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
1. Dec.
《在北方》
PM8/作者
Weibo:PM8-
乔落身为南方人,对北方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后来,北即川,川即落。
第1章
“贺玉都没来,就你们上赶着。”
“谁花乔振赫钱最多,一个一个都心里没数?总之就这一句话,我死都不会带个累赘,你们要脸,你们谁爱带谁带。”
乔珑撂下这句话,踩着恨天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广港市人民医院。
随着她的离开,病房门口几个为难的中年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都一大家子,要上班,要养老婆,要养孩子,没时间再去照顾一个离不开人的小丫头。
只有乔珑现在最适合照顾病人。以前仗着是家里最小,死活不结婚,一个人照顾孩子刚刚好。
现在她撂挑子,那……是谁都不能是自己啊。
几个人想的一样,偏开头,谁也不看谁,谁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
最后只有乔家二哥乔栋琛先跟两个便衣警察交谈说他们一家子需要再商量商量,随后他又跟护工交代:“你照顾好病人。”
说完,他们忙不迭地离开。
吵闹半天的走廊安静下来,观望闹剧的人们窃窃私语后收回了视线。
护工阿姨望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轻叹口气,小心翼翼推开病房门,见病床上的女孩还没醒松了口气,提起饭盒去食堂打饭。
等护工走了,只剩下外面人声纷扰的杂音,乔落慢慢睁开眼,眼圈是红的。
不是为刚才的争吵推卸难过,是气的。
乔家三兄两妹,父母前两年去世。她爸乔振赫排行老大,却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早些年在医药厂里做技术,家里为了名额指标分房子让他辞了,只好趁着开放时间下海,谁知道赶了个好时机。九四年在广港开了一家大公司。不仅买了地盖房子还承包了不少房地产工程。这几年陆陆续续接济过不少的乔家人,给钱给车还给房。
乔振赫在世的时候,他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现在一个一个站在病房门口,装的人模狗样,暗地里唾弃乔振赫的失败,明面上话里话间都露出那副见不得人的丑陋嘴脸,一刻不停地叫嚣着。
乔落为乔振赫感到悲哀。
也为自己。
病房光线灰沉,窗帘和门都关严了,乔落眨动几下睫毛,费力地抬起手,十指的纱布上午刚拆,每一个新生的指甲都畸形又可怖。
她凝视了两三分钟,最终双臂无力地轻轻落下,接着深呼吸,咬牙切齿地使劲地想要抬起小腿,结果用尽力气,满脸大汗都没成功。
这也是那些人不愿意管她的理由之一。
乔落抬眸望着天花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一片安静。
这几年里乔振赫表面上春风得意,风光无限,是有名的地产大亨。
可没人知道他早年是毒贩里的厨子,靠这个起家。后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心也越来越高。
心思缜密十几年,仍栽在他老了也没办法消退的野心上。
最后终于想迷途知返,却也晚了数年,被作的恶反噬,不止害了自己也害了她妈贺灵。
妈妈。
乔落心念一动,默念这两个字,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分不清楚的画面,后脑勺涌出搅动的剧疼,十指和小腿都跟着抽疼。
她无力地哑声了一阵,爆发出无法控制的尖叫,手臂挥舞间打翻了玻璃杯。
外面的便衣听到动静,其中一位赶忙去喊了护士站的护士。
正好护工从食堂回来,手里提着饭盒,忍不住说了句:“这家子真造孽啊,好好一孩子。”
护士应了一声,扭头叫了几个同事进入701按住靠窗病床上不停喊疼的女孩,给她打了针镇静剂。
这已经是这一半个多月以来第八次出现这个情况,她们多多少少都习惯。
针剂漫进身体内,乔落挥舞的手臂慢慢停下来,身体一点点泄力,疼感减弱,然后消失。
她身体里猛烈的台风天似乎得到了安抚,痛感思维不再疯狂跳动,表情逐渐变得呆滞麻木,眼皮控制不住地垂下来。
见病人安静睡着了,护士们才离开病房。
其中一个平头便衣低声问:“乔落需不需要拍一个脑部CT?”
护士小声回:“暂时不用,病人更多属于幻疼,是精神方面的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后续继续接受许医生的心理治疗就好。”
“好,麻烦你们了。”
两位面相严肃的便衣简单跟上头报告以后,继续坐下来守着病房。
-
乔落醒来的时候临近午夜十二点半,她侧过头去看窗外。
星星点点的夜光照在玻璃上,天空暗沉,什么都看不清楚。
广港在南方,没有雪。
只有无尽的潮湿和湿冷。
等过完年了会有回南天,她最讨厌的时节。
现在她厌倦整个广港。
厌倦南方。
乔落胸口闷了一块巨石,搬不走,移不开,侵蚀着每一条神经线。
“程队,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外头响起压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我送个人来。”
乔落闻声往门口看。
恰好,病房门从外面推开个小缝,她与程轲四目相对,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广港市缉毒警支队队长程轲。
她父亲案子的侦办人,也是她卧底干爸姜旭的直接联系人。
乔落被子下的手指本能地抠了抠被单,疼得一颤。
门口穿了个深咖色皮夹克的程轲没想到病床上的人还醒着,没感到任何尴尬的笑了笑。
他彻底推开门,左臂下夹着黑皮方形包,用右手摁开灯。
白织灯亮起来的瞬间,乔落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碰上程轲那张正义凌然的国字脸。
他眯眯眼笑,“还没睡啊,我路过,正好给你带来个小朋友认识认识,人刚下火车。”
乔落不吭声,瞪着双无温度的大眼睛看他。
差不多一半个多月了,程轲都习惯她这个见谁都怒目的模样了。
毕竟谁有乔落这个经历,都需要经过一个起伏期才能冷静。
他朝外喊了声:“小川,你进来吧。”
乔落面无表情地转头,直勾勾地往门口看。
先进来的是头,戴了个手工织的黑毛线帽,针脚细密,压下来的黑发挡了不少来人的眼睛,脸上戴了医用口罩。
个子格外高,起码一米八多,身型挺拔,穿了一身黑衣,垂在身侧的手侧对她。
单这么看就知道指节修长,是双很好看的手,指骨泛着淡红,应该是穿少的缘故。外套是件黑色棉衣,料子一般,裤子是简单的黑裤子,料子也一般。
家境一样一般,年纪应该十六七岁,和她差不多。
但,她不认识。
过去也不认识。
不是很懂程轲的意思。
那人站在病房内,抬起眼皮看过来。
他眼型狭长,眸子漆黑、平静。
十分冷淡的一双丹凤眼,下三白略多,过于静谧会显得凶狠。
乔落觉得熟悉,应该是在哪见过,但她无法锁定是谁。
“陈川,”程轲打破她的思绪,“姜旭,”他难得卡了一下,“的儿子。”
乔落的神色罕见地出现变化,有点怔愣。
儿子?
姜旭的儿子?
明白过来熟悉感哪来的,这双眼和姜旭的眼一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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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
她不说话,眨动微颤的睫毛。
程轲知道她不愿开口,转而瞅向比他高一头的陈川,“这个就是乔落。”
陈川点头,态度冷清:“你好,陈川。”
应该是感冒了,鼻腔和嗓子黏在一块,尾音带着点沙哑。
乔落表情没有变化。
他好像早知道她不会回应,并没有等,而是直接看向程轲。
“你说,我说?”
莫名其妙的,乔落跟着望向程轲。
程轲哎了声,对着乔落极为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开口表明来意:“乔落,你的情况我也了解。虽然不太合适,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指了指陈川。
“姜旭给我留了一个你可以去的去处,就是他,现在的情况比较麻烦。逃窜的两人未归案,为你的安全考虑,或许离开广港才是正确的。”
病房静了两秒,陈川转眸,比程轲更为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没有地方去,不如跟我回家?”
乔落皱起眉,小拇指缩了缩。
“还是你现在有更好的去处?”他垂眸,不疾不徐地又问了一句。
乔落眉头皱的更深,抿了抿唇,内心却翻江倒海地晃。
这人说话不讨喜,可没说错。
是,她没有。
她没有更好的去处。
甚至没人愿意理。
除了她残疾外,那些亲戚对她避如蛇蝎的另外一个理由就是:两个丧心病狂的毒贩未归案。
而她作为被疯狂报复的对象之一,是个危险、不定时的炸弹。
“你考虑一下,”陈川淡声接了句。
病房气氛一落再落,程轲欲言又止,到了也没说出个理所然,只拍了拍陈川的肩,“态度好点,吓死人小姑娘了啊。”
他转头,“乔落,这孩子就这性格,看着冷但心肠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广港,你想想告诉外头的叔叔。”
又是一阵沉默。
程轲只好继续说:“那我们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窗外夜色浓郁,陈川寡淡地扫过去一眼,那张瘦脱相的巴掌脸上,过大的眼睛盯过来久了,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像是一只弓起背炸毛的猫。
他挪开视线,往外走。
乔落张了张嘴,长时间没发出声音的嗓子干涩难受还泛哑:“你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姜旭的死,乔振赫有没有掺合她不清楚。
人是死无全尸。
陈川应该恨她,而不是邀请一个仇人回家。
乔落突然轻嗤了声,“还是你也想报复我?”
背对她的那人没回头,似乎是被她逗乐,轻笑了声,极淡,没能清晰地捕捉到。
他声色淡漠,没有废话,“我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闲。”
“你们俩孩子都说的什么话,乔落,赶紧睡吧,”程轲推住前方没回头的少年的背就往外走,不给继续交流的机会。
啪嗒一声,病房门关紧。
乔落维持着一个动作,直觉告诉她,陈川还有话没说完。
门外窸窸窣窣的噪音响了片刻消弭,重新恢复半夜的沉静,偶尔隔壁一阵老人止不住的咳嗽声,很快又什么都没有。
乔落缓缓低下睁了很久,泛起酸涩的眼睛,胸口闷着的石头更重更沉,满腔情绪无处宣泄,最后一点一点积累,凝固,彻底绝望。
2005年的冬天,充斥着各种岔口,对于乔落目前来说是无法扭转的单向局面。
她没有可以斟酌、思考的第二选择。
只能跟一个陌生的、素未谋面的人离开广港。
即便这个人可能会报复她。
乔落眼眶微红,胸口起伏变大,始终不肯落泪,缓了半天压住身体里汹涌的洪水。
2. Dec.
第2章
广港天气今天下午由多云转阴,潮湿的让人难以形容,陈川不怎么习惯。
他六七点就到了,趁人少,直接跟程轲去祭拜了未曾谋过面的生父的无名墓。
所以才会这么晚到医院。
程轲招呼他了一声,去前面开车。
医院附近没什么人了,寒风凛冽中,陈川站在路边等,身型高挺,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的冷冽。
他左手拇指食指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上似乎还留着上香倒酒时的涩气。
路对面的大众黑车停稳,喇叭被按响,陈川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开车的程轲往副驾驶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启动车离开。
快到陈川住的宾馆。
“小川,”程轲踩刹车等红绿灯,刚毅的国字脸上有些举棋不定,最终还是说了,“乔落是在她爸死了以后才知道家里是干什么的。”
陈川极淡地点头,鼻腔稍重:“我明白。如果她愿意跟我一块走,我会照顾好她。”
程轲舒了一口气。
他看人不会错,陈川是个好人。
黑色大众停靠在路边,程轲简单跟他说了下乔落的情况。
越说情绪波动就越重。
“我们找到乔落的时候,她妈就死在她旁边。她死死拽住她妈的手,几个大男人愣是扯不开,还是医生打了一针才给成功送进手术室。这姑娘厉害,硬扛了二十四小时,但创伤也大,没人盯着点真怕留不住了,”程轲表情愤恨,没绷住摁开车窗,点了一根烟,大半个月前的夜晚历历在目,不由得骂道,“那些人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陈川沉默几秒,想起刚才无意间看见露出被子边沿的那只手。
瘦小,细白,好像只剩一层皮包裹着细弱的骨骼,弱不禁风,指甲是正生长的畸形。
他蜷了下背,不咸不淡地说:“我知道了。”
烟吸完,程轲差不多平静了,语重心长地又说了一句:“多理解,回吧。”
陈川点头,开门下车,到了宾馆房间,他不紧不慢地摘掉帽子,坐在床边,漆黑的眸子望着角落,嘴里含了根烟,没点。
只是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
这里是程轲提前给他开好的房间,缺点隔音差,偏僻,优点:离医院不算远。
陈川侧眸,他住在303。
隔壁302房住了一男一女,应该是网恋奔现。两人这个点不知道在聊什么,没几分钟就开始闹腾,过了大个半小时后,又开始打魔兽。
陈川拿开烟,给程轲发了条短信,不等回复就脱了外套甩边上,往后一躺,拉起被子蒙头就睡。
枕边手机震动的时候,刚过六点。
劲风呼啸过窗,陈川还没睡醒,听着振动的频率噪音,他不耐烦地“啧”了声。
隔壁动不动打啵,打游戏,他做个梦都在魔兽世界转。
翻了个身,缓和半秒,陈川才接起电话。
灰黑色直板手机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小,程轲粗旷浑严的声音冒出来:“小川,起了没?我马上到。”
陈川把脸埋在枕头上,轻“嗯”了声:“起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完,在行李里拿了套干净衣服穿上,立在路边等程轲,风吹动的发丝下的眼没什么情绪。
昏茫的光映在他半边身上,点燃了那根睡前没点的烟,用来提神。
五分钟左右,陈川看见那辆黑色大众从稀少的车流里开过来。
程轲降车窗,探头看过去,“小川,上车。”
陈川踩灭烟头,拉开车门,先叫了声:“程叔,”他侧身坐进去。
程轲绕到大路上往中心方向开,“你短信说借个厨房用,我给你发个地址,空了直接过去。”
陈川窝在副驾驶,口罩掩了半张脸,轻轻地点了下头:“行。”
他往外看,广港人民医院到了。
“有事跟我联系,”程轲叮嘱他。
“放心。”
-
陈川刚进701病房,兜里手机就开始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来电人:美好姐。
“嗯,到了,别担心。”
“……”
“谢了。”
乔落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了这么几句话,对方可能是怕吵醒她。
声线极低,反而带满了散漫的慵懒,一点劲儿都没使。
很有特点的声音,听过一次就不会忘。
陈川。
姜旭的儿子。
“醒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问句在耳畔响起,乔落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为什么在这……?
病房照例没开灯,没拉窗帘,细微的晨光穿过蓝色的窗帘,她看不太清他。
静了会,他没什么起伏地继续问:“吃点什么?”
乔落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
“真不说话啊。”
这句话懒洋洋的,充斥着很明显的懒散。
“行吧,那我随便弄点。”
病房外开始传来细碎的噪音,病房门被他拉开又关上。
乔落:“……”
她愣了会儿,闭上了眼睛。
乔落的长相糅合了贺灵和乔振赫的优点,干干净净的白嫩皮肤,巴掌大的小脸,纯杏眼,鼻尖小巧,唇饱满,精致又大气,只是消瘦的太严重,导致只剩下那双大杏眼。
但她是天生的面瘫,不爱笑,躺在病床上以后更加冷脸,渐渐趋向死气沉沉。
乔落闭目等了很长时间,天色都大亮了,那人也没回来。
她盯着冷色调的窗光,心里一阵烦躁。
当她躁郁到呼吸不太舒服的时候,病房门从外推开。陈川提着饭盒放在桌子上,倒一碗小米粥出来,用勺子轻轻搅动。
乔落视线低了低。
离得近了,她可以瞥见点清晰线条。
这只手挺白,骨骼线条分明,指骨节修长,能看见弯曲处的血管,往上是手背处微凸几根的青筋。
虎口有颗淡褐色的痣,掌心处长着明显的薄茧,可见他平时生活并不轻松。
陈川一直没有抬眼皮,支起病床上的饭台,绕到病床前方搬动升高器。
乔落全程盯着。
浮光穿过缝隙落在他身上,掠影忽明忽暗地晃动。
她看不懂他,无法理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没人回应,他绕回来把小米粥端到饭台上,依旧没看她。
等了会。
“告诉你,如果你没更好的选择,就选择跟我离开这里。”
陈川的声音不高不低,微微散淡。
乔落不动,他伸出一条手臂,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
掌心贴上手背的瞬间,她猛地挣扎,却被擒住了手腕拽出来。
陈川把勺子塞进她手里,他淡声说:“尝尝手艺满不满意。”
病房里十分安静。
只有乔落越来越重的呼吸,她想一勺子砸过去。
她抬眸继续凝着坐在病床旁椅子上的人。
他坐姿懒散,双腿随意敞开着,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摁个不停,换了件带帽卫衣,套了个黑夹克,稍稍垂着颈,领口微斜。
忽然,陈川抬手摘了口罩,凑近她,“这样看是不是更清楚些?”
他有点感冒,鼻音重,太近了说话含糊。
乔落被他弄得措手不及,一时有点失神,忘了做出反应。
他的眸光算不上好,甚至寡淡,戾气横生,毫不掩饰的锐利。
眼前这张脸不算出众,不是多抓人眼球。
但骨相好,皮肉薄,眼皮褶子细又深,眼尾稍稍扬了一些,轮廓分明,下颌线流畅,不在于帅得出彩,但会很有魅力。
如果他笑的话。
乔落眼里着火,举起手,一点都没收力的对着他的头拍了一巴掌。
她同时冷声说:“离我远点。”
陈川没所谓地后退,坐回去,重新戴上口罩,“看够了就吃饭。”
外头更亮的光跃进来,乔落明明面无表情,一举一动偏偏跟气成了个河豚似的,仿佛喝的不是小米粥,是炸药包。
不过手恢复的还不错,一直不用手吃饭,时间久了就彻底废了。
爱气就气呗。
陈川看她两秒,继续低头摁手机。
等她吃完,他站起来收拾了东西,斜睨她一眼:“走了。”
他握住门把后,没回头,门外噪杂,门内他的声音清晰明了:“乔落,我没见过他,只是听我妈说他是个好人。我挺好奇他当亲女儿养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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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给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个机会。”
乔落望着关上的病房门。
陷入了沉思。
所以她为什么就吃那碗饭了?没吃过饭么?真有那么饿么?
烦得她后脑勺猛撞到枕头上。
不如饿死。
饿!死!
-
陈川扯严实口罩,慢吞吞地站在医院大门口,望着街上的蒙蒙细雨。
他扣上帽子,顶着雨去旁边副食店买了盒烟,边拢手点火,边伸出手臂拦出租车。
十五分钟后,雨渐停时。
陈川窝在了宾馆的床上,衣服搭着脸,几秒后,他掀开衣服。
这里的隔音真垃圾。
除去不定时的雨,潮润到让人难受的湿气外,他躺着能听见楼下传来的叫卖吆声,后面街上各种各样的杂音,以及到了深夜隔壁不安生的两个房间。
一个是不可言说的动静接连不断,外加哐哐打游戏。一个是出门谈合作的爱吆喝大哥,打个电话跟人吵架一样说话,没完没了。
一切都乱糟糟的,让人产生虚幻错觉。
程轲说,很多年,姜旭都是在这个情况下完成他的任务。
陈川枕着左手臂,直板手机在右手中掂来掂去。
日立牌电视机里播放着日间新闻,意外的,他听到了“乔某”两个字。
陈川翻个身,咳嗽两声,撑着手臂起来,瞥一眼电视,单手按了按翘起的头发。
他从家里带里的行李扔在窗下的椅子上,窗外是一座叫不夜城的KTV,店名做出的霓虹灯牌在白天暗淡无光。
陈川过去捞起外套穿上,扒出行李箱里的淡蓝色围巾。
他妈织的。
让他带给乔落。
厚实柔软的围巾拎在手里几秒,陈川又给它塞了回去。
他不觉得乔落会接受这个。
陈川拿起黑毛线帽扣上,吃了感冒药,手往兜里一摸,拿出来车票看了两眼,重新放回去,溜达着下楼,去后面街上买了个双蛋灌饼,外加一大杯黑米粥。
边走边看边吃,他时不时拿出手机拍照。
用彩信发给发小赵明让、何必言。
何必言回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川按键打字:暂时不知。
刚发过去,赵明让唧唧哇哇的回过来一堆“挖槽,好棒,好好看”的白痴信息,陈川一律没回。
看了一圈旅游景点,陈川下了出租车,单手提着纪念品慢悠悠地往宾馆走。
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陈川掏出来。
一个陌生手机号。
天空飘下来毛毛细雨,他按下接听,前半分钟话筒里没声音。
后半分钟,只有白噪音。
陈川不紧不慢地上楼,进房间,含了一支烟进嘴里。
“乔落。”
“说不说话?”
“不说挂了。”
房间低暗,他声线沉哑,按下打火机。火光跳动几秒熄灭,灰白色烟雾绕着他淡开。
-
雨声淅淅沥沥地响,窗外闪过一道闪电,病房乍亮两秒。乔落压住心头恐惧,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等铁锈气漫到舌尖。
电话那头声音不耐烦。
她才闭上眼,露出一副早死晚死都是死的自暴自弃样。
“陈川,我跟我走。”
她语速极快地说。
那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应该是吸了口烟,顿了片刻,“嗯,知道了。”
电话挂断。
乔落眼底微红。
有点可笑,有点无可奈何,她现在只能依附他人才能活下去。
一分钟过去,乔落深吸口气,给这个专门写纸条问程轲要来的手机号发了条短信。
:银行卡。
:?
:今天早餐、来回路费多少。
:……
:231
乔落皱眉,艰难摁键。
:抢钱?
:你自己要给。
乔落没再回,指腹滑过手机盖上的M标,利索摁下来,银色翻盖手机被扔到桌子上。
她从一直没动过的黑色钱包里抽出崭新的两百,外加一张五十。
250。
他正合适。
3. Dec.
第3章
乔落预备离开广港的事情一出,她的病房反而比以往更加热闹起来。
那些她喊叔叔姑姑的人足够用络绎不绝、热情似火来形容。
“小落啊,这是你最喜欢的山养老鸡汤,你姑父一大早特意去买的。你心里别记恨叔叔姑姑们,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是真的不容易。不过你放心,等到你没有安全问题,事情稳定了,我们一定马上接你回来。广港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放心去,就当旅游散心,剩下的有叔叔姑姑在呢。”
乔家四妹乔楠边给她倒鸡汤边笑着说,眼神多多少少有点没敢抬。
乔落没搭理,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翻看着手机彩信里新进的照片,没有喝那碗老鸡汤,随手推到一旁。
守在边上等着帮忙的护工阿姨立马提来个银色不锈钢的饭盒,倒出一碗猪蹄汤。
她按键的手停了下,指肚磨得泛红,微疼。
猪蹄汤?
骂谁呢?
乔落皱眉,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乔楠。
忙来忙去不知道忙什么的乔楠看见纸条上弯弯曲曲的三个“我累了”的字。
她张了张嘴,瞅着病床上那张气息阴郁,面无表情的脸没能说出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好,姑姑先走了,小落好好休息。”
乔落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目光始终放在那碗白花花的猪蹄汤上。
陈川除了第一天来过外,之后都没再露面,送来的一日三餐很准时。
她不是没有拒绝过,但他跟没听见一样。
一直都在广港四处游玩,甚至还即兴报了个旅游团半日游。
去景点的时候。
乔落还会收到他不少的“旅游”彩信留念照。她捉摸不透陈川这个人,也没见过这个类型。
其他人十六七岁都张扬肆意,渴望自由,而他好像很自由,好像很冷漠,又好像不自由,又好像一点都不冷漠。
毫不保留他的恶劣和善意,好似一个极具矛盾的奇怪生物。
乔落摁下手机盖,静几秒又翻开,视线落在最新一张照片——穿着红色雨披的陈川带着口罩完美融入十多个红雨披大妈中,还颇为配合地举起了“我在广港”的举牌。
她发过去一条短信。
:你很烦。
陈川秒回。
:远程参与一下不好吗?
乔落差点气笑了。
她努力打字,努力不打出错别字。
:不好。
:好的。
乔落只觉得两眼一黑,瞥见饭台上信封里露出的去往洛城的车票日期:“2005年12月20日”。
有些犹疑她是否正确,鉴于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还是发过去了离开的时间。
:明天九点半的车票。
:行。
她合上手机盖,侧过头去看窗外。
今天又是个雨天,湿冷的空气犹如实质般穿过玻璃扑到她身上,冷得手腕开始发颤,要极力克制才可以颤的不那么明显。
所以,真的要走了啊。
她生活了近十七年的南方。
要去向一个只存在于想象的北方。
-
陈川斜靠在窗边,回完乔落的短信,打了一个电话。
光线灰蒙蒙地照进房间,雨声没完没了,他眼尾轻压,嗓音没之前那么哑了。
“预计在22号到,估计晚上了。东西多,开二叔那辆面包车。”
赵明让嗯嗯个不停,没忘了问:“广港是不是很美啊。”
陈川身体前倾,夹烟的手懒散地撑在椅子上,手背青筋凸起,往上蔓延。
“不给你发照片了,美不美看不见?”
他掸掉积攒的一截子烟灰,低笑一声,“行了,挂了。”
手机装进兜里,陈川套上外套,拎起程轲塞给他的伞,走进细雨绵绵的夜色。
人来人往,伞角蹭着伞角。
他今天没买饼,进店吃了一大份双倍牛腩粉,味道还行,出来以后,在门口买了瓶橙子汽水。
很一般的劣质味儿。
不太好喝。
等他再次撑开伞回到宾馆,302网恋选手离开,换了一对在校小情侣,陈川闪身避开缠绵的两个人,开锁回到房间,刚甩了甩伞。
隔壁就发出耐人寻味的声音。
陈川扯掉口罩,撸了把头发,冷淡的眼神有一瞬的无奈。
一天天真能闹的。
连续这几天,他都这么度过。两边房间的住客换了一茬又一茬,302无一例外都是舒缓欲望的绝佳地,304永远都是吵闹不安静。
而他饭在宾馆后面的街上解决,偶尔按照旅游地图去广港的景点游玩,送饭或回去的路上会去病房外看看异常沉默的病人。
没什么变化。
和他一样。
左右明天就要离开了。
使劲闹去吧。
啧。
陈川喉结滚动,摁了摁冒出头的小狮子玩偶,将行李快速整理好。
-
车票是12月20日。
明天。
傍晚六点多,乔落让护工把她推到窗边,一个人望着夜雨,费劲地推开窗户。
寒冷的风和清凉的雨落在手上,残缺的指甲被她一点一点蜷缩进手心。
桌子上的银色翻盖手机在不停闪亮。
那些亲戚说为她送行。
有必要么?
乔落努力靠近窗边,尝试往下看。
不如一了百了。
护工推门进来,打断了乔落的思绪,喊人着急忙慌地把她弄回病床上。
这夜,乔落一晚未眠。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轮椅上看护工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
有一些是贺玉连夜让别人送来的。
她的亲小姨。
以前对她很好,像另外一个妈妈。
妈妈。
乔落极力平缓地呼吸几下,刻意地忽视掉脑海里的画面。
事发以后,她就没再见过贺玉了。
算了。
不重要了。
乔落想,她低眉,把手尽可能地缩进羽绒服的宽大袖子里。
护工推着她到了医院一楼,没忍住怜惜地说:“好好生活,都会好的。”
乔落眼底滚动了片刻的波浪。
护工叹口气,提着包离开,留下她一个人。
大厅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急匆匆,为家人为爱人,只有她在等着一个不熟的人。
乔落往外看。
天幕灰白色,唯一的光亮被乌云掩在云层,不是个好天气,照例是广港寒雨绵湿的冬天。
她心跳有些快,对前路的彷徨和恐惧在这一刻开始清晰浮现。
可没办法。
她只能落荒而逃。
约定的八点一到,乔落看见陈川从门口进来,她十多天里第三次见他。
乔落有点无语。
这人还真守时,一分不晚,一分不早,愣压着点来。
她静静地打量他。
陈川十分钟情于浓暗的色彩,仍旧一身黑,黑色中长款棉服,黑束脚运动裤,黑板鞋,头上扣了个黑鸭舌帽,对比他人,简单又冷清。
他身高出众,走路从容不迫,身上不乏少年气,更多是难惹痞气,与周围的人及同龄人有种无法概括的割裂感。
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视线。
陈川神色疏冷,绕开人,与乔落那双大的过分的眼睛浅淡地碰了碰。
他便上前拎起她的行李,双手握住了轮椅,余光扫过预防突发情况的几个便衣警察。
“走了。”
乔落耳畔传来的声音不冷不热,淡淡的。
他感冒好了。
乔落没吭声,抿了抿饱满但格外苍白的唇。
陈川侧头咳了声,沉默地推着她往前,坐上提前叫好的出租车。
冷调光线漫进来,他眸色极黑,落在了外面的繁华景象。
车缓缓驶入人潮车流,乔落垂落睫毛,胸口轻轻浮动着燥颤,细微的疼在身体蔓延。
陈川窝在旁边一动不动,呼吸微沉。
过了会儿,乔落低头望着膝盖,直到近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慢慢过去。车停下来,她才抬头,粗粗地眺了窗外一眼。
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进广港火车站,被站内的喧闹震得头疼。
“吃什么吗?”陈川低声问她。
乔落眸子里涌动着无法说的盈盈水光,不过转瞬即逝,变成平静一片。不知道是冷还是心里难受,她胳膊抖了几下。
陈川没再问,推着她去取票。
在临上车之际,程轲大步追来,递给她手机,“你小姨。”
陈川转手把轮椅停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站在一旁当背景板。
乔落握着手机的手腕有些酸痛。
大包小包的行李从眼前经过。
有个人拎着的红色塑料袋破了个洞,现爆的爆米花滚到地上,被行人踩的稀碎。
和她一样。
乔落目光微顿,身体里刮起大风,凝神定了定,将手机放在耳畔,没有说话。
那边急切地说:“小落,对不起,现在的情况小姨真没办法,钱放在你包里的隔层里,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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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你回来。”
“不用了。”
她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轻轻回头,毫无动静的目光越过人海,深深看了眼厚厚的玻璃外的广港。
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
乔落没再回头,手机还给程轲,除了做笔录、指认罪犯外,她近一个月来头一次向他开口:“谢谢你,程队。”
程轲家里有个闺女年纪和乔落差不多大,他莫名地怔了好几秒,忙说:“谢什么,去了外面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联系。”
乔落瘦脱相的脸上只剩下那双大眼睛,她没有任何表情,只轻点了下头。
十几年了,她是第一次感受到广港的冬天真冷。
以前都没有感觉到,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心绪,忽然起了一阵风,它从四面八方袭来。
吹乱了乔落鬓角的碎发,落在干涩起皮的唇上。
站在那的程轲无声地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说什么都没用,得抓到罪犯才是正道,他瞥了陈川一记。
陈川颔首,轻觑轮椅上的乔落一眼。
难养,太瘦。
只剩下骨架了。
他移开视线,推着轮椅在列车员的帮助下迈进数不清楚的噪音中。
火车闹得沸沸,乔落望向窗外。
轨道沿,程轲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黑点。
慢慢地看不见了。
她也没再看。
只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两句话。
再见。
南方。
“别看了,人最终都要落叶归根。”
可她如今无根可落啊。
乔落抬眸,对面的人眼皮耷拉着,坐在铺上,双腿敞开悠闲地踩在地面,微凌乱的发下,脸部轮廓在明光中逐渐朦胧,冷硬的眉却格外清晰,轻轻上挑的眼尾懒意尽显,正拿着核桃夹子慢悠悠地夹核桃。
闲得就像刚才那句正经的话不是他说的。
是她无故幻听的。
她真的好奇这个人,不由越看越专注。
没彻底驶出南方,火车外开始下雨,击打玻璃发出哒哒音。陈川抬起眼皮,“咔嚓”一声,核桃壳牺牲了。
他睨着她,目光冷冽,表情没变化:“是不是觉得有点眼花?”
乔落没防备的撞进他眼中,无表情地蹙眉。
仿佛在说:有屁放。
陈川放下核桃夹,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在他的鼻子下画了一道。
“你在流鼻血。”
“没感觉到吗?”
乔落下意识地把缩在袖子的手伸出来,在鼻下摸了一圈,一滴血也没有。
她呼吸轻窒,僵硬的手指一点点躲进手心,对面响起一声诡计得逞的轻笑:“还挺好骗。”
乔落:“……”
她咬紧牙关,垂眸缓缓。
压了半天也没压住那句咬牙切齿的问候:“你是不是有病?”
陈川眼里毫不掩饰地揉着笑,桌子上的核桃全都推过去。
他淡声说:“吃点核桃,对脑子好。”
这个冷淡模样和他不遮掩的眼神配到一起,实在是很讨打。
“……我不吃。”乔落硬邦邦地说,恨不得抓起核桃全砸过去。
不为其他,就为他补补脑。
陈川收起目光,没再继续逗乐,最起码她情绪缓和不少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烟,倒了一根夹在指间,侧过头瞥她一眼。
“自个玩会儿,我去抽根烟。”
他站起身,然后忽然回过头,下颚线的线条堪称完美,一半脸都迎着光,表情懒淡。
“乔落,核桃吃了啊,我过敏。”
乔落偏过头。
帘子遮光,他不避光。
她说:“用不着这样,陈川。”
陈川没有特别反应,眉尾轻佻,身上的痞劲儿挥发的淋漓尽致。
他瞅着她,笑:“你还别说,我就喜欢吃力不讨好的感觉。”
乔落沉默。
她果然看不懂他。
他有病。
陈川站直,晃了晃夹烟的手,青筋鼓起来,藏进了袖子,“没意外会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段日子,所以,你懂吧。”
他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话音一落就直接掀开帘子走了。
冷色雨中火车撞击着轨道,乔落盯着缝隙外不同颜色的裤子,丝袜,鞋子,和她以往见过的天差地别,睫毛低垂,眸色揉杂着复杂的痕迹。
她心口胀气,摁住发抖的右手。
很讨厌,陈川。
非常讨厌。
4. Dec.
第4章
陈川没走远。
无障碍硬卧离上下车门挺近,他也没点烟,就含在嘴里过过瘾。
因为对面贴了禁烟标志。
火车外掠过一望无际的土地,房子变得矮小,冬天的冷风刮车而过,发出的声被轨道击声消磨,陈川双手插兜,斜身靠在车门边沿,静静望着模糊的玻璃外,眼见前方要进入隧道。
他忽然拿走烟,扔到垃圾桶,大步往回走,直接掀开帘子进去。
乔落表情淡漠,正紧盯着桌上的核桃,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下。
她没说话,轻轻偏离了视线。
陈川没去对面铺,往前一步,转身,立到她面前。
浓烈的阴影潲过来掩住光,他个子高,身型挺,压迫感重,表情可以用淡色形容,微低着眸,一身冷淡散漫的气息。
乔落望过去,满头雾水。
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她慢慢抬高下巴,眉头缓皱,满脸都是大写的一个问号,然后用极其冷惑的眼神问他:有事?
没等陈川开口,火车的轰鸣声变大,一截一截车厢快速地驶进黑暗深处。
帘外的嘈杂变成虚无,乔落的瞳孔微颤,放大了一圈,呼吸也出现暂缓的症状,愈发沉重,来不及发出声音,眼皮上骤然一热。
陈川扫眼她紧绷的肩膀,不正常的呼吸声,不急不缓地说:“来,张嘴,把补脑桃吃了。”
语气很欠。
乔落睫毛轻颤,没被脑海里的黑雾拖下去,反应慢了半拍。
“你脖子上顶了个核桃?”
她发出的声音很哑,很轻。
陈川顿了顿,懒洋洋回了句:“嗯,所以你多吃核桃,补脑。”
隧道不长,过得快,也就十多秒,窗外大亮,乔落嗅到股浅淡的薄荷尼古丁味儿,来自面前那人。
她感知到他手缝渗来的光,像一层雾霭,轻轻的,薄薄的。
却轻易推散了缠绕她的黑。
仿佛光也可以触手可及,不再遥远。
深缓口气,乔落朝旁边偏开头,低垂睫毛,冷硬地表示:你很烦,我不吃。
陈川半张脸隐在阴影处,慢慢挪开手。
等他彻底挪开,渗来的冷白色光过亮,乔落微眯了眯眸子。
陈川打量她一眼,确认没事了,侧身拉紧帘子,坐回对面铺上,双腿随意敞开,手肘撑在膝盖上,弯着脖子,垂头继续摁手机键。
一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平淡样子。
乔落眼眶生涩泛酸,慢慢攥紧手,压住那些繁杂冗长的思绪。
可是,人要多努力才能逃离恐惧。
被人知道恐惧处还没戳破的难堪要怎么解决。
这两问题的答案,她都不知道。
更没有答案。
桌子上的核桃孤零零地瘫着,偶尔晃动,乔落抬高视线,往对面看。
陈川没在玩手机了。
他换了姿势,平躺在铺上,扣着棉服帽子,遮掩了大半个脸,看不出睡没睡着。
外面不在下雨,景色陌生,乔落低下眼皮,一点点伸出手,缩成拳头的五指迟缓地放开。
她呼吸越来越重,窗外光落满了苍白的手,手指细长,手背纵着几根纤细的青紫色血管。
那晚被钳子硬拔掉的指甲正在沟壑中生长。
不平整的软肉脆弱,一不小心就磨得生疼,还容易二次受伤。
只短暂地看了几秒。
乔落鬓角冒出细密的冷汗,迅速地把手藏起来,搭在毫无用处的膝盖上。
下一秒。
她抖着手摸出口袋里的白色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没有配水,生咽了下去。
真难吃。
乔落眼睛发酸,这难以下咽的味道太像她如今的人生了。
-
过了近二十分钟。
陈川动了动,推开点帽子,稍支起背,侧头看她,眸色黑得深沉。
“坐着不累?”
乔落脸色寒了霜似的,她瞪他两秒,直接歪身体,以一个极其自暴自弃的别扭姿势躺下,两条腿可怜兮兮地搭在边上。
陈川一怔,被乔落莫名其妙的动作逗笑了。
他舌尖顶了顶脸腮,含糊地轻咳了声,起身走过去,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抱起来放上去,顺手拉好被子。
啧,瘦的像个骷髅架子。
看着乖。
一碰就燃,不碰也炸。
陈川眼神暗了暗,刚要走。
闭上眼的乔落忽然有了动作,手在外套兜里摸索了一阵,递向他一个对折的白色信封。
陈川低眸,没接,淡声道。
“感谢信?”
感谢信?
什么感谢信?
乔落愣了半秒,掀开眼皮,咬牙说:“二百三十一。”
陈川想起怎么回事,“哦”了一声。
不是那种正常的利索收音,而是不紧不慢地拉长了尾音。
特欠,特找揍。
乔落听得鬓角猛跳,抓着信封的手指想缩回去。
陈川抢先一步接住信封,慢条斯理地撕开封条。
崭新的两百和一张崭新的五十。
他歪头看又闭上眼的女孩,用气音嗤地笑了笑,甩了两下钱,塞进信封装兜里了。
乔落手指尖碰了碰手心软肉,猝不及防地听见了一句慢悠悠的:“幼稚。”
她眼皮一抽,忍着没动。
装死。
陈川也没指望她还回来,窝回原来的位置,帽子拽回来,继续闭眼睡了。
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没有了,乔落睁开眼。
帘子挡不住外面其他旅客的说话声,隔壁两个小孩分软糖的嬉笑声。
她偏头,从桌子的缝隙看过去。
烦人精。
幼稚鬼。
刚在心里嘟囔完,她还没来得及闭眼,对面的陈川就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一淡一静,谁也没让。
“乔落,”陈川懒懒地喊她的名字,眼皮半垂,神色淡漠,“骂我可以大点声。”
这样啊,乔落微顿,没有犹豫,冷声回:“好的,二百五。”
还真是着急啊。
陈川眯眼,真乐了,阴影里的眼底沾染了不少的欢愉。
乔落当没看见,继续无表情:“你让我大点声。”
陈川抬了抬下巴,下颌线清晰,睡得头发乱在有些乱,微微垂在眼皮上。
他似乎嘴角翘了一下,只是须臾,乔落没看清楚。
紧接着,陈川淡淡出声:“那你好棒啊,我给你鼓个掌?”
说着,他伸出手,装模作样地鼓了两下掌。
“啪”声响的那刹。
乔落面无表情地滞住。
鼓完,陈川眯瞪着眼,挂上个欠揍的笑,不走心地添了句:“乔落真棒啊。”
乔落:“……”
陈川轻抬手,来回摇摆的速度懒散轻飘,“好了,棒棒的乔落。我睡了,你自己玩。”
他表情恢复正常,翻个身背对她,呼吸平稳,还真睡了。
乔落呆了下,眼睫颤动,不禁咬紧牙,盯着他的帽子,妄想用眼神杀死一个人。
一时之间脑子里只记得两句话。
真想跳起来抽死他。
怎么有人这么无赖。
她深呼吸,转正头,目光紧凝着上方。
陈川侧身躺在铺上,藏在宽大帽檐阴影下的嘴角上勾,脸色也带了点笑意。
生气啊。
算她还有点人气。
刚眼睛都亮了,唇瓣抿得发红。
如果一个人连可以调动的情绪都没有了,那人就真的彻底废了。
-
“琴键上透着光/彩绘的玻璃窗/装饰着哥特式教堂/谁谁谁弹一段……”
乔落在旁人手机发出的超大声《上班女郎》的主题曲《布拉格广场》中醒来。
不清楚几点了。
从广港一路向北的火车似乎没有尽头。
窗外仅剩遥远人家的深夜余光,车厢内微暗的暖光从帘子下方斜进来,毫不客气地侵占整个地面。
温度比广港偏低很多,乔落轻眨两下眼,情绪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迟缓。
她听着火车在夜晚更为明显的哐啷响动,思绪渐行发散,也懒得动,干脆慢慢闭上眼。
没几秒,总觉得有人盯着这个方向。
乔落本能地睁眼,投去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昏茫光中,陈川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手里端着一碗红烧牛肉面。
他见她看过来,特意摇摇泡面,声线微低:“喊不醒你,正好来点?”
车厢里没什么太大的人声了,鼾声倒是很多,她眨了下眼睛,神色淡淡,极慢地摇头。
陈川坐下去,忽然开口:“那也行,十二点多就下车了,到时候再吃。”
乔落望过去,只看见他低下去的眼皮,和泡面熏起的热气。
她抿唇:“这么快?”
陈川不在线地说了声“不是”,边吃边摁手机,“我找了人来接,明天这个时候才到洛城县。”
“不是直达吗?”
“是,但车方便。”
乔落闻言,没再说话。
陈川也没吭声,继续吃面。
手机时不时震动。
应该是短信。
乔落心思微动,因为他在不停回复。
她缓缓闭上眼,小腹微酸,搭在上面的手一点一点攥紧。
大概又过去了两个小时,车厢灯大亮起来,火车缓缓停边靠站。
很快,车内外的人声和杂音闹哄哄地填满了乔落的耳廓。
她斜过头。
车窗外有几个用围巾裹着头的女人,臂弯挎着个编织篮子,嘴里不停高声吆喝:热包子,热玉米,好吃便宜的热包子,热玉米。
有不少人去买。
陈川背着她,弯腰整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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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落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轻呼口气,定了定心神。
“我先把行李拿下去,”陈川偏过头,“等我两分钟。”
乔落没接话。
他说的两分钟,其实才几十秒。
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帮忙抬下去轮椅,陈川俯下身,眼仁漆黑。
“我抱你。”
乔落僵了僵,没有拒绝。
她又走不下去。
陈川手臂穿过她的背和她的腿弯,没怎么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小心避开其他旅客。
到了火车外,昏昏沉沉的灯光不是多亮,干冷的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在乔落的全身上下。
这趟换车和下车的人很多,不停的从身边路过,乔落往前看。
夜是浓重的黑,灯光抵不过的暗,北方的冬,果然够冷。
她呼进来的空气似乎长满了菱角,划过鼻腔,刺刺的落入了胸腔。
真的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啊。
前路渺茫,她望不到尽头。
陈川谢完工作人员,从背包里拎出一条淡蓝色围巾绕在乔落空荡荡的脖子上。
乔落瞅着围巾上的针脚,又轻睨一眼陈川顶着的黑毛线帽。
出自一个人的手。
是他妈妈吗?
乔落后脑勺生生刺疼几下,却没取下围巾,冷空气不在钉进她的身体。
陈川弯腰拿起地上一个纯黑的旅行包放在她的膝盖上,“拿好了。”
乔落:“……”
她没说话,默默抬手圈住了旅行包。
陈川单手捞起剩下的行李扛在肩上,动作十分利索,推起她往站内走。
站内有很多裹着厚衣服躺在椅子上休息的人,醒着的人会忍不住瞥来一眼。
乔落下巴往里收,眉眼低垂。
轮椅匀速向前。
快到门口,轮椅慢了下来,乔落往前看,一眼就看见行人匆匆的门口站了一个身姿高挑纤细的女孩,身上套了件到小腿的绑腰带黑大衣,围了条红色围巾,气质很烈,但长相却格外的干净温柔,黑色头发打着大卷搭在肩上,细长的指间夹了一根细烟。
她一见他们就抬起拿烟的手,“小川。”
陈川极淡地应了声,“美好姐。”
被叫“美好姐”的女孩点了点,随后她俯下身,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徐美好。”
乔落抿了抿唇。
徐美好显然早知道她的情况,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掐灭烟,绕在轮椅后方,“赵明让在外头,你先去放行李,我来推。”
陈川懒声“嗯”了下,他松开手走到乔落的正前方蹲下。
“我去放行李,先让美好姐和你一块。”
调子是不咸不淡,但眼神却在询问她。
乔落目光微顿,非常轻的点头。
陈川站直,冲徐美好斜了下头,提起乔落腿上的行李外走。
他身高腿长,步伐跨的大,很快融入黑夜中。
“我们先去趟厕所,”徐美好忽儿低声,似乎怕惊动轮椅上苍白瘦弱的女孩,“好吗?”
那一瞬,乔落明白了她为什么在这等他们。
虽然难以启齿,但她没办法拒绝,简直是羞耻和无力一块冒出来,让心口空疼。
见人不反对,徐美好推着轮椅换了方向,手轻搭在那单薄的肩上摁了摁,作为安抚,并没有出声说一些没用的话。
周围好似变得安静,空气像极了针,乔落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睫毛微抖,视线落在膝盖上,无力感更浓更强。
几乎吞没了她的一切。
酝酿出一场无声无息的台风,毫不留情地席卷了她的心,没有反抗的机会。
不得不承认。
她现在是个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没办法自己解决的废人。
乔落垂下头,脸色的表情更淡了。
这个火车站一般,厕所环境不是特别好,灯光低暗,阴冷。
进入后。
乔落第一眼就看见那间专属“残疾人”的隔间,三个字一笔一划地刻进脑海。
她心跳快了很多,眼眶发烧。
徐美好避目不去看,还算稳当的撑着乔落上完厕所出来,在水池边停下来,拧开了水龙头。
“天气冷,随便洗一下吧。”
正好她兜里手机响了,便转身去接。
乔落见徐美好背过去,松了口气,甚至没敢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缓慢地伸长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颤了两下。
冰冷刺骨的水从指缝流过,她满身冷气,紧绷又孤劣。
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中里打着弯转。
搅得乔落犯恶心,她闭了闭眼,强压住不适,手指被冷意冲得麻木。
徐美好伸手关掉水龙头,递给她一张纸巾,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状,“走了。”
乔落擦掉水,将手用力缩进袖子。
承认自己是个残疾人。
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5. Dec.
第5章
临近腊月,温度-8。
车站外,昏黄路灯下,抢人的司机和匆匆的旅客相互纠缠,陈川停下脚步看了一圈。
“川!这呢!”
他侧头看见习以为常的蠢脸,狭长的眸子没那么冷了。
披着自家老父亲军大衣的赵明让站在辆白色五菱宏光面包车旁,未褪的婴儿肥让他看起来像个白包子,正跟个棒槌似的跳起来冲他挥舞手臂。
整个周边属他嗓门最大,引人瞩目。
陈川朝他走过去,还没开口。
赵明让立马拉开半关的车门,“后头我按你短信上说的刷了一遍,保准比我脸还干净。”
陈川笑了声,“谢了。”
“我去!好恶心啊,”赵明让打个寒颤,扯开耳朵上的深蓝耳暖,“快来个大点声的恶心我。”
“……”
陈川斜他一眼,跟看sb一个眼神。
赵明让从穿开裆裤到现在见了无数次陈川这眼神,天生钝感力让他无所畏惧,自动略过话题,情绪高度兴奋地围上去继续叽叽喳喳,去张望着陈川扛着拎着的行李。
“川,川哥!”
“你肯定给我带礼物了!”
“带的啥啊?我现在能不能看?”
“……”
陈川侧身躲开他凑过来的头,淡声说:“等会再看死不了,去买两瓶热牛奶。”
“不用,”赵明让摆手,“老何已经去了。”
陈川用鼻音嗯了声,俯身上车。
车外,赵明让眼巴巴地盯着他,手则是麻溜地把地上的行李一件一件递上去。
面包车内光线晦涩,后面座椅全拆了,只保留了六个位,对他们几个人来说刚好够。
车是赵明让二叔的,平时用来拉工地上的东西,今天是最干净的一次。
不过确实比赵明让的脸干净。
陈川摆好行李,边空出轮椅的位置,边问,“明,老何怎么也来了?”
“他说不放心,跟过来看看,”赵明让耸肩,“不知道他不放心啥,美好姐那车技牛掰死了。”
陈川拉开包拉链,摸出一个全新没拆的魅族MP3扔过去,“给。”
“卧…卧槽!这得好几百吧?”
“没,不超两百。”
“我靠!这太牛了!”
陈川看他喜得屁呲的样,轻扯了下嘴角。
赵明让接住MP3,眼睛都亮了,冻红的脸蛋扬起来,“真的,川,你是我哥,你是我亲哥,知我者莫过陈川也!”
“滚滚,一边玩去。”
陈川眼里带上细碎的笑,推开赵明让下车,往车站出站口瞄了几眼,额发被风刮晃得没个形,随手在赵明让袄兜里摸出半盒烟,含在嘴里一根,垂眸,拢起手点上火,又拿出手机发短信。
:带包薄荷糖回来。
何必言秒回。
:好。
北风吹得呼呼,陈川一手握着手机插在兜里,一手拿着烟,静静地望着前方,唇边漫出的灰白烟雾来不及聚拢就消散。
旁边,赵明让终于闭言,吸着鼻子,爱不释手地捣鼓着新到手的MP3。
-
出火车站的门时,更冷的风扑过来。
乔落藏在袖子里的手越攥越紧,脸上的神色愈发冷淡,无表情。
之前和他们一块下车的人大部分都消失在深重的夜色中,留下的人们在地上或者长椅上随便找个地方躺或坐着等待下一程。
徐美好低头瞄她几眼,推着轮椅快步走,到面包车旁,何必言拎着塑料袋正好回来。
陈川掐灭烟,偏头和何必言对了秒眼神,手懒散地挥挥,当打招呼了。
气质最为沉静的何必言冲他点点头,站在赵明让身侧,微微抬起眼睛。
徐美好啧了啧,目光看过眼前这一正经一痴呆一冷淡的绝妙三人组。
从小都这个鬼样子。
她摇头,他们一块看向台阶上,唯有陈川下移了视线。
“人都齐了吧?”徐美好数人,不多不少,刚刚好一个巴掌。
“放心,美好姐,我这回没乱跑,”赵明让很有自知之明的举手。
徐美好笑:“可算学聪明了。”
赵明让:“嘿嘿。”
等她确认好,陈川俯下身,乔落一直都低着头,谁都没有去看。
他眉心轻皱,没说什么,只低喃了句“我抱你”,便把她抱起来放在靠门的位上,接过徐美好递来的厚毛毯盖在乔落膝盖上,又掏出两瓶热奶一手塞一个。
其他人挪到另一边,折腾轮椅。
“怎么把它折叠起来?”徐美好研究。
陈川手没松,看过去,“按下边那个。”
何必言伸手去摸,“找到了。”
“让我试试!”赵明让也弯腰去摸,被何必言打了一巴掌,他又打回去。
一来一回,没完没了。
徐美好笑了两声,揪住赵明让的后领子,“你俩给我一边去。”
风声猛烈,人声细密,夹着这几个年轻人的低喃笑语,乔落无声抗拒,不肯接牛奶。
陈川微低眸,动作更强势,直接塞进她袖子里,不小心碰到那只缩起来的手,皮肤凉的像房檐上结的冰棱。
乔落抬眸,深处攥起火,微微泛红。
陈川顿一秒,无所谓地盯着她,压着嗓子说:“不想伸手就握着牛奶暖会儿。这车不暖和,路还远,别给脑子冻更傻了。”
乔落:“……”
他没收手,大有她不接,两人就这么僵持下去的打算。
乔落撇开眼,握紧了牛奶。
微烫的热度迅速由手心升起,她呼吸急了几分。
陈川舌尖碰了碰牙齿,没再做什么,退后一些,手臂一用力关上车门,从另外一边利落地上车,坐在乔落的身边,紧接着是何必言坐在过道那边椅子上。
等第三声车门关上,徐美好启动车,往后看了一眼,“走了啊。”
赵明让不舍地望着火车站,“哎,走吧姐。”
“瞅你那德行,毕业了再出来玩,”徐美好温温柔柔地笑了笑。
乔落侧过头去看窗外,与他们的热闹隔开了无声的距离。
车缓缓前行,陈川淡觑她一眼,手朝何必言伸。
何必言把薄荷糖递过去。
陈川垂眼,小卖部五毛钱一袋那种。
整个车里就属何必言坐的最端端正正,十足的乖巧好学生样。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只有这种。”
赵明让蹭一下转头。
“啥只有这种?”
陈川速度极快地把糖揣进兜里。
何必言扫过去一眼,“没有。”
赵明让不信任地看他,“你肯定又跟我放屁,绝对有东西。”
何必言:“呵呵。”
“你……”
徐美好在镜子里偷瞄后排最沉默的窗边,眼神微微浮现担忧,及时开口打断赵明让的下一句:“行了,明明,你吵得我脑壳疼,睡会儿吧。”
“好的姐!”
赵明让乐声应,他伸手去开音乐。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分开……”
赵家二叔那悲伤的爱情音乐顷刻间充斥整个车厢。
赵明让刚想张口唱高潮,徐美好瞅他一记,“闭嘴,睡觉。”
何必言眼皮微动,放在镜子上一秒又挪开,背往后轻靠,手细致地捋正衣服褶皱处,慢慢闭上了眼。
赵明让没心没肺地做个鬼脸,窝回去继续捣腾MP3。
-
往前开,没有路灯了,路况算不上好,徐美好专注于前方。
一时间,除了减小声的音乐,没有其他声音。
乔落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是没那么纯粹的黑,带着弱亮的光,呼啸的风刮蹭着不暖和的车。
这份独属于北方的冷感,让她无从可适。
她的肩膀始终僵着,任由情绪在身体中乱撞,抓着牛奶的手指指尖的软肉青白交替。
从事发后,她一直努力地接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
尽量不以太难看的形式袒露。
但乔落觉得自己错了。
身体的认知和心灵的认同是两回事。
那种如影随形的窘迫和压抑几乎随时都可以轻易而举的逼疯她。
废人、残疾。
这四个字太醒目。
乔落身体里烧着一场大火,炙烤着五脏六腑,让她想吐。
车内味道不算好闻,路又阵阵颠簸,乔落忍不住干呕,徐美好比她更快一步慢缓车速。
陈川伸手握住搅动降窗器的杆极快地转动几圈,让新鲜空气流动进来。
清晰地感受到冷风的刺挠,渗入骨髓的凉气,乔落头发被吹得稀烂。
她猛趴在窗边,不断干呕,眼憋的通红,泪不肯掉下来,胃里不停痉挛。
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一天她压根没怎么吃东西,除了胃酸外无他。
乔落朦胧的眸往远处望。
黑色的天地,像巨型的网。
她想大叫,想大喊。
想痛诉不公平,凭什么。
但最后,全都湮灭在喉咙中,变成鼓涨的难忍。
乔落皱紧眉头,表情痛苦,嘴里被塞进一颗薄荷糖。
外头糖霜融化的极快,清凉萦绕开。
“吐了我还塞,”耳畔的声无起伏。
他还真敢。
乔落没力气跟他争,含住糖,闭上眼,深深缓了口气。
飘起的发丝打在脸上还挺疼,抵抗不了的无力感不减反增。
-
渐渐,她的眸子重新冷下来,慢慢缩回去。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乔落眸光微凝,却在下一秒松了口气。
徐美好撂下一句我抽根烟醒神,就开门下去。赵明让安静地缩着没动。何必言侧着脸,像是睡着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看她,关注她。
这善意……让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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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咬紧嘴里的软肉,见血了也没松开。
她没看见赵明让偷偷给外面的徐美好打手势。
*她没事吧?
风把烟雾卷跑,徐美好状似无意的晃晃烟。
*你继续睡觉。
赵明让忙比了个OK,放下心来。
后面,陈川一手不动声色地压住乔落下巴,让她松口,一手摇上窗,确认她不咬自己了,冲抽完烟的徐美好轻点头。
这次的车速开得更慢。
乔落靠在椅背上,没再折磨自己,下巴上不适感还没完全消退。
掉下去的牛奶被陈川捡起来放在旁边。
已经凉透了。
似她的人生。
萧瑟,冷冷,不见光亮。
乔落勾起嘴角,无声一嗤,鸣音不消的耳畔慢慢地听见车载音响播放的歌曲。
“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这首《伤心太平洋》这几句和她还挺类似。
恍惚的,乔落想起千禧年时。
她十一岁,那两年姜旭尤为爱看98年的《神雕侠侣》,特喜欢这首歌,去KTV必点。
很偶然的一个机会。
她去找乔振赫,意外听到姜旭在唱。
十分沧桑,平缓,无奈,如同他一头扎进黑暗的一生。
那时她不懂的情感在此刻似乎有了理解。
姜旭大概是在感叹他一生是荣光又伤心的吧。
她眼底微酸,偏过头,视线在车内转了圈。
这条路太暗了,模糊所有人的轮廓,达不到让她惊悸,也看不清。
但可以看清楚陈川。
因为他离她最近。
乔落低头,指尖蜷进手心又探出去。
这几个人个子都不低,陈川最高,坐在那,双腿多少有点委屈。
微凉空气中,她嗅到淡淡的烟草味儿。
他的腿懒散地蹭着她的腿,裤子鞋子都是黑色,静谧,坦荡,漠不关心又恰逢同行。
她扯住陈川的袖子,拽了拽。
车开到了沙路上,歌一直没断。
乔落动作很细微,还特轻,要不是陈川一直关注她,根本就发现不了。
他喉结滚了滚。
“怎么?”
散漫的轻声。
乔落怔一秒,神色寡冷,慢慢抬起袖子,指了指音响,也不管人懂不懂,指完就垂下去,不动了。
反正她说了。
那是你爸最喜欢的歌。
“……”
黑萝卜一样的手臂抬了又低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太诡异了,陈川居然秒懂她的举动,短暂地沉默两秒,下颚微滑进领子,黑发低垂在眼皮上。
他懒懒地“嗯”了下,薄荷糖塞进她兜里,没等她有什么反应。
“别犟。”
“难受的是你。”
“自个玩吧,我睡了。”
乔落微顿。
这个人真的很有本事。
跟驴似的,欠抽。
陈川没管她杀人的目光,已然双手揣兜,悠哉地阖上双眼,头仰靠在椅背,脖颈脉络清晰,下颌线分明。
-
车终于驶入平路,乔落没睡,手慢慢伸进兜里。
碰到薄荷糖,塑料的。
很响的袋。
她抿唇,挪出手,缩进袖子,闭上眼缓解头疼。
车内的人都安静了,徐美好松口气,可算是睡了,怪让人担心的一小姑娘。
状态太差了。
那张脱相的脸上简直是写满了:别管,老子真活不下去了。
徐美好咬住烟,缓解冒头的烟瘾,伸手把音乐声再减小点。
慢车前行吧,她咬紧烟头。
陈川掀开点眼,扭头,盯乔落几秒,侧过身,伸手去够后面的旅行包。
徐美好看眼镜子:“怎么了小川?”
“没事,我拿瓶水。”
陈川找出乔落的头疼药。
拧开矿泉水。
“喝水,”他伸到乔落跟前,表情冷淡,眸色是浓稠的黑,“疼就说,硬憋着又不会多点什么。”
嗓音偏淡,只有她能听到。
乔落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
无声表示:你不说话也不会多点什么。
两人视线纠缠。
陈川盯着她眼中的嘲讽,嘴角拉开一个虚假微笑作为回应。
乔落动了。
她毫无神色变动地竖起友好中指。
陈川目光讥嘲,没所谓地耸耸肩,手一摊,用气音说:“哇,你真厉害,吓死我了。”
乔落:“……”
“晚安。”
陈川笑眯眯地说完,恢复冷漠,双手揣回兜里,衣摆蹭动,两眼一闭就睡觉了。
一点一点收回手。
乔落牙发痒,忍不住想。
有些人就这么有本事。
总是可以轻易地让人想给他一巴掌,咬死他。
6. Dec.
第6章
乔落被他这么一打乱,复杂紊乱的情绪消散。
她头靠在椅背上,用余光去看外面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
车开到了高速路口。
过路的城市在车后褪去,收费站出现在不远处。
徐美好停缓,等待着前车缴费离开。
夜色中红色的灯发出朦胧的光,乔落看着它坠落腿上,指尖缓缓探出来。
未能窥见光就飞速撤回去。
她仓皇的闭上眼,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睡一觉。
夜色太深,别车太匆。
徐美好在中央镜里看见后座女孩的变化,心里轻轻叹口气。
主驾后排的何必言睁开点眼,睡前摘了眼镜,看不见太清东西,习惯性眯起双眼,往前倾,低嗓问:“服务站停吗?”
徐美好往后瞟,“到南河再停,大冬天半道上不安生。”
何必言点头,没再说什么。
继续睡觉了。
-
漫长的黎明在悄无声息渐渐的提速中到来,徐美好撑着发困酸涩的眼皮,将车一路开到南河高速路上的服务站。
这处于两省交界区域。
因此服务站很大,到晚上不少货车和私家车在此停留歇息。
她找个空车位开进去,熄火拔钥匙,微转身,视线逡巡了一圈车内。
“到南河了?”赵明让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缩着脖子往外看。
雾蒙蒙一片,车倒是不少。
徐美好轻嗯一声,“动静小点,叫必言一块下去吃点东西,松快松快,下回就到阳南停了。”
“好滴。”
赵明让揉搓把脸,摸着耳暖戴上,动作放轻的开门下车。
关门的时候,比他以往任何一次都轻。
何必言不用叫,早一步醒来,摸出眼镜戴上,将眼镜布叠整齐放好,在赵明让下去后跟着下去了。
车门呼啦一开又关,冷风钻进来,离得近的陈川眼皮动了动,肩膀往里缩几下,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要醒的迹象。
乔落比他先掀开眼皮,她微朝窗口偏偏头。
睡眠事发后变得很浅,早在拐弯下坡找车位的一瞬间就睡不着了。
但她没动。
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
只有小腹不太舒服。
有种鼓胀的酸涩,她轻轻吸了吸,尝试忽视这个事实。
忽视无处不在的羞耻和焦虑。
车窗外三人说话声很小,赵明让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在那拉伸身体,被何必言踹了一脚,趔趄半天扑过去。
乔落看见还不停有车辆进入服务区,小孩微弱的哭闹和大人的抱怨混合。
他们说话间,唇间会哈出白气。
彰显着空气的低温。
这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在北方。
最北方。
甚至可以看见成片树杈,层峦的山。
她蜷在袖子里的手握在一块,眼皮上附着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安静地窝在那。
直到旁边的人动了动。
乔落还没来得及装睡,脑门上忽然被弹了下。
她不耐烦地挪过去。
对上陈川带着睡意的脸,他睫毛挺长的,半垂着,显得人懒洋洋。
“醒了就别装了,”陈川嗓子微哑,惺忪,“想吃什么,我下车给你买。”
车内的光线还是有点暗,使他半张脸都混在冷调的色泽中。
有种别样的冷感。
乔落眼神平静,无动于衷地看他,微凹的侧脸上渡了一层冷蓝色的薄光。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别管我,我要把自己饿死的淡淡死感。
陈川觉得好笑,头蹭着椅背斜过去,稍低下巴,落在乔落微颤的睫毛,又转到她乱了的半长发上。
他勾唇笑,眼神却毫无波动:“别说你不吃啊,我怕你没到洛城就饿死了。“
有病。
懒得理。
乔落干脆闭上眼,装听不见。
她满身戾气地偏开脑袋,额头抵住玻璃,凉凉的温度不断往皮肤里灌。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陈川盯了四五秒。
“乔落。”
他手从兜里抻出来,捏住了她的下巴,转过来,拇指食指卡住她的脸颊,轻用力一捏。
苍白的唇被迫嘟起来。
温热干燥的皮肤碰到她,毛立刻炸了,乔落蹭一下掀开眼皮,睫毛抖了好几下。她往后躲没成功,只能伸出手抓住他的手。
下火车后到现在,她难得开口。
“陈川。“
”你是不是有病?”
陈川看着她眼中冒出两簇火。
不容易啊。
可算是舍得开尊口向他表示咬牙切齿的亲切友好的问候了。
他低头,黑发戳着眉尾,眸子黝暗。
“一天一夜不吃东西,乔落,你这是要上天啊,还是要修仙啊?”
“或者……你希望我喂你吃?”
乔落忽抬眼,睫毛震颤,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他。
无声道:你从那看出来我这么希望了?
陈川眼一弯,当没看见,任她瞪着,嘴角露出个犯欠的笑。
“也不是不可以。”
“一顿一百八,怎么样?”
“专属伺候,包你买得开心,买得值。”
这sb,乔落眯了眯眸,火气都快从头顶冒出来。
整个人完全炸毛了。
她发亮的眼睛和他对视片刻,下巴忽然往里缩,张口咬住陈川的虎口,猝不及防的一出,陈川反应再快也被她啃了口。
他嘶了声,立马抬高手,虎口泛着红,一看就知道下了狠劲。
“哇,牙口还挺利。”他不走心地称赞,在半空中晃了晃手,神色寡薄。不仅没生气,嘴角的笑反倒是愈发灿烂,“让我算算,从在广港上火车,到现在二十多个小时了,中途就洗过两次手,你也不嫌脏啊。”
陈川轻啧,还嘬嘬几下,就差再鼓掌夸她厉害了,结果下刻,他举起大拇指。
“真棒。”
“……”
真的,乔落要是能给他一刀。她一定不留情,胸口重重起伏几下。
她认命了,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刷、牙。”
外头细碎的说话声变大,光度也没之前暗了,灰色的云掩不住冒头的太阳,玻璃被照射的发亮,乔落周身拢了层淡色雾气,那张面无表情的面瘫脸都被暴躁弄得生动起来。
陈川的笑多了几分真情实意,嗓子眼咕哝出几声哑笑。
听得乔落两眼一黑又一黑。
很快,她又听见他拉长的嗓调。
“不行啊,我手疼。”
“怎么办呢?”
乔落:“……”
不是,她真的不能杀人吗?
残疾人杀人犯法吗?
她一定是脑子瓦特了,才跟着他去一个地图上都得找半天的地方。
不被卖了,也早晚被气死。
那双杏眼里的剧烈波动太好玩,陈川压不住嘴角的笑。
乔落忽然朝他伸手,尽量平心静气。
“包。”
她咬牙说。
陈川挑眉,侧过身,伸长手臂,把那个黑色旅行包拎了过来。
乔落在里头拿出来个黑色长款钱包,抽出崭新的二百五十块钱出来,夹在指间,水色的眸着火,钱轻拍在陈川的脸上,带着嘲意。
“打折,两顿。”
“好的,老板。”
陈川从善如流的回答,丝毫没有被侮辱的感觉,笑呵呵地抽走钱,慢条斯理地对折揣进兜里,一副你是老板,我听你的样子。
他长腿一抻,弓起背起身,推开了另侧门,下去之前,偏过头。
半张脸浸满了灼目的光。
乔落皮肤起了一层疙瘩,眸色寒冷,表情淡漠,等着他下文。
陈川舌尖刮蹭了下上颚,笑:“我是个尽职尽力的好人,所以老板下来放放风?”
没等乔落回答,他就利索下了车,从后头把轮椅捞出来撑开,推着绕过来,一把拉开车门,少有的热气在冷空气中燃烧尽。
光模糊在他身后,脸上恢复疏冷的神色,一丁点转寰的余地都给乔落没留下来,摆好轮椅,连人带毯都抱了起来。
乔落眼疾手快地扒出车框,声音冷到极致:“我不下去。”
陈川背对风口,发丝乱动。
他垂眸,“来都来了,别撑着了,一会人多了。”
周边车里声音开始放大,乔落只好松手,陈川把她放在轮椅上,顺手给她捋了捋围巾,推着她绕出去,离开了阴凉的阴影。
乔落暴露在阳光下,肩膀下意识一缩,眉目低垂下去。
“乔落,你是受伤了不是死了,躲什么啊?”
耳畔的声音轻轻淡淡。
“你又不是我,”她呼吸稍重,喉咙干涩,“有本事你坐。”
阳光照下来,陈川身型轮廓高挺。
他沉默两秒,似乎是在思考,开口时挟带几分认真:“好吧。那或许可以我坐上去,抱着你?让赵明让推着我们溜两圈?”
“……”
风声还是太小,他说的话每个字都太清晰,她无法避开。
乔落深呼吸,再深呼吸。
“真的吗?”
“试试?”
赵明雀跃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他啃着鸡肉饼,脸蛋发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乔落的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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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乔落:“……”
这一伙人,多半是不是都有点毛病?
走在后面的徐美好闻言,照着赵明让的后脑勺拍了下。
“明,别作,别找死,吃你的饼。”
她单手夹着细支烟,浑身淡淡的冷冽,目光落在轮椅上,拎过何必言手里提着的早餐走过去,烟头朝陈川撤撤,“起来,边上吃饭去。”
陈川懒洋洋地点头,松开轮椅,接住早餐,站边上去了。
烟头掉在地上,徐美好用脚踩灭它,轻声和乔落说话,“我带你去逛一圈,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乔落微抬眸,望着徐美好散发的温柔。
明显的,她知道她需要上厕所。
赵明让啃完最后一口饼,“我也想……唔唔……”话还没说完,陈川把饼塞进他嘴里,目不斜视地吸半温的豆浆。
赵明让不解转头。
陈川微笑:“女孩子的事少关,多吃点,乖。”
赵明让一脑门雾水,薅出嘴里的饼,正要说什么,身侧何必言有眼色的抬起手臂扼住他的脖子,语调调侃地开了口。
“赵明让,一早上吃五六个饼,三杯豆浆,你小巴啊?”
小巴,何必言外婆在乡下养的母猪。
能吃能拉还爱叫。
“你丫才是猪!”
赵明让一听就跳脚,咕涌着和何必言闹起来,不小心波及到陈川,撞掉他手里的豆浆。
尘土飞扬,溅起的白色液体喷了陈川一裤子。
八九点了,车来车走,车停人下。
哪哪都是乱糟糟的杂音,唯独靠近路边的气氛猛然一静,南北风呼呼吹。
何必言:“……”
赵明让:“……”
徐美好忍俊不禁。
乔落憋着的火蓦地没了,眨眨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甩手的陈川。
用愉悦的眼神说:活该。
陈川睨她,淡嗤,随即转头,目光冷狠。
何必言、赵明让对视一眼,一拍即合。
一个冲上去擦裤子,一个冲上去擦手。陈川粘豆浆的手一转,黏腻的湿润蹭到他们俩脸上。
典型的谁都别逃。
伴随着赵明让的怪叫,何必言“我去”一声,直接蹦出去,用纸疯狂擦脸。
他们的动静太大,不少人都看过来,乔落低了低脖颈。
看够戏了。
“我们走吧?”徐美好低声问她。
乔落抬头,片刻,点了点。
徐美好笑了笑,推着她往前,后头三个男生打闹成一团。
乔落听见了他们爽朗的笑声,互骂声。
十六七岁是一个肆意生长的年纪啊。
-
进了厕所,环境比火车站的还差,气味感人,光线很糟糕,墙壁上斑驳脏乱,地面也不干净。徐美好比第一次陪她上厕所熟练,两人很快出来洗手,刺骨的水滑进指缝。
乔落仍然没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也不再在乎徐美好会不会看见的手。
或者看见了会想什么。
难免的不是吗。
她想。
徐美好察觉她的情绪更为低落,欲言又止,现在不太合适说些什么话,只好先推着她从厕所出来,正好碰见陈川寒着一张脸从男厕出来。
他用纸巾擦手,见她们来了。
再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塑料的洗漱杯。
刷牙的。
乔落都忘了这个事儿。
牙突然酸了。
徐美好去接了水,乔落望着递到眼前的洗漱杯,抿了抿起皮的唇。
“谢谢。”
徐美好一愣,笑容更温柔。
“不客气。”
陈川没走,站在她们身侧,眼尾潲扬。
他懒懒地伸个腰,拿出半包烟,含了根低下头,微侧身拢手避风点火。
冬风凌厉,光影浅淡,他呼出一口烟,淡淡出声,“老板,小米粥来一杯?”
乔落刚刷好,正在擦嘴,闻声微顿。
“服务区量小,”徐美好瞅一眼陈川,警告他别犯贱,举起洗好的洗漱杯甩水,“再买个饼,盯着点,要新鲜刚出锅的。”
陈川轻点下巴,懒散应了声:“行。”
他没立马走,用没夹烟的手在乔落跟前挥了两下。
乔落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偏移点头,看见他裤腿上的洇湿处,幅度极短的点了点脑袋。
别说,头型长得真好。
圆圆的像颗卤蛋。
啧,什么破想法,陈川压住唇角,没继续停留,抬步走了。
他个高,步子阔,没几步就跨进稀疏困乏的人群。
寒风鼓动鬓角碎发,乔落慢慢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打落片浅淡的灰色阴影。
7. Dec.
第7章
“走了。”
徐美好轻轻两个字打断乔落的思绪。
乔落轻点头。
她低着眸,凝视地上的尘土,上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
交错成网,慢慢地散开。
乔落视线落在毯子上,忽然发现上头绣的是太阳花,针脚和围巾一样。
她怔忡片刻,清了清嗓子。
南河的冬天干冷,乔落不太习惯这个温度,嗓子发干。
微微吞咽几下。
勉强缓和了点。
愈发热闹的服务区,杂音多了起来,徐美好突然点了点她的肩膀。
“乔落,我去接个电话。”
乔落点头,徐美好拿着手机站到避人但可以看她的地方接电话。
不清楚接的谁电话,神色不太好。
乔落没有窥视他人的习惯,惯性偏移开视线。
大部分停下来的人都赶着去吃饭,乱了一气这小片安静下来,光线稀薄,像是蒙了层冷暗的灰,乔落收起余光,缩在袖子里的手扣了扣布料,冷空气从鼻腔进入胸腔,有些刺激的酸涩。
几秒后,三辆大车从坡上挨个下来停稳。
动静大了些,扬起不少灰尘,乔落轻蹙眉,眯了眯眼。
无法躲开。
她就没动了。
乔落呼吸有点颤,她抬眸看见稀疏人群里走来的陈川。
灰扑扑的天气,他高高瘦瘦,一身黑,头发被风吹乱,那张一笑就很有魅力的脸全露出来,多了几分十六七岁的少年气。
和旁人不同。
陈川身上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在他察觉看过来的那刻,乔落垂下头。
风拂她的脸颊,她的发。
她的眼眶干涩,心口彷徨,离旧址越来越远,产生的无归属感就更明显。
-
刚来的那三个开大车的中年男人应该是熟识,中间那辆车上的吆喝着其他两辆车下车去买东西,他们和三个少年人擦肩错开。
陈川斜身,不着痕迹地护着手里的白色保温杯。
身侧跟着何必言、赵明让两人。
赵明让脸颊越吹风越红,啃着手里的鸡腿,一脸不服气:“不是。这歌怎么不好听了?再不好听也没你唱的难听。”
何必言头上扣了个黑色毛线帽,镜片反射出光,黑色半截手套指节边缘有点脱线,用食指戳住赵明让的头推走,“再难听也没你唱的难听。”
赵明让偏蹭过去,“你放屁!窄庄谁不知道你五音不全,一开口天上的鸟都得给你吓死。”
“你说是不是!陈川,你说!”他小哈巴狗似的拐回来拽住陈川的胳膊。
陈川懒洋洋地躲开他手里的鸡腿,“赵明让,你要是敢把这个蹭我身上,我把你打成鸟。”
赵明让手立马收了,“……好的,哥,您老慢走。”
何必言笑,挨了赵明让一拳,他反手揽住他的肩往下压,把凉透的手往衣领子里塞。
“错了没?说,你说了没!”
“痒,痒!”赵明让吱吱哇哇的乱叫,“我错了!哥!言哥我错了!”
陈川斜他俩一记,迈步往前走了。
这会儿车又密集不少,小小的面包车夹杂在其中显得精巧,风口刚好被一辆小货车堵上,只留下细细的几道风,乔落的头发藏在蓝色围巾下,鬓角的发一直飘个没完,皮肤在光下呈现无生气的白。
陈川远远看着她。
那小瘦子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人都出神了。
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难养啊。
车影中,阴柔的光稍逝一瞬又出现,陈川蹲在她跟前,从兜里把包裹严实的包子袋拿出来,声音不疾不徐:“没给你买油饼,对你来说太腻,这个是豆沙包。”
末了,他又说。
“豆浆也没给你放糖,如果觉得包子甜了可以中和一下。”
乔落没什么反应,淡淡地望着他。
习惯了。
沉默的卤蛋。
陈川瞥了她眼,干脆站起身拉开车门,把兜里的揣着的保温杯放好又关上,然后一手热豆浆,一手冒热气饼的喂到她的嘴边。
他修长的手指攥着不足200ml的纸杯,左腕骨露出小小一截,突出几道筋骨,上头有半个咬痕,应该很多年了,咬的很深,可见当时的惨烈。
没等她再看的清楚些,袖子就被人无所谓地扯了上去。
“看清楚没?”
乔落直接扭开头。
用行动告诉他:谁要看。
陈川蹲在那,继续仰眸看她,声音没什么劲,欠嗖嗖的说:“好了,老板,来,别客气。花钱就是买享受,先凑合着就新鲜空气吃。”
乔落刚要吃,就听见他又来了一句。
“老板,人要懂得接受现实。”
乔落凝着他,眸子微暗,慢慢攥起火。
她不用谁来评判是否接受现实。
紧接着,陈川不带一分真情地说:“毕竟人是真的上不了天也修不了仙,都没那个潜质,懂吧?”
乔落:“……”
来个人,把他的嘴缝上。
这人不犯贱会死吗。
乔落盯他几秒,真的无语了,气呼呼地咬了一口豆沙包。
跟咬他一口似的。
陈川舌尖顶了顶上颚,忍笑。
乔落表情微僵,有点后悔咬这么大一口。
馅太甜了,不好吃。
很腻。
她侧头喝一口豆浆,这个也很一般,刺啦啦地下胃了。
翻滚起阵阵的不适感,乔落抿唇,没吭声。
花钱了,得吃。
不能便宜他。
陈川看出她极其细微的皱眉,但目前条件有限,没办法改善。
没一会儿,他指节开始泛红。
乔落躲开头,表示不吃了。
再吃下去她绝对会吐他一身。
总算是吃饭了,陈川把豆浆、豆沙包装一块,拎手里,轻飘飘地“哎呀”一声,表情没什么大起伏,冷冷淡淡,嘴角却上扬,冒出来四个字:“老板,真棒。”
这欠驴。
乔落心火越烧越旺,瞥眼站在旁边台阶上不知道聊什么的赵明让和何必言。
她压低声音:“陈川,你要是缺钱看病说一声,我不介意出钱帮你挂个脑科。”
陈川笼在面包车的阴影下,他狭长的眸漆黑,闻言表情没有变,笑也没撤。
他学她压低声音:“谢谢老板的慷慨帮助,折现可以么?”
乔落神色微窒,眼神锋利。
陈川没看见似的,随她,顺手给她捋了捋乱飞的头发,“老板,歇好没?上车吃药了。”
说着。
他也不等她下文,起身拉住轮椅拽开,开车门,把她连人抱毯薅起来放在椅子上。
乔落沉默。
说起来,她不是很小只。
好说歹说一米六八呢。
不过陈川个子确实高,但每次抱她都跟抱什么小玩意似的,感觉毫不费力,就那种蹭一下起来,蹭一下放下。
没面子。
真的很没面子。
乔落越生气脸上就越面无表情。
徐美好打完电话回来,就明显发现坐在窗边那个女孩更阴郁了,含着火气的那种,随时都可能炸开,她转眸瞅一眼陈川。
车门外,陈川正在合轮椅,他喊了声:“赵明让,何必言,你俩出来旅游呢?”
在他身后靠在一块看他忙活的两人,何必言眼里带笑,走过来帮忙。
赵明让则快步冲来啪一下按住轮椅,刚预备合上的卡扣被这一下拍回去了。
“我想试试。”
何必言差点被夹到手,一巴掌拍在过去,“挪开你的爪子。”
弯着腰的陈川抬起头,眯眼,有点手痒。
徐美好去拽住赵明让手臂把他扯到副驾,“试个屁,上车。”
“我还没……”
“再说我告诉宋姨不做你饭!”
赵明让脚踩车上,“不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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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姐,你现在怎么还告家长呢?”
徐美好不理他,把他随意推吧推吧塞进去,利索关门。
“你俩个也上车,”她说完,开门上了主驾。
乔落额头抵着窗,霎时怔然。
参与不进他们的热闹,也没有力气去回应谁,只想一个人安静待着。
“乔落,”赵明让忽然转头,昏暗光里下垂的小狗眼亮晶晶地看她。
乔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赵明让在叫她。
她慢慢挪过来,静静地看过去。
无声询问:有事?
赵明让第一次看清楚她,只觉得好瘦啊,他眨了眨眼睛,不由得放缓声音:“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赵明让,赵飞燕的赵,明天的明,让开的让。”
乔落等他说完,点头。
那边徐美好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快速伸手过来拽住赵明让的领子,让他闭嘴,转回来,赵明让死抱着椅子朝乔落喊。
“乔落乔落!“
“四舍五入以后我们是邻居了,到家以后我能坐坐你轮椅不?”
乔落一时无言以对,她现在觉得陈川和陈川的朋友都不太正常。
陈川先跨上车,冷沉的眉目,轻扫赵明让,“闭嘴坐好,别让我说第二遍。”
赵明让立马手捂住嘴,坐端正了。
陈川这才伸手接过何必言递来的轮椅放在后面,侧身坐在乔落身边位上。
他稍侧身,扯了扯她腿上滑落的毯子,“赵明让没坏心眼,天生脑子缺根弦。”
半拢在他范围内,乔落背往后靠,圆眸盯着他。
“你也是吗?”
她的很轻,微哑。
伴随车启动的声音,陈川掀起眼皮,瞅她几秒,懒懒地把毯子变往里塞塞。
他微眯眸,眼里没什么情绪,扯了扯唇,笑:“怎么会呢老板,你喊我亲爹干爸,四舍五入你算我妹妹,你跟我半斤八两啊。”
谁是你妹。
sb。
纯种无赖。
乔落唇角越来越低,用气音冷呵了下,偏开头,往窗外看。
有些人狠起来自己也不放过。
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提及姜旭,提起她和他亲生父亲的关系。
还以为他一时半会不会提。
乔落深呼吸了口气。
“乔落。”
陈川撤回去,拉起包配好药,拧开保温杯,热气氤氲,倒了一杯出来。
他轻喊了她一声。
乔落不想回头,只留给他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光看着就知道她气炸了。
陈川垂眸,想笑但忍回去了,只加了两个字:“吃药。”
乔落微微偏头,那侧窗发白的光照在他轮廓上,下三白的眸子不笑显得凶狠,喉结凸微滚,她默不作声地伸出半节手。
陈川扫她一眼,“水还烫。”
“……”
他吹了吹雾气:“再等会。”
乔落胸口深深起伏一下,用冷戾的眼神告诉他:有病去看病。
跟个弓起背预备攻击的猫一样。
陈川晃两下盖子里的水,“骗你的,可以吃了。”
“……”
“吃糖吗,给你买了糖。”
“……”乔落抓走他手上的药倒进嘴里,凑着他递上来的水吞下。
陈川把喝空的保温杯盖子递给何必言,手揣兜里摸出一根橘子味的真知棒,剥开塑包放到她唇边。
他慢悠悠地说。
“听护工说,你还挺喜欢吃橘子。”
淡淡的橘子味儿涌到鼻息,喉口。
比那个薄荷糖讨她胃口。
确实想吃,那把药里有个药粘嗓子,嘴里发苦,乔落下巴缩进围巾,也不理他,纠结了三四秒钟,张口咬住珍珠棒马上转头。
临近中午,天越来越亮,太阳冒出来,照进车内暖意融融,陈川视线掠过她没什么肉的脸颊,看见那块被棒棒糖撑的鼓起来。
还怪可爱的。
像个活人了。
8. Dec.
第8章
高速路上车车急切地奔向旅途尽头,乔落能听见疾驰过的呲声。
那些药的副作用:困。
她咽下糖以后,基本上是昏昏欲睡了。
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一直昏昏胀胀地做梦,那感觉并不好受,所以乔落不想太睡觉。
可是强撑着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耷下来,她只能朦胧地望着窗外。
没几分钟,黄山土地衔接平原高处的太阳变得刺目明白,不再清晰,一个细微的颠簸过去,耳畔吟唱悲伤爱情的歌曲虚无缥缈起来,乔落抵不住睡意,头靠在窗旁睡着了。
一直观察她的陈川往下坐了些,他伸手慢慢搬住她的头挪到肩头上。
调整一下姿势,让她睡得舒服些。
“睡了?”何必言轻声问。
陈川点头,这才有机会跟他聊一下家里事,“都弄好了?”
何必言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按你短信上弄的,我二舅亲自打的钢管,我和明明没事就去看,挺好的。”
陈川嗯了声,“谢了。”
“别恶心人了,”何必言靠在椅背上,“你整好了给我炖个烩菜。”
他对上赵明让投来的眼神,低声笑。
“你不在这段时间,明明都瘦了。”
赵明让接话,眼神瞄着徐美好,语气还颇为惆怅:“对呀对呀,不想劳烦宋姨做饭,吃了好几顿美好姐的绝美厨艺。我已经对这个世俗没什么欲望了,即便跳下绝情谷见不到小龙女也无所畏惧。”
小龙女是赵明让的梦中情人。
看来是真的没欲望了。
“看把你委屈的,”徐美好眨了两下酸涩的眼睛,单手掌握方向盘,斜着撂了他一眼,“那是谁一顿三碗饭外加两个馒头啊?”
赵明让避开眼神,“我平时都是四碗饭三个馒头好不啦。”
“好啦好啦,委屈你啦,”徐美好笑出声,“真是太委屈你啦。”
赵明让小声说:“可不嘛。”
陈川极淡地笑了下,手小心地往后伸,拽了他的行李过来,从里头抽出一套卷子。
“我找人给你弄了两套广港最好高中的卷子,但去年的。”
一碰各科卷子就头大的赵明让:“……你俩可真是疯了。”
何必言接过卷子,对陈川笑了笑:“这个是真谢谢了。”
陈川没说什么,又在包里拿出一支口红放到茶杯旁,“导购员推荐的,说当季流行,我不太懂,给你和我妈都买了一支。”
徐美好从镜子里看他一眼。
“小川,宋姨给你两千块钱是让你给自己花,不是让你给我们花。”
窗外斑驳的光线落在陈川硬朗的脸庞,他没看徐美好,只说:“花了。去了不少地方玩,就是住宿和回来路费我没出钱,省下来了不少,就给你们买礼物了。别太想多,我不委屈自己,睡了。”
陈川给乔落拽了拽毯子,头往椅背上仰,打了个手势让要叭叭的赵明让闭嘴。
他也合上了眼。
何必言手抓着卷子,没吭声,低下头开始研究。
这时,赵明让还是开了口:“美好姐,小川他心里有数,真不会委屈自己。他去了好多地方呢,我这有照片。”
肯定都是能省就省的地方。
开车的徐美好过弯道,知道是陈川不想过多纠缠这个事儿,选择以睡潜逃。
她摇摇头,没深究,顺势接话:“玩开心就行,我不看了,开车呢。”
反正鬼不信呢。
没敢给她发照片,肯定是怕宋姨看到。
这次要不是宋姨下了死命令,不花完别回来,陈川根本舍不得。
没掏住宿费,那肯定是他用其他方式抵扣了,把带去全部特产都给给他开房间的那人留下了。
至于路费,他大概是算在了现在这一路的邮费和过路费上。
-
这一觉乔落睡得有时间长,醒的时候车停在一个服务区。
车窗外的天色昏暗,风很大,呼啸着飞过,不止如此,还携带着飘飘渺渺的雪。
乔落微微睁大眼睛。
她忽然反应过来,车上没人,坐起来一点往外头更远处看。
服务站内的光冷色调,路灯却是暖色调,而挂在上头牌子印地区名字:阳南服务站。
到了这,下一站就是洛城了。
但是,这个地方有雪啊。
她往远处眺望,发现很多地方都有积雪,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身体动的幅度变大,膝盖上有什么东西滚了下去。
乔落低头去找,才发觉了不对劲。
右手里有瓶热牛奶,应该刚放进去不久,袖口的地方被用皮筋绑了起来。
至于左手没绑好,所以牛奶掉了下去。
谁干的。
乔落都不用去猜,肯定是陈川。
也只有他能想起这个办法了。
牛奶就掉在她脚边,乔落俯下身想去捡,腿上的伤并没有彻底好全。
做了两次手术,恢复到正常几乎没可能。
她动作太大,疼得毫无防备。
脑海里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
指尖离牛奶只有两三厘米。
乔落呼吸粗快起来,用力不去细究那些画面,注意力放到牛奶上。
可是即便这么短的距离,她都无法完成。
鬓角冒出层细密的汗,头疼不断,乔落大口呼吸着弯下身。
说不上来是什么种类的绝望,也没办法给它命名一个合适的名字。
乔落鼻尖掉下一滴汗,慢慢缩回手,见到雪的激动在这一刻变得恍惚如梦。
她眼眶是红的,却没有眼泪。
窗外的景色很漂亮。
雪白的,轻飘飘的。
在光下渡着银白色的光,乔落望着那些斑斓的光影,一时恍神不知所往来去处。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她永远都没办法再站起来去接雪。
“啪——”
车窗上被砸了一个雪球。
冷不丁地吓了乔落一跳,紧接着是何必言摁住赵明让,徐美好扔了烟揍他。
一下子打破了安静,只剩下赵明让撕心裂肺的:“哥哥哥!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发誓真的不是想往哪个方向丢!”
灯光薄弱,陈川凑过来,用手剥掉那些雪,正好和她睁着的大眼睛对上。
捕捉到她发红的眼角,微微颤抖的下巴。
他没问她怎么了,只是拉开一点门。
“吓到你了?”
乔落没说话,呼吸稍微有点急。
那点缝隙让冷风迫不及待地钻进来,似乎还有雪飘进来,乔落来不及感受,陈川走近,将空气裹得像密不透风的塑料瓶。
她快速收拾好状态,移开视线,去找地上的牛奶。
被绑紧的袖子往那一指。
陈川微倾身往里看,把门开大一点,“牛奶啊,我给你捡。”
捡完牛奶,陈川往外瞥,“乔落,赵明让刚才肯定是故意砸你。”
乔落看他:?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我给你团个球,你砸回去。”
陈川直接往前走,找了片干净的雪,抓了两把团成一个结实的雪球递给乔落。
乔落先看他两秒,又低头看他手里的雪。
肯定特别冷,因为他的指节都在泛红。
犹豫了一下,乔落用左手接住,下秒打了个寒颤。
是真的好凉。
刺骨的冷。
陈川见她拿了,转过头喊了一声何必言:“让他来受罚。”
何必言立马摁住赵明让的后脖子,把他压送到五米外。
陈川侧头,声音寡淡:“砸啊,这么近不会都不行吧?”
乔落沉下脸,区区一个雪球。
她费劲地转了点身,但是位置来说,并不好把球掷出去。
迟疑之际,陈川忽而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给她支撑力。
乔落愣住,耳畔响起少年淡淡的气音。
他笑着说:“砸不准可得给我一百八服务费啊。”
“你别想。”
乔落说完,举起手臂,猛的发力,正好砸在赵明让胸口。
赵明让也是配合。
当即大叫一声,然后他跳起来往后猛倒,一手拽住何必言,一手车住想逃但没逃掉的徐美好,三人一块滚到雪里。
滚做一团,闹声此起彼伏。
无根雪簌簌地落,模糊了路灯,乔落的眼睛在光下发亮。
陈川垂眼看她,声线低沉。
“爽了没?”
“再来一下?”
乔落摇头。
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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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托着她摁回椅子上,“攒着,回去弄双手套再砸。”
没等她再表达什么,他就转身过去把地上那三人拉起来。
“再不走,得撂着了。”
夜里的雪不停歇,乔落抿唇。
陈川没站多久,肩上落满了雪。
待徐美好站稳后,拍拍身上的雪,“走,把赵明让扔这。”
陈川反应快,转身就跑。何必言第二。赵明让跟在后头喊着:“别啊!我错了!”
乔落心底有个地方在发潮,碰过雪的手指互相搓弄。
冷到极致,皮肤开始发烧。
-
接连两次开门关门声,在徐美好启动车的那刻,赵明让手脚并用地爬上来。
他冻红的手一一指过他们:“太过分了你们,心已碎,勿扰!”
乔落看见他气的头发都抖了抖。
紧接着,赵明让飞快摁开音乐,转动音量。
陈川早一步捂住乔落耳朵。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超高音量的歌声爆满整个车厢,徐美好掌控着车让他关掉,赵明让头一扭:“我不!”
何必言上手被阻拦,只好改为手臂套赵明让的脖子,在他耳边唱:“死了都要爱(嘶吼声)——爱(破音)不用刻意安排——许多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超级破音)——”
赵明让反过来忙去堵他的嘴:“哥,你别唱了,别唱了……”
隔着陈川的手,乔落还是听见了。
神秘的魔音。
怎么说呢。
初见何必言,给人的感觉安静,斯斯文文,只觉得他是个乖乖好学生。身上的衣服不算多好,但被清洗的很干净,和陈川,赵明让玩起来也放得开。真没想到这一口歌喉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她嘴角微微翘,只半秒就被压下来。
旁边的陈川笑得直不起头,肩膀都在颤,连带他的手臂也是。
她微转眸,看他笑着躺到椅背上,一身懒骨头的样子,脖侧筋脉随着他鼓动,眼睛眯在一块,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朗,晃动在她余光中的腕骨,那枚牙印清晰可见。
第一次见他开怀大笑。
十足十六七岁的样子。
笑够了,陈川只剩下眼角那点子笑意,嘴角懒散地微翘起来。
始终堵着她的耳朵,一直等何必言结束表演。
音量也调小了。
陈川放下手臂,转过头看她,表情未变,浑不在意的疏懒样。
多了几分反骨,几分难训的气息。
他淡笑:“难听,别听。”
乔落诡异地点头,又瞄眼音响。
无声问他:怎么?你唱的好听?
陈川耸肩,不在意她的攻击,抬了抬下巴,“美好姐最会唱歌。”
音乐换了,是周华健的《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
徐美好手指在方向盘轻打节拍,跟着唱起来起来。
“灯熄灭了……”她唱歌的声音很独特,一听就让人入神,“我们都活在这个城市里面,却为何没有再见面,却只和陌生人擦肩……”
徐美好抬手对他们打了个响指。
接着车内响起整齐的:“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轻轻跟着和,牵动我们共同的过去,记忆它不会沉默……”
乔落听见了陈川的声音。
很意外的干净,低温,像歌词中“冷冷的雨”。
冷暗的面包车外在下雪,微热的车内的少年们在高歌,仿佛什么都不算事。
只一遍遍地重复着告诉所有冷空气:我们正年轻,正盛夏。
乔落睫毛轻颤。
突然有了或许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依然正常活在这个世界的荒诞感。
“就算日子匆匆过去,我们曾走过……”
到了尾曲,渐渐平静下来。
乔落合上眼睛。
归根结底,她不属于这里。
更融入不了他们的快乐。
可她该去哪呢。
谁又知道呢。
青春时,谁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除了往前走外别无他法。
可能到最后也不知道能去哪。
最终接受现实,归于世俗。
去过自己曾拒绝过的绝大多数人的一生。
9. Dec.
第9章
刚到零点,白色面包车驶入了洛城县内。
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陈川的家。
小县城休息的早,大部分建筑都是漆黑一片,只留下盏盏不怎么亮的路灯支撑在飘雪的深夜,望着闪过的目生街景,乔落手慢慢绻进掌心。
寄人篱下是怎样的体验,她没尝过,估计也好吃不到哪去。
陈川瞄去一眼,看清她紧绷的嘴角,轻皱下眉头没开口说什么。
二十分钟后。
徐美好打个哈欠的同时打转方向盘。
车穿过洛城县人民医院后门的大道拐进只有一辆车能过的道里。
乔落看过去,路的两侧都是民建独家小院。因各有不同,所以会留有空闲停私家车。
一眼望去,狭窄又空余。
她微微垂头朝外瞧,两侧房子最高不过三层,每排之间都有一个窄或宽的小巷子,想要进去都必须通过一个高陡不一的下坡。
挺复杂的路况,初拿驾照的司机估计都不敢进来。
徐美好开的格外熟练,缓缓减速,停在一栋占地比较大,双扇门朝路的房子外,门口顺延出来一小块地衔接着七八层台阶。
乔落往上望——店名:“阳光副食店”。
牌子被晒得掉色,开挺多年了吧。
对面是窄庄社区居民中心,外面墙上扯了“禁毒和防冬日偷窃”的红条。
“到了,”车停稳,陈川晃两下脖子,“乔落,你先在车上等下。”
到别人家了。
乔落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余光望着腿。
半晌后,她轻轻地垂眸。
好不容易攒起的那点可怜的心思又散了。
在这秒忍不住问自己,一个残疾人独身来到一个陌生家庭后悔吗。
没有答案。
她嘴里发干,用力攥紧手,妄想用疼痛来麻痹不安和惊惶。
“都醒醒,”拔掉车钥匙的徐美好拍拍赵明让,转身往后看,“到家了啊,别睡了。”
她又看向陈川。
“你在车上陪着乔落,我们仨先把行李拿进去。”
陈川顿了秒,低声应了句:“成。”
东西三个人拿不算多,但路滑雪大,赵明让还没睡够,人迷迷瞪瞪,险些摔个狗吃屎。
何必言及时拽住他,对着他屁股踢一脚,“对你自己的屁股好点,快走。“
赵明让不服。
最前方的徐美好提醒他们:“小点声,宋姨跟小鱼都睡了。”
赵明让马上不还嘴了,空出来的手比了个“OK”的姿势出来。
乔落看着他们走到“阳光副食店”左侧的道里。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她微微偏头,雪落在地上的淤泥中化为乌有。
仿佛再说。
人到了最后都是一把黄土。
早晚的事儿。
“乔落。”
陈川忽然喊她的名字。
乔落慢半拍的瞥过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淡声说:“我家不是妖魔鬼怪,对人没兴趣,不用担心什么。”
陈川没给乔落做什么反应的时间,他伸长手臂撑着前座起身,站在车门外,隔着茫茫的深夜与她对视一眼,风雪落在他身后,冷气见缝插针地跃进车内。
乔落越是情绪浮动大,脸色的表情就越淡,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开头。
浓沉的夜色愈发重,陈川头发被风吹的没了形,添上几分桀骜。
他斜靠在车门上,侧脸轮廓分明,拿出烟盒倒了根出来咬在嘴里,拢起手点火。
打火机猩红的火光一闪而过,尼古丁的味道顺风卷来。
乔落突然明白。
徐美好他们提前下车去放行李,其实是借口。
原因是想让陈川宽慰她的紧张,或者是想让她平静一下。
一支烟燃尽,陈川又睨她眼,嗓子被烟熏得暗哑:“乔落,该下车了。”
乔落侧头看他,那张小脸毫无波动。
她点头,眼里冒出来点不服输的劲头,开口时嗓音沙哑:“我又没拦你。”
陈川轻挑眉头,没还击她。
他干脆利索地上车把轮椅弄下去,撑开后,又把她抱上去。
外头的风和雪比在车内碰到的更深刻,乔落瑟缩了好几下。
北方果然冷,她的衣服不堪一击。
陈川拽上车门,俯下身给她扯紧围巾,“到屋里就不冷了。”
四目相对,陈川眯眸,低笑一声,眼里的情绪很淡。
乔落比他更淡,也不懂他笑什么。
归结于这人有病。
她用气音极轻地嗤了嗤。
陈川扯了扯唇,笑她:“呦,蛮凶的嘛。”
乔落:“……”
真是个大神经。
她翻个白眼,半张脸都埋进围巾,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懒得理你。
陈川冷哼了声。
站直身体,他用手拽住轮椅往前滑了点,顺势推着往前。
地上的雪被车轮轧过一茬又一茬,新泥混新雪,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
冷风擦着皮肤,发出冷冽的疼,乔落悄探出手,接了点雪。
一秒融化,留不住。
轮椅到了陡坡,上头的雪白天化了,晚上结成了亮晶晶的冰。
乔落忍不住皱眉,有点担心会滑下去。
那可真是出尽洋相了。
但陈川并没推着她硬往上走,而是往漆黑的道口里撂了一句:“还不出来?”
“咔哒”,小道里灯亮了。
冷白色的光晕染了一大片雪。
赵明让笑嘻嘻地跑出来帮忙推轮椅,“这不是想看看我川哥多牛嘛。”
陈川斜他,轻嗤:“要不你来?”
赵明让马上拱手,“不敢不敢。”
陈川懒洋洋地斜他一记。
听完对话的乔落:“……”
我是什么玩具吗。
两个人推比较安全,陈川按了按她的肩膀,“老板,抓一下呗。”
乔落带着袖子的手立马放到了轮椅两侧的把手上。
陈川看那速度,至于那么急吗,忍不住闷笑一声。
没事,我耳聋。
乔落在心里默念。
“起飞咯!”赵明让压低声音爆出来这么一句。
乔落愣秒,手下意识抓紧。
陈川正好看见了,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手上发力。
轮子压过地上的冰,打滑,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听的人心惶惶。
好在上坡有惊无险,乔落悄摸摸地松口气。
陈川啧了下。
乔落一僵,继续耳聋。
-
上来后,乔落才发现副食店这栋房子是独立的,它后边是一条巷子,不宽也不窄,私家车肯定过不去,其他自行车类的都可以。
门灯下,徐美好站在门口,何必言立在她旁边。
见他们来了,徐美好边转身边说:“小川,房间宋姨收拾好了,二楼,你隔壁。”
陈川嗯了声,“知道了。”
乔落扫视一圈,房子里还有个小院。
小院不算大,右侧两间房,右侧还隔出来一小间洗手间。
她低眸,通往副食店那扇门口的台阶处沏出了个小坡。
足够轮椅上去的大小。
和旁边水泥颜色不一样,它很新。
“做得不错吧?”何必言怼了一下陈川的肩,“我亲自沏的。”
“还有我,”赵明让马上插话邀功,“沙我拉的,水泥我和的!”
“行,明我就去菜市场买菜,好好犒劳你俩一顿。”
陈川笑着说完,推着轮椅拐个弯。
弯口不深,里边上停了辆儿蓝色的儿童自行车,对着的是扇木门。
徐美好提前开了门,楼梯灯微弱地亮着。
乔落注意到水泥楼梯,不短,甚至打了个弯。
以她的情况没有人帮助,根本不可能上下楼。
陈川停下轮椅,昏黄下的眼尾冷淡,他绕到她跟前,说:“我抱着乔落先上去,你俩把轮椅弄上去。”
“行,你先上去,我弄净轮椅上的雪,”徐美好按住蠢蠢欲动的赵明让。
陈川点头,抱着乔落起身。
两人的衣服料子簌簌响,乔落默不作声地揽紧他的脖子。
陈川垂眼看她,淡淡道:“还以为你不会怕。”
“不是,”乔落抬头看他,眼里有点傲气,“我怕你臂力不行。”
陈川嗤乐,不以为然地回她:“谢谢理解。”
“……”
脸皮还得陈川最厚。
乔落沉默。
上楼的时候,陈川走得很稳,给乔落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他不像是第一次抱人上楼梯。
熟练度极高。
到了二楼,门开着,客厅灯开着,地上垒落着他俩的行李。
一个中年女人披着棉衣外套正好出来。
看样子应该是五十岁,头上戴了顶灰色帽子,眉目与陈川两三分相像,身型消瘦,脸色不太好。
像病了很久的人。
这是陈川的妈妈。
乔落手臂不自觉用力,眼神微微颤动。
“乔落,这是我妈,”陈川紧蹙眉,不赞同的看着宋书梅,“妈,你怎么起来了,吵醒你了?”
“没有,”宋书梅摇头,“我一直醒着。”
她走上前,“乔落,你好。我是陈川的妈妈。我叫宋书梅,你可以叫我宋姨。”
乔落张了张唇。
良久,没说出话来。
灯光倾洒,宋书梅朝她安抚一笑:“没关系,不想说话可以先不说。”
她转身往前走。
“这间在小川隔壁,那边那间是我女儿陈渝的房间,她已经睡了。”
“明天再介绍你们认识。”
乔落看了一下,二楼刚好四间房。
客厅简单大方,画笔最多,图纸上的涂鸦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的手。
她安静地听着宋书梅说话,心里还是依旧胶着。
宋书梅打开门,对她说:“不清楚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按小姑娘喜欢的弄了。”
乔落往里投去一个视线,白织灯色调偏冷,门对着一扇窗。窗帘淡粉色,整体以米粉为主。窗下摆了张书桌,旁边是床和衣柜,空间还挺大。
再不开口就不礼貌了。
“我,”乔落艰涩地说,两道目光都看来,“宋,宋姨,我想把外套脱了。”
坐一路车了,不太想带着一身汽油味的衣服躺在床上。
宋红梅听到她说话,眼圈有点红,“小落,你介意宋姨帮你洗个澡吗?”
“妈,你别那么多愁善感。”
当工具人的陈川掀起眼皮,终于有机会出声。
宋书梅哪哪都好,就是那个情绪,简直不能碰见一点煽情和难过的事儿,一碰就跟洪水似的,压根控制不住。
不然也不会收到信,一确定他愿意去广港就马上去织围巾什么的。
还边织边难受。
恨不得自己亲自过去,所以这一生才过的如此颠簸坎坷。
宋红梅不满地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她又看向乔落,“可以吗?”
乔落非常想洗个澡。
她一个人现在也洗不了,无法推辞,只能忍着羞耻感点头。
“那我把你放在浴室去。”
乔落微僵,慢慢松开手臂。
陈川眼神跟着挪开,这话说出来多少有点尴尬,他不自然地转身,快步朝洗手间走去,宋红梅比他早一步去开门。
洗手间的灯暖色调,乔落低头就看见残疾人家里该有的东西。
坐便周围嵌入了扶手,方便她撑着上厕所。地上放了把防水的椅子,方便她坐着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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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东西都往下摆了几寸,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而是所有人的洗漱用品,似乎再说我们都一样。
一时间,乔落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心口涌动着热气,又烧又烫,熏得她眼睛都开始发颤,泛红。
出事后,她在亲人身边没感受到的东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家庭感觉到了。
乔落努力压制情绪才没失态。
陈川把她放到椅子上,“妈,我拿个箱子放门口,脏衣服放进去就行。”
宋红梅嗯了声,“好了,你出去吧。”
陈川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
乔落深呼吸,没往镜子看。
光影下,宋红梅温柔平和,身上的气息像妈妈,但多了点中药味儿。
和妈妈不太一样。
这让她足够清醒,后脑勺渐渐发疼,脑海里的画面闪动的飞快、紊乱。
乔落越来越僵硬,皮肤碰到空气,浮起层鸡皮疙瘩。
她依然无法克制地产生出被扒光暴露残疾的恐惧。
渗到了骨子里。
凉透了。
-
暖灯落下时灼热。
宋红梅看清楚女孩瘦的只剩骨头的身体,后肩到肩胛骨上落下的烧痕,痂是新生的肉芽组织,崎岖不平,深浅分明,洁白纤细的小腿明明看上去那么有力,可偏偏多了许多手术痕迹和伤疤,无法再正常发力,她的眼睛又红了。
真是一群挨千刀的。
宋红梅心里头压的难受,忙转视线,起身去开热水。
热气升满整个洗手间,却成了乔落最后的遮羞布。
她尽量不去思考过多。
真怕身体里那场激烈的暴风雨淹没一切,只好闭上眼不去想。
可有控制不住地妄想。
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
乔落一眼都不敢去看腿和手指,用牙齿咬住下唇里的软肉,血腥气弥漫了满嘴,整个人都发出细微的抖动。
忽然,她被人抱进怀里。
乔落僵住,微怔,忘了呼吸。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耳畔宋红梅温柔的低喃穿透极夜的暗。
她眼底红的厉害,混杂茫然,不知所措。
可乔落还是没哭,没什么太大反应。
只是觉得类似的气息让她亲近,本能地把头轻轻靠在宋书梅的身上,似稚儿偎母那般得到了几分松懈,疲惫地闭上眼,任由身体里鼓动的洪水大肆涌流蔓延,摧毁过去的一切建筑,桥梁。
她总要喘口气。
对吧。
先呼吸了。
才好继续活下去。
-
客厅的窗拉开,外头是熄灯的万家。
细细的风雪飘来,陈川靠在那,垂着眼,掏出打火机,点上烟,静静地抽烟,烟雾绕着他的手臂散开,从窗口消失不见。
二楼门口,徐美好和赵明让、何必言迟疑几秒,放下轮椅。
前者选择下去睡觉,后者低声和陈川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
“川,我们先回去了,有事电话。”
陈川这才发觉他们都上来了,他手拿走烟,还没开口,何必言就摆手。
“歇吧,咱们之间就不必互相恶心了。”
赵明让冲他眨眨眼,带上门走了。
雪落地无声,像是有声。
陈川发丝下深黑的眸子盯着门几秒,淡淡扯了扯嘴角,指间的烟被雪打灭。
他又低头,拢起手点了一根。
夜里亮起的光是冷调,少年的线条是硬挺的轮廓,他眼皮微垂,下颌微动。
一口烟漫出来了他的鼻腔。
-
楼下,赵明让出了陈川的家门。
关灯,摸索着锁好门后,他望着黑夜中满天的雪轻叹口气,摆摆手和何必言往相反方向走。
他爸今天队里值班,家里估摸着连暖气都没开。
肯定冷得冻死个人。
一点也不想回去。
何必言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赵明让垂头丧气的背影,张口喊,“哎,赵明让,你饿不?去我家吃点饺子不?”
赵明让猛顿下来,猛回头看他,眼睛发亮,大步冲过去,紧接着一个滑行。
“老何,我快饿死了!”
他扑到何必言的背上,喜笑颜开地说,“快快快背着我走。”
“背你大爷,”何必言把他翻下去,“爱去不去。”
赵明让嘿嘿一笑,又跳起来揽住他的肩,两人互戳着彼此的痒痒肉往前走。
住在陈川楼下厨房隔壁房间的徐美好给炉子里换了个新煤球,听着外头的动静笑了一声,简单洗漱完躺下准备睡觉。
手机震了震,她拿起来看。
:明天一块吃饭。
陈川发的。
楼下墙外突然传来赵明让一声鸡叫:“哦耶!明天川哥做饭!”
何必言无奈的说:“赵明让!小点声,你丫能不能好好走路啊?一会摔个狗吃屎别哭。”
楼上的陈川听到了。
他冷淡的眼神里带了点舒坦,手拿开最后一根烟,懒散地摁进窗沿的玻璃烟灰缸内,慢悠悠地关上窗,隔绝冷空气的侵扰。
与此同时,洗手间停了水声,响起吹风机的轰隆声音。
十分钟后,宋红梅叫了声“小川”。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潮湿空气扑在皮肤上,乔落轻缓口气,苍白的脸蛋也被闷红了。
其实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第一次见面就歪人家身上。
她偷摸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两秒,敲门声响起。
乔落故作镇定地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用余光凝视一秒畸形的指甲。
便挪开视线,不再去看。
她的手一点点缩进特意买大的薄衫袖子中。
藏起最后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