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穿书]》
1. 第 1 章
黎郁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的自己坐在床上,抱着发烫的笔记本,通宵改着下班前被否掉的方案。
好不容易改完了,还没来得及交上去,便被告知不用做了。
辛苦争取的业务被人拿走,没有交接,也没有缘由。
甚至连离职日都还没有谈妥,她就已经让部门领导踢出了大小工作群。
公司大门不让进了。
昔日同事神色冷漠,仿佛路上匆匆的行人,从没与她产生过一点交情。
她想,算了吧,就当放个小长假。
于是走进一家书店,缩到一个角落,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翻看起了一本小说。
书店的音响好像坏了,时不时有奇怪声响。
似是有人在说话,却又裹着一层模糊的金属电音,像从下水道里传来的,断断续续,不明不白。
她不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书店为什么会这么暗,更不知道手机明明有手电筒的功能,自己为什么非要用屏幕光去照明。
手里小说正翻到最精彩的情节。
恍惚间,她见到了书中那个红衣似火,却又心冷如冰的女子。
仙山云台,盛景不再。
红衣女子折断手中长剑,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师尊总要我忍,要我让,要我折尽一身骨血,也不可失了善念。”
“您说那是我的本心,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本心尚在,朝瑶便永远有我一寸容身之处……”
“我对此,也曾深信不疑。”
“可是师尊,您根本不曾想过渡我。”
那字字含恨的话语,说不清道不明的,满是心间再也无法复燃的死灰。
“有些事,是徒儿明白得太晚了……”
“生而为魔者,本心为恶,所谓仁心善念,都是师尊一字一句教予我的——师尊不认我了,我便也守不住了。”
眼前的一切,都似蒙了一层水雾。
她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却好似连接了那女子的心念。
那个历尽万千苦难才得以重生的女子,终是放下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剑指向了自己此生最最敬重,却又永远都在漠视她所受苦难的正派师尊。
断剑弑师的那一刻,曾许诺永远都会信她护她的师兄,望向她的眼神竟也似血水凝冰。
携着恨意、刺骨寒凉。
——仿佛恨不得此生从未与她有过一丝一毫的纠葛。
师兄终也不再是师兄,只是一个此生与她永不同归的决绝之人。
她想,此生便就这样了吧。
不用再期待有人能够护佑自己了。
从今往后,她就是这世间只手遮天的魔。
所有厌恶她的生灵,只要一息尚存,都将毕生臣服于她的脚下。
她想得到的东西,可以随心争抢。
放不下的人,亦可囚于身侧,好好玩弄、久久豢养。
这样多好。
只要当个坏人,她就不会再失去任何了。
所有的画面在这一瞬定格。
莫名其妙被捅了一剑的她低下头来,望着自己被断剑刺了个对穿的胸口,只觉一阵难言的闷痛缓缓涌上了心头。
……
惊醒之时,黎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连那女子的模样都看不真切,却还是被那一剑捅得凝滞了呼吸。
哪怕意识已从梦中脱离,胸口仍旧隐隐作痛。
分明只是一本前几天刚囫囵吞枣看完的小说,竟也在她累得半死半活时冲进梦里狠狠创她一下。
真是太过分了!
她有资格怀疑,这是通宵干活后将要猝死的前兆!
是的没错,失业是梦,通宵打工却是真。
只要一想到大好的周末拿老命肝完的方案交上去八成还要挨批,她就为今天也不是世界末日这件事而感到万分的遗憾。
只是遗憾归遗憾,有些破班还是得上的。
黎郁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一切,似乎、好像、貌似、大概……有那么亿点不对劲。
此时此刻,她身处一个极其陌生的房间,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古装,盘坐在一张古香古色的床榻之上。
窗外正飘着雪,屋内没有一丝寒意。
她稍稍垂眼,只见一双白皙得不像自己的纤纤玉手,掐着一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手势,轻放于两腿膝边。
一抹绵柔的蓝,如烟似雾缓缓流淌着,丝丝缕缕皆萦绕在她的身侧。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一个不怎么耐烦的陌生声音从旁侧传来,黎郁身子一颤,连忙左手撑住床板,扭着脖子循声看去。
姿势变换的那一瞬,萦绕着自身的那抹柔蓝便也一同消散无踪。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瞧见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女子一袭水绿衣衫,裙摆错落层叠,却又不失轻盈之感。
墨发束成曳地长辫,衣发之间只以花叶点缀,五官精致,脸型小巧,看上去岁数不过二十,漂亮得似是楚辞里走出来的山鬼,越看越不真实。
黎郁不禁看直了眼,满心只剩四个大字——美女你谁?!
“你这什么眼神啊?”那山鬼几步走至床边,双手叉腰,认真说道,“先说好,我可不是在关心你啊!我不过是怕你伤势久久不愈,过不了多久微生便要休眠了,这朝瑶总不能由我一人撑着吧?”
嗯?
这山鬼在说什么?
黎郁脑瓜子一懵,眼珠子一转,视线朝四周扫了一圈,最后缓缓回到那山鬼身上,茫然又难以置信地回问了一句:“休眠……微生?微生玄烛?”
“还能是谁?”山鬼没好气地应着。
黎郁愣了一下,试探着叫了一声:“司青岚?”
“怎么?”身侧那漂亮山鬼应了声,话里显然有些惊讶,“忽然这般叫我,你今日很是奇怪。”
朝瑶山、司青岚、微生玄烛,这些名字都出自一本名叫《魔骨》的小说。
朝瑶山是女主长大的地方。
司青岚与微生玄烛则是庇护这座仙山的神仙,二者与那女主的师尊离玉并称为朝瑶三尊。
看上去酷炫狂霸拽,其实后期都得死!
她刚才做的梦,恰好就是这本小说里的一段高潮情节。
——女主断剑弑师,朝瑶人心俱散。
所以说,她不是刚梦过一次了吗?
怎么睁眼又来一次,画面还变得更清晰了?
黎郁不禁喃喃:“怪梦还在追我……”
司青岚:“什么梦?谁追你了?”
黎郁张了张嘴,却没有回应任何。
因为一个机械感很重的声音在她脑海响了起来。
【叮——】
【系统正在进行数据连接。】
黎郁:?
【数据连接完毕!】
【欢迎进入小说《魔骨》的书中世界。】
这,这不太对吧!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宿主已成功绑定最优角色:西海之鲛,朝瑶三尊之首,护世神器之主,女主慕陶之师——沧溟尊,离玉上神!】
黎郁:……
哇哦,好厉害呢!名号那么响亮,还不是被女主一剑捅死的命?
【本次任务:代替离玉上神走完《魔骨》主线内容,努力活到最后,并成功改写最终结局。】
等一下!这篇文不是HE吗?
女主最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三界都是她掌中的玩物,为什么需要找人来改写结局啊?
【系统监测到《魔骨》女主慕陶黑化后虽然得到了一切,却一点也不感觉快乐,所以在作者没有写到的地方毁灭了整个世界——宿主此行的任务便是阻止这样的结局到来哦!】
黎郁:……?
很抽象的任务,简单阅读理解一下,似乎就是阻止女主黑化,让女主感到快乐。
原文里女主只因身怀魔骨,前期受了千般苦万般罪,原也无邪的一颗心慢慢黑化,最后终于成为一代魔神,亲手虐杀了曾经伤害过,或是漠视过自己的人。
魔的力量让她夺回了一切,就连曾经只敢放在心底念想,不敢伸手碰触的男主都被她废去一身修为,锁在身侧玩起了疯批病娇强制爱的囚禁play,毫不犹豫地践踏着他的骄傲与自尊。
这一波反击,许多读者看了都觉得很爽,女主却不快乐到要毁灭世界。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女主虽然拥有了一切,却失去了一份真挚的爱情!
要知道,这个“爱~~情~~”,它可是仙侠小说里比苍生还要重千倍万倍的东西!
这世上有什么能比失去爱情更痛苦吗?
哪怕是打工人勤勤恳恳通宵干活,一觉醒来却莫名穿进小说里被迫干起了“师尊”这种高危职业的白工,与失去爱情相比也就是小巫见大巫,对吧对吧对的吧?!
【宿主……】
这是绑架!
这根本就是绑架!!!
【宿主先不要激动,这并不是打白工!】
【系统已为宿主准备了丰厚奖励,宿主只要成功完成所有任务,便可将它们全部带回现世哦!】
黎郁:……有多丰厚?
【绝对让宿主有车有房钱能乱花,吃喝玩乐样样不愁,生病养老都有保障,安稳舒适躺平一生!】
黎郁:!!!
糟糕,竟然可耻地心动了!
没出息的打工人被轻易拿捏的一生,往往都从一眼就能被看穿的“贫穷”开始。
【接下来,系统将为宿主发布新手任务——】
等一下!
她刚通宵肝完一份方案啊喂,现在还没有做好接新活儿的心理准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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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郁:“你先安静会儿,让我缓缓!”
司青岚:“啊?”
黎郁:“没在说你!”
司青岚:“……”
屋内只有两个人,司青岚敢笃定自己一定遭到了嫌弃。
考虑到眼前这个永远板着一张冰块脸的女人素来极难相处,司青岚在深吸一口长气后选择了隐忍,并且毫不掩饰内心恼怒地冲她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这个白眼并没有让黎郁……
准确说应该是并没有让“离玉”感到良心不安。
没错,她现在应该叫这个了。
不过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刚睡醒的脑子还处于半开机状态,实在有点消化不过来眼前的一切。
虽说没什么实感,但她确实穿书了。
在没有批判小说三观,没有辱骂作者本人,更没有发过哪怕一条评论的情况下,莫名其妙且毫无道理地穿书了——穿的还是迟早要被女主亲手捅死的凉凉师尊。
这本小说的女主名叫慕陶,身怀魔骨却长在仙山,在这容不下她的地方受尽了委屈,是一只让人拔牙磨爪,硬生生驯成了乖狗狗的魔狼。
她此生所信所爱唯有两人。
一是最初不顾闲言碎语,将她收入门下的师尊。
二是与她虽非同门,却一直默默照拂着她的师兄。
前者心中有苍生,从未坚定地想过护她。
后者虽是心存偏私,却架不住虐文男主靠不住的上古铁律,哪怕拼尽全力也确实护不好她。
于是小说前期就集齐了仙侠文里各种经久不衰的狗血虐女套路。
什么苍生啊、大义啊、天命啊,反正就是——仙妖神魔爱恨交织,恩义情仇两难相全。
等到后期,女主看透人心人性,决意断去枷锁、打破规则,翻覆这片天地,再不受困于世俗眼光,爽做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离玉这个角色,恰好就是女主由白转黑的一道心桥。
小说里弑师铸心的情节,不过是女主走向黑化的必经之路。
说白了,这位也不算坏的师尊就是个炮灰命。
她这是穿到炮灰身上了。
想到此处,离玉不由得悲叹了一声。
一旁“被”安静了半天的司青岚实在没忍住,又一次开了口:“你叹什么?”
“啊?”离玉回过神来,不在状态地朝司青岚眨了眨眼。
司青岚对上她的双眼,就像撞见了鬼,“你脑子坏掉啦?”
“……也许吧。”离玉敷衍地应着。
眼前的美女十分养眼,但是现在的她并没有心情在意这个。
如果可以,最好找个理由,先把此人从屋中送走。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司青岚闻言,眼中满是莫名其妙:“什么话啊?难道不是你传信叫我来的?”
什么?竟有这种前情?
这就多少有点尴尬了呀……
【警告!警告!】
【宿主与角色的身份贴合度正在下降!】
系统话音刚落,离玉便见一行带着阴影描边的白色数值,耍流氓似的闯入了她的视线,并且全然不在乎她是否理解这个数值,就自顾自地蹦跶着变动了起来。
【身份贴合度:99%】
【身份贴合度:98%】
【身份贴合度:97%】
96%、95%、94%……
还在降,还在降。
也不知这玩意儿要是一直降下去会发生什么。
【宿主既已绑定角色身份,做任何不符合人设的事,说任何不贴合人设的话,都会降低宿主与角色的身份贴合度!】
【宿主当前任务完成度为“0”!系统限制级别为“高”!】
【综上所述,当宿主身份贴合度低于70%时,系统将会直接抹杀宿主存在!】
啥意思?会死啊?
【对哦!】
对你个头啊!会死你不早点说!
这特喵都已经降到88%了!
【是宿主让我先安静的哦!】
我!%@%*&*……
怎么一眨眼就85%了!
救命啊!这也降太快了吧!
挺漂亮一小仙女,戒心能不能别那么重呀!
有没有人能教教她,这到底要怎么才能停下来啊喂!
眼瞅着百分比已经降到了82,离玉只觉天要塌了,短暂崩溃后干脆两眼一翻白,二话不说向旁侧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喂!”
司青岚连忙伸手将她扶住,话语里多了几分焦急:“你,你怎么了!”
不停下降的数值于这一刻定在了79%。
好险,苟住了……
怎么会有人开局就把关键数值降到了危险区呢?
这简直就是困难模式嘛!
2. 第 2 章
离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有一股灵力涌入了她的体内。
就像冬日里的一股暖流,或是夏日里的一阵清风。
虽然形容不出一个具体,却让她胸口的闷痛消散了不少。
小说里司青岚有着不俗的治愈之力,哪怕是肉身烧成了焦炭,只要魂魄未散就能让她给救回来,堪称全文唯一指定最强奶妈。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是装不了几秒的,有些事必须赶紧弄清楚!
——系统,系统你还在吗?
【在的哦!系统将随时随地为宿主提供一对一专属服务!】
那你还怪好的嘞……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能不能给我个前情提要?
【成功接收宿主请求,正在为宿主调取前情提要。】
下一秒,几行前情提要便已于她脑海之中清晰浮现。
离玉快速扫了一遍,大致知晓了现在的情况。
三天前,小女主刚经历了第一个重要情节——朝瑶山百年一次的云台试炼。
在小说初期,知晓小女主身怀魔骨的人只有两个。
一是当初心软将她带回了朝瑶山的司青岚,二是将她收作了此生唯一亲传弟子的离玉。
说起来,这两位尊者私底下可没少为她体内的魔骨操心,那抑制魔气的封印让二人偷偷补了一次又一次,为的就是让这孩子能够安度一生。
只是这样的封印,虽能为小女主抑制魔气,但也会让她周身灵脉阻滞,灵根难以受到灵力滋养。
朝瑶山有仙神庇佑,灵气之充裕,半点不输天界。
哪怕随便抓个凡人过来,十年后放归人间,都是足以闯出一番小成就的存在。
小女主在此待了两百多年,却连许多最基础的术法都用不太好,难免是要受人讥笑排挤的。
所以《魔骨》的第一章,其实就是以一首讥讽女主的打油诗来切入整个故事的。
那打油诗离玉还记得呢。
朝瑶山,聚灵气,离玉上神收徒弟。
小废物,扶不起,摇着尾巴哭唧唧!
可怜“小废物”并不知道自己身怀魔骨,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这样一道封印,一直以来都只当自己在修行方面是真的蠢笨愚钝,从记事起便活在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自卑之中。
她知道,师尊是朝瑶三尊之首,更是山中唯一的上神,向来高高在上,从不过问俗事。
她的委屈入不了师尊的眼。
朝瑶生灵那么多,善意却是那么少。
两百余年,唯有那个曾在夜深人静处撞见过她低声啜泣的师兄会告诉她:“不用那么急。”
他说,灵根似花,自有花期。
旁人只是比你盛放得早了一些,未必会有你绚烂长久。
你看那月亮,虽不如太阳明亮炽热,却也千年万年,亘古不灭;是冷是暖,是圆是缺,都只取决于你看它的心情与时节。
你非人族,寿数很长,可以慢慢来的。
师兄是灵耀尊的亲传弟子,是仙门中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却也是唯一愿意靠近她、鼓励她,告诉她一切都可以慢慢来的人。
小女主独自一人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要去参加最近一次的云台试炼。
云台试炼是外界修士与山间妖灵拜入朝瑶的唯一途径,更是外门弟子升入内门,内门弟子被三尊选为亲传弟子的机会。
其实小女主早已拜入沧溟尊门下,并不像旁人一样需要这样的机会。
但这对她而言不是机会,而是尝试着接纳自我的第一步。
她的心里像是被人点燃了一把火。
她在长夜中攥紧了火光,哪怕灼伤掌心,也倔强着不愿松开。
她告诉自己,旁人怎样讥笑都行,就算让人折断筋骨也没关系,她一定要试上一次。
而且不止这次要试,往后的每一个百年,她都要看看拼尽全力的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这个想法是积极的,愿景也是丰满的,奈何现实很是骨感。
能够成为沧溟尊唯一的弟子,是许多人一辈子都盼不来的机缘,这样的机缘让一个小废物撞上了,小废物还一点也不争气,难免有人分外不爽。
于是有人在与她比试之时刻意下了狠手。
——虽不致命,但却伤及心脉。
就这样,朝瑶知名小废物在云台上受了重伤,体内魔骨受了刺激,魔气险些破封而出。若非离玉及时赶到,必定在此暴露魔身。
只是云台试炼开始之时,离玉正在禁地中闭关修炼。
因感应到封印异常,提前破关而出,非但使得修为境界不进反退,还落了身不轻的内伤。
所以说,“她”此次叫司青岚来,大概率是为了商议女主体内魔骨一事。
可这原主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记忆,离玉并不清楚魔骨一事到底怎么“商议”才不会引人怀疑。
或许她该装个糊涂,在完全弄清楚情况前,先把这一次给糊弄过去。
离玉如此想着,心一横,蹙眉轻咳了一声,耳边便响起了司青岚焦急的声音。
“你没事吧?”她问着,第一时间将怀中之人扶了个正。
“我……无妨……”离玉故作虚弱地轻声应着,末了还不忘客气了一下,“清玄尊不必为我耗费灵力。”
如果没有记错,司青岚一直不太喜欢离玉,要不是两人之间有一个共同秘密,只怕私底下都不会有半分交集。
别看司青岚一口一个“你”,好像两人关系多熟络似的,实际上这只是一种习惯性自来熟外加懒得尊重的表现。
至于离玉嘛,对司青岚向来都是只用尊称的,主打一种“我们不熟,少套近乎”的高冷。
事实证明,这样叫是对的。
也就一句话的功夫,那身份贴合度便已开始慢慢回涨了。
“耗都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司青岚收回搀扶的手,扭头抱臂,刚气了两秒,便又忍不住回过身来,“我见你体内除去灵息紊乱,并无其他异状,怎就忽然晕倒了?”
“我也不知……”离玉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光速运转着,“许是闭关失败,又在修补封印时受了些反噬,近日总是昏昏沉沉,有些分不清虚实……此次唤你前来,或许只是梦中呓语所致,我并不记得缘由。”
她说着,认真回味了一下,感觉这解释还算合理,于是浅浅松了口气。
该说不说,人的求生欲一旦上来了,脑子转得确实比平时快了不少,就连扯起谎来都面不红心不跳的。
“你受反噬了?为何不早说……我看看!”司青岚说着,手里泛起光来,当即就要上前探看。
离玉闻言,连忙摆手推阻:“没事,没事儿……”
这可不能看啊,小说里压根没写过封印反噬这种情节,她不过是想为自己刚才的异常寻个说辞,只要有人敢看,她就敢当场露馅!
眼下的情况有点尴尬,看来需要紧急转移一下话题。
离玉这般想着,抬手扶额,轻轻咳了两声:“只是我那徒儿……”
话到此处,她叹了一声。
这断句,这语气,配合那为难到仿佛已被生活彻底磨平棱角的微死神情,那叫是一个欲言又止、忧心忡忡——亲戚看了不忍催婚,朋友看了不敢借钱。
司青岚的眼神也在这一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微微张了张嘴,而后抿了抿唇,等到再次开口之时,明显已将不太好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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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浅浅润色了一番。
“我知道,你此次发怒全是为了她好,可她也不知自己体内藏了什么,小丫头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司青岚话到此处顿了一下,好言劝道,“此次既是有惊无险,她也伤得不轻,你又何必罚得太过呢?”
离玉闻言,不由一愣。
这段剧情里女主有被罚过吗?
她只记得女主自从拜了师,就一直随沧溟尊住在朝夕池。
这位神尊不喜人烟、不食五谷,千百年来更是只收了一名弟子,偌大的朝夕池连一个负责侍奉的弟子都没有,清净得一阵微风都可入耳。
正因如此,女主伤重之后无人看顾,男主听闻此事,便日日前往照料,两人关系因此近了不少。
在这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中,男主偶然得知女主拜师后未曾从沧溟尊身上学过任何功法,随即允诺待她伤愈定会亲自教她一些简单的法术。
这恰好为女主日后执意跟随男主去人间历练打下了一定的感情基础,后续那些虐到女主逐步黑化的剧情可都是凭着这些基础才得以顺利展开的。
那么问题来了。
离玉:“我罚她很重吗?”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司青岚的极度无语的目光。
“不重,当然不重。”司青岚没好气地说着,“你的徒弟,你想怎么教、怎么罚,全都与我无关。”
这语气……
司青岚肯定是误会了。
天地良心啊,她绝对没有半点不许旁人置喙的意思,真就是单纯好奇“自己”到底怎么罚女主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番话似乎挺符合原主人设的。
虽然惹司青岚生气了,但是身份贴合度回涨到85%了诶!
所以这还有必要解释吗?
离玉正犹豫呢,眼前之人便已皱眉转身,化作一道青光,一溜烟地飞没了影。
我去,这么快?!
不愧是神仙,太厉害了吧,我是不是也会这个啊?
念头升起的那一瞬,系统很给面子地给予了她一次秒回。
她的脑海中缓缓显现了一棵参天大树。
树干深黑,枝叶幽蓝,庞大的根系稳扎于无边深海,似月般柔和的灵光萦绕在淼茫烟水之间。
离玉不由得“哇”了一声:“这是我的技能树吗?”
【此乃离玉上神之灵根,宿主理解为技能树倒也没有什么毛病啦。】
“那我也太厉害了吧,开局就是满级大佬……”
离玉话都还没说完,便见大树上出现了无数个红色的禁止符号。
她呆愣片刻,好奇地戳开了其中一个。
——好大一个“待解锁”华丽丽地跳了出来!
笑容,是在下一秒被凝固的。
……你特喵的!
那么大棵技能树啊,从上到下全都锁着!
啥意思啊?我不配啊?!
【由于原主修为高深莫测,宿主又没有任何修炼经验,冒然继承极易爆体而亡,为了宿主的安全着想,系统只能暂时锁住原主的力量。】
【不过宿主放心,系统会辅助您慢慢适应这个身体,安全解锁所有能力的!】
“怎么个辅助法,说来听听?”
【系统将根据宿主的“任务完成度”逐步解除包括技能树在内的各项限制!】
系统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黄色叹号落在了离玉的眼前,明晃晃地提醒着她——该接新手任务了哦!
离玉:……
事已至此,只能撸袖子开干了。
来吧!有什么任务,只管丢过来!
我可不是惨兮兮的社畜,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大概!
3. 第 3 章
【新手任务(一):内伤既已调息无碍,是时候去看看徒儿了。】
“这是要我去结束惩罚的意思?”离玉望向窗外,看着那被漫天飞雪染白的陌生天地,莫名生出了一丝丝的抗拒,“可我不认路啊。”
——这么大的雪,一定要出门吗?
就在离玉犹豫之时,那黄色的感叹号缓缓散成了一颗颗细小的光粒,争先恐后地蹦跶着下了床,一路向着屋外涌去,短短数秒便已铺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指引线。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系统已经把路线都为她规划好了。
离玉叹了口气,穿好鞋子跟了上前。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预想中的寒冷并没有到来。
看来这副身子比她想象中要好使,虽然那么大一棵技能树都被锁上了,但是那种寒暑不侵、走路不累的基础体质总还是具备的。
山间积雪很厚,离玉追着系统的指示一路前行。身后脚印深深浅浅,却也只是存在片刻,便会被风雪抹去痕迹。
“我还得走多久啊?”
【快了!】
对于“快了”这个词,离玉向来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
不过这系统似乎挺实诚,说快了竟还真就挺快的。
离玉话才刚问完没几分钟,那条比她有活力许多的指示线便已蹦跶着拐弯钻入了一处院落。
小说里的离玉上神对自家徒弟主打一个随缘放养,平日里师徒二人见面的次数是少之又少,弄得她还以为这俩人之间住得有多远呢。
现在看来,这两人住得甚至比她每天上班都要近上许多,无非就是徒步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竟然可以做到一年下来见不着几面!
她在生活中要能认识一个住得那么近的人,那不得组个饭搭子,隔三差五一起吃吃吃?
这师父当得确实失败啊,怪不得后期会被徒弟捅穿呢。
离玉心不在焉地想着,人已不自觉地踏入那清冷的小院儿。
下一秒,蹦跶了一路的指引忽然化作了点点光斑,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循着指示消散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纯白的身影跪在雪地之中。
风雪太大,几乎覆住了她的全身。
要不是那在白雪覆盖下仍略显消瘦的身形还在微微颤抖,她差点以为谁往地上堆了个大雪人!
离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青岚说“她”罚得太过,该不会就是因为原主让这丫头在这儿跪了三天三夜吧?!
谁家好师父会罚自家伤重在身的徒弟跪雪地啊!
离玉下意识想要上前将她扶起,可这一双脚才刚上前两步,便又开始担心这样的搀扶会扣她的身份贴合度。
短暂犹疑后,她压低嗓子,严肃得不能再严肃地说了一句:“若是知道错了,就先回屋吧。”
话音落时,她下意识瞄了一眼自己的身份贴合度。
不增不减,令人安心。
只是那小雪人怎么一动不动的?
难不成她心里不服?
嘶——
其实心里不服也没毛病啊。
她又不知自己体内暗藏着多大的危险。
在她的视角里,云台试炼上被人恶意重伤的是她,最终受罚的也是她,这换谁来都很难服气吧。
这下多少有点尴尬了,要怎么改口才能既让女主回屋,又不会前后矛盾自我打脸呢?
短短数秒,离玉在脑中思考了十多种可能。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几步走上前去,学着许多古装剧里都有的那种严苛至极又口硬心软的古板父母,抬手便朝那小雪人的后背拍了一下。
离玉:“外头风大,要跪也回屋去跪。”
事实证明,这一巴掌是有效的,只是实际效果与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小雪人倒下去了……
她就这样轻易地,直愣愣地,硬邦邦地,完全没有一丝预兆地,被那压根没怎么用力的一巴掌拍得“咚”的一声栽进了厚厚的积雪!
离玉张了张嘴,“作案”的手还悬在半空。
——她整个人都傻了。
短暂愣神后,她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地把雪地里的人给翻了个意味不明的面。
怀中的少女唇色发紫,泛红的小脸早已结满了霜,那本就消瘦的身子此刻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冰雕。
原主啊原主,你被捅是真不冤啊!
杀你算什么铸心啊,我要是这文的女主,杀你时别提有多开心了!
小女主未来可是要成为灭世大魔头的。
这不赶紧挽救一下,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新手任务(二):院内风雪太大,还是快将徒儿抱进屋中吧。】
离玉下意识目测了一下自己与怀中少女的体型差。
似乎好像貌似大概也没差上多少。
尽快把她抱进屋中?
——我吗?
……
你有照顾过烂醉如泥的同事吗?
要把他们送回家里,再弄到床上,绝对比背一个清醒的人难上好几倍——其实被冻僵的人也差不了太多。
离玉无比庆幸朝夕池是一个绝对清净之地。
只要这里足够清净,就不会有人看见本应如高天孤月般清冷出尘的离玉上神,龇牙咧嘴、手脚并用,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自家冻得比尸体还沉的徒弟弄回床上,然后瘫倒在床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画面。
她想她大概是错了。
她的人生态度还是太过积极乐观了。
她只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除了上班摸鱼技术还算一流外,再没有任何特长的社畜罢了!
区区一个新手任务,就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像狗一样瘫在地上喘半天粗气了——她拿什么阻止女主毁灭世界啊?
难道要靠一朵芳龄27的牡丹那此生都不知能否觉醒的母爱吗?!
“讲道理嘛,这是我该做的事吗?”
“那些厉害的招式被锁着也就算了,一点基础技能都不给,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你们就这么空手套白狼,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然而这发自肺腑的三连质问,并没有得到系统正面的回答。
系统给予她的,只有一个全新的任务步骤。
【新手任务(三):徒儿本就伤重,此刻又被寒气袭了心脉,怕是需要一些灵药养护,让信蝶去顷刻花讨一些来吧。】
“啥玩意儿?什么花?”
【顷刻花,位于朝瑶之北,乃是灵耀尊微生玄烛的住所!】
感情这花儿还是个地名。
既然这任务和微生玄烛扯上了关系,那就等于和他那个徒弟,也就是本文的男主有关系了。
好嘛,前脚罚完后脚求药,弯弯绕绕半天,还不就是为了把“女主好惨”的消息传到男主那里,好触发后面“日日照料”的情节呗。
剧情需要嘛。
懂,她都懂!
离玉:“所以我该怎么做?”
【宿主请抬手。】
嗯?只需要抬手就好了吗?
离玉一头雾水,接红包似的虔诚地向前抬起了双手。
短暂茫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右手亮起了一缕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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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在半空划出了一道让人看不懂的符文。
下一秒,纯白灵蝶现于神秘的符文之中,仅在她指尖停留了片刻,便已向着漫天风雪振翅远去。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符文里都写明白了哦。】
“竟是如此!”
离玉放下双手沉思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系统分明是可以辅助她施法的,可刚才她搬人搬得想死的时候也不见它出来搭把手啊……
——我请问呢,这真的对吗?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使得主线剧情得以顺利进行!】
【系统已为宿主解锁部分基础法术的运用辅助,为了避免引人生疑,宿主务必在四下无人之时再行尝试。】
行吧,奖励都来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反正人总归是要救的,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也没太大意义。
离玉这般想着,转头看了一眼仍未转醒的慕陶。
小丫头不知何时蜷缩成了一团,棉被的一角让她揉进了怀里,一双冻伤的小手似是无处藏匿,下意识将被子攥得皱巴巴的。
她的眉心紧锁着,眼角有些湿润,红红的小耳朵不时轻颤,像是做了什么醒不来的噩梦。
离玉不禁叹了一声。
这小女主也是倔,罚她长跪的人三天都没出现一次,她都不知道自己变通一下。
扛不住了也不回屋,差点儿冻死在雪地里。
所幸这屋中有御寒的结界护着,她的身体素质也比常人要强,此刻拂去身上冰雪,盖好厚厚的棉被,可算是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小说里,女主前期修为低,连幻化一个完整的人形都做不到,无论朝瑶弟子还是山间妖灵,都爱抓着这一点来嘲笑她。
那尖尖的小耳朵分明挺可爱的呀。
毛茸茸的,有点想摸。
离玉不自觉盯着那双耳朵看了一会儿。
她换了个坐姿,朝床头挪了挪身子。
短暂迟疑后,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那只更靠近自己一点的小耳朵。
软乎乎的,有些冰凉。
真好啊,摸起来和想象中一样舒服。
如果这小耳朵的主人没有睁开眼睛那就更好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离玉仿佛感受到了一种高冷女总裁偷玩员工家女儿的毛绒玩具被当场抓包的极致尴尬。
虽说她既不高冷,也不是总裁,甚至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考虑到原主身份特殊,所以那种不知如何自处的感觉确实是差不了太多的。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把手收回来时,那颗小脑袋竟是十分乖巧地蹭进了她的手心。
“师尊,我错了。”慕陶红着眼眶,虚弱的声音又软又细,像呜咽的小狗,“别走……我会听话……别不要我……”
离玉:“我……”
【警告!警告!】
【宿主与角色的身份贴合度正在下降!】
不是吧!我还啥都没说呢!
离玉扫了一眼忽然下降至82%的贴合度,积极且光速地进行了一次全身心的自我反思。
她想,这次的问题可能出现在自称上。
“为师……”
——81%
看来不对。
“本尊?”
——80%
啊?这也不行吗?!
“……”
——79%
有病吧,不说话也降啊!
怎么有人一边叫我别走,一边怀疑我不是本人啊!
系统!你告诉我!
我还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4. 第 4 章
【宿主加油啊,你一定可以的!】
加你个头!油你个头啊!
光会加油,也不给点提示!
离玉咬紧后槽牙,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短暂思索后,她在百分比降到77的时候顿悟了。
原文里只写了男主照料女主的情节,女主这位凉凉师尊压根没有一丝一毫的戏份。
按原主的性子来看,没准徒弟都还没醒她就已经走了,又怎么可能留在这里照顾女主呢?
不就是符合人设嘛。
她走,她走还不行吗!
离玉压下心头无语,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为慕陶重新盖了一下被子,而后沉默起身,在那近似祈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选择了离开。
屋外风雪未停,天与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离玉漫无目的地走在雪中,寒风虽不侵体,却也刮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她好像那个刚打完卡,在工位还没坐满一小时,就被通知可以提前下班的人。
这是天大的好事,但她一想到此刻“回家”,家里也没电没网没手机,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啥了。
好消息是身份贴合度随着她的离开一点一点涨回了85%。
所以这破数值真就是用来赶她走的呗!
“你们这些当系统的有良心吗?又要我苟命,又不让我好好刷好感。”
真是服了!
有些事吧,还真是越想越气。
气得有些人在雪上留下的脚印都略显暴躁了。
【宿主误会了!该项数值变化只取决于文中角色对宿主的观感,系统绝不可能擅自调整数值逼迫宿主为主线让步的!】
“竟是如此?”
【对!就是如此!】
离玉不由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那落满雪色的小院。
原文中,离玉上神对这个身怀魔骨却又本性纯良的小徒弟,似乎永远有着一种抹不去的疏离。
她不是不疼这个孩子,只是心中始终存有一份担忧——若有一天,这孩子真与苍生对立,她总归是要亲手将她除去的。
她不敢将她看得太重,也不愿与她走得太近,就是害怕那一日真正到来时自己会下不了手。
但是徒弟哪能这么养呢?
瞧把小女主苦的,一边哭求着让师父别走,一边看见师父没走又心生疑虑,这得是多缺乏安全感啊!
她刚才一声不吭就走了,那丫头肯定又要不好受了。
要怎么弥补一下呢……
离玉咬着下唇陷入了一阵沉思。
思着思着,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对啊,一个人跪了三天三夜,肯定早就饿坏了。
这时候给送一顿饭过去,那不得感动到泪流满面?
而且她自己也是要吃的,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事半功倍!
离玉一下提起了精神。
一个人生活久了,做饭这种小事她还是会的!
“系统,厨房在哪儿?”
随着话音落下,指示方向的细线又一次雀跃着出现在了雪地之中。
离玉追着指示一路赶去,步伐轻盈得像在带薪旅游,时刻准备着在自己难得熟悉的领域一展身手。
然而找到厨房的那一刻,她陷入了一阵茫然——大意了,她只会用电磁炉。
这灶台的火,她要咋生啊?
……
多年以后,或许离玉也会忽然回想起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亲手生火起灶的情形——说不上失败,也算不上成功。
怎么说呢,在系统的辅助下,她用最基础的法术点燃了厨房的柴火。
厨房现有的食材不多,她拣着自己熟悉的做了三个简单的小菜,又煮了两人份的瘦肉粥。
虽说这其中的过程多少有些曲折,但这对一个这辈子都没穿过那么不方便的衣服,留过那么不方便的长发,且过生日点蜡烛都总是小心翼翼的怕火人士来说,真的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古人真难做吧!
到底是谁小时候趁着爸妈不在家,把床单披身上幻想自己是一个古代人啊!
——是她啊,那没事了。
离玉一边怀念着科技的便利,一边把做好的饭菜装进了木质的食盒。
说起来,这种要在下头烧火的锅灶她从没用过,做菜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握火候。
所以这菜的味道嘛,和她平日里做的比起来,大概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翻车的。
她发誓自己真的尽力了,短时间内也确实不想再为难自己一次了。
菜嘛,熟了就行,焦一点也没事。
她亲自试过了,是能吃的,不算黑暗料理,小女主都饿了三天,应该吃什么都很香……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离玉稳稳抱着怀里那个方方的食盒,顺着系统的指引一路向着先前那间小院儿赶了过去。
来到院门口的那一刻,她站定身子,闭上双眼,接连做了三个深呼吸。
她知道,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十米开外那扇门一旦推开,那该死的身份贴合度又要开始下降了。
可富贵险中求!
万事万物不破不立!
自古以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别怕,包没事的!
大胆点,直接上吧!
小狼窝罢了,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她今天就不信了,自己好心送个饭,还能把命连带着一起送掉不成?
离玉睁开双眼,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如赴刑场一般,大步走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似赴死之人,却是每一步都走出了要去劫囚的气势!
当然了,这股气势只持续到了她把手放到门上的那一秒。
离玉推门的动作很轻,可再怎么轻也还是会发出一些声响。
响动声起那一瞬,那蜷缩在棉被中的小小身躯不由微微一颤。
下一秒,她对上了那从被窝里探出来的双眼。
通红的眼眶,泪盈盈的眸子,满载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师尊……”
【警告!警告!】
离玉:你先别叫,我心里有数。
不就是身份贴合度又降了吗?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今天这都第三回了,要是干啥事说啥话前没有降一降,她反而觉得不习惯呢。
离玉无视了慕陶诧异的目光,只提着手中食盒走至桌边,将里头的饭菜一一取了出来,而后很是自然地挑了一个侧对床榻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睫,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在心里回想起了从小到大各种让自己感到过愧疚或是遗憾的事情。
她想,此刻她的脸上必然携着几分浑然天成的淡淡忧伤。
那于沉默中缓缓降至80%的身份贴合度,忽然开始在80-81之间上下鬼畜了起来。
很好,就是这样,现在才是最好的开口时机。
“为师罚你,你可有怨?”
慕陶闻言,连忙起身下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徒儿不敢有怨……”
离玉微微侧身,拼上此生每一寸深藏骨血的高冷细胞,将那难辨喜悲的目光轻轻落到了慕陶的身上。
这小女主看上去也就一副十六七岁的模样。
惨白的脸,泛紫的唇,加上那单薄的身子,仿佛风吹一下都能应声而倒。
要不是看过小说,离玉真的很难相信这会是未来一剑劈了她的女魔头。
这丫头往后会不会变成魔头不好说,此时此刻心底的不服气倒还是挺明显的。
刚才那个问题,她若答“无怨”倒也还好,可“不敢”这两个字就多少有点微妙了。
事已至此,先顺毛吧。
离玉这般想着,故意幽幽地叹了一声。
小徒弟的耳朵轻颤了一下,整个脑袋都怂怂地耷拉了下去。
离玉:“你是不敢怨,可为师却忍不住要怨自己。”
慕陶:“……!”
离玉:“你可知自己因何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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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
慕陶:“徒儿没有本事,不该擅自报名云台试炼,徒儿给师尊丢人了……”
“朝夕池外的声音,为师不是听不见,你心中的疑虑,为师也不是不知道。”离玉话到此处,轻叹着扯起了那文绉绉的谎,“为师当年将你带回朝夕池,皆因你之根骨与旁人截然不同,你走不了那众生皆走的路。”
慕陶闻言,神色不由痛苦起来:“师尊,我……”
“我还没有说完。”离玉打断了慕陶的话,“众生的路你走不了,不代表为师的路你走不了。只是要走为师的路,你需得有一颗比常人更加坚韧的心,与一副不染纤尘的身,如此方能习得为师此生真传。”
诶,这么说会不会有点怪怪的,好像要传授什么奇奇怪怪的童子功似的。
还是赶紧解释一下吧。
“为师的意思是,那些寻常的仙法仙术不适合你,只会使你根基杂乱,为师自有适合你的功法想要教你,一直不曾教你,只是时候未到。”离玉说着,稍稍清了清嗓,“为师这样说,你可能听得明白?”
慕陶一直把脑袋压得低低的,离玉看不见她的神情,也不知这番鬼话她到底信了几分。
离玉扫了一眼身份贴合度,82%的数值看起来很是稳定,这让她有了把那鬼话继续扯下去的勇气。
“为师也不想罚你太过,只是那日强行破关,损了不少修为,心神有些不宁,这才不慎失了分寸。”离玉话到此处,语气中多了几分歉疚,“今日见你昏迷不醒,为师很是后悔……”
离玉说着,起身走至慕陶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这小丫头跪得结实,生怕起身了会挨骂似的,离玉半扶半拽地试了两次,才把她从地上拔了起来,一路搀扶着走到了桌边。
短短几步路,慕陶走得那叫是一个诚惶诚恐,身后藏不住的尾巴都有些僵硬地被她夹了起来。
可再怎么惶恐,饭也是要吃的。
离玉面不改色地把慕陶摁到了座位上,塞了一双筷子到她手里:“你一定饿坏了,先吃点东西。”
慕陶紧紧攥着手里的筷子,一双泪眼闪得明明暗暗。
“这是……师尊做的……?”她小声问着,像要确认些什么。
离玉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耳朵:“再不吃要凉了。”
慕陶听了,吸了吸鼻子,端起粥碗,埋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小丫头吃得很急,看得出来是真的饿了。
她吃着吃着,止不住地吸起了鼻子。
原本噙在眼里的泪水,也如那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向碗里坠去,又让她默不作声地咽回了肚子。
离玉看在眼里,不由心声感慨。
吃个饭都能哭成这样的人,心里是有多少委屈啊。
【叮——】
【女主黑化值-5%!】
诶诶诶?
啥玩意儿叫了?!
【当前女主黑化值:25%!】
握草,还有这种数值呢?!
这剧情才到哪儿啊?女主就有黑化值了?
【对的哦,女主黑化值越高,宿主的处境就会越危险哦!】
你特喵……
哦,不对!
这只是数值监控,就像好感度一样,能看得如此直观肯定是好事!
离玉这般想着,心里稍微松快了一点。
她下意识瞄了一眼桌上的三盘小菜,先前被紧绷的神经压下的饿意一下子涌上了大脑。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离玉脚步略显轻盈地走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她刚拿起碗筷准备开动,便感受到了身旁那一道来自小女主的,诧异中略带了几分茫然的目光。
【警告!警告!】
慕陶:“师尊辟谷已久,今日怎么……”
不是,你,我……
那,她……
嘶——
真是绝了啊!
原主身上还有这种设定呢。
5. 第 5 章
离玉可以百分百确认,原主留给她的这副身子绝对是会饿的!
若是原主平日里完全不食五谷,那么应该有长期吃着什么仙丹灵药,又或者是需要按时使用某种方法汲取天地灵气什么的。
总之是不可能就这样硬饿着的。
离玉回思过往,她这一生从上学到上班,思考次数最多的问题无非就是——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以及晚上吃什么。
毫无疑问,她是个吃得了苦,但挨不了饿的人。
碳水是她这辈子都戒不掉的东西。
别说她完全不知道原主到底用什么法子辟谷了,就算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是绝不可能因此放弃吃饭的!
所以她心虚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四个字儿来。
“为师陪你。”
虽然理不直,但是气很壮。
“师尊……陪我……”
慕陶简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难以置信地重复着师尊的话语,想要确认其中的真实性。
“陪你!”
有那么一瞬,离玉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
她说完此话,抬手便往慕陶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的菜,末了还说了一句:“快吃。”
那动作,那语气,自然得像在当妈。
在慕陶受宠若惊的注视下,她的身份贴合度又浅浅下降了一点。
但她不在乎,反正不是持续下降,爱咋咋地吧。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要死,她也得先把饭吃了再死。
就这样,一对假师徒,在一种有点微妙的气氛里,吃完了一顿味道不咋样的饭。
小女主很给自家师尊面子,起初不怎么夹菜,看着像在挑食,可当离玉放下筷子以后,她又默默把盘子里剩下的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离玉坐在一旁看得心软软的。
这哪里是挑食啊,她明明就是想吃的,但怕自己吃多了旁人会吃不够,所以才耐着性子等到了最后。
慕陶放下碗筷时,小心翼翼地看了师尊一眼。
这一眼,恰撞上了那双碧蓝的眼眸。它似海一样深远宁静,却又不再像往日那般冰冷疏离。
这感觉,像做梦一样。
那满是冻伤的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杏儿似的眼里含着新泪,也带着欣喜。
“我去洗碗!”她说着,吸了吸鼻子,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离玉下意识想要开口抢活,张嘴那一刻却又想起了仍在危险区玩心跳的身份贴合度。
片刻思虑后,她默默闭上了自己理应高贵的嘴,静静目送着有伤在身却仍旧上赶着干活的乖徒弟抱起食盒、晃着尾巴、步子虚浮地走出了房间。
房门被慕陶轻轻关上的那一刻,离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该说不说,良心有一点点不安呢。
但是转念一想——
女主天生魔体,没死就是活着,能动就是健康。
饭是她做的,没做饭的人去刷碗这很合理。
她的身份刷碗确实可疑,徒弟侍奉师尊也十分常见。
好了,这下良心彻底不痛了!
坐得那么直好累哦。
离玉若有所思地趴在了桌子上。
说起来,这小丫头明明路都走不稳了,却还要主动跑去刷碗,从前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苦吧。
小说里的女主前半生历尽各种苦难,到头来还得靠黑化才能夺回应有的一切。
当初自己看文的时候怎么会觉得这样很爽呢?
哎,原主也是糊涂,这么乖巧懂事的徒弟都能被她养黑了,说到底还是没搞清楚事情的根源。
女主灭世是因为她体内有魔骨吗?
——NONONO!
她之所以灭世,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日子过得不顺畅啊!
她要日子过得舒服了,还能吃饱了撑的跑去灭世吗?
虽说此行的系统任务看上去很是抽象,但是离玉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一切,并找到正确的方向。
其实她必须要做的事只有两件。
那就是阻止女主黑化,以及让女主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
要想达成这两个目标,她首先得弄清楚原主的人际关系,好好利用这个身份把脚步给站稳了。
原文里对于“她”这个角色的描写不多,她思来想去所能得到的信息好像和系统给的那一串身份也差不了多少。
撇开那些很标签化的身份,似乎也就只有三点是她有印象的。
其一,她的“同事”,清玄尊,司青岚不怎么喜欢她。
其二,她的另一位“同事”,原文男主的师父,灵耀尊,微生玄烛,暗恋她暗恋到人尽皆知,甚至三千年来久居朝瑶都是因为她在此地。
其三,除去两位“同事”与自家徒弟,她在私底下几乎与任何人都没有交集,是一位纯血自闭神。
除此之外,离玉便想不起别的了。
怪只怪她自己当初看文看得太粗,跳过了许多前中期的剧情,等到提起劲儿来的时候,她穿的这个人物已经挂掉了。
现在想要了解别的,得自己想法子从认识的人身上下手。
小女主平日里基本见不着自家师尊,在朝瑶山里地位也低得可怜,大概是没法给她什么有用信息的。
微生玄烛是暗恋原主的存在,对原主的熟悉程度一定很高,她这个冒牌货在他面前露馅的风险简直不可估量——如无必要,她与此人最好是能不见尽量不见!
如此一来,也就只剩下司青岚这一个人选了。
这位同事,怎么说呢……
大大咧咧,直来直往,脑子和心眼都不怎么多的样子。
虽说她不怎么喜欢原主,可不待见也就等于不太熟,不熟也就不易暴露——好像还真挺适合作为熟悉这个世界的首个切入点的。
再说了,司青岚不待见原主,不代表也会不待见她呀。
要是能拉拢这个最强奶妈,想来自己这条命也能硬上不少呢!
离玉想到此处,忍不住在心底问道:“系统,咱们有人物好感度这种东西吗?”
【非常抱歉,情感是很微妙的东西,系统没有办法准确监测呢。】
“可别的小说都有啊。”
【本系统做不到呢!】
“……”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离玉咬了咬牙,本想阴阳两句,却被一阵靠近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当即正襟危坐,一秒入戏。
身后房门很快被人推开。
些许风雪灌入屋中,而后房门再次紧闭。
“师尊,碗筷都洗好了。”
慕陶身上落满了雪,面色如纸般苍白,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却也只是静静靠站在门口,没往屋内多走半步。
那一双狗狗似的,咋看咋无辜的杏儿眼让她瞪得大大的,显然是在等待着某种来自师尊的准许。
“进来吧。”
“是,师尊!”
慕陶应着,快步走到离玉身后,如背后灵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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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站定在了原地。
离玉一时无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坐下吧。”
“是,师尊!”
慕陶乖巧地坐在了离玉身侧。
她下意识低垂着脑袋,明显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外头风寒雪大,她本就重伤在身,此刻合握着的双手,连带着手臂与身子,一同微微颤抖着。
离玉忍不住向系统问道:“我可以让她暖和一点吗?”
【接收到宿主请求,[基础驱寒法术]运用辅助已就位!】
【宿主请抬手。】
离玉半信半疑地将左手抬到了慕陶身前。
只见一道柔和的蓝光自她掌心流出,只一瞬便拂去了那丫头满身的落雪,身上的寒气也随之缓缓消散。
她看见了慕陶抬头之时惊讶到有些茫然的眼神,也看见了那忽然开始上下鬼畜的身份贴合度。
灵光散去的那一刻,离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好一阵沉默过后,来回波动了半天的身份贴合度终于停在了81%。
“那么多年来,为师只想着为你铺路,却始终忽略了你的感受。”离玉话到此处,顿了一下,确认数值没有变动,这才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此次你伤重至此,都是为师对不起你,害你受委屈了。”
“师尊没有!是徒儿不……”慕陶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那忽然抚上耳根的温软指腹打断了思绪。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呆愣着没敢说话。
“往后,为师会尽可能地补偿你,好好陪着你、护着你、照顾你。”离玉说着,想了想,决定把最重要的一条加上,“从今起,每日的餐食,我都与你一起吃。”
“师尊,说真的?”
“当然。”
当然啦,这很重要。
一个人吃饭没有两个人香。
再说了,这荒山野岭的,她觉得自己比小女主更需要人陪。
这事儿吧,它绝对是一举两得的。
“我没有在做梦?”
“不是梦。”
虽然她是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啊,梦醒了赶紧去公司把方案交了,能过关最好,需要继续改也行。
至少那样她还能活在一个没有妖魔鬼怪,不需要把小命绑在一个百分比数值上的正常世界里。
可惜了,这不是梦。
眼前的小女主一个没忍住,又被她那不走心但走胃的连篇鬼话给感动哭了。
【女主黑化值-5%!】
【当前女主黑化值:20%!】
不过是多了个饭搭子,瞧把孩子高兴的,非但黑化值减了,身后那条尾巴也不自觉在地上左右晃悠了起来。
这还真是摇着尾巴哭唧唧啊!
离玉向来不喜欢小孩儿在自己面前哭,年纪大一点的也没差,因为总是觉得他们哭起来很吵很闹心。
但是慕陶不一样。
她哭起来太隐忍了太安静了,安静得要不是被人看见了,恨不得把所有的苦都往心里藏。
那无助又倔强的模样,真是让人半点也讨厌不起来,只会想要上前抱抱她。
更何况,她还有毛茸茸的大尾巴!
这大尾巴红红的,看起来又软又蓬松,不敢想摸起来有多舒服!
……
打住啊离玉,你不是福瑞控啊!
就算你是,也不准想这个!
当师父的,摸摸徒弟的头还说得过去,摸人尾巴就多少有点变态了!
6. 第 6 章
为了那本就在危险线上下浮动的百分比数字可以安分一点,离玉选择克制一下自己奇奇怪怪的欲望。
她刚把目光从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上收回来,便感觉到眼前的慕陶似是不自主地晃悠了一下。
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
慕陶的身子太过虚弱,刚才又是刷碗又是哭的,此刻已是一副气息奄奄之状,就连坐都快坐不稳了。
离玉生怕这丫头哭晕过去,连忙扶着她回了床榻。
这棉被刚一盖上,那哭累了的小丫头便蜷缩着身子睡了过去。
她的眉心依旧紧紧拧着。
身上的伤痛叫她疲乏不堪,却又让她难以安眠,满是冻伤的小手很没安全感地攥着离玉衣袖的一角。
离玉费了老大劲儿才把袖子从那只小手里拽了出来。
在确认这样的举动没有惊醒慕陶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这间小屋,又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门。
憋了许久的那口气,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掉了。
芜湖~下班!
今日份角色扮演结束,可以回家做自己咯!
离玉心情大好,转身欲逃,却不料刚一回头,便迎面撞上一人,吓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原地宕了两秒的机。
回神之时,那人正在向她俯身行礼。
他说:“离玉师叔,弟子奉师尊之命,前来为慕陶师妹送药。”
离玉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说这冷清得要命的地方咋突然冒出个人来,感情是男主给女主送药来了。
这送货上门的效率可以啊,比她想象中快了不少诶!
离玉这般想着,不禁打量起了身前之人。
他身形修长,样貌不凡,看似少年,却又举止沉稳,一袭白衣立于风雪之中,自有一身凛然正气。
原来这就是《魔骨》的男主,微生玄烛的亲传弟子,朝瑶山最杰出的后辈,慕陶恋慕了一生的师兄——墨夷初。
你别说,还真别说。
这男主看上去确实十分养眼,怪不得小女主那么放不下他。
她追的古偶剧里男主但凡有这质量,那她是可以轻易原谅各种离谱剧情,当场扔掉脑子,不看逻辑只看颜值的。
“离玉师叔?”
随着一声略带疑惑的轻唤,离玉猛地回过神来——她似乎无视男主挺久了。
人家是来送药的,就这样把人堵门口多不合适!
离玉下意识往旁侧挪了两步,为墨夷初让出了身后的房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画面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好一阵沉默过后,墨夷初轻咳了一声,把手中那个捆得四四方方的药包递向了离玉:“此药需煎服,每日一次。”
离玉:“……”
对不起,是她忘了,这一段剧情确实就是男主每天过来煎药给女主喝呢。
只是这都修仙了,不给整点长得像华华丹或者麦丽素的丹药,非得让人费劲儿煎药来喝,这未免也太……太剧情需要了吧!
算了,纠结这做啥?反正不用她忙活。
这药是递她面前了,但她没有半点接过来的打算,只是面不改色地说一句:“那便辛苦墨师侄了。”
这话音刚落,系统就在耳边发起了警告。
离玉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忙抽空瞄了一眼,身份贴合度果然往下降了一点。
嗐,一点而已,小场面。
我说系统啊,下次如果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能不能不要在我和别人演戏的时候这么大惊小怪地嚷嚷啊!
你每次突然出来警告一下真的很吓人诶,这要我怎么沉重冷静地面对复杂的人心呢!
【已收到宿主请求,下次注意!】
态度不错,姑且原谅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身份贴合度是怎么降的呢?
她堂堂朝瑶山三尊之首,命令山中一个弟子帮忙煎药应该不过分吧?
难道又是称呼上出了问题?
是不该叫他师侄吗?
可“同事”好比师兄弟,师兄弟的徒儿,不叫师侄叫什么?
——莫非直接叫名字?
哎,不管了,降一点而已,纠结这做啥?
赶紧交接一下工作,下班回家休息咯!
离玉这般想着,抬眼冷冷问了一句:“怎么,替本尊照顾徒儿,很为难吗?”
墨夷初闻言,俯身又行一礼:“不为难。”
“那就好。”离玉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向眼前之人认真嘱咐道,“她伤得不轻,你若有空多来照料。”
“是!”墨夷初应得干脆。
离玉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离玉:“烧火做饭可会?”
墨夷初:“……会。”
她就知道他会,小说里可是写过的,男主做饭烧菜的手艺很好,女主可喜欢吃他做的饭菜了。
离玉:“方便的话,每日多做一些,本尊近日暂不辟谷。”
墨夷初:“是!”
太好了,是免费的外卖,肚子有救了!
一想到接下来暂时不用愁吃的了,离玉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那本尊先走了,墨……小夷初,快些去煎药吧。”
她说着,带着一脸姨母笑,大步向那院门走去。
刚走两步,恰好瞥见身份贴合度又降了一点,原本轻盈的步子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啥情况啊?
咋回事儿呢?
她已经没叫师侄了呀,怎么还是降贴合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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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左右摸不着头脑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墨夷初的声音。
“离玉师叔,弟子……姓墨夷。”
短短一句解释,竟让人一时分辨不出他的话里究竟是无语多上一些,还是无奈多上一些。
“……本尊知道。”离玉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
啊啊啊,丢死人了!
她知道,她知道个锤子!
她看了一整本小说,完全没有发现这特喵是个复姓啊!
咱就是说,作者要是喜欢复姓,用南宫上官慕容欧阳一类的不好吗?挑一个这种她听都没听过的出来,逼格是能更高一点吗?
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她忘记刚才的尴尬……
她已经有点不想面对明早的太阳了。
离玉一脸崩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系统还算贴心,怕她路没走熟,地上的路径指引一直没有撤去。
回屋的那一刻,她张开双臂,如烂泥一般躺倒在了床上,短暂地怀疑了一会儿人生。
很快,她的情绪恢复了常态。
没关系的,无所谓的。
男主不过一个后辈,叫错一下名字怎么了嘛!
说到底,这就是一件小事儿,和促进了男女主的感情这种事情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感觉自己今天挺成功的。
顶着那让人捉摸不定的身份贴合度的限制,先是忽悠了司青岚,再是改变了小女主对自己的印象,最后还给男女主创造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离玉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天才,影后来了高低都得和她握个手。
【宿主……】
“嗯?”
【有件小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今日折腾了那么久,屋外天都要黑了,她是时候要准备休息了。
【事情是这样的,早在宿主到来之前,系统就已通过多项数值对原文男主进行了质量检测,检测结果为——不合格。】
嗯?几个意思?
【意思就是说,男主与女主的各方面相性较差,强行凑对极易走向BE结局,还望宿主可以为女主另觅良缘呢!】
哦,原是如此……
就说原文怎么出事了,原来是这个男主不能要啊……
【是的呢!】
那你特喵不早说!我这边刚撮合完!
【因为宿主说了,只要不是要命的大事,不可在你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大惊小怪。】
离玉:……
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看起来事事顺利,想不到还是逃不过改方案的命运啊。
什么叫世事无常啊?
她以为她是来嗑CP的,搞半天她是来拆CP的!
7. 第 7 章
离玉怎么也没想到,一本小说的主角竟会无法通过穿书系统的质检。
身为《魔骨》的男主,墨夷初的配置绝对不差。
论性子,他沉稳坚毅,温良恭俭。
论样貌,他是小说里走哪儿都有桃花开的存在。
论实力,他是朝瑶开山立派以来最有天赋的弟子,仙门数百年来最负盛名的新一代翘楚。
论其他,那更是烧菜做饭、洗锅刷碗、识文断字、疗伤治病样样都行。
虽然她看文时跳过了很多前中期的故事情节,但也大概知道墨夷初身上有着一段很悲惨的过往。
正是因为那一段过往,他才会觉得自己和慕陶是一路人,才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慕陶,保护慕陶。
所以主角二人也算是两个孤单的灵魂在相互吸引吧。
瞧瞧,要素多齐啊。
系统咋就把他给pass掉了呢?
离玉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思来想去,她发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
——墨夷初缺少一颗恋爱脑。
小说初期,墨夷初曾带慕陶前往人间历练,为了护她不受妖邪所伤,他亲手为她系上了同心铃。
在慕陶的眼中,同心铃是师兄决意护她一生一世的承诺,所以哪怕体内魔骨败露,仙门众人将她缚上刑台,就连师尊都只是冷眼旁观之时,她的心里仍旧留有一丝期盼。
她想,在这个世上,应该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她不顾一切,永远坚定不移地选择她吧。
事实证明,她确实等到了墨夷初来救她,也确实在他的保护下一路逃到了魔界入口。
可就当她以为这条路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哪怕此生永远只能东躲西藏,她也不会再是孤单一人的那一刻,墨夷初却是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没有一丝预兆地斩碎了曾将他们紧紧牵系的同心铃。
哪怕他知道自己犯下的是滔天大错,身后之路必定早已荆棘遍布,远远险过刀山火海,他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方向。
梦醒了,她终于明白了。
——世人心中皆有自己的道。
而师兄的道,注定与她脚下仅有的生路截然相反。
如果此生还想相依相伴,那便只能亲手毁掉他的道了。
向来乖巧懂事不争不抢的小女主,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显露了心底的阴暗面。
毫无疑问,男主但凡有一颗恋爱脑,这篇文都可以在这里HE了。
可他就是没有啊!
他为了救女主,是把师命也违了,天命也违了。
好不容易把人带到魔界入口了,走进去就哪儿哪儿都是民政局了,结果他非要回去领罚,走前还斩断了彼此之间最后的牵连。
后来,女主独自一人流落在那弱肉强食的无光之地。
为了活命,她只能不停借用魔骨的力量。
魔气渐渐侵蚀了她的身心,那些曾经见不得光的念想,也终于随着绝望与无助渐渐生根发芽。
这一段剧情,读者看完都要黑化了,女主能不黑化才有鬼了。
系统说得没错,这个男主不太行。
不管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她都得全力阻止这段感情的发生。
毕竟女主要是黑化了,回来第一个要劈的就是她啊!
明天,从明天开始,她要做朝瑶山里最亮的那一个电灯泡——不拆官配誓不罢休!
至于今天,家都回了,就先歇下吧。
离玉这般想着,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望着眼前无比陌生的房间,发出了一个朴素的疑问:“我要怎么刷牙洗脸和泡脚啊?”
系统给她的答案是——水桶在院子里,朝夕池水不会结冰,打回来用法术加热一下就好了。
“神仙都这么过日子吗?”
“我就不能动动手指,让那个桶飞去打水,再飞回来自己加热给我用吗?”
【这个嘛,原主是可以做到的,可是系统没有如此灵活的辅助功能,宿主日后或可自行摸索出来哦。】
“……”
行吧,不就是打水吗?
当年初高中住校的时候,每天都要提着两个热水瓶去排队打水,她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感到陌生好吧。
就当是重新体验中学时期的住校生活了。
多!有!意!思!啊!
经过一番折腾,离玉终于洗漱完毕,精气神欠佳地瘫回了床上。
许是白日里干了体力活,闭上眼的那一刻睡意来得就是快。
只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晚上,离玉睡得并不怎么踏实。
她做了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她在扮演“离玉”这件事上漏洞百出,身份贴合度降到了百分之十几,许许多多认识的,或是压根不认识的人,甚至包括她的领导和同事,竟都无一例外全在对她喊打喊杀。
她用泥土方块遮挡追兵视野,又向下挖四填一,在夜深人静妖物横行之时,抱着一根火把,把自己悄悄埋了起来。
地下太挤,她想扩宽一下活动范围,岂料刚徒手撸开几块石头,便听见了女僵尸“额额额”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得一时没敢再往前挖,奈何那女僵尸比她还要像个活人,她是停手没挖了,女僵尸却三两下挖开石头冲到了她的面前。
只见那女僵尸浑身上下都是青紫的冻伤,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断剑,半点道理不讲地把她压在了身下。她刚觉得这僵尸有点眼熟,便听得一声又一声“师尊”从那嘶哑成顶级气泡音的嗓子眼里冒了出来。
然后她就被捅醒了。
梦醒那一刻,她两腿奋力一蹬,似是想要把僵尸从身上踹开似的,猛猛踢掉了身上的棉被。
浅浅的凉意拂过单薄的里衣,屋内陈设仍旧陌生,却让她松了一口长气。
什么鬼梦,怎么还能串到《我的世界》那种方块游戏里去啊?
梦串了也就算了,谁家好人徒手撸原石啊,好歹也做个木镐子吧!
没有木镐子也就算了,怎么还会出现一边叫师尊一边捅死她的女僵尸啊……
什么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怕死怕到在梦里花式去世,也算她这一生惊险刺激过一回了吧?
果然啊,这世上的工就没有好打的,只要人还在为了生计忙活,就逃不开被噩梦追上的命运。
新的一天开始了,是时候起床上班了。
离玉心里念着起床上班,实际却又在床上赖到了日上三竿。
冬日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静悄悄地洒落在她的身上,似是提醒着贪睡之人午时将至。
她闭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左右翻滚了两三下,这才鼓起勇气翻身坐起。
此处的衣物穿戴着十分费劲,离玉低头站在床边折腾了老半天,怎么穿都穿不太对,最后还是系统看不下去了,主动辅助她用法术打理好了衣着与妆发。
“这么方便,你也不早说。”
“因为这种事情耽误了工时,应该不能扣我工资吧?”
【除去某些特定情况,宿主都是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和行程的!】
“这么好?”离玉浅浅感动了一下,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这里怎么没有镜子啊,我都来这儿一天了,还没见过现在的自己长什么样呢。”
【接收到宿主请求,[水镜之术]运用辅助已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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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
【宿主请抬手。】
难怪没有镜子,原来可以随时变出来啊。
当神仙是挺方便的。
离玉向前抬起了右手,只见一股清澈的反重力水流自指尖流出,而后又随着她指尖于半空画下的轮廓,缓缓汇聚成了一面水镜。
当水面恢复平静,镜影不再模糊,离玉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她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系统绑进来了。
镜中这张脸于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她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她自己的脸吗?
头发长了点,皮肤白了点,身材好了点,只因穿着打扮变化很大,精气神也截然不同,所以整体看上去精致了亿点,就好看得有些过于陌生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长得还算不错,却也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好看,这么有天人之姿的一天。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气养人吗?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的空气也清新得让人身心愉悦,仿佛随时都可以精神抖擞地上班了呢!
离玉春风满面地走出房间,散步似的朝着小女主的住处走了过去。
许是心情不错,所以雪上的脚印也是要多轻盈有多轻盈。
当然,没过多会儿,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朝瑶山的沧溟尊是一款不苟言笑的冰块脸——谨记,谨记!
就这样,离玉冷着一张脸来到了昨日那间小院。
她人还没走进院子呢,就被一阵很苦的药味儿熏得停下了脚步。
这药光是闻一下都让人感觉舌根苦苦的了,真不敢想喝起来会有多难下咽。
离玉忍不住对天祈祷。
祈祷自己此生都别有需要喝中药的一天。
她这般想着,人已来到门前。
屋内依稀传来勺碗相碰的声音,听得离玉不由心头一紧。
原文里,小女主特别害怕药苦,男主为了能让她把药喝下去,只能端着药碗坐在她的床旁,一口一口地边哄边喂。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坐那么近,还要亲手喂药这种事,多少有点太暧昧了!
离玉二话不说推门而入,望向屋内的目光分外凌厉。
她十分精准地一秒锁定了半躺在床上的小女主。
意图打断暧昧的话语在这一刻卡在了喉头。
慕陶双手抱着喝了一半的药碗,一张乖巧的小脸儿被药苦得皱巴巴的,杏儿似的双眼却满是茫然地回望着她。
离玉把头探进屋内,狐疑着四下扫了一圈。
竟然只有慕陶一个人?
离玉:“你师兄呢?”
慕陶:“师兄把药放下就走了。”
离玉:“走哪儿了?”
慕陶:“应该是厨房吧……师兄说了,师尊您昨日吩咐过,今日要用膳。”
如此完美的独处机会,竟然没有选择留下来哄女主喝药,而是跑去厨房给长辈做饭。
——这么直男的吗?
说他不行,他是真不冤啊!
“师尊……”
“嗯?”
离玉回过神来,只见慕陶十指紧紧抠着药碗,双眼不知何时微微泛了红,正可怜巴巴地注视着她。
慕陶犹犹豫豫,嘴唇微微张了张,而后又抿成一条线,好半天才怯生生地问出了一句话。
“师尊,这药好苦,徒儿是一定要喝吗?”
“当然要喝。”离玉应着,下意识看了一眼慕陶手中的药碗。
这不都喝一半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捏着鼻子一口闷呀!
不想喝药,问我做啥,我替你讨的药,还能准你倒了不成?
8. 第 8 章
“不剩多少了,一口喝完吧。”离玉这般说着,用的是记忆中长辈劝她吃药的那种口吻。
她这辈子就没喝过中药。
别说中药了,她对冲剂都是十分抗拒的。
只不过再怎么抗拒,也总是有要喝到的时候,每当没得选的时候,她就会皱着眉头一口闷。
这种东西绝对是喝越慢越折磨的。
她觉得自己鼓励一口闷是一片好心,可抬眼只见慕陶一双眸子泪汪汪地看着她,尖尖的小耳朵缓缓向下耷拉成了飞机耳。
离玉一时心软,走至床边侧身坐下,轻声哄道:“只有好好喝药,身子才能好得快。”
慕陶吸了吸鼻子,轻咬着下唇,垂眼看向碗中汤药。
一滴泪珠落了进去,她满是冻伤的手指微颤着不情不愿地握住了药勺。
离玉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头轻轻扎了一下。
这一扎让她猛然反应过来,小女主需要的不是喝完这碗药的理由,而是一种“我也能够被人在意”与“我也可以得到照料”的安全感。
于是她心虚地摁住了慕陶的手,没有任何缘由地将药碗接了过来。
“这药,似乎有些烫了?”离玉捧着早已放温的药碗,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慕陶说道,“为师替你吹吹。”
慕陶张了张嘴,没有拆穿这拙劣的借口,一声不吭地喝完了离玉吹凉后喂到她嘴边的每一勺汤药。
碗中汤药见底之时,她紧锁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怯怯望向离玉的眼里多了一丝笑意。
离玉把空碗轻轻放到一旁,而后将慕陶身上的棉被稍微往上盖了一些。
“谢谢师尊。”慕陶小声说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
离玉见状,浅浅松了口气。
其实吧,谢不谢都是其次,小女主开心就好,可千万别再追进梦里杀她了。
“师尊……”
“嗯?”
“师尊说,从前不教我法术,是觉得时候未到……”慕陶话到此处,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声音已是压得很低很低,“那,那师尊,师尊觉得……何时才算时候到了?”
那一刻,慕陶的眼中满满都是期待,可期待之中,却又闪烁着一种害怕落空的不安。
离玉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刚松掉的那口气又一次提回了嗓子眼。
虽说女主周身灵脉皆被体内封印阻滞,但她本身资质远比常人要强,若有高人指导,自身再多努力一些,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
说到底,原文中沧溟尊把慕陶收入膝下,也并不只是想要护她一生安稳那么简单。
沧溟尊一生孤高难近,数千年来只收了慕陶这一个弟子。
就冲这一点,谁又敢越俎代庖,替她教这徒弟哪怕一星半点的法术?
这位神尊心里可是明白得很,只要她不教慕陶任何,慕陶便永远只能是朝瑶山中无力自保的一个小废物。
如此一来,有朝一日魔骨失控,她也可轻易将其制住。
慕陶弑师之时,恨恨说着师尊不曾想过渡她,也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
那个曾经说要护她一世安稳的人,不仅从一开始就没有放下过对她的防备,甚至还早早做好了亲手将她除去的准备。
——这要她如何能够不恨呢?
其实吧,想要避免这恨意,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从此刻开始,认认真真尽好一名师尊应有之责。
不就是法术吗?
教!毫无保留地教!
这样就算日后女主真的黑化了,应该多少也能顾念一下昔日的师徒情义吧?
只是这法子吧,看着确实简单,但实施起来多少有亿点难度。
离玉对天发誓,她真不是不想教啊!
她自己都还没把那些刚解锁的基础法术给整明白呢!
这要她拿什么去教别人啊!
沉默,尴尬,在这一刻填满了整间屋子。
慕陶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她缓缓垂下眼帘,皲裂的唇瓣,毫无血色地轻颤着微微开合。
她说:“师尊……是徒儿说错话了……”
离玉顿觉心口一阵幻痛,仿佛梦里的断剑追了出来。
所以她想也不想地开了口:“不是,没有,为师只是……”
只是,只是……
只是她的脑子好像忽然卡住了,一时半会儿竟然完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可以接上这话!
——苍天啊,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
也不知是不是苍天听到了她的呼唤,就在她大脑即将停转的那一刻,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
她回头一看,那被她使唤的男主,带着今日份的外卖来救她了。
离玉如释重负般摸了摸慕陶的小耳朵:“饿了吧,先吃饭。”
就这样,三个人围着一张桌,无比沉默地吃起了午饭。
饭菜是香的,奈何气氛却是十分尴尬的。
离玉很难用言语去形容这份尴尬。
她感觉就算是自己高中时在食堂吃饭吃到一半,班主任忽然端着餐盘坐到了对面,且最新一次月考成绩恰好很烂的那一回,都远没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么令人尴尬。
其实她知道,桌上另外俩人是同辈,这份尴尬大概率源自于她这个一向不苟言笑的“长辈”。
可她这辈子就没在饭桌上当过长辈,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点什么,才能让晚辈们不要那么紧张。
不过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墨夷初吃着吃着忽然忍不住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慕陶师妹。”
“啊?”慕陶茫然地抬起了头。
“离玉师叔平日繁忙,难免会有顾不上的地方。”墨夷初试探着说道,“有些基础的术法,你若是弄不太明白,其实可以来找我。”
离玉瞬间警觉!
她就知道这小子刚才听到她们刚才说的话了!
毕竟原文里就有类似的情节——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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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女主从未在她师尊那里学到任何法术,于是主动允诺待她伤好可以教她一些基础。
离玉想过这种情节一定会出现,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墨夷初竟是直接当着她的面把这话说了。
这会不会太光明正大了?
他是一点也不怕这样会得罪长辈吗?
原文里不一直都是背着“她”偷偷教学的吗?
就在离玉深感震惊之时,慕陶也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师兄想要教她法术!
她下意识看了看离玉,眼神明显有些心动,却又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擅自应下。
这要是放在小说里,离玉自是喜闻乐见的。
可放在眼下,孤男寡女,私相授受,未免有点太过暧昧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别问,问就是——为!师!不!允!许!
离玉清了清嗓,抬眼望着墨夷初,一本正经地胡扯了起来:“墨夷师侄虽是好意,可我与灵耀尊所修功法毕竟不同,你是他徒儿,自幼得他真传,慕陶若是时常向你请教,只怕会学得太杂。”
她特意把“学得太杂”咬得重了一些,生怕某些人脑子太直会听不明白她的婉拒。
墨夷初闻言,连忙放下碗筷,起身后退两步,诚惶诚恐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师叔说得在理,是弟子思虑不周了!”
嗐,瞧把晚辈吓得,饭都不敢吃了。
“不必如此惊惶。”离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坐下吧。”
墨夷初迟疑片刻,人是坐下来了,却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慕陶见修行的路又被堵了,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失落。
忽然之间,她的碗里多了几筷子的菜。
她抬眼看去,只见离玉眼底含笑,望向她双眸竟有着如水般的温柔。
师尊在笑?像,像梦一样……
“为师刚结束闭关,近日一点也不忙。”离玉轻声说道,“但你伤势未愈,还是多多静养为好!”
“我……”慕陶。
“等你伤势养好,为师便开始教你。”
慕陶闻言,一时喜出望外。
“师尊放心!”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筷子,说话的声音都高兴到有些颤抖,“我,我会好好喝药,我一定快些好起来!”
“乖。”为表鼓励,离玉揉了揉小丫头的耳朵。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份贴合度。
——77%
有下降,但是不多。
可无论是在场哪个小兔崽子降的,她都一点也不在乎了!
此时此刻的她,已然失去了计较这些的力气。
她想,她应该是个自私又缺德的人。
她竟打心底里希望慕陶身上的伤千万别好太快。
但她觉得这真不能怪她冷血。
要怪就怪这个倒霉世界留给她抱佛脚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9. 第 9 章
看着面色苍白的慕陶满眼欢喜,离玉的心情很是复杂。
小女主开心了固然是件好事,可这开心的背后,大概是她这辈子最打肿脸充胖子的一个决定。
可不管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
就这样,一张桌,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吃完了一顿略显沉闷的午饭。
当最后一个人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墨夷初像盼了几个世纪般瞬间起身,手脚麻利地收走了所有碗筷,借着洗碗的由头光速离开了这让他如坐针毡的“饭局”。
离玉看得出来,在他们这些几百岁的“小年轻”眼里,她这位还在奔三的“长辈”确实很难相处。
无妨无妨,如此甚好。
男主怕她,自然也就没心思碰她家小白菜了。
只不过这小白菜身子是真虚,坐不了多会儿就开始气息不匀,吓得离玉赶忙把她扶上了床,用棉被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恨不得就留一对鼻孔出气用。
可这被子刚盖好,便有一只青青紫紫的小手越了狱。
小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她略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瞳。
慕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离玉。
她的眼里,似乎有着一种害怕梦醒的不安。
离玉在床边坐下,将那小手牵入掌心,轻拍手背:“睡吧,我陪着你。”
慕陶点了点头,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小丫头睡得很快,看上去也很是安稳,离玉却怕此时离开会将她惊醒,所以在床边多待了一会儿。
她想,她就在这里坐班吧。
在这里坐班,既可以防止男主突然折回来勾引她的小徒弟,又可以在小徒弟醒来的时候狠狠刷一波日后用来保命的好感。
这么坐着挺轻松的,没有什么事要干,甚至可以放空一下大脑。
这份工作,包吃包住,还能摸鱼。
甚好,甚好。
就这样,离玉安心地发起了呆。
只是她坐着坐着,系统忽然发出了要命的警告。
离玉看了一眼系统数据,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身份贴合度:75%】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字了。
可她实在是想不通,此刻屋内唯一的活人分明已经睡着挺久了,这贴合度到底是怎么被扣的啊?
不行,她得走!
人不能,至少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她又一次掰开了那只拽着她衣袖的小手,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房门,朝着自己的住处赶了回去。
她带着满头问号走在回去的路上,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却不料刚推开房门,便看见了一个让她两眼一抹黑的身影。
“忙完啦?”那人靠坐在窗边,低眉把玩着不知哪里折来的梅花,话里明显带了几分戏谑。
离玉这下算是想明白她的贴合度到底是被谁扣的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反手关上房门,若无其事般走到桌边坐下,重新端起了人前应有的架子。
离玉:“清玄尊,今日何故来此?”
“也没什么,就是昨儿回去想不通,觉得非得过来管管闲事才舒心。”司青岚说着,略显无辜地歪了歪头,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望向了离玉,目光中满是藏不住的好奇与打量,“我本想替你那小徒弟求求情,想不到却是白走了一趟,你们师徒二人,倒是难得其乐融融啊。”
离玉:“你跟踪我。”
司青岚:“你没发现?”
离玉:“发现了。”
——是不可能的。
可要说没有发现,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事已至此,只能睁着眼睛硬说瞎话,再靠着强大的信念感蒙混过关了。
只要她的心脏够强大,就可以顶着他人打量的目光与之冷静对视!
数秒对视后,离玉发现自己的身份贴合度上涨了五个百分比,只觉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顿时安全落地了。
“我还以为我这次瞒过你了呢,真是白高兴一场。”司青岚叹了一声,眼底的遗憾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八卦的眼神,“小墨夷是你叫来的?”
“叫这么亲?”离玉不由诧异。
“怎么啦,那孩子当年还是我救的,我不能叫亲一点了?”司青岚起身向离玉走来,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了她的对面,“我叫你徒儿小陶陶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表情啊。”
小陶陶……
噫!鸡皮疙瘩!
这话是接不上了,离玉选择沉默以对。
“哎,你们这些当师父的,一个个都冷冰冰的,真不怪山中小辈都怕你们。”司青岚话到此处,不禁得意了起来,“不像我,平易近人,比你们讨喜多了。”
离玉:“……”
“跑题了!”司青岚摇了摇头,托腮问道,“你怎么把他叫来了?”
离玉:“慕陶病了,总要有人煎药做饭。”
司青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们这对师徒,你是能不见就不想见呢。”
离玉大概能够听懂这话里的意思。
在小说原文里,微生玄烛对离玉上神可谓是用情至深。
他为了能够时常见到这位离玉上神,连自己住了半辈子的老家都不要了,千里迢迢从北冥迁居到了南海深处的朝瑶山。
奈何离玉上神对他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意思,他也甘愿做那个默默守护在心上人身旁的情痴,两人便就这样互不相扰地当了三千多年的同事。
不过这位兄弟的设定挺幽默的。
他要么一直不睡觉,要么一睡就是几百上千年。
女主弑师之时,他在睡觉。
女主弑师之后,他还在睡觉。
女主杀了他的心上人,囚了他的亲传弟子,哪里还能安心等他醒来呢?
于是他死在了梦里,成为了大名鼎鼎的朝瑶三尊中,唯一一个还没来得及战斗,就已经安静去世的存在。
真是可悲、可叹……
——还有亿点点潦草的可笑。
“又不说话了。”司青岚没好气地拆下了一片梅花花瓣,“看来我和你是真聊不到一块儿去。”
嗐,走神了!
离玉想了想,为了往后的路能好走一点,她还是很有必要和司青岚聊到一块儿去的。
所以她决定稍微解释一下。
离玉:“我只是在想别的。”
“你在和我解释?”司青岚似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话里满是惊疑。
不就是解释了一下,用得着这么诧异吗?
看来原主确实是个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不喜欢与人解释的主啊。
那就,浅浅遮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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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吧。
离玉:“就当是吧。”
司青岚瘪了瘪嘴,望着离玉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那句话。
“你从前不食五谷,生怕染了尘秽,到不得那无心无我的无上之境。怎么,闭关失败一次,忽然转性了?”
“……”转性是没有的,也就是转了个芯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心软呢。”
“……”哎,咋说呢。
其实原主也有一点点心软吧,至少“她”为小女主向不怎么想联系的人求药了。
“你这样我还挺意外的。”
“……”一睁眼就这样了,谁说不意外呢?
司青岚显然很习惯这种说话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感觉。
离玉感觉自己掌握了高冷二字的精髓——不说话,装深沉。
然而下一秒,刚涨的身份贴合度又莫名其妙地降了三点。
什么精髓?哪有精髓?
她到底还是没有掌握!
离玉眼底不由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活人微死的淡淡忧伤。
这样的神情,让司青岚皱了皱眉。
司青岚:“我感觉,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离玉:“本来也不熟。”
累了,不想装了。
离玉叹了一声,逃避似的闭上了双眼。
等她再次睁眼时,司青岚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说这人走就走吧,走前竟然又给她降了两点贴合度……
她错了,她不想和这位同事处关系了。
她希望这家伙以后别再不请自来了,她是真的快死了,物理意义上的快死了!
75%的贴合度,真的不能再降了!
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才可以自个儿往上涨啊?
【那个,宿主……】
【身份贴合度在四下无人时是会缓慢恢复的哦。】
嗯?还有这设定?
那这个“缓慢”是有多缓多慢呢?
【每十二个时辰可恢复一点!】
离玉:……
合着一天谁也不见就回一点是吧,难怪昨晚睡了一觉醒来也不见涨呢。
感情这班还不能上得太积极了?这多少有点反打工人的直觉了啊。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又挺合理的。
一个冷了不知道几千年的冰块脸,忽然天天往小辈身边跑,确实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也就是原主平日里又冷又闷又宅,在这朝瑶之中和谁都不熟,她才不至于瞬间暴露身份。
看来从明天起,她要尽可能地自己待着了。
不对不对,她答应慕陶要一起吃饭的。
这饭要是不吃,小女主不开心是其次,她自己也是会饿的呀。
要不……
每天打卡两次,蹭个饭就开溜?
虽说这样和女主相处的时间会变短,从好感度的角度来说不是好事。
但是早点溜回来,她就有更多时间可以研究那棵技能树了。
等她把技能树研究明白,就可以天天教女主学法术,到时还愁好感度刷不到足以保命的程度吗?
对,这个方向是对的。
少上班,多自习!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至于技能树,今天心累了,明天再研究吧。
10. 第 10 章
来到《魔骨》世界的第三天,离玉心安理得地开启了摸鱼模式。
这世上的事,往往一回生二回熟,熟不了的多来几回也会习惯成自然。
比如气氛尴尬的小饭局,离玉才吃到第五次,就已经完全接受了那种“食而不语”的设定。而这饭桌上的人,也渐渐没有了最初的局促。
就这样,她很顺利地进入了每日两顿饭,按点吃完按点走的小日子。
当然,为了防止原文里的感情线背着自己偷偷发生,她每天都会目送墨夷初离开朝夕池两次。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还是多少有些不安。
都说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先得抓住一个人的胃。
这墨夷初的厨艺毕竟是原文作者盖章过的,哪怕做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那味道也确实是有点东西的。
正因如此,这饭吃得她是又开心又担心,矛盾得让她怀疑自己早晚会得精神分裂。
在经过一阵内心挣扎后,离玉做下了一个既违背本心,又辜负味蕾的决定。
——等什么时候慕陶不再需要喝药了,她就找借口把这个免费又准时的厨子给辞了!
药她不会煎,饭总归还是会做的。
虽说味道会差一点,但养个徒弟应该绰绰有余了。
离玉无事便如此胡思乱想,稍稍一个不留神,接连三十几个闲出屁的日子,就这样被她悄无声息地混过去了。
好消息,在这段时间里,她的身份贴合度一直有在缓缓回升,现目前已在85%附近稳定下来。
虽说它完全没有半点破九十的迹象,但考虑到她的“好同事”司青岚近日十分热衷来此与她闲聊,且每次聊完都会毫无道理地给她扣上两三点的情况——她现下是真心觉得85%这个数字已经非常美丽了。
至于坏消息……
原主的“技能树”她研究过了。
——很复杂,看不懂。
不管过去多少时间,尝试研究多少次,她仍旧只能依靠系统辅助释放一些最基础的法术。
这些法术吧,用是都能用出来的,奈何她完全不通要领,根本不知如何才能传授于人。
近来慕陶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活蹦乱跳,甚至都有精神在院子里堆大雪人了。
离玉每每看见那丫头缩着尖尖的耳朵,摇着茸茸的尾巴,满脸笑意地在院子里踩雪玩,就会想起一个月前自己许下的承诺。
而她只要一想到那个承诺,就会悔恨自己长了一张啥话都敢说的死嘴。
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特别需要向旁人请教一下修炼方面的基本功。
而且得是纯新手向,贼适合萌新入门的那种。
可是吧,她这个身份实在是不允许她向任何人开这个口。
所以她依旧只能每天躺在床上浑浑度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离玉对此一筹莫展之时,系统忽然很当人地对她施以了援手。
【考虑到宿主实在没有任何教学能力,系统为宿主翻找出了一本足以应急的心法秘籍!】
离玉闻言,瞬间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你不早说!害我焦虑那么久!”她想也不想把手抬至半空,激动地催促起来,“什么心法秘籍?快给我看看!”
只见一道灵光闪过,她的掌心瞬间出现了一本看上去十分崭新的黄皮秘籍。
秘籍算不上厚,书封上没有名字。
“这玩意儿我也能学吗?”离玉问着,忍不住翻开看了几眼。
好一阵沉默过后,她缓缓合上了书页。
没事了,经鉴定,这玩意儿不太适合她。
那飘逸得略显潦草难认的繁体字,配上一堆她闻所未闻的修仙界专业术语,只用了区区几分钟,就已让她彻底晕了字。
她想,她大概已经过了热爱学习的年纪,失去了对未知领域的钻研精神。
既然如此,没必要强求自己。
这种修仙人士才能看懂的秘籍,还是交给真正的修仙人士去看吧!
离玉:“这东西是‘我’写的吗?”
【此心法秘籍由原主亲手书写,其中大多法决与灵力的运行方式都针对女主半魔的体质做出了相应的改变,虽不适合宿主研习,但却是非常适合女主修炼的一套基础心法呢!】
离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由于时间线并不清晰,系统无法追溯到具体时间,只知是很久很久以前。】
离玉:“……”
所以说,原主其实早就写好了这样一本秘籍,却始终没有把它交给自己唯一的徒弟。
如果没有记错,司青岚似乎曾经提过,从前的“她”总在追求什么“我心无我”之境。
这听起来还挺像无情道的。
仔细想想,小说里的离玉上神,似乎还真是一个一心修炼,从不过问凡尘俗世之人。
微生玄烛长眠之前曾问她,为何非要执念于那传说中的至高之境。
她答,世间怨气未消,天魔魂种不灭。
四千年前,天魔现世,苍生尚有古神护佑。如今古神皆陨,待到上灵灯碎,天魔复生之时,总要有人能承此重任。
她坚信那个人会是自己,一如她坚信阻止天魔祸世是她此生唯一的道。
但她不是一个道心如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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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慕陶动摇过,而且远远不止一次。
小说里的慕陶本也心地善良,奈何从始至终都没有被人坚定地选择过,这才一步一步踏入黑暗。
如果慕陶知道她那看似冷漠的师尊,也曾偷偷为她写下这样一本秘籍,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了……
离玉的眼底不由多了几分认真。
如今这本秘籍在她手里,可算是能被慕陶看见了。
至于什么苍生啊、大义啊,又能和她沾上几毛钱的关系呢?
她思来想去,决定选在小女主停药的日子,也就是送走厨子的那一天。
如此一来,就算慕陶心有不舍,也还有这本秘籍能够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下算是解决掉了心头大患,她再也不用盼着慕陶的伤势慢点好了!
自打得到秘籍的那一刻起,离玉便觉得自己看什么都特别顺眼,就连那个隔三差五跑来降她贴合度的司青岚,似都在忽然之间变得好相处了许多。
转眼又过了半月有余。
慕陶终于喝完了根治寒气所需的最后一副药。
离玉心情大好,当即把墨夷初叫至屋外,在简单表达完心中感谢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了过河拆桥的话语:“慕陶既已无需用药,师侄往后便不必日日来此照看了。”
她说着,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去后记得把这段日子耽误的修行好好补上。”
墨夷初闻言,倒也走得十分干脆,仿佛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有那么一瞬间,离玉甚至感觉此人身上的班味儿比她还重。
不管怎样,那恭恭敬敬行完礼后转头就走的身影,确实让她收获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原文男女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日日相见,却并没有摩擦出一丝一毫的暧昧火花。
这可真是太妙了!
离玉窃喜着回到了屋中,反手关门的那一刻,恰好撞上了慕陶满是好奇的双眼。
小丫头背着双手,站在往常吃饭的桌边,歪着脑袋,竖着耳朵,眨巴了两下眼睛,轻声问道:“师兄明日不会再来了?”
离玉:“……嗯。”
慕陶:“哦。”
意味不明的回应,让离玉一时有些心虚。
慕陶缓缓垂下眼睫,抿了抿唇,毛茸茸的大尾巴耷拉着一动不动,明显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样的反应不禁让离玉心头一紧。
坏了,这神情!
小女主该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她现在送秘籍还来得及吗?
11. 第 11 章
从墨夷初走人的干脆程度来看,他对慕陶应该是没有生出一丝男女之情了。
虽说男主那边暂时没问题了,但女主这边可就不太一定了!
慕陶从小到大没怎么被人善待过,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在她最失意时鼓励过她,在她伤病时放下修行之事,默默为她煎了两个月药,做了两个月饭的人,她会心动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要是搞成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那不就比小说里的情况更糟糕了?
离玉这下是越想越慌,连忙把存放在灵囊中的心法秘籍掏了出来。
慕陶心底正思索着什么,忽见离玉手心亮起一道灵光,顷刻过后,灵光散去,那白皙如玉的手中已是多了一本黄皮书册。
她不由瞪大了好奇的双眼,只见离玉上前两步,将那书册无比郑重地放入了她的手心。
慕陶:“师尊,这是……”
“你的根骨与旁人截然不同,旁人能修的术法,你不一定修得。”离玉轻轻拍打着慕陶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为师既深谙其道,必不能让你多走弯路,故而夙兴夜寐,写下此套心法,只为等你伤愈之日,亲手交到你的手中。”
“师尊!”慕陶不禁握紧了手中书册。
“此心法对旁人而言并无可取之处,可于你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离玉话到此处,缓缓收回双手,转身背对慕陶,“心法乃是修行的根基,你需得努力打好根基,为师才能教你别的——你可明白为师的意思?”
什么叫心虚气不虚,什么叫话假理不假?
该说的都说完了,心法拿走,自己慢慢练吧!
千万别再问我什么时候教你法术,也别再想你那个师兄了。
师兄什么的,我都替你看过了,真的靠不住!
离玉正在心底碎碎念呢,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吓得她浑身一抖,连忙转身去看。
只见她那小徒弟双膝一跪,俯身就是“邦邦”三下猛磕——她过年给祖先献饭都没磕那么虔诚过。
这,这至于吗?
“师尊!”慕陶抬起头来,眼里已满是泪光,“徒儿明白了!徒儿一定努力打好根基,绝不会让师尊失望!”
离玉这辈子就没有被人这样拜过,回神之时一颗小心脏是又震惊又惶恐。
她赶忙上前两步,把慕陶从地上扶了起来。
小丫头脑门红红的,眼眶湿湿的。
离玉下意识想伸手为她擦拭,理智却及时冲到了感性的前方。
片刻思虑后,她松开了扶着慕陶的手。
“好好练。”离玉淡淡说着,转身走出房门。
离开这间小院的那一刻,她不禁呼出了一口长气。
这是几个情况啊,她一个小小打工人,哪里受得起这种叩拜?
心脏受不了,必须赶紧溜!
离玉脚下步子走得飞快,只是还没有走上多远,便听见了系统发出的提醒。
【女主黑化值-10%!】
【当前女主黑化值:10%!】
这本秘籍牛啊,竟然一下减这么多!
离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冬雪未消,慕陶紧紧护着怀中秘籍,衣衫单薄地倚站在小院门口,静望着师尊离去的方向。
寒风撕扯着她瘦小的身子,也吹远了那一抹她遥望了两百多年的背影。
她没曾想,也不敢想,这风能为她带来哪怕一瞬的回望。
那身影太远,她看不清离玉有何神情,却隐隐感觉那似海般深邃的眸中,应也有不愿让人看见的似水温柔。
只是这一切,真不是一场梦吗……
【身份贴合度:86%】
【身份贴合度:85%】
【身份贴合度:84%】
“……!”
离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转身回避了远处慕陶的视线。
回身那一刻,她忍不住对自己猛猛翻了一个白眼。
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要回头做什么?
这下好了,三天白躺!
……
又是一日清晨。
难得一夜无梦,离玉却是刚一睁眼就忍不住犯起了愁。
其实吧,她也没在愁什么大事,就是心里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她把厨子赶走了,以后都要自己做饭了。
一想到以后天天都要面对那个难用的厨房,她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抗拒。
因为实在太过抗拒,她决定多赖一会儿床。
这床赖着赖着,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离玉瞬间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她这地方平日里是没人敢来的,所以只要有人敲门,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司青岚又来查房了!
好在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经可以较为从容面对了。
随着一道灵光闪过,离玉唤出水镜检查了一眼——衣着妆发无误,可以出门迎敌了!
她轻轻打散水镜,缓步走至门前,在闭目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伸手拉开了房门。
看清门外之人的那一刻,离玉不由睁大了双眼。
“师尊!”
看见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慕陶原本不安的眼中一下闪起了欣喜的光。
她举起手中餐盒,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师兄不会来了,今天没有人做饭,徒儿怕师尊饿了,不是……徒儿怕师尊忘了,也不是……是,是徒儿怕师尊误了用膳时间,身子会不舒服……”
离玉:“你……”
“徒儿知道,师尊辟谷已久,这些时日是为了陪伴徒儿,才又沾染了这些凡俗之物,如今徒儿伤病已愈,师尊或许不会再陪着徒儿每日一同吃饭了……”慕陶话到此处,不禁垂下眼睫,放低了本也不大的声音,“可是徒儿还是想来问问师尊,往后这每日的餐食,是否还需要有人侍奉……”
餐食?侍奉?
新的厨子?!
需要需要!她可太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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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就忘了呢,慕陶在朝夕池生活了两百多年,从来无人管顾,平日里饮食起居都是自己搞定的,烧菜做饭这种事肯定比她在行多了!
望着屋外抱着餐盒,满脸写着期待的小徒弟,离玉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嘴角快要压不住了。
不行不行,要压一下,不然又要扣分了。
离玉好努力地压下了心头雀跃,伸手接过餐盒,转身走进屋中。
慕陶双手握在身前,忐忑地站在门口。
离玉:“进来吧。”
慕陶耳朵一抖,一下笑开了颜。
她走进屋中,关好房门,轻手轻脚走至离玉身侧,一条尾巴摇摇晃晃,全是心里藏不住的欢喜。
离玉把饭菜一一取出放好,坐下之时随手指了一根空凳:“坐,不必拘谨。”
慕陶见了,几步蹦到指定座位上乖乖坐好。
她双手捧起碗筷,一脸期待却又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望向了离玉。
离玉很给面子地把桌上四道小菜都尝了一口。
做一手好菜是这些小说主角的标配吗?
她又幸福了!
只是再幸福,她也应该是个没有太多世俗欲望的人,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她慢悠悠地抬头看了慕陶一眼。
离玉:“这些都是你做的?”
慕陶神色紧张地点了点头:“可合师尊胃口?”
离玉:“倒是不错。”
慕陶瞬间松了口气,嘴角一下扬了起来。
她身子微微前倾,双手紧攥碗筷:“那,那徒儿往后可否……可否日日来此,侍奉师尊早晚餐食?”
慕陶的话说得支支吾吾,离玉的头点得毫不犹豫。
前两个月里天天跑“食堂”她都没喊过累,这每日送上门的饭菜,她还能拒绝了不成?
只不过这头刚点完,她便浅浅反思了一下——答应得这么痛快,会不会不太符合人设了?
要不,浅浅绕个弯子?
对,绕个弯子,多少客气一下!
离玉:“只是如此,可会耽误你的修行?”
“不会不会!”慕陶一下子急了,“徒儿无力辟谷,这生活烧菜之事本就是每日都要做的,无非量多量少的区别,一点也不耽误的!”
慕陶话到此处,放下了手中碗筷,一脸认真地望向了离玉:“师尊!”
离玉:“嗯?”
慕陶:“师尊所赠心法玄妙,徒儿愚笨,昨夜方才研读两页,已有诸多不解之处!”
她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了一页折叠起来的纸张。
离玉眉头一皱,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不自觉吞咽了一下:“此为何物?”
下一秒,只见慕陶将那纸张轻轻展开,万般郑重地向她双手奉了上来。
慕陶:“这些都是徒儿看不懂的地方!徒儿已认真誊抄下来,还请师尊指教!”
离玉:“……”
12. 第 12 章
短暂沉默后,离玉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
这可是一位上神为自己徒儿量身定做的心法秘籍,其中必有玄妙之处。
既是玄妙,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也就十分合理了。
或许她可以故作高深地中译中一下,像个谜语人一样先把慕陶说晕乎,再语重心长地叫她自己回去细品。
如此一来,既不至于把慕陶往错的方向拐,也不至于让慕陶发现她对修行一窍不通,又或者觉得她不愿倾囊相授。
离玉这般想着,很是淡定地接过了慕陶递上来的“考卷”。
下一秒,她又不淡定了。
她分明记得那本秘籍里写的都是字儿,慕陶怎么誊抄下来的都是一些弯弯绕绕的奇怪符文?
到底是她对“誊抄”这两个字的理解出了问题,还是修仙界的秘籍有什么特殊的呈现方式,而这种呈现方式直接把她这个“麻瓜”给屏蔽了?
要真是这样,那这本心法未免也太过玄妙了吧!
竟然连中译中的路都被堵死了,这要她拿什么去蒙混过关啊!
看着眼前那些无比陌生的符文,离玉的表情一点一点凝重了起来。
“师尊?”慕陶眼底多了几分不解与惶恐。
她这一声师尊,瞬间把离玉叫得整颗小心脏都像麻花似的拧了起来。
她不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慕陶会察觉到不对劲的。
要不,随便胡扯一下吧……
“这些,都是你看不懂的?”离玉硬着头皮问道。
她缓缓放低了手中的纸张,目光却不曾离开上面的字符——看似在认真阅卷,实则怕对视露馅。
慕陶哪懂这其中弯弯绕绕,此刻听离玉这么一问,立刻把脑袋压得低低的,耳朵也向下耷拉着,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徒儿愚笨,确实不太能够理解其中运行之理……”
离玉:“无法理解运行之理,那可有理解运行之法?”
慕陶:“啊?”
离玉感觉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大毛病。
很多时候“不懂”并不等同于“不会”,不少事情都是知道法子了直接去做就好,其中原理并没有多么重要的。
只是这个问题明显把慕陶给问懵了,懵得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张了又闭,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似乎正在努力尝试理解师尊的“金玉之言”。
考虑到这份努力的方向偏了,大概是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的,离玉便发自内心地感到万分惭愧。
忽然,一阵叩门声自屋外响起。
慕陶思绪忽然中断,一脸诧异地抬头望向了门口。
在她看来,师尊一向喜静,若无特殊情况,朝夕池少有外人到访,这忽然响起的敲门声里满满携着“不寻常”三个大字。
但在离玉看来,这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多么熟悉的感觉啊,一听就是司青岚又来查房了。
她对天发誓,这是两个月以来,她听这敲门声最顺耳的一次!
离玉:“进。”
随着离玉话音落下,叩门之人推门而入。
一袭绿衣如春色一般踏入屋中,瞬间打破了刚才的沉默与尴尬。
离玉第一次感觉自己看见了天女下凡!
“这么巧,吃饭呢?”司青岚几步走至桌边,探头看了一眼桌上饭菜,“有我的份儿吗?”
很好,是熟悉的自来熟,天女下凡果然是错觉。
离玉:“……没有。”
司青岚:“小气,让我尝点儿怎么了?”
离玉:“没筷子。”
司青岚:“这是事儿吗?”
她说着,右手指尖幻出两根树枝,树枝褪去绿叶,又于顷刻间变作光滑的木筷,半点也不客气地弯身吃起了“自助”。
吃着吃着,她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怎么不见小墨夷?”
离玉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这家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让某人悄悄消失在她徒弟的记忆里吗?
离玉:“我让他回去好好修行了。”
司青岚笑了笑:“也是,毕竟也不是自己徒弟,再这样使唤下去,怕是有人要多想了。”
不难听懂,她这话里的“有人”八成是指微生玄烛。
但是长辈间的八卦,当着小辈说多少有点不合适。
司青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朝慕陶看了一眼:“这菜不错呀,是小陶陶的手艺?”
慕陶回过神来,很是紧张地站了起来:“回清玄尊,是,是弟子做的……”
“站起来做什么?坐下,好好吃东西。”司青岚说着,视线往离玉身前的纸张上扫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的神色便已有了些许变化。
离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慕陶拿来请教她的内容明显引起了司青岚的注意。
司青岚放下筷子,走至她身旁歪头看了一会儿。
离玉不由紧张了起来。
她忽然有点害怕司青岚会用这纸上的内容给她出一两道“考题”,又或者是在一旁看戏似的催她为慕陶答疑解惑。
短暂沉默后,司青岚把纸张从离玉手中接了过去,笑着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啊?”
慕陶闻言,又一次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清玄尊!师尊昨日赠予弟子一本心法,这些全都是弟子没有看明白的地方!”
“这样啊……”司青岚淡淡应着,目光不自觉落在了离玉身上。
离玉皱了皱眉,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却是猛猛打起了鼓。
屋内气氛十分怪异,慕陶很是茫然地再次坐回了座位。
离玉感觉得到,司青岚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这样的注视让她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赌一下。
赌这原主为小女主写下的心法多少有点见不得人。
赌司青岚与她皆知慕陶身怀魔骨,若是真看出了什么问题,不管是否认可她的做法,都会先帮她把事情瞒下来!
所以她抬眼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司青岚的目光,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淡淡问了一句:“怎么,清玄尊对这心法感兴趣?”
两秒对视后,司青岚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在一旁挑了个空位坐下,又故作认真地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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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纸张看了一会儿。
末了,她看向慕陶,悠悠说道:“小陶陶啊,你所看不明白的这些地方,其实没有必要向你师尊请教的。”
慕陶张了张嘴,浅褐色的眸子分外迷茫地望向了离玉。
离玉表面不为所动,心里实则狠狠松了一口气。
她若无其事地端起了碗筷,仿佛在对身旁的同事说——接下来的事我不在行,就交给你了哦!
司青岚见状,倒也配合着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小陶陶,你看啊,你不明白的地方,基本都是灵力在某处灵脉流转时看起来较为反常的地方。”
慕陶连忙点头。
司青岚:“你可知你师尊为何让你修习这本心法?”
慕陶:“师尊说我根骨与旁人有异……”
司青岚:“既与旁人有异,寻常心法自是不适合你的。”
慕陶:“是……”
“你师尊教你的心法或有诸多奇怪之处,但对你而言绝对有益,你安心修习便是,何必非要弄清其中缘由?”司青岚话到此处,忽而弯起眉眼,笑着打趣了一句,“你的师尊还能害你不成?”
慕陶一听这话立刻慌了心神:“我没有!我,我只是……”
司青岚:“你只是真的不明白。”
慕陶:“……是。”
“这修行之事,谁都做不到明明白白,纵使是你师尊,心中亦有参不透的道。”司青岚淡淡说道,“脚下有路,能走便走,想得太多,反受其扰。”
“弟子知道了……”慕陶小声应着。
司青岚点了点头,继续叮嘱道:“此心法是你师尊心血,好好练,偷着练,莫让旁人看了去。”
“弟子明白了……”慕陶应声之时,额头上满是细小汗珠,几分钟前还挺清澈的眼神,现下也已略显飘忽。
离玉在一旁看得全然忘了吃饭。
她是真没想到司青岚还有这么严肃的一面。
若非亲眼所见,她还以为这家伙只知道暗戳戳地给她扣分呢。
其实司青岚这些话吧,和她想表达的意思差不了太多——法子能用就行,原理是啥并不重要。
只是一样的意思,用不一样的方式说出来,其说服力确实是天差地别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关算是让她混过去了。
是时候缓和一下现场气氛了。
离玉稍稍清了清嗓:“清玄尊不必如此严肃,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可是在为你说话。”司青岚小声嘟囔着,手中纸张随意一丢,拿起筷子吃起了饭。
瞧瞧,这是该当着小辈说的话吗?
离玉叹了一声,道:“慕陶,坐下吃饭。”
慕陶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忽然夹着尾巴走到司青岚的身旁,俯身把那抄满她心底疑惑的纸张捡回了手中。
她把纸张悄悄揉成了团,默默塞回衣襟,这才灰溜溜地回到座位,埋着脑袋,耷着耳朵,菜都不敢夹一下地吃起了碗里的白米饭。
瞧把孩子吓得……
离玉默默看了一会儿,实在没能忍住,往慕陶碗里塞了一筷子菜。
那耷拉着的小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13.第 13 章
没有黑化的小女主就是好哄。
前一秒刚被长辈教育到差点自闭,后一秒有人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她就能把开心二字重新写回脸上。
午饭过后,慕陶收拾好所有碗筷,带着那条摇摇晃晃的大尾巴,一步一步融入了远方的风雪。
离玉坐在窗前,目送着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一抹明红,这才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司青岚悠悠走至窗边,靠窗站于离玉身侧,悠悠问了一句:“叹什么呢。”
离玉:“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慕陶今日又受委屈了。
做不到为徒弟解惑的人是她,被训了一顿的却是一心好学的小徒弟。
这还真是让人倍感心虚啊。
司青岚沉默片刻,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觉得我说得太过,她不过是想知道那些反常之处意味着什么。”
尽管她的语气十分无所谓,离玉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悦。
为了安抚同事情绪,离玉连忙解释了一下:“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你愿意替我扮这个黑脸,我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你知道就好!”司青岚低眉看了离玉一眼,见她面露愁色,不由叹道,“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教她任何术法。”
离玉沉声说道:“我至少得教会她怎么保护自己。”
这话说得好听吧?
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没得选!
要知道慕陶可是女主啊。
人主角光环在那儿呢,无论她此刻教或不教,最终都是会变得非常厉害的。
反正横竖都是压不住的,与其费心阻挠,不如用心对待,趁早刷点儿好感,将来保命肯定用得到。
司青岚:“你教她的心法,处处皆是逆行之道,纵留一半仙法之基,仍有一半魔功之势。”
离玉:“……”
什么叫一半魔功之势啊?
司青岚:“你难道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离玉不由皱了皱眉。
——她不清楚啊,她怎么可能清楚?
司青岚语气如此凝重,莫非这本心法存在着某种安全隐患?
她真是太好奇了,好奇到明知可能会降贴合度,她也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这还能意味着什么?”
“你这是明知故问!”司青岚气呼呼地皱眉说道,“我知道,你胸有成竹,这心法对她确实无害,以此为基进行修炼,既不会被魔骨排斥,也不会修出一丝魔气——可你给她这心法的底子就是不对的,若让旁人看了去,他们会怎么想她,又怎么想你?”
离玉:“怎么想?”
司青岚:“偷练魔功的徒弟,教徒弟魔功的师父!”
离玉:“所以呢?”
司青岚:“所以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啊!”
离玉:“没别的?”
司青岚:“你还想怎样啊?”
嗐,就这?
她把根基受损、性情大变、魔骨失控一类的后果都给想到了,搞半天只是“如果被发现了会名誉受损”这种小事。
早说嘛,害她紧张老半天。
司青岚见离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还真是……”
离玉:“真是什么?”
司青岚:“油盐不进!”
离玉不禁扬起嘴角,摇头笑道:“不管怎么说,司青岚,今天谢谢你。”
司青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是愤愤说出一句:“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离玉就已经做好了至少五六天全都白躺的心理准备。
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司青岚此次离开竟是破天荒地给她涨了一波大分。
看着那忽然加到了91%的贴合度,离玉打心底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恍惚感。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同事了。
可看不看得懂一个人,并不会影响她咸鱼般混吃等睡的生活。
无论这身份贴合度是高是低,日子都还在一天天地过。
只一转眼,那覆满山巅的白雪便已融入了春色。
而那春色,又在倒寒后不久,悄无声息地躲进了夏夜。
离玉从前天天上班,放了假就只想窝家里睡大觉。
如今她天天放假,人在床上躺得多了,闲时便也开始四处闲逛了。
考虑到原主平日极少在朝夕池以外的地方出现,离玉并不敢轻易去到外头人多的地方。
细细回想,她来到此处也快半年了,做过最不宅的事儿,似乎也就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绕着天池散散步。
好在朝夕池虽是十分冷清,她的小院儿却是一点也不冷清。
她有一个三天两头跑来与她闲聊的同事,还有一个会在每日正午与黄昏,风雨无阻地为她送饭的小徒弟。
半点也不用害怕无聊。
说来也怪,自从心法秘籍一事被司青岚撞见,离玉就没怎么被司青岚扣过贴合度了。
她好像真的和这位同事处好关系了,平日里闲聊的话题也是越来越广。
司青岚是个很爱说话的人,旁人理不理她,她都能自顾自地说下去。
离玉认真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想要着从她嘴里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听久了却发现这位朝瑶的仙尊真是一大闲人,平日里啥事儿不干,就爱在四处找瓜吃。
昨天是内门弟子因打饭插队一事大打出手,今天是山间妖灵上演天敌间的爱恨情仇。
一会儿说谁暗恋着谁,一会儿又说谁看谁特别不爽。
总之这朝瑶山里的大瓜小瓜她都吃,可以说是半点都不挑食了。
对此,离玉曾好奇问道:“你是不用修炼的吗?”
——我不修炼是因为我不会,你不修炼又是因为什么?
司青岚说:“我瓶颈了呀。”
是的,没错,她瓶颈了。
那一日,为护山中生灵,以一己之力开山立派的清玄尊,在好同事沧溟尊无比好奇的目光中,毫不避讳地大声说出了自己从不修炼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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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瓶颈两千年了!”
真是理直气壮到让人无法反驳!
只能说,朝瑶不愧是《魔骨》后期第一个被灭的人间仙门。
瞧瞧这护山的三位尊者:
一个因为徒弟道心不稳,一个卡了瓶颈日日摆烂。
剩下一个,道心和修为似乎都挺稳,奈何是个纯血觉皇,无事之时日日清醒,大难临头闭眼就睡。
朝瑶被灭,绝对不冤!
既然说到朝瑶被灭,那就不得不提一下灭了朝瑶的小女主了。
这位小女主现下的精神状况十分稳定。
稳定得仿佛从未经历过孤苦无依的童年,从未被山中之人排挤,也从来都不是人们口中的小废物。
总之看上去挺阳光的,就是不见黑化值再往下降。
离玉起初也为这10%的黑化值纳闷过。
但是转念一想,人活在世上,哪能没点黑化值呢?
打工人周五回家被一条微信通知明天加班时的黑化值应该也不止30%了。
如此看来,小女主常年挂个10%真不算什么大事。
说起来,慕陶的性子愈渐活泼开朗。
许是相处久了,那些最初的恭敬与拘谨,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淡去了不少。
曾经红着眼眶掉眼泪,说话都不敢大点声的日子,仿佛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似的,在离玉的记忆里变得好远好远。
某日清晨,慕陶早早跑来叩响了离玉的房门。
那一声声师尊如铃般清脆悦耳,满满都是心里藏不住的喜悦。
离玉起身开门,只见屋外的丫头微微仰头望着自己,眼底笑意比那漫山的花儿还要灿烂。
只是乍一眼看过去,说不出地感觉有点陌生。
她承认,她对外界的感知力一向很差。
哪位同事穿了新衣服,哪位同事理了新发型,只要没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就一定不会发现。
所以,当小徒弟背着双手,乖巧又笔挺地站在她的面前,瞪着一双杏儿似的大眼睛,心心念念等她夸赞的那一刻……
她很是茫然地问了一句:“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慕陶眨巴了一下双眼,垫着脚尖转了个圈圈,见师尊没有反应,又伸手揪住了脸颊两侧的耳朵。
“师尊!”她大声叫着,恨不得要昭告天地,“我幻化出完整的人形了!!!”
离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个总是摇着小耳朵,晃着大尾巴,蹦蹦跶跶在她面前晃悠来去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可以幻化出完整的人形了。
她欣喜地揉了揉慕陶的小脑袋,慕陶也微微前倾着身子,低垂着脑袋,乖巧配合着这一刻的爱抚。
离玉乐着乐着,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那个总是摇着小耳朵,晃着大尾巴,蹦蹦跶跶在她面前晃悠来去的小丫头幻化出了完整的人形。
旁人不会再嘲笑她连基础的幻形术都用不好了。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可是,可是!她还没有摸过那条尾巴!
14.第 14 章
虽说有点小遗憾,但是转念一想,慕陶如今可是幻化出完整的人形了诶!
小说里女主得男主悉心指导,可直到离开朝瑶开启人间线的那一天,都没有真正修出完整的人形,最终还是靠男主为她画幻形符才得以在人间自由行走的。
所以说,她赠的心法,赢!
为了庆祝这微不足道的精神胜利,离玉建议今天的午饭多加两道小菜——反正不是她来做。
慕陶听说此事值得庆祝,瞬间高兴得不行,数着灵石准备下山换取新鲜食材。
小丫头根基差,只懂初级速行之法,每次下山换物都要花上不少时间。
离玉本就是随口一提,哪能想到厨房的食材已经不太够用,当即叫住了已经跑出院门的慕陶。
“山路长远,要不今日算了吧?”
挺开心的日子,让人跑一趟腿,怪不好意思的。
慕陶刹住了脚步,回头之时目光略显犹疑。
“可是今日不换,明日也是要换的呀。”她说着,歪了歪头,短暂思考了两秒,眼底笑意坚定了起来,“师尊说了,今日值得庆祝,若是值得庆祝,却不去庆祝,一定会很遗憾的!”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师尊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慕陶笑吟吟地说着,转身跑出了小院儿。
那轻盈的脚步,像是山林的小鹿,仿佛有风一吹,便会随风翩然而去。
年轻真好,活力满满。
年仅二十七,但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的离某人这般感慨着,转身回到屋中坐下,慢悠悠地为自己泡了一壶热茶。
慕陶回来之时,灼热的日光已当头照了许久。
小丫头急匆匆地提了两个大食盒进屋。
食盒层层揭开,有荤有素的丰盛菜肴被她一一摆上了桌。
平日里都是三两小菜,今儿个忽然有了大鱼大肉,离玉在一旁看得差点以为今天要过大年了。
可仙山之上无岁月,修仙之人动辄几百上千的寿数,总会渐渐忽略掉时间的流转,自然也不会再有人间的节庆。
菜肴如此丰盛,仅仅只是因为离玉随口说了一句——今日值得庆祝一下。
慕陶在朝瑶生活了两百多年,哪怕是拜入师门的那一日,都不曾听过“庆祝”二字。
她知道,有些日子是特殊的,有些事情是值得庆祝的。
但她从来都没想过,那些特殊的日子,那些庆祝的理由,也会在某一日与她有上一丝关联。
这是她记忆中第一个得到庆祝的日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做了这一桌饭菜,笨笨地端到了师尊的面前。
因为害怕耽误师尊吃饭,她来回都跑得很急,此刻虽已将呼吸调整匀称,但那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仍是让她感觉有些坐立难安。
忽有一道灵光拂过,似春风般扫去了她身上所有的不适。
慕陶不禁抬眼望向离玉,一颗心是又惊又喜。
“下次慢点跑。”离玉淡淡说着。
“嗯!”慕陶开心地点了点头。
她眉眼弯弯,好似月亮,即便下意识咬住了唇,也没能压住那扬起的唇角。
离玉见状,满意地收回了施法的手。
虽说她至今都没能搞懂灵力的运用之法,但是该说不说,系统辅助是真好用啊。
像是这种为人驱寒消暑的简单法术,就只需要她在心里默想一下,再把手轻轻抬起,便能自动释放了。
这对她而言不过吹灰之力,小女主却开心得像是捡了一笔大钱,一顿饭吃下来就没合拢过嘴。
离玉本以为这桌饭菜那么多,两个人怎么都不可能吃得完,明后两天肯定是要收拾剩菜的。
结果她刚一放下筷子,慕陶就跟个小饕餮似的,风卷残云般扫空了整张桌子。
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胃口大。
离玉倍感震惊,却又努力装作毫不在意。
放下手中碗筷的那一刻,慕陶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她没有像平日那样收拾碗筷走人,而是在短暂犹豫后,望着离玉小声说了一句:“师尊,今日山下很是热闹。”
离玉:“嗯?”
热闹?什么情况?
她也没听司青岚提起过最近有什么重要日子啊。
“所有人都不爱与我说话,我没敢问,只大概听说,山门未开,却有人族入了朝瑶,好多人都跑去看呢……”慕陶不怎么确定地说道,“好像,好像是人间的仙使。”
山门未开,人间仙使……
这不是主线剧情吗?
在小说原文里,朝瑶虽处人间,却受神力庇护,山门未开之际,凡人绝无可能寻见。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艘人族的船只,顶着炎炎夏日穿过护山结界,自朝瑶以北的潟湖上了岸。
船上为首之人自称是真龙天子的仙使,特持信物来此,欲请仙人出世。
此人能够寻到朝瑶,确实是因为他手中的信物。
可这信物并非山中哪位尊者对人间皇室许下承诺时留下的凭证。
它就是司青岚两百年前游历人间时无意落下的一颗花种,落地生根,开出灵花,被皇室发现,纳入了宝库。
后来,人间怨气四起,引得妖祸连连。
皇家术士虽知晓怨气源自何处,却碍于道行不足,始终束手无策,就算重金招揽能人异士,也是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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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没能解决此患。
一时之间,王朝不稳。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有人认出了宝库中那朵灵花的本源,大着胆子向皇室之人指了一条寻仙之路。
就这样,皇家的仙使凭借灵花指引,来到了传闻中的海上仙山。
只是司青岚从未承诺过凡人任何,那天道法则之中又有着这样一条——若非魔祸降世,仙神绝不可轻易插手人间之事。
所以她在面对人间仙使的请求之时,表露出了平日吃瓜时从不曾有过的冷漠。
只是冷漠归冷漠,她的心里还是有点儿别的想法。
这世间的怨气若是太重,上灵灯内封印的天魔魂种难免产生异动,届时只怕这人间之事真会沦为一场魔祸的开端。
带着这样的担忧,她叫来两位同事共同商议了一下。
对此,微生玄烛表示——既然我们不便出手,那就让小辈去历练一下吧。
如此一来,主角便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出山的机会。
原文里,女主得知此事,执意想要追随男主一同离山,男主恰也担心自己离开后女主再受旁人欺凌,这才心软应下,带她去了人间。
如今这两人之间应该是没有这份交情了吧?
所以说,这主线是不是可以让男主一个人去跑了?
【宿主……】
怎么了?
忽然出现,吓我一跳……
【宿主此行任务为——代替离玉上神走完《魔骨》主线内容,努力活到最后,并成功改写最终结局。】
额……
【还请宿主不要逃避主线哦。】
行吧,主线果然是逃不掉的。
她得好好想一想,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做才能让墨夷初把慕陶顺手带去人间呢……
慕陶要是走了,岂不是没人给她做饭吃了?
不对不对,饭不是最关键的!
万一这男女主背着她偷偷生情了怎么办?!
她好不容易才拆掉的孽缘,可不能就这样续上了……
她该追上去时时监督吗?
难道美好的退休生活就要结束于此了?
离玉越想越是出神,直到一只绿色灵蝶落至手背,她才回神轻触。
下一秒,只见那灵蝶化作两列小字,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沧溟尊,灵耀尊,请至千里烛一叙。
慕陶好奇地瞪大了双眼:“这是清玄尊的传信吗?”
离玉:“……嗯。”
她望着“灵耀尊”三字看了半天,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这是要三尊会面啊。
司青岚的传信,怕不是一道催命符吧!
15.第 15 章
离玉忽然感觉有点头疼。
她一点也不想去那个什么千里烛进行三尊会面。
要知道,那灵耀尊微生玄烛可是原主的首席爱慕者啊!
她连想都不敢想,这样一个为爱把家从北搬到南,哪怕无法修成正果,仍旧默默守护了原主三千多年的家伙,究竟有多了解原主。
她原本想着这家伙反正都快睡下了,她多宅一阵子应该就不用见面了。
奈何有些剧情关乎主线,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
现在,她要去见那位十分了解原主的同事了。
也不知回来时身份贴合度还能剩下多少……
离玉闭上双眼,缓缓做了两个深呼吸,而后睁眼起身,视死如归般走至门前,微微抬眸,眺望向不远处那一片仙雾缭绕的天池。
不就是见个同事吗?
她现在贴合度有97%呢,大不了把20%送给他随便扣,反正她的好徒弟已经不爱扣她分了!
离玉想到此处,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慕陶。
那个小丫头此刻正一脸虔诚地跟在她的身后,用那一双漂亮的杏儿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呢。
“清玄尊有事要找师尊商议……”慕陶不自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抿唇问道,“今日的晚饭,师尊还回来吃吗?”
离玉:“嗯。”
那还是要吃的,同事八成不管饭。
慕陶一下笑开了颜:“那我等师尊回来!”
她说着,转身蹦跶回桌边,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
离玉望着身后开开心心忙活起来的小徒弟,一时倍感心安。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不会飞,要怎么去到约定地点呢?
总不能用脚走过去吧?
【系统已为宿主安排妥当,宿主请抬手。】
赶路的法术竟然也是抬手吗?
离玉困惑地抬起了右手。
下一秒,一道蓝光冲天而去,吓得她险些惊掉下巴。
只见那冲天灵光在半空之中渐渐聚拢,又于瞬息之间幻作好大一只的仙鹤。
仙鹤几度盘旋,而后缓缓落下,拍拍翅膀,压低身子,将后背留给了她。
离玉:“……!”
牛,牛牛牛!
他们修仙界也有自己的飞机!
只是这飞机……
它安全吗?
【宿主不要害怕,我们系统辅助包安全的!】
离玉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骑上了那只仙鹤。
她扒拉着仙鹤的脖颈,刚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便被那突如其来的振翅之声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处半空。
烈日高悬,虽破不了仙人的护体灵力,却仍是刺目得很。
离玉眯着双眼,小心翼翼向下看去。
小徒弟扶着门框,满脸惊奇地仰望着她,眼里是藏不住倾羡与向往。
灵力凝成的仙鹤越飞越高,每一次振翅都似飞花般散落着幽蓝的灵光。
那小小的身躯化作了一个红点,而后那间小院、天池、山巅,都被掠过耳畔的风一一吹远。
离玉惊得合不拢嘴,心跳急得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俯瞰朝瑶。
原来这里这么大,大得哪怕飞到天上,也一眼看不见边际。
她所居住的朝夕池,竟也不过是此处连绵山峦中偏高的那一座,稍稍离得远了,便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仙人乘鹤,逐日而去,多有意境的一幕啊!
可她只敢抱着鹤颈瑟瑟发抖!
朝夕池本就近在云端,此刻更是渐渐飞到了云上。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飞多高了,只知这绝对是一个哪怕没有恐高症,也很难不去害怕的高度。
好在这仙鹤飞得极快,她甚至都没来得及从恍惚中抽离出来,便已被它带着安然降落在了目的地。
仙鹤消失不见的那一刻,离玉感觉自己两条腿都是软的。
她缓了缓心神,抬眼望向四周。
在小说的设定里,司青岚的千里烛隐于依山傍水的幽谷之间,目之所及之地,处处皆是花团锦簇,步步都显蓬勃生机。
此刻一看,果然不假。
此处繁花遍地,草木盎然,每一处建筑都依附着山水之势,每一条长廊都垂挂着随风飘摇的浅色花藤。
彩蝶翩跹花间,飞鸟停落廊边,就连一阵微风都携着不知名的花香。
该说不说,还真挺有司青岚的风格的。
这儿真是比她那又高又冷,还多少有点鸟不拉屎的朝夕池好上太多了。
离玉正感慨呢,忽觉脚下多了一道人影,顿时心头一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沧溟尊何不入内?”身后之人幽幽开了口。
这人的声音好冷!
那是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冷,短短几个字,冷得她在大夏天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离玉生怕开口露怯,一时没敢应答,只是微微皱眉,故作冷漠地回身看了一眼。
她以为自己的眼神已经足够冷漠,没成想刚一回头便撞上了更为冰冷的对手。
眼前之人,黑衣如墨,面若严霜,一双眼眸分外漆黑,好似无光的深渊,映不出这世间任何的颜色。
这就是……
默默守护了原主三千多年的爱慕者,朝瑶山的灵耀尊,全《魔骨》唯一指定觉皇,微生玄烛?
离玉心底不由冒出一句疑问。
——吾与觉皇熟冷?
她大概明白这货为什么追不到原主了。
懂不懂什么叫属性互补啊,两个大冰坨子是没有可能走到一起的OK?!
俩人都冰也就算了,关键是她半点都感觉不到此人对“自己”有一丝爱意好吗!
在喜欢的人面前都这副模样,鬼才和他谈恋爱嘞!
离玉默默收回目光,顺着系统自觉生成的指引,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走去。
几步走下来,身份贴合度纹丝不动,离玉瞬间放下心来,脚下步子都迈得自信了许多。
司青岚显然感应到了二人的到来,很是热情地出门迎接,一路自说自话地将人带进了会客的前厅。
大致的情况和小说里写得差不多。
司青岚如此这般地叭叭了一通,重点几度跑偏,好在最后到底是把整件事情的前因,以及她较为担心的后果都给说清楚了。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司青岚双手托腮,坐得并不端正,诚心求助的目光从两位“同事”身上扫了过去,“我在这儿都说得口干了,你俩倒是说句话呀,”
离玉在一旁听得早已是昏昏欲睡,此刻听司青岚忽然发问,当即把那离家出走的神思拽了回来。
她把目光望向了微生玄烛。
原文里提出要主角去人间历练的人是他,那她是不是只用保持高冷人设,等他开口就好了?
司青岚见离玉看向微生玄烛,便也顺着那道目光望了过去。
“微生,你怎么看?”
微生玄烛沉思片刻,淡淡应道:“人间自有人间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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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在上,不宜妄动。”
“我这不是担心嘛,要是像四千年前那样……”司青岚话到此处,似是提到了什么禁忌,一时咬唇闭上了嘴。
微生玄烛:“上灵灯就在碎琼洞中,若有异动随时可以加固封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离玉前些日子闭关失败,如今修为受损,需要静养。”司青岚话到此处,瘪了瘪嘴,实诚道,“我是什么水平,你们也都知道……要不,你休眠前再加固一下吧?”
微生玄烛闭目“嗯”了一声。
司青岚:“那就这样决定了?我明日让人送客?”
微生玄烛:“嗯。”
离玉:“……”
什么叫,就这样决定了?
不是,我主线呢?
我那么大一条主线呢?
微生玄烛你都不说原著台词的吗!
该不会是困糊涂了吧!
眼瞅着这仿佛啥也没谈的小会就要散了,离玉一下子坐不住了。
离玉:“人间之怨,终究是天魔之源,若能及时遏制,岂不强过守着封印惶惶度日?”
司青岚:“也有道理诶。”
离玉:“人间之事,我们不便出手,或可让小辈出去历练一下。”
司青岚:“确实哦!”
谢谢你,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你往哪儿倒。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强推主线就不礼貌了。
离玉清了清嗓,面不改色道:“我的徒儿慕陶,近日修行有所精进,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去人间看看。”
有那么一瞬,司青岚的眼神像撞了鬼似的。
离玉看见自己的贴合度开始往下降了,但她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么多,只能硬着头皮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灵耀尊,你的那位徒弟天赋异禀,长久困于方寸之地,未免有些误了良才。你若放心得下,不如让他与我徒儿一同离山历练一番?”
离玉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微生玄烛那双如夜般漆黑的眸子望向了她。
她不敢直视,只得把视线投向了司青岚。
司青岚茫然地歪了歪头,把满是疑惑的目光放到了微生玄烛身上。
一个迷之稳定的奇怪三角,在这一刻十分微妙地形成了。
好一阵沉默过后,离玉的身份贴合度稳稳停在了86%。
下一秒,终于有人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如此也好,我会同他说明。”微生玄烛说罢,起身离去。
司青岚将目光挪回了离玉身上。
离玉深吸了一口长气,藏于袖中的手心已满是冷汗。
虽然不知道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主线好像成功推动了呢。
司青岚:“离玉,你没病吧?”
离玉:“……”
司青岚:“你怎么敢让慕陶独自离开朝瑶啊?你明知她体内……”
离玉:“不是独自。”
司青岚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多个小墨夷和独自也没有区别啊,要是有个万一,他哪能应付得了那玩意儿?”
离玉认真道:“我也去。”
“那也没差……”司青岚习惯性反驳着,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劲,“你说啥?你,你诶,你啊!你也要去?”
离玉:“嗯。”
司青岚倒吸了一口凉气,起身快步走到离玉身旁,指尖闪过一道灵光,轻轻抚上她的眉心。
离玉:“……?”
司青岚:“……!”
竟然没病。
完蛋,看来是疯了。
16.第 16 章
司青岚的手是被离玉一巴掌拍开的。
她只是想要探看一下姐妹的病情,却遭受如此冷漠的对待,一时心酸不已,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转头一脸忧伤地坐到了一旁的空位。
“我都不想说我是在为你好了。”她打鼻孔出了一口闷气,没好气地碎碎念了起来,“天道不可违,你都近万岁的人了,总不能想不通这点道理……”
面对同事这略显关心,却又毫无用处的小声逼逼,离玉只能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
谢邀,今年二十七,还处在会对“为你好”三个字PTSD的年纪。
人很朴实,真的没有想不通,只是绑了个系统。
有些话很想直说,奈何脑袋上悬了一把刀,只能拐弯抹角地装模做样了。
事已至此,为了不被同事教育,她决定先发制人。
离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司青岚:“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离玉:“司青岚,你知道的,朝瑶不是多干净的地方。”
司青岚:“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离玉:“凡间有的世俗偏见,朝瑶都有,甚至更深。”
司青岚:“……”
离玉端起手边茶杯,稍稍润了润嗓,放下茶杯之时,已在心底光速打好了演讲稿。
“过去是我错了,总以为只要将她留在朝夕池,她便不会沾染凡俗之事,却忽略了她终究身在朝瑶,逃不开旁人的审视……”她说着,为了避免眼神露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司青岚的目光,“拜入我的门下,并不曾让她得到一丝尊重,反倒有更多人因此厌她、妒她,看轻她、贬低她……”
司青岚:“你可以护着她。”
离玉:“可就算我能出面护她,也只是一时无恙,拦不住闲言碎语。”
司青岚:“……”
“你也看到了,她背着我去参加了云台试炼——她的心里有一把火,是不甘,更是欲念。若是不管不顾,长此以往,这火会将她渐渐侵蚀。”离玉话到此处,缓缓闭上双眼,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司青岚,这不会是你我想要的。”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简直是太有感情了,任谁听了应该都能感受到一生孤高难近的沧溟尊内心深处的万般无奈吧!
为了确认这一点,她偷瞄了司青岚一眼。
很好,司青岚此时此刻已经听愣住了,这话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悠悠众口难堵,唯有心坚,方能克服。”离玉压低嗓子,沉声说道,“我希望她去人间看看,就是希望当她心中天地足够广阔之时,可以不再受困于天赋资质为她带去的枷锁与偏见。”
司青岚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却是忽然词穷。
好一阵欲言又止后,她身子微微前倾,小声问道:“你就不怕发生什么意外?”
离玉:“我的徒儿,我自会随行看顾。”
司青岚着急道:“人间之事,你可不能轻易插手!若以神力乱了天道,天雷落下,少说废你半生修为!”
离玉无所谓地笑了,她有个锤子的神力。
就算天雷吃错药了想来劈她,怕是都没机会定位到她吧。
离玉:“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司青岚:“你真是……”
离玉:“油盐不进?”
司青岚:“顽固不化!!”
离玉嘴角险些没有压住。
嗐呀,预判失败,让她换上新词了!
司青岚:“你是不是想笑?”
离玉:“没有。”
司青岚盯着离玉看了数秒,见其神色一如往常,不禁轻轻咬住了下唇。
刚才有那么一瞬,她确实在此人脸上看见了笑意,难道只是心情复杂时产生的错觉?
算了,烦死了,一点也不想管这些破事。
“随便你吧,这破事儿我不管了!”司青岚忿忿说着,转身向屋外走去。
刚走两步,猛地反应过来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于是当即站定不动,转身瞪了离玉一眼。
那家伙真是看不见她生气了,竟然还有心思喝她泡的花茶!
司青岚咬牙翻了个白眼,抬手朝门外用力一指:“你走,这是我家!”
“哦。”离玉应了一声,在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后起身离去。
要回朝夕池,依旧要乘那只仙鹤。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返程时的恐惧要比来时少了许多。
她在“技能树”里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未解锁的角落找到了这个召唤仙鹤的法术。
她不都用上了吗?
怎么还显示未解锁呢?
离玉满头雾水地戳了一下那个红色的禁止符号。
下一秒,一行小字从里头冒了出来。
——新手体验卡生效中。
好家伙,竟然只是新手期体验卡!
离玉:“那么我可以体验多久呢?”
【可以体验到离开朝瑶的那一天哦。】
离玉:“……”
那不就是快过期了吗!
算了算了,反正马上开始跑主线了,技能什么的早晚都会解锁的。
她还是先想想回去以后怎么哄小女主离山吧。
……
清净的小院里,慕陶双腿盘坐,两眼紧闭,勤练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心法。
日光落在她的身上,照着那额间细细的汗珠。
她没有待在清凉的屋内,只因害怕感受不到落日西斜,会误了给师尊送饭的时辰。
只是今日的慕陶,比起往日少了许多专注。
朝瑶已有数百年未曾对外开过山门,忽有人间皇室仙使来访,想来是人间出了什么大事。
师尊前去千里烛商议此事,也不知会不会回来得很晚。
今日晚饭,是按往常的时间去做,还是等师尊回来再做呢?
要是做早了,师尊回来晚了会吃不上热乎的。
要是做晚了,师尊饿着了,会不开心吗?
如此简单一个问题,让她纠结了大半个下午,一颗心怎么都静不下来。
只是师尊回来得比她想象中要早。
仙鹤的长鸣,空灵而高远,带走了她心底杂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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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蓝灵光散落的那一刻,她所心心念念之人已然立于院门之外。
“师尊!”慕陶匆忙起身,几步跑上前去,站定在了离玉的身后,“师尊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离玉淡淡应着,并没有立即回身。
——她要先缓缓,心还有点慌,腿还有点软。
“师尊怎么来徒儿这里了?”慕陶满眼笑意地问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此刻未至酉时,她并没有误了饭点,师尊来此,许是有事要和她说。
所以她站在离玉身后,恭恭敬敬等待了起来。
好一阵静默后,慕陶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一时茫然地歪了歪头:“师尊?”
离玉一下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开门见山道:“徒儿,为师看你近日修为有所长进,你可想去人间历练一番?”
慕陶:“……去人界?”
离玉微微颔首,回身看向慕陶,淡淡胡扯道:“人间有劫,当朝皇室有意向我朝瑶求援,仙使手中信物确是清玄尊留于人间之物,此事关乎清玄尊的信誉,实难婉拒。”
“既然不便拒绝,倒不如将其当做一次历练机会,让山中小辈去人间走上一遭。”离玉说着,抬手理了理慕陶额前被风吹乱的发,轻声说道,“为师为你争取了一个名额,你今夜收拾收拾,以便随时出发。”
慕陶张了张嘴,眉心微微蹙起,一下子红了眼眶。
离玉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师尊,徒儿修行尚浅,为何要离山历练?”慕陶急得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说话都哽咽了起来,“徒儿只想,只想留在朝夕池,日日为师尊烧菜做饭……”
她话到此处,忽然没了下文,只余下一阵止不住的抽泣。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离玉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回神之时,她试图把地上跪着的小丫头拽起来,却发现自己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力气。
不是吧,出趟远门,反应这么大的吗?
原文里不是说什么都要和师兄一起去人间看看吗?
短暂茫然后,离玉试探着说了一句:“为师忘了说,此次去往人间,为师会一路随行,时刻护在你的左右……”
哭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看来症结确实在此!
慕陶抬起头来,瞪大了盈着泪的双眼,眼底满是不敢置信:“师尊……同去……”
离玉:“嗯。”
慕陶伸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师尊出山,是,是为了……保护我?”
离玉:“嗯!”
话音落下之时,她终于拽动了地上跪着的慕陶。
小丫头刚一站起身来,就一声不吭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离玉愣了片刻,轻轻拍抚起慕陶的后背。
她听见慕陶小声喃喃着什么,定神分辨了一下,这才听清了那细不可闻的话语。
“徒儿不要离开师尊……”
“师尊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个小黏人精啊,真是叫人哈特软软。
17.第 17 章
离玉这辈子最不会的事就是安慰人了。
从小到大,她身旁的朋友无论是生病还是挨训,失恋还是失业,只要是来找她倾诉过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感受过她那疑似人机的回复风格。
一整套流程,其实就是开局回“哎”或者“啊这……”。
紧接着回“太惨了”或者“好扎心啊”。
中间多发点表情,以示自己还在倾听。末了来一个“摸摸你”或者“抱抱你”,附一张抱着拍拍背的萌萌表情包,以此结束这悲伤的话题。
就这,已经是她在安慰层面上表达力的极限了。
值得欣慰的是,她这小徒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十分好哄。
她脑子转了半天,愣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出来,只由着慕陶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那丫头便自己哄好了自己,擦干眼泪跑向了厨房。
这个点做饭虽是早了一点,但也没比平时差上多少。
离玉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日光已然昏沉,再过一会儿也确实该到晚饭时间了。
今晚这顿饭,离玉是在慕陶屋中吃的。
习惯了每天蹲在屋里等“外卖”,她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有来过这个初来乍到时一天要跑两趟的“小食堂”了。
上次在这儿吃饭的时候,屋外一片冰天雪地,屋内满满都是药味儿,这不大的桌子上还有个旁人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眨眼她都在这个世界待这么久了。
眼瞅着马上就要进主线了,她这一颗心还怪没底的。
这本小说她当初看的时候就没怎么走心,特别前中期有好多剧情都是跳着看的,细节啥的是一点也没注意。
如今这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好多剧情早已被她忘了个七七八八,脑子里基本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框架。
早知道,当初看文时认真一点就好了。
离玉带着这份遗憾,默默干完了一大碗饭。
临走之时,她向慕陶嘱咐了一句:“记着收拾行李。”
慕陶连连点头,一路将她送到了小院的门口。
离玉回到自己屋中,本想收拾一下行李,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也没发现这屋里有什么是值得打包带走的。
朝瑶山的沧溟尊当真是一心只知修行,所住之地那叫是一个干净啊,连点儿看着值钱的细小物件儿都没有,小偷路过了都得翻个白眼再走。
罢了,往灵囊里塞几套换洗衣物意思意思吧,反正重要的东西总会有别人带的。
她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能把自个儿好好带上已是十分辛苦了。
离玉这般想着,早早躺上了床。
次日清晨,某个昨日还说“随便你吧,我不管了”的同事早早来此敲起了门。
这房门刚一打开,她便跟回自己家似的,几步走至桌边坐下,十分熟练地为自己倒了一杯刚热好的茶。
只见半杯茶水下肚,她向上摊开的左手忽有灵光频频闪烁。
短短数秒,平日里只摆茶具与饭菜的桌上已经多了好些陌生的玩意儿。
“你这是……”离玉一时有点懵。
“吃饱了撑的,来管闲事。”司青岚说着,瞥了一眼桌上的小物,“这些,借你用用。”
离玉顺着司青岚的目光看了一眼。
……很好,看不懂。
“我知道,你对法宝法器向来不屑一顾,可人间毕竟不可轻易使用神力,这些东西多少能帮你点忙。”司青岚说着,捡起一支玉簪,放入离玉手中,“这个,你戴上。”
本着同事反正不会害我的心态,离玉不假思索地将其簪入了发髻。
只是这屋里都没个镜子,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簪歪没有。
司青岚双手托腮,做看戏状:“感觉如何?”
离玉:“……”
感觉?感觉就是没有任何感觉。
但她隐隐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有所感觉。
所以她微微皱了皱眉。
司青岚见状,弯眉一笑:“别紧张,就是一点小伪装!它能把你的修为压至千年以下,还可以隐蔽你身上的特殊灵息。”
“不是我吹,这世上,无论仙妖神魔,只要戴上它,在旁人眼中便只是一个人类。”司青岚说着,忽然补了一句,“这个算我借你的,回来可得还我!”
末了,她喝了一口茶,兴致勃勃地介绍起了其他法宝。
“这个,可以隐匿身形,但很容易被修为高一点的人看破。”
“这个镯子呢,能让人看不到你的真实样貌,只当你是平平无奇。”
“这个灵符可以窃听八卦……额,和一些重要的事……”
“还有这个……”
司青岚小嘴叭叭地说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句:“其实这些都是神力可以轻易做到的,但是在人间嘛,还是用法宝安全一些……”
离玉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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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心里很是感激,面上很是冷静地将法宝一一收入灵囊。
“你也别嫌我啰嗦啊,这四千年来,你未曾离开过朝瑶半步,人间沧海桑田,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司青岚碎碎念着,“我听那些仙使说,如今人间怨气不浅,你此行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扰了天道秩序。”
“我明白。”离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句接一句的,怎么跟送孩子去外地上大学似的,念叨这么多呢。
原主到底是有多宅啊,现下不过是出个远门,竟能让热心同事如此放心不下。
“凡间仙使那边,我不曾提起你的身份,他们对朝瑶也不甚了解,对你许是不会特别尊重,若有不愿配合之处,你自己随机应变。”司青岚话到此处,稍稍顿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他们焦急得很,希望可以尽早动身,你若准备好了,今日午时以前,带着小陶陶去北面的潟湖登船吧。”
离玉:“嗯。”
司青岚点了点头,起身欲走,刚走了两步,转念一想,又从指尖变出了一朵纯白灵花,回身送到了离玉的手中。
离玉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疑惑。
这怎么还送起花儿来了?
虽说都是女人吧,但还怪让人感觉不好意思的。
“以防万一,这个还是给你。”司青岚说着,叹了一声,“希望你不要有用到它的那一天吧。”
离玉:“……?”
司青岚摆了摆手:“一路顺风,慢走不送!”
离玉:“……”
不是,这就走了?
像一缕烟似的,说没就没了。
那这朵花又是个啥呢?
什么叫,希望不要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离玉不禁望着手中的灵花陷入了一阵沉思。
【女主黑化值+1%!】
【当前女主黑化值:11%】
嗯?什么情况?
离玉回神朝门口望了一眼,只见慕陶身上背了好大一个包袱,此刻双手扒拉着门框,露出半边身子,浅褐色的眸子里似有些许茫然。
不过这样的茫然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消失了。
“师尊,行李都收拾好了,我们何时出发?”慕陶小声问着,模样很是乖巧。
这看着也不像心情不好啊。
忽然加了一丢丢黑化值,是身上的行囊太重了吗?
18.第 18 章
看着慕陶肩上那个大大的包袱,离玉莫名想起了一些初高中限定的痛苦。
因为懒得每天都按课表收拾书包,所以书本带到教室后就不会再往家里带了,桌面桌箱平日里都是堆得满满的。
然而这样偷懒是有后果的。
每逢期中期末,教室会被收拾成考场,她必须把这一大堆书全部搬回家里。
大大的书包里装满了各个学科的课本、笔记、作业本、练习册,还夹带着一两本偷偷带进教室的言情小说……
书包里装不下的,还得垒成一座小山,结结实实地抱在手里。
——好沉好沉,感觉这辈子都长不高了。
这么小一个身子,背这么大一包东西,加点儿黑化值倒也正常。
这么大个包袱,肯定是塞不进灵囊的。
当长辈的还是帮晚辈背一下吧。
离玉这般想着,将手中灵花收入灵囊,沉默起身,走至门前,伸手在下方掂量了一下慕陶身上那个大大的行囊。
……好重,突然不想接过来了。
离玉心里刚闪过这样一个退却的念头,便见慕陶向后退了两步,认真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执拗:“师尊,这不过是些细软,徒儿背得动,无需劳烦师尊!”
多么令人感动的一句话啊。
身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咸鱼,哪有看到台阶了不往下走的道理?
离玉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小徒弟清瘦的左肩:“人间仙使今日午时便要启程,若是准备好了,我们此刻即可出发。”
“嗯!”慕陶点了点头,望向离玉的眼里满是期待。
如此满载期待的目光,让离玉反应过来一件事。
朝瑶那么大,乘“十一路”是没法在午时以前赶到北面潟湖的。
既如此,那就在离山之前,最后召唤一次仙鹤吧!
——这次她必不腿软!
离玉略一抬手,那仙鹤便从漫天灵光中飞了出来。
她颇为熟练地先一步骑了上去,刚想回身拉慕陶一把,便见那小丫头已经自己高高兴兴地爬了上来。
慕陶从未乘过仙鹤,一时之间满心满眼都是兴奋与好奇。
只不过这份兴奋与好奇,都在仙鹤振翅飞向天空的那一刻,伴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尽数化作了惊慌失措。
风声掠过忽起轰鸣的耳畔,吓得她眉心紧锁,匆匆闭上了双眼。
许是心中惊惶,那双无处安放的小手下意识向前搂住了离玉细瘦的腰身。
小丫头力气不小,说是向前搂住,其实更像是用力一勒。
忽然被人从身后勒了这么一下,离玉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没有惊叫出声,但也还是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
短暂惊慌过后,离玉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那双紧紧抱着自己的细瘦手臂。
虽然有点太用力了,但是小姑娘嘛,第一次坐敞篷飞机,心里害怕很正常的啦。
理解,特别理解!
她第一次坐这玩意儿的时候,也是位恨不得把仙鹤脖子勒断的主。
得亏这只是灵力凝成的幻象,不然昨日的她大概已经因为意外杀生而惨遭“坠机”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真让人这样一直勒着,呼吸难免有些不顺畅。
离玉想了想,轻轻抚上了慕陶的手背。
下一秒,那双小手的力道明显小了许多。
慕陶终于反应过来,这样的举止是十分不敬的。
她下意识想把双手缩回,却在缩手的那一瞬听见了离玉的声音。
“怕就抱着吧,轻点儿就好。”
慕陶闻言,心间不由一暖。
她抿了抿唇,在短暂犹豫过后,小心翼翼地将前额贴上了师尊的后背。
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平静了许多。
慕陶缓缓睁开双眼,耳边之风牵动着师尊翩然的衣袂,轻拂过她的眼睫,轻柔得仿佛能够抚平心底所有的不安。
她透过那一抹翩扬的轻柔,望向脚下从来无情的山峦。
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甚至是天边灼人的艳阳,似都在这一刻温柔了许多。
她想,她有这世上最好的师尊……
仙鹤落地消散的那一刻,“最好的师尊”还是不可避免地腿软了。
但是没关系,她发现慕陶的腿比她还软,软得双脚沾地的那一刻差点没能站稳。
得亏她机智,没在人家船上直接降落,否则人间的仙使看到这一幕,怕是要觉得自己千辛万苦请来的仙人不靠谱了。
离玉好努力地忍住了心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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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升起的缺德笑意,神色自若地伸手扶住了双腿打颤的小女主,淡淡说了一句:“歇会儿再走。”
慕陶感动极了:“多谢师尊!”
离玉闻言,悠悠背过身去,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了几分。
——何必言谢,我也要歇。
短暂歇息后,她走在前方,领着慕陶走向了远处岸边的那一艘大型商船。
船上之人远远望见了天边飞来的仙鹤,一时纷纷下船,躬身行礼,只为恭迎“仙人”到来。
打从记事起,慕陶便处处受人排挤,又哪里被人如此恭敬的对待过?
她虽知这些人迎的必定不是自己,却也还是紧张得连头都没敢抬一下,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离玉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战战兢兢地登上了这艘商船。
墨夷初比她们来得早一些,此刻见二人到来,也俯身行了一个弟子礼。
“师叔,师妹,赵大人已为我等备好住处。”
墨夷初这般说着,一旁的仙使连忙笑着靠了过来:“对对对,最好的客舱早已收拾干净,仙长可要移步一观?”
这努力想要巴结的语气,听得毫无本事的离玉无比心虚。
只是该回的话总是要回的,所以她淡淡“嗯”了一声。
仙使:“那仙长这边请?”
离玉赶忙说道:“引路之事,让我这师侄来就好。”
“啊,啊那好……”那仙使略显尴尬地应着,侧身为仙人让出一条道来,“那,那仙长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啊!”
离玉礼貌性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墨夷初进了船舱。
慕陶见了,连忙快步追了上前。
这艘商船不小,离玉走了一路,便被各种目光注视了一路。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说不紧张是假的。
而这满心的紧张,直到她进入舱房的那一刻才得到些许缓解。
墨夷初在身后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注意听,只是心慌慌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心情平复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身看了一眼墨夷初。
离玉:“你刚才说什么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自己的身份贴合度下跌到了81%。
坏!太随意了!
自己和这货还没混熟呢!
19.第 19 章
被扣贴合度的那一瞬,离玉迅速地思考了一下怎么解释。
短暂思考后,她选择放弃思考。
罢了,这分扣都扣了,解释好了未必能够涨回来,解释不好反而会显得自己特别心虚,要是让两个小辈发现自己如此心虚,这分只会被扣得更多。
这种时候不能慌,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我让你再说一遍。”离玉淡淡说着,转身走至床边坐下。
语气冷静,举止清雅,全然不见半分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歉意。
墨夷初不由愣了一下,似在短时间内怀疑了一下人生。
短暂茫然后,他忙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弟子方才说,慕陶师妹的房间就在隔壁,我住师妹对门,师叔与师妹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离玉闭目颔首,看似静水无波,心里却是哀叹连连。
就这啊,还以为有什么重要信息呢。
早知道就不问了,白扣五分!
她现在愈发感觉身份贴合度这种东西,看的根本不是她够不够像原主,而是看她和决定她贴合度高低的那个人到底熟不熟。
熟的时候,只要别说太离谱的话,都不会产生多少波动。
可不熟的时候,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是一次呼吸,都有可能被人猛扣一波。
其实自从和司青岚混熟以后,她还真是有阵子没被人一下扣那么多贴合度了。
正因如此,刚才突如其来的百分之五,才会让她不自觉地紧张了那么一瞬。
但她转念一想,真要说有阵子没扣了也不对啊,昨天不刚被扣过一波大分吗?
非但被扣了,扣她大分的那个家伙,还恰好就是眼前这位“百分之五”的师父呢。
离玉有资格怀疑这对师徒克她!
可不管克不克的,接下来的主线总归是要一起走的。
为了日后别被扣分扣死,她必须想办法和这位原文男主搞好关系——至少搞到别动不动就扣她分的程度。
离玉这般想着,止不住忧伤地在心底哀叹了一声。
忽然间,她想起了慕陶身上还背着很重的包袱,连忙招呼着那小丫头把东西先放在了她的身旁。
“包袱这么重,我不让你放下,你就一直背着?”
“不重不重,一点也不重的!”慕陶急着解释,不自觉将双手在身前捏成了拳,“师尊,我力气可大了!”
“你这是带什么了?”离玉伸手抚上那个大大的包袱,心里多少有些好奇了。
如果没记错,原文里的慕陶在离开朝瑶之时,应该只带了一些灵石和两三套用于换洗的衣物,包袱又轻又小,很方便出行的。
这丫头又没有什么法宝法器,包袱里能装什么呢?
离玉不解地想着,忽见慕陶解开了行囊。
这个行囊塞得十分严实。
外头是一些换洗的衣物,和一包散碎的灵石。
里头是一个明显装了很多硬物的大包,打开一看,满是锅碗瓢盆和各种瓶瓶罐罐的调料。
小女主这是……
把厨房给背身上了?
“你,你……”离玉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徒儿修为低微,只怕走哪儿都是累赘……”慕陶声音低低地说着,杏儿似的双眼在望向离玉的那一刻,忽然变得亮晶晶的,“但我可以给师尊做饭吃啊!我把厨房里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这样就算在荒郊野岭,也能生火烧菜,绝不让师尊饿着!”
这是什么片场?中华小厨娘吗?
小女主在烧菜做饭这方面的责任感是否强得有些可怕了?
看着眼前满脸认真地慕陶,离玉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就在她大脑宕机之时,在门口站了许久的墨夷初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很显然,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留在这里,但没得到离玉的吩咐,他也不敢擅自离开。
墨夷初:“师叔若是没什么事要吩咐的,弟子就先告退了。”
离玉瞬间回过神来。
告退?告什么退?!
刚在心里给隔壁班老师扣完印象分就想下课是吧?
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她还有事没说呢!
离玉:“有事。”
墨夷初:“……”
“你也别站着了,坐下说。”离玉说着,悠悠看了一眼床边的座椅。
“是。”墨夷初应着,上前坐下,神色多少有些拘谨。
慕陶见屋内气氛不对,眼神都瑟缩了起来,做饭的事都不敢再提了,只默默把那一大包“移动厨房”重新包好,塞回了最外头的那个大行囊里。
很不错,看来两人都已经做好听她说话的准备了。
纸包不住火,菜鸟日不了天。
她觉得自己很必要告诉两位主角一个十分残忍的真相。
——你们此时此刻毕恭毕敬的长辈,其实一点也靠不住呢!
当然,直接说肯定不行,她需要使用一点说话的艺术。
“你们可知,此行人间,目的为何?”离玉问道。
“历练!”慕陶一秒回答,话音落时似是感觉自己回了句废话,于是又连忙闭上了嘴。
墨夷初思忖片刻,认真答道:“师尊说,如今人间妖祸四起,邪祟遍地,引得天地间怨气横生,若不及时遏制,恐会牵动碎琼洞中的那道封印。此行去往人间,应是要为天地除怨。”
“碎琼洞?”慕陶目露不解,“这人间之事,为什么会影响到我们朝瑶的禁地呢?”
“师妹有所不知,碎琼洞中封印之物乃是上古之物——上灵灯。”墨夷初话到此处,神色凝重了几分,“而这被封印的上灵灯中还有一道封印,禁锢着世间最强之魔的一缕残魂,世人将其称作——天魔魂种。”
慕陶不由瞪大了双眼:“世间最强之魔?!”
墨夷初:“就是天魔。”
慕陶:“……听不懂。”
离玉不禁叹着长气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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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摇头。
墨夷初说的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看来小女主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这个她清楚的!
她这副身子的原主就是以阻止天魔祸乱苍生为己任的。
甚至在小说设定里,原主手中还有一件护世神器。
只不过那具体一件怎样的神器,又被原主给放到了哪里,就是离玉不得而知了。
——反正直到原主挂掉也没见她拿出来用过一次。
不对,跑题了,这些作者都未必记得住的设定一点也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要引出她想说的话题。
“上古时期,有魔因怨而生,数次祸乱三界,都为诸神所杀。”离玉很是自信地背起了自己难得记得的小说设定,“只是此魔每次身死,皆留一缕残魂不灭,只待世间怨气浓时,便可再度复生——如此周而复始,似能与天同寿,故而被人称作‘天魔’。”
“神魔之力,轻易便可扰乱凡间千百年的命数。正因如此,若非魔祸降世,断不可以仙神之力干预人间之事,胆敢违者,必受天道责罚。”离玉这般说着,轻叹一声,在慕陶好奇的目光下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此次人间之劫,无论是我,清玄尊,亦或是灵耀尊,都不便亲自出手。”
“可若放任人间怨气不断滋生,上灵灯封印早晚不稳,到时天魔或将再次现世。”离玉的目光淡淡扫过身前二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事关重大,全部交由你们这些小辈,多少有些冒险了。”
慕陶眨了眨眼,身为不靠谱的小辈,完全不敢说话。
墨夷初不禁皱眉沉思。
短暂思索后,他暮然抬眼:“师叔戴了断灵簪,必然不愿暴露身份,此行并无山中其他弟子,应是觉得人多口杂,不便隐藏?”
离玉欣慰地点了点头。
墨夷初:“师叔自封神力,避开天道,冒险随行,莫非是怕我们此行会遇上无法应付的大麻烦?”
太对了,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不错,我此一行,正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只是天道在上,一旦触及,必定有所伤损。”离玉说着,淡淡一笑,说出了心中真正想说的那一句话,“此次去往人间,所遇之事,无论大小,皆由你们二人自行抉择处理。”
“谨记,我虽在你们身后,但不代表你们可以有所倚靠,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只旁观,不会出手。”
“这也算是朝瑶对你们的一次历练,切记好好把握,凡事需先尽全力,再谈其他。”
离玉话到此处,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向眼前的两位主角。
数秒沉默后,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如何,你们可有异议?”
慕陶第一时间把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墨夷初也连忙应道:“师叔思虑深远,弟子谨记于心!”
离玉瞬间松了一口长气。
真好啊,一口气忽悠瘸了两个!
此处必须感谢亲爱的天道,让她可以躺得如此理直气壮!
20.第 20 章
某些人吧,嘴上说着自己是来兜底的,实则做好了完全躺平的准备。
司青岚送的簪子叫断灵簪是吧?
说是把她的修为压到了千年以下,可她严重怀疑自己压根儿连千年修为都没有。
那棵学名大概是“灵根”的参天技能树至今满是小红锁,自从她做完新手任务的那一天起,就没有解锁过一个新技能。
她现在能够使出来的法术,全都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既无攻击力,又无防御力的存在。
真要有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事发生了,她也只能无奈地说上一句:“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之时。”
然后把男主推出去断后,自己带着小女主光速开溜,主打一个心如铁石、冷血无情。
当然啦,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虽说原文她并没有好好看,但是主线大致的节点她还是不至于忘掉的。
主角此行去往人间,是应当朝皇室之邀,前去一座鬼城除怨。
这个鬼城扰了人间三百多年,还与男主的过往有所牵连,确实是一个挺大的麻烦。
但是男主也没白在大冰坨子的门下学那么久,就算小女主前期连一个人形都幻化不好,他也是可以在护小女主周全的同时,自己一个人努力摆平所有的。
至于这其中的代价嘛,无非就是受点伤,吐点血。
反正男主嘛,多少有点光环,死是肯定死不了的,就算缺胳膊断腿儿了,那都是可以重新长出来的,完全没必要心疼。
总而言之,虽说男主后期不行,但前期还是十分可靠。
接下来的这一路,只要跟着男主混就好了。
只要别出什么意外,应该是不会有“万不得已”那一天的。
离玉想到此处,一时心情大好。
她的心情是好了,在场的两位主角却是满脸写着拘谨。
这样不好,往后大家就是驴友了,这样拘谨是不会拥有一次愉快的旅行的!
离玉清了清嗓,沉声道:“既要隐藏身份,便该尽可能低调,朝瑶里的那些规矩就别带去人间了吧。”
慕陶似懂非懂,但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往后你们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恭敬拘谨,说话做事都可以随意一些,莫让旁人觉得我的身份多么特殊。”离玉说着,看了墨夷初一眼,“尤其是你。”
忽然受到点名教育,墨夷初习惯性起身后退两步,抱拳欠身道:“是,师叔!”
离玉:“不必如此恭敬!”
墨夷初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放下了双手,茫然地应了一句:“是……”
离玉不由皱眉:“怎还如此恭敬?”
这句话直接把自幼循规蹈矩的墨夷初彻底干不会了。
慕陶看了看师尊,又看了看师兄,眼珠子滴流一转,开口提醒似的“哦~”了一声。
墨夷初连忙有样学样地也“哦”了一声。
离玉满意极了,脸上不禁扬起了一丝欣然的笑意:“很好,往后就这样,说话做事都随意一点,不用总是那么拘谨。”
下一秒,她的贴合度又浅浅下降了三点。
但是不要紧,这不还有78%吗?
想要踏入舒适区,哪能不降贴合度?
想开一点,此刻的下降,都是为了往后的稳定!
而此时此刻,是时候清场补觉了。
“行了,没什么事了,你们回屋歇着吧。”
离玉话音刚落,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墨夷初既认得她头上的簪子,是否也能认得司青岚留下的灵花?
她就走神了两秒,回神之时墨夷初半只脚都已踏出房门。
年轻人,下课总是积极。
但是对不住了,老师今日想拖堂。
离玉:“墨夷师侄,你先别走。”
墨夷初:“……”
慕陶刚背起自己的“小厨房”,跟在墨夷初身后准备出门,便见身前之人忽然停下脚步,连带着她也被堵在了原地。
她回头看向离玉,大大的眼睛里转悠着小小的茫然。
离玉:“你先回屋休息,我和你师兄还有话说。”
慕陶:“哦……”
墨夷初闻言,侧身让出房门。
慕陶不自觉咬了咬下唇,目光飘忽地走出了这间小小的房间,并轻轻为屋中二人关上了房门。
她本该回屋,却不知怎的,忽然有点不想挪脚。
短暂犹豫后,终是忍不住把耳朵小心翼翼地贴上了房门。
屋内,墨夷初被离玉招呼着再次坐回了床边的那张椅子,脑子多少有些发蒙:“师叔还有何事需要吩咐?”
他话音刚落,便见离玉右手向前抬起,一道灵光闪过,掌心之上悬起了一朵洁白的灵花。
看清灵花的那一瞬,墨夷初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
离玉:“你可识得此花?”
墨夷初:“无问花?”
太好了,他果然认得!
既然认得,那么接下来就可以进入“让我来考考你”的环节了。
离玉:“临行之前,清玄尊把它交给了我,你可知她有何用意?”
墨夷初:“弟子不知。”
好干脆的回答……
看来要换个直白一点的问法。
离玉:“你且说说看,此花有何效用?”
墨夷初:“青岚师叔曾经说过,无问花有舍心忘尘之效,无论仙妖神魔,只要将其食下,便能放下所有,换得此心清净。”
好家伙,那不就是活人也能用的高配版孟婆汤吗?
仙门中还有这阴间玩意儿呢?
司青岚把这玩意儿给她,怕不是担心人间怨气会牵动魔骨,慕陶的性情会在种种影响之下变得不再受控?
这就有点多虑了吧?
初期哪有给女主黑化的地方呀。
再说了,如今的慕陶不仅乖巧懂事,还很活泼开朗,和小说里写的沉郁系小可怜根本不像一个人,可以说是半点黑化的迹象都没有。
同事赠花的这份好意她心领了。
至于这花嘛,感觉挺厉害的,姑且先收着吧。
要是哪天真能派上用场,再拿出来也不迟。
离玉这般想着,将灵花收回了灵囊。
待她再次抬眼之时,墨夷初眼底的困惑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离玉知道,自己这种没头没尾的问话确实很莫名其妙。
但就在她准备放过他时,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一些旁的思绪。
她差一点就忘记了,男主身上有一个法宝,会对主线剧情产生十分关键的影响。
——同心铃!
她说什么都得把这玩意儿给搞过来,否则哪天一个不留神,男主就为女主系上了。
孽缘易结不易解,所有的苗头都该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都是上万年的老神仙了,想要什么也不必太绕弯子。
直接开门见山吧,无非就是用贴合度去换。
离玉这般想着,脸都不要了,开口就是一句:“师侄身上可有带什么法宝法器?释出来让我看看。”
果不其然,贴合度又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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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地下降了三点。
不过无论贴合度怎么降,只要没到抹杀线,她说的话就还是男主不得不听的存在。
所以下一秒,墨夷初万般费解地将随身法宝一一释出,跟摆地摊似的,在身前铺了一地。
都说差生文具多,原来好学生的“文具”也不会太少。
这些法宝法器各有各的形状,没一个是离玉认得出来的。
但是没有关系,同心铃还是十分显眼的!
两根编得很是精致的红绳上各自系着两个银色的小铃铛,一看就是一对儿,不是同心铃又能是什么?
离玉手指轻轻一勾,借着系统辅助放出的一缕灵力,将那两串铃铛稳稳收入手心。
她微微蹙眉,沉声问道:“师侄身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墨夷初的面色一时有些难堪:“回师叔,此物,此物是门中一位师姐所赠,弟子拿来并无用处,又放在哪里都不太合适……”
懂,烂桃花嘛。
人家送他同心铃,是希望他能为她戴上。
他倒好,收完便丢灵囊里吃灰了,吃着吃着还给小女主戴上了。
也不知情爱一事,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管他懂不懂,这东西她都得先没收了。
“师侄天资卓绝,若是潜心修炼,千年之内必登天门。”离玉说着,将同心铃纳入灵囊,语重心长道,“此物非是正经之物,我先替你收着,望你时刻谨记,莫要因为耽于情情爱爱,辜负了灵耀尊对你的期望。”
墨夷初:“师叔教训的是!”
离玉:“把东西收好,下去休息吧。”
墨夷初点了点头,默默把地上的东西尽数收好。
起身之时,他看着离玉欲言又止了半天。
离玉好奇道:“还有什么事吗?”
墨夷初:“还望离玉师叔……莫将此事告知师尊……”
原来是怕被大冰坨子知道啊。
懂懂懂,她都懂。
这同心铃就像是被人塞进书包的情书,平日里偷偷藏着还好,要是被班主任发现了就多少有些抬不起头了。
离玉自认不是一个爱打小报告的人,自身也没有半分想见大冰坨子的欲望。
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口就是一句:“看你表现吧。”
墨夷初深吸了一口气,俯身行了一礼,默不作声地退到了门边。
转身开门的那一刻,他对上了慕陶略显惊慌的双眼。
尴尬,在这一瞬蔓延开来。
慕陶紧攥着有些发皱的衣角,视线短暂飘忽后,定在了墨夷初的身上。
“师兄,好好修炼,莫要耽于情爱!”她仰着下巴,语气无比认真。
对的,就是这样,只要把尴尬丢出去,尴尬的就不会是自己了。
“……多谢师妹关心。”墨夷初叹了一声,转头走向甲板。
——船舱太闷,有人急需透气。
师兄的背影匆匆走远,师尊的目光幽幽落在了她的身上。
慕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虚的双眼怯生生地望向了那双幽蓝的眸子。
“师尊,我……”
“下次偷听,先把包袱放下。”
慕陶稍稍反应了一下,眼睛瞬间亮了许多。
“嗯!”她认真应着,背着小小的“厨房”,满脸开心地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离玉刚想起身关门,便见那丫头背着来不及放下的行囊,三两步蹦跶着倒了回来,笑吟吟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离玉:“……”
笨丫头,真是不嫌重!
50-60
第51章 “这不没逝吗。”
【恭喜宿主通过了“魔骨现世”的重要节点,成功推进了原文主线!】
【系统即将为宿主发放奖励——】
垃圾系统装死那么久,只在最后时刻出手,果然就是为了推主线……
疼死了,浑身上下没有哪一个地方是不疼的,肯定又被不靠谱的系统辅助反噬了。
她就差没把自己的命给交出去了,系统却只用说上一句“恭喜宿主”,然后再发点儿算不上奖励的奖励,稍微敷衍一下就可以完事儿了。
套路,全是套路,这根本没把打工人的命当命!
【部分高阶法术已解锁!】
哈,果然如此……
我请问呢,拿这种东西奖励我,是要我氪命为你干一辈子吗?
你敢给我解锁,我就敢随便用吗?!
【女主体内天魔之力已解锁!】
哈哈,更好笑了,女主的力量解锁了,也当成奖励来敷衍我是吧?
我又不是傻……
等等、等等,这是解锁了个啥?!
天,天魔之力?!!
【宿主当前任务完成度为50%,系统限制级别仍旧为“中”,还需再接再厉哦!】
这……这什么情况?
离玉一时诧异地垂下了眉眼。
慕陶仍然蜷缩在她的怀里,瘦小的身子不住地轻颤着。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急促的呼吸倒是一点一点缓和了下来。
她手上的力气小了很多,不再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什么,而是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忍着疼痛,想要钻进一个安全而又温软的角落。
离玉下意识望向了身后。
向寒玉握着言不秋的双手,朦胧的泪眼之中,是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欣喜。
竹林不再被瘴气所扰,言不秋体内的疫毒不见了。
向寒玉说过,在这世上,只有天魔之力可以清除言不秋体内的疫毒。
所以说,那个被封印在慕陶体内的魔骨,竟与天魔同源吗?
是原文之中不曾说过这个,还是她漏掉了太多细节……
她想这些做什么呢,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原文中的“离玉”会那样对待小女主。
世间最后一位古神散魂之际,将上灵灯与护世神器交到了她的手里,她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责任。
慕陶体内的封印是她和司青岚一同设下的。
她参与过那一场神魔之战,更是守护了上灵灯四千多年,这世上谁都可以认不出天魔魔骨,但她绝对不可能认不出来。
但她还是一时心软,将那孩子留了下来。
或许在将慕陶留在身边的两百年间,她的内心从未停止过煎熬。
她有多希望慕陶能够好好长大,无灾无劫地在朝瑶山中安度一生,应该就有多害怕慕陶体内的魔骨会忽然失控,害怕上灵灯中的天魔魂种会与之相融。
慕陶体内魔骨暴露的那一刻,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挣扎犹豫着选择了割舍,还是如释重负般决定了抛弃?
离玉猜不到那位上神心中所想,只是忍着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意,轻抚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少女。
那一瞬,天与地都是静默的,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少女因为疼痛发出的轻声呜咽。
看着慕陶这副模样,离玉感觉心口说不出地很难受。
她的思绪很乱,乱得不知此刻的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往后又要同慕陶一起去面对些什么。
慕陶缓缓睁开了一双泪眼,暗红的眸子里,残留着惊恐与无措。
她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自己体内,流淌在每一寸血肉之中,那么陌生,又那么阴冷。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她好疼、好累、好害怕……
她怕自己会变成一个怪物,怕师尊再也不会要她了。
“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离玉柔声说着,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珠。
她的衣袖染了血,似是红梅落上了白雪。
慕陶怔怔望着那一片红,回神之时不自觉看向了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从有记忆起,所有人都说她是废物,是一个天生的怪胎。
这世上怎么会有血红色的狼呢?
她的修行能力弱上旁人太多太多,别人几日便能学会的基础术法,她怎么练都使不出来。
师尊将她收入门下,也迟迟不愿教她任何术法。
好不容易愿意教她点什么了,就连心法都与门中其他弟子所修截然不同。
从前她不曾想过为什么,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好像……
确实是一个怪物。
师尊知道,一直都知道。
所以师尊对她能够感应到天魔魂种一事半点也不觉得意外。
原来真正属于她的力量,早就被师尊封印在了她的体内。
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被欺骗的那一个。
她好像应该伤心难过,或是为此惴惴不安。
可她只是止不住地缩进离玉怀中大声哭了起来。
是怪物又怎样,被欺瞒又如何?
师尊一直都在她的身旁,就算被她所伤,也不曾将她丢下。
这样就够了,她再也不用害怕什么了。
【女主黑化值+5%!】
【当前女主黑化值:55%!】
离玉不知这黑化值为何增长,就像她不知向来安静的慕陶为何忽然哭得如此大声。
但是离玉知道,慕陶向来敏感,心思要远比看上去细腻很多。
许多事、许多话,她只需轻轻一点,完全不用言明,慕陶便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如此机灵的一个小丫头,不可能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么此时此刻,慕陶心底在想什么呢?
是在对她这些年的欺瞒感到伤心,还是为从今往后的去路感到害怕与迷惘?
离玉有些不安地等待着慕陶再次开口。
这样的等待,好像很短,却又好像很长。
她能感觉到一丝冰冷浸透衣襟,湿润着她的肌肤,恨不得融入她的心脏。
终于,她听见了慕陶轻软而又虚弱的声音。
“师尊对不起……”
“你没有错。”离玉应着,不禁皱了皱眉。
为什么慕陶第一句话就要说对不起呢?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什么都不曾知晓,甚至因此受到了伤害,她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道歉呢?
“是我伤了师尊……”
离玉愣了一瞬,一时竟觉有些心疼。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没事,不疼的。”
慕陶:“我会给师尊带来麻烦么?”
离玉:“……”
这个问题,离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魔骨受到了上灵灯中魔魂的刺激,引发了如此骇人的天地异象,隐匿于人间四方的各大仙门必然都已察觉。
以她如今所余之力,虽能暂时压住魔气,却已无法将魔骨重新封印回去。
她能做到的事情,并没有比原文中的男主多上几分。
一切都如小说里写得一样,只怕是等不了多会儿,各大仙门便会派人来此搜寻魔骨了。
那必定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但是她一定会做出和原主不一样的选择。
离玉不禁想,这一次,她不再仅仅只是为了活下来,更是为了保护好原文之中本就无辜,却始终无人全心护佑的那个小女主。
“别怕。”她轻轻抚上了慕陶满是泪痕的脸庞,嘴角似有些许上扬,“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为师替你担着。”
【女主黑化值+5%!】
【当前女主黑化值:60%!】
离玉:“……”
看不懂,一点也看不懂。
反正横竖都看不懂,那便先放一旁搁着吧。
这世上许多看不懂也想不通的事,放一阵子都会忽然得到答案,或者干脆彻底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后续应该怎么办才好。
刚才的动静那么大,该惊动的不该惊动的怕是全给惊动了。
镜像符毁了,黑袍此刻必然已经反应过来,也不知会不会直接追来此处。
如今自己所剩余力不多,黑袍若要出面硬抢,她还真没几分胜算。
除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外,还有一件事没有处理完……
离玉不禁望向了竹院中的二人。
回身那一瞬,她毫不意外地对上了向寒玉的双眼。
向寒玉一直望着她,直到此时此刻都没有避开她的视线,那双泛红的眼里有着复杂到让人难以读懂的情绪。
她似想说点什么,却又迟迟不敢开口。
上灵灯被她捧在手上,林间飞散的鸟儿纷纷落回竹枝之上,静静望着她们所在的方向。
向寒玉看得出来,慕陶体内封印着一个可怕的东西。
而她,一不小心将它放了出来。
黑袍说过,这世间只有天魔之力可以救言不秋。
如今上灵灯封印未破,言不秋体内的疫毒却已消散无踪。
此时此刻,回看方才之景,她已不难猜出慕陶体内封印之物与天魔有着不浅的渊源。
言不秋说得没错,她确实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别说是封印在上灵灯中的天魔魂种了,就是刚才那样的情况,她都全然不知如何应付。
她确实控制不了,也确实差一点就酿成了大错。
言不秋仍然需要仙神之力重塑灵根,黑袍再不可能帮她了,可眼前受到自己蒙骗的人,又怎么还会出手相帮呢?
慕陶体内的封印破了,刚才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只怕是想藏也不可能藏得住了,也不知日后需要面对一些什么。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好像必须开口祈求些什么,却又一下子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白雪随风纷落着,各怀心思的人,相视着陷入了一阵沉默。
慕陶红着双眼,静静望着若有所思的离玉。
她似在那一双深邃的幽蓝眼眸中,看见了离玉此时此刻心中所想。
她撑着虚弱的身子,从离玉怀中钻了出来,十分乖巧懂事地坐直了身子。
离玉忍着心口的不适,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言不秋走了过去。
向寒玉的目光跟随着她,张开的嘴数度欲言又止,最终却也只是低垂了眼眸。
擦身而过那一刻,离玉漠然抬手,掌心亮起一缕灵光,牵引着上灵灯落回了自己手中。
下一秒,她将其收入了灵囊。
她站在言不秋的身前,低眉望着那张温柔而苍白的面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叹。
她忍不住向系统问了一声——我还有力量救她吗?
【宿主如今的情况,不建议再次施法了。】
【不过如果重启阵法,借助群妖之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那么,她们是原文中就有的角色吗?
【是的呢。】
原本属于她们的结局,应该不太好吧。
【虽然魔骨现世,为言不秋清除了体内疫毒,但是原文男主没有能力为她重塑灵根,天魔随时可能复生,离玉上神也是不会为这种小事轻易损耗自己的。】
所以说,我要是想救人,又有可能让后续世界线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动了,对吗?
【是这样的呢。】
离玉沉默许久,心中暗暗做好了决定。
无所谓了,本来也都变得让人看不懂了,倒不如顺从自己的本心。
反正她如今余力不多,真要是遇上了黑袍,也不差这份损耗了。
她这般想着,默默压下心口沉闷,轻声叹道:“向寒玉,我今日救她,并非是为了你我之间的承诺。”
向寒玉没有应答,只是低垂着双眼。
“你替我破了未亡城的阵法,却也狠狠算计了我一回。”离玉淡淡说道,“若只是利用我也就算了,可你伤了我的徒儿,我们之间便扯不平了。”
“我……”
“你记住,我今日救她,仅仅只是因为我觉得她不该被命运这般苛待。”
向寒玉眼底泪光明明灭灭,忽于无言之间跪下身来,向着身前之人磕了三个头。
“我此一生,皆愿为上神随意驱使,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她沉声说着,话语中似有至死不悔的坚定。
“你若真有愧疚之心,便永远记着,今日你对我徒儿都做了些什么。”离玉说着,指尖凝出一丝灵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她想,如此一来,若是向寒玉真能记住今日之恩,也算是为慕陶注定坎坷的未来铺路了吧。
“你的阵法,可以继续下去了。”离玉说着,指尖的灵力再一次流入了言不秋的眉心。
向寒玉站起身来,目光望向了林中群鸟。
脚下阵法再次升起,群鸟飞向阵中,无数微弱的妖力汇聚起来,牵引着阵中幽蓝的灵光,在阵法中心缓缓凝聚成了一棵纯白之竹。
一时之间,所有的鸟妖都欣喜地环绕着它,漫天飞雪似也随之轻舞。
竹院之外,有越来越多的妖灵缓缓围了过来,它们并没有选择靠近,只是遥遥地望着那一缕被重塑的灵根,眼底似有泪光。
脚下阵法缓缓散去,离玉感觉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吃力。
她想要走回慕陶身旁,眼前的一切却是忽然模糊起来。
糟糕透了,又是在未亡城中昏倒时的那种感觉。
又或者,比那时还要难受一些……
在这种时候晕倒,真不会被黑袍直接杀死在梦里吗?
离玉这般想着,下意识于指尖幻出了一只灵蝶,隐隐看见慕陶焦急地向自己跑了过来。
小丫头似有哭喊着什么,但她已经无法听见。
朦胧的意识,随着眼前最后一抹模糊光影彻底消散。
等到离玉再次苏醒之时,已然躺在了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床上。
呼吸好沉,双眼好重。
心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难受得半点也不想去面对新一天的太阳。
可她还是要面对新的一天。
别问,问就是自愿上班!
各大仙门都在搜寻魔骨,还有一个黑袍不知何时会忽然出现,她不该晕倒在那种时候的。
慕陶还没学会如何掌控体内的力量,留那丫头一人醒着实在是太危险了。
离玉想到此处,轻叹着努力睁开了双眼。
睁眼那一刻,她看见了窗外被雪压弯的各色花枝。
外头还下着小雪,雪花飘落在花枝之上,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
眼前的一切有些陌生,但是稍微想想便会知道,这世上除了司青岚,没有谁会闲着没事儿在冬日里种这么多不应季的花。
此处是千里烛,她们已经回到朝瑶了。
离玉望着窗外的雪与花,脑子跟还没开机似的,一时有些浑噩。
她昏迷了多久?是怎么回到朝瑶的?
那些仙门中人可有寻到她们?
黑袍是否又在她昏迷之时忽然现身?
不不,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慕陶此刻在哪儿,上灵灯又是否安好?
离玉下意识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动一下都牵得浑身如针刺一般疼痛。
司青岚显然听到了动静,像一缕烟似的从屋外“咻”了进来。
离玉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一道水绿的灵光来到自己身前,幻化出了那副令人无比熟悉的模样,抬手轻轻那么一推,便将好不容易半坐起来的她重新放倒在床。
司青岚:“算我求你了,好好休息吧!”
离玉怀疑自己脑子可能烧坏了,但又不太确定。
司青岚的语气有点凶,甚至多少带点儿嫌弃,可她也不知为何,在看见司青岚的那一刻,心里憋着的那一口气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司青岚的存在实在是太让人安心了,安心得她忽然很想玩笑似的叫上一声妈。
可她要真这么叫了,大概就能当场清空贴合度,让系统直接抹杀了吧。
想到此处,离玉一个没忍住,闭着双眼笑出声来。
要是不笑还好,此刻忽然这么一笑,瞬间扯得浑身犯疼,疼得她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你笑什么?”司青岚不禁皱眉,一屁股侧坐在了床上。
“我就是觉得……”离玉稍微缓了缓,气若游丝道,“这话有点耳熟,我好像昨天才对你说过。”
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呢?
离开朝瑶之前,她还觉得司青岚虚弱得仿佛快要碎掉了,有什么事必须自己解决,不能再麻烦司青岚了。
然而自己不过就是出去了一趟,整个人都像条死鱼一样瘫倒在了床上。
此刻再来对比一下,竟觉司青岚都变得生猛有力了起来。
“什么昨天?你也不看看你昏迷了多久!”司青岚没好气地念叨了起来,“你走前还要我放心,我真就不该信你的!让你去把上灵灯带回来,你怎么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啊?我收到灵蝶传信时差点被你给吓死!”
“这不没逝吗。”
“这还没事?怎么样才叫有事!”
“……”
“你怎么总是这样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司青岚皱眉道,“有些事情,我还以为你不需要人提醒的!”
“……”
“慕陶把什么事都和我说了!”司青岚跟骂傻子似的,半点情面都不留,“你的身体状况很好吗?上灵灯被盗,你自己都旧伤未愈,竟还有心思去救无关之人!要不是让你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凭着一丝心软拿回了上灵灯,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吗?!”
“上灵灯不都拿回来了吗……”
“万一那只鸟妖手里没有上灵灯呢?万一她只是想要抽取你的灵力以命换命呢?万一她是那个黑袍的走狗,就想利用你的力量破除上灵灯呢?”司青岚一口一个万一地说着,眼底的愤怒渐渐变作了后怕,“离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拿不回上灵灯,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命不当命啊!”
司青岚:“若是从前的你,怎会如此拎不清……”
离玉:“那你觉得从前的我更好吗?”
“……那还是现在像个活人一点。”司青岚瘪嘴道,“从前要不是朝瑶需要你,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离玉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该说不说,这一番叭叭,还真的挺有长辈训人的感觉,说得她都有那么一点感动了。
想不到司青岚竟然如此在乎她……
她还以为离开朝瑶之时,司青岚便已经对她失望了呢。
数秒沉默后,她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你带我们回来的?”
司青岚:“废话!”
离玉:“有遇上黑袍吗?”
“没!”司青岚似乎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就看见一只鸟,一根竹子。”
黑袍不是想要上灵灯吗?
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没有趁虚而入?
他是在忌惮什么,还是确实离得太远,来不及赶到呢?
离玉感觉自己头晕晕的,想事情都不太有头绪。
就在此时,同事连绵不断的话语在耳边响了起来,彻底打断了她本就不够清晰的思路。
“你离开后,我想了很久,上灵灯丢了就丢了,被其他仙门问责又如何?天魔本就是三界之事,我们朝瑶都守了它四千多年了,也没见谁来帮过我们……”司青岚话到此处,不由轻叹,“我们已经尽力了,有时候做不到的事,没必要强逼着自己去做,指责也好,惩罚也罢,都好过为此丢了性命。”
“面对天魔,纵是古神也需倾尽全力,你又何必如此勉强自己。”司青岚破罐破摔地说着,“既然那些出了事才知道找我们问责的家伙要来,那就让他们来好了,刚好我们把这担子卸下,往后那破灯就让他们想法子守着!”
离玉在一旁听得脑子发麻,也不知司青岚所言到底是气话还是真心话。
司青岚叭叭地念叨了好一会儿,忽然垂下眼眸,于指尖凝出一缕灵光。
灵光幽幽落入离玉眉心,离玉只觉体内难受之感略有消退,呼吸也稍微顺畅了几分。
短暂愣神后,她抬手往前一薅,轻轻拍开了司青岚渡送灵力的手。
“别为我疗伤了,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切。”司青岚当即翻了个白眼,“你不想要,我还不稀得给呢。”
离玉叹了一声,忍不住问道:“慕陶呢?”
司青岚:“……”
离玉:“嗯?”
司青岚:“关着呢。”
离玉:“关哪儿了?!”
司青岚:“戒灵司,外头来的人守着。”
离玉:“……”
第52章 她好像确实有一点点后悔了。
慕陶如今竟是被山外之人看管着吗……
原文之中,因上灵灯被盗和魔骨现世之事来到朝瑶的仙门中人虽说不少,但女主是被自家师尊亲自捉回朝瑶的,自然也是由朝瑶自行看管的。
可现如今,看管慕陶之人变成了山外来者,看来世界线的变动,让朝瑶的处境相比原文艰难了不少。
“那,她还好吗?”离玉不由追问“那些人可有苛待她?”
“如今来到朝瑶之人越来越多,几乎都是来商议如何处置慕陶的。”司青岚说,“那丫头毕竟是你唯一的弟子,你昏迷不醒,尚未表态,他们那么多人也拿不出一个统一的意见,自是不敢轻易处置的。”
离玉:“……”
司青岚:“苛待暂时是没有的,只是现如今朝瑶的处境,并不一定能够保下那个丫头。”
离玉:“……”
司青岚:“他们都说……”
离玉:“都说什么?”
司青岚瘪了瘪嘴,小声说道:“他们都说,你身为上灵灯的守护者,却将魔骨养在身旁,难说没有包藏祸心……上灵灯,应该交出来,魔骨也该摧毁……”
离玉闻言,不由蹙眉。
她记得,在小说原文里,仙门中人并没让朝瑶交出上灵灯,只是希望朝瑶可以当众摧毁魔骨。
看来自己身受重伤,确实让那些外来者拥有了大声叫嚷的勇气。
“上灵灯,谁想要谁拿去。”离玉沉声说着,缓缓呼出一口长气,语气坚定道,“至于慕陶,我绝不可能把她交出去的。”
司青岚不禁轻叹一声,缓缓抬眼,望向窗外:“要是从前,哪里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
一提到这个,司青岚嘴里便又说不停了。
她说,朝瑶虽处人界东海,却一向都是归属天界的。
四千年前那一战后,古神皆陨,天界元气大伤,为休养生息,仅为人界留下了一扇天门。
天门非神魔之力不可轻易开启,当年那一战过后,仍愿长留人界的神族只有离玉一人,所以这一扇天门便也被留在了朝瑶山中。
此门隐没在朝瑶山海天一线之中,是如今人界地仙想要去往天界的唯一正路。
朝瑶作为如今人界仅存的通天之地,数千年来又一直都有三尊坐镇,自是人间仙门之首,无数修仙中人无比向往之地。
从前山门未开之时,其他仙门中人想要寻到此处都是很难的。
想当初,朝瑶偶开一次山门,闻讯而来的登门之人无不客客气气,一个两个巴结之意都是写在脸上的。
可自从山门被破,上灵灯被盗,山中便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外来者。
那些不速之客,个个都打着想要帮助朝瑶的名义,随意在此指天画地,全然没有昔日半分恭敬。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前脚刚走,那些人后脚就来了!”司青岚话语里满是气愤,“朝瑶弄丢了上灵灯,你不在山中,微生又已入眠,那些见人下菜碟的家伙见我灵力空虚,一个个都趾高气昂了起来,根本没有谁把我放在眼里!”
“……”
“好不容易盼到你的消息,结果还不是一个好消息。”司青岚说着,叹气的声音都比往日沉了几分,“原本想着你回来了,那些人便能老实一点,谁知道千里迢迢接回来一个躺着的你,还一躺就是足足七日!”
“七日?”离玉不由诧异,“我竟然……昏迷了七日吗……”
“可不就是七日吗!”司青岚没好气道,“你要是再不醒来,我都快以为你要和微生一样一睡不醒了!你知道外头那些人天天叫嚷着要见你吗?全都被我挡了回去,真要让他们见到你如今这副模样,只怕是半点忌惮都不会有了!”
“……”
“这些日子,我都不知听了多少风凉话!”
“……”
“什么叫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司青岚愤懑道,“如今的朝瑶,就是屋漏突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纯纯一个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司青岚在一旁说得那叫是一个愤愤不平,也不知心底到底郁积了多少烦闷,就等着此刻大说特说。
离玉表面上认真听着,实际已经彻底走了神。
走神的原因很简单,在听见自己昏迷了足足七日后,她第一时间把系统数值翻出来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是特别好了。
【身份贴合度:60%】
【当前女主黑化值:65%】
小女主的黑化值涨涨也就罢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身份贴合度忽然降了这么多,会不会有点太过惊悚了啊?
这但凡放在从前,她都已经被系统抹杀掉了!
系统你必须给我解释一下,这玩意儿是谁给我扣下来的!
【并不是谁哦,是如今朝瑶内外对宿主都颇有微词呢。】
嘶——
【如今魔骨现世,她又恰是宿主唯一的弟子,宿主自从回到朝瑶,一直昏迷至今,不曾像小说原主那般对外表态,难免引起众人的怀疑与不满。】
表态?表什么态!
是要我像原主那样把慕陶舍了,以此挽回自己在仙门中的威信*吗?
——绝无可能!
在这个节点伤害慕陶会发生什么事情,旁人无从知晓,她还能不清楚吗?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应该冷静下来。
也就百分之六十而已,还有下降空间呢,何必太过紧张?
反正在死线边缘疯狂试探这种事,先前早就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如今的心理素质只会比从前更硬,根本不带怕的。
离玉想到此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司青岚还在一旁抱怨着什么,要是没人将她打断,她怕是能够自顾自地说到太阳下山。
离玉叹了一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司青岚愣了一下,低眉问道:“干什么,忽然拉拉扯扯的?”
离玉:“我要去见慕陶。”
司青岚闻言,忽而长叹一声,眼里又是担忧又是无语:“你多休息两天成不成?”
离玉:“……”
司青岚:“你现在这个样子,走得动路吗?”
离玉:“……”
司青岚:“若让外头那些人看见你虚弱至此,小陶陶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离玉:“我不在,她会害怕的……”
“小秦鸢这些天常去陪她说话,小墨夷近日也有前去探看。”司青岚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吧,她现在不吵不闹,每天都安安静静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
“一点也不害怕么……”
“是啊。”司青岚点了点头,“她说你一定会护着她的。”
“……”
“所以啊,你更该好好养伤,快些拿出可以震慑住外头那些人的气势!”司青岚说着,拍了拍离玉的手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得住她。”
离玉目光迷离了一瞬,忽然抬眼问道:“我要怎么才能好得快一点?”
“凡是千里烛有的灵药,我全都给你用上了,我如今也是灵力亏空,种不出更多更好的了。”司青岚认真道,“你既已经苏醒,等身子好一些了,便可自行运灵调息,到时药物吸收速度自会快上许多。”
离玉继续追问:“我该如何调息?”
司青岚不由一愣,一张小嘴开了又闭,显然没太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离玉见司青岚目光呆滞,便又将问题重复了一次:“我该如何调息?”
下一秒,司青岚的手背放上了她的额头。
司青岚:“你脑子烧坏了?”
离玉:“我脑子烧坏了。”
司青岚:“你……”
离玉:“教我。”
那一瞬的四目相对,伴随着屋中分外沉默的诡异气氛。
离玉在司青岚的眼中看到了无比复杂的,难以读懂的,从前并不曾见过的神色。
她知道,这句话问出来,一定会引起司青岚的怀疑,可她实在找不到别人可以问了。
如今朝瑶所要面对的压力太大,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她一个人躲起来慢慢摸索了,她必须早点恢复气力,去面对这无法逃避的一切。
整个朝瑶,只有司青岚最有可能愿意帮她。
“我需要尽快好起来,你帮帮忙。”
“……”
“司青岚?”
“……”
沉默,好一阵沉默过后,司青岚不由得深吸了一口长气。
她低垂着眉眼,望着眼前面色惨白的离玉,轻声笑道:“真是奇了离玉,你也有向我请教的一天。”
“我……”
“既然你脑子烧坏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治治吧。”司青岚说着,淡淡问了一句,“这么着急,你坐得起来吗?”
离玉一时失笑,轻声应道:“刚才不就坐起来了,是你非要把我摁回来的。”
司青岚:“那你起来吧,让我来教教你——如、何、调、息!”
这阴阳怪气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万幸的是,司青岚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又一次挣扎着坐起来后,十分耐心地教着她运转起了体内的灵力。
起初,她有点弄不明白,司青岚便以自己的灵力为她做引导,让她可以更清晰地体会到灵力在每一处重要灵脉中流转的感觉。
在这个过程中,司青岚清晰感受到了她体内灵脉的残损,一时眉头紧锁,在边上碎碎念了好一会儿。
大概意思就是怨她旧伤一直拖着不治,硬生生把自己的身子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离玉根本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将这一番责备尽数接了下来。
先前她哪懂这些,受了伤就只知道在床上躺着。
如今想想,这副身子最后一次调息,应该都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日了。
不管怎样,如今她总算是把调息之法弄清楚了。
司青岚在将她教会之后,说是要出去应付外来之人,很是没精打采地离开了此处。
似是放心不下,离开之前,她还特意叮嘱她一句:“我知道你担心慕陶,但是大局为重,你在恢复到旁人看不出来是否虚弱之前,万不可轻易离开此处。”
“嗯。”离玉点了点头。
光是点头这两下,都让她感觉自己脑子沉甸甸的,像被人灌了铅似的。
司青岚走后,她又忍着疲乏,独自调息了许久。
等到再次睁眼之时,窗外已是一片暮色。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好了一点,当然也就仅仅只是一点。
窗外的雪仍在飘着,屋内设有结界,无论风雪,都不会落入窗内。
离玉忽然想起了朝夕池中自己的住所。
这些天来,雪一直都落那么大吗?
院子里的小雪人没有灵力护着,应该已经被落雪埋作另一番模样了吧。
还好,悬在窗边的那朵冰花不会化掉,不然真就是出一趟远门,回来什么都大变样了。
离玉这般想着,不禁低下眉眼,望向了手腕上红绳系的那串银铃。
短暂犹豫后,她将一缕灵力缓缓注入其中。
几乎是在瞬间,同心铃的那一头便已传来回应。
那小巧的银铃轻轻地响了两声,而后便再不吵不闹,乖巧得像是小徒弟在耳边甜甜地叫了她一声师尊。
在小说里,戒灵司是朝瑶山中监牢一般的存在,专门用来关押山中犯了大错的弟子与妖灵,以及一些从外界抓回的恶妖与妖兽。
戒灵司内每一处牢房都有用于封锁灵力的结界,若是遇上修为高到难以囚困之人,更是会用上一些比较凶残的锁灵法器。
离玉记得,那个地方阴冷潮湿,不时会有一些骇人的动静。
原文中的小女主十分害怕待在那里,自从被师尊抓着关了进去,时时刻刻都在以泪洗面。
司青岚说慕陶这些日子不吵不闹,每天都很安静,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人。
不管怎样,秦鸢和墨夷初都有前去探看慕陶,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至少他们知道了慕陶身怀魔骨,也没有就此避之若浼。能在这种时候前往探看,是在表明态度,这样的态度,应该多少能给慕陶几分安心。
相较原文而言,愿意站在慕陶身边的人确实变多了。
情况或许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司青岚现下还能压得住那些外来之人,但是再过几日便不好说了。
若是重要节点注定无法避免,那么无论她如何表态,慕陶最终会被那些人绑上用以灭魔的刑台。
在那种情形下,司青岚必定会以朝瑶为重,如何都是不会出手的。
原文之中,还有一个男主会拼尽所有去救她,可现在慕陶与墨夷初的关系可没好到那个份上,就算心有不忍,应也不敢做出违背仙门之事。
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护慕陶不受伤害。
离玉不由叹了一声,再一次向同心铃中渡入一丝灵力,是轻声的回应,也是暂时无法向她言说的坚定。
她缓缓闭上双眼,再一次进入调息状态,直到累得再也坚持不住,这才躺下身来沉沉睡去。
自醒来的那一天起,离玉总会听见同心铃不摇自响。
在每日的清晨、午后、黄昏,不吵不闹,只是轻轻两下,就像从前每日跑到她的身旁问安一样。
这样的响动,让离玉感觉分外安心。
慕陶不在身旁了,每日的饭菜便也少了许多滋味。
好在秦鸢时不时会从戒灵司带回一些关于慕陶的消息,而司青岚会将这些消息转达给她。
秦鸢说,慕陶前几日还有一些闷闷不乐,自从离玉上神醒来,她看上去开心了很多。
戒灵司的饭菜不好,秦鸢每次去探望慕陶,都会偷偷带上一些好吃的。
就因为这个,那俩小丫头还被戒灵司的看守弟子训了不止一顿。
不过无论秦鸢还是慕陶,在接受训斥之时态度都十分良好。
那些看守弟子每每训了几句,便会看见俩个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一时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得扔下一句:“下次不准再犯。”
下次不犯,那是显然不太可能的。
秦鸢那性子,主打一个每次被训都会虚心接受,但是回回都是屡教不改。
几次犯事儿后,她甚至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那就是,墨夷初去送饭,那些看守的弟子是半句话都不敢哔哔的。
自从知道这件事后,秦鸢每次想给慕陶送点儿好吃的,都会跑去顷刻花叫上墨夷初一起。
末了,还不忘吐槽那些弟子,竟在朝瑶山中公然搞起了双重标准。
秦鸢:“他们什么意思嘛!是嫌我修为低,还是觉得师尊您的面子不够啊?!”
面对秦鸢义愤填膺的发问,司青岚缓缓闭上双眼,淡淡说了一句:“是嫌你修为低。”
要她承认自己面子不够,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司青岚话到此处,见离玉眼底似有笑意,连忙大声说道:“若是我去,那些小辈定是不敢吱声的!”
“嗯嗯。”
“小秦鸢年纪尚轻,心性不够沉稳,修为也远远不及小墨夷,山中弟子对她没有优待,那也实属正常!”司青岚皱眉道,“什么叫我的面子不够?朝瑶上上下下所有事物都是我在打理,我的面子能比你们差到哪儿去?小陶陶不也处处受人冷眼,怎么不说你的面子不够呢?”
看得出来,司青岚近日是真被山外来的那群人给折腾烦了。
此刻刚一提到面子的事儿,就跟被戳中了痛点似的,恨不得对全世界都展开一次无差别攻击。
司青岚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跑了题,又将话题转了回去。
“对了,小秦鸢说,小陶陶每天都担心你的身体……小丫头平日里聒噪,嘴里八成藏不住话,我没敢告诉她你的现状,她便也什么都没法和慕陶说。”
离玉:“……”
司青岚:“你若有什么话想要带给小陶陶,现在和我说一声,我让秦鸢帮你带过去。”
离玉认真想了许久,总觉得说什么都没啥必要,干脆笑着说了一声:“那就告诉她,你们千里烛的伙食不太好吧。”
司青岚闻言,深吸了一口长气,左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几度想要对她指指点点,最终却都忍了下来。
“离玉,真有你的。”
“实话嘛。”
“你在我这儿白吃白喝,仙药灵草是半点没有少拿。”司青岚气到双手叉腰,“我都没嫌你呢,你倒嫌弃起我这儿的伙食来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离玉笑道,“回头你来朝夕池,我让慕陶给你做一顿好的。”
司青岚咬了咬牙,一时不再说话。
沉默数秒后,她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小陶陶做的饭菜确实不错,算是让你捡到宝了……我这里怎么就没有一个那么会做饭的小徒弟呢?”
离玉不由得扬起了嘴角,一时低眉,笑而不语。
司青岚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句:“当初要不是你非要将她带回朝夕池,我可就把她留在千里烛了。”
笑死,这个司青岚,怎么谁的徒弟都想抢,却偏偏谁的徒弟都抢不到啊。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要真让她抢到了,或许整个故事都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吧?
司青岚:“你笑什么?”
离玉:“没有笑。”
司青岚:“我刚才分明看到了!”
离玉:“……是吗?”
司青岚:“必须的!我没有看错,你是不是笑话我呢?!”
离玉:“没有!”
司青岚狐疑地看了离玉许久,这才默默收回目光,轻声问了一句:“你身上的伤,好得如何了?”
离玉:“……”
虽然不愿承认,但确实不是很妙。
司青岚:“外头那些人,我快要拖不住了……”
离玉:“怎么说?”
司青岚:“他们说,这事总不可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半个月都过去了,你若再不肯出面,便等同于包庇魔物。”
离玉:“倒也不意外。”
她记得,在处决慕陶这件事上,原主心中是有过犹豫的。
只是这样的犹豫,到底压不过人间各大仙门想要灭魔的声浪,所以在一段时间的拖延过后,原主到底是将慕陶交了出去。
司青岚:“他们已经决定在云台之上设下灭魔大阵了。”
离玉:“是么……”
“我同他们说了无数次,慕陶本性纯善,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两百年来从未犯过任何错事,只要能将体内魔骨重新封印起来,往后是绝不会出任何问题的……可她体内魔骨,毕竟与天魔有着不小的关联,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司青岚话到此处,皱眉问道:“离玉,你打算怎么办?”
离玉:“如果所有人都要她死,你会出手救她吗?”
司青岚:“……”
离玉:“我会。”
司青岚:“……”
离玉想了想,话语坚定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希望你至少不要拦我。”
司青岚:“要真有那日,你好歹准我稍微做做样子吧……”
离玉一时失笑。
司青岚低下眉眼,小声嘟囔起来:“有时我会想,当初把她带回来,到底是不是我错了……”
离玉:“其实我挺好奇的,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把她给带回来呢?”
司青岚忽然站起身来,走至窗边,看向了窗外的雪。
许久沉默后,她轻轻叹了一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她说,她有太多事想不明白了,这件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每次遇到想不明白的事,她便想放在一旁不想了,指不定哪天忽然就会想明白。
以往,她是从来都不会后悔的。
但是这件事吧,对朝瑶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她好像确实有一点点后悔了。
第53章 “别怕,跟我走。”
司青岚的声音很轻,话语中没有一丝对谁的责备,似乎只是有些茫然,茫然得看不清未来该要何去何从了。
“离玉,你会离开朝瑶,对吗?”
离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其实也没什么,当初你能来到这里,我就感觉挺意外的。”司青岚淡淡说着,“朝瑶能有今日,也算是沾了你的光,你真要走,我也没什么资格拦你。”
窗边的她,望着窗外的雪,只向身后之人留下一抹清瘦的背影。
她似乎有些难过。
在离玉的印象里,司青岚是一个会把喜怒哀乐全都挂在嘴边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司青岚如此安静地将心绪藏了起来。
只是藏得不太好,到底是让她看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离玉心底生出了很深的愧疚。
她想,既是选择,总有需要放下的东西。
原主的选择,是放弃慕陶,稳定各大仙门,守住上灵灯与整个朝瑶。
而她的选择,却是截然相反的。
等她带着慕陶离开了朝瑶,司青岚必定需要一个人去面对许多很难、很乱、很麻烦的问题。
但是她必须这么做,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如果这一步选错了,会给朝瑶带来怎样的后果。
当初看小说时觉得很爽的那些情节,早已成为她如何都不愿看见的存在了。
“你往好处想,我走了,上灵灯也会被人带走,朝瑶从此就清净了。”离玉轻声安慰道,“等到灵耀尊醒来,谁还敢瞧不上朝瑶?”
司青岚:“得了吧,你都不在了,他醒来还能留在这儿?”
离玉:“……”
尬住,忘记那家伙是来挖野菜的了。
司青岚转过身来,无所谓地笑了:“行啦,正如你所说,你走了,上灵灯也会被人带走。只要这个被你带回来的大麻烦不在了,剩下的事我一个人也能处理得了。”
“你想做什么,就随心去做吧。”她说着,止不住叹了一声,望向离玉的眼底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离开之后,千万保重自己。”
离玉轻轻点了点头,于无言之间,向前抬起了双手。
幽蓝的灵光自她掌心闪过,灵光散去之时,一盏冰蓝的莲灯落在了她的手中。
司青岚望着那盏无比熟悉的莲灯,沉默数秒方才轻叹一声,抬手释出一缕灵力,将其收入掌中,又消失不见。
“灭魔大阵之事,我再替你多拖五日,余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她说罢,转身走出了房门。
望着司青岚离去的身影,离玉不由百感交集。
她深吸了一口长气,缓缓站起身来,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到了窗边。
也不知窗外这些被司青岚养护着的花草,是不是能够感应到司青岚心中所思所想,她怎么感觉,它们如今的色彩,似都不再像往日那般艳丽了。
也许是错觉吧。
无论拥有怎样的力量,她都只是一个寻常之人,难免会以凡人之心去看待许多人与事。
司青岚活了那么久,在这种事上肯定是比她看得开的。
就算心里多少有些伤感,应该也就是暂时的事。
司青岚离开之前说,灭魔大阵最多三日可成,看来留给她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事到如今,就算她出面反对,怕也只会让他们更加坚定灭魔之心。
这副身子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上许多。
只是来此问责之人众多,其中不乏修出仙身之人,硬碰硬怕是没有任何胜算。
看来朝瑶山三尊之首的离玉上神,也是时候要在背地里干上一点小偷小摸的事了。
离玉这般想着,缓缓抬起右手,于指尖幻出一只灵蝶。
灵蝶幽幽扇动翅膀,曳着幽蓝的灵光。
她抬眼静静望着,望着那只灵蝶渐渐飞离了她的视线,迎着漫天风雪飞向了遥远的灵州。
腕间的银铃忽而发出了两声轻响,是那个无法来到她身旁的小丫头又在向她问安了。
这样的声音那么轻,却又那么令人安心。
如今的朝瑶山,处处都是前来问责的外人,想要把慕陶带离此处,有着太多的不定数。
司青岚还能再拖几日,她必须抓紧这点时间,尽可能让自己的力量多恢复几分。
考虑到,救人一事并非万无一失,若等灭魔大阵布好再行动,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慕陶便会陷入最最危险的境地,就连一丝用于转圜的时间都不会剩下。
短暂思索后,离玉给自己留了三天的时间。
她告诉自己,三天之后,无论伤势恢复到什么程度,她都必须要带着慕陶离开朝瑶了。
恰好在她下定决心后的第三日,司青岚又给她带来了一点慕陶的消息。
“你想告诉慕陶的话,我已经让小秦鸢为你带过去了!”司青岚说,“你放心,是原话,一个字儿都没落下!”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不好说里面有没有赌气的成分。
不过司青岚的小脾气一向不少,所以离玉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慕陶怎么说?”
“她啥也没说,就是在那傻笑。”
司青岚说着,走至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她知道,关于慕陶的事,离玉总是特别关心,于是十分主动地把话说得更详细了一些。
她说,秦鸢是上午把话带过去的。
这是慕陶被关进戒灵司以后,第一次听见关于离玉,甚至是来自离玉的消息。
突然到来的消息,让那小丫头又惊又喜。
只是这消息的内容嘛,不是关心,也不是安抚,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抱怨。
“千里烛的伙食不太好?”小丫头眨了眨眼,脸上先是闪过了一丝担忧,后又一点一点化作了满心欢喜的笑意。
秦鸢不知慕陶在笑什么,只当是这句不合时宜到多少有些苦中作乐的话语,成功逗笑了一个笑点很低的家伙。
其实她觉得这句话不好笑,但是为了让慕陶不要笑得太过孤单,她很是配合地笑着附和了一句:“千里烛的伙食确实不怎样!”
“有很差吗?”慕陶不由追问。
“很差倒也不至于,就是你手艺那么好,离玉师叔吃惯了你做的饭菜,多少会有些挑嘴的!”
秦鸢说,那一刻的慕陶很是开心。
自从被关进了戒灵司,她就没见慕陶那么开心过。
司青岚转述至此,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这小徒弟,还真是满心满眼都是你。”
离玉闻言,不再追问什么,只是微微垂眸,于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静默之时,司青岚望向指尖那半杯热茶,任由着视线在那不断升腾而又飘散的水雾之中渐渐失焦。
关于灭魔大阵的事,朝瑶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秦鸢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告诉慕陶这个消息。
回到千里烛后,秦鸢的情绪多少有些低落。
“我看见慕陶那么开心,心里就忍不住有些难过……她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叫着嚷着要她去死……”那一刻,秦鸢跟在她的身后,低垂着眉眼,轻声问道,“师尊,慕陶为什么会是魔呢?”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世人总爱说因果,可这世上许多事的发生,似都很难追溯到一个真正的缘由。
她只知道,两百年多前,她在人间遇上了慕陶……
那时的慕陶,只是一只无法幻化人形,甚至连话都不会说的小狼妖。
可就是这样一只小狼妖,有着一双最纯澈的眼睛,也有着一副最邪恶的躯壳。
距离上一次神魔之战,早已过去了四千多年,她也无从得知早该不存于世的魔骨为何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幼小的妖灵身上。
她只能告诉秦鸢:“从我遇见她起,她便身怀魔骨。”
秦鸢闻言,皱眉问道:“身怀魔骨,就一定会危害苍生吗?”
她轻声应道:“魔骨与魔魂互有感应,若有一日,上灵灯封印不复存在,魔魂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寻到魔骨,两者相融之时,天魔便会复生。”
秦鸢又问:“天魔会吞噬她的意识吗?”
“会。”这一次,她答得十分笃定。
“如果她的意志足够坚定呢?”秦鸢又问。
“纵是古神之心,也难以抵挡天魔的侵蚀。”
“那……”秦鸢轻咬着下唇,小声问道,“摧毁魔骨之后呢?若有一日,上灵灯封印破碎,天魔就不会复生了吗?”
“会,只是魔魂并无实体,需要一定时间聚怨凝形。”
“既如此,摧毁魔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摧毁心中的恐惧。”
秦鸢闻言,沉默许久,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对慕陶而言,一点也不公平。”
那一刻,她没有应答,只是无声轻叹着。
魔骨从来都不是魔魂唯一的容器。
就算没有魔骨,只要人间积攒的怨气超出了这片天地所能承载的极限,天魔终究是会复生的。
这一点,那些吵着嚷着要摧毁魔骨的仙门中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想要摧毁魔骨,无非就是在惧怕天魔的力量。
魔魂无法摧毁,魔骨却是可以摧毁的。
如果摧毁后者能让他们安心一点,他们有什么理由不那么做呢?
正如秦鸢所说,这对慕陶而言并不公平。
可是又有谁会在意呢?
发生在灵州的天地异象,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魔骨可以轻易吸引天地间的怨气,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其据为己有。
如果那一日,离玉没能及时压制住慕陶体内的魔气,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没有人会允许这样危险的力量,存在于一个刚化形的妖灵身上。
因为没有人可以保证她永远不会失控,永远不会生出一丝妄念,永远不会用这样的力量去释放天魔魂种。
哪怕她这一生都不可能生出这样的念想,只要她身体里有这样的力量,只要她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她的存在就是注定不被允许的。
这也不怪那些人自私,因为每一次天魔复生,人间都会化作一片炼狱之景。
在这世上,没有人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
他们不是离玉,不是秦鸢,不是任何一个认识慕陶、相信慕陶的人,自然也没有理由赌上人间的未来,去相信这只小狼妖永远不会失控。
所以,这么做公不公平不重要,那只小狼妖是否无辜也不重要。
摧毁了魔骨,上灵灯会安全许多,整个人间会安全许多,这才是最重要的。
司青岚缓缓放下手中茶杯,再次看向离玉之时,心绪早已杂乱得不知还能说点什么。
片刻思虑后,她指尖灵光一闪,将一枚玉牌放在了桌上。
离玉回过神来,目光不由被那玉牌吸引。
司青岚:“虽说如今戒灵司外都不是我们的人,但是戒灵司内的所有结界,都是可以用它打开的。”
离玉:“……”
司青岚:“你拿着它,可以省点力气。”
离玉:“他们会为难你吗?”
司青岚撇了撇嘴,双手托腮,耸肩问道:“关我什么事?沧溟尊是不配拥有戒灵司的玉令吗?”
离玉闻言,不禁失笑:“硬要说的话,从前确实是没有的。”
“你从前日日缩在朝夕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给你了,你能用得上吗?”司青岚说着,低眉望向桌上玉牌,“这玉令我本就做了三个,上头还有你的名字呢,先前没给你,是觉得你用不着,我若硬塞给你,你也嫌烦……”
离玉指尖灵光微微一闪,玉牌便已落至手心。
正如司青岚所言,翠绿的玉牌之上,浅浅刻了一个“玉”字。
司青岚:“总之,这东西可不止我一个人有,出了事也不能全怪在我头上的。”
离玉:“谢谢你,司青岚。”
司青岚愣了一下,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
数秒沉默后,她站起身来,重重叹了一声,神色凝重道:“人间容不下那丫头,你带她去魔界吧,刚好离上灵灯远一点,这样大家都安全。”
离玉:“好……”
司青岚:“我先前给你的那些法宝,也就只能糊弄糊弄修为低微之人,这次怕是派不上用场了,你别拿去丢人啊。”
离玉:“好。”
司青岚:“对了,离山之时,记得往南走。”
离玉:“好!”
司青岚:“我真的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离玉:“嗯。”
司青岚:“你最好别被我撞上,不然我真会出手的。”
离玉:“嗯。”
司青岚把话交代完便走了,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道别的话语。
不过这一次,她显然是预料到了什么,离开之前顺手撤去了这些日子一直笼罩于此的结界。
离玉知道,这层结界并不只是为了防着外人见她,或多或少也是有点想要防着她的。
倒也不是非要拦着她做点什么,只是怕她在不合适的时机做出太过冲动的事。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多合适的时机了。
她明白,司青岚也明白。
这层结界撤去了,往后她们这样坐在一起说话的日子也就不会再有了。
说实话,对于这个认识了一年不到的同事,她还真是挺舍不得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到来与这一路的选择,能够改变她在小说中必死的结局,心中便又多了几分欣慰。
司青岚走后,离玉独自一人守在窗边,打坐调息着等到了夜深。
她缓缓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长气,自伤重苏醒之后,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客房。
脚下的积雪微微陷落,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很强的不实感。
她是真的很难相信,在二十一世纪遵纪守法了一辈子,连横穿马路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的自己,竟也会有孤身一人跑去劫狱的一天。
希望一切顺利吧!
离玉施法隐匿了自己的身形,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系统,带路!”
【好嘞!】
浅金色的指引线在雪夜之中亮了起来,离玉循着它的指引,向着全然陌生的方向快步行了过去,并未在雪上留下一丝痕迹。
戒灵司与千里烛不算太远,速行之下没走多久,她便已经看见了那个如今戒备森严的牢狱。
夜已经很深了,值守的各派弟子仍旧分站八方。
那看上去算不得整齐,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的站法,明显是一种用以防范的阵法。
许是先前被坑得太惨了,阵法这种东西,离玉如今是看一次头疼一次。
可无论再怎么头疼,她都是要进入这戒灵司的。
所以,在接连三次深呼吸后,她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好在这些不知何门何派的弟子并未看穿她的隐形术法,她就这样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做贼心虚且鬼鬼祟祟地走进了戒灵司的大门。
戒灵司内的守卫倒是松了不少,看衣着应该都是朝瑶的弟子。
离玉顺着系统的指引,一路寻到了关押慕陶的那间牢房。
靠近牢门的那一刻,她终于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慕陶。
天边那一抹月色,透过高高的铁窗,一缕又一缕地落上了那丫头单薄的肩头。
她闭着双眼,蜷缩在冰冷的牢狱之中,身下只有些许稻草铺垫着。
用于锁灵的三道结界,在牢房内外泛着幽冷的光,于无声之中将她囚困。
她的身上有些脏乱,那本就瘦小的身子,似比上一次见到之时又小了一圈。
离玉无声扣紧了冰冷的栏杆。
似有感应一般,慕陶忽然睁开了双眼。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望向了牢门之外。
短暂茫然后,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伸手抱住双膝,又一次将小小的身子蜷缩了起来。
就像司青岚说的那样,她确实是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一如往日那般乖巧懂事。
忽然之间,她腕间的银铃忽然发出了轻轻的声响。
慕陶倏地睁大了双眼。
两串同心铃间的声音分明近在咫尺!
“*师尊?”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跑到牢门之前。
她的双手都还没有来得及触碰牢门,便见一道灵光闪过,四周结界忽然缓缓散去。
下一秒,紧闭的牢门似被什么捏碎一般,忽然化作了点点灵光。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戒灵司内负责值守的弟子瞬间相互呼唤着循声赶了过来。
“什么人!竟敢擅闯戒灵司!”
有人发出一声震喝,在手中幻出了一个陌生的法器。
“走!”
随着无比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一道几近刺目的灵光骤然落于她的四周。
身侧那一道隐匿身形的术法,终是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她终于望见了心底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所有的视线却也在这短短的一瞬,让那不争气的泪水彻底模糊了。
术法散去的那一刻,数名匆匆赶来的守卫尽数愣在了原地。
他们茫然地望着离玉,望着被她牵在身侧的慕陶,一时竟是不知该拜还是该拦。
离玉沉下气来,向前缓缓走了一步,只见那些弟子纷纷向后退了三步。
这一进一退,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她神色一冷,寒声说道:“让开。”
就这冷冰冰的两个字,瞬间吓得数名小辈神色惶恐,当即分于两侧,贴墙而站。
离玉见状也是一愣,回神之时片刻也不敢多留,连忙拉着慕陶朝戒灵司外跑了过去。
方才戒灵司内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外头的值守之人。
就在她们踏出戒灵司的那一刻,一个陌生的阵法瞬间于这天地之间铺展开来。
金色的灵光,于这一瞬将她们笼入其中。
离玉瞬间感觉自己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受到了无形的压制。
——系统,该上班了!
她在心底这般默念着,毫不犹豫地抬起了一只手。
只见她掌心亮起一抹幽蓝,看似十分微弱,却又于顷刻之间扭曲了四周之景。
下一秒,四周之景不再扭曲,那金色的灵光却是骤然碎作了万千细沙,纷纷扬扬散落在雪月之间。
布阵的仙门弟子眼中满是惊恐,一时犹豫着不知是否还要上前阻拦。
只这一瞬的犹豫,离玉便已在系统的指引之下,带着慕陶一路奔向了南方。
传讯的术法忽如烟花一般,绽放在夜空之中,遮蔽了星月之辉。
无数道灵光向她们追了过来,却都被一道又一道不断亮起的幽蓝灵光尽数阻挡。
离玉能够感觉得到,体内所剩无几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抵挡不了太久。
就在此时,忽有群鸟自天边飞来,盘旋着于空中结下了一道法阵!
法阵中心似有黑雾泛起,拦下了身后那一道道追捕的灵光。
那一刻,没有多余的言语。
离玉知道,那些林鸱鸟妖能够为她拖延的时间不会太多。
为了不要浪费时间,她下意识想要幻出仙鹤,却又发现灵光在眼前聚了又散,全然无法凝出仙鹤之形。
——系统!这是什么情况?!
【是无形的禁飞结界呢!】
禁飞结界?!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啊?!
【这是最近半个月,各大仙门为了防止魔骨脱逃,联手设下的临时结界。在此结界之中,任何人都无法使用法力飞行,且朝瑶的山门有多广,结界的范围就有多大呢!】
……无语!
原文里怎么没有这一茬?
【因为原文之中,离玉上神是认同摧毁魔骨的呀。】
搞半天这些家伙是在防我呢!
怪不得司青岚让我往南走,她一定是在那边准备了什么!
就在离玉恍神之时,身后数百只林鸱鸟布下的阵法已然濒临溃散。
慕陶紧紧抓着离玉的手腕,眼底的不安明显多了几分。
她的身上似有魔气若隐若现。
离玉视若无睹,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怕,跟我走。”
只那一瞬,魔气便已消散无踪。
第54章 “师尊永远不会来晚。”
没有半分的犹豫,离玉带着慕陶奔向了系统指示的南方。
戒灵司前布阵,朝瑶山中禁飞,还有一大堆修为不知深浅的人,或在身前出手拦截,或在身后穷追不舍!
这些仙门中人是铁了心要除掉魔骨,就差没有当着司青岚的面在朝瑶布下天罗地网了。
原文里的男主在走这段剧情时,也没见有这么地狱的关卡要闯啊!
身为一个重伤人士,能够得到如此致命的“尊重”,离玉感觉全世界的恶意都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了。
万幸这次系统靠谱了一点,从旁辅助了那么久,竟是破天荒般暂时没有出现很明显的副作用。
她数度感觉这副身子已经快到极限了,但咬咬牙又偏偏还能继续往下支撑,也不知是不是人被逼急了都会这样,跟特喵回光返照似的,濒死之前总是格外精神。
胡思乱想间,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群鸟于天边结下的大阵破碎,群鸟四散奔逃,阵心那一缕黑雾瞬间向四周扩散开来,尽力阻挡着想要追击的仙门中人。
虽已尽力阻拦,可失去阵法之威,她的力量实在有限。
无数道灵光如影般自黑雾之中掠过,再次向着离玉与慕陶追了上来。
离玉忽觉身侧有了一丝不属于冬日的寒意。
不是错觉,她看见天边渐有怨气凝结。
慕陶如今的心性,还控制不好魔骨的力量。
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的愤怒,或许都会牵动体内的魔骨。
不可以,就算往后注定要走魔修之路,也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动用天魔之力!
此处离上灵灯太近了,很可能波及魔魂封印!
况且,若是慕陶真在此处使用魔气伤了人,不就意味着她真的随时都有可能失控了吗!
那些仙门中人怎么看并不重要,可是司青岚愿意让她带走慕陶,必定是将全部的信任都给予了她。
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只需要太多的决心,还需要独自一人面对后续太多太多的事情。
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司青岚一句都不曾抱怨,只一声“千万保重”,便尽数为她和慕陶担了下来。
她又怎么能让司青岚为今时今日做出的选择感到后悔!
“慕陶。”离玉下意识将慕陶的手牵得更紧了几分,无比坚定地对她说道,“不要使用那种力量,至少现在不要!”
慕陶愈渐冰冷的眸光,于这一瞬微微闪烁了一下。
“你现在还控制不住它,把一切都交给我,我能带你离开这里。”离玉轻声说道。
夜风很大,几乎吞没了她的声音。
但她知道,慕陶听得到。
慕陶的呼吸短暂地放缓了片刻,失了焦的双眸,渐渐散去了冰冷。
她不自觉垂下了眉眼,似在为刚才心底生出的念想感到后怕。
她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忽然有那么一瞬,自己竟会想要将身后那些穷追不舍之人全都杀了。
分明这不会是师尊希望看见的……
可那一瞬,她就是在想,如果把他们全都杀了,就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师尊,也不会有人再敢对她喊打喊杀了。
是因为魔骨吗?
自从回到朝瑶的那一刻起,她便被关进了戒灵司。
所有人都说她身怀魔骨,说她与天魔有着莫大的关系,必不可留于世间。
他们说得好像没有错,她在灵州伤了师尊,又在今日起了邪念……
师尊守护了上灵灯四千多年,本应是这世上最该将她舍下的人。
可当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取她性命之时,却也只有师尊愿意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挡下所有,为她与一切为敌。
她不能,不能让师尊对她失望……
可是,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身怀魔骨的她,真的可以配得上师尊的好吗?
慌乱之时,离玉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魔骨不会侵蚀你的本心,离开这里以后,我会慢慢教会你如何掌控它……它会成为只属于你的力量,你可以用它保护自己,也可以用它得到你想要得到的所有。”
无论风声多么大,慕陶都不敢漏听离玉说的每一个字。
她有些诧异地抬起泛红的双眼,望向离玉的目光满是不敢置信,心底却偏又忍不住燃起了一丝希冀。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那一夜的风那么大,雪也那么大,师尊拉着她的手,与她奔逃在朝瑶的漫天风雪之中。
身后是无数张陌生面孔喊打喊杀的声音。
她们落下的脚印深深浅浅,偌大的天地,仿佛除却凉薄的风雪,与天边那一轮的弦月,便再没有什么是可以属于她们的了。
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做错,便已成为了为世所不容的罪人。
可是那又如何,她已经不会再惧怕任何了。
师尊会带她离开朝瑶,带她去往更为广阔的天地。
她会在师尊的陪伴下,慢慢掌控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
终有一天,她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师尊……
还有,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所有。
那一个奔逃的寒夜,似也被风吹得无限漫长。
那比深海更加幽蓝的灵光,不断闪烁在天地之间,仿佛可以轻易撑起一个破败不堪的世间。
慕陶不知道她们到底还要逃多久,也不知道她们究竟需要逃去何方。
她只是望着离玉,没有一丝一毫的思虑,只心甘情愿地想要随她去往天际。
直到她们的脚下再也没有生路,只有一片望不见边际的幽蓝之海。
路的尽头,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寒风吹得他衣衫猎猎,紧紧握于手中的长剑,被他横在身侧,似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天堑。
视线相接的那一瞬,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见他剑尖微动,漫天飞雪皆向他聚拢而去。
似曾相识的阵法自他所站之地向着四周迅速展开。
阵法灵光骤然升起数十米高,将飞雪凝作万千冰凌,似要这整片天地笼罩。
“师兄……也要拦我们吗……”慕陶的声音不由颤抖着。
一路逃至此处,离玉已经疲惫到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下意识于掌心运起一缕灵力,却在犹豫着是否出手的那一刻,看见墨夷初身后的海面正在快速凝结成冰。
凝冰不断向外延伸,似要去往那一道无形的山门之外。
这就是司青岚让她来此的原因吗……
离玉回过神来,连忙拉着慕陶步入大阵之中。
阵法没有伤害她们分毫,所有的冰凌都在那一刻指向了身后追击之人。
她们穿过大阵,踏上海面凝冰,一路奔向远方。
身后的冰路渐渐坍塌,身前的海水不断凝结,早已破碎的山门也似引路一般,在遥远的前方闪烁着一缕忽明忽暗的微茫。
一缕黑雾轻轻掠过她们身旁,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带着身后的群鸟,向着海天交接之际渐行渐远。
当脚下的寒冰不再凝结,幽蓝的灵光终于在天边凝作一只仙鹤。
拉着慕陶乘上仙鹤的那一刻,离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长气。
她将慕陶护在身前,下意识回望身后,只见那冰凌之阵仍旧立于海岸之上,抵御着每一缕靠近的灵光。
那一道海岸太过遥远,她渐渐无法看清岸上的一切。
心中的不实感,在这一刻更加浓烈了几分。
她们真的逃出来了?
墨夷初能拦他们多久?
她与慕陶会被他们追上吗?
【宿主放心,禁飞结界一时半会儿解除不了,就算他们突破了那道的防守,一时半会儿也是追不上来的!】
那……
帮着她逃离此处的人,又将受到怎样的责罚……
【宿主不必愧疚,冤有头债有主,男主不过是从犯,所受责罚肯定会比原文轻上许多!】
【单看表面,宿主确实牵连了男主,但看整体,宿主可是行了一件大善事呢!】
我特喵谢谢你啊!
瞧这小破嘴儿搁这叭叭的,可别太会阴阳怪气地安慰人了!
【嘤!】
不过仔细想想,这话确实有点道理。
要是没有她,男主后续所要经历的剧情,说句惨绝人寰也不为过。
先是拼尽全力于灭魔的刑台之上救走女主,再是拖着重伤一路躲躲藏藏逃至魔界入口,紧接着不顾反噬亲手斩断了同心铃的牵绊。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连命都快没了,竟还要孤身回到朝瑶领罚。
只能说,这能活下来,全靠主角光环立大功了。
但是这些都还算不上什么,真正令人窒息的,是他拼尽一身骨血所救之人,成为了颠覆三界的女魔头,杀他师尊,灭他师门,还将他修为废去,日日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此看来,她是真来行善积德了。
墨夷初要是知道自己原本会有怎样的命运,高低得来给她磕上十个。
离大善人这般想着,心中的愧疚淡了许多。
许是心底绷紧的那根弦忽然松了下来,先前不曾感觉到的疼痛,在这一刻如浪般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所幸,她的意识仍旧清醒,视线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忽然模糊,不然她和慕陶怕是真会落入脚下这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海水。
好疼,好累,刚顺畅了没几天的呼吸,在这一刻又变得困难了起来。
疼痛与疲乏愈渐深重,离玉不受控地将重心压向了身前的慕陶。
护体的灵力似乎散去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持续飞行,身体不得不开启了节能模式。
寒风吹过她的身侧,她不由得瑟缩了身子。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严寒。
原来朝瑶山的冬天,有这么冷啊。
“师尊!”慕陶连忙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一时想要回头,却又被离玉沉沉地压住了后背,只得焦急问道,“师尊,你怎么样了?”
我也挺想知道我怎么样了。
系统,方便分析一下吗……
【宿主没逝,可以闭眼休息一下,系统会帮宿主盯着仙鹤的。】
没逝啊,没逝真好。
要是没什么事,她是真要休息一下了。
“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了。”离玉轻声说着,双手不自觉搂住了慕陶的腰,仿佛这样才能暖和一些,“你让我靠会儿,靠会儿歇歇就好……”
“好……”慕陶轻声应着。
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一下乱了起来。
它跳得好急,好快,乱得让她想要将其狠狠捏碎在身体之中。
师尊的手好凉,凉得不似平日。
师尊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似是惧怕着每一阵掠过耳畔的风。
她看见飞雪落在了师尊垂落于她肩侧的发,若是以往,它们从不可能沾染师尊一分一毫。
她好像有些怨憎这漫天的风雪了。
可若没有它们,师尊也不会倚靠在她的身上。
慕陶轻轻垂下眼眸,避开了体内魔骨,于指尖缓缓凝出一缕微弱的灵光,轻轻笼上了身后之人单薄而又虚弱的身子。
她感受着她的呼吸,感受着她的心跳,感受着这片寂寥天地中最温柔的声音。
寒夜太长,长得仿佛永远不会迎来破晓,她的心却是一点一点静了下来。
如果这片大海真能无边无际,如果漫漫长夜不会拥有天明,只要月色永远不会落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反正有那么一刻,她就是这样想了,自然得就像呼吸一样。
或许,只要和师尊在一起,在什么地方都很好吧。
慕陶这般想着,不禁上扬了嘴角。
*
离玉是在系统的警报声中醒来的。
倒也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只是快至人间,若还要以法术持续飞行,便须隐匿身形了。
她如今灵力所剩无几,实在无法同时维持两种需要一直消耗灵力的术法了。
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看向了身前的慕陶。
慕陶仍旧维持着昨日的姿势,只是脑袋沉沉耷拉着,两眼轻闭着,身上覆了一层薄雪,缩在心口前的指尖似有灵光微微亮着。
离玉不由愣了一下。
那缕灵光,维持着一层薄薄的灵力,只轻柔地护在她一人身上,哪怕是睡着了都没有将其撤去。
这小丫头……
体内只有那么一点称得上“干净”的灵力,连自己都顾不上,还将这些灵力尽数给予她。
离玉不禁咬住了下唇,努力按捺着心底那一丝酸涩,只伸出手来,想要拂落慕陶发间的雪。
慕陶一时惊醒,睁大双眼,转身望向了身后。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离玉轻轻拂上了慕陶眼睫挂着的雪。
慕陶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再度睁眼之时,只见离玉弯着眉眼,笑得如春风一般温柔。
“师尊。”
“嗯?”
“师尊!”
“怎么了?”离玉仍在拂弄着小丫头满身的落雪。
“师尊!!”
慕陶第三次唤出声时,伸出双手,一下扎进了离玉的怀中。
她将她抱得好紧,紧得让人一时有些喘不上气。
可是离玉没有舍得将她推开,只是抬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我好想你。”慕陶埋在离玉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她说,她真的好想好想她,每一次日升月落,都止不住地想她。
戒灵司又黑又冷,锁灵结界压得她连催动同心铃都好难好难,她不喜欢那个地方,她害怕那个地方。
秦鸢和师兄时常会来陪她说说话,他们从来不会说,外头那些人想要怎么处置她,可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所有人都要她死,戒灵司的守卫早就告诉她了。
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师尊身旁,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师尊身旁。
她没忘,师尊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替她担着。
她感到害怕,并不是不信师尊,只是因为知道,这件事太大了,不是谁都可以担得起的。
她害怕自己不值得师尊这样做,她也觉得自己不值得师尊这样做。
她说她每天都在想。
只要身旁没有人,便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想。
同心铃没有响动之前,她想,师尊一直没有消息,是没有醒来,还是将她放弃了?
同心铃开始响动之后,她又想,师尊一直不曾为她说话,是不到时机,还是准备将她放弃了?
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在吵架。
一边说着,师尊永远不会扔下她,一边说着,她就是一个祸患,师尊若是执意护她,不知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她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次。
她心中始终留有一丝期待,期待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师尊的保护。
可期待之外,更多是理性。
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就算师尊扔下了她,她也不该怨恨。
因为,只有扔下了她,师尊才能一直安好……
慕陶的声音哽咽着,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滴水,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地砸落在离玉的心里。
分明那么轻,却又每一下都让人无法忽略。
离玉:“那么昨夜,你在想什么?”
慕陶:“我在想,我永远不会再怀疑师尊了。”
她轻靠在离玉怀中,轻声把话说了下去——
师尊为她离开了朝瑶,为她抛下了所有,甚至为她甘愿与整个仙门为敌。
她好不忍,却也好开心。
她想,她一定是这个世上最自私的人……
“你不是……”离玉心疼地轻抚着慕陶的长发,轻声说道,“你已经为我想了太多太多……”
慕陶心思敏感,离玉从来都是知道的。
她知道,慕陶在戒灵司中一定会害怕,也一定会伤心难过……
可她不知道,那个所有人口中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慕陶,心里有着那么多的挣扎与痛苦。
她简直不敢去想,在已知自己生路渺茫的情况下,戒灵司中那一个个冰冷幽暗,甚至未必会有一缕月光的长夜,慕陶到底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凭着她的一句承诺吗?
离玉不禁垂下了眉眼:“是我来晚了……”
慕陶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师尊永远不会来晚。”
只要师尊能来,就永远都不会晚。
在朝夕池的两百多年她都等过来了,怎么就等不得那短短二十几日?
师尊此刻轻抚着她的发,比她记忆里的模样还要温柔。
这样好的师尊,怎么会晚……
她这般想着,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直到仙鹤缓缓落于无人之地,这才从离玉怀中钻了出来。
落至地面那一刻,离玉用所剩不多的灵力为慕陶掩去了身上的魔气。
指尖灵光散去之时,她不禁抬眼望向了这片陌生而又苍茫的天地。
“师尊,我们还能去哪里?”慕陶轻轻拉拽着她的衣袖。
离玉:“魔界。”
慕陶:“魔界?”
离玉:“只有在那里,你才是安全的。”
慕陶:“魔界在什么地方?”
离玉想了想,轻声说道:“魔界,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说,那里森冷、黑暗、贫瘠,没有是非善恶,只有弱肉强食。
魔界中人,寿数长久,但不入轮回。
他们生来拥有不弱的力量,若不是因为肉身无法忍受人间酷暑,怕是早已受够了黑暗与贫瘠,冲出两界通道,掠夺人间领地了。
离玉话到此处,不禁低眉轻叹。
原文之中,小女主就是凭借魔骨之力,在魔界之中渐渐立足,最终成为一代魔神,靠着一句“让人间永远冷下来”的承诺,带着一众魔族杀向了人间。
这样的剧情很帅,但是她现在不太喜欢了。
她现在啊,就想带着慕陶在魔界寻一处相对安稳之地,慢慢陪着慕陶将那魔骨之力掌握娴熟。
等到慕陶可以像小说后期里写的那样,随意使用魔骨之力也不受任何影响了,她们应该也就彻底安全了吧……
慕陶:“我们一定要去吗?”
离玉揉了揉她额前的发:“我会护着你的。”
慕陶睁大了双眼,短暂沉默后,乖巧地点了点头。
离玉看得出来,慕陶还是有些担忧。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如果你不喜欢那里,也是可以偷偷回到人间的。”
慕陶:“真的吗?”
“嗯,等你能够控制好体内那种力量了,你对人间而言也就不危险了,那时自然可以随时回到人间。”离玉说着,弯起眉眼,压低了些许声音,“我们悄悄的,不让任何人知道!”
慕陶闻言,瞬间欢喜了起来。
离玉见慕陶如此欢喜,便觉自己身上的疲惫与疼痛都少了几分。
其实她也是很期待那一天的。
等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带慕陶离开魔界,看看从前没有去过的地方,吃吃从前没有吃过的东西……
她想,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第55章 要能留在这里,似乎也挺好的。
朝瑶的落雪彻夜未歇,直至天明才静了下来。
未成的灭魔大阵,于仙雾缭绕的云台之上若隐若现。
阵法之上,一缕缕灵力结成的灵纹,缓缓流转着日辉般的金色光芒。
最多两日,等到阵法完成,戒灵司中关押着的那个身怀魔骨的小狼妖便会湮灭于此。
可是就在昨夜,那个小狼妖逃走了。
带她逃离朝瑶之人,是她的师尊,也是上灵灯封印的守护者——离玉上神。
四千年前,天界断去了与人间的联系,她是唯一愿意留在人间护佑苍生的神族,更是唯一可以从人间打开通天之门的存在。
四千年来,人间各路仙门皆对这位上神万般尊崇,不知有多少人以见她一面为荣。
可就是这样一位上神,竟是瞒着整个人间仙门,将一个身怀天魔魔骨的狼妖收为亲传弟子,放在身旁养了两百多年!
若不是上灵灯被盗,发生了灵州一事,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
据山中弟子所言,这位上神对山中的一切都十分淡漠,唯独对这位小徒弟分外上心。
具体上心到什么程度,随便抓几个弟子来问问就能知道。
“沧溟尊向来喜静,若无准许,任何弟子都是不能随意出入朝夕池的。但是那个慕陶就不一样了,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从前我们也不知她有什么特殊的,资质那么差,却能被沧溟尊收为亲传弟子。就说参加云台试炼吧,既是弟子间的比试,谁还不会受点儿伤了?就她受伤有沧溟尊亲自来救……”
“沧溟尊四千多年来从未离山一次,别说离山了,就连朝夕池都很少会出,山中弟子想见沧溟尊一面都是十分不易的!”
“可就是这样的沧溟尊,不但亲自带她前往人间历练,回来之后还立了规矩!说什么,不许任何人在背后对慕陶议论纷纷,也不许任何人再欺负慕陶分毫,若是被她发现慕陶在谁那里受了委屈,必不轻饶!”
负责守护上灵灯封印的上神,竟对一个身怀魔骨的小丫头如此上心,怎么想都让人难以安心。
更重要的是,自从魔骨被关押进了戒灵司,这位上神就没有出面表态过哪怕一次。
表态了不一定值得信任,但是不表态一定有大问题。
人间怨气四起,朝瑶山门被破,上灵灯丢失,魔骨现世,这一系列事情接连发生,实在让人很难不去怀疑这其中是否暗藏居心叵测之人。
尽管不少人都在说,离玉上神将魔骨养在身侧,难保没有包藏祸心,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位上神若是真的心术不正,上灵灯绝不可能安稳四千多年。
他们之所以这么叫喊,无非就是想借着这个罪名的压力,逼迫朝瑶交出魔骨、摧毁魔骨。
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真正居心叵测之人,寻机利用魔骨行危害人间之事。
至于守护了上灵灯四千多年的离玉上神,大家自是愿意相信,她之所以护着魔骨,只是不忍看见一个无辜的孩子承担这不知来处的罪业。
就是因为相信这一点,他们才会更加担心这位上神会出手救下魔骨。
她的徒弟被关押在戒灵司那么久,她既不同意摧毁魔骨,又不愿意露面与众人分辩,其中缘由显而易见。
她在人间伤得确实很重,重到已经没有把握护住这个徒弟了。她怕旁人发现这一点,心中便会再无忌惮,所以只能避而不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正因如此,齐聚于此的仙门中人协力布下了临时的禁飞结界。
此结界范围之广,非羽族不可轻易逃离。
——至少,对这位伤重到迟迟不敢露面的上神而言应是如此。
清玄尊司青岚对摧毁魔骨一事并没有任何异议。
这些日子以来,任何需要她来配合的地方,她都做到了不算积极但至少合格的配合。
先前山门被破一事,确也让她元气大伤,灵力空虚是肉眼可见的,想来并不至于,也没有余力出手相助。
离玉上神虽为西海神族,不会惧怕海水,但毕竟身受重伤,又要拖带魔骨,又要抵御追击,想要撑到结界之外,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为了能够毁掉魔骨,聚来此处的仙门众人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情况都想到了,可他们就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情会坏在一个平日里言规行矩的小辈身上。
事关天魔,谁又能够想到,朝瑶山中一个小辈能有这样的胆量与本事,凝海成冰,结阵相护,硬生生在众人眼前放走了离玉与魔骨!
虽然他一句话都不说,但他必定是受人指使!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最有可能指使他的那个人。
千里烛,花魂殿内。
面对仙门众人的满腔愤怒与言语质问,司青岚气得那叫是一个火冒三丈,对着殿中长跪的墨夷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骂着骂着,殿内原本繁茂的花儿都静悄悄地谢了。
“你怎么敢!那可是——天!魔!魔!骨!!!”她眉心紧蹙,大声喝问道,“你说啊,你怎么敢的?!!”
平日里最是随和的清玄尊,此时此刻凶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吃人!
朝瑶山的弟子吓坏了,仙门众人也惊呆了。
她说,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朝瑶山中竟有这般不知轻重的糊涂小辈!
她痛心疾首,她咬牙切齿!
她情绪波动,她呼吸困难!
她几乎快要恨透了这小子不争气的样子!
对此,她表示:
小小年纪,竟敢犯下如此大错,将来可还了得!
这要罚,不能姑息,必须狠狠罚!
——但是!
这也不是她的弟子……
“灵耀尊是何性子,想必大家也曾听闻。”司青岚话至此处,眼底生出一丝为难之色,“墨夷初是他此生唯一的弟子,平日里宝贝得很,我也不敢越俎代庖……”
她说着,转身望向仙门众人,伸出了一根机智的食指:“要不这样,我先将他关进戒灵司,此事如何惩处,等灵耀尊醒来再议?”
包庇!这分明就是包庇!
前戏演得那么足,可到了最后却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仙门众人如何能忍?
“清玄尊,这不太对吧?”有人冷笑着说道,“谁人不知,鲲君入眠,就算没有千年,也有数百年之久。你们朝瑶的小辈放走了魔骨,我们想要一个交代,还得等他醒来不成!”
“仙友说得在理,此事这样处理确实不妥……要不这样吧!”司青岚说着,抬手幻出纸笔印泥,“灵耀尊的徒弟,我是不敢随便罚啦,但是众仙友修为高、本领强,定是无所惧怕。谁想要这交代,就在此留下姓名来路,画个押,大家都见证着,将来灵耀尊醒了,也就不至于来找我算账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司青岚:“这张纸上,只要有一个人的名字,我便立马交人,是生是死,都再与我朝瑶没有半分关系。”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张仇恨名单。
若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名字留在此处,倒也能让人安心一些,可偏偏司青岚说了,只要有一个人签,就可以给大家一个交代。
当目的达成之时,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签完之后会有多少人愿意上前一同承担。
若是最后纸上只有寥寥数人,甚至只有自己一个,那么往后的千百年怕是都要寝食难安了。
好一阵静默后,有人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事到如今,魔骨已逃,惩戒一个小辈也是于事无补……”
“对,对啊,清玄尊不必如此为难。”
“还是先关起来吧,惩处之法日后再议!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那魔骨追回!”
“还有灭魔*大阵,万不可停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司青岚心底不由松了口气。
她看着身前遍体鳞伤的墨夷初,虽是心有不忍,却也只能冷冷说上一句:“犯下如此大错,去戒灵司好好反省吧。”
说罢,轻叹一声,命人将他带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花魂殿内众人散去,司青岚缓步行在了千里烛中。
她望着被雪掩去了色彩的繁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哀凉的念头。
繁花再艳,到底还是不应季,也不应景。
不过一场雪,便都埋没了……
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司青岚这般想着,不禁低眉苦笑。
如今禁飞结界已解,山中上百弟子已离山追捕。
各大仙门都在派人回到门中传信,过不了多久,搜捕之人便会遍布人间。
离玉,我再帮不了你任何了。
你一个人能撑得住吗……
*
撑不住了,累得想死!
虽然一点也不想面对,但是如今这副身子的内伤确实已经严重到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离玉感觉就算在人间不需要分出任何力量隐匿身形,她也确实没有力气维持仙鹤之形带慕陶飞着去往魔界了。
就连速行之术都散去的那一刻,她止不住在厚雪之中踉跄了几步。
慕陶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浅褐色的眸中满是不忍。
她微红着眼眶,轻声说道:“师尊,我们先不走了,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们走得已经很慢了,仙门的追捕或许很快就能赶上来……
离玉很想逞强,可冷静思考片刻后,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任由着慕陶将她扶到了一处可以靠坐的老树之下。
坐下的那一刻,她不禁在心底安慰起了自己。
行了,可以了,在坐下休息之前,你已经逞了一次天大的强了。
没有力气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磨刀不误砍柴工,人总不能活活把自己累死的。
自我安慰之时,慕陶小心翼翼撑起了一个挡风的结界,眼神万分担忧地蹲在了她的身侧:“师尊,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离玉点了点头,不忘拉着她的手腕,小声叮嘱道:“千万不要使用魔气,容易被人感应到。”
慕陶:“师尊放心,我绝对不用!”
离玉:“别走太远。”
慕陶:“嗯!”
离玉:“若是遇上危险……”
慕陶抬起右手,轻轻摇晃了一下,乖巧道:“我有同心铃,一下轻响是平安,三下快响是危险!师尊放心,我不逞强,若是遇上危险,第一时间就会摇铃!”
离玉闻言,稍微放下心来,松开了慕陶的手腕。
慕陶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跑入风雪之中。
随着那一抹红影渐行渐远,离玉缓缓收回目光,闭目调整起了自己紊乱的呼吸。
此处是荒山野岭,又大雪纷飞,想要找点食物怕是不太容易,慕陶这一离开就是许久。
好在同心铃牵系着彼此,每当离玉感到不安之时,腕间银铃便会轻响一声,让她知道慕陶此刻平安。
慕陶回来之时,抱了一把柴火,和两条不知从哪儿捉来的鱼。
鱼已经在河边处理干净了,她将柴火堆好、点燃,便几步蹦回离玉身旁,笑吟吟地坐了下来,烤起了木杆上串起的鱼。
离玉:“大冬天的,还能抓到鱼呢?”
慕陶唇角勾起,扬了扬眉:“不怎么好抓,但是鱼儿冬天喜欢躲在什么地方,我可清楚了!”
离玉不由失笑:“你还清楚这个?”
“虽说想要吃点什么,都是可以用灵石换取的,师尊每年给我的灵石完全够用,但是山下那些师兄师姐不喜欢我,每次去都免不了一番奚落。若是自己可以弄到的东西,自己弄就好了,不找他们,还能省一点儿灵石呢。”
“……”
“山里有两条河,最不缺鱼啦!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我想吃,就可以去抓!”慕陶说着,眼里多了几分小小的骄傲,“师尊你是不知道,我抓鱼可厉害了,有些小猫都抓不过我呢!”
“那么厉害啊。”
“不只是鱼,许多小只一点儿的,我都能抓得到哦!”
天色渐沉,随风跳动的火光,将少女的笑颜照得明明暗暗。
离玉抱着双膝,静静望着这个举着两条小鱼傻乐的丫头,原本焦躁的心一点一点静了下来。
她想,上一次坐在这样一个火堆前,身旁还有好多人呢。
那时是夏日,没有这么大的风雪,大家围坐在火边,有锅有碗,有荤有素,晚上还有马车能睡。
人生可还真是起起落落啊,这才过去半年呢,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不过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火光是明亮的,带着仿佛可以驱散寒冬的温度,噼噼啪啪跳动在夜风之中,照着落雪纷纷。
朦朦胧胧的柴烟,伴着鱼肉的淡淡香气,随风轻轻飘远,而后悠悠消散。
留下些许,微微熏人,是睡梦中都不曾见过的宁静。
她又想,自己和慕陶这样,真是好奇怪啊。
像是小说里不得不亡命天涯的主角。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彼此相依。
等到入夜了,就坐在一团篝火前,烤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寻来的食物,聊着不知在哪个角落翻出的回忆。
聊至话尾,应有一人说上一句——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忽然有那么一瞬,她好想和慕陶说点什么。
其实在她记忆的各个角落里,也是有很多事情可以与人诉说的。
只是慕陶大概听不懂,她也确实与她说不明白,所以她也只能默默按下了这样的想法。
夜色渐浓之时,慕陶手里的鱼烤好了。
离玉伸手将其接过,慕陶坐在一旁,很是认真地提醒着她:“师尊,小心烫!”
离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稍稍吹凉,这才放入口中。
这鱼,怎么说呢……
此生不算太挑嘴的离玉,今日吃鱼吃出了一点简单的感想。
——电视上、小说里,那些两手空空的主角随便抓只鸡、抓条鱼,用火烤烤就能吃得很香的情节,只要没带秘制调味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骗人的。
这鱼闻着是香的,可吃起来却一点也不香。
那是一种淡淡的土腥味,夹杂着些许柴烟渗入的苦,还有暗藏在每一寸鱼肉中的细刺,可以说没一处是值得称赞的。
但她并没有感觉这样的味道多么糟糕,她是可以吃得下去的。
小时候和家里人吵架,明明吵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背着书包离家出走了,却还是会被妈妈骂骂咧咧地叫上饭桌。
每到那种时候,她就赌气不去夹菜,恨不得就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那一碗没有任何滋味的米饭吃进肚里。
当然了,现在没有赌气,也没有鼻涕和泪,这没什么滋味的烤鱼,倒也还算软嫩。
都是慕陶做的,有什么吃不得。
那天夜里,篝火未熄。
她们靠坐在光秃秃的大树之下,伴着火光,相依入眠。
风雪那么吵,世间那么静。
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能够消散在此夜之中。
那之后的日子,她们开始东躲西藏,走走歇歇。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人间唯一的神族,就算只吊着最后一口气,施展出来的术法也不是寻常仙门弟子能够轻易识破的,只要注意避开那些高阶弟子,危险便不会太大。
在发现这一点后,离玉安心了许多。
疲乏不堪的身子反正也赶不了多快的路,她干脆带着慕陶一同放慢了脚步,把休息之时恢复的灵力尽数用在了遮蔽灵息之上。
离玉真的无比庆幸,当初的自己没有为了一时面子而拒收秦鸢送来的见面礼。
那些小巧而又精致的珠宝一直被她遗忘在灵囊之中,如今倒是成了她和慕陶这一路的盘缠。
也算是吃喝不愁,车马都有了。
说起来,当初离山之时走得匆忙,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如今去了一趟人间的城镇,那小小的包袱便又背在了慕陶的身上。
这次没有一整个厨房,但那些用来调味的瓶瓶罐罐是半点也没有少。
哪怕每天都在躲躲藏藏,时常大半夜被搜灵的动静惊醒,片刻也不敢多留地拔腿就跑,这丫头也还是那么执着于为她做顿好饭。
离玉有时不禁会想,这或许也是流离之中,最让她感到安心之事吧。
魔界到底有多远,她不太清楚,但是这一路于她而言,并没有初来人间赶路之时那么疲累。
她们好像只是在旅游。
旅游的同时,又在和一些不认识的人玩捉迷藏。
她记不清自己带着慕陶这样逃了多久,也记不清她们沿途经过了多少城镇村落,又有多少次露宿荒野。
她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去过那么多地方,就算把小时候快要忘记了的,被家里人强拽出去的经历全都算上,也不及这次稍稍放慢了脚步的远行。
但是仔细想想,似也没有过去太久。
至少,冬日还没过去。
人间的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天边总是漂浮着淡淡的怨气,而看不见它们的寻常百姓,都在简单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她们逃着逃着,闯入了一片热闹的红。
路边嬉闹的孩童戴着虎头帽,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年红,挂上了灯笼。
说不清是谁家院外的雪人,今日也多了一条红色的围脖。
离玉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漫长的冬天就快要过去了。
“师尊,这里的人在做什么呢?看起来好热闹啊!”
慕陶好奇地问着,浅褐的杏儿眼四下张望着,似是十分喜欢眼前的热闹之景。
“他们在过年。”离玉轻声说着,眼底不由浮起一丝笑意,“过年又叫春节,是正月的第一天,等到过完年,也就快到春天了。”
朝瑶山中哪有年节,慕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跟着离玉寻到了一家客栈。
那天夜里,客栈的老板娘送了她们两盘饺子。
她说这大过年的,伙计都回家了,店里也没什么客人,白日里和孩子闲着包了挺多饺子,刚在厨房煮着呢,忽然想着两个姑娘身在异乡也不容易,便顺手多煮了一些。
“过年嘛,就是要吃饺子的,这顿送你们,不收钱。”老板娘脸上笑吟吟的,语气很是亲切,“你们吃吧,吃不够就说,还有多的呢。”
离玉道了声谢,老板娘便退出了客房。
这饺子都还没有吃完,窗外便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她和慕陶起身走至窗边,扶着窗沿向下望去,原是那老板娘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外头燃爆竹呢。
慕陶不由睁大了眼,小声问道:“师尊,那是什么啊?我也可以玩那个吗?”
“这个叫放爆竹。”离玉说着,眼底扬起一丝笑意,“想试试的话,你可以问问她们带不带你。”
慕陶想了想,朝窗外喊了一句:“老板娘!我也想放爆竹!”
老板娘愣了一下,回神之时,抬头向慕陶招了招手。
“小姑娘,下来一起吧!”她嘴里哈着白气,眼底满是笑意。
慕陶闻言,饺子也不吃了,蹦蹦跶跶跑了下楼。
离玉笑着摇了摇头,从桌上端起没吃完的饺子,走到窗边靠站起来,吹着夜风,吃着饺子,看向了刚刚跑至楼下的那个丫头。
朝瑶山中没有这样的东西,慕陶看着十分稀奇,玩起来比边上那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还要开心。
离玉望着那无忧无虑的笑颜,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个念头。
这一生,要能留在这里,似乎也挺好的……
第56章 【当前女主黑化值为:99%!】
老板娘的爆竹放完了,这个夜晚却没有安静下来。
从第一声爆竹响起开始,安静的年夜就似被什么点燃了一般,噼噼啪啪的声响接连不断。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远方的城楼,放起了色彩斑斓的烟花。
“烟花!”戴着虎头帽的孩子奶声奶气地指了指那片天空。
老板娘摸了摸她的头,用着开心而又夸张的哄小孩语气,笑着说道:“放烟花啦!年兽要被炸跑咯!”
慕陶怔怔站在她们身旁,瞪着眼,张着嘴,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
忽然,她眨了眨眼,像只小兔子似的跑进客栈,跑回客房,三两步跳到了离玉的身旁。
“师尊!”她的眼里满是笑意。
“嗯?”
“我们一起看!”
“嗯。”
人间的年很是热闹,置身这样的热闹之中,离玉不禁想起了从前。
那是比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还要往前一点的从前。
——是小时候。
小时候的年,是真热闹啊。
好多亲戚围着一张桌子,凳子挨着凳子,胳膊挤着胳膊。
桌上的菜会特别丰盛,小孩儿们夹好饭菜,就跑到茶几边上,扎堆坐那大人们看不上的矮矮的小板凳,一边吃饭,一边玩着扑克牌。
大家有说有笑,声音大得可以盖过电视上春晚的前采。
她还记得,她就是坐在电视前、茶几边、小板凳上的一个小孩儿。
茶几后的沙发上,分堆放的都是长辈们发的红包。
等到晚一点的时候,会有大人招呼着小孩儿去到楼顶,站在天台上看看没有建筑物遮挡的烟花。
烟花看完了,冷风也吹够了,大家各自回到家中,煮上一点热腾腾的饺子,吃完就可以伴着春晚的尾声洗洗睡了。
现在想想,小时候的年,是真有年味儿。
长大以后,就连烟花都没怎么看过了。
其实不是没人放,是就算听到声响,也只会觉得吵闹,再没有心思像小时候那样,走到窗边看上一眼了。
但是这个夜晚却不太一样。
它没有记忆中那么热闹,却让她感觉到了记忆中的那种温度。
远方绚烂的烟花照得整片天空明明暗暗。
它对仙神而言,可能都不如指尖一缕灵光于空盛放时夺目,可就算早已看过了无比绚丽的灵光,也依旧能够感受它的璀璨。
而这样的光景,若是有人陪伴,便会更有意义。
那天夜里,慕陶问了离玉许多关于人间年节之事。
她们挤在客房不大的床上,声音很轻很轻,直到聊得哈欠连连,这才舍得睡下。
经过一夜休整,她们告别了这间小小的客栈,再次向着系统指引的方向前行。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仙门的搜灵术法从未停过。
这些搜灵术法并不同于当面望气,隐蔽灵息的术法无法避开搜灵之术,必须及时运起损耗更大的结界去阻挡才不会暴露行踪。
离玉感觉这段日子自己整个人警惕了许多,对灵力的运用也娴熟了许多。
虽说是被仙门大范围搜捕给吓出来的,但是她相信这些变化在去到魔界之后必定能够派上用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传说中的魔界,离她们到底还有多远呢?
面对离玉的这个问题,系统给出了一个让人想要翻白眼的回答。
【快了!】
快了!答得好啊!
它是多么简洁,多么有力,而又多么的含糊啊!
若是从前,离玉还会继续追问一句:“不能来点儿明确的吗?”
但是现在,她已经懒得追问了。
因为她一路上已经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的,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还很远呢!”
如果她问还很远是多远,能不能大概估算一下时间,那么答案肯定是不能的。
别问,问就是——宿主身子不好,每天赶路速度都不一样,系统算不清嘛,嘤嘤嘤!
往好处想,系统的回答从“还很远”变成了“快了”,这应该是真的快要到了。
只是她与慕陶这一路走来,并不是一次行踪都没有暴露的。
仙门中人很有可能早就已经根据她们每次暴露时的行迹,推算出她们想要去往魔界的最终目的了。
应该不是错觉,她们越是靠近魔界,搜灵术法出现得就越是频繁。
这样的频繁,让离玉不得不分出更多灵力用于隐匿自身。
好在这一路放慢了脚步,每日在路上的时间不算太多,用于休息的时间多了不少,身体的情况渐有好转,否则只怕真的无法应对这些麻烦家伙了。
原文中提到过,魔界入口有一处十分特殊的灵力涌动,这样的灵力涌动就像是一个单向漩涡,使魔界变得极其易进难出。
这也是除去魔族不耐酷暑之外,另一个人间少有魔族的原因。
除此之外,魔族还十分厌恶仙神与人间正道的修士。
妖族行于魔界都还算好,并不会被刻意针对,但仙门中人一旦进入魔界,要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自保,只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被不知名姓的魔族抓去分食了。
原文之中,男主敢把女主送往魔界,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人间仙门众多,但有多少弟子的修为能够自由进出魔界?
那些能够自由进出魔界的弟子里,又有多少能够抵御得住魔族的恶意?
别说寻常的仙门弟子了,就是那些修出了仙身的,都未必有胆为了寻回魔骨进入魔界。
毕竟那对他们而言,可是一个有命进却不一定有命出的地方啊。
但是小女主就不一样了。
因为身怀魔骨,其他魔族对她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忌惮,就算真有不开眼的想要伤她,体内魔骨在失去封印的情况下也是会自动护主的。
每每想到此处,离玉就忍不住在心底感慨。
曾经那么弱小的小女主,去到魔界之后不但成为了新任魔神,还带着那么多魔族杀出了如此易进难出的两界通道。
这天魔之力强得跟外挂似的,也难怪人间仙门说什么都要摧毁魔骨了。
只是他们再怎么想要摧毁魔骨,也不敢轻易进入魔界。
离玉知道,仙门中人也一定知道,如果魔骨真的想要进入魔界,那么他们摧毁魔骨的最后机会就是在魔界入口处设伏了。
前面的路不会太好走了,但是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一下女主光环不是?
离玉这般想着,一时安心了许多。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带着慕陶继续前行,终是在冬末之时,来到了传说中的魔界入口。
这个入口藏匿在人间一处山林。
林间有一条小河,河中有一处深“眼”。
此“眼”紧闭于河底,寻常生灵无法看见,也无法与之相触,需得运起足够的灵力,才能将其短暂开启。
只是不出所料,此处早已被仙门中人重重把守。
离玉原本还以为他们会在此处暗中设伏呢,直到真正来到此地,她才发现自己着实是想太多了。
这些仙门中人光明正大得很,拦截的阵法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真就半点儿都不和她们装,也不知是盲目自信,还是单纯脑子太直。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确实把她们等到了。
而这看上去就很大的阵仗,也确实让离玉心底生出了几分退意。
如今这片山林之中遍布搜灵之术,用于隐匿的结界片刻也不能停歇,如此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可是如果此刻离开,又能退去哪里呢?
这附近早已都是仙门中人,难道要退去更远的地方,继续东躲西藏地等他们从此处撤离吗?
谁知道他们要在此处守到何年何月……
只要慕陶一日不入魔界,危险就一日还在。
更何况,此处是人间,这些仙门弟子出手无需顾忌什么,她若想要出手,却是有着诸多限制。
若是此刻选择离开,往后在离此处很远的地方被仙门中人寻到,情况或许只会比此时此刻直接硬闯还要糟糕。
“师尊,现在怎么办?”
慕陶担忧的声音把离玉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皱了皱眉,沉声说道:“闯进去。”
慕陶闻言,眼中的担忧更多了几分:“可是师尊,你如今的身子……”
离玉:“夜长梦多,就算今日不闯,来日也是要闯的。”
慕陶:“……”
离玉:“这样东躲西藏,灵力一直都在消耗,身子一点也恢复不了,倒不如拼上余力闯入魔界,到时他们必定不敢再追。”
慕陶抿了抿唇,紧拧着眉心没有说话。
离玉轻叹了一声,拉起了她冰凉的小手,认真道:“这一次,要轮到你出手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慕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慕陶:“我……我,我可以吗?”
离玉:“魔骨的力量,你能感应到的,对吗?”
慕陶不由眨了眨眼,目光之中满是茫然与诧异。
离玉:“你可以感应到它的存在,也可以试着使用它,对不对?”
慕陶迟疑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可是师尊,你从不希望我使用它……”
离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们需要依靠它的力量。”
说到底,活人总不能被尿给憋死。
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们怎么就不能使用一下魔骨的力量呢?
反正现在都在魔界入口了,也就稍微用那么一下,既不用担心暴露行踪,又不用害怕对人间造成多少影响。
只要进入了魔界,慕陶就彻底自由了。
离玉知道,慕陶此刻一定是害怕的,但是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她迟早都是要学会掌控那种力量的。
先前,她只告诉过慕陶,这样的力量不可以轻易使用。
事到如今,是时候告诉慕陶,这样的力量应该在什么时候使用了。
离玉:“所有人都说魔骨的力量是邪恶的,但是邪恶又是用什么来定义的呢?”
慕陶张了张嘴,全然不知如何作答。
“人间有许多人都认为,妖魔就是恶,仙神就是善。可这世上,分明有妖族修成了仙,有仙神堕为了魔。善恶二字,就像是非黑白一样,从来都不是界限分明的。”离玉轻声说着,将慕陶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所有人都要杀你,但我愿意护你,因为我相信,善恶于心,你是我的徒儿,你不会做出我不愿看见的恶事。”
慕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眼底似是闪烁着什么。
离玉:“再怎么邪恶的力量,只要在你的手中,我都愿意相信,它只会用于守护,不会用于毁灭。”
慕陶:“师尊真这么想么……”
“当然了!”离玉认真道,“先前我不希望你使用这样的力量,是因为你还做不到很好地控制它,我怕你会因为它,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慕陶缓缓垂下眉眼,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可我现在……就能做到吗……”
“它就在你体内,没有任何一道封印束缚,你可以做到完全不去使用它,那也可以试着去使用它。”离玉说着,抬手轻抚上慕陶的脸颊,“你心里想着我对你说的话,我们只是要进入魔界,对于那些阻拦我们的人,可以伤,但不能杀。”
“可以伤,但不能杀。”慕陶认真重复着。
“对!”离玉不禁扬起唇角,捏了捏那软乎的脸颊,“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慕陶一时抿紧了唇,神色很是紧张,却还是分外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要有压力,就当是一场简单的试炼,我一直都在你的身旁。”离玉眉眼含笑,柔声说道,“你可以犯错,因为有我,我不会让你酿成大错的。”
慕陶忽觉鼻尖酸涩,忽而止不住泪水地用力点了点头。
山林之间,天色渐暗。
离玉深吸了一口长气,向身旁慕陶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慕陶点了点头。
下一秒,隐匿身形与灵息的结界无声散去,搜灵之术瞬间锁定了她们的身形。
“魔骨在那里!”
随着林间响起的一声惊呼,幽蓝的灵光倏然闪过!
电光火石之间,离玉已带着慕陶飞身掠至河边——这是她刚弄懂没几天的飞行术法,不考虑负重的话,可比仙鹤好使多了!
“开阵!”有人高声喝道。
离玉都还没有站稳身形,便见脚下升起了无数金色辉光。
与此同时,天边忽有怨气缓缓向此聚拢,丝丝缕缕,像是风中翩飞的红线。
离玉挥出一缕灵光,将眼前河水分划开来。
灵光在河底飘散开来,触碰到那河底的“眼”。
下一秒,紧闭之“眼”缓缓睁开,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离玉全然不顾脚下阵法,拉着慕陶便往那片漆黑中飞去。
可以她如今所剩余力,脚下阵法哪有那么好闯?
金色的阵光拦住了她们的去路,阵中不断流转的灵力如刀锋剑刃一般,将她们重重围困。
离玉松开了慕陶,双手于身前结下一个法印,瞬间化作了一道灵力屏障,将慕陶护在了身后。
“你来破阵!”她高声说着。
慕陶深吸了一口长气,缓缓抬起的双手泛起了暗红的血烟。
那一刻,天边飘来的怨气纷纷穿过阵法的金光,向她掌心聚拢而来。
短暂静默后,血烟之中骤然蹿起一缕黑焰。
慕陶的双眸渐渐化作了暗红。
不过片刻,她的神色便已如阴诡地狱走出的杀神一般,凌厉、森冷,仿佛可以戮尽世间所有。
黑焰似花,于她掌心疯长,只一瞬便已涌向天际,无声无息将这片天地轻轻笼罩。
随着最后的天光消散,满天纷落的雪都化作了最深的黑。
那一瞬的天地,就像是黑火点燃了天空与层云,烧落一寸又一寸暗色的“残灰”。
“残灰”那么轻,落在阵光之上,却似火落上薄纸,没有一丝犹豫,便已将其烧作灰烬。
寒风一吹,便轻轻散去。
那一刻,仙门中人眼底不禁浮现了极深的恐惧。
随风飘落的黑雪,幽幽落在了他们身上,忽然有人发出了痛苦的呼声。
一时之间,有人四处奔逃,有人运灵抵御,囚困着她们的阵法再无一人维持。
“走!”灵力屏障撤下的那一刻,离玉一把抓住了慕陶。
只是慕陶并没有回应她的声响,眼底暗红似也更深了几分。
“慕陶!”离玉一时蹙眉,忙将一缕灵力注入她的眉心。
慕陶的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
片刻愣神后,她眼底暗红褪去,掌心血烟也不复存在。
头顶的黑焰仍在“烧灼”着什么,漫天怨气无声拥抱着它们,黑雪纷纷,浸染了银白的大地。
那些仙门弟子挣扎在黑雪之中,试图抵御的灵光不断撑起,又不断湮灭。
此情此景,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六神无主地任由着离玉将自己带向了河底深处那一道无比漆黑的深渊。
“魔骨逃了!”有人惊声叫喊着,却最终谁都无能为力。
她们奔进了魔界入口,像一寸灰落入了苍茫天地,只一瞬便已没了踪影。
河底睁开的“眼”缓缓闭拢,灵力分开的河水再次重聚。
天边黑焰渐渐消散,漫天黑雪也恢复了洁白。
唯余怨气,丝丝缕缕,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就是天魔之力吗?
伤痕累累的仙门中人怔怔望着残破的大阵,一时后怕得说不出话。
……
当眼前只剩下黑暗,所有的一切,便也在这一瞬安静了下来。
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缕幽蓝的灵光。
离玉一手捧着灵光,一手牵着慕陶,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
在这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慕陶望着缓步行在前方的那一抹身影,那一颗无比躁动的心,终是一点一点,渐渐平静下来。
刚才有那么一瞬,她好像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还好,师尊一直都在她的身旁,只要师尊在,她便什么都不用害怕。
魔骨的力量,真的好强……
如果她可以好好控制这份力量,那么往后她便也可以保护师尊,再也不会让师尊为她受一丝一毫的伤了。
这条路好黑好长,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是静静跟在离玉身后,望着她掌心那一缕幽蓝的光,随她一点一点步入了这最深的黑暗。
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抹墨绿之色。
缓步靠近之后,她才将它看得更加真切。
那是一个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静静漂浮在一片黑暗之中。
再往里走,就是魔界了吗?
慕陶这般想着,忽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似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样的颤抖,让她微微一愣,神色茫然地歪了歪头:“师尊,怎么了?”
她不知道,身前之人的心早就开始乱了。
其实就连离玉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什么麻烦事都挨过来了,不过是走个主线,怎么就那么难受了。
说来可笑,从她进入这片黑暗之地的第一刻起,系统的声音便已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它说,宿主请留步,接下来的路,请让女主一人去走!
它说,无论剧情如何更改,女主最终都得成为魔神,否则后续主线将无法继续下去!
它说,男主斩断同心铃,将女主独自留在魔界,是《魔骨》全文中至关重要的一个节点,此节点对女主是否能够成长为新任魔神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它说,若是失去了这个节点,以女主如今的心性,以及对宿主的依赖程度来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魔神——因此,该节点无法更改,也不可逃避!
多可笑的提示,她根本不想听!
什么叫接下来的路让女主一个人走?
她向慕陶承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把慕陶一个人留在这里!
男主斩断同心铃,将女主留在魔界,对后续情节造成了多严重的影响,系统难道不知道吗?!
她是来改变小说最终结局的,现在分明有更好的路线可以走,为什么非要走原文那破烂的重要节点!!
那一刻,她告诉自己,她不能犯下这样的错,无论如何都不能!
所以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紧紧牵着慕陶的手,继续向着未知的前方缓缓走去。
可是系统的声音没有停下。
【宿主请留步!】
【宿主请留步!】
【宿主请留步!】
它好吵,真的好吵。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如此令人烦躁。
【前方就是真正的魔界入口了,宿主要是再往前走,可就不好回头了!】
她不懂,她为什么要回头!
她没有原主心中的苍*生与大义,也没有什么必须坚守的道!
她只是一个莫名其妙被抓来此处的人!
系统要她改变原文结局,她一直都在很努力地配合,很努力地改变各种情节!
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分明再往前多走一点,一切就会变得和原文不再一样了。
可是为什么,系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让她放弃呢?
没错,能够成为魔神很好,成为魔神之后,慕陶就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可是如果为了这个,就要从此孤身一人,那一定不会是慕陶想要的……
【宿主,这是主线……】
你闭嘴!我不想听!
这主线我不走又会怎样!!!
【宿主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作者笔下的小说世界相对于大纲而言已经彻底崩坏,这样的崩坏让所有角色都成为了提线木偶,没有任何人能为自己而活,这才导致了女主在结局之外痛苦到出手毁灭世界!】
【为了改变这样的崩坏,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冷静的局外人,在保留重要节点的同时,一点一点将它拉回正轨,补全原本更为合理的大纲内容!】
大纲内容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很确定,慕陶现在不是任何人的提线木偶,她就是她自己!
我可以感觉得到,我在这里所熟悉的每一个人,也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不受任何人操纵的!
剧情走到这里,有什么不好的?
慕陶不会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朝瑶也不会再被她灭门了,这一切是有什么不好吗?
【原文中不曾出现过的黑袍是谁,难道宿主的心中没有一点疑惑?】
……
【天魔早在四千多年前死去,祂的魔骨为何会在四千年后忽然出现,又为何会被司青岚带回朝瑶,宿主是否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
【这两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这个世界真的可以得到宿主想象中的安稳吗?】
……
【如果重要节点未能达成,大纲内容无法补全,这个世界便会不可逆转地走向另一种未知的崩坏!】
所以呢……
会有什么后果?
【宿主将永远无法完成任务,再也不能回到现世了!】
听起来倒也不坏,不是么?
慕陶无法成为魔神,主线无法推进,我无法回去,那又怎样呢?
我还可以一直陪着她……
【若是主线无法继续推进,上级系统将会判定此世界失去拯救意义,宿主将被直接抹杀!据当前各项数据推算,没有了宿主的约束,女主将不可避免地再次走向灭世结局!】
……
【这样的结果,是宿主想要看到的吗?】
……
【宿主如今还要执意向前吗?】
……
【宿主只有活着,走完主线,补全大纲,才能真正救下女主,救下这个世界!】
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节点也是无法避免的……
我都已经承诺她那么多了……
【宿主,这也是女主成为魔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以你分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还望宿主能够理解,系统的沉默或是引导,都是为了控制变量。】
【宿主请务必相信,系统的任务,从始至终都是辅助宿主拯救这个崩坏的世界,绝对没有半分坑害宿主的想法。】
离玉闻言,不禁于心底无声冷笑。
这多讽刺啊,她先前还说,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原文里男主那样的人。
【宿主不要灰心,先前的努力没有白费,女主已经不会变成原文中那副偏执的模样了。】
那我能向她解释吗?
【系统监测到该行为会对世界的稳定性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为了宿主与整个世界的安全,系统会对不合时宜的话语进行消音。】
行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离玉不由深吸了一口长气,没有一丝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她感觉自己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冷静过。
她告诉自己,无论听到什么,她都需要按下心中所有的不忍。
“师尊?”
“……”
“怎么不走了?”
“……”
两声问询皆没得到任何回应,慕陶不由茫然地将离玉的手握紧了几分。
“师尊,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她轻轻晃动着离玉的手腕,似要听到那银铃微弱的声响,才能稍微安心些许,“师尊,你说句话好不好……”
静默,四下仍是一片静默。
师尊怎么会不理她呢?不可能的!
眼前的一切怕不是一场假象,就像先前在未亡城中那样,她总是这么笨,一不小心就会和师尊走散……
但是没有关系的,她还有同心铃,她很快就能找到师尊了!
慕陶这般想着,松开了紧握离玉的双手,连忙低下头来,往同心铃中注入了一缕灵力。
熟悉的铃音,幽幽响于身前,她不由愣在了原地。
“慕陶,我听得到……”离玉开口之时,声音略微颤抖。
“师尊!”慕陶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慌张道,“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一刻,离玉掌心的灵光悬停在了半空。
她转过身来,低垂着眉眼,一点一点扒开了慕陶紧攥着她的手指。
慕陶:“师尊!”
离玉:“你从此处进去,走不了多久,便是魔界。”
慕陶:“那……师尊呢……”
离玉:“我送你到这里。”
话音落时,慕陶又一次用力抓紧了她的手腕:“师尊你在说什么啊?”
“……”
“你说过会和我一起去魔界,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我的身旁,说过会教我慢慢掌控体内的力量!你说过,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慕陶皱眉望着离玉,泛红的眼里满是哀求,“师尊,你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没有。”离玉深吸一口气。
她没有回身,只是冷冷说道:“我只送你到这里。”
“为什么啊!”慕陶止不住大声叫喊,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
那一刻,她近乎执拗地望着离玉,妄图用眼底的不甘,换回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她说:“师尊,你答应过,你分明,是答应过我的!”
“没有为什么。”离玉冷冷说着,甩开了慕陶的双手。
“师尊,是我做错了什么?是……是我刚才没有控制好自己吗……我,我下次一定会控制住的!我没有,我没有杀人,师尊说只伤不杀,我都记住的!”
“……”
“师尊,你别丢下我……”
慕陶话音未落,只见一道似深海般幽冷的灵光自眼前闪过。
那一瞬,腕间红绳断裂。
绳上的银铃,也轻轻碎了。
她不禁停下了哀求,只怔怔望着它们砸向地面。
银铃坠地之声,原来那么响,那么刺耳……
似要乱了她的呼吸,断了她的心跳。
——这是同心铃,两串为一对,一半在你身上,一半在为师身上。从今往后,无论你身处何方,无论我们相距多远,只要你以灵力将它催动,为师都能找到你。
这也是骗人的吗……
秦鸢说过,同心铃一旦系上,便是一生一世的牵绊,若要强行斩断,等同于要了系铃之人半条性命。
为什么呢?
师尊为她离开了朝瑶,为她抛下了所有,甚至为她甘愿与整个仙门为敌……
她已经不会再去怀疑自己配不上,不会再去怀疑师尊会将自己丢下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好不容易相信了自己可以拥有这一切。
师尊却又为何,宁可舍了半条性命,也要在此将她扔下……
幽蓝的灵光仍旧悬在她的身侧,将它留下的人,却已转身离去,再没留下只言片语。
那一抹离去的身影,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白。
她分明看见一颗鲛珠悄然坠下,落在这地上,砸在她心里。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心有不甘地张了张嘴,可所有的哭喊与哀求都堵塞在了愈发干涩的喉头。
她多想追上前去,足尖却是碰到了那破碎的铃铛。
只那一瞬,她便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那个决绝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远到没入了无边的黑暗,远到她再不能将她望见分毫。
直到那一刻,她才第一次发现,原本无论悲伤还是欢乐,都能满当当的一颗心……
竟也是可以空落落的。
……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
口中的鲜血,渐渐染红了衣襟。
好累,这条路又黑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恭喜宿主通过了“斩铃断念”的重要节点,成功推进了原文主线!】
真有你的,狗屎系统……
男主该做的事,我是一件也没少做。
你要是早说这些都得我来干,我来这儿第一天直接自尽不就好了……
【宿主辛苦了!】
【系统即将为宿主发放奖励——】
你先,先别发……
【全部高阶法术已解锁!】
【护世神器[烬墟晷]已解锁!】
你先看看我,我怎么感觉……
我快死了呢?
【宿主当前任务完成度为70%,系统限制级别降低为——低!】
【身份贴合度抹杀线已降低至30%!】
系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女主黑化值+34%!】
【当前女主黑化值为:99%!】
都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我现在听不清啊……
【宿主你还好吗?】
好个屁,心口好痛,感觉快死了!
【诶!!!】
同心铃这么要命的吗……
我撑不住了……
【这里是两界通道,宿主你先出去再晕呀!】
……
第57章 她差一点就要以为,这场雪不会停了……
又是深夜,天边没有繁星,只有一轮孤月。
海面是墨蓝色,时而荡起月白的水波。
这个冬日好漫长,漫天的飞雪似乎从未停过。
它们幽幽飘落,又被海浪吞没。
好冷,冷得血液都快凝固了。
海面之上泛起灵光,恍惚可见一棵若隐若现的参天大树。
它树干深黑,枝叶幽蓝,盘根错节的根系深扎于这墨蓝之海,散发着似月般柔和的灵光,萦绕在这淼茫烟水之间。
第一次,她伸手触碰了它,像是触碰着一个不会再醒来的沉眠之人。
树干随着她指尖轻触,泛起一圈灵光的涟漪,于无声之间扩向整棵巨木。
幽蓝的枝叶,凝出一颗颗晶莹水珠,海风吹过,便又摇晃着将它们抖落。
似是小雨轻坠,落在海面,化作月白之珠,携着一抹月色,缓缓没入海底……
恍惚之间,她似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背立于摇晃的树影之间,淡似一抹月下的轻烟,仿佛一阵风掠过,便会彻底消散。
她下意识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束缚着,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那抹身影转身望向了她,幽蓝的双眸似是最幽深的海,那么静默,那么孤寂。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向她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尖轻点眉心,千万枝叶忽如蓝海之浪,于她们身侧无风自摇。
恍惚间,天地间所有如烟似雾的灵光,都渐渐化作丝丝缕缕涓涓细流,缓缓地流向了她的身体。
眉心冰凉的手指轻轻松开,那一抹轻烟似的身影愈渐透明。
她下意识伸手挽留,却是什么也没能抓住。
那抹比月色还淡的身影,终是散作了点点灵光。
灵光滞留在摇晃的树影之下,缓缓凝作了一个青玉之晷,幽幽飞落至她的掌心。
参天的巨木渐渐消散,幽蓝的灵光不复存在。
天边那一轮仿佛永远不会变幻位置的圆月,也似那剥落的墙灰,一寸一寸残碎在暗夜之中。
还是那个漫漫长夜,还是那片无光之海。
唯有这场雪,似是落在心里。
永远都不会停下了。
……
头好疼,呼吸好沉。
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烧灼一般,尽力蜷缩的身体却又那么的冷。
似有灵力流入每一处伤损的灵脉,几分冰凉,几分轻柔,似春雨落下,浇熄了烧灼的焰火,也拂去了恍若置身冰天雪地的严寒。
恍惚间,耳边有人说着什么,却似笼了一层水泡,什么也不能听清。
浑噩不堪的感觉,似又持续了很久。
离玉终于缓缓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视线尚还朦胧之时,她眼睫轻轻颤着,额间细小的汗粒,在白得几乎失去血色的肌肤上晶莹着。
模糊的目光渐渐清晰起来,她看清了四周的陈设。
眼前的一切,简直不要太熟悉了。
窗外是个晴天,积雪不再,只有满园繁花,五颜六色,缤纷得很。
这些花儿,她都以为往后不会再见了。
这是怎么又回来了呢?
离玉不禁陷入了一阵长长的沉思。
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在去往魔界的通道中晕倒的。
那个地方,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不会轻易进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也没有释放灵蝶,到底是谁把她捡回来了呢?
离玉感觉自己脑袋空空的,不太适合想事情,干脆暂时放弃了思考。
不管她是怎么回来的,能回来总归是好的。
要是没有回来,她怕是只会在一片黑暗中睁眼,没人帮忙疗伤,也没人为她驱寒,她只能自己拖着重伤的身子,在附近寻一处住所,半死不活地独自养伤。
那样的日子,光是想想都觉得就算没死,应该也和死了差不了太多。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她可能在打什么游戏,千里烛是她绑定的泉水,只要在外头死了,一睁眼就会回到这里,怪让人安心的。
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次又昏迷了多久,慕陶如今怎么样了……
离玉不由看向了那百分之九十九的黑化值……
差一点没有拉满,会是因为什么呢?
那个小丫头,应该已经进入魔界了吧?
她一个人行走在那弱肉强食的无光之地,能够依靠的只有体内的魔骨。
她会受到很多的惊吓,会吃很多的苦,会慢慢适应并掌控魔骨的力量,更会努力逼迫着自己快速长大,成为魔界中人人惧怕的新任魔神。
所有的一切,到底还是朝着这个方向去了。
离玉不禁开始回想,原文中的小女主在被丢下的那一刻,心里想了一些什么。
若是没有记错,似乎是在想,世人心中皆有自己的道……
同心铃被斩断的那一刻,慕陶心中是否也在想这个?
她或许确实在想,师尊的道,与她脚下仅有的生路截然相反……
可不是这样的,离玉心中什么都没有。
她多想陪着她一起面对那一切,就算自己已无更多保护她的余力,也不想为了任何事物将她抛下。
可是她也没得选。
要是早点知道这个节点根本没得选,她就不和慕陶承诺那么多了。
这个世上最伤人的,从来都是你用真心许诺了所有,哄得人家尽数信了,却最终一样也没有做到。
离玉知道,她和慕陶还会再次相遇,就像原文里写的那样,慕陶终究是会回到朝瑶山的。
只是不知道那时,慕陶会以怎样的眼神看她……
在原文里,慕陶仅仅用了三年,便凭借着魔骨之力,在魔界闯出名声,成为新一任魔神,带着满心仇恨回到人间,第一时间屠灭了朝瑶。
那一日,少女红衣似火,脸上天真不再,唯剩眼底似寒潭一般,静得没有半分波澜的冰冷恨意。
离玉曾在梦中不止一次梦到那样的画面。
每一次,慕陶都会折断手中长剑,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心灰意冷地说着心底对她的怨恨。
直到最后,冷笑着将断剑刺入她的胸膛。
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那把断剑,也不会再有那穿心一刺了。
可对于那不知何时才能到来,也不知是何景象的重逢,她心中有控制不住的期盼,也有挥之不去的惧怕……
离玉发现自己真的不能想慕陶,许是身子确实经不起半点刺激了,只要一想起慕陶,她便心堵到难以呼吸。
所以她睁着一双灰蒙蒙的眼,望着窗外的花枝缓缓放空了自己。
好一阵放空之后,她忽然想起了昏迷之时的那一场梦。
那是一场,她从前从未做过的梦。
梦里有一片墨蓝之海,和一棵参天大树。
那棵大树,是她的灵根,她刚来此处时便知道。
至于前者,在她独自研究术法的那段日子里,系统也曾和她说过,那一片蓝海是她的灵识之海。
那时的她很是好奇,忍不住向系统追问道:“所有修行之人都有这样一片海,这样一棵那么大的树吗?”
系统告诉她,每个人的灵识之海都是不一样的。
她是一片蓝海,旁人则有可能是山谷、草原、丛林、荒漠……
灵识之海里,可能会只有一株植物,也有可能会有千千万万草木繁花,但生长得最盛的那一株,绝对会是灵根。因为灵识之海的广阔,以及灵根的大小,是一个人修为高低最直观的体现。
“那一片大海里长了一棵大树,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关于这个问题,系统给出的回答是一个小小的猜测。
它说,灵识之海是什么样子,恰也反应着一个人的心境。
沧溟尊一生孤高,身侧从来冷冷清清,心中却有护佑苍生之愿。
沧海寂寥无边,独木欲支苍天。
这或许就是沧溟尊此生心境吧。
从前离玉总是在想,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她来到了这里,原主又去了哪里呢?
这样一个人,真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天地之间了吗?
可如今,她好像看见“她”了。
在那一场莫名其妙的梦里……
或许那并不只是一场梦。
离玉缓缓闭上双眼,自主进入了灵识之海,抬眼望向了那一棵参天大树。
曾经那些悬挂在树上的禁止符号,如今消散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深黑的树干,与那无比繁茂的幽蓝枝叶。
她轻轻踏过海面,似走在一片薄水之上,每一步都会荡起蓝白的涟漪。
走至树下之时,她缓缓抬手与之轻触。
随着一道柔蓝的灵光在参天巨木上亮起,梦中那一个青玉日晷幽幽落上了她的掌心。
这个东西,会是“她”交给她的吗?
不止这个东西,还有这灵根之上所有的灵光,都曾在梦中向她涌来……
离玉不由垂下了眉眼。
【这就是最后一位古神殒没之际,亲手交付于原主手中的护世神器——[烬墟晷]!】
“很厉害吗?”
【应该吧!】
“要怎么用啊?”
【不清楚呢。】
“沉默或是引导,都在控制变量是吧?”
【这个嘛,这个……】
算了,没什么好追问的,这个系统瞒着她的事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这什么虚晷……
【[烬墟晷]】
对,这个烬墟晷有什么用,要怎么用,或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对她而言就像高数题一样,不会就是不会。
无论她此时此刻如何纠结,也没办法一下搞懂。
既然这是主线任务解锁的道具,想来后续总有用得到的地方,到时系统自会出手,她现在多思应也无益。
离玉轻轻叹了一声,将其再次藏入树心之中。
再次睁眼之时,胸口一阵苦闷,一时止不住地重重咳嗽起来。
忽有一缕水绿灵光从窗外飘了进来,于落至床边的那一瞬化作人类身形。
下一秒,离玉对上了一双简直不要太嫌弃的雾绿眼眸。
“还没死呢。”司青岚开口就是一句阴阳怪气。
“想死。”离玉气若游丝地苦笑了一下,“但还有些事儿没有做完……”
“要是手还能动,可以写封遗书,我尽量替你做。”司青岚嘴上这么说,指尖却是亮起一缕灵光,注入了离玉的眉心。
离玉:“那也太麻烦你了。”
司青岚:“你麻烦我的地方还少了?封印天魔都用着我的地盘。”
离玉:“对不起。”
司青岚:“……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话音落下,屋内再无声响。
浅绿的灵光如涓流般缓缓送入离玉体内,轻柔地减缓着那些要命的疼痛。
离玉闭上双眼,顺应着这股灵力的再生之力,安心调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青岚收回了渡送灵力的手,唉声叹气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这刚坐下,床上之人便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你又笑什么?”司青岚不由皱眉,“我就纳闷了,离玉你脑子是不是真的坏掉了?为什么每次伤重醒来,都会在我这儿莫名其妙地傻笑呢?”
离玉:“我就是在想,最后一次见你,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司青岚:“什么?”
离玉稍稍提高了一点声线,装着某人的语气,凝重道:“你最好别被我撞上,不然我真会出手的。”
司青岚不禁皱紧了眉头,瞥向离玉的眼里疑似带了几分淡淡的死意。
“我又被你撞上了,你是真的会出手……替我疗伤的。”离玉话到此处,一个没有忍住,嘴角又不自觉扬起了几分。
她的声音很是虚弱,苦中作乐的话语里携着几分麻木,眼里没有笑意。
司青岚看在眼里,没再将这玩笑话接下去,只是沉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玉:“什么怎么回事?”
司青岚:“不是带慕陶去魔界吗?你们分明已经进入两界通道了,为什么最后你一个人出来了?”
提到这个,离玉倒是有点好奇了。
她抬眉看向司青岚,反问道:“我记得,我应该是晕在里面了?所以我是怎么出来的?”
司青岚不由吸了一口闷气。
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就算了,反而还被该回答问题的人给问上了。
司青岚:“是那只林鸱把你带出来的。”
离玉:“向寒玉?”
司青岚点了点头:“她猜到你们会去魔界,所以早早守在了魔界入口。只是那个地方没多久就被各大仙门占住了,她只能躲在暗处观察。”
“你们闯入两界通道后不久,仙门的人便散了。”司青岚淡淡说道,“她放心不下,进去看了一眼,恰好就捡到你了……她本想把你带回灵州藏起来,但你伤得实在太重,她拿你的伤势没有办法,只能把你送回来了。”
“那地方她也敢进……”
“天劫期的大妖,进出个魔界还是不难的。”司青岚说着,纤长的食指微微一动,控制灵力隔空倒了一杯花茶,“你也是命不该绝,要是那只林鸱不曾进去看看,难说你能不能挺得过去。”
话音落时,司青岚指尖轻轻一勾,花茶落入手中。
她低眉看了离玉一眼:“先坐起来吧,喝点水。”
这倒是十分贴心,她确实很口渴了。
离玉这般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忍着伤痛坐了起来,将茶水接过,一饮而尽。
司青岚接过茶杯,再次问道:“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
离玉再次转移了话题:“墨夷初怎样了?”
司青岚:“伤得不轻,如今被关在戒灵司里,锁灵结界困着,运灵调息都做不到。”
“……”
“外头那些人不走,我也没法把他放出来,只能先熬着了。”司青岚道,“总归是情况比你好很多,他也没什么怨言。”
“微生玄烛还托我照顾他呢。”
“反正他睡着了也不知道,你也别太内疚了。”司青岚安慰道,“未亡城一事,你损耗不少,那孩子是在还你。”
“嗯。”离玉点了点头。
司青岚:“你还没说呢,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离玉:“我……”
司青岚:“事不过三,再转移话题我就生气了。”
离玉想了想,淡淡说道:“我让慕陶一个人去魔界了。”
司青岚:“我知道,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离玉:“什么为什么?”
系统逼的呗,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大实话说出来,司青岚哪能理解得了?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要回头?”司青岚不由皱眉,“那是魔界,慕陶才多大,你怎么放心她一个人?”
离玉:“我说了,还有事没有做完。”
司青岚:“……”
沉默,好一阵沉默后,司青岚轻轻咬了一下内唇,沉声说道:“你斩断了同心铃。”
离玉:“嗯。”
司青岚:“你要做什么事,需要斩断同心铃?”
离玉稍稍挪了一下身子,侧靠在床柱之上,轻声答道:“有些事,说不太清楚,就连我自己也想不太明白。”
“系铃之人是你,断铃之人也是你……你为了救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却甘愿承受同心之誓的反噬,也要将她独自扔下。”司青岚眼底满是困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是真的看不懂了。”
离玉:“……”
司青岚:“离玉,我看得出来,你分明舍不得她。”
离玉垂下眉眼,没有应答。
司青岚:“你根本没有理由回来的。”
离玉不禁笑了:“怎么,我回来,你很不高兴?”
“你要我怎么高兴?”司青岚反问道,“你回来了,是能为朝瑶主持大局吗?你以为你如今还是众人敬仰的沧溟尊,是上灵灯的守护者,人间唯一的上神?”
司青岚手中的茶杯随着一缕灵光飞回了桌上。
她看向离玉,淡淡说道:“你放走魔骨,犯下大错,如今回到此处,只会给我添麻烦。”
离玉:“有多麻烦?”
司青岚:“多少人吵着应该把你关去戒灵司,为了把你留在此处休养,我嘴皮都快说破了。”
离玉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系统数值。
【身份贴合度:51%】
这个数值让她短短紧张了一瞬,不过下一秒便已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抹杀线又降了一截,于是瞬间回到了一副略显麻木的状态。
“……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司青岚小声嘟囔道,“要是连你都被关进了戒灵司,朝瑶可真就乱套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离玉轻声说道。
“那些人赖在这里不肯走呢。”司青岚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他们都在等你醒来,想要你给个交代。”
“我能给什么交代?”离玉淡淡说道,“我被魔骨控制了,这个理由行不行?”
“你可以试试。”司青岚的语气明显有些自暴自弃了,“反正再怎么离谱的理由,也不会有你放走魔骨后还敢往回走的行为更离谱了。”
她说着,苦笑似的叹了一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群人给送走。”
想要送走一群赖着不走的人,那么就要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然后再想法子满足他们。
“魔骨都已不在人界了,他们还想要什么呢?”
“首先要定下上灵灯的归属呗,毕竟封印着天魔魂种,放哪儿都不太安全。”司青岚冷笑着讽刺道,“我们是愿意把东西交出去的,只是今后谁来接管,他们至今没能说出个定论。”
“不意外,其实最好的选择,还是将它留在碎琼洞。”离玉淡淡说道,“等我伤势恢复一些,便能试着将它封印回去。”
“他们可放心不下咱们。”
“也是,随便吧。”离玉无所谓地笑了笑。
司青岚:“除去上灵灯,便是你的事了。”
离玉:“我真不知怎么交代,要不你帮我想想?”
司青岚:“交代是一回事,现在最麻烦的是,他们希望你能开启天门。”
离玉:“开启天门?”
“他们觉得,唯一的天门不该由你守着了,这件事需要告知天界……最好是能换个神族下界,将此事处理妥当。”司青岚言语间满是忧愁,“那些人是不敢罚你的,可这天门一开,天界知道了你犯的事,只怕降雷劫都是轻的。”
司青岚说到此处,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你说你,走都走了,到底回来做什么?原本那些人商量好上灵灯的去处就该离开了,现在一个个吵着闹着不开天门不肯走了,真是烦死了。”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离玉麻木地说着,“等有力气就依了他们,能把人送走就行。”
“你真是……”司青岚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声,“算了,我懒得说你。”
离玉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我这次又昏迷了多久?”
司青岚:“半个月。”
离玉:“我说呢,雪都化了。”
司青岚:“……”
离玉:“司青岚。”
司青岚:“又怎么了?”
离玉:“我想回朝夕池住。”
司青岚:“醒醒,那边可没人伺候你!”
离玉:“我知道。”
司青岚:“……随你吧。”
司青岚说着,深吸了一口长气:“但是要再过几日,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怕你死屋里都没人知道!”
离玉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望向了窗外。
她不禁想,这个冬日,到底还是过去了。
短短三两月,发生了那么多事,漫长得像半辈子一样。
她差一点就要以为,这场雪不会停了……
第58章 断天门。
回到朝瑶山后,离玉每天都有些恍惚。
许是为了让她静下心来好好养伤,司青岚把所有外界的声音都替她拦下了,无论朝瑶如今乱成什么样子,千里烛中的这间偏院永远都是安静的。
也不知和那场梦有没有关系,这一次重伤过后,离玉身子恢复的速度比上一次要快上一些。
每当打坐调息,运灵疗伤之时,她都觉得自己对这个身体,对体内灵力流转的方式比之前熟悉了很多。
七日之后,司青岚将她送回了朝夕池。
上一次离开之时,朝夕池还是一片银白,如今终于回来了,是雪也融了,草木也发了新芽。
乍一眼望去,倒是恍若隔世。
那么久没人居住,屋内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不过离玉都还没有来得及感慨什么,司青岚便已挥了挥衣袖,将这屋中尘灰尽数拂去。
司青岚:“你这外头,我有命弟子守着,但若真有不长眼的非要扰你休息,小辈们也未必能够拦得住,你若听到动静,就用灵蝶唤我。”
离玉:“好。”
司青岚:“会有弟子每日为你送餐。”
离玉:“嗯。”
司青岚:“要是哪里特别不舒服,你……”
离玉不由笑了:“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吧?”
司青岚一时噎住,皱着眉沉默了片刻,抬眼大声说道:“你还嫌我啰嗦了是吧?那行吧,刚好我也忙得很,没什么*精力管你死活!”
离玉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一下,便见司青岚转过身去,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走了!”
她话音落下,化作一缕灵光离去。
离玉不由叹了一声,缓步走进这无比熟悉的房间,默不作声地四下望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窗边那一朵用灵力悬着的冰花之上。
恍惚间,耳边似是响起了小丫头熟悉的声音。
甜甜的,带着笑,黏在她的身侧。
回神之时,四周却又空无一人。
数秒沉默后,离玉收回目光,没什么气力地躺回了床上。
那之后的日子,似也和从前一样平淡着,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运灵疗伤,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司青岚嘴上说着没有精力管她死活,却也还是隔三差五抽空来看她一下,为她送来一些对伤势有益的仙药仙草,陪她随便聊上几句有的没的,替她稍微解解闷。
这样的生活,倒是有点像她刚来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了。
离玉有时候会感觉日子好像就该这样平淡,但大多时候又感觉平淡的日子里,似是少了很多本不该少的东西。
这样的感觉,让她根本停不下来半点,每天都在很努力地运灵疗伤。
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她就忍不住要去想那些少了的东西。
那些思绪太影响心情了,会让她就连坐在屋里都觉头顶乌云密布,简直无法通过任何除去忙起来以外的方式进行调节。
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只知道自己身子稍微放松一点,它们就会一下子涌上来,压得她心里闷闷的,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这种令人无比心闷的感觉,甚至让她忍不住思考起了一件十分异想天开的事。
她忍不住去想,她真要在此等上三年,等到慕陶成为魔界之主,领着一众魔族杀至朝瑶,才能走完剩下30%的剧情吗?
她就不能等伤势好一点,偷偷去魔界看看慕陶吗?
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想暴露自己,就是觉得三年有点太长了,每天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干等,心会特别慌。
稍稍看一下女主那边的进度,应该不过分吧?
当然对于这个想法,系统给出的回应是——不可以哦!
【女主有自己的主线要走,宿主也有自己的主线要走。】
“这句话的意思,是女主在魔界成长的这段时间里,外头还有我的事儿呢?”
【是的呢。】
“……”
倒也不意外,牛马是这样的,只要没死就得接着干。
只是除去面对先前留下的烂摊子以外,人间还能有她什么事呢?
离玉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从现如今发生过的剧情来看,她已经稀里糊涂地把原本属于男主的剧情走得差不多了。
原文之中,男主抛下女主,独自回到朝瑶领罚,除了一通惨惨惨外,还有什么别的剧情吗?
似乎好像貌似大概,就是养伤养了三年。
养伤这种事,应该不至于被系统算入要走的主线之中。
怕不是因为犯事儿的人身份变了,后续所有事的走向也就一并发生变化了……
如今外头那些人嚷嚷着要开启天门呢。
这天门一日不开,他们便要在此处留上一日。
若只是留在此处倒也还好,可偏偏他们会吵会闹,天天都把“交代”二字挂在嘴边,时不时还会与朝瑶弟子起上一些言语上的冲突。
这么多麻烦事,总要有人处理。
可只要这群人一直在,那些破事烂事就根本处理不完。
修仙中人寿数向来长久,真要这样耗下去,怕是有人要精神衰弱了。
所以,系统说她也有她的主线要走,会与开启天门有关系吗?
虽说原文里的天门从未被谁开启过,所有的故事都是发生在人魔两界的。
但是原文之中,也不曾出现过黑袍这样的角色。
这是系统亲自认证了的消息,绝非是她看文看漏了什么。
既然黑袍是书中没有出现过的人物,那么她是否也可以引出书中同样没有出现过的势力去牵制呢?
司青岚说天门一开,天界得知魔骨一事,难免对她降下惩处。
其实处罚之事,她还真没太多惧怕,反正半条命都已经丢过了,如今的她也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她现在就是比较好奇,当年天界封闭之时,可是除去原主之外,再没有一人愿意长留人间的。
如今时隔四千多年,天门再次重启,就真的会有天神愿意下界处理这些烂摊子吗?
就算有,他们来了人间不也还是要受天道限制?
那些天神在天界安稳了四千多年,忽然需要面对漫天怨气,以及天道赋予人间仙神的条条框框,真能玩得过在人间耍手段耍到飞起的黑袍吗?
不管怎样,天门一旦开启,后续的剧情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离玉想到此处,思绪稍微顿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所有的想法都逃不过系统的实时监控。
所以她此刻在等系统的反应。
数秒等待后,系统没有任何反应,这让她坚定了这条路确实可行的想法。
天翻地覆好啊,反正这破小说后期剧情也癫得不行,既然早晚都是要天下大乱、血流成河的,她早些在后头推上一把又怎么了?
打起来!天界和黑袍快打起来!
她要做受罚之后理直气壮躺在床上隔岸观火的人!
做下这个决定后,离玉第一时间用灵蝶唤来了司青岚。
“我寻思着,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儿出来啊,今儿是什么情况,能让你主动找我了?”
这是司青岚在离玉这儿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眼里携了几分好奇,嘴角更是难得留有些许笑意,似是对眼前之人主动向她寻求帮助一事感到十分欣慰。
然而眼前之人开口就是一句:“你和外头那些人说一下吧,等我身子恢复一些,便替他们开了天门。”
“你……”司青岚瞬间噎住,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不是,你,你真帮他们开啊?”
“嗯,先前不就说过一次?”
“先前你刚醒来,脑子不都还糊着?”司青岚皱眉道,“那种时候随口说的话,我能往心里听吗?”
“嗯,当时确实只是随口一说,多少有点破罐破摔。”离玉淡淡说着,伸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但我现在想清楚了,他们想要的交代我给不了,这样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离玉话到此处,将茶水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茶水腾起白雾,无声氤氲着她无光的眼眸,她只饮了一口,便又放下茶盏,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如今人间这副模样,那个从未现身的黑袍也不知躲在哪个暗处,做着怎样的谋划,我已无力阻他,若真有天神下界,也算好事一桩。”
“……”
“再说了,外头那些人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吗?”离玉话到此处,稍稍放低了声音,“他们这样日日纠缠,你也难受。”
“我也就是抱怨抱怨,还没到应付不了的地步。”
“我知道,你应付得了,但是没必要这样的。”离玉望着司青岚,浅浅笑道,“反正这世上能开那扇门的人只有我,开与不开都由我说了算,与其日日与他们费心周旋,把自己搞得那么被动,倒不如直接应下,稳定稳定他们的情绪。”
“顺应他们的想法,就能稳定他们情绪了?”司青岚不由翻了个白眼,“我看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离玉:“都说了,这门开不开我说了算,你先把此事应下,往后谁再惹你不高兴了,你也不用再忍了,直接怼回去就是。”
司青岚:“我能怎么怼?”
离玉思虑一二,清了清嗓,模仿着司青岚平日里讲怪话的口吻,细声细气地开了口:“你急什么呀?开天门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沧溟尊伤势都没养好呢!”
司青岚:“……”
离玉话语不停,继续模仿着:“说起来她这一身伤,多少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如此能耐,要不也别等沧溟尊养伤了,现在就替大家把天门开了吧?”
司青岚:“……”
“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是要点脸的,应该都不会继续追问了。”离玉说着,扬眉笑道,“如此一来,你也不用天天听他们在你耳边吵闹了。”
司青岚:“……”
离玉低眉喝了口茶,放杯抬眼之时,见司青岚神色困惑,不禁问道:“怎么?是有什么不妥吗?”
司青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我平时都这么说话?”
离玉:“难道不是么?”
司青岚:“是倒也是……但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那么奇怪呢?”
离玉微微歪了歪头,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司青岚一时不再言语,只是单手托腮,望着茶壶中冒出的热气发了会儿呆。
好一阵沉默后,她轻声说道:“私放魔骨不是小事,你会受罚,很重很重的罚。”
离玉:“同心铃都敢断,我怕什么罚。”
司青岚:“……”
离玉:“我也该承担点什么,不能只给朝瑶惹麻烦吧?”
司青岚:“……”
离玉:“再怎么说,我也是三尊之首。”
司青岚:“……”
离玉:“你平时话可没这么少。”
司青岚:“你平时话还没这么多呢。”
离玉闻言,不由笑了笑。
司青岚叹了一声,倒了一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那眼神,那表情,颇有几分借酒浇愁的味儿。
可这并不是酒,离玉也没见司青岚喝过酒。
那一瞬,只有消不掉的愁是真的。
短暂静默后,司青岚终是再次开了口:“覆水难收,你可想清楚了?”
离玉:“嗯。”
司青岚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茶杯,似是很努力才将心底那份担忧按下,轻声说了一句:“那好吧。”
短短三个字,恨不得将那不情不愿装得满满当当。
那一日,司青岚走后不久,天门将启的消息便在朝瑶山中彻底传开了。
这个消息,无疑让所有修仙之人为之振奋。
天门紧闭了四千多年,多少人对天界心存向往,却始终苦于通天无路。
若是放在从前,没有任何一人敢逼迫那位人间仅存的上神开启这道天门。
可今时今日,所有人都拥有了名为天下苍生的大义之刃,可以没有一丝顾忌地剑指这位犯下滔天大罪的上神了。
或许有人确实真心希望犯下大罪之人能够得到惩罚,但也一定有人只是想要借此机会去往天界。
无论再怎么不愿承认,天仙与地仙的身份地位就是不同的。
天仙居于天界,灵气充裕,远离俗尘,有望飞升成神。
地仙炼形于世,虽也可得长生,却为凡俗所扰,终难更进一步。
若在天门紧闭之前,于凡间修出仙身者,是可以借着飞升那一刻的天地异象,登上天门、去往天界,窥见一瞬天道的。
那一瞬,若得天道认可,便能留在天界做个天仙。
若未得天道认可,也就是回到人间当个地仙,没有任何损失。
这也是为何,修出仙身的那一刻,会被修仙之人称作“登天门”。
四千年来,修出仙身之人,无一登上天门。
若说他们当中没有一人想要窥见那一瞬的天道,想想也是无人相信的。
如今天门将启,这是属于他们的机会。
哪怕最终还得回到人间,能够有缘看上那么一眼,便也算了却心中执念了。
离玉想得不错,自从她应下了开天门一事,司青岚的耳根就清净了许多。
起初也是有人催促的,但当司青岚摆出一副“再催就不干了”的态度之后,所有人都变得安静客气了许多。
对此,司青岚表示:“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她这般说着,没好气地拍了拍桌子:“我算是看明白了,对他们客气是没用的,你退一步,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你退两步,他们就直接往你头上拉屎撒尿!”
“是这样的。”离玉单手托着半边脸,淡淡说道,“我若不曾伤重,他们是不敢大声说话的。”
“微生若是醒着,也轮不到这些没登过天门的家伙在这儿指指点点。”
离玉一时好奇,随口问了一句:“那你登过吗?”
司青岚:“当然啦,我成仙之时,天界尚未封闭,处处皆是天门。”
离玉:“被天道判为地仙了?”
“什么话!在你心里我就这水平啊?”司青岚不由蹙眉,难得底气十足地大声说了一句,“天道允我长留天界,但我晃悠了一圈,没能寻到想见之人,便又回到人间继续找了!”
想见之人,是说那位曾在朝瑶洒下一缕神力,助她幻形的古神吧?
原文只是提过,司青岚在人间游历了千百年,未曾寻到有关那位古神的消息,这才独自回到这座孤岛,创立了朝瑶这个人间仙门。
想不到她为了寻到那个古神,竟连留在天界的机会都能舍下。
离玉不由感慨:“你这执念还挺深的。”
“深吗?我觉得还好吧。”司青岚话语很轻,似是若有所思,“这不没找到,也没再找了吗?”
离玉:“……”
看来这是不小心提到小仙女的伤心事了。
司青岚:“其实后来,我偶然得到过她的消息。”
离玉:“什么消息?”
司青岚微微垂下眼睫,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告诉你。”
离玉:“……”
行吧,这还神秘上了。
司青岚:“对了,你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这话题转得怪生硬的,半点儿过度都没有……
罢了罢了,稍微配合一下吧。
离玉:“还行吧。”
司青岚:“什么叫还行啊?”
离玉:“……”
司青岚:“能不能说具体一点了?”
离玉想了想,道:“谈不上好,也算不得坏……真要具体一点的话,感觉比我带慕陶离开朝瑶的那日要好上一些。”
司青岚:“听起来还是挺糟糕的。”
离玉:“谁说不是呢。”
司青岚:“你多休息吧,我就先不打扰了。”
离玉:“嗯。”
那一缕浅绿色的灵光离开了,屋中又只剩下了离玉一人。
她不自觉抬眼望向窗边那朵冰花,目光愈渐迷离。
一眨眼,初春已过,朝瑶渐渐回了暖。
外来的仙门众人已经不再商讨上灵灯今后的去处,只静待着仙门开启的那一日,会有天神下界告诉他们答案。
他们无疑是急迫的,哪怕半点都不敢催,却也还是十分殷勤地在天门附近布下了用以借力的阵法。
他们小心翼翼,他们欲言又止。
他们拐弯抹角,他们疯狂暗示!
为了让天门早些开启,他们用实践证明真心!
“沧溟尊可看见那个大阵了?”
“沧溟尊若是灵力不够,我们愿以此阵倾力相帮!”
沧溟尊宅在家里,半点儿都没看见,但是没有关系,沧溟尊的同事全都看在眼里了。
对此,司青岚不禁吐槽:“赶投胎呢,一个个都这么急。”
这灵力增幅大阵都摆出来了,她要还是不肯出手,只怕过不了多久,这群家伙的礼貌与耐心便就都要消磨干净了。
外头来的那些人心急,离玉也并不想过多拖延。
开天门一事,本就是她想要做到的。
此刻既有旁人相助,多少能为她省点力气,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就这样,回山之后近有两月未曾露面的沧溟尊,第一次出现在了齐聚于朝瑶山的众人面前。
朝瑶以南的海岸之上,无数人跟随在她的身后,用最炽烈的目光,沉默地将她送入大阵之中。
司青岚眉心紧锁,望向离玉的眼底满是担忧。
传说中,人间唯一能够通往天界的那扇天门,就在朝瑶南岸外那目之所及的海天一线中。
数十位修者站定在相应的阵点之上,缓缓催动了提前布好的那个大阵。
离玉站于阵眼之中,忽然说不出地感到有些紧张。
说实话,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顺利开启这扇天门,毕竟这是一件她从不曾做过之事。
她想过寻求系统辅助,可系统却说这超出了它的辅助范围,它只能帮忙定位天门所在之处,确保她的术法不会放歪。
面对系统这样的答复,离玉一时有些苦笑不得。
万幸的是,对于开天门之法,她的脑中竟是隐隐有着些许印象,也不知与先前那场遇见了原主的梦境有没有关系。
阵起那一瞬,金光骤现,无比充裕的灵力,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
离玉深吸了一口长气,凭借着脑海里十分模糊的印象,几近本能地于身前结下了一个复杂到她根本无法记住的法印。
随着一道灵光自她掌心涌向天际,幽蓝的灵光渐渐弥漫了整片天空。
那一刻,天光皆被这片幽蓝遮蔽。
只有遥不可及之处,那仿佛永远无法抵达的海天一线,缓缓亮起了一道耀目的金辉。
它一点一点向上升起,缓缓没入幽蓝的云间,化作一缕破云之光,洒向了这片幽蓝的天地。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一缕天光吸引着。
那是天界留给人间的最后一扇天门。
它正向着人间缓缓开启。
忽然之间,天边飘起了雪花。
轻盈、洁白,如鹅毛一般,纷落在这不属于它的季节。
众人茫然之际,漫天飞雪忽而于空凝作一抹纯白,如受人操纵的刀刃一般,挥砍向那一缕天光!
只听得一声破天巨响,遮天蔽日的幽蓝裂开了一条巨缝。
那一缕天光,也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59章 “我们仨,弄死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于那一瞬彻底怔住。
万籁俱寂之时,那被灵光遮蔽的日辉,透过被撕裂的巨缝,落进这一片幽蓝,洒下一道又一道淡金的光束。
鹅毛般的大雪纷飞在天地之间,时而镀上一层淡金,时而是最温柔的月白。
“天门!天门关上了!”
有人如梦初醒,惊呼出声。
越来越多的人回过神来,他们眼底满是震色,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雪落在他们肩头,携着仿若深冬的严寒。
“什么情况?!”
“有人想要阻止天门开启!”
“何人暗中捣鬼!!!”
声声呼喝之间,离玉不由蹙起了眉。
或许,天门并不只是关上了。
虽说先前天门一直未开,但她是可以感应到天门所在的。
但此时此刻,脚下大阵未散,周遭灵力仍然充沛,她却已经完全无法感应到天门的存在了。
如果这不是一种错觉,那么人间与天界的联系,已然在刚才那一击中,被人给彻底切断了……
亏她还想用天界势力牵制一下黑袍呢,这下全都泡汤了。
就在众人茫然之时,飘落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入大阵之中。
忽然之间,数十名布阵之人结印的双手,都在那一刻凝出了一层洁白的冰霜,瞬间灭去了他们指尖释出的灵光。
冰霜凝结的那一刻,有人发出了第一声吃痛的惊呼。
下一秒,只见冰霜顺着他们的身体,如水流般向下“流淌”,又在落地之时向着四周快速扩张。
那蔓延的冰霜,于无声之间笼罩了整个大阵,将每一个布阵之人都禁锢在了原地,却唯独绕开了站定在阵眼之中的那位上神。
“有人在破阵!”
迟来一步的提醒似笑话一般。
当所有人反应过来,向着大阵望去之时,被冰霜冻结的阵法已然一点一点散去了阵光。
那一刻,阵法之力不复存在,遮天蔽日的幽蓝随之悄然破碎。
没有任何声响,似是万千尘埃散落,随着漫天飞雪,飘摇在再度亮起的日辉之中。
“这雪有问题!快以灵力护体!”
也不知何人提醒了这么一声,仙门众人纷纷回过神来,赶忙运起护体灵力,将那无处不在的落雪尽数拦在了身外。
耳边有人惊呼,有人怒骂,有人万般茫然,呆愣着不知所措。
离玉没有受到伤害,便也没有试图阻止眼前的一切。
她感觉自己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好像没有一个清晰的头绪,一时只是下意识抬眼望向了天门消失的方向。
那一刻,漫天飞雪缓缓聚拢,于半空之中凝作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逆着日辉,让人看不真切。
“开天门?”冰冷的声音,于天地之间幽幽而起,“一群乌合之众,也配登天?”
那个声音十分低沉,却是十分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不留一丝情面的话语之中,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不似嘲弄或讥讽,仿佛只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句实话。
有人瞬间来了怒意,开口嚷了半句不到,便见漫天飞雪尽数凝作无比锋利的冰凌,悄无声息地悬在了无数人的头顶。
日光透过冰凌,泛起无数日晕。
看似没有一丝杀意,却又寒凉得让人如坠深渊。
忽有一个朝瑶弟子的眼底浮现了一丝诧异。
片刻愣神后,他忍不住欣喜地高声喊道:“是灵耀尊!”
自从山门被破,朝瑶便多了许多外人。
他们各个趾高气昂,言语之中都是对朝瑶弟子的轻蔑。
他们说,朝瑶三尊之首的沧溟尊身为上灵灯守护者,险些弄丢了上灵灯不说,还把瞒着整个人间仙门养在身侧两百多年的魔骨放归了魔界,实属滔天大罪!
他们还说,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三尊之首能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朝瑶弟子又能有几个好货色?
这些日子以来,山中弟子非但处处受人白眼,还时不时就要听从他们的指示行事。
若不是清玄尊拦着,他们恨不得把所有心有不服的朝瑶弟子尽数关入戒灵司。
虽说山中大多弟子也厌恶、惧怕着魔骨,全然无法理解沧溟尊为何一定要袒护那个身怀魔骨的小狼妖。
但是曾经的仙门之首,忽然被那么多人踩在脚下,谁又能够真正服气?
弟子们时常会想,要是沧溟尊不曾因上灵灯一事伤损就好了。
又或者,灵耀尊若是不曾休眠,这些外来者也不至于嚣张到这个程度。
“灵耀尊醒了!”
一时之间,朝瑶弟子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呼之声。
悬在头顶的冰凌,仿佛不再是夺命的利刃,只是用以护佑他们的力量。
“北冥鲲君!”
“他怎么会醒?!”
冰凌悬顶之时,仙门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微生玄烛冷冷望着岸边的一切,如俯瞰蝼蚁一般,深黑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有人大着胆子站了出来,高声问道:“鲲君不让我们开启天门,是铁了心要包庇离玉上神了?”
“离玉上神身为上灵灯守护者,非但将魔骨养在身侧,还不惜与整个人间仙门为敌,也要将其送归魔界!”有人连忙出声应和,“此等行径,意在为祸苍生,就该交由天界处置!”
“鲲君可是太久没睡,已经糊涂到好歹不分了?!”
“朝瑶先是弄丢上灵灯,再是放走天魔魔骨,我们只想要一个交代,你们拖了那么久不说,原本答应了要开天门,任凭天界降下处置,现在却又忽然出尔反尔,这是拿我们当猴耍吗?!”
“朝瑶如此目中无人,难不成是要与天下苍生为敌?”
司青岚不禁皱眉说道:“各位仙友,说话不必这么难听吧!”
“司青岚!”有人出声怒喝,“答应我们会开天门的是你,如今你们内部出了分歧,你是不是也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交代,交代,又是交代。
司青岚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辩解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一句是对朝瑶有利的,说得越多,便就描得越黑。
好一阵欲言又止后,她不禁深吸了一口长气,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一时之间,只听耳边声讨阵阵,说出来的话是一句更比一句过分。
忽然有人似和事佬般上前开了口:“大家先别急,我们应该相信朝瑶,相信清玄尊的为人!清玄尊答应我们之时,鲲君还不曾转醒,这当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鲲君刚醒,也许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说,“离玉上神所犯之事,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我们最多不过地仙之身,实在不敢随意处置,这才需要开启天门,向天界请示一二!”
此人看似和气地说着,言语间却多少有些笑里藏刀。
话至此处之时,他抬眼望向天边那抹身影,朗声说道:“鲲君此刻若愿退上一步,让我们开了这天门,待我们去到天界之时,必定不会将此事告上天庭的!”
“就是!”有人在一旁大声应和起来,言语之中多有不耐,“此刻让开,我们不再追究,若是存心包庇,那就别……”
下一秒,那放话之人的话语忽然一顿。
短暂静默后,他的喉头发出了一种诡异咯咯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的护体灵光未散,身上却已渐渐结起了一层白霜。
白霜自他张开的唇齿之中开始凝结,他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冰霜却是覆满了唇舌,再也动弹不得。
不过短短数秒,他的身上便已结满冰霜,护体灵力也悄然散去。
若不是剩了两个鼻孔没被堵上,此刻还能出气儿,看上去真就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不敢言语,纷纷从那人身旁散开。
方才那些开口说了话的人,此刻一个个都恨不得退至人群身后。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再也没谁敢多说一句。
离玉忽然感觉有些可笑。
原来这么多人,都是可以被一人轻易震慑住的。
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真就连一个敢说“不”的人都没有。
所以说,原文之中的离玉上神,其实是有能力保下小女主的,她只是没有那么去做。
难怪原文弑师那章,慕陶会说出那一句——“可是师尊,您根本不曾想过渡我。”
她曾无比敬重的师尊,在她什么错都没有犯下,就被一堆人绑上刑台之时,连试都不曾试过,便已向那些人口中的“天下苍生”妥协了。
这要她怎么不怨,怎么不恨呢……
众人鸦雀无声之时,天边那一抹黑影如风一般,用一种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瞬身至众人面前。
不少人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只留下一个“冰人”仍在原地无法动弹。
“上灵灯也好,魔骨也罢,都是我朝瑶之事。”微生玄烛寒声说着,目光冷冷扫过刚才开了口的每一个人,“朝瑶之事,何时轮到外人置喙了?”
“可……”有人张了张嘴,瞬间对上了那一双深黑的眼瞳。
似是有些心虚,他一下子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可此事,此事关乎天下苍生……”
“如此在意天下苍生,那人间怨气四起之时,你又身在何处?”
“天道在上,人间之劫,岂是仙……”
“你门中弟子也是仙身?”微生玄烛打断了他的解释。
那人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
微生玄烛:“魔骨可曾残害无辜?”
“魔骨曾在魔界入口伤了我们各门各派许多弟子!”
“确实如此!”司青岚连忙补充道,“魔骨逃了一路,只在进入魔界之时,伤了一些拦路之人,且并未伤及性命。除此之外,确实不曾伤及无辜。”
“清玄尊这是偏帮!”有人这般怒道。
“这是事实!”司青岚瞪了那人一眼,大声说道,“魔骨从来不曾伤人,那么多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怎么就成我偏帮了?”
“再不伤人,那也是魔骨啊!”
“魔骨怎么了?”司青岚皱了皱眉,一个气不过,和那人比起了谁更大声,“两百多年来不一直都被我们封印得好好的,若不是为了寻回上灵灯,需要魔骨帮忙感应,这封印能破吗?”
“若不是封印破了,你们还想把魔骨继续藏下去!”
“她就算失去了体内封印,也不曾伤人分毫,只要将她留在眼皮底下看顾着,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司青岚没好气道,“你们在这儿说着放虎归山,可若不是有人非要来此问罪,能将她逼去魔界吗?”
“事关天魔,岂可儿戏!上灵灯不也被你们放在眼皮底下看顾着,前些日子怎么就能丢了呢?”那人大声辩驳着。
话音落时,他忽被门中之人拉了拉衣角,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叫得似乎太过大声,很有可能会变成下一只用来儆猴的“鸡”。一时连忙闭上了嘴,不动声色地向后缩了些许。
微生玄烛再次问道:“上灵灯现在何处?”
“上灵灯早已被沧溟尊亲自寻回。”司青岚说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只不过朝瑶不配守护上灵灯,所以现在并不在我们手上。”
任谁都听得出来,清玄尊这话里多少带了几分阴阳怪气。
所以下一秒,不少人都将目光望向了一个胡子花花的老道。
那老道愣了一下,连忙将上灵灯幻至手中,紧张道:“这,这……老朽只是,代,代为保管……着实无力守护,无力守护……”
微生玄烛略一抬手,上灵灯便已回到他的掌心。
他目光如冰,冷冷说道:“上灵灯未丢,魔骨也未伤人,此事如何关乎苍生?”
“这……”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虽觉这很没道理,却又无人敢言。
微生玄烛:“朝瑶护了上灵灯四千多年,你们半分力都不曾出过,如今我们不过出了些许差错,甚至都没酿成什么祸事,你们倒是急着过来问责了。”
“……”
“怎么,是等这一天很久了吗?”
“这,这……鲲君此话怎讲啊!我们只是……”
“人间有怨不除,只是在此商议如何处置护了上灵灯四千多年的离玉上神。”微生玄烛说着,指尖灵光一现,冰蓝的莲灯于他掌中消失不见。
“可魔……”有人还想再言,忽觉一阵奇寒笼上了身。
话语停顿之际,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冰人”,见其呼吸愈渐微弱,一时连忙心惊胆战地闭上了嘴。
“看来这天下苍生,也没几斤几两……”微生玄烛沉声说着,如夜般漆黑的眸中闪过了一寸寒芒,“不过是谁都可以执于手中的剑,斩不了魔,却可斩神。”
“可惜了,此剑对我无用。”他不禁发出*一声冷笑,“苍生二字,从你们口中说出,我只觉得可笑。”
这话难听得多少让人有些抬不起头了。
不少人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辩解。
奈何悬在头顶的冰凌又向下压了几分,数秒静默过后,一个个终是欲言又止。
“天门不会再开,上灵灯会回到碎琼洞,离玉上神是对是错也由不得你们评判。”
微生玄烛说着,抬手释出了一道通天之光。
只见那冰蓝的灵光瞬间笼罩了整个朝瑶,不一会儿便将破损已久的山门尽数修复。
末了,他将手放下,淡淡问了一句:“可还有人需要交代?”
仙门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不是他们不想要一个交代,实在是头上悬着的冰凌至今都没消散。
这拿刀架人脖子上,问人到底服不服的操作,离玉此生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
很多时候讲道理确实不如讲拳头。
也许原文中的离玉上神就是太讲道理了,才会被一群啥事儿都不干,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家伙道德绑架。
只不过,她还以为这朝瑶三尊皆是作风正派之人。
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有这种行事风格的同事。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奇怪。
微生玄烛非仙非妖,乃是上古神兽,活了不知多久,难免缺点人性。
他自愿来此守护上灵灯,也不是为了什么苍生大义,只是为了挖点儿野菜,吃吃爱情的苦。
这样一个人,混沌中立一点,也是十分正常的。
离玉这般想着,悬空的冰凌忽然化作了水,悄然绕过朝瑶弟子,如落雨般浇了仙门众人一头,顿时一个个都狼狈得不像样子。
与此同时,凝结的冰霜缓缓化开。
那些化冻之人,死里逃生般喘起了粗气,浑身上下满是红紫的冻伤。
好一阵静默之后,不少人逃似的离开了此地。
望着那一缕缕远去的灵光,司青岚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
离玉沉默片刻,从大阵之中走了下来。
微生玄烛向她问道:“没事吧?”
离玉:“还好。”
她轻声应着,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离玉感觉自己脑子忽然空空的,似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司青岚倒是心情大好,连忙将身旁两位同事一并邀请到了千里烛中。
若是从前,她是半点也不想把这两人聚到一块儿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感觉自己有一肚子话想和他们一起说说。
这人都还没到千里烛呢,她就已经叭叭地说了一堆。
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点什么,顺手唤了只灵蝶,让它飞去了戒灵司。
“差点儿忘了,你徒弟还在里头关着呢,外头那些人走了,可算是能放出来了。”司青岚说着,快步走进屋中,笑着倒好了三杯茶水。
离玉倒是很久没见她步子这么轻盈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千里烛的花儿都似开得比平日更加灿烂了几分。
在招呼着两人坐下之后,司青岚重重叹了一声长气,很是后怕地感慨了起来:“真是万幸,天门没开,否则真不知天界会对离玉降下怎样的责罚!”
离玉:“我倒是准备好了。”
司青岚:“我看你是早就活腻了!自打从魔界入口回来,你就每天都是一副活着没意思,死了也没差的状态!”
离玉笑了笑,没有辩解。
司青岚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翻了个白眼,将目光看向了微生玄烛:“她最近是越来越怪了,我跟她说不通的!得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又不知要耗费多少灵力和仙药去为她吊命了!”
她说着,顿了顿,见没人搭理自己,不禁撇了撇嘴,一口闷掉了手中的茶水。
短暂沉默后,她又开口问了一句:“微生,你怎么忽然醒了?”
微生玄烛:“吵。”
司青岚:“被吵醒的啊?”
微生玄烛:“嗯。”
司青岚:“你这睡眠质量也不行啊,这就醒了,先前是怎么睡上千百年的?”
微生玄烛:“许是北冥安静。”
司青岚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管怎样,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这段时间,是真的发生太多事了,我好几次都以为要过不去了……”
离玉:“能过去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嘛!”司青岚说着,做了一个深呼吸,弯眉笑道,“现在山门也补上了,回头再把碎琼洞修修,一切又都可以恢复如初了!”
嗯……不一定呢。
没准三年后,魔族就要攻过来了。
司青岚:“对了微生,你这次醒来……大概能撑多久啊?”
微生玄烛:“不清楚。”
司青岚不由皱眉:“离玉的伤势一时半会儿恢复不好,那个从未露面的黑袍本事十分了得,无论是破除山门,还是碎琼洞的封印,几乎都在一瞬之间。你若睡了,他要再来,我们是真应付不了!”
她说着,叹了一声:“慕陶如今入了魔界,也都是那家伙害的!”
微生玄烛沉默片刻,抬眼说道:“慕陶之事,你们不曾与我说过。”
司青岚:“这,这个……”
微生玄烛:“身怀魔骨,你们倒也敢养在山里。”
司青岚:“那不是没出事儿吗?”
离玉:“……”
微生玄烛:“你从哪儿把她带回来的?”
司青岚:“人间呐……”
微生玄烛:“人间何处?”
司青岚:“这都两百多年了,我哪儿记得清啊!”
微生玄烛:“明知她身怀魔骨,为什么还会把她带回来?”
司青岚:“我,这……”
微生玄烛:“为何唯独瞒我一人?”
司青岚:“……”
好一阵沉默过后,司青岚用力拍了拍桌子:“干嘛!你审犯人啊!”
离玉不由被她吓了一跳,端茶的手都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司青岚:“你看看你刚才这些问题,真是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微生玄烛:“……”
司青岚:“我不告诉你,不就是怕你把她杀了吗!”
微生玄烛:“……”
司青岚:“我们女人的秘密,你们男人配听吗?!”
微生玄烛:“……”
那一瞬,司青岚的气势强得可怕。
从被审的那个,变成咄咄逼人的那个,好像也就只用了短短几秒。
“行了!回归正题!”司青岚没好气地为自己倒了杯茶,缓和了一下情绪,大声密谋道,“你稍微估摸一下,这次大概能醒多久,我们最好想个法子,趁你还醒着,赶紧把那黑袍引出来。”
她说着,目光凌厉了几分,手掌于颈间比划了一下。
无比认真道:“我们仨,弄死他!”
第60章 “慕陶这样,怕是回不了头了……”
很好,很有梦想,气势上也分毫不差!
真不愧是朝瑶的开山祖师,七千年前被古神点化过的清玄尊!
有那么一刻,离玉仿佛在司青岚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领导的影子。
而微生玄烛,像是某个连着干了三个通宵,濒临猝死时逼自己躺下睡了半个小时,起来尿个尿的功夫,就又被领导抓着问了一句能不能继续干活的牛马同事。
如今领导想要干一番大事,同事看上去没有太大的意见。
但离玉总觉得“我们仨”这个概念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抽象了。
她如今灵脉残损,灵力空虚,坐久了都觉得累,开个天门还得借助阵法之力,属实算不上什么战力。
虽说残血也不是完全不能玩儿吧,但是这种氪命的事儿,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再主动去做了。
再说了,黑袍是什么水平?
那么轻易就能搅弄人间风云,向来不愿受人管束的群妖也都对他马首是瞻,怎么看都与她先前遇上过的麻烦要大上许多。
真要让她正面碰上了,也不知残血状态下氪命能接上几招。
司青岚就不用说了,身体状况没比她好上太多,当初应付攻破山门的群妖都有些吃力,真对上黑袍大概也就能起到一个在边上喊加油的作用。
就这,真能称得上“我们仨”吗?
黑袍是何身份,修为有多高深,现在都是未知数。
离玉只知道,他可以轻易破除碎琼洞的封印,随便留下的一点灵力能轻易杀掉人间的八品修士,也就是说千年之妖在他面前也会毫无还手之力。
据先前向寒玉所言,这个黑袍还极有可能是四千年前吸入魔魂、引怨堕魔的那位古神。
就算有办法引他出现,微生玄烛一人真的可以对付他吗?
离玉对此持有一定怀疑态度。
虽说微生玄烛的本事她刚才已经亲眼见过了,但她还是对这位原文之中没有多少戏份,且一觉睡到了一命呜呼的仁兄提不起太多的信任。
离玉这般想着,不禁摇头轻叹。
司青岚不知她心底的担忧,此刻正兴致勃勃地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看得出来,她对微生玄烛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
离玉看她说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个黑袍可以操纵星辰之力。”
“那咋了?”司青岚扭头问道。
离玉:“据我所知,这星辰之力,似乎只有四千年前堕化为天魔的那位古神会使,若他真是那位古神,以我们如今之力,能够应付吗?”
微生玄烛:“……”
司青岚皱了皱眉,于短暂沉思后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离玉:“你就那么笃定?”
“那肯定啊!”司青岚的语气笃定极了,“早在你我诞生于世之前,天地间的古神便已纷纷进入了燃烛之期,只待神力衰竭,便什么都不会剩下。”
她说:“四千年前,不就是因为那位古神不甘魂散,对天魔之力起了贪念,这才导致了那场神魔之战吗?”
她话到此处,喝了一口茶水,又一次继续说了下去:“先不说当年天魔是被诸神斩杀在灭魔大阵之中的,就算真有什么金蝉脱壳之法,能让他避开诸神耳目苟活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也早该燃尽了!”
离玉不由得轻轻咬住了内唇。
司青岚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偏偏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个特别不讲道理的家伙——原文作者。
她有资格怀疑这个黑袍就是作者大纲里某个圆不上的天坑,是隐藏于幕后随时准备出来搞事情的最终BOSS。但是因为他的能力超出了主角能够顺利解决的范围,为了不再折腾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的女主,干脆直接一刀砍了。
若真是如此,黑袍就是那位古神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司青岚:“离玉,你别想太多了,当年那一战你也是在的,最后是什么情况,我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离玉:“……”
巧了不是,她还真就一点也不清楚呢。
司青岚:“既是存在于这天地之间的力量,就总有人能够驭使,三界那么大,我们不曾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去了,怎么就不能有第二个会使星辰之力的人呢?”
离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司青岚见她一副不太愿意相信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声,将目光看向了微生玄烛:“微生,你觉得呢?”
“……”
“怎么有人在走神啊!”司青岚拍了拍桌子,像极了中学老师在敲黑板,“是没睡好,精神集中不了吗!”
微生玄烛回过神来,很是敷衍地回了一声:“嗯。”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嗯”些什么。
可能是在“嗯”前头三界那么大的那一句,也有可能是在“嗯”后头没睡好精神集中不了的那一句。
无论是什么,此时此刻,他的眼底都有几分不算明显,但又能够被人看出来的不悦。
不好说这种不悦的情绪和刚才司青岚凶巴巴的模样有没有关系。
司青岚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和他的交流,一时放下茶杯,单手托腮,小声嘟囔了起来:“我这也是担心嘛,那家伙一直躲在暗处,微生刚睡下不久,他就跑来搞事情了,想来也是忌惮微生的。”
她说着,又一次蹙起了眉:“我们此次是把上灵灯拿回来了,可离玉也因此伤得不轻。那个家伙胆子不小,敢来一次便会敢来第二次……好不容易微生醒来,我们与他有一战之力了,要是不能趁此机会把他揪出来干掉,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得安稳嘛!”
离玉:“可黑袍也不是傻的,干坏事儿都知道挑时机,如今谁都知道微……灵耀尊醒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司青岚:“所以说才要想法子嘛!大家都动动脑子,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离玉:“嗯……”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动脑子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好痛苦。
只要一想到动了半天脑子,最后还是可能被系统强制走上某条道路,她就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都抗拒起来了呢。
微生玄烛:“我暂无困意,此事还是等沧溟尊伤势好些再议吧。”
司青岚闻言,低眉点了点头:“也好……”
她抬眼看着离玉,眼底多了几分愧疚:“是我太心急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帮你先养好身子。”
司青岚说着,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门口:“我去看看新种的仙草都长得怎样了。”
离玉的目光不由追了过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一抹水绿色的身影便已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且行动能力极强呢……
司青岚走了,这不大的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她与微生玄烛两个人了。
许是因为有一次不太愉快的经历吧,离玉多少有点害怕与此人单独相处,就算一句话都没有,也会有种说不出的心虚感。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
司青岚只说要去看看仙草,并没有说要散伙,待会儿是不是还会回来?
她要是忽然不辞而别是不是不太好?
就算司青岚对此并不在意,今日微生玄烛也算是帮她避过了天界的责罚,她若此刻做出一副急着撇清关系的样子,似乎多少也有些过分了。
那一刻,离玉在心底止不住地纠结着。
屋内沉默得略显诡异。
这样的沉默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沉默得离玉都要以为可以撑到司青岚回来了。
忽然之间,那个本该和她一同沉默下去的人,竟是先一步开了口。
那个让人略感冰冷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离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收紧了几分。
微生玄烛:“沧溟尊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离玉:“……”
他这话问得多少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这是在期待得到关心,还是别有什么深意?
若是换做旁人,还能察言观色一下。
可这家伙,真就一张冰块脸,语气还如此平静,实在是让人看不出来半点真实意图。
所以她该有什么想问的吗?
为了不要让同事感受到太过明显的敷衍,离玉很是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该说不说,脑子这个东西,不动不知道,一动真奇妙。
她不过是稍微思考了那么一下下,就忽然拥有了好多好多的问号。
微生玄烛为什么会忽然醒来?
不是说好了,要么不睡觉,要睡就睡几百上千年吗?
他真是被吵醒的吗?
若论动静,开天门的动静远不如破山门那次大。
原文中他根本没有醒过,可这一次他却醒在了这样一个节点。
此事会与天门有关吗?
毕竟原文之中也不曾开过天门……
还有天门一事。
她如今彻底感应不到天门的存在了,他是真把天门直接劈没了吗?
若是真的,那么是刻意为之,还是一场意外?
最后是慕陶……
他对魔骨到底是什么看法呢?
若有一日慕陶回来了,他会阻在慕陶身前吗?
离玉想了想,决定先从最重要的问起。
“如果有一天,慕陶回来了,你会想要杀她吗?”
如果可以,她并不希望朝瑶与慕陶是绝对对立的存在。
司青岚的态度她是清楚的,可对于朝瑶而言,眼前之人的态度也是至关重要的。
“我杀她做什么?”微生玄烛反问道。
“刚才你问了司青岚许多,我还以为你对我们收容她一事十分不满。”
“只是诧异……”微生玄烛说着,眼底似有一瞬的情绪浮动,“还有一些,被蒙在鼓里的后知后觉,多少有点讽刺了。”
离玉不由轻叹了一声。
分明是三个人一起干活,结果两个人拉了小群,换谁谁没点儿情绪呢?
理解,都可以理解。
离玉端起茶杯,望着杯中茶水出了会儿神。
她也不知那一刻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是在想慕陶如今过得如何,又也许是在想从前慕陶还在时的样子。
慕陶似乎没有离开多久,她却总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得好似习惯了,又好似每天都不知道这日子到底要怎么去熬。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
一辈子那么长,多少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关系要好的朋友不是没有过,但都只是阶段性的,她早就十分习惯了。
可是慕陶的离开,她就是一直习惯不了。
是因为心中有太多遗憾与亏欠吗?
她想不明白,却又时常忍不住去想……
就像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受控。
离玉在反应过来这一点后,轻叹着缓缓回过神来,喝了一口杯中茶水。
千里烛的茶,都是用花叶与果子泡的。
比起朝夕池略显苦涩的茶水,这些花茶总有更多的馨香与清甜。
这种味道,她还怪喜欢的。
或许回头可以向司青岚要上一些。
只是有点可惜,慕陶在的时候似乎没有喝过,不然那丫头应该会挺喜欢的,毕竟她们口味相似。
等以后有机会吧,现在还是先说正事。
“关于天门一事,我想确认一点……”离玉开门见山道,“我感应不到天门的存在了,这是你的目的,还是出手时没有注意轻重?”
“天门只有在开启之时才可打碎,我来得没那么巧,只是一直在等那一刻罢了。”微生玄烛淡淡说着,话语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件寻常之事。
“分明可以直接阻止,为什么一定要将它打碎?”
“本就是人间之事,凭什么让一些抛下了人间的玩意儿随意插手?他们什么都没做,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对你降下责罚。”
“……”
“天门存在一日,那些人便会妄图将它开启,你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微生玄烛说,“如今天门已断,就算天界有意修复,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如此你便能安定不少。”
“……”离玉不由深吸了一口长气。
兄弟,别太爱了,我可不是本人。
微生玄烛:“除此之外,我也有别的私心。”
离玉:“私心?”
微生玄烛:“我还是想要一个真相。”
离玉:“……?”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啊。
怎么忽然提到真相不真相的了?
离玉茫然之时,微生玄烛看向她的眼神发生了些许变化。
“离玉,时至今日,当年之事,你仍要瞒我吗?”他轻声问着,言语之中似有一种无可消解的执念。
又是当年之事……
一共见了三面,他就问了两次。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总要如此追问?
现在看来,当初就算好好看这小说了,应该也是没有什么大用的。原文之中不曾提及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了,让她感觉自己永远都是一头雾水。
所以,一头雾水的她,此刻应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呢?
还要像上次那样糊弄过去吗?
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从微生玄烛嘴里套套话,让她知道“当年之事”到底是怎样一件事。
离玉:“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听见怎样的答案。”
这样问会有梦想吗?
他会把正确答案告诉她,或者给她一点儿提示吗?
微生玄烛:“你想敷衍我到什么时候?”
离玉:“……”
这话真是没法接了,和谜语人说话真的好累。
微生玄烛:“我只要一句实话,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离玉:“……”
难啊,真的难死了!
离玉对天发誓,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难回答的问题!
关键它半点儿都不烧脑,只是单纯地一点方向都没有,让她全然摸不着头脑!
许是因为太过头疼,她忽然大着胆子,望向了那双深黑的眼。
其实她从来不敢与微生玄烛对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发觉不对之处,可为了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她还是稍稍尝试了一下。
只是那一瞬的感觉,就像在凝视深渊。
深渊之中,除了一缕执念,似是再无其他。
这是第二次了,离玉在这双眼里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爱意”。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就是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对原主或许并没有原文中所写的那么一往情深。
他好像只是执着于一个只有原主能够给他的答案。
可那会是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那个答案,对他而言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离玉想得正出神呢,屋外忽然传来了司青岚的声音。
“我回来啦!”司青岚高高兴兴地从外头走了进来,步履轻盈得像是被一阵轻风吹来的,“仙草长得很是不错,再过两日,我便又可以给你送去一些了。”
微生玄烛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神色于这一刻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离玉微微蹙眉,低头喝完了手中剩下的半杯茶水。
那一日,司青岚将二人留下来吃了顿饭。
饭桌上的气氛还算正常,当然这主要也归功于司青岚一直都在叭叭。
似是担心有人刚睡醒,不太了解现在具体的情况,她一个人在那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像单口相声似的,整顿饭下来冷场时间没有超过三分钟。
一顿饭后,微生玄烛先一步离开了此处,走之前只对离玉留下了一句:“那些不好的声音,我都会处理,你好生静养。”
离玉没有回应,而是回避着他的目光。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具体的缘由。
微生玄烛刚一走远,司青岚便一脸八卦地坐到了离玉身旁。
“他对你是真的很上心诶。”
“……”嗯嗯对对,但是不好说是为了什么。
“今日他出现得如此及时,怕不是睡梦中感应到你有危险,这才挣扎着醒来帮你挡灾。”
“……”可惜到底是错付了,她还是答不出他的问题。
“他都来这儿三千多年了,你半点回应都没有给过,他还是那么有耐心……”司青岚说着,双手托腮,认真问道,“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了,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真巧,离玉也很好奇。
她不止好奇怎么认识的,还好奇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好奇原主到底对他撒过什么谎,又或者说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误会。
司青岚冲她眨了眨眼:“从前我也不敢问,可是你看,如今我们都那么熟了,你就和我说说呗?”
看着司青岚无比期待的小眼神,离玉不由深吸了一口长气。
说啥啊,她啥也不知道。
离玉:“我不想聊这个。”
司青岚:“……”
短暂静默后,司青岚叹了一声:“行行行,我知道,你就只想聊你那个去了魔界的小徒弟。”
离玉:“……我哪有?”
司青岚:“你现在心里除了她,已经什么都装不下了。”
这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司青岚:“你也别不承认,两串同心铃的牵绊都断了,你却还将它戴在手上。”
离玉愣了一下,不自觉摸上了藏于衣袖中的那串银铃。
当日在魔界入口,她只毁去了慕陶身上的那一串,而她身上的这一串,从始至终都是完整的。
失去了与之对应的那串银铃,如今的它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串凡俗之物,再也不会不摇自响,也不会让她感应到慕陶如今身在何方了。
尽管如此,她也从未想过将它取下。
她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司青岚:“其实我还是很好奇,你分明万般不舍,到底有什么事,重要到你非将她丢下不可?”
离玉:“……”
司青岚:“我知道你不愿说,所以我就好奇问问,那件事很难办吗?”
离玉:“或许吧。”
司青岚想了想,道:“那大约多久可以办完呢?”
离玉:“也许三年吧……”
司青岚:“那三年之后,你会去魔界把她寻回来吗?”
离玉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应答。
她知道,三年之后,都不需要她去魔界,慕陶自己就会回来了。
只是三年的时间,怎么想都觉得好长好长。
她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仙神,做不到几十年如一日,无论多么漫长的光阴,都似弹指一挥间。
离开之前,她向司青岚要了些花茶,而后独自回到了朝夕池中。
那之后的日子,便又再次归于了平淡。
如今朝瑶的山门已被修复,外来之人一旦离开,便再无法寻到入山的路。
也正因如此,仍有那么一群人日日赖在此处,迟迟不愿离开。
司青岚说,这些人许是对天门一事仍然抱有期待,所以想在此处等到微生玄烛再次入眠。
这样的想法固然令人无语,但是那群人好赖是没再嚣张了。
日子一天天在过,原本以为万分难熬的岁月,竟也在一不留神见过去了很久很久。
说是很久,其实也就是从春天,莫名其妙地来到了秋天。
这半年都过去了,离玉的心里却是没有几分实感。
许是心中确有顾忌,黑袍没有再出现过。
如今的朝瑶,和从前一样安稳,只是依旧少了个人。
那些最初非要留在朝瑶的外来者,都在这半年里渐渐选择了放弃与离开。
她的伤势有所好转,但也就是身体上的不适轻了许多,体内灵力慢慢积蓄起了一些,始终没能恢复到去往灵州之前的状态。
其实就算是那时的状态,对原主而言都已十分糟糕了,也就如今的她会把恢复到那个状态作为一个阶段性的小目标。
在安心养伤的日子里,她也不时尝试着许多从前没尝试过的术法。
不是错觉,她确实拥有了一部分从前不曾有过的记忆。
这记忆也没什么大用,就是每次施法之时,脑子里都会有一丝很模糊的印象,一直指引着她如何去做。
准确说,这并不是一种记忆,它更像是一种本能。
自从上次重伤后,她就得到了这样的本能。
这无疑让她感觉非常安心,至少往后需要与谁干架之时,再也用不着系统那个无比坑人的辅助了。
离玉原以为这样平淡的日子还会继续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从司青岚的口中听见了关于慕陶的消息。
那丫头在魔界杀了个人,消息已经传开了。
在那样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一个人为了活着,杀多少人都是正常的。
可偏偏她杀的,是现如今的魔界之主,万千魔族一心追随的魔神。
“慕陶这样,怕是回不了头了……”司青岚眼底满是愁绪。
她好像还说了一些什么,离玉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心里了。
那一刻,她满脑子都是慕陶杀了魔神。
这是原文的剧情没错,她本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
可,这才过去多久啊!
不过半年,女主怎么就把原文里三年才做到的事儿给干完了?!
这效率高得未免有点太吓人了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没关系,我不会再问了。”
人魔两界的通道虽然易进难出,但两界之间的消息并不是完全闭塞的。
这世上不乏为了利益敢于以身试险的人,这些人有能力于两界通道中随意进出,也具有一定在魔界自保的能力。
他们常年与魔族打交道,对魔界生态十分熟悉,常年做着常人轻易不敢碰的两界交易,以此获取暴利。
自从魔骨逃入了魔界,便一直有仙门中人通过这些两界商人打探魔骨的消息。
司青岚曾在人间游历千百年,就算是创立了朝瑶,也不时会抽点时间,前往人间游走一番。
这样的人,她也是认识三两个的。
为了让自己的消息不至于太过闭塞,她是有给这些人留下入山信物的,只是许久没有用到罢了。
不过自从慕陶去了魔界,这些人脉便又有了用途。
“这么大的事,我能探听得到,想来也瞒不住各大仙门。”司青岚说着,目光迷离了些许,似是若有所思。
离玉原本以为想把主线进行下去,少说要等三年。
可她如何都没想到,慕陶一个人跑主线的速度竟然会比原文里快那么多。
系统从前说过蝴蝶效应,任何看似微小的改变,都有可能直接影响后续的走向。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原因影响了慕陶,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了原文中三年才能做到的事呢?
是因为我吗……
离玉缓缓垂下了眼睫。
系统数值里,那百分之九十九的黑化值再也没有动过一点。
是因为她,她改变了这个故事里太多的细节。
如果原文中的小女主也有这样一个看不见的黑化值,那么她的黑化值应该一部分源自男主,一部分源自师尊,余下的部分源自于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她的恨意,她的执念,她的不甘,都是分散在不同地方的。
所以她需要花很多时间,去一点一点将它们整合起来,在无所依归的迷惘之中,慢慢拼凑出一个满是恨意的自己。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离玉不禁想,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从给出第一本心法开始,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她以为自己对慕陶足够好,慕陶就不会黑化,不会变成原文后期里那一副杀神模样。
在这个过程里,她失去了应有的分寸,让慕陶对她产生了太多的依赖。
这样的依赖,甚至远远超过了原文中女主对男主的依赖。
而她,原本以为这样的依赖没什么不好,反正她都会永远陪在慕陶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松开慕陶的手。
可她到底还是将慕陶一个人丢在了魔界入口。
就像原文里写的那*样,没有留下任何理由,只是斩断了同心铃的羁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对所有的哭喊与哀求都无动于衷。
那一刻,所有的誓言与承诺,或都变成了慕陶心底无法拔去的刺。
慕陶不用恨这个世界,也不用恨其他人了。
她只需要恨她就好了。
因为这一次,是她一个人把这黑化值推到顶点的。
一定是这样吧,慕陶在如此明确的恨意下,再也没有一丝迷惘,只是一心想着去到最高处,回来好好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见到慕陶了。
她该高兴吗?
等到再见之时,她该如何向她解释,如何消解她心中的恨意?
离玉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很乱,乱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嘈杂了起来。
那些零碎的小说记忆,还有和慕陶一起经历的过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慕陶的心情,以及不知今后如何自处的茫然,闹哄哄地挤占着她的每一寸思绪。
“离玉?”
“……”
“发什么愣呢?!”
“……”
“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啊!”司青岚又一次敲起了她的小桌板。
离玉回过神来,抬眼看向了她,眼底满是忧心忡忡。
司青岚见她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把话继续说下去了。
她沉思了片刻,轻声叹道:“我知道你难过,可是……往后我们与那个丫头,注定是不会同路了。”
“是么……”
“魔界向来强者为尊,她能杀了魔神,便可成为魔神,往后所有魔族都将听命于她,也不知以她如今的年纪和心性,能否掌控得了这样的权力。”司青岚越说越是担忧,“当初是我们放走了她,若有一日魔骨率领魔族祸乱人间,我们就是最大的罪人……”
离玉:“是我,与你,与朝瑶都没有关系。”
司青岚:“……”
离玉:“我会自己承担。”
司青岚:“说什么呢?”
那一刻,司青岚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忍:“当初是我把她带回来的,你想带她离开之时,我也没有阻拦。”
非但没有阻拦,还给予了一些帮助。
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全算在离玉一人的头上。
司青岚这般想着,轻叹了一声:“希望她只是想要自保吧……如果她能够安安稳稳留在魔界,也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离玉不太敢说,也确实摸不太准,剧情改变到如今这副模样,慕陶如今的心境与小说里写的必定截然不同。
今时今日的慕陶,对人间、对朝瑶,应该都没有太大恨意才对。
原文中的情节到底会有多少得到保留,主角最终又要走向怎样的结局,她还真不太好说。
但有一点离玉是可以确定的,慕陶绝不可能安安稳稳留在魔界。
至少,她们之间还有一面未见。
慕陶的黑化值一直没有真正拉满,所以事情一定还有缓和的余地。
这一面怎么见,在哪儿见,见面之后自己能否让那黑化值渐渐降下来,或许都和后续主线息息相关。
系统只说,斩断同心铃,抛下慕陶,让其成长为一代魔神,是不可或缺的剧情节点。
但是系统并没有说过,慕陶率领魔族祸乱人间,带着恨意杀上朝瑶,也是主线不可或缺的一环。
离玉想到此处,思路稍稍顿了片刻,见系统没有出来反驳,稍微放心了一些。
司青岚离去后,离玉一个人坐在窗边想了很久。
她的思绪很杂很乱,但是想到最后之时,渐渐清晰了些许。
她想,或许她不该留在朝瑶等待慕陶的到来。
慕陶如今成为了魔神,系统最初希望达成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那么对于她的限制应该也就解开了。
她留在此处,等慕陶来找她,慕陶心中难免会有更多怨气,也难免会和朝瑶,甚至和整个人间仙门起冲突。
可如果她主动一点呢?
她去魔界找慕陶,避开那些可能会发生的冲突!
她和慕陶好好解释当初的事情,就算系统会选择性屏蔽一些话语,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她一定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向慕陶解释清楚!
离玉想到此处,不禁在心底向系统询问了一句:“重要节点已经过去了,我想去魔界找慕陶,你还会阻拦我吗?”
【女主成为魔神,后续所有主线的前置条件已经达成,宿主可以随心行事啦!】
听到这个回应的那一刻,离玉简直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她有了一种熬了大半辈子,终于熬出了头的感觉!
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得人都已经麻了!
离玉这般想着,一下子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那一瞬,她的脑子又短暂地糊了一下。
她要现在就出发吗?要不要告诉司青岚一声?
若是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司青岚,司青岚会劝她拦她吗?
今时不同往日,慕陶已经成为魔神,想必司青岚是不会轻易放她去魔界冒这个险了。
离玉站在窗边犹豫了半天,最后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自己偷偷溜走。
考虑到不辞而别已经很不礼貌了,为了别把好同事的心给伤透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一封书信。
人在有目标时,干劲总是很足,不管有啥事儿都是说干就干。
离玉前一秒还在想留信的事儿,后一秒就已经一个瞬身坐到了书案之前。
此处的笔墨纸砚纯是摆设,别说她不会用了,怕是原主从前也没怎么用过,一个个都摆成了古董,要不是收拾屋子时总会顺手以灵力焕新一下,如今真不一定还能拿来使用。
研墨这种事,离玉在电视剧里见过,加点儿清水磨一会儿就好,这是用法力就能轻易做到的事。
不过毛笔写字就要麻烦一些了。
她觉得自己的字虽然算不上很漂亮,但也绝对不是丑的那种。
只是这一次,在给司青岚留书这件事上,她的字迹歪歪扭扭,笔触时浓时淡,还有三两处因手抖和错字留下的墨疤,怎么看都挺丢人的。
留书写好的那一刻,离玉望着自己写下的东西,忽然生出了一丝想要毁尸灭迹的冲动。
朝瑶三尊之首的离玉上神,该有一手这么丢人的字吗?
这个问题很深奥……
也许,可能,貌似大概,是可以有的?
神仙嘛,什么事都可以通过术法传递,几千年都没怎么写过字,忽然十分手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不管了,反正都是给司青岚看的,丢脸也只会丢到司青岚那里!
司青岚和原主似也不太熟悉,应该没有见过原主写字吧?
就算见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在司青岚面前露出的破绽已经不差这一点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离玉将信纸轻轻折叠,塞进信封,用砚台稍稍压住了信封的一角。
她起身欲走,又怕司青岚会注意不到这封书信,于是又往信封上添了一缕灵力,这才放心下来,提着裙子,步履轻盈地小跑到了门口。
这才刚跑到门口,她便又停下了脚步,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思虑。
思虑过后,她回身释出一缕灵力,将悬在窗边的那朵冰花收入掌心,小心翼翼放进了灵囊。
下一秒,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大步迈出了这间不知往后是否还能再见的房屋。
她要去找慕陶了!
她想,慕陶一定等她特别久了。
在过去的半年里,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慕陶说,虽然如今的慕陶不一定愿意听,但是没关系的,她可以慢慢来!
离玉这般想着,双手结下一印,释出一道灵光,隐蔽了自身的灵息。
“系统,指个路!”她在心底这般说着,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欢喜。
下一秒,系统淡金色的指引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她心底的欢喜便又因这一条淡淡的指引添了几分。
就在她准备施法飞行之时,一个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吓得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沧溟尊这是打算去哪儿?”
声音虽是响在耳边,四周却是未见任何人影。
这个声音很冷,话语中没有一丝情绪。
整个朝瑶山,除了微生玄烛,没有第二个人这么说话。
微生玄烛不是从来不来朝夕池的吗?怎么忽然在这种时候来了?
这不太正常吧……
离玉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下一秒,一缕冰蓝的灵光落至她的身侧,缓缓凝出了还算熟悉的身形。
她缓缓吸了一口长气,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心绪,不动声色地撤去了身上隐匿灵息的结界,淡淡应道:“不去哪儿,只是有些烦闷,想要四处走走。”
“是么?”微生玄烛静静望着她。
分明是冰冷的目光,却不知为何,如火灼般让她忐忑不安。
离玉:“灵耀尊今日怎会忽然来此?”
微生玄烛:“有事想与沧溟尊谈谈。”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好谈的……
就算有,八成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真是令人头大啊,他就不能换个时间来吗?
但凡晚一点,她都已经溜出山门了!
早知如此,留给司青岚的那封信就该写短一点……
离玉想到此处,不禁叹了一声。
微生玄烛:“看来沧溟尊还是不太希望见到我。”
离玉:“灵耀尊改天再来吧,我今日没有心情。”
微生玄烛:“若是关于慕陶的事,沧溟尊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离玉闻言,不由蹙眉。
短暂思索后,她将微生玄烛请入了屋中。
她想,前往魔界一事,倒也不用急于一时,此刻想走的心既已被看破,对方也明显有事想与自己谈谈,那便先谈谈吧。
在桌边坐下的那一刻,离玉顺手倒了两杯茶。
茶水已凉,不过秋日还未转凉,倒也无需再次加热。
微生玄烛接过茶杯,淡淡说道:“你那位小徒弟,现在怕已是魔界的新魔神了。”
若是这件事,那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同样的事,司青岚来说,和微生玄烛来说,性质上似乎就是有些不太一样。
离玉思虑片刻,轻声道:“她本性不坏,或许只是为了自保……”
微生玄烛:“沧溟尊不必与我解释什么,那孩子是善是恶,我其实并不在意。”
离玉:“那灵耀尊在意什么?”
“仔细想想,两百多年过去了,我从未见她一面。”微生玄烛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泓死水,“若有机会,我也挺想见见她。”
什么情况?
微生玄烛怎么忽然说这个?
他从前对慕陶可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如今慕陶成为了魔神,仙门中人唯恐避之不及,他为何反倒开始想要见她了?
这太反常了——
无论是他今日的到来,还是此时此刻这个话题,都反常得让离玉感觉十分不安。
因为摸不清对方的意图,离玉一时沉默着没有接话。
微生玄烛见她不语,干脆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听闻,那孩子对你很是依恋,你对她而言,似乎比什么都重要。”
离玉:“灵耀尊,你来此处,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微生玄烛:“当然不是。”
离玉:“既如此,何不开门见山?”
微生玄烛闻言,微微抬起的右手指尖灵光一闪,那被压在书案之上的信封瞬间落到了他的手中。
离玉一下慌了:“那不是写给你的!”
她话音刚落,那信封便已化作飞灰,只留一张信纸,铺展于半空之中。
那一瞬,她下意识施法想要将其损毁,却被一道灵光拦得结结实实。
“微生玄烛!!!”
好崩溃!她简直要疯了!
这世上怎么有人可以这么不懂礼貌,一言不发就强拆别人的信啊!这还要脸不要!!!
万般崩溃之时,离玉在微生玄烛眼底望见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微蹙着眉,静静看着眼前那封字迹歪扭的留信,显然若有所思。
离玉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一颗心都似漏跳了半拍。
这大冰坨子与原主似乎认识得很早,此刻他神色如此凝重,该不会见过原主的笔迹吧?
她一个静养半年之久,如今贴合度倒是早就涨满了,可真要遇上了什么圆不上的破绽,也不知一口气会扣掉多少!
离玉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贴合度,发现没有半点变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茫然。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气氛诡异得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好一阵沉默后,微生玄烛再次开了口:“你想去魔界,我可以不拦你。”
有那么一瞬,离玉似在那双深黑的瞳眸中看见了稍纵即逝的凄然。
……是错觉吗?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贴合度没扣,微生玄烛也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非但如此,他知道了她想去往魔界找慕陶,似乎也没有非要阻拦的意思。
离玉:“你……你真不拦我?”
微生玄烛手中灵光散去,信纸悄然飘落于地。
他抬眼看向离玉,沉声说道:“我是说,我可以不拦。”
不是错觉,他刻意加重“可以”二字。
所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可以不拦,但有前置条件是吗?
离玉:“那要怎么才可以?”
微生玄烛:“我要你一句实话。”
很好,熟悉的关键词来了!
又是当年之事,又是实话,又要真相!
她可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于她而言多少有点阴魂不散了!
离玉:“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话音落时,忽见门窗之外出现了一层灵光结界,显然是微生玄烛准备将她困在此处了。
微生玄烛:“如今慕陶是魔界之主,你想寻她,被我撞见,我将你困在此处——你觉得司青岚会不会反对。”
离玉:“……”
不是,咱就是说,非要这样吗?
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所以实话到底是什么?真相又到底在哪里啊!
今天这山门到底让不让人出了?!
“我就不明白了,这个问题你是第一次问吗?”离玉不禁头疼了起来,“既然不满意我给你的答案,你就问别人去啊,为什么非要抓着我不放呢?”
微生玄烛:“你既知道真相,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离玉不禁深吸了一口长气,没好气道:“微生玄烛,哎我真是服了!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真相啊?你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我骗了你啊?”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离玉急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都不是特别好了。
短暂平复心情后,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冷静道:“微生玄烛,我问你,我真诚地,恳切地,发自内心地问问你,你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我对天发誓,我没有想要敷衍你的意思,我就是很好奇,你到底想要听到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
“你能告诉我吗?”离玉认真重复着这个问题。
“……”
“或者我们换一个问题,当年之事,最让你在意的,如何都不能放下的,到底是哪一点——你能告诉我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离玉明显感觉眼前之人的呼吸沉了几分。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得思绪都不知飘往了何方。
离玉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这份沉默被他打破。
忽然,她在那双深黑的眸子里,看见了一丝近似祈求的微光。
微生玄烛问她:“四千年前……我休眠之后,北冥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千年前,北冥……
那不是微生玄烛的老家吗?
原文里写过,他住在北冥之渊。
这怎么就扯上四千年前了呢?四千年前可没发生什么好事……
【温馨提示:北冥,传说中日月星辰皆照不到的大海,位于世界的最北端,是一片极夜之地!】
极夜之地,无光之海!
人间戏文里,那位堕魔的古神,便是在一片无光之海陨落的!
四千年前的北冥,莫非就是诸天仙神斩杀天魔的地方?
微生玄烛是想问这个吗?
他问这个做什么……
“四千年前,天魔复生……北冥,是那一场神魔之战的战场……”离玉说着,小声试探道,“当时,可是波及到你了?”
数秒沉默后,微生玄烛的双眼再次归于黯淡。
他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离玉,你还是不想告诉我。”
离玉:“不是……”
坏了,密码错了!
微生玄烛:“没关系,我不会再问了。”
什么意思啊?
这密码错误次数达到上限了?
“我会自己弄清一切……”微生玄烛轻声说着,声音疲惫得有些不像话,“在那之前,需要你帮我个忙。”
离玉一时心生愧疚,小声问道:“……什么忙?”
微生玄烛:“帮我把魔骨带回来。”
离玉不由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呢?!”
那一瞬,万千思绪如麻,撞入了她的心间。
她都来不及去厘清,便已置身于一片浩渺星辰。
第62章 他以为我和慕陶是什么关系啊?!!
星辰骤起那一瞬,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永夜般的虚空。
万千星点或汇聚成河,或缱绻成云,或又只是零星闪烁。
它们缓缓流转在这片虚空之中,那么悄无声息,无比璀璨,却又万般寂寥。
离玉望着这片星海,忽觉一颗心空落落的,似有一种难以抵御的怅然,正于无声无息间在将她寸寸裹挟。
黑夜、星辰,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这样的力量,引动了未亡城三百年的深怨,使得人间妖祸四起,更是破开朝瑶山门,从碎琼洞中盗走了上灵灯。
她曾以为黑袍会是四千年前引怨堕魔的那位古神,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做出这些事情的人,竟然一直都在她的身旁,在这朝瑶山中。
所以,三百年前,微生玄烛路过未亡城并不是巧合。
或者说,那确实是一个巧合。
他巧合地路过了那里,看见了城外的槐国大军,看见了南国主君的不甘,看见了那个邪修,也看见了心中压抑着太多苦痛的秦若蘅。
这一切实在是太适合成为一颗收集怨气的种子了。
他甚至都不需要用上几分力气,便能将这颗满是怨恨的种子种下,等它慢慢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难怪,难怪黑袍对朝瑶那么熟悉,不但知道微生玄烛何时入眠,还能轻易破掉山门与碎琼洞封印。
她曾经以为,一个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手,只用交付旁人一点力量,告知一个阵法,便能轻易破除碎琼洞封印的人,修为一定远远高于设下这道封印的她与微生玄烛。
虽说无论向寒玉还是司青岚,都十分笃定四千年前那位古神已陨,但她始终怀疑黑袍就是那位古神,其实也是因为当初碎琼洞的封印破得实在太过轻易了。
如今想来,并不是黑袍的修为多么高深莫测,而是那个封印于他而言本就是不堪一击的。
微生玄烛怕是早在那次修补封印之时,就已经在封印之上做好了手脚。
所以他当时说自己一个人就好,所以他让她不要插手,要她好好静养身体……
是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上灵灯才会被如此轻易地被人盗走。
从始至终,他一直都没敢出面,是在忌惮与她交手吗?
那么后来呢?
他想要得到上灵灯,但却错信了向寒玉。
慕陶体内魔骨封印破损之后,她分明受到了重创,他为什么仍旧没有出现,为什么不趁机夺走上灵灯?
若想得到上灵灯,得到里头的天魔之力,那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个机会,甚至不会让他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为什么不那么做?
刚才,就在刚才,他说想要见一下慕陶。
他还说,想让她帮忙带回魔骨!
难道说他的计划在中途发生过更改?
在原本的计划里,他只需要得到上灵灯,再想办法破开那道古神设下的封印,就可以得到天魔之力。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魔骨的存在,所以干脆更改了原本的计划?
没错,很有可能是这样,所以当他提及自己被蒙在鼓里两百多年时,话里中明显是有异样情绪的。
如果他早就知道魔骨的存在,也许一切的计划又都和现在截然不同了。
可他要魔骨来做什么呢?
是破除上灵灯封印的损耗太大,以魔骨为引将其破开能减少损耗吗?
还是说,如果魔骨中的天魔之力能够派上用场,便不用再碰上灵灯的封印,释放更加危险的天魔魂种了?
但这也不对啊,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该先把魔骨弄到手中才是。
在司青岚救她们回朝瑶的路上,在朝瑶的戒灵司中,甚至在她与慕陶奔逃于人间每一个日子里,他都是有机会把慕陶带走的。
他没这么做,是忌惮魔骨的力量,还是因为天门未断,仍有后患……
又或者,两者都有?
在这两者相加产生的顾虑之下,他根本不敢轻易出手,生怕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也许在某一个瞬间,他都觉得自己的计划失败了,需要重新制定下一个计划了。
可偏偏她又折了回来,带着满身的伤与罪,为他送来了一个全新的机会。
他很清楚天门只有在开启之时才能被摧毁,所以他静静看着她与司青岚承受着来自仙门众人的压力,一直等到仙门众人将她们逼迫到不得不去开启天门,这才愿意出手“相助”。
如今,天门已断,她伤势未愈,魔界又传来了魔骨的消息。
他知道,他的计划是时候继续进行下去了。
只是微生玄烛眼底的执念告诉她,他真的就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离玉想不明白,这世上有什么答案,是非要用到天魔之力才能得到的?
为了得到这个答案,他到底打算用天魔之力做点什么?!
“微生玄烛!”离玉忍不住对着眼前的这片虚空大声追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真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虚空之中,幽幽回荡着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声音。
携着一如既往的冰冷:“我想做的,从来都只是复生天魔。”
竟然不是为了得到这份力量,真就只是像他与群妖说的那样,单纯为了复生天魔吗……
那么魔骨的作用,或许就不只是帮忙破开上灵灯封印那么简单了。
他想要的,是可以承载天魔魂种的容器。
天魔魂种会将慕陶吞噬掉的!
“为什么,你不就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你愿意说了?”
“……”如果说了,他就会收手吗?
可她不知道啊,她是真的不知道!
复生天魔,是多大的代价。
到底什么样的真相,才能与这样的代价相匹配?
原文里根本没有提到过这条线,这作者到底是脱了多严重的纲啊!
现在该怎么办?
微生玄烛前一秒还说需要她帮忙带回魔骨,后一秒就忽然把她困进了这片虚空,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
——系统,你能辅助我突破这个幻境吗?
【宿主如今灵力匮乏,系统实在无力相助。】
她现在有资格怀疑,系统嘴上说着她自由了,可以随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实际它早就知道后面有什么事儿在等着她呢!
这就是系统先前说的,属于她的主线吗?
微生玄烛早就盯上她了,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他挑在她准备离开之时忽然到访,也根本不是一个巧合!
他就是发现她想走了,所以过来给她下最后通牒了!
只要她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就要和她撕破脸,把复生天魔的计划给继续下去了。
她现在暂时没有受到来自这片虚空的伤害,或许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离玉急着说道:“微生玄烛,我们好好聊聊,行不行?”
回应她的,是一阵静默无声。
“你还有在听我说话吗?”离玉不死心,继续喊道,“不管你信不信,你想要的真相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愿意帮你的,我可以和你一起想法子,我……”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永远谎话连篇。”
“不是,我没有……”
“既然愿意帮我,那就睡下吧。”
“睡下?”
“等下次醒来,你就已经帮上我大忙了。”那回荡于虚空之中的声音淡淡说着。
“……”
这话什么意思?
她睡下了,为什么能帮上他的忙?
难道微生玄烛有办法操纵她的身体,难道他要利用她的身份去欺骗慕陶?!
他不能这么做,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搞砸的!
离玉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然失去声音,无论怎么开口,都再无法打破眼下的寂静。
没来由的困意于心底缓缓涌了上来。
她仰头望着满目星光,只觉自己快被这似宇宙般无边浩渺的星空,彻底淹没在一片难以言喻的寂寥之中。
星云渐渐坍缩,星河开始逆流。
所有的星芒,都在这一刻扭曲着闪烁起来,似无声的警报,预示着一切的崩塌。
一颗星辰,洁白似雪,似是坠落一般,缓缓向她而来。
她下意识运起灵力,想要将其抵挡。
它却只是轻轻穿过了那层幽蓝的灵光,像是飞雪穿过月色,轻轻落入了她的眉心。
所有的一切,似都在那一瞬,随着愈渐衰弱的意识一同模糊了。
“困了,就快些睡下吧。”
恍惚间,她似听见了一个声音,陌生而又温柔。
似春风一般,响在耳边。
“等你下次醒来……”
等我下次醒来,会怎样……
“等你醒来,我们……”
……我们?
“去外面看看吧……”
外面是哪里,里面又是哪里?
——她不知道。
当星云彻底坍缩,星河再无星芒,她便陷落进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这片黑暗之中,没有昼夜,没有时间,只有至深的寂静。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得不到任何回响。
她无法思考,也无法回忆。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醒来之后又会去往何处。
虚无之间,她听见了海浪与风……
还有,寂静之中,不知来自何处的心声——
日光照不到的北冥,是被尘世遗落的永夜。
它在永夜中长眠,又在永夜中苏醒。
海水掠过它的身体,就像掠过一座孤岛。
黑夜能有多冷,岁月能有多长,都和它没有关系。
直到天边悬起一轮明月,月色朦朦胧胧,照亮了那漫天的飞雪。
它第一次听见了她的歌声。
那么轻,那么悠远……
仿佛可以唤醒一整片静默已久的天地。
可那是谁呢……
她想要看清那一抹月下的身影,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然……
*
山门开了,近日的朝瑶很是热闹。
无论门中弟子,山间妖灵,还是各方势力的外来之人,都在关注着同一件事。
那就是,沧溟尊与灵耀尊即将到来的大婚之日。
如今上灵灯仍在朝瑶,朝瑶也仍是人间仙门之首,就算当初差一点就撕破了脸,各大仙门仍是在收到消息后纷至沓来,急着送上一份自己的祝贺。
“真想不到,离玉上神,此生竟也会嫁人。”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若是从前,那确实不太可能,毕竟这人间也无人配得上她。可现在,她因魔骨折了声誉,又因重伤境界跌损,就是嫁给那北冥鲲君,也要看人家嫌不嫌弃。”
“此处是朝瑶,这话你也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我都听说了,离玉上神是上赶着要嫁给北冥鲲君的。一是为报当日拦阻天门开启之恩,二是为了通过双修,早日恢复功力,重回昔日境界。”
“还有这种事!”
“你可别往外说啊,这是一位仙友告诉我的,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那是自然!”
——那是自然,要传得人人皆知的。
分明是在朝瑶之中,沧溟尊身为三尊之首,却偏让一群人将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而且,不止是外来之人在传,就连门中弟子也传起了这些风言风语。
正如有些人嘴里说的那样,自从魔骨一事后,那曾经的上灵灯守护者,人间唯一的神族,朝瑶的沧溟尊便已彻底声望扫地——就连朝瑶弟子都敢在私底下对她议论纷纷了。
司青岚每回撞见妄议此事之人,都会严厉喝止,可流言蜚语总是阻不干净。
然而面对这些难听的言语,离玉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淡定得像是偷偷封闭了心窍似的。
司青岚有时感觉自己真是看不懂如今的一切了。
离玉就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陌生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话了。
这种感觉,有点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离玉还很难相处的日子——永远冷着一张脸,话少、无趣、不爱笑。
更让她看不懂的,是离玉竟然会答应与微生玄烛成婚。
对此,她甚至直接开口问过。
她问:“离玉,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忽然答应他呢?”
她真是太好奇了,好奇到不止心痒,还有一点心慌。
“你从前不总躲着他吗?怎么忽然就愿意和他成婚了?”
“你们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对付黑袍的计划,怕我拖后腿,所以没有告诉我呢?”
“要是没有,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用什么条件和你做交换,让你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都没有吗……”
“我不会说出去的,虽然我话很多,但是我的嘴是可以很严的!”
“你要是不方便开口,那就不用说话了……”
“我问你,他到底有没有强迫你?”
“要是有,你就眨眨眼!”
司青岚问了许多,离玉的回答不是“没有啊”,就是“我是自愿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她对天发誓,自己真不是不盼他俩好,可离玉手腕上的同心铃都还没摘呢!
从前的离玉,日日念着慕陶那个丫头,念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怎么会一听到慕陶成为了新任魔神,就跟转了性似的,开始觉得微生玄烛好了呢?
这件事,司青岚非但想不通,还觉得多少有些诡异了。
等到大婚之后,离玉便不会再住朝夕池了。
司青岚想着离玉*近来日子过得浑噩,要搬家了怕也不知收拾收拾,多少容易落下一些贵重之物,一时发了善心,主动帮忙收拾起了这早已清寂多年的朝夕池。
这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才发现——她是真的多虑了。
朝夕池里真是空空荡荡,东西放得最满的地方,除去厨房,就只有慕陶的住处了。
可那小丫头的东西,离玉若不亲自来拿,她也不知该不该动。
司青岚思前想后,终是什么都没有碰,便去往了最后一个还没收拾的,离玉常年居住的那一间院落。
离玉见她收拾到了此处,也是半句感谢都没有,只独自坐在窗边饮茶。
司青岚叹了一声,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了也白说,干脆闭嘴干起了自己的事。
其实这一间屋子,同样也是空荡荡的。
乍一眼看过去,除了一些哪儿都不会缺的日用之物,似乎连一枚铜钱都不会有。
司青岚懒得折腾了,干脆用灵力拂了一下屋子,想着若是没什么法宝法器的灵息,便由着离玉两手空空地嫁去顷刻花吧。
反正微生玄烛亏待谁也不可能亏待了离玉。
她这般想着,刚要将释出的灵力收回,便感应到了一缕十分微弱的灵息。
她循着那一缕灵息,寻到了里屋书案之上,被压在砚台下的一纸书信。
“司、青、岚……启?”司青岚不由皱了皱眉。
信上有离玉的灵息,想来是离玉亲手写的。
可朝夕池与千里烛离得也不远,想见随时能见,为什么要给她写信啊?
短暂迟疑后,她一边拆着信封,一边小声嘟囔了起来:“有事不直说,非要写信,写信就算了,怎么还把我名字都写错了……”
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的那一刻,司青岚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玩意儿啊!
乍一眼看过去,歪歪扭扭的,还有那么多错字儿!
错字多也就算了,司青岚一眼扫到了信尾的那个署名,一时不由深吸了一口长气。
真是服了!怎么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啊!
她下笔的时候不觉得很奇怪吗?
司青岚这般想着,又无语又好奇地读起了手中的书信。
信里错字挺多,大多是缺了不少笔画,好在就算错字连篇,倒也没有那么难认。
司青岚半读半猜,很快便看完了一整封信。
将信读完的那一刻,她不由陷入了一阵沉思。
“怎么会这样……”
离玉想去魔界找慕陶,她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可她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留在这朝瑶山中,等着嫁给一个她过去从未想过要嫁之人。
虽然不愿相信,可微生玄烛一定对离玉做了些什么!
这封信有太多错漏了,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写出来的,离玉写下它的时候,怕不是已经受到了术法的影响!
“离玉!”司青岚着急着走到了离玉的身旁,将那一封信放在了她的眼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离玉淡淡应道:“纸。”
“纸上有字吗?”
“有。”
“写了什么?”
“……”
离玉目光迷离了一瞬,言语中没有一丝感情,只是将信上内容轻轻念了出来。
司青岚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如今的离玉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有一份最为基础的本能,可以回答一些问题,但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
是她疏忽了……
她竟然现在才发现!
司青岚回过神来,连忙以灵力探视了离玉的周身灵脉。
好奇怪的一种力量,竟能把一个人的三魂困入睡梦之中,唯留七魄醒在梦外。
三魂在于精神,七魄在于肉身,如此术法等同于将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微生玄烛,他是怎么敢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从前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啊!
若是以往的离玉,绝不可能被这种术法控制,可如今的离玉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力量。
“我该去与他争论吗?”司青岚不禁在心底这般想着。
短暂犹豫后,她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她不该去,也不能去。
他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她是没有办法与他对抗,也没有办法劝他放手的……
司青岚拧着眉心,望着眼前双目无神的离玉沉思了许久。
忽然,她闭上双眼,重重叹了一声,十指于身前结下一印。
水绿的灵光好似涓流一般,自她指尖流向了离玉的眉心。
她多怕自己做不到,万幸那一股奇怪的力量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强大。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之时,它终于被她的灵力化去了些许。
当第一处缺口出现时,后续的灵力便如决堤之水,涌入了那一道缺口之中。
离玉不由眉头紧锁,露出了很是痛苦的神情。
……
寂静的虚无之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醒醒……”
“离玉,快醒醒!!”
头好晕,身子好沉,像是睡了很久很久,已经忘记了如何醒来,就连呼吸都不再属于自己。
“离玉!”
怎么有人在晃她啊,太不礼貌了,晃得她头更疼了……
“离玉!!!”
随着耳畔一声快要刺破耳膜的大喊,她猛地颤了一下身子,见鬼似的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四目相对。
有人欣喜,有人茫然。
司青岚:“你可算醒了!”
离玉:“……”
可算醒了?
离玉皱了皱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穿戴整齐,坐在窗边,怎么看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可她确实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只是究竟梦到了什么,她是一点也记不清了。
头真的好晕啊。
脑子空荡荡的,完全想不起来睡前发生了什么……
司青岚:“离玉,去魔界吧!”
离玉:“啊?”
司青岚:“不要留在朝瑶了,你必须赶紧离开!”
离玉:“怎……怎么了……”
司青岚:“过了今晚,便是你与微生大婚之日,你被他控制了!”
离玉:“什么?”
司青岚站起身来,眼里满是焦急:“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你先离开此处,往魔界走,找到慕陶,她能护住你!”
离玉:“慕陶,护我……”
她有点想起来了——慕陶杀了魔神,如今已经是魔界之主了。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司青岚会说过了今晚,她就要与微生玄烛大婚了?
“你别想了!快走吧!”司青岚说着,往离玉手中塞了一支玉簪,“这个,你视情况用,多少有点影响赶路速度,但是可以躲避搜灵术!”
离玉皱眉看了一眼。
这支玉簪她并不陌生,是司青岚的断灵簪……
她都没有缓过神来,便被司青岚拉至门边,催促着施下了隐匿灵息与身形的术法,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朝瑶。
以自身灵力直接飞行,要比仙鹤快上许多。
她飞行在望不见边际的大海之上,一边努力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事情,一边在心底询问着系统具体的情况。
她渐渐想起了受困那片虚空之前发生的一切。
与此同时,系统告诉她,在她昏迷的时间里,朝瑶山门大开,微生玄烛对外宣称即将与她结为夫妻。
似是有意为之,他将这个消息传得特别远,几乎整个人间所有的仙门都收到了请柬。
“不是,他有病吧!”
离玉现在完全可以笃定,微生玄烛对“离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久居朝瑶三千多年,根本就不是为了挖野菜!
所以他整这一出是想要做什么啊?!
莫非,他设下了什么埋伏,想要引慕陶进入他的圈套?
可他凭什么笃定慕陶一定会来呢?
万一,慕陶就是不在意呢……
等一下,我怎么感觉有点难受啊——
系统,微生玄烛是有对我做了什么吗?我的伤势先前不是好挺多了吗?怎么忽然感觉,就连飞行都有些吃力了……
【温馨提示:宿主如今体内藏有一种很难被人察觉的咒毒呢!】
“什么咒毒?”
【此咒毒能封锁中毒者心脉,平日里无知无觉,但会在运灵之时感到不适,且使用的灵力越多,承受的反噬越重!】
“……那我要怎么去到魔界啊?”离玉慌道,“我会不会半路坠机啊!”
太不友好了,这个世界对她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宿主别怕,女主正在赶来的路上!】
“慕陶……”
慕陶竟然真的因为这个消息,从魔界跑来寻她了吗……
如此一来,微生玄烛的计划算是落空了?
【并没有呢!】
“为什么没有啊?”
【是这样的,宿主身上的咒毒,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转移到旁人身上的!】
“……”
行吧,她这些算是明白了,微生玄烛想要利用她去削弱慕陶,从而更加轻易地得到魔骨。
如此看来,朝瑶山大概是没有什么埋伏了。
最大的埋伏,已经被放在她的身上了。
微生玄烛把这个消息传得那么远,就是想要慕陶过来将她带走,如果她就那么无知无觉地跟着慕陶离开了,她体内的咒毒必定会被转移到慕陶身上。
还好她醒来了,可以避免掉这种情况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个咒毒一般是通过什么方式转移的呢?
应该不是通过灵力吧,毕竟刚才司青岚对她渡送过灵力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被这种咒毒一直束缚着。
要是能够知道咒毒的转移方式,就可以寻一个为恶之徒转移过去了。
【唔——】
“你怎么支支吾吾的?”
【宿主,这个咒毒——在灵肉交合之时,自会转移呢。】
“噢,灵肉交合之时啊……”
话音落时,离玉不由一愣。
不,不是?!
这什么奇怪的咒毒啊!!
——微生玄烛他有大病吧!!!
他以为我和慕陶是什么关系啊?!!
第63章 “师尊不喜欢这样?”
离玉有资格怀疑,微生玄烛是真的该睡了,不管心中有多少执念,都该睡醒了再来折腾,因为他现在绝对已经困糊涂了!
这咒毒的转移方式,说句有毒也不为过吧?!
虽说太简单的转移方式,很有可能会让咒毒无法作用到真正想要暗算的人身上,但是也不能是这种有大病的转移方式啊!
她是很喜欢慕陶没错,慕陶哪里都很好,哪怕是上学时天天一起跑食堂抢饭,上厕所都要结伴而行的闺蜜,也没有慕陶那么让她不舍分离。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至于对慕陶起什么非分之想吧?
没错,师徒确实是容易产生危险感情的重灾区,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小说里的师尊都会对徒弟生出那方面的感情吧?
慕陶看上去那么小,放现代顶天是个高中生。
虽说高中已经是小说里十分适合早恋的年纪了,但也需要看一下性别和对象的好吧?
她看上去是那种不守师德的人吗!
微生玄烛怎么会认为弄出这种咒毒就可以奸计得逞的啊?
离玉越想越觉离谱,越觉离谱越就忍不住继续去想。
想着想着,心口处的闷痛也愈渐严重。
身子开始变得疲惫起来,刚恢复清醒的意识,似乎又渐渐开始模糊了。
这就要撑不住了吗?
四周也没个能落脚地方让她休息一下。
实在不行就落海里吧,虽然真的很害怕,但原主怎么说也是西海水族,她就算再不会游泳,也该有点身体的本能在,总不能真被淹死在海里吧。
离玉这般想着,忽然望见遥远的天边渐渐出现了一片暗红的怨云。
说实话,那不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画面,可有那么一刻,她就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像那么久以来郁结在心间的所有,都在看见那片暗红的一刻无声散去了。
她迫切地想要向着那个方向靠近,胸口的疼痛却是愈发剧烈,一颗心似是在被什么东西撕咬、啃噬,疼得几乎快要让她失去呼吸。
只那一瞬,她再不受控地散去了身上所有的灵力。
灵力散去那一刻,胸口的疼痛并没有消减分毫。
她的身体不断向下坠落着,一颗本就疼得厉害的心脏,在彻底失重的那一瞬,似是险些从体内飞了出去似。
她努力尝试了两下,想要重新凝起灵力,稳住身形,可胸口再次袭来的剧痛,到底还是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阴毒的咒术呢?
风好大,头顶的烈日分外灼目,她不禁闭上了双眼,任由失重的感觉席卷自己的全身。
意识散去前的最后一秒,她似乎是在想——
慕陶应该是来不及接住她了。
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就算是水面,也会被砸碎掉吧……
不过神仙有灵力护体,身体应该会耐摔很多……
希望下次醒来,身子还能动弹吧。
*
“你刚去看过了,上神还没醒吗?”
“没呢。”
“真是奇怪啊,你我分明都已探过,上神体内的伤势恢复了许多,虽然仍旧虚弱,但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怎么那么多天了,就是醒不过来呢?”
“总会醒来的。”
“我知道,只是觉得奇怪,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受了魔气的影响……”
“寒玉,这话不能随便说的。”
“……”
言不秋轻声道:“离玉上神身子无碍,只是太过虚弱,这才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慕陶问起来,只可这么答。”
“我明白的……”向寒玉说着,轻叹着垂下了眼睫。
她随慕陶赶往朝瑶的那一日,本以为难免与朝瑶一战,却不料都还未至朝瑶,便已感应到了离玉上神的灵息。
只是那缕灵息很是虚弱,当她遥遥望见那位上神之时,那一抹身影已于空中摇摇欲坠。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见那身影忽然散去了一身灵力,于云端坠向深海。
纯白的衣袂随风猎猎,好似断了翅的飞鸟。
那一瞬,黑焰携着漫天怨气,越过了无比遥远的距离,于海面之上铺展开来,将那沉沉坠落的身影轻轻接了下来。
怨气与魔气裹挟着那一抹洁白的身影,却偏又小心翼翼,生怕浸染分毫。
可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两缕魔气进入了她的身体。
慕陶急着飞身上前,收回魔气,伸手将那柔弱无骨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搂入了怀中。
自那一日算起,如今已经过去了足足六日,她们都从人间的朝瑶回到了魔界的魔神殿,离玉上神却仍旧没有醒来。
离玉上神的体内没有除去灵力空虚以外的异状,如今迟迟没有醒来,除了受到魔气影响,还能是什么呢?
向寒玉虽是心有怀疑,但慕陶若真要问起来,她也不可能提及魔气的。
慕陶太在意离玉上神了,若是离玉上神无法醒来一事,与她体内的魔气有关,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关系,她也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向寒玉在魔界追随慕陶已有半年,又怎会看不清这一点呢?
说起来,这时间也过得真快。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与言不秋便已在魔界待了半年有余。
怨气笼罩整个灵州的那一日,离玉上神让她不要忘记对慕陶犯下的过错。
她不敢忘,每时每刻都记得清清楚楚。
离玉上神想要保护慕陶,就像她想要保护言不秋一样,是可以不惜一切的。
慕陶因她暴露了体内魔骨,她对离玉上神犯下的错,就算抵上这一生也很难还清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离玉上神一个人昏迷在了两界通道之中,体内似还受到了同心铃的反噬,但是她相信离玉上神一定有苦衷。
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她都看在眼里,离玉上神对慕陶的在意是假不了的。
慕陶如今是孤身一人了。
像魔界那般弱肉强食之地,一个刚化形不久的小狼妖,纵是身怀魔骨,又要如何独自面对?
向寒玉思来想去,终是在将重伤不醒的离玉送回朝瑶之后,第一时间赶回灵州,向言不秋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想还当日之恩,想弥补心底亏欠。
她想去到魔界,想为离玉上神继续护着慕陶。
魔界凶险,她不知自己会离开多久,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但这是她欠下的债,她必须得还,否则此生将再无安眠之日。
她说,她知道,慕陶身怀魔骨,或许有一日也会忽然失控,离开魔界,为祸人间。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该替离玉上神守在那个小丫头的身旁,帮那丫头守住最后一丝底线。
也许,有一日,离玉上神不再身不由己,便可以回到那个丫头的身旁了。
她总不能让离玉上神看见一个再也回不了头的慕陶。
言不秋闻言,望着林间快要融尽的雪,久久方才发出一声轻叹。
“我陪你一起。”
“你……你不继续守着灵州了?”
“守着魔骨,也算守着灵州。”言不秋轻声说着,温柔的眼底倒映着向寒玉的身形,“何况这一切,也算是因我而起,不该由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我……”
“寒玉,往后不论你在哪里,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随你一起。”
那一日,向寒玉在言不秋眼底的笑意里,看见了仿佛永远不会后悔的坚定。
她们告别了山间妖灵,离开了久居的灵州,一起穿过了那条隐蔽的两界通道,来到了日光照不到的魔界。
她们找了好几日,终于循着一缕怨气,找到了那个抱膝蜷缩在几具魔族尸身前的小狼妖。
再次看见慕陶的那一刻,向寒玉不由愣了心神。
她原本以为,那个总是绕着离玉上神打转转的乖巧懂事的小丫头,在沦落到魔界之后,应是哭哭啼啼,瑟缩不安的。
可是那一刻,慕陶感应到了有人靠近,只是抬起头来,目光警惕而又无比冷静地望向了她们。
那一瞬,她就像不曾见过那个小丫头似的。
那双眼睛太陌生了,陌生得全然不是先前远远望见的那副乖巧模样,倒像是一只孤狼,看不见一丝软弱。
“怎么是你们。”慕陶低声问着。
“我们,放心不下你。”
“是师尊让你们来的吗?”慕陶又问。
那时,她短暂犹豫了一瞬,轻声撒了个谎:“是啊。”
只是那一瞬的犹豫,没能逃过慕陶的双眼。
慕陶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几分,暗红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失落。
数秒沉默后,她冷静地、小声地、没有任何念想地说了一声:“都是骗人的。”
“我们会陪着你的……”
“随便吧。”慕陶说着,闭上双眼休息了一会儿。
那时的向寒玉,只是静静望着那个闭目养神的小狼妖。
她看上去脏兮兮的,脸上身上,都沾染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
血迹干了,在红衣之上,呈着深黑之色。
她的手里攥着什么,捏得紧紧的,只露出一截红绳。
魔气隐隐约约萦绕着那瘦小的身躯,看上去无比危险,却又好似已经被她控制了下来。
那一日,向寒玉和言不秋在一旁等了慕陶许久,直到慕陶休息好了,从那几具尸首边站了起来,这才随着她的脚步,去往了不知目的的前方。
半年以来,她们一直跟在慕陶身后。
起初的漫无目的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个小丫头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她想要变强,想要强到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她。
魔骨的力量,纵是魔界中人,都有可能感到惧怕。
但慕陶却好像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它,没有太多的抗拒,只有努力地掌控与适应。
在这弱肉强食的魔界里,她一次又一次动用着那极难控制的魔骨之力,也一次又一次在濒临失控之时,强忍着反噬也要将其收回体内。
无论是向寒玉,还是言不秋,都没有办法替她疗伤。
因为妖力与仙力,都会被魔骨排斥。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身怀魔骨,慕陶受伤后的恢复能力远远强过常人,伤口愈合的速度几乎肉眼可见。
她就像不怕疼似的,不断挑战着魔界各地叫得出名姓的魔族高手,只要伤势稍微好一点,就不会多休息哪怕片刻。
有时向寒玉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在病榻前照顾过她多少次。
许是相处得久了,慕陶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冷淡,偶尔也会和她们聊上一些什么。
不过话题除了想要更好的掌控体内魔骨之力,便是三句不离那位早已扔下了她的师尊。
慕陶的言语中好像没有恨意,也不知是藏得太好,还是想得太开。
她好像真的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了,离玉上神便会回到她的身旁——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她都会让她回到她的身旁。
向寒玉看着她在不停地,近似拼命般地努力变强。
偌大的魔界之中,渐渐有了慕陶的名字。
但是慕陶并未知足,她要成为魔界第一人,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拥有足够的权势与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向寒玉看得出来,慕陶想要的一切不多,无非是一个离玉上神。
那个丫头,分明携着世间最可怕的天魔魔骨,心底最深的欲念却是纯澈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这样的欲念,让她始终铭记着离玉上神离去之前,对她叮嘱过的最后一句话。
——可以伤,但不能杀。
只是魔界太乱太乱了,很多时候为了保全自己,她不得不对心怀恶意之人痛下杀手。
每当这种时候,她便总会苦笑着说,自己又不听师尊的话了,师尊若是知道,怕是会生气的。
她好像时常为此苦恼,但是这样的苦恼,却又阻拦不了她继续前行的脚步。
不久前,慕陶终于成为了魔界第一人。
她为此伤得不轻,卧床休养了许久。
直到有一天,从人间前来的两界商人无意间带来了一个消息。
朝瑶山的离玉上神就快与人成婚了,而将要与她大婚之人,是那个本该长眠,却又不知为何忽然醒来了的灵耀尊。
那一日,慕陶从那个两界商人的口中得知了半年前朝瑶发生的许多事,一时不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屋内的青色灵火轻轻跳动着,映得少女眼底的光明明暗暗。
那一刻,向寒玉既看不懂,也猜不出慕陶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只知道,慕陶不顾伤势未愈,第一时间起身去往了两界通道。
向寒玉追在慕陶身后,忍不住提醒道:“慕陶,这有可能只是仙门布下的一个圈套!他们知你在意离玉上神,想以此引你……”
“若不是呢?”慕陶打断道。
“……”
“若不是,师尊……就真的不在乎我了,对吗?”
“……”
有那么一瞬,向寒玉似在那个仿佛永远坚强的少女眼中,看见了一丝敏感易碎的脆弱。
“那这最好是个圈套,师尊也是身不由己,我会救下她,带她回魔界……”慕陶轻声说着,眼底似是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从此往后,她都会在我的身旁。”
多么庆幸,她终于如愿以偿。
在她赶往朝瑶的路上,她的师尊也逃似的离开了朝瑶。
她不知这是为何,但满是心疼的眼底,仍是偷偷藏了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欢喜。
这样的欢喜,还是向寒玉随她来到魔界之后,第一次在她眼中瞧见。
其实这半年里,向寒玉觉得自己的心态也渐渐变了。
她最初的那些担忧,都没有出现在慕陶身上。
虽说比起最初相识的那个冬日,慕陶真的变了很多很多,但却从未舍下最不该舍下的本心。
身怀魔骨之人,能够只靠自己做到这一步,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或许也正因如此,她好像不再只是为了还恩而留在慕陶身旁,更多时候也是将这善良而又执拗的丫头当做了自己的妹妹,真心希望慕陶可以不再沉闷,不再默默忍受心底那份苦痛。
“慕陶守了那么多日,饭都不肯好好吃……”向寒玉不由叹道,“真希望上神早点醒来,慕陶见了,一定非常开心的。”
“是啊。”言不秋应着,回身望向了那一间紧闭的寝殿,轻声期盼道,“也希望慕陶在意之事,可以得到一个让她能够放下的答案吧。”
*
来到魔神殿的第八日,离玉缓缓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视线起初是分外模糊的,仿佛置身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几缕青绿色的灵光幽幽漂浮着。
模糊的视线,是连同着记忆一起,一点一滴清晰起来的。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之地。
黑石砌起的寝殿,漂浮着青绿色的灵火,略携着几分寒意,将此处微微照亮。
屋内陈设之物,皆是又深又暗,半垂的床幔也是一片墨蓝。
红衣的少女趴跪在她的床边,双目闭着,眉心紧锁,小扇似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明显睡得并不安稳。
似曾相识的一幕,似是越过了漫长的岁月,明明暗暗地交叠着撞入她的眼帘。
没有了将熄的烛火,离玉辨不清这丫头在此守了多久。
她只是静静望着那无比熟悉的稚嫩脸庞,熟悉得好似不曾分别太久,却又偏偏恍若隔世。
慕陶好像瘦了不少。
她止不住地有些心疼,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有些僵硬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那张许久不曾见过的脸颊。
慕陶几乎是在瞬间睁开了眼。
没有任何言语,那双浅褐的眸子,只一瞬便已盈满了泪光。
她一下坐直身子,握住了离玉的手,红着眼眶张了张嘴,似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也只是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师尊……”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害怕惊扰了一场美梦。
她守了师尊那么多日,直到此时此刻,透过朦胧的泪光,望见那双幽蓝的眼眸,才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师尊是真的回到了她的身边。
“师尊,我好想你。”她哽咽着,短短六个字,说到话尾,竟都已泣不成声。
那一刻,离玉忽觉长久压抑在心底的酸涩一下涌了上来。
“我也……想你……”她努力没让声音太过颤抖,话音落时,偏又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
眼底泛起的水雾,自眼角凝结而下,化作一颗莹白的珍珠,滑过枕边,落在披散的墨发之上。
离玉愣了一下,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口的,玛丽苏式的顶级羞耻。
救命啊——
鲛人坠泪成珠这种设定,放在小说里很美没错,可一旦放在自己身上,就很让人抬不起头了啊!
离玉一时有些崩溃,下意识偏了偏头,试图稍稍牵动发丝,将那不争气的玩意儿偷偷藏起。
慕陶却是先她一步,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她指尖捎过离玉一缕发丝,望着那颗鲛珠的眼底似有明光闪烁。
“师尊这是第二次为我落泪。”她轻声说着,含泪扬起一抹笑意。
片刻欢喜后,她用持珠的手背,轻轻触碰上那一张如玉的脸。
冰凉的指节,拂过脸颊,拂上眼角,似要拭去那一抹泪痕。
她的双眼愈渐迷离,似是雾里看花一般,辨不清,却也放不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轻抚,以及怎么看怎么不太对劲的眼神,离玉不由心头一紧——这这这,这真对吗?!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是近乎本能地向着旁侧躲了些许。
慕陶伸出的那一只手僵在了原处,满是依恋双眼,似也在那一瞬发生了变化。
短暂茫然后,她不禁皱了皱眉。
满载着欢喜的心,像是梦醒了一般,被什么东西狠狠拽回了现实。
“师尊,在躲什么?”
“我……”
“师尊不喜欢这样?”
“……”
“可是师尊,不是经常这样做吗?”慕陶轻声说着,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重新握住了离玉的左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脸颊。
她能感觉得到,那只手下意识想要抽离,而那双幽蓝的眼眸中,也露出了一丝从前不曾有过的慌乱。
慕陶:“师尊将我扔下这么久,我好不容易又见到师尊了,怎么师尊似是有些怕我了?”
离玉急着解释起来:“慕陶,我没有怕你……”
慕陶:“真的?”
离玉:“真的,只是……”
慕陶打断了她的话语:“师尊要我学会掌控魔骨,我做到了——它如今已经影响不了我了!”
她说着,蹭了蹭脸侧那柔软的手背。
袖中银铃轻响之时,她眼中执念又多了几分。
“早在将师尊接回之时,我便已经发现,师尊不曾舍下同心铃。”
“其实,我也不曾舍下……”
“师尊曾经同我说过,会一直陪在我的身旁,教我学会控制体内魔骨,让我拥有力量,保护想保护的人,得到想得到的所有——师尊食言了,但我自己一个人做到了。”
慕陶话到此处,唇瓣轻轻滑过那纤长的指节,感受着依恋之人那一瞬的颤抖。
她说:“师尊,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
眼角坠下的泪珠,滴落上那白皙的手背。
一颗一颗,携着些许温热,滑入袖口,沾湿那系着银铃的红绳。
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小心翼翼地抚上了那一颗小小的银铃。
红着眼眶,轻声问道——
“所以,我是不是……也该可以得到你了?”
第64章 师尊的话,她就一定要听吗?
不是?!这是什么情况啊!!!
什么叫……
也该得到她了?
离玉感觉自己的脑子一下就宕机了。
她不自觉张了张嘴,怔怔望着那一双被泪光盈满的杏儿眼。
一切都好似从前那般,她的小徒弟总是在她的面前,红着眼眶,不吵不闹,哭得安安静静。
可是这一次,偏偏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她在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看见了一种似是压抑已久的偏执。
离玉回过神来,心间不由一颤。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把原文男主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全都做了,原文之中属于男主的剧情,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她无法逃避的存在。
或许,从她为慕陶系上同心铃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变样了。
她是如此后知后觉,只因她与慕陶同为女子,所以她从未想过那个层面的事情。
可是对如今的慕陶而言,待自己最好,也伤自己最深的,从来都只有她离玉一人。
虽然不敢相信,也不愿面对,但此时此刻她正在面临的,确实就是原文后期女主那份扭曲而又*偏执的爱意……
同心铃断去的那一刻,原文中的小女主心里在想——
世人心中皆有自己的道。
而师兄的道,注定与她脚下仅有的生路截然相反。
如果此生还想相依相伴,那便只能亲手毁掉他的道了。
没错,她从来都不是真正乖巧懂事的存在。
她只是在装作乖巧,把所有的委屈、不甘、憎恨,尽数藏在了无人可以窥见的心底深处,只对外露出最楚楚可怜的一面,以此博取他人的一丝怜悯。
小说里如此,小说外也仍旧如此。
慕陶或许确实无辜,但那一颗心也确实从未纯澈。
最初相遇之时,那百分之三十的黑化值,就是她心底暗藏的阴暗。
当那些伪装再不能为她带来一丝怜悯与关爱之时,她便撕下了所有的假象,任由压抑已久的阴暗与欲望在每一寸血脉之中疯狂滋长。
离玉甚至有些怀疑,慕陶当日赶赴朝瑶,也不完全是来救她的。
因为与其说是救,倒不如说慕陶只是想要抢回一些在她心里,本就该是属于她的东西——抢夺一个喜欢的物件,是不需要经过物件同意的。
那么现在,慕陶打算做什么?
要像原文里写的那样,毁了她的道,然后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不不不,这太恐怖了!
老天爷作证,自己真没有什么道,也没有什么非坚持不可的苍生大义。
她现在就这么一副快要垮掉的小破身子,被好同事缝缝补补了无数次,再多磕碰几次感觉就离坏掉不远了。
离玉扪心自问,除去斩断同心铃,将慕陶独自抛下以外,她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慕陶的事,可谓是各方各面做得都比原文男主好上许多了。
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之前的活都被她干得这么漂亮,犯了错的惩罚能不能稍微小一点点啊?
这是可以商量的,对吧对吧对的吧?!
或许,她可以安抚一下慕陶此刻的情绪,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等她坐起来再好好说。
离玉:“慕,慕陶……”
慕陶:“师尊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离玉犹豫了一下,不敢否认,只顺应着慕陶的心意,轻声应道:“……对。”
那一瞬的犹豫与慌忙,没有逃过慕陶的眼睛。
慕陶一下攥紧了离玉的手腕,眼底似有不满一闪而过,下一秒又变作了一副乖巧模样。
离玉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慕陶抓得生疼,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又害怕再次触怒慕陶,一时陷入了两难,半分也不敢动弹。
“师尊往后再也不能离开我了。”慕陶轻声说着,话语中似是携了几分祈求,更更多却像一种命令。
“我不离开。”离玉应着,缓缓吸了一口长气,一手支撑着想要坐起身来。
慕陶微微蹙眉,掌心黑焰忽起,于离玉身上落下一道禁制。
那一刻,离玉只觉身子好似触电一般,忽然一下失了力气,没有一丝预兆地倒回了床上,而后便再无法动弹。
“慕陶,你……”
“师尊好会讨我欢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爱听的。”慕陶说着,指尖轻拈的鲛珠,随着一道暗红灵光亮起,被她收入了灵囊,“可是……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却总是十分难辨。”
“我从未想过骗你……”
“师尊,我曾也没有一丝保留地信任过你,可你最终还是把我扔下了,不是吗?”慕陶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倒是一直很想问问清楚,师尊当初扔下我,独自回到朝瑶,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陶,我很难和你解释其中缘由,但我是真的身不由己……”离玉急着解释了起来,“如果当初有得选,我不会将你独自留在那里,我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心的。”
离玉话到此处,自己都不由愣了一下。
她对天发誓,这些话句句属实,可为什么说出来就让人感觉那么奇怪呢?
怎么听怎么像渣女被撞破谎言后不死心的狡辩是怎么回事啊!
“身不由己?能有多身不由己呢。”慕陶轻笑了一声,泛红的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师尊再怎么身不由己,也还是将我带离朝瑶,和我一路来到了魔界入口。”
“只要师尊愿意,分明可以与我继续走下去,只要进入了魔界,再没有任何人能轻易地拆散我们。”慕陶说着,浅褐的眸子,被跳动的灵火照得忽明忽暗,“可师尊就是把我抛下了,宁愿承受同心铃的反噬,也要头也不回地将我抛下!”
慕陶的话语愈发激动,眼底不由多了几分暗红。
她似也反应过来了这一点,一时深吸了一口长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杂乱的心绪。
短暂沉默后,她不再跪坐于地,而是起身坐至床沿,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望着离玉,神色委屈道:“到底是什么,在师尊的心里可以那么重?重到所有的承诺都可以轻易背弃,就连几乎拼尽所有才护下的人,也都可以轻易舍下?”
离玉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点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回答慕陶所问之事。
她总不能说,当时有一个东西在强迫她那么做吧?
慕陶根本不可能听懂吧?
可是把锅甩出去,总是要比背在身上好的。
实话这种东西,信不信是别人的问题,说不说是自己的态度。
只是不知道系统会不会出来消音……
要是不提系统这两个字,只说一个模糊的概念,能不能蒙混过去呢?
离玉本着这样的想法,试探性地开了口:“慕陶,如果我说,当初有一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用灵力也无法感应到它的存在,可它在我的脑子里,告诉我一定要离开你……”
【警告!警告!】
【系统监测到宿主正在试图暴露系统的存在,该行为很有可能导致世界崩坏,系统已对宿主所言进行消音,同时屏蔽口型显示!】
离玉:“……”
虽然有所预料,但有时候她是真想把系统拖出来胖揍一顿!!!
慕陶:“师尊为什么不说话了?”
离玉:“慕陶……你先解开这禁制,我与你好好谈谈。”
“有什么话,是这样不能说的?”慕陶歪了歪头,杏儿似的眼里闪着一丝无辜。
她将左手伸向前去,轻抚上离玉渐渐泛红的脸。
微凉的指腹,拂过她的眉骨、眼睫,流连于脸庞、鼻梁,最后轻轻落上了那温软的唇瓣。
“其实师尊当初为何将我抛下,对我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有些事,知道最好,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师尊若是不想说,一直瞒着我也可以的,反正——我也有事情一直瞒着师尊的。”
慕陶说着,不由弯了弯眉,颇为满意地欣赏着眼前之人因动弹不得,而微微蹙起秀眉,羞红了耳根的样子。
“也许有一天,师尊就愿意告诉我了呢?”她满脸认真地说着,“秘密,不一定是永久的,就像现在的我,已经不打算继续瞒着师尊了。”
“……”
“我的秘密,说起来也很简单的。”慕陶眨了眨眼,轻抚朱唇的手,顺势向下滑落,掠过烫红的耳垂,撑在了白皙的颈边。
她向前俯身,凑至离玉耳畔,像怕被人听见似的,用气声轻轻说道:“去年冬,大雪初至之时,我曾偷偷吻过师尊。”
温热的气息,没有预兆地扑打在离玉耳畔,柔软的唇瓣似也碰上她的耳廓。
那一瞬,她止不住加速了心跳。
偷偷吻过吗……
去年冬,大雪初至——是说,送她冰花的时候?
竟然那么早吗……
如今想想,那一日的慕陶,似乎确实有些神色恍惚,可她也已记不太清了。
离玉一时懊恼——这种事情,其实她早该料到的。
慕陶对她的依赖,远远超出了小说里女主对男主的依赖。
而过往每一次黑化值的增加,都是那丫头心底悄然滋长的欲念。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慕陶满心满眼都是她,甚至可能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自己从来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如今,一场不算太久的久别,彻底戳破了身份阻隔下看似平和的假象……
离玉愣愣出神之时,慕陶踢掉鞋子,爬上床来,搂着她的身子,侧躺在了她的身旁。
下一秒,慕陶像只小狗似的,笑着闭上双眼,轻轻蹭起了离玉的脸,依恋得仿佛片刻都不愿分开。
离玉不由得吞咽了一下,脑中的思绪轰隆一下全都乱了套。
数秒静默后,慕陶小声喃喃着:“我想要师尊属于我,永远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话语那么轻,轻得仿佛一不小心就能错漏。
但她的声音却又那么清晰,清晰得每一个字都砸在离玉的心里。
她说,从前的她,是不敢奢求这一点的。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很多人都怕她,她随便说句话,动一动手指,就能有人把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师尊在这一点上不曾骗过她,她如今确实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
“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好久。”慕陶说,“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置,就等着伤势好上一些,便去朝瑶把师尊接回来……可是师尊,怎么差一点就要嫁给旁人了呢?”
“我……”
慕陶打断了离玉的声音,在她耳畔小声嘟囔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师尊那日是从朝瑶逃出来的,心中必定有千万个不愿——可我刚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是好介意、好介意……”
“我那时就想,就算那是一个为我设下的圈套,又或者师尊真是自愿的,我也一定要赶过去,把师尊给抢回来!”慕陶坚定的话语中满是依恋,“我有想过师尊会生气,可比起师尊生气,我好像更怕此生再也无法与师尊长久相伴了……”
话音落下之时,她将怀中的离玉搂得更紧了几分,似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怕她会离开了。
“慕陶,你先听我说……”
“嗯。”慕陶轻声应着,再一次贴上了那早已滚烫的脸颊。
“我之所以答应与微生玄烛成婚,都是因为受到了他的控制,他让我陷入了长眠,操纵着我的身子,想要设计于你!”离玉着急说着,“他就是黑袍,我亲眼看见他使用了那种星辰之力……”
“嗯。”慕陶继续应着,声音软糯,似是梦呓。
“他想要复生天魔,你是最好的容器,他……”
“师尊担心我。”慕陶睁开了双眼,眼底闪着几分欢喜。
“……嗯。”离玉轻声应着,刚想把话继续说下去,便见慕陶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少女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颈间,弄得她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离玉不过短暂失神,便觉一只细瘦的手,自她手臂之上缓缓滑至腰际。
纤柔的五指似是找不着去处,在腰间那轻薄的衣料之上摸寻了起来。
她回过神来,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慌乱:“慕陶!你在做什么!”
“……”慕陶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指尖动作略有停顿。
“你不能,不能这么做……”
“……”
慕陶没有回应,仍是静静埋在她的颈边。
离玉深吸了一口长气,尝试着在体内运行灵力,想要将这禁制冲破,却是被胸口一阵闷痛阻了下来。
不行了,想要破开慕陶设下的禁制,需要太多的灵力。
她如今被那咒毒克得死死的,已经没有力气破除这样的禁制了。
还是得讲道理——
“慕陶,你听我说,微生玄烛在我体内下了一种咒毒,平日无知无觉,但只要一用灵力,就会受到相应的反噬——”离玉身子虽仍动弹不得,心跳却是快得厉害,一时就连说话,都有几分轻颤,“他如今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这咒毒不是用来限制我的,他是希望通过我,把这咒毒传到你的身上,所以你……”
【警告!警告!】
【系统监测到宿主正在试图向主角进行剧透,该行为很有可能导致世界崩坏,系统已对宿主所言进行消音,同时屏蔽口型显示!】
麻了,有点头大!
换个说法再试试吧!
离玉:“慕陶,微生玄烛在我身上动了一些手脚,你要是离我太近,便会中了他的诡计!”
【系统已对宿主所言进行消音,同时屏蔽口型显示!】
深呼吸,没关系!
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身子没人替!
中华汉字文化博大精深,她还能再换一种说法!
离玉:“微生玄烛对我们隐藏了真正的实力,他的修为远比我们想象得更高,我此次逃离朝瑶太过顺利,他一定谋划着什么,也许我就是那个饵,你……”
【系统已对宿主所言进行消音,同时屏蔽口型显示!】
不是吧!这也不行?
那我要这张嘴是来做什么的啊?!
【宿主哄一下女主试试呢!】
慕陶现在不是生气了,慕陶现在就是单纯地想要……额,对,想要她!
这话说出来怎么可以这么离谱啊!
离谱也就算了,这种情况,到底要人怎么哄啊!
离玉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无语到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眼底早已满是怒火。
就在她无语之时,腰间的系带,被人轻轻扯动。
离玉一时慌了心神,不由得喝了一声:“慕陶!住手!”
慕陶坐起身来,眼里满是委屈。
她望着离玉的双眸,那眸中本是羞愤之色,但许是颊边那些许红晕作祟,她竟觉这眼底的怒意,竟让那幽蓝的眸子多了几分波光潋滟。
师尊纵是发怒,都让她舍不得怨恨。
师尊本就对她说过,这世间的所有,只要她想要,就都是可以给她的。
那她为何就不能得到师尊呢?
慕陶这般想着,忍不住俯身吻上她的眉心。
这一吻落下,离玉呼吸都似慢了半拍,一时只觉脸颊烫得厉害。
少女轻伏在她的身上,身后束起的发丝,丝丝缕缕垂落在她的脸庞,是滚烫之上仅有的微凉。
那一瞬紧贴的胸膛,无声交换着彼此的心跳。
离玉从未觉得自己的心那么乱过,乱得仿佛再多一刻,一颗心便会彻底失守。
她的目光不由得迷离了几分,像是笼上了一层夜雾。
她一直看着慕陶,慕陶便也万般认真地看向了她。
那短暂的对视,使得那本就杂乱的心绪更加不可收拾起来。
离玉昏迷的这些日子里,除却以术法为她清洁身子,谁也不敢轻易碰她。
偏偏她离开朝瑶之日,只穿了一身纯白,就连发簪都不曾有,只以一条柔蓝的发带,将那如墨的长发简单束了一下。
浑身上下素净至此,便让人很难不将目光放在那张如玉的面容。
偏偏那张脸此刻又泛着扰人心境的红,令人不敢细看,却又挪不开眼,似要将这世间最艳丽的花,悄无声息地开入谁的心底。
慕陶不禁想,师尊这一身白,多少还是有些清冷了。
师尊何必永远高高在上?
师尊分明也可以离这俗尘近一些,离她近一些。
片刻犹豫后,那刚被喝停的手,忽然不由自主地捧起了那一张脸。
纤长的指节穿过那早已有些散乱的发丝,似摆弄一个不会动弹的物件,将其轻轻向上扶了些许。
自眉心起,向下轻柔地索取。
直到唇齿相触的那一刻,离玉腰间的系带被她轻轻扯落。
原本整洁的衣襟,在那一瞬微微散乱。
纵是这样,也足够赏心悦目。
慕陶忽然不再满足于方才得到的,而是试图从师尊那儿得到更多。
更加过分的索要,将离玉的神思彻底惊醒。
她不能,不能这样……
咒毒还在,这会害了慕陶。
“慕陶,停下……”
慕陶仿若没有听见,只是又一次堵住了她的嘴。
那被术法禁锢的身躯,似是本能地颤了一下。
“你不能……不能这样对我……”
“……”
“慕陶!我让你停下!”
“……”
数秒静默后,慕陶望向了离玉的双眼。
她在那双幽蓝的眼睛里,看见了惧怕、慌乱,甚至是抗拒。
她分明已经做到了师尊嘱咐的所有,为什么师尊对她反而比从前更加疏离了?
“为什么?”她不禁皱眉问道,“与我在一起,师尊就那么不乐意吗?”
“我可以,可以留在你的身旁,可以一直陪着你……”离玉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你,你不能对我,对我行……行这种荒谬之事……”
慕陶眼里浮现了一丝迷惘。
好一阵沉默过后,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脸上有些委屈,又有一些不甘。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师尊说当初离开是身不由己,那么如今回到我的身旁,也是一种身不由己吗?”
离玉:“不是……”
慕陶:“不是?”
离玉努力按下了心底的不忍,轻声说道:“你是我此生唯一弟子,我……我本就应该护你一生,回到你的身边,没有身不由己……”
慕陶:“仅此而已?”
离玉:“……对。”
慕陶:“那,同心铃已毁,师尊却未将它取下,难道也是我会错意了吗?”
离玉:“……”
那一日,慕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她心底不由泛起许多苦涩。
身下之人,衣衫不整,青丝散乱,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应是喜欢这副模样的。
可她偏偏见不得那人眼底不愿顺从的神色,也听不得那几近命令的喝止。
禁制散去的那一刻,离玉坐起身来,沉默地拢上了散开的衣衫,似是有意向后缩了些许。
真是令人厌恶的回避。
慕陶不禁去想,她怎么就不能再大胆一点。
师尊的话,她就一定要听吗?
难道就不能有那么一天,师尊也能乖乖听她的话吗
第65章 这也是荒谬之事吗?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似是持续了很久很久。
离玉不禁缩在角落,长发散乱,烫红着脸,沉默地重新穿好了衣物。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是懵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本能地在做一些事情。
直到衣衫整好,才渐渐反应过来,穿衣换衣,整理妆发,不过是一种最简单的术法,这都能忘记的她,看上去一定特别傻。
可转念一想,体内咒毒未清,就算是再简单的术法,多少也是会有一点不适的,能不用便不用吧。
至于慕陶……
离玉能够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片刻不曾转移地凝视着她。
但她此刻并不敢回应那道目光。
说不太清为什么,也许是怕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会不知所措,又也许只是害怕望见一双满是失落的眼眸。
她想,慕陶此刻一定以为她生气了。
或许她把慕陶吓到了,又或许不是吓到,而是伤到。
在这近乎压抑的静默里,她有些分辨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
她好像没有思索多久,却又好像花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厘清了自己正在面对的一切。
她以为乖巧懂事的小徒弟,其实很久以前就对她生出了不寻常的欲念。
她会惧怕、排斥这一切吗?
她以为自己会的,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多么不可思议,她没有多么抗拒慕陶的越界,只是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该要如何面对与接受。
当索取到来之时,她竟也有一瞬险些彻底沦陷。
她好像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不是体内的咒毒……
她又何必说出那些注定刺伤慕陶的言语。
她并不想说出那样的话,可她没有办法向慕陶解释清楚她们现在处境。
似乎不是错觉,只要她表露出一点对慕陶的情不自禁,慕陶便能毫不犹豫地把那当做……当做可以做那种事的信号。
除了以命令强行喝止,除了强调那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不复存在的身份之差,她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能让慕陶冷静下来了。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样先拖延着,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将那体内的咒毒清除,或者通过一些拐弯抹角的法子,让慕陶知晓咒毒一事。
离玉想到此处,不由轻叹一声。
那一瞬,太过静默的房间,竟也被这一声轻叹惊醒。
离玉低垂着双眼,余光却是看见那一抹明红再次靠了上来。
她一时险些忘了呼吸,下意识想要避开,身体却又不受控地僵在了原处。
这一次,慕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小心翼翼挪到了她的身侧,用手指为她梳理起了散乱的长发。
离玉短暂犹豫片刻,最终没有选择躲开,只是避开视线,任由着那细长的指尖游走在她的发间。
慕陶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弄疼了离玉似的,每一次由上至下的梳理,都分外小心翼翼。
柔软的发丝在指间一次又一次地滑过,她的目光愈渐迷离,思绪也不知飘向了何方。
如瀑的青丝被她一寸一寸梳至柔顺,系上发带之时,都有几分恋恋不舍。
仿佛此事了去,她便又少了一个靠近师尊的理由。
她想,若是从前,她与师尊不应是这样沉默无言的。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做了师尊不会喜欢的事情,她越过了任何一个徒弟都不该越过的红线。
可就算此刻放手,她与师尊又还能回到从前吗?
她感觉自己有些想不明白了。
“师尊应是饿了。”慕陶忽然小声说着,声音有些颤抖,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下一秒,她站起身来,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去,似在等待一个回应。
离玉不自觉攥紧了袖口轻柔的衣料,一颗心七上八下,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字——“嗯。”
慕陶鼻尖酸涩了一瞬,转身走至门边,在出门的前一秒,沉声说了一句:“徒儿去为师尊做些吃的。”
说罢,推开房门,无声离去。
慕陶离开的那一刻,离玉看见屋外出现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结界。
心里没有半点安全感的小女主,到底还是要把她关在结界里,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离玉垂下眼眸,抱着双膝,背靠着身后冰冷的石壁,任由思绪乱作了一团。
灵火轻轻跳动着,她伴着那青绿的幽光,独自一个人想了许多事情。
想到最后,她的心里多少有了几分欣慰。
虽说体内咒毒仍存,但至少慕陶还能听得进她一些话,不至于像原文里写的那样,到达一个不可收拾,也无法转圜的地步了。
所幸这咒毒在不使用灵力之时确实安分得很。
她还记得上次昏迷之时那种钻心的痛,原本以为这反噬对自己损伤会特别大,今日醒来再看,身体似也没有什么大碍。
也不知是这咒毒本就不太伤人,还是那下咒之人多少念了几分旧情。
无论如何,如今都换了一个全新的处境,许多事都需要慢慢地重新适应了。
离玉收拾了一下心情,起身走至窗边,推开了窗。
窗外偶尔行过一两个魔族侍女,似都看不见一窗之隔的她。
她透过一层薄薄的灵力结界,望向了窗外昏暗的天空。
她想,现在应该不是晚上,因为这也算不上夜晚那种什么都看不清的漆黑。
但窗外的天空仍是昏暗的。
就像是狂风骤雨忽然来袭之时,乌云悄然遮蔽了所有天光的样子。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魔界,是一片真正的无光之地。
听闻魔界很冷,冷得半点不输冬雪纷纷的人间。
但她没有感觉到一丝寒意,想来那一层薄薄的结界,不只是将她困在了此处,也阻下了屋外所有的严寒。
人间有四季,魔界却是没有。
魔族常年生活这种严寒之中,便也渐渐冷了骨血,再也不能接受人间夏与秋。
因为太过昏暗与严寒,此处的草木也长得十分奇形怪状,全然没有半点规律可言。
那黑漆漆的树木,稀稀疏疏长着墨蓝色的叶子,就连分枝都是张牙舞爪的,似还流转着若隐若现的暗色灵光。
不只是树木,就连四周的花,都与人间大不相同。
无论花叶是什么颜色,都泛着幽幽的灵光,仿佛没点儿灵力,就连花草树木都不配在此存活似的。
望着窗外的一切,离玉不禁去想,能在这种地方存活下来的生命,应都有着外界之人难以想象的坚韧。
那么慕陶呢……
只用了半年时间,便已走至今时今日这般地位的慕陶,又带着怎样的坚韧,吃了怎样难言的苦呢?
难得重逢,她还是很想像从前一样,护着慕陶、陪着慕陶,尽可能地对慕陶好一点。
可许多东西都在无声无息间变得不太一样了。
魔界入口一别,对慕陶的伤害太大了。
她本以为重逢之时,自己可以弥补许多遗憾,结果却是世事难料——无论原文作者、垃圾系统,还是曾经以为至少算是个人的同事,全都在把她往火坑里推。
如今仍旧身不由己的她,又要怎么疗愈慕陶心底深处的伤口呢?
离玉想不出一个结果,一时只能坐下身子,单手托腮,静静望向了窗外。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如今的朝瑶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司青岚暗中将她唤醒并放走,难免是要一个人面对微生玄烛的。
那一日,她走得太过匆忙,许多事都没有回想起来,便已被司青岚催促着离开了朝瑶。
她都没有来得及将微生玄烛真正的身份告知司青岚。
也不知司青岚如今怎么样了,微生玄烛会不会因此为难于她。
从前司青岚来朝夕池时,慕陶就总是爱加黑化值。
慕陶如今性情大变,也不知是否愿意为她打听此事……
愣愣出神时,她在昏暗之中看见了那个提着食盒的红衣少女,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向这边跑来。
靠近的那一瞬,少女望见了窗内的她,眼底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下一秒,她快步走进屋中,提着食盒几步小跑,站定在了黑石做的桌子旁。
身后的房门自己关上了。
慕陶一如往常那边,把食盒中的饭菜一一端出,再将其轻轻放置地面。
摆放好碗筷后,慕陶抬眼看向了离玉,试探着喊了一声:“师尊,饭菜都做好了。”
她的声音很小很轻,似是仍在担忧什么。
许是因为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此刻屋中的氛围多少有些不太对劲。
离玉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至桌边坐下。
慕陶眼里一下有了光,忙将碗筷轻轻推到了她的面前。
离玉望着眼前看着无比熟悉,却又许久不曾见过的饭菜,鼻尖不由泛起些许酸涩。
“我依稀记得……这些菜,师尊似乎没有很喜欢。”慕陶坐了下来,端起自己的碗筷,轻声说道,“魔界向来荒芜,魔神殿虽有来自人间的食材,却也算不上多,只能做出这些了……”
她说着,微微垂下了眼睫:“我也太久没有做过了,不知是否还合师尊的胃口。”
慕陶做的饭菜,离玉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她从不会觉得慕陶做的东西不合胃口,哪怕是冰天雪地一无所有之时,一条带了几分土腥味儿的烤鱼,如今回想起来,都分外怀念。
离玉端起碗筷,闷声吃了起来。
这些简单的小菜,与她记忆里的味道没有多少变化。
恍惚间,她们似又回到了朝夕池中那些相依相伴的平静岁月。
她好努力才忍住了眼底的泪水,轻声说了一句:“很久没吃过了,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
慕陶:“师尊还是喜欢的?”
离玉:“嗯。”
慕陶:“千里烛的伙食有变好一些吗?”
离玉:“没有。”
慕陶:“师尊受苦了。”
离玉:“……”
她又能受什么苦呢?
回到朝瑶后,除了每日调息养伤,便再没有什么事需要去做。
千里烛的伙食不如慕陶做得好,但也只是在对比之下,略显滋味平淡,又不是难吃。
她没有受什么苦,真正受苦的是慕陶。
这半年来,慕陶到底经历了什么,她连想都不敢多想,可慕陶却只字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所有的苦难都及不上她没能吃上一顿好饭。
慕陶越是这样,离玉就越难控制心底深处的那份悸动。
她抬眼望着慕陶,数度欲言又止,最终却也只是垂下眼睫,低声应了一句:“我不苦……”
慕陶闻言,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扒起了碗里的白饭。
吃着吃着,一筷子菜被夹到了她的面前。
她愣了一下,将碗稍稍放低,接下了这一筷子的菜。
接下来的几秒里,碗里的菜越来越多,她不由抿了抿唇,微微泛红了眼眶。
离玉:“别光吃饭。”
慕陶:“嗯。”
短短一句叮嘱过后,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
慕陶默默吃完了这顿饭,陪着师尊,和着眼泪,说不出心里欢喜多一些,还是苦涩多一些。
她真的无法相信,对自己这么好的师尊,竟真只将她当做一个弟子。
她想了许久,仍是无法接受师尊对她的态度。
放下碗筷那一刻,她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收拾碗筷离开,还是寻一个借口继续留在此处。
就在慕陶犹豫之时,离玉轻声问了一句:“你要留下来和我说说话吗?”
“要!”慕陶想也不想地出声应着。
刚才用衣袖擦干的眼泪,一下子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是可以与师尊说的,可当话音落下之时,她便又不知能够说些什么了。
所幸短暂静默后,离玉再一次开了口。
她望着慕陶,心疼道:“这半年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慕陶:“能再见到师尊,就不算苦。”
离玉:“……”
慕陶:“师尊当真不会走了?”
离玉:“不走了。”
慕陶若有所思地望着离玉的双眼,许久方才再次开口:“师尊如今,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师尊与我,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离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
慕陶开口打断道:“若我不愿意呢?”
离玉:“……”
慕陶:“在师尊的心里,我就一定只能是师尊此生唯一的弟子吗?”
离玉:“……”
慕陶*:“师尊愿意将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为什么就不能将我再往心间挪上一寸呢?”
离玉:“……”
“我可以为师尊做一辈子的饭,我可以永远护着师尊。”慕陶轻声说着,泛红的眼里满是近似卑微的期盼,“师尊想要的,只要魔界有,我都可以给得起,若是魔界没有,我也可以去人间为师尊寻来!”
她说,她不愿意。
她再也不愿让一切回到从前了。
她不想再做那个被照顾、被保护、被疼爱,看似可以无忧无虑,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实则什么都无法握在手里的人了。
她讨厌从前的自己,讨厌只要留在师尊身旁,就总是特别知足的自己。
那个自己永远都是被动的。
受人排挤、讥讽、欺凌之时,她只能把满心屈辱咽回肚子。
当保护自己的人受到伤害之时,她也只能站在一旁着急地看着。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她曾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毕竟师尊终于开始在意她了。
她可以每天和师尊一起吃饭,她拥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心法,她能在师尊的陪同下去往人间历练,师尊也开始愿意教她术法了。
可她还是太被动了……
两百年来,无论是被人欺负,还是被人爱护,她都只是被动接受一切的那一个。
她总是没有什么安全感,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开心,心底的患得患失从未停过一分一秒。
她一直都清楚,岁月能有多漫长。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会变的。
师尊若是想要离开她,就像忽然想要对她好一样,是不需要经过她同意的——她留不住,就是留不住。
所以当那一刻真正到来之时,她望着师尊渐行渐远,直到最后没入黑暗的背影,只觉一颗心空落落的,仿佛从来不曾拥有过任何。
那时的她,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一缕幽蓝的灵光,静静悬在她的身旁。
她站在灵光之下,心如死灰一般,却又忍不住期盼师尊还会折返回来。
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只不过在自欺欺人。
她说,那一日,她在那里等了很久。
等着等着,那缕灵光散去了。
她的世界好像随之一同轰然崩塌了。
塌到只剩下一片无边的黑暗,再也无法窥见一丝光亮。
可她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从那一刻起,她便告诉自己,终有一天,她要强大到可以把什么都紧紧握在手里。
如此,她就再也不用害怕被谁抛下了。
“慕陶……”
“师尊,我多想你永远都是我敬重的师尊,我一点也不想忤逆你的心意。”慕陶红着双眼,轻声问道,“你就不能像从前那样,无论我想要什么,都尽可能地让我如愿吗?”
“……”
离玉的沉默,淡去了慕陶眼里的一丝期盼。
慕陶垂下眼睫,自嘲似的笑了笑,似是忽然看透了什么。
“没关系的。”她唇角微扬,淡淡说道,“总有那么一天,师尊会改变心意的。”
话音落时,只见一缕黑焰自她指尖燃起,没有一丝预兆地飞入了离玉的眉心。
离玉不由皱了皱眉,短暂地难受了一瞬,而后便又没了任何感觉。
“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过是锁住了师尊的周身灵脉。”慕陶弯起了含泪的双眸,脸上扬起的笑容,一如往日那般天真灿烂,“如此一来,师尊便再也走不出这里半步了。”
离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种事情吧,听上去好像很是过分,但实际上对她而言却是没什么所谓。
横竖她体内都是有咒毒的,多一道封印把灵脉锁住,倒也免去小事上习惯性施法带来的轻微反噬了。
“师尊往后,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师尊。”慕陶忽然站起身来,步履轻盈地几步走到离玉身后,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这样多好,再也不会有人能与我分享师尊哪怕一分一秒了。”
离玉下意识躲避着这样的触碰。
慕陶低眉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眼底笑意更是浓了几分。
她有些情不自禁,玩儿似的用指腹轻点着那薄红的耳尖。
离玉一时心乱不止,只得深吸一口长气,眉心紧锁地闭上了双眼。
“我从前时常觉得,朝夕池还是不够冷清,分明是我与师尊的住所,却总有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慕陶的声音似是有些懊恼,但又很快哄好了自己,“日后师尊就住在这里,谁都不敢来扰了!”
“外头设了结界,一般人望不进来,声音也传不出去……”话到此处,她忽而弯眉一笑,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如此,师尊便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了。”
离玉一时没敢回应任何,只将双目闭得更紧了一些。
慕陶显然不太喜欢这样的沉默,一时语气都沉郁了些许:“如今的师尊,忽然有几分最初的模样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师尊。”
“……”不是刚结束吗?
“不过没有关系,师尊应是刚醒来,多少有些闷了。”
“……”怎么感觉又开始了。
“我会每日来陪师尊解闷,会像从前一样,为师尊做好吃的。”慕陶说着,俯身凑近离玉的耳畔,悄声说道,“师尊是不是更喜欢从前的我?——虽然已经回不去了,但我会尽可能地,装得稍微像从前的自己一点。”
她的话语似是携着笑意,却又好像有种说不出的哀伤:“师尊一定要多配合配合我,否则我不高兴了,可就装不下去了。”
话音落时,她看着那早已通红的耳廓,忍不住轻轻吻了上去。
离玉吓得一个激灵,当即想要躲开,却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搂住了腰际。
她不禁吞咽了一下,强作镇定道:“慕陶,为师方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慕陶拧着眉心,不禁皱起了好看的眉:“没忘。”
“那你还不放手……”
“这也是荒谬之事吗?”慕陶一脸委屈地贴上了她的脸颊,“师尊底线如此之高,徒儿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离玉感觉自己也开始不知所措了。
“从前徒儿什么都听师尊的,师尊那么多年以来,长我育我、顾我护我,我本就该听师尊的话。”慕陶眨了眨无辜的双眼,言语中似也多了几分难辨真假的困惑,“可如今,师尊什么都得靠着我,偶尔听我几句话,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什么理所应当,这分明就是倒反天罡……
倒反天罡的小丫头,一脸委屈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师尊方才在床上,浑身动弹不得,徒儿把持不住,做了些出格之事——师尊觉得不妥,徒儿认了。”
“可是此刻,徒儿分明已经没做那种事了,不过只是想和师尊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她说着,搂腰的手在那一刻多用了几分力。
片刻沉默后,她有些不悦地问道:“若这也算荒谬,师尊就一点也不担心徒儿会不高兴吗?”
“……”
“我不高兴了,也许就再也不会听话了。”
第66章 什么是分寸啊?
那一瞬,慕陶的话语响她的耳畔,声音一如往日那般清甜。
可她的语气偏偏带了几分委屈,委屈之中又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危险。
伴着些许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脸上,扰得人心很乱。
离玉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曾经无比乖顺的小徒弟,用这样轻柔的话语给威胁了。
这让她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应对了。
慕陶:“师尊,会希望徒儿一直听话吗?”
离玉:“……嗯。”
慕陶:“那么师尊,也听话一点,可以吗?”
离玉:“……”
慕陶轻轻蹭了蹭离玉的脸颊,小声说道:“只要师尊听话一点,徒儿也会谨记师尊所言,不会轻易对师尊行那——荒、谬、之、事。”
她将最后四个字咬得重了一些,似是对此多少感到有些不悦。
话音落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离玉紧蹙的眉心。
她想,师尊眼睛都不肯睁开,就跟不想看见她似的。
但是没有关系,师尊如何都走不掉了,往后她有的是时间和力气让师尊看见她。
慕陶松开了搂住离玉的手,从离玉的身后走至身侧,将那张脸扳向了自己,俯身轻吻着那紧锁的眉心。
离玉一下睁开了眼,身子下意识想要侧身躲避,却被慕陶又一次扳了回来。
慕陶的力气比她大太多了,若真想禁锢她,她是没有可能挣脱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离玉缓缓吸了口气,认命似的不再抗拒这种算不得太过分的肢体接触。
浅浅一吻后,慕陶轻轻松开了手中捧着的那副面容,拉着离玉的手臂,无声跪坐在地。
“师尊不要不开心,徒儿知道错了。”
她低声说着,轻轻摇晃着离玉细瘦的手臂,似是有意弄出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
银铃响在耳侧,离玉不禁低下头来,望向了跪在自己脚边的慕陶。
这个前一刻都还在威胁她的丫头,此刻忽然就把自己放得好低好低。
那双好似天真无辜的杏儿眼,闪着些许泪光与悔意,似在祈求她的原谅——看上去好像真的一样。
若是从前,离玉看见慕陶这副模样,必定第一时间将她扶起。
可如今,她却只是怔怔地望着。
有那么一瞬,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所有的思绪都被那铃声扰得轰乱一片,似有些许耳鸣,让她全然失了方寸。
“师尊对不起。”慕陶轻声说着,轻轻伏上了离玉的大腿,无比依恋道,“我只是,真的真的,太喜欢师尊了……”
她说,师尊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尊,她会喜欢师尊,也是情不由己。
她说,她不是一个好徒弟,给师尊添了太多麻烦,但是以后真的不会了。
她说到此处,微微仰头,睁大双眼望向离玉,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师尊可以原谅我吗?”
离玉犹豫了片刻,颤抖着声音轻轻问道:“我要怎么才算原谅你……”
慕陶想也不想:“师尊开心一点。”
离玉:“……”
在慕陶的眼里,这也是一种原谅吗?
慕陶:“师尊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尽可能开心一点……就算是装,也装得开心一点,好不好?”
离玉:“……”
看来是她又会错意了。
慕陶:“不要让我看出来,师尊和我在一起是十分为难的,我真的会很伤心,很难过。”
离玉:“……”
所以说,原不原谅其实不重要,乖乖听话才是最重要的。
离玉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了。
慕陶此刻的模样,仿佛一个害怕被主人抛下的小狗,哪怕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也愿意尽数咬牙认下。
可偏偏她看似伏低做小,实则嘴里每一句听着乖顺,甚至无比卑微的话语,都带着一种极强的掌控欲。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
——是通知,更是威胁。
离玉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沉思数秒后,她闭眼无声轻叹。
离玉:“我会试着那么做,但你需知晓分寸。”
“我也会试着知晓的。”慕陶应着,嘴角扬起了一抹甜甜的笑意。
浅褐的双瞳似星星一般,开心地冲她眨巴了两下。
她问:“师尊,若是从前,此刻该要如何了?”
离玉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望着慕陶期待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抬起另一只不曾被抱住的右手,轻轻摸了摸那伏在自己腿上的小脑袋。
慕陶一时笑弯了眉,伸手环住了离玉的细腰,满脸幸福地往她怀里多钻了几分。
“我就知道,师尊最疼我了。”她满脸欢喜地说着,在离玉的腿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一刻的温存。
少女轻轻趴在离玉的身上,呼吸越来越缓,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离玉低眉望着她,感受着来自那压在腿上的重量与温度,原本杂乱的心绪竟也随着她的呼吸声一点一点缓了下来。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慕陶好像趴在她的腿上睡了很久很久,搂着她后腰的臂弯不曾松开。
窗外越来越暗,屋内的灵火仍旧幽幽漂浮着。
离玉感觉自己的大腿有些发麻了。
可慕陶唇角微扬,似是正在做着一场温馨的美梦。
她有些担心这样的姿势她会不舒服,却又有点不忍出声将她吵醒。
睡着的慕陶,与她记忆中的模样更加相似,安静而又乖巧,让人提不起一丝戒心。
离玉知道,她的小徒弟长大了,就像原文里的小女主长大那样,成为了浑身上下充满危险的狼。
可尽管如此,这只长大的狼也依旧会在某一个时分,像从前一样温顺地蜷缩在她的身旁,毫不设防地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露给她。
她丝毫没有动弹,生怕惊扰了慕陶的美梦,只敢静静望着那尚还留有几分稚气的清秀脸庞。
她不知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屋内很静,静得她可以听见慕陶的每一次呼吸。
直到慕陶缓缓睁开了双眼,很是睡眼迷蒙地望向了她。
短暂的四目相对,让慕陶的眼中多了些许满足。
她松开搂着离玉的双手,坐正身子,揉了揉那迷蒙的双眼,在确定师尊的目光一如从前那般温柔之时,她是心底的欣慰便又多了几分。
此刻已然不早,桌上的剩菜都放凉了许久。
随着离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慕陶便也有些不稳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跪坐了那么久,双脚多少有些发麻了,起身的那一刻,她的身子略有摇晃。
那一刻,离玉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的模样,这让她忍不住又一次将笑意挂在了脸上。
慕陶轻靠在离玉身边,缓了缓双腿的酸麻之感,这才笑吟吟地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
屋内的气氛似也没有先前那么沉默,慕陶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好短的梦——梦是好的,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离玉一时有些心疼。
如今的慕陶,就连一场梦是好的,竟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离玉不禁柔声问道:“梦到什么了?”
“梦到下雪了,我还不会幻化人形,就在雪地里打滚。”慕陶说着,满眼笑意地看向了离玉,“师尊把我抱进怀里,揉着我的耳朵,说我像个小火炉,特别暖和。”
都么简单的一场梦,多么简单的一句话,竟也将这小丫头哄得那么高兴。
离玉望着慕陶,看着她将碗盘都收进了食盒,似是就要离开了,一时有些不舍,却又不敢挽留。
她真怕自己表露出一丝不舍,慕陶今晚便直接留在此处,不讲道理地把她给办了。
她看着慕陶走至门边,一时忍不住张了张嘴。
那小丫头身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当即回过身来,满脸期待地问道:“师尊可还有事想与我说?”
离玉稍稍紧张了一下,慌忙中胡乱问了一声:“我昏迷了多久?”
慕陶:“师尊昏迷了约莫半个月。”
离玉闻言,不由蹙眉。
她竟然又昏迷了半个月?
刚才不问还没感觉,如今忽然知道自己昏迷了那么久,离玉心底的担忧一下便蹿了起来。
看来这咒毒确实厉害,若真转移到了慕陶身上,怕是她们留在魔界也不得安稳了。
还有朝瑶,半个月都过去了,当初山门大开的朝瑶如今怎样了?
司青岚还好吗……
离玉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慕陶,这半个月来,可有朝瑶的消息?”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她看见慕陶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悦,顿时感觉心头一紧。
“师尊还念着那个地方呢?”
“……”
“人间也好,朝瑶也罢,就算是与师尊相熟数千年的灵耀尊,也没给师尊留上几分尊重啊。”慕陶皱眉问道,“师尊好不容易离开了那里,为什么仍旧那么念念不忘呢?”
“慕陶,微生玄烛就是黑袍,如今上灵灯在他手中!”离玉认真道,“他一直想要复生天魔,也为此谋划了许多,我是怕发生什么……”
“师尊一个人,守得住那么大的人间吗?”慕陶不悦道,“师尊当初为了上灵灯一事伤重至此,那些只会将矛头尽数指向师尊的家伙都在做什么呢?”
她的话语之中满是愤怒:“他们就连接管上灵灯都不敢,一心只想逼迫师尊开启天门!”
“就算天魔复生了又能怎样?说到底不过是那些无所作为还自以为是的蠢货咎由自取!”话到此处,慕陶不禁冷笑一声,“人间之乱,乱不到魔界,那些自诩正义的人间仙门,早就该为人间好好流点儿血了。”
话到此处,她的目光已是十分寒凉:“那些曾经压在师尊身上的担子,还有师尊曾经忍受过的苦痛,他们都该好好地尝一尝——如此他们才有可能明白,人间那么多年以来的安稳,到底都是谁给的!”
离玉望着慕陶的眼中多了几分诧异,显然没有想到慕陶对此事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语气冲得像是肚子里装了几吨怨气,随时都可以复生天魔。
似是因为看见了离玉眼中的诧异,慕陶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控制了一下情绪,低垂着眉眼,不太情愿地道了声歉:“是徒儿失言了,还望师尊勿怪……”
失言?没有啊!
这话若是说给原主听,或许确实能叫失言。
但是说给她听,她只会觉得说得很好,完全没有必要为此道歉。
要知道,她当初看小说时就对那些只会落井下石的仙门中人很是不爽,评论虽是一条没留,却没少给评论区里骂得好听的读者点赞。
离玉:“你没有说错什么,不必道歉。”
慕陶一下抬起了头,望向离玉的眸中似是有光明明暗暗。
“我如今自身难保,就算你肯放我回去,凭我一人之力也改变不了任何。”离玉说着,轻轻叹了一声,“可是清玄尊对黑袍的身份毫无察觉,她替我解开禁锢,放我离开朝瑶,必定是要一个人面对微生玄烛的——我欠她太多,旁的可以不去在意,却很难对她不闻不问。”
慕陶:“……”
有那么一瞬,离玉感觉屋中的氛围似又诡异了几分。
她不禁想,这要是放在从前,怕是自己又能听到女主黑化值增加的语音提醒了。
现在之所以听不到,那也是因为黑化值确实没有继续上涨的空间了。
屋内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离玉许久没敢说话。
也不知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久,慕陶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朝瑶之事,我毫不关心,师尊要问,我也答不出来……不过既是师尊在意的,我会命人前去探探消息。”
“……谢谢。”
“师尊何必言谢,徒儿本就该听命与你。”慕陶说着,转身推门而去。
她去时的步子不如来时轻盈,明显不太高兴。
离玉下意识想要走到门口目送一下,却是刚要起身便被一阵关门声砸回了座位。
她望着四周若隐若现的结界,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
那个晚上,慕陶没有再次回来。
离玉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见外头实在冷清,也没什么可以看的,便起身回到了床上。
虽说刚从昏迷中转醒,但她如今的身子仍旧很虚,此刻人刚一沾床,两眼那么一闭,便又伴着青绿灵火的跳动,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与慕陶重逢的第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下着雪,雪地里跪着一个长着尖尖耳朵的“小雪人”。
她在一旁唤了几声,想要命令小雪人回到屋中,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十分心急,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将那雪人抱起。
雪人却是“哇啊”的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一下把她扑倒在地,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身下,跟个拨浪鼓似的摇晃着那覆满白雪的小脑袋。
短短一瞬,便将雪花抖了她满身。
“师尊被我吓到了!”少女笑吟吟地说着,发间都还染着落雪的白。
红红的大尾巴在少女身后晃来晃去,是那一片银白天地间最最明亮的红。
那一抹红晃到了她的手边,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凑至她的耳畔,轻声问道:“师尊喜欢?”
末了,不等她回应,便已坐在了她的腰上,逗弄她似的,用那柔软的尾巴一次又一次扫过她的脸颊。
她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可还没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便见少女俯下身来,品尝起了雪中的甜点。
衣衫层层褪去之时,她被摁在雪里。
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只是毫无道理地任人摆弄着。
少女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上,有些痒痒的。
有些痒痒的……
痒痒的?
短暂迟疑后,离玉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入目便是昏暗中的一抹明红。
待她定睛一看,只见慕陶正拿着一缕红绳系起的发丝,睁着一双大眼睛,饶有兴致地在她脸上拂来拂去。
小丫头微微笑着,不经意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声音甜甜地向她问了个好。
慕陶:“师尊,早安!”
屋内的光线并不明亮,青绿的灵火仍旧跳动着,窗外也依然是一副昏暗之景。
眼前的少女已是这片昏暗之中最明媚的存在。
意识到这才是真实的那一刻,离玉不由松了一口气。
真是见鬼了,人怎么就能做出那么奇怪的梦呢……
离玉恍神之时,细软的发丝又一次掠过了她的眉眼。
多少有点让人心痒了。
离玉微微蹙眉,轻轻握住了慕陶的手腕。
下一秒,慕陶忽然俯首,在她额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她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听慕陶笑着说了一句:“我为师尊准备了早点!”
离玉一时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将目光看向了床对面的那张石桌。
桌上摆放着一个木质的食盒,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好吃的。
慕陶放下了手中那缕发丝,笑吟吟地将离玉扶了起来,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梳理起了那被睡乱的长发。
离玉刚才梦醒,此刻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习惯性想用法术换上衣衫,却发现自己已经连一丝灵力都凝不出来了。
抬起的手,有些尴尬地悬在半空。
慕陶唇角微扬,指尖灵光一闪,将那不知何时落在了床脚的衣衫捡起,冲着离玉眨了眨眼。
离玉下意识抬手去接,却见慕陶向后一躲,避开了她伸出的手,笑吟吟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像个丫鬟似的,做起了为她穿戴衣物的活。
离玉感觉这样怪怪的,奈何慕陶对于为她穿衣服这件事似乎很有执念,说什么都要亲手为她穿上。
她一时拗不过,只得红着脸颊,任凭那丫头不算老实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来去。
穿好了衣裳不够,还要为她穿上鞋袜。
被人握住脚腕的那一刻,离玉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末了,也不知慕陶从哪儿弄来了一盆水,就那么静静地放在床边的盆架上。
她用灵力稍稍加热了一下,便拉着离玉的手放入了水中。
“我自己来就好……”
“是徒儿哪里伺候得不好吗?”慕陶一脸委屈地抿了抿唇。
离玉一时无言,不再尝试挣扎,由着慕陶继续“伺候”起了自己。
“这些小事,从前师尊动动手指便能做到。”慕陶轻声说着,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意,“如今师尊失了灵力,每日起居都会比往常麻烦不少,师尊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徒儿心有不忍,自是要日日伺候的。”
“……”
“徒儿锁了师尊的灵脉,便也锁了师尊的灵囊。”慕陶摆弄着水中那好看的指节,眼底亮着一抹明光,“师尊的衣物取不出来,就算能以术法清洁,总也不能只穿这如此素净的一身。”
她说着,将那双白净的手从水里捞了出来:“早在师尊不曾来时,我便已经命人按着师尊的尺寸做了许多衣裳,今日我都带来了,师尊若是不忙,待会儿可以慢慢试。”
“你还知道我的……尺寸?”
“嗯!”慕陶应得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她握着离玉的双手,指尖有意拨弄着那腕间的银铃。
这玩意儿,小徒弟每拨弄一次,离玉便会紧张一次。
真是要命了,从前她也没觉得这铃铛响起来如此令人心慌啊。
“先吃东西吧……”
离玉心虚地抽回了自己的双手,起身快步走向桌边。
可她屁股都还没来得及坐下,便见慕陶一个瞬身来到了她的跟前,笑着打开了桌上的食盒。
热腾腾的甜粥,还有看着就很酥脆可口的糕点,被慕陶从食盒中端了出来。
离玉还记得,这是从未亡城回朝瑶的路上,慕陶向一个茶坊老板娘请教来的,当时她就夸过这个糕点好吃。
慕陶:“师尊,吃吃看,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味道?”
离玉试了一口,记忆中不甜不淡的味道还是那么刚刚好。
她点了点头,抬眼时只见慕陶歪着脑袋,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慕陶:“师尊不奖励一下徒儿吗?”
离玉茫然了一瞬。
慕陶忽用双手捧起脸颊,手肘撑着桌子,整个人向前倾了些许,满是笑意地双眼眨巴了两下,“啊”地一声张开了嘴。
离玉下意识想取一块新的糕点,慕陶却是摇了摇头,幼稚鬼闹脾气似的又“啊”了一声。
她一时没辙,只能将手中剩下的半块儿送到了慕陶的嘴边。
那一刻,慕陶的眼睛弯得像是月牙,里头满满荡漾着繁星似的笑意。
她身子微微前倾,略过半块糕点,只轻轻叼住了那修长而又漂亮的指节。
“……”心跳似是有些失控。
短暂静默后,慕陶松开了嘴,弯眉笑道:“甜的。”
“……不吃算了。”
“吃啊!”
慕陶应着,握住了离玉想要收回的手。
连带着那小小的半块糕点,又一次将其含入口中,细细品尝着那碎在她指尖的甜。
那不断卷过指尖的温热触感,似会灼人一般,害得人脸颊发烫。
离玉有资格怀疑,慕陶的词典里根本没有“分寸”二字。
第67章 “师尊嫁给我可好?”
那一刻,少女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她,莹亮的眸子里似是携着几分打量。
面对这样的目光,离玉只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浑噩,仿佛除了指尖感受到的温热、柔软与湿润,便再不剩下任何。
当手与手指都被慕陶松开,指尖的温热化作些许微凉。
离玉回过神来,通红着脸将手缩了回来,不自觉藏进了衣袖之中。
她现在算是明白自己昨晚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了。
慕陶天天这样,她能不做怪梦才有鬼了。
她如今被关在此处,就像是一盘摆放在桌上的茶点,慕陶想品便品了,根本不需要提前通知。
离玉这般想着,耳边又响起了慕陶的声音。
慕陶:“师尊的手被我弄脏了,我再帮师尊洗洗吧。”
离玉下意识摇了摇头,刚想起身自己去洗,便见慕陶动动手指,将盆中那浸了水的手帕拈在了手中。
“还是我来吧。”慕陶话音刚落,人已来到离玉身旁。
她笑着蹲下身来,又一次牵起了离玉的手,一时低垂着眉眼,动作轻柔,神色认真地擦拭起来。
少女指尖的动作反反复复,分明已经擦得很干净了,却仍旧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
离玉不由轻咳了两声。
慕陶放下手帕,抬眼笑道:“师尊的手,真是十分好看。”
她说着,似是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双手,从地上站起身来,将桌上粥碗端入手中。
慕陶:“师尊,粥还很烫,徒儿吹凉了喂你。”
离玉:“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慕陶脸上浮现一丝失落:“师尊不喜欢?”
那失落的小表情,看着委屈巴巴,实则藏了一丝不明显的不悦。
她哪里是在问喜不喜欢,根本就是在说——师尊若是拒绝,徒儿会很不高兴的。
重逢不过一日,离玉却是觉得,慕陶与她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如今的慕陶,总会给她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在离玉的记忆里,无论是从前日日黏着她的、乖巧懂事的徒弟,还是原文后期心冷如冰、大杀四方的女主,都不是如今这副模样的。
离玉原以为这次重逢,她会遇上一个像原文后期那样冰冷决绝的慕陶。
可事实上,她遇上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慕陶。
眼前的慕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矛盾感。
她似乎很讨厌从前的自己,却又打心底里认为师尊只喜欢从前的自己。
为此,她努力地压抑着什么,尽可能地装出一副从前的模样。
可装的就是装的。
那看似纯真无害的表象下,时常有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欲念,以及心底深处难以抑制的,或许是不甘,或许是怨恨,又或许是委屈的伤怀。
离玉有时甚至分不清,慕陶脸上的笑意到底几分真假。
但她知道,这份矛盾之下,悄无声息地竖起了一道她无法轻易越过的心防。
比起原文中那副心冷如冰的杀神模样,如今这副矛盾得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似乎更加让人不知如何才能靠近。
离玉最终还是顺应了慕陶的心意。
如果有得选,她不希望慕陶再因为她的选择而不开心了。
慕陶见她点了头,连忙高高兴兴地坐到了她的身旁,一口一口地为她吹起了手里的热粥。
一顿早饭下来,离玉只觉自己连手都没怎么抬起来过。
这样的感觉,倒有点像是回到了当初在松乡镇中养伤的那段日子,身子虽然十分虚弱,心境却是忽然开阔了许多。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甚至有着许多值得去欢喜的事情。
当然能够发现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压得她一度喘不上气的身份贴合度,终于在未亡城一事后变得不再岌岌可危了。
人啊,果然只有在能够安稳地活下来时,才会有心情去发现世上的美好。
离玉怔怔出神之时,有人随她一起想起了*那段时光。
慕陶:“师尊可还记得,当初你在未亡城中伤重,徒儿便是这样照顾了师尊许久。”
“我怎么会忘。”离玉浅浅笑了,“我醒来时,你就像昨日那样,趴睡在我的床边……那时天刚亮,屋里的烛火都快燃尽了。”
“师尊记性真好。”
“我的记性其实不好。”离玉不禁想,她的记性确实很差,许多东西都是前脚看完后脚就忘了,“只是有些事会记得清楚一些。”
可关于慕陶的事,她总会记得清楚一些。
从前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如今倒是渐渐想明白了。
慕陶于她而言,早就已经不是一本小说里,需要得到旁人拯救的灭世魔头了。
她来时两手空空,能给慕陶的少之又少。
那时的慕陶同样也一无所有,为了回报她那点不值钱的陪伴,也算是小心翼翼地将力所能及之事尽数做到了。
哪怕只是一天两顿饭菜,每日定时请安,以及一声又一声甜甜的师尊。对于刚来此处,每天都为身份贴合度担惊受怕的她而言,都已经是莫大的安心与安慰了。
与其说慕陶依赖着她,倒不如说她与慕陶一直都在彼此依赖。
离开慕陶的半年里,她的心也像空了一块似的,如何努力都填补不上。
从前也真是奇怪,那么长的相依相伴里,她怎么就没有想过,自己对慕陶的感情也许并不一般呢?
离玉这般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慕陶的声音。
“有些事,师尊会记得清楚一些,那么那些事,会和我有关系吗?”小丫头问着,抬起一双浅褐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她。
“会啊。”离玉答得毫不犹豫,“有时我都觉得,和你一起行走在人间的那些日子,真是最好的一段时光了。”
“确实很好……”慕陶轻声说着,目光似有些许飘忽,仿佛思绪早已飘去了某一段算不得遥远,但也再回不去的记忆之中。
“朝瑶之外,没有人看不起我,向人讨教些什么,人们也都愿意称我一声小仙长,或是小姑娘。”慕陶说,“回到朝瑶之后,师尊明言不许任何人欺负我,我可以在山中随意走动,再不用害怕会有人将我拦下讥讽凌辱……”
“那时什么都好,师尊待我好,秦鸢待我好,师兄待我也好。”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之中带了些许简简单单的知足,“我不止可以随时去千里烛找秦鸢,还可以随时去顷刻花找小黑鸟她们——这些放在从前,都是我不敢想的事情。”
“原本一无所有的我,好像忽然之间拥有了许多,所以我也一度以为,这一生都可以那样好下去。”她说着,低垂着眉眼,轻笑了一声,“如果,没有魔骨的话……”
离玉想要安慰些什么,微微张了张嘴,便又觉得所有自己能够想到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分外苍白。
“不过如今想想,现在也不差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留不住,反正我也没有期盼过。”慕陶的声音很低,“只要师尊还在我身旁,便没什么不好的。”
话音落时,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木勺,似是非要攥紧什么。
离玉想了想,轻声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但你的身旁,也是可以不只有我的。”
短暂沉默后,少女放下手中碗勺,抬眼望向了昏暗的窗外。
她的眼里,压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倔强。
离玉:“你还记得吗,我曾与你说过,等你能够控制好体内的力量了,我们可以随时回到人间,偷偷的,不让任何人发现……”
慕陶打断道:“不要。”
离玉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喜欢那里……”
慕陶:“不喜欢。”
离玉:“可是……”
“为什么要偷偷的呢?”慕陶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刺激,“那里根本不欢迎我,就像朝瑶容不下我一样,一旦暴露,便再不得安稳。”
离玉一时吓得不敢说话。
“魔骨被封印时,我周身灵脉阻塞,没有任何力量,弱小得人人可欺,只能靠师尊给的心法缓慢修行。”慕陶低声说着,“魔骨封印破除时,我有了力量,都还从未用它做过任何事情,便有一堆人对我喊打喊杀……我还要听师尊的,不能对他们轻易动手!”
话音落时,她微微低下眉眼,于手心燃起了一缕黑焰:“那时,我看着师尊被他们所伤,看着师尊为我耗尽灵力,却连使用这股力量保护师尊都是不被允许的!”
“魔界挺好的。”慕陶说,“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魔骨想要杀我。”
“每一个想杀我的人,想法都特别地纯粹。”她说着,不禁笑了,“要么是许久没开荤了,看我身子弱小,想拿我打打牙祭的人;要么就是想要得到我体内魔骨的人;再不然,就是有相熟之人死于我手,前来找我复仇的……”
“他们可没有那么多苍生大义,他们只会和我比强弱、拼生死——和他们动手,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不用担心师尊会不高兴。”
慕陶话到此处,眼底委屈似都多了几分。
“起初,我也觉得这里不好。这里黑暗、寒冷、贫瘠,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没有人会与你讲道理,也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她目光略显迷离地轻声说着,“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样的一个地方,才是最适合我的。”
“因为,更好的地方容不下我这样的存在,我只有在这种人人都很肮脏的地方,才不会被人视作必须铲除的异类。”
她说,魔界是寒凉的无光之地,久居人界之人肯定难以适应。
但她好像有些奇怪。
当驱赶走心间第一缕恐惧之后,她便很快地适应了这里。
她很喜欢这样寒凉且无光的感觉,觉得冷冷清清也挺好的,感觉整个尘世都特别干净。
若要说有什么不够好,许是天边永远少了一轮月。
那是偌大的三界,除却师尊以外,最为干净的存在了。
她曾想,若是魔界也有月亮,或许在某一个夜晚,她也会和师尊望向同一轮月。
如此,是否也算得上短暂重逢了?
慕陶说着说着,忽然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的思绪似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像是追着一缕不知来路、不见归途的执念,去往了一个谁也不会寻到的地方。
那一日,离玉望着慕陶,慕陶垂着眼眸,灵火照亮的昏暗石室似是静默了许久。
忽然,慕陶回过神来,望着离玉,重新开了口。
“人间很好,但是容不下我,我若想要回去,或许只有携着血雨腥风、漫天怨海,方得真正安稳……”她的声音几近低沉,眼底闪着一丝黯淡的期盼,“师尊愿意为了我,试着喜欢上魔界吗?”
慕陶的声音好轻,轻得仿佛有那么一瞬,卸下了厚重的心防,露出一片真心,想要换取一个只应存于奢望之中的答案。
离玉没有片刻犹豫:“我愿意的!”
那一瞬,她的声音也很轻,似是害怕惊扰了慕陶心中那片褪下了防御的柔软。
慕陶闻言,眼神忽然复杂得难以言喻。
离玉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似是想要看懂那双眸子里的情绪。
是茫然,是欣喜,是受宠若惊,其中似还夹杂着几分无解的困惑。
离玉如此肯定的回答,无疑让慕陶欢喜了一瞬。
可也就是十分短暂的一瞬。
一瞬过后,慕陶的神色愈发复杂,眉心也渐渐拧紧,似在承受着某种无法逃避的煎熬。
“慕陶,你怎么了?”离玉不由担心道。
“就算我将这结界撤去,师尊也愿为我永留魔界?”
“我没有想过离开。”离玉认真解释起来,“当初身不由己是真,其中缘由我无法向你说明,如果我有得选,绝不可能丢下你一人。”
慕陶微微泛红了眼,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眼底,不禁又多了一层泪光。
她轻声问道:“师尊当真如此在乎我?”
离玉:“当真!”
慕陶:“师尊有难处,我一直都知道,我可以不问师尊当日为何将我抛下……但我真的很想问问,在师尊的心里,除去师徒之情,当真再对我没有别的情谊?”
离玉:“……”
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吗?
慕陶:“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离玉:“……”
慕陶如今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怕不是一旦确定感情到位,就要直接开始和她煮饭了?
慕陶见眼前之人沉默不语,一时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轻声说道:“云台试炼,师尊为了救我,不惜拼着内伤也要破关而出……”
“师尊分明知道,我身怀天魔魔骨,是这世间再危险不过的存在,就算不忍将我除去,为了苍生、为了三界,也该让我这一生永远弱小地困在朝瑶。”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师尊先前的两百多年,不都这样做得很好吗?为什么忽然之间,愿意给我心法,愿意陪我历练,愿意教我术法了呢?”
“未亡城中,师尊为了寻到我,不惜承受反噬,也要突破幻象……”
“灵州竹林,我为魔骨所控,也是师尊不惧伤损,将我唤醒……”
“当所有人都想要我死的时候,是师尊舍下所有,拼着一身重伤,把我带离朝瑶,一路东躲西藏,将我送至魔界……”
“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吗?”
慕陶话到此处,忽然抬起了右手。
随着一道幽暗的灵光闪过,那细瘦手腕之上,显现了一串红绳系的银铃。
红绳的断处,银铃的裂缝,都被术法修复过了。
同心之誓已断,它变成了一串再普通不过的手链,她却仍旧将它戴在手上,以术法悄悄隐匿起来。
“同心铃,应是一生一世的承诺,当初的我不知晓,师尊也不知晓吗?”她不甘地追问着,“第一次去往人间之时,师尊亲手为我系上了它,难道这也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慕陶说:“师尊,其实我一直,一直都相信你是有苦衷的。”
可是,有再多的苦衷,师尊到底还是离开了。
一句解释都没有留下。
她在那片黑暗里,第一次看见了师尊的泪。
它就那么静静地被师尊遗落在那里,像是师尊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念想。
她想过无数次,师尊的苦衷到底是什么……
她也想过无数次,那滴泪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虽如何都想不明白师尊的苦衷。
但她总觉得,那一颗鲛人泪,应是师尊离去之时仍还在乎着她的证据。
可是一滴泪,真的能算证据吗?
也许师尊,只是太疼了……
可如果师尊真的不在乎她了,她又要怎么鼓起勇气,一个人在魔界之中生存下来呢?
她说,她真的好矛盾啊。
矛盾到,对着一滴眼泪,可以让自己的一颗心打上那么久的一场架。
关于师尊还在乎她这件事,她一边不敢相信,一边又努力相信。
来到魔界之后的每一个日夜,她都在心底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就算同心铃碎了,也不代表师尊真的不在乎她了。
师尊从来都是那个愿意为她付出所有,可以为她与一切为敌的师尊。
师尊对她的在乎,不会低于她对师尊的喜爱。
师尊离开了,只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横在她们之间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哪怕师尊已经回来了,那个东西却仍旧存在着。
就算她大哭大闹,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她不止一次在心中这样想着——师尊的话,应该每一句都是真的吧,只是此时的真心,从来都代表不了未知的来日。
她不是不想相信师尊的话,而是那份苦衷能让师尊离开她一次,应该也就能让师尊离开她第二次吧?
——她已经不能再失去师尊第二次了。
慕陶话至此处,几度泣不成声。
离玉想要向她承诺些什么,却又隐约感觉得到,如今承诺什么都没有用了。
除非,系统限制可以彻底解除,她可以把慕陶想不明白的事情尽数解释清楚。
但这根本没有可能。
茫然之间,慕陶自己擦干了眼泪,抬眼望着离玉,近乎执拗地重新问了一次:“师尊对我,真就只有师徒之情吗?”
离玉望着那渐渐变作一片暗红的双眼,忽然感觉一颗心疼得快要不能呼吸。
有那么一瞬,她止不住地在想,难道只是因为咒毒作祟,她便连这份真心都不该回应了吗?
她犹豫着,茫然着,一时不敢给出任何答复,只缓缓垂下眼睫,避开了慕陶的视线。
她迫切地想要厘清脑中的一团乱麻,试图在这一团乱麻之中寻到一个理由——能够让她向慕陶坦白心意的理由。
系统一定要促成的隐藏主线到底是什么?
她还有百分之三十的剧情没有走完,而这百分之三十明显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文后期的主线。
系统先前说过,她来到此处的意义,是在保留重要节点的同时,将剧情逐步拉回正轨,帮忙补全原本更为合理的大纲内容……
虽然不想面对,但是这个大纲的内容,一定和天魔有着很大的关系。
朝瑶山守护的上灵灯中封印着天魔魔魂,小说里多次提及四千年前那一场神魔之战,可这世间最强之魔,却是从始至终不曾出现过。
上灵灯唯一一次比较有存在感的地方,就是在慕陶体内魔骨彻底暴露的那一段,起到了一个破除魔骨封印的作用。
在那之后,便被重新封印起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
甚至原文里,慕陶体内的魔骨与天魔同源,都成为了一个作者不曾提到过的信息。
而原文之中从未出现过的黑袍,也就是那个睡了半本书,后期直接被炮灰掉的微生玄烛,恰好是一心想要复生天魔的。
整个故事的起点,应该是未亡城中三百多年来的那场南国旧怨。
这场深怨能够积攒到如此可怕的程度,少不了微生玄烛在背后推波助澜。
所以说,故事从一开始,就是定下了天魔复生这个节点的。
只是作者写着写着,觉得太难驾驭了,干脆趁着线索还没被明确点出的时候,大刀阔斧地改动了后续的所有剧情?
所以说,在改动过的剧情里,魔骨与天魔没了任何关系,那个为了复生天魔而在暗中谋划了许久的幕后反派,也沦为了被作者用一行字判了死刑的炮灰。
前面的伏笔没有揭开,后续的剧情难以继续,在那么多已有伏笔下强行推动一个全新的剧情,直接导致了整本书从人物到逻辑的全方位崩坏。
如今一切回到了正轨——那么身怀魔骨的小女主,必须要走的最后一段主线,会是要去面对天魔吗?
若真是如此,她们留在此处,也只是在毫无意义地拖延时间,并不会让结局发生任何更改。
如果这一切都是无法告知慕陶的。
那么她至少,可以试着陪慕陶一起走下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心中的担忧,不惜将她从身旁推开……
虽然她有太多说不出口的话,但是至少她可以告诉慕陶,此时此刻她真正的心意啊!
至于咒毒之事,只要能够稳住慕陶的心情,总是会有办法通过各种暗示让慕陶明白此事胡来不得的。
只有如此,她才能重获自由,才有机会与慕陶平起平坐地好好商议天魔之事。
离玉这般想着,如释重负般抬起头来,望向了眼前的慕陶。
“慕陶,我与你……”
就在她开口之时,慕陶忽然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那系铃的手,轻轻将她后颈握住。
五指没入发间的刹那,慕陶倾身向前,吻断了她唇齿间所有的话语。
这一吻,有着极强的侵略性,让她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躲避。
慕陶却是将她一下摁在了石桌之上,不过稍稍曲膝,便将她双腿抵得生疼,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她伸出手来,试图将其推开,偏偏腕间银铃响得清脆,吵吵嚷嚷着换来了更过分的索取。
不是,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忽然发什么疯!
离玉手上的捶打更用力了几分。
慕陶似也感觉到了她的呼吸愈渐困难,短暂地松开了她的唇瓣。
离玉喘了两口粗气,急着想要说点什么,却只来得及喊出了一个字,便又一次被她堵上了嘴。
真是要命了……
离玉感觉自己的脸上烫得有些不像话。
所幸这一次,慕陶落下的吻轻了许多,不再似刚才那般肆意掠夺。
只是蜻蜓点水般,一下接着一下,似是道歉,也似一种讨好。
可她如何都不肯停下片刻,生怕眼前之人一旦开口,便会说出自己不愿听见的话语。
每一次交换的呼吸,都卑微得像是在祈求什么。
离玉渐渐放弃了挣扎,尝试着顺应起了慕陶的动作,试图以此让她冷静下来。
断了线的泪珠接连坠地,每一次声响,似都震耳欲聋。
慕陶终于松开了她,暗红泪眼下,有着最深的不甘。
“师尊心里的顾虑总是那么多,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被放在哪一个位置。”
“可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师尊一人……”
“我们这样不公平的……”
“可不可以,别让我再遥望着你了……”
她低声说着,暗红的怨气,将她们二人渐渐裹挟其中。
离玉想要开口,却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师尊可是觉得,我们这样,多少于礼不合?”
“对啊,是我不懂事了,我不该这么着急的……”
“师尊嫁给我可好?”
“等有了名分,师尊是不是就不会介意了?”
怨气散去之时,幽蓝的眼眸失了神色。
所有的担忧、不忍、诧异,都于那一瞬消散无踪。
离玉缓缓开了口:“好,我嫁给你。”
慕陶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听见的那一句话。
短暂沉默后,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抱膝蹲在了师尊的脚边。
像是从前一个人看星星。
伸出一根手指,一颗一颗,数起了满地落珠。
第68章 “小哭包。”
半个月前,朝瑶本应有一桩大喜事。
山中两位尊者即将结为连理,一时之间各大仙门中人纷纷前来祝贺。
然而就在这场喜事的前夕,身为新人之一的沧溟尊却是瞒过众人耳目,半封书信都不曾留下地悄悄离开了朝瑶。
沧溟尊走得太过无声无息,以至于当晚有弟子前去朝夕池送婚服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新娘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大婚之日,没了新娘,四方宾客纷纷傻了眼。
有人在看笑话,有人出言安慰,还有不少人觉得人间仙门都受到了朝瑶的戏耍。
当初魔骨一事,朝瑶不曾给过交代。
后来天门一事,朝瑶的态度更是十分恶劣。
如今,朝瑶有大喜之事,各大仙门纷纷远赴而来。
临了临了,竟被告知婚礼取消,原因是新娘不见了?
——这不是在拿各大仙门当猴耍吗?
沧溟尊虽在人间彻底失了声望,但怎么说也是朝瑶三尊之一,是现如今留在人间唯一的神族。
大婚之事,若无沧溟尊首肯,无论旁人如何逼迫,应该都是过不了清玄尊与朝瑶众弟子那一关的。
各大仙门来此之时,听闻的消息都是沧溟尊对此事毫无异议,整个朝瑶都是一片喜庆的模样。
既然毫无异议,山中弟子又如此欢喜,那这沧溟尊为何忽然要逃,她又能逃去哪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稍微想想,便觉显而易见。
——沧溟尊在魔界,不还有一个当魔神的徒弟吗?
当初她一意孤行,非要将那魔骨放归魔界,如今魔骨成了魔界之主,她又挑在各大仙门齐聚朝瑶之时,于大婚前夕逃亡魔界。
这是故意为之,这是刻意戏耍!
沧溟尊摆明了要与魔为伍,完全没把人间各大仙门放在眼里!
除去这样的猜测以外,还流传着其他的版本。
有人说,沧溟尊就是被逼迫的,灵耀尊当初来到朝瑶就是为了沧溟尊。
如今沧溟尊在人间失了声望,又重伤难愈,灵耀尊想要将她强娶,她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又有人说,沧溟尊不是自己逃走的,是她那个当了魔神的徒弟来朝瑶将她掳走了——因为有人表示在大婚前日隐隐望见远方出现了一片怨云。
但是空口无凭,各大仙门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
无论怎样,那么多人远道而来,却是扑了个空,只看到一场天大的笑话。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微生玄烛。
他们以为这位大婚前夕跑了新娘的灵耀尊,多少都该给他们一些交代,又或者是有点不一样的反应。
可事实上,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罢了。”
话音落时,目之所及的每一寸红,都在无声之间凝成了冰,又在他转身离去的瞬息碎作了万千碎冰。
在场众人无不噤声。
交代是不会有的,这辈子都没有人敢从北冥鲲君那里讨到一个交代。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尚未离场的清玄尊。
面对此情此景,清玄尊撇了撇嘴,摊手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婚礼。”
末了,还不忘小声吐槽了一句:“怎么把我花儿也一起碎了……”
不礼貌,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关于微生玄烛做人没有礼貌这件事,司青岚一直都是十分清楚的。
身为一朵长在光明中的花,她自然是不会和一条长在严寒的无光之海的鱼计较什么的。
只是这一次,他没礼貌得多少有点过了。
她知道他喜欢离玉很久了,但这并不是他用那种手段得到离玉的理由!
一般来说,朝瑶中人胆敢没礼貌到这个程度,一定是会被她赶出山门的。
但是这次的情况不一般,她实在是打不过,所以默默选择了装傻犯怂。
离玉离开之后,司青岚本以为微生玄烛会发现此事她有关,一定会来找她算账。
可她在千里烛中忐忑地等了好几天,等到各大仙门纷纷离去,朝瑶的山门再次关闭,都没有等来微生玄烛的问责。
她思前想后,越想越觉不太对劲,一个没有忍住,便已硬着头皮冲到了顷刻花,搜寻着微生玄烛的灵息,一路寻到了他所在之处。
以灵力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清玄尊拿出了所能拿出的最强气势——至少推门的声响整得很大。
没有直接把门拆了,是她生来就很礼貌!
只是礼貌的人都还没有进屋,便被一阵不礼貌的刺骨霜寒,冷得不得不将护体灵力推运至更高的程度。
此时此刻,屋中之人正在修炼,满屋霜雪在灵力的牵引之下,以一种陌生的规律缓缓流动,似是一片星云的旋转。
“微生玄烛!”
随着门口一声怒喝响起,屋内霜雪尽数消散无踪。
微生玄烛缓缓睁眼,望向司青岚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有事?”他淡淡问着。
仿佛近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司青岚皱眉道:“有没有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微生玄烛:“若是离玉之事,可以不用谈了。”
司青岚:“不用谈了?发生了这种事,闹了这么大的笑话,你倒挺轻描淡写啊!”
微生玄烛:“将人放走的是你,我若不轻描淡写,你希望我如何向你问责?”
司青岚不由怯了一下:“你,你早就知道?”
微生玄烛没有应答,只是反问:“若不想闹这笑话,当初何必多管闲事。”
司青岚一时噎住。
这些日子,微生玄烛从来没有找过她,她还以为离玉离开一事,他并未怀疑到她的头上。
又或者,他早就怀疑到她了,但是自己也是做贼心虚,所以没脸与她当面问责。
她是真没想到,当提及此事之时,他非但知晓当日她的所作所为,言语之中还十分理直气壮。
司青岚眉心微蹙,眸中神色几度变幻,数秒沉默后方才开口问了一句:“你向我问责?”
“不该吗?”
“发生这种事,你还要向我问责?”司青岚都气笑了,她快步走进屋中,撑起一道隔音结界,大声质问道,“你对离玉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那一日,根本不是我放走了她,而是你的所作所为赶走了她!”
微生玄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眼前满脸气愤的司青岚。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敢的!”司青岚愤愤追问道,“你这样趁人之危,就算得到了她又能怎样呢?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难道是你想要的吗?!”
微生玄烛:“是。”
司青岚:“……”
是?他竟然说是!
司青岚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完全不认识眼前之人了。
“微生玄烛,我把你当朋友,我们少说认识了三千多年!你休眠之时,我也是让门中弟子时时护着你休眠之处的!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辛苦了。”微生玄烛淡淡应着,“可惜,我并不需要。”
司青岚一时气得发笑:“我要做了这种事,还被人发现了,真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你倒还有脸在这儿坐着,像个没事人一样啊!”
微生玄烛:“别急。”
司青岚:“……”
微生玄烛:“时候到了我会走。”
司青岚:“你什么意思?”
微生玄烛:“那封信,我早就看过了,把它留在那里,是希望你能看见。”
司青岚不由睁大了诧异了眼。
微生玄烛:“大婚的消息放得很远,慕陶一定会来带她离开,你若提前发现,魔骨便不会踏入朝瑶,不会伤及这里的一草一木。”
司青岚:“我若没发现呢?”
微生玄烛:“打一架吧,反正她最终都是会被带走的。”
司青岚忽觉一头雾水,紧锁着眉心思索了半天,如何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是想撮合她们?
他竟也看出来她们的关系了吗……
不对啊,离玉的留书里心意坚决,分明就是准备好孤身前往魔界了。
若真有那么好心想要撮合她们,别去阻拦不就好了吗?
司青岚:“你,你说说看,你做这些,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微生玄烛沉声说着,“司青岚,念在相识一场,我离开之时不会牵扯朝瑶,也不会伤你,你别再往下深究了。”
司青岚:“你什么意思啊!”
微生玄烛:“回去吧。”
回去吧?这要她怎么安得下心!
这话越说越奇怪了,什么叫不牵扯朝瑶,什么叫不会轻易伤她?
她若要往下深究,又能深究出什么呢?
司青岚茫然了一瞬,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你并不只是想要得到她?不不,你没想过得到她!她走了,你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你,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
司青岚见他不语,不禁急着向前走了两步,皱眉望向眼前之人,不愿猜忌,却又忍不住怀疑地问道,“你在离玉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是不是?你想利用她去伤害慕陶!”
“……”
“你的目的是什么?”司青岚忍不住追问,“替人间除掉魔骨?还是别的……”
微生玄烛:“知道这些,对你,对朝瑶,都没有任何好处。”
司青岚:“……”
她应该继续追问下去吗?
问题的答案,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危险。
微生玄烛为了这件事,连离玉都可以算计了,或许这确实不是一件她能管得了的事。
可是,她就只能这样看着吗?
“微生,大家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好好谈的?”司青岚小声道,“说不准,你想做的事情,我们也是可以帮上忙的呢?”
她没有得到应答,屋内只有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纸鸢飞得好高,像是自由自在的飞鸟。
司青岚却忽然觉得,自己熟悉的一切,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了。
包括她在内,并没有什么是真正自由的。
她忽然笑着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好啊,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你们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想干什么破事儿都可以,不要再来找我收拾烂摊子……”
“等你们都走了,我就当谁都不曾认识过!”司青岚说着,撤下了那一层隔音结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想,这世上一个两个都是没有良心的。
要走就赶紧都走了吧,最好把那破洞里的破灯一起带走,省得哪天忽然炸在她的地盘上了!
等他们都走了,什么朝夕池,什么顷刻花,她都拆来做她的花园!
给他们那么大片地儿,还不都是糟蹋了!
司青岚愤愤想着,没走几步路,便望见了那个被离玉带回来的人间女子。
天边的纸鸢是她放的,黑色的小鸟飞在她的身侧。
银铃般的笑声,响在这本应清净的天地。
“一个个的,都爱捡些麻烦回来,走了最好……”
什么都不想管了的人如此想着,一颗心却不自觉地担忧了起来。
或许,她该想点办法,把消息偷偷传去魔界。
离玉、慕陶,你们可千万别先中计了!
*
梳妆镜前,慕陶轻哼着朝瑶的小曲,手中的檀木梳子,一遍又一遍,轻轻梳过镜前端坐之人如墨的青丝。
师尊平日里发髻梳得简单,也不爱太过繁复的配饰。
她挑来选去,来回试了许多,都未能寻到配得上师尊的发簪。
到头来,也只能将那柔蓝的发带,轻轻系入师尊发间,配以些许简单的珠花点缀。
“我纠结这么久做什么?反正师尊怎样都好看的。”
她说着,俯下身来,将下巴搁上了离玉的左肩,歪着脑袋,贴着脸颊,看向了镜中的她们,轻声问道:“师尊觉得如何?”
“很好。”离玉应着,话语间没有一丝情绪。
“师尊都不曾为我梳过头,今日也帮我束一次发好不好?”
“好。”
慕陶乐呵着将离玉扶起,自己坐到了镜前,取下橙红的发带,轻轻放在了离玉伸向她的那只手心。
长发披散在她的肩背,离玉站在她的身后,拿起桌上木梳,低垂着眼眸,一下一下*,为她梳起了头。
那双手没轻没重的,竟也不是从下往上梳,一时间扯得慕陶连连喊疼。
奈何她喊也没用,不过是她喊一下,离玉的手便顿一下,轻是不会轻上半点的。
动作不轻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梳顺了,她竟将所有发丝抓成一把,用发带捆成了一根又粗又随意的马尾。
慕陶不禁气鼓了脸颊,皱眉望着此刻镜中的自己,半抿着唇,好半天才小声嘟囔了一句:“师尊,这不好看……”
“好看的。”离玉说。
“哪里好看了?”
“好看。”
“……”
慕陶深吸了一口长气,指尖闪过一缕灵光,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束了一遍。
她站起身来,闷闷不乐道:“师尊敷衍我呢!”
离玉:“没有。”
有那么一瞬,慕陶眼底闪过了一丝失落。
她将木梳从离玉手中取出,放在了梳妆镜前,牵着离玉的手,走到床边,一同坐好。
她说:“师尊,等晚一点,会有人送来几套喜服,到时师尊可以试试,看看比较喜欢哪一件。”
离玉:“好。”
慕陶笑着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离玉静静看着她,嘴角似是带着笑意。
没有诧异,没有紧张,也没有一丝想要避开的神色。
这可真是十分难得,慕陶忍不住搂着她的脖子,闭上双眼,轻轻蹭了起来。
师尊身上,永远有她依恋的味道。
每一分、每一寸,都让她无法自拔。
“像只小狗。”离玉说。
慕陶哼唧了一声,忍不住循着那个声响,又一次含住了那乱说话的唇瓣。
似是责罚一般,轻轻咬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声悦耳的闷哼。
她下意识想要看看离玉此刻的神情,睁眼却只望见了一双失了焦的眼眸。
慕陶的动作顿了一瞬。
真是无趣……
她这般想着,齿间的力度不自觉深了几分。
又是一声吃痛的哼声。
淡淡腥甜漫上舌尖,似将她从梦中惊醒。
她忽然松开了她的脖子,心慌地向后退了些许。
苍白的唇上,落了一点红。
像是雪间开了一朵梅,多少有些刺目,却又分外娇艳。
慕陶忍不住将拇指抚上离玉的唇,轻轻摩挲着,晕开了那一抹红。
“师尊,疼吗?”
“不疼。”
“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慕陶用力抿住了唇,很努力地想要噙住眼底的泪,却是最终没能忍住。
离玉抬起了手,指尖拈着一抹柔软衣袖,温柔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
“别哭了,我会心疼。”
慕陶心中猛地一阵刺痛,眼泪止不住掉得更厉害了。
都是假的……
不过是术法的控制。
离玉需要做到的事情,只有十分简单的两点。
——听她的话,要对她好。
命令,远远高于本能。
慕陶知道,离玉不是无知无觉的,等到清醒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她都不会忘记。
她想,灵耀尊应也是这样控制师尊的吧?
他也想用这样的方式得到她的师尊。
师尊怎么会高兴呢?
师尊恢复清醒的第一时间,只会想要逃离朝瑶。
师尊对灵耀尊如此,对她又会如何呢?
慕陶想不明白,又或者她不敢深想。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偷,眼前的一切美好都是她偷来的。
偷来的东西,会在哪一天被讨要回去,谁也不知道……
慕陶心乱极了,她抓住了离玉为她擦拭泪眼的手:“不要擦了。”
离玉的动作顿了两秒,而后又继续为她擦拭了起来。
“怎么擦不干净呢?”她眼底流露一丝困惑,说不出是哄还是劝,只是轻声说着,“慕陶,你别哭了,眼睛都快哭肿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却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关心。
慕陶想不明白,只觉一颗心愈发酸涩。
“师尊!”她忍不住扑进离玉的怀里,吸着鼻子,哽咽着小声说道,“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离玉轻轻拍打着慕陶的后背。
慕陶一遍遍重复着,似是希望她能听进心里。
她好像说了无数次道歉的话,说到喉咙都有些干涩了,师尊的衣襟都被自己的眼泪湿透了。
她忽然怯怯地问着:“无论我做错什么,师尊都别不要我,好不好……”
“好。”离玉应着,轻抚着她的小脑袋瓜。
慕陶在她怀中闷声问着:“真的吗?”
离玉:“嗯。”
慕陶微微摇了摇头:“……是假的。”
离玉:“真的。”
慕陶:“……”
离玉:“看见你哭,我会心疼。”
慕陶愣了一下,强迫着自己扯出了一抹笑意,红着眼眶小声说着:“那我不哭了!”
“嗯。”离玉捏了捏她的小脸。
这样的动作,让慕陶心底生出了一丝欣喜。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离玉,似想从那双幽蓝的眼眸里找到一丝真心,望见的却只有无比涣散的瞳光。
她在期待什么呢?这不就是她亲手所致的吗?
师尊就在她的身旁,不止听话,还会对她好。
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得到师尊的回应,每一滴眼泪都会被师尊看见。
慕陶伸手抚上了离玉的脸颊,一双泪眼目不转睛地将她凝望着。
她告诉自己,要开心一点。
这不是一件坏事,师尊会一直对她好的。
可是……
这真的还算是师尊吗?
她歪着脑袋,茫然地望着离玉,目光淡得灰蒙蒙的。
现在,还不可以解开。
她告诉自己,还需要一段时日。
等到她与师尊成了婚,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们的关系,往后便再也不会有人敢觊觎她的师尊了。
到那时,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师尊了。
“师尊,你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
“等什么?”
慕陶有些心虚地玩着离玉腰间的系带,目光不自觉闪躲着:“等我娶你……”
等我娶你,等你彻底属于我。
我会解开术法,到时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
我这辈子,就错这一次——
往后绝不再犯其他的错了。
“师尊昨日说,愿意嫁给我,永远不会反悔的,对不对?”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离玉的双手:“师尊此生,是不忍骗我第二次的,对不对?”
“对。”
“那师尊再说一次,好不好?”
“我等着嫁给你。”离玉笑着说着。
“口说无凭!”慕陶想了想,摇晃着她的手腕,听着铃声轻响,撒起了娇,“师尊要写下来,再摁个手印!”
离玉蹙了蹙眉,问道:“哪有纸笔啊?”
慕陶连忙站起身来:“我去找!”
她说着,像只小兔子似的,快步跑出了房门。
房门未关,结界的灵光仍在。
离玉走至门边,靠着门框,静静等了起来。
没多会儿,慕陶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师尊!”她牵起离玉的手,将她带到了桌边。
指尖灵光一闪,笔墨纸砚,还有明红的印泥,都已摆放在了石桌之上。
“我为师尊研墨!”慕陶说着,将一点点水倒入砚台,认真研起了那块方墨。
离玉望着砚台里渐浓的墨汁,一手牵着有些碍事的衣袖,一手拿起了桌上的毛笔。
她垂眼看着慕陶,目光茫然:“我怎么写啊?”
慕陶想了想,道:“你就写,你是真心想要嫁给我的!”
离玉点了点头,俯身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字来。
——我真心想要嫁给慕陶。
“写好了。”她抬眼问道,“是要按手印吗?”
“不行不行。”慕陶歪着脑袋,望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有些诧异,也有些不满,“师尊这么写不行的!”
离玉:“为何?”
慕陶伸手指着那行字,皱眉道:“——我真心想要嫁给慕陶,这个‘我’没写清楚,谁知道‘我’是谁啊?师尊日后若是想要赖账,我都没处找人说理!”
离玉想了想,拂开了上一张纸,重新写了一次。
——离玉真心想要嫁给慕陶。
这一次,慕陶眉心拧得更紧了。
她看向离玉,急得眼睛都红了:“师尊写错了!”
离玉:“哪里错了?”
慕陶:“名字,名字都写错了!师尊是不是故意的?”
离玉目露不解:“没错啊。”
慕陶:“错了,就是写错了!”
“没错!”离玉眼底生出了一丝不耐,“就是这么写的。”
慕陶:“……”
离玉:“……”
慕陶执拗地问了一句:“师尊再看看,真的没有错?”
离玉微微歪头,认真看了许久,忽然“哦”了一声:“好像确实错了。”
“那师尊重写。”慕陶吸了吸鼻子,又掀走了一张宣纸。
离玉提笔想了很久很久,慕陶望着她的眼睛都快急出泪了,她才目光涣散地落了笔。
——黎郁与慕陶并非只有师徒情谊,黎郁真心想要嫁给慕陶。
搁笔那一刻,离玉食指按上印泥,用力摁在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末端。
她抬眼看向慕陶,眼里似有笑意:“这样对了吗?”
慕陶:“……”
离玉:“怎么还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她似想了想,忽将指腹的红抹在了慕陶的鼻头:“小哭包。”
慕陶回过神来,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师尊那双温柔的眸子里,似是有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清明。
她将余下的红泥尽数擦在了写废的纸张之上。
末了,不再那么平淡地说了一句:“收好了,这种丢人的东西,我一辈子只写一次。”
那一瞬的神色,那一瞬的语气,似是从不曾在这世上真正存在过。
慕陶再想仔细去看,便又只能望见一片涣散的淡漠了。
第69章 “你力气太大了。”
师尊在一旁坐下了。
桌上的笔墨纸砚有些碍事,她却视若无睹,只是倒了一杯清水来喝。
慕陶怔怔望着桌上那张按了手印的纸张,看着上面明显写错的好几个字,看着那个分外陌生的名字,神色不禁迷惘。
为什么都是错的呢?
师尊不可能连字都写不对的……
黎郁这个无比陌生的名字,又是为什么会被师尊写出来的?
字不一样,音却一样……
师尊将名字写成这样,会是想要赖账吗?
可若想要赖账,何必多写前面这一句——那可不是她的命令。
慕陶想不明白,只知自己的视线又在不知不觉间被一层水雾笼罩了。
师尊说得对,她是一个小哭包。
小哭包的眼泪悄然滴落在那张纸上,恰晕开了郁字之上未干的墨迹。
慕陶吓了一跳,连忙擦干眼泪,将那张纸用灵力护了起来,小心翼翼折叠好,收入了灵囊之中。
“师尊……”
“嗯?”
慕陶神色复杂地望着离玉,心中有好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她犹豫着,彷徨着,所有的话都在这一刻被堵在了心口。
问了又能怎样呢?
现在能够问到的答案,能有几句真话呢?
不过都是指令之下的顺从罢了。
师尊应是生气了,也许这歪歪扭扭的字迹,短短一句话中那么多错字,都是师尊流露在不经意间的不满。
慕陶一时慌了神,不再敢看向离玉,只低头将桌上笔墨纸砚尽数收好。
“几时了?”离玉忽然发问。
慕陶看了一眼窗外,轻声应了一句:“约莫是人间的正午。”
离玉:“我饿了。”
慕陶从伤感之中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徒儿这就去给师尊做饭!”
离玉:“洗洗鼻子!”
慕陶噗嗤一笑:“我知道啦!”
话音落时,少女化作一缕暗焰,只一瞬便消失在了房屋之中。
等她再次回到屋中之时,屋内还是刚才那副模样,离玉也仍旧坐在桌边,双目无神地望着杯中清水。
似是听见了慕陶回来的声音,离玉抬起头来,笑着向她望了过去:“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慕陶连忙提着食盒走至离玉身旁,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我命人弄了一些人间的食材回来,往后人间四时的应季果蔬,都会不停往此处运送,师尊可以像在人间时一样,每日都吃得好好的。”
“嗯。”离玉微微点了点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目光涣散地望着慕陶。
慕陶将空食盒轻轻放到了地上,笑着端起碗筷,一口菜一口饭地喂离玉吃起了今日的午饭。
这些日子总是如此。
她喜欢喂师尊吃饭,每次喂师尊吃饭都会让她想起还在人间的时候。
那时的师尊,总会给她一种很需要她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要是她这一生都能被师尊那般需要着就好了。
如今的师尊多么听话,多么温柔,多么需要她啊。
她好像很开心,可心里却又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荡荡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像望不见尽头的暗海,一点一点将她淹没。
慕陶挣扎着从那一片空荡荡中逃了出来。
她忽然开始没话找话说,似是妄图借此躲回从前。
回到那个,在朝瑶,或是在人间,又也许是某片冰天雪地之中,燃着一簇篝火,对着无味的烤鱼,也能聊上许久的从前。
她说,灵火要以灵力操纵,师尊如今没有灵力,夜间总是不太方便。
她让向寒玉帮忙,从人间带了一些蜡烛回来,当然还有烛台和火折子。
往后这屋中的明暗,就由师尊自己决定了。
她又说,其实不止烛火,魔界太多东西都与人间不一样了。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但总不能委屈了师尊。
所以她有命人按人间的习惯,做了一些人间的物件,过不了多久便能将这屋中陈设尽数换了。
等到那个时候,师尊住着便会舒服许多。
话到此处,忽然又失了话题。
慕陶不敢静下来,于是笑着问道:“师尊可还记得向寒玉?”
离玉:“忘不了。”
慕陶:“自从我来到魔界,她便与言不秋一同寻了过来,这半年里,她们一直陪在我的身旁,每当我受了伤,她们都会照顾我……”
离玉:“真好。”
慕陶:“这份照顾,是师尊拼着伤重为徒儿换来的,徒儿根本配不上。”
离玉摇了摇头:“若你失了本心,她们不会一直跟在你的身后,你没有配不上,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留在身侧的。”
喂饭的手,在那一瞬稍稍滞了一下。
这样的话语,多像从前的师尊。
被术法控住了心魂的师尊,也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吗?
可那双眸子仍是无光的,无论什么样的语气,都是那一副涣散的模样。
短暂凝视后,慕陶轻叹着“嗯”了一声,将饭继续喂了下去。
午饭过后,她像往常那般收拾着桌上的碗盘。
嘴里不忘说道:“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师尊的喜服应是快送来了。”
离玉:“你的呢?”
慕陶:“还在做呢,先把师尊的选好。”
离玉歪了歪头,握住了慕陶收拾碗筷的手,话语间似有些许执拗:“你的也要我来选。”
慕陶不由愣了一下:“好。”
离玉得了回应,起身走向窗边,看向了窗外昏暗的天空。
“魔界的天总是如此昏暗,可你却能看出时辰。”她似有些好奇,手指轻轻碰触着屋外不曾散去片刻的结界,认真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看的?”
慕陶连忙走到她的身旁,生怕那一层结界将她伤到了似的,一把握住了她向前伸出的手:“这个结界还是不要轻易碰了,可能会伤到师尊。”
“好。”离玉应得安静。
慕陶望向窗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花:“师尊有注意过那些随处可见的花吗?”
离玉点了点头。
慕陶:“师尊可有觉得,它看上去和上一次见到之时有什么不同?”
离玉回忆了一下,道:“似是亮了不少。”
“这种花,在魔界随处可见。”慕陶说,“魔界少光明,大多的光亮都源自于它——它叫冥时花。”
“冥时花……”
“嗯!”慕陶点了点头,认真解释道,“冥时花在魔界是最寻常的野花野草,叶片较长,往往都是灰黑色,花瓣半透明,什么颜色的都有。”
“它每日都会吸吐幽冥之力,白日里幽冥之力较弱,它便呈现自己原本的颜色,散发着原本颜色的灵光。”她说,“等到入夜时分,幽冥之力渐浓,它便会渐变为深紫近黑之色,散发着像幽冥之力那样,似黑雾般的灵光,待到差不多人间子时,便会彻底散了光亮,直到次日卯时才会再次微微亮起。”
慕陶说着,望向离玉,弯眉笑道:“一直以来,魔界中人,都是靠着冥时花的亮度来分辨昼夜的。”
“原是如此。”
“有时我总觉得,这世上,似乎不会有真正昏黑无光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地方是日月星辰都无法照到,那么那个地方一定会生出别的光亮。”慕陶说,“就像这魔界的冥时花一样。”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慕陶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转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小跑着去到了屋外。
少女在那一小片花丛中寻了一朵幽蓝的,轻轻将其摘下,开心地跑到了窗边。
“师尊,你看!”慕陶眯眼笑道,“这一朵的颜色,像是师尊的眼睛!”
半透的冥时花瓣,亮着淡淡的幽蓝灵光。
灵光十分柔和,似是梦境的微光。
慕陶伸手越过结界,把这一朵冥时花送到了离玉的面前。
离玉接过,浅浅笑道:“很漂亮。”
花枝落在手中的那一刻,一缕黑焰也没入花蕊之中。
慕陶:“我往里注入了灵力,它会枯萎得慢一点。”
离玉望着指尖的花,似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不自觉向前摊开了左手的手心。
片刻沉默后,她又将五指缓缓握紧,若无其事般放了下去。
“师尊。”慕陶双手趴在窗边,好奇地歪了歪头,“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忘了。”离玉低声应着。
慕陶愣了一下,松开扒在窗边的手,绕了半个圈,从房门跑了进来。
她拉起离玉方才放下的左手,轻轻摇晃着说道:“怎么可以忽然忘了呢?师尊再想想!”
铃声在耳边清脆,离玉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忽然反握住了慕陶的手,淡淡说道:“灵脉还锁着。”
慕陶脸上的笑意不禁凝固了一下,目光一点一点垂了下去。
她问:“师尊想要解开?”
离玉点了点头。
慕陶不禁有些低落:“为什么呢?”
离玉:“你送的冰花,我还没有取出来。”
慕陶愣了一下:“师尊真将它带在身旁了?”
离玉:“嗯。”
慕陶犹豫一二,抬起指尖于离玉眉心轻轻一点,困住她周身灵脉的魔气缓缓散去。
离玉再次抬起手来,指尖灵光一闪,一朵冰花落在了她的掌心。
慕陶怔怔望着那朵灵花,离玉将它悬轻轻在了窗边,轻声说道:“你看,它还和从前一样。”
师尊的声音轻而浅,几近空洞的双眼静静注视着窗边悬着的冰花。
它还是去年那个模样,早在被她交给师尊之前,便已悄悄化了些许,并不怎么好看。
可哪怕不好看,师尊也还是将它凝形在了那一刻,笑着把它悬在窗前,说每日醒来的第一眼都要看见它。
先前师尊清醒着,说将它带来了,她还不太信。
如今看来,师尊确实是把答应她的事放在了心上。
可她都做了什么呢?
不但封锁着师尊的灵脉,还对师尊用上了控制心魂的禁术……
冰花悬好后,离玉低眉看向了指尖的冥时花,思来想去不知放在何处,便将它也悬在了冰花边上。
她说了与当初相似的话:“都是你送我的,我要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它们。”
慕陶皱了皱眉,小声嘟囔道:“不好……”
离玉:“怎么不好?”
慕陶:“……”
离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只低垂着眉眼,任凭愧疚在心底漫作了无边的夜。
不知过了多久,慕陶抬起头来,再一次封住了离玉的灵力。
离玉没有一丝反应,只带着一丝浅笑,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慕陶。
慕陶忽然从身侧抱住了她,双手环着那细瘦的腰肢,于她耳畔轻声细语道:“师尊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应该先看见徒儿的。”
离玉轻笑了一声:“那我是该每天都起晚一点,还是你该每天都来早一点?”
这个问题,问得慕陶有些恍惚。
那种几近陌生的口吻,让她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排斥这样的陌生,反而有一种很微妙、很微妙的感觉。
说不出为什么,她竟觉得师尊似乎本就该是如此。
——或许是她疯了吧。
慕陶忍不住玩儿似的,用鼻尖轻轻拨弄着离玉微微泛红的耳垂。
她说:“等到婚后,徒儿不就与师尊住在一起了?”
离玉笑了笑,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屋外传来了叩门的声响。
“魔神大人,您定做的婚服送来了。”魔族侍女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师尊,是婚服!”慕陶松开离玉,笑吟吟地跑到了门边。
房门打开,结界暂时散去,接连五个侍女用方盘端着摆放齐整的婚服走进了屋中。
她们将婚服摆放在了石桌之上,而后俯身行礼,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结界再次竖起,连带着窗户都落了下来,只剩青绿的灵火仍跳动在这不算明亮的房间之中。
慕陶牵着离玉走至桌边,睁大眼睛问她:“师尊想先试哪一个?”
“都可以。”离玉淡淡笑着。
慕陶望着桌上五套配饰齐全的婚服,纠结地挑了半天,最后还是先随手拿起一件,举在离玉身前歪头打量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太花哨了,与师尊不是很搭。”
“挺好看的。”离玉伸手想要去接。
慕陶摇了摇头,将这衣裳丢回方盘之中,又捡起了边上的一件。
这第二件看上去,就比第一件要好上一些,看着华贵,却又不显繁复,更衬师尊出尘之姿。
她这般想着,眯起一双笑眼,将手中婚服举到离玉面前,歪头问道:“师尊,我帮你换上看看好不好?”
离玉点头:“嗯。”
慕陶将衣裳轻轻放在桌上,转身拉开了离玉腰间的系带,将那束腰解下,随手扔至一旁。
纤长手指牵起她的衣襟,轻轻拂过两侧薄肩,为她褪去了那一身素白的衣裳。
师尊的身上,只留下了一件薄薄的里衣。
——真想将这一层也尽数剥去。
可还不到时候,她答应过师尊了,要先有名分,才可碰她。
慕陶深吸了一口长气,抬手捧起了离玉的脸,拇指不自觉描摹着那几近完美的轮廓。
似望梅止渴一般。
“不是要试这件衣裳吗?”离玉淡淡说着,伸出的手指,轻轻拉了一下桌上的一抹红色衣角。
“试啊,当然要试!”慕陶连忙将那婚服拿到手中,披在了离玉的肩上。
她扶着她的肩膀,绕至她的身后,将那及膝的长发从后领中取了出来。
腰封、系带、金饰,一一穿戴上身。
她的双手绕过那细瘦的腰肢,细细整理着婚服之上每一处不该存在的褶皱。
末了,慕陶依依不舍地向后退了两步,抬眼看向了那一袭红衣之人。
师尊向来穿着素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身着如此艳丽的颜色,美得都有几分摄人心魄了。
就是发丝有些乱了,都是穿衣时弄乱的,她得为师尊好好理理。
慕陶指尖幻出一把木梳,再次绕至离玉身后,梳理起了那只有些许凌乱的墨发。
指尖没入长发那一刻,她不自觉被那青丝之下光洁的颈子深深吸引。
慕陶的目光略有迟疑,数秒静默后,她的双手鬼使神差地拨开了那柔顺的长发。
她自后单手搂住了离玉的腰,轻轻将脸埋进了她好看的颈窝,不住地深吸着如今只属于她一人的气息。
温热的鼻息,落在那莹白的颈间,似也微微透了几分柔红。
也不知是师尊不好意思了,还是被这一身衣裳衬的。
“师尊今日……特别美。”慕陶轻声说着,抬眼看向了离玉的脸。
离玉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过脸来,静静地看向了她。
其实,受控后的大多时间里,离玉都只会这样地看着她。
这样的注视,只是傀儡在听话的表现。
慕陶忽然感觉有些烦躁,一颗心又乱到了静不下来的地步。
她不喜欢师尊这样的眼神,哪怕是羞红着脸,眼底带着愤怒与惊惶,也好过这样静水无波。
她指尖忽不自觉陷入了那一片静洁的雪色。
怀中之人轻颤了一下,第一抹鲜红溢出,玷污了那无瑕的白。
慕陶不禁眉心紧蹙,喉间渐渐发紧的燥意,烧得她眼眶有些发烫。
她忍不住吻上了那一抹红。
细小的伤痕,流出一丝浅淡的甜,任她轻吮着。
慕陶能够感受到师尊颈间血管的跳动。
一下、一下、又一下……
似是她早已躁动不已的那颗心脏。
她根本无法满足,尖齿不自觉碾过那香甜的颈侧,刺破了一层薄薄的肌肤。
更多腥甜在那一瞬落入齿间。
离玉的呼吸忽然乱了起来。
随着身子的又一次轻颤,柔顺的青丝于慕陶指缝之间簌簌滑落。
颈间的刺痛,让她不禁发出半声闷哼。
似是沉入寒潭已久的碎玉,终于亮起了一缕明光。
慕陶浅褐的双眸不知何时换了暗红。
一缕缕暗红怨气,将她们彼此轻轻裹挟着。
慕陶唇边缓缓溢出血色,顺着那瓷白的颈线悄然没入衣领,染红了离玉纯白的里衣。
似是如此,才算配得上那艳红的喜服。
“慕陶,你做什么……我们不是,在试衣服吗……”
慕陶充耳不闻,只是轻轻舔舐着那令她感到无比欢愉的血气。
离玉的呼吸愈发急促,那一副从来端方的身子,到底是软在了她的怀中。
慕陶没有松手,只是将那瘫软的身躯搂得更紧了。
心底的烦躁牵制着她,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撕开那阻隔着她与怀中之人的一切。
裂帛之音刺入耳廓。
慕陶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离玉腰间的肌肤。
离玉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却没有太多力气将她制住。
腕间铃响之时,落在颈侧的虎牙也如尖刺一般,反复轻咬着她颈间的伤口。
“慕陶,疼……”离玉声音有些颤抖。
求饶般的轻唤,伴着鲛珠坠地之声,如晨钟一般,响在慕陶心间。
慕陶顿了片刻,意识缓缓清明,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早已被泪光模糊。
她缓缓松开了口,忙将外散的怨气尽数收回了体内。
怨气消散之时,她望着离玉额间的细珠,望着那雪白颈间的一片艳红,望着那不知何时破损的婚服,露出腰侧一片染了红的雪白肌肤。
——那本就杂乱的呼吸,不禁又沉了几分。
慕陶:“师尊……对,对不起……”
离玉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靠在她的怀里。
慕陶:“我……我一时没有控制得住……”
“还好不止一件。”离玉闭着眼睛,轻声笑着。
“……”
“你别帮我试了,我回头自己挑,省得全被你毁了。”
“我……”
离玉深吸了一口气,在慕陶胸前轻轻蹭了蹭,似嗔怪一般,细声问着:“谁教你这么对我的?”
可偏偏,她的语气那么平淡,缓缓睁开的双眼,依旧迷离涣散。
慕陶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回床上,跪坐在床边,握着离玉的左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师尊,我的怨气伤了你?”
“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离玉轻声说着,无所谓地笑了,“如今这身子本来就弱,你力气太大了。”
身子本来就弱,还失了灵力护体。
她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任凭心中欲念伤害师尊……
慕陶摇了摇头:“是我不好,我不该锁住师尊的灵力。”
她说着,慌乱地解开了那一道灵锁,含泪轻吻着那如珍宝一般握在手中的纤长指节。
她忍不住哽咽起来:“师尊,我下次再这样,你骂我好不好……”
“……”
“我把灵力还你,你不止可以骂我,你打我也行……”
“……”
那一瞬的沉默,好似最幽深的海域,谁也无法窥见一缕微光。
傀儡到底只是傀儡。
若是师尊,此刻应是满眼愤怒,早不知喝止了她多少次。
忽然之间,一声轻叹,打破了这份沉默。
“好难啊。”离玉闭着眼,长睫轻颤,话语如梦呓一般,“做你师尊,真不容易……比单休还难……”
“……”
第70章 她等这一日,真是太久太久了。
慕陶一时有些恍惚了。
那么深的无奈,只落入一声轻叹。
没有责骂,只有一声好轻好轻的抱怨,捎带了几分不满,却又似乎没有想要逃离的念想。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也是术法控制着说出来的吗?
用以控魂的禁术,并非是彻底抹去一个人的意识,只是在原本的意识之上加了一道禁锢,在模糊原本意识的情况下,留下一个遵循基础命令的存在。
师尊忽然说出这般好似违背了命令的话语,或许那被禁锢压抑着的那一颗本心,真是这么觉得的吧?
可尽管如此,师尊对她仍旧没有责备之意吗?
这是禁锢致使的,还是师尊心底确实不曾怪过她?
慕陶眉心锁着,始终不曾松开离玉的手。
艳红的衣袖已然向下滑落,她凝视着离玉腕间红绳系的银铃,小声喃喃:“做我的师尊,真有那么难吗……”
她不太懂,师尊口中的“比单修还难”,到底是怎样一种难法?
师尊这么多年来,应都是一人单修。
难道师尊心底深处,也曾觉得一个人无比孤苦……
所以,师尊一直盼着有人与自己双修吗?
慕陶不自觉看向离玉颈间那一抹红,目光短暂一滞后,又看向了腰间被红绸盖住些许的雪白,心跳不由再度加快。
不不,这怎么可能!
师尊是如月般皎洁的存在,她一定是会错意了!
可是,方才师尊说的若不是单修,又会是什么呢?
师尊的每一句话,她都是不会听错的。
慕陶不禁握紧了离玉的手,一时止不住心跳地垂下了眼睫。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师尊近日好奇怪,分明被她禁锢着心魂,一言一行都该是让她欢喜的存在,为什么还是会说出一些令人无法听懂的*话语?
她茫然着,慌乱着,眼前之人却是闭上双眼,静静睡了过去。
离玉的呼吸愈渐平稳,眉心却是不知何时皱起,忽然微微侧过身子,似是不悦一般,“啪”地一声打在了慕陶的手背上。
响声不小,慕陶吓了一跳。
短暂愣神后,她松开了离玉的左手,将其轻轻放回床上。
魔气与神力会彼此冲突,她没有办法为师尊疗伤,也不能轻易探看师尊如今体内的伤势。
师尊先前都还好好的,此刻看上去却如此虚弱,只能是她方才不慎外释的怨气冲撞到了她。
那一瞬,愈渐深重的愧疚,如海浪般冰冷地将慕陶渐渐淹没。
*
离玉醒来之时,屋内仍旧亮着青绿的灵火。
窗边悬着的那朵冰花,被冥时花浅浅的灵光映得有些发紫。
石桌之上仍旧整齐地摆放着待试的婚服,和一个平日里用来送饭的木质食盒。
慕陶趴睡在她的身旁,眼眶红红,似是并不安稳。
软而轻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破损的里衣已经换了新。
腰侧与颈侧略有痛感,但是许久不曾感应到的灵力流动,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体内。
她下意识抬起手来,指尖亮起一丝灵光,简单疗愈着还算轻微的伤势。
趴睡在床边的慕陶感应到了什么,连忙抬起头来,眼底满是愧疚。
“师尊!”她一下子握住了离玉抬起的手。
下一秒,发现自己打断了那疗伤的灵光,便又怯怯松开了双手。
幽蓝的灵光再次亮起,轻柔得像是一场遥远的梦。
慕陶睁着哭到干涩的双眼,怔怔望着眼前这一抹幽蓝,直到灵光渐渐散去,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我睡多久了?”离玉问她。
“约莫四五个时辰……”慕陶轻声说着,小心翼翼握住了离玉的手,“这次是我不慎伤了师尊,往后师尊有了灵力,便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离玉坐起身来,以灵力换好了一身衣裳,淡淡说了一句:“不太信。”
慕陶:“师尊……”
离玉:“就算有了灵力,你若发起疯来,我也是打不过的。”
慕陶:“……”
离玉突如其来的言语反击,让慕陶眼底多了几分异样。
是慌乱、无措,仿佛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却又多少有些如释重负。
可当她怯怯抬起双眼,与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股难言的失落,便又悄无声息地漫过了心间。
她以为,师尊醒了。
分明那双眼眸仍旧浑浊,可为什么她总会觉得师尊像是醒来了一样?
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正常,若真想要师尊醒来,其实只需撤下禁术便好,她心底那一丝期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根本不敢让师尊醒来,至少现在是一点也不敢的。
她知道,在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师尊最好一直这样乖乖听话,避免再生任何变动。
师尊若是此刻醒来,应该会生气、会痛苦,会在心底怨恨责备,会想要逃离她的身侧。
可她就是忍不住盼啊,盼着每一日平平淡淡睁开双眼,不会呵斥她,也不会想要逃走的师尊,都是从前那个不曾被她控制过的师尊。
仿佛只要如此,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便都可以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可是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事呢?
慕陶静静握着离玉微凉的手,眸光黯淡得有些发灰。
她觉得自己就是在自作自受。
因为不知足,所以不经意间失去了更多。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次不知足,往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会和从前一样了。
可她能怎么办呢,她连在此刻停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她低垂着眉眼,些许轻颤的声音,几不可闻:“我错了,我也不想的……”
离玉:“我饿了。”
慕陶:“……”
离玉歪了歪头,抬起右手,在慕陶的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这一下力气不小,还带了几分灵力,跟蓄意报复似的,弹得她脑门都有点发红了。
慕陶猛地回过神来,瞪着一双难以置信地眼睛,傻愣愣地看着离玉:“师,师尊……”
离玉重复道:“我饿了。”
涣散的目光里,似是藏了一丝若隐若现的不悦。
慕陶茫然地眨了眨眼,在离玉再次抬手之际,连忙握住了那只想要弹她脑门的手。
“有!”她慌忙应道,“饭菜我都做好了,就想着师尊若是今日能够醒来,也许会觉得饿——刚做好没多久,应该还没凉呢!”
说罢,她很快起身跑至桌边,手脚麻利地将桌上婚服尽数挪到了一旁的石凳之上,把食盒中的饭菜尽数端了出来。
等她回身之时,只见离玉已经无声无息来到桌边,寻了个空位坐下。
师尊仍旧是那副情绪平平的模样,似乎永远不会生气,但也永远不会高兴。
就连笑意都只是浅浅的,像是旁人刻意捏塑出来的一样。
慕陶端着碗筷上前,想要像平日一样喂她,却被她伸手夺了过去。
“我自己吃。”离玉说着,似赌气一般,故意不看慕陶。
慕陶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她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离玉,眼里有着太多不解,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师尊好像忽然变得不像是她的师尊了。
不是变成傀儡的那种不像,而是在那一层禁锢之下,似是努力鲜活着另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师尊——仿佛正在试图挣脱来自她的枷锁。
这样的感觉,前几日不是没有,可今日竟是越来越深。
禁锢之下,压抑着的是意识些许模糊的那颗本心。
难道从前的师尊,从未以本心面对过她?
慕陶越想越是茫然无措,离玉都放下碗筷了,她还不曾吃上几口。
在她困惑的注视之下,离玉起身走到了石桌的另一头,将石凳上放着的婚服都捡起来看了一遍。
“嗯……”离玉鼻尖发出纠结的哼声。
片刻纠结后,她指尖亮起一道灵光,于身前幻化一面水镜。
全然不在意慕陶的目光,自顾自地用灵力试穿起了余下四套婚服。
慕陶几近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脑子一下空空荡荡的。
四套婚服接连上过了身,离玉思来想去,最后将选中的那一套端到了梳妆台前。
“就这个吧。”她轻声说着,看了一眼窗边的冥时花。
花瓣之上,灵光黯淡,呈现黑紫之色,应是快到子时了。
离玉回过身来,看向慕陶,淡淡问道:“你不回去吗?”
慕陶:“师尊这是要歇下了?”
离玉:“刚醒,还睡不着。”
慕陶:“我想留下来陪着师尊。”
离玉:“嗯。”
话题又一次断在了此处,慕陶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离玉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将头抵上了她的后背。
“师尊。”慕陶轻声唤着,声音闷闷的,“师尊是不是生我气了……”
“怎么会呢。”离玉的声音仍旧没有多少情绪。
“师尊这样就像是生我气了。”
“我不会生你的气。”
慕陶沉默数秒,抬起头来,紧贴着离玉的后背,轻轻吹了一下她颈侧的伤口。
那一瞬的微凉,让离玉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慕陶吹出一缕魔气,轻声下达着新的命令:“我弄疼师尊了,师尊若是生气,可以直说。”
暗红的灵光在离玉眉心微微闪了一霎。
离玉稍稍皱了皱眉,低声说道:“我气你这样对我。”
虽然知道,师尊心中一定有怨,可真听到这句话时,慕陶的一颗心仍是猛地揪了一下。
她一时有点分不清,离玉口中的“这样对我”究竟在指什么。
是今日的失格,还是那一道禁锢?
恍惚之际,她环在离玉腰间的双手被掰开了。
离玉缓步走至窗边,指尖轻抚了一下那朵冰花,默不作声地望向了窗外。
慕陶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又一次自后将她抱入怀中。
“师尊,不要离开我。”她小声祈求。
“嗯。”离玉轻声应着。
“我会对师尊好的,我这一生都会护着师尊的。”她愧疚得只敢不断承诺。
“好。”
慕陶:“师尊……”
离玉:“嗯?”
慕陶:“成婚之后,徒儿可与师尊双修……”
离玉:“……”
“师尊好像提到,单修很辛苦,徒儿的魔气虽与师尊体内神力无法相融,但徒儿也曾修习过师尊教的仙家术法。”慕陶轻声说着,“徒儿可以压制魔气,只以仙家术法与师尊双修。”
她说着,蹭了蹭离玉的耳朵:“师尊说,这样好不好?”
离玉唇瓣微微颤抖,好艰难地吐出一字:“好。”
慕陶神色黯淡了几分,却还是笑着轻轻咬了咬离玉的耳朵。
魔骨在她体内,尽管她已学会了如何控制,却也还是难免失控。
她不敢太过放纵自己,生怕一不小心又一次伤害到离玉,一时只得强忍着心中欲念,于那泛红的耳边浅尝辄止。
她放开怀中之人,走至她的身侧,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永远让她魂牵梦绕的脸。
“师尊,再等我一些时日吧。”慕陶轻声说着,浅褐的瞳眸里,有着复杂的泪光。
用不了太久的,只要等到大婚之日,她们彼此圆了房,她便解开这道禁术。
她已经在用最快地速度筹备这场婚礼了。
可无论再快,她也不想委屈了离玉。
这是她此生最想爱护之人,她想给她自己所能给到的,最好的一场婚礼。
就算没有人间的光明,没有曾经熟识之人的祝贺,她们的大婚也应受万众瞩目,让所有人为之欣羡……
不过或许,世上不会有那么多人欣羡她们。
身为魔界之主,想要迎娶如今人间唯一的神族,难免引起诸多非议。
而她们之间为世所不容的,又何止神魔有别那么一点?
她与师尊,一个身怀天魔魔骨,一个守护天魔残魂,不仅同为女子,还有师徒关系。
她们原本永远都不应该走到一起的……
可她什么都不想在乎。
她只希望这一生能与师尊长长久久。
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不顾一切。
旁人作何看法,与她有什么关系?
只要师尊愿意就好。
师尊若是愿意,她可以不顾千千万万的人。
师尊若是不愿,她亦可以想尽一切法子,让师尊彻底心甘情愿。
*
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可谓是十分匆忙。
近日囚着离玉的偏殿分外冷清,都是因为慕陶忽然忙得不可开交,除去每日饭点,几乎不再有空陪她。
慕陶如今是魔界之主,早已不是朝瑶山中那个谁都瞧不上的小狼妖,人前衣着总不可太过随意。
离玉有时坐在窗边,静静望着窗外,远远便能望见一个衣着陌生的身影。
那丫头每日前来见她,总是匆匆忙忙,有时赶得太急,身上的衣裳都会忘了换。
可不管再怎么着急,每次靠近结界之前,她都会换回从前山间常有的打扮,似是一种执念——在师尊面前,她永远都要是从前那副模样。
但是今日,必定有所不同。
今儿是大婚之日,那个小丫头总会穿上师尊为她挑选的那一套婚服。
而这间偏殿的结界,也在今早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来到此处这么久,离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向寒玉和言不秋。
她们是来为她梳妆打扮,也是来看着时辰,随时准备将她送上喜轿的。
二人来此之前,心底还十分担忧,甚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自从离玉上神醒来,她们便再没获准进入过此处哪怕一次。
慕陶将离玉上神囚起来了,若是离玉上神不想逃,又为何会被慕陶如此软禁呢?
这一场婚礼,怕也如一个月前朝瑶那场一样,非是离玉上神心之所愿,只不过是慕陶想法设法强求来的。
或许,她们连劝她穿上婚服,都会是一件十分困难之事。
“若是离玉上神不愿意,我们又该顺应谁的心意?”向寒玉满脸愁绪。
“……先问问上神吧。”言不秋轻叹着。
可当她们走进屋中之时,只见离玉坐在梳妆镜前,穿着慕陶为她量身定制的婚服,认真试着满桌金银首饰。
听见有人到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在认清来人之后,淡淡说了一句:“是你们啊。”
便又回过身去,在镜前继续比对起了手中的两支凤钗。
“离玉上神……”向寒玉走至镜边,望着镜中之人,试探着轻声问道,“上神今日,很是欢喜?”
“自是十分欢喜。”
“欢喜就好,只是……”向寒玉话到此处,不由顿住,许久,方才笑着再次开口,“这些东西备得仓促,也不知合不合上神心意?”
离玉抿了抿唇,浅浅笑了:“都是慕陶的心意,还能不合我的心意?”
她抬眼看向身侧二人,眼底也有浅浅笑意。
“我从不曾穿过红色,真是太艳了,显得我都有些配不上了。”她说着,打量起镜中的自己,轻声问道,“这妆面,我都不知如何化了,你们帮我一下吧?”
她说得没错,这一身红衣,确实显得气血不足的她面色分外苍白。
但她的嘴角扬着笑意,让人望不见半分不愿。
向寒玉舒了一口气,与言不秋对视了一眼,弯眉笑道:“当然啦。”
“我们本也是来帮忙的。”言不秋说着,拿起了桌边的木梳,“不止妆面,这发髻也是要挽的。”
离玉点了点头,放下手中金钗,端坐着望向了镜中的自己。
窗外的冥时花渐渐亮了起来,曾经清冷出尘的那一张脸,此刻也已多了几分桃色,明艳得似是换了一人。
正红的胭脂被她抿在唇上,掩下了面容之上最后一抹苍白。
珠钗步摇,落在墨发盘好的发髻之间。
魔界的婚俗,并不似人间那般需要盖上喜帕,离玉红唇微翘,所有的明艳,便都毫无遮挡地呈现在铜镜之中。
向寒玉:“真不怪慕陶如此爱惜上神,上神今日之美,天上地上再无任何颜色能够比拟。”
离玉没有应答,只是浅笑着垂下了眼睫。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向寒玉看了一眼窗外花色,将离玉从梳妆镜前扶了起来,向屋外带去。
发间垂下的珠饰轻轻晃动着。
华美婚服之上,有着魔界手最巧的绣工,以金线密织的最为精美的刺绣。
刺绣之下,缎面光滑,处处缀着人间的南珠。
那镶玉的腰封,坠着一串串瓷白的琉璃,身子每一次轻微晃动,都会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响。
长长的裙摆,是多片薄纱之上灵力凝成的丝线绣成的鱼尾,层层叠叠于她身后铺展开来,流淌着若隐若现的灵光。起身后行上的每一步,都似有水波荡漾于她的身后。
她踏上满是人间繁花的魔族婚辇。
沿途一寸寸红烛明光,在灵力的护持之下,将这昏暗的魔界照得灯火通明。
似是人间的夜晚,却又生长着魔界的花树。
不远方,那一处黑石砌的,犹如龙蛇之口的魔神大殿,萦绕着黑紫色的黯淡灵光。
如烟似雾的黑色魔气环在大殿之外,神色各异的魔族遥遥望着婚辇之上,那一位自人间而来的神族。
上古时期,神魔一战,魔族大败于人间,被迫躲入魔界这片苦寒无光之地。
无论多少次试图重返人间,都被天界仙神拦阻在两界通道之间。
待到天界封闭,再不管顾人间之时,大多魔族早已无法适应人间四时。
相传,唯有天魔再度降世,才能带领魔族重返光明之地,且不被那光明之地令人难以承受的温度灼尽冰冷的血液。
如今的魔神,虽是年纪尚轻,却身怀天魔魔骨,拥有无上魔功,魔界众人皆愿臣服于她。
可她偏偏要迎娶一个神族。
而这个神族,曾于四千年前参与过诸神围剿天魔的那一场大战。
非但如此,此神族还是四千年来,那一直封印着天魔残魂的上灵灯守护者。
魔神本是此人之徒,体内魔骨被其封印了许久。
此神族根本不可能心向魔界。
他们全然无法理解,魔神为何非要迎娶这样一人,且态度无比坚决。
可无论他们如何反对,这一场无比盛大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那婚辇之上端坐的女子,眉目如画,朱唇含笑,于红烛映衬之下,艳过辇上盛开的繁花。
慕陶望着她,似是望着过去两百年来,那一抹永远遥不可及的纯白。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似的。
师尊也会身着红装,在万众瞩目之下,穿着最美的嫁裳,一步一步来到她的身旁。
她等这一日,真是太久太久了。
哪怕是偷抢来的。
哪怕祝福之人寥寥无几……
这也是她此生,最最开心的日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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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我是真心愿意嫁你。”
三十六人齐抬的婚辇,缓缓落在了大殿之外。
慕陶握住了离玉的手,凝望着她的面容,千万般珍重地将她牵离这一片似锦的繁花。
向来无比森冷的魔神殿,今日被人间暖黄的红烛照得通明。
烛光跳动之间,将那双幽蓝的眼眸映得朦朦胧胧。
像错觉一样,慕陶总觉得离玉的双眼不再如往日那般涣散无光。
可当她想要看得再仔细一点时,离玉便已缓缓垂下了眼睫。
慕陶张了张嘴,终究是欲言又止,只在众目之下牵着离玉一步一步走进大殿,走向了殿中至高处的王座。
石砌的长阶两侧,铺满了花与红烛。
许许多多魔族孩童,用稚嫩的双手结下法印,在大殿之中洒下碎星似的灵光。
孩童的祝福,最为纯真质朴,在魔界的婚俗中,都要有孩童洒下灵光,以祝愿新人长长久久。
越过长阶,她们站定在王座之前,回身俯瞰着殿中众魔。
望着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慕陶不禁将离玉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师尊。”她微微仰头,看向离玉的眼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又一丝的怯意。
慕陶好努力地在脸上扯出一抹笑意,弯着眉眼,向身侧之人轻声确认道:“师尊,你是愿意与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对吗?”
“嗯。”离玉点了点头,眸中似有明光闪烁。
慕陶恍惚了一瞬,再回神时,只觉那明光不过是无数烛火与碎星倒映在她眼中微不足道的一缕,并不真正属于那双幽蓝的眼眸。
她与师尊,没有高堂,更不愿拜那从未善待于她的天地。
所以,她们转身望向彼此,不分高低、俯身三拜,这一生便算做了不可违背的承诺。
从此往后,守护人间的上神,便会与她一同做这魔界之主。
“师尊,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了。”她红唇微扬,轻抚着那张今日格外明艳动人的脸,复杂的神色里,有一缕近似执念的痴迷,“师尊,人间仙门唾弃于你,魔界中人却是不敢。”
她的眼底多了几分凌厉:“谁敢对师尊说长论短,若是让我发现了,我定叫他永远张不了嘴。”
她的声音很轻,却以灵力推动,无比清晰地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一时之间,众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离玉眨了眨眼,望向慕陶的目光有些迷离。
数秒静默后,慕陶上前将她横抱入怀,离玉下意识伸手搂住了她的后颈,眼底似是闪过了一丝诧异。
那一瞬,长袖于慕陶身前轻轻垂落,柔软的红裙在她手中皱成了花。
她抱着离玉,只一瞬便已穿梭至众人身后,落定在大殿门口。
离玉发上珠饰摇摇晃晃,腰间琉璃碰撞出叮铃声响。
如鱼尾般的裙摆,长长拖曳在地,恨不得比她们永无休止的纠葛更加长远。
她没有半分迟疑,带着离玉快步走出了黑石大殿,顺着一缕缕暖色的烛光,走向了属于她们的洞房花烛。
众魔诧异转身,无比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的新任魔神在礼成之后,竟是一声不吭地抱着新娘子走了。
她没有宴陪各方来客,而是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向寒玉。
今日,她只想与师尊一人共度。
*
洞房之内,皆是人间的风格。
柔软的红绸,一圈圈绕挂在婚房之中,向下轻轻垂落着。
书案、茶台、摆上水果糕点与喜酒的雕花木桌,甚至床头、墙角,都点着一根又一根明红的蜡烛。
屋顶悬着大小不一的灯笼,整个房间都是明亮的,不见一缕青绿的灵火。
烛光微微跳动着,点点明光相互交叠,映着怀中之人发间摇摆的金钗珠饰,晃得慕陶有些心烦意乱。
她将离玉轻轻放上了床。
床边的纱幔,是轻软而又旖旎的红,离玉长长的裙摆杂乱地散落在地,似花瓣散落在地,铺成夺目的一片艳红。
而她的师尊,是这片艳红之中,最明艳的那一抹。
哪怕只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也让她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那一瞬,慕陶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十分厉害。
她有些手足无措,似乎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她凝望着离玉的双眸,忽然有些分不清,那眼底的明光,到底是屋内的烛火,还是多少与她有关……
好漫长的沉默,沉默得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样。
她们只是彼此对望着,谁都不曾言语。
慕陶越是望着那双幽蓝的眼眸,心中的燥闷越是灼得嗓子发涩。
她知道,她又生出了不该有的错觉,又一次忽然感觉师尊大概是醒了。
可师尊怎么可能会醒呢,师尊若真醒着,才不会与她拜堂,才不会如此乖顺地坐在这里,像个白玉雕的石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
她忽然觉得这屋中的烛光太过晃眼。
若不是它们,她也不至于在那双神色涣散的眸子里看见一缕明光。
慕陶不禁皱了皱眉,几近烦躁地挥袖灭去屋中多数红烛。
原本明亮的婚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躲在墙角的几盏尚还偷偷留存着。
昏黄的烛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
慕陶终于看不清那双眼睛里微弱的光亮了。
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微微转身,缓缓坐在了离玉的身旁。
离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慕陶,直到此刻仍旧不曾挪开一分一毫。
但她没有说话,仿佛只是静静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步动作。
慕陶将她的双手牵起,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轻声说道:“师尊,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能这样握着你的手,听你说上一句,你愿意永远与我在一起。”
“这样的想法,能早到什么时候呢?”慕陶望着烛光映在墙上的一双人影,思绪似是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长久地看着墙上的“她们”,仿佛烛光透过那副傀儡的躯壳,才能照出她心中真正贪恋之人。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扬起一丝含泪的笑意,轻声问道:“师尊可还记得,将我带回朝夕池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还无法幻形,修为低微得更是连说话都做不到。”慕陶说,“许是我生来怪异,山中的妖灵,门中的师兄师姐,都不怎么喜欢我。”
“我从那时起,就总是被人欺负,是师尊偶然一次下山,路过一处山涧,见我受人欺凌,便将我带回了朝夕池。”她说着,眼底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意,“那一日,师尊与我说,从此往后,我便是你唯一的弟子。”
话到此处,慕陶抿了抿唇:“师尊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那之后,我便总是望着师尊的背影,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师尊的眼里,似乎从来都没有我,可我偏偏又是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
“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它扎根在这里。”慕陶抬起一只手来,双指重重点着自己的心口,“它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盘根错节地蜿蜒在我每一寸血脉。”
她的眼睛渐渐红了,落在心口的指尖,似是恨不得幻出一把匕首,将那个念头剖出来给离玉看看。
“我就是忍不住要去觉得,师尊应该是要对我好的,这样的疏离,不应是我与师尊之间的样子……我想,离师尊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说,她想了两百多年,等了两百多年……
如今可算是让她等到这一天了。
她说着,静静望向离玉,似是在等一个回应。
可她没有等到离玉的回应,离玉只是垂下了眉眼,低低望着角落跳动的烛火,沉默地发起了呆。
慕陶一时有些不满,却又没敢发作,只将离玉左手牵起,放在唇边缓缓亲吻起来。
吻过好看的指节,吻过白净的手背,吻上细瘦的手腕——再将残余的唇红,落在了那颗红绳系的银铃之上。
“师尊,师尊……”她的声音些许颤抖,几乎是在祈求,“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好不好?”
她看见离玉微微张开了嘴,话语却似堵在了喉头,许久不曾吐出一字。
这样的沉默,像是一块好重好重的石头,被一条结实的绳索绑在了她的心上。
石头让人扔进了大海,她的心便也随之一同沉入了寒冷无光的深海。
忽然,她的耳边响起了离玉的回应。
“我不离开。”
很轻很轻,似是梦中低语。
她下意识欢喜着,眼底刚泛起的光,却又在下一秒暗沉下去。
——不过是被术法牵制着的傀儡。
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慕陶垂下眼睫,皱眉思虑了许久,愈渐迷离的眸光,深藏着她自己也想不清明的复杂心绪。
她似是把心一横,低垂着眼睫,伸手牵住了离玉的外裳,将那宽大的袖衫从薄肩之上轻轻剥落,只留下一层绯红的窄袖褙子。
褙子布料轻薄如沙,半透着那白皙的肩膀,与一双细瘦的手臂。
慕陶迟疑片刻,将这褙子也自她肩头轻轻脱下,露出那白皙如玉的肩臂和手臂。
离玉抬眼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蹙起了眉。
她没有回应这样的目光,反倒将手放上了那绣着牡丹、坠着琉璃的腰封,面无表情地解开了金丝滚边的系带,动作有些烦躁地将其从离玉腰间扯下了下来。
腰封被她扔落在地,摔出清脆的琉璃声响。
她想扯下那碍事的长裙,抬眼却撞入了那双幽蓝的眼眸。
慕陶不由顿了一下,一阵没来由的惶恐,在那一瞬几乎占据了她的双眼。
她不禁深吸了一口长气,将眼前之人轻轻摁到了床柱之上,眼底携着些许怒意。
师尊不该这样看着她。
哪怕是惊慌、厌恶、惧怕,都好过那一瞬,傀儡眼中似是深不见底的哀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对师尊而言,和她在一起,真有那么难过吗?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由一抹温热到彻底冰凉,只用短短一瞬。
慕陶的呼吸愈渐沉重,努力尝试着平复那仿佛再也抚不平的心绪。
“师尊会怕吗?”她轻声问着,却没有得到答案。
离玉抬起光洁的手臂,抚上慕陶满是泪痕的脸颊。
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含泪的眼角。
慕陶再也压抑不住,将她一把捞进怀中,恨不得摁进自己的三魂七魄。
她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那是从前不会出现在师尊身上的脂粉香,只因今日她们大婚,师尊便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这样的气味,本就是因她而来,她本就该彻底占有。
双眸暗红的那一刻,最后的衣物被她褪去,只余下一件桃红的吊带。
发间无比碍事的金钗与珠饰也被她尽数拆落。
她将身前之人按在床上,又狠狠压进怀中,感受着胸口每一次的起伏。
随着呼吸,随着心跳。
她抓着她的双手,吻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梁、她的唇。
又或者,应该是她身体的每一处。
腕间的银铃,不断交错轻响着。
暖黄的烛光,将她们的影子映在墙头,似是最缠绵难解的一双人。
可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慢得渐渐连一个吻都似能够天长地久。
她想过停下,可不知为何,每次试图抽身,都会被身下之人轻轻挽住后颈,好似不愿让她离去一般。
她许是失了所有的神志,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
慕陶暗红的双眼,缓缓褪去了颜色。
掌中之人已是暂时脱了力,形容不整、青丝散乱,身上多处淤红,看上去狼狈不堪。
好几颗落在枕边的鲛珠,被那昏暗的烛光照得分外刺目。
她忽然不敢继续下去,只是呆愣在原处,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她呆愣了许久,忽而颤抖着扯过床边棉被,将怀中之人如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藏了进去。
用棉被将其压实的那一刻,她望着那双仍旧望着她的眼眸。
每一秒的对视,都似轻轻拨弄着悬在她心间的刺。
她好像真的疯了。
她做了这世上最愚蠢、最可恶的事……
师尊不会原谅她了。
今夜过后,她再也回不了头了。
慕陶不由得抱着双膝,埋着脑袋,将自己彻底蜷缩起来。
她止不住地抽泣着,像是半年前忽然失去了所有的那一日,深陷在无边黑暗之中,连最后一缕灵光都不再为她照亮前路。
她早该知道,这是自己罪有应得。
她才没有生性纯善。
她生来怀有魔骨,可不就是天生的坏种?
所有人都对她不好的时候,她才没有无所谓,她才不想永远如此。
天知道她有多想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她不止一次撕碎过山间娇艳的花,想象着是在撕碎每一个厌憎自己,却又比自己过得好的人。
她用指尖划破过弱小的猎物,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轻易地,将每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开膛破肚。
她哪有那么听话,哪有那么乖巧懂事?
她不过只是……想要通过讨好别人,让自己更好地存活下去。
她心里的善恶对错、是非黑白,全都只是耳濡目染,再如法炮制,尽力猜测着、顺应着旁人想法的产物,哪有几分属于自己的善念?
将她带回朝瑶的清玄尊错了,将她收入膝下的师尊也错了。
她就是个魔物,是个天大的祸患。
师尊若是两百年前便将她杀了,亦或者半年前*并不曾执意将她救下,那么今日也就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她要如何才敢解开那道禁术,她要怎样面对醒来的师尊……
师尊又会如何看她?
——到底是怨怼,还是憎恶?
似有一种比海还深的无望,渐渐淹没了她。
她的双手,在膝前紧紧攥着,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偏偏手心又是空空如也。
忽有一只微凉的手,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脑袋。
她抬起头来,隔着望不透的水雾,朦朦胧胧对上那双幽蓝的眼眸。
“别哭了。”离玉轻声说着,“分明是你欺负我,怎么你还先委屈起来了?”
“……”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还要难伺候的人。”离玉用力掐了一把那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小脸,“醒着说的话你不想信,迷糊着说的话你又不爱听。”
慕陶疼得瞪大了双眼,张开的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被那止不住的抽泣扰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离玉:“我就骗了你一次,你真要记恨我一辈子?”
慕陶:“师……师尊?”
屋内的烛光依旧昏暗,她模糊的泪眼望不清那双眼睛此刻的神色。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师尊……已经醒了……
是在什么时候?
刚才,还是更早一点?
不不,师尊没有醒,若是醒了,不会是这个反应。
这些日子以来,她锁她心魂,将她软禁,把她当做指尖玩物——她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师尊会恨她,永远憎恨她。
她本就蜷缩的身子不由轻颤起来。
似是堕入了无底的寒潭,冷得连心血都快要凝结成冰。
离玉:“我拿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慕陶:“……”
离玉抱着被子,疲惫地坐起身来,牵起了慕陶系铃的手。
她笑了,笑得些许苦涩。
她是真拿慕陶没有一点办法。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想解释的事解释不清。
她就骗了她一次,便像被判了死刑似的,再也寻不到一点翻身的机会。
在受到控制的半个月里,她不止一次看见了慕陶眼底难以消解的自卑与偏执。
哪怕拥有了可以掌控一切的力量,那丫头也还是不曾觉得自己配得上任何的美好。
她打心底认为,自己是被这个世界抛下的人。
越是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什么,越就觉得无力留住任何。
离玉知道,只要有些事一直解释不清,她就一直无法抚平慕陶心中的不安。
恢复神识的那一刻,她想过逃走,也想过反抗,甚至想过有没有办法,再同这个疯丫头讲讲道理。
可思来想去,她还是选择了顺应慕陶的心意。
有些话说不清,有些结解不开。
若是惧怕那一缕咒毒,她与慕陶的心结便要永远像根刺一样,静静悬在那里,碰一次,疼一次了。
只有将一切解开了,她才能与她坐下来好好谈谈后面的事。
咒毒也好,天魔也罢。
系统说什么都要促成的隐藏剧情,或许就是她之前无论如何都想避开的那一条路。
既然避不开,那就坦然面对吧。
离玉食指按上银铃,无比认真地望着慕陶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从不曾将它取下,你还要我如何向你表明心意,才肯相信我没想过离开?”
为什么,一个没有清醒的傀儡,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离玉一时无奈,蹙眉问道:“你才几百年修为,害怕天魔之力伤了我,连狠手都没敢下——你以为你能控制我几时?”
就这还小魔神呢,别说和微生玄烛比了,就当初的向寒玉下手都比这小狼崽子要狠。
她这般想着,见慕陶呆愣着没有反应,又一次用力在她脑门弹了一下。
师尊醒了……
师尊,真的醒了!
没有怕她……也没有恨她……
慕陶回过神来,努力在千丝万缕杂乱思绪中寻回了一丝理智。
她用力擦干了眼泪,瞪大双眼望着眼前的,真正清醒着的离玉,任由一阵难以言喻的欢喜占据了自己全部的思绪。
可这样的欢喜,只存在了短短数秒。
慌乱、茫然、愧疚,再一次侵袭了她心间的每一寸。
“师尊,师尊……我,我错了……”她反握住离玉的手,反反复复,哽咽着、哀求着,“我真的错了,师尊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行……师尊别不要我……”
离玉推开了她的双手。
只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凉透了。
到底……还是留不住吗?
“我饿了,罚你从床上滚下去……”离玉说着,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瘪嘴道,“给我做饭。”
慕陶张了张嘴,仿佛怀疑自己幻听了一般,久久没敢说话。
离玉食指往她眉心一戳:“我罚不动你了是不是?”
哭到停不下来的慕陶抽搐着嗝了一下。
短暂愣神后,她慌忙地爬下床去,想要从此时此刻开始“谨遵师命”。
可是人都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离玉:“回来。”
慕陶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几步趴跪在了床边,睁着一双泪眼,止不住抽泣地仰头望着离玉。
离玉朝着摆放喜酒的桌子扬了扬下巴:“我才发现那边有吃的,你先不用去了。”
慕陶:“……”
幽蓝的灵光微微亮起,离玉简单换上一身衣裳,踢开正红的绣鞋——光着脚丫,绕开尖锐珠钗,踩着一地软红,快步走至桌边,拿起了一块糕点,喂进了自己嘴里。
难怪在她的世界里,越来越多的人不想结婚。
这结婚就是折腾!
她肚子都空好一会儿了!
“……师尊?”慕陶跟在她的身后,眼里满是小心翼翼。
离玉自顾自地低头吃着。
先是塞了两个糕点,后又剥了一个柑橘。
饱是不可能饱的,但多少也算填了一下空空的肚子。
她转身看向今日妆容分外娇俏艳丽,神色却几近黯淡无光的慕陶,不由重重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吓得慕陶站直了身子。
离玉:“你想娶我?”
慕陶:“……”
离玉:“流程都错了。”
慕陶:“……?”
离玉深吸了一口长气,将喜酒倒入杯盏之中,回身瞪了慕陶一眼:“圆房之前,先喝交杯酒,懂不懂?”
慕陶呆滞地张着小嘴,显然是不太懂。
离玉强扭着她略显僵硬的手臂,同自己喝下了这交杯的酒。
真难喝……
离玉皱了皱眉,将酒杯放回桌上,回身望向慕陶,认真说道:“慕陶,你听清楚了,有些话,我一辈子只说一次。”
“我与你并非只有师徒情谊。”她抬起手来,轻轻抹去了慕陶眼角的泪痕,“我是真心愿意嫁你。”
离玉说着,似赌气,也似威胁,用力揪了揪那只通红的小耳朵。
听着少女吃痛的哼声,目光凶巴巴的。
“你若不肯信……”
“这酒便当我没与你喝过。”
第72章 天还能塌了不成?
那一刻,婚房之中似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信!”慕陶回过神来,抓住了离玉的手腕。
下一秒,似是害怕自己力气太大,又稍稍松了几分力道:“师尊,我信的!”
她小声说着,泛红的眸中满是着急的神色。
交杯之酒,是师尊亲自挽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喝下的。
这是师尊愿意嫁给她的证明,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离玉:“现在倒是愿意信了。”
慕陶红着泪眼,没敢说话。
她的思绪乱成了麻,太多问题落在她的心头,一时半会儿实难理清。
师尊早就醒了,却一直没有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师尊是在何时醒来的?
大婚之前,大婚之时,还是就在刚才?
其实她何必纠结这些呢?
无论师尊清醒于哪一刻,最终都是没有怨怼她的……
她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己都不知要如何饶恕,师尊却还愿在清醒之时与她做完这一场戏,如了她那一个卑劣的愿。
师尊纵使有着无法言说的苦衷,仍旧用尽全力真心待她。
她又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资格不去相信师尊的真心?
这个世间,确实有着太多的不公。
最大的不公,便在她的身上。
——她分明是这世上最卑劣的徒弟,偏偏遇上了这世上最好的师尊。
慕陶紧咬着牙,望向离玉的眸光明明暗暗,许久,方才掉着眼泪,小心翼翼靠上前去,轻轻伸手,从前向后抱住了离玉的腰,将头脸埋进了她的肩颈。
“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止不住地反复喃喃着,越是欣喜万分,越就害怕这是一场美梦。
无边的愧疚在她心底纠缠成茧,无论嘴上道歉千遍万遍,作茧自缚的她似都无法破茧而出。
离玉望着微微跳动的烛火,一动不动静静听了许久。
渐渐的,耳畔的声音不再那么颤抖。
慕陶好像累了,双眼与口舌都已十分干涩,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始终没有停下,似是睡梦中人于耳边呓语似的,轻得让人心疼。
此时此刻的她,与其说在祈求原谅,不如说在祈求一个责罚。
她相信了师尊的真心,却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值得。
事到如今,似乎只有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她才能够真正安下心来。
离玉想了许久,终是缓缓抬起手来,轻轻拍抚起了慕陶的后背。
细长指尖顺过她的长发,较之上一次温柔了许多。
她轻声说着:“我会罚你。”
慕陶终于得到了回应,身子不由轻轻一颤。
片刻迟疑后,她缓缓抬起头来,复杂的眸光里闪着些许想要赎罪的期盼。
“你说仙门中人不曾尊重过我,可你又何尝尊重过我?”离玉将慕陶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话语之中满是不悦,“在你的心里,早已将我当做了你的所有物,当你下定决心要把我从朝瑶抢回魔界之时,就已经没再尊重过我的想法了。”
她望着慕陶愈渐惶恐自责的双眼,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你该庆幸,此刻我还愿意留在此处,与你成了此婚,只是因为陪你来到魔界生活本就是我最初的心愿,未能达成此愿,也是我半年以来心底最大的遗憾。”
“师尊……”
“若非如此,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这些手段能为你留下的到底是什么。”离玉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慕陶,我从未教过你这些。”
慕陶红着双眼,静静凝望着眼前之人似海般幽蓝的眼眸。
那一刻,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任何,只是等待着一个最终的审判。
“说实话,我很生气。”离玉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你做出这种决定之前,非但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你连自己的感受都彻底抛下了。”
“你看似掌控着我,实则早已把自己践入泥泞。你知道控制不了我一辈子,只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任我骂你怨你,罚你恨你……”离玉不由叹了一声,“可是慕陶,你在哭,你在怕,这些日子里,你没有一刻心安过。”
离玉轻声问着:“你的强人所难,你的摇尾乞怜,都像是一场极其矛盾的豪赌——若是败了,你想过自己会失去什么吗?”
慕陶张了张嘴,犹豫道:“师尊……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她话音刚落,太阳穴便被狠狠戳了一下,一时闷哼着将两只眼睛都闭上了。
离玉:“除了这个,你这脑子里真是什么都没有!”
慕陶:“……”
“若我不愿就此随了你,若我因为此事记恨你,你能囚我一辈子吗?”离玉没好气道,“就算无法运灵调息,我的内伤也会慢慢恢复,总有那么一天,我能打破你在我身上下的禁制,潜伏在你的身旁,寻找机会一雪前耻。”
离玉的目光分外严肃:“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杀了你,也可能将你重新抓回朝瑶,用你做我踏上回头之路的投名状——就算那一天很遥远,也不是不会到来的。”
“更何况,向寒玉和言不秋都来自人间,她们来到此处,一直守在你的左右,是怕你误入歧途。”她说,“你将我软禁一时尚可,时间久了她们也会怀疑,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真要发生这样的事,你打算怎么做?”离玉话到此处,不禁轻声问道,“你要为了留住我,逼走两个舍下了光明,也要一直陪在你左右的人吗?”
“我不在乎……”慕陶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她默默低下了头,双手紧紧地攥着明红的衣角,“师尊若真对我有怨,纵是死在师尊手里,我也心甘情愿……”
她的声音轻颤着,布满血丝的浅色瞳眸里,似有着任谁也无法理解的执念。
离玉心底不由酸涩,好努力才忍住了眼中的泪水。
她想,到底是和原文里不一样了。
若是原文里的慕陶,想要将她留在身旁,连控制心魂的术法都用不到。
只需要断她灵脉,废她修为,便可以永永远远将她毫无尊严地强留在身旁。
无需在意她的意愿,也不用考虑任何后果。
原文中的女主,把深藏心底那份自毁的倾向还给了对她不公的一切,也施加在了自己无比在意,却始终无法得到之人的身上。
而如今,站在她眼前的慕陶。
就算偶尔会受魔骨影响,短暂失控地伤了她,心底也会浮现万般愧疚。
就算心中有再多的委屈与不甘,痛苦与执念,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像原文中写的那样对她。
哪怕死在她的手里,她也真的心甘情愿……
“我有教你这么傻吗?”离玉止不住地有些心疼,又一次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我罚你,往后小事不论,但一切大事全部都得听我的,否则……”
“否则……”慕陶不由紧张起来,泪盈盈的双眼紧紧盯着离玉。
“否则这床你也别上了。”离玉说着,皱了皱眉,补充道,“往后做错事了,你就睡地上,按程度论天数。”
慕陶茫然又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似是全然没能预料到惹师尊生气,竟然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她不敢说话,只敢静静望着离玉。
离玉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还有,你每次……伤我之时,都毫无节制!与其事后道歉,不如下次轻点。”
慕陶瞪大了双眼,习惯性想要道歉的话语卡在了喉头。
离玉深吸了一口长气,坐下身来,闷声吃起了桌上的水果与糕点。
慕陶罚站似的,在一旁候了很久,终是忍不住拉过一把凳子,坐在了离玉的身旁,有意碰触着离玉的手臂。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几时醒来的……”
离玉赌气似的说道:“不告诉你。”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几时醒来的。
受到控制以来,她的意识一直模模糊糊,能听能看,却不太能想能动。
就像是人能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但只能看着另一个自己,做着一些似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事情。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自己的意识会在不受控的情况下,短暂地影响到另一个“自己”。
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慕陶都是一句也不愿相信的。
有时她真的很急很急,急得特别想揪着慕陶的耳朵问问,到底她要怎么说、怎么做,她才能够相信呢?
可她控制不了那个“自己”,所以只能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慕陶在一次又一次愧疚自责中情绪崩溃,而她始终无能为力。
直到试婚服的那一日,慕陶失控释出怨气伤了她,愧疚之下解开了封印她周身灵脉的禁制。
在那之后,她的意识便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说不上长,也算不上短的过程。
虽然很累,但只要意识足够集中,她便能够尝试着短暂地控制一下这副身子。
随着尝试的次数多了,她的意识变得愈发清晰。
而彻底清醒过来,则是就在刚才,慕陶将她按在床上,想要真正占有,却又迟疑着不敢动作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就那么望着她,感受着她眼底如海般无际,又如潮般汹涌的痛苦与绝望。
就是那一刻,她的心底浮现了一个念头。
她想,慕陶快要撑不住了。
那个傻瓜,现在一定恨自己恨得几近发狂。
她若再避开她,不管有着怎样的缘由,只要无法用言语说清,便都是在把慕陶推向一片令人窒息的无望之海。
所以她挽住了她。
无论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她都不能任由她这样沉入海底。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拉住她的办法。
离玉侧身,轻轻搂住了慕陶的后颈:“无论我何时醒来,你想停下时候感受到的挽留……都是真的,是我自愿的。”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这话时会忍不住地落泪。
慕陶不自觉伸手接下了那一滴,冰凉的泪滴,于她掌心凝成了珠。
她忽然连呼吸都颤抖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乱得厉害,似是想要笑的,却又笑得比哭还难看。
“师尊,我……”她心底似有千万言语,此刻却再说不出任何,只紧紧攥着一抹明红的衣角。
“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苦衷吗?”离玉心疼地握住了慕陶攥紧的双手,试探着轻声说道,“你现在,试着使用一下灵力,或许便会明白我的顾虑。”
这一句话,并没有收到来自系统的消音提示。
慕陶眼底虽然有茫然,却还是依照着离玉的提示,缓缓抬起一只手来,于指尖凝出了一缕黑焰。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离玉:“还不够。”
慕陶闻言,指尖那缕黑焰,向四周缓缓释出了一缕缕暗红的怨气。
片刻茫然过后,她的眉心不由微微蹙起。
身体里,有一种很奇怪的不适之感,算不上很重,但也足够让她察觉异常。
离玉握住了她聚灵的手,将那一瞬的不适轻轻打断:“够了!”
慕陶诧异地回望着她:“师尊……”
“先前那些狠话,实属万不得已,你若与我……过分亲近,它便会去到你的体内。”离玉凝视着慕陶的眼睛,话语中有着万般的无奈,“并非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是真的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口……它一直限制着我……”
慕陶不由愠怒:“是微生玄烛?”
离玉:“……”
那倒也不是,但既然如何都解释不清,便把黑锅交给一个人背吧。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离玉轻叹着点了点头。
微弱的烛光,将慕陶浅褐的双眸映得明明暗暗。
向寒玉与言不秋都曾探过师尊的身体情况,虽是身子虚弱、灵力空虚,但确实没有什么大碍,怎么都不至于昏迷半月之久。
师尊是在逃离朝瑶的路上陷入昏迷的,所以说,那时本就虚弱的师尊,便是强忍着这种反噬带来的疼痛,一路向她奔来的吗?
是啊,师尊醒来之时,望着她的眼神分明是欣喜的。
直到她忍不住生出逾越之意,那份欣喜方才化作了惊慌失措。
那一刻,师尊眼底的惧怕、慌乱,甚至是抗拒,原都只是想要保护她……
师尊说不出口的话,是这股力量的存在。
师尊狠下心来将她推远,是不希望她因此受到伤害。
“师尊……”慕陶不由轻声问道,“它进入我的身体,是传染,还是转移?”
“是转移。”
“那它可还会回到师尊体内?”
离玉垂下眉眼,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想过,若咒毒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转移出去,是否也就可以通过相同的方式转移回来。
不过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天真得她多想一秒都会怀疑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
微生玄烛是来复生天魔的,他潜伏朝瑶三千多年,暗中在人间掀起足以乱世的深怨,怎么都不可能留这种傻子也能想到的BUG给她卡。
事实上,也就是心魂受控的这段日子里,她第一次在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便已得到了来自系统的答案。
——转移是单向,且只有一次,专门为女主一人准备的。
而想要摆脱这样的咒毒,需得施咒之人亲自将其撤去,又或是想办法让施咒之人神魂殒没……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可能。
就在离玉神色渐渐凝重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了慕陶的声音。
“如此便好。”慕陶小声说着,“师尊为我承受了那么多,也该轮到我替师尊承受一些了。”
“……”
“我不怕疼的,师尊不疼就好。”慕陶的声音很轻,她的眼底流露着几分欢喜。
这藏不住的欢喜,和她从前每一次得知自己可以帮上一点儿忙时,便忍不住傻乐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
离玉一时失了言语,只怔怔望着慕陶如月牙般弯起的眉眼。
这个小傻瓜,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它会让你陷入危险之境,我明知如此,却还是由着它去到了你的身上……”离玉忍不住追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怪我,一点都不害怕吗?”
“师尊劝过我了,是我不听话……”慕陶认真说着,“其实,就算当初师尊能够开口,只要师尊愿意,我也愿替师尊承受所有,绝不会有半分退缩的。”
她的话语无比坚定。
一如她总是望着眼前之人的那一双眼,深藏着再漫长的岁月,也无法消弭的执念。
话音落下,她们静静望着彼此,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
冥时花,快暗了吗?
她们看不见。
但是屋中的红烛,就快要燃尽了。
慕陶忽然握住了离玉的双手,轻声问道:“师尊,徒儿今日还能碰你吗?”
离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不答,便是默许。
慕陶站起身来,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几米外的婚床,万般珍重地将离玉轻轻横放在了床上。
离玉:“我觉得我们应该想想咒毒之事,微生玄烛他……”
慕陶似是有些委屈:“今日你我二人成婚,此处是我们的婚房,师尊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也要与徒儿提及旁人?”
“……”离玉一时哑口无言。
“明日再议可好?”慕陶说着,踢掉绣鞋,爬上了床。
那一双带着期盼的泪眼,静静凝视着眼前之人,似在等待一个允准的回应。
但是离玉知道,这小狼崽子眼神变了,此时此刻,无论她答不答应,都已经没得跑了。
果不其然,她短暂的思虑,又被慕陶当做了新一次的默许。
屋中烛光将熄未熄,轻纱似的帷幔落下。
她再一次被慕陶解开了衣裳。
“慕陶……”离玉抓住了慕陶的衣襟。
“师尊,我在!”
“我有点累了……”
“那我轻一点儿。”
话音落时,离玉身上的衣物已被扯得散乱。
“慕陶……”
“……”
——听不见。
*
是快要入冬了吗?
司青岚怔怔望着窗外那一片如蝶般翩跹着坠落的枯叶。
落叶的大树,已是一副光秃秃的可怜模样。
世间繁花皆可随她心念生长,四季于她而言早已不再重要。
可寻人传向魔界的消息,却是迟迟不见任何回应。
许是心急如焚之时,人间四时便也就一同漫长了起来。
如此漫长的秋日,都快被她等过去了,也不知离玉与慕陶如今到底怎样了。
司青岚止不住长叹了一声。
真是莫名其妙,她怎么也会有伤春悲秋的一日?
“管不了的事,非去想它作甚?”她小声嘟囔着,本想将所有愁绪抛之脑后,不远处却是传来了一阵惊惶的呼喊。
是秦鸢的声音。
“师尊!师尊不好了!”
那丫头一路嚷嚷着跑到了她的窗前,速行之术催得太急,险些没能刹得住脚。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司青岚靠着窗沿托着腮,没什么心力地叹了一声,“什么不好了?天还能塌了不成?”
“我,我刚才去顷刻花,秦若蘅和那只小黑鸟都受伤了,我,我看见……”秦鸢急得话都说不太清了,“她们,她们身上残留着好似星辰的力量……”
——天果然塌了!
秦鸢话都还没说完,便见司青岚化作一缕水绿的灵光,向着顷刻花的方向飞了过去。
“师尊,我……”
追不上,完全追不上。
来不及细细思考,司青岚心急火燎地来到了顷刻花。
不远处,残留着一种十分陌生的灵息,她循着那种灵息赶了过去,只见此处的屋舍与草木都已毁了大半。
分明是白日,那一片狼藉中,却有着未曾散尽的黑夜与星辰。
还有……还有些许,尚未融尽的破碎冰凌,不难看出实力的悬殊。
司青岚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由愣了心神。
短暂失神后,她飞身前往碎琼洞中,望见了空无一物的洞穴深处。
碎琼洞早已修复,上灵灯本该封印在此。
若是黑袍来犯,必定冲着此处,可此处却是没有一丝打斗痕迹。
反倒是顷刻花中,残留了许多交手中留下的灵息……
黑袍的目标是上灵灯,怎么可能在那与微生玄烛打起来?
……
不,方向错了。
此处的封印,哪有那么好破?
半点动静都没有,这上灵灯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监守自盗罢了,她早该想到的!
离玉口中的黑袍,根本就是微生玄烛。
盗灵灯,断天门,利用离玉牵制慕陶,此刻又带着上灵灯离开了朝瑶。
带走魔魂,寻到魔骨……
微生玄烛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复生天魔。
顷刻花中与他交手之人,应是他三百年来一手带大的徒弟。
若论聚邪,天魄阳魂,定是这世间最好不过的阵眼。
他来到朝瑶三千多年,或许为的就是这一刻。
那么她该怎么办……
她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吗?
第73章 什么双修,她不会啊。
无光的魔界,总让人分辨不清时辰。
彼此交缠的青丝,好似昏暗房间之中,永远无法分清的昼夜。
离玉感觉自己已经很累了。
累到神思几近迷糊,每一寸肌肤都好似不再属于自己,慕陶却仍旧不是特别舍得放过她。
屋内红烛燃尽了,多适合好好休息,慕陶非要以灵力重燃几根。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清她的脸。
离玉几次把脸别开,都被她用一个吻轻轻带了回来。
她似是很喜欢看见师尊这般模样,细软的发丝散乱着黏在香汗淋漓的身上,如玉的脸颊透着诱人的绯红,就连望着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迷离。
她能感受到师尊的每一次仰面喘息,混乱而又灼热,牵动着曼妙的身躯剧烈起伏着。
师尊很是好看的那双手,总是有意无意,欲拒还迎地打在她的身上。
她喜欢轻轻叼住那骨节分明的手,因为那只手在试图抽离之时,总会轻轻摇晃着皓白手腕上那一抹触目的红。
银铃轻响之时,她的心便也会随之跃动起来。
有时师尊似也急了,不想由着自己这般沉溺下去,便会下意识抓紧她的身子,将自己依附上来。
只不过在发现这样的依附,会显得自己更加沉溺之后,她便又干脆没什么气力地躺平了下去。
主动也好,被动也罢。
那种绵软无力的感觉,总是会让慕陶爱不释手。
她想,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师尊了。
这么好的师尊,就连叫着她的名字求饶之时,声音都娇柔得撩人心弦。
她果然喜欢这样的距离,在师尊的生命里,只会属于她一人的距离。
只是师尊如今真的很虚弱,她也不想太累着师尊了。
总还是要让师尊休息一下的。
只是这样的休息,似也不会持续太久。
她就是忍不住,只要抱着怀中之人,便时不时想要尝上一口。
尝了一口,便又忍不住要一直尝下去。
师尊都皱眉推开她的脸了,她还是止不住用灵力锁住师尊的手腕,继续品尝。
“慕陶……”离玉感觉自己意识迷迷糊糊的,满脑子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这只小饕餮怎么就吃不饱的?
就和从前一同吃饭似的,不把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吃光,根本不会停下来。
可她也不是什么盘中餐,哪能这样由着这丫头吃干抹净。
“几点了……”她忍不住轻声问着。
“师尊说什么?”慕陶轻轻咬着她的耳朵。
“我说……几时了……”离玉问,“你……要不歇歇?”
慕陶似思考一般,轻吟了一声,而后将唇抵上了她的耳朵:“不知道。”
只回前半句,不理后半句,就跟选择性失聪了似的。
说罢,她便又将脸埋进了那好看的颈窝,舔舐起了颈间未愈的伤口。
“……”
新一轮的反复,又开始了——
这一次,慕陶忽将屋内烛火多点亮了几根,尤其是距离婚床近的地方。
昏暗的婚房,瞬间明亮许多。
暖黄烛光透过薄红纱幔,将她怀中的离玉映得如同带露的花瓣,仿佛一碰就会轻轻碎掉,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尝尝瓣中的香甜。
这般肆意的品尝,竟将离玉的呼吸,都变作了一声声细碎的呜咽。
好听得有些不像话。
师尊好是好,但终究还是太脆弱了。
那莹白似雪的肌肤上,有她失控之时留下的淤红,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开始泛青。
慕陶总觉得,像师尊这样完美的存在,世间种种都不应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实在是太刺目了。
可这痕迹若是她留下的,便又好似雪上红梅,一朵又一朵,惹人眼得要命。
她忍不住将那些痕迹一一尝过,感受着每一次轻触引起的轻颤。
师尊似是已经放弃抵抗了,这让她稍稍失了一点兴致。
“师尊要不要试试双修,伤势好得快。”她伏在她的身上,轻声问着。
离玉摇了摇头。
什么双修,她不会啊。
再说了,咒毒还在呢,玩什么双修啊……
离玉:“你还是别用灵力了……”
慕陶:“师尊是在担心我?”
离玉:“嗯……”
慕陶忽然撒娇似的,凑至她的耳畔:“我们试试吧,若对师尊有益处,我不怕疼的。”
离玉:“可我好累了……”
慕陶闻言,细声笑道:“我来运转功法,师尊躺着不动,只需稍稍配合,保持灵力不散就好,不会累的!”
离玉拗不过她,叹了一声:*“要是很疼,你便立即停下。”
“嗯!”慕陶轻声应着,蹭了蹭离玉的耳朵。
双修之法,自从师尊第一次提起,她便已经浅浅研究过了。
无非是两种灵力的流转与交融,一个人运功,一个人配合便好。
咒毒入体时她便已经试过了,这个咒毒对她的反噬程度,是根据催动灵力的多少来的。
双修之时,所需灵力不会太多,应不至于受到太大反噬。
若是师尊的伤势能够因此恢复得快一些,她也是不怕为师尊承受这点疼痛的。
慕陶这般想着,凝出体内仅有的干净灵力,随着彼此又一次地交融,小心翼翼地探入了离玉的灵识之海。
那是她第一次,在一望无际的暗海之上,看见那棵根系广阔的参天巨木。
昏黄的烛光不再,唯余树上洒下的点点幽蓝,好似繁星也能脱离夜空,如雪般悠然飘落人间。
她们于巨木之下彼此赤诚。
身下是海,海面如镜,倒映着她们。
她们置身其中,沾湿了全身,却不曾陷落下去。
——说到底,不过是一片虚幻之景。
那一缕算得澈净的灵力,牵引天地间幽蓝的光。
她们交缠着的长发,好似浓墨入水一般,无比凌乱地在微凉海面无声散开。
慕陶忍受着些许反噬的痛,运转着那双修的功法,幽蓝的灵光一点一滴将她们轻轻裹挟。
灵力丝丝缕缕,如涓流一般,流淌过体内每一处伤损的灵脉。
那一刻,离玉忽觉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许多。
慕陶不曾停下的动作,让她本就模糊的意识更加混沌了几分,只下意识伸出双手,眸光涣散地环着慕陶的身子。
离玉说不出,也形容不清,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只觉自己的身子好似又轻又沉,仿佛随时都能迎风而去,却又随时都会坠入深渊。
她甚至不太清楚,是双修本就会有这样的感觉,还是慕陶压根就没有把这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功法用对。
似有风轻拂而过,她不由轻颤了一下身子。
视线已经模糊了,耳边仍会响起慕陶甜软的声音:“师尊,灵力别散了。”
她怎么知道自己灵力散没散,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还算不算醒着。
忽然之间,一个几乎让她失去呼吸的深吻,半点道理不讲地将她意识重新唤回。
“师尊,灵力不要散了。”慕陶再次提醒着,哄似的,在离玉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额头,又转瞬冰凉。
离玉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将快要散去的灵力再次聚起。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体内灵力清晰的流转。
这样的流转有多清晰,慕陶的一举一动于她而言便有多清晰。
清晰得就连肌肤之间的轻轻摩擦,都会给她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的意识不自觉地再一次涣散了起来。
除却无意识的迎合,仿佛再不剩下什么。
离玉身上的灵力到底还是散去了,连一丝护体灵力都没能留下。
识海之外的身躯,忽而裸露在严寒之中。
离玉冷得发颤,下意识缩进了慕陶的怀中。
眼见离玉不再配合,慕陶便也中断了这双修的功法,退出了那幽蓝的识海,将所有寒气阻绝在了婚床之外。
那一瞬,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她望着怀中琼玉般的人儿,忽然感觉心底那一处空洞,终于开始渐渐生长、愈合……
慕陶最后一次在离玉脸颊落下一吻。
也不知是怕离玉着凉,还是怕自己会再次把持不住,惊扰了离玉的睡梦。
她万分不舍地将怀中之人塞进了那轻柔而又软和的棉被,又伸手将其轻轻抱入怀中。
就着烛光凝望离玉红润脸颊的那一刻,她不禁扬起了唇角。
她想,是该睡下了。
咒毒将她反噬得有些乏力。
这一身狼藉,便留到明日再去收拾吧。
*
离玉睁眼之时,屋内红烛都已燃尽。
屋内光线很是昏暗,让人分辨不清此刻的时辰,只能看得见昏暗之中侧睡着的,那一副近在咫尺,精致而又小巧的模糊轮廓。
慕陶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睁开了一双似是清澈的杏儿眼。
短暂的四目相对后,慕陶忽然弯起了眉眼。
“师尊醒了。”
“嗯。”
“昨夜……感觉如何?”
“……”
离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倒也不是多么羞于启齿,主要还是不太清楚慕陶具体想要问她哪一点。
是……说昨夜圆房之事?还是在说昨夜双修的效果如何?
若是前者,她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若是后者的话,她倒是感觉自己体内那些因伤损而略显堵塞的灵脉,好像确实忽然通了那么一点点。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以灵力探视着自己周身灵脉。
果然,不是错觉。
那些伤损之处都得到了轻微的修复。
算不得多明显,但确实比她一个人自行运灵调息快了不少。
想不到这双修竟还真有用处……
离玉想得正出神呢,抬眼便见慕陶已经坐起身来,以灵力整好衣衫,释出灵火,点亮了昏暗的房间。
下一秒,灵光自指尖亮起,散乱在地上的衣物落入她的手中。
望着这些碎成破布似的衣料,慕陶止不住有些心虚地偷瞄了离玉一眼。
“这穿不了了。”她小声说着这有眼睛都能看到的事实。
“习惯了。”离玉叹了一声,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感觉身上不太干净,而且已经不是清洁术可以洗净的程度了,就算现在换了别的衣衫也是会被弄脏的。
昨日的嫁裳倒是没怎么撕坏,或许可以先应付一下。
虽说这衣裳又重又长,走起路来不太方便,但也就是穿去洗下身子,等把身子清洗干净了再换别的也不迟。
离玉这般想着,刚要伸手去捞那地上的婚服,便见床上那薄红的纱幔自她眼前落了下来。
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任何,就被慕陶从被子里扒了出来,轻轻裹进了那一片薄红之中。
这纱幔虽是薄透,但一层又一层包裹下来,倒也跟包粽子似的,将她浑身上下遮了个严严实实——身子都动弹不得了。
离玉不由皱眉:“这是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已被慕陶打横抱起。
“我带师尊去清洗一下身子。”慕陶笑吟吟地说着,将她抱出了昏暗的房间。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离玉望见遍地的冥时花已经亮了起来。
灵光浅淡,应是清晨。
虽说此处如何都算不上光天化日,但这光线也足够让人看清东西了。
她此刻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这样被红纱裹着,真是半点安全感都没有。
离玉有些慌忙:“这是要去哪儿啊?”
要是被人撞见了,她这辈子还用见人吗?
慕陶显然看出了离玉心底的顾虑:“师尊放心,此处同朝夕池是一样的,除去你我,谁也不得擅入。”
她说着,以灵力稍稍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很快便将离玉带至一处寒潭。
慕陶歪着脑袋问了一声:“潭水清冷,师尊可要加热一下?”
这寒潭看上去也不小,真要全弄热,也不知需耗费多少灵力。
虽说对于如今的慕陶而言,应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但那咒毒毕竟在她体内,就算只是动动手指,那也是要疼上一会儿的。
“你别折腾了,我又不是没有护体灵力。”离玉说着,在慕陶怀里动了一下,“放我下来。”
慕陶乖乖听话,将她稳稳放在了地上。
红纱自身上滑落,离玉赤着双足,小心翼翼走进潭水之中。
寒潭水冷,但有灵力护体,倒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硬要形容的话,约莫就是秋末在室内泳池里泡着的感觉,凉意肯定是有的,但也不算太多。
估计多泡一会儿就习惯了。
寒潭边缘的水不算深,若是坐下,应该刚好漫过胸口,露出肩颈,能够顺畅呼吸。
离玉这般想着,缓缓吐了一口长气。
她才刚轻颤着坐下身来,便见慕陶也脱了衣裙,红着小脸,跟在她身后下了水。
望着那一张微微泛红的小脸,离玉心底不由生出了一丝不妙之感。
果不其然,那双不老实的小手,一下便捉住了水中的她。
“慕陶……”离玉对慕陶使了个眼色,希望她能读懂她此刻有些疲惫的婉拒。
慕陶抿了抿唇,道:“我帮师尊清洗身子!”
离玉:“我自己可以。”
慕陶:“……那,那我帮师尊洗头!”
离玉:“行吧。”
洗头总比洗别处好上一些。
慕陶得了许可,满脸写着开心。
她伸手捧起潭中如绸缎般散开的青丝,丝丝缕缕,皆是视若珍宝,一边捧水浇洗,一边认真梳理。
她指尖的动作很是轻柔,轻柔得离玉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这丫头在床上若是也能这么温柔,她真的会感动哭。
离玉低垂着眼眸,一边清洗着身子,一边在心底数着身上能够看得见的片片淤青。
数着数着,便有一双手从她腰后搂了过来。
“师尊,洗好了。”慕陶凑至离玉耳边,小声说着。
那很是熟悉的,带着几分侵略感的温热鼻息,又一次落在了离玉的耳畔。
离玉知道,慕陶又想做点什么了。
但是不可以,今天有要事需要商议,她可不能刚一醒来就被这小饕餮吃尽了精力!
“慕陶,你体内咒毒之事,我们今日必须谈谈。”
“嗯。”慕陶应着,温软的唇瓣轻轻含住了离玉微红的耳垂。
离玉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我在说正事,你控制一下。”
慕陶:“……”
离玉:“昨日说了,大事都得听我的。”
慕陶闻言,乖乖松了口,牵起一缕发丝,心慊慊地坐回了一旁。
离玉松了口气,轻声说道:“微生玄烛利用我来暗算于你,应是想要得到你体内魔骨,却又多少有些忌惮你如今的力量。”
“他既想得出咒毒这种法子,那么在咒毒转移之时,他应该也能感应得到……就算没有任何感应,你我成婚的消息应该也会很快传到他的耳中。”离玉说着,一时眉心轻蹙,“或许此刻,他已经在赶来魔界的路上了。”
“嗯!”慕陶听得认真。
“我并不清楚他的真正实力,在他向我暴露身份之前,我所能见到的那一部分已经十分了得……”
断去天门的那一日,他以一己之力震慑了整个人间仙门。
当时的他,甚至不曾用上那无比神秘的星辰之力。
或许,这么多年来,他所对外显露的实力,从来都只是他真正修为的冰山一角。
慕陶并非真正的天魔,只是恰巧身怀天魔之骨。
她的岁数那么轻,尝试掌控魔骨之力的时间又那么短,别说有体内这咒毒限制了,就算咒毒不曾出现,她也未必就是微生玄烛的对手。
可尽管如此,微生玄烛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式。
“他种下的咒毒,就连司青岚都不曾察觉一丝一毫,足见他的修为深不可测。”离玉沉声道,“如今身负咒毒的你,必不可能是他对手。”
慕陶眸光闪烁着,似是若有所思。
“我们应该提前设下埋伏,就算不能将他拿下,也要尽力确保自己安全。”离玉说着,无比认真地看向了慕陶,“我不知他飞行速度,但应该不慢,如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早做准备,不能再在别的事上耽误时间了!”
慕陶张了张嘴,一时欲言又止。
微微拧起的眉心,似在对此表达着强烈的不满。
当然,她不是不满师尊不让她碰,而是不满有人害她与师尊新婚燕尔之时,连想做的事情都不能随心去做。
离玉见她眼里怨气不小,哭笑不得地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轻声安慰道:“好啦,等这事过了,随你想做什么都行。”
“想要对付此人,寻常阵法结界必定不够。”慕陶皱眉道,“我对阵法一窍不通,但却记得向寒玉曾与我说过,当初她用来困住师尊的阵法,布了足有三日……”
离玉:“那必须抓紧时间了!”
慕陶点了点头,从水中站起身来,很是积极地穿上了衣裳:“那师尊先在此处洗着,我去将向寒玉给找来!”
离玉:“等一下!”
慕陶:“啊?”
离玉:“派些人守在魔界入口,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慕陶用力点了点头:“我去叫人,顺便为师尊做点吃的!”
离玉下意识想说——正事要紧,别麻烦了。
但她饿了差不多一整天,此刻肚子早已空空荡荡,嘴巴根本不受脑子控制,话才刚到嘴边,便已换了一句:“简单点做,来碗汤面就行。”
“好!”慕陶应着,化作一缕黑焰,转瞬行远。
离玉很快洗好身子,换好衣衫,用灵力烘干长发,循着来时的记忆,回到了那一间昏暗的婚房。
进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床边散落的衣衫首饰,以及不知何时滚了一地的鲛珠。
她虽不知慕陶等会儿会不会把人往这间屋子里带,但她只要一想到这满地狼藉有可能被外人看见,脸颊便就开始止不住地有些发烫了。
片刻愣神后,她连忙冲进屋里,难得手脚麻利地将满地衣物尽数聚拢,一股脑塞进了床底。
而后又把那些落在地上的,留在床上的鲛珠一一捡起,顺手收入了灵囊之中。
直到此刻,她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转身走至桌边坐下,用昨晚没有吃完的糕点垫起了肚子。
也不知是不是这屋中红绸并未尽数撤去,燃尽的红烛也重新凝成了蜡块,就连面前的酒壶都贴着红色的囍字。
真就每一处都在提醒着她什么,害得她睁眼闭眼全是昨夜之事。
那些事不想还好,此刻一旦想起,她便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泛着微微的疼。
她想,往后真是不能那么由着慕陶了。
那丫头下手真是没轻没重的,待会儿必须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离玉这般想着,忽然有些口干,想要喝点什么,眼前就只有一壶难喝的酒。
她站起身来,想去外头寻点儿水喝。
刚一出门,便见魔界向来黯淡无光的天空,好似梦境一般——
闪烁着满天星辰。
第74章 【最终任务已开启——】
如此璀璨的星空,是绝不可能属于魔界的光景。
绝大多数魔族从未去过人间,他们由生至死都没见过月与星辰。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万千魔族都在抬头仰望那忽然出现在头顶的点点繁星,眼底满满都是难以置信的诧异与惊叹。
在那星辰之下,怨气丝丝缕缕汇聚成一片倒悬的血海,似要淹没这不该属于魔界的星光。
离玉忽觉一颗心骤然一沉,向那怨气汇聚之地匆忙赶去。
天边怨气愈发浓重,满天星辰随之变幻,缓缓聚作了一片璀璨的星云。
星云似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不断向内涡旋。
就连倒悬于空的怨海,也被那无声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旋动,在星云之下聚拢成了一个血色的漩涡。
像是她们曾在未亡城中见过的那种景象,虽说远没有未亡城那么大的范围,但又远比那时有着更加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因为繁星不再只是悬于空中,而是透过那片涡旋的怨海,如漫天飞雪般,从星云之上幽幽飘落。
不只在天上,在四周,还在每一个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
它们遵循着它们自己的规律,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壮阔,在这天地之间缓缓旋转起来。
星光开始流转的那一刻,星漩好似开始吞噬起了这个世界。
丝丝缕缕的怨气,被满目星芒漩作了千丝万缕的红。
许多暗色灵光涌向那个方向,却也在无声之间扭曲成丝丝缕缕,融入星漩之中,成为了这巨大漩涡的一部分。
那一瞬,离玉只觉自己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那星漩一寸一寸地彻底扭曲了。
忽然之间,有黑焰燃起。
每一缕怨气,每一颗星辰,都被黑焰裹挟。
黑焰、血云、星芒,在那片愈渐扭曲的天地之间,构成了一幕无比诡谲的画卷。
仿佛天塌地陷之时,方才得以呈现的末日之景。
离玉知道,那是慕陶在做最后的反抗。
而这所有一切,都只发生在很短很短的一瞬。
她匆匆来到这个地方,想要闯入那一片巨大的涡旋,却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
星漩之中的灵力流动太过汹涌,仅凭她体内残存的那点力量,非但无法帮到慕陶任何,就连想要看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是做不到的。
那一刻,离玉怔怔地站在那片星漩之外。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忽然落入了惊涛骇浪的大海,除了被巨浪一次又一次推离海岸,便再做不了任何。
“上神!”向寒玉飞落至离玉身侧,神色慌忙道,“我刚收到慕陶的灵力传讯,还没来得及赶来,天边便出现了这些星辰……这到底是怎么了!黑袍为何会出现在魔界?!”
离玉望着眼前的星漩,问道:“你能进得去吗?”
向寒玉抬眼望向那片神秘而又危险的星漩,数秒沉默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紧随其后的言不秋,一时也是神色凝重。
“两股力量的冲撞太过强大,顷刻间便已于周遭形成了一个结界。”言不秋皱眉说道,“此刻非但我们无法进入,就连从外面向里施加的所有力量,都会被融入那片星漩之中……”
“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未亡城中那个大阵,但又远比那个大阵更加复杂。”向寒玉沉声说道,“若想将其打破,只能以更加强大的力量,将里头那两股相互缠斗的力量打散,或者……”
离玉急着追问:“或者?”
言不秋:“或者其中一种力量散去。”
向寒玉多少有些焦急:“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慕陶不会有事吧……”
离玉:“……”
向寒玉和言不秋似还在说着什么,只是响在耳边的那些声音,离玉都渐渐听不清了。
她想,她到底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像这样的力量,已经不是提前布下阵法可以阻止的了。
——至少,向寒玉应该是做不到的。
更别提这一切来得太快,她们根本没有可以做好充足准备的时间。
她说不清此时此刻的自己到底有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其实她已心如火焚,可烈火烧灼之时,她又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着一股近似麻木的冷静。
她好像被无力感拖入了无法自拔的泥淖,就连四肢百骸都快要被绝望凝固成冰。
可她竟还能继续思考。
或许这是因为她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只是一直不愿意往这最坏的方向去想。
其实在她没敢细想的杂乱思绪中,甚至有微生玄烛早已潜伏在魔界之中,只等咒毒转移便会立即出现的情况。
所以说,那满天星辰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她是否都该谢谢这家伙至少还有一点脸皮。
没有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暗戳戳地蹲守在角落里。
闻着味、卡着点,迫不及待地冲进她们的婚房,把慕陶打晕带走。
想不到吧——
他竟然还给她们留了一点洞房花烛的时间!
这么说,他人还怪好的嘞!
离玉感觉自己都被气笑了。
她现在算是明白,作者为什么要砍掉原本的大纲了,大纲里藏了这种级别的boss,要主角拿什么去打呢?
总不能靠话疗去唤醒boss未泯的良心吧?
最关键的是,这货还不一定就是最终boss!
要知道,他所想要复生的天魔,是这本小说的世界观设定里最为强大的魔。
原文中的慕陶,不过是身怀天魔魔骨,便拥有了灭世之力。
若是天魔真的复生了,以如今人间残留的力量来看,这个世界八成是可以直接走向毁灭了。
系统之前说过,它的任务从始至终都是辅助她拯救这个崩坏的世界。
这一路走来,她所做出的选择或多或少都有系统的引导。
就连咒毒传到慕陶身上之时,系统都并未出声警告或是提醒。
既如此,现下一定未到绝境,甚至有可能只是进入下一段主线的必要过程。
她一定可以做点什么,一定可以……
只是,如今的她,到底应该做点什么,才能扭转此时此刻看似必输的局面?
离玉努力冷静了下来,强迫自己开始回忆来到此处后的每一处细节,生怕不经意间错漏的细节便是破局的关键。
就在此时,她的脑中忽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宿主请注意,最终任务即将开启!】
最终任务……
离玉恍惚了一瞬,只见星漩之中,黑色的焰火渐渐熄灭,漫天怨气缓缓消散。
那血色的漩涡正在一点一点向内坍缩。
不过短短数秒,天上便只剩下了一片如梦似幻的星云。
静默天地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缕怨气,也不曾燃起过一寸黑焰。
每一颗如雪般飞旋着的落星,一时也不再继续旋转,只是于万籁俱寂之时,缓缓凝滞在了原处,好似连时间都被暂停了一般。
星漩不复存在,那一道几乎扭曲了一切的结界,自也悄然散去。
离玉终于看见了慕陶。
那个身形消瘦的红衣少女,此刻被无数星辰禁锢于半空之中,没有半点挣扎,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微生玄烛于她身侧凌空而立,那如夜般漆黑的眼眸幽幽地望向了离玉。
那双幽冷的眸子里,总是没有太多的情绪。
可是这一次,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离玉看见了他眼底稍纵即逝的一丝迟疑。
不是错觉,她几乎可以笃定,微生玄烛并非十足坚定。
“你一定要复生天魔吗?”离玉忍不住问道。
那一刻,他们相距很远,她的声音很小,但她知道,微生玄烛一定能够听见。
微生玄烛只是静静凝视着她,那向来让人看不出喜悲的一双眼,竟也不甘地质疑着,似恨不得要将她灼穿一样。
可他终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就像她从来都答不出他的问题一样。
他将慕陶带走了,没有任何一人可以阻拦。
离玉下意识想要追上前去,却被天地间未散的繁星萦绕着困在了原地。
“上神!”
向寒玉与言不秋匆匆上前,释出灵力,试图打破星辰囚笼,将她从中救出。
黑白交错的灵光,于她眼前不断闪烁着。
那被星辰裹挟着带离此处的身影,却是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最终任务已开启——】
【任务目标:救下女主慕陶,阻止天魔复生!】
【任务地点:北冥之渊!】
【任务时限:五日之内!】
【本次任务的成败,将尽数取决于宿主一人的选择,系统无力干涉任何,但仍会尽力为宿主提供各项辅助!】
原来这就是她的最终任务吗……
所以说,在作者的大纲里,那个潜伏于朝瑶三千多年的反派,在通过各种算计,损了原主的修为,断了天界的支援,集齐了魔魂魔骨之后,便前往当年天魔殒没之地,释放魔魂,复生天魔去了。
系统先前之所以不让她开口解释,也是因为“慕陶身中咒毒”一事,本就是最终主线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吧?
离玉望着头顶渐渐散去的星云,一时笑得分外苦涩。
她止不住在心底问道:“你要早点告诉我,我还纠结什么呢……”
【早点告诉宿主,宿主就能心安理得做出第二次伤害女主的事情了吗?】
“……”
【系统监测到宿主对上一次的“欺骗”始终无法释怀,内心时常无比煎熬——这会十分影响宿主对局势的分析能力,以及在一些抉择上的冷静程度。】
“……”
【考虑到主线剧情注定无法逃避,宿主的精神状况太差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为了不让宿主再受违心之苦,系统只能擅作主张,通过“外力强迫”的方式来降低宿主为此节点产生的负罪感。】
“所以我还要谢谢你了?”
【不客气,辅助宿主完成任务,本就是系统的职责!】
“我真没有在夸你。”
系统短暂沉默了一瞬,忽然再一次开了口。
【[烬墟晷]运用辅助已解锁!】
护世神器,烬墟晷?
忽然解锁了运用辅助,莫非它就是作者为主角留下的转机?
离玉还未来得及深思什么,便见一缕水绿的灵光,轻柔地消融了那一道将她困住的星辰牢笼。
下一秒,她望见了一双雾绿的眼眸。
向寒玉:“清玄尊!”
司青岚紧皱着眉,望着离玉的眼底满是焦急:“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微生玄烛就是黑袍,他是真的想要复生天魔——如今魔魂魔骨尽数落入他的手中,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向寒玉闻言,不由诧异。
刚才前来掳走慕陶的那个人,确实使用着黑袍才会的星辰之力。
她早就知道黑袍想要复生天魔,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想要复生天魔的黑袍,会是朝瑶的灵耀尊——北冥鲲君,微生玄烛。
“怎么会这样……”向寒玉显然有些不敢相信,“北冥鲲君,也是守护了上灵灯三千多年的人啊。”
言不秋摇了摇头,低眉叹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司青岚没好气道,“四千年前,释放天魔魂种,于北冥之渊引怨堕魔的那位古神,不也曾是上灵灯的守护者吗?”
向寒玉:“……”
四千年前,北冥之渊……
那一位引怨堕魔的古神,也曾是上灵灯的守护者?
有那么一瞬,离玉似是感觉自己捉到了什么。
她一下抓住了司青岚的手腕:“随我来!”
“什……”司青岚话音都还未落,便被离玉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不去追人吗?”
离玉:“你打得过他吗?”
司青岚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那这事,我们便不去管了吗?”
“慕陶也被他带走了,她是天魔复生的绝佳容器,上灵灯封印一旦破碎,天魔魂种会将她彻底吞噬,她留不住自己的意识!”她望向离玉的眼中,有着许多的困惑,“难道,这你也不管了吗?”
她皱眉道:“你若不管,等再次见到她时,她便不再是慕陶,而是祸乱三界的天魔了。”
离玉:“我一定会救她,我来到这里,本来也是为了救她。”
司青岚:“……”
离玉低下眉眼,看向了遍地绽放的冥时花。
她深吸了一口长气,轻声说道:“司青岚,我接下来要问的话,或许你会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但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关于这个问题,你所知道的一切。”
司青岚一时神色困惑,却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静静等待起了离玉的下文。
离玉:“四千年前的北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青岚:“你……”
离玉:“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尽数告诉我,别的什么都不要问,我无法给你答案。”
【警告!警告!】
【宿主的身份贴合度正在急速下降!】
离玉皱了皱眉,再次开口道:“司青岚,现在不是考虑其他事情的时候,我们需要想方法阻止天魔复生!”
司青岚:“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身份贴合度:82%!】
“因为微生玄烛想要知道。”离玉认真道,“他费尽心思想要复生天魔,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身份贴合度:69%!】
“我不知道。”离玉不由苦笑,“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告诉他了。”
“……”司青岚眼底困惑愈发深重。
【身份贴合度:54%!】
“他一直都在反复问我同一个问题!”
“他问我,当年之事,当真不愿与他说句实话!”
“他问我,四千年前的北冥,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玉语气激动道:“就在他出手封禁我神识之前,他都还在问我当年之事!”
司青岚:“……”
“我看得出来,这是他的执念!”离玉说,“我们只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才有可能劝他放弃复生天魔!”
话到此处,离玉不由泛红了眼。
她有心无力地摇了摇头:“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司青岚:“……”
【身份贴合度:46%!】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能给他一个答案,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离玉说着,没有半分躲闪地回望着司青岚的双眼,“或许现在,我们也还来得及,你可不可以,先放下心中所有的疑虑,帮帮我……”
“……”
“等我们找到了那个答案,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
“司青岚,此时此刻,你心中的疑惑,在天魔复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贴合度的下降,停在了这一刻。
【身份贴合度:33%!】
司青岚似是连呼吸都有一些颤抖。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一声,寻了一棵树木,背靠着坐下身来。
“四千年前那一战,我又不曾参与过……我所知道的,都是当年人人皆知之事。”她小声嘟囔着,“你问我,我是能给你说出花儿来不成?”
离玉:“你都知道什么,只要和我说一遍就好!”
她心中已有一丝猜测,只要知道得再多一点,或许她就知道该要怎么做了。
司青岚努力回忆了一下,轻声说道:“四千年前的人间,说是被一片怨海淹没都不为过。”
“那时处处皆是妖祸,别说毫无法术的寻常百姓了,就连各大仙门都疲于应对,根本无暇他顾,只能由着人间怨气越来越深。”
“天地间积攒了如此厚重的怨气,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天魔复生不过是早晚之事,无可避免的灾劫,终将再次降临三界,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更可悲的是,上一次天魔复生之时,尚有十三位古神联手镇压——但是这一次,天地间却只剩下了两位处于燃烛末期的古神。”
“这其中一位,是当年散魂之前,将上灵灯与烬墟晷交托于你的神女夜昙。”司青岚话到此处,不禁叹了一声,“而这*另一位嘛,便是当年不甘散魂,妄图通过掌控天魔之力获取永生的上灵灯守护者,也就是后来世人口中的上一任天魔——堕神青女。”
司青岚说,上灵灯是为封印天魔特别铸造的上古灵器,历代守护者都是世间最强的神明,这位青女也不例外。
只是随着世间古神接连燃烛散魂,青女便也在三界之中失去了踪迹。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就这样带着上灵灯一同消失了。
“消失了……”离玉不由抱紧了双膝。
“是啊,凡是有人烟的地方,都不曾有她的踪迹。当年人间怨气深重,上灵灯守护者却不见踪影,因此许多人都猜测,她或许早已燃尽神力,散了神魂。”司青岚说着,眼中多了几分感慨,“但她没有死,只是当她再次出现之时,就已经是那个吸入魔魂、失了心智的堕神了。”
“我明白了。”离玉说着,叹了一声,“他想复生天魔,打碎上灵灯便可,非要得到魔骨,应是想要寻回当年的那个人吧。”
司青岚低眉沉思片刻,似也明白了些什么。
她抬眼望向离玉,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青女失踪的那几千年里,其实一直都在北冥?”
离玉:“我不确定,但也许吧。”
司青岚:“……”
离玉:“他想知道的,或许就是当年青女为什么会成为天魔。”
司青岚:“当年青女不就是破除了上灵灯封印,将那天魔魂种吸入体内,于天地之间引怨堕魔的吗?这是诸天仙神都看在眼里的啊……”
离玉:“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司青岚闻言,不由皱眉:“……那他问你做什么?”
离玉:“也许,是我参与过那一战。”
司青岚:“若是因为这一点,那么你的答案只会是他最不想听的。”
离玉:“……”
司青岚又一次问道:“那他一次又一次地问你做什么?”
离玉:“……”
司青岚:“当年那一战,去了那么多人,不乏上不了天界的地仙,他凭什么只问你一人?凭什么那么笃定你骗了他?又凭什么认为你一定就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事?”
离玉:“……”
司青岚:“这一切,不会是没有缘由的,你若什么都不记得,又要怎么找到那个答案?”
离玉摇了摇头,思绪又一次混乱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呢?
她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原主的记忆……
【[烬墟晷]运用辅助已解锁!】
这是在提醒使用道具吗?
离玉迟疑片刻,向前缓缓抬起了双手。
幽蓝的灵光轻轻闪过,于她掌心缓缓凝出了一个青玉之晷。
司青岚不由诧异:“烬墟晷?”
离玉点了点头,望着烬墟晷的目光满是茫然。
——这东西到底干什么用的?
她有些好奇地唤出了系统辅助。
下一秒,她指尖的灵力缓缓流入了烬墟晷中。
司青岚吓得神色大变,一下摁住了她的手臂,想也不想地捂灭了她指尖的灵光:“离玉你疯了!你想启动烬墟晷?!”
离玉:“不能吗?”
司青岚深吸了一口长气,气得声音都放大了好几倍:“不能!!!”
离玉:“……”
反应这么大,这是什么很危险的东西吗?
第75章 小狗。
这个烬墟晷到底是什么?
那一刻,离玉心中的不解,被司青岚尽数看在眼底。
司青岚叹了一声,望着离玉手中的青玉晷,轻声说起了一段遥远到她们都无法触及的过往。
相传上古时期,时神倏忽因劫陷落心魔,身陨魂消之际,失控的神力散向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之间,三界陷入时间乱流。
昼夜无序更迭,四季错乱交替。
极寒极暑皆可只有一瞬,也可长久不变。
若只是如此,倒也算了。
听闻在那个时候,无论行在何处,都有可能误入时间的缝隙。
人们会在忽然之间失去自己的家人或朋友。
此生就算还有机会重逢,也早就不知彼此之间相隔了多少年岁。
而有些留存在记忆中的岁月,偶尔也会化作烟云凝结成雨,跌碎在尘世每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那些碎落的岁月,无论曾经多么重要,都不会再被任何人想起。
就像是一粒微末的尘埃,被风轻轻吹走了一样。
那时还有一种传说,就是昼夜更迭之时,若是凝望潮汐,或许能够窥见尚未到来,或是已然逝去的光阴。
但那些能被窥见过去与未来,都未必会是真的。
因为在错乱的时空下,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被轻易触动、更改。
时间法则不复存在,三界众生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之中。
众神为重塑时间法则,将倏忽的神力尽数聚于一处,以天火持续烧灼百年之久,方从一片混沌的废墟之中,炼出了能够将时间法则复原的烬墟晷。
“烬墟晷中蕴含着时神倏忽之力,持有之人若有足够的灵力,不仅可以用它暂停、减缓或是加速时间的流逝,还可以用它窥见过去与未来。”司青岚话到此处,不由皱眉,“只是这样的力量极难控制,一不小心就会扰乱因果,改换命运的轨迹……”
她的神色分外凝重:“这是在逆天而行,谁也不清楚这么做到底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离玉若有所思道:“所以说,我可以用它,看见四千年前发生了什么?”
“离玉,这太危险了!”司青岚着急道,“就算你再怎么谨慎,也很难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扰乱任何因果……况且,想要回溯四千多年的岁月,也绝对不是一件易事!一不小心,你就会迷失在时空缝隙之中,再也无法找到回来的路!”
“……”
【宿主无需担心这个问题,寻路的事可以放心交给系统!】
离玉沉吟片刻,轻声道:“司青岚,我不会迷路的。”
司青岚:“……”
离玉:“扰乱因果也好,逆天而行也罢,只要能阻止这一切,我一点都不在乎。”
司青岚:“你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离玉:“我很清楚。”
司青岚:“……”
最终任务是一个限时任务,没有时间给她养伤备战了。
就她如今这种身体状况,想要从微生玄烛的手中救回慕陶,倒不如现在立刻马上——早死早超生,希望在来生。
既然任务道具是系统推荐的,那么就算有着不小的风险,她也不至于一点应对方式都没有。
这是她想要救下慕陶,阻止天魔复生,完成系统任务的唯一机会。
无论会遇见什么样的危险,她都必须要试试。
但她想要尝试这个法子,还得先把司青岚这一关过了,否则一定会受到阻止的。
所以她开口问道:“司青岚,你为什么觉得,扰乱因果、改换命运,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
“因为这会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可控。”司青岚认真道,“世间种种,皆逃不开一个因果,万事万物,也都有各自的命数。”
“当年就是因为微生玄烛轻易拨动了一个人间女子的命数,安宁了四千多年的人间才会在短短三百年里被怨气所笼罩。”她说,“改变尚未发生的命数,都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你若真借烬墟晷之力,扰乱了已经发生过的因果,这后果会是不可估量的!”
“离玉,你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也没有人轻易承担得起……”司青岚轻声劝道。
“那么天魔复生的后果,又有谁承担得起呢?”离玉反问道。
司青岚一时哑口无言。
离玉:“如今的人间,真的还有应对天魔的力量吗?”
司青岚:“……”
离玉:“如果说天魔复生,魔祸降世,就是属于人间的因果与命数,那么这样的因果,为什么不能扰乱?这样的命数,又为什么不能改换呢?”
司青岚眼睫低垂,似是陷入了一阵沉思。
“要说逆天而行,微生玄烛就没有逆天而行吗?”离玉皱眉道,“他谋划了那么多,算计了那么多,扰乱了因果,改换了命数,若是无人能够阻止,他就要成功了。”
“所有人都去顺应的命数,才是值得遵循的命数!”离玉这般说着。
她的语气十分冷静,冷静得每一个字都有着不愿服输的坚定:“但凡有一人试图将其掌控,其他人若仍不争不抢,这命数就会成为那一人掌中的玩物。”
仙神的道,她是半点也不想搞懂。
她只知道,慕陶她是一定要救的,这并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司青岚……”离玉不由得叹了一声,“你总爱说因果、讲命数,事事都把代价二字挂在嘴边,看上去好像永远理智——可此时此刻的我们,不就是在为从前做下的那些选择付出代价吗?”
“……”
“当初收留魔骨的时候,这些因果命数和代价,怎么就没能斗得过一丝心软呢?”那一刻,离玉望着司青岚,话语似是打趣,实则也有着满心好奇。
“……”
“我如今这副模样,已经是把代价付得差不多了。”离玉说着,无所谓地笑了,“再多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大差别……反正还能失去的也不多了。”
“……”
“就让我试试吧。”离玉轻声说道,“我有分寸的,绝对不会乱来。”
司青岚缓缓抬眼,雾绿的眼眸里,有着一丝谁也无法读懂的异样。
她沉默了许久,只是静静望着离玉,似想将她看穿一般。
可她到底是看不穿的。
所以她止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说不清是无奈还是释然地笑了。
司青岚:“我说不过你。”
离玉:“……”
司青岚:“但你如今这点余力,想要启动烬墟晷,会不会有点太勉强了?”
离玉:“应该还好。”
系统都敢辅助,她有什么不能勉强的?
司青岚摇了摇头,认真道:“太勉强了,你需要我的帮忙。”
离玉不由诧异:“你就不勉强吗?”
“勉强啊,我可太勉强了!”司青岚说着,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但是两个人勉强,总比一个人要好吧?这可是烬墟晷啊,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我可都担不起!”
“司青岚……你可以置身事外的……”
“刚才到底是谁说,我们都在为曾经做下的选择付出代价呢?”司青岚笑着辩驳道,“别的不说,魔骨至少是我带回朝瑶的,我怎么就能置身事外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泥,浅笑着向离玉伸出了一只手:“来吧,先用我的灵力。”
离玉回握了那只手,一时借力起身,随口问道:“为何先用你的?”
司青岚:“这条路不好走,我怕你有力气去,没力气回。”
离玉:“……”
司青岚:“人界也好,魔界也好,现如今哪里都是乱的。我可以替你守在外头,但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没有办法支援你了,你身上总得留点灵力,才能有寻回来的可能啊。”
离玉闻言,深吸了一口长气,不再推拒任何,只在片刻静默后,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司青岚。”
司青岚似是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离玉啊离玉,你前前后后麻烦了我那么多次,每次都只会说谢谢——你的谢谢也太不值钱了。”
离玉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司青岚:“这一次,就请你让它稍微值钱一点吧!要是你真能把这件事做好,你欠我的灵药灵草,我就都不计较了!”
本来也没计较过吧?
离玉这般想着,不由轻笑出声。
司青岚翻了个白眼,懒得与她争辩这些,双手结下一印,于四周撑起了一个结界。
末了,她回身望向离玉,无比认真道:“待到此事一了,我也要向你问些问题,到时你可得与我都说清楚了。”
离玉笑着点了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别愣着了。”司青岚微微扬起下巴,瞄了一眼烬墟晷,玩笑似的说道,“走吧,还要我送你啊?”
离玉不再犹豫,借着系统的辅助,再一次尝试着催动了烬墟晷。
司青岚的灵力于身后不断向她涌来,似春风,也似流水,顺着她的指引,尽数归入烬墟晷中。
青玉之晷,自她掌心脱离,缓缓漂浮于空,幻出足以遮天蔽日之形。
幽蓝的灵光,推动着晷针之影不断逆转。
刻度早已模糊的晷面,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速度,流转着五光十色的岁月。
恍惚间,她已置身一片浩瀚星空。
一颗星辰自她眼前划过,她似看过了沧海桑田,一颗心空落得险些失了神魂。
她想,这或许并不是一片星空。
这只是万千岁月凝作了光,不知去处地停留在这虚无之间。
一部分沉落在脚下,汇成一条长河,一部分漂浮在天,幻作满目星辰。
淡金色的微光,指引着她前行的方向。
烬墟晷握在她的手中,体内灵力仍旧源源不断。
她行在星河之上,脚下踏落的每一步,都惊起着不知哪一段岁月的涟漪。
有风吹过,携着些许凉意,似要阻她去路一般。
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继续向前。
原本微凉的风,渐渐变得霜寒刺骨,呼啸着似要将她吞没一般。
那并不是风,而是逆行岁月之人,必须承受之刑。
——越是往前,越是寸步难行。
司青岚说得没错,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但她不能倒在这条路上。
她将护体灵力运到极致,循着系统的指引,逆着刺骨的寒风,没有一丝犹豫地向前奔去。
沿途的星辰,撞碎在她衣襟之上,悄然绽放着岁月的残影。
王朝更替如白驹过隙,高岸深谷也似石火电光。
万千星辰,渐作刀锋,似要将她削骨剔魂。
脚下星河,竟也化为荆棘,恨不得划破她的每一寸血肉。
刺骨的寒风,将她护体的灵力吹得薄如蝉翼。
愈渐深重的疲惫,就像那寒风似的,几乎快要吞没她的意识。
鲜血渐渐浸染了残破不堪的长裙。
那早已痛到麻木的双腿,仍旧挣扎着缓慢前行,每一步都似陷落在血色之中。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样的疼痛,与断去同心铃相比,哪个更重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走多久,也不清楚那一刻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真奇怪啊……
她竟然没有想过停下。
这破路,她怎么就非走不可了呢?
她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又或者说,剧烈的疼痛让她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模糊,却又无法想象倒在此处会有怎样的后果,只能望着那一缕淡金的微光,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直到视线也一点一点渐渐模糊起来,模糊到紧追着的那一缕微光,都快要不能看清。
浩渺的星空,终是于她眼底化作晃眼的光斑,将她的视线彻底遮蔽……
她闭上了双眼,凭着直觉继续向前。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之前,她满是血腥的鼻腔,嗅到了一股腥咸。
……
离山的商船,航在一望无际的远海之上。
甲板的海风,吹得她好凉。
少女清甜的声音,伴着银铃清脆,响在身后。
她浅笑着回身,望见了一抹明红。
烈日当头,她们并肩望着大海。
她多少有些害怕,但是那个小丫头却是分外喜欢。
……
红衣的小丫头,总爱在她身旁绕来绕去。
漫山的风雪,都拦不住她分毫。
今日的饭菜很是丰富。
小丫头是在庆祝自己在她这里学会了第一个法术。
小丫头又在院子里堆雪人了。
她就是喜欢在院子里堆一个“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时时刻刻守着这间院子似的。
……
又是一年冬雪,整个世界都似将她们遗弃。
还没来得及修出灵囊的小丫头,又一次把小小的行囊背在了单薄的肩上。
这一路的躲躲藏藏。
她们相依相伴,谁都不曾有过一丝怨言。
说起来,人间的年节,小丫头是第一次过。
她听着人间的爆竹,看着人间的烟火,眼里满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欢喜。
如果可以,真想带她在人间四处走走。
走过春秋冬夏,看看每一个值得被纪念的日子,人们都是怎样欢庆着度过的。
……
“师尊!”
“师尊~~”
“师尊……”
一声声呼唤,犹在耳畔。
“师尊,你要的汤面,我做好啦!”
“……”
不是这样的。
她转身离开后,就没再回来过。
这里……是梦……
胸口好沉,像被压住了似的,有些发烫。
似乎有什么,正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温热而粗糙,湿漉漉的,一下接着一下,在她脸上来回碾蹭着。
这感觉痒痒的,她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被那触感追着蹭上了眼皮——于短暂温热后,留下些许凉意。
她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一条浅灰色的小奶狗,正趴在她的胸口,用那淡粉色的舌头,在她脸上舔来舔去。
眼角突然落了凉津津的一滴水,吓得她下颌一缩,不自觉发出了一声惊叫。
小狗似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时停下了舔舐,只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歪起脑袋,望向了她。
短暂对视后,离玉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被这小狗舔过的脸颊,此刻泛着些许凉意,倒是一点一点将她散乱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是什么地方?
身下是床,身上有被子,浅色帷幔束在床柱之上,向下垂落着,无风不动。
屋内燃着不知名的熏香,味道淡淡的,很是好闻。
此刻似是夜晚,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天色很是暗沉。
屋内暖暖的,显然是有灵力护着。
虽不曾见一根火烛,这间屋子却并不昏暗,反倒像是盈满了皎白的月光。
趴在身上的小狗见她醒了,一时也不敢再舔,只将一颗小脑袋缩回了按在她胸前的两只小爪子上——目光有些躲闪。
“你……”她刚一出声,这小狗便跟急着逃避责任似的,一下蹦回了地面。
它夹着尾巴躲进桌底,尖尖的一双小耳朵向下耷拉着,似是怕她一般,却又偏要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离玉感觉得到,这小狗身上有灵力,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狗妖。
她有些疑惑地坐起身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身上的衣物明显被人换了,每一处伤口也都得到了包扎,似还被人用灵力催愈过。
她这是被烬墟晷带到哪里了?
是什么人救了她?
此时此刻的她,是否又还有余力离开此处,向着四千年前继续前行呢?
离玉感觉自己的头晕乎乎的,暂时不太能够思考这些问题,还是先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时何地吧……
她看向桌底那只小狗,轻声问道:“你应该听得懂我说话吧?”
小狗眨了眨眼,低声哼唧着点了点头。
离玉:“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小狗嗷了一声,似是回应,奈何她并听不懂狗语。
看来得换个方法问了。
离玉:“救我的人应该不是你吧?你有主人吗?”
小狗点了点头,藏在桌下的尾巴轻轻摇晃着。
离玉:“你怕我?”
小狗眨巴着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把小脑袋往桌外探了一点,耳朵也不再向下耷拉。
离玉不禁笑了,忍不住掀开被子,拖着一身皮肉伤,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桌边。
扶着桌角,喘着粗气,歪头看向了桌底的小狗:“你躲里面做什么?”
小狗缩了缩脖子,没有吱声。
离玉忍痛蹲下身来,试着向它伸了伸手,见它没有躲,便干脆摸上了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也不知为何,眼前只小狗,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喜欢,就算被它舔得一脸口水,心里也提不起半分脾气。
她揉着小狗软乎乎的后颈,没什么气力地哄着问道:“小狗狗,你带我去见见你的主人好不好?”
小狗点了点头,刚要从桌底钻出来,便听得吱呀一声门响,风雪皆朝着屋中灌了进来。
离玉下意识抬眼望去,一颗心骤然一沉,呼吸都似在那一刻凝滞住了。
她望见了一双漆黑如夜的眼,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僵在了原地。
可那人就跟不认识她似的,只是一声不吭地进了屋,顺手关上房门,携着一身风雪沾来的寒,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了桌上。
“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药吧。”他说着,看了一眼躲在桌底的小狗,“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是不是又来舔人了?”
小狗夹着尾巴从桌底钻了出来,缩着脑袋卧坐在他的脚边,跟做错事似的,耷拉着一对小耳朵,低声哼唧起来。
“不是和你说过了,这种事是要先经过别人同意的。”
小狗闷哼着侧躺了下来,四条小腿儿不满地蹬着空气。
他似也拿这小狗没辙,一时叹了一声,抬眼向离玉说道:“抱歉,它岁数还小,不懂这些,不知可有冒犯到你?”
竟然还……怪有礼貌的……
眼前这一幕,多少有点超出离玉的认知了。
“没,没关系……”她下意识应着。
末了,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反应过来——自己或许已经来到了正确的时间与地点。
“这是什么地方?”离玉试探着问道。
“北冥。”
果然啊,这里是北冥。
微生玄烛看向她的眼神陌生而有礼貌,显然此时还不认识她。
可据她所知,微生玄烛这次休眠千年有余,刚一醒来便一路寻到了朝瑶,他应该早在休眠之前就认识“离玉”才对啊。
这什么情况?
是她一不小心走过了头吗?
“你该喝药了。”微生玄烛忽然开口。
“……哦!”离玉回过神来,扶着桌角站起身来,望着桌上黑乎乎的汤药,心底生出了一阵抗拒,“我又不是凡人,可以自己运灵调息的,这药……是一定要喝吗?”
“你体内灵力空虚,又受了寒气侵蚀,如果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的话,最好喝了。”微生玄烛说,“这不是寻常草药,对你伤势大有益处。”
“……”说好的一辈子都不要喝中药呢。
算了算了,她连命都敢拼,药有什么不能喝的!
离玉这般想着,鼓起勇气端起药碗,深吸一口长气,想要一口闷下。
然而下一秒,她便被自己刚吸入的苦味再次劝退。
“不不,我……我晚点喝。”
她说着,见眼前一人一狗都看着她,似非要监督她喝完这碗药似的,想要放下药碗的手,不由得凝滞在了半空。
罢了,喝吧,这身子总归是要养的……
离玉眉一拧、心一横,将手里这碗汤药尽数喝下了肚。
这辈子连微苦的冲剂都不愿意喝的她,也算是为了这破身子喝上中药了!
——好苦!!!
就不能提供点儿糖帮她缓缓嘴里这味儿吗?
她生无可恋地放下了手中药碗,只见那小狗忽然绕着她的腿边转了两圈,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晃去,似是称赞一般。
离玉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是在夸我吗?”
小狗点了点头,仰着小脑袋舔了舔她的手心。
离玉:“你养的这小狗还怪可爱的。”
微生玄烛:“是狼。”
离玉:“……?”
小狼嗷呜了一声,含住了她的手指。
第76章 古神青女。
指尖温热而又湿润的触感,让离玉恍惚了一瞬。
她怔怔地看着脚边灰色的小毛团。
看着它吧嗒着嘴,玩儿似的轻轻咬着她的手指。
看着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冲她摇尾巴。
这只小奶狗,竟然是……狼?
此刻再看,它有着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离玉忽然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有那么一瞬,千头万绪撞入她的心中,她却一丝一缕都无法抓住,仿佛只能由着它们来了又去,想要细思,也寻不到一点方向。
口中的苦涩,一点一滴融进了茫然。
小狼见她没有反应,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指,用那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她手背上轻轻蹭了起来。
“半个月前,是它在雪地里发现了你。”微生玄烛说。
“半个月前……”离玉不由蹙眉,她竟然又昏迷了那么久吗?
“那时你浑身是伤,护体灵力涣散,好在伤口都被冻住了,不至于失血太多。”
“……”这么看来,自己的命还真挺大。
“就是寒气侵袭了你的心脉,需要一些时日慢慢调理。”
寒气侵袭心脉吗?
当初慕陶重伤之时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就是被寒气侵袭了心脉。
如今这症状她也算是亲自体验到了,甚至连喝的药都是同一个人给的。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微生玄烛:“它很喜欢你,自从把你带了回来,它每天都来……看你。”
这一下顿得十分微妙。
离玉有资格怀疑,这只小狼舔了她半个月。
离玉:“它很喜欢舔人吗……”
微生玄烛:“它很喜欢舔你。”
离玉:“……”
她忽然感觉自己很像是那种小时候买过的大糖球,被这只小狼捡到以后抱在怀里就是一阵猛舔。
奇怪的是,她对此并没有感到厌恶。
因为有一个很奇怪的,甚至根本不太可能的念头出现在了她的心底。
离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它叫什么名字?”
微生玄烛:“小狼。”
离玉:“就叫小狼,没有名字吗?”
“它现在连话都不会说,名字等成年后修出人形再取也不迟。”微生玄烛说,“反正这里也没有第二只狼,怎么叫都分得清。”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声音与她印象中相差无几,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眼前的微生玄烛说起话来像人多了,并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个大冰坨子,语气冷得跟刚从冰里敲出来的似的,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气。
离玉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个人说话竟然也是可以相对自然,不那么如坐针毡。
不对不对,关注点歪了,要继续说回这只小狼……
“这只小狼多大了?”离玉问道。
“记不清了。”微生玄烛说,“也许三百多吧。”
三百多岁……
这不太对吧?慕陶两百多岁就已修出人形,这只小狼三百多岁了,怎么还连话都不会说呢?
等,等一下!
微生玄烛刚才说它尚未成年……
系统,方不方便说一下,在《魔骨》的设定里,妖族通常多少岁成年?
不同种族之间会有什么差异吗?
相同种族之间,又是否可能存在差异?
【回宿主,在《魔骨》的世界观设定里,妖族从开灵智的那一年算起,要到五百岁方可算作成年,且大部分妖族都要在成年之后才有能力修出人形哦!】
妖族竟然要五百岁才算成年,且成年后才有能力修出人形。
意思就是说,慕陶只是在朝瑶山待了两百多年,这并不代表慕陶只有两百多岁?
她差一点就忘了,在魔界入口之时,系统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
——天魔早在四千多年前死去,祂的魔骨为何会在四千年后忽然出现,又为何会被司青岚带回朝瑶?
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文里是没有的。
因为找不到一点头绪,所以她也从来没有尝试着思考过这个问题。
只是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忽然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刚才系统说,妖族五百岁算成年,所以慕陶被司青岚带回朝瑶时,差不多就是三百来岁。
这只小狼与慕陶的岁数是完全对得上的。
四千年前,天魔死在北冥,而它也恰好生活在北冥。
所以它会是慕陶吗?
离玉的目光不由迷离了几分。
她记得,从未出过山门的慕陶,曾说自己很喜欢在海上的感觉。
她还记得,微生玄烛入眠的消息传来朝夕池的那一日,慕陶曾因从未见过他一面而感到十分遗憾……
这些被藏在微末里的喜欢与遗憾,是否也与四千年前的北冥有关系?
如果这只小狼真的就是慕陶,那么魔骨为什么会落在它的身上,它又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四千年后呢?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玉忽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只是微生玄烛想要知道了。
她现在大概比微生玄烛更想抓一个人出来好好问问。
离玉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头晕目眩。
身体上的疲惫,没有半分道理地中断了她的思绪。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在雾里看花,根本没有办法从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越是想要追寻什么,越就什么都无法厘清。
烬墟晷内的时间流逝与外界必定是不一样的,甚至有可能烬墟晷内压根就没有什么时间流逝,否则系统早该判定她任务失败了。
如果她所来到的这个时空确实是正确的,那么她是否只需要安心等待所有事情发生,就可以带着问题的答案回去阻止微生玄烛了?
若是如此,或许她可以允许自己稍微休息一下。
离玉这般想着,脑子有些发懵地坐了下来,一边揉着那只小狼的耳朵,一边尝试着放空自己。
当她将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暂时抛开后,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渐渐散去了。
屋中仍然飘着那一股很苦的药味,微生玄烛似在对那只小狼说着什么。
离玉缓缓回过神来,见这小狼似是准备跟着微生玄烛走了,忽然一个不自觉,伸手揪住了它的后颈皮。
“嗷?”小狼瞬间僵在了原地,似被什么术法定住了一般。
这狼与狗也没有多大区别,后颈皮一抓便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狠狠地挼。
“微……”离玉原本想问微生玄烛能不能让这只小狼留下来陪陪她,可她刚一开口便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此时此刻的她,或许并不应该知道微生玄烛的名字。
她下意思想要装作无事发生,却见已经走至门口的微生玄烛回头看向了她。
短暂尴尬后,离玉松开了小狼的后颈皮,小声问道:“喂,那个……我是想说,你可以让它留下来陪陪我吗?”
微生玄烛愣了一下,望着小狼说了一句:“如果它也想留下,那就……”
他话都还没说完,便*见那只小狼已经舒舒服服地卧在了离玉的脚边。
——真是个养不熟的。
他这般想着,深吸了一口气,道:“随它吧。”
“谢谢!”离玉说着,开心地拨弄了一下小狼的耳朵尖尖,很是随意地明知故问了一句,“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微生玄烛:“玄烛。”
离玉眨了眨眼,反问道:“玄烛?”
微生玄烛:“嗯。”
这不太对吧,叫名不叫姓,听起来会不会有点儿太亲昵?
离玉:“玄烛听起来,应该只是个名吧?你姓什么呢?”
微生玄烛皱了皱眉,目露不解:“什么姓什么?我就叫玄烛。”
诶,是这样吗?
从前的微生玄烛,就只是叫玄烛而已?
离玉张了张嘴,一时有点不在状态。
微生玄烛:“你怎么了?”
离玉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道:“没怎么,我叫离玉。”
她说着,对门口之人笑着挥了挥手,似在示意话问完了,他已经可以走了。
微生玄烛也没想多留,只说了一句“多休息”,便已经转身没入了屋外的风雪。
离玉还在望着门口愣神呢,一颗毛茸茸的小狼脑袋忽然在她脚踝蹭了起来。
她的脚踝有伤,此刻隔了一层纱布、一抹裙边,就让它这样轻轻蹭着,一时生出了一种刺痒刺痒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太舒服,但她也不忍说这个小家伙不是,所以干脆稍稍俯下身来,揪着它的后颈皮,将这小狼崽子提溜到了自己怀里。
小家伙刚一入怀,便在她怀中缩成了一个浅灰色的小毛团子,只睁着一双浅褐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乖巧得简直不像话。
这小毛团子还挺暖和,把它抱在手里,手指都没有那么冰凉了。
离玉这般想着,忍不住挼起了怀中的小狼。
毛茸茸的小脑袋,尖尖的小耳朵,软软的脖子和后背,还有一条软乎又蓬松的大尾巴。
她摸着摸着,小狼忽然在她怀里伸了个懒腰。
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它伸长脖子,舔了舔她的下巴。
那一瞬湿漉漉的温热,在下一秒变得凉津津的,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回神之时,这小狼已经在她颈间舔舐了起来。
离玉下意识偏头想躲,那小舌头却是黏糊糊地追了过来。
——像那个小饕餮似的,开吃了就根本停不下来。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舔我啊……”
小狼没有回应,只是歪着脑袋向下舔去。
离玉一时哭笑不得,把它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伸直双手,将它举在了半空。
灰色的小狼挣扎着晃动了几下悬空的四肢和尾巴,见始终无法挣脱,一时耷拉下耳朵,尾巴也不晃了,从鼻尖挤出了两声奶呼呼的哼唧。
只这两声哼唧,离玉瞬间破了防,哄似的将它抱回了怀里。
“我没有想要凶你的,只是你别老舔我了……”
小狼扭过头去,用耷拉着尖尖耳朵的后脑勺对着她。
离玉揉了揉那个小脑袋瓜。
没多会儿,它便又消气了似的,自觉钻进了她的怀里——身子是热乎的,像个小火炉。
是你吗?慕陶……
黏起人来和慕陶一模一样,不高兴了三言两语就能哄好这一点,也是和慕陶一模一样的。
她想要确认,却又不敢确认。
屋外的风雪声好大,一时间扰得她心更乱了。
好一阵恍惚后,离玉缓缓站起身来,抱着怀中的小狼妖,一瘸一拐走向了房门。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了。
或许她该出去吹吹冷风,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又或许,她应该主动一点,四处走走看看,多少了解一下自己此时此刻身处的北冥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这样有利于应对后续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未知。
她这般想着,轻轻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刺骨的寒风,瞬间吹冷了她单薄的衣衫,漫天飞雪扑面而来,似是想要掩埋她消瘦的身躯。
那一瞬的严寒,几近夺去了她的视线与呼吸。
她于慌忙间聚起了护体灵力,这才得以喘上一口粗气。
这地方,可比朝夕池的冬天冷上太多了……
她忽然又不想四处走走了,这一双腿脚都不利索了,就在屋里躺着不舒服吗?
离玉这般想着,缓缓眯开一条眼缝。
下一秒,她不由愣在了原地。
相传,北冥是一片极寒的无光之海。
可她望见了一轮明月。
月是圆的,高悬于夜色正中。
离玉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月亮,比她记忆里每一次月圆所见都要大上不少,但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压迫感。
它不仅比寻常的月亮要大,还比寻常的月亮更加明亮。
那种明亮一点也不刺目,它仍旧只是月光,皎洁而又柔和,但却可以照亮这漫天纷飞的雪,将这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天地映作最温柔的月白。
离玉望着那一轮月,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恍惚间,离玉似是听见了慕陶的声音。
她说,她很快就适应了魔界。
她说,她喜欢魔界那种寒凉且无光的感觉,冷冷清清挺好的,仿佛整个尘世都特别干净。
她还说,若说魔界有什么不够好,许是天边永远少了一轮月。
寒凉无光,冷清干净,还有一轮月……
所以,慕陶她……
是真的来自四千年前的这里吗?
怀中的小狼忽然一跃而下,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离玉猛地回过神来,想要追上前去,脚下的步子却是迈得十分艰难,每一下都似扯着许许多多的伤口。
越来越远的小狼忽然停下脚步,歪着脑袋回头望了她一眼。
数秒呆愣后,它又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绕着离玉的身子转了两圈,忽然放慢了脚步,再一次朝着刚才的方向走了出去。
这一次,它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一眼,确定离玉跟上来了,才会继续往前走。
小小的脚印落上厚厚的积雪,像是一朵朵陷落雪地的梅。
“你要带我去哪儿?”离玉有些疲累地问着。
小狼轻轻叫唤了两声,似是答得十分认真,但她半句都听不懂,所以等同于没有答案。
可尽管没有答案,她也还是跟着这只小狼走了很久很久。
北冥只有夜晚,没有白天,天边的月似也不会升落,她完全无法辨别时间,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她想,或许她也没有走上多远的路,只不过是因为走得太累太慢,所以才会生出一种走了很久很久的错觉。
离玉一时沉下心来,继续跟着小狼前行。
走着走着,她望见远方似有一缕明光。
随着她与那缕明光越来越近,她终于透过纷乱的风雪,望见了一处小小的院落。
离玉一时有些懵了,这小狼崽子怎么还把她往别人家里带呢?
这里是微生玄烛的住处吗……
这小狼崽子该不会只是想要把她领回家吧?
这大晚上的,她一瘸一拐走了老远,要真只是为了敲开微生玄烛的门,会不会也太过奇怪了啊?
虽说北冥本来就只有晚上,想见什么人也都只能在晚上见——但这不影响她觉得这种事情十分奇怪!
离玉犹豫着不想上前,那小狼见了,便也不再往前,只绕着她的身子转圈圈。
转着转着,忽然撒娇似的,躺在地上打起了滚。
俨然一副她不跟它回家,它今天就不起来了的赖皮模样。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离玉心软道,“我跟你进去!”
小狼一个原地打滚,从雪地里站了起来,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向着不远处的那间院子哒哒跑去。
离玉缓步跟在身后,迈出的步子一瘸一拐,脚下的印子一深一浅。
小狼很快跑到了小院门口,回身看了离玉一眼,又冲着紧闭的房门嗷呜着叫了两声。
声音不大,可在这片除去风雪便再无声响的天地,却又显得清晰可闻。
很快,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门中走出之人不是微生玄烛,而是一个面容清隽的女子。
她玄衣如夜,银发似雪,只简单点缀着些许月状配饰。
夜空中最幽深的蓝似是她的眼眸,遥远却不见寒凉,仿佛天地之间,唯有月光能够与之相衬。
小狼崽子蹲坐在她的脚边,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蹲身轻抚着它的后颈,抬眼望向离玉,浅笑着轻声说道:“你终于醒了。”
此人声音清冷,却又不会让人感到疏离。
话音落时,如雪般纯白的灵光,忽将离玉轻轻笼入其中。
那一瞬,离玉只觉身上的疲累与疼痛都消退了许多。
她回望着那银发女子,虽未问询对方的身份,心中却已然浮现了一个名字。
“小狼说你想见我。”那银发女子说着,揉了揉小狼的脑袋,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房屋,“外头风雪大,先进屋坐坐?”
“啊?”离玉有些呆滞地张了张嘴,半天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想见她了。
可想不清楚归想不清楚,她还是一瘸一拐跟进了那间屋子。
屋内灵光明亮,没有一丝寒凉。
银发女子于桌边坐下,为离玉倒了一杯热茶。
离玉连忙双手接过,小心放回桌上,扶着身后的凳子缓缓坐下身子,松了一口长气。
——真是要命了,她感觉这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银发女子见了,浅笑着打趣道:“哪里来的小鱼儿,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伤得那么重了,也不多休息休息,非要大老远地走到我这里来。”
“我没想来,是它带我来的。”离玉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小狼。
小狼忽然歪起脑袋,冲着离玉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龇了龇牙,奶声奶气地嗷嗷了两声,仿佛是在质问她——你怎么凭空污狼清白?
那委屈的小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演的。
离玉不由茫然地再次解释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和它说我想见你呢?”
“嗷!”小狼叫了一声,忽然钻进桌底,伸出一双小爪子,扒拉了一下离玉的裙摆。
“……?”
小狼急得又叫了两声,伸出自己的小脑袋,似是想要被她摸摸似的,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腿。
离玉下意识摸了摸那颗小脑袋,下一秒那小狼“呜”地一声把头缩回桌底,不断发出“呼呼噜噜”的低吼,也不知到底生起了什么闷气。
银发女子不由轻笑:“你不是说,想见它的主人吗?”
话音落时,桌底的小狼也跟着哼了一声。
离玉愣了一下,连忙反应过来:“你,你是它主人?我以为,我……我还以为它主人是那个,那个……”
“玄烛?”
“嗯!”
“他就一根筋,北冥好不容易有个开了灵智的小家伙,可不能交给他带。”银发女子淡淡说道,“会被养成一根木头。”
离玉闻言,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也说得太准了,被那家伙带大的孩子,是真会变成一根木头!
银发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离玉回过神来,轻声应道:“我叫离玉。”
银发女子:“离玉?”
离玉:“嗯。”
银发女子:“西海神族,怎么跑这荒无人烟的北冥来了?”
离玉:“我……”
银发女子:“你这一身伤,又是从哪儿来的?”
离玉:“……”
银发女子见她答不上来,只是淡淡一笑,无所谓道:“罢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你不想说,我不勉强。”
离玉瞬间松了口气。
她低垂着眉眼,沉思许久,忽然鼓起勇气望向眼前之人,轻声问道:“敢问,您可是……古神青女?”
银发女子望着杯中的茶水,淡淡应了一声:“嗯。”
她果然没有猜错!
当年化身天魔的青女,确实一直住在北冥!
第77章 她来过。
离玉望着青女,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
守护上灵灯的古神为何忽然失踪数千年?又为何出现在这寥无人烟的北冥之渊?
北冥不该是一片无光之海吗?天边那一轮不会升落的圆月是什么情况?它与司青岚心中所念又是否有关?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青女她……是否真有堕魔之心?
可这些问题,无论怎么开口,都似十分唐突。
青女:“你心中似有许多困惑。”
离玉:“……”
青女:“若与我有关,可以随便问,不用顾虑太多。”
离玉:“……”
“要是问不出口,也想不明白,那便暂时放到一旁。”青女说,“反正这世上许多的事,都是稍微放放就有答案了。”
离玉闻言,她忍不住问道:“那要是放了很久也没有答案呢?”
“那就是放得不够久。”青女淡淡笑道,“放得足够久,就算没有答案,也该能放下了。”
“青女大人,就没有放不下的事吗?”
“有啊。”青女轻声应着。
“那……”
“但也快放下了。”青女说着,垂眸望着杯中茶水,眸光被水雾氤氲着。
那双眸子里,或许也有思绪万千,但却有着一种月色笼着长夜的宁静。
她原以为,守护上灵灯的古神青女,在不曾堕魔之前应是清冷如高天孤月般的存在。
就像是北冥上空悬着的那一轮月,遥不可及地照亮着无边的暗夜。
但青女不是的。
此时此刻,她坐在青女的身旁,没有热情的款待,却也不会觉得疏离。
第一次相见的两个人,很是自然地坐在一起,喝着热茶,听着风雪,仿佛随便聊点什么,甚至什么都不聊,也能有一种很舒服,很闲适的感觉。
就像是刚才,青女问了她一些问题,她还慌忙着不知如何应答,这一页便已被青女浅笑着轻轻揭过。
非但揭过了这一页,似还十分乐意为她解惑。
那一刻,她下意识望向那双夜蓝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或是警惕,或是不悦,亦或是小心慎重地打量。
可这些全都没有。
青女好似真的不在意,问不到答案,便轻轻放下。
她没有把她当做不速之客。
哪怕她的出现毫无缘由,哪怕她携着一身怎么看都不太寻常的伤,哪怕她藏着许多难言的心事——这里也没有不欢迎她。
离玉可以感觉到,青女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然,好似什么都能够看得开,也什么都能够放得下。
她不似月,她似月光落在人间,那么寻常,那么温柔。
这样的一个人,真会像传闻中说的那样,不甘于燃烛散魂,释放天魔魂种,于北冥引怨堕魔吗?
青女堕魔之后,既为诸天仙神所杀,又为何能够留下一寸魔骨,落入慕陶体内……
桌底的小狼摇着尾巴钻了出来,两只小爪子轻轻扒拉着离玉的裙子。
“养了三百多年,也没见它这么粘我。”青女轻笑着,话语里没有一丝不悦,“它很喜欢你身上的气味。”
聊不下去的话题,在这一刻很自然地转移了。
“啊?”离玉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闻了闻自己。
她的身上确实有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闻起来心神很是宁静,但这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只不过是衣衫上浅浅沾带的。
这身衣裳不是她自己的,想来应该是青女的衣裳,小狼若是喜欢这样的香味,哪里需要特意来找她?
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气味吗?
总不能是受伤后的血腥气吧?
青女见她神色困惑,不由轻笑:“你没它这鼻子,哪能闻得出来?”
“狗鼻子是吧?这么灵!”离玉说着,伸手戳了戳小狼的后脑勺。
小狼崽子哼哼了两声,两只前爪抱着她的脚踝,轻轻咬住她裙摆的一角,似在表示不满,却又不敢用力。
离玉好奇问道:“北冥怎么会有狼呢?”
青女:“我从人间带回来的。”
离玉:“人间?”
青女:“嗯。”
“这么多年过去,外界早已没了青女大人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离玉话到此处,忽觉不妥,连忙没了声音。
青女唇角微扬,毫不在意道:“以为我早已散魂而去?”
“嗯……”离玉点了点头,小声道,“想不到青女大人身在北冥,三百年前还曾去过人间。”
“那时是去见一位故人,恰好路过人间,看见了这只小狼。”青女话语平淡,声音却是温柔,“人间怨气太深,它不过是个刚开灵智的幼狼,险些被怨气侵蚀了,我见着可怜,顺手罢了。”
青女说着,不禁笑了:“起初它还很不喜欢这里呢。”
离玉:“难免的。”
“是啊,北冥苦寒,又暗无天日,没什么生灵愿意生活在这里……”青女看着小狼,轻声说道,“不过它现在应该是习惯了。”
小狼埋着脑袋,正和嘴里那抹衣角斗智斗勇。
离玉望着小狼想了片刻,轻声道:“能被青女大人救下,也是她的运气好。”
她说着,试探着问道:“青女大人,方才提到了一位故人?”
青女:“夜昙嘛,许久未见了,便去看看。”
天魔复生之前,两位古神竟还见过……
这会是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离玉一时想不明白,便将话继续问了下去:“那,青女大人……对如今这人间之怨,可有什么看法?”
青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众生皆苦,人间之怨不会散尽,只会日复一日不断累积——天魔复生,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
离玉:“……”
青女:“你挺关心这些?”
离玉轻轻点头,掩不住眼底忧心忡忡。
青女:“天魔也不是第一次复生了,总有法子能将它再封印回去,何必日日挂心?”
离玉:“……”
竟然这么乐观的吗?
小狼似是听不明白她们的对话,忽然百无聊赖地哼唧了一声,松开口中裙角,耷拉着小耳朵,把脑袋轻轻搁在了离玉的脚上。
离玉脚上有伤,小家伙脑袋虽轻,却还是压得她神色微微一变。
青女:“小狼,离玉身上有伤,别碰着她的伤口。”
小狼听了,连忙抬起了头,小声呜呜着看向离玉,似在道歉一般。
“我昏迷了那么久,伤口都结痂了,碰一下也没有很疼。”离玉说着,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真要说的话,还是这一路走过来更疼一些。”
“你既知道疼,就先暂时放过自己吧。”青女说着,一时语重心长,“现在的你,最该做的事,其实就是安心养伤。”
“我一向很会放过自己的……”离玉自认没有说谎。
“皮肉之伤好得快,内伤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养好的。”青女话到此处,又为自己倒了杯茶,淡淡说道,“我以灵力探过你周身灵脉,伤损很是严重,新伤覆着旧伤,应是反复勉强所致。”
“……”
“你之修为,世间无几。”青女望着离玉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不问何事需你一次一次如此拼命,也不问你心愿是否已了——你既来了此处,又让我将你救下,你的命便暂时是我的,若不肯好好养伤,我可是要用些手段的。”
离玉不由一愣,嘴巴微张着,半天才蹦出两个字儿来:“……手段?”
“嗯。”青女喝了口茶,笑道,“我可将你灵力封禁,用结界锁在屋子里,每日助你运灵疗伤一次,直到你伤势好了,或是放弃折腾为止。”
“……”
“若这样也拦不住你继续折腾,我便把你困在梦里,等这一身伤好差不多了再放你出来。”
“……”
这还真是简单粗暴、易出成效的方式呢。
慕陶与微生玄烛果然都是她教出来的,这想要让人乖乖听话时使用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离玉:“我会好好养伤的。”
青女:“你这一身伤,着实不像会安心养伤之人。”
离玉一时哭笑不得:“青女大人请放心!我就算还想做点什么,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这里了。”
青女:“那倒也是。”
她话音落时,听见了一阵咕噜之声,目光不由落上了离玉的肚子。
离玉:“……”
青女不由笑了:“伤重之时确实不便辟谷,我让玄烛为你做些吃食吧。”
离玉一时有些紧张:“那他,我……要不,厨房在哪儿,我自己去做也是可以……”
她话音未落,便见一只纯白灵蝶已然飞出了窗,没入那漫天风雪。
嗐——世界真奇妙吧?她也是被这篇文的反派给伺候上了。
不过仔细想想,煎药也是伺候,做饭也是伺候。
横竖都有人替她使唤上了,她便干脆安心接受了吧。
离玉心底这般想着,没多会儿便吃上了热乎的饭菜。
北冥不分昼夜,她也不知这算早中晚的哪一餐,只知自己确实饿挺久了,吃什么都觉得很香。
唯一有点尴尬的地方就是——屋内三人一狼,就她一个在吃。
小狼蹲坐在一旁,仰着脑袋、歪着头,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正巴巴地望着她。
“它岁数还那么小,应该不辟谷吧?”离玉抬起头来,小声问道,“我可以喂它一点吗?”
她感觉自己急需一个饭搭子缓解尴尬,而这只小狼崽子就是最有可能加入她干饭小队的存在。
微生玄烛:“你醒来前它就吃过了。”
“也许没吃饱,也许又饿了……”离玉说着,低头看向了小狼,“你看它,它一直看着我,看上去很想和我一起吃。”
“它胃口大,给多少吃多少,根本吃不饱。”微生玄烛淡淡说着,“别看它现在想吃,其实也不饿,就是馋。”
这话一听就老有经验了。
小狼听完不太高兴,一时趴下身去,自鼻尖挤出声声闷响。
离玉一听这话,彻底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不由笑出了声:“吃东西嘛,也没非说饿了才能吃,馋也是可以吃的呀,反正这小家伙也不怕吃胖。”
她说着,手指戳了戳小狼的脑袋。
小狼一下抬起头来,开心地摇起了尾巴。
饭搭子有了,人一口、狼一口,这饭吃起来便也不再那么尴尬了。
一顿饱饭下肚之后,离玉将小狼抱在腿上,揉着它的后颈,很是满足地歇了一会儿。
怀里的小狼跟个暖炉似的,这吃饱了,身子又暖,她歇着歇着,困意便涌了上来。
也就稍稍打个盹的功夫,离玉再睁眼时,屋内便又只剩下了她与青女。
青女:“去床上睡吧。”
离玉:“这,这怎么好意思……”
青女的院子很小,就这么一间屋,没有客房,独一张床。
她就一个外人,要是刚醒来就把人家床给占了,那多少有点不像话了。
“我还是回去吧。”离玉说着,将腿上趴着的小狼抱上了桌。
她做了两个深呼吸,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
这一想到有好长的路要走,她满是外伤的腿脚又开始疼了。
青女:“让小狼送你吧。”
离玉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我确实也不太认路。”
她话音刚落,便见小狼跑到了院子里,摇晃着浅灰色的大尾巴,回身望着青女嗷嗷叫唤了两声。
离玉还没反应过来它在叫唤什么,便见屋外的风雪忽然向它聚拢、将它淹没。
那一瞬,她心间不由一紧,急得腿脚都利索了两秒,甚至来不及思考任何,便已大步冲出房门。
就在她想运灵打散风雪之时,风雪也悄无声息地忽然散去。
下一秒,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只快要比她高的大狼。
大狼蹲下身来,把后背留给了离玉,离玉却是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
数秒呆愣后,大狼扭过头来,在她脸上轻轻舔了一下。
离玉猛地回过神来,回身看了一眼青女。
青女浅笑着挥了挥手:“术法维持不了太久,快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时,那大狼又舔了离玉一下。
离玉摁住了它的脑袋,牵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扒拉着爬上了它的后背,伸手扶住了那毛茸茸的颈子。
她忍不住有些激动,双手不自觉摩挲着大狼的颈侧。
大狼甩了甩脑袋,缓缓站起身来,在几步慢走后,忽然一下奔跑在了雪夜之中。
风好大,呼呼掠过她的耳畔。
就算有灵力护体,这风也还是太大了。
她不自觉将身子压低,趴伏在了那蓬松而又厚实的绒毛之中。
这是青女的术法……
她不禁想,长大以后的慕陶也可以做到这样吗?
首先,她不是福瑞控!
其次,这也不是骑不骑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主要是,这么大一只狼抱起来也太舒服了!
舒服得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它的后颈,止不住地蹭着那软乎又暖和的后颈毛,蹭到几乎咬牙切齿。
——救命啊!!!
再多让她埋一会儿,她都快舍不得它变回去了!
这大家伙似乎也被她蹭得很舒服,刚把她送回住处,见她从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便扭过头来,一舌头从她的下巴舔到了鼻子。
“你别……”
离玉话音都还未落,就又被这大舌头舔断了声。
三两下舔舐后,她一把抓住了大狼的脑袋,想要将它从自己脸边掰开,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完全拗不过这大家伙。
好在这大狼舔着舔着便缩了水。
那一瞬,大狼变小狼,被离玉轻易地拿捏在了手中。
它短小的四肢悬在半空,尾巴低垂着摇摇晃晃,小小的舌头还做着舔舐的动作,却是忽然一下就够不着身前的甜品了。
在怒舔了几下空气之后,小灰狼后知后觉地停下了舌头。
它歪了歪脑袋,目光呆滞地看向了离玉,两只前爪下意识挥动了几下。
下一秒,离玉抓住它的双手多用了几分力,掐得它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
“还舔不舔了!”
小狼跟知道错了似的,一时间耷拉着脑袋没敢说话——当然它本来也不会说话。
离玉黑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将这小狼崽子瞪了好久,见它彻底蔫儿了,这才走进屋中,把它放回了地上。
小狼瞬间躲进桌底,缩成了一个小毛团子。
离玉在屋内寻了一圈,找到一张手帕,温了一下水壶中凉掉的水,将其打湿,擦了擦满是口水的脸。
她是真的怕了这只小馋狼了。
小一点儿的时候还能轻易制住,变大了简直就跟要吃人一样,拦不住也推不开。
她要收回刚才心里的想法!
狼还是小一点的好,太大了根本把控不住!
离玉这般想着,放下手帕,没精打采地躺回了床上。
她将被子揉成一团抱在怀里,望着床边垂下的帷幔陷入了一阵沉思。
在今天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来到四千多年前的北冥,见到一个还算正常的微生玄烛,遇上一个世人口中堕为天魔的古神。
还有……曾经那个未被魔骨侵蚀,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小慕陶。
她不禁想,四千年前的北冥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再只是微生玄烛一人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直都混沌。
她好像一下子接收了很多信息,一时半会儿有点整理不过来了。
离玉躺在床上想了很久,这才把心底隐隐约约抓到的那一丝头绪给理了出来。
她还在朝瑶的时候,微生玄烛不止一次问她,四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总是十分笃定,从前“离玉”给出的答案都是谎言。
他也总是十分笃定,这世上只有“离玉”能给他一个真相。
从前的她,总是为此十分头疼,觉得自己根本不是“离玉”,又怎么可能知道微生玄烛想要的答案?
可直到今时今日,甚至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想明白,微生玄烛为何总是一再向她追问过往之事。
——因为她确实来过这里。
无论过去多久,微生玄烛都无法相信青女会因一己私欲堕化成这世间最可怕的魔。
可无论他是否相信,青女都已成为了这世间的罪人,千年万年都免不了遭受世人的唾骂。
他始终认为这其中必有隐情,而这世上最有可能知道其中隐情的人,就是在一切发生之前,曾经忽然出现在了北冥的那个人……
而他认定那个人,就是新一任的上灵灯守护者——离玉。
原来,从前的“离玉”才是那个完全没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她”一定也很茫然,为何总有那么一个人,不断向她追问着当年天魔之事,似想得到一个和世人所见都不一样的答案。
可“她”是参与了那一场神魔之战的人,“她”一定看见了堕魔后的青女,也随诸天仙神一同将其诛杀在北冥之渊。
“她”所能给到他的答案,理应和世人口中的答案是一模一样的。
也许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他就已经很久很久没向“离玉”问过这个问题了。
微生玄烛应该早就放弃从“离玉”身上得到答案了。
正因如此,他才一直都在谋划着复生天魔,谋划着复生当年的古神青女。
而在他的计划里,人间怨气只是一部分。
复生天魔的阻力必定不小,为求万无一失,他还需要削弱上灵灯守护者,以及设法断去最后一道天门。
从上灵灯被盗,再到上灵灯回归,黑袍都不曾出面。
从前她对此感到万分不解,可如今想来,微生玄烛让向寒玉盗走上灵灯,或许本就只是想要利用此事将她削弱,顺便损伤她在整个人间的威望,方便日后寻找机会逼迫她开启天门。
如此,他便可以在天门开启的瞬间,毁掉如今天人两界最后的通道了。
他才不在乎向寒玉会不会把上灵灯交给他。
甚至可以说,他就是猜到了向寒玉绝对不会把上灵灯交给他,才会将向寒玉选为这一步棋的棋子。
他想要得到上灵灯太容易了,那么多年来碎琼洞的封印都是他参与维护的,哪里还需要外人帮忙偷盗?
这一步棋,他早已稳操胜券。
而慕陶的暴露于他而言,则算是意外之喜。
纯靠魔魂复生的天魔,或许会与青女没有一丝关联,但有了魔骨就不一样了。
魔骨那么巧就落在了当年那只小狼身上,那必定只能是青女之物……
如此一来,待到天魔复生时,他就能够得到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了。
说到底,碎琼洞封印有异之时,不过是他准备实行计划的开始。
他很清楚,这一步一*旦走了下去,便是落子无悔,再没有什么回头路了。
所以他忍不住抱着一丝微末的希望,又一次向她问起了当年之事。
这一次,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她的犹豫,她的支吾,都被他看在眼里。
这让他更加笃定了“离玉”从前的回答都只是谎言。
所以在那之后,他又忍不住向她追了两次。
只是那时的离玉并不知道,微生玄烛确实没有认错人。
他所追问的,从来都不是这副身子的原主,只是他所认识的离玉——四千年前,忽然出现在北冥的离玉。
她也是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当初碎琼洞中忽然增长的贴合度,并非是某人挖野菜挖疯到被凶了还要暗爽。
它之所以涨了,是因为他认出她了……
而身怀魔骨的慕陶出现在四千年后,应该也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吧?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环,说不清到底从哪里开始,却又哪里都被早早注定了。
所以她来到这里,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寻到一个答案,更是为了接续上所有的因果,对吗?
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于她而言都是未知的……
如今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在离开此地之时,她必须要将慕陶一并带走。
离玉感觉自己有些累了。
人在身体不好的时候动脑子,果然是很累的。
她闭上了双眼,决定放任自己先睡一个好觉。
缩在桌底的小狼偷偷探出了脑袋。
它歪着脑袋,瞪着眼睛,静静望着床上的离玉。
直到听见她的呼吸渐渐缓至平稳,这才迈着狗狗祟祟的步子,跳上床铺、钻进被窝,贴着她的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安安静静,与她一同入梦。
第78章 为什么啊?
离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自己牵着绳,在幼时住过的老街巷里遛狗。
狗狗是红色的,叫起来奶得很,每发出几声狗叫,就夹带上一声嗷呜。
四只小腿儿蹦蹦跶跶的,毛茸茸的大尾巴两步一晃悠,跑几步就回头等她一会儿。
那些被岁月模糊的一张张熟悉面容,都笑着向她打着招呼。
“黎郁,什么时候开始养狗了?”
“这小狗颜色真漂亮,是染的吗?看起来真自然!”
“看起来好乖巧,养小动物啊,性格好是钱买不来的……”
是啊,性格好比什么都重要。
狗狗生得漂亮,不吵不闹不挑食,听得懂人话,小尾巴还摇得很欢快,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狗了。
唯一不太好的是,这狗其实是只狼,而这狼真的特别狗。
在外头乖乖的,把面子都为她留足了。
一回到家里,就会变大很多。
然后把她按在床上,按在沙发上,按在桌上、墙上、地上,甚至有时候会把她按在浴室里——伸着舌头就是一顿舔。
舔着舔着,还会变成少女的模样,用那一双指节分明的纤长之手,将她试图反抗的双手牢牢禁锢起来,还要她改换姿势配合。
那一身柔软的皮毛,随之化作一袭红衣,穿得松松散散,仿佛轻轻一扯就会露出一片雪白。
原本的舔舐,变作了啃咬,就连奶呼呼的狗叫都变成了“师尊、师尊”的发音。
——她活一辈子,就没听过有狗这么叫,别太离谱了!
但是少女的声音很好听,每一声轻唤都似落在她的心底,泛起一圈涟漪……
等一下,耳边为什么会有银铃响动?
她不记得家里有这种东西——
……
离玉缓缓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只见一个浅灰色的小毛团子缩在她的身旁,淡粉的小舌头正舔着她腕间的银铃。
银色的小铃铛,舔一下、响一下,对它而言似乎很好玩,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光。
窗外天色昏暗,风雪仍旧很大,似月般柔和的光照亮着整个屋子。
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没有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也没能把慕陶带回自己的家……她甚至把慕陶都弄丢了。
不过万幸,她还有补救一切的机会。
小狼仍旧在用舌头轻轻拨弄着那颗银色的小铃铛。
铃声轻响时,温热的触感不时轻触腕间,又化作丝丝缕缕的微凉。
“这是同心铃。”离玉说着,轻轻拨弄了一下小狼的耳朵尖尖。
小狼抬起头来,不太理解地望着离玉的眼睛。
“同心铃,两串为一对。”离玉看着那双浅褐的双眼,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若有所思,“系上了同心铃的两个人,无论身处何方,相距多远,都能通过铃声找到对方。”
小狼一脸困惑地歪着脑袋,小小的爪子轻轻拍了一下那颗银铃,似是好奇要怎么通过铃声找到另一方。
离玉:“它坏掉了,现在用不了了。”
“嗷呜呜~”小狼低声哼唧着,继续把玩起了那颗小小的铃铛。
“我亲手把它弄坏的,因为我不那么做,我就再也没有机会陪她把剩下的路都走完了。”离玉轻声说着,说不出是无奈多一些,还是亏欠多一些。
小狼听不太懂,却隐隐感觉她不太开心。
它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小心翼翼往前挪了些许,伸长脖子,在她的嘴上轻轻舔了一口。
下一秒,它缩了缩脖子,似是害怕会被扔下床似的,又一次缩成了一团——只睁着一双浅褐的眼,一脸无辜地望着离玉。
离玉愣了一下,直到唇边那一抹温热散去,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揉了揉小狼的后颈。
“你在安慰我?”
小狼哼唧了一声,顺应她指尖的轻揉,蜷缩的身子缓缓松开。
它似十分享受这样的抚摸,缓将小小的身子微微侧翻,四只小脚蜷曲着向上翘起,翻出了自己毛茸茸的小肚皮。
离玉见状,眼底再也止不住笑意,轻轻揉起了它的肚子。
软乎乎的,还很温暖。
她感觉心里那些莫名的失落与伤感,好像都在这一瞬被一扫而空。
离玉伸手将它抱进了怀里,主动把脸凑上前去,任由这小家伙伸出舌头在自己脸上轻轻舔舐起来。
那些许粗糙的温热触感,好像可以带走心里的疲惫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拉着小狼的两只前爪,上下摇晃了一下:“停一停,停一停!”
小狼停下了舔舐,歪着脑袋,目露不解。
离玉:“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狼眨巴着大眼睛,眼里好似闪着星星。
短暂思虑后,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离玉:“你是不是觉得,这种事情要青女大人同意?”
小狼哼唧着点了点头。
离玉:“那我们去找她!”
小狼开心地点了点头!
离玉刚从床上下来,一瘸一拐走到桌边,想要温点儿水来喝,便听得吱呀一声门响,闻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儿伴着风雪一同钻进了屋子。
房门闭拢之时,微生玄烛已将一碗汤药放在了桌上。
望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离玉只觉两眼一黑,指尖温水的灵力都瞬间断了。
微生玄烛:“你该喝药了。”
离玉:“……你不觉得这句话很残忍吗?”
微生玄烛不解:“哪里残忍了?”
离玉:“我刚睡醒,早饭都没吃,就要喝这么苦的药……”
微生玄烛仍旧不解:“那怎么了?”
离玉:“那我这一天就从满嘴的苦涩开始了啊!”
微生玄烛沉默了好几秒,似是接不上这句话了,于是一切又回到了最初:“你该喝药了。”
行吧……
离玉深吸了一口长气,端起药碗,紧皱着眉头把今日份的药喝下了肚。
果然这世上所有的事啊,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喝药也不会例外。
虽说药还是非常难喝,但是比起昨天,她心中的抗拒确实已经少了很多。
脚边的小狼仰头望着她,眼里有关心,也有好奇。
离玉低头对上那浅褐的双瞳,忽然忍着腿脚的伤痛,缓缓蹲下身来,伸手将它举到了脸旁,轻轻蹭了蹭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忽然被蹭了两下,小狼脸上满是笑意,开开心心伸出舌头在她嘴上舔了一下。
下一秒,毛茸茸的小脸上猛地失去了笑意。
短暂呆滞后,它歪着脑袋,默默舔起了离玉的手背,似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嘴里沾到的苦味儿蹭掉似的。
看着面前这小家伙一脸苦相,离玉忍不住发出了缺德的笑声。
都说妖族开了灵智以后,各方各面都会越来越像人类。
别看这小家伙现在还是一只狼宝宝,其实味觉早就该和人类大差不差了。
这一口舔下去,也不知它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舔人了。
离玉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微生玄烛:“我想给小狼取个名字,叫着方便!”
“就叫小狼不也挺方便?”
“不一样的!”离玉认真道,“这世上有那么多狼,它只是其中一只,但是有了名字,它便是独一无二的了!”
她说着,松开手中的小狼,扶着一旁的凳子站起身来,呼了一口气,道:“再说了,名字是很有意义的,就算是天地间本就独一无二的你,不也有自己的名字吗?”
小狼哼唧着点了点头,一双眸子瞪得亮盈盈的。
微生玄烛望着它看了一会儿,道:“你与我说这些没用,还是要问青女大人。”
“我这不正打算去,就被你的药给拦住了吗?”离玉说着,为自己倒了一杯刚温好的水,将舌尖苦涩稍微往下压了压,“就是这路太难走了,我现在灵力空虚,不太能够飞行……”
话音落时,她想着那一条好长好长的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她现在可是伤患,这路她就非走不可吗?
嗯……好像也可以不走!
离玉的目光不自觉望向了地上正歪着脑袋看她的小狼。
“微……昨天晚上,啊不,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晚上,反正就是昨天,青女大人把小狼变得很大!”离玉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望向微生玄烛的目光很是期待,“那一招,你会吗?”
微生玄烛:“嗯。”
离玉:“那帮个忙?”
小狼听了,蹦至门前,三两下刨开房门,跑到月白的雪地里打了个滚,而后站起身来,嗷嗷叫了几声,似在说自己准备好了。
“它倒是乐意背你。”微生玄烛说着,指尖泛起纯白灵光,唤着风雪将小狼重重裹挟。
竟然不是星辰之力?
北冥是微生玄烛自己的地盘,他在这里也要隐藏实力吗?
“嗷呜~!”
屋外一声狼啸打断了离玉的思绪,她连忙回过神来,缓缓走出房门,爬上了大狼的后背。
微生玄烛也从屋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空空的药碗,看上去没有同行的意思。
离玉:“你不一起吗?”
微生玄烛:“我先去厨房。”
对哦,是该吃饭了!
离玉想了想,小声道:“昨天的菜,我觉得少点盐——就少一点点,稍微加点儿就好,多了会咸。”
微生玄烛:“……好。”
离玉还想说点什么,可嘴都没来得及张开,眼前之人便已化作一道灵光飞远了。
嗐!罢了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离玉:“走吧,带我去见青女大人!”
大狼晃晃脑袋,嗷呜了一声,踏着厚厚的积雪,朝远方飞奔而去。
依旧是落雪纷纷,依旧是明月高悬。
她又一次将自己埋在了它的后颈,在这凌厉的寒风之中,拥抱着最最令她安心的温暖。
来到目的地之后,离玉开门见山,将自己想给小狼取个名字的想法告知了青女。
青女闻言,没有拒绝,只是随口问道:“那你想好为它取什么名字了吗?”
“慕陶!”离玉答得毫不犹豫。
“哪两个字?”
“思慕的慕,陶醉的陶!”
青女蹲下身来,揉了揉小狼的脑袋,淡淡问道:“为什么?”
离玉:“啊?”
青女:“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离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取个名字,怎么还要问为什么啊?
小狼就是慕陶,慕陶就是小狼,若是天天对着慕陶叫小狼,她会觉得很奇怪,所以才会想提前把这名字带给它的。
这原因无疑是简单的,但想向眼前之人解释清楚,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数秒沉默后,离玉开口笑道:“好听嘛,没有别的原因。”
青女:“没有别的意义了?”
离玉:“名字的本身就是意义啊,何必非要有很特别的意义呢?”
青女笑了笑,对着小狼问道:“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嗷!”小狼开心地点了点头。
青女见状,笑着戳了戳它的小鼻子,笑道:“既然喜欢,往后便叫这个吧。”
她说着,站起身来,坐回了桌边,不再多问什么。
离玉低下头来,试着叫了一声:“慕陶!”
第一次拥有了名字,小家伙高兴得不行,摇着尾巴向她跑了过来,像只狗狗似的,在她身旁蹦蹦跳跳地绕起了圈,差点没将她脑子转晕。
“你别转啦!我头都晕了!”
小家伙哼唧了几声,扭头蹦进院中,在雪地里开心地打起了滚。
离玉脚步缓慢地跟了出去,扶着门框坐下身来,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揉成了团:“慕陶!”
小狼刚一回头,便被一个雪球砸得两眼发了懵。
它呆愣了半天,忽向离玉扑了过来,携着一身霜雪,钻进她的怀中,伸出舌头就是一顿猛舔。
“别,唔——别舔,别舔了!”离玉一边说着,一边笑着。
右手轻轻扶着它的后颈,左手抓起一把又一把的雪,玩闹着往这小狼崽子的脸上和嘴里乱塞乱拍。
腕间银铃轻响,伴着她敞开的笑声,回荡在这寂静而又空荡的雪夜之中。
向来安静的小院,忽然间热闹了起来。
青女望着那笑闹的一人一狼,不由得扬起了唇角。
她想,确实也是时候教教这只小狼,如何融入这个偌大的人间了。
那一日饭后,青女淡淡说道:“玄烛,从明日起,你教慕陶识字吧。”
微生玄烛眼底闪过了一丝不解:“它还很小,就要开始识字了吗?”
“早点学,学得快,记得还牢。”青女说着,不由打趣道,“你就是学晚了,脑子都锈了,当初学得特别慢。”
“……”
离玉好努力地压住了嘴角,好奇问道:“竟然晚到脑子都锈了?那得是多晚才开始学的啊?”
“三千多年前吧?”青女说着,稍稍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向微生玄烛问道,“那时,你有四千岁了吗?”
微生玄烛皱眉道:“记不清了,差不多吧……”
四千多岁才开始学这些,那确实是有点晚了!
但是仔细想想,北冥这种了无生机的地方,也不可能会有人教他这些就是了。
只不过,如果微生玄烛如今知晓的一切都是青女来此之后教给他的,那么青女岂不是在北冥待了有三千多年了?
北冥如此荒芜,她却甘愿长留于此,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离玉一时想不出答案,只得把这疑惑暂时放进了心底。
*
清醒后的第三日,离玉刚一喝完汤药,便已搬着小凳坐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起了小灰狼学认字。
北冥没有笔墨,但是遍地白雪皆可作纸。
纯白的灵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小狼没精打采地趴在雪地上,用爪子艰难地抠着自己狼生中学会的第一个字。
准确说,并不是第一个字,而是第一个名字。
微生玄烛本也想先教点儿简单的,但是离玉认为,小孩子学认字,应该先从自己和亲人的名字开始。
于是小狼第一课的难度便一下子拔高了许多。
“慕陶”这两个字,对一只刚开始认字的小狼来说笔画实在是太多了,它的爪子在抠字这方面也不是特别好使。
这字练着练着,好好的小狼,忽然一下就急眼了。
那一瞬,离玉只听得一声娇娇的狼嚎。
等她回过神时,小狼的爪子已经在雪上猛地乱刨了好几下。
下一秒,它生无可恋地趴回了地上,大嘴巴一张,一边发出不爽的闷哼,一边对着那满地乱糟糟的积雪就是一通乱咬。
那圆溜溜的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想把这片雪地撕碎的怒火。
离玉在一旁看得那叫是一个目瞪口呆。
要不是亲眼看见,她都不敢相信慕陶小时候还有这么暴躁的一面。
不过这样的暴躁只持续了短短数秒。
当漫天落雪凝成冰凌,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它周围之时,它缩了缩脖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接着练。”
“嗷呜呜……”小狼委屈巴巴地继续抠起了自己的名字。
那十几根冰凌就这样在它周遭悬了许久,它动一下,它们便跟着动一下,吓得它是再没敢造次分毫,老老实实地把这两字练到了熟。
凶巴巴的老师走了,小狼呜呜地跑到离玉身旁,嗷嗷呜呜地诉起了离玉听不懂的苦。
虽然听不懂,但这抱怨的情绪绝对传达到位了。
离玉揉着它的小脑袋瓜,轻声哄道:“你要是乖乖听话,答应我别再像刚才那样忽然发疯,我可以和青女大人说一下,以后让我来教你识字,这样微……玄烛就没有机会吓唬你了。”
她说着,歪着脑袋,对小狼眨了眨眼,笑着问道:“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小狼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微仰着小小的脑袋,舔起了离玉轻抚它的那一只手。
关于小狼谁来教这件事,青女是半点意见都没有的。
“谁教都行,能会就好。”
青女大人此言一出,小狼崽子便开心地投入了离玉的怀抱。
离玉的耐心很好,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哄着小狼学会的。
这小毛团子多少有些不爱学习,没有一点奖惩机制,真是半点儿都哄不动它。
为此,她可没少被它又舔又啃。
很多时候,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一个多月便已过去了。
这一个月里,小狼学会了不少字,离玉的伤势也有了明显的好转。
伤口的结痂都已脱落,心脉的寒气也已散尽。
至此,每日喝的药,终于是可以断了!
这应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可在断药的那一日,她遇上了这辈子最让她抬不起头的一件事。
——微生玄烛抽查了一下小狼的认字情况。
离玉对天发誓,她真的很努力地在教了,小狼也确实学会了很多字!
但是,她忽略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教了它一堆简体字!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微生玄烛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大文盲,充满了诧异与无法理解。
那眼神,仿佛是在质问——离玉,就你这水平,还自告奋勇地教小狼呢?
当然,这位老师并没有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他只是在好一阵沉默过后,深吸了一口长气,淡淡说了一句:“明天开始,你和慕陶一起学。”
那一刻,离玉紧紧将唇抿成了一条线,只敢点头,不敢说话。
小狼歪着脑袋,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全然不知自己的老师即将降级为自己的同学。
对此,离玉只想说——虽然她很不严谨,但这也算事出有因。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不是在朝夕池躺平混日子,就是在人间赶路或逃亡,根本没什么机会和心思留意这个世界的字长啥样。
再说了,她也不是不认识繁体,路过人间之时,偶尔扫见一两个店铺招牌,眼睛直接自动翻译了,具体长啥形状,她是真没往脑子里放过!
事已至此,那就学吧……
都是知识嘛,多学点儿总不会有错的。
打从那一日起,离玉便也拿起树枝,过上了在雪地里练字的日子。
不过为了证明自己真不是文盲,她很是认真地和微生玄烛解释了一下:“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这个字啊,我跟你学,不是因为我不会,而是因为我在入乡随俗。”
“……”
“我家那边的字就是这么写的,这是地域差异,不是我写错了!”
“……”
“你别瞧不上,我家那边的字特别好,简单好记笔画少,就像你的名字——”离玉说着,蹲下身来,在地上写下玄烛二字,“你看,写起来就这几笔,是不是方便很多?”
“……”
“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离玉笑吟吟地说着,见微生玄烛没有半点想学的意思,只得叹了一声,“算了算了,我还是入乡随俗吧。”
她说着,翻了个白眼,继续练起了今日刚学的“新字”。
该说不说,识字这方面,离玉同学基础不错,学起来还是十分快的。
但是基础为零,一开始还学偏了的慕陶同学就相对比较惨了。
它好不容易才学会了一些,忽然间又被告知大多都是错的,一下子整只小灰狼都蔫儿进了雪里。
短暂伤痛后,它忍不住用爪子在雪上抠出了心底的疑惑——为什么啊?
由于抠出来的是简体,被老师当场罚抄了二十遍。
一时之间,满地白雪皆铺满了歪歪扭扭的“爲什麽啊”四个大字。
乍一眼看上去,精神状态十分美丽。
这实在是太坏了——
离玉纵使拼尽全力,也没能忍住心底笑意。
第79章 早晚的事。
微生玄烛离开后,离玉坐在地上,把小狼捞进了怀里。
这小家伙,委屈得尾巴都不会晃了,只本能地哼唧着往她怀里蛄蛹。
“这次是我的问题,我忘了这里和我家那边是不一样的,不过其实也是互通的,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说着,拿起树枝,用自己的理解,把那些看着复杂的字,一点一点向小狼拆解了起来。
耳畔的声音,温柔又耐心。
小狼眨了眨眼,睁着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认真望着雪地上划拉出的一笔一划,努力理解着离玉所言。
离玉教着教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试探着,在地上轻轻写下了两个字。
小狼眼中忽然多了几分困惑,一时仰着脑袋望向了她,似是在问——怎么忽然写了它从来没有学过的字。
“这是黎明的黎。”离玉看着怀中的小狼,将树枝指向了第二字,“这是郁郁葱葱的郁。”
小狼脑袋一歪,脸上的困惑更多了。
“这是……”离玉犹豫了一下,轻笑着叹了一声,捏了捏小狼爪子上的肉垫,笑道,“教你两个新字,你学不学嘛?”
小狼望着地上两个字看了许久,忽从离玉怀中跳了下去。
浅灰的小爪子在地上照葫芦画瓢,把这两个字歪歪扭扭地反复抠了几遍。
末了,它迟疑了一下,又在地上写下了“离玉”二字,仰着脑袋,看着离玉,眼里闪着些许疑惑。
离玉:“听上去都一样,对吧?”
小狼点了点头。
离玉淡淡笑道:“这世上许多事,看上去是一样的,实际却是截然不同。字也是这样的,听上去一样,但也会有不同的写法,甚至完全不同的意义……”
“这两个字,是我们的秘密,你记在心里就好,不要写给玄烛看。”她说着,揉了揉小狼的耳朵,“好不好啊?”
小狼似懂非懂地看着脚下的字,短暂茫然后,点了点头,又照着多写了几次。
离玉望着自己真正的名字被那只小小的爪子抠得满地都是,心底渐渐泛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知道,四千年后的慕陶,并不会记得曾经在北冥发生过的一切。
北冥的风雪,总是可以轻易地掩埋一切。
无论是那满地的为什么,还是反复写下的一个名字,都会在一次小憩之后被风悄然吹走,留不下任何印记。
有人一直想要寻找的那个答案,应也早就被这永夜之中,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风雪彻底吹散了吧?
或许正因如此,此时此刻的她,才有可能在这里短暂地做回自己。
其实她还挺喜欢这里的。
在这里,她就是一个受了伤的人。
哪怕她的出现毫无缘由,哪怕她身上有着怎么看都很不寻常的伤势,哪怕她明显有着很多不能言说的秘密——却从来没有人在意她的来处,也没有人会询问她的意图。
她不用担心什么身份贴合度,更不用背负任何的责任与期待。
小狼什么都不懂,一心只想黏她身旁。
微生玄烛似不在意这些,向来只看眼前之事。
至于青女,一个燃烛期的古神,上灵灯的守护者,藏匿在这人间最最荒凉的地方三千多年,想来也有着无法与人倾诉的秘密。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不会轻易窥探她的心事。
所以,四千年前的北冥挺好的。
永夜再是苦寒,也始终有着一抹月光,冷冷清清,干干净净——就算各怀心事,也没有谁是孤身一人。
只是这样一段岁月,往后也只有一个人记着了。
离玉想到此处,不禁陷入一阵沉思。
也许有些事她还是猜错了。
因为下意识想要接续所谓的因果,她把慕陶这个名字早早地带给了北冥的这只小狼。
可她忽略了一件事,微生玄烛始终记得一切。
她原本以为,上灵灯被盗一事,是为了针对“离玉”这位上灵灯守护者。而慕陶身怀魔骨一事,只是在灵州意外暴露的。
如今回头再看,却又想起了更多的细节。
既然她把慕陶这个名字带回了四千年前的北冥,那么四千年后的微生玄烛便绝不可能对慕陶的出现毫无反应。
可是岁数对不上,模样对不上,体内的魔骨与封印更是让这只小狼的灵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纵使他确实怀疑过,应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慕陶就是当年的小狼。
可他或许从来没有停止过怀疑。
离玉差一点就忘了,第一次进入未亡城时,曾有那么一股力量将慕陶打晕,并将其扔进了引灵阵的阵眼。
那只小黑鸟没有这样的本事,自我意识四散在满城怨气之中的秦若蘅更没有理由这么做。
其实早在那时,微生玄烛就已开始试探了吧?
他怀疑慕陶就是当年的小狼,他怀疑自己之所以会认不出小狼,与当年天魔之事多少有些关联。
所以他将慕陶扔进了怨气最为深重的引灵阵中。
或许早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笃定了慕陶身怀魔骨一事。
至于魔骨为何会落入慕陶体内,又为何会在天魔死去四千年后忽然出现在朝瑶山中,便是他始终无从得知,却也一直不曾放弃寻找的真相了。
断去天门之后,微生玄烛也曾提及过慕陶。
他说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他认为这一切多少有些讽刺。
他分明找到了那么多可以证明当年之事必有蹊跷的蛛丝马迹。
但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就连身怀魔骨的小狼都已偷养在身边了,却还是不愿告诉他一个真相。
难怪他不择手段也要复生天魔。
这其中难以解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足以渐渐成为一个人的心魔……
离玉忍不住去想,如果换做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她想不出一个答案,只觉得心里沉沉的,忍不住将地上还在认真练字的小狼捞入了怀中,仿佛这样便可以压住那些无比杂乱的心绪。
怀中的小毛团子似也看得出她心事重重,一颗小小的脑袋微微仰着,安慰似的,轻轻舔舐起了她的脸颊。
这样的舔舐,总能让她渐渐安下心来。
那之后的日子,依旧平平淡淡。
小狼学会的字越来越多,已经可以十分顺畅地通过写字与人进行交流了。
离玉体内的灵力也在缓缓恢复。
如今的她,已经可以幻出灵蝶传信,也可以在短时间飞行了。
终于能够再次使出飞行术法的那一天,离玉满心欢喜地带着小狼飞去了脚下这座岛屿的尽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岛屿之外真正的北冥。
原来,这是一座浮空之岛。
而这岛屿之下,是一片相距少说千米之远,无边无际的深黑之海。
这才是真正的北冥,传说中没有一丝光亮的幽深海域。
但偏偏这里又悬起了一轮圆月。
漫天的飞雪,都在随风飘零,恨不得借着月光没入深海。
黑色的海面不太宁静,随风掀起层层海浪,在那仅有的月色之下,泛着稍纵即逝的银白。
那一瞬凌空的远望,寂寥得让人心生恐惧。
离玉吓得呼吸都凝滞了几秒,回神之时二话不说躲回了暂住的小屋,再没去看过那一片深黑的大海。
小狼看出了她心底的惧怕,显然对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而那满满的不可思议里,似又多少带了几分欣喜之意。
那一刻,没有什么过多的思考,小狼从离玉的怀里蹦了出来,嗷嗷地奔进了北冥的漫天风雪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离玉坐在屋内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追了上去。
只见这小狼先是一路奔到了微生玄烛的住所,嗷嗷呜呜地把他从屋里叫了出来,而后蹦蹦跶跶地奔向了青女的小院。
离玉一脸茫然地追了一路,好不容易停下了脚步,刚看到青女从屋中走了出来,便见小狼在雪地上抓出了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
——离玉怕海!
“慕陶!!!”
离玉瞬间冲上前去,蹲身掐住了小狼的脖子。
不过没敢用力,所有的怒气都只留在了刚才那一声怒喝里。
由于她手上力度不大,小狼晃了晃身子便已挣脱出去,蹦蹦跶跶跑到青女脚边,小爪子在地上唰唰地抠出了另一行字来。
——她都会怕,我当初害怕也不奇怪了吧!
离玉:“……”
搞半天,这家伙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北冥唯一的小怂鬼是吧!
离玉不由深吸了一口长气。
她是从来都没想过,这小狼崽子竟然还有这么过分的一面!
她灵力刚恢复没多少,好心带它飞着玩儿呢,它倒好啊,扭头就把她的丑事说出去了!
所幸,丢脸范围不算太大,她还可以接受。
反正整个北冥除了她和这只小狼崽子,也就只有青女和微生玄烛两个人。
文盲她都已经当过了,怕海这点儿脸她还是丢得起的……
那一刻,青女不由笑出声来,饶有兴致地看向了离玉,轻声打趣道:“你们西海神族,还能怕海呢?”
“那……”离玉皱了皱眉,理直气*壮道,“西海的海,和北冥的海,它能是一回事吗?”
小狼歪着脑袋,在地上抓出四个字来。
——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离玉蹲下身来,戳了戳小狼的鼻子,认真道,“外头的海是蓝色的,外头的天也是蓝色的,哪像北冥似的,黑漆漆的一片,远远看着就是很吓人啊!”
“蓝色?”小狼在雪中写着,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刚开灵智的那些年,她一直身处人间,当时虽没见过海,但也是见过天的。
——北冥之外的天空分明是暗红色的!
小狼十分笃定地写下了这一行字。
“暗红色?”离玉一时蹙起了眉。
四千年前的人间,竟然已经和四千年后的未亡城一样,被好似无边无际的怨海彻底笼罩了吗?
她沉思片刻,皱眉说道,“那就不是天了,你说的那应该是怨气。”
小狼歪了歪脑袋,显然没有听懂。
微生玄烛:“怨气?”
离玉不由诧异:“你也不知道啊?”
微生玄烛:“不曾听过。”
离玉:“怨气就是……是,是一种血红,或是暗红色的……嗯,怨气!”
微生玄烛:“……?”
离玉:“……”
看来是解释了个寂寞。
可她确实也不清楚怨气到底是种什么东西,要怎么说才能让人听得明白……
她不禁抬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此刻倚在门边的青女。
“怨气,因人痛苦的心念而生,它无处不在,却又肉眼难辨。”青女淡淡说道,“当怨气一旦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似水流般相互吸引、聚拢,向上漂浮,最后凝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怨红之海——寻常人看不清,只当是雾气太浓,可修行之人,以及开了灵智的妖灵,都是可以清晰看见的。”
“怨气若是浓到了这种程度,便会侵蚀所碰触到的一切,这样的侵蚀通常是无知无觉的。”青女说,“很多时候,它们甚至可以把一个人,变得再也不像自己,等到发现之时,往往为时已晚……”
青女这般说着,忽而浅浅笑道:“不过只要修为够高,也就不用惧怕了。”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就仿佛此事与她这个上灵灯守护者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小狼听完之后,倒是瞪大了诧异的双眼,打鼻子里挤出了一声惊奇的哼声。
微生玄烛感慨道:“还是北冥干净。”
“是啊……”青女轻声应着,目光悠悠地看向了离玉,“你从西海而来,我倒有些好奇了,如今西海的天空可还如千年前那般澄净?”
“啊?”离玉不自觉挼了一下小狼的脖子,低眉说道,“我不是从西海来的,近些年,我一直都住在南海的朝瑶山中,那边……暂时没怎么受到影响。”
没记错的话,四千年前的“离玉”确实已经从西海迁至朝瑶了。
只是这时的朝瑶有没有受到怨气影响,便是原文里完全没有提到过的内容了。
不过青女久居北冥,应该也不会知道如今外界的情况就是。
青女:“南海的朝瑶山?”
离玉:“是啊。”
青女浅浅笑道:“我记得那是一片灵气荒芜之地,也不知如今变成怎样一番景象了。”
离玉:“啊?”
青女这是去过朝瑶?
离玉这般想着,不由呆愣在了原地。
青女:“罢了,我就是随口一问,你无需回答。”
话音落时,青女转身走进屋中。
小狼连忙跟了进去,嗷嗷叫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青女倒是都能听得懂,揉着它的脑袋,轻声说道:“怨气之事,有什么好好奇的?”
“嗷呜~~”小狼低声哼唧着,缩在青女脚边,摇着尾巴撒起了娇。
“好好好,你既想听,我便同你说说。”青女轻声哄着,抬眼看了一眼还在屋外站着的两人,“你们两个进来一起听,省得日后离了此处,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呆子。”
“是。”微生玄烛应着,向屋中走去。
离玉回过神来,快步跟了进去,挑了个位置坐下,小声嘟囔道:“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看得出来。”青女说着,指尖轻轻一动,关上了敞开的房门。
那一日,青女说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故事从数万年前天魔第一次聚怨而生开始,在距今六千多年前的最后一次神魔大战后结束。
这些故事的内容,显然是无比惨烈的。
天魔与怨气的生生灭灭,在这世间循环往复已有数万年之久。
昔日伏魔的古神都已纷纷殒没,唯独这宿命似的轮回,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可能结束的迹象。
世人都说,天魔降世,必定伴随着足以灭世的灾祸。
可青女却愈发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对。
她说,正是因为人间有怨,才会诞生如此可怕的天魔。
从始至终,都是灾祸引来了天魔,而不是天魔带来了灾祸。
青女话到此处,不再继续言语,只是低眉饮茶。
离玉总感觉她有话没有说完,可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下文。
青女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对天魔复生一事,又有着怎样的态度呢?
这位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古神,心底深处是否也藏了某种执念,迫使她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一条注定堕魔的不归路呢?
还有一点,青女身为上灵灯的守护者,如今这人是身在北冥了,可上灵灯又被她放在了哪里呢?
上灵灯的灵息十分特殊,想要将其藏匿起来并不容易。
这一座浮空的岛屿就这么大,她先前已经抽空四下看过了,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藏匿上灵灯……
青女到底会把它藏在哪里呢?
茫然间,离玉下意识看了微生玄烛一眼。
不是错觉,这家伙神色有些迷离,注意力明显涣散了。
离玉不由得碰了一下他的手肘:“喂,你不会快睡着了吧?”
微生玄烛回过神来,皱眉道:“没有。”
“他就是快睡着了。”青女笑道,“熬夜呢,这夜也熬不过去,也不知硬撑着想做什么。”
“……”
“离玉你也劝劝他,困了就该休息,像这样硬撑着不睡,像什么话呢?”
“……”
所以说,他是快要睡下了吗?
天魔复生,神魔一战,全都是发生在他入眠之后的……
他既困意已浓,是不是就意味着,四千年前发生过的那一切就快要到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青女似乎一直都在等待他睡下的那一天。
离玉这般想着,一时忍不住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青女:“十几年了吧,你看他脑子都木了,没一点儿精气神。”
微生玄烛:“我没有。”
青女:“还说没有呢,身上灵力都弱了许多,分明就是硬撑。”
微生玄烛:“……”
“早点睡,不也就能早点醒吗?怎么有人这么不愿意睡觉啊?”青女说着,不由笑着打趣了一句,“你是上次睡觉时做了几百年噩梦吗?”
“没做噩梦。”微生玄烛答道。
“那你在熬什么呢?”青女淡淡问着。
“……”
“算了算了,随你吧。”青女说着,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时不再多劝。
微生玄烛皱了皱眉,忽然起身告辞。
话音落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没了踪影。
青女:“每次都这样,我一让他睡觉,他就特别不高兴。”
离玉:“或许是害怕吧。”
谁也不知道千百年睡过去,眼前的一切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青女:“那他总不能一直醒着吧?快有四千年没睡了,身子会撑不住的。”
离玉:“等到撑不住了,自然也就睡了,不过是早晚的事。”
青女闻言,轻声笑道:“说得对,早晚的事。”
话到此处,她看了一眼早已在离玉怀中睡成了一个毛团的小狼,忍不住叹了一声:“让我讲故事的是它,第一个睡着的也是它——真是该睡的不睡,不该睡的呼呼大睡。”
离玉一时失笑,手指轻轻揉捏了一下小狼的后颈。
下一秒,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青女大人,三千多年前……可有在朝瑶山留下一缕神力?”
青女:“许是有的吧,记不清了。”
离玉:“嗯……”
青女:“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受过一位古神的恩泽。”离玉认真道,“她一直都很想找到那位古神,亲口说声谢谢……她找了那位古神很久很久,甚至为此放弃了留在天界的机会。”
青女神色微微一变:“还有这样的事?”
离玉点了点头:“她对那位古神的印象,只有一轮忽然出现在天边的月。”
青女:“……如此说来,确实是我了。”
果然啊,司青岚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古神,就是四千年前在北冥堕魔的青女。
司青岚看上去并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她若是知道,只怕是早就已经放下心中那点念想了吧?
离玉这般想着,忽然听见青女再次开了口。
“其实洒下一缕神力,不过就是随手的事。”她说着,不由叹了一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那位朋友又何必一直记挂呢?”
离玉不确定道:“许是因为,若没有那一缕神力,她此生未必能够修出仙身吧。”
青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能给她一缕神力,却给不了她仙缘,能够修出仙身,是她自己的造化,多这一缕神力,无非就是快上些许。”
“她为了这点小事,放弃了留在天界的机会,倒是让我有些愧疚了。”青女眉眼低垂,于指尖凝出了一颗雪色灵珠,“你下次见到她时,替我将此物转交于她吧。”
“这是……”离玉茫然地将其接入手中。
“一些补偿罢了。”青女淡淡说着,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第80章 你不属于这里吧?
雪色的灵珠,闪着纯白的微光,捧在手心里,似捧了一个落雪纷纷的小小世界。
离玉可以感觉到,这颗珠子里蕴含着十分纯粹的神力,它并不是什么法宝,只是神力凝成的实体。
“青女大人……”
“怎么了?”
“青女大人如今已是燃烛之期,为何还以神力凝珠,赠予未曾谋面之人?”离玉凝视着青女夜蓝的双眸,止不住心绪凌乱,“若我骗了青女大人,若我夸大其词……”
“无妨。”青女唇角微勾,无所谓道,“若真有那位朋友,这点神力便当作我对她的补偿,她此生或可借此更进一步。若是没有那位朋友,你便将它收下吧,全当是这段日子,你愿留下来陪陪我们的谢礼了。”
“我……留下来陪你们?”离玉不由蹙眉。
“北冥苦寒无光,没有什么生灵,若无灵力护佑,草木都无法存活。”青女的声音很轻,轻得似比月色还要温柔,“能多一个人相伴,是一件很好的事啊。”
“可是我……”离玉话语顿在此处,眼底多了几分犹豫。
她是想要说点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忽然失了勇气。
她想说,她来到此处,动机并不单纯。
她想说,她有太多的秘密,或许不是值得信任的人。
她想说,她不可能在此一直陪着大家,她注定会离开这里,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知道青女可能一点也不在意,但她就是忽然很想问问——哪怕是这样的相伴,也是值得被人真心以待的吗?
但这已经是她最后的任务了,只要她耐心等待当年之事尽数发生,带着真相回到原本的时空,所有的一切便都可以结束了。
她没有理由在此刻节外生枝。
就在她挣扎犹豫之时,如雪般纯白的灵光,轻盈地裹挟了睡在她怀中的小狼。
离玉认得出来,那是一道隔音结界。
青女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离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亲自教慕陶吗?”
是啊,她为什么不亲自教呢?
分明她也笑着说过,微生玄烛是不适合带小狼的,可她还是把小狼交到了微生玄烛的手里。
小狼分明是她救回养大的,如今却是吃饭睡觉都紧紧跟着一个外人,她对此似也没有半点不悦……
“玄烛也好,慕陶也好,他们的世界……不该是只有我的。”青女淡淡说着,似是轻叹一般,“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是希望他们可以彼此陪伴的。”
“可你也知道,玄烛一旦入眠,便是千百年的时光,想到要把慕陶交给他,我始终是放心不下的。”青女说着,看向离玉的眼中多了几分欣慰,“你来了,我就放心多了。”
离玉:“我……”
青女打断道:“离玉,慕陶很喜欢你,你也是喜欢它的,对吧?”
离玉不由垂下眼眸,思绪杂乱地轻抚着怀中的小狼。
青女:“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北冥,就把它一起带走吧。”
离玉:“……”
青女:“我这样的请求,会让你很为难吗?”
离玉连忙摇了摇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就好。”青女说着,很是释然地笑了,“也许等到玄烛醒来,你们还会再相遇……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北冥,对外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到时你帮帮他吧。”
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呢?离玉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是托付。
青女似乎已经很清楚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间了,她正在把自己如今仅有的放心不下的人,托付给一个出现得分外蹊跷,且意图至今不明的人。
离玉来此的时间不长,见到青女的次数也不多,可就在这算不上多的相处里,她已经越来越无法把青女和传闻中那个为了一己私欲堕为天魔的古神联系到一起了。
如果青女是一个为了活下去连天魔都可以释放的人,她又何必要在此刻向她说这些话呢?
无论四千年前发生了什么,此时此刻的青女,应该都是没有一丝恶念的。
非但没有,她甚至可能早已在心底做好了一些准备。
——拼上此生残余之力,替这茫茫世间挡下这一场劫难的准备。
想到此处,离玉一时五味杂陈。
她忍不住问道:“青女大人和我说这些,就不担心我会告诉旁人吗?”
青女只是轻笑,语气笃定:“你不会。”
离玉:“我为什么不会?”
青女:“我活了多久,还能看不清你这样的小姑娘?”
离玉:“……”
青女:“离玉,你不必感到歉疚,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坦诚。无论有何缘由,你能来到北冥,于我而言,于他们而言,都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离玉:“……”
如果所谓因果,都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那么她确实会将慕陶带离此处,也确实会再遇上微生玄烛。
可她没有办法陪着慕陶长大,也没有可能帮到微生玄烛任何。
她来得太晚,也太过后知后觉。
她注定会辜负青女今时今日的信任与托付。
离玉闭上双眼,缓缓叹了一声:“青女大人,是在等玄烛入眠吗?”
青女:“是啊。”
离玉:“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青女:“你想知道?”
离玉点了点头,神色分外认真:“我想知道,关于北冥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
“青女大人为何来到北冥,三百年前为何去见夜昙大人,玄烛入眠之后,青女大人又打算怎么做……”离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女的双眼,“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扰乱青女大人的计划,青女大人可否愿意将这一切告诉我?”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离玉郑重道。
那一刻,青女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离玉,夜蓝的双眸,似比夜还要深沉。
沉默能有多长,离玉不知道。
北冥的永夜,早已让她失去了时间的观念。
她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青女的应答。
她等了多久?
好像只是短短数十秒,却又好像比这寂静的永夜还长。
直到一声轻叹,悄然撞碎了这阵静默。
“北冥,真的很干净。”青女的声音轻得好似呓语一般,“我寻遍了整个人间,才寻到这样一片寂静之地。”
离玉:“青女大人之所以来到北冥,是为了带着上灵灯远离人间的怨气吗?”
青女摇了摇头,轻笑道:“世外仙山那么多,哪一处不是远离人间的?”
离玉:“……”
青女:“北冥好就好在,它几乎一无所有。”
话音落时,她的目光不自觉望向了窗外的风雪。
她说,天魔自诞生以来,一共复生了四次,每一次封印天魔的大战,她都曾亲自参与。
天魔之力,真的很强。
她见过无边怨海遮蔽日月星辰,见过腥红血色浸染山川河流——那样的人间,不是生灵涂炭可以形容的。
为了不让天魔毁掉这个人间,她有太多的旧友都死在了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之中。
上灵灯向来都会交由世间最强者来守护,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这样的责任也会轮到她的身上。
当上灵灯落在她掌心的那一刻,她才惊觉曾经与自己并肩的那些人,都已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于这天地之间了。
而她也已是燃烛之躯……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世间留存多久,不知道天魔会在何时复生,更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否还有余力,带领天界仙神将其再一次诛杀、封印。
就算有,那也一定会是一场恶战,残酷到无法以从前任何一次的经历去估量后果。
青女话到此处,忽然轻声问道:“你可知何为天魔?”
突如其来的一声发问,让离玉短暂地恍了下神。
回神之时,她想了片刻,开口答道:“天魔因怨而生,世间怨气不散,天魔魂种不灭,是三界之中唯一能够与天同寿的最强之魔。”
青女:“你还不曾见过天魔吧?”
离玉:“……不曾见过。”
青女笑了:“我已经见过它四次了。”
离玉不禁好奇道:“天魔究竟是何模样?”
青女:“天魔啊,它没有任何模样……”
离玉:“啊?”
青女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紫砂的茶杯。
“所谓天魔,无形无相,不过是天地间凝结的一缕至深怨气,可以缚于任何执念之上。”她轻声说着,语气分外平淡,“它不是任何人,亦可以是任何人。”
离玉:“……”
青女:“我这么说,你能听得明白吗?”
离玉眉心紧锁,摇了摇头。
“它可以是你,是我,是一个绝望之人,又或是野心勃勃之辈。”青女耐心解释道,“天地间,有执有怨,便有天魔——谁也无法将它除去。”
离玉:“……”
青女:“但它是可以被重创的。”
她看着离玉的眼睛,认真道:“它就像那浮云聚散,虽无定数,却终有时。”
青女:“如今,它又一次聚起来了。”
离玉:“青女大人……”
青女:“总要有人将它打散。”
离玉:“……”
青女说,她要将它再一次打散,在自己彻底散魂之前。
她的力量日渐衰退,总要用点别的法子,才能做到这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天魔的复生,一定会是一件坏事吗?”青女说,“天魔每一次的复生,皆因世间怨气已经超出了这片天地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它们会寻到天魔魂种,将其唤醒,并为其重塑三魂七魄,甚至是全新的躯壳。”
她的目光是凝重的:“而天魔,则会吸收这些怨气,为世间带来几近毁天灭地的灾祸。”
离玉:“青女大人……”
青女:“可是,许多人都没有见过,天魔死去的那一刻,茫茫天地会有多么干净……若是没有天魔,它们也不会轻易消散。”
离玉张了张嘴,隐约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鼻尖不由泛起一丝酸涩。
“如果天魔复生,只是带走了这世间的怨气,便在无人之地悄然消散了呢?”青女若有所思道,“要是那一刻的命运,能由我来亲自主导呢?”
若是她能化身天魔,将这世间怨气尽数引入体内,再让这一切都随自己烟消云散,那么人间便又可以清净数千年了吧。
然而这一切太过危险,她或许应该去到一个足够遥远,也足够寂寥的地方。
如此一来,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也能给这世间仙神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
她说,第一次来到北冥之时,她便惊叹于这里的寂静与荒凉。
这里没有一丝光亮,是日月星辰都无法触及的至暗之地。
那仿佛可以夺走一切的刺骨霜寒,那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深黑之海,仿佛都容不下这尘世间任何的生命。
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此处更加适合那个计划的地方了。
青女话到此处,不由得低眉笑了:“只不过,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如此死寂的无光之海,竟还藏了一个大家伙呢。”
那一瞬的笑意,复杂得让人有些看不明白她心底的喜悲。
她说,她本来都已经准备好,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一片寂寥的永夜,静静等待着怨气盈满这个世间了。
可偏偏她的到来,惊扰了那一只隐匿在深海之中的,仿佛比这永夜更加静默的上古神兽。
它缓缓浮上海面的那一刻,周遭惊起的巨浪顷刻吞没了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
她看见它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携来的那一轮明月。
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巨大得有些可怖,好似比北冥的永夜还要幽深,是如何都望不见底的深渊。
可那骇人的深渊之中,竟是缓缓地映出了一抹月色。
她在它的眼里,看见了一丝好奇。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死寂的地方,竟也能生存着这样一个生命。
它安静得有些不像话了,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尝试着与它说话,它听不懂,也不回应。
她落在它的身上,它也视若无睹,好似无动于衷。
浮上海面的它,就像是一座孤岛,一动不动,任由落雪将自己覆盖,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可以这样千年万年。
它无疑是醒着的,意识却似早已眠入这一片寂静的无光之海。
她记不清自己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把它一点一点从这北冥的永夜之中轻轻“唤醒”。
她至今都还记得,它“醒来”的那一刻,北冥的夜空出现了漫天星辰。
准确说,那一刻并不只有漫天星辰,甚至就连那一片深黑的海域,都泛起了好似梦境一般的粼粼星光。
她能感觉得到,它想送她一点什么,似是为了还那一抹月色的恩泽。
可她也能够感觉得到,那无比璀璨的星光,蕴含着一种强大到近乎危险的力量——天地之间的每一寸星光,都在耗损着它的生命。
“那一瞬的北冥特别美,可我却只是在想,或许这就是天意,我遇上了它,遇上了这样的力量。”青女自嘲似的轻叹了一声,“有了这样的力量,我一定可以布下一个足以诛杀天魔的阵法……而我,会将自己困于阵中,化身天魔,引怨于身。”
“那一刻的天地异象,诸天仙神都会看见,他们会千里万里赶赴于此。”她笑着说道,“每一个人的灵力,都会助我催动脚下的灭魔之阵。”
“……”离玉不禁攥紧了指尖的衣袖。
“所以,我更加坚定了心底的那个计划。”青女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自那以后,她便彻底安下心来,留在了这一片无光之海。
为了能够得到它的力量,她栖息在了它广阔的身上。
她教它说话,教它思考,教它怎样才算活着。
她见它总是喜欢仰头望着头顶那一轮明月,便为它取名玄烛,意为天边之月。
她告诉它,星辰之力太过危险,对它的身体也有不小的损耗,不如往后都跟着她修行霜雪之力。
她说的每一句话,它都认真听了……
哪怕明知会有不小的损耗,当她向它借取大量星辰之力的时候,它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没有过问分毫。
那一日,她把借来的力量封存在了月坠之中,而后便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也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样子,继续留在了这一片盼不到天明的永夜之海。
她说她心中有愧,不知该要如何偿还,只能尽可能地教会它更多,期望着有一天它能试着自己离开这片海域,去看看北冥之外更广阔的世界。
所以当它学会幻形的那一刻,她借天镜之力,于北冥的天空幻化了一座岛屿,试着带它离开深海,教他如何像一个人类那样生活。
她想,她确实成功了。
玄烛早已不是当初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他如今一定有能力离开北冥,也一定有能力离开她。
只是她希望,他可以先睡上一觉。
她不想让他知道,当初赠予她的那些力量,最终会被她用在何处——那对他而言,或许太过残忍。
青女话到此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其实更重要的一点,是我怕他会拦着我。”
离玉:“……”
青女:“他的世界太小了,只能看到眼前之事,望不见太远的未来。”
离玉闻言,不由叹了一口长气。
从前许多不明白的事,如今也算是让她弄清楚了。
怪不得微生玄烛可以使用传闻中只有四千年前堕魔的那位古神才会的星辰之力,原来那本就是属于他的力量,那位古神不过是向他借用了些许。
而他之所以从不会使用那样的力量,一是因为损耗确实太大,二则是因为青女并不希望他用。
那么多年以来,他所使用的那些术法,一直都是青女教给他的。
可当决定复生天魔的那一刻起,他到底还是背离了她的期盼,重新拾回了那样的力量。
青女的顾忌没有错。
他确实只能看到眼前之事,望不见太远的未来。
这样一个人,想要留下什么,定会拼尽全力,想要达到什么,也会不择手段。
离玉不禁怀疑,像这样的一个人,就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便真的能够为此收手吗?
就在她茫然之时,身侧再次响起了青女的声音。
青女:“离玉,你可曾好奇过天边那一轮月?”
离玉:“那一轮月?”
青女:“嗯。”
离玉不由愣了片刻,不确定道:“它从不升落,也只圆不缺,可是某种法宝?”
青女:“它叫天镜。”
离玉:“天镜?”
青女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世人只知上灵灯是用来封印天魔残魂的存在,却鲜少有人知道,天镜也是当年与上灵灯一同被诸神锻造出来的法宝。”
“它本身就是一个虚无的幻境,而这世间的幻境之力,往往能够幻化诸多有形之相……”她说着,唇角扬起一抹浅笑,“不过它最大的用途,从始至终都是封印上灵灯。”
离玉:“……!”
青女:“为了天魔封印足够稳固,为了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将其打破,诸神决定在这上灵灯外,再上一道锁——而这天镜,便是这一道锁。”
“上灵灯用来封印天魔魂种,天镜则被用来封印上灵灯——上灵灯在明,天镜则在暗,唯有破暗,方可见明,这是上灵灯守护者历代相传的秘密。”
离玉望向青女的目光满是诧异。
青女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只是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千万年以来,除去上灵灯的守护者,世间知晓天镜之人少之又少,能够将其开启之人更是尽数不存于世。”
“既是如此,为什么要告诉我呢?”离玉皱眉问道。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这世上好像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告诉了。”青女说着,若有所思道,“你既恰好出现在了这里,或许也是一种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缘分。”
话到此处,她似玩笑一般,随口问了一句:“待到天魔再次魂散之时,你可愿将天镜一并带走?”
“……我?”离玉险些惊掉了下巴。
“嗯。”
“青女大人,我……”
“你不必那么紧张,我只随口一问,并非要你应下。”青女说,“反正所有重要的事情,我都已经交代给夜昙了——天镜也好,上灵灯也罢,她会在散魂之前,替我寻到一个最合适的守护者。”
青女话到此处,一时不再言语。
好一阵沉默过后,她忽然轻声说道:“离玉,其实……你不属于这里吧?”
离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88
第81章 这人怎么这样啊?
有那么一瞬,离玉不由得慌了心神。
她下意识想要矢口否认,目光却不自觉落上了那双夜蓝的眼眸。
青女看向她的眼神,没有试探,不是打量,好似笼着一层月色,将什么都看透了,却也什么都不在意。
或许她没有必要否认什么,就她那点拙劣的演技,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所有的欺瞒都显得毫无意义。
只是,青女口中的不属于这里,指的是哪里呢?
是这个时空,还是这个世界?
她静静望着青女,眼里满载着好奇,却始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青女略微抬眸,望着她的眼睛,浅浅一笑:“好了,到这里就够了。”
离玉不由愣了一下,等她再回神时,裹挟着小狼的纯白灵光已然散去。
小狼奶声奶气地哼唧着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
“帮我劝劝玄烛吧。”青女说罢,起身走至窗边坐下。
她懒散地侧靠在窗前,一只手轻轻撑着下巴,目光迷离地望着天边的月,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离玉低下头来,轻抚着怀中的小狼,于好一阵沉默后,抬眼向青女道了个别。
她揉了揉小狼的后颈,见没将它从睡梦中唤醒,干脆站起身来,抱着它走出了房门。
风雪落在身上,离玉忍不住抬眼望向了头顶那一轮月。
青女说,所有重要的事都已经交代给夜昙了,她在这世上最后的旧友,会在散魂之前为她寻到最合适的下一任守护者。
青女的计划,夜昙是知道的,她也并未阻止这样的计划。
或许在这些古神的眼中,一次又一次拼上所有将天魔重新封印,本就是她们存*活于世不可逃避的责任。
她们似乎并不担心这世间若是没了古神,会再无人可以封印天魔。
她们愿意用自己所剩无多的寿数为这人间换取数千年的安稳,并非是觉得这世间只有自己能够应对天魔。
相反,她们必定坚信着数千年后的人间,就算失去了古神的庇护,也一定不会失去足以抗衡天魔的力量。
正因如此,她们才能安下心来,在离开之前为人间铺上这最后一条路。
哪怕为此身败名裂,受尽世人唾骂,也始终无怨无悔。
可这仍旧不是当年之事的全貌。
魔骨为何出现,又为何落在了慕陶的身上?
在青女离去之后,夜昙确实为上灵灯寻到了新的守护者,甚至连烬墟晷都托付了出去,可天镜却是彻底失去了踪影。
它是被毁掉了吗……
怀中的小狼忽被寒风吹醒。
它眯开一条眼缝,张嘴打着哈欠,小小的爪子向前伸了个大大懒腰。
末了,仰头哼唧着看向离玉。
离玉看上去又不开心了。
在它的印象里,离玉总会忽然之间心事重重。
它忽然伸长脖子,轻轻舔舐着离玉的下巴。
离玉回过神来,抬手捏住了它的嘴巴:“不许舔我。”
这小舌头,把她的思路都舔断了!
小狼哼哼着挣扎了起来,小小的爪子在离玉手上轻轻拍打了好几下,这才把那只捏着自己嘴巴的手给推开。
下一秒,这只小狼发出了狗狗似的叫声,很是短促地嗷了两下,似是在表达心底的不满。
“你今天揭我短了,我才不给你舔……”离玉话音都还未落,那温热的小舌头便又一次舔过了她的唇瓣。
离玉一时哭笑不得,忍不住在那毛茸茸的小脑壳上弹了两个大大的脑瓜崩。
“嗷呜!!”
本来刚睡醒,多少有点迷糊的小狼,一下子就被弹清醒了,张着嘴巴就想去叼那只刚才把自己弹得好痛的手。
然而离玉直接把它丢回了地上,转身便朝着回去的方向快步走去。
小狼气呼呼地追了上来,嘴里嗷嗷着什么,离玉也听不懂。
她如今可以很快地飞回自己的住所,可她就是想要带着这只疑似正在骂骂咧咧的小狼,于这风雪之中慢悠悠地走上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头顶不灭的月光,始终照着这片等不到黎明的雪夜。
小狼一会儿咬着离玉的裙摆,一会儿堵着离玉的前路,好不容易让离玉停下了脚步,赶忙在地上抠起了歪歪扭扭的字儿。
——你心情不好,我想安慰你!
它这般写着,仰头瞪了离玉一眼,委屈巴巴地哼唧了一声,又于地上抠出了三个大字。
——你打我!
离玉:“我有打你吗?”
——有!
——好疼的!
它小小的爪子跟敲黑板划重点似的,在“好疼的”三个字边上啪啪拍了好几下,示意自己真的很受伤。
离玉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还笑话我!
小狼委屈得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你头不晕啊?”离玉蹲下身来,将它摁在原地,用力揉了揉那么毛茸茸的小脑袋,“我都说今天不许舔了,你还在舔,我罚你一下怎么了?”
小狼低头哼哼了两声,耷拉着尖尖的小耳朵,两只爪子在地上闷闷地刨起了雪。
这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样,配上那奶呼呼的哼唧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可爱得有些不像话了。
看着这副模样,离玉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她蹲下身来,将它重新抱回了怀里:“对不起嘛,我抱你回去行不行?”
“呜……”小狼把脑袋扭了过去,赌气似的不去看她。
但这气也就赌了不到三秒。
短暂沉默后,它又把脑袋转了回来,试探性地吐了吐舌头。
离玉见状,笑着闭上眼睛,把脸凑到了它的面前。
下一秒,那熟悉而又温热的触感,又一次轻轻地落上她的脸颊。
等到离玉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只见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已然满是欢喜。
这小狼崽子就是那么好哄,仿佛只要让它舔舔,它便可以什么都不去计较了。
“好啦,我们回去吧!”离玉说罢,站起身来,搓揉着小家伙的后颈,逆着风雪,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慕陶,你想过离开北冥吗?”
“嗷!”小狼大声应着。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嗷呜?”小狼歪了歪脑袋,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没事……”离玉笑了笑,不再多问什么。
她抱着小狼一路回到了那间小小的木屋,洗了一把脸,躺回了床上。
小狼如往常那般,钻进了她的被窝,像个小火炉似的,轻轻贴在她的身旁。
她侧身将它抱进怀里,打着哈欠闭上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仍是无尽的夜。
房门虚掩着,离玉起身走至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小狼正在雪地上认真练着它的狗爬字。
屋外没有灵光照着,看上去黑漆漆的。
离玉推开房门,几步走到小狼身旁蹲下,用灵力为它点亮了一小片天地。
末了,她端了一把小凳子,坐在一旁发起了呆。
时间好似没过多久,微生玄烛便如往常一般来这边教小狼识字了。
离玉双手托腮,心不在焉地在边上看着。
看着看着,她感觉到微生玄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起头来,眨了眨眼:“怎么了?”
微生玄烛:“你别只是看着,跟着一起写。”
离玉:“今天这几个字,我是会写的!”
微生玄烛:“……”
离玉:“……”
好吧,听老师的话。
离玉叹了一声,幻出一根树枝,跟着小狼一起写起了今天老师刚教的字。
可悲可叹啊,自己都离开学校那么多年了,到头来还是逃不开被老师盯着学习的倒霉日子。
好在今天教的这些她是真的认识,很是熟练地写了几次以后,微生玄烛便立马放过了她。
小狼还在地上练着笔画繁多的字,离玉便已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把微生玄烛叫到了一旁。
“怎么?”微生玄烛有些茫然地看着离玉。
“有事想问你。”离玉说着,往小狼那边看了一眼,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隔音结界,你给弄一个呗,我想省点灵力。”
“……”微生玄烛虽是不解,却也还是撑起了一道隔音结界。
“谢啦。”离玉说着,两步走到墙边,靠着身后的墙壁坐下身来,仰头看向微生玄烛,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想睡啊?”
微生玄烛:“不困。”
离玉:“还不困呢?青女大人说你灵力都开始衰弱了。”
微生玄烛:“……”
离玉:“随便聊聊,你别紧张……坐下来嘛,我仰着头看你多累啊!”
微生玄烛沉默了片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说实话,这样的感觉挺奇怪的。
离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和这个家伙如此安静地坐在一起,尝试着平心静气地聊点什么。
她靠着身后冰冷的墙壁,望着天边高悬的月亮,轻声说道:“我才知道,玄烛是月的意思,我先前还一直以为是什么黑色的蜡烛呢。”
微生玄烛:“……这是青女大人为我取的名字。”
离玉:“你的术法,都是跟着青女大人学的。”
微生玄烛:“嗯。”
离玉:“你知道她是古神,也知道她处于燃烛之期,对吗?”
微生玄烛:“……嗯。”
离玉点了点头,手臂环住双膝,道:“你不敢睡下,是怕这一梦太长,醒来之时她已时日无多?”
微生玄烛:“……”
离玉:“可你总不能真撑到她散魂之日吧?”
微生玄烛闻言,目光涣散地沉默了许久,这才低声说道:“青女大人说过,等我下次醒来,就一起去外面看看。”
这显然是在骗他了……
“她都这么说了,想来是可以等到那个时候的。”离玉说着,顿了两秒,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情,笑着说了一句,“要我说啊,你早点睡下,也就能早点醒来……等到那时候,青女大人还在,慕陶也长大了,我们可以大家一起去外头热闹热闹。”
“你没去过人间吧?”离玉说,“和北冥相比,人间可太热闹了,你不去看看就太可惜了……”
“如今人间不都是怨气?”微生玄烛问道。
“……”得了,这天没得聊。
“为什么你们都要催我睡觉?”微生玄烛不由皱眉。
“因为你这样很伤身呀!哪个正常人会像你这样硬熬啊,你是打算在北冥熬个通宵吗?这样很容易猝死的,知道不?”离玉说着,忍不住反问道,“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睡呢?”
微生玄烛:“……我不知道。”
离玉:“不知道?”
微生玄烛:“我总觉得,我好像不能睡。”
离玉:“……”
微生玄烛:“但我说不出为什么。”
离玉:“……”
微生玄烛果然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只是这样的感觉,并不能改变任何。
他总是会睡下的,强撑也只是早晚的事。
青女要她帮忙劝劝他,可她又能怎么劝呢?
微生玄烛又不是什么都不懂,他一直都知道青女迟早是会离开的。
他如今之所以不愿睡下,就是害怕心底早已预料到的那场离别,会发生在他无知无觉的长眠岁月之中。
他是在害怕会来不及告别吧?
可若只是来不及告别,或许他都不会变成四千年后那副偏执的模样。
偏偏青女的离去,远比燃烛散魂更加残忍……
离玉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一声。
她是做不到再去劝他了,如果她再这样劝下去,只怕他醒来之后能恨死她。
“算了,我也不劝你了,你把这结界撤了吧。”离玉说着,下巴搁上膝盖,默默发起了呆。
身旁的隔音结界久久没有撤下,微生玄烛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头顶的月亮。
离玉也不知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久。
许是自己也有不少心事在脑中杂乱地跃动着,这份沉默并没有让她感觉多么沉闷或是尴尬。
只是忽然之间,微生玄烛还是再次开了口。
他问她:“离玉,你会在北冥留多久?”
离玉不由诧异:“啊?”
微生玄烛:“你会很快离开吗?”
离玉:“你问这个做什么?”
微生玄烛:“慕陶的修为还不足以辟谷,每日都是需要吃东西的。”
离玉愣了一下,随口应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辟谷。”
微生玄烛:“那你会做饭吗?”
离玉:“会,会一点……”
微生玄烛:“好。”
离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微生玄烛:“青女大人喜欢有人陪着,你有空多去陪她聊聊天,解解闷。”
离玉:“你这是……”
微生玄烛沉默片刻,不由叹了一声。
他说自己确实也快撑不下去了,先前总是什么都放心不下,可仔细想想,自己也不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既然如今北冥多了一个人,那么少他几百年便也算不上什么事了。
他说着,撤去了周围的隔音结界,起身走至小狼身后,看了一眼那满地歪歪扭扭的字。
来自老师的凝视,总是会让学生后背一凉。
小狼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是听见身后之人淡淡说了一句:“往后没法这么盯着你了,你要自己好好学。”
“嗷?”小狼没有听懂,茫然地扭过头去,仰着脑袋望着微生玄烛,眼中多少有些担忧。
微生玄烛蹲下身来,揉了揉它的脑袋:“没什么,就是有些困了,要去休息一阵子。”
——你要睡了吗?
小狼在地上抠出字来。
微生玄烛:“嗯。”
——你会睡多久啊?
微生玄烛:“说不准,不过等我醒来,你一定已经修出人形了。”
小狼不禁瞪大了诧异的双眼,目光似是有些不舍。
微生玄烛:“以后换离玉给你做吃的。”
小狼眨了眨眼,垂着小脑袋哼唧了两声。
离玉迟疑着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你就决定好了?现在就要睡了吗?”
微生玄烛:“我先去和青女大人说一声。”
离玉:“嗯……”
她轻声应着,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望着一缕灵光飞向了远方。
小狼向她靠了过来,小小的脑袋在她腿上轻轻蹭着。
离玉蹲下身来,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瓜。
也不知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天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乍一眼看去似比这座浮空的岛屿还要庞大。
离玉望着那个身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就着那一抹微凉的月色,它在岛外徘徊了许久,最后却还是缓缓地沉入了那片深黑的海域。
无边暗夜之中,它掀起的海浪,久久未能平息。
就像是她的心湖,被一块落石砸得难以安宁。
她抱着小狼去到了青女身旁,仿佛害怕会发生什么似的,敲开房门的那一刻,一颗心都是忐忑着的。
所幸,一切如常。
青女坐在屋中,燃着熟悉的熏香,饮着刚泡好的茶水,面色一如往日那般淡然。
“你来了。”她抬眼看向门口的离玉,浅笑着轻声唤道,“别站在外面,进来坐。”
离玉点了点头,如往常一般走至桌边坐下,将小狼放在腿上,伸手接过了青女送来的茶水。
青女淡淡说道:“还是你会劝人,他总算是愿意好好休息一下了。”
离玉:“我也没怎么劝他,是他自己想明白了,忽然向我交代了一些事,刚说完就来找青女大人了。”
青女不由好奇:“他和你交代什么了?”
离玉:“他叫我记得每天给慕陶做饭吃,还有就是一定要多来陪陪青女大人。”
青女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还轮到他放心不下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还会做饭吗?”
“我会啊!”离玉认真道,“虽说不一定好吃吧,但绝对是不难吃的!”
再怎么说,她也是离家在外,独居了好几年的成年人了。
简单的饭菜肯定是会做的,就算再怎么懒得洗碗,总也不能天天都吃外卖吧?
就是这个地方的火吧,她用着确实有点不太习惯。
但是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当初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在厨房里折腾过。
她在北冥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厨房在什么地方,那些被灵力护着的作物又长在哪里,她都是十分清楚的。
不管怎么说,短时间内照顾小狼吃吃喝喝,她相信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那一日,离玉在青女的屋中坐了许久。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些很寻常的事。
小狼听着无聊,便从离玉怀中跳了下去,独自跑到院中玩起了雪。
也不知过了多久,它跑进屋中,咬着离玉的衣袖,将她一路扯到了屋外。
离玉低头一看,门口的雪地上写着三个大字。
——我饿了!
离玉一时间哑然失笑。
这三个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这还是第一次,她都没有急着吃饭,这小狼崽子先一步饿上了。
“好好好,我去给你做!”离玉说着,向屋中的青女道了声别,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赶了过去。
小狼没有留在原地等候,而是跟在了她的身旁,这让她多少感到有些紧张。
好在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用灶台生火做饭了,虽然多少有些手生,但也没有像当初刚来之时那么狼狈了。
整个做饭的过程里,小狼都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显然是馋得厉害。
等到热腾腾的饭菜终于做好了,小狼已经急得尾巴都快摇断了。
为了别把这小狼崽子饿坏了,离玉也不打算带回屋里再吃了,干脆端起碗盘,蹲下身来,和小狼一起缩在厨房的角落,像俩偷饭贼似的,鬼鬼祟祟地吃了起来。
她做的饭菜,确实还是从前那种水平——可以吃,不难吃。
她有点担心小狼会吃不习惯。
好在小狼是一点也不挑食,非常给面子地吃完了她做的每一盘菜,末了,还摇晃着尾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盘子。
这样的反应,让离玉瞬间觉得自己可以了。
她开心地揉了揉小狼的脑袋:“你不嫌弃的话,我以后天天都做给你吃!”
小狼轻哼着点了点头,温热的小舌头舔了舔她腕间的铃铛。
离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要还我的,现在你小,我来照顾你,等你长大以后,就要天天都做给我吃了,明白吗!”
小狼诧异地歪了歪头:“嗷?”
——这人怎么这样啊?
第82章 照彻人间四千年。
对于有人只是为自己做了一顿饭,就要求自己长大以后天天还这件事,一只尚未成年的小狼妖是十分难以理解的。
但是考虑到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靠眼前之人吃饱饭了,小狼只能压住满心诧异,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真乖。”离玉揉了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卷袖起身,收拾起了这个被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厨房。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干过活了。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她好像一直都被伺候得很好。
慕陶在的时候,这些事都是慕陶在做。
慕陶不在的时候,这些事便换成了山中弟子来做的。
哪怕离了慕陶,离了朝瑶,孤身一人来到这四千多年前的北冥,像做饭洗碗这种事,也没有第一时间轮到她的身上。
其实刷锅洗碗这点事儿,稍微用点灵力都是可以轻松搞定的,不过考虑到如今体内的灵力恢复得并不多,这些活儿也不算麻烦,她便能省则省了。
那之后的日子,依旧是平平淡淡。
微生玄烛睡下了,离玉也不好误人子弟,教小狼识字的任务便暂时落到了青女身上。
正因如此,离玉每日醒来,都会像送孩子去上幼儿园似的,带着小狼去到青女的住处。
每日学完,她也会带着小狼跑去厨房,边做边吃,吃完就洗。
因为小狼需要识字,离玉与青女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
青女时常会与她闲聊一二,但都是一些十分寻常的话题,与天魔之事并无相关。
要说哪里有什么不同,或许是北冥那原本只有一轮孤月的暗夜,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星辰。
小狼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抬头望天之时,满心满眼都是好奇。
它摇晃着尾巴,在雪地上写下了心中的疑惑。
——那是什么啊?
“是星辰。”离玉轻声说着。
她想,那是青女为天魔,也为自己布下的杀阵。
——真好看!
雪地上再一次出现了小狼的字迹。
什么都不懂的小狼妖,望着那满天的星辰,眼里都是欣喜的光。
离玉:“等有一日,你去到了北冥之外的地方,也会看见满天星辰的。”
小狼忍不住问道——等玄烛醒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人间了吗?
离玉说:“用不了那么久。”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小狼十分开心。
它摇晃着蓬松的尾巴,跃动着在雪地落下一个又一个梅花印子。
满心欢喜的它,没有注意到身侧之人,望向天边星月的眸光藏了多少说不出口的愁绪。
离玉好像忽然不那么害怕北冥的海水了。
她有时也会来到这座小岛的边缘,望向千米外的那片深黑之海。
她知道,这里不过是四千年前一段已经发生了的过往,甚至就连她的到来也只是这段过往中的一部分。
这就像是一场既定的命运,她无法改变任何,也不该改变任何。
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想,那个眠入深海的家伙,怎么就不能像四千年后那样,只是在装睡骗人,等到了关键的时候,忽然一下就醒过来了呢?
但是这样的想法其实毫无意义。
当夜空的星辰,渐渐形成了一幅陌生的巨型阵图。
离玉知道,所有的一切即将发生,所有的一切也将结束。
那一日,她如往常那般带着小狼去到了青女的住处。
刚一进屋,雪色的灵光已将小狼轻轻裹挟。
小狼的目光短暂茫然了一瞬,下一秒便已卧在门边沉沉入睡。
虽是早有预料,可真到了这一刻,离玉仍是心里一沉。
“青女大人……”
“过来坐会儿吧。”青女淡淡说着,像往常那样,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茶水腾起的白气,氤氲着那幽深的眼眸。
青女依旧淡然,离玉却已压不住心底的愁绪。
她皱了皱眉,沉默地坐在了青女的身旁,触碰茶杯的指腹,感受着茶水的滚烫。
青女问她:“哪怕早就知道这一切,还是很难接受吗?”
离玉双目低垂,轻声反问道:“青女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青女:“嗯。”
离玉:“就在今日吗?”
青女:“是啊。”
离玉:“青女大人这么做,往后千年万年,世人便都只会记得你是一个堕神,是曾经试图祸乱世间的天魔……”
“我心清明,何惧其他?”青女反问道。
“可……”
“反正这世间也无几人知我姓名,世人眼中的古神青女,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层枷锁。”青女无所谓地笑了,“谁爱骂便骂吧,与我何干?”
离玉愣了片刻,忍不住追问道:“青女大人,可愿告知名讳?”
青女短暂沉默了一瞬。
“唤我霜颜吧。”她缓缓垂下眼眸,轻声道,“微生霜颜。”
“……我,我会记着的。”
还有另一个人,也从不曾忘记……
青女微微颔首,眉眼带笑:“你是不是要走了?”
离玉:“……”
青女:“你答应过我,会带着慕陶一起离开。”
离玉:“我可能……做不到把它照顾得很好,它跟我离开,会受很多的苦。”
青女:“但你一定尽力了,对吧?”
她说的是一定尽力了,而不是一定会尽力……
有那么一瞬,离玉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
她不禁抬眼望向青女,见其目光温柔,神色淡然,一时之间竟是失了言语。
青女回望着她,似有些好奇地柔声问道:“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
“带着这样的一身伤,藏了那么多的心事,一定很不容易吧?”青女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说不能说的话,可以试着与我说说,今日过后,它们定会散归天地,任何人都不会听见的。”
“……”离玉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茶杯,鼻尖忽然变得无比酸涩。
“愿意说说吗?”青女再一次轻声问道,“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离玉沉思片刻,迟疑道:“有人……很想你,我替他来看看。”
青女闻言,眸光微暗:“他一定做错事了吧。”
离玉:“……”
青女:“苦了你了。”
离玉:“……”
好一阵静默过后,青女不禁问道:“你恨他吗?”
离玉眉心紧蹙,摇了摇头,却又轻声说道:“他伤害了很多,很多的人。”
青女:“到底还是入了歧途。”
离玉:“……”
青女起身走至门边,望着满天星辰,不由得无声轻叹。
她的身子看上去那么单薄,好似担不起多沉的担子,可天边那一抹月色,偏偏又是这世间最为沉重的责任。
离玉跟在了她的身后,随着她的目光,透过扰人心神的风雪,望向了北冥这难得一见的明亮夜空。
“你曾问我,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青女望着那一轮月,神思似有些许恍惚,“我所在乎过的,都已消散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若还有什么是不曾消散的,也终将在这最后时刻尽数放下。”
她说着,缓将双手举过头顶,掌心灵光皎白,似是捧了一抹月光。
天边的月色渐渐暗淡,直至彻底消散无踪,只余下了那如梦似幻的星辰大阵。
灵光散去之时,一面银白的铜镜,悄然落在了她的掌心。
青女回过身来,将那铜镜放在了离玉的手心,神色万般郑重:“你把这个带回去吧。”
“青女大人……”
“他看见了,会回头的。”青女淡淡说着,轻声安慰道,“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但纵有再多缘由,也不必替任何人原谅他……做错了事,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离玉有些茫然地望着手中天镜,万千思绪如堕烟海。
忽有一缕灵光落入了她的眉心,她不由诧异地望向了眼前之人。
青女:“此为开启天镜之法,我只传于你一人,日后你想传给谁,皆由你自己定夺。”
离玉:“青女大人,我……”
青女:“你若不愿承担这一切,交给旁人便可,无需为难。”
离玉:“……”
手中的天镜忽而泛起一缕冰蓝之光。
它幽幽飘起,又落入青女掌心,化作一盏冰蓝的莲灯。
灯芯之上,是一缕不灭的蓝焰。
焰光忽明忽暗,不时透出些许暗红之色。
青女望着掌心的莲灯,目光平静得好似没有一丝波澜。
她说:“离玉,还得麻烦你为我做一件事。”
离玉连忙应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话音落时,青女掌心莲灯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寸染着些许怨气的神骨。
如雪的灵光,交织着暗红的怨气,极其矛盾地将它萦绕着、裹挟着。
原来,哪怕是护世的神明,心中也会有怨吗……
“青女大人,这是……”
“一缕执念罢了。”青女眼底笑意浅淡,语气分外平静,“我不能带着它入阵,它会让我瞬间丧失所有的意识。”
那是一寸神骨,是一缕执念,是一位古神心中所有放不下的弱点。
她不能带着这样的弱点去面对天魔魂种。
所以,她将它从自己体内生生剥离。
它连着她的心脉与神魂,为了成功开启大阵,她暂时还不能将它摧毁。
“待我入阵之后,天地间所有的怨气都会涌向北冥,我会尽力吸纳它们……”青女望着离玉,轻声说道,“到时,它也会受到影响。”
“……”
“等到那时,替我毁了它吧。”
“我?”离玉不由诧异,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慌乱,“我……可能做不到……”
“诸神到来之时,大阵将被彻底催动,我的力量会在那一瞬弱到极致,与我相连的它也一样。”青女认真道,“你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
“毁去它,并非是杀了我。”青女无所谓地笑了,“我的神魂会消散在大阵之中,你所毁去的,不过是一寸沾染天魔之力的魔骨罢了。”
“……”离玉望着手中的天镜与魔骨,目光飘忽着不知所措。
这就是魔骨的来处吗?
青女舍下了它,便如同舍下了对这世间最后的念想。
如此,才能不留一丝怯弱,毅然决然地走入那绝命的满天星辰。
可青女并不知道,它会落入慕陶体内……
离玉忽然陷入了一阵茫然。
她该听青女的话,在天魔最为虚弱的时候毁掉魔骨吗?
若她这么做了,会让未来发生怎样的变动?
慕陶身上没了魔骨,便不会再受那两百多年的苦,也不会再为世所不容了。
可要是没有魔骨,所有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她又如何能够凭着烬墟晷来到眼下的时空?
此时此刻的她,还能站在此处,未来的一切必定已然发生。
她似乎并不能凭着一己心意,改变这最关键的一点。
就在离玉恍惚之际,纯白的灵光忽而洒落在她的身上。
空虚而又残损的灵脉,在这一瞬得到了神力的滋润,算不得充盈,却也远远好过先前那般虚弱。
“青女大人,这是为何……”
为什么,此时此刻,都还在为她耗损神力?
青女弯起眉眼,柔声说道:“我怕你没有力气离开这里。”
离玉张了张嘴,喉咙却是干涩得说不出任何话语。
青女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入风雪之中。
失去了天边那一抹月光,纵使有着满天的繁星,北冥的夜色依旧暗淡昏沉。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仿佛是对这世间最后一次的流连。
离玉静静望着,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单薄身影,被这仿佛永远不会消散的黑暗与风雪彻底吞没。
她呆愣在一片黑暗之中,望着天边遥不可及的繁星,只觉一颗心都是空落落的。
那如何都数不清的满天星辰,闪烁着璀璨的星光,缓缓落入了这片寂静而又漆黑的天地。
北冥千万年来始终无尽的长夜,忽而于那一刻明如白昼。
她想,此夜的光,将会照彻人间四千年。
——甚至,更久,更远。
第83章 “没事了,别怕……”
离玉怔怔出神地望着岛屿上方的那片星空,它似梦境一般璀璨明亮。
冰蓝的灵光流淌在繁星之间,巨型的阵法笼罩了整片天地。
一缕黑焰,自冰蓝之中破印而出,瞬间点燃了每一颗高悬或缓缓下坠的星辰。
她望着眼前这一幕,呼吸好似凝滞了一般,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远方有怨气,如丝如缕飘然而来。
只数秒的恍惚,越来越多的暗红,便似潮水一般自大阵之外那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涌来。
掠过她头顶的星空,向着那黑焰燃灼的星辰大阵汇聚而去。
手中的那一寸神骨,缓缓泛起了深黑的焰光。
待她回神之时,北冥的天空,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暗红的怨气彻底淹没。
那些燃着黑焰的点点繁星,好似坠入了浓稠的血海,愈渐黯淡。
它们闪烁着、烧灼着,随着怨海之中卷起层层惊涛骇浪,不由自主地沉浮着明明灭灭。
那浓稠到让人快要无法呼吸的暗红血色,交织着深黑的焰火与璀璨的星辰。
天边纷落的大雪,也不再纯白无瑕,而是化作了至深的黑。
一道道血色的闪电,携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好似怨海中呼啸的游龙,恨不得撕裂这片静默的天地。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那个光暗相缠的大阵奔流而去——越是靠近阵眼,便越是无比扭曲。
那一刻,整个北冥的天空诡谲得好似末日之景。
这片无光之地千万年来仅有*一次的光明,有着惊涛骇浪无法淹没的温柔,它拥抱着那仿佛一望无际的人间深怨。
——在被它们笼罩之前,它也曾干净到空空如也。
北冥的异动,必定惊震天地四方。
青女早在三百年前便与夜昙说过这样的计划,甚至可能早在大阵布好之时,便已将信息传了出去。
以身布局,引魔入体,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青女都做到这一步了,为了万无一失,必定会让这世间唯一能够配合自己的人提前做好准备,确保能够催动大阵的力量,能在她彻底失去自我意识之前及时抵达北冥。
过不了多久,四千年前曾经诛杀天魔的诸天仙神,便会在夜昙的带领下来此催动大阵。
等到这灭魔的大阵被诸天仙神之力彻底催动,魔骨便会虚弱至能够被她轻易摧毁的地步。
可她能自己选择吗?
——摧毁魔骨,或是将它放入慕陶体内。
离玉感觉自己的心是乱的,她好像根本没有勇气做出任何抉择。
恍惚间,大阵之外,被怨气所遮蔽的暗夜之中,无数灵光远赴而来。
离玉隐隐感应到了一种分外熟悉的灵息。
她下意识施法隐蔽了自己的存在,藏入了身后的小屋之中。
她不属于这个时空,不能让太多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尤其是,四千年前的原主。
她必须躲起来,否则很有可能将所有的一切彻底扰乱,那绝对不是她可以应付得了的烂摊子。
数秒之后,一缕缕灵光划破长夜,再一次点亮了怨海之中渐渐无光的星辰。
巨型的星辰之阵,在这一刻被彻底催动。
满目的星光,瞬间笼罩了整片天地,仿佛可以吞噬所有的怨与黑暗。
忽然之间,竟有怨气如涓流一般,朝着小屋的方向缓缓流淌而来。
心跳在这一刻轰然加速。
离玉猛地回过神来,神色震惊地看向了手中已被怨气彻底侵蚀的那寸神骨。
用以灭魔的星辰之阵已被彻底催动,可这魔骨并没有像青女说的那样,在这一刻衰弱到极致。
她可以感觉得到,虽然它确实虚弱了很多,但不受阵法牵制的它,正在吸收天地间的怨气,试图以此反哺阵中受困的魔魂。
她差一点就忘了……
司青岚曾经与她说过,四千年前的那一战,结局无疑是十分惨烈的。
为了阻止天魔为祸人间,死去的并不只有青女一人。
古神夜昙在这一战之后耗尽神力散魂而去,而天界也因此元气大损,为更好的休养生息,断去了与人间的联系。
天魔之力远比她想象中要强大,再多犹豫一会儿,或许就会错失唯一将其毁去的机会。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怨气向此处涌来,离玉的一颗心不由得乱到了极致。
她不自觉将灵力聚于掌心,却始终犹豫不决。
可下一秒,不知何时醒来的小狼,竟是死死地咬住了她的衣袖,用力拉扯着她聚灵的手。
她不由皱了皱眉,神色恍惚地向它看去。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闪着泪光,那万般焦急的目光似是祈求着她不要这样做。
幼小的狼妖什么都不懂。
它不知道此时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北冥都变了模样。
尽管眼前的一切都让它感到无比害怕,它也还是第一时间凭着那一丝熟悉而又微弱的气味,分辨出了离玉手中那块极其怪异的骨头属于何人。
它不明白,青女去了哪里,为什么它已经无法感应到她的存在了。
它也不明白,这块骨头因何而被留下,离玉又为何要将它摧毁……
它只是隐隐感觉,如果连眼前这一寸骨头都消散了,它便再也感应不到她的存在了。
“慕陶……”离玉彻底失了神。
她愣愣地望着小狼,指尖凝起的灵光都快被四周聚拢而来的怨气吞没。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小狼忽然一跃而起,从她手中叼走了那一寸魔骨,像从前每一次赌气那样,扭头钻进了桌子底下。
“慕陶!”离玉下意识想要靠近,小狼却是躲得更远了。
怨气不断向它涌去,它瞪着一双惊惧的眼,想要躲避,却又无处可逃。
它记得青女说过,这些丝丝缕缕的暗红叫作怨气。
屋外的天空,也布满了这样的怨气。
就像是它遥远记忆中的人间,压抑得让它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怨气也好,离玉也罢,似都想要毁去那一丝微弱到快要从这世间彻底消失的气味。
那一刻,它回望着离玉惊慌失措的目光。
它看见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和它说点什么,却又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于无声之中,落下了一滴眼泪。
外头的风雪之声分明已经那么大了,那一滴泪珠坠地的声音却还是响得那么刺耳。
暗红的怨气,缓缓模糊了它的视线,如潮的绝望好似裹挟了它。
退无可退之时,它将那寸魔骨一口咽下。
周遭的怨气忽然涌入了它的身体,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似有什么用力撕扯着它,恨不得要将它的血肉一寸一寸撕裂开来。
它的身体燃起了黑焰,无声烧灼着它的五脏六腑。
浅灰的皮毛,被怨气浸染着泛了红。
它好疼,疼得止不住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就连魂魄都似快要散去。
忽悠一缕幽蓝的灵光落在了它的身上,轻柔得好似身上拂过了一缕清风,想要带走她身上的疼痛。
离玉蹲下身来,一把将它捞入怀中,尽力压制着它体内翻涌的魔气。
不断涌向此处的怨气,已然引起了四方仙神的注意。
她来不及思考任何,只在仓促之间将烬墟晷释于掌心之中。
——系统,带我回去!
它看上去像是坏掉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
心念起时,却是天地骤变。
恍惚间,似有幽蓝的灵光,推动着掌中晷针之影顺时而转。
不过短短一瞬,她便已带着小狼踏入一条岁月长河。
下一秒,无比刺目的灵光从遥远的天边落下,只一瞬便吞没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
漫天的风雪,灭魔的大阵,天地间交错的各色灵光,还有那无边无际的黑焰与怨海、电闪和雷鸣——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刹于她的眼前尽数消散。
万籁俱寂之时,她听见了细若游丝的一声呜咽。
怀中的小狼,身上还泛着隐隐的黑焰与怨气。
它好像依旧很疼,没什么力气地往她怀里轻轻钻着。
小小的身躯,正在魔骨的影响下缓缓发生着无法阻止的异变。
幽蓝的灵光再一次将它轻轻裹挟。
“没事了,别怕……”
她想,她或许应该把它送到司青岚的面前。
在一段再合适不过的时空里,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两百年前。
——那是一切的开端。
离玉轻轻拍抚着怀中那瑟缩的小小身躯,她抬眼望向不远处那一缕淡金色的微光,心情万般沉重地循着它的指引缓缓向前走去。
此行不再是一场逆旅。
满目星辰没有化作刀锋,岁月长河不再生出荆棘。
她的脚步却是好沉,沉得仿佛舍不下一段早已注定的过往。
漂浮在空中的点点碎星落入她的眼眸,化作了一幕幕岁月的残影。
她看见遮天蔽日的怨气散去了。
人间万物复苏,一切周而复始。
天镜不再,星辰消散,北冥再一次归于无边的黑暗。
灵力凝成的那一座浮空岛屿,在她离去后的几百年间,好似冰雪消融一般,于那永夜之中无声散落。
千年之后,眠于海底的大鱼浮上海面,只看见了一片陌生而又熟悉的虚无。
它好像恍惚了很久,睁着空洞的双眼一动不动,仿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不曾转醒。
大雪渐渐覆盖了它的身体。
它是那片无光之海里,最孤寂的岛屿……
有那么一瞬,离玉仿佛可以感受到一种远比北冥的永夜还要死寂的绝望。
世间再也没有古神青女了,有的只是一位化身天魔的堕神。
可她分明不是那样的人。
当年的北冥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又或者说,所有的答案,都不是他愿意相信的那一个。
自那之后,他每百年都会路过人间,回到北冥看上一眼。只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似回到了最初,就连一抹月色都不曾留下。
离玉止不住要去想——
微生玄烛一定如何都想不明白。
自己不过只是在自己漫长的生命里,很短暂、很短暂地做了一场梦。
怎么梦醒了,心便也空得,只剩下一缕执念了。
第84章 “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回来。”
这条路好长,长得一如来时那般,好像看不见尽头。
为了压制住小狼体内的魔骨,她几乎耗尽了青女赠予的力量。
而回头的路,远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
她能感觉到自己所剩无多的力量在不断消散,而前路仍旧那么渺茫,除了一缕淡金色的微光,便只有模糊了漫长岁月的满目星芒。
小狼始终缩在她的怀中。
当血肉与魂魄的疼痛渐渐散去,它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茫然与恐惧便也彻底占据了那双暗红的眼。
它似是十分害怕那些虚无之中会忽然绽放作一幕幕残影的散碎星辰。
或许它根本无法分清,毁了整个北冥的满天星辰,与这些岁月凝成的星光到底有什么区别。
它只是害怕,害怕突如其来的离别,害怕所有未知的一切。
此时此刻,仍将它抱在怀中的那个人,已是它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存在了。
它想要问她,青女去了哪里,月亮为什么会消失,怨气为什么会到来……
北冥发生了什么,这条路又会通往什么地方?
它还想问她,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等到北冥怨气消散后,她们还能再回去吗?
玄烛还留在那里呢,它刚才好像透过一颗星辰,看见他醒来了……
可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它的声音,她听不明白。
每一次轻声地发问,得到的回应,都只有一句轻柔的安慰:“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仿佛是在告诉它,它所熟悉的一切确实不见了。
它只剩下她了。
小狼缓缓闭上双眼,蜷缩在离玉的怀中,努力压抑着心底那份空落落的感觉,想要逼着自己睡下。
仿佛睡下了,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梦。
等到再次睁开双眼,它还在北冥,还可以在月色之下,吹着风,踩着雪,在离玉的陪伴下去到青女身旁,学会今天该学的新字。
哪怕它十分清楚,这一切都不再有可能了。
小狼最终还是在离玉怀里睡了下去。
魔骨融入血肉的伤疲,让它睡得很沉很沉。
当它再次醒来之时,眼前已是一片无比刺目的光亮。
其实不过是人间的白昼,配着好似一望无际的茫茫白雪,谈不上多么刺目。
可常年身处北冥的它,双眼早已不太能够适应这样的光亮。
它下意识把头钻进离玉的怀中,躲闪着这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这里是人间。”离玉轻声说道,“人间与北冥不同,北冥只有夜晚,而人间会有白天。”
“人间的白天与夜晚是会相互交替的,天上除了月与星辰,还有太阳……”
“这里挺好的,你会慢慢适应这里的一切,也会渐渐喜欢上这里的许多……”
离玉不太确定地说着。
慕陶真的喜欢过这个人间吗?她好像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只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灵力。
原来,就连停留在这个时空,也不是她能自行选择的。
她身上所剩余的力量,只够支撑她一路走到这里,走到这个所有故事开始的两百多年前。
她真的好累了,累得只想闭上双眼,躺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觉,哪怕醒来之时可能会被霜雪掩埋,也再没有任何力气可以继续前行了。
所以她寻了一处可以倚靠的地方,坐在了这片茫茫白雪之中。
没有剩余的灵力可以护体,风雪寒凉得分外刺骨,只有抱紧怀中的小狼,才能让她感觉到这个世间仍有一丝温度。
她下意识蜷缩起来,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小狼似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原本是想跳到地上写点什么的,此刻却也不再动弹,只任由离玉将自己抱在怀中取暖。
人间没有北冥那么冷,可离玉却好像无法抵御这样的风雪了。
它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隐隐觉得离玉为了救它,似乎付出了很多很多。
她闭着双眼,轻颤着身子,轻抚着它的手指渐渐没了反应。
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雪花落在她的身上,随着夜幕降临,一点一点将她覆盖。
熟悉的夜色到来,小狼并没有感到安心,反而开始有些害怕眼前之人再也无法醒来。
它慌忙地舔舐着凝结在她眼睫的白霜,想要将她从睡梦之中唤醒。
脸颊温热的触感,让离玉缓缓醒过神来。
短暂的休憩,好在是让体内灵力恢复了些许,她抬起几近僵硬的手指,将散去的护体灵力重新运起。
覆在身上的霜寒暂时无力驱散,她忍不住将小狼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是不是吓到了你?”她轻声问着,声音略有几分嘶哑。
小狼舔了舔她的脸颊,小声哼唧着什么,她听不懂,却也能够感觉到它的担忧。
离玉笑着揉了揉它的后颈,低下头来,鼻尖轻触着它黑黝黝的小鼻子,安慰道:“没事的,多重的伤我都受过,这点风雪算不上什么。”
那一刻,她望着它茫然的双眼,仿佛可以读懂它心中所想似的,轻声说道:“北冥……我们都回不去了。”
“嗷呜呜……”小狼呜咽着垂下了小小的耳朵,暗红的眸子里闪着泪光。
“慕陶,你往后就跟着我吧,我带你去南海,去一个名叫朝瑶山的地方。”
“你会在那里长大,会遇见很多人,也会发生很多事……”
“人间有不少的规矩,或许往后的你不会再像北冥那样的自由自在,但是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她说着,止不住落下了一滴酸涩的泪,轻声地告诉它,也轻声地告诉自己:“所有的难关都会过去的。”
小狼似懂非懂地望着那颗落在衣间的珍珠,于静默之中与她紧紧相依。
那之后的日子里,它一直跟在离玉左右,向着一个不知会有多远的地方行去。
人间比北冥那一座小小的岛屿大了太多太多,这一条铺满了霜雪的长路好像根本走不到尽头似的,它的一颗心却是在这似无边际的纯白之中渐渐安定下来。
小狼体内的魔骨并未完全封印,离玉不敢将它带去人类的城镇,生怕遇上能够看出异常的人类修士。
如今的她没有力气应付这些,只能带着小狼在偏僻的路上慢慢走,时而路过小小村落,寻户人家,借宿一宿。 :
系统的指引不曾停过,淡金色的微光始终指着一个方向。
离玉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带着小狼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走上多久,只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更比一天糟糕。
这样的糟糕,并不只是因为灵力的空虚,还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感觉。
身体好像越来越轻,五感似也越来越淡,仿佛只要闭上双眼,随时都可以随着漫天风雪一同消散。
她想,或许是用来维系烬墟晷的灵力已经快要散去了,她已经无法长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时空里了。
可她还没有把小狼送去它该去的地方,她不能在此处轻易放弃。
所有的一切,都似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冬日。
她也曾带着慕陶,在漫天风雪中走过一条漫漫长路。
只不过上一次是逃离朝瑶,而这一次是想要将它送回朝瑶。
离玉也不知这条路究竟走了多久,久到她的意识在漫长的旅途中愈渐模糊。
直到有一日,她在系统的指引之下,抱着小狼走进一个不大的城镇,顶着无数诧异的目光,寻到一处戏台,遥遥望见了一抹水绿的身影。
那游历人间的仙子,正看着台上爱恨交织的戏曲。
断灵簪藏在她如墨的发间,隐匿着只属于仙神的灵息。
望着那熟悉的背影,离玉不由得安心了许多。
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还能看见这个身影,便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而她的目光,也引起了司青岚的注意。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在那双雾绿的眼眸中看见了难以言喻的诧异。
司青岚显然无法理解离玉怎会如此虚弱地出现在这里,怀中又为何抱着一个散发着些许魔气的小狼妖。
短暂诧异后,司青岚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她的身旁。
没有任何言语,离玉转身走在了前方。
她们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离开了这座城镇,走到了一片荒郊野岭。
离玉终于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了身后之人。
“你这是怎么回事?!”司青岚开口便是一句追问。
“司青岚,你帮我个忙。”离玉望着怀中神色茫然的小狼,轻声说道,“帮我把它带回朝瑶。”
司青岚沉默片刻,抬手抚上小狼的身子,指尖闪过一缕灵光。
数秒探视后,她将手收回,望向离玉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离玉,你疯了?它体内有……”
离玉:“天魔魔骨。”
司青岚:“你……”
离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司青岚:“……”
离玉:“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一切的缘由,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魔骨虽在它的体内,但它永远不会为祸人间。”
司青岚:“……”
那一刻,离玉静静地望着司青岚。
怀中的小狼分外不安地往她怀里钻着,似是能够感觉到那一丝犹疑之中透露出来的不善。
可忽然之间,明亮的白昼,出现了一轮圆月。
仅仅一瞬,便又消失不见。
司青岚的眼底不由闪过一抹震色,望向离玉的眼底满是惊疑。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找她。”离玉握着手中的天镜,凝视着司青岚的眼睛,认真道,“只要你帮我这个忙,等你再次见到我,我会告诉你……它究竟从何而来。”
“你,你……”
“它叫慕陶。”离玉说着,蹲下身来,低头对着怀中小狼浅浅一笑,“慕陶,把你的名字写给这位姐姐看好不好?”
小狼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好一阵沉默后,似是感觉到了那一丝不善的消散,犹豫着从离玉怀中跳回了地上,夹着一条尾巴,小爪子在雪地中抓出了歪歪扭扭的“慕陶”二字。
末了,它回到离玉身旁,贴在了她的身上。
司青岚望着地上的小狼妖,嘴巴微微张着,却是久久未能说出只言片语。
离玉:“带它走吧。”
司青岚:“你呢?”
离玉:“我也要走了……”
司青岚:“……”
小狼不由一愣,抬眼诧异地望向了离玉,慌忙地叫唤了两声,意识到她无法听懂,又连忙转身想在地上写点什么。
可是司青岚俯身抱起了它。
它止不住挣扎起来,体内魔气向外扩散。
忽有一道灵光抑住了它的身子,它再也动弹不得,暗红的双眼似是质问一般,看着眼前眸光黯淡的离玉。
那一瞬,它才惊觉她的身子似已褪去了颜色,透明得好似一缕轻烟,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可她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着它吗……
“慕陶,我只是……”离玉轻揉着小狼的耳朵,安慰道,“稍微离开一下,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然后就会回来找你。”
“我不骗你的,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回来。”
“到时候,我会继续对你好的……”
离玉的声音越来越轻,简直快要被那狼崽子的哭嚎彻底淹没。
司青岚:“它这样是离不开你的。”
离玉:“那就让它忘了吧。”
司青岚:“……”
离玉向后缓缓退了两步。
她可以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拉扯着自己,要将她带离这段过往的时空。
她望着司青岚,轻声说道:“拜托了,封住它的记忆与魔骨,总有一天,我会给你答案的。”
话音落时,她已不再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五感渐渐消散,意识彻底模糊。
恍惚间,她似看见一颗花种,自那水绿的灵光之中,悄然落入那片白茫茫的人间。
它会落地生根,开出一朵灵花,指引着两百年后的人类,寻到那一处藏匿在海外的仙山。
看来这所有的一切,还真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她是时候回去了,去回答自己“曾经”欠下的每一个问题。
这一次,她总该可以做点什么了。
第85章 “带我去北冥吧。”
海,是一片无尽的深黑。
身子似在向下沉溺,仿佛要沉入最深的海底。
冰冷的海水裹挟着她,恨不得夺走她最后的心跳与呼吸。
忽有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
任凭她怎么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都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抹柔和的绿。
……
晷针之影,悄然转动。
太过遥远的过往,留不下几分回忆。
唯有那一场仿佛不会停歇的风雪,不断飘落在那一颗受困于永夜的心上。
可那场风雪终究是停了下来。
风雪停下的那一刻,她睁开了双眼。
她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墨蓝之海,看见参天的巨木静默扎根于深海之中。
看见幽蓝的枝叶,随着海风轻轻摇晃,柔蓝的灵光,萦绕在这一片淼茫烟水之间。
而那一片望不见星辰的夜空,高悬着一轮孤月,皎洁的月光,将远方的海面泛起的海浪映作了月白之色。
烬墟晷的一抹虚影,在那巨木之上若隐若现,月色与灵光在虚影之间相互交映着。
针影停在了一个刻度,似在等待着一个人的醒来。
她像失了魂一样,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最后,目光落上那一轮孤月。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那一轮月了。
但她却是直到今时今日才真正知晓,这一轮曾经出现在她梦境之中的孤月究竟来自何方。
本该守护着人间的天镜,落入了时空的缝隙,跨越四千多年的漫长岁月,藏匿于这世间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她的识海最深处。
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只是在望见烬墟晷的那一场梦境之中,意识恍惚地见过它短短一瞬。
她不禁想,如果那时天镜没有被她带走,应该也会和上灵灯、烬墟晷一同落入“离玉”的手中吧。
可若真是如此,那一轮月必将被世人所见,司青岚也将知晓数千年来自己心中所执念的,就是四千年前死于北冥的那位堕神。
那么两百年前的司青岚,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帮她将慕陶带回朝瑶了。
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缺一不可。
回到过去的她,并未改变任何因果,只是成全了一场既定的命运。
怪不得,系统说什么都要促成这一切的发生啊。
如果她不曾为了救下慕陶而去启动烬墟晷,那么如今所有的一切也就都不复存在了。
那一刻,她的思绪不知飘去了何方,只是望着天边的月亮,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失去了。
因为无论再怎么不愿面对,她也永远都是那个食言之人。
四千年前的小狼也好,四千年后的慕陶也罢,想要的不过只是陪伴二字。每一次她都应下了,却每一次都不曾做到。
如果说第一次,誓言是在无知无觉间变作谎言的。
那么这第二次,便是她刻意编织的谎言。
她比谁都要清楚,自己陪不了那只小狼太久,可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谎言,因为她不知道,除了向它许诺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在那一条远离北冥的漫漫长路中好受一点。
所幸还有无问花,那只小狼最终什么都不会记得。
它会在朝瑶慢慢长大,而她也会来到这个世界,与长大后的它进行命定的重逢。
恍惚间,她似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焦急、惊惶,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恐惧。
或许她该醒来了。
四千年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粒落定的尘埃。
任凭她再怎么难以释怀,也无法替任何人追回一分一毫了。
回神之时,她轻叹着垂下眉眼,缓步走上前去,于月光之下,伸手轻触那一棵参天的巨木。
指尖轻点巨木那一瞬,幽蓝的灵光于她所触之地荡起层层涟漪,一点一点将整片墨蓝之海彻底照亮。
灵光推动着晷针之影再一次缓缓转动。
所有的黑夜,所有的光,都随着那一片墨蓝之海,那一棵参天巨木,一同模糊,一并消散。
当眼前的一切尽数归于虚无,她望着那一抹晷针之影,任由自己的身体再一次沉重起来。
意识迷蒙间,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唤。
“离玉……”
“离玉!你醒醒!”
身体好似被一阵清风裹挟,似能包容每一寸深深刻入三魂七魄的疼痛。
离玉缓缓睁开双眼,透过水绿的灵光,望见了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眸。
冥时花开在余光之中,亮着一寸寸浅淡的微光。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很久,久得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本该置身魔界。
“你还知道要醒啊!”司青岚焦急的话语之中满是不悦,“为什么我怎么拉你,你都不愿意出来?”
“……”
“你怎么不死在里头?好给我省点儿力气!”
“……”
谁来帮她评评理,这算怎么一回事?
一边非要叫她醒来,一边又骂骂咧咧地问她为什么不死在里头……
“你知不知道,烬墟晷差一点就要停止运行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催动它!”司青岚急得仿佛快要哭了,“如果你没有及时出来,你的神魂会消散在一个错误的时空里,谁都救不了你!”
“我不知道……”
“你!”司青岚一时气堵,急到泛红的眼眶将白眼翻上了天。
离玉:“司青岚,谢谢你。”
司青岚:“……”
离玉:“两百年前,愿意相信我。”
司青岚:“……”
离玉不由轻笑,唇色苍白到连笑意都那么牵强。
此时此刻,她的呼吸已是气若游丝,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昏迷不醒。
可她不允许自己在此刻昏睡过去,因为系统显示最终任务的剩余时间已经不到四日。
四周结界悄然散去,用以疗愈内伤的灵光萦绕在她的身旁,她努力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尽可能地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烬墟晷落回她的掌心,被她收入灵囊。
司青岚皱了皱眉,于沉默之中小声说道:“我并不只是愿意相信你。”
离玉:“我知道。”
司青岚:“那一切发生得太过反常,我只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真相。”
离玉:“那你现在猜到了几分?”
司青岚垂眸片刻,轻声说道:“在你决意开启烬墟晷后,我想我已经猜得差不多了……那一年的你,确实来自此时此刻。”
离玉笑了笑,闭上双眼,颤抖着缓缓深吸了一口长气。
“四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曾让我看见的那一轮月,是否来自当年的北冥?”司青岚忍不住一句接一句地问着,她的眼里装满了困惑,“慕陶为何身负魔骨,它与天魔有着怎样的关系?”
“四千年前的北冥,曾是一个很好的地方……”离玉沉声说着,看向司青岚的眼中,携着几分难以消解的哀伤,“那里住着这世间最温柔的神明,有着最明亮,也最柔和的月光。”
“……”
“世人口中因为一己私欲引怨堕魔的古神,才是那一年为世间吸走所有怨气,拦下所有灾祸的守护者。”离玉低垂着眼眸,微微扬起的唇角,掩不住心底的酸涩,“她用自己的性命,用后世千年万年的污名,换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间。”
“……”
“可她分明也有放不下的事,也有对这尘世的眷恋。”离玉不由得攥紧了一抹衣袖,“魔骨原非魔骨,只是一个古神以身入局之前,舍下的一缕执念。而她养大的孩子,见不得她最后的执念也消散于这天地之间,这才与之骨血相融……”
司青岚一时失了言语,只静静凝视着离玉泛红的双眼。
“那一轮月,名为天镜,与上灵灯相似,是封印天魔的另一道锁……”离玉说,“一道藏于暗处,不为世人所见的锁。”
“可它又不仅仅只是一道锁,它还是北冥苦寒无光的永夜里,唯一皎洁的月光。”
“如果你见过那一座月白的小岛,见过月色映照下的落雪,见过深黑之海上泛起的银白海浪……”
“又或是,见过月光消散之际,有一抹消瘦的身影,毅然决然走入星辰……”
“你也一定会觉得,那一段过往被风雪彻底掩埋在了黑暗之中,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释怀的事情。”
她轻声说着,温柔的话语之中,难掩心中遗憾。
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年的北冥,一点一点在她眼前碎掉了。
“离玉……”司青岚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语,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所有的言语在物是人非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
她好像从没有见过眼前之人这样伤心,可哪怕伤心至此,这个人也仍旧强撑着不让自己轻易崩溃。
这个人难道就不会哭吗?
恍惚间,她看见离玉向前抬起了一只手。
掌心灵光闪过,留下一颗雪色的灵珠。
司青岚:“这是……”
离玉:“这是那位古神让我转交给你的。”
司青岚不由愣了心神,只是诧异地望着那颗灵珠,眸光似有几分忽明忽暗。
“她说,她能给你一缕神力,却给不了你仙缘,你能修出仙身,靠得是自己的造化,你本不该因此舍了自己的机缘。”离玉轻声说道,“她将此补偿于你,只愿你此生能够凭此更进一步。”
“……”
好一阵沉默过后,司青岚万般郑重地将其接过。
如雪的灵光融入她的掌心,她仿佛又一次望见了绵绵细雨下,绿雾缭绕间,幽幽亮起的那一抹皎洁月光。
她这一生仅有*的执念,始于一缕神力,也终于一缕神力。
至此,所有的念想,都可以停在这一刻了。
“司青岚,带我去北冥吧。”离玉说,“还有许多事,我在路上与你慢慢说。”
“好。”司青岚低声应着,伸手将离玉轻轻扶起。
她没有过多追问。
只因她在离玉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世上就是有着这样一种人,哪怕已经快要失去所有的力气,也仍旧能够继续前行。
她愿意相信,这样的人,一定能够抵挡黑暗的降临。
第86章 “这个地方,曾经是你的家。”
无边的怨气,纠缠着漫天星辰。
黑焰燃烧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似要将这世间化为乌有。
恍惚间,她似望见了一处极其陌生的雪夜,不过短短一瞬,便又消失不见。
只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星河,牵引着繁星作伴,绵延至黑暗的尽头。
很奇怪,那一刻的她,竟是在想——繁星散去之后,会有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吗?
可她没有看见白茫茫的天地。
她置身一片黑暗。
夜风好大,吹着漫天飞雪。
她隐约感觉,自己似乎置身在一场梦中。
这场梦里,有着仿佛永远不会迎来天明的长夜,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雪。
天边没有星光,只悬着一轮圆月。
温柔的月光把整个雪夜都映作了一片柔和的月白。
她只是一只人形都无法幻化的小狼妖,在师尊的陪伴下,行走在不知目的,没有尽头的雪地之中。
师尊好像要带她去到哪里,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时而走在前方,时而绕着师尊打转,晃着尾巴撒娇打滚,想要去到师尊的怀里。
她虽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师尊的声音,但仅仅只是这样跟在师尊的身旁,也让她感觉分外安心。
可她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她不知道,似也无从得知。
她曾听人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或许,她只是想要和师尊在一起,走过一条漫长到没有尽头的路。不需要路过任何风景,不需要寻到任何人,只要这一生都别再孤身一人就好。
可她总还是觉得,这一场梦少了点什么。
就像她的心,好像一直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她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本能地跟在师尊身旁,行在这似乎尽头的雪夜之中。
走着走着,她才渐渐发现,这条路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长。
她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出了漫漫长夜,望见了皑皑白雪。
师尊好像很累了,却始终不肯停下脚步。
为什么分明那么累了,却还是不肯停下来呢?
她突然好想问问,她们究竟要去哪里?
可师尊的身影,和那来时的路,竟都一点一点渐渐消散……
……
胸口沉闷得厉害,似被什么封堵着。
凄厉的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似一阵阵鬼魅低语,低沉而又阴郁。
慕陶眼睫轻颤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身下似是一片凝冰的海域。
冰面在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中向外不断延伸,不知断在哪一处看不见的地方。
远方有风卷起海浪的声音,在这片好似一无所有的黑暗之中,喧闹得无比寂静。
如雪的灵光,柔和地照亮着一片不大的天地。
借着那一束灵光,她看见了一个算不上陌生的身影,静坐在不远之处,一袭黑衣,似比夜深更深。
慕陶心头一紧,慌忙坐起身来,下意识想要运灵戒备。
奈何她的身上虽无任何绳索绑缚,锁灵的术法却是封禁着她体内的每一处灵脉,让她根本无法提起一丝灵力。
“醒了。”微生玄烛低声说着。
声音似是比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每一次远远遥望之时都要温柔些许。
这样的语气,让她恍惚了一瞬。
下一秒,她感应到了上灵灯的存在,近在咫尺。
师尊说过,此人想要得到她体内的魔骨,好以此来复生天魔。
她皱起眉头,一时目光警惕:“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魔界,魔界远没有此处寒凉。
“这里是北冥。”
“北冥……”慕陶不禁握紧了双拳。
传说中,四千年前天魔殒没的无光之海。
如今的自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注定是要成为复生天魔的容器了吗……
微生玄烛:“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慕陶:“……”
微生玄烛:“这个地方,曾经是你的家。”
“你在说什么?”慕陶不由诧异,暗红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似是在看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
偏偏这个疯子忽然站起身来,沉默着走到她的身旁,蹲下身子,用那一双漆黑似夜的眼,静静凝视着她。
她不知为何,不敢直视这样的双眼。
那一瞬,似有一种难言的无望,透过最是寂寥的长夜,将她重重裹挟。
她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目光。
短暂静默后,闻见了一声轻叹。
微生玄烛:“就连我,你也认不出了。”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静得好似一滩死水,又或是北冥凝冰的海。
可偏偏海面之下,或也藏着暗流汹涌。
慕陶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做不到不去回应那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语。
她好像需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认不出他的。
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在魔骨封印破除之前,她不过是朝瑶山中谁都看不起的一只修为低微的小狼妖,就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不太有。
为什么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平静的,却会让她感觉那么难过。
“灵耀尊……”慕陶小声说着,说不清缘由,语气之中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安抚之意,“我认得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能被风给吹散。
那一瞬,微生玄烛眼底似有眸光闪动,却又稍纵即逝,只有嘴角微微扬起,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望向了一无所有的夜空。
他说:“从前那里有座岛,天边有一轮月,那轮月不似人间那般阴晴圆缺,它永远都是圆的,就悬在那座岛屿的上方……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它把北冥照得很亮。”
“北冥的风雪很少停下,岛上铺满了很厚的积雪,那是一片月白,像是人间快要亮起来的清晨,笼着一层朦胧的月色。你那时候比现在活泼,总喜欢在雪里四处乱跑。”
“有一次,你从雪里刨出个人来,浑身是伤,伤口都被雪冻住了,你急着跑来找我,叫唤了半天,见我听不懂,咬着我的衣袖就要我跟你走……”
“那个人来得很是突然,但你就是特别喜欢她,喜欢到恨不得天天黏着,连我都不爱搭理了,简直就是个养不熟的小家伙……”
微生玄烛说着,眼神愈渐迷离,渐渐飘远的思绪,似是陷落在某一段过往,近在眼前,却又遥远得不可追回。
“那时候,我教你识字,不过是让你写自己的名字,笔画多了,你就不高兴,对着满地的雪又抓又咬。”他轻声说着,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我要不吓唬你一下,你都不会听话。”
慕陶望着他的眼睛,心口一时堵得厉害,仿佛只剩下了最本能的呼吸。
她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身在朝瑶。
为什么微生玄烛会忽然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说得她好像真的在这么一个苦寒无光的地方生活过一样。
他是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吗?
可若是如此,她为什么会在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止不住地有些难过,一颗心空落落的,好像破了个洞似的。
微生玄烛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那天之后,你就不要我教你了,非要跟着那个外来的学。不要我教,我倒也乐得清闲,可是过了挺久我才发现,她教你的,有许多都是错的。”
“都是……错的?”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我说她错了,她还嘴硬,非说她那边都是这么写的,我当时差点信了,要不是后来也曾去过西海,还真就被她骗到了。”微生玄烛淡淡说道,“她总是这样,每次撒谎都像真的一样,你看着她的眼睛,根本找不出一丝心虚。”
“西海……”
慕陶思绪乱了起来。
她曾逼着师尊写下过一行字,明显写错许多,就连名字也不例外。
可那时的师尊,也坚定地说自己没有写错……
微生玄烛:“我是挺想把你们两个都教会了再去休息的,可那时的我,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慕陶:“……”
微生玄烛:“还记得我休眠之前,你眼底也曾有过不舍。”
慕陶:“……”
微生玄烛:“你问我会睡多久,其实我也说不准,只知等我醒来,你一定已经修出了人形,我未必能够一眼认出了。”
慕陶:“……”
“只是我没有想到,等我醒来之时,你已经不见了。”微生玄烛若有所思,“我一度以为,你和当初那一切都一样,消散在了那一年的北冥,再也不会长大了。”
“好在没有。”他说着,从一片黑暗之中收回目光,又一次望向了慕陶,“如今的你,确实是长大了,变化也很大,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那一瞬,纯白的灵光将她眼底泪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不自觉伸出了手,似是想要揉揉她的脑袋,却又因她下意识的躲闪滞在了半空。
短暂沉默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眸光似也随之晦暗了几分。
“你应该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记得,那时的月也好,岛也好,都是青女大人带来的……从前的北冥什么都没有,就像现在一样。”微生玄烛话到此处,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你也是青女大人带来的。”
“……青女大人?”
“就是他们所有人口中的堕神,四千年前,被诸天仙神斩杀于此的天魔。”微生玄烛说,“她仅存于世间的那一寸魔骨,不就在你体内吗?”
慕陶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心底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终究稍纵即逝。
微生玄烛望着慕陶,看着她眼底的困惑与苦痛,许久,方才轻声叹了一句:“司青岚的无问花,还真能让人把什么都放下。”
“什么无问花?”慕陶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她忍不住质问道,“你说的,都是四千年前的事,怎么可能与我有关?!”
“你的师尊离玉,四千年前曾出现在这里。”微生玄烛一时语气微寒,“我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但她确实带走了你,带走了你身上的魔骨,和司青岚一同瞒着所有人将你留在了朝瑶。”
“不可能……不可能的!”
“当年是她劝我睡下的,等我醒来之时,青女大人成了世人眼中的天魔,北冥什么都没有了,她也装作一副从未见过我的模样。”他的眼底没有恨意,有的只是比永夜更加无尽的茫然,“而你,我本以为,早已不存于世的你,却在两百年前,忽然出现在了朝瑶。”
他说,四千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一只三百来岁,话都不会说的小狼妖。
四千年后,当他再一次听见她的名字,带着那满心的诧异,远远望上那第一眼时,她仍是一只三百来岁,连话都不会说的小狼妖。
她变了许多,无论灵息,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可她偏偏有着和从前一样的名字,离玉又偏偏将她收作了此生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一度告诉自己,可能只是认错了。
离玉许是十分想念当初那只日日黏着她的小家伙,而朝瑶山中又恰好多了那么一只岁数相仿、名字相同的小狼妖,这才会被她收入膝下悉心教导……
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没有办法把这一切当做巧合。
所以在未亡城时,他忍不住试探了一下。
果不其然,毫无护体灵力的她,哪怕身处引灵阵的阵眼,也不受怨气侵染分毫。
这世上,只有天魔不会受到怨气的影响。
可天魔魂种四千年前就已被封印回上灵灯中,她若不是当年那只小狼,又怎么可能身怀魔骨?还恰巧就被四千年前曾在北冥出现过的离玉收入了门下?
“她从没有与你说过这些吧?”微生玄烛寒声说道,“她也没有同我说过。”
“……”
“当年之事若无隐情,她何必装作不认识我?她若心中无愧,你与魔骨的存在,又何必非要隐瞒于我?”
“……”
“青女大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自甘堕魔、为祸苍生?这个尘世,她守护了远远不止万年,自是比谁都要清楚,天魔会给世间带来怎样的祸患……”微生玄烛的话语无比笃定,“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已至燃烛之末,难说未被旁人算计。”
他说,世人口中的真相,往往最不可信。
区区一只絜钩,就能让守护一方天地的仙人,沦为百姓眼中传播疫毒的妖物。
而他不过稍稍施以手段,人间仙门就能对守护了上灵灯四千年之久的神明喊打喊杀。
寻常百姓如此,修仙之人如此,当年的诸天仙神想来也是如此。
他只有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世间还她一个清白。
为此,就算担上所有的罪业又有何妨?
人间若将她视作妖魔,又如何配得她的守护?
“慕陶,她才是那个把你养大的人。就算你把她忘了,也该和我一起再见见她,向她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否也曾身不由己……”
“你不要说了!”慕陶痛苦地捂住了双耳。
她的头忽然好疼,疼得仿佛快要裂开!
一幕幕极其陌生的画面,似是转瞬即逝的烟火,残碎在她的心间。
恍惚间,似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倚着一扇门,望着一轮月。
银白的长发,垂落在冰雪之中,纤长的指尖,轻揉着她的后颈。
她看不清她的面容,想要伸手触碰,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泪眼模糊之时,她望见微生玄烛的掌心多了一盏冰蓝的莲灯。
她怔怔地望着那一盏莲灯,暗红的眼底,闪过一丝凄然。
满天繁星忽然点亮了北冥的夜。
那是一个仿佛可以笼罩这片天地的星阵,那望不见尽头的凝冰倒映着数不清的星光。
无光之地绽放的璀璨星芒,或将于此夜惊动天地四方。
似有一颗星辰,落入了她的眉心。
那一刻,她似是在想——听闻无问花会为人留下一缕执念,藏在心底深处某个自己都未必能够触及的地方。
她好像确实凭着一缕执念活了很久很久。
曾经那些她所想要留住的,或是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好像都已经早就不复存在了。
原来她所不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上许多。
可此生,她还有机会寻回失落的过往吗?
上灵灯封印破除。
人间的怨气缓缓聚起来了。
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似要吞没她最后的意识。
她会成为天魔的容器吗?
她不清楚……
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她似看见了一轮明月,高悬在落满星辰的怨海之中。
似要带她回到那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第87章 她就是那么不忍心。
从魔界去往北冥的路,远比想象中还要遥远。
这副身子,虚弱得早已不堪重负,说不出到底是沉重还是轻飘,只是被一阵灵光裹挟着,比飞蛾扑火更要身不由己地赶赴着命运的终点。
她向司青岚说着那一段早已消逝的过往。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可以如此自由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出口。
司青岚听得沉默,只是带着离玉昼夜不息地赶往北冥。
系统在做着最后的倒计时,离玉只觉得一颗心平静得分外麻木。
这一路走来经历的一切,似是那永夜的风雪,把什么情绪都封冻了。
人间的怨气,似乎比她上一次带着慕陶离开朝瑶之时更重了一些。
离玉不禁想起了青女曾经说过的话。
天地间,有执有怨,便有天魔。
它就像那浮云聚散,虽无定数,却终有时。
四千年前,它曾聚起来过。
四千年后,它又一次聚起来了。
在作者原本的设定下,《魔骨》真正的结局,是主角再一次将它打散吗?
离玉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思考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曾经的她,只是故事外的旁观者,自以为是地想要根据已知的剧本去改变旁人的命运。
而如今的她,却是早已身入此局,无法自拔。
或许冥冥之中确实有着那么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着这数千年来的因果命数,但她愿意相信,这种力量不会来自于原文作者。
作者笔下的那个世界早就已经崩坏了,所有的提线木偶都在灵魂被辜负的那一刻彻底失了控。
她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或许也是书中人的一次反抗。
当每一个人都想为自己而活时,一个崩坏的世界也就重启了。
这个世界,没有谁应该是一本书中的傀儡,而她也不是那个知晓一切便可摆布傀儡的人。
所以原文是什么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这副身躯仅有的余力,究竟能让她向前走到哪一步?
系统之前说过,不会再干涉她的选择了。
既然如此,那么无论这本小说该有怎样的结局,都已经不在她的考量之中了。
这一次,她只想按着自己的心意,做出那个属于自己的选择。
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司青岚说,微生玄烛在离开朝瑶之时,把墨夷初也一并带走了。
无论是阵法增幅,还是招阴聚邪,世间都不会有比天魄阳魂更好的阵眼。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亲手养大的徒弟,能做到这一步,足以看出他的决心已然到了可以利用一切,不惜牺牲所有的地步。
这样的偏执,或许会将一个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境。
仔细想想,她也好,慕陶也好,还有微生玄烛,他们分明也处于同一个时空,却好像从没有真正相交过。
怪只怪,四千年前的北冥,一个未曾去过,一个早已忘记。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则独自一人,永远留在了那片一无所有的无光之海。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一个能还青女清白的真相。
为了这个真相,他不惜误入歧途,做出太多违心之事。
青女曾说,纵有再多缘由,只要做错了事,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属于那个人的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茫然间,她望着司青岚,忍不住问出了青女也曾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司青岚,你会恨他吗?”
“没什么恨不恨的,不过是一场难逃的劫。”司青岚沉声道,“人间怨气不散,天魔终究是要复生的,就算不是今时今日,也在千百年后的某一天。”
“可让这一切提前的人,似乎是我……”离玉低眉叹了一声,“是我去到了那一段过往,带走天镜,带走慕陶,也带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追寻不到的真相。”
她越想越是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还在北冥之时,她有办法在不改变未来的情况下,给他多留一点提示……
“离玉,别把什么都怪在自己身上了。”司青岚不禁皱起了好看的眉,“你已经尽力了。”
她说,三界之广,万物之多,所谓苍生,如何能够压在一人身上?
她又说,纵是当年青女以身入局,也要有神女夜昙带着四方仙神一同前往,才能重新封印那大阵之中妄图复生的天魔。
“烬墟晷的力量本就难以控制,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无法改变过往,并不是你的错。”司青岚话到此处,顿了一下,语气认真道,“更何况,今时今日我们还有机会前去阻止一切,不正是因为你早已改变了那段过往吗?”
离玉不由愣了一下,回神之时,心底也多了几分释然。
司青岚说得没错,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曾改变,她能来到此处,就已经将一切改变了太多太多。
她想,她现在没什么好怕的。
这是最后的任务,无论成功与否,故事都该结束了。
*
北冥的夜,那么幽暗。
在失去了天镜之后,这里便只剩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深黑。
护体的灵光照不透这片黑暗,她看不清来路,也望不到前路。
呼啸在耳畔的风,卷着层层海浪,响在她的耳畔。
在这至深的黑暗之中,她甚至无法看见海面,只能与漫天风雪擦肩而过。
而这至深的黑暗,只一秒便被满天星辰彻底点亮。
星辰骤起的那一刻,离玉不由恍惚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她似是望见了四千年前的那一幕光景。
那巨型的星辰之阵,又一次照彻了这片寂寥之地的万古长夜。
星辰之下,是一片远比当年那座孤岛还要广阔的凝冰,像是一面蒙了水雾的巨大镜子,倒映着天边泛起的点点星光,闪烁着似梦一般的光芒。
冰蓝的灵光,如烟似雾,于星阵之中缓缓释出了一缕黑焰。
天地间的怨气,在那一刻向此聚拢而来。
“上灵灯的封印被解除了!”司青岚心头一凉,不由得僵在了大阵之外。
到底还是迟来了一步吗?
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望着那被黑焰灼烧的星辰,望着天地间不断向着此方飘然而至的怨气。
那丝丝缕缕的怨气,似都在这一瞬汇聚成了倒悬于空的血色之海。
狂风骤起之时,电闪雷鸣忽至。
一道道好似游龙的血色电光,似要撕破这本该静默的暗夜。
四千年前,她不曾见过这样的光景。
今时今日,亲眼所见,方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无法撼动天星分毫。
可一个消瘦的身影,却自她的身后飞身向前。
“离玉!你不能过去!”
如今的离玉太虚弱了,无论是那星辰之阵,还是阵中的天魔之力,甚至是不断向阵中涌去的怨气,都有可能将她彻底撕碎。
司青岚下意识想要阻拦,指尖灵力释出的那一瞬,却是望见了她回眸之时,眼底深处的坚定。
恍惚间,她似透过那双幽蓝的眼眸,看见了一丝淡然的笑意。
“都到这一步了,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离玉轻声说着,好似叹息的话语里,有不愿退却的决绝:“反正,还能失去的也不多了……”
话音落下,她没有半分犹豫,向着不远处的大阵赶赴而去。
所剩无多的灵力,催动了掌心的天镜。
那消散已久的月色,再一次笼罩了整个北冥。
星阵之中不断流转的繁星,于皎白月光之下顿了一瞬。
天镜,本就是一个虚无的幻境。
而这世间的幻境之力,往往能够幻化诸多有形之相。
凝冰之上,怨海之下,月色与星光交映之间,一座浮空的岛屿缓缓显现。
它只是天地之中一道如烟似雾的虚影,仿佛能被一阵风给吹散。
光影交错之时,布阵之人似是失了心神,短暂的错漏,使得离玉轻易闯入阵中。
星辰与月光,黑焰与怨海,于这天地之间构成一幅诡谲之景。
离玉望向了阵心深处。
那一抹明红,痛苦沦陷于黑焰之中,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又被无数汇聚而去的怨气渐渐侵蚀。
她的心也似刀绞一般,对上了那一双深黑的眼眸。
从前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是最深的寒潭,或最冷的玄冰,没有一丝感情,映不出这世间任何颜色。
可就算真是深渊,应也曾映出过一抹最柔和的月色。
而月色照着那失了光的深黑,就像是照亮四千年前那一片无光之海。
渐渐的,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困惑与迷惘……
亦或者还有一丝的犹豫不决。
“玄烛,你要的真相,我都告诉你……”
“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一瞬的轻声细语,似也随着漫天飞雪,被此夜的寒风吹至耳畔。
几乎快被怨海淹没的月色,将微生玄烛眼底一缕执念照得明明暗暗。
离玉再一次催动天镜。
记忆中那一段过往,越过数千年的光影,终在此刻借着一轮明月,在一片恨不得淹没星辰的怨海之中,向这无比寒凉的世间,缓缓映出那被永夜与风雪掩盖了太久太久的真相。
无数光影于月色之中交错层叠,他目光怔怔。
黑焰将要吞噬整片天地。
悬于半空的上灵灯被离玉收入掌心。
她飞身落至慕陶身旁,轻轻将那瘦小的身躯拥入怀中。
黑焰瞬间攀附上她的全身,仅仅一瞬便已将她层层裹挟,恨不得冻结她的心跳,夺走她的呼吸。
怨气穿过她的身体,不断涌入慕陶体内。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却又远比上一次更加棘手。
这里,就是结局了吧?
系统只说要她活到最后,也没说过她不能死在结局吧?
上灵灯对天魔有着很强的束缚之力,天魔魂种尚未完全融入慕陶的身体,她或许可以将天魔魂种牵引进自己的体内。
所有的怨气,她来承受就好了。
这一次的天魔,也让她来当就好了。
反正等到任务结束,她就可以回家了……
这个世界没了谁都可以继续运转,相信她离开之后的事,司青岚一定可以处理好吧。
心念起时,离玉用尽最后余力,催动了手中的上灵灯。
幽深似海的灵光,于她掌心缓缓亮起。
冰蓝的焰火,似心跳一般,轻颤着于灯芯重燃。
灵光划破远比北冥的永夜还要无边的怨气,绽放出一道近乎夺目的光芒。
她紧紧抱拥着怀中昏迷的少女,抱拥着这世间最难消解的怨气。
一股陌生而又可怖的力量,渐渐吞噬着她的每一寸五感。
她好像听见了心底深处最深的欲念,一点一滴凉薄了她的心脏与骨血。
【警告!!!警告!!!】
【宿主的意识正在受到天魔侵蚀!!!】
【系统正在全力抵御!!!还请宿主尽快设法脱离危险!!!】
这就是天魔吗?
——它可以是你、是我,是一个绝望之人,又或是野心勃勃之辈……
——它就像那浮云聚散,虽无定数,却终有时。
——如今,它又一次聚起来了。
——总要有人将它打散。
那个人,怎么就不能是她呢?
她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的。
只可惜……
“有人还欠我一辈子的饭菜呢。”
离玉轻声说着,仅有的力气,轻吻着怀中之人冰冷的眉心。
“不过你还是忘了吧,反正我也不是多守承诺的人……”
不就是一辈子的饭菜吗?
她也没有多挑食的,说不定多吃几顿外卖也就不再计较了。
谁让她就是那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那个被自己抛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孩子,沦为真正的天魔,被这个世间彻底抛弃呢……
第88章 【恭喜宿主完成本次任务。】
黑色的焰火,原来是寒凉彻骨的。
它燃在心底深处,就像是陷入了最冰冷的雪域,能将每一寸骨血凝结成冰,只剩下比烟尘还轻的魂魄,仿佛轻轻一吹,便会随着寒风消散。
她没有感觉特别疼,也不知是系统抵御了大部分的痛觉,还是这副身子早就已经伤至没了多少知觉。
她只是很累,所以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在一片怨海之中不断下坠。
只是,有那么一双手,轻轻牵住了她。
幽蓝的灵光将她轻轻裹挟。
睁开双眼那一刻,参天的巨木,矗立在深海之中。
天边那倒悬的血色怨海,于电闪雷鸣之间翻起层层巨浪,似要淹没巨木之冠。
暗红的怨气萦绕着已然褪色的枝叶,曾经繁茂的生命,如今正在凋零。
月光沉在怨海之中,照不亮一片无望。
巨木之下,她又一次望见了另一个“自己”。
似镜般的海面倒映着天边暗红的血色,“她”静静地立在巨木之下,看着眼前近似崩塌的一切,身子单薄得好似透了明。
海风吹起“她”轻柔的衣衫,好似吹起一缕轻烟,随时可能飘然散去。
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怕自己会将那一抹虚影惊散。
“你还在这里吗?”她轻声问着。
天边的雷响,耳畔的狂风,都将她的声音彻底吞没。
她茫然了片刻,刚想再次开口,便觉整片灵识之海都安静了下来。
时间好似在那一瞬被按下了暂停,忽然之间静默得再没有一丝声响。
那似轻烟般的身影,缓缓回身看向了她。
幽蓝似海的双眸,似也在无边孤寂之中,携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对不起……”她望着那双眼睛,一颗心沉闷得难受,“我好像把什么都搞砸了。”
她不禁想,那双眼底的哀伤,是否也藏着对她的怨憎。
她意外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地挤占了“她”的身体,分明曾经拥有过那么强大的力量,却因不知如何运用,把这一切弄得越来越糟。
她越来越觉得,系统大概是抓错人了。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拯救一个世界……
“没有的。”
忽有一声轻语,似微风般轻柔,拂过了她的耳畔。
“是我害你承担了这些……”
她望着那双眉眼,似是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那一瞬的四目相对,让她望见了“她”眼中道不尽的亏欠。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懵。
愣神之际,足以遮蔽整片天地的巨大晷影,缓缓显像在天边倒悬的怨海之下。
巨木之下那一抹轻烟似的身影,被它衬得分外渺小,有如沧海一粟。
“早在拨动晷针的那一刻,我便已做好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那似萦绕在耳畔的话语,轻声说着,“将你牵扯进来,却在我意料之外。”
“我不知你来自何处,却也知你本不该承受这一切苦难……”
“只是冥冥之中,好似有那么一双手,暗中操纵着所有的一切,我越是想要改变什么,便越是将一切推向更坏的结局。”
“直到,我的力量耗尽在这烬墟晷中,唯余一*缕随时可能消散的残魂,就连回到原本的时空都已变成一种虚妄,我才不得不去承认,我并没有办法阻止一切的发生。”
几近力竭之时,“她”忍不住想,或许自己曾经收留的那个孩子,注定会将一场魔祸带往人间,而自己也注定面对那穿心的一剑。
但那个被时空乱流意外卷入的魂魄,让这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了。
“她”缓步向她走来,幽蓝的眼底没有怨憎,只有言语难以说尽的亏欠:“你做得比我要好。”
好似平淡的话语中,深藏了太多的无奈。
“是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一段过往,它从来都是存在的,只是我一直不曾将它寻到,便也就陷入了无解的死局。”
这是在说,四千年前的北冥?
那一刻,她望着那个单薄而又孤寂的身影,眼底满是茫然与困惑。
“不过……或许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寻到它。”
每一次逆转烬墟晷,“她”都只会成为从前的自己。
而那个忽然到来的人类女孩却不一样。
在那一场漫长的时空逆旅之中,她并没有取代四千年前的“她”。
没有人能够说清其中缘由,但这确实让一切变得不再一样了。
分明是同一副身躯,却因为不同的灵魂,短暂地出现在了同一个时空。
“她”是随着古神夜昙一同斩杀了天魔青女的众生之一。
而那个不知来处的人类女孩,才是那个唯一窥见了所有真相,接续了所有因果,足以回到正确时空,阻止所有灾劫降临的人。
“你并没有把一切变得更糟,相反,所有我曾不愿面对的因果与命数,都已经被你尽数改写。”
晷针之影,顺时转了一下,再次被一缕幽蓝的灵光卡住。
“其实,就算我能寻到它,也未必能够做得比你更好。”话音落时,“她”望向那静止的晷针之影,自嘲地笑了,“因为我总想着逃避和阻止,从未想过顺应命运,直面这看似无解的一切。”
“她”连一本早就写好的心法都不敢交予那个身怀魔骨的孩子,若是真的回到了那样一段过往,只怕真会应了那位古神之意,在那一刻将那孩子连带着魔骨一同摧毁。
哪怕明知被牺牲之人是无辜的,哪怕自己心中也有不忍,可看似应当舍下的,再怎么犹豫也终会舍下。
无所谓违不违心,反正“她”这一生顺应心意之事本也寥寥无几,只要能对得起那位古神散魂前的托付,“她”此一生不惧粉身碎骨、魂归天地。
可若真如此,“她”原本的时空必将不复存在。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她”最终会消散何处?
那么多次启动烬墟晷,拼尽全力改变的那个未来会是何种模样,又是否还存在着“她”所想守护的一切?
这其中的后果与代价,“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力承担。
或许这就是“她”和那个女孩的不同吧。
说不准,“她”想要阻止一切的执念,才是一次又一次让慕陶堕入无边黑暗的源头。
“我该谢谢你……替我做到了,我如何都无法做到的事。”
话音落时,“她”站定在她的身前。
“最初拨乱时空的人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人是我,所有的代价也应让我独自承受。”
满天星辰于那一刹骤然亮起,映入了那双幽蓝的眼眸。
脚下冰凉刺骨的海面,随星光化作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银河,流淌着千千万万散碎的光景,蜿蜒向某一处至深的黑暗。
烬墟晷的针影,终于再一次转动起来。
怨海之下,每一寸月光与星芒,都于那一刻萦绕着它。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
几近凋零的巨木,摇晃着万千枝叶,泛起了耀目的灵光。
无尽的幽蓝裹挟着她,而那一抹轻烟似的身影,牵引着天地间所有的怨气,毅然走向了远方的那片黑暗。
她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早已动弹不得——“她”夺回了自己的身子,将她困进了烬墟晷中。
黑焰燃上了“她”最后一缕残魂。
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分明可以让她离开的,她的魂魄不会消散,不过是做完任务便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舍,只要这个世界能好好地运转下去,她没有什么好不情愿的。
司青岚能让慕陶忘记一次,便也一定能有第二次。
从此以后,不会再只有一个人对慕陶好了,那个小丫头只要把她忘了,应该就可以过得很好了。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哪怕此刻离开了,于这个世界而言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为什么……你分明比我更适合留下来……”
她模糊了双眼,沉声喃喃着,耳畔似清风拂过一般,听见了那无比轻柔的声音。
“接续所有因果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你,我处理不了这一切的。”
“你才是那个更适合留下来的人。”
“慕陶可离不开你啊……”
短暂静默后,她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并不沉重,好似四千年前那位古神离去之前舍下一切的释然。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北冥泛起的星光,或也如四千年前那般明如白昼。
那一刻,真正的上灵灯守护者,带着浩浩天地中重新聚起的至深之怨,从容地接受了逆天而行之人无可逃避的责任与代价。
若是拼尽最后的力量,能够换得人间数千年安宁,“她”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是“她”不惜扰乱天命,也始终坚守如一的道。
恍惚之间,似有诸多星辰碎在她的眸中。
她看见了一次又一次在原文的字里行间不断挣扎的一张张熟悉面孔,也一次又一次被名为“命运”的字句推向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故事开始的两百年前,并未见过“离玉”与天镜的清玄尊,凭着一丝近乎拎不清的善念,将一只来历不明,且身怀魔骨的小狼妖捡回了朝瑶山。
那位启动了烬墟晷的沧溟尊,分明知晓未来,却无论重来多少次,始终无法遵循本心,对那个小徒弟稍微好一点,亦或是直接将其扼杀在故事的最初。
不知为何来到朝瑶三千多年的灵耀尊,于沉眠之前望着天边残月出神了许久,空荡荡的一颗心仿佛遗落了什么不该遗落的念想。
曾于魔界入口前,斩断同心铃的那个朝瑶弟子,在师门覆灭、三尊尽陨的那一日,满载恨意的眼底也藏有万般困惑,这一生的爱恨好似并不由心。
而那个总会一步步走向灭世之路的小姑娘,心底有着太多太多的欲念,却偏偏虚无缥缈得抓都抓不住,只隐隐期盼着一个从不曾爱护过她的人,能够给她一丝一毫的关怀——得不到,便成了一缕奇怪的执,纵是有人愿意代替,也难以填补心中空缺。
他们身在局中,像牵线傀儡一样,受着一种无形的掌控。
无关因果,不是宿命,只是一种爱恨与抉择都无法顺应心意的身不由己。
无论重来多少次,最重要的那一个抉择,似乎永远都是不能改变的。
尽管如此,那个唯一意识到了这一切并不对劲的人,仍旧竭尽全力想要改写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命运。
直到那一缕早已残破不堪的心魂彻底受困于烬墟晷中,方才等来了那一个不受控的局外之人。
寻到一抹月色,照亮一片人间。
方才得以窥见故事的原貌。
……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冰凉。
似有什么,如命运般,洞穿了一副残躯,带走了一缕残魂。
【恭喜宿主完成本次任务,成功将小说《魔骨》崩坏的主线拉回正轨,阻止了女主化身天魔灭世的最终结局!】
【宿主当前任务完成度为100%,所有系统限制皆已彻底解除!】
【从今日起,任何数据都将不再受到监控,也不再能够决定宿主的人身安全!】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随着无边怨气在那一片广阔的识海之中寸寸消散。
【宿主在本次任务中的表现评级为——优秀!】
【所有允诺宿主的奖励,均会在宿主返回现世后尽数兑现!】
纷繁的星辰,忽而遵循一种似曾相识的规律,绕着那枯萎的巨木缓缓飞旋。
【百日之内,宿主可随时呼唤系统开启现世之门!】
皎白的月光,映照着漫天霜雪。
枝叶复苏之际——
整片天地,万籁俱寂。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全文完结】
第89章 做下一个决定,似也不需百日之久。
离玉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意识渐渐恢复之时,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似有一根筋,横在后脑里,扯得人脑袋直发疼。
整个人跟灌了铅似的,每一处都沉得厉害,仿佛这个身子并不属于自己一样,想动一下都难。
但她还是睁开了双眼。
最先入眼的,是窗外满园的繁花。
这还真是她用来复活的泉水啊,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
【叮——】
怎么一睁眼就叮啊……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吧。
【由于宿主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并不适合做出任何决策,故而百日返程倒计时从此刻才正式开始哦!】
知道了……
离玉望着床边垂下的帷幔愣了会儿神,忍不住在心底问道:“我要是不回去呢?”
【也是可以的,宿主本来就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奖励留在小说世界,二是带着奖励回到现实世界。】
【这一百天的时间,就是给宿主考虑用的呢。】
行吧,那就先考虑着。
没什么事可以不用叫了。
【呜呜,收到!】
离玉一动不动,只是两眼失神地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
系统说,她的任务做完了,可她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便已像从前每一次重伤苏醒后那样,躺在了这间仿佛早就专属于她的“病房”。
她的脑子空荡荡的,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梦里的永夜与海,星辰与月,都在梦醒时没了踪影。
她只依稀记得,意识消散之前,自己被原主带入了烬墟晷中,而原主毅然决然走向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再之后的事,她便完全没有印象了。
在烬墟晷里的她,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只依稀感应到了原主的消亡。
按理说,原主以残躯残魂承受天魔之力,应该是彻底消散了,为何她此刻还能以这副身躯睁开双眼?
那时的北冥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陶现在还好吗……
微生玄烛和司青岚如今又怎样了?
……
至少,司青岚肯定没事,毕竟要是有事,她也不至于在千里烛醒来了。
有那么一瞬,离玉心底不由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现在该不会是司青岚种出来的一株植物吧?
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
好在随着意识愈渐清醒,她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再那么沉重了,便扶着床柱坐了起来,尝试着运灵调息了一下。
身子还是那副身子,并非什么草木之身。
每一寸灵脉都伤损得残破不堪,微弱的灵力流转在其中,就像是冰凉的流水淌过一道道尚未结痂的伤口,让人说不出是痛是痒。
以往她伤重醒来,但凡有一点动静,司青岚都会第一时间前来探看,此刻却是没有,想来如今的朝瑶是有比她更需要照料的人吧。
离玉这般想着,闭上双眼,任由自己进入了那一片灵识之海。
看清这片识海的那一刻,她不由怔住了心神。
眼前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光亮。
碧蓝的海水一望无际,参天的巨木仍旧矗立着。
旧的枝叶已然凋零,它们一片又一片,轻飘地落至海面,随着浪花飘向了不知归处的远方。
新的枝叶再度生发,是尚不足以遮天蔽日的一片柔蓝。
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灵识之海反应着一个人的心境。
原主离开了这里,便也带着心底那近似永夜的清冷与寂寥,一同离开了这片无边的汪洋。
或许,朝瑶山的离玉上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师尊,但她一定会是这四千年来,整个人间最好的守护者。
离玉心中有着太多担忧,在这屋子里是待不住的。
她没什么气力地走出了房间,闻着满园的花香,漫无目的地走在繁花之中。
她聚不起护体灵力,屋外有些寒凉,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入冬了。
沿途遇上了千里烛的弟子,稍稍问了一下,便向着司青岚此刻所处之地赶了过去。
说是赶了过去,实则她没有几分力气,脚下的步子缓得不比老人家饭后散步快上多少。
司青岚似也感应到了她的靠近,在她还未至院门之前,便已快步迎了出来。
“你终于舍得醒了!”司青岚的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欣喜,不过欣喜之下,还有几分“病人还那么虚弱,就开始四处乱跑”的不悦与担忧。
水绿的灵光自她指尖释出,落入离玉体内。
离玉摇了摇头:“我没事。”
司青岚:“你最好是没事!”
离玉:“慕陶呢?”
司青岚收回了指尖灵力:“……开口就知道问这个。”
离玉笑了笑,没有辩解什么。
“算了,我也不意外。”司青岚说着,转身走向屋中,“进来看看吧。”
离玉连忙跟了上前。
还未进屋,只是路过了一扇窗,她便看见了屋内的慕陶。
那丫头看上去很是精神,至少要比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看着健康许多。
边上有小凳和椅子,几米外便是床榻,可慕陶只是坐在地上,不是打坐,而是以一种近似婴儿的姿态坐着。
地上散落着撕烂的破布条,她的双手仍撕扯着它们,浅褐的双眼里携着几分让人感到陌生的乖戾。
离玉微微张了张嘴,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司青岚:“许是受了天魔残魂的侵蚀,又或者心里有什么不愿面对的事情,她体内伤势虽是不重,醒来后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离玉:“……”
司青岚说,慕陶醒来之后便一直这样了。
没有什么神智可言,人也不认识,话也不会说。
分明魔骨已经受到了压制,并没有魔气向外溢出,她却还是一副失了控的模样,只有最原始的兽性,一心只想杀戮或毁坏。
为了不让她伤到山中的弟子,司青岚在这间屋外布下了一层结界,将她困在了这间屋里。
唯一庆幸的是,此刻的她虽然不受控,心智却似回到了幼时的样子。
孩子嘛,再怎么龇牙咧嘴,打一下就怂了,就算心底有再多想要宣泄的,也只敢躲在屋里撕撕床单被褥。
离玉:“还能好起来吗?”
司青岚:“谁知道呢?”
怪不得呢,她就说嘛,原主都已经不在了,她若离开这世上就没有离玉了,慕陶就不会伤心难过到做一些可怕的事情吗?
她有想过,司青岚或许会种下一朵新的无问花。
不过此刻看来,她还是想复杂了。
哪里还需要什么无问花,如今慕陶这副模样,认不认得她都两说了……
离玉止不住失落地垂下了眉眼。
脚步落定在门前那一瞬,司青岚解开了软禁着屋中之人的结界。
结界撤去,慕陶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第一时间抬眼望向门外。
浅褐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
离玉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见那身着红衣的小丫头起身向她快步跑来,似是本能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师……尊……”慕陶的咬字含含糊糊的,像是刚学会说话一样。
她抬起头来,浅褐的眸子亮盈盈的,懵懂而又欣喜地望着她。
视线在那一瞬模糊起来。
离玉近乎本能地环住了她,双手不自觉将她背后的衣服都揉皱了。
慕陶弯着手臂,接住一滴泪珠,微微歪着脑袋,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圆乎乎的珠子,似是十分喜欢,抬手就往嘴里塞。
“诶诶,这个不能吃!”司青岚劈手夺了过去。
慕陶一下急了,从离玉怀里挣了出来,指甲一下长了许多,似是想和眼前“横刀夺爱”之人拼上性命似的。
司青岚:“我,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吃,有点噎得慌……你要想吃,我给你磨碎了再吃?”
慕陶眨了眨眼,困惑地看向了离玉。
离玉:“……对。”
短暂沉默后,慕陶向着离玉偎了过去,温软的指腹轻抚着她脸颊的泪痕。
司青岚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还是认得你的,这下好办了,等你伤好一点,就把她带回朝夕池去……我真是伺候不来了。”
她说着,转身坐到了桌边,用脚踢开了满地的碎布条。
离玉沉思片刻,牵着慕陶走到了她的对面,忍不住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司青岚:“恭喜你哦,在昏迷不醒的领域上,击败了除去微生玄烛以外的所有人——你足足昏睡了两个月呢!”
离玉一时噎住,坐下身的那一刻,慕陶也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腿上,整个人都伏上了她的胸口。
这一副黏人的模样,倒和从前在北冥时很像。
但小狼崽子长大了,说不出地有些沉。
司青岚似乎有点没眼看,伸手扶住了一边太阳穴,顺便遮挡了些许视线。
离玉顺了一下慕陶的长发,尴尬道:“……那我是挺厉害的。”
司青岚翻了个白眼,脸上全然一副“我都懒得说你”的表情。
虽是如此,可她还是开了口:“你是真不要命啊,竟敢以上灵灯为辅,引天魔魂种入体!你是想着,若能阻止天魔复生,这一副残躯舍了也罢,对吗?”
离玉好奇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怎么知道!”司青岚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是该死的,就像四千年前的青女一样,随着天地间的怨气一同散去!”
离玉:“……”
司青岚:“可是……”
离玉:“可是?”
司青岚:“那一瞬,我看不清,你的魂魄好像散去了,却又好像没有……”
她说,当天地间所有怨气尽数聚拢之时,天魔在怨气之中复生,黑焰焚灼的残躯似也在怨气裹挟之下迅速地自我修复着。
恍惚间,满天星辰皆幻作了灭魔的阵法,似和四千年前青女布下的一样。
可怨海仿佛吞没了一切,每一寸星光都微弱得渺茫难寻。
数秒沉寂后,被怨气彻底笼罩的北冥亮起了夺目的灵光,天地忽如白昼一般明亮。
那一瞬,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有什么悄然消逝了。
怨气渐渐散去,天魔魂种再次归于上灵灯中。
天边那一轮明月,则是收容了那一抹冰蓝。
待她能够看清一切之时,只见数不清的星辰静静萦绕着离玉,它们以一种微妙的规律缓缓旋转着,维系着那一副仿佛风一吹便会彻底消散的残躯。
此情此景虽是出乎意料,但她没敢过多思虑,只是连忙释出灵力相助。
“我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在诛杀天魔的同时护下你的神魂,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司青岚说着,眼底似有几分如释重负,“虽然当时你的情况十分糟糕,但是万幸,青女留下的神力帮上了忙。”
“那,后来呢?”离玉追问道。
“后来……”司青岚轻声重复着,许久,方才轻叹一声。
北冥一事,惊动了人间仙门。
那一群人姗姗来迟,只望见了一片干净的永夜。
四千年前北冥发生的一切,随着天镜现世,终被世人知晓。
天星黯淡之时,明月依旧高悬。
司青岚感觉得到,微生玄烛已经十分虚弱。
他沉默地望着那一轮月看了很久很久,眼底的疲惫,似比永夜的黑海还深。
回神之时,他用最后一丝气力,压制住了慕陶体内的魔骨,而后化作原形,毫不设防地眠入了海底。
数千里坚冰碎裂,海浪卷起层层银白,久久方才停歇。
仙门中人一时面面相觑,似是不知该要向谁问责。
星阵散去之后,天地唯余一片空空荡荡。
司青岚并没有在残留的灵息中寻到哪怕一丝墨夷初的灵息。
她本以为,微生玄烛为了复生天魔,真的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在她回到朝瑶后不久,那个孩子自己回来了。
微生玄烛确实曾想以他布阵,可在准备剥出魂魄之时,心底终究生出了几分不忍。
为了避免这小子醒来碍事,微生玄烛将他周身灵脉暂时封禁起来,扔去了靠近北冥的人间某处。
“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司青岚淡淡说道,“不过他的未来还很长,什么都会过去的。”
离玉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系统赋予的任务结束了,天魔再次得到封印,人间又能安稳数千年。
只不过,当年的真相,和这最终的结果,是微生玄烛想要的吗?
当天镜重现北冥之时,他的心里,到底是释然多一些,还是懊悔多一些?
他已再度长眠,没有人能知道那时的他在想什么,但是毫无疑问,他把自己的生死交给了世人审判。
那一日,浩浩天地间,圆月应似明镜高悬,映照着尘世中最深的黑暗。
他犯下了青女不愿看见的所有错,终于向这世间证明了青女没有错。
可是,四千年都过去了,又有几人真正在意呢?
司青岚说,仙门中人最终还是四散而去,并没有选择对他出手。
说不上怜悯或是谅解,八成只是觉得若是天魔还会复生,这世间仍旧需要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
千百年后,他会醒来。
也不知那时的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在睡梦之中,又该如何面对这一片茫茫天地?
面对离玉几不可闻的感叹,司青岚喝了口茶,倒也不怎么感觉为难:“他要想回朝瑶,顷刻花倒也可以不拆。”
“但也不能白住的。”她说着,双手托住下巴,嘟囔道,“上灵灯和天镜,都得帮我们守好了。”
离玉一时笑了。
慕陶听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耳边不够安静,一时不太耐烦地蹭了蹭她的脖子。
发丝摩过颈侧,痒痒的,像只小狗。
她轻轻拍抚着怀中之人,感受着那近似黏糊的依恋。
忽然觉得,做下一个决定,似也不需百日之久。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