步履皆匆。 高高竖起的白色反光板晃得眼花。 细眉圆眼的女主演在镜头前晃荡了好几次,均没有达到导演的要求,任导演把大腿拍的啪啪响,该忘词还是忘词,该磕巴还是磕巴,最后导演没办法了,一声令下! ——中场休息。 这是个古装剧,孟安澜是剧里的男二,刚刚就是女主和他的戏份。 本来这个男二应该轮不上他,是刘总——刘荣动用了人脉硬是送到了他手上。 空手套白狼,没理由不接着。 此刻他一身长发古装扮相,长身玉立,眉眼间带着山涧的清朗,由于过多的疲累,额头显出微微湿意。 正副导演走后,化妆师在一片嘈杂中飞扑过来给他的脸补妆。 粉扑在脸上拍完,他顺手接过助理送过来的水喝了一口。 刚刚那场戏女主演完全不在状态,连累他一块儿来来回回演了好几遍,台词念得口干舌燥。 女主演是个挺有人气的小花,按理说业务能力不该那么差。 不过挨骂的不是他,陪跑而已,算不了什么。 之前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时连给她陪跑的资格都没有。 ——更别说还能拥有这样的待遇了。 眼睛不着痕迹地眯了一瞬,孟安澜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女主演,他将手上的保温杯递给助理,面上挂起柔和的笑意。 “……孟哥,不好意思。”女主演面带歉疚,显然是来道歉的。“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有点不在状态,连累你陪着我了。” 孟安澜弯着唇角。 “没事,这几天拍戏确实累,我都有点吃不消更何况你,休息一阵就好了。” 女主演面上是松了口气的释然,笑道:“你不生我气就行。”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孟安澜大度地对女主演安抚道,“人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我也是演员,知道做这一行都不容易,能理解。” 女主演笑,眼底却是藏着深深地嗤然和讥讽。 她以前是跟着刘荣的。 其实现在也和他维持着点关系,毕竟娱乐圈资本大拿就那么几位,她犯不上把这手里的资源漏出去给别人。 剧组里没人知道孟安澜的男二是怎么来的,她却知道。 孟安澜和刘荣私底下做了交易,过后翻脸不认人的扭头巴上的严家二公子。这事儿在她这完全不是什么秘密。这是件挺丢脸的事,刘荣不敢动孟安澜,也没脸往外说,自己不想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这阵子倒把她折腾得不清。 女主演心里知道孟安澜,孟安澜却不知道她,看着孟安澜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女主演心里只想笑。 什么样人吃什么样的饭,她不鄙夷孟安澜找金主,却看轻他眼皮子浅,只能看见握在手心的利益。 在她的了解下,刘荣不是什么善茬,那个男人心不是一般的狠,除非孟安澜能一直靠着严家,否则他总有一天会吃不了兜着走。 刘荣不会轻易放过他,能张着獠牙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女主演掩去眸中的幸灾乐祸,转身走了。 孟安澜完全不知道面前这朵流量小花对于他的事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要找导演请个假。 刚刚助理急匆匆跑过来,告诉他严淮来找他了。 这是他如今在事业上的登云梯,不能太敷衍。 , 换了衣服,孟安澜出了片场,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站在保姆车边上,穿着身深色大衣的严淮。 严淮是背对着他的,然而即使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也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孟安澜其实不喜欢男人,所以他才想方设法摆脱刘荣,能忍受严淮的追求也仅仅是因为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孟安澜从那天回去以后就好好想了想,他也是男人,明白男人不能一直钓着,得有饵吃。 本来他心里还有些介意,但此刻看着这样的严淮,发现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有钱有势,单纯,对他也不错。 不过要给饵也不是现在。 他还记着那天让严淮变得有些不正常的电话,至少要等他把这通电话弄清楚了—— 孟安澜压下心里的万千思绪,走到严淮旁边笑着叫他:“严总。” 严淮听见声音扭过头,飞扬的眼尾瞥过来,很令人心动。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四方小盒,直接递给面前的孟安澜。 “给你的。” 孟安澜接过,打开一看发现是块造型别致的手表,是夜空一样的深蓝色。 弯弯眼睛,“谢谢严总。” 严淮随口应了声:“之前爽了你的约,这是补偿。” “那不算什么,”孟安澜知道地位强势的贵公子们喜欢什么样的情人,所以他在严淮面前从不会生气,永远都是清风一样温和的模样。 “严总这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或者是想去什么地方?我刚刚……” “没有。”严淮打断他。“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最近可能都不在浙省,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遇到什么问题了就找经纪人或者助理,让他们给我打电话。” 孟安澜神色僵硬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严总要去哪?” 严淮刚要开口,这时一辆白色保姆车便由远及近驾驶而来。 严淮原本不在意,随意瞥到一眼,看清后目光停住。 喃喃道:“这小子怎么来了。” 孟安澜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那辆车。 严淮想起什么似的,偏头问孟安澜:“你们这剧的男一是楚允?” 孟安澜点头,没来及问怎么了,就看见刚停下的保姆车上走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穿着涂鸦板式的风衣、整个人充满潮流气息的年轻男人。 正是今天还没来到片场的男一,楚允。 ——正因为他的迟到,才会先拍孟安澜这个男二和女主的戏份。 孟安澜不知道严淮还认识什么娱乐圈的人,也没听说过圈里有人和严家有关系,心下狐疑。 楚允是如今正名声大噪的超一线流量,真有什么关系没道理一点风都没透出来。 狗仔鼻子都灵得很,空穴里的风都能让他们趋之若鹜。 那边,楚允被自己经纪人吵得头昏脑涨,忙不迭跨下车,正想去剧组避难,不到一米的目光里却撞进来一个人。 脚步一停,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被手指勾下来,露出那双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严二?” “我记得我哥不是说他最近回国吗?”他被细碎发丝遮盖的眉毛皱起,眼睛里装着冷光,“怎么,你不回京城?” 楚允视线微微偏移,这才看见站在他身边的孟安澜。 脸很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他正拍这部剧的男二——空降下来的男二。 楚允也不走了,他眼睛扫了一圈,将面前这情境收入眼底,缓缓挑眉。 “你这是,在和小美人约会?” “这荒郊野岭,冷风荒地的,严二你未免太没情趣了点。” 他游移的眼神在严淮身上停住,脸上空白一瞬后,浮现几分难以形容的复杂。 “哦——我说错了。” 楚允瞧着严淮身上穿着的衣服——没记错的话,他哥衣柜里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楚允推了推墨镜,嘴角淡淡嘲讽。 “穿着和我哥的情侣款猎艳,你这哪是没情趣啊,简直刺激得没话说。”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晃晃。 “需要我给我哥打个电话吗?” 医生 荒芜的山地平坦空旷,远处,绰绰树影朝天边延伸。 两辆保姆车相对横停在路边。 微冷的山风穿过远方树林的间隙奔袭而来,掠过发梢和指尖。 严淮看着楚允手上的手机,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皱了皱眉。 “你打啊。”严淮目光移动,二人视线相撞,谁也没先躲开。 “正好我找楚修明有事,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接我电话,你打过去刚好,还省得我一遍一遍地按手机屏幕。” 楚允锐利的视线直直投射在严淮的脸上,刀锋一样端详着他面容上的每一寸肌肉。 手指摩挲着手机冰冷的金属边。 纷沓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响起,楚允的经纪人领着几个穿厚外套的助理,拎着大包小包急急朝这边走来。 几秒钟后,楚允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 严淮看着他:“怎么,不打了?” 楚允把那挂在鼻梁上的墨镜扶正,摆摆手,语态轻松:“算了,我才不掺和进你们之间的事,麻烦。” “不过不是我说啊,出来约会就算了,还穿这么一件我哥给你买的衣服,有点不道德吧?” 严淮冲他做出个给我安静的手势,语气说不上好不好,纤长疏朗的眼睫一掀。 “你懂个屁,这是我买的。” 楚允面色忽然变得有点古怪。 “那他那件——” “也是我买的。”严淮接话,他用一种很俯视的眼神看着半米开外的楚允。 “还有什么问题?楚二?” “没有没有。”楚允否认,过后低低接了句,“我是没想到你和我哥那么会玩,一件衣服都买一模一样的……” 严淮冷冷哼了声。 “所以我说你懂个屁。” 楚允神色一滞。 他看着严淮和他哥那么多年,确实不懂这俩人之间奇奇怪怪的相处模式,严淮这么说还真没说错。 有点儿尴尬。 他瞥了眼一旁脸色稍稍不自然的孟安澜,咳了声,唇边一扯,决定换个话题。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两个人的约会了,不要介意。” 他话是这么说,但表情却没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过我想孟先生脾气一向比我要好,听剧组里的说你待人也都是满面春风,应该不会跟我计较吧。” 孟安澜被他们俩之间的一种微妙的气氛隔绝那么久,心里早就不知道骂了多少次,他也很厉害,愣是把所有的不满死死压在表面的笑容下边。 他不傻,能跟严淮用这种口吻说话,只能是楚允背景深得不一般,孟安澜这几个月跟在严淮身边,看过太多别人嘴里的老总在他面前阿谀奉承。 敢这么说话的楚允绝对不是他能摆脸色的。 “楚哥说哪里话,严总找我只是有事谈,毕竟我是他娱乐公司里的艺人。” 楚允没想到他还能接上自己的话茬,当下故意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说得对,我还能没想到这一层。严淮一个严家的二少爷,手底下资产数都数不清,但是你是他家娱乐子公司里的一个刚摸上二线边的流量巨星,他有事亲自来剧组找你,吹着山上的冷风……”他眼角瞥过孟安澜拿在手上的盒子,“……带了六位数价位的名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楚允喉咙里溢出短促的笑。 “毕竟我们严二少爷体恤下属。” 严淮上前一步。 “你想打架?” 楚允认识严淮那么多年,虽说是带着他哥的缘故,但还是清楚的知道这人武力值比他高出一个层次,当下连退几步。 “打什么打,你这暴躁的脾气能不能改改?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行行行,我走我走。” 他叫上走过来的经纪人,打算挥手走人。 这破事不是他能管的,反正他哥也回来了,让他自个儿烦恼去吧。 严淮瞧着他远去的背景,忽然偏头问孟安澜。 “他在剧组也这么欠揍?”手指了下楚允。 “……”孟安澜在心里恨不得骂街,面上还是撑着回道:“这倒没有,楚先生性格就是这样,我习惯了。” 严淮应了一声。 “行了,我来这就是想跟你说这些,没事的话先走了。” 孟安澜原本套话的打算被打乱,现在除了放人走没别的选择,不过他倒是能做做别的事。 眼底暗茫微闪,他露出笑,冲严淮说:“那我送严总你上车。” 严淮原本觉得没必要,但目光触及孟安澜清朗的眉眼,想想答应了。 , 几天的时间,楚修明抽空去拜访了之前在国内的导师,今天刚从大学城出来,顺带着被同门的师兄师姐抓去好好聚了聚,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也有去国外发展的意向,楚修明帮着牵了线。 聚餐的地点好巧不巧,定在皇极会所对面的一家私房菜馆。 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热血上头,开了瓶度数不低的洋酒,纷纷嚷着满上满上。 楚修明身为这场饭局的主人公,免不了被灌,这瓶酒起码半瓶都进了他的胃,得亏他酒量还行,不然能直接倒在那。 系统看得忧心忡忡。 “宿主,需要解酒药吗?” ——楚修明正看着手机屏幕,冷白色的光倒映在他眼底,显得瞳仁愈加冷沉。 系统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好在没发现什么不对,它看见楚修明摁下微信的语音键低低说了句话,周围人声纷乱嘈杂,系统没听见。 它没有在意,只是又问了句:“宿主,需要解酒药吗?” 楚修明把手机扣到桌上,手指点了点,想想回答:“不用。” 系统于是没再问。 散场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二点,黑沉的天幕高悬在头顶,道路两侧繁华的灯火绵延。 楚修明告别众人,满身披着冰凉的夜风,靠在路边的灯柱上透气。 系统于是出声:“宿主,需要帮你叫车吗?” 这个状态不可能再开车回去了。 冷不丁听见系统的问话,楚修明微微眯起眼睛。 “……谁?” 这个字眼从他口中有些含糊地说出来,令系统不禁下意识开始深思。 现在的宿主仿佛真的不知道它是谁一样。 楚修明耳朵边没有再出现“幻听”。 他也就没有去在意了。 偏白的灯光静谧地挥洒在脚下,往来不息的车流在身旁交织成线,楚修明不经意低头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片漆黑自脚底蜿蜒而出,寂静且扭曲地生长在地面。 自顾自盯看良久。 当系统想要再次出声时,楚修明移开了目光。 语气很淡,“系统,你说你的任务是帮助我获得幸福,是吗?” 好的,系统想,他现在又认识我了。 心里这样吐槽,系统还是很听话的回答了他:“是的。” 楚修明低低笑了。 他在系统还没来得及生气之前解释说:“放心,不是在笑你。” 楚修明将目光放在马路对面,路边的桧柏树落下参差披拂的树影,黑暗中一辆他很熟悉的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那。 一抹看不真切的笑浮现在上扬的唇角。 楚修明对系统说,又像只是在自语喃喃:“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幸福应该自己去获取。” “我的幸福得我自己拿,其实你帮不了我什么。” 系统十分给面子地夸奖他:宿主真是霸气外露。 楚修明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原地,不到一秒钟后,他抬步走去。 一道一道的短线横置整条马路,楚修明花了两分钟才走完。 两分钟后,他停在那辆车的车窗前,车是很有名的牌子,颜色连带着车型都是楚修明熟悉的那一款。 浓稠的黑暗从车窗内涌入车前人晦色的瞳孔,映出透明的车窗,而车内看起来像是空无一人。 楚修明仿佛没有感受到这异样的寂静,依然抬手敲了敲那扇车窗。 指节与玻璃碰撞的声响撕破无声的空气,撞进耳朵里显得响亮、刺耳。 几秒钟过去了,毫无动静。 楚修明眼底顷刻间一暗。 当他准备头也不回地离开时,那道仿佛并没有人在的车窗在面前缓缓降落下来。 一切仿佛是场美好的魔术。 有一张十分优越的脸,带着充满锐感的帅气张扬。 严淮手肘撑在车窗上,偏头看着楚修明,察觉到他欲走的姿势,顿时微微一扬眉:“怎么,以为我没过来?” 楚修明轻飘飘一抬眼:“是啊。” 他几步走到车边,眼睛扫过什么,停了半秒才打开车门上车,后座。 酒精的气味随着他一起涌了进来,伴随着车内的暖气炸开在鼻腔。 严淮皱了皱眉。 “喝了这么多?”他从后视镜看着正系安全带的楚修明,不着痕迹地磨后糟牙,“都是些什么人?把你灌得那么惨。” “之前同专业的前辈。”楚修明语气随意。 “不早了,开车。” 严淮本来都准备踩油门了,听见这话不知怎么就有点不舒服。他一向不是能容忍的人,甚至还可以说是很任性的,富家少爷的臭脾气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而这一点性格上的缺陷,严淮在楚修明面前通常都是毫不掩饰地放任。 两只手往方向盘上一甩,不开了。 严淮冷讽,话里带着锋芒:“我不是你家司机。” “楚修明,我大晚上刚下飞机就往这赶不是特意来让你找不痛快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酒味,喝的酒气熏天能让你上我的车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这要是其他人我早走了,还能一个人在车上等他足足一个多小时?” “没看错的话,刚刚我要没叫你你肯定立马转身走人,我就操了,你要是不能确定我在不在车上给我打个电话会死吗?” “我坐了几小时飞机快累成狗了在车上睡一会怎么了?!” …… 严淮噼里啪啦连带委屈说了一堆,楚修明在后座没说一句,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等严淮骂消气了,骂舒坦了,消了音,才轻轻说了句:“——头晕。” 这俩字从楚修明嘴里吐出来,很低、很浅。 严淮整个人停住。 不由往后视镜里瞄了眼:“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 这句话楚修明没接,任静寂的空气扩散在车内逼仄的空间。 他这时候是真的不想说话,酒不是个好东西,麻痹神经,头也晕乎,看东西是晃的。 楚修明一只手搭在眼皮上,准备就这样睡一觉,酒精通过血管将轻飘飘的晕感带到身体的每一处,耳朵好像只能听见翻涌的血液和不断收缩的心脏跳动。 就是在这样迷糊的状态下,楚修明听见了严淮问他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这句话可能还不算是个问句。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楚修明微微睁开眼,稍显黯淡的目光从眼睫间隙里穿过,落在坐在前座的严淮身上。 从楚修明的角度是看不清严淮的表情的。 不甚清晰的光线下,他只能看见严淮的头是微微垂着——因为刚刚那一通脾气,他没有靠着椅背,而是撑着膝盖,整个人往前微倾。今天他确实是一下飞机就来了,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还穿着不符合京城气温的薄衬衫。衬衫是很修身的材质,将严淮瘦窄完美的腰线收敛得恰到好处,脊背到尾椎的线条流畅,总的来说,很好看。 但就是带着点突兀的不合时宜。 放在楚修明清醒的时候早一件衣服盖上去了,但他现在脑子不行,心里觉得有那么点不对也没办法深究。 他正在心里自顾自赞美了一番,接着听见了严淮问的这句话。 这句话仿佛很平常,而严淮问的也很随意,好像就是顺口提了一嘴——“你今天怎么不坐副驾驶了?” ——确实是个很没水准的问题。 还很傻。 楚修明意识开始变得混沌,于是没回答这个傻问题。 医生 头疼。 酒醒后遗症。 楚修明对着镜子接了一捧冷水,直接往脸上拍。 他身上这时穿着羊毛质地的居家睡衣,抬抬手臂,紧压的束缚感从肩膀一路传到手臂,衣服小了。 拉开门从盥洗室出来,抬眼扫了一圈,发现四周的装潢有些陌生——不是从未见过的陌生,而是久别重逢之后,心里产生的那种新奇感。 楚修明记得自己应该是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从他出国之后。 喉咙干涩,升上来一丝痒意,不由低咳了声。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没一点声音,楚修明没去管它,从床上下来准备去倒杯水润嗓子。 拉开门,脑子里回想了下这间房子的构造,楚修明刚走了一步,鼻间先扑上来一阵香咸的味道。 鸡蛋、椒盐、和培根肉,隐约还带着轻微的麦香。 楚修明目光放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原本的走势一变,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缓步走去。 ——嗒、嗒、嗒。 来到印象中厨房的位置,半透明的玻璃门紧闭着,有滋滋的声音钻进耳朵,伴随着锅铲的碰撞声。 抱着手臂,楚修明看着隐隐有人影晃荡的厨房,听着耳朵边的动静,眼底涌上来的情绪意味不明。 旁边是长长的餐桌,楚修明随手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动静渐消。 ——砰。 门被人暴力地从里边踹开,发出一声巨响,楚修明靠在椅子上,抬眼看过去。 严淮穿着白色的衬衫,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瓷碗,一脸不耐烦地从里面走出来。 抬头看见餐桌前面的楚修明,他明显一愣。 接着反应过来。 “起来了?”严淮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重重放桌上,拿眼角瞥他,“我还以为你昨天喝的不是酒,是酒精,能一觉睡去医院。” “都准备打你最喜欢的120了。” 楚修明对他充满火\药味的话语视若罔闻,一眼扫过去,发现碗里是铺着层鸡蛋的面条,于是他拉开椅子坐下。 手上的杯子一放。 “说过多少次,做饭的时候不要穿正装。”楚修明拿起筷子把那颗黄澄澄的蛋黄戳破,随口说。 严淮气笑了,拉拉领口,拽起被他塞兜里的领带时恨不得直接缠面前人脖子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着领带,冲楚修明说。 “我换完衣服快走了才想起还有你这么个人,怕你饿死在我家。” 严淮冲楚修明扯扯唇角:“要谢谢我知道吗?” 楚修明没有对他表达谢意,只问:“现在几点了?” 楚修明手机不知道被严淮扔哪去了,没法看时间。 严淮顺嘴回:“十一点四十……”回完就感到不对劲。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楚修明淡淡哦了声。 “我没记错的话你一般七八点就会醒,昨天没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应该也是这个时间,大体错不了。” 严淮瞳仁微睁。 楚修明夹起来一块藏在底下的培根:“以你的厨艺,下碗面能下三个多小时?” 严淮语塞。 缄默几秒钟后猛地爆发,伸手抢楚修明面前的碗。 “操。我看你是一点也不饿,你别吃了!” 抢到一半,一串手机铃声穿过层层墙壁从走廊外边传过来,严淮动作停下。 楚修明抬抬下巴:“去接。” 严淮不轻不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扭头走出去。 过了一会,铃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淮隐约响起的说话声。 楚修明眼睫往下一瞥,没管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吃起早餐。 严淮厨艺很不错,从上初中就是,楚修明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学的,其实当时严淮只是想找个事情转移一下自己偏执的注意力,不一定就是做饭,严淮一开始选的是赛车。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喜欢一些刺激、酷炫、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玩意儿。 当然,楚修明没同意,他对严淮说,你去学做饭吧,人总得学会不让自己饿死。 于是严淮就开始拿起菜刀和锅铲在厨房里折腾了。 楚修明喉间上下一滚动,想起自己在那时候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还带着让严淮磨磨脾气的想法。 他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 严淮脾气估计这辈子就这样了,改不了。 ——不过这样也不算差。 楚修明正这么想,脑海里便听见一道声音。 是安静了很久的系统。 系统此刻的语气十分复杂,它看着面前主角攻亲手做的、已经被他家宿主吃得七七八八的早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涌现出一丝丝酸楚。 “宿主,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楚修明神色不变,把手上的筷子一放,抽出纸巾利落地擦嘴。 “没有。” 系统不信:“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 楚修明手指敲着桌面:“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当是吧。” 系统发出哇的哭出声:“果然是这样!我问你,你是不是一早就在和主角攻在一起了!” 楚修明倒是没想过它会这么问,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 系统哭诉,再也不信这个冷漠无情的宿主:“你们都住到一起了!你看你们的相处模式,那么自然!——你都记得他家的厕所和杯子在哪!” “你就是在瞒着我!” 楚修明被它嚎得头疼,皱眉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是这样的,我会记得是因为之前我需要经常要来他家给他看病。” 系统还是嗷嗷哭,根本不听。 楚修明直接把它禁言了。 系统:…… 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偏偏在飞机上信了这个男人的邪,把自己的功能都给抖了出来。 系统在心里哽咽,它觉得自己要是有心的话早就已经碎成一片又一片了。 楚修明站起身,最后说了句:“你要不信,就去看看我的幸福值。” “要是我真和严淮在一起了,数值会提升。” 说完,他端起餐桌上的瓷碗,扭头进了厨房。 系统经过这一提醒,忙不迭打开数值面板查看。 看清以后愣住。 [目标幸福值:70] 确实没有变化。 医生 楚修明把手上的碗丢进洗碗机,按下开关后走出去。 踏进客厅,就看见正在往身上套外套的严淮。 那件外套的版型接近西装,把腰线展示得很漂亮,楚修明看了眼就移开了目光。 严淮低着头,在扯里面缩起来的衬衫袖子,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刚才那通电话说找我有事,你自己待在这吧,待够了就滚。” “衣服在柜子里,要换自己拿。你……”严淮感受到领口传来的轻柔力道,逐渐消声。 稍稍抬起眼皮,看见楚修明只看着领口,没看他,严淮索性微仰着下巴,任由这人给他整理。 温润修长的指节羽毛一样擦过下颌,严淮莫名嗤笑了下。 “你什么意思?” 想起什么似的,眉峰一动。 “谢礼。”楚修明将他的衣领翻出来折好,放下手看着,“行了,走吧。” 严淮盯着他,几秒钟后忽然说:“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你真的觉得你用在我身上的医学理论是正确的吗?” 没等楚修明回答,他又低低嘁了声:“算了,你这样的人只会坚定的往一条路上走,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你那是一条死路,你也不会听,只会头也不回地向前。” 他语气像是在天空飘荡的薄云,轻飘飘,没带半点先前有的攻击性。 而楚修明目光总算放在了他脸上。 楚修明注视着此刻的严淮,心里逐渐出现一丝明悟。他原本觉得这些年来严淮身上应该发生了些改变,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决定从国外回来。但现在他发现其实严淮一点也没变,此刻倒映在他眼底依旧是少年时期的严淮。那个少年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朝他奔来,后一头扑进他怀里。 楚修明以为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在他的引导下少年应该有勇气从他怀里走出去,但如今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少年哪也没去。 严淮也哪也没去。 楚修明心里渐渐涌出些许烦躁。为这几年付诸东流的时间,也为事情没有朝着它应当的方向发展。 面前,整洁而空旷的客厅被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涌入,而不足半米的地方,严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张扬浓昳的眉目一如往昔。 楚修明偏过头。 “走吧,不是说有事?” “昨天你放副驾驶的东西,还是趁早送出去的好。” 严淮表情一冷。 他唇峰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一语不发夺门而去。 楚修明站在原地,冷而淡地低垂着视线。 过了会,他扭头转身,打算回房间换衣服。再次路过厨房时,楚修明脚步顿了顿,沉吟许久还是脚步一转,拉开厨房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放满了各式厨具,整齐划一地摆放。 楚修明看也没看,直接走向一个角落。 角落里放着一个垃圾桶。 垃圾桶上面的盖子是打开着的,应该是谁扔完以后急急忙忙去做其他的什么事了,忘了关上。 楚修明站在它面前,看见里面被严淮扔进去的另外一份早餐。 “……” 盯看许久,楚修明伸出手把盖子盖上。 , 换衣服的时候,楚修明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主角攻又去浙省了。” 楚修明从衣柜里找到一件高领毛衣,翻看尺码后套上去,没接系统的话。 系统接着念念叨叨:“今天早上那通电话是主角受打的,说剧组那边出了事,和刘荣那边有点儿关系,现在主角攻已经在车上准备赶过去了……宿主,你真的不担心他俩在一快儿?主角攻现在还在追主角受吧。” 还有一句话系统没说,它总觉得自己宿主不像是在追人,真正的追人在它的理解里不应该像主角攻追主角受那样送花送礼送温暖吗? 楚修明一直等到把衣服换好,才开口说:“系统,你的剧情里是‘严淮对主角受一见钟情’是吗?” 系统应声:“没错。” 它问:“怎么了?” 楚修明稍稍提起唇角,沉重的思绪轻了几分:“没什么,确定一下。——挺听话的。” 系统以为楚修明在夸它,当下很礼貌地回了句:“谢谢夸奖。” 楚修明没反驳这句夸奖。 手机被严淮不知道藏哪去了,楚修明想了下,在沙发的夹层下找到了。 拿上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楚修明走出玄关按下电梯键。 严淮这套房子地段不错,离市中心很近,不然昨天他也不会带楚修明来这。 楚修明本来想约个车送自己回去,出来后发现他的车就停在路边,想来是严淮让人送过来的。 打开车门坐上去,楚修明把油门踩实。 系统又叫了起来。 “宿主!!注意安全啊啊!” 医生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好一阵子,期间严淮没再打电话过来,楚修明忙着整理手头的病历,也没时间联系他。 他从严淮房子里出来后直接就把车开到了他曾经位于城东的一个住处,楚修明这次回来的匆忙,把东西全放在那。 病历有厚厚的一本,全和一个人有关——严淮。 从发现病症的十二岁到控制住的十八岁,六年的时间里楚修明将严淮身上所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全都记录在这上面。 他那时候还没有系统地学习医学,对于严淮身上产生的不正常现象只能一步步地摸索、一点点地试探,所幸严淮很听他的话,即使这是他病症的其中一个表现,楚修明还是为此松了一口气,这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而系统这几天跟着楚修明,显然已经惊呆了。 声音抖着:“宿主,主角攻他,他心理有问题?” 这个事情为什么在原文里完全没有提到? 楚修明坐在这间房子的书桌前,面前就摊着那本病历,他正提笔写下自己之前推测出的结论并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数十年的心血可能成为一场空,楚修明语气并不好:“准确地来说,是现在应该已经治愈了的心理疾病。” “按照我的推算……”他忽然没再说下去,脑海里浮现出那天严淮对他说的一句话。 ——“你真的觉得你用在我身上的医学理论是正确的吗?” …… 是正确的。楚修明目光幽深,于心下笃定地对自己说,必须是正确的。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严淮,他都必须把他从那道牢笼里拽出来,为此他不惜浪费数千个日夜远赴国外,在他和严淮之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看着他将原本给予自己感情一点点分给别人。 楚修明希望严淮能够独立、成长。 最后回到自己身边。 “——这个治疗方案还差最后一步。”楚修明嗓音冷沉。 他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问系统:“你拿到的原文里,它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系统现在要是有心脏的话八成早就已经跳出来了:“就是,主角受在主角攻的帮助下站到了娱乐圈的最顶端,然后两人在微博上公开,一月后举行了婚礼。大概剧情就是这样。” 楚修明听了瞥下眼,坐在椅子上沉思许久。 系统悄悄察看他的神色。 寂静的空气中仿若有时钟一格一格走过,秒针转动,渐渐在某一秒无声归零。 楚修明总算神色一顿,低低说了句话。 系统没听清:“什么?” 楚修明嘴角一扯,话语里带着不知名的讽刺。 “我的方案没有问题。” “……只是在那个剧情里,我输了。” 系统这下听清了,但是没懂。 楚修明没给它解释,只说了句话。 “我或许应该感谢你,系统。” 系统还是没听懂,但它下意识回答:“不客气。” “希望宿主能够过完幸福的一生。” 楚修明笑了下,他合上面前字迹密集的病历,打算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严淮骨子里的焉儿坏一点也没变,多年过去长了獠牙刚好一口咬在楚修明的痛处。 放在手边的手机发出一连串响声,楚修明拿起来看了眼,发现是许久未见的乐璟。 手指滑动。 头顶蓝毛的乐少爷没带来一张好脸,在手机那头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 “一辈子的好兄弟,就是在你喝的不省人事时对你不闻不问,把你交给司机以后就万事大吉一走了之。” “甚至一连几天连个慰问的电话都没有。” “丝毫不知道他的好兄弟在家里经历了怎么样的教训和毒打。” “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还是得趁早找地儿埋了了事,省得到处去伤害劳苦大众的心。” “你说呢,楚修明?” 乐璟语气幽幽。 “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啊?” 楚修明换了个坐姿,指尖笔锋旋转:“我以为你家里应该已经习惯你这副做派了。” 乐璟在故作哀嚎:“天哪,怎么天底下还有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我记得我喝醉以后还帮你骂了严淮那小子了吧?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算了,”他圈子兜完,说正事时语气没那么不正经。“哎,严淮在你哪吗?” 楚修明否认,问:“怎么了?” “操。”他在那头低骂了声,“我就知道……严淮最近为了那个姓孟的小演员和刘家呛上了,擂台打的一天比一天精彩。我家老爷子跟我说,刘荣不是什么好东西,背地里和疯狗没两样,严淮年纪太轻,和他对上,落不着什么好。” 他鼻子里发出气哼哼的声音,随着电波传过来。 “妈的我昨儿打电话过去提醒他,好家伙直接给我一通骂,不知道谁惹他了跟吃多了炮仗一样,狗东西。” “等着吧,严淮这小子迟早栽跟头。” 楚修明在这头沉默,没搭这个腔。 他隐隐约约问系统:“这个刘荣……” “对,就是剧情里,孟安澜经纪人最开始找的那个刘总。” 系统回答说:“剧情里他的重要性比你要高一点,属于中期的一个大反派。” 楚修明被系统点醒自己工具人的属性,并不是很高兴。 乐璟在手机里接着说: “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为了提醒你,别又像以前那样给严淮那小子擦屁股,到时候惹得一身腥。” …… 楚修明没说答应不答应。 乐璟等了会,不出所料的没听见回答,他在那边骂了句。 “行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知道你不会不管那小子,挂了。” ——嘟嘟。 楚修明放下手机。 他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什么也没说。 系统看着他:“宿……” 刚蹦出来一个字,刚熄下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这次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楚修明极其自然地便接了,放在耳边,却没听见意料之中的声音,反而一道清润的男声从那边传过来。 “……喂,请问是楚先生吗?” 楚修明眼底顷刻间一暗。 系统被这声音惊呆。“主角受?!” 医生 孟安澜是非常适合在娱乐圈生存的人,不止一个人说过他聪明、识时务。刘荣之前能看中他也是因为这个。 他能清楚地明白自己要什么,并且也愿意付出代价。 那天在剧组外面严淮与楚允的谈话并没有避着他,但孟安澜还是感受到了隐藏在这种语态背后的忽视和不以为意,他们像把他当成了一个背景板。 孟安澜极其厌恶这种感觉,特别是针对严淮来说。 这位严总追了自己足足好几个月,不说无微不至也算是周到体贴,跟着他跑剧组、给他介绍适合的人脉、大把大把的资源撒他身上。孟安澜觉得要是角色互换一下,自己可能都做不到他那么深情款款——而正因为这样,一切才显得那么不对劲。 严淮变了。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但孟安澜还是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 那天回去之后孟安澜一直压着脾气,试图拉近自己和楚允这个男一的关系,但不知怎么的,楚允对他就是没有好脸色,轻飘飘扫一眼就是充满敌意的明嘲暗贬。托他的福,这阵子孟安澜在剧组过得不算好。 原本他就是空降来得男二,组里一些小演员对他态度不算好,好不容易靠着温柔好脾气和逐渐起来的流量赚了点好感,在这几天楚允的影响下全都败坏得七七八八了。楚允是如今圈内炙手可热的顶流,这戏就指望着他撑起来,他看不惯的人也没人敢有接触。 孟安澜在楚允面前仿佛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没有严淮扶持的十八线小透明,偏偏他还不敢拿楚允怎么样。 以前碰见这样的事情,他能直接搬出严淮的名字,不用他动手就会解决了,而现在这个是真棘手。 孟安澜其实试着透露过严淮在追求自己的这一信息,但没想到楚允直接呵呵冷笑。 “——孟先生,你不用对我明里暗里地暗示你和严淮之间的关系,其实这对我一点也不重要。”孟安澜记得楚允当时坐在助理给他搬来的躺椅上笑了笑,桃花眼看过来时开合成扇,卷起来的剧本在手心敲敲,带着他所没有的底气和高傲。 “我针对你,还就是因为你和严淮的关系我看不惯,这么说吧,你越暗示这一点,我就会越针对你。” 楚允眼底冷了冷。 “都是圈里的人,谁不知道谁啊?你要真喜欢严二,那我可能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对了,你也别想着去和严二告状,我和他从小就水火不容,去了也是你活该。”有句话楚允藏在舌头底下没说,你告状我就不会告状吗,你去找严淮告状我就去找我哥告状,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严淮。 “……”软硬不吃,说得就是孟安澜面前的楚二少。 孟安澜在剧组过了一段堪称水深火热的日子。 什么事情都没弄清楚,还把楚允这个不好惹的得罪了。 正当孟安澜宛如无头苍蝇一样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忽然间发现了刘荣安排在剧组里的人。 刘荣手段是出名的狠,先前孟安澜耍了他一道心里就知道这人不会轻易放过他,要是以前碰上他的人孟安澜一定有多远躲多远,而现在,孟安澜只想笑一声。 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刻意没有理会那人,甚至还帮着推波助澜了一下。 所以当他在片场出意外的时候他能够第一时间给严淮打电话。按照之前严淮对他表现出的在乎,应该会立刻赶过来。 不出所料,严淮果然中午就到了。 来到病房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捧花,深蓝色的鸢尾。 孟安澜其实隐隐带着点失望,因为他并不喜欢鸢尾。 但顶着楚允暗讽的目光,孟安澜还是笑着接过了。 后来,一切都按照孟安澜的意料之中发展,严淮收拾了刘荣,也和楚允吵了一架,由于严淮投资人的身份,孟安澜在剧组里的日子也逐渐好过起来。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除了今天傍晚的这场小型车祸。 孟安澜不知道严淮到底做了什么,把刘荣逼到了这个地步,那辆车撞过来时他大脑一片空白,要不是严淮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结果可能不会像现在那么轻松。 孟安澜甚至只是受了轻伤。 这场车祸惊动了很多人,严淮的助理许未,剧组的导演,制片人,还有很多孟安澜根本不认识的人,甚至还有楚允,都在第一时间赶来了医院。 手术经历了两个多小时,期间发生了件令孟安澜无法理解的事,许未一直在要求医院在手术结束之后立刻将严淮转移出院,在他麻醉尚未结束的时候离开病房。 医院当然不会同意,许未力争后无果,只得放弃。 而谁也没想到,当手术结束之后,严淮一醒过来便发了好大一通火,砸了病房里所有东西后,直接打了个电话自己给自己办理了出院。 一群人又跟着他来到了酒店。 酒店里,严淮正捏着手机骂人,零星蹦出来的几个字能听出来是在骂刘荣的事没办好。 许未站在旁边看了会,接着静静走了出去。 孟安澜跟了上去。 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被灯光照得通明,尽头的窗户外依稀可见川流不息的车辆,许未站在窗边,握着手机面露迟疑。 孟安澜走上前:“许助理,怎么了?” 许未听见声音立刻抬头,见是孟安澜后隐隐松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要不要打个电话。” 他问:“孟先生不陪着严少,出来做什么?” “他那里那么多人围着,暂时还用不上我,就想出来透透气。”孟安澜看着许未,笑了笑,“许助理还说我,严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身为他的私人助理不也是悄悄出来偷懒了?” 许未摇摇头:“孟先生误会了,我其实——” 话没说完,两人耳边齐齐响起一声“砰!”的巨响!从身后严淮的房间里传出来,像是什么东西被大力摔碎。 许未顷刻间神色一变,他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微阖的房门,最终咬咬牙。 “孟先生,你帮我一个忙,用这个手机打给通讯录里备注是楚少的人,和他说明情况后请他赶快过来。” 他把手机塞给孟安澜,急急忙忙说完后匆匆赶了回去。 孟安澜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将目光放在这部手机上。 他按照许未说的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人后,手指一划拨了过去。 接通后,他想想,说了句:“……你好,是楚先生吗?” …… 那边没立刻说话,孟安澜等了半秒,才能见一个低沉冷淡的男声响起在耳边。 “是我,有什么事?” 孟安澜将这边的情况大致说了。 接着他听见这位楚先生在手机那头不急不缓地哦了声:“车祸。严重吗?” “不严重。”孟安澜此刻心里仿若明白了什么,语气也变得犹豫。“严总现在已经做完了手术,没什么危险了。” 话音未落,孟安澜又听见一声巨响从那间房间里传出来,炸开在他耳边。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抖,孟安澜下意识蒙住了手机麦克风。 这个动作先于他的大脑,出于最原始的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想让手机那边的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那道声响过后,孟安澜再次将手机放在耳边。 声音勉强,“……楚先生,您现在要过来吗?” 那边没说话。 孟安澜心脏逐渐跳得快了,可能是一种微妙的直觉,孟安澜的第六感正在向他发出警告——不能让对面那个人过来。 绝对不能。 这一刻他甚至庆幸自己刚刚因为疑惑跟着许未出来了。 孟安澜头一次觉得时间那么长,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然而就在他忍不住再补上一句时,他听见那位楚先生出声了。 声音平静宛若古井。 “我就不过去了。” 说完这句话,“楚先生”就把电话挂了。 孟安澜压在心底的石头蓦然一松。 医生 孟安澜捏着手机走回来时在门口刚好和出去的一堆人碰上。应该是被烦的不行的严淮赶出来的。 他一一打完招呼,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各种碎片散落一地,茶几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孟安澜一愣,自从他认识严淮以来从没看到过这样的场面。 绕过外间走向里面的卧室,有玻璃被他踩在脚底,发出细微的咔咔响声。房间里,严淮的情绪仿佛已经平静下来了,此刻他半倚在床头,脸上牵动表情的肌肉好像在刚刚那一场剧烈的大闹之下竭尽了所有活力,从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空洞的白纸。身上的伤口被深深隐藏在柔软的衣料下面,除了面唇毫无血色,完全看不出他是竟然是几小时前刚动完手术的病人。 从某方面来说,他真的算是很顽强的。 楚允不知道为什么没跟着一块儿出去。房间里是有椅子的,但他偏偏坐在离严淮不足半米远的床头柜上,孟安澜走进来时,刚好听见楚允靠着墙,偏头冲严淮骂的一句话。 “严二,你真让我见识了。”楚允话语里带着浓浓地攻击性,丝毫没有对待病人该有的关怀,那道针刺一样的目光落在严淮脸上。“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在打我哥的脸知道吗?” 严淮霍然抬眼,盯着楚允。 然而后者毫无影响一般接着道:“一个被他治了十年的病人,在今天的众目睽睽之下发病了。” “没有好,没有痊愈,甚至跟十年前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心血白费了,治病都治不好,他当什么医生,趁早回去继承家业做生意。” 旁边,许未听不下去了:“楚二少——” 楚允看了许未一眼,站起身后做了个停的手势,扭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严淮。 眼底晦色莫测。 “你可能不知道,在回国前,我哥曾经在我这打听你的近况。”楚允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我说你过得可好了,搞死了压在你上头的哥哥,熬死了爱指手画脚的老爹,最近还看上了个小美人,爱情,事业双丰收,滋润得没话说。” “我哥问我你的病怎么样了,我回答说八成是好了,至少现在严淮能看见的世界大了很多,不像之前——” 他稍稍收声,最后说了句。“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不该管,让该操心的人操心去吧。” 说完这句话,楚允抬步就走,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回过头,那双潋滟的眼睛里盛着黄晕的灯光,这次是对孟安澜说的。 “明天拍我们俩的戏份,记得准时去剧组,晚了我可不伺候。” ——砰。 门被楚允大力拉上。 许未看着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严淮,宽慰地说:“严少您别听楚二公子胡说,今天是我的错,听见您出意外应该立刻让您转去我们旗下的医院,不在那儿做手术的话也不会……” “不是你的错。”严淮低低出声打断他的话,语气竟显得很平淡。“楚二说的对。” “他说的对,他哥花在我身上的心血、时间,都白费了。” 许未呼吸一滞。 严淮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头,看了眼许未,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孟安澜,作出微微回想的模样。 “安澜,你刚刚出去了?去干什么?” 孟安澜一怔,下意识看向许未,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我……” 许未接过他的话,坦白道:“是我,我拜托孟先生打电话给楚少。” 严淮视线移到许未脸上,许未顶着他的目光,扶扶眼镜。“我觉得或许楚少在这里您会更轻松。” 许助理一边说出这句话一边观察着严淮的表情。 但闻言,严淮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他极为疲惫地往后倒去,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许未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眼睫紧闭的严淮,最终还是走了出去,孟安澜瞥了眼许未,犹豫过后也跟着走了。 严淮耳朵边听见他们逐渐远去的动静,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空荡荡的房间内,光影逐渐爬上了他的面庞。 , 一声刺耳的鸣笛声撞击耳膜! 严淮被惊地直接睁开了双眼。 他额头不知何时布满汗珠,心口像压着石头一样闷得厉害,严淮张着嘴,短促地呼吸着。 这口气好像怎么都喘不匀,一呼一吸之间都得颤抖着声带,气管被冰冷沉重的水泥灌满,很疼。 严淮用手臂盖着脸,喘息了好久好久。 …… 恍惚间有一道熟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严淮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将那个金属质地的东西从枕头下拽了出来。 手指紧紧捏着,指节都泛着青色。 严淮下意识将它放在耳畔。 铃声停了,严淮仿佛没注意,他抖着声线,从手臂遮住的缝隙间,对着空气艰难且微弱地说了句—— “……楚修明。” 在严淮看不见的,距离耳边一厘米的地方,手机屏幕上通话页面一秒一秒地走过。 有一道男声从那里透过电信号传了过来。 那道声音说:“乖。” 医生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时针悬挂在白墙上,刚走过一点。 楚修明的这套房子是个一两百平米的复式,位于十楼往上的楼层,隔音非常不错,即使是半夜也不会听见汽车的鸣笛声——但系统在今天听见了。 这道声音从正发光的手机里传来,飘散在空气里。 系统看着坐在沙发上、被手机光照着侧脸的楚修明,一声都不敢吭。 …… 几秒后,它看见楚修明把手机放下来,屏幕朝下倒拿着。 系统试着出声:“……宿主?” “为什么不过去看看主角攻?” “这是最能培养感情的时候不是吗?要是主角攻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你在他床边照顾,那他肯定非常感动。”系统翻阅着自己资料库里数不清的小说剧情,提出合理建议,“宿主你不去的话,按照剧情,整夜照顾主角攻严淮的人就会变成主角受。” 房间内并未开灯,黑暗中有从窗外投进来的光一晃而过。楚修明松松扣着手机的金属边,没把它放下。 听见系统说的话,他停顿一会儿,问:“剧情里有这一段?” 系统回答:“是的。”但是—— 系统话没说完,虚空中发出滴!的一声。【警告,剧情偏移度已过半。】 墙壁上的时钟在下一格停止。 这道熟悉而冰冷的声音自系统耳边响起,系统怔住。这声音它认识,是剧情维护系统的声音。 剧情维护系统,被无数系统戏称“剧情大神”的专门维护小世界剧情的无主系统。在主世界,被创造的系统数不胜数,职能更是五花八门,它们中的一些,例如“打脸逆袭系统”、“重生系统”、“万人迷系统”等专门破坏剧情线的系统总是免不了和这位剧情大神打交道,这里的“打交道”指输出能量使剧情大神休眠,从而不干涉自己宿主的任务。 这种行为类似于系统间的打架,谁打赢了听谁的,对于强大的系统来说剧情大神根本就不是它们需要担心的存在,一脚就能踹翻。它们不小心漏出去的能量都能直接把剧情大神干废,补偿小世界崩坏所耗费的能量。 这里的“强大系统”并不包括现在系统。 剧情大神的声音还在自动响起:【现在开始修复剧情线——】 系统一下反应过来,等不及回答刚刚楚修明的问题,硬着头皮对着剧情大神上去就是一拳,没打中。 【修复进度:百分之十。】 系统又是狠狠一脚踹过去,被啪地弹开了。 【修复进度:百分之二十。】 系统开始焦急。 它知道不能让它再修复下去,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剧情那么快就偏移到了百分之五十,但肯定是和他家宿主有关系,等它修正完毕的话就代表宿主所做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得想个办法。 【修复进度:百分之三十。】 这一声声的播报被系统听着,简直就像是有一把火在它屁股后面烧,急地团团转。 【修复进度:百分之四十。】 系统又一次被啪地弹开,想哭了,它打不过。 【修复进度:百分之五十。】 这个进度是最后的底线,一旦被剧情被修复了超过一半,那么修复进度便不能再清零了,系统悬浮在空中,忽然低头看了下楚修明。 这人靠在沙发背上,头微微低垂着,系统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它想起了那天在飞机上,自己和这位第一任宿主的相遇。 “宿主你好,我是幸福人生缔造系统!” “请去追寻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人生吧!我会在你身边帮助你的。” 这两句话再次回响在耳边,系统一咬牙,嗖地飞过去张开嘴巴一口把剧情大神给吞了。 剧情修复系统:…… 没脑子莽了一把的系统再次回到楚修明的脑海中,忍住眼泪战战兢兢:呜呜呜它不会因为能量过多而爆炸吧? 不过托这一口的福,修复进度停下来了。 【系统数据丢失。】 【修复进度清零。】 系统松了口气。 自己没爆炸,应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它懵懵地想。 ——咔哒。 细长的秒针跳过小格。 楚修明等了会儿没听见系统的下文,他喊了声:“系统?” 系统回神,想起之前没说完的话,若无其事接着说:“剧情里确实有这一段,不过是文中后期的事情了。” “反派刘荣为了报复主角攻和主角受造成了这场车祸,可惜主角攻的车安全性能太好,车祸并没有很严重。借着这场车祸的契机,主角受发现了主角攻害怕医生和医院的心理特点,忍着疼痛不辞辛劳照顾了主角攻一整夜,从而导致二人暧昧的关系更进一……” 系统声音忽然变小,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这位宿主的身份。 “宿主……” 楚修明一直垂着眼皮听着,到了这里他轻轻嗯了声。 “你的剧情没错,严淮确实有这样的问题。” 楚修明的语气很淡,带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天经地义和理所当然响彻在系统耳朵里。 “我是他唯一的医生。” 所以要对他负责,治好他。 , 严淮睁开眼睛,入眼天光刺目。 身上还是疼,但比起这个,严淮觉得自己的手臂更令他在意,麻得都快没知觉了。 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严淮打算坐起来,拉被子的时候他发现摔落在旁边的手机。严淮拿起来打算看时间,目光放在屏幕上时却整个人停住:手机上是通话界面,名字很熟悉,六个多小时的时间。 严淮于是不动了,他顺着姿势靠在枕头上,闭起眼稍稍回忆了下昨晚发生了什么。 医院、医生、药水瓶、针头。 零碎而纷乱的色块在大脑里堆积在一起,以前的,现在的,让严淮头疼。 于是他选择不去想了。 严淮视线落在手心上,注视着巴掌大小的金属物,高高飞起的思绪令他无法集中精神,只能无意识地想着:我又给他打电话了? 没有吧。 我记得昨晚有在尽力控制自己不打的。 眼角瞥见门边的玻璃碎片,严淮露出恍惚的神色——对啊,为了不打这个电话我还砸了很多东西,让自己把那些糟糕的情绪释放出去。 应该……没打吧。 严淮想不起来了。 他把手机上的扬声器打开,想听听那边的动静。 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传来,对面的人应该还在睡。 严淮将这浅浅的声音听了好久,正当他想无声无息地挂断时,那边的人说话了。 “醒了?” 严淮滑动的手指一顿,眼睛微微睁开,面无表情呆坐在床上。“……” 没听见回应,那边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醒了就好,一会记得吃早餐。” 楚修明的声音传进严淮耳朵,含着细细风沙一样的柔和,听见这声音,严淮表面上没什么情绪。 几秒后他嗯了声,也没管对面听没听见,直接把手机挂了。 挂完,严淮后悔了,他拉开通讯录,又打了过去。 楚修明接了,没等他说第一句话,严淮开口就骂。 “你有病是吗楚修明!” “……” 严淮接着骂出第二句:“滚去睡觉!” 医生 楚修明在那边被严淮骂了这两句,一点儿也不生气,挂了电话就往卧室走。 系统问:“宿主你干嘛。” 楚修明顿也不顿:“听话睡觉。” 系统:“……” 这一觉楚修明从晨曦初探睡到玉兔东升,再醒过来时,他觉得饿了。 房间内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气儿,楚修明睁着眼睛躺了会,起身扭头去了卫生间。 一番洗漱后,楚修明走出来,穿过走廊时他眼角瞥见窗外漆黑延展的天幕,那黑色无边无际投映在他眼里,合拥着明月,落下遍地繁华灯火。 楚修明移开眼,他抄起车钥匙,穿上外套走出去。 电梯的数字一层层往下,系统问了句:“宿主,你去哪?” 楚修明想想,回答说:“去吃饭。” 系统立马精神:“宿主,需要我为你导航吗?” 楚修明拒绝了:“不用,我认识路。” 系统哦了声。 , 平旷的道路上车灯来往如线,楚修明握着方向盘,神色十分沉静,眼底压着前方明暗闪烁的光。 系统又问:“宿主,你要去吃什么?” 楚修明在等红灯,悬在路口中央的灯牌上数字一秒一秒地车流上跳动。听见系统的问话,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轻点两下:“……不知道。” 红灯在这时结束,楚修明没再管它,专心开车。 系统也没再说话,无聊得下线了。 等系统再次上线时,却发现宿主正坐在一辆车上,前面驾驶座上的司机正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系统没反应过来。 它瞪着眼睛看着,从后座看到前座,再从前座看到车顶,最后,系统没忍住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话。 “宿主,你车被劫走了?” 楚修明:“……” 他说:“没有,只是换了辆车。” 系统愣着:“为什么换了辆车?” 楚修明提了提唇角,稍稍往后座椅背上一靠,没说话。 系统没听见回答,便自己去看,它目光探出车窗外,发现还是天空黑沉沉一片,而地上,除了闪烁的霓虹灯外就是立在路边的路灯。 没发现哪里不对。 系统心里很困惑,这困惑一直持续到楚修明到达目的地下了车,车子开走,他停在原地,掏出口袋手机打了个电话。 手机的里传出很低的忙音,几秒后被人接了。 再次传过来的声音令系统瞪大眼睛。 “喂,干嘛?” 楚修明这时的表情被影子遮住了,看不清。“没事,醒过来有点儿饿了。” “饿了就去找餐馆吃饭。”严淮语气漫不经心里带着点怎么也去除不了的冲劲,“打给我干嘛,还要我告诉你哪家餐馆有饭吃吗?” “都这个点了,再磨蹭小心饿死。” “我发现你真的是有病,该睡的时候不睡,不该睡的时候——” 严淮在那边喋喋不休地骂,楚修明稍稍把手机拿开点儿,朝四周看了下,找了个路灯走过去一靠,等着他骂完。 两分钟后,严淮总算发现这边的人完全不说话,他呼吸顿了下。 “我操——楚修明我告诉你,你要是还给我玩开扬声器那一招当心我……” “找个人来接我吧。” “……” “……什么?” “找个人来接我,或者你现在让许未过来,我给你发地址。” 严淮在那边沉默着没说话。 楚修明稍稍仰起脸,半眯着眼睛,点漆冷沉的瞳孔注视着那盏小小的灯,灯光仿若月华,轻轻悠悠地洒在他微微含笑的眉眼上,脚底半米外,细细长长的影子静谧地藏在身后。 楚修明对严淮说:“我来浙省了。” “我来找你了。” ——砰! 那边骤然拿出一声巨响。 , 半小时后,许未开车来到了楚修明给严淮发过去的地点。 车停在楚修明脚边,楚修明拉开后车门,坐了上去。 系好安全带,眼睛往后视镜里一瞥就和一双眼睛对上了。 楚修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很平静地说:“好久不见,许未。” 许未一愣,看起来没想到楚修明是这么个态度,他应了一句:“好久不见,楚少。” 车里陷入寂静,过了会,许未又问:“楚少怎么忽然来了浙省,还是这么大半夜急匆匆赶过来的。” 楚修明听见这话,只回答:“去机场看了一眼,发现有航班就过来了。” 许未笑了声:“您过来了正好,有您照顾,严少那儿我刚好能放心一些。” “之前我让孟……让人给您打电话,您没反应我还以为您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来呢。” 楚修明低垂着眼皮,静静听着,闻言问了句:“严淮情况怎么样?” 许未拧着方向盘,回答说:“还好,就是昨天动完手术看见那些医生情绪有点激动,今天醒过来就好多了。” “哦,是小手术,今天晚上都能起身了,就是晚饭吃得不多。” 许未尽可能详尽地说着严淮的情况,和楚修明的相处模式还是和以往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楚修明没有打断他,坐在后座听着。 车子穿过了好几个红路灯,又拐了好几道弯之后,总算停下。 楚修明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下来,一抬眼就看见酒店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前站了个人。 那人瞧见了这边,快步走过来,许未下车,扭头看见这人差点没吓死。 “严少,我不是让你在上面待着吗!怎么下来了!” 严淮气势汹汹走过来,看表面完全不想一个刚动完手术的病号。他没管许未,一双眼睛直直看向楚修明,半晌后才从喉咙里溢出声冷冷的笑。 “你真的是有病。” 楚修明无视他的骂,把人上下打量一番。 严淮其实和上次比没什么变化,随便来一个人可能还真看不出他哪儿变了,但楚修明就知道,一眼就知道他下巴尖了点,头发又长了点,脾气又大了点。 严淮被他看得直接撇开头,自己对许未说:“你先去把车停了,我和他上去。” 许未不放心,嘱咐道:“你慢点儿,刚动完手术呢。” 严淮摆摆手,示意他快滚。 许未叹气。 待许助理离开,严淮偏头看眼楚修明,想起什么似的,问:“吃了没?” 楚修明笑了一瞬:“没有。” 严淮眉毛一皱。“真的有病。” 他掏出手机准备扫一遍附近的菜单。 楚修明伸出手把手机从他手里给抽了出来。 严淮抬眼。 楚修明把人往酒店里拉。 “先进去,一会儿你和我一块吃。” 严淮被他推搡着,神色不算好,但动作没一点不顺从。 “我不饿。” 楚修明头也不回:“许未跟我说了,你晚饭基本没吃。” 严淮低骂一声。 楚修明听见了:“别骂,他是关心你。” 严淮眉毛又皱起来,他说:“我知道。” 楚修明扭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就要好好吃饭。” 严淮盯着他,不轻不淡嗯了声。 心想:许未胳膊肘往外拐,年终奖没他的份了。 医生 楚修明拉着严淮径直进了电梯,站定后偏头看他:“几楼?” 严淮用眼角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懒懒用手指比出个九。 楚修明伸手摁数字。 他说:“有比划的功夫不能自己按吗?” 严淮转过头,冲他扯扯嘴角,眼尾稍稍眯着,是一个看起来极近恶劣的笑:“我就想让你按。” 楚修明和他认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做派,只说:“身体没好就别乱跑。” 严淮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低下头去看手机。 , 严淮开的房间是九楼最里面的那间,走廊直直向里延伸,两侧墙壁挂着色彩浓烈的风景画。 楚修明没工夫去看画,他看着这条走廊,眉间皱起一瞬。 虽然对这条走廊很不满意,但楚修明脚下的步伐仍然不急不缓,没有一丝一毫地停顿。 严淮仗着前面有人带着他走,低头专心致志看手机,没注意。 手机上是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菜单,他拇指往上滑,从上往下全看了一遍后啪啪啪点下几个菜:“……这个点没什么吃的,我就随便点了几样,你凑合两口。” 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现在总不能指望我给你做了。” 楚修明嗯了声,语气淡淡:“都行。” 走到房间门外,楚修明往后伸出手掌,严淮掏出房卡递给他。 ——滴。 房间内灯光霎时明亮,楚修明将这间房里的陈设大致扫一眼,眼底藏着些不好的情绪。 他拉着严淮进来,倒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等把严淮这个病号在沙发上挑了个安逸的地儿安顿好,再找了个软乎的靠枕给他垫在背后,楚修明才开口问:“怎么住酒店?” “严家在浙省没有房产吗?” 说话时楚修明松开了手,自己走到对面坐下,严淮眼神一直跟着他,无意识转转手腕。他的腕骨很漂亮,白皙、清瘦、骨感,很适合点缀一些精致饰品,或者就像刚才一样被人握着。 “以前是有的。”严淮移开眼,把一条腿放沙发上,手也很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表面浮现出思考的模样,“那是我家老大的,我把他送进去了以后就给卖了,嫌晦气。” 送去哪里?严淮没说,楚修明也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 他问了些关于严淮自己的问题。这两年多没在国内,楚修明认为自己应该是有很多问题问的。 上次两人见面,一个不想留,一个急着走,导致这场原本应该早就发生的寒暄硬是拖到了现在。 楚修明问,严淮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答,谁都没有半点不耐烦。 楚修明问你过得怎么样,严淮就说挺好。楚修明问长高了没,严淮说你自己看。楚修明问胆子大点了吗,严淮说差不多和脾气一样大了。 “……” ——楚修明想,面前这个人看来完全不知道昨晚他对着手机呜咽大半个小时。 不过他也没有戳破。 过了会,严淮先前点的餐送过来了,楚修明这才发现他根本只点了一个人的,连餐具都只有一份,严淮嘴硬,反正就说自己不饿。 楚修明随他去,也不反驳他,自己吃的时候时不时递给他一筷子。 这顿早餐加宵夜吃了有二十多分钟。 过后许未发过来一条短信,大意是说突然还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理,楚少在的话今晚他就不过来了。 严淮在手机上回复一句滚吧,关上手机,他伸出手指在楚修明面前的桌面上敲敲。 楚修明抬起头:“怎么了?” 严淮说:“许未今天不会过来了。” 楚修明哦了声,站起来。“这个点了,收拾一下,然后睡觉。” 严淮没什么意见。 楚修明于是把人拎去卫生间。他在早几年的时候就这样天天伺候严淮了,这会儿看见什么都是心如止水。那是严淮病情最严重的时期,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得跟着楚修明,每天都粘着他,看不见人会害怕,也会哭。 楚修明捏着手下这人的后颈,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有相似残余的触感从记忆的最深处翻涌出来,游移到指尖,静静悄悄地贴上那片细腻的皮肤。 楚修明看着低垂着头的严淮,眼底却看见了另一个相对青涩很多、年少很多的人影。 严淮用毛巾擦完脸,抬头才发现楚修明一直看着他。 “干嘛?” 严淮瞥过来一眼。 楚修明眼底的光沉到实处,他忽然问:“明天那个姓孟的演员会过来吗?” 严淮稍显随意的表情消失了,嘴角向下压。 “你什么意思?” 楚修明收回手:“没什么。” 严淮盯着他看,半晌后冷冷哼一声,扭头离开。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楚修明没回答这句话,下瞥的视线刚好扫到落了水渍的洗手台。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砰! 这是严淮把门猛力拉上的声音。 医生 楚修明本来是想重新开间房的,后来他想了想,还是没去。 严淮这时候虽然看着活蹦乱跳的,但还是让人没法放心。 楚修明在隔壁房间对付了一晚上。这房间应该是许未定的,特意多出一间好照顾人。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听见系统问:“宿主,我以为你是来阻止主角攻和主角受两个人感情进展的。” 但是目前它看过来,又发现好像不是的,系统忽然有点看不懂了。 “宿主,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修明合着眼,随口搪塞:“来吃顿饭。” 系统:“……” , 第二天楚修明被一连串的门铃声吵醒,他睁开眼坐起来,那刺耳的声音还在撞击回荡。 …… 楚修明看了眼时间,发现是上午八点多。大清早就来敲门,不是催命就是讨债。 不想管,又想起严淮就睡在隔壁,楚修明还是下了床。 把门拉开走出去,却发现沙发上早就坐着个人,一怔。 严淮双手松松抱在胸前,整个人非常闲适地靠着沙发背,见楚修明出来,仰头看他,那张脸被漆黑的发丝衬得极白。 楚修明没想到他会在,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会,察觉到他异于常态的脸色,眉间稍稍皱起。 “起来了?”严淮朝门那边使了个眼色,自己跟尊石像一样动也不动,“刚好,去开门。” 楚修明走过去,嗯了声,经过沙发后面的时候用手背贴了下严淮的额头,额间零碎的发丝被掀起来,严淮微不可见地一僵。 伸手啪一下打开,“你大清早犯什么病?” 楚修明只是想看看他发没发热,确定人没什么问题之后,他收手去开门。 严淮在后边盯他的背影,低骂一声。 楚修明就算没听清也知道他在骂什么,拉门把手的时候头也没回的说了句:“说了多少次,别骂人。” 严淮知道这人一双耳朵灵得不像话,嘁了声,但闭嘴了。 门打开,刚好把这声嘁送到门口人的耳朵里。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职业装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不高,提着礼盒和果篮。 听见严淮那声低嘁,再看见来开门的楚修明,他表情明显一愣。 “那个,先生您好,我是……”他把一只手上的东西移到另一只手上,下意识想去口袋里摸名片。 “我是孟安澜先生的经纪人,姓谢,受他之托来看看严总。” 男人把名片递到楚修明手里,楚修明接过后看一眼,侧过身让他进来。 谢经纪人经过楚修明身边时用余光小心观察着这人。 心里的警钟隐隐响起。 刚才开门的时候他分明听见了暗示严总心情不太妙的语气词,没猜错的话,在他来之前这两个人应该是发生了某种冲突。严总当着他的面追了孟安澜那么久,谢经纪人在一旁看着,虽然没什么接触,但心里也对这位严家少爷的性格摸得个四五分。 在他看来,严淮的性格说不上好。 对着孟安澜可能才会有那么几句和言悦语,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说过半点客气,这也是谢经纪人和孟安澜一致认为严淮确实是在认真追人的,一个重要理由。 照谢经纪人的看法,要是有人不长眼惹火了严淮,这位严总八成当面就报复回去了。 能让严总像现在这样,忍着、待着、没有一点动作。 面前这个男人和严淮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谢经纪人把满腹心绪藏起,面上挂起一副笑,进去后把手里的东西放茶几边上,冲严淮略带尊敬地打了声招呼。 “严总。”叫了声,谢经纪人忙又道,“孟哥让我替他来看看您,他拍戏忙,导演那边儿不肯放人,不然孟哥就自己来了。” 严淮应了声,然后视线移开,自己看着后面过来的楚修明说:“你早上想吃什么?” 楚修明想想,说了句随便。 说完转身迈腿去了卫生间。 耳畔还能听见传过来的说话声。 “严总,您现在身体什么样了?” “还行吧,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孟哥从昨天到现在都一直提着一颗心,要不是片场押着他他就过来照顾您了。……您这里许助理又说不用人,所以孟哥就想先处理完剧组那边的事,再空出时间过来。” “没事,你跟他说让他好好拍戏,我这里用不着他……” 楚修明把门合上,表情淡淡没什么变化。 他走到镜子前面,把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流倾泻而下。 系统倏忽出声:“宿主,刚刚那个是主角受的经纪人?” 楚修明应了声。 系统安静好一会儿,等楚修明洗漱完准备出去的时候,它才说出第二句话。 “不对劲。”系统的声音里带着深深地疑虑。“这个经纪人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原书里,这个情节里出现的人物明明是主角受。” 楚修明嗯了声。 “这样不是很好吗,要是全都按照你的那本书里来,你说要帮我达成幸福的任务不就完不成了。” 系统沉默,思考了好一会,最后赞同:“宿主你说得对。” 楚修明难得安慰它:“不用担心。” 系统忽然感到一丝受宠若惊,飘飘忽忽地下线了。 进了客厅,楚修明发现刚才的经纪人已经走了,严淮正低头翻倒着人带来的果篮。 楚修明坐过去,看着他的动作问了一句:“在找什么?” 严淮从最底下翻出一颗芳香四溢的橙子,拿出来放手心:“找这个。”他把手里的橙子递给楚修明。 “把它剥开。” 楚修明想说大早上空腹吃这个不好,但他对上严淮的眼睛,还是接过来了。 严淮满意了。 他略歪着头看楚修明给他一点一点地剥,忽然就想找点不痛快,于是他骤然出声问:“你知道刚刚那是安澜的经纪人吧?” 楚修明专心看着手里这颗水果,闻言嗯了声。 严淮笑了下:“那你觉得怎么样啊。” “对你给我选的男朋友还满意吗?” “楚医生?” 楚修明动作一顿,抬眼看着面前的严淮。 , 剧组里,谢经纪人从严淮那边出来就直接赶来了这里,将自己今天早上所看到的全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孟安澜。 孟安澜正拍完一场戏,身上还穿着沾满血浆的古装衣袍,听完,他眉间皱起一瞬。 看着面目有些沉凝的经纪人,孟安澜沉吟一会,说:“我知道了。” “你放心,晚上我会找导演请假,去见见严淮。” 经纪人脸色没有和缓。 孟安澜听见导演叫人,又对经纪人嘱咐了几句,转身去了片场。 走完几步路,他猛地想起先前他一直想弄清楚的那通电话。 孟安澜忽然有种极其微妙的、但却觉得十分准确的直觉—— 他觉得,那通被他快遗忘在脑后的电话,就和这个人有关。 医生 楚修明把手里的这颗橙子剥好,撕下一瓣。 严淮瞧着它,很不满:“这么点儿?” 楚修明嗯了声,目光瞥见放在一旁的垃圾桶,把手里这瓣塞严淮嘴里之后,拉过来把剩下的橙子扔掉。 抽出纸巾擦手:“我说了,大早上吃这个不好。” 严淮眼看着剩下大半都进了垃圾桶也没进他胃里,磨磨后槽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谢经纪人带来的果篮应该不便宜,这橙子酸甜多汁,舌尖刚好尝出点儿味道。看楚修明对自己刚刚的问题避之不谈,严淮目光一错不错。 “回答啊,别装听不见,还满意吗?” “……”楚修明大早上莫名地被一连追问,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那么点啼笑皆非。他视线放在严淮脸上,看着他那双历来含着凌厉的眼睛里压着深深的审视,这双眼睛里的藏起来的情绪太淡、太深,可能连他自己都无知无觉。 但又是那样明晰地展现在楚修明眼睛里。 楚修明站起身,在严淮狐疑的目光中抬起手,这只手在半道上微不可察地顿了下,转而抓起旁边的一个杯子。 若无其事地坐下,好像他站起来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伸手可及的茶杯,把手里的杯子在茶几面上随意转了几圈,楚修明语气平淡:“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挑过男朋友。” 严淮抱着手臂,满脸嗤然:“忘了?” “那我提醒提醒你,楚医生,給我安排的第三阶段治疗还记得吗?” “当时不知道谁,躲去了国外,任我怎么打电话发短信就是跟人死了一样一句不回。我没办法,当时状态不行,不能一个人跑去机场,只能在家里等着。” 楚修明视线低垂着,对于这些话没什么反应,只是手上那个刚刚还在转的玻璃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严淮看起来也没想要他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想把这些堵在心里很久的、久到快要发烂的东西,挑个时间倒出来,其实不一定非得是现在,只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话匣子打开了,收不住。 或许是被刚刚楚修明无意间流露出的某种情绪刺激到了,或许就是因为他们两人现在的相处模式太熟悉了。 总之,就和之前说的一样,严淮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 也给楚修明找点不痛快。 “……我一个人等了好久,真的好久,久到我都觉得自己再不动一下就要结蜘蛛网了,骨头都要生锈了。”说到这里,严淮忽然清凌凌笑了声。 “现在想想,我都想回去抽自己耳光,又不是不了解你,干嘛还跟傻子一样心存幻想。” “不过那时候我真的很想替自己问一句话——”严淮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收了声,当声音再次响起来时,他跳过了这个话茬。 “好在你第二天就给我发消息了,那时候你才刚下了飞机吧?开机后第一条短信就发给我了?” 严淮似乎根本不想让楚修明回答,自顾自抛过来两个问句,又自顾自接着道:“你在短信上说,第二疗程结束了,开始进行第三疗程。” “‘严淮,去找个自己会喜欢的人,把感情寄托在他身上。’” …… 这句无比熟悉的话语从严淮嘴里说出来,令楚修明有些恍惚。 他不禁想,或许严淮真的很了解他,这句话要不是由文字发出,而是用嘴说的话,那他的语气可能会和如今严淮的语气一模一样。 楚修明终于抬起眼。 严淮冲楚修明笑了下:“这些是前期提要。” “我听了你的话,开始找那个我觉得自己会喜欢的人。” “可这样的人不好找啊,我眼光高得很,找了一年多还没找到。”严淮语气里带着讽意,“没办法,我就挑了几个自己看得顺眼的人,然后找他们要了照片传给你。” “你当时……不是选了孟安澜吗?” 语尽之时,严淮总算维持不住表面,在楚修明面前没忍住漏了那么一点半点没忍住的情绪。 他失口低声这样骂: “你真厉害,你还真敢选,你真敢选!楚修明。” …… 而他对面,楚修明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好像眼角眉梢未曾牵动一分一毫。 他近乎冷静地问:“所以现在,你觉得你对孟安澜的感情多过对我的感情吗?” 严淮听见这句话整个人一滞。 沉默几秒后,他说:“你觉得呢,我之前能把你抛在京城过来找他,当然是——” 叮。 忽然,门铃声在两人耳朵边上炸开。 严淮的话被打断了,他低着头,漆黑的眼睫也是低垂着,楚修明坐在对面,只能看清他流畅起伏的山根线条,再开口时,严淮声音恢复平静。 “去开门,起来那么久,不饿吗?” 楚修明站起身,从严淮身边掠过。 严淮的余光透过发丝间隙,轻轻扫了眼他。 两人用完早餐,不约而同地把早上这番莫名其妙的对话给埋在心里,跳过了,他们对彼此都太过了解,楚修明不会轻易放弃治疗,严淮也不会大度地把这一茬忘了。 与其一直有一个东西梗在二人之间,不如先选择无视它。 严淮靠在沙发上,十分惬意地吩咐楚修明给他剥各种水果。 这时候不是空腹了,能大吃特吃,让他没理由管。 他吃得很开心,楚修明会控制着合适的量,多了就不给剥了。 严淮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楚修明脑子里有一道声音一直在滋滋滋叫个不停。 系统被吓到了。 系统被震惊了。 系统被刷新了三观。 它眼睁睁看着宿主和主角攻吵架,眼睁睁看着他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块儿吃了顿早餐,又眼睁睁看着他俩现在腻腻歪歪吃水果。 最后,它总算从凌乱的数据流冲击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系统堪堪出声,语气很艰难。 它说:“宿主……” 楚修明出于同情,从严淮身上分了点注意力给它。 “什么?” 系统声音饱含痛恨:“原来,原来你才是提升幸福值最大的那个阻碍!” “……”楚修明说,“不要胡乱下定论。” “你不是严淮,乱说话当心我关你小黑屋。” 系统:“……”它再次悔于那天飞机上的初遇。 遇人不淑,不外如是。 系统控诉:“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楚修明在他面前比在严淮面前还要冷酷无情。“不会。” 系统哭唧唧地遁了。 楚修明没去管它。 他趁着白天的时间给严淮好好检查了下身体,换了新绑带,处理完严淮的事情后,楚修明和严淮说了声,准备出门。 严淮扯扯嘴角:“走了?还回来吗?” 楚修明看他一眼:“回来,就是出去买几件衣服。” “放心,我会一直待到你康复。” 严淮移开目光,说了句哦。 楚修明看看他的脸色,确定什么事之后转身离开。 男人的衣服其实没什么好挑的,楚修明虽然喜欢男人,但对于这些方面没什么讲究,严淮倒是和他不一样,不是说严淮喜欢买衣服,而是严淮喜欢给楚修明买。 楚修明的衣柜里,有八成的衣物都是严淮给挑的。 现在楚修明自己来看,就怎么随便怎么来。 在商场的时候,系统又出现了。 它现在也差不多能弄清楚修明目前的想法了,于是试图和宿主聊天:“宿主,您要是想让主角攻把感情放在主角受身上的话,为什么还要待着这?” “您不担心自己阻碍了他们俩的感情进展?” 楚修明从四周挂着的多件衣服中,随便拿起一件,回答:“因为刘荣。” 系统懂了:“噢,您是怕刘荣再次来找主角攻的麻烦。” “对。”楚修明从导购手上接过袋子,“严淮身上的伤现在还没好,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系统信誓旦旦地说,“原文中刘荣搞事的剧情就这一个,原本这个剧情是留在最后高潮的时候出来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率先发生了。” “按理说,后面都不会有他的戏份了。” 楚修明没反驳它,只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相信你手里的‘原文’。” …… 系统许久没说话,过了会儿,它换了个话题问:“那等主角攻的伤好了,宿主您……” 楚修明顿了顿,倒是没什么隐瞒地淡声说:“然后我就会回国外。” “严淮这种情况根本不适合见到我,之前由于种种原因,我估算错了。” “……”系统说,“宿主您真狠。” 楚修明对于它的“夸奖”不置一词。 , 等坐上车往回赶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楚修明砰地关上车门,走进酒店的旋转门,手机上,严淮刷刷刷发过来一连串短信轰炸,楚修明抽空回复了两条。 把手机揣回去,抬头时在电梯前看见了一个人,带着口罩和帽子,低头正按下电梯键。 楚修明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眼熟。 待走近几步后,楚修明的思绪顿时犹如电花闪过一般,耳畔忽然出现了今早严淮说的一句话。 “……没办法,我就挑了几个自己看得顺眼的人,然后找他们要了照片传给你。” 楚修明目光停在这人身上,神情不变,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主角受!” 大脑里,系统骤然出声。 “宿主,这就是主角受。” “那个……从某些方面来说,算是您的情敌。” 医生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下,是严淮又发消息过来了。 楚修明没管,他手里拎着购物袋,往前走几步来到电梯前边,和孟安澜只隔了半米远。 那边,孟安澜注意到旁边来人后下意识想把脸上的口罩拉上来一些,往旁边走了几步,想离这人远点。他现在名气提上来了,这些事情总要注意。眼睛不自觉一瞥,当目光移动到人脸上时,孟安澜视线一顿,倏忽怔愣住。 这人拥有一张足够出色的脸,以及十分打眼的气质。 ——在孟安澜看来,外貌的优秀并不算什么,他在娱乐圈那么多年,见过不少好脸蛋,里面不乏有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令他愣住的是这人给他的感觉,这种一眼看去便油然而生的某种气质是孟安澜极少看见的。 通常这种气质,他只在严淮身上感受过。 …… 孟安澜眼底暗流涌动,他把黑色的帽檐拉下来,遮住自己裸露在外的眉眼。手指抚上帽檐时,轻轻动了下。 他一向聪明,几乎立刻就对旁边这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这位可能就是经纪人和他说过的,在严淮房间里看见的、和他关系匪浅的人。 或者再猜得深一些,有可能是他一直都想弄清楚的、一切异常的答案。 楚修明除了一开始投去的那道视线外就没有再看孟安澜一眼,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孟安澜心里的想法,几秒钟后电梯门在面前打开,他抬步走进去。 孟安澜忙跟着他后脚进。 站定,孟安澜特意将视线向下瞥,果不其然看见楚修明按下了一个预想之中的数字。 心里的猜测更加确信几分,但孟安澜没有贸然出口搭话。 他这次来这里一个是为了确定经纪人的那份担忧是否真实,二一个只是为了在严淮这里刷刷存在感。他如今还要靠着这条鱼吃饭,不能让鱼一个不留神从钩子上跳下来。 先前那场车祸的事情孟安澜托经纪人去查了一星半点,心里也差不多知道是刘荣的报复,现在严淮把刘荣摁死了,保不齐那疯子还会再垂死挣扎一番。等刘荣回过神来想要对付他,那就太不妙了。得找个靠得住而且足够大的挡箭牌,帮他挡住这条会咬人的狗……至于其他的什么,都得往后排。 跳跃的楼层数字倒映在孟安澜深沉的眼底,显得他黑棕色的瞳孔冷沉似古井。 电梯直直往上升,里面托着寂静无比的空气。 , 严淮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画面上的女主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泪眼迷蒙地对男主说分手,天空之上电闪雷鸣,大雨哗哗落下,将两人的衣服浸湿。 严淮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主将哭泣的女主抱在怀里,手掌抚摸着女主湿漉漉的长发,哽咽地连连摇头。严淮直接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上了。 这弱智剧情,谁看谁傻逼。 他另一只手上捏着手机,屏幕暗着,已经安静了好几分钟了,严淮低头看了眼,想,楚修明不会又跑了吧? 嘴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啧声,当严淮敲着手指,打算一个电话打过去时,门铃刚好响了。 动作停下,朝着那方向看了眼,随后他把手机一盖扔沙发上,开始慢吞吞站起身。 走过去,拉开门。 语气懒散:“我说,你是手断了还是耳朵聋了?怎么……” 严淮的话停住。 门口站着两个人。 楚修明拎了一下午的购物袋,门一打开就直接进去了。 严淮扫过他,眉间极淡的皱起一瞬,又松开。 偏过头,严淮对另外一个人说:“安澜?你怎么来了?” 孟安澜拉下口罩,自己冲严淮笑了下:“来看看你。” “经纪人从这儿回去,我问他他什么也没说清楚,我就和导演请了假亲自来一趟。” 严淮哦了声,道了句谢谢,侧过身:“进来吧。” 关上门,严淮给孟安澜倒了杯水。 孟安澜道谢,手里拿着刚摘下来的口罩和帽子,在严淮对面坐下。 孟安澜观察了下严淮的脸色,面上松了口气,语气也缓了下来:“那天回去以后我就一直提着一颗心,担心严总您的身体状况,现在看来我能放心了,您恢复得不错。” “真是太危险了。”他语气里带着余悸,“谁也没想到刘荣那么会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不过好在您没出什么事。” 严淮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足足过了半秒钟,才堪堪嗯了声。 孟安澜没注意这点异常。 他让语气尽量温柔,公式化地问候了几句,又寒暄了几句表达自己对严淮的在意。 终于,在几分钟之后,孟安澜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 “严总,刚刚那个和我一块上来的人和您是什么关系?您和他关系好像挺好的。” 严淮反应了会,回答时话里带着不以为意:“问他做什么?” 孟安澜听出了这点暗含的情绪,唇边真真正正地露出几分笑:“我不是看严总您身边少有朋友嘛,难得有个关系还不错的,有点好奇。” 严淮闻言想想,开口回答了句:“……算不上朋友。” “他姓楚,要真说起来,他是我的医生。”这几个字说出口,严淮不禁没什么感情地动了下唇角,他自觉对这个说法很满意,自顾自点了点头。“对,医生。” “来这里照顾我。” “原来是医生啊。”孟安澜表面上这么笑着应和,而心里怎么想地只有他自己知道。 , 房间里,楚修明正在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衣柜。 系统在给他打小报告:“宿主,主角受向主角攻打听你。” 楚修明动作没有半点停顿,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系统接着说:“主角攻回答了。” 楚修明这下倒是理它了,回了句:“哦,他回答的什么?” 系统语气很微妙:“……医生。” 楚修明像是对这答案早已预料,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只是低低嗯了声。 衣服挂好了,楚修明关上柜门,想想还是走了出去。 客厅内,孟安澜正柔声对严淮发出邀请。 “严总,要不然一起去吃个晚餐?我知道一家餐厅,里面的厨师……” 孟安澜声音渐消,他发现严淮忽然把视线从他这里移去了别的地方。 心里莫名浮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他随着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孟安澜看见了那位严淮口中的,姓楚的医生。 楚修明一踏进客厅,迎面而来就是四道直射过来的目光。 系统很没见识地哇了一声。 楚修明自己像是没受什么影响,他走过去,挑了个地儿坐下。 三张沙发,刚好一人坐一个。 医生 眼看着楚修明坐下了,严淮就把移开的视线转回去。 那边,孟安澜总算是说得上真正意义上见到了楚修明,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在这一刻,他面上都是清风拂面一样冲楚修明笑了下。 开口打了个招呼。 “——楚医生,这两天辛苦你照顾严总了。” 楚修明目光一顿,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装着一潭古井,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刚在电梯里他们两人没说一句话,谁也没理谁,都离得远远的,倒没想到孟安澜会挑在这时候和他搭话。 不过惊讶归惊讶,楚修明在系统那多多少少知道这位“原书”中的主角受是什么性格,没兴趣和他在严淮眼前来来回回玩话术的那一套。 于是对于孟安澜的这声刻意问候,楚修明只是嗯了声。 不轻不重的碰了壁,这对之前还未混出头的孟安澜来说可太习惯了,楚修明这副漠然不在意的态度不如说是他碰上的,算是温和的那一类,他完全不在意地挂着笑容,接着说:“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按理说严总这伤是为我受的,应该我自己来照顾才对,但是最近剧组那边事太多了完全走不开。” “我本来是想,要不然就顶着压力请假,先不拍了来照顾严总。但是我又想到严总受伤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角色而和刘总,嗯……和刘荣起了冲突,我自己又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努力拍完才能对得起严总。” “总不能让刘荣的如意算盘打响。” “楚医生你受累,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定好好感谢你。” 孟安澜这几句话说完,对楚修明弯弯唇,露出一个仿若山花烂漫的微笑。 系统在楚修明脑子禁不住感叹:“不愧是能做主角受的人。” “这几句话说的真漂亮。” 楚修明没接系统的茬,他神色不变,眼底的颜色却变深了,唇角弧度微不可查地压下几分。说实话,楚修明是不打算理孟安澜的,他没那心思,耍嘴皮子对他们双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真要说的话,那么唯一的意义八成就是免费请严淮看一场口角官司。楚修明刚刚尽显冷淡回复的那声嗯,已经很表明他的态度了。 但楚修明还是没想到,没想到孟安澜这区区几句话里就藏着那颗埋给他的地雷。 这颗雷轰地一声,把楚修明心底一直压着的火气给炸开了花。 这股从很久之前就有的火气悄然簇生,不大,却如小苗一样缓缓烧着,让人很烦。 楚修明目光幽然,定住。 然而令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沉默着的严淮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稍稍抬眼,问孟安澜:“刚刚你说到哪了?” 孟安澜怔了怔,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他没想到严淮会出声,根据孟安澜对严淮的了解,他觉得严淮不应该也不会管这种事,他先前好几次和严淮一块儿出去,与人话锋暗对的时候严淮从来不会理会。第二个,那就是他没想过严淮有一天也会对他说出这种充满应付意味的场面话。 意识到这两点的孟安澜在这一刹那隐隐生出后悔。 他不该忘了自己在看到楚修明第一眼时的,那种十分微妙的感觉。这人和严淮的关系可能还真的和旁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但孟安澜反应极快,立马将这点儿不合适的情绪按下去,只笑着对严淮若无其事又重复了遍:“看我都忘了,我刚刚是想邀请严总您一块儿去吃个晚餐,不知道严总同不同意。” 严淮两手习惯性地抱着,似乎在考虑,没立刻回答。 孟安澜与他相处过这么长时间,类似的情景也遇到过七七八八,见他这反应就以为他像往常一样默许了,正想开口提一提选择的地点,却听见严淮出声拒绝。 “不了,身体还没好全,不太想动。”孟安澜一愣,而严淮语气里没有分毫波澜,看着孟安澜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令后者莫名感到一丝陌生,像是隔了一层。 总之,就是不像之前那样了。 这一点细微的不同可能连此刻的严淮自己都尚未意识到,孟安澜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心里暗骂。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孟安澜忽然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楚修明。 “那这位……楚医生呢?” “楚医生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给严总买点儿吃的?我看许助理也不在,你和严总的晚饭总得解决吧?” 楚修明唇瓣还没动一下,严淮就替他出声了。 “谢谢你了安澜,真的不用。” 严淮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下了逐客令。“不是说剧组那么很忙吗,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可能严总您——”孟安澜还想说什么。 严淮比了个停的手势。 “行了。”这两个字明明说的不重,尾音散在空气里时,却令孟安澜心脏微微一颤。 即使他不想承认,但对于这一刻的严淮,孟安澜心里带着畏惧。 他眼睛扫过坐在旁边淡然自若的楚修明,咬咬牙。 霍然起身,孟安澜手里的口罩被他在手心里攥地死紧,尽可能平静地朝严淮告辞,接着转身离开。 等这间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后,很久一段时间都是安静的。 过了一会,严淮才开口,有点像是没话找话:“你都买了些什么衣服,带我去看看?” 楚修明一顿,移动视线看了严淮一眼。“没什么。” 严淮站起身,转头看他:“带我去。” 楚修明于是把人带到了刚关上的衣柜前面,拉开门。 抬抬下巴,“喏。” 严淮将目光投到那排刚刚挂好的衣服上,只扫一眼就知道楚修明肯定是随便跟着导购买的,他低头翻了几下。 楚修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往旁边走几步,靠着墙,看着他想怎么折腾。 严淮从里面挑出几件,把上面的衣架取下来,衣服扔床上。 一连扔了一叠,严淮才停下。 他面朝着衣柜那边,用背对着楚修明,低低说了句话。 话音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惊心胆战。 “楚医生,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我觉得可能我这病治不好了。” “你要是还想坚持你的第三疗程的话,就赶紧给我滚。” “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滚。” 医生 严淮说的这几句话没头没尾,又猝不及防。 一声声砸进人耳朵里,楚修明神情像是没有丝毫变化,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睫稍稍一掀。 过了几秒,隐隐的低叹声从空中散开,带着纵容,“怎么忽然说这个了?” 严淮没转身,依然背对着楚修明,语气里充满压抑地平静。 “你就当我又犯病了容易激动,楚修明你知道的,我病一犯起来脑子就不归我管了。” 他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感受。 “……其实是没什么的,就是孟安澜在的时候,我很突然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件事或许从你一回来,从我在那天晚上选择去接你,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只是我之前太过高看自己,以至于现在才发现。” “楚修明,你要是不想之前所做的事情全都前功尽弃的话,现在就听我的,赶紧买机票,赶紧从我这里离开。” “你曾经说过,我的病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表现那就是在心理上对你太过偏执和依赖,因为这一点你甚至连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都分辨不出来,并且深深地抱以怀疑——” 严淮稍稍喘了一口气,却还是尽量平静而艰难地说下去。 “现在我要告诉你,就在刚刚,在那个我努力追了那么久的人面前,当我面对着你的时候,我发现我对他的感情正在飞速的流失和消退。” 楚修明一直都在安静的倾听,当这句话传进他的耳朵里时,他眉间略微皱起一个弧度,放在严淮身上的目光忽地暗沉了一些。 严淮还在兀自说着。 “我发现那一刻他在我眼里就和路上的石头没什么两样,而与之相对的,我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朝你的方向拉扯。我已经很努力的控制了,但我发现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绪不归我管,我的脑子也不归我管。” “你在我旁边就像一个黑洞一样,不断吞噬着我周围的空间。” “这样的感觉很糟,我会想骂人的。”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等最后一句话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严淮又不说话了。 他像被无形中上了发条,等时间一过就停止了一切运转。 而从楚修明的角度,能看见他的肩膀乃至脊背的部分竟然都在幅度细微地颤抖,暗色的瞳仁极其不明显地扩大一瞬,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下一刻就会听见从严淮口中溢出来的低泣。 于是楚修明在心里问:“他哭了吗?” 系统说没有。 楚修明像是没听见系统的回答一样,刚才的问题与其说是问系统,不如说是在反问自己。其实在楚修明面前,严淮的眼泪并不有多稀罕。 作为他的医生,楚修明曾经无数次看见严淮哭,啪嗒啪嗒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睑落下、很安静地哭,嚎着嗓子像是天崩地裂地哭,还有委委屈屈忍着不发出声音的哭。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楚修明的思绪被刻意地放空,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十分陈旧的场景,似乎很久之前,严淮曾经微红着一双眼睛,盯着他,没哭,但那双眼睛里面盛着欲将夺眶的水汪,浸得更加漆黑的眼睫像是掉入塘中将要濒死的蝴蝶,竭力振动着翅膀。 绝望而无助,却依旧渴望抓住那道生命的稻草。 楚修明想,那时的严淮会不会也是这样的。那时候是这样,此刻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这几个问题刚一升起,就被自发隐藏起来,因为没有答案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并且,无论是怎么样的,楚修明都会做出同一种选择,他会一如既往地—— …… 寂静许久的空间里,有轻微的摩挲声响起。 楚修明几步走到严淮身后,伸出手忽然捏住严淮后面的衣料,衣服是很柔和宽松的居家款,由于力道的缘故瞬间贴紧皮肉,展露出一截完美流畅的腰线,楚修明垂着视线瞥了眼,接着毫不留情猛力往后一拽。 严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有这番动作,被拉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扭过头愣着脸看着罪魁祸首。 眼睛里没看见有曾经湿润的痕迹,确实没背着楚修明哭。 但由于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刺激,严淮情绪开始回归平静,大脑也回来了。 他开始皱皱眉。 “你干嘛?我和你好好说,你怎么动手?” 楚修明不理他,自己起身,走到被严淮堆起来的那几件衣服前面,一件一件的拎起来。 “你站的位置挡着我了,坐会儿。” 拎起来几件,楚修明就发现刚刚严淮确实没脑子,拿出来的衣服都不能凑出一整套,他拉开柜门,也不想再挂上了,直接随便一叠扔进去。 严淮在后面看得又是眉毛拧起。 “不是,你别这样乱扔行不行?” 楚修明扭头,面色淡淡地对严淮说:“这样正好,免得你那天又要来翻我衣柜,懒得整理。” 严淮眉毛越皱越深:“我没和你开玩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还要坚持你的第三疗程的话,最好还是离我远点。” 对于这句话,楚修明倒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否认,想了想,只说:“放心,我心里有数。” 严淮看他,深呼吸。 “随便你。” 楚修明思考了下,问出一个问题。“我们晚上吃什么?” , 黑暗总是迫不及待地渲满整个天幕,按理说凌晨应该是睡梦正酣的时候,但这一点并不包括即使披着星月也要使劲赶进度的剧组、导演、和演员。 灯火通明的片场内还是人声鼎沸,场记和助理在四处奔走,步履匆匆。 楚允身为男一号,正和女一拍完他最后一场夜戏。和这位女主演打完招呼以后,楚允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 旁边助理很有眼色地递过来一个保温杯。 楚允接过,正打算喝的时候眼角忽然瞥见远处的孟安澜穿着戏服,晃身间走进了化妆室。 他稍稍拧眉:“孟安澜的戏份拍完了?” 一旁的助理听见了,想想,回答说:“好像是没有,他跟着允哥你后面拍的,应该没那么快。” 楚允听完心下疑窦骤升,想着:这孟安澜看起来急匆匆的,要赶着去干什么? 站起身正想去看一眼,面前忽然笼罩了一个阴影,刚才对戏的女主演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卷起来剧本,盈盈笑了下。 “楚哥,这里有一个地方的情绪处理我不太懂,想请教请教你。” 楚允动作被打断,看着面前的女主演,他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坐了回去。 ——算了,应该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医生 一周后的某天早上,许未忽然给严淮打了通电话。 那时候严淮正靠在房间的门边上,眼睛看着楚修明给他整理一堆东西。 眼里嘴角都挂着极其细微的笑。 “我发现你去了国外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跟以前比能干不少。” “还不错。” 楚修明头也没回,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盒子,在摊开的行李箱中挑了个地方放进去。“别贫了,再想想还有什么要一块儿带走的。” 严淮低哼一声,“想不到,你看着拿。” 说完,他转身去了客厅,脚步声蹬蹬蹬,有点儿轻快。 系统看得木然。这几天来它不止一次看到过严淮这个“活泼”的状态,本来以为应该已经习惯了,但现在看来还是有一丝无法接受。 那个原著里霸道强硬,雷厉风行,手段毒辣的主角攻,真的是眼前这一只吗? ……差得有点大。 而造成眼前这一番景象的原因是—— “……” 系统略带惋惜地叹息,冲自己宿主说:“不用追主角受真的让他那么开心吗?” “宿主,您真的想好了,同意了?” “但主角攻的治疗怎么办?” 楚修明站起来,眼睫垂着,身形高挑的男人手里拎着件薄薄的衬衫,认真仔细的折叠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和谐。 他视线停留在折了一半的衬衫上,没有回答系统的问话。 其实真要回答的话,楚修明也只能回答一句不知道,他不清楚这一决定是否正确,他能够为了严淮重新制定一份治疗方案,但是……就在他思考起这问题的一刹那,脑海里漂浮的思绪又不禁将他再次拽进那天,严淮再次平静下来的后一天凌晨。 说是凌晨,不如说是半夜,时针刚走过两点。 严淮把他从床上叫起来,手里拿着映出幽光的手机,神情很冷,眼底却是能够掀起风雨的波涛。 当时的楚修明一看就知道严淮的状况不太对。 对于他的病来说,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从很久之前就总是这样,一旦情绪开始不定,即使平静下来后也会处于一种随时被引爆的状态。 楚修明不惊讶,他神色冷静地将严淮摁在床上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用手像是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然后一遍一遍抚过他的发丝和后颈。 有砰地一声响起,是严淮刚才拿手上的手机掉地上了。 房间里没开灯,因为现在没人有功夫去摸一下墙上的开关,窗帘是拉上的,黑暗中,能听见严淮近在咫尺地、略显急促的呼吸。 楚修明当时心里带着后悔,因为自己不该让严淮爆发一轮后独自待着。 安抚许久,一直等到严淮的呼吸声趋于平静,楚修明才轻轻开口。 低沉柔和的男声响起,如同浅淡温柔的水:“怎么了?失眠了吗?” 严淮沉默着没立刻说话,楚修明就耐心地等着,手指穿过后脑的发丝,不轻不重。 过了几秒,严淮忽然上前贴近了楚修明,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擦着衣服,搂住楚修明的腰部。 楚修明动作一顿,偏头看了肩上这颗黑乎乎的脑袋一眼。 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严淮这时候回答了,语气含糊不明,但明显沉了一个度。“我刚刚给孟安澜打了个电话,我说我不准备追他了,让他以后不用来找我。” 他确实是又在犯病了,按理说追不追人这件事明明是自己的个人意愿,严淮却要半夜三更给人打这个电话,给人从美梦中吵醒,只为了说一句“我不准备追你了”。 …… 楚修明刚开始听见他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没什么想法,半秒钟以后却有点想笑。 严淮没察觉他已经弯起来的唇角,还在自顾自说着。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烦。我现在不想管你的治疗,你的理论,我想让自己开心一点。” “能给我换个治疗方式吗?” “我的医生。” 几句话说完,严淮便不说话了,他明明离楚修明那么近,楚修明却像是没感觉到他的气息,很安静,像是连呼吸声都变得轻且慢。 楚修明放在他后颈的手停下了,几乎是瞬间,严淮猛地抓住了他的这只手。 ——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道呢?带着颤抖和微微湿意,手腕上,跳动的脉搏在温热单薄的皮肤下边跳动。 跳得楚修明都不敢动了。 严淮动作越急,语气越淡定:“我知道不跟你打招呼就做出这样的决定很不合适,但这是我的决定,你之前在治疗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不公平。” “所以你不能、你不能跟我生气,也不能骂我,楚医生,你——” 他说的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楚修明都能感受到隐藏在其中的情绪。 这一刻,楚修明不禁开始反思起自己。 他不到二十岁时就开始为严淮的病忧心竭虑,担心他的心理,担心他的精神。那时他看着面前的严淮,眼里总是带着深深的忧虑,一是担心他的病能不能治好,孩童时期造成的巨大阴影是极有可能伴随人一辈子的,严淮他可能永远都会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他的情绪像一只充满气体的气球,随时可能发生爆炸,这是一个非常不乐观的状态。 第二个原因,则是严淮对他的偏执。当时的楚修明已经是一位很冷静的年轻医学者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曾想过“要不然就不治了吧,要不然我就一直在他旁边也行”的这种念头,而每次只要思考这一种可能性,楚修明那超出常人的理智便会使劲将他歪掉的思绪给拉回来。 严淮必须学着成长,没人能永远地照顾他,也没人能一直陪着他,如果真的选择了这一决定,那么等楚修明死后,等待严淮的将不会有一条通往天堂的道路。 楚修明不想这样。 所以他想,在自己还能把控的时间里,尽早把他的这个病给治好,即使是用一些很极端、很残酷的方式。 楚修明带着这一理念,从多年前的那一天一路走到了今天。 而就在今天凌晨的这一刻,在严淮头一次抱住他的这一刻,在严淮对他说“我想让自己开心一点”的这一刻,他却忽然变得迷茫。 多年来联系着他和严淮的一切——病历、药水、失控、安抚。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化作令人目眩的光点,从脑海的最深处扶摇而上,化为巨浪奔袭而来。 楚修明忽然升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困惑。 这么多年注视着严淮的他,是不是也被他的偏执影响了呢? 这个骤然出现的疑问仿佛一道高墙数起的囚牢,将他整个人困在其中,进退不得。 …… 楚修明忽然想起了自己脑海里的系统,他问了系统一个问题。 系统予以肯定。 在听见回答的一瞬间,楚修明沉默了很久。 仿佛有一道明亮的光穿过暗云涌动天空,原本被黑雾盖住的道路变得明晰可见。 房间里,严淮一动不动,也不让楚修明动。 他不知道疼和麻一样,强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楚修明叹气,将人抱紧了点。 “不想就不想吧。” 他的话传进严淮耳朵里,很轻,带着丝丝温情。 “我重新想个能让你开心的方案,我们慢慢来。” “严淮……”说到这里,在喊严淮名字的时候,楚修明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其实我可能,需要跟你道歉。” 严淮听着这话,笑了。“没关系,我原谅你。” …… ——楚修明回过神。 一道铃声在不远处响起,他随着音源看过去,发现是严淮没带出去的手机。 这手机自从那天严淮带过来开始,就一直放在这儿。 楚修明看了眼脚边整理了一半的行李,思考不到一秒后,选择走过去把手机接起来。 拿起一看,发现是许未。 手指一划,楚修明接了。 “喂?” 许未在那边听见这声音,想想后认出来了,他叫了声楚少,然后说:“严总在吗,我找他有点事儿。” 楚修明拿着手机往外走。“你等一下,他在客厅。” 许未嗯了声,又把楚修明这话琢磨了遍,于是又问:“楚少您没和他在一块儿吗?” “没,”楚修明回答说,“我在房间整理行李。” 许未“哦”,心里有点惊讶。 他前两天就知道严淮住酒店住烦了,想要回来的消息,当时他还问了一嘴要不要给严总您找个人过来帮忙,被严总一口回绝了。 许未原本以为严淮是体谅他,想自己办这些事,现在看来根本是想让人楚少帮他干苦力。 但好歹是自己上司,许未自己在心下默默腹诽,对着电话却不敢多说。 …… 楚修明拿着电话踏进客厅,严淮坐在沙发上,立刻就抬头了。 他问:“干嘛?东西整理好了?” 楚修明指指手机,递给他。“许未电话,说是找你有事。” 严淮接过去,嘴上还不忘吩咐:“行了你快进去,别忘了要赶下午的飞机。” 楚修明也不生气,唇角提了下,转身回了房间。 严淮眼睛盯着他的背影,把手机放耳朵边。 “喂许未,找我什么事?” 许未在那边听见了他家严总跟楚修明说的那句颇为颐指气使的话,心里默默道严总雄起了。 但他不愧是出色的一流私助,瞬间摆着工作的态度。 通过细微电流,许未略带低沉的声音传进严淮的耳朵。 “严总,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刘荣……不见了。” 严淮眼底一沉。 医生 楚修明不知道许未和严淮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把行李箱锁上,推到门后立着。 他是真的不大擅长整理这些零碎的东西,只能靠着感觉来,印象里严淮应该会用上的,能想到的全塞进去了。 衣服他沉吟思索良久,最后又全给取出来了,反正严淮不缺,而且他这人,衣服首饰隔一阵就要换新的,拿上也没用。 系统在一旁看着,沉默了。 楚修明在原地想想,认为没什么落下的了。 他走出去,却发现严淮还握着手机在通话中。“……没事,不用管他,翻不出什么浪。” “他现在这种情况,没人会帮他,不趁机一拥而上痛打落水狗都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 楚修明隐约听了几句,但他对严淮生意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在意,走过去,坐严淮旁边,但没贴着。 严淮眼睛立刻偏过来,下巴往房间那边抬抬——都整理好了? 楚修明淡笑,颔首。——是,好了。 严淮于是满意了,他冲那边的许未说:“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我挂了,有也等我回来再说,不差这一会儿。” “京城见。” 挂完电话,严淮把手机扔茶几上,扭头想冲楚修明说什么,眼神刚刚一定,不知怎么,还没开口他眉头率先皱起来。 严淮眉毛拧着,很不满地:“……不是,我身上有刺吗?” 楚修明一顿,抬眼看面前这张看着就很生动的脸,刻意思考半秒后才慢吞吞地说:“应该没有?” 严淮冷讽:“是吗,看你坐那么远,还以为我这边有刺不让你靠近。” 楚修明觉得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喉咙里凶巴巴地叫,四只爪子却在一点一点地朝你靠近。其实猫咪一点也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凶,他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而已,他在说:你在干什么呀,怎么还不快抱我。 严淮的表情没有丝毫地变化,臭着一张脸。“哼。” 楚修明笑了下,不逗他,想伸手把人拉过来抱抱,但没等他动作,严淮自己先把头偏了回去,下一秒直接倒下来,整个人靠在楚修明腿上。 掀起眼皮,自下往上睁眼看楚修明线条感十足的脖颈、喉结、下颌。 他头发乱了,因而更像只炸毛的猫。 楚修明把手指穿过他发丝的间隙,给动物顺毛一样抚摸着。 “怎么喜欢粘人?” 严淮盯他此刻因为说话而微微律动的喉结,闻言低嘁一声。“谁粘人。” 楚修明提着唇角,没说话。 严淮瞪他,伸手不轻不重往他颈侧上捏,捏出一个红印子。楚修明带着点冷白皮的感觉,那点印子放在他身上,红的有点明显。 他本人只感到一丝细微的痛感,没看见那颜色。 他于是问系统:“严淮干嘛了?” 系统语气很微妙:“哦——” “他给你捏出了个吻痕。” “……”楚修明无声地在心里笑了好多下。他觉得严淮怎么那么可爱。 视线往下看时,发现自己跑他腿上躺着的猫已经闭上了眼睛,脑袋微偏着,漆黑而细碎的发丝很衬肤色。 呼吸声十分平缓,楚修明没有出声,自顾自看了许久。 这时他才忽然发现,严淮的衣领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 今天严淮上身只套了件休闲款式的衬衫,这个季节室内穿刚好,但看着还是单薄,楚修明早上看得不顺眼,让换严淮不听,没办法,他就把那领口一颗一颗扣好了。 这种方式其实起不到什么保暖作用,但楚修明看着那扣子扣上,就觉得冷空气会少钻进去一点。 那领口上的扣子他今早每个都摸过,不会有一点儿记错。 而现在,它们被人解开了,敞开的洁白领口里面是被单薄皮肤覆盖的锁骨,上方连接着修长分明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白得晃眼。 温热的胸膛平缓地起伏着,楚修明手指从严淮的头顶移到他脸颊上,轻柔地擦过耳后。 系统说:“宿主,我看见了。” 楚修明语气淡淡:“看见什么了?” 系统很诚实地说:“刚刚您在笑的时候,主角攻自己把扣子解开的。” 楚修明神情不变,没有半点惊讶似的。 系统接着说:“宿主您不生气吗?” 楚修明回它:“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您之前说过不要解开的。”系统不太懂。 它不懂,但楚修明懂。 “系统,你可能要下线一段时间。” …… 脑海里彻底没了声音,楚修明手指依旧停留在刚刚的地方,眼睛却像看向了别处。 他的瞳孔仿佛一面独特的放大镜,能将严淮身上每一处不寻常的变化收进去,这面镜子私人订制,只照得进一个人。 楚修明能看见严淮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的眼睫,不经意牵动的那一丝唇边肌肉,还有动了刹那的喉结。 他出了下神,等几秒钟后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住了严淮的那一双眼眶。 楚修明盯着看了好久,然后他弯下腰,俯身用额头贴了上去。 静谧的空气,有人隐秘地弯起嘴角。 …… 从浙省飞往京城,路程不算远,不到两小时就能下飞机。 按理说这时候不是旺季,人流量应该不会很大,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大厅里面人格外多,黑压压一片攒动着。 楚修明拉着严淮,好不容易才挤出来。 因为这,严淮一路上脸色都不好。 “这帮人是不是有毛病,不年不节的全挤机场干嘛?” 楚修明在他前边,手拽着他手腕,眼睛正在四周扫一圈,找据说来接机的许未。 严淮盯他的后脑勺,嘴里念念有词地骂。 楚修明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别骂人,拉着他朝某个方向走过去。 严淮下意识闭嘴,安静地跟着。 许未站在机场大厅门口,老远就看见他俩这副宛如母鸡带小鸡的诡异景象,少见的“……”了。 待人走近,他收拾了下表情,立刻迎上去。 “严总,楚少。” 楚修明等到了许未跟前,撒开了手。 严淮不咸不淡给他一个眼神,冲许未说:“辛苦,走吧,先回去。” 许未应声:“好的,请跟我来。” 去停车场上了车,一关车门严淮就和许未谈起了严家的事,还有公司的事。 楚修明没听,闭着眼睛假寐。 一路从机场坐到严淮在市中心的住处,楚修明听着身边人说话的声音,差点睡着。 许未将他们送到目的地就又立刻开车走了,刚在车上严淮似乎交代他一件事,让这位助理急匆匆连水都没赶上喝一口。 楚修明站着,等严淮开他家的门。 咔哒一声过后,严淮扭头。 这瞬间似乎有无形的风从久远的时光中吹拂而来,惊动了发梢,而他眉眼流转间仿佛还是当年楚修明面对的那个少年,这两道身影恍惚间无比契合地、跨越了时空,在脑海里重叠在一起。 他对有些怔愣的楚修明说: “进来吧。” 医生 楚修明记得,那似乎是十多年前的午后,是一个夏天。 夕阳还未散尽,月牙便已经爬上了残云里,那个季节的太阳总是落得很迟。 当时严淮多少岁呢?好像是不到十五,是个青葱而稚嫩的少年,像刚冒出尖儿的竹子。比常人优渥许多的家世使他活得潇洒又单纯,永远都是一副不识愁滋味的模样,没心没肺地飞扬起唇角。 而就在那一天,楚修明忽然听见了急促而尖锐的门铃声。当时他立刻就想去把门给打开,但当手掌放在门把上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顿,现在想来这就仿佛是命运女神对他和严淮今后多年纠葛的警示一般,一丝阴霾无声无息自心间萦绕而上。 但楚修明当时还是太过年轻,距离成年都还有一段日子,即使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当时的他还不足以捕捉到这刹那而微妙地感觉。铃声持续不断,疯狂撞击他的耳膜,楚修明没多想,拉下了门把。 ——他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门外的严淮像被人吓到极致的猫崽子一样,瞬间扑进了他怀里。 即使只是很短的一个时间,但楚修明还是看清了他那张被鼻涕眼泪糊得不成样子的脸,以及脸上那双,充满怆惶、充满战栗却依旧好看的眼睛。 严淮埋着头,不肯抬起来,两只手死死箍着他的腰背,楚修明也是个半小不大的小子,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几秒后楚修明终于慢慢抬起来一只手,在空中犹豫了下,最后把手掌放在人后颈上,微微捏着,像安抚小猫一样一遍遍安抚着他怀里的严淮。 严淮由始至终都很安静,就是脸和脑袋不离开楚修明的胸口,楚修明关门他也没反应。 他就像是被吓极了、吓惨了,吓得屁滚尿流,就想躲进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当一只不听不看的鸵鸟。 很久之后,楚修明都没能明白到底是什么把严淮吓成那个模样,因为当时严淮没说,他也没问,等人冷静下来之后,一切仿若如常。 楚修明也想过事后去问,但他这边还没开口,那边严淮就狠狠飞过来一个眼神,很凶。 他说:“你别管。” 楚修明拿淡淡的眼神瞥他,把人当场瞥地低下头看地。 他到底比严淮大了两三岁,身高加上表情,很有威慑力,但即使如此严淮还是没把实话给吐出来。 过了几天,严家传来讣告。 严淮妈妈没了。 楚修明穿着肃穆庄严的黑衣黑裤,在葬礼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前排,抱着骨灰盒表情沉重却镇定的严淮。 人群里有人低声赞扬,说严家这位二少爷估计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亲妈死了还能面色如常地稳住场子,心性坚韧了得。 这话传进楚修明耳朵里,他没信半点。 抬眼遥遥望去,那道比起周围人都要显得纤细几分的背影映在眼底,只觉得严淮下一秒就会趴在地上哭成泪娃娃。 楚修明觉得此刻的严淮正处于一种极其危险的状态,他整个人仿佛将要爆发炸裂,但却因为肩上压着的无形桎梏竭力地将迸发欲出的火焰牢牢锁在身体里,每一寸骨骼都将在重压之下变形扭曲,皮肤之下翻涌着滚烫的鲜血,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步伐都在不断的下压、下压、下压。他在隐秘而剧烈地容忍,忍得手上青筋暴出,下颌绷出一条刺目分明的线条。 当楚修明在这里第一眼看见严淮时,就知道他深藏的异样。 那天晚上,楚修明把人从这场压抑的葬礼上拉了出来,顶着晦暗半月,严淮在车边上哭得嗓子都快哑了。 楚修明站在旁边,没看他,等他自己哭够,想起今天无意间听见了那句“夸赞”的话,心想一群瞎子。 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才停下,楚修明感到有人把他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拽了出来,然后握住,楚修明想要低头的动作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待在原地没动,手像不是自己的,没撒开,随他拿去用。 握着、扣着、抱着、擦过脸颊和下巴。 楚修明将目光上移,冷沉的瞳孔里倒映高远寂寥的天幕,很空。 冰凉的夜风穿过无数山林吹拂过来,手心里有发丝轻柔的掠过,带起一瞬痒意。 …… 这段记忆尘封在两人的记忆里,眼泪和风混合成的那点暧昧也一直维持在他们之间,直到——直到楚修明发觉严淮身上隐藏的病症。 ——楚修明闭了闭眼,干涩的眼睛一开一闭,将他从虚幻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前面几步的地方,严淮靠着门,表情风雨欲来。 “喂,看够没?还进不进去了?” 楚修明看着他,等严淮嘴角一动将欲骂人时,他走上前去,在人逐渐疑惑的目光中,低头亲了下他的嘴角。 一触即离。 “别骂人。” 说完,楚修明抬步走进这座房子。 严淮睁着眼睛,呆了好几秒,反应过来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嘁。 拉上门扭头冲楚修明抱怨,语气很不满:“我还没开口!” 楚修明正拉开底下的鞋柜,打算挑双拖鞋换上,闻言头也不抬:“你嘴动一下我就知道你要干嘛。” 严淮在他后边又是一声低嘁。 抱着手臂,看一眼鞋柜。“你快点儿。” 楚修明往后给他扔过去一双,严淮脱鞋换上,大了。 他在原地蹬两步后,没所谓地走进去。 楚修明跟在他后面一步进到客厅。 许未确实十分靠谱,房子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应该是特意请人打扫过,严淮上上下下转了几圈,满意地点头:“不错。” “给许未涨工资。” 楚修明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 原本他是不想的,但刚刚严淮楼梯上了一半,察觉到他没跟上来之后转身瞪他,撒娇又乖,可爱地楚修明都不想让他失望。 …… 两人换上室内穿的居家服,坐在沙发上各忙各的事。 严淮抱着电脑,在看许未发给他的公司文件,楚修明拿着本子和笔,在写写画画,严淮无意间看了一眼,发现是什么鬼画符。 他们医生写的东西还真是让正常人看不懂。 楚修明其实没在写什么,只是在归纳这几天他在对严淮的观察时所发现的不同点和疑点,在他看来,记忆始终没有笔尖可靠,要不然也不会写下那一本厚厚的病历。 这段时间严淮的情况确实比之前好上很多,那些代表焦虑和不安的微动作也很少出现,这一点在楚修明的意料之中。他将治疗方案从极端的方向转为温和,对于严淮来说其实是一个缓冲期,他的心理将因为对“楚修明”的满足感达到一种无比平和的状态,间接的,生理上也会达到近段时间以来的巅峰,因此,严淮的伤恢复得更快了。 从表面上来说,这是一种好的现象。 但令楚修明心里一直悬着的是另外一种困扰,因为严淮病症的表现最明显的就是他对自己的极度偏执,而现在由于严淮对自己的“满足感”所导致的心理缓和,无法让楚修明辨认清楚现在严淮的病发展到那种地步,是好一点了还是更坏了? 不清楚。 其实几年前楚修明曾经也用过这种治疗方案,当时这种如同死局一样的状况让他焦虑和急躁,甚至隐隐影响到了旁边的严淮,所以他才会立刻停下,换了另一种方案。 但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楚修明并不感到一点焦躁。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要是严淮真的好不了也没事—— 反正他能一辈子都陪着他,直到他死在自己怀里。 系统忽然听见了一声久违的播报声:【当前幸福值:80】 系统一愣,宿主万年雷打不动的幸福值,提升了?! 它颤颤冒头,告诉宿主这个好消息:“宿主,你的幸福值提升了。” 楚修明手上的笔停了半秒。 系统接着说:“恭喜你宿主。” “嗯。”楚修明应了一声,后想起什么,对系统道:“谢谢。” “谢谢你,系统。” 谢谢你能来,谢谢你能给我另一种选择。 他的语气让系统听出了认真,系统有点害羞,它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客气!” 医生 晚上严淮生气了,快凌晨十二点,开着灯不睡觉,坐在沙发上开低气压。 面前放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 楚修明坐他对面,面色如常,但没敢过去。 系统幽幽开口:“我当时看你把衣服全扔了就知道有问题。” 楚修明叹气,说:“闭嘴。” 他看一眼还在生闷气的严淮,想想开口解释说:“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那些衣服。” 严淮不看他,也说:“闭嘴。” “……”楚修明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遇上过这副景象。而且他有种直觉,严淮应该没在生气,或者说,没有在单纯的生气,因为这和之前怒火中烧的他不一样,这种情况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嗔怒。 带着浅淡细腻的柔情在里面。 连刚才骂出来的两个字都没有它以往的盛气凌人,尾音里带着钩子,想勾鱼。这令楚修明束手无策。 严淮又看一眼摊在眼前的行李箱,轻飘飘地说:“你是傻逼吗?” “把我衣服全扔了干嘛?” “有些扔了就算了,怎么连我自己带过去的也——你不知道我会带过去的都是我喜欢的?” “现在没了,怎么办?你赔给我?”严淮说到这里的时候总算扭过头,眼睛盯着他,两手抱着胸,唇角是一个很不自然的平直弧度,像是有人刻意控制,免得一不小心就飞上去了。 他用一种尽量平淡、陈述的语气说:“你赔给我。” 楚修明想,原来在这等着。 他于是站起来,把行李箱关上,放下来滑到一边。看着头微微扬起的严淮,走过去往他身边一坐。 “你应该不是想我和你一块去逛街吧,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严淮移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里把他夸了下:知情知趣的楚医生真是人间的宝贝。 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人用完早餐,直奔楚修明在国内的住处,那个位于城东的大平层。 车上,楚修明的表情如他的此刻的心情一样微妙,副驾驶上坐着脸上藏不住兴奋的严淮,楚修明瞥过去,只觉得要不是有安全带扣着,严淮几乎能在车里滚来滚去。 那副场景立刻就浮现在楚修明的脑海里,被系统尖叫地拍远了,它表示这太ooc了接受不能。 到地方之后,楚修明拉着人进去。 摁下电梯上的楼层按钮时,还是冲后面问了一句:“你确定不用我陪你去买新的?” 严淮摇头:“新的没你衣柜里的好。” 楚修明看他,想想没再说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翻衣柜了,随他去。 而等进了房间打开衣柜门,严淮挑了几件后,不太满意的拧眉。 “就这么点儿?” 楚修明坐床上看着他折腾,目光扫过被他挑出来的那几件,心里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严淮什么也没拿,就拿了他给自己买的那几件,换句话说,就挑了两人都有的那几件。 看着他还在不死心的往里找,楚修明开口说:“没了,我就带回来这些,剩下的放在国外。” 严淮扭头,盯着他的脸看,几秒后忽然起身数步冲过来把楚修明压床上,眼睛对着眼睛,说话时呼吸厮磨。 楚修明不闪不避,即使仰躺着身上压着个人也很波澜不惊,淡声问:“怎么了?” 严淮两只手撑在楚修明肩膀两侧,额前发丝垂落下来,在眼瞳中拉下一道深沉的阴影。 “你之前是不是,是不是没打算在国内久待?” “是不是根本不想管我,打算一声不吭的再回去?” “楚修明,你是不是——” 严淮没继续说下去,他仿佛再次低落下来。 两人离得那么近,楚修明渐渐感受到了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传递出来的负面情绪。 寂静中,楚修明低低的叹息。 他伸手由下往上揽住严淮的腰,轻柔而缓慢的上移,带有抚慰性质,最后一只手停在背部,一只手停在后脑。 严淮僵着,全身像是木头和石块。 楚修明稍稍用力,把刚刚还留有间隙的人严丝合缝地按在自己怀里,脑袋靠肩窝上。 鼻尖能闻见两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气味。 楚修明抱了好一会,才开口说:“对,我是这样打算的。” 严淮不说话,但在看不见的角度,手指死死捏着楚修明身上的衣物。 楚修明语气很轻,他此刻贴着严淮的耳畔,也重不了,怕不小心把人弄哭,他接着说:“现在也是。” 他按下开始挣扎的人,慢慢说出最后一句:“但现在我想带上一个你。” “严淮,我不能一个人前往国外,我要带上你。” 这句话散在空气里,可能还没一张纸一片树叶来得重,但却把严淮一个大男人的眼泪差点砸出来了。 …… 严淮情绪来得汹汹,去也去得飞快。 他趴在楚修明肩膀上十分钟,接着爬起来。 楚修明理理身上皱起来的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严淮坐在床上面,一双眼睛跟着他:“去哪?” 楚修明头也不回:“洗手间。” 严淮噢了一声,把眼神收回来。 他坐了会,接着想了想,掏出手机准备给许未打个电话。 点开通讯录还没来得及拨出去,手机忽然一黑,一个号码打了进来。 有点儿眼熟。 严淮手指一动,放耳朵边上。“哪位?” 那边没立刻说话,安静将近两秒钟才叫了声:“严总。” 严淮眉毛拧起来——孟安澜? 他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严淮心里面这么问,嘴上也这样问了:“有什么事?” 孟安澜声音清朗,嗓音带着先前的柔和:“没什么,想约严总出来谈谈。” 严淮眉毛拧得更深:“出去就不必了,想说什么现在就在电话里说。” 那边,孟安澜似乎是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停顿一下才接着说:“好吧,我其实只是想问问,严总为什么忽然对我不感兴趣了?” “为什么追了我那么久忽然就决定不追了?” “你特意打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是的,因为那天晚上严总您的电话太突然了,我没有反应过来,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我们俩在一起的事情,我发现——” “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严淮出声打断他,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也没关系,硬要说有什么的话,那也只是我追你你钓着我而已。” 孟安澜呼吸沉重一瞬,语气有点颤抖:“你,你都知道?” “我不是傻子。”严淮说:“但我希望你自己也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当我决定不追着你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该画下句号了。” “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收回去,但是也别再给我打电话。” “如果你真的有实力借着那些资源在娱乐圈一飞冲天,那么我很高兴自己的公司底下又出了一个能赚钱的摇钱树。” “公事上我不会亏待你,但也请你不要妄想来干涉我的私生活。” 说完,严淮就想把电话挂断,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但没想到孟安澜忽然在手机那边说了一句话,他说:“严总,你那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状态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严总,你是不是……” 严淮现在是真的懒得听他说话,手机拿下来直接挂掉。 然后他拨打了许未的电话。 “喂,我过阵子可能会出国治疗,这几天把要紧处理的文件分批次全发过来。” “快点啊,等我走了就不受理了。” 从百忙之中掏出手机接电话的许未闻言:“……” 他淡漠地想。 算了,让严家破产吧。 医生 远在千里之外的某间酒店,孟安澜低头看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眼底光芒晦暗。 “你看,我没说错吧?”一个身材适中,大概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从旁边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孟安澜身边。 他样貌不差,薄唇笑眼,但那双眉毛却比寻常男人要细一些,这使他眉目间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冷——正是严淮派人跟丢了的刘荣。 刘荣被严淮打压的临近破产,后面拖着一屁股追着讨债的债主和欠款,他失去踪迹之后严淮只以为他跑到海里某个岛上避风头去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躲在孟安澜一个小艺人这儿。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确实聪明,而且狡猾如狐。 刘荣走过去后,抬手把孟安澜握在掌心的手机抽出来,对着抬头看他的孟安澜勾起唇角。 “严淮那小子已经不喜欢你了。” 孟安澜静看他几秒,接着忽而笑出声:“刘总,需要我提醒你一件事吗?” “严淮到底和你不一样,他对我这个人还留着情面,不会喜欢的时候把我捧上天,厌弃的时候就恨不得让我下地狱。他给我留下的那些资源足够支撑我一段时间,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刘荣闻言神色分毫不变,孟安澜是踩着他上去的,没人比他更清楚面前这人最真实的一面。 他把手机塞进孟安澜上衣口袋里,然后转身靠在沙发背上。 悠悠开口:“‘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确实,我相信严总家大业大,比起我肯定更加慷慨,但是之后呢?当你把手里的资源都用光了,用尽了,当圈子里的人都反应过来发现严家的掌舵人不在追着你后面跑的时候,在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孟安澜扯扯嘴角:“不好意思,我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真到了那时候我会凭借自己的实力……”“呵。” 孟安澜的话被刘荣的一声冷笑打断,他收敛起表情,面容显得冷若冰霜。 刘荣根本不在乎他会有什么反应,笑完接着说:“你要是真的相信自己的实力,那天我打电话让你接我过来的时候你就不会答应了。” 孟安澜看着刘荣,听见这话只是微微瞥下眼。 “你为什么会答应呢?总不能是安澜你对我这个前金主还带着旧情吧?”孟安澜听到这里眼里划过嘲讽,而刘荣则是一脸我就知道的淡定。 “看吧,也不可能是这样。你会答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在给自己找条后路,安澜,我太清楚你是怎么样的人了,你是一个永远都贪得无厌的人,你不会把萝卜只放在一个篮子里,你最会的就是手里同时握着好几根救命用的绳子。” 刘荣冲孟安澜笑了一下,那笑容居然与孟安澜平常下意识挂在脸上的笑别无二致。 “我说的对吗?” 孟安澜抬眼看他,半晌后也笑了:“没想到刘总那么了解我,真是我的荣幸。” “我的确喜欢给自己留后路,但是现在面临破产被仇家堵得甚至不敢出门,只能躲在我房间的你又怎么敢说是能当我后路的人呢?” “我还是那句话。”刘荣缓步走过去,偏头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要是真这么想,那天就不会答应我了。” “而且我保证,你这次要是帮我,不仅严淮会极有可能再次将目光放在你身上,就连我都欠你一个人情,先前你一脚踢开我还落井下石的事情我也不会追究……来者不拒有杆就爬,不是你一向的处世准则吗?” 孟安澜眼珠微移,冷眼看着他—— 那天晚上在片场拍夜戏,孟安澜刚化好妆,眼角便看见一个人从化妆室角落对他暗自打了个手势,这人他认识,正是之前他发现的,刘荣安插在片场里的一个场记。 之前他能把严淮从京城骗回来还是托了这位场记的福。 本来孟安澜不准备理会的,严淮当时正在疯狂打压刘荣,他贸然和这人扯上关系并不好,但不知怎么的——大概是直觉之类的东西吧,孟安澜还是去了。 他找了个借口和人在化妆室见了一面,那位场记给刘荣带了一句话,让孟安澜晚上回酒店的时候去剧组外面接人。 当时孟安澜还在疑惑什么人值得刘荣特意托人给他带口信,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自己。 …… 眼睫合上又睁开,孟安澜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还是说了那句刘荣意料之中的话。 “你要我做什么?” 刘荣如愿以偿地笑了:“很简单,严淮追了你这么久,你总知道他最常去的那几个住处吧?把地点告诉我,其他的就和你没关系了。” 孟安澜眯起眼睛:“你先说你想干什么?” 刘荣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没什么,严总把我逼得太急了,想让他给我喘口气。” 他看着孟安澜眼底的惊疑不定,柔声说:“放心,我不想坐牢,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孟安澜将目光落在眼前这部手机上,停顿几秒后还是伸手接过。 , 严淮花了一个多星期把公司里七七八八的事情处理好,然后把楚修明拉在面前要亲眼看着他买好两张票,生怕楚修明出尔反尔。 大早上的,楚修明都还没来得及吃个早餐,就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严淮蹲在他前面,眼睛自下往上睁着,把手机塞给他。“买机票,我看着你买!” 楚修明啼笑皆非,用手捏他耳朵:“这么急做什么?” 严淮把他的手拉下来,冷笑:“我怕你又跑了!” 闻言,楚修明手上动作一顿,接着若无其事接过那部手机。“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严淮看着他不说话。 楚修明对面着他,看着他的眼神,心忽然就软下来了。“好,你看着我买。” 严淮扬起眉,鼻子里发出愉悦的哼哼。 一部小小的手机被两个人的手抓着,时间共三分多钟。 严淮盯着那两行并在一起的乘客信息,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扔一边。 他站起身,几步走进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个餐盘:“表现不错,奖励一顿早餐。” 楚修明面上神色淡淡,心里笑了好几声。 , 订的航班日期是三天后,两人刚搬进这个房子里没多久就又要换地方。 这次严淮没让楚修明整理行李,挪进柜子里的新衣服都宝贝的很,不能扔下任何一件,他利落地把两人要用的东西塞满两个大箱子,不乱,井井有条。 楚修明有时候都会想严淮确实比他能干得多,对此严淮只想说是楚医生你太笨了。 楚修明没想着反驳,轻飘飘抬起眼看他,严淮对上他的目光,抿着嘴把手里拿着的衣服刷一下扔他头上。 “你别在这碍眼,要坐出去坐。” 楚修明于是出了房间,去客厅沙发上坐了。 系统出声:“宿主,现在看起来你好没用。” 楚修明闻言点头:“嗯。” “……” 这时,放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楚修明拿起一看,发现是个一点也不熟悉的号码。 他接起来:“谁?” “……”那边声音沉默,再响起来时颇有些咬牙切齿,“你连我号码都不记得?” “——哥。” 原来是倒霉弟弟。 楚修明眼睛里划过不明的颜色,语气波澜不惊:“你手机号天就要换一次,我记它干什么。” “别废话,有什么事?” 那边,楚允捏着手机,喉咙里发出的冷笑让站一旁的助理浑身一抖,桃花眼正在飞刀子。 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正事重要。 “我打给你是想告诉你一声,大概半个月前我看见孟安澜偷偷摸摸在片场和一个场记接头,过后觉得不对劲就让人去查了下,发现那人是刘荣的人。 “这俩聚在一起准没好事,严二又在死命打压姓刘的,我怀疑他俩要弄出点猫腻,先通知你一声。” 楚允冷哼:“让严二最近小心点。” 楚修明倒没想到他打过来会是说这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顿了半秒道了声谢。 想想,又补一句:“对了,我打算过几天就带严淮出国去治疗,你有时间吗?要不要一块吃个饭?” “……”楚允这下倒是沉默良久,久到楚修明都怀疑这个弟弟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才开口回复两个字。 很大声,恨不得把楚修明耳膜震破。 他在那边大吼:“滚吧——!!” 吼完就挂掉了,壮着胆子没给自己哥一点儿反应过来教训他的时间。 楚修明把手机拿到面前,盯着看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不再打过去。 弟弟长大了,总有点脾气,而且他总觉得楚允这个性子和严淮莫名有点像,也不吝啬爱屋及乌地给他几分宽容。 不过楚允这通电话打得确实有点用。 楚修明思考几秒,选择直接问系统:“能查到刘荣和孟安澜所在的地点吗?” 系统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业务显得十分亢奋,整个统都带着“总算有我用武之地”的兴致勃勃,不到一秒就搜索到了二人的位置,将地图在楚修明脑海中铺展开。 两人在地图上被用红点标明,挨得很近,看样子确实在一起。 楚修明看着这两个红点一阵,然后拜托系统对二人进行实时监控,系统拍着胸脯连声答应。 “宿主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楚修明用意识把它拍得上下摇晃。“拜托了。” 他不能让有关严淮的事情出一点差错。 医生 楚允打过来的这通电话,楚修明会在意但不会草木皆兵地把它当回事儿。 一个人的情绪很容易感染他周围的人,严淮现在处于一种会随时失衡的状态,楚修明不能再在上面加一根要命的稻草。 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地碰撞声,楚修明偏头看了眼敞开的门口,依旧坐着没打算过去。 前边半米远的茶几面明净如镜,将楚修明冷沉的眼底晃出一道不易见的水波。 , 三天时间其实不长,但严淮还是觉得怎么时针走得那么慢,仿佛微微动一下都需要跨越整一年的时光。 度秒如年。 心里越急,严淮表现在外面的情绪就越不安和焦躁,他需要不断地询问楚修明距离三天后还有多久?那天的天气是怎么样的?那天会下雨吗?你会拉着我上飞机吗? 一遍又一遍。 看起来有点儿神经质,但这是严淮下意识对自己的保护性行为。要是没有这一遍一遍地确认,一遍一遍地从楚修明嘴里听到答案,他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另一道记忆的洪流之中。 那里冰冷而黑暗,从心底涌上来的寒意几乎能把血管寸寸冻结,恐惧像是望风而生的草,迫不及待地从身体的每一个缝隙里钻出来。 他整个人显得十分惶然和惊慌。 距离行程上的时间越近,这种情况便愈演愈烈。 楚修明知道严淮这种状况自己要这么对付,他治了他将近十年,是严淮一个人的专属医生,见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 那些安抚严淮的手段对于楚修明来说,就和吃饭得用筷子一样娴熟而深刻。 严淮情绪不好了,就会变成一颗仿佛正在融化中的硬糖,黏的,咬一口还是会崩得人牙疼。 这颗糖谁都不黏,就黏楚修明,黏上去了就一个劲往他身上钻,有时候还会把自己剥干净了往他嘴边凑,想让人吃。 但是楚医生怎么可能吃一颗还在融化中的糖果呢,他会把漂亮的糖衣仔仔细细地包好,然后把他藏在自己怀里,用手温柔细致地握着、捧着,耐心等到糖果再次变得坚强的那天。 楚修明这次让严淮的情绪稳定下来共花了两天多的时间,并不晚。 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晚上,两人没有回房间,而是一块儿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严淮嫌卧室里的那张床太大了,楚修明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会滚出去。 楚修明听了后,说:“那我不松手不就好了?” 严淮立刻微仰着头看他,面上嘴角往下压,不高兴。“……你睡着了之后,就会松开。” “无论我前边儿怎么贴着你都没用。”语气懊恼又气呼呼。 楚修明笑了声:“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也会松开手啊。” 严淮却摇头,他此刻脸庞正贴着楚修明胸口,抬眸看过来时让楚修明不禁感受到一种心里发烫的触动。 “你不会。因为你知道,你松手的话我就会掉下去。” 严淮笃定而平静地道:“楚修明,你不会让我掉下去的。” 客厅里并没有开灯,环境微暗。 楚修明却看见了严淮眼睛里堪称明亮的光泽。 他把人扣紧,低低嗯了声。 严淮显然很开心,发出轻轻的哼声。 , 第二天一早,许未特意空出一上午的时间来送这两人去机场,等他把车开到门口,门铃一按,发现来开门却是意料之外的严淮。 不应该,不正常。 他走进去目光在四周扫了圈,在沙发上看见了自己的目标——楚修明正半靠不靠地坐在哪,上半身的衣服刚穿了一半。 “……”许未傻眼,偏头冲正走过来的严淮说,“严总,你俩这是什么情况?” 严淮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没回答。 许未于是眼神跟着他,看着严淮走到楚修明身边然后拎着衣服袖子往人身上套。 许未看得满头问号。 楚修明看他一眼,开口解释说:“没什么,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麻得没知觉了。” “……”这原因显得十分诡异而让人不得不停止深究。 许未体贴地没再问,他说:“我先把行李放车上,然后在车上等你们。” 看着宛若幼儿园师生互动一样的两人,他语气微妙。 “你们……不用太急。” “……” 眼看着八成误会了的许未拖着俩行李箱步伐略显沉重地走了出去,楚修明叹气。 “拉我起来。” 严淮唇角扬着,手按在楚修明肩膀上让人别动:“要不你再坐会儿,我帮你弄。” 楚修明直接一手抚上他后脑,手臂用力带着他的头往下压,抬头亲他。 “行了,去把自己收拾好。” 楚修明松开手,起身去了卫生间。 严淮瞧着他的背影,低啧一声。 , 这栋房子距离机场不远,开车大概半小时。 严淮和楚修明一块儿做后座,而是去了副驾驶,据说许未为了让自己今后的工作轻松一点,不放过严总一分一秒的空闲时间,特意又带了几份文件让他看。 以防他眼晕,还细心地把车开的缓慢平稳、如履平地。 楚修明没不高兴,因为他也有事情要处理——眼看着他和严淮将要离开国内,那么楚允之前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就必须处理了,总不能还留着心里的那两根刺。 他问系统:“刘荣和孟安澜那边有动作吗?” 系统立刻回答:“有的宿主,刘荣之前找孟安澜要了严淮几个住处的地址,似乎是想策划一起绑架案,现在正四处找人接下来。” 楚修明闭了闭眼睛:“有人接吗?” “有,对方似乎和刘荣很熟,两人应该合作挺久了,互相之间称兄道弟。” “孟安澜知道刘荣打算做的事?” “知道,刘荣打电话联系人都没背着他。” 楚修明沉默几秒。睁开眼:“谢谢了,系统。” “把这几天你监视他们的实时录像传给我。” 系统依言照做,它问:“宿主,你想怎么对付他们?” 楚修明翻看着脑海里的录像,将自己需要的那部分挑出来,然后发到自己手机里。 他回答系统:“我不对付他们。” “有个人比我更知道怎么利用这些东西。” 楚修明把这些影像和声音全部打包,然后全发给了自己的倒霉弟弟。 楚允今天像是放假闲着,立刻就接收了。 一分钟后,他发来几个问号。 楚修明拉开键盘,啪啪打字。 “我没心思理他们。交给你了。” 楚允发来一个“……”。 页面上紧接着又蹦出一个词:“去死。” 这话楚修明瞥了眼就不管了,关上手机揉揉还有点酸的肩膀。 前面,严淮不经意抬头刚好看见他这副动作,对着后视镜扯了下嘴角,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还有下次。” 看懂了的楚修明:“……” , 那边,楚允看着他哥发过来的一堆东西,想想后全发给了自己那位一向雷厉风行的经纪人。 配字:大瓜,找个不怕死爱搞事的媒体营销号,记得卖个好价钱。 他哥这几段录像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角度清晰度没话说,每一段都能让录像里那俩人好好做上几年牢。 不过嘛……也是活该。 从联系人里拉下来,楚允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发过去一句:“行了,放心。” , 机场大厅内,严淮和许未去办理托运。 楚修明在等着,口袋里手机震动两下,他拿起看一眼,神色淡淡发了句谢谢。 正打算收进去,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抬头,刚好被严淮扑个满怀。 楚修明手臂搂着他的腰,说:“慢点。” 严淮挂在他身上,抬头笑。 “慢不了,楚修明!” “你在等我呢。” …… 系统在这世界里一共待了六十多年。 因为在六十年之后,楚修明的幸福值才真正满一百,在严淮死去的那一刻。 系统在任务完成的一瞬间就脱离了世界,所以它并不知道它的这位第一任宿主在自己最幸福的那瞬间是什么表情。 隐约中,它听见了一声谢谢。 第一任宿主似乎总是喜欢和它说谢谢,这两个字真诚而又带着微不可见的沉重,令系统想起在那一天晚上,它和这位宿主所立下的约定。 当时,那位第一任宿主说:你能让我活到他死去的那一刻吗? 系统答应了。 六十年对于人类来说很漫长,但是系统只觉得,这位宿主可算是真正的幸福了起来。 ——第一个任务,完成。 教皇 艾泽维亚大陆在长久的战争之中迎来了和平。 神殿屹立在广袤的大地之上,无数身披白袍的信徒跪伏在巨像前低声祷告: ——光明神啊,请永远庇护这片大陆。 , [主角兰科·托拜厄斯生来就具有一颗纯洁剔透、如清湖一般的心灵,他出生的那一天白鸽飞扬于空,洁白的羽翅带来光明神的恩泽。神光自高远的天穹之上降临人间,笼罩着柔软懵懂的初生儿。 领着长长侍卫队的城主姗姗而来,衣摆踢踏纷飞,他大步走上前去,颤抖着指尖触碰那和煦的光芒,下一刻他猛地瘫倒在地,高昂着头颅,注视着头顶高高悬起的彩绘玻璃,神的画像覆盖了他的瞳孔,那垂落的视线是多么高洁而慈悲。 城主忽然大声呼喊起来。 “——这是神迹!是我加斯顿城的荣耀!这个孩子,他注定成为光明的使者,从今日起他将荣光加身,神殿的巨像注视着他,他将用以他的全部,永远信奉神明!” 话音回荡在托拜厄斯一家的耳畔,预示着兰科今后从生到死,都将无法摆脱‘光明’的纠缠。 城主的预言无比准确,十多年后,神国布尔特发生政变,第一教皇萨拉·威尔希特在某天的黄昏,被人用长矛穿胸而过,钉死在圣洁的神像前。金黄的阳光照耀了满地的血泊,教皇身上的纯白长袍被血液浸染,长长的衣裾犹如大天使展开的翅膀,上面开满成片猩红的花。他身体空荡荡地悬着,淡银色的长发从侧脸垂落,影影绰绰遮住了嘴角那缕静谧的淡笑。 神像,教皇,信仰。 残阳、鲜血、死亡。 最神圣与最污秽,相悖的二者如此和谐地融入在一起。 这场景像极了叛神者的手笔,是一副对神权充满恶意与嘲讽的画作。 前教皇在世人眼里充满悲惨地死去,兰科作为神权新的代表被拥护着披上华丽的长袍,握上威严的权杖,取代了这个离神最近的位置。 而他澄净的心灵也在日日祷告下被光明神注意,神从未感受过如此炽热而单纯的信仰,他的信徒遍布大陆,但他的目光只在现在停留在这一个人身上…… …… ——这个故事注定与你毫不相干,因为你只是故事里的一个,为了主角攻与主角受能够顺利相见的工具人而已。 可悲的教皇冕下,萨拉·威尔希特。] , 神国,布尔特。 光明神殿外的广场,众多信徒聚集在高台之下,他们神情虔诚,将双手合在胸前深深地低首祷告,庄严整齐的告词飘散在空气中,随风传到遥远的彼方。 无形中有点点白色微光自他们周围升腾而上,渐渐笼罩着整个广场。 布尔特是艾泽维亚大陆上最特殊的国度,也是叛神者们口中“最没有人性和思想”的地方。它神权至上,不需要真正的统治者,这里的国民是神最忠实的孩子,他们坚信着光明神的慈爱,敬仰着神的使者。 是个单纯而偏执的国家。 就在这一天,这个国家注定迎来前所未有的动荡。 萨拉教皇静立在高台中央,手里权杖沉重杵地,权杖顶端镶嵌着一枚深蓝色菱形宝石,剔透晶莹,被人们称为“光明的眼睛”,据说通过它,教皇能够连接传说中的神国,带来光明神的意志。他的脚下刻画着太阳形状的光明印记,眼神平和,轻风掠过,并未吹动他身上华丽的教皇白袍。 一月一次的祷告式,只有教皇才能站立在神殿前方的高台之上,因为那里能够对上殿中的光明神,教皇将聚集所有信徒的意念,与光明神进行交谈。 ——原本是这样的。 但现在有些不一样。 萨拉的眼神投向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十分年轻漂亮的男孩,身上穿着勾勒银线的衣袍,碧蓝的眼睛清澈见底,流露出局促和惶然。 教皇灰色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神情依旧淡然温和,他的视线没有在男孩身上停留半秒,而是落在了他身后那个同样穿着白袍的年老主教身上。 一道声音自大脑深处响起。 “宿主,按照剧情,主角受将与您一同主持这次的祷告式,而在祷告式上,他将展现出比您更加纯净浓厚的信仰之力,莫姆大主教于是趁机提出更换教皇的意见。当然,您在位已久,深得信徒们的信赖,他的计谋落空了。” 系统的声音充满悲哀:“随后,在祷告式的第二天黄昏,您被发现死在神像前。” “国民由于您的惨死逐渐恐慌,主角受顺势接掌光明神殿,在莫姆大主教等一众老人的扶持下,成为新一任教皇。” “因为他出现的时机恰好缓解了布尔特即将发生的□□,这使得主角受的权威瞬间扩大,民众们开始认可与爱戴这位还很年轻的教皇。” “宿主,没人记得您的死,也没有想去追究您的死。” “这可真是……” “不,请你等等,系统阁下。”萨拉出声打断它的感叹,他总是不喜欢在别人身上感受到这种类似于怜悯的情绪,特别是这个怜悯的对象还是他自己。 萨拉的目光从年老主教,也就是大主教莫姆的身上移开,垂眼看向脚下银色的光明印记,语气不变:“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值得悲哀的事情。” “并且,我也认为我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萨拉聚集起纯白的信仰之力,将系统裹得严严实实。 “换句话说,我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将我杀死。” 系统的信号被这诡异的信仰之力屏蔽了,它听不见萨拉说了什么,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系统也大致清楚了这位第二任宿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和,冷漠。 ——谦逊,傲慢。 以及。 对光明神怀抱着极其狂热而深沉的信仰。 第二任宿主是个令系统再次看不懂的人,在他身上,系统感受到了违和与矛盾。 , 兰科看着面前气质尊贵,面容俊美的教皇萨拉,心里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他出生起,遇到的每个人都会说他是最适合跪在光明神脚边的孩子,神偏爱着他,他是大陆上离神最近的使者,是神最满意的侍者。 兰科也是一直如此坚信着,他知道自己出生时,白鸽曾飞旋在他四周,带来神对自己的祝愿。 这是神降下的意志不是吗? 所以他也相信莫姆大主教所说的,自己才是教皇真正的人选——兰科之前的确对此深信不疑。 但这些藏在心里的念想在见到萨拉·威尔希特时全都分崩离析了。 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 如此靠近神的人。 兰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忍不住地去想:这个如此靠近神的人,最终还是没能得到那一份宠爱。 他很好奇,当面前这个如神殿般沉静庄重的人知道这份宠爱在自己身上时,会露出一副怎样的表情。 这个念头一起来几乎就压不住了,兰科在莫姆大主教诧异的目光中,抬步缓缓走向了教皇萨拉。 他仰起头,对面前这位见之令人心折的阁下微微一笑。 说:“教皇冕下,我叫兰科,请你能够记住这个名字,以及—— 我想向你发出一个比试。” 教皇 萨拉白袍银发,灰色的眼睛显得十分柔和,他垂眸看着来到面前的这个男孩,后移开眼。 “莫姆。你从哪找来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大主教披着与教皇相似的衣袍,但由于他的年纪实在太大了,那件白袍被穿在身上就像是用枯槁的干瘪树枝勉强撑起来的一块毫无风度的布,脚步带着衣摆摇晃,在距离地面十厘米的地方空荡荡地飘着。 莫姆一步一步走到萨拉面前,他的脸上布满皱纹与沟壑,长长的眼袋一直拉到双颊,蓬松苍白的头发堆积在肩膀。 眼珠浑浊,稍稍往上移动一分,当对上萨拉那双灰色的眼睛时,他幽暗的眼底划过某种情绪。微低下头,话语缓慢而恭敬:“教皇大人,他叫兰科,请您原谅他的鲁莽。” “我想我还没有衰老到和你一样双耳将近失聪的程度,大主教。”萨拉空出来的那只手抚上莫姆的肩膀,在这不轻不重的力道之下,莫姆肩上的衣料瞬间凹陷下去,竟显出一种衰败的瘦弱。 “他的名字刚才已经自己说过一遍了,那名字很顺口,我想我会记得的。” “我现在问的是,你从哪找来这孩子的?” 莫姆神色微不可见地一变,被他瞬间掩饰过去。兰科站在莫姆的侧后方一点,这样的近距离使他同样听见了这个问题,眼帘弯起,笑着主动回答道:“萨拉教皇,我来自卡里国的加斯顿城。这座城池或许之前并没有多出名,但是现在,这名字想必不需我介绍您也知道。” 兰科的语气里带着笃定与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自得。 这是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带给他的优越感,毕竟十多年前降临的那场神迹可是惊动了不少人,城主,光明神殿,甚至其他神殿的人都聚集在了加斯顿城,如此浩大的盛景已经多年不曾遇见了,据说上一次还是——想到这里,兰科的眼神忍不住移到萨拉教皇的银发之上,心里轻嗤一声。 上一次神迹的降临,还是在这位神国第一教皇,萨拉·威尔希特的成人礼上。 ……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不是吗,人总是喜欢新鲜玩意儿,想来神也不会例外。 萨拉教皇在光明神面前站立的太久了,也该有人把他推下去了。 兰科眼皮轻轻落下,掩去碧蓝瞳眸里一闪而逝的冷然。 然而兰科不知道的是,在自身阅历和地位都远超于自己的萨拉面前,这一丝淡薄的眼神变化看起来简直像是有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在眼前晃荡。虽然只是被刀背上的光闪了一下,但还是被教皇大人极其轻易地捕捉到了。 甚至连一旁的莫姆大主教都没有瞒过。 萨拉神情淡淡,嘴角的弧度宛若与远处神像重合。 莫姆主教掩宽袖下的手指立刻抽动了下,身为光明神殿内最年长的老人,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教皇大人面具下的那张脸。但是不行,兰科·托拜厄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颗关键棋子,不能在还没来及放上棋盘的时候就被人毁了。 于是几乎是下一秒,莫姆便腿弯一软,毫不犹豫地跪伏在萨拉面前。 “教皇大人,这孩子是神的信徒,他对光明神的信仰纯粹而浓烈,是神心爱的子民,请不要降罪于他。他只是第一次参加神国的祷告式,太过兴奋了所以才导致……” 萨拉柔声打断他:“我说了要怪罪吗?” 莫姆声音一滞,沉默下去。 “行了,祷告式将要进入尾声,你不带着他下去吗?”萨拉微扬起唇角,灰色的眼眸倒映出莫姆屈起的背部。“还是说你真的想要在民众面前丢了你身为大主教的尊荣?” 说完,萨拉不再去看地上的人,直接抬步走到高台最外侧,开始进行祷告式最后一项——直到这时,当萨拉教皇带动逶迤华丽的白袍从他身边走过时,兰科才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位教皇从始至终都没有与他说过话,哪怕一句都没有。 在他的眼里自己就像飘散在风中的尘土,是来是去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至于他提出的那个比试请求——萨拉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兰科的眼睛一向被人夸赞通透澄澈,而当这双眼睛染上晦暗时,哪怕只是很不起眼的一点点,也会令人感到刺目的鲜明。 他眼神放在不远处萨拉的背影上,掌心逐渐紧握。 依旧跪伏于地的大主教头也不抬的对他说:“兰科,你得耐心点儿。” …… 光明神殿只有唯一的一座,它屹立在神国布尔特。 殿上的神像面容神圣而高洁,这是神国子民的信仰与骄傲。 每月一次的祷告式过后,民众们总是不会在第一时间离去,他们总是会结伴着前往神殿外,远远望着那座高大的光明神像——那是一位面容俊美,眉眼间带着凛然冰霜的男人,他的手里握着太阳形状的权杖,庄严而肃穆的矗立。 信徒们双手合抱,再次对它献上自己心中最真挚的感情。 他们不会进入神殿,因为这是不允许的。 能进入神殿里的只有主教,而能进入神殿中心的,只有教皇。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萨拉换下了教皇盛装,也没拿那根比人还高的权杖,他此刻穿在身上的白袍简便很多,也没有那些繁复的花纹。 长而柔顺的银发在他身后被绑了一个结,随着走动微微摇晃出沉静的弧度。 嗒、嗒、嗒。 萨拉的脚步停下了,视线不远处是默立着的神像,这条路线他曾经走过无数遍,熟悉地快要刻进心底。萨拉将视线落实,从下往上地观察着这座神像。 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任一件宝物多么珍稀,但当你看着它、抚摸它无数遍之后,也会觉得兴致缺缺。 无意间,萨拉的眼睛对上了神像的眼睛。 神像整体是纯白色的,所以雕刻出的光明神并没有瞳孔的颜色。 吟游诗人的诗中说,光明神拥有一双如海洋般深邃浩瀚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万物的起始。人们认为光明神的眼睛就应该与教皇权杖上的那枚宝石拥有一样深蓝的颜色。 而只有萨拉·威尔希特知道,那双令无数人浮想联翩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是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被薄而白皙的眼皮懒懒覆着,看过来时眼波荡漾,像冰凉的烫流金,能一直涌进人的心脏。 很漂亮,也很适合亲吻。 萨拉瞥下眼睫,唇边弯着,在他面前缓缓浮现出一面圆形透明的水镜,边缘萦绕着光点,萨拉看了这东西一眼,抬步走了进去。 下一秒,萨拉连同那面水镜一通消失在神像前。 , 最先感知到的,是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萨拉立刻就知道了自己现在在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神界的那池水泉边。 他从镜子里走出来,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雾气萦绕的平坦山石,没等他站定,一道白色人影便刷地瞬间出现在他怀里。 萨拉下意识接住,用手抱着,指尖却触及到了一片滑腻的肌肤。 他神情不变,眼底带笑,柔声说:“怎么又不好好穿衣服,虽然你是神,但是……” 那人影迎上去利落地亲了下萨拉的唇边,声音冷沉如骑士剑上的寒芒,他说:“啰嗦。” 光明神用手拉已经滑落到腰间的衣袍,发现怎么也拉不上以后便懒得管了,暴露出与塑像毫无二致甚至更加完美的优秀身材,他腰背的曲线起伏流畅,不宽不窄恰好能被萨拉一只手搂住,而贴合在表面的肌肤象牙般白皙光泽。 光明神亲了一下,还想亲第二下,被萨拉躲开了。 他皱眉,声音很低:“你干嘛?” 萨拉摸他的头,很无奈地说:“先别想着这个。” 光明神眉皱得更深:“但我想你了。” 萨拉闻言低头吻他的眼角,后者眨了下眼皮,尾部出现轻微的水渍,他眉间舒展,立刻被安抚下来。 萨拉观察着怀里神明的表情,抱着人走进前方的水池里。 两人的衣袍被水波托起,纠缠着浮在水面。 光明神把头靠在他肩窝上,开口问:“怎么了?” 萨拉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这个宝贵的神明圈在自己身边,想了想,然后对光明神说:“我脑子里好像进了个东西。” “你看看能不能把它拿出来。” 话音刚落,萨拉就感受到怀里传出一股巨力,下一刻,他被光明神反扑在水里,温热的水流浇了一脸。 “……” 第34章 3教皇 索普艾尔国王虽然否决了萨拉对他的请求, 但他依旧对自己这个亲弟弟的归来表现得足够重视。 第二日的晚上,尔塔卡的贵族们纷纷收到了一份来自王宫的邀请函,国王将开设宴会, 庆祝萨拉殿下的回归。 …… 宴会当晚,那位殿下再次从王宫消失。 ——除了一张轻飘飘的羊皮纸,他未拿上任何东西。没人知道他将会去哪,除了国王。 索普艾尔坐在王座之上,垂眸看着面前铺开着一张地图,地图沿线绵延辽阔, 包含了整个尔塔卡。他眼皮微微一动, 最终将视线跟随着上面黑褐色的线条, 停在最边缘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加里斯顿城, 是尔塔卡最偏远的领土之一。 而他的弟弟, 萨拉, 正在前往那个地方。 回忆起先前自己从萨拉身上看到的, 那些令人惊叹的事物, 这位国王目光沉静, 低喃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 “希望你能做到你想做的,我的弟弟。” 他忽然想起了萨拉眼眶里的那双灰色眼睛, 以及印在他颈侧的黑色烙印,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庞逐渐爬上了一丝戾气。 神果然是世上最不该存在的事物, 他们高高在上的端坐云端、俯视万物, 随意地降下那所谓的“神迹”。 ——如果十年前在萨拉的成人礼上没有爆发那所谓神迹的“圣光”, 光明神的侍者也不会冠冕堂皇地将他的弟弟从他身边夺走那么久。久到他已长大, 久到威尔希特这个姓氏已经无法再给予他温暖与怀恋。 “……艾泽维亚大陆的神明们啊, 你们终将被覆灭。” 他缓了语气, 学着那些神教徒的祷告口吻, 手指在王座上轻点,尾音轻飘飘地极尽嘲讽。 “‘神’说,他该死。” , 加里斯顿是个特殊的地方。 它位于尔塔卡边境,与神国布尔特相隔甚远,但却临近信奉自然的国度,纳奇因。 这里的人民思想兼容多样,没有任何的偏向性,虽然隶属尔塔卡,却仍然有信奉神明的徒众,多个神殿在这里屹立扎根,光明神、森林女神、风神等神明的信徒在加里斯顿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而他们的对立面,则是大部分被威尔希特家族率领的子民。 深夜,黑沉的天幕高悬,而在繁星之下,整个加里斯顿都在安静地沉睡。 萨拉披满一身冰凉的风,无声地踏上了属于它的土地。 他低头看向手心里的那张羊皮纸,迎着月光,那上面威尔希特家族的徽章显得神秘而瑰丽,是纠缠在一起的蔷薇与蛇。 纸上有用羽毛笔写满的字符。 “宿主,现在咱们去哪?”系统的声音划破寂静。 他们到来的时间非常不巧,目之所及没有一处亮起的灯火,闻言,萨拉将那张羊皮纸收进去,抬目望着前方空旷的街道。 沉吟一会,他做下决定:“先去一趟前加里斯顿城主的庄园,那地方废弃了许久,即使有人在打理,也不知道能不能使用。” 系统嗯,然后开始念念叨叨:“宿主,您家的兄长真是个好人,也很信任您。” “宿主,明天您要的书大概就能印出来了,我该怎么交给您?” “宿主,接下来您有什么计划?既然远离了原剧情,那我们是不是该去为自己的幸福做打算了呢?” “宿主,您有喜欢的人吗?” “宿主,您比较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系统声音顿了顿,它想起它的之前那位宿主,想想又补了句,“……或者男孩子?您那么优秀想来能够找到一位很好的伴侣。或者说您的幸福并不在感情上,而是在事业上,那这样的话我们……” …… 萨拉头顶着不知何时晦暗下来的月亮,一步步地走着。 他没有回应系统的话,但在听见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瞥下的眼帘微微动了动,脚步顿下。 说不上是不是命运对神天然的偏爱,当萨拉脚步停下时,他斜前方的不远处,一座光明神殿便矗立在角落,纯白的建筑即使在光线并不明晰的深夜,也能让萨拉感到无比的熟悉。 他甚至下意识的,就会想到就在那神殿中心的,光明神的神像。 微仰起头,在满目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掀开纤长的睫羽,无悲无喜却又满怀惆怅地望着他。 萨拉对上了那双眼睛。 长久而短暂的默然中,他不由这样问自己: 他的神明现在是怎样的呢? 他是否孤单、是否落寞? 是否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感到无所适从? 是否——也会深深地想念他,迫切地想要再次拥抱他? …… 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早就存在于萨拉的心里,与神明的交缠并不好过,他强大并且高高在上,萨拉必须凭借一些手段,令神成为独属于自己的雀鸟——习惯他的抚摸、习惯他的安慰、最后,习惯他的陪伴。 其实萨拉从心底里认为,与光明神相比,自己是多么的虚伪、多么的不堪。 但他没办法。 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他注定无法得到那天边的瑰宝,光明神是众多世人的信仰,却不是他的。 于他而言,光明神是…… 这个念头浮现出的刹那,萨拉脖颈上的印记便开始发出微微的热,它位于他喉间气管的左侧,因而产生温度时像极了光明神就贴着他的胸膛,对着那地方浅浅地呼吸着。 气息温热熟悉。 他仿佛就在他身边,从未远去。 他用长久的岁月锁住神明,但神明也是十分霸道强势的,他会降下这抹印记,使得萨拉亦永远无法摆脱他。 耳畔,系统的声音还在持续。 萨拉面上浮现出微不可见的失神,被黑夜遮挡,没人看见。 停顿了一会的脚步声再次不急不缓地响起,有瘦削的影子自萨拉的脚下蜿蜒而出,拉下长长的一条,仿佛拖了整条街道的冷寂。 萨拉没有丝毫停顿地走过那座光明神殿,似乎并未感受到,当他的气息掠过时,空气里产生的一瞬间激荡。 有人在虚空中低低地叹息。 , 加里斯顿的前一位城主名叫波拉·威尔克斯坦,这位城主不是威尔希特家族的人,他能接管尔塔卡的领土之一,只是因为他娶了威尔希特家族中的一位贵族小姐。 加里斯顿原本是这位小姐的管辖地,可惜贵族小姐在与威尔克斯坦婚后不久便早逝了,于是,这位姓威尔克斯坦的家伙便继承了妻子的遗产。 其实按照律法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但加里斯顿实在太偏僻了,索普艾尔国王完全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个地区的琐事,看威尔克斯坦先生也管理的有模有样,便放任了。 然而这似乎就是一个不详的地方,在这位先生当上城主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也如同他的妻子一样匆匆病逝。 如今的加里斯顿已经半年没有新的城主上任了,不出意外地话,今夜来此的萨拉就会是下一任。 加里斯顿的城主庄园地理位置有些特殊,位于城内的最东边,当萨拉赶到的时候,已经临近第二日的凌晨。 面前圆拱形的大门紧闭,萨拉却恍若未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在他距离整座庄园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门从内打开。 一位身穿深色管家服饰的老人走了出来,他是一位白发苍苍的绅士,带着白手套的手上拿着一盏烛台,摇晃的烛光下,他脸上皱纹密布深如沟壑,而他的身姿却十分挺拔,稍短的头发整齐梳着。 这位年老的绅士抬起看着就沉甸甸的眼皮,幽深的目光停在萨拉的身上。 下一秒,他微微冲萨拉行礼,姿势标准地仿佛是用尺子度量出来的。 他静静地开口:“恭候已久了,殿下。” “我是这个庄园的大管家,您可以唤我的名字,杰弗里。” 介绍完毕,这位老杰弗里便闭口不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刻意放轻了呼吸声。 萨拉注视着他,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去。 “久等。” “我很希望你能立刻就带我参观整个庄园,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间,我想我们都能先去好好休息,明天再处理其他的事。” 萨拉偏头看向跟上来的杰弗里,微笑道:“请带我去一个能够休息的地方,万分感谢。” 杰弗里诧异地看着这位流传在整个尔塔卡的传闻中的殿下,有些愣住了,不过良好的素养令他立刻反应过来。 “是,殿下。” “请跟我来。” 说完,杰弗里便抬步走向前,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萨拉跟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道路与走廊。 萨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杰弗里,这个庄园内还有多少个人?” 老杰弗里听见这个问题脚步丝毫不顿,他仅思考了一秒钟,便开口回答:“殿下,目前庄园里一共还有一百二十多人。” “包括厨师长、厨师、女佣、侍卫长、男仆等等,殿下需要的话,我明天可以将具体名册送过来。” “不用了。”萨拉淡声说,“我只是想基本了解了一下。” “在这一百二十人中,是否有神教徒?” 这次的问题老杰弗里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许久。 两人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道上锁的门前,杰弗里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细微的声响响过,门在他面前打开。 老杰弗里侧转过身,微微俯着:“殿下,今晚就请再次休息吧。” 萨拉盯着他,灰色的瞳仁仿佛没有半点温度。 就当萨拉认为这位活在庄园里的老人会沉默到底而走进房间时,却听见了这位老人略微嘶哑的嗓音。 那是一种沉重而沧桑的语调。 “殿下,在庄园任职的那一百二十多人里确实有人是神教徒,但我能向您保证,这里面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背叛威尔希特家族。” “他们、以及我,都对威尔希特持有绝对的忠诚,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殿下——” “我们毕竟不是与您一样的贵族,在偏远的加里斯顿,我们缺乏,甚至是没有来自王城的帮助。我们需要粮食来饱腹、需要火种来取暖、需要铁器来抵御敌人——而这一切只需要一个祷告便能获得。” “殿下,请您体谅,毕竟我们得生存。”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烛台递给萨拉。 …… 在杰弗里说完这段话后,萨拉让他走了,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给予了一个微笑。 这令向来恪守礼节的庄园大管家一时间懵了。 离开时差点平地踩空。 ——他似乎是很不敢置信威尔希特家族对神教徒那么宽容。 但这位大管家完全没想到的是,在他面前的这位自王城而来的、威尔希特的殿下,在两月前还曾是光明神殿的教皇,是所有神教徒中为首的那一个。 , 房间确实是杰弗里精心挑选过的。 当萨拉做好简单的清洁,走进来,看见那帷幔层层的华丽大床时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种直觉,这应该是那位倒霉的、前城主夫妇的卧室。 毕竟这张床可不像是一个人睡的。 萨拉对睡什么房间或者什么床都持以无所谓的态度,若是他从小生长在尔塔卡作为王族殿下长大可能还会别扭地不适一会儿,但很遗憾,此刻站在这里萨拉显然不是。 对于这张床,他只会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看起来挺好睡的。 ——这个想法在不久后被推翻。 , 沉沉地睡梦中,萨拉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十分熟悉的炽热感。 不烫,像是一个很小的太阳发出的热度,而无意识下萨拉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觉得那颗太阳就在他怀里。 手向上一摸,微冷柔顺的发丝从指间的间隙穿过,萨拉阖盖着的眼睛微微动了下。 他想着:如果我睁开眼睛,就会看见那耀眼的金色。 半秒后萨拉真正地睁开眼睛,眼睫起落仿佛天空中的飞鸟,而呈现在他面前的,果然是一片流淌着的淡金。 这片绚丽的颜色很安静,甚至很乖,就铺在他怀里—— 果然,那颗太阳在他这。 …… 此刻的光明神与往常的他并不一样,他仿佛只是一道虚影,一道浅薄的光。 萨拉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只是反应迅速地将信仰之力再次把系统包裹住。 信仰之力的波动注定瞒不了神明。 光明神压在萨拉的身上,长长的发丝垂落,那么近的距离,萨拉都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但只要他一移眼,就会看见自己的银发与他的发丝旖旎缠绕在一块儿。 光明神分辨不清面容的脸上,那双浅金色的眼睛似乎正在注视着他,带着不解和疑惑。 他问:“萨拉,为何你不再信仰我,却依旧能够使用我给予你的信仰之力?” “萨拉。你还在信仰着我对吗?” “既然还在信仰着我,就不要从我身边离开,我能给你强大的力量、煊赫的权势、崇高的地位……萨拉,我不明白你为何会离开我。” 神的这些话如果让任何一位信徒听见都只会感到不可置信,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光明神在众神眼中不善言辞、冷漠寡言,而他充满感情的话语似乎都是在萨拉面前说的,也总是对他说。 其实有时候萨拉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的神。他的感情明明都给了自己,却不懂得如何去爱他。 面前的神明会在被他抱着的时候,将自己的心神分给别人,在祷告的时候,也会将信仰分给别人,神常常对他说,“萨拉,我永远给予你最多的偏爱”。 但他不明白的是,萨拉想要的不是最多。 他想要的是独占,是唯一,哪怕是信仰,也只能有独属于他的那一份! ——光明神在他年少的时候将他带离故土,令他在孤寂冰冷的神殿中面对那群豺狼虎豹,就得还给他那一份眷恋。 …… 萨拉对上光明神的目光,轻声笃定地对他说:“吾神,我确实已经不再信仰您了。” 光明神似乎是怔愣住,他开口问:“为什么?” “你明明还能使用我给你的力量,明明还——”他的话语骤然停下了。 ——光明神倏然睁大了眼睛。 在微弱晃荡的烛光下,萨拉将头微微向旁边偏移,露出了那截没有丝毫遮挡的修长脖颈,而在那白皙的颈侧上,那枚黑色的太阳印记显得无比地刺目。 “……” 天穹之上轰地传来一声激荡无比的巨响! 四周掀起强烈的风,床边帷幔狂飞。 神不轻易动怒,但当他们确实感受到怒火时,也不会有丝毫掩饰,他们只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这种负面情绪发泄出去,哪怕搅得天翻地覆! 光明神扣着萨拉的肩膀,眼睛盯着那道印记——那道不知何时已经转变成了黑色的印记。 ……这道印记曾是神亲自烙上去的,以郑重,以亲吻。 他仿佛没有感受到四周因自己而带来的巨变,自顾自质问着:“萨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道印记怎么会——你难道一直都在骗我?!” 对着萨拉,他的语气里第一次带着愤怒。 “萨拉!你竟然真的背叛了我,你竟敢真的失去对我的信仰!” 而看着自己的神明因他产生如此剧烈的波动,萨拉心里只感到高兴,光明神的情绪只维系着他一个人,这感觉真是让人身处云端。 他简直忍不住地翻过身,强硬地把那盛怒的神明摁在床上,对着他的唇角便咬了下去。 厮磨间,萨拉将光明神的手腕死死扣着,禁锢出红痕,他看着光明神似乎盛着冰湖的眼底,情不自禁地、第一次对着他的神明说了一句藏在他心里的话: “吾神,我不再信仰你,因为我更希望我能爱你。” “你可能不太能明白什么是爱。” “没事,没事,我会教你的。” “爱是唯一,爱是偏执。” “爱是——你会因我而活着,也会因我而死去。” “吾神,我爱你,所以……我们终将共赴地狱!” 第章35章 教皇 四周的帷幔不知何时静止了下来, 轻飘飘地垂落,光明神依然被萨拉紧紧抱着,身体被压着,手腕被握着。 按理说这本应是个十分冒犯的动作, 但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就该这样, 光明神没什么表情的想着。自从萨拉离开走,依旧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信仰从大陆之上传入神界, 但这些信仰里的情绪没有一刻能够影响到他, 听着这些信徒的诉求,他第一次地觉得厌烦和无趣。 光明神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这感觉违背了他的神性, 本不应该存在。 但不知怎么, 他放任了,任这种深埋的情绪愈演愈烈,最后光明神独自站在世界水镜前看着犹如蝼蚁一般的世人, 低垂着目光,他隐约觉得:那么多的信徒、那么多的诉求、那么多的祷告,似乎都比不上一个能把他抱在怀里的萨拉。 他不太能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但归根溯源, 就应该是……他的确非常、非常地思念萨拉。 所以今晚他从那座光明神殿感知到了他气息的一瞬间就立刻来找他了,神的本体下不来,只能通过影子才能这样冒失地接触到片刻。 嘴唇的颜色加深了, 红的,带着淡薄的水渍。 他似乎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这个说爱他的信徒。 将他的话在口中复述一遍, 冷沉中带着疑问。 “爱是唯一和偏执?” 萨拉微笑着, 显得极尽温柔, 轻声应道:“是。” “爱是为你活着也为你死去?” “是。” “爱是与你共沦地狱?” “是。” 光明神沉默了, 他思考着,然后说出一句话,他说:“萨拉,我不太能明白你所说的。” “你说你不再信仰我是因为爱我,但我想,如果‘爱’就得让你从我身边离开的话,那并不是个比‘信仰’来得好的东西。” “萨拉,我不要你爱我,我想你待在我身边,继续做我最忠诚的信徒。” …… 没有听见回应,光明神再次唤了一声:“萨拉。” 他将手从他的桎梏里挣脱出来,搂住他的腰背,脸贴上去,又静静地喊他。“萨拉。” 光明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因为这两个字显得柔软旖旎起来。似乎认为只要他叫了这两个字、只要这样叫了他的名字,他的萨拉就会一如往昔地笑着答应他。 时间快到了,光明神并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但想要的答案还是没有出现,他刚想让他的信徒快点回答他,却发现耳间忽然扑来温热的气息。 一道轻柔的声音飘飘荡荡地传进耳朵里。 萨拉似乎是贴着他的耳畔,说了一声:“好。” 就在下一秒,神的影子化为了细碎的光点消散。 …… 萨拉依旧低垂着头,银发被浓墨般的黑暗渲染,落在身侧。他扣在床单上的手指微微抬起一点,无声地弯曲出一个空出来的弧度,那是刚刚他感受到的,光明神手腕的大小。 神的腕骨甚至比他还要小一些,精致地微微突起,被薄而细腻的皮肤覆盖,很容易就握上了。 萨拉将目光移到自己的手指上,眼底幽深。 他的唇边仍然牵起笑意,但却莫名很冷,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像是没有一丝光亮。 “我的神明,愿这一切——皆如你所愿。” 祷告的话语,却带着未尽的意蕴。 , 第二日的早晨,萨拉便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首先,他拜托杰弗里将庄园里的人们全都聚集在花园里,和他们见了一面。 庄园给佣人居住的房间就在西侧,有不少人都听见了昨晚的动静,他们知道那自王城而来的新主人已经到来了,他会接管这座庄园,也会接管庄园里的所有人。 接到杰弗里带来的命令,他们纷纷整理着自己的着装与头发,希望能在这位新主人面前留下一个良好的初印象。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做的,但当然不排除总有那么几个不合群的家伙—— 比如,留着黑色卷发的侍卫长。 侍卫长与厨师长是长达三年的老朋友了,他们从那位贵族小姐的手上进入这座庄园,见证了庄园里两代主人的逝去,算是这里有了一些资历的老熟人。 看着在房间里不断换下领结的厨师长,侍卫长的一声冷哼从鼻子里慢悠悠传了出来。 “光明神在上,你就算换上金子做的领结都不会令你的脖子伸长一公分,何必浪费时间。” 身材矮小的厨师长扭头瞪了他一眼:“请闭嘴。” 他手里拿着一蓝一黑两个领结,短暂地选择过后,厨师长将那枚蓝色的系在领口,他理理衣服,走出去。 看着靠在门框上的侍卫长,他拧了拧眉毛。 “波奇,这次来的人据说是威尔希特家的王族,你最好掩饰住你神教徒的身份。” 侍卫长波奇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在担心什么我的朋友?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从走进这座被诅咒的庄园里开始,等待他的只会是死亡,我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临近死亡的人?或许他还没来得及收拾我,就先一步下了地狱。” 厨师长看了他一眼,想警告什么又忍住了。 侍卫长波奇接着说:“再说了,我是光明神的信徒,光明神是大陆之上最强大的神明,他会庇护我的。” 说着,他嘴里低低说出一句告词。 一团白色的光凝聚在他的掌心,漂浮在半空,耀眼而绚丽。 “瞧,这是神赐予我的力量,它能帮助我击退任何一个敌人。” 厨师长拍拍他的手臂:“随你怎么做吧,咱们该走了。”他走出去,声音从廊上传来。 “如果你觉得神还会给你金币喝酒的话,可以不顾管事的命令,然后尽情地迟到。” 波奇睁大了眼睛,他想起那位严苛死板的管事,嘴里发出嚎叫:“等等我!光明神在上,老杰弗里为什么能一直掌管着整个人庄园的薪资——偏偏他最喜欢的还是扣除我的金币!” 厨师长听见这话似乎没忍住再次警告:“波奇!请注意你的口癖!你是生怕那位王族不知道你是个神教徒吗?” , 萨拉坐在花园的石椅上,等待了十几分钟,庄园里的一百二十人聚集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眼从他们的身上扫过一遍,然后缓缓开口,语调优雅而富有韵律,带着贵族的矜傲。 “失礼了,各位。” “很遗憾,不出意外地话,你们将会被全部解雇。” 第36章第 教皇 “我会将你们全部解雇。” 萨拉这句话一说出来, 人群顿时哗然。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庄园的新主人在召见他们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侍卫长波奇站在前列,没忍住第一个开口质问:“您在开玩笑吗?” 萨拉轻飘飘看他一眼,神情平静地开口:“我不认为自己有与你们玩笑的兴致。” “但这太荒谬了!”波奇大声喝道, 他脸上的两条眉毛拧紧又扬起, 彰显着自己极度的不满,“您仅仅只是第一次看见我们……十秒、不, 或许只有五秒不到就匆匆定下了这个决定, 您甚至没有完整地看过我们的工作。您这样没有理由地就要将我们解雇, 恕我直言, 我与我身后的人们都不能接受。” “尔塔卡是个讲究人权的国家, 即使您是庄园新的主人也不能任意地下达这种可笑的命令。” 侍卫长在说这么一大段话的时候, 四周都是静的, 萨拉没有打断他,人群中依稀能够听见几声附和。 萨拉同样没有理会的意思。 他只是, 只是慢悠悠地将手抬起, 撑在侧脸上,对这位侍卫长投以淡淡的目光。 他像是一位穿着华服的优雅贵族,坐在高台之上,百无聊赖地欣赏着眼底下喧闹的戏剧。 一直等侍卫长将自己的感情抒发完毕,萨拉才稍稍直起身,眼睛扫过面前乌压压的人群,他弯了弯唇:“这位先生发表完了他的演讲,十分动听。” “其他人有想说什么的吗?” 四周一片寂静,人群中厨师长微微张了张嘴, 但他眼睛向周围看了下, 最终还是决定闭上。 没人再说一句话。 侍卫长霍然扭头看着身后这些人, 神情微微变了。“你们说话啊, 难道你们想被毫无理由的解雇吗?失去了这份工作你们还能找到其他的职位吗?” “该死,你们都哑巴了吗!”他目光移动,略过女佣们,也对一直冲他使眼色的厨师长视而不见,终于,波奇将视线停在庄园的管家——杰弗里身上。 “你呢?杰弗里,你也想被解雇?”侍卫长的语调是充满攻击性的反讽。 “你为这个庄园几乎奉献了大半生,如今也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这位新主人赶出去?想过没有,你已经很老了,要是真的失去了这份工作八成不久后就会饿死在街上。” “尔塔卡的加里斯顿可不是神国布尔特,不会有闲着没事干的神职人员在街上发放粮食和水的。” 侍卫长将矛头转向杰弗里,然而这位老成持重的大管事似乎没有受到一丝影响,连表情都未曾改变。 波奇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萨拉开口打断。 “哦,我刚刚可能说得不太准确,我的意思是,你们后面赶来的全部人,都要被解雇。”言外之意,其中并不包括杰弗里。 波奇转头看着他,表情惊诧。“为什么?!” “您到底——”“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却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字。” 萨拉微笑,弯着眼尾,整个人柔和得像是春天的风。“请问,你是否能将姓名还有职位告诉我?” 波奇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回答:“波奇·依夫。庄园中的侍卫长。” 萨拉微微点点头:“嗯……波奇先生。” “你看起来对于我的决定十分的不满?” “那当然!先生,我想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都会对您的这一决定感到——”“事实上,我不觉得我的决定有何处不妥。” 萨拉再次打断了这位侍卫长先生,在他滞讷的神情下,他甚至维持着笑容不变。 “我一向不喜欢解释,解释是件无比麻烦的事情,很浪费时间,还毫无益处。” “但看在你那么为你的朋友们愤慨激昂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句解释——” “为什么要解雇你们?因为在我看来,你们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萨拉笑了一声,自顾自轻点下颌。 “对,就是那么简单,养着你们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我决定解雇你们。” “还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接这句话的不是那位侍卫长波奇,而是一位长相可人的年轻女佣。那位女佣双手紧握着,指尖部分貌似都在颤抖,她深深地呼吸,在大声说出这两个字之后试图镇定地开口:“我想请问,您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地这样认为?我的意思是……到刚刚为止,您甚至还没有……” “还没有见过你们,对吗?” “是的!”那位女佣应道,“您甚至还没有见过我们,并且您是在昨晚才——”她话音渐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这位女佣的表情变了。 萨拉端坐在石凳上,微微笑了。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原因,这位美丽的姑娘。” “我的确是昨晚到的,时间或许不是那么恰当,但令我惊讶的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除了管事我甚至没有见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各位,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值得惊叹的事情了。” 他的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波奇,朝他投去一个轻淡的目光。“侍卫长先生,你不会是想让敌人将我的头取下来之后才领着你的侍卫们姗姗来迟吧?” 侍卫长波奇闻言立刻瞥下眼,逃避这道视线。 而萨拉的目的本就不是波奇一个人。他耐着性子和这群人交谈了那么久,现在终于有点烦了,深沉的眼底稍稍暗了下来,萨拉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不需要没用的人。” “你们可以去杰弗里管事那里领取这个月的工薪,金币多少自己算,在这一点上我不会苛待各位。但拿到之后,请你们尽快、立刻离开这座庄园。” 说完这几句话,萨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而原地,波奇和自己的朋友厨师长对视一眼,表情均十分得不好看。 , 萨拉离开花园后,准备出去看看白天的加里斯顿城。 杰弗里是一位可靠的老管事,绝对会将事情处理地干净又漂亮。这一点不用萨拉操心。 城主庄园的圆拱形铁门开设在街道的尽头,当萨拉出现在门口时,迎面而来的是无数道投射过来的目光。 早在几天前,他们就知道了国王会派一位新的城主前来治理加里斯顿城,对此他们表现得无比的好奇,好奇是哪位倒霉蛋,接手了这座偏远而晦气的城域。 那些目光密集却并不隐晦,人群中传出细微的议论声——加里斯顿与尔塔卡的王城还是有些不一样,连民众的胆子都小了许多。 萨拉对他们的反应一点也不在意,他面色平静,踏上还有些坑洼的街道。 人群中有一道声音大了些,那是一声惊呼。 “这位新城主!他的模样像极了神殿中的——”后面的声音消了下去,萨拉并没有听清。 他抬眼扫过去,发现喊出这句话的人已经藏匿在了人群里。 萨拉漂亮的灰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问:“阁下,是谁?” 这句话问的是脑海里的系统,而不可否认,系统阁下在某些方面比杰弗里还要靠谱,当萨拉问完的时候,一张图画便展示在了他的脑海里。 系统的声音飘飘的,话尾的尖儿活泼地扬起。“宿主,是加里斯顿城里光明神殿的人。” 听了这个回答,萨拉倒不意外。 大陆上广设神殿的神明并不多,其中可能有一大半,都是他最熟悉的光明神。 事实上在两百年之前,那时的神权还不像现在这样成为主流,他们的信徒少得可怜,甚至连神殿都没有几座。布尔特民众的告词中有这么一句话“光明神殿只有唯一的一座,它矗立在神国布尔特。”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在许久之前,大陆上的确只有唯一的一座光明神殿,那就是神国广场上的那一座。 即使后来光明神的信徒遍布大陆,在各个角落都建立了光明神殿,但在一些人的心中,只有布尔特的那一座才是真正的、光明信徒该去的地方。 因为它连接着他们的神。 …… 萨拉将思绪收回,移动视线将其放在系统给他的图画上——那上面,身穿熟悉白袍的神教信徒有着卷曲的黑色头发,他似乎是在看着萨拉,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不敢置信。 ——这个反应已经很说明某种问题了。 萨拉思考了一下,毫无波澜地说出了那个猜测:“神国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这里。” “他这个反应,可能那个消息里还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 系统立刻问:“那宿主,咱们该怎么应付?” 萨拉的神情恍若古井,异常地平静,但那浮在表面上的情绪却让人完全看不透。 他淡淡地开口:“不应付,管它做什么。” “他们并不值得我去花费心神。” “当下之急,是先找到那些符合我标准的人……说实话,我不知道在这座加里斯顿城里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人。” 系统听了萨拉这句话,十分遗憾地表示爱莫能助,系统具有很多功能,但依旧还不够全面,这也令它感到万分失望。 低落了片刻后,它才想起来问:“宿主,您要找的都是什么人?” …… 萨拉脚步不急不缓,静静地穿过这条街道。 有风吹过他的衣摆,擦过他的面颊,在卷起的细细沙土中,他的话显得低沉又兴奋。 萨拉说:“我要找的——” “应该是一群疯子。” “——是一群能跟在我身后、为我开疆辟土的,在这个时代里既狂热又死寂的魔鬼。” 因为。 萨拉这样想着。 ——因为只有众魔齐聚,才能将神明从那高远的天穹之上稳稳地拽到自己的手心里。 等到那个时候,他的神明才会哪也不去,才会乖。 很久以前萨拉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神不懂感情,需要他一点一点地让他领会,教他。 而其实还有一件事,萨拉也在深深地担忧着。 他的神明很耀眼,需要他牢牢地、安静地将他藏起来。否则,他将夜不能寐。 第36章第 教皇 “我会将你们全部解雇。” 萨拉这句话一说出来, 人群顿时哗然。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庄园的新主人在召见他们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侍卫长波奇站在前列,没忍住第一个开口质问:“您在开玩笑吗?” 萨拉轻飘飘看他一眼,神情平静地开口:“我不认为自己有与你们玩笑的兴致。” “但这太荒谬了!”波奇大声喝道, 他脸上的两条眉毛拧紧又扬起, 彰显着自己极度的不满,“您仅仅只是第一次看见我们……十秒、不, 或许只有五秒不到就匆匆定下了这个决定, 您甚至没有完整地看过我们的工作。您这样没有理由地就要将我们解雇, 恕我直言, 我与我身后的人们都不能接受。” “尔塔卡是个讲究人权的国家, 即使您是庄园新的主人也不能任意地下达这种可笑的命令。” 侍卫长在说这么一大段话的时候, 四周都是静的, 萨拉没有打断他,人群中依稀能够听见几声附和。 萨拉同样没有理会的意思。 他只是, 只是慢悠悠地将手抬起, 撑在侧脸上,对这位侍卫长投以淡淡的目光。 他像是一位穿着华服的优雅贵族,坐在高台之上,百无聊赖地欣赏着眼底下喧闹的戏剧。 一直等侍卫长将自己的感情抒发完毕,萨拉才稍稍直起身,眼睛扫过面前乌压压的人群,他弯了弯唇:“这位先生发表完了他的演讲,十分动听。” “其他人有想说什么的吗?” 四周一片寂静,人群中厨师长微微张了张嘴, 但他眼睛向周围看了下, 最终还是决定闭上。 没人再说一句话。 侍卫长霍然扭头看着身后这些人, 神情微微变了。“你们说话啊, 难道你们想被毫无理由的解雇吗?失去了这份工作你们还能找到其他的职位吗?” “该死,你们都哑巴了吗!”他目光移动,略过女佣们,也对一直冲他使眼色的厨师长视而不见,终于,波奇将视线停在庄园的管家——杰弗里身上。 “你呢?杰弗里,你也想被解雇?”侍卫长的语调是充满攻击性的反讽。 “你为这个庄园几乎奉献了大半生,如今也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这位新主人赶出去?想过没有,你已经很老了,要是真的失去了这份工作八成不久后就会饿死在街上。” “尔塔卡的加里斯顿可不是神国布尔特,不会有闲着没事干的神职人员在街上发放粮食和水的。” 侍卫长将矛头转向杰弗里,然而这位老成持重的大管事似乎没有受到一丝影响,连表情都未曾改变。 波奇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萨拉开口打断。 “哦,我刚刚可能说得不太准确,我的意思是,你们后面赶来的全部人,都要被解雇。”言外之意,其中并不包括杰弗里。 波奇转头看着他,表情惊诧。“为什么?!” “您到底——”“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却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字。” 萨拉微笑,弯着眼尾,整个人柔和得像是春天的风。“请问,你是否能将姓名还有职位告诉我?” 波奇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回答:“波奇·依夫。庄园中的侍卫长。” 萨拉微微点点头:“嗯……波奇先生。” “你看起来对于我的决定十分的不满?” “那当然!先生,我想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都会对您的这一决定感到——”“事实上,我不觉得我的决定有何处不妥。” 萨拉再次打断了这位侍卫长先生,在他滞讷的神情下,他甚至维持着笑容不变。 “我一向不喜欢解释,解释是件无比麻烦的事情,很浪费时间,还毫无益处。” “但看在你那么为你的朋友们愤慨激昂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句解释——” “为什么要解雇你们?因为在我看来,你们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萨拉笑了一声,自顾自轻点下颌。 “对,就是那么简单,养着你们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我决定解雇你们。” “还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接这句话的不是那位侍卫长波奇,而是一位长相可人的年轻女佣。那位女佣双手紧握着,指尖部分貌似都在颤抖,她深深地呼吸,在大声说出这两个字之后试图镇定地开口:“我想请问,您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地这样认为?我的意思是……到刚刚为止,您甚至还没有……” “还没有见过你们,对吗?” “是的!”那位女佣应道,“您甚至还没有见过我们,并且您是在昨晚才——”她话音渐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这位女佣的表情变了。 萨拉端坐在石凳上,微微笑了。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原因,这位美丽的姑娘。” “我的确是昨晚到的,时间或许不是那么恰当,但令我惊讶的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除了管事我甚至没有见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各位,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值得惊叹的事情了。” 他的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波奇,朝他投去一个轻淡的目光。“侍卫长先生,你不会是想让敌人将我的头取下来之后才领着你的侍卫们姗姗来迟吧?” 侍卫长波奇闻言立刻瞥下眼,逃避这道视线。 而萨拉的目的本就不是波奇一个人。他耐着性子和这群人交谈了那么久,现在终于有点烦了,深沉的眼底稍稍暗了下来,萨拉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不需要没用的人。” “你们可以去杰弗里管事那里领取这个月的工薪,金币多少自己算,在这一点上我不会苛待各位。但拿到之后,请你们尽快、立刻离开这座庄园。” 说完这几句话,萨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而原地,波奇和自己的朋友厨师长对视一眼,表情均十分得不好看。 , 萨拉离开花园后,准备出去看看白天的加里斯顿城。 杰弗里是一位可靠的老管事,绝对会将事情处理地干净又漂亮。这一点不用萨拉操心。 城主庄园的圆拱形铁门开设在街道的尽头,当萨拉出现在门口时,迎面而来的是无数道投射过来的目光。 早在几天前,他们就知道了国王会派一位新的城主前来治理加里斯顿城,对此他们表现得无比的好奇,好奇是哪位倒霉蛋,接手了这座偏远而晦气的城域。 那些目光密集却并不隐晦,人群中传出细微的议论声——加里斯顿与尔塔卡的王城还是有些不一样,连民众的胆子都小了许多。 萨拉对他们的反应一点也不在意,他面色平静,踏上还有些坑洼的街道。 人群中有一道声音大了些,那是一声惊呼。 “这位新城主!他的模样像极了神殿中的——”后面的声音消了下去,萨拉并没有听清。 他抬眼扫过去,发现喊出这句话的人已经藏匿在了人群里。 萨拉漂亮的灰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问:“阁下,是谁?” 这句话问的是脑海里的系统,而不可否认,系统阁下在某些方面比杰弗里还要靠谱,当萨拉问完的时候,一张图画便展示在了他的脑海里。 系统的声音飘飘的,话尾的尖儿活泼地扬起。“宿主,是加里斯顿城里光明神殿的人。” 听了这个回答,萨拉倒不意外。 大陆上广设神殿的神明并不多,其中可能有一大半,都是他最熟悉的光明神。 事实上在两百年之前,那时的神权还不像现在这样成为主流,他们的信徒少得可怜,甚至连神殿都没有几座。布尔特民众的告词中有这么一句话“光明神殿只有唯一的一座,它矗立在神国布尔特。”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在许久之前,大陆上的确只有唯一的一座光明神殿,那就是神国广场上的那一座。 即使后来光明神的信徒遍布大陆,在各个角落都建立了光明神殿,但在一些人的心中,只有布尔特的那一座才是真正的、光明信徒该去的地方。 因为它连接着他们的神。 …… 萨拉将思绪收回,移动视线将其放在系统给他的图画上——那上面,身穿熟悉白袍的神教信徒有着卷曲的黑色头发,他似乎是在看着萨拉,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不敢置信。 ——这个反应已经很说明某种问题了。 萨拉思考了一下,毫无波澜地说出了那个猜测:“神国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这里。” “他这个反应,可能那个消息里还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 系统立刻问:“那宿主,咱们该怎么应付?” 萨拉的神情恍若古井,异常地平静,但那浮在表面上的情绪却让人完全看不透。 他淡淡地开口:“不应付,管它做什么。” “他们并不值得我去花费心神。” “当下之急,是先找到那些符合我标准的人……说实话,我不知道在这座加里斯顿城里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人。” 系统听了萨拉这句话,十分遗憾地表示爱莫能助,系统具有很多功能,但依旧还不够全面,这也令它感到万分失望。 低落了片刻后,它才想起来问:“宿主,您要找的都是什么人?” …… 萨拉脚步不急不缓,静静地穿过这条街道。 有风吹过他的衣摆,擦过他的面颊,在卷起的细细沙土中,他的话显得低沉又兴奋。 萨拉说:“我要找的——” “应该是一群疯子。” “——是一群能跟在我身后、为我开疆辟土的,在这个时代里既狂热又死寂的魔鬼。” 因为。 萨拉这样想着。 ——因为只有众魔齐聚,才能将神明从那高远的天穹之上稳稳地拽到自己的手心里。 等到那个时候,他的神明才会哪也不去,才会乖。 很久以前萨拉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神不懂感情,需要他一点一点地让他领会,教他。 而其实还有一件事,萨拉也在深深地担忧着。 他的神明很耀眼,需要他牢牢地、安静地将他藏起来。否则,他将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