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让贤》 第三百三十五章 老朱见“马皇后”! 后宫,膳房处。 那与前宫御膳房相通的传送带旁,数位太监正忙碌不迭地将一箩筐又一箩筐精致菜肴搬卸下来。 这些太监们身着统一的藏青色宫服,腰间束着窄窄的白色腰带,头上的黑色圆帽虽略显陈旧,却也端端正正地戴着。 一个个神色专注,手脚麻利,显然对这每日必行的差事早已驾轻就熟。 尚星瑜此刻正蜷缩在一只箩筐内,她身形娇小,在狭小局促的空间里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 透过竹片间狭窄的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她心跳如鼓,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 毕竟此番潜入后宫,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迈着小碎步匆匆走来,他面色泛黄,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常年在宫中谨小慎微的疲态。 只见他伸手利落地撕开了贴在箩筐盖子上面的封条。 那封条“嘶啦”一声被扯下,随后他双手稳稳地将盖子揭了开来。 “啊?”太监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惊慌失措地大叫了一声,声音瞬间打破了膳房原有的平静。 他瞪大了双眼,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中蹦出。 万万没料到,本应装满蔬菜肉类的箩筐里,竟然如鬼魅般跳出一个大活人。 “大胆,你竟敢潜伏进后宫?” 太监的话音刚落,眼睛珠子却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定住一般,瞬间僵住,一动也不动。 整个人的神情,仿若白日见鬼,惊恐、错愕与难以置信在他脸上交织。 “你……你……你……”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着眼前的尚星瑜。 那双眸子里的骇然与惊讶已如决堤洪水,倾泻而出,无处掩盖。 “马……马……马皇后?” 太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头抢地,磕头喊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他声音颤抖,带着深深的敬畏与恐惧,额头瞬间磕出一片红肿。 此时,其他人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围拢过来。 见到尚星瑜,许多人的神情,与之前那太监如出一辙,皆是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如今在后宫中的人,除了极少数新进宫的小太监、小宫女,大多是在宫中侍候多年的老人。 他们都曾有幸得见马皇后尊容,那端庄威严又不失温婉的模样深深刻在他们心间。 此际,骤然见到一个与马皇后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的人,仿若时光倒流,马皇后重生一般,如何能不吃惊呢? “你……你究竟是何人?” 一名身形瘦弱、面容青涩的小太监鼓足了勇气问道。 他一边问,一边偷偷抓起了旁边一根粗壮的木棍,悄悄将其紧紧握在手中,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攥木棍的手微微发白,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马皇后早已仙逝,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人岂能死而复生? 那眼前之人,莫非是作祟的鬼魅不成? 跪在地上磕头的太监亦是猛地愣住,惊觉事有蹊跷,缓缓抬头,痴痴望向场中,眼中满是疑惑与惶恐。 尚星瑜微微定了定神,随后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服。 她一身朴素的农妇装扮,粗布麻衣,颜色暗沉,样式简单,衣角还带着几处补丁。 据说这是马皇后在世时,最为钟爱的穿着风格。 周王朱橚特意寻人精心制成这般模样的衣服,让她穿着潜入这深宫内院。 尚星瑜的目光,缓缓扫过惊慌失措的众太监一眼,那眼神亦与昔日的马皇后一般无二,令众人心中一凛,接着便朱唇轻启,开口道:“我要见皇上。” 声音粗中带柔,却又夹杂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仿若当年马皇后下令时一般。 众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一名太监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地说道:“这声音,也和当年的马皇后一模一样啊!” 他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莫非,莫非她真是马皇后转世不成?” 另一名太监惊魂未定,眼睛瞪得极大,眼神中满是惊惶,说话都带着几分结巴。 “不可能吧?”有一名年纪稍长、看起来较为沉稳的太监道:“世间哪有人死了之后,还能再还魂的道理?。” 他眉头紧锁,试图用理智分析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也不见得!”又有一名太监接言:“我小时候,在老家就听闻过不少死后还魂的奇闻轶事,说不定她真是马皇后还魂了。这皇宫大内,本就神秘莫测,什么怪事不会发生?” 这个时代,迷信鬼神的人不在少数。 越是底层百姓,越是对此深信不疑。 对许多人而言,鬼神本就是他们生活的信仰。 宫中的小太监,大多出身贫苦,没读过什么书,自是对这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不过,也有人不信。 “我不信。就算是马皇后还魂,那肉身也早就腐烂化作一抔黄土了。她这具肉身,又是从何而来呢?” 说话的太监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几分倔强与质疑,试图从现实角度打破这荒诞的臆想。 “听说皇后的棺椁,乃是特制,能保肉身千年不朽。说不定,她就是从那棺椁里面爬出来的呢。” 一名想象力丰富的太监小声嘀咕道。 声音虽小,却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你们都别争了,这里是大明皇宫,天子居所,有九天神佛护佑,就算世间真有什么鬼魅,也断不敢来这里放肆。” 一位资历颇深、掌管膳房事务的老太监开口呵斥道。 他目光威严,试图稳住众人慌乱的心神。 “是啊,别说了,还是快快决定,要不要去禀告皇帝陛下吧。” 众人纷纷附和,声音此起彼伏,却都带着几分焦急与无措。 老朱身死的消息,乃是对外宣布。 后宫被封禁之后,里面的太监宫女,也就知道了老皇帝其实并没有驾崩的事。 只不过,此时的后宫已然被封,消息仿若被禁锢的飞鸟,难以传达到外面。 “不可!万一让这邪魔鬼魅伤了陛下,我等可担罪不起。” 一名胆小怕事的太监惊恐地喊道,他往后缩了缩身子,仿若尚星瑜身上真带着什么致命的邪气。 “那怎么办?我们一起上,将这个鬼怪给杀了?” 一名年轻气盛、头脑发热的太监挥舞着手中的扁担,大声叫嚷道,神色中带着几分冲动与鲁莽。 “你疯了吗?就算她是鬼魂,那也是马皇后的鬼魂,你敢伤她?” 旁边一名太监赶忙拉住他,瞪大了眼睛斥责道。 “对对对……我差点都忘了,那我们还是禀报皇上定夺吧。” 那冲动的太监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放下扁担,嗫嚅道。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神佛随身保佑,定不会有事的。” 众人纷纷点头,仿若找到了主心骨,心中稍稍安定。 “是啊,快去禀告皇上吧。” 在一片催促声中,一名太监匆匆转身,向着皇帝所在的宫殿小跑而去。 …… 后宫内的一处幽静庭院,绿树成荫,繁花点点,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影。 老朱身着一袭素色的棉质衣衫,衣角随意地掖在腰间,手中稳稳地挥舞着锄头,一下又一下有力地翻着脚下的土地。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他斑白的鬓角,他却仿若未觉,依旧全神贯注。 自从佯装驾崩,将自己悄然圈禁在这后宫之中后,没了政务缠身、朝堂纷争烦扰的老朱,便一门心思沉浸在这挖地种菜的田园生活里。 当下,大明科学院新设了专门的农业研究机构,大力倡导科学种菜之法。 备受瞩目的《农业》期刊上,更是刊载了诸多新颖实用的耕田种菜知识,图文并茂,讲解详尽。 老朱偶然间翻阅一期后,便对此痴迷不已。 虽说藏身于后宫深处,与世隔绝,但他仍差遣锦衣卫和检校,务必每期《农业》期刊都搜罗齐全,通过隐秘的渠道迅速送进宫来。 每每新刊到手,老朱便如获至宝,一头扎进那字里行间,细细研读,还时常对照着实践一番。 那股子认真劲儿,丝毫不输朝堂上处理军国大事。 “万岁爷,您歇着点。” 吉垣在一旁满脸忧色,劝谏道,“可千万不能累着龙体,要是有个闪失,奴婢就算有一万条命也担待不起啊。” 他弓着身子,小跑着凑到跟前。 “要不,您就在旁边坐会儿,让奴婢帮着挖几下,也好让您松快松快。” 老朱听闻,横瞪了他一眼,拄着锄头直起腰,大口喘着粗气,缓了缓神道: “地这玩意儿,非得自己亲手挖才有滋味,让你动手,那还有啥意思?就这点活计,还累不倒咱。” “如今虽说上了年纪,不比当年,要是搁以前,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咱不消一时半刻,保准收拾得利利索索。” 两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陛下,陛下,马皇后复活了!” 声音尖细,带着几分惊恐与惶惑,瞬间打破了庭院的静谧。 “什么?”老朱身形猛地一震,手中锄头险些落地。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吉垣亦是如此,刹那间呆立当场,仿若被施了定身咒。 不过,他反应极快,转瞬就回过神来,脸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跨出院门。 只见他冲着前来禀报的小太监怒目而视,厉声呵斥道:“在这宫里胡言乱语些什么?莫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久,想搬家了?” 吉垣平日里在老朱面前,总是谦卑恭顺,低眉顺眼,侍奉朱允熥时亦是如此。 可在这些普通太监宫女面前,却仿若换了个人,威风八面。 他身为老朱的贴身太监,跟随多年,深得信任。 在这宫中地位尊崇,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底下人见了他,无不战战兢兢。 那小太监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慌忙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声音颤抖:“吉公公,小的万万不敢胡说啊。” “今日,从外面传进膳房的箩筐里,竟冒出个大活人。” “那人穿着皇后娘娘生前最爱穿粗布麻衣,颜色暗沉,样式古朴,衣角还有几处补丁,瞧着就透着股子熟悉劲儿。” “模样更是和皇后娘娘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连说话的嗓音,也跟昔日皇后娘娘一般无二。” “此事膳房众人都亲眼所见,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君罔上啊!” 小太监言辞急切,脸上的惊恐之色溢于言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溅起一小片尘土。 吉垣闻言,心头一震,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与警惕。 他心思电转,立即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怕是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那人可有说什么?” 他连忙追问,声音不自觉地放低,透着几分紧张。 “她说,她要见皇上。”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答道。 吉垣正待开口说什么,老朱那激动得微微颤抖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快带咱去见她。” 语气中满是急切与渴望。 “陛下,万万不可啊!” 吉垣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到老朱身前,扑通跪下,双手死死抱住老朱的腿,苦苦劝谏。 “此人来历不明,身份诡异,万一是心怀不轨之人,对陛下不利,可如何是好?” “陛下万金之躯,还须小心谨慎为妙。” “不如让奴婢先去探探究竟,确保安全无虞,再请陛下定夺。” 老朱却仿若未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抬腿甩开吉垣的手,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咱的话你没听见?快带咱去见她!” 此刻的老朱,哪里还有平日里沉稳威严的帝王模样。 满心满眼都是仿若重生的“马皇后”,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是……是……是!遵旨!”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爬起身,不敢有丝毫耽搁,当下便引着老朱往膳房处快步赶去。 老朱脚步匆匆,衣袂飘飘,眼神急切,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 吉垣无奈地叹了口气,满心忧虑,却也深知此刻老朱心意已决,劝阻无用,只能咬咬牙,紧紧跟上。 他心里门儿清,马皇后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天下无人能及。 想当年,皇帝陛下从微末中崛起,打下这大明江山。 这一切,都离不开马皇后一路相扶相伴。 她还救过皇帝陛下的命。 于皇帝陛下而言,马皇后既是结发夫妻,更是知心伴侣,也是他的精神支柱。 如今骤然听闻来了个与马皇后长得一般无二的人,甭管对方是人是鬼,亦或是暗藏杀机的刺客,恐怕任谁也拦不住皇帝那颗急切要见的心。 老朱脚下生风,大步向前,小太监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赶在皇帝前面带路。 不一会儿,尚星瑜那亭亭玉立的身影,便映入了老朱的眼帘。 只一眼,老朱仿若遭了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的尚星瑜,双眸圆睁,一眨不眨。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 那眼神里,有惊愕,有恍然,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若看到了往昔岁月里的一抹温柔幻影。 尚星瑜并不知晓眼前这位朴素如寻常百姓老头的便是大明开国皇帝,直到周边的太监们“哗啦啦”跪了一地,高呼“参见陛下”,她才如梦初醒,心猛地一紧。 刹那间,只觉得心跳如雷,仿佛要冲破胸膛。 虽说在周王府经受过无数次严苛训练,模仿马皇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可真到了此刻,面对这传说中的大明天子,她才明白,训练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模仿也难及万一。 何况老朱此刻的目光,仿若实质,直直地锁在她身上。 那眸中的悲悯、痛苦、欢乐、喜悦……交织相融,复杂得让她无法形容,只觉浑身不自在,仿若被看穿了所有伪装。 半晌,尚星瑜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着紊乱的心跳,试图找回在王府演练时的镇定。 长久的训练到底还是发挥了作用,她微微扬起下巴,挺直脊背,没有像其他太监般慌乱跪下见礼,而是怔怔地望着老朱,双唇轻启,艰难开口道:“重八,你……你还好吗?” 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又透着股子倔强。 “妹子!” 老朱双唇颤抖,双眸之内,骤然间泪如雨下,仿若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仿若失了心智,不顾一切地奔步上前,双手伸向前,一把拉住尚星瑜的手,紧紧握住,仿若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痴痴地望着她,眼神迷离。 此刻,这位平日里深谋远虑、算无遗策的洪武大帝,大脑仿若瞬间宕机,再不去思索眼前之人的身份来历,也顾不得背后可能潜藏的阴谋诡计……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魂牵梦绕的“马皇后”的幻影。 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他彻底淹没。 旁边,吉垣目睹这一幕,刹那间,心中大叫“不好”! …… 第三百三十六章 美人计的真谛!重情重义的老朱! 总有人天真地以为,美人计不过是寻得一位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凭那惑人的容貌、婀娜的身姿,便能以色相为饵,蛊惑人心,将人迷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 可这,实实在在是一种肤浅至极的误解。 试想,简单粗陋地以色诱人,或许对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极度匮乏性资源的男性尚有一丝作用。 他们终其一生,在困苦与劳碌中挣扎,鲜少有机会亲近女色。 一旦美色当前,难免心旌摇曳。 然而,对于稍有身份地位之人而言,美人于他们,不过是寻常玩物。 他们身边莺莺燕燕环绕,又怎会轻易被这肤浅的色诱之术迷惑心智? 哪怕是面对一个十几年未曾亲近过女色、对女性极度渴望,但心性坚韧的男子,单纯的色相也未必能真正将其俘获,让他言听计从。 渴望固然存在,但理性的防线绝非如此轻易就能被冲破。 想要仅凭美色就拿捏一个心性坚定之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真正的美人计,精髓绝非色,而在于情。 情之一字,重若千钧,能直击人心最柔软之处,让人甘愿沉沦。 洪武大帝朱元璋,如今已是纵横天下、心性坚韧如铁的一代帝王。 在他眼中,即便将世间所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女齐聚一堂,置于跟前,又怎及得上他心中那独一无二的“马皇后”分毫? 马皇后,那可是他年少落魄时的白月光。 是陪他走过无数艰难险阻、相濡以沫一生的糟糠之妻。 此刻,岁月已在老朱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可当那与马皇后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子——尚星瑜出现在他面前时,往昔的回忆如汹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一瞬间,这位平日里威严冷峻的老头子,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而落。 浑然忘却了眼前之人只是一个替身,满心满眼都是往昔与马皇后共度的时光。 尚星瑜只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有力且微微颤抖的大手紧紧握住,那力道,似是要将她嵌入掌心,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如梦幻泡影般消逝不见。 尚星瑜的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犹如密集的鼓点,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嗓子眼。 她深知自己此刻正走在绳索之上,两边皆是万丈悬崖。 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边地狱。 老皇帝对马皇后的爱有多深沉,一旦察觉被骗后的恨意便会有多浓烈。 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只是事到如今,已然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唯有硬着头皮继续。 “重八,你怎么就变得这么老了呢?” 尚星瑜极力稳住心神,按照在周王府反复吟诵了千遍万遍的“台词”,用尽可能温婉且自然的语调再度开口。 虽说此刻她内心紧张到了极点,手心都沁出了冷汗,眼内亦满含泪花。 说话的语气,仿若真的是与爱人久别重逢。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恰似一把钥匙打开了老朱情感的闸门,他哭得愈发汹涌。 那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妹子,你不要再离开咱好不好?” 声声哽咽,满是眷恋与哀求,直击人心。 “好,好,好……我再也不走了,你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烙大饼。” 尚星瑜一面轻柔地回应,一面用力挣脱开老朱紧握的手。 她莲步轻移,随手取过旁边灶台上早已备好的围裙,熟练地系在腰间,紧接着便开始忙碌起来。 “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这句在民间戏剧中广为传唱的戏词,道尽了底层百姓对宫廷生活质朴而又充满烟火气的想象。 对于那些终年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的穷苦大众而言,大饼和大葱,已然是他们能想象到的世间至美之物。 在他们简单纯粹的认知里,皇后娘娘必定拥有吃不完的大饼。 至于那更为奢华精致的珍馐美馔,已然超出了他们贫瘠想象力的边界。 毕竟,人类的认知局限于自身的阅历,贫穷如同枷锁,牢牢禁锢了他们对上层奢靡生活的想象。 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穷人,又怎能够想象得到上层权贵与富豪们的生活究竟奢靡到何种程度? 在权贵眼中,大饼这种平民百姓梦寐以求的食物,或许根本入不了他们的法眼,甚至会遭来鄙夷不屑。 然而,马皇后却截然不同。 遥想当年,老朱落魄潦倒,深陷囹圄,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马皇后心急如焚,在那简陋的居所中,亲手烙了两块大饼。 彼时,炉火正旺,大饼在锅中滋滋作响,热气腾腾。 马皇后心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待大饼刚出锅,便匆匆藏于怀中,一路疾行送往狱中。 那滚烫的大饼,紧紧贴着她的肌肤,炽热的温度瞬间灼伤了她的胸膛。 可她却浑然不觉疼痛,满心只想着快些将吃食送到老朱手中。 老朱接过带着她体温、甚至沾染着丝丝血迹的大饼,望着她胸前被烫伤的红肿肌肤,泪水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 那一刻,老朱与她的情谊在苦难的磨砺下愈发坚如磐石。 后来,老朱龙袍加身,登上皇位,对马皇后却依然初心不改。 但凡老朱发怒,要杀什么人的时候,只要马皇后相劝,必定是能拦阻得下来的。 “重八”这个名字,自老朱成为皇帝后,早已是禁忌。 谁敢直呼皇帝之名呢? 但马皇后就可以随意呼喊! 更有甚者,当无外人在场的时候,马皇后甚至敢去扯老朱的耳朵! 满朝文武都知道,得罪了皇帝陛下,或许仍然有生路。 毕竟,还有马皇后求情。 如果得罪了马皇后,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了! 虽身处后宫,贵为皇后,尽享尊荣,可马皇后仍会在闲暇之时,亲自步入那烟火缭绕的厨房,为老朱烙上几张大饼。 那熟悉的香气弥漫在宫闱之中,于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一顿吃食,更是独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甜蜜回忆。 承载着岁月的深情,见证了一路的风雨同舟。 这般真情,又岂是寻常美人计可比? 故而,周王朱橚在悉心调教尚星瑜之际,便特意安排能人巧匠,传授她一门独特技艺——烙大饼。 尚星瑜出身于市井平民之家,打小便在烟火缭绕的灶房穿梭,操持着各类家务活儿。 因而学起烙大饼来,上手极快,仿若天赋使然。 没几日,那和面、擀饼、撒盐、翻面的动作,便被她练就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此际,尚星瑜站在那热气腾腾的炉灶前,纤细的双手熟练地摆弄着面团。 只见她将面团擀成薄厚均匀的圆饼,轻轻一甩,面饼便乖巧地落在烧热的平底锅上,瞬间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 不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漫着浓郁的麦香,那香味直钻人心,勾得人馋虫大动。 一旁的老朱,目光自始至终都紧紧黏在尚星瑜身上,平日里那威严冷峻、叱咤风云的帝王气场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此刻的他,就像一位憨厚朴实的乡下老翁,眼神中满是痴迷与温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近乎傻气的笑容。 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沟壑。 可此刻,那些皱纹里似乎都填满了喜悦,他仿若沉浸在一场美轮美奂的梦境之中,不愿醒来。 吉垣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 趁着尚星瑜忙碌、老朱沉醉的当口,他悄然将膳房里的几个小太监拉到墙角,压低声音,再次细细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而,那几个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愣是没能说出一星半点新线索。 “莫非是新皇见老皇帝在后宫围墙内孤苦伶仃,特意从宫外寻了个与马皇后神似之人,来慰藉老皇帝的寂寥?” 吉垣心底暗自思忖,可这念头刚一冒头,便被他自己迅速掐灭。 虽说内宫与外界并非全然隔绝,消息也能传递进来。 若是这般大事,新皇断无隐瞒之理。 毕竟,平日里老朱因年事已高,视力大不如前,看报纸上的字都极为费劲。 诸多外界呈递的密报,都是吉垣一字一句念给他听的。 若新皇真有此举,自己怎会一无所知? 再者,瞧老皇帝方才初闻消息时,那副愕然无比神情的模样,分明不像是事先知晓内情的样子。 而且,若当真为新皇安排,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人藏于箩筐之中偷偷送入? 虽说后宫封禁,却仍留着一条仅供单人通行的狭窄通道。 虽说此通道需经过三道重兵把守、铁锁高悬的大门,可只要新皇一道旨意,开启通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先前为老朱瞧病的太医,还有侍奉假身沐浴的宫女,不都是这般顺利进宫的么? 进得宫来,许进不许出,也丝毫不影响后宫的封禁。 如此看来,将人装在箩筐里送进来,必不是新皇所为。 可越是这般抽丝剥茧地分析,吉垣心中的不安便愈发浓重。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背着新皇,将一个与马皇后酷似的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老皇帝所居的后宫禁地? 老皇帝不会真的被这女子迷惑了心智吧? 吉垣在老朱身边侍奉多年,深知老皇帝心思缜密、意志坚定,绝非轻易能被蛊惑之人。 在他心中,老皇帝的心智仿若那深不可测的渊海,寻常人等莫说涉足,便是靠近都难。 可今日这一幕,却让他的信念有了一丝动摇。 毕竟,那人可是“马皇后”啊! 多年来,吉垣亲眼目睹老朱与马皇后相濡以沫、携手走过风雨无数岁月。 他太清楚马皇后在老朱心中的分量。 那是重于泰山、无可替代的存在。 哪怕是曾经备受宠爱的故太子朱标,相较之下,在老朱心中的地位都要逊色许多。 朱允熥当年不过是靠着在老朱面前哭诉朱标,凭借朱标生前的几句“遗言”,便成功夺得了储君之位。 足见老朱心中对已故儿子的那份深情厚意,已然渗透到了他对诸事的抉择之中。 那马皇后呢? 而今,这尚星瑜明显是经过精心调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恰到好处地戳中老朱的心窝。 她下厨烙饼这一招,更是直击老朱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回头望去,老朱依旧痴痴地望着尚星瑜,那笑容里满是眷恋与宠溺。 仿若世间万物都已不复存在,唯有眼前这女子能入他的眼、暖他的心。 吉垣见状,心中轻叹一声。 在某些工于心计的世人眼中,一位成熟的帝王,理当是冷酷无情的政治机器。 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应为政治权谋服务,为帝国服务。 至于个人的私情私欲,早该在踏上皇位的那一刻,便被弃如敝履。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尤其是这些白手起家、打下江山的开国皇帝,更是如此。 想当年,他们不过是一群出身草莽的热血豪杰! 若没有那份至情至性、重情重义,如何能聚拢人心,让一众兄弟死心塌地地追随左右,甘愿为其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一路披荆斩棘,打下这一片万里江山? 打江山的将军和谋士,哪个不是火眼金睛的人精? 这份真情实意,岂是能伪装得来的? 稍有虚情假意,便会被众人识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故而,但凡开国皇帝,尤其是从草根一步步崛起的,无一不是性情中人。 虽说他们登上皇位后,随着时光流转、局势变幻,与昔日兄弟的情谊或许会悄然改变,可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身份地位不同了,所面临的困境与抉择也大不一样。 但至少,在他们创业之初,那份重情重义的性格是毋庸置疑的。 老朱能在乱世之中赢得众多兄弟的衷心拥护,让他们不惜为其卖命,助他登顶皇位,这足以证明他的为人。 无情无义之辈,注定会被众人唾弃,沦为孤魂野鬼,又怎会有如此多的豪杰甘愿为其赴汤蹈火? 然而,此刻吉垣却深知,老皇帝这重情重义的秉性,或许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这凭空出现的“马皇后”,无疑是悬在老皇帝头顶的一把利刃。 那背后进献此女子之人,究竟心怀何种叵测居心? 老皇帝会不会已然陷入了一场精心谋划的圈套之中? 吉垣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转瞬间,冷汗浸湿了衣衫。 反复权衡之后,他悄然挪动脚步,像一只机敏的狸猫,将身形缓缓隐入其他太监的身后。 趁着众人不备,转头疾行,直奔后宫与外界相通的机关室而去。 此事干系重大,必须尽快禀报新皇! …… 第三百三十七章 情报的遗漏!消息! 皇宫。 用过午膳后的朱允熥,身着一袭锦袍,缓缓步入那与后宫有秘密通道相连的院子。 这院子,如今已被他亲赐名“静心斋”,成了朱允熥掌控天下情报的机要之处。 每日午后,他都会准时前来,仔细翻阅锦衣卫密探和检校呈交上来的各类密报。 同时,还会通过笔墨与后宫里的老朱秘密联络,听取他的建议。 毕竟,对如何处理朝堂上的人和事,老朱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此前,朱允熥听取顾盼君的建议,静心斋里悄然多了数十名协助处理情报事项的妙龄少女。 这些少女皆出身清白之家,习文通墨,被选入此处后,人员封禁,不许外出半步。 如此,便也无需担忧她们会走漏半点风声。 朱允熥刚踏入院子,众女便立即纷纷上前行礼。 她们身着统一的淡粉色宫装,发间只点缀着简约的珠翠,却难掩青春朝气。 朱允熥微微抬手,轻轻挥了挥,示意她们免礼。 随后稳步迈入房间,径直朝着屋内那张铺着锦缎坐垫的躺椅走去,安然躺了下去。 众女见状,立刻各司其职,开始悉心侍候。 一名面容姣好、眼眸灵动的少女,双手捧着一盏冒着热气的香茗,莲步轻移至朱允熥身旁,微微屈膝,将茶水恭敬地奉上。 另一位手捧精致点心匣子的少女,也紧跟其后,打开匣子,里面软糯香甜的点心立时散发着诱人气息。 还有几位手脚麻利的,轻柔地为朱允熥脱去外面御寒的衣帽,挂在一旁的雕花衣架上。 紧接着,有人伸出白皙纤细的双手,开始为朱允熥揉肩,力度恰到好处,舒缓着他久坐朝堂的疲惫。 有人握着特制的小锤,节奏均匀地为他锤背,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在酸胀之处。 还有人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为他捏腿,手法娴熟,令朱允熥不禁舒服得微微眯起双眼。 与此同时,一位沉稳干练的少女,手捧着今日的情报摘要,静候在旁,待朱允熥稍作休憩,便上前递上。 这一整套流程,众女配合得默契无间,宛如行云流水,顺畅自然。 而朱允熥自始至终,只需惬意地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 旋即悠然审阅起情报。 不得不说,顾盼君对她们的培训十分到位了。 朱允熥随手缓缓翻阅着锦衣卫密探和检校递上来的情报,目光专注而敏锐。 这些情报大多与探听司得到的如出一辙。 毕竟,二者职能相仿,业务范围基本重合,获取相同的情报倒也不足为奇。 反而是那些相互矛盾的情报,才会瞬间抓住他的心神,引得他特别留意与重视。 这意味着,其中至少有一家情报有误,甚至两家都可能偏离了真相。 或是被人蓄意蒙骗,或是自身出现疏漏,又或是受其他莫名因素干扰。 这也正是他当初分散设立多家情报机构的关键缘由。 唯有如此,方能相互印证,查漏补缺。 不过,大明情报处和军务处的情报处呈递的情报,却有着显著差别。 大明情报处呈上的,清一色是关乎国外的局势动向、风土人情,从异国君王的更迭到边疆部落的迁徙,无所不包。 军务处的情报处,则侧重于监督国内手握重兵的重要军事将领,谨防他们拥兵自重。 同时密切关注国外的军事风云变幻。 可谓内外兼顾,重点各异。 所获情报自然差异极大。 突然,朱允熥的双眸瞳孔微微一缩,如暗夜中敏锐捕捉到猎物踪迹的猎豹。 他的视线定格在一条乍看之下不算太过紧要的情报之上。 “今日清晨,周王殿下悄然离府,前往皇宫东门外,与尚膳监总管孙德英碰面交谈,谈话时刻意避开闲人,故具体谈话内容而知。” “交谈完毕,周王递与孙德英一箩筐物品,其中所藏何物,眼下尚不明晰。” 在这皇宫内外,无论是锦衣卫密探,还是行事诡秘的检校,亦或是耳目遍布的探听司,也包括那对军事动态格外敏感的军情处,平日里都会暗中打探一些重要人物的行踪举止。 诸如藩王今日在哪条街巷的酒馆畅饮,朝廷中的某位大臣又新纳了一房娇俏小妾,再或是谁家的儿媳妇泼辣凶悍,成了邻里间人见人怕的主儿。 这些琐碎之事,都会上报。 对此,并没有一定的规章。 有时,大臣在自家书房与子嗣密谈要事,也会被详细写进密报之中。 可有时,哪怕大臣家中妻儿离世这般大事,亦不过寥寥数笔带过。 一来,情报人员纵然身怀绝技,却也并非神明,不可能事事尽知。 能探听到何种消息,又在何处碰壁,多数时候,全凭机缘。 二来,若无上头的特别指令,他们打探这些消息,大多是顺手而为,自然也就没有既定方向。 反倒像村口那些热衷于收集家长里短的大妈。 只不过收集对象换成了朝堂之上的权贵大臣。 而最终汇总之人,便是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当然,即便锁定了明确目标,许多机密消息的打探,依旧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尤其是大臣们私下里的密谋,只要对方稍有戒备之心,仅凭人力窥探,想要知悉详情,难如登天。 除非当事人内部有人主动告发。 否则,在这没有窃听器,更无高科技监控手段的时代,能否探得隐秘,多多少少都得仰仗几分运气。 然而,藩王身处京城的一举一动,皆属于重点盯防范畴。 虽说难以探知藩王与旁人私下密谈的具体言辞,但藩王的行踪去向、何时与何人会面,在重重监视之下,基本都能查明。 如若不然,他耗费巨资、投入海量人力物力苦心经营的情报机构,岂不形同虚设? “朱橚为何会去见一个尚膳监的总管?” 朱允熥心中暗自思忖,眉头悄然拧紧。 “他身为藩王,与尚膳监理应毫无瓜葛。” “尚膳监负责宫廷膳食,怎会向藩王采购菜肴肉类?” “再者,朱橚又为何平白无故交给尚膳监一箩筐物品?”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心间不断盘旋。 “除非……他妄图借助尚膳监之手谋划些什么,是想暗中下毒,还是另有图谋?” 一念及此,朱允熥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细密的汗珠沁湿了他的内衫。 好险! 所幸自己当机立断,今日中午便将尚膳监上下全部收押。 如若不然,再给他们些许时日,难保不会出现内外勾结、下毒谋害自己的惊天祸事。 一念及此,朱允熥表面依旧镇定自若,可心底已是波澜起伏。 旋即,朱允熥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令他心生疑窦之事。 为何独独只有锦衣卫密探和检校呈递的情报之中,提及了周王朱橚和孙德英那极为隐秘的私会之事? 而探听司和军情处这两个他一手建立、寄予厚望的情报机构,却对此事视而不见呢? 这念头一起,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间疯长,挠得他心焦意躁。 朱允熥再也坐不住,那原本闲适地靠在躺椅上的身躯猛地一挺。 如同一尊被惊扰的神祇,当即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去。 他身后,静心斋众女见皇帝这般突兀的举动,皆面露莫名惊讶之色,相互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却又深知宫规森严,不敢贸然多问。 朱允熥步履匆匆,径直走到殿外,面色冷峻,仿佛裹挟着一层寒霜,当即高声下令道: “去,速将探听司和军情处今日获取的所有情报,全部取来,不得有丝毫延误!” 侍奉在侧的太监们哪敢有半分慢怠,忙不迭地躬身应诺,脚下生风,急匆匆地朝着各司奔去。 不多时,便将堆积如山的情报册子取了过来,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呈至皇帝面前。 朱允熥伸手接过,迅速翻阅开来,目光如炬,逐行审视。 这一瞧,他剑眉微蹙,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原来,无论是探听司,还是军情处,都打探到了这一敏感信息。 甚至,在探听司的情报卷宗之上,还留有主管探听司的妖僧姚广孝那苍劲有力的批示。 字迹力透纸背,明明白白地写着让下面的人加紧盯着,莫要错失任何风吹草动。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最后呈交到他这个皇帝案头的《每日简报》之上,这一关乎藩王私密行径的重磅消息,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 愣是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军情处呈递的简报亦是如此,就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将此事隐匿于幕后。 朱允熥见状,心中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他猛地一甩袍袖,怒声下旨召人来问话。 很快,负责情报汇总的官员战战兢兢地被传唤而来。 一见皇帝,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身体颤抖如筛糠,吓得脸色惨白。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簌簌滚落,浸湿了身前的砖石。 “陛下早已有旨,向陛下呈递的情报汇总,宜粗不宜细。” 那人牙关打颤,声音如蚊蝇般细微,哆哆嗦嗦地说道。 “眼下众多藩王皆已进京,他们在京城四处活动,与不少官员往来甚多。” “下面的眼线收获的情报亦是浩如烟海,琐碎繁杂。” “若是全部一股脑儿写进简报里面,篇幅便远远不够了,那简报恐要厚如城砖,不便陛下审阅。” 说到此处,他偷偷抬眼,觑了觑皇帝那愈发阴沉的脸色,又赶忙低下头去。 “臣等只能摘其精要,权衡再三,故而才没有写入此事,还望陛下恕罪。” 不多时,军情处的人也被带了进来,给出的理由亦是如出一辙。 朱允熥微微一怔,这般说来,此事的根源,竟还在自己身上。 以大明帝国之庞大,情报之浩繁,自然可能什么事都向他这个皇帝禀报。 朱允熥也不愿如那负重的老牛般日夜操劳,累垮了身子。 他早就下了旨意,限制上报的情报内容篇幅。 如此一来,军情处和探听司呈上来的情报,自然只能精简再精简。 如同被反复筛过的沙砾,只留下最粗粝的部分。 若是平常时日,只有一个藩王在京,类似这种藩王私下活动、与宫内之人暗通款曲的事,或许还会被当作要紧之事,大书特书地写入简报,呈交给他这个皇帝亲阅。 可如今,十几位藩王齐聚京城,光是他们这些人每日的动向、会晤、交游,如果全部事无巨细地汇报上来,那简报的篇幅便要被挤占大半。 故而,下面的人,才没有将周王之事写入《每日简报》上报。 锦衣卫密探和检校就截然不同了。 他们依旧遵循着老朱定下的铁律,按部就班地运行,事无巨细,皆一一如实汇报,不敢有丝毫隐瞒与懈怠。 所以,朱允熥才会在锦衣卫密探和检校递交的情报上,一眼捕捉到这一关键信息。 而探听司和军情处的简报,则因精简的要求,直接将这至关重要的内容忽略而过。 不过,细细想来,也只是没有上报给他这个皇帝而已。 姚广孝既然已经做了批示,就说明下面的人还是有跟进处理的。 只是这是今天才突发的状况,处理起来,自然没有那么迅速。 何况此事牵涉到宫里和藩王,必须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马虎。 想到这里,朱允熥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心中的怒气才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消去。 他最忌惮、最担心的事情,便是自己亲手打造的情报机构,有朝一日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沦为他人操弄权谋的工具,做出瞒上不报的忤逆之事。 只要不是这等恶劣的情形,那便如那船行水上,虽有波澜,却也无伤大雅。 身为帝王,朱允熥每日需处理的事务多如牛毛,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很多事情,只能放权下去。 让下面的能臣干吏自行斟酌处理。 不过,此事仍然如一记警钟,在他耳畔轰然敲响,给他提了一个醒。 “传旨,从今日起,凡军情处和探听司及大明情报局的所有情报,皆抄送一份入静心斋。” 朱允熥深知,必须要防患于未然,防止下面的人,借着情报汇总的契机,心怀鬼胎,将重要的情报隐去不报。 毕竟,摘取哪些情报上报,下面汇总之人,手中握着自主决定权。 而这,极有可能就会滋生出“弄权”的恶果。 还有可能因为个人的疏忽大意,遗漏掉重要的情报,从而错失应对危机的先机。 送入静心斋,由里面那些与世隔绝的女子再整理第二遍,就能极大的避免这一隐患状况出现。 反正进入静心斋的女子,一经踏入,便与外界斩断了所有联系,终身不许再踏出半步,亦不许与外界再有任何联络。 如此,也不用担心她们泄露机密,或者里通外敌。 由她们再汇总审查第二遍,便是上了一道保险。 不过,如此一来,静心斋的规模恐怕进一步扩大才行。 不仅人数需要增加,还要给这些“关押”在里面的女子更多休憩和放松玩耍的空间。 舒缓她们被这无形牢笼“囚禁”所带来的压抑与憋闷,让她们能安心做事。 “日后遇到情报重要情报收集时,呈送给朕的简报,可以适当增加篇幅。” 他很快又下了第二道旨意。 完全墨守成规,限死了篇幅,没有必要。 就该给下面上报更多决定的空间。 如此下面的人,才好办事。 下完旨意,朱允熥转身返回静心斋。 按例,每天到这个时候,老朱就该给他来信了。 那是祖孙两人之间的联系的纽带。 然而,今日却出现了变数,朱允熥并没有收到老朱写给他的信。 取而代之的,是吉垣递来的消息。 “尚膳监在向内宫运送疏菜肉类时,用箩筐偷运进来一名女子。” “此人长得与昔日的马皇后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连说话的声音,亦是温婉动人,如马皇后再世。” “太上皇见之甚爱,大哭不已,让其不要再离开。” “此人如今正效仿马皇后,在给陛下烙大饼。” “奴卑吉垣不敢隐瞒,特向陛下禀报。” “该如何处理,唯愿陛下早做决断!” 看到这里,朱允熥的瞳孔,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拉扯,瞬间放大。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平叛!逼宫! 紫禁城的上空,阴云便似厚重的幕布,沉甸甸地压着,仿佛预示着一场惊涛骇浪即将在这大明的权力中心掀起。 静心斋内,朱允熥正负手而立,眉头紧锁,眼中的光芒阴晴不定。 桌上一封密信,如同烫手山芋,让他的心境久久无法平静。 信中的内容,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他的心窝——周王朱橚,竟然使出了如此卑鄙下作的“美人计”。 朱允熥心中那片阴霾如同鬼魅一般,稍纵即逝,却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虽然大明疆域辽阔无垠,可要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寻觅到一个与马皇后容貌酷似之人,难如登天。 更何况,此人还需在朱元璋面前佯装得天衣无缝,不露丝毫破绽,这难度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周王朱橚能寻得这般人物,倒也真有些能耐。 朱允熥暗自思忖,只是这背后隐藏的阴谋,却让他不安。 “哼”朱允熥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老朱对马皇后情深似海,但他是心性何等坚韧之人,又岂是那么容易被迷惑的?” 可话虽如此,他的心底却依旧有些忐忑不安。 马皇后在朱元璋心中的地位,重逾泰山,坚不可摧。 也正因如此,“马皇后”这三个字,极有可能成为老朱的致命弱点,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捏,后果不堪设想。 朱允熥在屋内来回踱步,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是他内心焦虑的鼓点。 片刻后,他猛地停下,用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脑海中的杂念统统甩去。 “老朱靠一碗粥打下这大明江山,什么风浪没见过?若以为派个假货就能把他耍得团团转,未免太小瞧他了。” 朱允熥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不管此人扮得如何惟妙惟肖,终究不是真的马皇后,破绽迟早会露出来。” “再者,老朱隐居后宫,打的就是引蛇出洞的主意,为的是揪出那些暗中捣鬼的反对者,助他坐稳这大明江山。” “如今这女人进了后宫,不正说明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已经按捺不住了么?” 略一沉吟,朱允熥快步走到桌前,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回信,仅仅寥寥数字:“密切监视,有情况随时禀报。” 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放入精致的匣内。 看着匣子被稳稳地传入后宫,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刚一转身,朱允熥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下来,脑海中浮现出周王朱橚的面容。 “糟了!”他暗自叫道:“自己突然对尚膳监动手,朱橚那厮会不会误以为东窗事发,狗急跳墙?” 再说,他既然玩起了“美人计”,那我便先下手为强。 先将朱橚拿下再说。 想到这里,朱允熥再也坐不住了,疾步走出静心斋,向着勤政殿大步而去。 一入勤政殿,他旋即召军务大臣和政务大臣皆前来见驾。 待众人来了,朱允熥径直坐上龙椅,目光冷峻,高声喝道:“传旨,着应天府附近所有驻军,即刻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大殿,众大臣听闻,皆是面露惊愕之色,还未等他们开口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朱允熥紧接着又掷地有声地传令: “周王朱橚与尚膳监总管孙德英相互勾结,心怀不轨,着锦衣卫即刻将其捉拿归案!” “传旨,召在京所有诸藩王,立即前来勤政殿见驾,有逾时不至者,以谋逆论处!” 朱允熥的每一道旨意都如同重磅炸弹,在大殿内接连炸开,炸得众人头晕目眩。 “臣等领旨!”大臣们纷纷跪地,齐声高呼。 唯有冯胜仿若木雕泥塑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脸色惨白如纸。 “冯胜”徐辉祖目光如炬,望着也厉声质问道:“周王朱橚可是你的女婿,你们二人平日里交往甚密,如今朱橚意图谋逆,你敢说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 冯胜只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颤抖着说道:“臣该死!臣罪该万死!” 此刻,他心中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自从朱允熥下旨将尚膳监的人一网打尽,冯胜便如坐针毡。 想要向皇帝自首,可那如山的恐惧却让他始终鼓不起勇气。 如今被徐辉祖这般逼问,他再也支撑不住,当下将周王朱橚的阴谋一股脑地和盘托出。 如何派人四处寻觅,终于找到了一个容貌与马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名叫尚星瑜。 而后,朱橚又用秘制药物为其化妆,改变容貌细节,再辅以特殊的训练,让她的言行举止都与马皇后在世时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朱橚还买通了尚膳监总管孙德英,里应外合,寻机将尚星瑜送进后宫。 冯胜还交待出,朱高煦竟也掺和其中,与朱橚串通一气。 “好啊。”朱允熥怒发冲冠,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朱高煦和朱高炽他们兄弟俩竟然敢背叛朕?” 他眼中的怒火有若实质化的利刃,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朱允熥自认为对他们二人不薄,平日里赏赐不断,委以重任,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般恩将仇报。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禀报声:“燕王朱棣,朝廷资产部朱高炽,前来求见。” “传!” 朱允熥强压怒火,冷冷说道。 很快,朱棣和朱高炽两人匆匆步入大殿,还未站稳脚跟,便双双重重跪下,以额触地,身子颤抖不已。 “逆子朱高煦,胆大妄为,竟敢意图谋反。臣听闻消息,特来向陛下请罪。” 朱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显然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当朱高炽火急火燎地向他禀报朱高煦的所作所为时,朱棣只觉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就似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这两年,随着对朱允熥的了解越来越深,朱棣越发觉得此子深不可测,手段高明得让人胆寒。 朱高煦这般莽撞行事,在他看来,几乎与自寻死路无异。 正当朱棣满心懊悔、犹豫彷徨之时,又听闻朱允熥将尚膳监所有人等全部收押的消息。 他心中“咯噔”一下,立刻猜到朱高煦谋划的惊天阴谋恐怕已然泄露。 当下,他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拉着朱高炽进宫,主动向朱允熥举报自己的儿子,期望能以此求得一线生机。 “四叔!”朱允熥居高临下地看着朱棣,眼中满是讥讽:“你怎么不跟着你的好儿子一起反朕呢?你们父子齐心,必定能成大事啊。” 朱棣连连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口中高呼:“陛下,臣万死不敢啊!逆子酿成大错,罪臣自当前去捉拿。” 朱高炽则是一直低着头,紧咬牙关,只一个劲地磕头,额头上已然红肿一片,却始终不发一言。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殿外又有人匆匆入内禀报: “子弹工厂的陆有林和李伯约派人前来,言及小王爷朱高煦拿着刑部的公文,欲领一百万发子弹。” “他们多番推脱,可那朱高煦态度强硬,最终仍被他领走了五万发子弹。” “陆有林和李伯约担心其中有诈,特来向政务处问询。”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惶恐。 “平叛吧!”朱允熥的声音便似从九幽地狱传来,冷峻得不带一丝温度,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他早就暗中布局,特意让众藩王将三卫亲兵都带回京城,打的就是撤藩的主意。 只等他们露出狐狸尾巴,好让自己师出有名。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挑起这场惊天风波的,竟然是朱高煦这个毛头小子。 冯胜伏地恸哭,磕头泣血道:“臣万死不足惜,唯愿陛下能顺利平叛。周王麾下的兵马,大多是臣一手带出来的,臣愿前去,劝他们迷途知返。” 朱允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仿若能穿透人心,又扫了一眼旁边的朱棣,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来人,将他们三个押上囚车,前去劝降。” 旋即,他转头看向徐辉祖,眼神中透着决绝:“徐辉祖,你去领兵,能劝则劝,不能劝就全杀了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徐辉祖心中一凛,连忙跪地接旨:“臣领旨!” 随后,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冯胜、朱棣、朱高炽三人五花大绑,押上囚车。 徐辉祖走到外面,翻身上马,率领一旅精锐新军,马蹄扬尘,直奔城外而去。 …… 周王府。 气氛凝重得如暴风雨前的死寂。 朱橚近日来总是心神不宁。 仿若有一双双隐匿在暗处的眼眸,正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脊背发凉。 当那令人震惊的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般传来——尚膳监被全体收押。 朱橚瞬间瞪大了双眼,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他当即意识到,局势已然失控,危险正迅速逼近。 “如今之计,唯有速速赶赴城外,与三卫亲军会合,方可保得周全,寻得一线生机。” 朱橚在心底暗自盘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却来不及擦拭。 没有丝毫犹豫,他匆匆整理衣冠,大步流星地跨出门槛,身形略显狼狈却又带着几分决绝,而后疾步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疾驰在京城的水泥路上,车轮滚滚,扬起阵阵尘土,恰似朱橚此刻纷扰的心绪。 他一面派遣心腹之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其他诸王。 自己则离开了京城这暗流涌动的是非之地。 “朱高煦应当已领到了枪支子弹,有他相助,我的大军便可名正言顺地进京勤王。” 朱橚靠在马车轿厢内,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扶手,脑海中浮现出未来的种种画面,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在眼底闪过。 诸王携手逼宫,此乃破釜沉舟之举,成败就在这一回了。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马车一路狂奔,速度快得惊人。 不多时,便出了城。 城郊的风呼啸着灌进轿厢,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 突然,一阵激烈的枪声如爆豆般炸响,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 朱橚猛地一惊,瞬间从一场虚幻的美梦中被硬生生拽回现实。 他迅速拨开轿厢的帘子,探出身子,顺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很快,他便瞧见了令人惊愕的一幕。 朱高煦身着戎装,满脸戾气,正率领着自己的亲卫,如一群饿狼般疯狂地进攻子弹工厂。 “这是怎么回事?”朱橚心急如焚,连忙跳下马车,大步朝着朱高煦奔去。 朱高煦转头瞧见朱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愤怒所掩盖。 “哼,那子弹工厂的厂长陆有林和厂督李伯约,竟以子弹库存不足为由,只给了我五万发子弹。” 他气得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额头上青筋暴突。 说起此事,仍恨意滔天,那模样仿佛要将那两人生吞活剥。 “我定要将这子弹工厂拿下,把那两个混账东西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佩剑,声嘶力竭地指挥士卒们向前冲锋。 那声音在空旷的郊外回荡,透着几分疯狂。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子弹工厂内的守卫如同铜墙铁壁,训练有素。 枪声一响,火力迅猛如暴雨倾盆。 朱高煦这边的士兵刚一冒头,便被密集的子弹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只能如受惊的鹌鹑般,纷纷卧倒在地,冲锋的脚步戛然而止。 “该死!” 朱高煦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震落几片枯叶,眼中满是不甘与懊恼。 他心中清楚,此刻最大的难题便是子弹匮乏。 虽说手中握着三千支枪,看似威风凛凛,可平均下来,每支枪仅有可怜的十几发子弹。 之前为了让这些士兵尽快熟悉枪支,花费了一两个小时训练他们如何瞄准,如何射迥,这一番折腾下来,双直接消耗了近两万发子弹。 如今要进攻这防守严密的子弹工厂,手中的子弹数量,已然是捉襟见肘。 反观子弹工厂里的守卫,皆是用枪的老手,动作娴熟,枪法精准。 甚至工厂里的工人,其中也有不少人平日里摸过枪支,试过子弹,熟悉枪支的各类使用技巧。 此刻双方激烈对射,高下立判。 就好像专业的猎手与初出茅庐的新手过招。 更要命的是,朱高煦这边深知子弹有限,每一颗都珍贵无比,士兵们开枪时畏首畏尾,不敢有丝毫浪费。 可对面子弹工厂里的子弹,便像是不要钱似的,源源不断地狂洒而出,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如此此消彼长之下,他这边尽管有三千人马,气势汹汹,却反而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憋屈地趴在地上,听着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 “你只领到了三千支枪和五万发子弹?” 朱橚听闻此言,顿时如同遭受了一记重锤,身形晃了几晃,差点晕厥过去。 他原以为一切都已筹备妥当,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直捣黄龙。 却未曾料到,竟然出现如此致命的意外。 没有充足的枪支子弹,他拿什么去勤王? 还有那些被他召集而来、满心期待的诸王,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一旦诸王知晓此事,定会认为他办事不力。 届时人心涣散,这场精心谋划的逼宫大计必将功亏一篑。 “怕什么?”朱高煦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他双眼通红,仿若被激怒的猛兽,一咬牙,恶狠狠地说道: “只要我们拿下这子弹工厂,那子弹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到时咱们占尽先机,再顺势出兵占了枪支工厂,还怕翻不了天?” 朱橚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硝烟弥漫的战场。 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只能拼尽全力,做这最后一搏了。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指甲嵌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正想着,就在这时,远处忽地尘土飞扬,脚步声雷动,朱橚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大队人马顺着宽阔的水泥大道,如汹涌的潮水般向着这边奔腾而来。 为首之人身着亮银铠甲,威风凛凛,正是徐辉祖。 只见他勒马而立,高声喝道:“徐辉祖奉旨平叛。朱高煦,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平定叛乱!陛下的用意! 在这个时代,武将是需要特意练习大嗓门的。 一副大嗓门,能极大地提升武将自身的威严气场。 当他们身披战甲、屹立于军前时,只需一声怒喝,便能震慑三军。 更能在纷繁杂乱的战场上,将命令迅速传递下去。 在没有扩音器加持的情况下,一个说话,要让几千上万人都清楚的听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战场上各种声音交织,本身环境噪音很大。 没有一副大嗓门,往往都难以指挥军队。 徐辉祖就特别练过嗓门。 这一声大喝,仿若洪钟怒鸣,中气十足,宛如惊雷在苍穹之上轰然炸响。 滚滚音波以肉眼不可见之势向四周激荡开来。 刹那间,那原本喧嚣嘈杂、硝烟弥漫的战场,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喊杀声、枪炮声戛然而止,陷入了一片死寂。 交战的双方,无论是满脸疲惫,紧张万分却依旧紧握钢枪工厂守卫和工人。 还是眼神中透着凶狠、妄图拼死一搏的叛军,此刻都下意识地停止了枪击。 手中的动作凝固在半空,脑袋像是被同一根丝线牵引着,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远方那赶来平叛的新军。 他们的眼神中,有惊愕,有害怕,亦有释然,复杂而各异。 在子弹工厂内,李伯约身姿挺拔地伫立着,一袭青衫虽已沾染不少尘土,却依旧沉稳如山。 身旁的陆有林,身形略显单薄,双眼透着几分紧张与疲惫,手中紧握着一把仍冒着青烟的枪支。 再看周围,一众守卫各个神色凝重,脸上的汗水混着尘土蜿蜒而下。 工人们则是面露惊惶,大家皆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仿佛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下来。 在此之前,守卫和工人中,不少人心底犹如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一直在暗自打鼓。 对面是朱高煦啊! 那可是洪武大帝的亲孙子,燕王朱棣的嫡次子,深受当今陛下的宠信,平日里出入朝堂,威风八面。 执掌刑部大权,跺跺脚就能让京城抖三抖的人物。 如今,他竟然率兵前来攻打子弹工厂,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朱高煦真的要谋逆吗?” 仍有人在心底悄声嘀咕着。 “还是说咱们稀里糊涂地就被裹胁到了李伯约和陆有林这边,被迫与他为敌呢?” “万一,万一他是奉旨行事,来抓李伯约和陆有林的,那咱们这些人的行为,可就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啊!” 这般念头一起,这些人心中便如被阴云笼罩,忐忑不安之感愈发浓烈。 直到此刻,瞧见朝廷的平叛大军出现,众人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才“哐当”一声落了地。 “我们……我们赢了?” 陆有林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透着不敢置信,又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们守住了子弹工厂,朝廷应该会嘉奖我们吧。” 他此刻手中紧握着枪,那金属的枪身被他的汗水浸得有些滑腻。 而他的手上,更满是早已干涸、暗沉的血迹。 那是这把枪之前的使用者留下的,那人在枪林弹雨中被子弹无情击中,瞪大了双眼,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瞬间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一片刺目的鲜红。 陆有林慌乱之中捡起了这把枪,仿佛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身为一名一直扎根在工厂里、潜心钻研技术研发的“技术员”厂长,陆有林平日里虽没少摆弄枪支。 对枪支的构造、性能了如指掌,开枪也开得熟练无比。 可真上了这血肉横飞、残酷无比的真实战场,那感受却截然不同。 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像是被狂风骤雨摧残的麦穗,无助地倒在血泊之中。 尤其是那些重伤未死之人,他们双眼圆睁,满是痛苦与恐惧,嘴巴大张着,发出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挣扎、哀嚎与惨叫。 那声音仿佛一把把尖锐的钢刀,直直刺进陆有林的心里。 给他带来的心理冲击犹如惊涛骇浪,令他几近崩溃。 此刻,看到援军如神兵天降般赶到,他眼眶泛红,既兴奋又激动,全身不受控制地不住颤抖,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嘉奖?”李伯约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们还是赶快写请罪的奏折,然后等着朝廷来问罪吧。” 陆有林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李伯约: “为什么?我们挡住了朱高煦的进攻,守住了子弹工厂,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朝廷不嘉奖表彰我们,还要问罪?”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显然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冷水浇头。 李伯约仰头长叹一声,眸内中透着深深的无奈与自责:“你别忘了,朱高煦所率军队的子弹,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 “若没有我们提供的这批子弹,他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没底气率兵来攻击子弹工厂。” “没有子弹,这场血战根本就不会发生,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员伤亡。” “说到底,这场祸事的源头,就是我们自己啊。” “你说,朝廷该不该将我们问罪呢?” 陆有林听了这话,顿时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呆若木鸡地伫立在原地,眼神空洞,脑海中一片混乱。 满心的欢喜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惶恐。 …… 另一边,朱高煦远远瞧见蜂拥而至的新军,那如潮水般涌来的阵势,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绝望之色如阴霾般迅速笼罩了他的面庞。 他的双眼因愤怒与不甘而瞪得滚圆。 额头上青筋暴起,好似一条条蜿蜒的蚯蚓,那模样仿佛一只被逼至绝境、濒临疯狂的困兽。 “我和你们拼了!” 他嘶吼出声,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透着一股决然与狠厉。 朱高煦目露凶光,眸间一抹仿若实质的狠厉迅速掠过,恰似寒夜中闪过的一道冷冽刀影。 紧接着,他一把抄起身旁的长枪,随后熟练地将子弹推上膛,举枪瞄准前方汹涌而来的新军。 一旁的周王朱橚,不动声色地瞥了朱高煦一眼,眼神闪烁,嘴角边流露一抹讥讽之色,却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他身形悄然挪动,脚步缓慢而又谨慎地向着后方退去。 每一步都落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身上的锦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也难掩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时,徐辉祖挥了挥手。 只听得一阵车轮滚动的嘎吱声,三辆囚车缓缓上前。 朱高煦和朱橚的眸子,瞬间瞪大,眼中满是震惊与惶恐。 那囚车上,赫然押着的正是朱棣、朱高炽与冯胜三人。 朱棣发丝凌乱,往日那身威严的王袍此刻也显得有些破旧,满是尘土与褶皱。 但即便如此,他周身散发的那种上位者的气场依旧未曾消散。 “朱高煦,你这个孽种!” 朱棣怒目圆睁,声若洪钟。 那愤怒的吼声好似要冲破云霄,震得人耳鼓生疼。 “你居然敢谋逆?还不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我朱棣怎么就会有你这样的孽子,你是要将我们全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朱棣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愤怒与痛心。 他的双手紧紧握拳,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像是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狠狠教训这个逆子。 朱高炽也紧接着开口,他面容略显憔悴,却依旧透着几分温和与宽厚。 “弟弟,别再执迷不悟了,回头是岸啊。” 他的声音满是无奈,苦苦哀求着。 “快些放下武器,向陛下请罪吧,莫要一错再错了。” 冯胜则是高声喊道:“将士们,我是你们的大将军冯胜!”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在空气中震荡开来。 “将士们,你们莫要跟着朱高煦一起谋逆啊!” “如今朝廷大军已至,你们以为能有胜算吗?” “陛下仁慈,你们现在投降,还可宽大处理。” “若是执迷不悟,那便是千刀万剐之罪,祸及亲族,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说完,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众叛军将士,眼神中既有威严,又带着一丝不忍。 一众叛军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皆露出犹豫之色。 他们手中的武器微微颤抖,有的甚至不自觉地垂下了几分。 “怎么,你们连一个子弹工厂都拿不下,还妄图与朝廷的新军对抗?” 徐辉祖冷冷开口,声音仿若裹挟着冰碴。 “陛下有旨,凡不愿降者,杀无赦!” “我现在开始数,从三数到一,凡有不愿意降者,就不用再降了,全部击杀,一个不留!” 徐辉祖冷冷开口,声音仿若裹挟着冰碴。 “三!”他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新军将士已迅速分散开来,子弹上膛,进入了作战状态。 相较于工厂的守卫和叛军,他们才是真正训练有素的精税。 此时的朱橚,已然悄无声息地远离了朱高煦,退到了一众兵士的身后。 他身形矫健,几个箭步便将自己隐匿在人群之中。 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大步向着后方狂奔而去。 “二!” 徐辉祖的声音再度无情地响起,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是死亡倒计时的钟声。 冯胜见状,心急如焚,再次高声呼喊:“弟兄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投降!你们一定要与朝廷作吗?” 哗啦啦! 哗啦啦! 哗啦啦! 一众叛军士兵像是被这接连的喊声震醒,又或是被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垮,纷纷将手中的枪扔到地上,噗通噗通地跪地求饶。 一开始只是稀稀落落的几个。 随后像是引发了连锁反应,渐渐越来越多。 不一会儿,三千叛军,尽数投降。 朱高煦环顾四周,看着身前身后、左右四方那些纷纷跪地的士卒,气得暴跳如雷,怒骂道:“你们给我起来战斗,不许投降!” “听到没有,不许投降!” “谁敢投降,我就杀了谁,杀了谁!” “我杀!我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他双眼通红,仿若癫狂,手中的长枪胡乱挥舞着。 吓得周围的几个士兵连滚带爬地往边上躲。 他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飞舞,整个人宛如陷入绝境的恶魔,做着最后的挣扎。 徐辉祖望着陷入疯魔的朱高煦,心中暗自叹息。 他回头望了朱棣一眼。 只见朱棣正痴痴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满是复杂与疲惫。 那是一种糅杂了愤怒、痛心、失望与无奈的神情,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徐家与朱棣家有姻亲关系,朱允熥此番让徐辉祖领兵平叛,又押着他们父子前来劝阻,已然表明其或仍有网开一面之意。 可眼下朱高煦这般模样,显然是被执念蒙蔽了心智,无可救药了。 徐辉祖无奈地摇了摇头,挥了挥手。 新军将士们立刻会意,一拥而上。 几个身手矫健的士兵瞬间拿住朱高煦,将他死死制住。 随后,其他将士迅速收剿叛军的武器,将投降的人员全部收押。 一场近乎“闹剧般”的武装叛乱,就此以最快的速度平息。 “周王呢?” 直到此时,新军的将领才有人后知后觉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支叛军,皆是周王的亲卫兵马。” “周王尚有一万余兵马,驻扎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我们是否也要去将其铲除?” 徐辉祖摇了摇头,事实上,他刚才就看到了周王朱橚,对方显然是趁乱逃了。 说到底,人家终究是皇室之人,他不能随意开枪击杀。 徐辉祖沉声道:“派人快马加鞭,将这里的情况,禀报陛下。” “将朱高煦押送回京,交陛下问罪。” “至于周王的其余兵马,陛下没有降旨让我们去剿,那我们就先不要去管它,派人严密监视即可。” “若是他们有异动,再行定夺。” “若无异常,就静候陛下的旨意。” 那名新军将领愣了一下,面露疑惑,忍不住道:“可周王谋逆,那他带来的亲卫,便都是叛军,我们真的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徐辉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即将徐徐落下的太阳。 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 他又转而看向那名新军将领,黑眸深邃,缓缓道:“陛下为什么让诸藩王都带着三卫亲军前来给先帝奔丧?你想过吗?” “难道陛下就不知道,这么多军队云集金陵,会让人滋生异心,极易造成动乱吗?” 新军将领顿时呆住了,转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面露骇然之色。 徐辉祖继续道:“今日得知周王朱橚谋逆的消息后,陛下便下旨令所有在京藩王进宫了。” “陛下天纵英明,心中自有乾坤,谋略深远。”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不要妄自揣测帝心,只需好好按旨意办事即可。” 新军将领如梦初醒,忙拱手道:“魏国公言之有理,卑职受教了。” 说完,当即转身,匆匆去处理后续事宜。 徐辉祖的目光,转而望向金陵城的方向,黑眸深邃,微闪光芒,似有所思。 那座巍峨的金陵城,此刻在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而此际,皇宫内的金銮殿上,另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正在悄然上演…… …… 第三百四十章 功劳与罪责!向皇帝摊牌了! 旨意传下后,朱允熥屏退左右侍从,独独留下了杨士奇、姚广孝与杨荣三人。 此时的勤政殿内,气氛凝重。 朱允熥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容冷峻,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开口道:“朕翻阅每日简报,多有御史言弹劾诸藩王的奏章。” “所举不法事由林林总总,更有甚者,言及民间写信举报者亦是数不胜数。” 言罢,他微微皱眉,似是对这些藩王的行径深感痛心。 “杨士奇,你此前执掌都察院,对这些弹劾奏章与举报信想必最为熟悉,朕命你即刻去将这些东西整理成册,呈于朕前。” 朱允熥目光灼灼,声音不容置疑。 既然要对藩王们动手,这皇室宗亲之事,最讲究的便是名正言顺,唯有将他们的“罪状”一一罗列,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让天下人信服。 杨士奇闻言,赶忙躬身行礼,恭敬应道:“请陛下放心,但凡弹劾藩王的奏章、举报藩王及其家奴,下属官僚的信件,臣早已悉心整理,归档封存。” “其间所言之罪,可谓擢发难数;所犯之恶,真真是罄竹难书。” 他微微一顿,继而又道:“只是藩王们大多戍守边疆,山高路远,往来极为不便,派人前往查处核实,耗费时日良久。” “故而,这些弹劾奏章与举报信,多数尚未查证属实,暂时尚无法处理。” 说到此处,他话锋又是一转。 “不过,风评自在人心,乃是社会公议。” “陛下欲行何事,只需剑指之处,有这些物件为证,便是铁证如山,无论定什么罪,都已然足够。”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藩王们位高权重,镇守一方,手握重兵,各有三卫亲兵供其差遣,平日里要处理的军政事务繁杂琐碎。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们在行事过程中,稍有不慎,露出些许马脚,被人抓住小辫子,简直易如反掌。 况且封建礼制之下,“连坐”之风盛行,众人皆觉此乃合情合理之举。 藩王治下,若有属官犯错,那便是藩王驭下无方,罪责难逃。 藩王们统辖着偌多人马,要想让下属个个都安分守己、奉公守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违法乱纪之事时有发生,就看朱允熥是否有心利用这些把柄了。 再说这老朱家的藩王们,自恃身份高贵,即便朱允熥此前大力改革宗室制度,令他们的爵位可被削夺,对其严加管束,使得他们有所收敛,但平日里行事作风依旧嚣张跋扈,积习难改。 自举报制度设立以来,都察院收到的举报信便如雪片般飞来,不计其数。 当然,这些举报信,绝大多数并非直接冲着藩王本人而去,而是指向藩王麾下的各级属官。 毕竟,藩王身份尊崇,寻常时日不与市井百姓直接打交道,百姓们甚至难得见其一面。 真正与百姓产生直接矛盾冲突的,往往是那些仰仗藩王权势、狐假虎威之徒。 他们为谋取一己私利,肆意欺压百姓,搞得民不聊生。 不过,这些在朱允熥眼中已然不重要,在这盘帝王棋局里,所有罪责的黑锅,最终都可稳稳扣到藩王头上。 哪怕藩王声称对下属的不法行径毫不知情,那亦是推脱之词,更难逃驭下不严的问责。 姚广孝一直静立在旁,此时也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 “陛下,探听司那边也收集了诸多有关藩王的情报信息,臣早已全部整理归案,以待陛下查阅。” 朱允熥听闻,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一个臣子办事得力与否,往往就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像姚广孝与杨士奇这般,根本无需他多言下令,便能知晓何事该提前筹备,着实难得。 姚广孝继而又道:“功是功,过为过,二者不可混淆。” “臣还特意梳理了每一位藩王昔日为大明立下的功绩,望陛下知悉。” 朱允熥听闻此言,不禁愣了一愣,旋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殿内回荡,仿若驱散了些许凝重氛围。 “藩王们皆是朕的亲叔叔,血脉相连,只要他们一心忠于朝廷、忠于大明、忠于朕,朕又怎会忘却他们的功劳?” 说到此处,他神色一凛,语气转为坚定。 “然而,天家无私事,天下苍生,俱为朕之子民。” “他们若有欺压百姓、作奸犯科的不法行径,朕断不能包庇纵容,姑息养奸。” 朱允熥的声音铿锵有力,仿若洪钟大吕,响彻殿宇,尽显帝王的威严。 “你们三个,此刻便为朕为每一位藩王草拟两道圣旨。” “一道圣旨着重表彰他们过往的功绩,赐予丰厚的奖赏,以显朕之体恤与恩宠。” “另一道则严厉斥责他们的罪过,予以最重的惩处,以示我大明律法之公正威严,虽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以正国法,平民愤。” “该如何措辞,朕相信你们心中有数。” 言罢,他微微提高音量:“速度务必加快,定要赶在诸藩王进宫之前拟好。” “写完之后,即刻呈朕御览,签字用印,不得有误!” 三人连忙跪地领旨,随后,便匆匆退下,各自忙碌去了。 …… 自登基践祚以来,朱允熥皆于勤政殿理政。 然而,今时召见诸藩王,他却特意选定了威严庄重的奉天殿。 这奉天殿作为大明王朝举行重大典礼与朝会之地,殿宇巍峨,气势恢宏,平日里极少启用。 今日又非大朝会之日,却在奉天殿议事,足见其不一般。 不多时,奉天殿外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一位位藩王身着华服,昂首阔步地迈进了殿门。 他们周身散发着或威严或桀骜的气息,仿佛这皇宫禁地不过是自家后院一般。 跟随着藩王们一同入宫的,还有数十名大臣。 这些大臣们神色各异,有的目光坚定,似是怀揣着某种决心。 有的微微低头,让人看不清他们眼底的情绪。 人群之中,那位之前自称感染风寒,已告病多日的礼部尚书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身形略显单薄,面容虽带着几分病容的憔悴。 可眼神却透着精光,哪里有半分重病缠身的模样。 余下的大臣们,有文臣亦有武将,皆神色各异。 不时用眼光交流,或窃窃私语。 朱允熥高坐于龙椅之上,静静地看着这一群不请自来的人。 他并未下旨召他们前来,可这些人却随着藩王们蜂拥而至。 究竟有何用心,就不得而知。 不过,朱允熥也没有令人将他们驱逐出去,或让宫中侍卫阻拦不让其进入。 相反,他还担心这些人不来呢。 一场大戏开锣,总得有人粉墨登场。 光有藩王,可不够精彩。 “今日又非大朝会的日子,皇上将我等都召来这奉天殿,不知是有何事呢?” 见礼过后,齐王朱榑率先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他身材高大魁梧,说话时声如洪钟。 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的一抹狡黠,却让这故作疑惑的问句显得格外虚伪。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事实上,就在不久前,朱榑与其他藩王都收到了周王朱橚派人送来的消息。 周王朱橚告诉他们,他已然从朱高煦那里弄到了火枪火炮。 这些威力巨大的火器将会被迅速发放给驻扎在金陵城外的诸藩王亲卫军。 这意味着,他们手中有了与朱允熥的新军抗衡的强硬资本。 一直以来谋划的大事,终于到了可以摊牌的时刻。 众人都深知,朱允熥早在登基之前,就在筹划要撤藩。 秦王、晋王先后倒台,更是让他们这些幸存的藩王,人人自危,如履薄冰。 此刻,听闻周王筹备妥当,大家都觉得一起进宫逼问朱允熥的时机已然成熟。 正因如此,此刻的齐王与其他藩王,才会如此镇定自若。 连带着随他们而来的官员,亦是一脸笃定。 他们此前早已听闻尚膳监被朱允熥下令整顿,又听闻朝廷调兵前往城外平叛。 这些消息在他们耳中,如同声声战鼓,催促着他们加快行动的步伐。 而且,这些风声与周王朱橚传来的情报相互印证,让他们更加坚信,大事已成。 如今只需进宫给朱允熥施压,便能扭转乾坤。 故而,虽然朱允熥并未宣召,他们却也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摆出一副要向皇帝兴师问罪的架势。 朱允熥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齐王身上,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似有千般无奈。 “朕刚接到奏报,朕的五叔周王朱橚,伙同朕的堂弟朱高煦,一起谋逆。” 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顿。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朕是于心不忍啊!” 他的语气悲戚无比:“皇爷爷将大明的江山社稷交给了朕。” “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都系于朕这一身。” “九州万方都在朕身上担着。” “朕奉天承运,代天牧民,又岂敢徇私?”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旋即语气一转,道:“可他们一个是朕的亲叔叔,另一个又是朕的堂弟,与朕感情深厚,有若手足。” “你们说,朕该如何办才好呢?” 此言一出,几位藩王的脸上,顿时都露出了惊喜之色,那喜色如暗夜中的明火,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们之前还一直忧心忡忡,担心周王朱橚和朱高煦的谋划能否成功。 此番敢前来摊牌逼宫,还是因为知晓朱允熥早已铁了心要撤藩,他们自认为已被逼到绝路,退无可退,只能孤注一掷。 此刻听到朱允熥这般说,他们心中顿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他们看来,这必定是周王那边已然得手。 要不然,朱允熥不会摆出如此示弱的模样。 想当初,他对付秦王、晋王的时候,手段雷厉风行,可丝毫没有念及骨肉亲情。 如今却在这里哭诉不忍,他们怎会轻信。 他们笃定朱允熥定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才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妄图博取众人的同情。 这般低劣的骗术,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没有人会上他的当。 在场的藩王心中皆是如此作想。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无论是能力,还是谋略,都只能说是平庸之极,才会有这般大错特错的判断。 其实这也实属正常,老朱一生纵横捭阖,是人精中的人精。 可这世间规律,人类的智商并非必然会遗传给后代。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事实上,正常情况下,后代智商会遵循均值回归的原理。 高智商者的后代,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仅拥有寻常的头脑。 普通人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平平无奇。 至于偶尔基因突变,冒出一个智商超群、天赋异禀的后代,这极小概率事件,基本上是随机分布,全看谁有那份运气。 虽说高智商者的后代,有着相对更高的概率出现高智商个体。 可从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提升到十万分之一,看似高了十倍,但若放到个体身上,实则近似于零。 毕竟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子嗣,要在这茫茫人海中精准命中那极低的概率,实在太难。 老朱已然有了几个能力卓绝、智商颇高的儿子,如晋王、燕王等,上天对他已是格外眷顾。 如此一来,其他儿子,自然不可能各个都英明睿智。 就拿眼前的齐王朱榑来说,此人空有一副魁梧的皮囊,内里却少了几分聪慧。 一听到朱允熥的话,他当即按捺不住,急切地开口道:“皇帝是尧舜之君,自然就会家庭和睦,臣民守礼。” “皇帝若是桀纣之君,便会招致天下共伐。”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像是在朝堂之上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 “周王乃是陛下的五叔,他为何要反陛下呢?” “朱高煦不是一直受陛下重用吗?为何也要反陛下?” “陛下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吗?” 言罢,他还不忘环顾四周,向在场众人寻求支持。 “今日在场的,都是皇室宗亲,或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大伙儿来评一评,我说的对不对啊?” …… 第三百四十一章 气势汹汹的问罪以及……吓傻了! 声音如刀,字字带刺,在奉天殿内的回荡。 尽管大家都是有备而来,要向朱允熥发难。 但对方毕竟是皇帝,占据着大义名分。 大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谁也没有想到,朱榑刚一开口,言语便如此激烈。 直接刺刀见红了! 一时间,不少人的脸色,亦皆是微微一变。 不过,有朱榑带头,其他藩王也就不再顾忌了。 代王朱桂身形一动,大步跨出,那洪亮的声音便在殿内回响开来:“七哥所言极是!”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众人,继而神色一凛,一幅义正言辞的样子。 “天子奉天承运,身负江山社稷之重任,其一举一动,皆如巨石投湖,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我大明的气运兴衰。” “古往今来,圣明天子但凡行一善举,上苍必降祥瑞福报,护佑天下国泰民安。” “反之,稍有差池,行不义之事,上天亦会怒目而视,降灾祸以示惩戒。” 说到此处,朱桂顿了顿,沉声反问道:“如今天子新登大宝,根基未稳,叔叔与堂兄弟竟一同谋逆,依我看,这可不就是上天降下的警示么?” 肃王朱楧也不甘落后,紧接着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开口:“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 “诸位想必都知晓,五哥向来宅心仁厚,与人相处和善有加,他一心痴迷医术,不逐名利。” “唯愿凭借手中医术,悬壶济世,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这般淡泊名利、心怀大善之人,怎会无缘无故悖逆天恩,行那谋逆反叛之事?” 其他藩王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 有人道:“是啊,五哥的仁厚之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平日里对谁不是和颜悦色,关怀备至。” “如今连他都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迫谋反,这背后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遭了多大的逼迫啊!” 有人义愤填膺地接话:“若不是有人做出了什么人神共愤、天怒人怨之事,五哥断不会踏出这一步的。” 一时间,奉天殿内仿若炸开了锅。 众人的指责之声此起彼伏,矛头无一不是指向龙椅之上的朱允熥。 声声质问,句句紧逼。 然而,在这一片喧嚣之中,与藩王们一起来的朝廷大臣们却个个仿若木雕泥塑,伫立原地,并没有一人出言附和众藩王。 可在这“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封建时代,他们此刻的沉默,已然表明了态度。 身为臣子,君主遭受这般公然的责难,他们却选择袖手旁观,作壁上观,其意不言而喻。 朱允熥端坐在龙椅之上,深邃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下方众人,面容平静如水,仿若这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他的目光悄然扫过人群,忽然捕捉到了一个颇为特殊的身影——宁王朱权。 虽说论辈分朱权是朱允熥的叔叔,可若论年纪,仅仅只比朱允熥大了寥寥数月。 此刻的朱权,虽早已封王,却尚未就藩。 此次朱允熥下旨召见诸藩王前来奉天殿面圣,旨意中并未提及他。 可他却如同那些大臣一般,不请自来。 只是与其他藩王那咄咄逼人、气势汹汹的问罪之态截然不同,朱权似乎有意藏身于人群之中,尽量不引人注目。 自始至终双唇紧闭,一语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首,一边侧耳倾听众人言语,一边似在思索着什么。 大殿之内,斥责朱允熥的声浪愈发高涨。 一直候在朱允熥身旁,侍奉左右的太监赵瑞,此刻再也压抑不住。 只见他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上前一步,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下方一众藩王,怒声喝道: “你……你们太放肆了,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张狂无礼目无君上,你们可知这是何罪?” 此言一出,瞬间让大殿内的嘈杂之声戛然而止。 众人皆是一脸诧异地将目光投向他。 齐王朱榑回过神,发现只是一名太监,顿时怒目圆睁,仿若被激怒的雄狮,大声咆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区区一个阉人,也敢在这朝堂之上信口开河,胡乱插话?” “父皇在世之时,便早有明令,严禁宦官干政。” “你若再敢多言半句,本王今日便治你个死罪。” “让你知道这朝堂之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肆的地方!” 其他藩王也纷纷出言附和,一个个脸上带着鄙夷之色。 “对啊,一个没了根的阉人,也妄图插手我等议论的国家大事!” “呸,这等连狗都不如的卑贱东西,我等在此为国事忧心忡忡,他居然也敢在一旁聒噪,仿若市井泼皮般狂吠,真是岂有此理!”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今日敢如此胆大妄为,还不是仗着有个宠信奸妄的主子。” …… 赵瑞自投靠到朱允熥麾下,凭借着为人精明干练,办事稳妥利落,一直深得朱允熥的信任与重用。 平日里在外行走,旁人见了他,哪个不是恭敬有加,何曾受过这般辱骂与羞辱。 此刻,他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气得浑身颤抖不已,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又被气得一时语塞: “你……你们……你们这般行径,哪里还有半分人臣之礼。就算我今日有所冒犯,自有皇上圣裁,又岂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指手画脚,越俎代庖。” 朱榑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满脸的傲慢与不屑:“我们可是当今皇上的叔叔,是他的长辈,他若宠溺你,纵容你这阉人胡作非为,坏了祖宗规矩,我们身为宗室至亲,自然要替他管教管教,治你的罪。” “对!” “就是这个理!” 一众藩王气势汹汹,大有当场就要将赵瑞拿下问罪之势。 朱允熥见状,微微皱眉,瞥了一眼身旁气得满脸通红的赵瑞,轻声说道:“你先莫要与他们争执了,暂且退下。” 语毕,他目光陡然一转,仿若寒星般扫向下方众人:“你们口口声声指责朕不是尧舜之君。” “说朕德行有亏,做了坏事,这才引得上天降下惩罚,致使周王谋逆。” “既然如此,那朕倒要问问你们,朕究竟都做了哪些恶事,犯下了何种不可饶恕的罪孽?” “你们今日不妨一一说清楚。” 特意让这些人跳出来,自然是要好好摸摸他们的底细。 朱允熥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暗自冷笑,却是一点都不着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些藩王们的表演。 齐王朱榑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皇上都做了些什么事,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挑衅。 “既然如此,那七叔我便帮你来数一数。” 说罢,他先是目光阴冷地看了看朱允熥,接着又缓缓地环顾了一下左右四周。 那眼神仿佛是在向众人宣告着他的不满与愤恨,随后才开口道:“首先,你不遵祖宗家法,肆意变革,此乃坏了国家之根本,此其一也。” 他一边说着,一边情绪略显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你们且看看,如今这大明境内,无论是城镇还是乡镇,四处皆是商贾的身影。” “那百姓们都不再像往昔一般,安心地耕田种地,反而是个个都只想着去外面行商赚钱,再或者进工厂做工。” “长此以往,这人心岂不都变得浮躁不堪。” “世风日下呀!” “如此下去,国家该如何是好?” “难道我大明就不需要百姓种田了吗?” 齐王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提高了声调道:“再看看眼下,粮价如此之低,而工价却高得离谱。” “百姓们干一天的活,所挣得的工钱能买到的粮食竟是以前的数倍之多。” “照这样发展下去,大家都跑去干活挣钱,谁还愿意去种田呢?” 朱允熥听了齐王的这番指责,微微一笑,反问道:“这么说来,七叔是觉得让老百姓赚的钱多,能够买得起更多的粮食,是恶政而并非德政了?” 齐王朱榑顿时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朱榑才惊觉自己竟无意间将自己给绕了进去。 他之所以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实则是因为在他自己的封地之中,有着大量的田地。 王府的收入,有很大一部分便是依靠收取这些田地的租子。 而交租所交的又都是粮食。 如今粮食价格一低,自然也导致王府收入大大减少。 再者,工价的上涨,更是让他苦不堪言。 王府修缮房屋或者做其他事,雇佣工匠所需的花销较以往大增。 故而,朱榑才会对此一直心怀不满。 此刻在数落朱允熥的“罪过”时,便首先想到了这一条。 被朱允熥这么一反问,他才发觉自己言语中的不妥之处。 “咳!咳!”代王朱桂见状,立即站了出来,轻轻咳嗽了几声,想要为齐王解围。 朱榑则有些恼羞成怒地一拂手,道:“反正,你如此这般地搞下去,若是搞得以后无人种田,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收场。” 朱允熥再度反问:“那现在天下可曾因此而荒废了许多田地?” 这一问,让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众藩王面面相觑,却无人能答。 朱榑见状,只得清了清嗓子,故意避开这个问题,继续说道:“其二,你好色无度,整日与那后宫的美女们在宫中寻欢作乐,宣淫不分昼夜。” “你还一味地听信妖女之言,广搜民间美女入宫,以供自己享用。” “古往今来,何曾见过像你这般好色之君?” “便是那桀纣,与你相比也是不及,你较那隋炀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齐王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脸上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其三,你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大肆兴建宫殿。” “规模之宏大,数千年来从未有过。” “如此行径,耗费了无数的民力、物力和财力,直令百姓们不堪重负,怨声载道。” “其四,你宠信那些奸妄之臣,致使朝堂之上忠直之士备受迫害。” “就说那杨士奇、杨荣之流,皆是一些只会阿谀谄媚的小人,他们在朝堂上狼狈为奸,将好好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更有甚者,那姚广孝,不过是一名妖僧罢了,你竟然任用他作为政务大臣?” “几千年以来,何曾有过一名和尚能够当着大官,还统率群臣的道理?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齐王朱榑越说越气愤,语速也不断加快,音量更是不断提高。 那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其五,你不孝长辈,残害宗室。” “你敢说秦王的死,与你毫无关系吗?” “晋王也被你放逐到了海外!” “如今,就连周王都起兵造反了,还有那向来对您忠心耿耿的燕王,他的儿子都反了。” “照此情形看来,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们这些叔伯了啊?” “你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齐王说到此处,已是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父皇早就说过,当朝廷里没有正直之臣,而奸恶之徒横行的时候,我们这些藩王,就应当出兵讨伐,以清君侧之恶。” “今日,我们便是为此挺身而出。” 朱允熥听了齐王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问道:“这么说来,你们都和周王一样,也要造反了?” “不错!”朱熥毫不犹豫地承认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此次带来的亲军,早已在外面与周王的兵马相互接应,只等一声令下,便要一起攻入这金陵城,除尽那些奸妄之臣,以清君侧!” 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向着其他藩王使了使眼色。 其他藩王见状,立即纷纷附和。 “对,下罪己诏!” “下罪己诏!” “诛杀杨士奇、杨荣、姚广孝,废皇后顾盼君。” “降旨永不削藩。” “拜诸王为摄政大臣,共议国政。皇上你还是先好好学学该如何治国吧。” “现在下诏,还犹未晚矣。若是等大军杀进城来,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时间,大殿之中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那威胁之词也不断加重,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 那声音十分急促且整齐,明显是军队行军的声音,应该有军队入宫。 众藩王心中顿时又惊又喜。 竟然如此之快? 这周王还真是厉害啊。 竟然能这么快便兵不血刃地就杀到皇宫来了。 很快,大殿的门被缓缓打开。 踏! 踏! 踏! 一名身着威武军装的将领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进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齐刷刷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那将领面沉似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威严之气。 他一路走到殿中,跪下高声禀报道:“魏国公奉旨率军平叛,已顺利将叛乱平息,朱高煦也已被抓捕归案,特送来请皇上定罪。” “不可能!” 齐王朱榑难以置信地伸手指着那将领,满脸的震惊之色。 他的身体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惊恐…… 第三百四十二章 撤藩!废爵!千秋功业! 适才还喧嚣鼎沸的朝堂,刹那间,被一片死寂所淹没。 众藩王仿若被抽去了筋骨,动作迟缓又艰难地扭转脖颈,彼此对视,眸光中满是惊惶与茫然。 那副神情,好似丢了魂儿一般,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威风。 他们着实万难料到,周王与朱高煦狼狈为盟、悍然掀起的这场叛乱,竟会如此迅速地被朝廷大军碾压平息。 此刻,恐惧攥紧了他们的心,每个人都在暗自懊悔。 可刚才那些说出去的话,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朱允熥只淡淡扫过他们,便移开目光,望向前来禀奏的将领,神色平和:“不错,此次差使,办得甚妥。” 对于这场叛乱的顺利平定,朱允熥并无半分意外。 毕竟,大明的新军,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即令是刑部直属的精锐内卫,还有缉盗司的干练武装,皆是他悉心培植的势力。 朱高煦哪怕绞尽脑汁,也休想策动他们倒戈叛乱。 仅凭藩王们带来的亲卫兵马,虽然人数仗多,却未曾练习过如何用热武器进行战斗。 还妄图倚仗朱高煦的名号,骗取些枪炮弹药,再行谋逆,天底下哪有这般容易的事? 言罢,继而问道:“朕的五叔,周王如今情形如何?” 那将领赶忙回道:“回陛下,朱高煦兵败之后,周王趁乱逃离了。” “魏国公曾言,周王毕竟是陛下的五叔,乃皇亲贵胄,若追之过急,倘若发生不测,恐会有损陛下的仁孝之名。” “故而不敢擅自做主,只能任其离去。” 朱允熥神色淡淡,道:“做得不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此乃无可奈何之事。” “周王要逃,那就让他逃吧。” 他心中也根本不相信周王能逃多久。 那将领又禀报道:“陛下,有一事,魏国公恳请陛下定夺。” “进攻子弹工厂的叛军虽已被平定,子弹工厂亦安然无恙,未受到半分破坏,但周王的其余亲军尚在。” “他们并未参与此次叛乱,仍于原地驻扎。” “魏国公想询问陛下该如何处置此事?” 朱允熥微微一挥手,道:“将他们的武器收缴,人员就地看押,若有违旨反抗者,杀无赦。” “此外,其他诸位藩王亦皆参与谋反,他们所带的亲军,也一并全部收押。” “至于该怎么处理,朕自会再下旨。” 将领低头拱手,领命道:“遵旨!” 随后,便匆匆退下。 大殿之内,众藩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皆怔怔地出神。 忽然,有一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继而向着朱允熥跪下,涕泪横流地说道: “陛下,臣被奸佞小人所蛊惑,误听谗言,以至于做出冒犯陛下龙颜之举,实非臣处心积虑想要造反啊!” “还望陛下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对臣从轻发落,饶臣一命!” 说罢,便以头触地,嚎啕大哭,悔恨交加,伤心不已。 其他藩王看着地上之人,不禁再度面面相觑。 旋即,也纷纷跟着跪地。 “陛下,臣是受了他人蒙骗,才对陛下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语呀,还请陛下饶恕臣吧!” “陛下,臣实在是罪该万死,不该对陛下胡言乱语,臣知错了呀!” “陛下,臣日后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开恩呐!” “陛下,从今往后,若臣再有半分对陛下不忠之心,便让臣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诸藩王一个个哭着认错,跪地求饶,那场面可谓是不堪至极。 这让朱允熥不禁对他们的厚颜无耻有了新的认识。 原本还以为他们多少会顾及些颜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死扛一下。 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不堪,丝毫廉耻之心都无。 若是让老朱瞧见他的这些儿子如此模样,不知该会有多痛心疾首。 朱允熥的目光,缓缓移向仍瘫坐在地上的齐王朱榑。 只见他依旧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眼神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似是仍未从这突变的局势中回过神来。 终于,朱榑回过神来,也跟着“哇”地一声大哭道:“陛下,臣……臣……臣也是受了周王的蒙蔽呀。” “周王,他着实骗了臣啊!” “臣方才不该说那些对陛下不敬的话,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说罢,他便用力地左右抽打着自己的嘴巴,那模样动作,尽显卑微之态。 朱榑是真的害怕了。 他此前虽想过造反之事,却从未深思过失败之后该如何收场。 此刻,听闻朱高煦兵败被擒,周王朱橚仓皇出逃,他才陡然惊觉后背发凉。 如今坐在那龙椅之上的,已非自己的亲生父亲老朱,而是朱允熥。 老朱在世时,至少不会轻易对儿子痛下杀手。 可朱允熥会念及叔侄之情而放过他这个七叔吗? 朱榑越想越觉得恐惧万分。 他身为藩王,向来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又怎会舍得就此死去。 为了能保住性命,此刻的他,早已将什么面子、什么藩王的尊严,统统抛诸脑后了。 朱允熥见状,心中暗自轻轻叹气。老朱的这几个儿子,当真是太过不堪。 “罢了,都别哭了。” 朱允熥抬手挥了挥,众藩王的哭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皆惶恐不安地抬头望向龙椅上的朱允熥。 “如此说来,方才你们给朕罗列的那些罪状,皆是一派胡言了?”朱允熥似笑非笑地问道。 “全是胡言!全是胡言!全是胡言!”众藩王赶忙连声应道。 “那诽谤君上、意图谋逆之罪,又该当如何论处啊?” 众藩王闻言,皆噤若寒蝉,不敢再接话。 朱允熥神色凝重,沉声道:“你们皆是朕的亲叔叔,虽犯下此等大罪,但若是刀斧加身,实非朕之所愿。” 他微微一顿,目光环视众人,接着道:“天下百姓若见朕杀了你们,也定会指摘朕太过狠辣,竟对自家叔叔都容不下,罔顾这骨肉亲情。” “况且,此次祸事的首恶乃是周王与朱高煦二人,你们不过是受了蛊惑,从犯而已。” 朱允熥微微昂首,语气稍缓,“朕,可以饶你们不死!” 众藩王闻听此言,顿时喜形于色,忙不迭地连连磕头,齐声高呼:“谢陛下隆恩!” “然而,你们这般胆大妄为,犯下如此滔天重罪,朕虽可念及亲情不予追究,但朝廷法度森严,却不能毫无惩处。” 朱允熥话锋陡然一转,冷冷吐出四个字:“撤藩,废爵!” 仿若晴空霹雳,众藩王的动作瞬间僵住,一个个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 朝廷素有“八议”之制,这是传承千年的特权规制。 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依此制度,这八种身份之人犯罪,皆能依法从轻论处。 谋逆之罪,放在寻常百姓身上,必遭千刀万剐,亲族也难脱灭门之灾。 可落在皇室宗亲,尤其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身上,最重不过赐死。 且公开行刑绝无可能,毕竟天家颜面不可轻损。 如今他们谋反未遂,便被镇压,按惯例,本该是废降爵位,终身圈禁。 朱允熥此刻提出撤藩、废爵,哪是什么饶恕,分明是顶格重罚! 想来,不杀他们,并非朱允熥心慈手软,而是身处这以“孝”为尊、万事孝先的时代,没人愿背负弑叔的骂名。 所以,众藩王一听这话,瞬间明白先前的涕泪哀求,全是徒劳。 朱允熥随手拿起一份早已备好的卷宗,目光锁定齐王,冷笑道:“齐王,你适才怒斥朕时,慷慨陈词,那番话可是说得义正辞严啊!” 他把卷宗递向一旁,“赵瑞,你将里头内容念与众人听听。” 赵瑞赶忙接过,展开卷宗,随即高声诵读起来。 在老朱诸多子嗣里,齐王朱榑的荒唐跋扈、残忍无情是出了名的, 比起秦王朱樉,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藩地早已被恶行染得乌烟瘴气,民怨鼎沸。 在他眼中,杀人都只是稀疏平常之事。 自朱允熥设立举报制度,都察院便收到大量检举齐王及其下属、家眷的信函。 再加上探听司暗中查访。 齐王的桩桩劣迹,皆被记录得一清二楚。 只是朝廷要给人定罪,讲究铁证如山。 尤其关乎藩王,更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举报信与探听来的消息,自然不能直接当作定罪依据。 故而,才没有据此向他问罪。 可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些事,十有八九确凿无疑。 此刻赵瑞逐一念出,齐王朱榑跪在地上的身躯,抖得愈发剧烈。 虽然不管此前犯了何罪,都不及今日的谋逆之罪。 但如今朱允熥还把他其他恶行一一摆出,显然是要狠狠整治一番。 朱榑怎能不被吓得心胆俱裂呢? 赵瑞念罢,朱允熥睨视众人,道:“朕这儿还有几份,皆是其余叔叔所做的‘事迹’,可要全念出来?” “陛下饶命啊,臣等知罪了!” 众藩王即便心中已绝望透顶,仍声嘶力竭地苦苦哀求。 藩王们自幼骄纵惯了,谁手上没几件见不得人的混账事? 朱允熥见火候已到,缓缓起身,踱步至高台前沿,痛心疾首道:“你们身为朕的叔父,犯错之后,朕尚可原谅。” “只是你们如此对待黎民百姓,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百姓又怎会饶恕你们?” 他微微皱眉,话锋又转,语气稍稍变轻:“不过,你们也曾镇守边疆,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朕心里都有数。” 朱允熥轻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撤藩废爵,势在必行。”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视众人:“但倘若你们有心赎罪,也并非无路可走。” 众藩王听闻此言,仿若久旱逢甘霖,忙不迭说道:“陛下若有差遣,臣等愿赴汤蹈火!” 朱允熥负手而立,侃侃而谈:“昔日周天子分封诸王,封地皆是蛮荒偏远之所,命诸王开疆拓土,征服四方蛮夷,悉心经营,方才有了如今的中原千里沃土。” “汉民遍布四方,有了我大明的万里锦绣江山。” “如今我大明欲向海外拓展,志在缔造一个日不落的庞大帝国。” “你们若愿为国开疆辟土,将功赎罪,或许有朝一日,还能重获王爵之位。” 话音刚落,下方众藩王便争先恐后地嚷道:“臣等愿意!” “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开疆拓土!” 若还能稳坐大明藩王之位,谁都不愿远赴海外。 他们之前要反,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这原因。 可相较于被褫夺王爵,沦为平民,终身囚于囹圄,出海闯荡倒成了唯一的生机。 这些人留在大明境内,始终是一个麻烦。 还不如废物利用,将他们放出去。 征服海外世界,并不需要能力多高多厉害的人。 当初历史上的西方航海时代,在全球到处弄殖民地,靠的也是一批批的海盗,传教士…… 藩王们的作用,说要是带头示范。 他们若是不幸死在海外某地,大明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报仇”。 “好!”朱允熥击掌一声,朗声道:“来人,呈世界地图!” 大殿的门,缓缓打开。 八名太监一起抬着一幅硕大无比的世界地图,徐徐步入殿中。 这幅地图,乃是朱允熥凭借零散记忆,多次反复雕琢修改,又融合当下打探来的诸多讯息,精心绘制而成。 巨幅地图放在大殿里,便有磅礴的气势散发出来。 “大明的勋贵与豪商已然扬帆出海。” “三叔晋王,也早走了一步。” 朱允熥踱步至地图前,抬手轻抚。 心中豪气骤生。 自己如今是大明的天子。 而将来,则会成为蓝星的球长。 秦王扫六合,统一的亦不过是中原大地。 而我朱允熥,将真正横扫整个天下! 这份功业,前无古人,后亦不可能有来者! 朱允熥朗声道:“这世界广袤无垠,疆域辽阔,急需有人外出镇守,护我大明子民在海外的权益。” “今日,便将此事定下,划分好各自需开拓、镇守的疆域范围。” ……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最后的请求,再见老朱! 奉天殿内,地图被划上一个又一个的圈圈。 朱允熥意气风发。 他的大明,即将踏上征服世界的旅程。 对于诸藩王而言,这哪里是什么出海远行,分明是被“发配”海外。 只是他们心底清楚,犯下这等弥天大罪,除了接受,已别无选择。 随着朱允熥一道道旨意颁下,众人“发配”的去处逐一敲定,尘埃落定。 处置完藩王,朱允熥微微抬起双眸,目光如炬,缓缓扫向追随藩王们一同进宫的其他人。 此时的大殿,安静得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唯有众人紧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宁王朱权率先出列,他身着朝服,往日的潇洒从容此刻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愧疚与惶恐。 “陛下,臣有罪!” 朱权“噗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刚才他们对陛下横加指责,肆意污蔑陛下之时,臣本该挺身而出,为陛下解忧分难。” “可臣却怯懦退缩,此乃臣之大不忠。” “臣请陛下降旨,治臣之罪!”说罢,他伏地叩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 殿内众人听闻此言,心中皆是一紧。 今日之事,犹如汹涌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发展转折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起初听闻周王朱橚和朱高煦谋逆叛乱,消息传来时,都以为机会成熟,紧接着皇帝召集众藩王商讨应对之策。 随后,众藩王竟向皇帝发难,一条条罗列所谓皇帝之罪。 再后来,叛乱奇迹般被平息,朱高煦被捕,众藩王又瞬间换了副嘴脸,跪地求饶认罪。 这般戏剧性的变化,让众人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忐忑不安。 他们随藩王进宫之时,还存着向皇帝问罪的心思。 藩王们指责皇帝时,自己身为臣子,却也沉默不语,未曾为皇帝争辩半句。 如今藩王被治罪发配海外,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宁王朱权似乎下定了决心,再次叩首,高声道:“臣亦愿前往海外,为大明开疆拓土,护我海外子民,只求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将功赎罪!” “准!”朱允熥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殿。 “谢陛下!”朱权如释重负,重重磕头,额头磕出一片淤青。 有了宁王带头,其他大臣们哪还坐得住,纷纷“哗啦啦”跪地一片,齐声高呼:“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朱允熥冷冷扫视众人,眼神仿若寒刀。 帝王威严而冷漠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就都带下去治罪吧!” 在他心里,不杀藩王,一是因为藩王终究是他的叔叔,与他有血脉亲情。 弑叔,无论哪朝哪代,都会惹来汹汹非议,更会给后世子孙开下恶例。 况且,真要杀这么多的藩王,老朱那里,他也没法交代。 再者,藩王还有大用。 他心心念念向海外发展、扩张的国策,正需藩王带头冲锋陷阵。 有价值的棋子,自然不能轻易舍弃。 至于这些大臣,从跟着藩王踏入奉天殿起,就已是取死有道。 对自己不忠之人,留着也是祸害。 朝廷何时缺过想当官的人? 真当他这皇帝是大慈大悲的泥菩萨,不会杀人吗? 一声令下,侍卫们鱼贯而入,迅速将一众大臣押解下去。 大殿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押送时的脚步声,声声敲在众人的心坎。 这时,朱允熥目光随意一瞥,落在了礼部尚书陈迪身上。 与周围慌乱求饶的众人截然不同,自始至终,陈迪身既没有开口求饶,更未曾认罪,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朱允熥心念微动,开口道:“陈迪,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陈迪身形缓缓挪动,苍老的身躯在光影下更显单薄。 他徐徐抬头,眼眸深邃而沉静,拱手深深一拜,朗声道:“陛下是千古未有之君。” “大明江山在陛下的治理下,定能越来越繁荣昌盛,此乃老臣深信不疑之事。” 他顿了顿,继而缓缓跪下,重重拜下。 “臣乞一死,唯愿在死前入宫。” 这一番话,让大殿瞬间陷入更深的沉寂。 众人皆惊骇地看向这位老尚书。 “入宫”二字,含义不言而喻。 此前早有传言,老皇帝似被新皇囚禁在后宫。 先前藩王逼宫那般混乱时,就连老朱的儿子们,对此都没有提及。 或是叛乱平息得太快,没发展到那一步。 又或是众人各怀鬼胎,无人顾及老皇帝之事。 此刻叛乱已平,陈迪却突兀提出入宫,怎能不让众人惊愕万分。 朱允熥高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之上,龙眸如炬,仿若实质般地直直落在下方跪着的陈迪身上。 那目光深邃如海,似要将陈迪看穿,却并没有说话。 一时间,大殿之内静谧得落针可闻,唯有众人紧张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微微回荡。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却仿若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龙威。 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悠悠弥漫开来,笼罩着殿内的每一寸空间。 帝王之怒,若天之威。 此刻朱允熥隐忍未发的怒气,恰似那九天之上正在疯狂汇聚能量的雷霆。 虽暂未轰然劈下,却已然让人心惊胆战。 那股沉甸甸的压抑之感沉沉地压在众人的心尖之上,比雷霆真正落下时带来的震撼还要让人害怕。 大臣们早在此前就已被纷纷捕押了下去,他们低垂着头,脚步踉跄,在侍卫的押送下离开了大殿。 众藩王们见此情形,也都心照不宣地悄然行礼,而后默默退出了奉天殿。 不多时,这原本还热闹喧嚣、充斥着各方势力交锋的偌大奉天殿内,便只剩下陈迪一人形单影只地静静跪着。 朱允熥微微仰头,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空旷的大殿内悠悠回荡,饱含着诸多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继而缓缓开口,语气平淡中却又似乎藏着几分探究:“何必呢?” 跪在地上的陈迪身形微微一震,仿佛被这三个字触动了心底最深处的执念。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决然,直视着上方的朱允熥,开口说道: “臣乃老皇帝的老臣。当日老皇帝入殓之时,臣恳请想看一眼遗容,而后便想随之而去。” “可陛下拒绝了臣,臣那时便觉自己该死,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便是希望藩王们能逼问出真相。” “如今,他们也失败了。” 陈迪的声音平静无比,仿佛在讲述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继续说道:“陛下乃当今天子,天纵神武,自执政以来,平倭国,以雷霆之势荡平外患。” “荡草原,让那些游牧铁骑不敢再轻易犯我边境。” “重改革,使得朝堂内外焕然一新。” “所立下的丰功伟绩,皆非藩王所能比拟。” “他们会败,实乃意料之中。” “只是臣未曾料到,他们会败得如此之快,竟连撼动陛下分毫都做不到。” 陈迪微微顿了顿,像是在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又道:“臣亦深信,陛下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带领我大明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百姓们必将会永远感激陛下的恩泽。” “千秋万载之后,陛下的功绩,亦会被无数人传颂。” “今日那些拥护陛下、辅佐陛下之人,皆会成为大明朝的忠臣,名留青史。” “实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毕生梦想。” “能够追随陛下这样的帝王,实现心中的抱负,实乃臣子之幸。” 陈迪再度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碰在金銮殿那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咚!” “咚!” “咚!” 待他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然鼓起了一个肿包,几缕血丝缓缓渗出,衬得他的面容愈发显得坚毅沧桑。 陈迪似浑然不觉疼痛,继续说道:“臣已年老,且并无过人之能,文不能助陛下革新弊制,武不能助陛下开疆拓土。” “臣身为礼部尚书,唯记得一个‘礼’字。” “臣做不了陛下的忠臣,亦做不了大明的忠臣,臣只愿做老皇帝的忠臣。” “恳请陛下成全臣,让臣入宫再看一眼,以解臣心中之疑惑,如此,臣死亦无憾。” 言罢,他又一次重重磕头,伏地不起,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似是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朱允熥坐在龙椅之上,静静地看着下方伏地的陈迪,忽然,脸上的怒容消失,他轻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自老朱自愿将自己封禁于后宫,并故意放出消息之后,朱允熥的心中便一直隐隐有着一丝失望。 他如此顺利地登基称帝,满朝文武,虽心中或有疑惑,却无人站出来阻拦质问。 反而默契地让那件事渐渐成了一个无人敢提、无人敢问的禁忌。 他不禁暗自思忖,若众人皆如此“贪生怕死”,这大明的读书人,当真令他失望至极。 难道真无一位大臣,愿不惜生死,为老朱挺身而出吗? 而今日,终于有了这样一位。 说来也巧,他此刻正需要这么一个人。 尚星瑜已然假扮马皇后进了后宫。 对于老朱的真实情况,朱允熥着实放心不下。他本就想去亲自查看一番。 如今陈迪的出现,恰可让其帮自己去试探一下。 让老朱的“忠臣”再去见见他。 若许,就能将沉迷于“演戏”,沉迷于“美梦”中的老朱唤醒过来。 虽然他觉得得老朱被人迷住的概率很小。 但这个险,他冒不起。 “好,你随朕来吧。” 朱允熥收起笑意,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淡淡说道。 随后,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身姿挺拔。 陈迪赶忙从地上爬起,膝盖处的酸痛让他身形微微一晃,但他还是迅速稳住,紧紧地跟在朱允熥身后,走出了奉天殿。 通往后宫的一扇扇门被依次打开,朱允熥带着陈迪,缓缓走进了这个平日里的禁足之地。 …… 后宫的院子内,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形成一片片光影。 尚星瑜正手持刚烙好的大饼,坐在老朱的身旁。她一袭素衣,面容温婉,面带温柔的笑意,轻轻撕了一块饼,缓缓喂入老朱的口中,轻声问道:“好吃吗?” 老朱望着尚星瑜,眼中满是宠爱之色,那眼神仿佛能将人融化。 他连连点头,笑道:“好吃!” 他一边细细咀嚼着大饼,一边缓缓伸手,温柔地拂起她额头上的发丝,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眼中满是深情,说道:“妹子,你还是老样子啊。” 尚星瑜亦望着老朱,微微浅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仿佛时光都在这一刻静止,二人之间流转着一种别样的温情。 一旁的吉垣,却是满脸担忧之色,眉头紧锁,眼睛不时地望向两人。 眼神中满是警惕与不安,双手也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显得极为焦躁。 老朱却仿若未觉,依旧开心无比。 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始终笑容满面,看上去竟似孩童般纯粹的开心。 他伸手将尚星瑜紧紧揽在怀中,喃喃低语道:“妹子,咱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恰在此时,朱允熥和陈迪走了进来,刚好目睹了这一幕。 陈迪在看到老朱的瞬间,双眼骤然瞪直。 此前朱允熥只说让他一同入后宫,却丝毫未提及老朱的生死。 在进来的时候,他的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不知此次入宫,看到的会什么? 老皇帝,真的还活着吗? 还是最终将证实其驾崩的消息呢? 就在这一瞬间,陈迪终于亲眼看到了老朱,他不禁疾步飞奔向前,“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地呼喊道:“陛下!” 老朱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怀中的尚星瑜似是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地抱紧了老朱。 此时,陈迪的目光才注意到一旁的尚星瑜。 他的瞳孔先是微微一缩,而后骤然放大,整个人瞬间呆愣在了原地,仿佛见了鬼一般。 若说老朱仍然健在,乃是朱允熥“瞒天过海”之举,那这马皇后为何也会在此处?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陈迪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死机了一般,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马……马……马皇后?”陈迪下意识地再度磕头,颤声道:“臣拜见皇后娘娘!” 然而,话一出口,他便猛然惊觉不对。皇后娘娘早已仙逝,又怎会在此处? 陈迪伸手指着尚星瑜,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旋即,他又猛地转了语气,厉声道:“哪里来的妖女?竟敢冒充马皇后,蛊惑陛下?该当何罪?” …… 第三百四十四章 老朱的“醒悟”!天下人的大明! 陈迪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该当何罪”四字,饱含愤怒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让尚星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色。 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眼中满是慌乱与无助。 她本就怀着忐忑的心情在老朱身边做着这等冒险之事。 之前顺风顺水时还能勉强维持心境的平稳,可此刻骤然被人如此怒喝,又怎能不紧张起来? 她像一只受伤的兔子,紧紧地抓住老朱的衣袖,微微颤抖的手指几乎要嵌入那布料之中。 微抿的嘴唇毫无血色,似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用那惊恐的眼神,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恐惧。 朱允熥确实未曾见过马皇后,在马皇后去世之时,他这具身体的原身不过是个年仅四岁的幼童。 对于马皇后的记忆自然是模糊不清,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此刻,当他看到尚星瑜,听到陈迪的话,才恍然知晓原来曾经的马皇后是这般模样。 尚星瑜虽不算倾国倾城,但也绝非丑陋之人。 较之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还要多几分温婉动人的韵味。 而最为重要的是,她的面相极为温柔、慈祥,仿佛春日里的暖阳,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舒适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无怪乎当年老朱对马皇后如此倾心。 想必在老朱的心中,马皇后就如同这世间最温暖的港湾,是他心灵的慰藉和依靠。 老朱猛然抬起头,目光先是在朱允熥身上快速地扫过,那眸中瞬间闪过几分惊讶之色,旋即犹如燃烧的火焰一般,怒目圆睁地望向陈迪。 “陛下,您醒醒,马皇后已经不在了!” 陈迪焦急地连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满是对老朱的担忧。 他又回头望向一旁的朱允熥,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朱允熥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间带着一丝无奈,缓缓说道:“此女并不是我找来的人,而是周王安排的。” “他在串通诸王意图谋反之前,不惜重金买通了尚膳监的总管孙德英。” “然后通过送菜的箩筐,将此女偷偷送入了宫中。” 陈迪虽然早已知晓了周王谋逆之事,但实际上他并未真正参与其中。 他只是出于对老皇帝的忠心,想跟着众藩王一起逼宫,从而探寻老朱的生死状况。 故而,对于周王的具体谋划,他并不十分清楚。 此时看到假扮马皇后的尚星瑜,便下意识地以为这是朱允熥的安排。 以为朱允熥想用这种方式来“绑住”老朱,让老朱无暇顾及其他。 朱允熥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自责地说道:“也是我百密一疏,放松了对尚膳监的监管,才致使对手有机可乘。” “虽说如今周王的叛乱已被平息,朱高煦也已被逮捕归案,但皇爷爷这边……” 说到这里,朱允熥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因为是在老朱面前说话,所以他始终没有再自称“朕”,而是一直以“我”自称,展现出对老朱的敬重。 听到他的话,坐在地上、正怒目而视的老朱,脸色骤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欣慰。 “臭小子,叛乱这么快就平定了?”老朱忽然开口道。 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和意外。 朱允熥连忙恭敬地回答道:“回皇爷爷的话,周王与朱高煦暗中密谋,妄图夺取军械厂的火枪火炮,以此作为谋反的本钱。” “同时还伙同诸王,向孙儿逼宫。” “孙儿已迅速地平定此事,将朱高煦逮捕归案。” 他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细细地说了一遍,同时也将陈迪为何进宫的事情一并告知了老朱。 陈迪见状,赶忙进言道:“陛下,这个妖女尚星瑜居心叵测,意图蛊惑君上,应立即治以大罪,以正国法。” 尚星瑜听到周王兵败的消息,眼神中早已是一片慌乱。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中满是绝望和恐惧。 她只能紧紧地往老朱身上靠,口中不停地念叨着:“重八,你不会抛弃我的,对吗?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呀。”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试图唤起老朱的怜悯和同情。 老朱却忽地一下将她推开,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冰冷如霜,厉声喝道:“来人,将此女即刻拿下。” 这一声令下,帝王的威严尽显无遗,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意乱情迷”的模样。 旁边的吉垣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他心中一直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心存疑虑,此刻看到老朱如此果断地处置,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侍卫们听到命令后,立即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将尚星瑜牢牢地抓了起来。 尚星瑜脸色大变,拼命地挣扎着,口中呼喊道:“重八,重八!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然而,此刻的老朱却丝毫不为所动。 老朱的脸色愈发冰冷,冷冷地说道:“放肆,咱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吗?还不快将她给咱带下去!” 他一边说,一边将头果断地侧过去,不再看她一眼,眼神中透着一股厌恶和不屑。 朱允熥和陈迪见状,皆是心中一喜。 “陛下,您没有被妖女迷惑啊!” 陈迪喜出望外,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朱允熥亦是长长地松了口气,眼中的担忧之色也渐渐消散。 老朱看了朱允熥一眼,又看了看陈迪,没好气地说道: “难道咱就真的老糊涂了?连自己的老婆都分不清了,还能被一个假扮的妖女给骗了不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缓缓说道: “刚看到她的时候,咱确实有些心神荡漾,把持不住。” “毕竟,妹子离开咱有些年头了,咱心里一直都想念她啊。” 说到这里,老朱的眼眶忽然湿润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随后滚滚而出。 老人的神色显得极度悲凉和痛苦,那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和对亡妻的思念。 身形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朱允熥见状,赶忙轻步走到老朱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老朱轻轻拍了拍朱允熥的手,继续说道:“慢慢地,咱就回过味来了,她毕竟不是妹子,和妹子还有不一样啊。” 画虎画皮难画骨!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不管长得有多像,但始终是两个不同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秉性、脾气、性格和语言行为方式。 偶尔模仿一星半点,或许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但真要深入生活,朝夕相处,立即便会暴露出两人之间的本质不同。 或许只是一句话,又或者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神态……就能让人看出破绽。 总而言之,老朱早就惊醒了过来了。 “可是,能将这样一个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后宫,那朝廷一定是出大事了。” “咱不能揭穿她,必须要稳住她。” “咱躲在这后宫里,不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吗?” “要护着熥儿坐稳江山,真有什么危机,也要让其平平安安地渡过去。” 老朱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透着一股坚定和决心。 说到这里,他望向朱允熥,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说道: “没想到,你小子倒是这么快,就将叛乱给平定了,真是让咱刮目相看啊。” 朱允熥淡淡笑道:“朝中大臣还是支持孙儿的,还有新军也掌握在孙儿的手里。” “没有大臣和军队的支持,他们的叛乱,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一日之内,便已平定。” 老朱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爷孙俩人许久未见,自然有谈不完的话题。 老朱又兴致勃勃地问起了朝中的事。 他对朝廷的局势一直都十分关心,虽然身在后宫,但心中始终牵挂着大明的江山社稷。 两人此前虽一直通过书信来往,但纸笔交谈又怎能比得上当面的言语呢? 此刻,他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朝廷的官员任免到百姓的生活状况,从军事的防御部署到经济的发展规划,无所不谈。 “对于尚星瑜,皇爷爷准备如何处置呢?”谈了许久之后,朱允熥终于忍不住问道。 之前老朱只是令人将她拉下去,却没有下令处死,故而他心中一直有些疑惑,此时才开口询问。 “留着她吧。”老朱沉思片刻后说道:“好好教导教导,让其守规矩。” “以后咱想念妹子的时候,可让她来给咱唱唱戏,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朱允熥点了点头,倒是很理解老朱的决定。 在这个时代,也没法留下马皇后的照片或影视视频。 能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尔扮演“真人秀”,确实能稍解思念之情。 不过,朱允熥心中也明白,对这个人一定要严格控制,绝不能让她在老朱面前乱来,以免生出事端。 “皇爷爷,孙儿知道了。” 朱允熥恭敬地说道:“皇爷爷可一定得注意保重身子。” 老朱爽朗一笑,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咱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 “你要做什么事情,就大胆去做,不要有什么顾虑。真有啥问题,咱也可以给你兜着。” 言语中透着豪迈与自信。 他顿了顿,目光严肃地望向朱允熥,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你要大改革,废天下地主豪强,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要是做好了,你便是千古一帝,名垂青史。” “但要是做不好,等到咱出手的时候,就会废那些东西,你明白吗?” 朱允熥微微点头。 他知道,这才是老朱最担心的事情。 老朱不惜“假死”,住进后宫,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帮他实现这份“野心”。 但无论如何,他的雄心壮志不能影响大明江山的稳固,这亦是老朱的底线。 “那孙儿就先走了!”一番交谈后,朱允熥向老朱告辞。 随后,带着陈迪离开了后宫。 身后,一扇扇门又重新关上。 “陛下,臣罪该万死!” 走出后宫,陈迪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还以为,老皇帝是被陛下囚禁在后宫里面,所以才进言让藩王进京,欲借奔丧之名,行逼宫之实,以至酿成大错。” “臣不该质疑陛下的孝心,臣罪该万死。” 朱允熥笑道:“你也是对皇爷爷一片忠心,朕能理解,起来吧!” “不!”陈迪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臣自以为是,假借藩王进京,逼宫陛下,此皆臣之罪也。” “况且,陛下与老皇帝所谋之事,牵涉大明江山社稷,事关重大,臣本不该窥探。” “臣疑君上之心为罪一,勾结藩王作乱为罪二,窥社稷之秘为罪三。” “此三罪,无论哪一条,都当死罪。若不处死臣,大明国法何在?朝廷礼制何存?” “臣心中之惑已解,愿以老残之躯,正大明之国法,保陛下与老皇帝所谋之事,不致外泄。” “我大明有陛下这等明君,必将辉煌灿烂!” “臣此生再无遗憾。” “唯愿我大明千秋繁盛,愿我皇永享盛世太平。” 说完,他深深地磕拜了下去,而后缓缓地爬了起来。 他弯着腰,脚步猛然加速,脑袋向着宫墙上狠狠撞去。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打破了寂静的空气,陈迪的身体缓缓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鲜血从他的头上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 朱允熥连忙上前,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迪缓缓闭上了眼睛,头一歪,须臾间,再无呼吸。 “老尚书!”朱允熥轻呼了一声,眼中满是悲痛和惋惜,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着倒在地上的陈迪,心中感慨万千。 朝堂之上,确实有太多的阴暗争斗,尔虞我诈。 大家为了各自的利益,明枪暗箭,你死我活。 但至少,也还有像陈迪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本可以逍遥快活过一生,享尽人间清福,护佑子孙后代…… 却只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所谓的“礼”,便不惜牺牲自己! 他很傻吗? 也许在有些人眼中,他的行为确实有些愚蠢。 但正是因为有这些“傻人”,便如同污浊不堪的河水中,加入了一缕缕清澈涓流。 唯其如此,朝堂才有一点点像是为天下百姓着想的朝堂。 唯其如此,才不负百姓将自己与国家的希望放在朝堂上。 唯其如此,大明才能成为天下人的大明! 朱允熥缓缓站了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旋即,他转身,向着勤政殿走去。 此时,夕阳西落,晚霞满天,如血的残阳将整个天空染得一片通红! …… 第三百四十五章 正式撤藩!开科取士和京师大学! 随着叛乱的平息,大明勋贵豪商出海,又迎来了一个新的高峰。 不久之后,一封圣旨刊登在了《大明日报》上。 “自太祖开国,分封藩王,本为拱卫皇室、安邦定国之策。” “然时移世易,今北方边疆已定,再无动乱之忧,而藩王之制渐生弊端。” “土地财赋集于一方,军权在握,隐忧日显,长此以往,恐危及国本,扰民生息。” “朕承天命,君临天下,念及大明江山社稷之稳固,万民苍生之福祉,以天下为念,决意革新。” “自即日起,撤除现有一切藩王封号,收回封地、军权、财赋之属,一应归朝廷统辖。” “诸藩王及眷属、属官等,需尽速筹备,移往海外之地,重新就藩。” “从今往后,大明藩王,只封边远蛮疆之地。” “朕望尔等能效仿周王朝之藩王,怀壮志豪情,开疆拓土于蛮荒之域。” “海外之地,虽艰难险阻重重,然亦充满机遇,正可为我大明拓展新土,扬我华夏威名。” “朕深知此举不易,然为大明万世之基,不得不为。” “朝廷亦会妥善安排行程,供给必要物资,保尔等途中无虞。” “抵达海外后,诸藩王若能勤勉奋进,建功立业,朝廷亦不会忘却尔等功绩,当有封赏。” “望诸藩王深明大义,顺应天命,勿生异心,速遵朕旨行事。” “如有违抗,定当以国法论处,严惩不贷。” “钦此。” 这道圣旨一经公布,立时在朝野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此前藩王叛乱之事,朝廷虽未明文昭告天下,但在民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如今朱允熥一道圣旨,将所有藩王废除藩位,将其全部分封至海外,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天啊,陛下竟然下旨废除了天下藩王!”有人惊讶万分地说道。 “当初诸藩王谋逆叛乱,居心叵测,如今被废藩,也算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有人接言,脸上带着一丝解气的神情。 “严格来讲,并非是废除,而是移藩海外。” 另一名较为冷静的人纠正道。 “听说海外之地富饶无比,眼下勋贵豪商都争着出海,藩王们出海,似乎也不算是多大的惩罚吧。” 有人小声嘀咕着。 “话可不能这么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海外之地或许是捞金的好去处,但藩王们在国内早已尽享荣华富贵,如今出海,远离故土,失去了在国内的权势和根基,肯定会历经一番磨难。” “陛下旨意已下,他们也只能服从。” “是啊,而且不管怎么说,连藩王们都出海了,咱大明向外扩张的国策,是就此定下了。” “眼下朝廷还在对女真三部用兵吧,听说是连战连捷,想必也快要平定了吧。” …… 很快,藩王们便纷纷登船,一艘艘地启程出海了。 朱允熥也极为重视,多次亲临金陵城的码头,为他们送行。 展现出其作为晚辈的“孝心”! 原来各藩王所率领的三卫亲军,在被收缴武器之后,一部分仍作为藩王的亲卫,随藩王一同出海。 这部分人所占比例极少,还不到十分之一。 毕竟,出海航行所需的人力有限,无需过多人马。 另一部分则被编入大明军事学院,接受全新的思想教育和军事技术培训,等待日后编入新军。 而更多的士兵,则转身成为了工人,进入金陵附近的各个工厂工作。 随着工业化进程的不断深入,工厂如雨后春笋般越办越多,规模也日益壮大,对工人的需求自然也越来越大。 藩王的亲军们个个身强体壮,无疑是十分优秀的劳动力人选。 …… “朱高煦赐自尽!” 勤政殿内,朱允熥面色冷峻,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虽然叛乱已然平息,但余波尚未完全消散,对于牵涉其中的人员,必须要妥善处理。 “那燕王他们呢?”杨士奇恭敬地出言询问道。 “也让他出海吧。” 朱允熥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画了一圈。 “就是这一带,让朱棣和朱高炽前往此处。”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欧洲。 那里与其他蛮荒之地截然不同,早已是诸国林立,彼此之间战火纷飞、征战不休。 而朱棣向来热衷于率兵出征作战,将他派往欧洲,恰好能让他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 “对于枪械厂的吴子承、张沐阳,以及子弹工厂的陆有林、张伯约等人,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杨荣又进言问道。 “该怎么处置,朝廷自有规章制度。政务处和军务处商议一个章程,呈交朕签字核准即可。” 朱允熥一脸轻松地做起了甩手掌柜,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遵旨!”殿下的众大臣连忙齐声应道。 “陛下!”吏部尚书詹徽出列,恭敬地说道:“自陛下亲政以来,设立了政务处、军务处,又增设了诸多部门,所用官员的人数大幅增加,如今朝廷的官员,已然隐隐有了供不应求的趋势。” “臣以为,陛下该开恩科了,今年组织秋闱,明年入京考试,如此方能解决朝廷的用人之忧。” “科举考试?” 朱允熥微微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 其实这件事,他此前与杨士奇、杨荣、姚广孝等人早已商议过。 用人之道,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平心而论,科举考试并非是选拔人才的最佳方式。 然而,除了科举之外,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举孝廉? 世袭制? 还是军功爵制? 实际上,对于军功爵制,朱允熥虽未明确下旨推行,但在某种程度上已然在实施。 藩王以及功勋豪商出海,便是一种变相的军功爵制。 他们在海外获取利益,不仅能够发家致富,还会得到朝廷的封赏。 对于其中能力出众、脱颖而出的人,毫无疑问会被提拔为官员,甚至封爵。 这便是事实上的军功爵制。 不过,这种事情,只需默默推行即可,无需过多宣扬,以免引发不必要的争论。 然而,出海的“军功爵制”,只能解决出海人员的官员需求问题,大明国内仍需寻找其他的用人方法。 尤其是在他掌权之后,朝廷的机构不断扩充,官员数量也随之大幅增加。 对此,已经有人上奏,称朝廷官员扩充过快过多,可能会引发“冗官”的问题。朱允熥却毫不在意。 历史上,大宋确实存在严重的“冗官”问题。 但实际上,封建社会的冗官现象,并非是真正的官员冗余,而是由于朝廷对诸多事务不闻不问,导致官员无所事事。 皇权不下县,县下皆自治。 如此一来,自然无需过多官员。 但权力的真空不可能长期存在,朝廷不管,地方豪绅便会占据这部分权力,进而形成了皇帝与士绅共治天下的局面。 不过,封建社会的这套逻辑之所以存在,自有其合理性。 在农业社会,农民的生活按部就班,千古不变,确实无需国家过多干预。 可如今的大明,正在朱允熥的大力推动下,迅速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社会的基石已然悄然改变,运行逻辑也必然随之变化。 从前国家无需过问的事务,如今却不得不加以管理。因此,所需的官员数量自然也大幅增加。 举孝廉和世袭选官显然不可行,那么科举便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自古以来,科举通常是三年一次,被称为“正科”。 每逢朝廷有重大庆典等特殊情况,则不受三年之限,会特别开科考试,也称“恩科”。 朱允熥刚登基为帝,此时额外开科取士,便是恩科。 从选拔人才的角度来看,考试制度虽有诸多不足之处,但至少相对公平公正。 而且,不管考试的内容是什么,能够在考试中取得高分的人,必定不会是平庸之辈。 “准!”朱允熥大声说道:“科举乃国家选拔人才的大典,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朝廷要广纳天下人才为己用,就当不拘一格。” “传朕旨意,往后科举改为每年一次,而非三年。” “圣人的学问高深莫测,后世之人未必能完全领会其中的深意。” “朝廷的科举考试,要博采众长、兼收并蓄,不能成为某一学派的一言堂,更不能成为其打击异己的工具。” 科举制度必须保留,不仅要保留,还要加以完善和发展。 三年考一次,速度太慢,吸纳的人才远远不够,改为一年一次才行。 其次,绝不能让科举成为程朱理学一家独大的发展平台。 这也是朱允熥极为关注的一点。 方孝孺的新儒学才刚刚开始引发广泛的讨论, 绝不能因为科举而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此言一出,下方众臣心中皆是一惊。 陛下此举,影响深远。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大多被一年一次科举所吸引,对于朱允熥后面的话,并未太过在意,全然不知那才是重中之重。 在他们看来,一年一次科举,要么是考上后弃而不用,要么便是朝廷的官员职位会继续大幅扩充。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官员人数增加,朝廷的格局必然会发生重大变化。 朱允熥又接着说道:“自朕开创科学一脉以来,学习者日益增多。” “朕以为,治理地方,首要在于了解民情,知晓民事。通经义固然重要,但懂得实务同样至为关键。” “此次科举,朕打算另开设医学、农学、数学、经济、物理等学科。” 众人又是一阵惊愕。詹徽急忙说道:“陛下!科举乃国家之根本,若是在科举中加入这些考试,恐怕会动摇国本啊。” 身为读书人,詹徽对此反应极为强烈。不仅是他,其他大臣也纷纷露出反对之色。 朱允熥轻轻一挥手,制止了詹徽接下来要说的话,说道:“这些科目,只是作为额外加试而已,正途科举不受影响。” “朕决定,在金陵城创办一所大学,名为京师大学,用以教导学生各科学问。” “从前的正途科举,一如既往。” “新设各科考试中的成绩优秀者,并不入朝为官,而是进入京师大学任教。” “成绩次之者,可视具体情况录取为学员,进入京师大学读书学习。” “将来再根据成绩优劣,分配其前往大明资产部下属各厂工作,或派遣至地方,协助地方官工作。” 国子监一直以来都是以讲授圣人经义为主。 对于兴办一所专门的科学性大学,朱允熥早已在心中谋划许久。 只是在此之前,各科的技术和理论发展尚不完善,创办大学的时机尚未成熟。 如今,在大明科学院和《科学》期刊的引领下,大明的科学技术发展日新月异、突飞猛进,已然到了该创办一所大学的时候了。 听到朱允熥这番话,在场的众官员顿时安心了不少。 只要原来的科举不受影响就好。至于另外招人、设立大学之类的事,虽然众人心中疑虑重重,但大明资产部下属工厂确实需要人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大家也都没有再表示反对。 不知不觉间,大臣们已然逐渐接受了那些工厂的存在,并在心中慢慢认可了工厂需要专业技术人员进行管理的观念。 见众臣都不再说话,朱允熥也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他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大臣们是否反对,都会强力推行自己的决策。 但众臣不反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是,对于京师大学校长的人选,朱允熥仍有些头疼。 这是大明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校长不仅要精通科学,还要善于协调各方关系,能够带领京师大学蓬勃发展。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人的身份地位不能太低。 可眼下大明朝廷内精通技术懂科学的官员寥寥无几,思来想去,确实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突然,朱允熥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朕为储君时,曾许下诺言,凡有攻克蒸汽机技术难关,助大明制造出可用之蒸汽机者,封国公。” “君无戏言!” “如今,蒸汽机已然制造完成,并在各省各县广泛推广使用。这离不开众多科技工作者的辛勤努力,并非一人之功。” “朕决定,将其中功劳最高最大之人,封为国公。其余有功者,亦皆有封赏。” “朕要鼓励后人,以他们为榜样,奋发图强,在科学的道路上勇攀高峰。” “传旨,朕明日于宫内设宴,召在蒸汽机研制中有功之人前来参加。” ……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大明的新时代,再添一把火! 科举改革以及皇帝于皇宫宴请“工匠”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金陵。 立时引来了无数的热议。 “科举竟然要加入其他科目,看来以后读书,不能只读圣贤书了!” “新皇锐意革新,这天下是要大变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从前科举刚开始的时候,也是有很多科目的。有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等十科。后来才变成纯以经义取士。” “说得不错,那时还有“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的说法,如今新皇改革,不过是恢复古制罢了!” 恢复古制,这四个字,在民间一直都有着极强的号召力。 在许多老百姓天真的想象中,古代社会是无比美好的。 后来才变得“礼崩乐坏”,每况愈下。 故而,很多朝代的改革,都会以恢复古制作为“口号”,以此来凝聚人心。 而每每抨击当时的社会,批判社会时,人们就会提及“人心不古”四个字。 就是因为在很多人的幻想中,古代社会的人心纯朴,社会美好! “还是不一样吧,此次科举,陛下增加的是医学、农学、数学、经济、物理等科目,与古制有所不同。” “依我看啊,陛下改得好。特别是医学和农学,与咱老百姓息息相关!” “哈哈哈,咱们种田的老农,也能参加科举了吗?” “瞎想什么呢?陛下要的是会科学种田的人,可不是连大字都不识的。” “你们说,这种田真要会识字才行吗?咱一个字都不认识,还不是照样种吗?” “那不一样,人家书里面写的种田方法,比咱们那两下子厉害不少呢!” “再厉害还不是得下田去种吗?难道他书里能长出粮食来不成?” “可我听说,其他科目录取的人,只是进那个什么新成立的京师大学当老师,或者读书,并不能直接做官啊!” “那也不错啊!京师大学的老师,朝廷给的俸禄应该不低吧。” “再高那也不能和当官的比啊!” “我是听说了,先入京师大学,以后还是会挑选里面优秀的人,去入职做官。” “看来,这时代真是变了!” 自古以来,便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但这个读书,与后世的读书,其实是不一样的。 这个读书,独指读圣贤书。 其余各行各业,如木匠,医生,帐房……乃至下九流的戏子,他们读书吗? 实际上,以后世的标准来看,他们也读书! 只不过,他们读的是各自行业内的“专业书”。 就是戏子要背台词,也是要读书识字的。 然而,他们并不会被社会认可是“读书人”。 只因他们读的不是圣贤书! 相比那些一辈子在书山里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他们的文化知识也更浅薄。 在儒家读书人眼里,他们至多就是认识几个字而已,算不上什么读书人。 然而,如今这些人也在一夜之间具备了参加科举的资格,自然给人极大的震动。 “哎呦,我说你们也别吵了,这次皇帝还邀请了研制了蒸汽机的工人进宫,要赐宴呢。” “工匠竟然也有机会吃上御宴,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岂止是能吃御宴,听说还会被封爵呢。” “据说贡献最大的人,将被册封为国公,也不知是真是假。” “此事已经传了很久啦,估计是假不了的。” “真要封国公啊?那人的祖坟,怕是都冒烟了吧。” “陛下金口玉言,说了谁发明出蒸汽机,就封谁国公!千金买马骨,陛下既然说了,那肯定就得封。” “那蒸汽机到底是啥玩意儿啊,值得陛下如此重视?” “我见过,我见过,那玩意就是用来抽水的,哎呦,可厉害啦,一台蒸汽机,顶得上百十台水车,还不用人力去踩。” “我听人说,不止能用于抽水,还有其它的用途,只是暂时用它来抽水了。” “是啊,听说蒸汽机的用途很广泛。”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皇宫内的科学馆上,为这座崭新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边。 朱允熥身着龙袍,龙行虎步地驾临此处。 今日,他将在此大摆宴席,犒赏那些为大明科技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们。 这座科学馆乃是新近落成之作,其最为显著的特色,便是那拱形设计所造就的超大跨度空间。 在华夏数千年的传统建筑长河之中,大跨度建筑物一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往昔,皇宫内那些宏伟壮丽的宫殿,巍峨耸立,雕梁画栋,可在殿内却林立着诸多柱子,鲜少运用大跨度的精妙设计。 细究根源,实则是因为长久以来,数学在建筑领域的运用近乎于无。 这并非由于古人数学水平低劣不堪。 实则是在传统的营造法式里,工匠们代代相传,凭借自身积累的丰富经验修筑屋宇。 极少会主动运用数学方法去剖析建筑结构上的受力情况,更遑论进行精确的计算了。 缺乏数学的有力支撑,未曾经过严谨的受力分析与精密的数学运算,想要营建大跨度的建筑,无疑是痴人说梦。 毕竟,如此一来,建筑的安全性便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根本无从保证。 然而,时过境迁,自朱允熥力排众议,创办《科学》期刊,一手成立大明科学院之后,这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数学知识如同春潮涌动,迅速融入建筑领域,加之水泥与钢材的广泛普及,这才有了科学馆的惊艳问世。 踏入馆内,宽敞开阔的空间一览无余。 目光所及之处,竟不见一根立柱碍事,那种宏伟磅礴之感扑面而来,令人心生震撼。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新建的皇宫之中,类似这般运用先进设计理念的建筑并非独此一家。 只不过它们大多还处于紧锣密鼓的建设阶段。 而科学馆恰好是最早竣工、率先呈现在世人眼前的一座。 朱允熥心中一直萦绕着筹办大学一事,今日天刚蒙蒙亮,便早早来到了科学馆的别馆之中。 刚一落座,他便即刻命人取来最新一期的《科学》期刊,以及旗下琳琅满目的各个子刊。 说起来,他已然有好些时日未曾翻阅这些专业刊物了。 倒不是因为他懒惰。 事实上,自打登上皇位的那一日起,朱允熥便仿若拧紧了的发条,勤勉之极。 甚至连他自己都诧异于这份勤奋。 遥想当初,朱允熥怀揣做一个“有为”的昏君的梦想。 一方面,他发誓要将大明治理得井井有条,使之成为蓝星之上最为发达昌盛的国度。 让大明的黎庶百姓都过上令他国之人艳羡不已的富足生活。 而另一方面,他也盼着能尽情享受帝王的尊荣。 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什么珍馐美馔、轻歌曼舞,还有那奢华至极的宫殿…… 总而言之,凡是能与“穷奢极欲”沾边的,他都想体验一番。 在他心底,时常泛起这样的念头:我如此拼命地当这个皇帝,倘若自己都不能享受一二,难道仅仅是为了做个无私奉献的活菩萨,为他人谋福祉不成? 朱允熥自认还没那般高尚的情操。 可真正君临天下之后,他才恍然惊觉,做皇帝的乐趣压根儿不在那些莺莺燕燕、美酒佳肴与琼楼玉宇之中。 而在于真正能够掌控乾坤,挥斥方遒,让这朗朗乾坤都依照自己的宏伟蓝图徐徐展开。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沉醉其中,满心热忱地投身于朝政之中,浑然忘却了疲惫为何物。 无怪乎自古想早点退休的,都是底层的牛马。 而身居高位的官员们根本不愿意退休。 哪怕八十岁,九十岁,仍然想继续工作! 当皇帝亦是如此。 每日里审阅奏章、处理国事,不仅不觉得辛苦,反而愈发兴致盎然,恨不能日夜不休地操劳下去。 权力比美色更让人着迷! 也正因要处理的政务堆积如山,他才许久未曾关注这些《科学》期刊了。 今日趁着在科学馆设宴的契机,他才得空再翻一下期刊。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朱允熥登时愣住了。 只见那《数学》期刊之上刊载的数学题,弯弯绕绕,错综复杂,他瞪大了眼睛,竟是一头雾水,全然看不懂。 再把目光投向《物理》期刊,更是傻眼。 明明开篇写着的还是自己给出的三大定律,可后续的推导论证、实际运用,复杂得如同乱麻一般。 连他这个“始作俑者”都看得云里雾里。 朱允熥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想起前世念大学时,同窗好友之间时常相互调侃的一句话:咱们如今所学的数学知识,放到人类历史的长河里,那可都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彼时,他闲来无事,心血来潮去翻看那本赫赫有名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却未曾料到,书中诸多内容晦涩难懂,尤其是有些数学题目,牛爵爷竟画了二十几条辅助线来解题,看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要知道,当年自己念书的时候,做几何题但凡要画上三条以上的辅助线,便已然觉得头疼欲裂。 更别提这二十几条了。 光瞧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 如今倒好,《科学》期刊麾下的《数学》期刊里,那些数学题动辄便用上十几条辅助线,这怎能不让他惊愕万分? 朱允熥呆坐在那里,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其实细细想来,这也怨不得他如此失态。长久以来,世人大多小瞧了中国古代的数学与物理水平。 诚然,在古代,绝大多数人的数学造诣确实浅薄。 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后世普通人,便能在知识层面轻松碾压古代的绝大多数人。 哪怕是那些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也不例外。 可数学这门学科颇为奇特,它对个人的天分要求极高。 在古代,虽说整体水平参差不齐,但也不乏个别惊才绝艳之辈。 那些古代顶尖的数学家,仅凭自身超凡的数学天分与敏锐的直觉,哪怕不借助后世诸多先进的数学工具,应对起后世的普通数学题来,也是游刃有余,能将许多普通人远远甩在身后。 自朱允熥创办《科学》期刊,开设《数学》专刊,将后世的数学思想与精妙工具引入大明之后,无疑像是为这些潜藏的数学天才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豁然开朗间,极大地拓宽了他们的思维边界与视野广度。 在这全新知识的滋养下,他们仿若久旱逢甘霖的禾苗,迅速茁壮成长,尽情施展着自己的才华,很快便将大明的数学水平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物理领域亦是这般情形。 当初朱允熥提出的三大定律,在众人眼中,仿若镜花水月,大多数人都不明就里,无从下手。 但大明疆域辽阔,人才济济,总有那么几个独具慧眼的特殊天才,能从这三大定律中洞察到全新的知识宝藏,并巧妙地将其运用到实际工程之中。 “文元柳?”朱允熥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物理》期刊上一篇文章的作者署名处。 这篇文章深入浅出,以三大定律为基石,巧妙地解决了一个棘手的实际工程问题。 文中论述鞭辟入里,逻辑严谨。 即便是放到后世,那也称得上是相关专业研究生的上乘之作了,看得朱允熥不禁啧啧称奇。 “好似科学院与资产部呈上来的名单里,此人在蒸汽机制造一事中,功勋卓著,排名第一,果真是有真才实学啊!” 朱允熥暗自惊叹不已。 原本,对于册封国公一事,他心中满是疑虑。 国公之位,位高权重,非同小可。 若是此刻轻易将这等高位封赏出去,日后再有大功之人,又该以何封赏呢? 可话已出口,君无戏言,他又怎能食言而肥? 无奈之下,也只能按约封赏。 如今看来,倘若这人当真有这般本事,封他一个国公之位,倒也可行。 毕竟,当下大明的科学技术才刚刚起步,正急需一个标杆式的领军人物,为天下人树立一面奋进的旗帜,成为众人竞相追逐的榜样。 这般人物,朝廷给予高官厚禄,也是理所应当。 “科学的发展,远比我预想中的还要迅猛。” 朱允熥合上期刊,不禁感慨万千。 回首历史,科学技术的发展进程仿若蜗牛爬行,缓慢而艰难,往往耗费十几年甚至数十年光阴,才能取得一星半点的进步。 这种僵局,一直持续到工业革命的烽火点燃,才得以彻底扭转。 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科技仿若沉睡已久的雄狮,猛然苏醒,迎来了爆发式的增长。 待到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浪潮席卷而来,更是呈燎原之势,迅猛得让人目不暇接。 如今细细想来,彼时科技进步缓慢,根源便在于社会缺乏有效的催化机制。 各国对科技重视不足,大多依赖自然无序发展的资本主义模式,任其自生自灭。 而如今的大明则截然不同,有他高瞻远瞩,指明前行方向;有成熟完备的科研激励机制;有专业权威的期刊作为交流平台;还有专精尖的研究机构汇聚各方人才…… 这一切,如同为大明的科技发展插上了矫健的翅膀,使其腾飞的速度远超自然发展状态下的百倍、千倍乃至万倍。 可不是嘛! 工业革命带来的,不正是科技发展环境的改天换地吗? 单从智商层面考量,几千年前的人与后世之人又能有多大差别呢? 放在物种进化的漫漫征程中,这点时间间隔简直微不足道。 可人类的科技发展成果,却在短短一两百年间,实现了对过去几千年总和的超越。 究其根本,不正是因为发展环境的变革吗? 而他对大明科技环境的重塑,相较于历史上的工业革命时期,更为迅猛,也更为彻底。 如此看来,大明的科学技术一飞冲天,自是水到渠成之事。 很快,朱允熥心中的疑虑与担忧便烟消云散。 “既然已然发展到这般境地,那我不妨再添一把旺火,助其烧得更旺。” 他目光灼灼,仿若看到了大明科技光芒万丈的未来。 “定要让大明的科技,真正迈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言罢,他提起笔来,饱蘸墨汁,在面前的纸张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了“微积分”三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