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少爷被山匪掳走后》 1、冲喜 “尊夫人这次是受倒春寒引出了寒症。” “老朽开几副药就好了。” 时老爷连连点头,露出宽心的憨笑,将老大夫亲自送出了屋子。 屋子里人一走,床上的女人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接着,猛地脖子一扬,闷声的咳嗽被堵在了手帕里。 雪白的手帕被紧紧攥着,手心里氤氲出了鲜红。 一旁丫鬟惊恐出声,却又像被叮嘱多次似的,熟稔地含泪拿巾帕给夫人擦拭嘴角。 门口时老爷送完老大夫后,在门口顿了下,粗粗扫过药方,心下骇人绷紧。 老大夫素来爽朗和善,往往谈笑间,洋洋洒洒写下药方,这次却眉头越发紧缩,一言不发。 他不惑之年得一双儿女,本该天大的喜事,但夫人产龙凤胎后身体每况愈下。 小儿子身体更是奇异非常,自小痛感异于常人,忍受诸多折磨。他自学医理盼能对症下药,老大夫更是府中常客时常咨询于他。 此时看着这张药方中几味伤身猛药,不亚于饮鸩止渴强行续命。 高大的时老爷顿时面如死灰。 他垮着脸进了屋子里间,见一旁丫鬟服侍夫人擦洗面容,顿时起调哀嚎慌忙跑近。 “夫人~呐~” 时娘侧头寻去,自家男人那仿佛天塌下来不中用的样子,原本耷拉乏力的柳叶眉,霎时英挺蹙眉道,“还没死,做什么鬼哭狼嚎。” “这个家没你,我护不住一双儿女啊。” 时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挥退丫鬟,而后坐在床边小凳上,揣着手拧着眉,“夫人,要不,我们冲喜吧。” 时娘扭头闭眼,半晌没出声。 或许她时家真的命途多舛,福薄多坎。 时府主脉人丁稀薄,上一代时老爷膝下只一位嫡女也就是现在的时娘。老家主纳再多妻妾也只生出女儿。倒是旁支男丁兴旺,割韭菜似的一茬茬的冒。 老家主较劲儿傲气,直接把时娘娇滴滴的名字改为“时越男”,招了上门女婿,断了旁支过继儿子的心思。 时家族老们肯定不同意,说什么招赘婿,这摆明就是引狼入室。时家家产宁愿送给外人嚯嚯都不给血脉亲人,全族乃至全城都看时家的笑话。 好在时娘自己争气,将家产铺子打理地紧紧有条蒸蒸日上。 时爹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对时娘鞍前马后唯命是从,纵使旁人如何挑唆,心安理得吃软饭。 有时候,时娘见不得时爹那孬种软骨头样。但夜深人静想一想,时爹不中用,却什么都听她的,一家人力气心思是往一处使的,比那些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夫妻好多了。 夫妻俩小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就是时娘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旁支虎视眈眈,族老们说这是上一代专横冷血的报应。 时爹见不得时娘每天愁眉不展,甚至说给时娘再招几个“男妾”,气得时娘拎着鸡毛掸子追着时爹打。 这种闹剧每年都闹上一回,也叫族人旁支歇了心思,两夫妻这是打算扛到底都不妥协过继了。 终于在时娘三十岁这年,有孕了。 各方千盼万盼的,生下来一对龙凤胎,儿子还是个比女娇娥还漂亮的小哥儿。 生了两个,又像是等于没生。 不过时娘没管旁人怎么议论,只把一对儿女细心抚养。 只是没过多久,就发现小儿子体质异常,轻轻一捏脸蛋就红了拇指印,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直湿漉漉的,像是流不完的眼泪,但孩子又不哭不叫,乖巧安静的很。 稍稍磕着碰了下,一定红了一片,又不会像婴孩哭嚎,只眼泪像珍珠似的一串串掉。 相反,女儿就好养活的很。 不会走路就开始跑,跌跌撞撞的吓坏了奶娘,一扶起来女儿没哭,反而咧嘴咯咯的笑,牙根儿都还没长全,粉嫩的牙床瞧着十分招人喜欢。 夫妻两捧着一双儿女视若珍宝,但成长过程中,因为小儿子体质原因,总免不了给与多一点关注和偏爱。 对女儿的培养也更加严格,摆明了今后是要接时娘的衣钵,嘱咐姐姐今后要好好照顾弟弟。 时娘自从生孩子后,身体一年不复一年,隔三差五就小病不断,十几年下来,身子越发虚弱。 但是她不敢想身后事,一双儿女未成人,自家男人又是个软弱无能的,要是她不在了,一家子铁定被旁支抽骨扒皮。 只要想到一家人的下场,她就强撑着一口气,感觉自己又能撑个几年了,于是对女儿的管教也越发严格。 年前,府里来了一个道士,说是时府主家夫人邪祟缠身必有一劫。 只有冲喜才能驱除异物渡劫成功。 大过年的,乞丐讨饭还会说句吉祥话,那道士张嘴就晦气。 一向好脾气素有大善人美名的时爹,拿着木棍追着道士打。 但此时,完全应验了。 时娘这会儿真的危在旦夕了。 冲喜这个法子,也是那个道士提出来的。 当时,时爹拎着棍子追着道士满街打,好多街坊邻居都听见了。 关于冲喜,时娘两人都没放心上,旁人却帮他们理了又理。 主家没儿子,不能娶媳妇儿进门冲喜。 旁支过继也是喜事,但主家不会同意。 给时娘自己重新招男人冲喜,多年前时爹提出来,被时娘追着满街打。也不行。 那冲喜的事情,只能落在一双儿女身上了。 但城里谁人不知道,时家小儿子名叫“时有凤”。 刚出生那会儿天边火烧云变成了凤凰于飞的模样,又有道士登门说此子天生凤命命格贵重,凡人之躯不能承受天命,所以痛感异常。 神神叨叨的,众人只听个噱头,但时府真把儿子取名叫时有凤了。 一到适婚年龄,拒绝了好些相看求娶的人家。 还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小儿子珍宝似的藏在深闺,那就只剩女儿时有歌了。 时爹叹了口气,“夫人,要是冲喜能让你好起来,那就冲吧。” “呜呜呜,我们一家离不开你啊。” 时娘见牛高马大的男人掉珍珠,认命似的自言自语道,“那就给有歌挑夫婿吧。” 躲在次间屏风后的时有歌,拧着巾帕,内心复杂,悄悄的出了屋子。 她娘给她说过,压根儿就没什么道士高人给弟弟批为凤命。 只不过是弟弟身体异于常人,未雨绸缪加之确实有火烧云出现,便说了凤命降临。 弟弟那身体情况,要是被族人蓄意做文章,说什么妖邪附体转世、前世报应之类的恶毒言语攻击弟弟,那弟弟这一辈子还怎么活,定要当成铲除妖邪被烧死。 她娘告诉她这些,弟弟这一辈子嫁不了人,就是要她好好照顾弟弟,也不要信什么凤命。 自小,全府的中心便是围绕弟弟转着,而她今后也是。 时有歌刚出院子,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就满腹委屈的找来了。 “大小姐,我真是替您受委屈不值当!小少爷那边简直欺人太甚了!” 时有歌一听是弟弟那边的事情,蹙眉,“又怎么了?” 要到草长莺飞满天跑纸鸢的时节了,时有凤喜欢放纸鸢,于是身边的小厮丫鬟们开始给他做纸鸢。 时有歌身边的丫鬟们见自己主子学习料理家事和铺子辛苦,于是也要给时有歌做纸鸢。 明明出生只差前后脚,做姐姐的就被严格教导,做弟弟的就天真烂漫,都为主子鸣不平。 两方人一起做纸鸢也热热闹闹的,但是提前准备好的材料突然不够用了。 两方都看中了做纸鸢骨架的金镶玉竹,通体金黄质地轻韧性足,产地在北方,与他们这岭南一带产的毛竹价格天差地别。 金镶玉竹稀有,全被小少爷一方理直气壮地霸占,这叫大小姐这边的丫鬟如何不气。 这就像是导火索,之前每年万金难买的丝绸锦缎,全都先紧着小少爷挑,挑剩下后的才是给她们大小姐。 就是日常小事,也件件以小少爷为主,连带着小少爷那边的奴仆都气势高了一截。 “大小姐,您都被欺负到头上了,小少爷真就不知道吗?每次享受顶好的待遇,还一副无辜天真的闹着问姐姐为什么不理他。” 时有歌看了眼喋喋不休的丫鬟小红,又看一眼一直悄悄看她脸色的小翠。 “小翠,掌嘴。” 小红面色大慌,连忙下跪。 时有歌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翠打完脸后,扶着小红起来,“哎,咱们这位主子虽然心里不舒服夫人偏心,但最紧着小少爷疼,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是。” “可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啊,还没小少爷高。” 还未满十八岁的时有歌,身量娇小五官明艳。而她的弟弟,和她一般高,长的比姐姐还漂亮,雌雄莫辩的美里添了天真无邪的疏朗之气。 时有歌见院子里的弟弟正在做纸鸢,眉眼疏阔含笑,好似春风先从这里拂过,心里那点郁闷也没了。 爹娘把弟弟当温室里的娇花养着,外界事情完全不告诉弟弟,把人养的毫无心机手段,捧在手心里往死里宠。 但她却不惯着弟弟,遇到所有的糟心事、烦闷的麻烦事都会告诉时有凤。 本意是让时有凤知道外界多黑暗复杂,要吓吓这只单纯的娇气小白兔。 还有,她抱怨父母埋怨一切,她在外面装成熟稳重的大人,但在弟弟面前,她露出阴暗嫉妒本性,就是想吓唬他,不让弟弟这么无忧无虑的快乐。 时有凤却每次都开心期待和姐姐聊天。 他被养在后宅,一群奴仆像是照顾婴儿一般,对他胆战心惊的照顾。 所有人都觉得他身体是不正常的,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脑子也是婴孩般稚嫩。 唯有姐姐把他当正常人来看的,姐姐是非常喜欢他的。 就这样,久而久之,时有歌来不及阴郁,就被满心满眼都是喜爱孺慕的弟弟给治愈了。 但这次,时有歌看着弟弟欢喜的眼神,狠下心来了。 时有凤见状,松开纸鸢骨架,脱下特制的丝绸软锦手套,“谁惹姐姐不开心了?” 弟弟的嗓音是未经世俗浸染的软绵干净,嘴角常常挂着浅浅的梨涡。她也有,只是她不爱笑。 时有歌没像往常坐弟弟身边,只居高临下的盯着弟弟问道,“你一直说喜欢姐姐,希望姐姐开心对吗?” “自然是的。”时有凤面色有些担忧。 在他看来,姐姐和他娘一样,是无比厉害的。 姐姐能施展拳脚令全府上下,乃至全城都开口称道。他像个易碎的瓷瓶养在后宅,要是出自己的院子,他娘都蹙着眉头再三询问缘由。 他除了认真聆听姐姐的烦心事,他能干什么呢? 但只要让姐姐开心,他都会去做。 时有歌太了解弟弟了,直接问道,“如果爹娘要姐姐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你会替姐姐嫁人吗?” 2、恩人 “爹娘要姐姐嫁人?” “不可能呀,之前姐姐不是说很多上门求娶的公子少爷,姐姐没看中,娘都拒绝了。” 时有歌完全不满意时有凤的回答。 “就问你愿不愿意替我嫁人。” 时有凤觉得姐姐今天有些奇怪,异常的拧巴,语气里还有点委屈,像是一定要自己答应。 “愿意。” 时有凤顺着脾气回答,但是姐姐非但没舒心,反而气的一屁股坐在时有凤旁边,瞧着那白嫩的腮帮子,抬手狠狠捏了去。 “你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你就同意了?万一是个肥胖痴傻的?万一是个酗酒打人的?你脑子什么都不想就同意了?你傻不傻。” 脸颊被捏的刺痛,时有凤却乖乖不动让她捏,腮帮子被捏着说话含含糊糊,显得十分软糯,“不是好人的话,姐姐不会让我嫁的,爹娘也不会让我嫁。” 时有凤蹙了蹙眉,不是不开心,是忍不住疼痛了,脸颊像针扎似的疼。 “姐姐你还要捏多久呀。” 眼里不自觉浮上了雾气,可怜兮兮的望着姐姐,时有歌顿时收回手,弟弟腮帮子留下了红手指印。 时有歌心虚地望了时有凤一眼,又被时有凤那卖乖得逞的小得意激得心里越发不顺。 “爹娘肯定不会让你嫁人,都说你是凤命,总有一天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故意说道。 担心弟弟身体不能被夫家好好照顾,不让嫁人。 所以就把她推出去冲喜吗?盲婚哑嫁牺牲她的幸福。 不是谁都有她娘的运气,招到了他爹那样疼人的夫婿。 更多的是,那种人生命运被摆弄,自己不能做主的屈闷。 如果她反抗,爹娘是不会说什么,可外界还会说她不孝,说时府养出了白眼狼。 时有歌内心滋长烦闷暴躁,脸色冷而尖锐。 一贯软和的时有凤却不怕她,“所以爹娘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嫁人的事情?” 清澈的眼底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看得时有歌嫉妒顿生。 处处对她严格管教,近几年她娘对她越发严厉,对弟弟越发宠溺,怎么能叫她不心生怨怼。 弟弟的天真无邪、无忧无虑都是建立在娘对她的严苛教导上,她艳羡渴望,但她娘还要她这样对弟弟。 好似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弟弟遮风挡雨,为弟弟活着。 想到这里,时有歌昂了昂下巴,一把扯过石桌上的纸鸢,拿起一旁的剪刀咔嚓几下就剪的稀碎。 人扬长而去。 时有凤愣住了,直到人影出了院子,他才低头看着满地的碎末,一点一点的收拾起来。 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呀,他只要像正常人过日子,能自由出门就好了。 可看着这精心照看的院子,时有凤又歇了少年天性爱玩闹的心思。 屋里屋外处处和旁人的院子不同,软布包缠的棱角家具、美人廊靠、石桌石凳,甚至院子地面都不是鹅卵石,铺了一层厚厚草皮。 时有凤进了屋子,看着铜镜中鲜红的指印,熟练的从八宝盒里掏出脂粉,遮盖住了印迹。 接着,去了他娘的院子。 他娘身体不好,最近两年越发对姐姐教导严苛。时有凤知道,人身体越不舒服越痛的时候,脾气就越差;所以尽管他娘一再对他隐瞒病情,他知道他娘身体肯定在遭受折磨,消耗了她从前的耐心。 “娘,您身体怎么样了?” “老毛病,不打紧。” 母子一番交流后,时有凤问了姐姐亲事。 时娘先是惊诧,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女儿说,怎么女儿就去质问儿子了。 女儿的性子还是太过急躁了。 这叫她如何放心把偌大家业交给女儿。 在她死后,女儿能护住无用老爹,易碎娇贵的弟弟吗? 时娘揉了揉额头,并不打算把原因给儿子说。 儿子身体已经要千万小心招架了,添了烦心事又于事无补反倒消耗心神,徒增烦忧。如果他内心活泛有了志向抱负,反而受困于身体,这亚于关在琉璃瓶中的蝴蝶。 不如,就一辈子做个后宅里受尽宠爱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可到底没瞒住,时爹不一会儿端着汤药进来,嘴巴像个大漏勺,一股脑全都说了。 时有凤顿时脸色煞白,担忧说了好些吉祥话。 随后,时有凤说他来冲喜,招个上门女婿。 时娘问道,“小酒可是有喜欢的人?” 小酒是时有凤的小名。 时有凤自小养在深闺,大门都没出几次,能有什么喜欢的人。 甚至情窦未开,此时说着嫁人,脸上也不见小哥儿的羞臊。 不过,他看历史算是博览群书,倒是喜欢玉面将军风流倜傥类型的。 时娘见儿子脸颊红红的,只当是少年扭捏不好意思,噗嗤笑出了声。 玉面可不就是他爹那样。 “将军可就难找了。” 面对时娘打趣,时有凤忙嗔道,“那我不要嫁了,再说不一定要招婿嘛,冲喜只要是喜事都可以吧,娘的寿辰快到了,办个热闹的寿宴也是喜事。” 时娘时爹一听都觉得甚好,寿宴也是喜事。 时爹一开始被时娘的病情吓怕了,再加上外面一直议论时府两个孩子的亲事,那疯癫道士又说冲喜,下意识顺着儿女亲事想去了。 经过时有凤这么一说,才想起还有寿宴冲喜这法子。 时娘欣慰的看着时有凤,“凤儿还是聪明。” “你姐姐还是差了点冷静。” 话刚落音,门口响起脚步声气冲冲离去的动静,不待几人视线追去,追也追不去,毕竟里间外还有次间,屋子宽阔的很,只失落又气闷的脚步声在三人耳边回响。 时有凤看着爹娘一副失言又碍于面子的样子,“我去找姐姐说说。” “要是我突然得知自己要成亲,也冷静不了的。” “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凡事总考虑别人。” 时有凤走后,时娘面色有些忧愁。 姐弟关系是好,但好像最近小歌这孩子起了叛逆心思。 刚刚儿子脸颊上的红晕,她起先以为是羞涩。后面才看清了,是脂粉遮掩的模糊手指印。 时爹反倒不担忧姐弟关系,心宽道,“咱小酒是个有福之人呐,自小万千宠爱性子还没歪,说明完美继承夫人品性了,娇气还有担当,敢找气头上的姐姐解决问题,说明是个负责有主见的孩子。” 时爹一个劲儿夸儿子,时娘又不乐意了。 “小歌也不差,胆大心细,心思缜密又泼辣勇敢。” “是是是,龙生龙凤生凤,一切都是夫人生养的好嘛。” “你要是中点用,女儿何至于这么大压力。” “呜呜呜,全家就我最没用,夫人你还是休了我,令择贤夫吧。” “……老不正经!” 另一边,时有凤并没见到时有歌。 因为知弟莫若姐,时有凤刚到院子门口就被丫鬟拦门了。 一连好几天,时有凤都没见到姐姐。 又过去三天后,他不还没见到人,全家都在忙碌时娘寿宴的事情,他也不再去找姐姐了。 寿宴当天,时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时府乐善好施,生意场上也多是友商,广结善缘宾朋满座。 时爹时娘忙着招待宾客,府里的奴仆也忙,时有凤乔装打扮一番,带着帷帽从后门偷偷溜出去了。 他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还带了个哥儿小厮。 这哥儿叫满白,跟时有凤一起长大,时有凤没出过几次街,满白倒是认得路。 “少爷,你到底记不记得路啊。” 满白心里直打抖。 周边路人一直频频回头打量小少爷,眼里的惊艳遮不住,满白有种稚子抱金张扬过街的不安。 时有凤毫无察觉,一心只记得小时候姐姐带他去的那家首饰铺子。 他还记得姐姐看到喜欢的首饰,会两眼放光笑得亮晶晶的。 时有凤便想偷偷买些首饰哄姐姐开心。 “少爷,要不我们从巷子里穿着走近路吧,我怕。” “怕什么?” 满白没说话,只把手里的帷帽盖在了时有凤的脑袋上,但是这样面容若隐若现反而更加引人注意,身段气度看着就赏心悦目。 满白拉着时有凤进了巷子,想避开人群尽快买东西赶紧回府。 一片阴翳的长长巷道里,柔和的日光只落在墙头,早春的气息悄然爬在了青苔上。 时有凤正准备撩起帷帽,摘墙壁细缝里的一朵青苔小花,余光中,有什么黑压压的逼近,一回头,三五个陌生男人涌进了巷道。 小花摇曳,脚步慌张跑起来了。 “哟,难得一见的的美人儿。” “时家小少爷,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初春空气湿润清新,但是巷道涌进男人们汗臭味和恶臭馊味,不疾不徐的逼近落荒而逃的两个香香软软的小哥儿。 满白已经急哭了,时有凤也好不到哪里去。 脑袋里空白一片,跑快点,再跑快点,再快点…… 但是时有凤平时走路都少,周围人生怕他磕着碰着,此时没跑几步,就摔了。 噗通一声,膝盖皮肉和粗粝的石块摩擦,泪水先掉了出来,而后钻心的痛感袭上心头,痛的手心发麻。 而此时,身后男人吹着流氓口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少爷!呜呜呜,放开他。” 白腻的手腕被捏的生疼,眼泪止不住的掉,一串串的砸湿了地上黝黑的石头, 这更加激发了男人的施-暴欲。 时有凤痛得蜷缩趴地上,眼见脏粗的手指欲挑起他的下颚,一旁水滩水纹一晃,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墙头跃下,随后便是赤手空拳的打击声和凶徒的辱骂声。 时有凤吓得后背冷汗,目光空白的盯着那滩人影晃动的水面。 阴暗的水面,因为男人身影闪动,水面光线时明时暗,独独那矫健的身影和头顶低低遮盖的斗笠一直映在水面中,水墨画似的闯进时有凤凝滞的眼底,生起一片波澜。 时有凤只怔愣片刻,手心袭来的灼烧痛感让他清醒回神,一看手心擦破皮出了血。 他见一旁满白吓得愣在原地,忙道,“快去报官。” 不待满白反应过来,暗淡的巷子,顿时光线亮了起来,两人回头望去,地上倒了三五个流氓。健壮的男人横刀阔马地站在巷子中间,阻断的光线从他肩膀两边流泻进来,照着地上鼻青脸肿半死不活的流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滚。” 男人见几人连忙不迭跑远后,便也走了。 “恩人留步。”时有凤抖着腿起身,噙着眼泪慌忙喊道。 “不必以身相许。” 男人说完,留小少爷惊诧在原地,大步流星出了巷子。 步子大巷道窄,走路带起的风吹动布襟衣衫,斗笠遮住了脸,只留一个棱角分明,短胡茬野蛮生长的粗粝下颚。 男人路过树影投下的光线中,遒劲手臂上的狰狞刀疤,清清楚楚落进时有凤的眼里。 “人都走远了,少爷再想以身相许也追不上了。”满白见人出了巷子,小少爷还目光追着。 虽然这人这么自傲自大,但架不住入了小少爷眼! 是龙也得盘在小少爷脚下。 是虎也得伸头给小少爷摸。 时有凤倒是没觉得男人是自大的人,可能是救人救多了,会遇上一些痴缠报恩的。恩人可能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宁愿说些唐突的话来抽身离去。 时有凤道,“没想过以身相许。” “猿臂蜂腰大长腿,还身手矫健,一看就是小少爷喜欢的将军身材。” “他糙。” 嬉笑的满白一脸诧异小少爷的认真。 对,小少爷喜欢谦谦君子陌上如玉的将军类型。 而后也想了想男人的印象。 那身型往巷子里一站天都黑半边,小麦肤色腱子肉,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戴着斗笠,那大手一掌下来能拍死头牛吧。 关键是不解风情。 小少爷的雪白丝绸帷帽就落在他脚边,他竟然目不斜视,跨着就走过了! 路上谁不多看小少爷几眼啊,他倒是眼瞎得彻底。 3、被掳 时府是积善之家,寻常日子每逢月末,便在城中各商铺处设有施粥棚点。 今日时府寿宴,全城百姓都可以领一个鸡蛋、一个馒头、一碗清粥。 时府是青崖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大户,门口贺寿宾客络绎不绝。 有诚心祝贺的,有上门看热闹的。 巴结时府的小门小户,听闻要办寿宴,连夜花大价钱雇织女刺绣了“百寿图”。 毕竟前些日子就有小道消息说那强悍的时越男,快要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 可今日上门一看,人好好的。 时娘穿了件绛红锦缎,脖子上戴了一块质地通透的羊脂玉佛,脸上略施粉黛,显得精气十足,整个人站那里,温婉大气又精明强干。 女家主那通身气度无可指摘,目光就落她身边的女儿身上。 女儿那架势做派与她娘相差无几,眉宇间更多了份矜持傲气与恰到好处的张扬活力,就算商业对手看了,都不得不说生了个好女儿。 一家四口,女人顶了整片天。 那些嫉妒的人说牝鸡司晨,也对时爹和时有凤挑三拣四。 这吃软饭的小白脸变成了老白脸,也就那张脸能看了。 至于时有凤,来了半天还没看到他影子。 一看便是养的娇气不懂礼数的废物。 如今风气,看人富不富裕,就看这个家养出的哥儿是什么样的。 普通百姓家庭,即使是哥儿也会从小当劳动力来养,等成年后忽视孕痣,乍看和粗糙的男人也没什么两样,顶多骨架小五官秀气些。 富裕人家养出的哥儿,那便是身份财力的象征,越娇气越肤白貌美涂脂抹粉那就是家底越殷实。 所以外界对时娘娇养自家哥儿,没什么好印象。只当她是争强好胜,就连养哥儿都要和别人家比出个输赢。 等待开席的期间,几个妇人打着眉眼官司。 果真藏着娇养在深闺,珍宝似的不肯轻易叫人看见,还真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呢。 据说养的比知府大人的千金还娇气漂亮,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家子做派,完全就是当做争宠爬床的棋子吧。 什么做凤凰简直痴人做梦,她家在青崖城再有钱有势,那也是商籍,连进宫当太监都没资格。 人家眼光高胆子大啊,就连知府公子求娶的姻缘都拒绝了。 几位妇人眉眼来去正说着什么,时家的老族长问时娘怎么不见凤哥儿。 老族长一开口,水滴似的荡开涟漪,周围都安静下来,看着时娘。 族长掌握一族的宗法刑罚和赋税,在青崖城更是以宗族为单位约束乡民,族长的话比知县还管用。 除了这些亘古不变的认知习俗让当地百姓遵从族长,对于这些大家族还有一个直观的利益问题。 青崖城属于岭南一片流放之地,当地治安混乱,绵延的青山土匪窝数不胜数。这些大宗族都会修建坞堡抵抗土匪的抢夺,甚至遇见战乱期间,坞堡便是一族人的救命防线。 尤其最近天下不太平,中原战乱四起,虽然岭南有疟疾瘴气防护,他们这边又是出了名的穷荒之地,但难保战火不会烧到他们这里。 此时族长发话,时娘即使担心磕磕碰碰不愿意儿子出来,但还是吩咐丫鬟去叫时有凤出来请安。 还特意嘱咐身边带几个手脚麻利有眼力见儿的小厮护着他。 可丫鬟很快就返回来,支支吾吾的对时娘小声道,“小少爷不见了。” 时娘面色不显,心里咯噔了下。 一旁挨着近的时有歌也听见了,眉头蹙了蹙,内心嘀咕弟弟专门挑重要日子给爹娘麻烦。 不知道娘都是强撑着精神招待宾客吗,今天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让爹娘安心。 时有歌知道弟弟看着乖巧安静,其实心里也孩子气,整日关在府里望着天,八成是今天宾客多混出府玩去了。 “娘,您宽心,弟弟很快就回来的。” 时有歌这般说着,知道她娘会派人出府找,自己便先稳住族长说些讨巧又吉祥的话。 周围族人也都夸她聪明伶俐,笑声融融显得长辈慈爱。 族长笑完还蹙眉问道,“你弟弟近来身体可有好些?” 这时,突然一声急促惊慌的声音打破了“天伦之乐”的叙旧。 “家主,不好了!” “小少爷他,他……” 满白一脸煞白跌跌撞撞穿过席间宾客,满头大汗,嘴巴哆嗦着毫无血色,一贯嬉笑的脸此时只剩惶恐。 时有歌面色一紧,有个不好的猜测,赶紧扶住她娘。 但时娘撇开她手,像是乏力提气,反而有种颤颤大喝气势,“满白,什么事情慌里慌张。” 满白噗通下跪,哭嚎道,“小少爷被一群山匪掳走了!” 时娘眼前一黑。 耳边只女儿惊吓担忧的喊着娘。 周围宾客一片哗然。 * “醒了醒了。” “新娘子要醒了。” “真漂亮啊。” “但也真爱哭啊,昏迷中还掉金豆豆。” “就是,木板都打湿了。” “他要是再不醒,咱们撒尿尿!滋醒他!” 时有凤头晕目眩,耳边是一群嬉闹的野孩子声,浑身散架似的灼痛无比,不待他混沌睁眼,滑至嘴角的温热液体含着疼痛的苦涩进了嘴巴。 他心里一惊,反应了片刻,是他自己的眼泪。 后脑袋传来一阵阵钝痛,手脚和腰间被粗绳子勒得发痛,身下粗糙的木板硌的皮肤生疼,黑暗中,屋里扑鼻的灰尘和腐烂的朽木气息钻入鼻尖,生出一股晦暗作呕的气息。 时有凤昏沉的脑袋一下就清醒了。 他在首饰铺子外被山匪骑马绑架了。 娘,他娘听到这个消息要怎么办啊。 今天是为他娘冲喜办的寿宴,他实在不敢想他娘知道了是什么情况。 他后悔不该私自跑出来,姐姐要是知道他为哄她买首饰被绑了,姐姐一定又难受又愧疚自责。 他就算不出门,也知道土匪无恶不作。 他就要死了吗,好好的冲喜寿宴,变成了白事忌日…… 一辈子都是个累赘,就连死法都要给家人蒙上阴翳。 他往日也偷偷埋怨过家里人看的太严,想要看看府外的日子,可现在全是懊悔害怕。 “快看快看,新娘子哭的更猛了。” “这么大了嘴里还喊娘,真丢脸嘞。” 叽叽喳喳的半大孩子野性未驯,笑嘻嘻捏着时有凤的软嫩脸颊,“别要娘了,给我们老大当媳妇儿。” “对,有了男人忘了娘。” 时有凤下意识喃喃,没成想被孩子们听了去。 他一睁眼,光线模糊的破洞窗边,五六个七八岁的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指指点点,有的捏他脸,有的摸他鼻子,还有的捏他手腕戳他腰间。 就像是一群山野的孩子捡到一块美玉,探头探脑的好奇翻来覆去的摸摸。 “住手!” 眼见有孩子要扯他腰带,他吓得忙哆嗦出声。 可七八岁的孩子完全不怕他,土匪窝里的孩子什么没见过,这哥儿昏迷中都不忘记哭,软软白白的,谁会怕他。 “我要看看你是不是比村里牛寡妇还要白。不白不配给大当家做媳妇。” 那孩子一脸浑圆晒的脸颊黝黑,腮帮子两边还有结痂的鼻涕,一双手短粗黑乎乎的,看得时有凤翻江倒海的反胃。 “我既然要给你大当家做媳妇,你就不能碰我。” 那孩子犹豫一瞬,然后不情不愿的收回了手。 时有凤见搬出大当家,这孩子只一丝敬畏,不由地想,会不会大当家是个好人,所以土匪窝里的孩子都不怕他,会不会绑他只图钱财。 可他这般想着,不远处传来了鞭炮和敲锣打鼓声,像是办喜宴一样热闹。 孩子见时有凤疑惑,笑嘻嘻道,“你就是新娘子。” 时有凤心凉了半截,阳光从屋顶破瓦落下一柱光线,五花大绑的时有凤躺在破旧的床板上,泪痕未干的眼角全是遮掩不住的惶恐焦急。 “你放我出去,你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那孩子歪头,“你们城里少爷都这么天真?” 时有凤一滞,惶惶不安的心退而求其次,“那谁告诉我大当家是什么样的人,我就给他一只金钗。” 这五六人孩子眼睛一亮。 看着一身贵气华光溢彩的时有凤,纷纷争先恐后的抢着说。 “大当家能一夜七次!” “大当家有八个媳妇儿。” “大当家喜欢牛寡妇,天天夜里钻山洞学猫叫。” “大当家就喜欢城里长得白的小少爷。” …… 时有凤晕了过去。 4、他看时有凤,时有凤也看他。 土匪窝名叫卧龙岗。 卧龙岗有一处公用屋舍,名叫聚义堂。 布局十分简单,巨大的横梁木撑起一片瓦,口子型的大屋三面稻草扎的墙,没有门,就大喇喇的直敞着。 在一旁搭了个四面漏风仅有屋顶的灶房,平时集体大锅饭就在这里做。 因为大当家喜欢成亲,此屋常年张灯结彩,屋檐下的鲜艳红绸在风雨里褪了色,逐渐与山间黄土、深褐树木融为一体。 此时,聚义堂十分热闹,敲锣打鼓吹吹打打,桌子摆满了山珍野味,彪悍的男人满嘴黄牙滋溜着荤腥话。 “大当家一定会喜欢这个哥儿,只盼到时候玩腻了能赏哥几个泄泄火。” 不外乎那哥儿真白真漂亮,娇滴滴的水真多之类的混账话。 这群山匪,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多是亡命之徒。 甚至土匪窝里,还有很多村民受其迫害苦不堪言。毕竟很多只是普通百姓,受不了官府剥削才投靠了土匪,混口大锅饭吃。 青崖城土匪窝众多,卧龙岗是最凶最恶的土匪,但又是势力最小的土匪窝。 这些土匪搞起了山大王一层层欺压,内部盘剥,外部抢掠。而别的山头土匪,已经开始招兵买马,做起了生意,吸引了很多百姓壮丁前去投靠。 只有卧龙岗的土匪是一盘散沙。大当家有勇无谋喜好酒色,年轻时恶名在外,中年后酒色掏空身体,底下兄弟们纷纷起了篡位的心思。 尤其是大当家两个月前,和别的山头起了摩擦,受了重伤,被一个陌生男人救了。 大当家或许也知道,重伤回山寨会被其他恶匪啃咬的骨头都不剩。于是,便邀请陌生男人进山当了二把手,暗地里有个倚仗。原本的二当家挪位成三当家。 短短两个月,底下蠢蠢欲动想篡位的土匪都碍于二当家不敢轻举妄动。 二当家没干什么正经事,但二当家的威慑逐渐高于大当家了。 这次大当家带着兄弟们出山抢劫,二当家也跟着去了,大当家下山前还给兄弟们交代抢个白白嫩嫩的哥儿来玩玩。 现在哥儿抢来了,就等大当家和二当家回来庆功喝喜酒了。 “大当家他们回来了!” 不知是谁这么一喊,敲锣打鼓声更卖力了。 但与之同时,一声彻响山间的凄厉唢呐声响起,灰暗暮空下,号丧的调子从山口迅速传来。 不等聚义堂的男人们明白怎么回事,那群野孩子已经蹦蹦跳跳从山口跑回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又得意洋洋的站在一脸困惑的茅草屋男人面前。 “大当家死啦,被蛮牛山的人干掉了!” “肚子都被破开啦,肠子掉了一地,牛寡妇家的黄狗连路抢着吃。” …… 一瞬间沉默。 有人反应快,“二当家如何?” 孩子雄赳赳道,“还是那么高那么威武!” “二当家要成大当家啦。” 他娘的,早就忘记了,这群孩子都是二当家的小鬼头了。 男人们赶走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一群人就围着八方桌商量对策。 是反还是顺。 反的话,二当家身手了得。 顺的话,他们这些兄弟在大当家底下当牛做马十几年。要他们此时白白拱手让给年轻资历浅薄的二当家,这传出去,道上还怎么混,颜面无存。 有一人忽然道,“要不咱们这样……” “好!咱们就听你的,明升暗降!” 这群人心思也不齐,有的想试试二当家和他们是不是一路人。 要是的话,强者为尊,那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一群人商量间隙,羊肠山道上浩浩荡荡一群男人如归巢的雄鹰,朝聚义堂走来了。 路上一排排虎背熊腰高大的男人,光那脚步声就把土路震得响动。 三月的山里,入夜渐生了寒凉。 为首的男人身高拔群,一身粗布衣衫草草束着腰,胸口随意的敞着露出健硕的小麦色,胸膛染着深褐色凝固的血渍。 气势凶悍带着煞气,腰间別了把寒刀,刀刃还滴着血。 血滴一路从院子滴进聚义堂的光亮石板上。 哐地一声,寒刀一闪,吓得众人后退。 寒刀就这么随手被男人丢在了桌子上。 聚义堂里的男人们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色臣服直接抱拳喊大当家。 霍刃摸不着头脑,起身避退一连三问: “这是干什么?” “兄弟们拜我做甚?” “你们面色为何如此……复杂?” 你一来就滴血甩刀,你还好意思问这是做甚? 明晃晃的威胁,却摆个老实忠厚脸装好人。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好人,一看就是手握众多人命的狂徒。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望着霍刃躬身欲扶他们的手,可谁敢动啊。 其中一人出头,狠狠抹了把眼角,“二当家的,我等誓死追随您!” 其他人呼啦啦的齐声道: “二当家的,我等誓死追随您!” 霍刃连忙摆手连忙后退,“这可万万使不得。” “我记得兄弟们都曾对大当家说要誓死追随他……”沉吟片刻后,“你们看,这大当家还没下葬,等着你们追随呢。” 霍刃这话一说,众人面色难堪。 其中有人受不了霍刃故作姿态耍弄,拔起腰间的刀就要朝霍刃砍去。 噗嗤一声。 热血溅洒在一张张面露凶光的脸上,瞬间浇灭了一双双跃跃欲试的凶徒眼,全变成了死寂的空白。 没人看清霍刃什么时候拿桌上的刀,又什么时候放回了。 霍刃踢了踢脚边的人头,扯了声叹息,“十当家追随大当家去了,”顿了顿,面色钦佩道,“一言九鼎义薄云天一生一世侠肝义胆呐。” 不等霍刃朝众人看去,齐刷刷下跪了。 在绝对力量面前,那些弯弯绕绕全没了。 “您就是大当家的!求您莫要嫌弃兄弟们。” 二当家来卧龙岗一开始众人还戒备警惕。可两个月过去,他只干出一件轰轰烈烈全村皆知的事情。 因为有人喜欢狗不喜欢猫,当着他面嫌弃猫,结果二当家拿刀架人脖子上,问对方到底喜欢猫还是狗。 “从今以后,您叫我捉猫绝不抓狗!”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齐齐咬牙道: “我们全部喜欢猫!” 就这么个招猫逗狗的人怎么配当大当家,他们先稳住命再谋后动。 今日的屈辱,势必百倍偿还! 霍刃没看跪在血泊里的凶悍男人们,而是摸了摸下巴青厉短茬儿,“行,都喜欢猫,那咱们就是同门中人,兄弟们看得起在下,在下一定把各位当亲兄弟。” 不等众人呼口气,又听霍刃道,“老大当家和七当家为卧龙岗做出巨大贡献,好生厚葬吧。” “大当家仁厚!” 霍刃点头,又道,“下葬不要占用山寨里的农耕用地、也不要换干净衣袄、更不用尿壶铜钱随葬。” “要不,直接埋在菜地里,老大当家的用身体滋养着菜地,临死都为卧龙岗做贡献,一定要厚葬啊。” …… 死人的后事三言两语处理好了。 接下来就是祝贺新大当家的了。 好在原本娶亲的吹拉弹唱还在,饭桌上的饭菜还没冷,只桌边溅了七当家的血,用袖口擦擦就没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捧着粗瓷大碗朝霍刃敬酒,一碗碗酒水晃撒一片,各个仰着脖子一口闷。 霍刃自然也会干了。 他刚喝完一碗,就有人抱了个大当家专属酒坛来了。 老大当家好美酒美人,他的酒水都是单独顶好的一份。 此时自然落到霍刃头上了。 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却无人敢在这时候耍心眼,毕竟地上躺着的尸体还没冷呢。 一群狂徒此时对着霍刃各个声泪俱下表忠心,霍刃也亲弟弟亲哥哥的喊着。 一旁看热闹的孩子们盯着地上的人头,目光灼灼。 像是看到一个玩具,谁先下手谁就厉害。 但碍于霍刃,他们都乖乖巧巧的束手束脚,一排排蹲在门口。看着一群男人们勾肩搭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馋的口水直流。 一旁牛寡妇家刚刚饱餐一顿的黄狗,哈喇子还没他们长。 孩子们见这场面,一个个不思其解抓耳挠腮。 二当家和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既然二当家现在是大当家了,那送进老大当家屋里的新娘子,是不是要送进二当家的屋子里? 孩子们见大人们都喝得醉醺醺又痛哭流涕的,人小鬼大的孩子们眼珠子滴溜溜转,悄悄返回去了。 另一边,时有凤一下午都胆战心惊,惶惶不安。 那些孩子们真是无法沟通,来去一窝蜂,吵得他害怕的心绪都消散许多。 此时十分后悔为套大当家信息,给孩子许诺金钗。 乱七八糟说些没用的后,那孩子知道自己身上有金钗,直接从他胸口内衬把一包东西全掏出来了。 都是些名贵的胭脂水粉和女儿家用的首饰。 那些孩子看见眼里冒光,有黑爪子跃跃欲试想抢占了,又被另一些孩子伸手打了回去。 时有凤心想,还是有明事理通人性的好孩子的。 几人又一通叽里哇啦,随后齐齐看向他。 结果,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双脏兮兮的手,把那些胭脂水粉全往他脸上涂抹,金钗步摇一干首饰叮里哐啷全往他脑袋上插。 一通七手八脚的忙活后,孩子们又跑出去了。 破败的屋子安静了,时有凤长长的松了口气后又无声落泪,模糊的视线中,尘埃在哀哀戚戚的飞舞。 如果要这样嫁人受人折辱,不过是一死。 只是他父母怎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天色渐晚,土匪窝里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一会儿是娶亲的吹锣打鼓声,一会儿是丧葬的哀悼唢呐声,一会儿又是山里老鸦凄厉惨叫。 这些动静声声入耳,直击时有凤脆弱的脑海。 一惊一乍的,面色愈发苍白。 他被绑在木板上不得动弹,转动眼睛也看不到外面情形,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的破瓦缝隙里的光,一点点的暗淡。 屋顶的光线彻底黑了,望着空洞洞的一线黑夜显得要被吞噬的可怕,他闭眼了,浑身却冷的发抖。 大脑紧张一天了,饥寒交迫中消耗了全部心神,此时脑袋开始昏昏欲睡意识模糊。 哐当一声,门被脚踹开。 黑暗中,时有凤霎时惊恐睁眼。 而后一群孩子涌了进来。 黑夜中,他们嬉嬉笑笑抬着木板,嘴角嚷嚷着时有凤听不懂的方言俚语。 “你们要将我抬哪里去?” 回答他的,是一块巾布。 嘴里被塞了东西,不仅塞的深紧,还气味恶臭,时有凤干呕的想吐。 孩子们看着唱戏大花脸的红扑扑脸蛋儿,摸摸美人头顶插的飞凤金雕镂空吊坠,一脸满意道: “新娘子真美,就是太娇气,大当家应该会喜欢吧。” “美人儿谁不喜欢,我长大了也要!” 孩子们天真无邪又带着恶毒的语调,时有凤尽量忽略,观察着周围环境。 他脑袋扭了扭,黑暗中一栋茅草屋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其他的,绕了几条小路后一切淹没在黑色中,水田泛着月色白光,一个鱼塘从视线划过。 今晚的月空,寂寥的无望。 时有凤躺在木板上,看着抬着脚边的孩子,七八岁大,手臂壮又粗。 他好像一粒白米饭,被这些小黑蚂蚁艰难吃力又稳稳的抬走。 还有孩子领路唱着,“大王叫我来巡山哟,绑得美人溜板板哟。” 一路上没有光亮,这些赤脚的孩子们走在坑洼小路上如履平地,不一会儿,他们中的一人轻轻推开了门。 这屋子有些门槛,孩子们齐声嘿哟嘿哟的号子声还怪可爱的。 ——要是抬的不是他就好了。 时有凤睁大的眼从月下进了黑黢黢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鼻子却越发灵敏了。 之前的屋子里,像是从黑暗潮湿的四周涌来一股发酸发臭的汗臭男人味,恶心扑鼻。 这间屋子汗臭味也有,只是没这么大,更多的……是腥味。 没等时有凤明白这是什么腥味,他就被塞在床上,头顶罩下粗麻被褥,刺的脸颊生疼。 不一会儿,孩子们出去了,还顺带阖上了门。 空荡荡的黑暗中,时有凤被藏在一方被褥下。 他并没觉得安全了点,被褥上陌生又强悍的男人气味吓得他心跳噗通狂响。 双手双脚被捆绑着,不用看已经红肿淤青了,痛感蚀骨锥心的袭来,眼泪控制不住的掉。 他想家,想爹娘,想姐姐,想自己温暖柔软的床榻。 家人现在一定也是急坏了。 不要着急不要哭,这些都没用。 但眼泪灼痛了唇角,想放肆大哭的冲动几乎淹没理智。 时有凤咬着牙憋住哭腔,试着双臂拱起被褥,想偷偷下床藏起来。 好像离开床铺,离开陌生侵略性的男人气味就能安心点。 他一点点的拱着被子,但他本就力气小,饿着肚子双臂乏力,根本撑不开男人盖的大褥子。 时有凤一点点的拱着,越拱越被褥子裹的紧紧的。 被褥里手脚并用笨拙的踢着,耳边只簌簌轻声,塞满他紧绷的心神。 “又进猫了?” 忽的,陌生男人疑惑声凭空响起。 淫-魔! 时有凤心弦紧绷拉扯的疼,额头汗如雨下。 下一刻,眼前重重的褥子顶开了。 不待时有凤睁眼,一个重重的男人朝他压来。 “唔唔唔~” 时有凤嘴里塞着巾帕,只惊恐地瞪眼反抗压下来的重量和恶心想吐的腥味。 他这般动静,有些头晕的霍刃也酒醒了。 眼睛一眯,夜视清楚了。 哪有什么山野小狸猫,床上躺着一个哭花脸的红白脸蛋儿。 他看时有凤,时有凤也看他。 只不过时有凤看不清,只看到魁梧似鬼魅的人影。 时有凤眼睛惊圆了,空白着,泪珠一滴滴的滚落。 霍刃蹙眉,拿出腰间匕首,三两下就划开了时有凤手脚上的麻绳。 小哥儿手腕脚腕的红肿淤青刺目,饶是霍刃杀人不眨眼,也看的触目惊心。 主要是娇滴滴的太白了。 霍刃见小哥儿吓傻了,准备伸手取人嘴里的巾布,但后者惊吓的脑袋一偏,嘴皮冷抖不止。 行吧。 霍刃刚准备开口,突然门口锁链响动,稀里哗啦响起上锁的声音。 醉醺醺的男人们叽里哇啦说着荤话: “大当家的,那酒可是能一夜七次!” “笑话,大当家的年轻气盛,比石子儿还硬还需要助杏春-药?” “那小哥儿只稍稍哼唧下,保管勾得大当家一泻千里。” 霍刃明白了,老大当家为什么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还天天抱着酒和女人不放。 腰腹顿时蹿上一股火热。 口干舌燥的厉害。 他下意识扯了扯挂在肩膀上的布衫,整个胸口大喇喇的敞开了。 仅仅片刻间,小腹的热流越来越热的失控。 健硕的胸膛随着粗重的呼吸鼓动起伏,霍刃低头揉揉额头,余光中,那小哥儿吓得花容失色泪水覆面,扯着被褥一个劲儿的往床角缩。 小小一团,像一只可怜兮兮被人欺负的小猫咪。 5、哭的湿漉漉的,也真是白。 霍刃本就是血气方刚的汉子。 平时晚上他睡了,小兄弟都精神抖擞闻鸡起舞。 不过,自制力惊人外加训练,一般杏药还是迷药喝了也就喝了,对他没什么药性。 但是老大当家沉迷男欢女爱,自己又力有不逮,寻来的药物都是特质猛烈药性。 他娘的,霍刃扯了扯渐绷的裤-裆,老当家到底是多不行,这药效罕见的激烈。 昏暗的角落里,有一团柔和颤抖的白,是那白嫩嫩的小哥儿紧紧抓着被褥,抽抽噎噎的哭着。 小小一团,害怕的发抖又不敢放声大哭,简直像山里发情的小狸猫,叫的他心里像蚂蚁啃咬,令他想狠狠蹂躏一通。 霍刃舔了舔粗糙的唇角,火热的呼吸倾身而下,时有凤吓得低头,可视线无意落在男人裤-裆上,泪眼惊怔一瞬而后猛地面如死灰,像是被一柄长棍贯穿钉在了墙上,稚嫩的眼里失了魂。 霍刃面色铁青,瞪那空自眼泪汪汪的桃花眼。 一个越凑越近,目不转睛的打量。 一个渐渐回神,惊悚圆睁的怯怯。 炙热的鼻息带着难闻的腥味与烈酒打在时有凤的脸上,脸色惨白惨白的,哆嗦不出一句话。 昏暗中,那被褥边缘都在抖动。 像寒冬里,瑟瑟发抖的未断奶的小猫咪。 霍刃定了片刻后,轻声嘀咕了句: “这么不惊吓。” 他重重吸了口气后,直起了腰身。 被子后那一双哭肿的眼睛,见那团巨影下了床,反而眼睛几乎全埋进被褥里了。 紧绷的心弦稍歇,心跳还在剧烈失控响动,鼻尖翕动却带不进气,整个人像是关在密闭黑瓶子里,惊骇中难以呼吸。 他不敢掉以轻心,更加紧紧攥着手中的金钗。即使手心被戳破血了,他还借着褥子一丝缝隙,死死盯着那团野兽般的巨影。 那巨影在屋里定了片刻,屋里静静一片,时有凤不敢再哭了。死死咬着唇角不发出一点动静。像是这样,就能让野兽忘记自己的存在。 寂静的可怕,那雄性侵略性的呼吸更加粗重失控,带着野兽般的可怖一点点钻进时有凤的耳膜里,安静中嗡嗡一片。 “哐当哐当。” 巨影晃了晃被锁的大门,铁链呼啦扯动,惊得时有凤眼皮一跳肩膀后缩。 惶惶惊恐中,心里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位大当家会不会对他没兴趣? 可是,孩子们都说大当家好色成性……而且他那种野兽濒临失控发情的状态,门还上了锁,怎么看都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时有凤鼻尖一酸,心里却涌起一股劲儿,他娘那么勇敢,他不会怕的。 手里攥紧了像是被赋予仙法的金钗,浑身紧绷着。 眼底、嘴角全是泪水。 眼底泪水忽的一颤,接着便听见巨大一声惊响。 昏暗中,寒刀划过银光劈在铁链上,而后,那巨兽像是发泄似的,狠狠一脚踹开了大门。 嘎吱一声,大门破开昏暗,迎进一丝月光。 而后又是重重一脚,大门拍飞闪动,忽明忽暗中,半扇门破了个洞,斜斜挂在门橼上要掉不掉的。 时有凤抹了把眼泪偷偷抬头,视线看清了那道背影,山风将月光吹了进来,男人背影像头黑熊遮住了大半光线。 走,快走,快走啊。 时有凤看着男人粗壮的大长腿,像施法似的盯着默念。 那腿果然朝门槛迈了一步。 压在胸口的窒息石头松了点,稍稍能呼吸了。 但下一刻,那头熊扒了身上松松垮垮的布衫,露出后背力量十足山包似的腱子肉。 时有凤心跳霎时到嗓子眼儿。 吓得下意识闭上了眼,泪珠在睫毛上抖着越来越大。 不过,屋里久久没动静。 他受不了这煎熬了。 等他睁开泪眼时,屋子里空无一人。 随后,听见屋外一噗通水花声。 水田里,一群青蛙跳霍刃肩膀、脑袋上“咕呱咕呱”跳跳叫叫,男人低吼了声,“再叫明天都吃了。” 顿时安静。 时有凤听见这动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胆子,轻轻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月光悄悄走向窗户边往外探。 窗户桐油糊纸,破洞繁多,时有凤把眼睛对准一个小洞洞,转着眼珠子往外查看。 屋外,月色银光倾泻在村舍屋瓦盈盈如水,片片水田里生了绿草,远处田洼沟渠里蛙声一片,唯独门口几丈处的鱼塘寂声,鱼塘中央还有一个黑黢黢的团影。 时有凤定睛一看,吓得双腿发软,瞬间倒地缩着墙角。 那双眼睛竟然在黑夜里亮的发光,目光锁着他像凶兽一般煞气阴冷。 啊,又吓到了。 霍刃摸摸下巴,腰腹的热流稍稍控制住了,但那小哥儿偏偏不知好歹的撞来。 这小哥儿刚刚躲在窗户上探头探脑的样子,又蠢又笨,但那眼睛又透着点小狸猫似的浑圆天真,勾着他的破坏欲。 越想越火热。 霍刃往水里沉了沉身体,三月山里水冷刺骨,但想着那湿漉漉惹人欺负的眼睛,最后干脆整张脸都没入池塘水里。 三月三蛇出山,但今年倒春寒厉害,此时鱼塘里倒是没什么水蛇。 但是霍刃屁股还是被咬了口。 粗厚的大手随意驱赶,可肩膀上又被咬了。 霍刃没了耐心了,手掌用力,迅速一抓,手臂破开水面,迎着月光看清手里滑不溜秋的是什么东西了。 大眼瞪着小眼。 小眼是那翻白死鱼眼。 哦,是他前些日子下山买的草鱼苗。 这些日子忘记喂草了,这时就逮着他身上咬。 不过他现在是大当家了,就可以指使下面的人干活了。 水里有鱼儿作伴,霍刃也不想那白白的梨花带雨的小哥儿了。捉鱼逗鱼,一池塘的鱼儿快被他玩死翻肚皮了,体内的药效终于在他可控范围内了。 正当他准备起身出鱼塘的时候,门前小路上,一个身影猫着步子朝他屋里走去。 那人进屋前还特意朝鱼塘扫了眼,像是确定人还在鱼塘,才敢进一步朝屋子走去。 墙角根儿缩着的时有凤,自然听见屋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是那种刻意收敛的,做坏事的脚步声。 时有凤哪能从脚步声能猜出人心思呢,只不过他现在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跳如鼓,手里握着门杠,像是握着救命稻草一般。 他紧紧盯着破烂的大门,直到那瘦弱的人影投映在门口里时,他鼻尖的冷汗顺着泪珠进了嘴角。 眼里满是绝望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干嘛呢干嘛呢。” “当老子死了?” 门口影子吓得一跳,弓着身子逃跑,窗外是惊慌的脚步声,时有凤莫名松了口气。 “王麻子,你给老子站住。” “猫着身子老子就不认识你了?” 门外逃跑的男人惊慌求饶,“大当家的,我只是想你们要不要洗澡水啊。” 霍刃三两步走近,一身水迹啪嗒啪嗒的砸在石子路上,对面男人像是看见血珠似的,连连后退。 “老子现在就送你喝我的洗澡水。” 一脚就把人踹进了鱼塘。 噗通一声,男人惊慌喊救命,扑腾中喝了好几口水。 结果一旁青蛙咕呱咕呱叫了几声,王麻子站了起来,水刚刚到他肩膀处。 幸好幸好,只喝了几口泥水。 霍刃像是明白他想什么,一脸苦恼道,“对不住啊,兄弟,我每晚起夜,都是站在路上往鱼塘里尿。” 王麻子恶心的一激灵,“怎么可能,距离一丈远!” 霍刃解开裤腰带,作势掏东西就要证明。 王麻子见状赶紧求饶,这人比土匪还土匪,比土匪还混不吝。 屋里的时有凤听见这动静,对霍刃的印象在“大黑熊”上又加了寥寥几笔——邋里邋遢的大黑熊。 不过,大黑熊能跳进鱼塘里去火气,时有凤极度紧绷的神经还是得到了一点点的缓解。 甚至还有点感激。 可是,要不是他派人把自己掳来,他根本不用遭这些罪和担惊受怕。 想到这里,时有凤又忍不住的流泪。 他默默哭的厉害,无声里嘶声力竭,发泄一天的惊惶担忧,全然没听见霍刃进了门。 霍刃一进门先是看眼床,没人。 再听见了细微翕动鼻尖的滞涩声,朝门角探头,月色从破窗落下,那有个蜷缩在地上的小哥儿。 哭的湿漉漉的,也真是白。 像是奶白奶白的小猫咪。 “去床上睡。” 霍刃冷不丁开口,正哭的起劲儿的时有凤吓得哭嗝都出来了。 “嗝~” 抬头两眼汪汪又怯怯防备看着霍刃。 霍刃蹙眉,一贯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哥儿,问就是麻烦。 “不要我说第二遍。” 冷声戾气的,时有凤缩了缩脖子,小声哽咽道,“我,我没听清。” “去床上睡!” 时有凤怕啊,但还是抖着双腿照做。 不过他惯会给自己找放松的点,这人恶声恶气的说不要说第二遍,但是他刚刚就说了第二遍。 时有凤上了床,鞋袜也不脱,霍刃看了眼也不甚在意,时有凤一点点缩在角落,又拿被子紧裹着全身只留一双戒备的眼睛看着他。 霍刃懒得理他,大半夜在池塘泡精神了,也没什么睡意。 于是,翻箱倒柜找出刨子、木块、凿子、锯齿等工具,一股脑的全都堆在门口。一脚踢了踢摇摇欲坠的木门,扯着仍旧高高顶起的裤-裆蹲下,开始修大门。 他光着膀子背对着屋里,手臂拎着凿子把木块凿的哗哗响,手臂牵着肩背肌肉,一扬一收小麦色腱子肉雄健的水光发亮。 时有凤只匆匆扫了眼就怕。 换做平时,见男人裸露身体,小哥儿定是面红耳赤。 但时有凤此时只有胆战心惊的害怕。 村里时不时有狗叫声时远时近,说明……附近有人在探近又远离。 不过听着门口叮里哐啷的修门声,大黑熊蹲在门口隔绝了村里时不时叫唤的狗声,时有凤又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就这样矛盾拉扯中,疲惫至极的时有凤竟然缩在墙角,裹着被子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时府,然后把手里的金钗给了他娘。 这金钗有仙人法力保护,他娘的病情也会被这沾有仙气的金钗给治好的。 6、“我嫁!” 时有凤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他娘听见他被掳走的消息昏死过去。 一会儿听见他爹呜呜呜哭天喊地该怎么办。 一会儿又见他姐姐拧着眉头,一改争风吃醋时的弱柳扶风之姿,扬着金丝长鞭要闯土匪窝。 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各种纷扰的哭闹和争吵声在他脑海里时远时近,刺激的脑仁儿生疼。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姐姐的怨怼和不满。 姐姐生的与他一般高,明明只是前后脚出生,却要姐姐扛起一家的命运,他只是个累赘。 他也怨自己的身体娇气,只一点点磕磕碰碰就疼的要死要活。 从小到大,他改变不了这点。 只学会了默默哭着不出声,这样周围人不用一听见哭声就大惊小怪胆战心惊。 可真是疼,他也不想哭。 全府上下的关注点都落在他身上,对他格外的关注与对姐姐的正常关注,两者之间本就有明显差别。 甚至一段时间,姐姐为了博取关注,还特意装病,不吃饭不喝水,或者走路故意摔跤。 可周围人和爹娘的反应并没那么忧急,像是看透了孩子小把戏,只嘴上说说叮嘱注意。 娘忙着生意,与城里铺子商户、官家、时家堡里的族人周旋,能分出的精力很少。爹围着娘转,会抽时间来陪他们姐弟,给他们讲故事。 可娘教育很严厉,反对爹的寓教于乐。 娘不管爹怎么教他,但是对姐姐的管教确是自己手把手亲自带着,教姐姐待人接物,算账做生意,打算将姐姐培养成第二个时家“铁娘子”。 他知道姐姐是羡慕他的。 这种羡慕长久求而不得,变成了怨怼。 即使他每天都想办法让姐姐开心,姐姐的脾气还是在前不久爆发了。 梦里,姐姐还在怨怼他。 另一边,时府。 夜已深了,但时府全府上下没人敢睡。 白天寿宴昏倒的时娘这时才慢慢转醒。 一脸耗尽心神的苍白脆弱,睁眼却急切的喊着: “小酒,小酒找回来了没有。” 坐在床边的时有歌擦了擦眼角泪珠,“爹下午就和时家堡那边要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时娘一听眼里更着急了,掀开锦被挣扎着要起身。 时有歌按着她娘,呜呜呜哭了起来,“娘,你放心,我这就去卧龙岗把弟弟换回来。” 卧龙岗。 时娘直接咳嗽出了血。 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窝。 土匪烧杀掠夺无恶不作,附近城里村子时不时失踪的妇孺哥儿,都是被卧龙岗的土匪抢去了。 时有歌忙给时娘擦嘴,一边抖着唇角喊贾大夫。 “娘,我这就去卧龙岗。” 时有歌年轻气盛又着急失策没了头绪,起身就要往外冲。 或许,这其中还有一点她都没意识到的争宠,想看看到底娘会选择她还是弟弟。 但更多的是对弟弟的担忧和自责。 “站住。我平时是这样教你的?” “遇事自乱阵脚。” 时有歌回头,眼里噙着泪水,满脸懊悔。 “要不是我不理弟弟,弟弟就不会为了哄我出去买首饰。” 一开始,时有歌听到弟弟偷偷溜出去被土匪抢了,第一反应是责怪。 责怪弟弟为什么不听话,搅乱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让他们家当众出尽洋相。 可随即她爹扫来的视线,那种看透阴暗的眼神吓的她委屈又愤懑。 她想的有错吗,就是弟弟擅自跑出去才被抢了去。 弟弟身边的满白一贯仗着弟弟欢喜,对她也不甚尊敬。 满白当时直接大吼道,“小少爷还不是为了哄你这个姑奶奶,才跑出去买首饰!” “大小姐,知道你那天剪碎的纸鸢,小少爷做了多久吗?光纸鸢上的飞鸟,小少爷就一点点勾勒作画用了三天,跟着老师傅学削竹破蔑亲自取竹骨,他又学了五天。” “小少爷从来没动手做什么事情,这次做纸鸢带着手套还是把他手心刺的发红,平时皮肤不泛红他都会痛,别说尖锐的竹骨刺红了!” “还有那竹子材料,你身边的丫鬟说都是我霸道强势抢走了,我是拿来给了小少爷都用来给您做纸鸢。而你,三言两语欺负小少爷还不算,还一把剪碎了他辛苦几天的成果。” 满白声泪俱下的控诉,还跑去时有凤的房里,把纸鸢拿给时有歌看。 一个破碎重新拼接的纸鸢和一个快做好的成品纸鸢,无一例外,纸鸢右下角有隽秀题字——盼姐姐有歌有酒肆意展颜。 满白扬着那破碎的纸鸢,又凶巴巴道,“你知道小少爷多伤心吗,但是他不让我看出来,还安慰生气的我,说第一个成品做的不好看,第一个练手后,后面再做一个又快又好看。” 按照往常,满白是不敢这么对时有歌的。尊卑有别,他虽然自小生活在时府,但他谨记自己只是奴仆。 小少爷出不了门没有玩伴,他本想费经心机成为小少爷最好的朋友,但是小少爷脾气太好了,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讨得小少爷开心。 反而被纵容的强势几乎忘了尊卑。 此时小少爷被掳走,他失责按照家法要被发卖。 他什么都不怕了,拼这一条命也要为朋友出气。 时有歌被吼的一怔怔的,懊悔自责愧疚汇成揪心的痛,眼泪滚滚直下。 此时,时有歌把这些小矛盾小阴暗的心思全都坦白给了严厉的娘亲。 时娘听完,也流泪了。 她拉着时有歌的手,知道女儿有不满,但没想快积怨成了仇恨。 时娘拿巾帕擦了擦眼泪,“凡事必定有阴阳两面,这次你弟弟被掳走,也让你们姐弟解开矛盾恢复如初,也让我意识到差点犯了大错。” 来自强势说一不二娘亲的示弱道歉,时有歌那些积年拧巴的劲儿松懈了,哭得像个悔不当初的小女儿。 “可是弟弟被掳走了。” 时娘此时觉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又注入了点力气,她稳住急得发疯的思绪,镇定道,“以我时家的地位和名声,就算是卧龙岗,也不会轻易对你弟弟如何。” 时家,青崖城第一大家族。 在青崖城,没有家族庇护,怎么能在官匪混乱剥削的背景下做大生意呢。 但自从上一代时家主不听族人过继安排,时府就开始和时家堡的关系尤为微妙。 时娘知道时爹这番去寻求帮助,时家堡铁定没好脸色,说不定还会狮子大开口要什么条件。 但只要时家堡开口,卧龙岗的大当家都要给时家一个面子。 所以,无论时家堡开什么条件,他们都会应下。 可是为什么去那么久还没回来? 时娘一边安慰稳定女儿心神,一边暗自焦急。 没多久,时爹披露戴月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来到卧房里间,见时娘醒了,忙走近,却也不坐下触碰。 怕自己身上的冷气过给憔悴的时娘。 时娘和时有歌几乎同时开口,“怎么样?” “开了两个条件。” 时爹刚准备开口,看了眼女儿,准备叫女儿下去,但时娘道,“女儿也着急弟弟,她也长大了。” 时娘发话,时爹点头。 “一是,过继族中有能力的侄子过来承袭时府。” “二是,二是,”时爹有些吞吐的看着时有歌。 时娘心里有个猜测,和时爹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 “二是什么啊!是不是要我做什么?” 时爹垂着眼眸,“二是,有歌代替小酒嫁给知府公子。” 之前知府公子就来求亲时有凤,只是时家舍不得宝贝儿子嫁出去,招婿的话,知府那边又不同意。 时娘所幸没给时有凤说这件事,只委婉拒绝了知府的求亲。 于是,民间对时府的嘲讽和讥笑越发多,时不时翻出当年高人批出的凤命说事。 此时,时家堡提出要有歌嫁给知府公子,摆明了就是给知府赔罪道歉。 “我嫁!” 时有歌道,“刀山火海我都不怕,不就是嫁个人。” 时娘:“牺牲一个救另一个,你想让我早点死吗?” 一提到死字,时爹应激似的呜呜呜哭,时有歌也眼泪汪汪的望着时娘。 时娘叹气。 这个家,她怎么死得了啊。 时娘手边两个人愁眉苦脸的,时娘这会儿倒是注意到了时爹的细节不同。 白天穿了绛红色衣服,这会儿换了件暗青色长袍,手心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摆明回来是洗了手的。 时爹一直这样,什么事情都不急不忙,慢吞吞的。 虽然没干成什么,但就他这过于稳定的情绪,几十年来或多或少缓解了时娘的风风火火性子,人比年轻时沉稳豁达许多。 这么看,他男人也不是一事无成毫无用处。 时娘想到这里,又问起了时爹,“时家堡那边的人是不是又奚落你了?” 时爹狠狠点头,像是委屈控制不住似的,终于找到宣泄口,抓着时娘手腕道,“他们都瞧不起我,说等你走了,就把我赶出门。” “他们敢!” “我这就上门和他们谈条件,我时越男这些年收敛着,还真当我能随意拿捏!” 时娘提着口气冲上喉咙,脸都浮上了血气。 时爹忙安抚她,轻轻拍着肩膀。 “满白那孩子还被关在柴房……” “夫人你看怎么处理。” 论家法是要发卖,甚至有的家族打死都不为过。 为奴为仆,人命如草贱,不是她心狠手辣,世道如此。 小酒看着性子软,但也最为倔和护短。 他十岁那年,因为和奴仆们玩闹摔倒在地导致昏迷不醒。 她叮嘱奴仆们务必寸步不离的照看,不准和小少爷嬉笑玩闹。 她气奴仆们不尊她的指令,把一个院子的奴仆都发卖了。 小酒醒来知道后,没哭也没闹,只是一个月不和她说话。 她每次从高高的楼阁望去,天天都见小酒书房开着窗,小大人似的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字神态稚嫩又极为严肃。 一问奴仆写的什么字。 说是写的“静思己过”。 小酒自小就知道怎么让她退让和心软的。 时娘从记忆里回神,按照为母忧切偏袒的性子,满白的过错,打死都不为过。 但客观来看,满白只有胁从纵容瞒报之过,归根到底他和小酒那孩子一条心,才间接导致小酒被掳走。 真发卖了,小酒就要伤心了。 “扣月钱一年,罚为低等粗使奴仆。” 满白那孩子聪明,不用她敲打多说什么,他自然知道下场后果。 柴房。 满白被冻的哆嗦,但是想到小少爷被掳走至土匪窝,他什么都想不到了,懊悔自责的想以死谢罪。 还有,他当时不该大庭广众下嚷嚷小少爷被掳走了啊。 小少爷的名声全被他毁了。 也不知道小少爷现在什么情况了。 小少爷穿的都是寸锦寸金的料子,睡得都是极为柔软昂贵的蚕丝锦被;洗漱用具都是老爷特质的,牙刷用的是秘法软化过的鬃毛,巾帕似云朵扶脸,现在铁定在土匪窝遭罪了。 时有凤确实在遭罪。 床板年久硬木,被褥裹着男人汗臭味,还有不知名的腥味,男人的被子薄,冻得他瑟瑟发抖。 一晚上睡着了,但是梦里一直哭哭啼啼喊爹喊娘喊姐姐。 霍刃在门口就着门板,双臂做枕睡一晚。 等天亮了,就将这个娇滴滴的小少爷送下山。 但夜里,霍刃被梦魇的时有凤吵的心烦,加之体内的药效能硬撑到五更,也没办法睡觉。便无聊的数着小少爷嘴里的爹娘次数。 爹喊了三十二次,娘喊了十九次,姐姐喊了二十五次。 八成这小少爷家中是父慈母厉。 至于姐姐,听着梦里小少爷追着姐姐喊的亲热,一会儿又担忧谨慎讨好的语气,估计姐姐脾气挺大,对小少爷爱答不理,但又有几分真心。 只是,这小少爷嘴里的大黑熊是谁? 卧龙岗没听说有熊瞎子啊。 杀过狼屠过虎的霍刃,霎时对时有凤嘴里的大黑熊十分感兴趣。 霍刃睡不着,干脆起身擦拭着寒刀,一边擦刀,一边听小少爷呓语,倒也能打发时间。 床上的时有凤拧着眉头,一脸的冷汗浮面,语气惊恐嫌弃: “不要过来,邋里邋遢的大黑熊!” 霍刃噗嗤一笑,回头看去,小少爷双手惊慌失措的在空中抓挠。 那白白嫩嫩的爪子,倒是像极了没满月的小猫咪,掌心都是粉粉的。 7、嘴角扯了抹笑,眼里睥睨凶光: 山间云雾涌动,春田里泛着几缕晨光,随着一声雄劲鸡鸣,金光徐徐大盛,鸟儿在屋檐旁的松柏枝头捉虫。 新的一天到来了。 霍刃从后山的操练场带着一身湿汗热气回来,腰间寒刀沾了点青草碎末,手里拿着一把整齐割头的青草。 他站在屋前的小土坡上,扬着手,把带着水露的草丢鱼塘里。那些鱼昨晚饿的不挑食,追着霍刃屁股咬。如今看到草料,一窝鱼簇着头摇着尾吐着水泡齐齐奔来,看着十分活泼生气。 这会儿日头了,小哥儿怕是醒了,应该缩在被被里掉金豆豆吧。 指不定这会儿又躲在窗户下偷偷看他。 瞧见他早上给鱼儿喂草,应该会没那么怕他吧。 霍刃看了会儿水下游鱼,转身进了屋子。 咔吱一声,阳光泄进暗淡的屋子里,光线大亮。 简陋的床上,小小一条没有动静。 脑袋上歪七扭八插着精巧的首饰,一头青丝黑亮的铺在粗布缝制的枕头上,那张脸还是大红大白的唱戏小花脸,不过看得出来是真白。 白的发光,衬得被褥都灰扑扑的。 霍刃招猫逗狗似的大步跨进了门槛。 距离床前一丈距离时,霍刃才看清了小少爷状态。眉间拧巴虚汗,脸颊烧的坨红,眼皮哭的红肿水亮,呼吸起伏虚弱。 那鼻尖秀气哭得像粉粉的猫鼻子。 “醒了吗?” 小哥儿睫毛湿濡一缕缕的闭合着,蹙了蹙眉头,像是对外界下意识的回应,哼哼唧唧的含糊,“我,我不想吃饭。” 还在做梦。 霍刃琢磨了一番,想着哥儿肯定怕他娘。 “你娘来找你了。” “是我自己没胃口,娘你不要怪厨子。” “乖,叫声爹就不怪你。” “爹爹~” 霍刃手指都酥麻了。 “诶!” “呜呜呜,爹爹我被牛魔王抓走了。真的是爹爹说的浑身都是虱子,臭烘烘的。” 牛魔王是谁?八成是编的故事人物。 “我,我给娘的寿礼还没给出去,牛魔王还逼着我给他洗大脚,呜呜呜,他还张大血口叫我钻进去给他刷牙。” 瞧把小哥儿吓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牛魔王嫌弃你刷的不好,要把你退回去。” “好儿子,乖乖睡,醒来就到家了。” 霍刃逗了会儿,才没放任烧得迷糊的时有凤。 霍刃略通医理,当即伸手号脉。 这一撸起袖子,才发现细白的手腕青紫勒痕可怖,高高的红肿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金钗,干净透明的指甲缝里有一丝亮眼的红,那是流淌的血迹干涸的纹路。 不关他事。 小少爷命里活该此劫。 遇见他,算是有惊无险了。 惊吓过度又虚弱至极,还受了风寒。 号完脉后,霍刃起身出门了。 霍刃来到聚义堂,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众土匪们鬼哭狼嚎的,刺耳。 不用问,霍刃都知道怎么回事。 他昨晚说要厚葬两个大土匪,可条件限定摆在那里,于是这群土匪只能号丧,用“情谊”厚葬。 灵堂都没设,牌位也没有,就两个白萝卜上插了三炷香,一群人跪在地上干哭。 一旁孩子们咯咯傻笑。 不过一见霍刃来了,连忙捂嘴,机灵点的已经开始挤哭脸了。 霍刃没管他们,吩咐手底下的小土匪从村子里挑一位老实巴交又手脚麻利的婆子,最好有伺候人经验的。 土匪窝里也有村子,还是很大的村子。大概一千人左右,村子里人人都是土匪。当然,很多人只是未开化从未出过山,还有一些人是从山外抢来的。 小土匪很快就领了一位婆子过来了。 新大当家的狠辣事迹昨晚传遍了,这屠夫腰间的寒刀看着就令人胆寒。 小土匪和婆子点头哈腰战战兢兢的望着霍刃。 霍刃扫了眼,婆子衣着粗布补丁遍布,但洗的干净发白,手指粗糙但修剪的干净,头发也盘得一丝不苟。 “会伺候人?” 那婆子抖着手指,揪着衣摆拘谨道,“会。” 小土匪瞪她嫌弃嘴笨,讨笑补充道,“在家伺候公婆,三个妯娌,下面还有五个孩子养。经验丰富得很。” “就她了。” “给她家里发五斤米,一斤小麦粉。” 僵硬的婆子顿时喜出望外,甚至面露感激,但嘴巴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霍刃又觉得婆子过于木讷,叫孩子们找一个聪明机灵又讨喜的小孩子过来。 乖巧的孩子能降低小少爷紧绷戒备的心弦,拉得太紧小心一命呜呼了。 “最好是个小哥儿。” 一群孩子拍拍胸脯保证,嚷嚷尖叫,“要伺候新娘子咯!” 霍刃无语。 “再瞎嚷嚷把你们脑袋割了当球踢。” 孩子们纷纷缩着脖子,小鸭子似的排队束手束脚的出了院子。 霍刃又嫌弃他们慢了,朝最后一个孩子的屁股就是一脚,“快去快回。” 很快,孩子们五花大绑押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哥儿。 霍刃看着眉头直跳。 面黄肌瘦的小哥儿眼泪汪汪又不敢哭,倒是和那小少爷看着有点像。 “就他了。” 霍刃让婆子带着小哥儿去他屋里照顾人。早上这小土匪和小孩子们在村里闹一通,鸡飞狗跳的,霍刃屠夫的名头又添了暴戾残忍,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不过土匪窝里,这种做派不稀奇。 霍刃又吩咐人去河边摘些杨柳枝,洗干净捣碎要汁液,这土方子对头疼脑热很管用。 三两句交代完后,霍刃又叫来了绑架小少爷的几名土匪。 就在院子里问这几人缘由。 “你们昨天绑的那小哥儿什么来头?” 四个土匪面面相觑。 他们一向见人就绑啊,管他什么来头。 霍刃见状又问,“为什么绑他?” 他们土匪绑人还需要缘由吗? 但看着霍刃脸色,一人道,“他站在大街上,比仙女下凡还抢眼。” “对对对,这么美的小美人儿没见过,就想绑回来孝敬您。” 白是挺白的,美倒是看不清,只记得是个小花脸。 霍刃见问不出什么,只有等人醒了他自己说家门了。 刚只顾着逗人了,忘记问正事了。 霍刃准备忙别的事情时,山寨的三当家手里拿着封信朝他走来了。 这三当家原本是二当家的,因为霍刃来了,他便退位成了三当家。此时霍刃成了大当家后,他本该顺位成二当家,但霍刃没提这事,他便也没问。 三当家长得白皙秀气,读过几年书还是个秀才,喜欢穿长衫拿竹扇,在土匪村里人缘口碑都很好,很多人家都想把女儿和哥儿嫁给他。 三当家此时双手恭敬的把信递给霍刃,“是时家堡送来的信。” 时家堡? 就是青崖城最大的“土匪窝”? 霍刃拿着信封,只稍稍用了点力,从斜对角撕开了缝隙,还扬起了飞絮屑沫。 一土匪恭维道,“大当家神勇!想必昨夜撕衣服撕顺手了!” …… 霍刃抖开纸张,两个半截拼在一起,扫了眼。 霍刃蹙起了眉头。 三当家观其面色,试探问道,“何事让大当家这般忧心?” 霍刃斜了他一眼,将信丢他看。 三当家看完后,一贯温和稳定的情绪,气的面色铁青。 “时家堡未免太不把卧龙岗放在眼里,要是好好说话,咱们必定给他情面放了时家小少爷回去。” “可竟然通篇都在挑衅侮辱我们!” 三当家的话,引得周围聚拢一批土匪。 虽然卧龙岗没什么兄弟情谊,但是卧龙岗这三个字事关道上脸面,说它不好就是瞧不起他们血气男儿。 就像自己再嫌弃的东西,也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各个伸脖子争相看信,好奇那份让大当家沉默,让三当家气愤的信写了什么。 一个个眼睛瞪的像牛,但,没一个人识字。 于是只得让三当家念出来。 大意总结出来就是几点。 一,你们卧龙岗在青崖城土匪窝里最窝囊最没实力,竟然敢绑走他时家堡的矜贵小少爷。 二,你们大当家又怂又丑,还没实力,凭什么绑我家小少爷。 三,根据第二点,展开一系列言辞激烈愤慨的辱骂,堪比泼妇骂街。 四,威胁放人,不然就踏平卧龙岗! 五,已经号召其他势力要公开讨伐卧龙岗,要卧龙岗为他时家小少爷的清白名誉陪葬。 …… “时家堡简直欺人太甚!” “他娘的,平时给他时家几分脸,现在就蹬鼻子上脸了,爷爷我这就办了他珍贵小少爷!” 这信点燃了这群土匪难得的团结,纷纷要霍刃把时家少爷给他们泻火,就要明晃晃的挑衅时家堡。 “不是这么宝贝他们时家小少爷吗,就把人扣留在咱们卧龙岗,给咱们生他百八十个子子孙孙。” “够了。” 霍刃发话,这群土匪闭了嘴。 但面色上的怒火和凶暴越发浓烈。 他们一贯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道理做土匪还受人威胁的! 不知什么时候聚集的土匪乌泱泱一片,各个面色阴沉地盯着霍刃。 群狼环伺。 就算整个土匪窝全部对他倾巢而动,他也丝毫不杵来去自如,但他的目的不是这个。 这群土匪被激得血气逆流,各个面色愠怒气势汹汹,要他表态。 看来这时家小少爷还得留山上一段时间了。 霍刃权不管这信写来的目的,当下稳住土匪窝才是要事。 霍刃正准备开口时,又一土匪高举着信封过来了。 “大当家的,蛮牛山来信了。” 蛮牛山在青崖城最南端,控制着大片的渔场、盐场,快马加鞭到卧龙岗,至少得一天一夜。 而小少爷刚绑来也不过一天一夜。 看来蛮牛山是急速换马动用了他们自己的驿站传送渠道。 蛮牛山是众多土匪势力的老大哥,它有这个实力。 霍刃没打开信,直接叫三当家念。 “卧龙大当家,见信安好,此番来信是为时家堡小少爷一事……都是生意上往来照顾,还望勿因小事伤了和气。” 蛮牛山的大当家也读了几年书,写的有点文绉绉又和和气气的,土匪们听着不得劲不甚直白其意。 三当家扬了扬信,“这不就是时家堡说的,联合其他势力威逼我卧龙岗?” 众人听闻,顿时破口骂娘。 纷纷扬言有本事就来攻打卧龙岗。 他们闭寨不出,别人还真难攻上这地势险峻的卧龙岗。 土匪们扯着脖子粗声粗气骂了一通后,看向了霍刃。 “大当家的,那哥儿你玩过了,今晚赏给咱们兄弟去去火呗。” “就是,他娘的,倒要看看时家的哥儿艹起来是不是格外不同。” “据说是凤命,咱们可不就是土皇帝!” 霍刃面色冷然,看着刚刚几个叫嚣欺辱小哥儿的面孔,粗茧的大拇指点了点腰间寒刀。 嘴角扯了抹笑,眼里睥睨凶光: “老子的人你们也想碰?” “问问老刀同不同意。” 8、“大当家!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放我下山。” 日头高高照。 鸟儿喳喳叫。 霍刃进屋的时候,要不是躲的快,就被屋檐掉下的春泥砸到了。 抬头一看,横梁嵌着黄泥的小小屋檐下,燕子衔着春泥,正在一点点的筑巢。 屋里忙活照顾人的婆子和小哥儿看到霍刃来了,吓得忙跪地喊拜见大当家。 霍刃没管他们。 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反应,霍刃说了两次后教不过来,就不管了。 “还没醒吗?”霍刃一边走近一边问,在距离床一丈远停下了步子。 “夫人还是高烧不退。” 霍刃听见这个称呼,沉默了。 “叫他小少爷就行。” “是。” “有什么需要的,开口就是。” “是。” 霍刃说完,那婆子和小哥儿又都垂着脸,不敢看他,只揪着手里的巾帕心里打鼓。 “你们忙。” “是。” 霍刃说完又出去了。 他刚跨出门槛,屋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 霍刃怕回头吓着他们,便出了门槛绕在窗户下猫着腰背,透过窗纸破洞看里面情形。 那婆子拿着巾帕给小花猫擦脸,擦着擦着就露出一片白嫩的脸颊,巾帕显得糙又黑,尽管婆子小心翼翼的擦,但那带着点小肉的脸颊还是泛了红。 这么娇气? 管他的,反正他不会要这么难伺候的婆娘。 霍刃瞥了眼见婆子挺细心便放心了,头都扭走了,恰好婆子侧抬了下小少爷的脖子,那张脸一下子跳进霍刃的眼里。 破窗纸在春风里荡漾着柔光,模糊了视线,寂静的四野,鸟雀在暖阳里叽喳。 霍刃定了片刻,而后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他刚走没几步,就见一群孩子爬在不远处的橙子树上,指指点点笑笑嘻嘻。 “大当家喜欢那个小少爷!” “还偷偷看人家。” “我就说谁会不爱大美人儿!” “就是,杀鸡都要先吃好看的!” 小路上的霍刃听着,假装没看见树上的七个孩子。 时家小少爷,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 即使还未长开显得稚气,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就是比一般人好看、太多。 时家小少爷那个青崖城人尽皆知的凤命,以当朝皇帝的昏庸无道,看中这小少爷的皮囊难保不会废后。 “瞧瞧,大当家都想痴了。” 霍刃这般想着,树上的孩子们躲进树叶里还在嘀嘀咕咕。等他走近时,那些孩子闭嘴目光滴溜溜转。 霍刃冷不丁一脚狠狠朝树干踹去。 大腿粗的橙子树,寻常人踢一脚反而折腿。但霍刃力大如牛,树干受力摇晃的厉害,不等树上的孩子哎呀慌张,他又补一脚,树上的孩子像掉果子似的,噗通噗通,接二连三砸向了水田里。 “哟,怎么天上下孩子了。” 山野孩子皮实,在泥田里滚一遭后,一个个泥人又爬起来了。 一排排叉腰昂着下巴看着霍刃。 霍刃挥手,“行行行,知道你们最厉害,一边玩儿去吧。” 孩子们得意哈哈几声,水田里的声音闹的大。这些七八岁的孩子们本就像个跳蚤招人烦的很,又无人教导天性野蛮,在霍刃门前的田里,干脆打起了泥水仗。 这些孩子闹起来叽里呱啦吓跑了屋檐下筑巢的春燕,村里的狗叫都让步几分。 屋里的时有凤也被这叽喳刺耳声吵醒了。 时有凤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只隐约记得自己被绑架了,然后又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 他一睁眼,抬头是顶着屋脊的横梁,破旧满是虫洞蜘蛛网。 时有凤立马闭眼。 而后又颤抖着眼皮再次睁开了眼。 入眼的被子还是灰扑扑的粗麻褥子,鼻尖是黄土灰尘裹着腥味。 时有凤紧紧闭眼。 再也不肯睁开眼。 而后钻心蚀骨的疼痛蔓延浑身,眼泪先苏醒了。 思念家人的担忧,混杂着未知恐惧齐齐重压下来。 “咦,秀华婶婶,小少爷好像在哭。” 婆子正蹲在地上洗木盆里的巾帕,闻言忙起身看,“哎呀,小少爷不能再哭了,眼睛已经哭肿了,再哭就要瞎了。” 说着,拿巾帕轻轻擦拭时有凤的眼角。 巾帕粗糙像是细刺抓着时有凤的眼尾,疼的他不禁扭头避开。 余光视线中,婆子担忧的目光变成了拘谨像是做错事的害怕。 “对,对不起。” “没事。” 时有凤说完抿嘴,他纯粹是下意识的开口。 不过看着婆子嘴角露出淳朴松快的笑意,时有凤心里也放松了点,但还是提着戒备的眼神打探四周。 天光大亮,他这才看清这间屋子。 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椅子,一扇破窗和刚修好的破门,没了。 像是暴风袭卷过后的干净,又洋洋洒洒留下了尘埃。 椅子上一层厚厚的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土地坑坑洼洼没砌平,墙上挂满了山野里的豺狼虎豹兽皮子。 一张张兽皮毛亮而硬,还有些血迹未干黏糊糊的滴在深褐色的墙板上,墙上还专门打了一排横木,上面放着野兽狰狞的獠牙以及风干的头颅。 不知道是什么野兽脑袋,此时两眼窟窿正对着他。 时有凤哪见过这些猛兽,即使死了,野兽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吓得他缩了下脖子,不敢再盯着看。 难怪他一直觉得有什么腥味,全是这些猛兽皮毛的腥味。 他低头看自己衣衫,倒是规规整整完好无损。 婆子见状,倒也明白时有凤所想,毕竟她就是过来人。 只是她没时有凤运气好。 婆子轻声细语道,“小少爷,大当家没碰你。” “他还很避嫌,一天几进几出,都只有我们在的时候进来。” 最开始,婆子见霍刃进屋,识趣地牵着小哥儿出去,但霍刃说就留这里。 但大当家又时不时看他们照顾的是否尽心,想来也是看中了这位小少爷。 可是这么娇滴滴漂亮的小少爷怎么会看上粗鄙凶狠的土匪。 婆子想到这里不敢继续下想了,只闷声站在一旁。 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时有凤脑子里却嗡嗡的还理不清头绪。 孩子们口里的大当家,是色-欲熏心的牲口,但婆子说的大当家又是规规矩矩好像正常人。 昨晚那大黑熊中药后跳鱼塘,还半夜修门,没上床强迫他,确实不像是轻浮浪荡之人。 他一向会把人和事情往好处想,但落进土匪窝里,天生的害怕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时有凤这般想着,手脚处传来阵痛,低头一看,这几处都缠着粗布,灰白的布料里渗透出苦涩的深绿药汁。 “谢谢你。” 婆子摆手,“都是大当家送来的药,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照顾您。” 时有凤没做声,目光看向一旁躲在婆子身后探头探脑的小哥儿,目光机灵又好奇的打量他。 时有凤不禁嘴角浮笑,那哥儿见状,半个身子都出来了,想说又不敢说话,嘴巴蠕动而后紧抿,傻傻望着时有凤。 “你叫什么名字?” “小柿子。”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小柿子原本想说,自己是被抢过来要伺候你哄你开心,但是所有害怕在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哥哥后都忘记了。 现在甚至小哥哥问他话,感觉脚都飘起来了。 时有凤看着小柿子咬着手指头傻笑,怯怯的眼底也变成孩子童真的欢喜,他心底也受感染,轻松很多。 三个人老弱妇孺占全了,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好在小哥儿喜欢时有凤没开始的拘束,一个劲儿的说话逗时有凤笑。 说的全是山野孩子的趣事,什么上山摘野果下河捉螃蟹,还有过年骑猪比赛……时有凤哪见识过这些。本就好奇府外生活,这时倒也渐渐听了进去,暂时抛却了忐忑不安。 等霍刃从外面忙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充满孩子的欢声笑语,其中时不时夹着一道轻轻柔柔又乏力的细语。 像山里入夜时的鸟儿,叫声不低不高听着耳朵舒服。 霍刃挠了挠耳朵,站在门口看着筑巢的春燕,这个住了三个月的屋子竟然有点陌生。 霍刃没收敛脚步,鞋底是藤葛混着鹿皮、木块做成的,踩在结板的路上响亮的很。 脚步声刚劲有力地响着,屋里的笑声逐渐小了。 等霍刃跨进门槛的时候,三人都像是定住似的。 看地看床看手,谁都没看霍刃。 霍刃也不甚在意。 “烧退了?” 时有凤拧着心脏,抬头望去,只看到一片亮蒙蒙中一团黑影,黑影还直直透来压在床上,他人都罩在黑影里。 太高了,屋子瞬间显得逼仄,空气骤然沉闷的紧张。 “好多了。” 刚刚还是鸟鸣呢,现在就是蚊子声了。 霍刃中气十足蹦出一个字:“嗯。” 时有凤吓得一抖。 见霍刃只站在门口没走近,身边又有两个稍稍熟悉安心的妇孺,没那么害怕了。 试探开口道,“大当家,我姓时,您能不能放我下山,您要什么要求,我爹娘一定满足您的。” 霍刃看着低头垂眼惊怯怯的小少爷,那脖子白细的呀,不够这土匪窝里任何一个男人一巴掌。 他倒是巴不得把这个麻烦精送走,放在土匪窝碍手碍脚,还得分出心神照看。 但是匪情滔天,他只能把人留一段时间了。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时家小少爷。” “这么来说,”霍刃摸了摸下巴,流里流气道,“手下绑人还挺有眼光的。” 时有凤闻言果然面色一紧,单薄的肩膀往墙里缩了下。 霍刃啧了声。 他真是贱,改不了招猫逗狗的习惯。 这是个人。 还是个娇气的麻烦精。 霍刃的目光带着点自嘲的讥讽,时有凤却误以为他把土匪头子惹毛了,小脸僵硬的苍白,眼睛却红的像个兔子。 心思全写脸上。 霍刃没头没脑道,“牛魔王。” 时有凤桃花眼霎时圆睁,一副惊讶他怎么知道牛魔王的样子。 这个人,是他爹爹故乡的人,爹爹说他的故乡在海外孤岛上,没外人去过。 自小爹爹说不听话就要被牛魔王抓走,呜呜呜,这下真被抓了。 难道真的要他给牛魔王…… “我要你给牛魔王刷牙、洗脚。” 时有凤一脸心事被说中的眼皮惊跳。 霍刃手指虚虚点了点时有凤的胸口,煞有其事道,“因为,我只要看人胸口一眼,就能识人心所想。” 他见小少爷愣愣空空的眼神,又一字一句道,“大、黑、熊。” 时有凤心口被看穿似的咯噔一跳。 睫毛抖着快急哭了。 他不敢看霍刃,慌乱无措下,把脸埋进褥子里,双手紧紧拽着褥子捂住胸口。 一团被子里瑟瑟发抖。 胡乱哽咽着碎语,“我,没骂你,我什么都没想,你什么都听不到。” …… 真这么好骗。 霍刃忍住嘴角笑意,低咳了声道,“大黑熊和牛魔王关系如何?” 被子里拱成一团的时有凤霎时掀开褥子,泪流满面的小可怜一脸劫后余生的惊喜,“你不会读心术!” 见霍刃顿着看他,有些小得意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大黑熊是谁。” 霍刃朝他胸口挑了下眉眼。 时有凤下意识捂紧胸口。 霍刃道,“那你还是不是被我骗到了。单纯的小少爷。” 时有凤没开口反驳,仗着睫毛密长,雾气弥漫的眼底有些不服气较劲儿。 啧。 还不让人说了。 霍刃正声道,“你时家和时家堡关系如何?” 时家在青崖城很有名,他初次来青崖城的时候就打听到一些消息,小家与大家族有嫌隙。 时府有个娇养深藏后宅的宝贝儿子,这点,整个城里都知道。 那封信打着放人的借口,分明就是至时府于死地。 “你要是撒谎,我可是能看出来的。” “关系很好,隔三差五逢年过节都在走动,族长爷爷很喜欢我。” 时有凤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半真半假的说着,希望这个土匪头子能看在时家堡的威名上放了他。 霍刃哪能不知小少爷心思,看戏道,“可惜啊,你敬爱的族长爷爷,把你给我当压寨夫人了。” 时有凤又羞又怕,恼着红脸道,“不可能,你骗人!” 霍刃吹口哨,“哇哦,果然是小少爷骂人都不会。” 时有凤白着脸,瞪着眼,瞪着瞪着眼里水汪汪一片。 霍刃扭头就出去。 看吧,就是个麻烦精还是个爱哭包。 “大当家!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放我下山。” 霍刃被身后急切的声音喊住,回头一看,小少爷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眼睛大大的圆圆的湿漉漉的,比他见过的任何小奶猫都招人心软。 但是这孩子太天真好骗了。 霍刃不可能给他说实话,也不会解释为什么没放他下山。 霍刃头也不回跨出门槛,懒散又潇洒道,“小少爷抱歉呐,大当家这次不想做好人了。” 9、别哭 以前有小道消息称时府小少爷娇贵柔弱无比极难伺候。 发卖了一群又一群奴仆,关于小少爷各种流言都甚嚣尘上。 无一例外都是美人、脆弱、矜傲、狠毒、严苛。 几天看下来,霍刃觉得这小少爷只沾了前面两项,虽然蠢笨弱鸡但确实漂亮。 小少爷那娇弱易碎的身体这次遭受了大难,多次疼的受不了,喝下的苦药水还没到胃又吐了出来。 巴掌大的小脸像是白纸糊的,永远湿漉漉的不干,好像一戳就烂了。 霍刃看着也心烦,干脆自己也不进屋里,就在门口搭了个简易的茅棚住着。 他都把屋子让给这位小少爷住了,要还不识好歹哭哭啼啼……他就摸摸老刀——无比庆幸自己少年早慧拒绝了那门娃娃亲。 真是烦人的要死。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小少爷简直催人心神的折磨。 霍刃见婆子照顾好好的,他也就不惦记这里。一连好几天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回来也不进屋里,钻进茅棚倒头就鼾声震天。 有天半夜解手,半梦半醒中听见屋里幽幽细细的哭声,冷不丁后背冒了寒。 他驻足听了会儿,哭声还是唱戏的曲调咿咿呀呀,从昏暗木板缝隙传来。 他一巴掌拍那墙板上,背后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即透过缝隙,幽暗中一双泪眼倔强又怯怯的圆睁着,发现他看来,随即视线迷离装作梦游的死样子爬回了床上。 说这小少爷胆小吧,稍微能下床了,他半夜不睡觉,趴在墙边装鬼哭吓唬人。 说他胆子大吧,白天的时候正眼都不敢瞧他一下,在他视线看去时,永远胆怯地把褥子拉盖脑袋埋着装死。 真是难为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思了。 小猫咪挠痒痒似的,看个新鲜。 不过,再这么下去,小少爷迟早要变真鬼了。 时有凤这几天,天天只能喝点白米粥,喝的汤药也吐光了,夜里也睡不着,日渐消瘦下去了。 小柿子担忧问道,“小少爷,你不要再吐了呀。” 婆子也忧心,这几天都吐光了,原本白嫩水灵的脸蛋憔悴忧郁很多。 时有凤道,“我也不想。” 他的痛苦都能承受,唯独吃不下东西让他焦躁积郁。 “我想回家,要回家就要有力气,但是我一点都吃不下。” 婆子叹了口气,听着小少爷乖巧又天真的言语,到底没说什么。 谁开始不想回家呢。 但是谁又能会的去呢。 婆子自言自语道,“要是有点饴糖就好了,这样汤药也不苦,也就不会恶心的想要反胃了。” 土匪窝里哪有什么饴糖,很多人听都没听过。 吃的是大锅饭,种的是集体公田,饿不死也吃不饱。但这样的活法,比山下受各种苛捐杂税剥削的老百姓好太多了。 小柿子小手指小心摸着时有凤的手腕,这里的红肿消了很多,但还是青紫明显,看着就让人心疼。 听人说糖是甜的。 “我想想办法。” 小柿子说完,就跑出去了。 他出了屋子,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橙子树上,挂了七个孩子。 只是看一眼,还是怕的。 在村里,大土匪是不会欺负他们小孩子,但是小孩子里有自己的土匪王。 树上挂的这群孩子,就是叫嚣着长大要接大当家位置的凶鬼头。 小柿子他们这些小哥儿,和其他老实点的孩子都没少被他们欺负。 对他们这群孩子的惧怕,仿佛刻在骨子里。 平时远远见一面都吓得不敢出气,别说此时小柿子还要特意找他们。 “呀,小老鼠来咯。” 一个叫牛小蛋的孩子,看见小柿子脚步一深一浅的慢慢挪进,笑嘻嘻从树枝绿叶里探出黑乎乎的脸,露出嬉笑可怕的白牙。 小柿子捏着拳头,仰着下巴颤巍巍道,“夫人觉得药苦,你们去山里摘些红刺果和山茶花来。” “你是在指使我们做事?” 另一个叫胖虎的孩子晃着腿,屁股坐在横枝上,凶神恶煞又冷冰冰地瞪着小柿子。 “我,我就是!”小柿子被吓的结巴,但随即有捏着手心道: “你们爱做不做,反正到时候夫人瘦了,大当家怪下来,你们也有份。” 小柿子说这些话,把生下来积攒的胆子都用光了,整个人弱弱的风一吹就碎了。 此时脸也憋得通红,真的像一个红通通的小柿子。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脚步踉踉跄跄的。 树上的猴孩儿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一个个不情不愿地跳下了树。 他们也看了三天,大当家确实喜欢这个哥儿。 不打不骂,甚至连重声说话都没有过。 还吩咐婆子和小哥儿不离身照顾,村里就没有这样的男人。 他们虽然不懂大人感情,但是对比老大当家对其他女人哥儿的折辱打骂,大当家简直不要太喜欢这美人儿了。 说干就干呗。 给大当家做事不丢人。 这些孩子日常就是穿山翻崖,山里哪颗树在什么位置,有什么鸟筑巢生几个蛋都摸得门清。摘红刺果和山茶花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很快这些野猴子下山了,一排排的走在回屋的小路上。 小柿子听见门外稀稀拉拉又杂沓欢呼的脚步声,立马堵在了门口。 时有凤看去,瘦瘦小小的哥儿双手双脚撑开做拦门状,看着还没他家刚出生一个月的小马驹高,但却十分暖心。 “你们不能进来,就把东西放门外。” 小柿子大声道。 此时他十分有底气,因为夫人就在身后,他才不怕。 门外七个孩子异口同声,愤怒道,“凭什么!” 吵闹声差点掀翻屋顶。 屋檐下筑巢的春燕吓得扑哧飞走。 小柿子张开的手指在空气中抖了抖,时有凤知道这群野孩子的蛮壮,担心小柿子受欺负,准备叫他回来。 不过正当他开口时,门外响起雄浑的男人声。 “凭老子都没进去。” “……” 七个孩子瘪嘴不甘心的望着霍刃。 霍刃双手叉腰,腰间那把寒刀又在滴血。 孩子们顿时老实鹌鹑附体。 最近,好像有几天没看村里一些极度可怕的大土匪了。 那些大土匪好像要联合起来解决掉大当家的,但现在看…… 其中一个孩子缩了缩脖子,开口道,“听大当家的。” 随着其他孩子齐声: “听大当家的!” 霍刃发笑,看着这些眼睛圆鼓鼓的应声虫,“滚一边玩去。” 孩子散了,霍刃又钻进了茅草屋里。 婆子端着木盆出来清洗红刺果,小柿子则是用衣摆兜着十几朵山茶花进屋了。 红刺果秋天才成熟,挂藤上不摘,第二年春末还可以吃。此时阳春三月的刺果更甜,但甜却干瘪,因为经过了霜雪寒风,干巴巴的。 霍刃朝那婆子看了眼,清洗的很干净,用小瓦片一点点的把红刺果外的小刺刮干净了。 用弯刀开肠破肚,再用手指把里面的硬籽和刺毛剔除干净,再用水过一遍。木盆里,清澈的水面浮着红通通光溜溜的红果果,看着确实有些甜。 寻常人家,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哪有这么处理红刺果的。 红刺果学名金樱子可入药,一颗拇指大小又多刺多籽,甜还行,吃起来很麻烦。 山野人直接把果子放地上用鞋底摩擦去刺,再捡起来用手心抹去泥灰,吹三口气就用牙口嘎嘣咬碎开吃了。 当然,村里还有很多没鞋子穿的,自然也舍不得用鞋子摩擦,用木棒碾压也行。 这婆子看着像村里人,但行为习惯却不是这里的。 这个村子里,像这个婆子的,大概还有很多。 婆子端着洗干净的果果进屋了。 “小少爷,您要不试试这个果子,很甜的。” 这山果子是小柿子冒着胆子要那群孩子摘的,此时又在门外洗了半晌,看着她殷切期盼的眼神,像是把他身体好转的希冀寄托在这颗“灵丹”上。 时有凤伸手接过,即使婆子用心清洗,但皮表凹凸不平的刺感入手,时有凤还是有点硌手。 他放入嘴角轻轻咬了口,一丝清甜沿着齿间蔓延,但不待他咽下,这丝甜销声匿迹了。 在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期待下,他又多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果肉干巴巴的,毛刺黏糊着咽喉,时有凤压根受不了这个触感,还呛到了嗓子眼里。 婆子忙把手心递时有凤面前,“快吐出来。” 时有凤呛的面红耳赤,压根吐不出来,接过小柿子递来的水。 茅草屋里的霍刃听着动静,看热闹似的笑笑。 粗糙山野果子人家小少爷哪能吃得了。 半晌,里面没咳嗽了。 “小凤哥哥,试试这个吧。” “这是山茶花蜜,用管子吸着可甜了。” 管子不过是野草的细长根茎,掐了两头直接插山茶花蜜里,时有凤试探的喝了一口,确实很甜,嗓子眼儿里的苦涩药味淡了。 他眉间一动,嘴角嘟着草管子又吸了吸。 没吸两下就没了。 时有凤喜欢,让小柿子和秀华婆婆也吸花蜜。 小柿子见时有凤开心,头一次嘴巴咧开笑了。 他捂着嘴巴偷偷给时有凤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只给你说哦。” 时有凤笑着也小声,“什么?” 小柿子把捂着嘴的手拿开,门牙处空洞洞的,还在换牙。 原本伶俐劲儿多了一丝憨憨气。 时有凤忍笑,严肃认真道,“我不会笑的,我发誓。” 小柿子蹙眉,“为什么,不好笑吗。” “我就是要你笑呀。” 时有凤哑然,而后笑了,嘴角浅浅的梨涡很是开心。 “别摸,也别舔,不然长出的牙齿是歪丑的,换牙也没什么好笑的,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柿子眼里的笑,渐渐没了。 低头要哭了。 而后埋在时有凤的膝盖上哭。 秀华婆婆道,“他娘去的早。” 别人孩子娘叮嘱的,他羡慕,只是没想到从小少爷这里听到了温柔的关心。 不待时有凤安慰,小柿子抬头擦干眼泪。 大着胆子把吸完花蜜的山茶花别在时有凤的耳边,又要给秀华婆婆别,婆子没时有凤配合,羞着脸说一把老脸插花做甚。 时有凤道,“婆婆插着很好看的。” 他说着,拿起一朵别在小柿子的脑袋上。 “我们三个都好看了。” 屋外的霍刃用巾布擦完带血的寒刀,起身又准备出门,临走鬼使神差地朝门里看了眼。 小少爷刚好也看了过来。 耳边那朵山茶花真白,但还是没小少爷白的好看。 果真仙子都是吃花蜜的。 双眼对视,霍刃眼里目光挺直白的欣赏,时有凤避开了。 待霍刃又要走时,时有凤大着胆子道,“谢谢。” “谢我?” 见半夜吓唬人没用,又改变计策了? 不待时有凤继续说,霍刃笑得玩味,“嚯,你是打算用你的乖巧唤起我的良知,好让我在你一声声谢谢里承认自己是个好人,放你下山吧。” 时有凤脸上的笑意淡了,被说中心思的窘迫一览无余。 日光照在寒刀上,折射出一道银光落在时有凤脆弱的脖子上。 脖子凉凉刺骨,心更胆寒。 不等时有凤想掀起被子裹住自己,身边的秀华婆婆和小柿子起身拦在他面前,挡住了霍刃那双眼。 谁不怕那双眼啊,狼的凶狠鹫的阴戾都没那双眼可怕。他不是那种十恶不赦赤裸裸的可怖,而是自带煞气又让人掉以轻心的嬉笑。 他们见惯土匪的人都怕的要死,别说小少爷那么单纯善良了。 两人几乎下意识挡在了时有凤床前。 霍刃挑眉。 他到要看看这小少爷有什么本事,短短几天就让这土匪窝里的人护着他。 “都滚出去。” 霍刃垮脸沉声。 顿时屋子里的光线都暗淡几分。 一老一小的双腿都打颤。 时有凤吓得嗓子细抖,但还是叫两人先出去。 秀华婆婆揽着眼泪汪汪的小柿子出去了。 砰的一声,霍刃一脚就把门踢阖上,震得一片尘埃起舞,门里门外的时有凤和婆婆小世子都吓得心惊肉跳。 霍刃大步走进,视线直盯着床上瑟缩的人,耳边的那朵山茶花细细颤着花瓣,在昏暗的床前摇曳着脆弱。 不待他说什么,小少爷睫毛湿濡了,慢慢浮现一颗颗泪珠,然后默默地滚下一颗又一颗珍珠。 他娘的,老子做什么了?? 又哭。 哭哭哭,天天就知道哭。 这巴掌脸就是这么哭瘦的吧! 霍刃没好气的打量着时有凤,仍然在床边一丈距离停下了。 “你就只会哭?还当你有什么本事。” 时有凤虽然在哭,但余光一直在留意霍刃的脚步,见黄土墙上的影子还是停留在他熟悉的距离不再靠近,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但心里也憋了口气,从小到大没人这么和他说话。 之前还想着好声好气讨好这个土匪,让他好心放自己回家,但是他识破算计还嘲笑。失望落空和巨大的委屈压得时有凤喘不过气。 他竟然敢和土匪头子顶嘴了。 “我哭怎么了,我哪里碍着你了?我都没出声你还不让我哭?” 时有凤僵硬挺着肩膀,娇气软糯的外表下第一次露出牙尖嘴利的性子,看得霍刃稀奇。 不过也不奇怪,再温顺的猫你肚皮挠多了,它还是会挠人。 “你哭得我心烦。” “我没出声,我也没出门,你也没进门,你听不到看不到怎么就心烦了。” 霍刃哑然,总不能说他每天偷偷从窗户看一眼小少爷情况吧。 说的多稀罕他一样。 要不是看他是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换做身上有罪孽的,早就一刀了结了。 时有凤想起刚刚落在脖子上的刃影,濒临崩溃似的自暴自弃: “你砍死我啊,我天天在你耳边做个哭包鬼。” “哭得你夜不能寐哭得你日日哀嚎。” 时有凤气鼓鼓的,极度的惊惶全化作泪眼里一股决然的坚毅。 两眼瞪两眼。 “你知道孟姜女哭长城吗,我肯定比孟姜女还能哭!” “没听过。” “反正我能把你这个土匪窝哭垮,哭的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时有凤卡壳了下,而后哽咽着劲儿鼓鼓的,半晌没顺下来话。 气势提一半就没了,相当于放了个哑炮。 怎么诸事不顺,平常他可不会忘记的。 时有凤又要哭了。 “诶诶诶,别哭,摇旗呐喊呼声震天。” 时有凤擦了擦要溢出眼眶的泪珠,“意思是我哭赢了?” “嗯。” “好,那我暂时不哭了。” 还一副暂且饶你一回的气势。 霍刃决定不和一个小哥儿计较。 要不然把小少爷气死了,到时候卧龙岗真和时家交恶还不好。 这小少爷一直病恹恹的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多半是郁结于心又下山无望,每天没事做就担心害怕去了。 得给他找个事情做。 “你要是把门外树上那七个孩子训得服服帖帖的,我就放你下山。” 那些孩子生来天真又邪恶,只听过把一张白纸涂黑,没听过把一张黑纸洗白的。 时有凤水雾湿润的眼底一亮,抑制不住的惊喜,生怕反悔似的飞快道,“好!” 云销雨霁,梨涡春水。 霍刃转身出了门。 门口婆子和小哥儿抱在一起吓得面色如土,霍刃扫了一眼他们脸颊嘴角交界处。 没有。 挎着刀大步走了。 屋前面的田里,摸螺蛳的孩子们嘻嘻哈哈朝他打招呼,还有孩子偷偷朝他丢淤泥。 霍刃一眼眼扫过去,都没有。 梨涡,就小少爷左嘴角有梨涡。 几天来头一次笑,是因为看到了下山的希望。 笑的刺眼。 烦。 显得他多面目可憎。 10、欺负 时府 时娘面色日日忧愁,强行打理偌大商铺生意。 好在底下管事都本分可靠,需要她操心的不多。 她这些年运气算是好的,没成亲之前几乎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光了。 一介女流掌管商铺,遭受多少白眼和歧视。 虽然有她爹背地里撑着,但很多商铺联合排挤打压她。她爹精明的商人自然不会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她还有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庶妹,全都虎视眈眈和她明争暗斗。 成亲后,倒是逐渐走得越发稳了,小困难不断,但没出过大岔子。即使每次遇到危险的事情也是有惊无险。 佛堂前,时娘虔诚祈求。 她手里捧着长十米的绢丝卷轴,是时有凤手抄两个月的祝寿佛经。此时,她跪在团蒲上烧给了诸佛,希望把自己的寿命福气都转移到孩子身上。 和时家堡判断已经过去四天,两方达成了一致条件,时家堡也往卧龙岗递信,按理说应该放人了。 时爹心里有个猜测,但担心时娘身体到底没说。 毕竟是多年夫妻,时爹只一个犹豫眼神,时娘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不会的,族长是我亲叔叔,我们已经举行了过继仪式,他们也同意我们每年上交三成利润,况且这次已经送五千两过去了。” “小时候族长还抱过小酒,还夸小酒伶俐可爱。不会收了钱又不办事,这是商人大忌。” 你也说是商人大忌,可时家堡算是商人吗? 时家堡是可以容纳数万族人的小型城池,里面完全可以自产自销。 据说几百年前战乱时期,族人就囤了三十几年的粮草渡过了战乱,免受战乱迫害,时家一代比一代昌盛。 时家也没什么野心,每年给朝廷各地要员的疏通上贡占了支出的大头。官家没有下令取缔时家堡,而是以堡养兵。青崖城的军费大头来自时家堡,而朝廷下来的军饷全都一层层瓜分了。 时家堡相当于一条被官方默认的狗,这足以让时家堡在本地千里范围内,黑白通吃横着走,就连知府都要礼让三分。 所以时娘几乎很信任时家堡的地位和名誉,此时即使困惑焦急,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把亲戚族人想的很坏。 “说不定信封丢了。这样,我再去时家堡一次,我亲自带着时家堡的人上山。”时爹道。 时爹见时娘信誓旦旦又忧心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说出让她更忧心的猜测。 不过,这次卧龙岗确实很古怪。 蛮牛山那边的信早就送到了,也丝毫没有动静。 时爹疑惑时,时有歌进来了。 时有歌一身红衣劲装,大步跨过门槛裙摆撒下利落的阴影,手握长鞭,脸色气的暴怒。 还未走近,话先冲了出来。 “平时往来亲热的很,一到需要帮忙的时候,都撇的干干净净。” “我们时家每月都做善事,结果困境时孤立无援!” 商会里各位老板东家平时和善热切,一听时有歌要借人攻打卧龙岗,连连摇头,门关的砰响,甚至连场面话的安慰都没有。 最让时有歌气愤的是,是她走访调查后得知的场景。 当时她弟弟被掳走的首饰铺子外,两边还有排着长队伍领取粥饭鸡蛋的百姓。 这首饰铺子离她家施粥铺子隔了五百米,这么长长的队伍,满白着急大喊帮忙,说山匪绑架的是时家的小少爷。 没有个百姓出手帮助。 他们一个个都只在意自己的破碗能不能盛满粥米,只在乎还要排多久的队才能排到他们。 如果当时那些排队的百姓但凡能稍加阻拦,或许弟弟就不会被掳走了。 还有那个口口声声为弟弟鸣不平抱委屈的满白,爹娘只罚他为粗使奴仆,扣一年月钱。可他怕是跟着弟弟当惯了少爷作态,竟然自己私自逃跑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令时有歌这些年被教育灌输的为人处世准则被颠覆。 什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她就要宁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 时爹拍拍时有歌肩膀,看着女儿眼底的黑眼圈,轻点她眉间愈发积郁的戾气,开解道,“你弟弟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换做平时,时有歌会听爹的话,但此时,她气冲的很。 “爹你一直对什么都温温吞吞不着不急,你不担心我担心!” 时娘拧眉,“有歌,怎么对你父亲说话的。” 时爹忙打圆场,“嗨呀,女儿有脾气那也是担心小酒,再说小歌生气那也是我的问题,是爹的问题。” 时爹这么一说,气氛缓和下来了。 时有歌低头愧疚,小声说道歉。 时爹道,“家和万事兴,一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了。 “老爷夫人,门口有人递来一封信!” 儿子被绑走关键时刻突然来信,三人心跳一下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娘接过信封手都在抖。 时爹见时娘紧张的撕不开信件蜡封,拿来轻轻撕开。 信封里还套了封信。 是两封信。 一家人三个脑袋凑一起看信,管家单手握拳拍打掌心,着急的原地垫脚。 时爹看完信后,对管家道,“算是好消息,你先下去吧。” 管家走后,时爹才掏出信封里的另外一封信,那封信像是大力撕开了两半,字迹确实是时家堡的族长。 时娘看后,气的面色铁青,咬牙恨不得杀了时家堡的人。 竟然背地捅刀要至小酒于死地。 面对这种结果,时爹倒是没惊讶,反而细细琢磨卧龙岗大当家的字迹。 狂傲不羁笔力狷狂,字迹架构疏朗阔达可见雄伟之气,并非暗沟鼠辈能写出来的。 卧龙岗大当家换人了? 时爹轻拍时娘后背,顺气道,“我看这大当家说的可信,他说只是暂时扣留小酒一段时间,好吃好喝的供着,届时定完璧归赵。” “巧言令色!那大当家哪是纯善之辈,臭名昭著人尽皆知!” “我可怜的儿子,日日在土匪窝里受苦。” “可能换人了,这样,咱们再派人打听打听。” 另一边,卧龙岗的时有凤也在为能回家而努力。 霍刃说了回家条件后,时有凤奇迹般的病情好转,头不昏眼不花,能下床走路了。 可是他没有换洗的衣物。 连日来冷汗热汗不断,还防备着土匪头子不敢脱衣擦身,浑身都黏着难受,手脚腕的伤口慢慢结痂了。 时有凤很能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邋里邋遢的,土匪更加对他没兴趣。 为此,时有凤自己把一头青丝揉的乱糟糟的,可一放下来,水波柔顺似的漾开亮光,小柿子和秀华婆婆看了直夸好看,惹得门外的土匪频频探来。 时有凤挎着肩膀泄气。 门外霍刃吹着口哨,“地上有泥灰,我给你刮点?” 语气带着看戏的调侃。 时有凤被流氓口哨吹的脸红,刚想回嘴,秀华婆婆忙摇头,示意他别意气用事。 秀华婆婆倒是暗暗着急,小声道,“小少爷,要不你给大当家的示弱,你身上这衣服……得换换了。” 秀华说的委婉,时有凤听了脸都烧红了。 可要他问一个土匪要换洗衣物,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时有凤低头嚅声道,“对不起,你们还是忍忍吧。”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霍大哥,我拿了些换洗衣服来,想必屋里那位……”那人像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似的,眼巴巴的望着霍刃。 霍刃道,“小乞丐。” 门外来人噗嗤笑出了声。 “霍大哥怎么如此对待时家娇滴滴的小少爷呢,我这衣服虽然粗糙比如城里细软精贵,但总比没有好吧。” “送进去吧。” 不一会儿,门口进来两个哥儿,一主一仆的样子。 来人高挑瘦劲浮粉簪花,腰间别了把弯刀,对时有凤瞧了又瞧,温柔一笑,“小少爷莫要嫌弃。” 都是些干净的衣服,对于时有凤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炭。 时有凤感激道,“哪会,谢谢你。” 对方说几句话后就出去了。 时有凤叫秀华婆婆关了门,守在门口他换衣服。 白天还是很紧张,光线从到处破破洞洞的缝隙射进来,落在时有凤光着的背脊、手臂上,他僵硬且冷的颤抖。 窸窸窣窣换衣服时,门口响起了对话声。 “霍大哥,我这把弯刀怎么越来越不快了?” “我看看,刀口钝了,磨刀的手法不对。” “那霍大哥教教我嘛。” “恶心呢。” “幸好我还没吃早饭。” 外面人脚步重重跺了几下,气冲冲走了。 时有凤觉得那土匪说话真难听,明明这个哥儿只是请教他,不教也不用这么言辞羞辱。 他身上换了件细麻的灰白色衣袍,鞋袜也换成了鹿皮靴子。 放普通百姓身上这些算顶好的了,但是满白都比这穿的好。 时有凤忍着贴身衣物粗糙的刺痛,倒是没抱怨什么,反而很是感激那哥儿。 “他也是被抢来的吗?”时有凤小声问秀华婆婆。 “不是,他叫浣青,是前任大当家的小儿子。” 难怪他送来的衣服看起来比小柿子和秀华婆婆穿的都要好。 只是这些衣服身上都熏有香料,香味浓烈的刺鼻。 时有凤自己家就有香料坊,闻惯了顶级奢侈香料,再闻这些低劣气味,他不是故意的,可也不停打喷嚏。 时有凤揉揉鼻尖,眼泪咳嗽出来了,水汽汪汪安抚自己道,“没事,习惯习惯就好了。” 又过了几天,霍刃叫时有凤去聚义堂吃早饭。 这些天都是秀华婆婆带着吃食去屋里伺候人。 这无疑引起了土匪们不满。 众人对时家堡的挑衅还怒气冲冲,到头来他们却还要好好的供着时家小公子? 更多的是,霍刃拒绝交出时家小公子让众人平息怒气,还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聚义堂的伙食全扣了。 他们当土匪是为的什么?不就是吃喝玩乐做个土皇帝? 以前早上吃的丰盛,肉包子、炒几大锅肉,高汤炖的鸡汤,还有各种面点小食。 现在,全被霍刃以没粮砍了,诸多面点小食变成了桌子上一叠花生米,汤肉变成了白米粥,门口放了个大木桶,里面装了蛋花汤。 一勺子搅拌下,蛋花比孩子窜稀还难看。 土匪们各个面色铁青,寻着由头试探霍刃,纷纷叫嚷把时家哥儿带出来吃饭,谁知道他是不是背着他们偷偷吃好的。 再者,暂时不敢动霍刃,时家小哥儿他们还不敢动么。 “来了来了。” 一个土匪站在门槛上翘着脖子望着田埂,见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人,给屋里众人报信。 大当家在前面大步流星,小少爷在后面蜗牛行。 “放牛的都没这么慢。” 早就盼着见见被大当家藏在屋里的时家小少爷了。 听闻美若天仙,据各方面小道消息说,大当家洞房把人家小哥儿折腾的太猛了,生了病还好几天下不来床。 大当家那根东西,终于发挥了它的实力。 之前他们一起去河边比尿赛,大当家一骑绝尘。身边却没有女人和哥儿,很多男人不服气,挖苦他中看不中用。 这回,大当家倒是用实力证明了。 “咱们这回一定要硬气点,咱们也不是被吓唬大的。” “对!我还就不信,会因为一个哥儿和我们撕破脸明着来!” 一群土匪们义愤填膺出口成脏中,霍刃带着时有凤进了院子。 还没走近,一屋子男人齐刷刷盯着时有凤。 眼珠子像是一条条阴暗凶残的毒蛇,纷纷困住这娇滴滴的小少爷,让其寸步难行。 眼神上下冒犯。 还是那么多双。 霍刃看了眼身后的小少爷,等着看他被吓哭,结果人很争气的板着脸,僵硬的跨进了聚义堂。 一土匪见状乜斜着眼,伸出了腿拦住时有凤的去路。 时有凤捏着手心,转身绕一旁走。 结果对面也伸出了腿,拦住了去路,虎视眈眈两眼精光的看着他。 “叫声好哥哥就放小少爷过去。”一土匪猥琐的摸着下巴道。 时有凤心跳加速,手心出了细汗,他叫不出来这恶心的称呼,但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刚扭头准备回去,身后又被一个土匪堵住,三面都是大高的土匪,阴影里凶恶的气息刺地时有凤脖子发寒。 时有凤急地快哭了。 这时,三面围堵的土匪们,其中有一个让出了路,时有凤见状就要朝那边跑去。 而刚刚让路那个土匪作势又堵了回去,嬉笑得意道,“瞧瞧,美人主动投怀送抱。” 就在那土匪张开双手捉时有凤时,背后飞来一脚,人飞出了院子。时有凤神色惊恐,脚步急急停下却不知道被谁绊了一脚。 整个脸往前面山一样的男人撞去。 他的鼻子、他的额头、他的下巴都会好痛的! 时有凤眼泪扑簌簌的流。 “哭什么,不是扶着你了。” 时有凤抬头,发现肩膀被人捏着,脸和那坚硬的胸口还有一掌距离。 胸口粗布衣襟随意的敞着,健硕的小麦色胸肌就么跳进时有凤的眼里,面红耳赤仰头看男人,发现是大黑熊。 满脸胡子的大黑熊霎时面容可亲了。 不过,时有凤随即被吓得肩膀一抖。 “好哥哥们,要不我陪你们玩玩?” 霍刃随即变脸,厉声呵斥,“活得不耐烦了?” “蜈蚣成精满地找腿玩?” “今后我看一次砍一次。” 刚刚还恶劣的土匪们,一个个瞬间老实了。 他们确实不是吓大的,但这个屠夫肯定来真的。 霍刃目光扫去,都缩着粗脖子,叫时有凤进去吃饭。 时有凤松了口气,最后牛魔王收了蜈蚣精,他挑了个位置板板正正的坐下。 小少爷倒是会挑,挑在关公神像下的位置,难道还痴想土匪欺辱他的时候关公显灵? 霍刃一边腹议一边跟着他坐下了。 八仙桌两人挨着直角坐。 金刀阔马的坐姿,霍刃撸起粗布袖口,那胳膊、那肌肉比时有凤见过的马腿还要粗壮厚亮。 可怕的绝对力量和雄性强烈的气息让时有凤如芒在背。 他目不斜视,只桌底下的脚尖悄悄的并拢,一点点朝外挪了挪。 霍刃斜了一眼。 时有凤被定住。 霍刃见小少爷一个双腿斜并拢的坐姿,肩膀直挺挺的,真当大家闺秀来养的? 娘里娘气的。 霍刃见小少爷快把嘴抿破了,周围土匪的视线如有实质,板着脸扭头扫去,咳嗽了下。 视线退避消散,余光中小少爷松了口气,霍刃微翘着嘴角。 原来是怕土匪们。 可等霍刃回头时,小少爷又一点点往长凳子外挪。 怕狼怕虎似的,离他越来越远。 霍刃霎时冷眼旁观。 他拿起桌上的竹筷,夹着花生米,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丢,石子似的咯嘣咯嘣的,咀嚼得粉碎。 时有凤没看霍刃,可余光中那排森森有力的白牙,像是一口口的咬着他心脏,噗通噗通的惊跳。 时有凤往长凳一边挪动的更快了。 惊慌心跳中,时有凤本能地想远离身边这个凶悍的土匪头子,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他所有的精力视线都忐忑悄摸地观察着大黑熊的神情。 忽的,大黑熊扯着嘴角笑了下。 不待时有凤明白缘由,下一刻长凳翻翘,失重感袭来吓得他面色苍白。 但长凳将翻未翻,一条大腿踩在了长凳边角上,哐当一声,脚蹬重重落地面形成一个斜斜翘板,长凳另一端的时有凤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 砰的一声。 随即香软入怀。 青丝拂耳酥酥麻麻的,短暂的淡淡香气过后,是衣料上劣质浓烈的香料气味。 霍刃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霍刃低头,只见小少爷捂着撞红的鼻尖,眼泪汪汪又惶惶不安地望着他。 桃花眼、芙蓉面,只盼夜夜君来有人怜。 从前听土匪们唱的荤曲儿兀自在耳边响起,霍刃嘴里咀嚼的动作一顿,看戏的眼神忽的意味不明幽暗深远。 松开扶着小少爷的肩膀,“自己坐稳不会?” 肩膀的刺痛生疼终于松开了他,可疼痛还一圈圈的沿着皮表钻入肌理,时有凤忍不住哽咽道,“会的。” 霍刃见他哭,一屁股朝长凳一边挪远了。 又开始夹花生米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有些心不在焉。 斜角视线中,小少爷可怜巴巴噙着眼泪要掉不掉的,粉粉的嘴巴嚅嗫道: “我,我没哭。” “关老子屁事。”霍刃冷不丁凶道。 时有凤被吓得眼皮直跳,双手还扶着桌角,手指用力的越发紧,白皙的皮表下露出细小脆弱的蓝色经脉。 秀华婆婆说不能和土匪对着干,不能顶嘴,把人哄高兴了,自己日子也好过些。 总之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得罪土匪。 时有凤翕动着鼻尖,勉强扯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朝霍刃道,“谢谢你呀。” 嘴角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像软糯的果子泄出一丝勾人的清甜。 霍刃被污了眼似的偏头,给时有凤留了个冷厉大大的后脑勺。 正当时有凤疑惑不定时,霍刃抄起桌上一碗花生米,哗哗的往嘴里倒。 他娘的,这小少爷真是个傻的,看不出他的逗弄戏耍。 还给他说谢谢。 还笑得出来。 11、他是恩人? 聚义堂是卧龙岗最高规制的伙房,早晚定时定点开火,在这里吃饭的土匪能敞开肚子吃。 以前土匪吩咐厨子煮的多,又挑剔剩下多,吃到最后,一桌子残羹冷炙。 霍刃当大当家后,改变了方法。 这个方法婆子们倒是轻车驾熟欢喜的很。 喂猪谁不会啊,吃完了就往人碗里添一点,没吃完不给添。 这活倒是很得罪人,不过能管这个伙房吃食的,家里都有男人撑着,要么人缘好,要么身手好。 李婆婆就是这里伙房的管事人,腰间围着白净的包袱,微白的鬓边插了一支木钗,整个人利索有神。这里坐的土匪,小时候多半喝过她的奶水,对她还是有些情面的。 一个个土匪坐在桌前,等着粗瓷海碗倒下来一瓢瓢稀粥、馒头、咸菜。 “诶,李婶儿手别抖,我吃的完!我比周婶子家喂的猪还肯吃!”牛四嬉皮笑脸道。 牛四一张嘴惯会哄得人开心,但此时也忍不住抱怨道,“又吃清粥咸菜啊。” 要到青黄不接的时节,男人们可不管这些,但是操持生计琐事的女人们不得不精打细算。 李婆婆道,“最近粮食吃紧,有得吃就不错了!” 忽的,牛四把目光投向了时有凤。 其他土匪也暗暗看了过去,幽暗的琢磨,如狼似虎。 时家有钱有肉有酒。 小少爷那青丝如瀑,暗淡的屋子里也闪着银辉,侧面的耳、颈比上等白猪油瞧着还滑腻,嘴巴不知道抹的什么,比村里任何一个哥儿女人都要漂亮勾人。 人他们享受不到,上贡点吃粮总可以吧。 这些算计贪婪的目光落在时有凤身上,时有凤后背汗毛倒竖。 时有凤下意识往霍刃那边挪了挪,怯怯开口道,“你们只要给我爹娘送一封平安信,他们一定会给你们钱粮的。” “求求你了,我娘她身体不好,受不了惊吓刺激,她肯定担心我,你们提出的什么条件她都会同意的。” 时有凤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担忧焦急和迫切的恳求几乎让他有些哽咽,眼里泛着透亮的水光。 霍刃没说话,仍旧听戏似的一粒一粒的夹着花生吃。 牛四听后,反而觉得有诈,“现下出山,时家堡的人肯定等着兄弟们送人头。” 众人又想起时家堡那挑衅的信件,说不定此时正漫山遍野搜寻入山路口。 其他土匪觉得窝囊憋气,牛四可不觉得,谨慎保命要紧。 此时,三当家也出声说话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况且小少爷被掳至山里,也属于无妄之灾,要不是时家堡挑衅咄咄逼人,我等早就放小少爷下山了。” 两人三言两语就下了定论,一屋子土匪心思不定,哪还有时有凤能说的。 时有凤心里那点希望一点点破灭,他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但想着他娘的身体,如何能不着急。 屋子里安静下来,暗暗潜伏着一双双恶劣又愤懑憋屈的眼神。 时有凤坐在凳子上,眼里默默湿润,神情已经飞向了远在山下的时府。 “李婆婆。” 霍刃把木盆往自己正中央挪了挪,昂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示意婆子开饭。 李婆婆刚刚听话听进心了,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一直站在大当家面前,还没给人上饭。 她腰间端着大簸箕,里面装满了白馒头,伸手抓了一把又一把馒头放霍刃面前的木盆。 直至那木盆里的白馒头垒不动了,遮住了时有凤落寞憔悴的脸,李婆婆才问霍刃够了吗。 霍刃不做声,解下腰间的寒刀哐地放桌上。 李婆婆又麻利地从簸箕里掏出六个鸡蛋,见霍刃手还放桌下不动,又掏出粗瓷海碗盛了碗米粥。 “行了。”霍刃双手上桌拿筷子,终于发话了。 时有凤面前白花花一片,以为自己眼睛哭出问题了,一抬头一抹眼,眼都看圆了。 这是人的饭量吗? 惊地时有凤从想家的忧思中回神,不由地盯着霍刃像看什么怪物一般。 霍刃察觉时有凤的目光,冷道,“看什么看。” “没见过人吃饭啊。” 时有凤缩回视线,乖乖巧巧不做声。 霍刃伸手把一旁的两个木碗放时有凤面前,恶声恶气道,“这不是时府,没人伺候你我的小少爷。” 说完,粗厚的大手往时有凤的海碗里丢了四个馒头,两个鸡蛋,哐当哐当砸的,砸得瓷碗偏三倒四的螺旋舞。 好凶。 李婆婆看不下去,弯腰偷偷道,“小少爷,鸡蛋是大当家特意给你的,其他人都没有的。” 时有凤忙捧着碗,对霍刃道,“谢谢。” 他没着急吃,先是飞快又小心地扫了眼白馒头,见皮面上没有黑手指印才松了口气。殊不知这做派又落进霍刃眼里。 霍刃抱着大海碗,稀里哗啦一碗粥往嘴里倒,本就吃相粗鲁,此时还故意吧唧嘴巴。 时有凤眉头跳了跳,拿着一个馒头,闷头一点点的撕着往嘴里送。 小口小口的,腮帮子都不见咬合咀嚼的动作。 像是霍刃小时候喂的小奶猫,吃一点就停下,嘴巴鼻尖都是粉粉的,不想吃了,就夹着嗓子细细娇娇喵了声,然后圆眼无辜地望着他。 不过小少爷倒是没这个胆子。 只埋头吃。 艰难的吃了一个后,手指又抓了个馒头,白白的馒头白白的手指,又慢慢的撕扯着吃。 时有凤确实觉得难以下咽,但想要回家想要病好,就得补充体力。就管吃下就行,不要管味道,他麻木的安慰自己。 吃完一个就吃不下了,但想想家里人焦急等着他,想着家里丰盛可口的饭菜,想着一家人灯火可亲其乐融融的场景,他又艰难的继续吃。 巴嗒巴嗒泪珠掉进木盆里的馒头上,时有凤怕大黑熊又骂他,赶紧抬袖擦拭,嘴里塞馒头的动作更加遮掩似的发急。 “咳咳~” 时有凤呛到了。 但是偷偷瞧大黑熊没看过来,松了口气。 馒头实在太干,时有凤嗓子眼都被吸干了,吞咽都显得干涩困难。 想要喝水。 他悄悄的看了眼霍刃旁边的稀粥和蛋花汤,他这里没有。但是不远处门口有个大木桶,土匪们都会自己去打一碗蛋花汤。 可这意味着,他要穿过密集的土匪桌,去挨着一群土匪排队。 八仙桌摆放的紧,土匪们都壮而面凶,背对背而坐的土匪们中间留有缝隙小路,但根本不够人走路。有土匪起身盛汤,都会粗嚷着嗓子,叫两边土匪挺直腰背让一让。 他走这条小路,必定碰到土匪们的腰背胳膊。 想想那个画面,如同如入了一排排虎视眈眈的狼窝,时有凤就头皮发麻紧张害怕。 时有凤捏着馒头一脸焦急犹豫,强吃着馒头,嘴角也嚅嗫吃不动了。 霍刃假装没看到他这样子。 送给小少爷面前的馒头鸡蛋他还挑三拣四嫌弃不干净。 轻易得来的不知道珍惜。 现在知道要他自己去取蛋汤稀粥了,反而屁事都没有。 他知道小少爷没这个胆子,跨越重重土匪去那木桶边。 也没胆子使唤他去。 不过,霍刃还是想知道,到底小少爷是怕他些,还是更怕那一群土匪些。 可能到时候只得眼巴巴求他了。 霍刃翘着长腿,悠哉悠哉地,嘴巴张开闭合间,两口吞个白馒头。 再大声嘬嘬稀粥,长长滋溜吸着蛋花汤。 羡慕的时有凤悄悄吞咽了下口水。 这时,门外那群“山猴子”又来趴门口了。 七个孩子站在院子里撑脖子踮脚努力吸着气,吸着从屋里飘出来的白馒头香气,闻着馋出口水的蛋花汤。 眼睛直直的冒光,看着像是饥肠辘辘的小野狗。 孩子们的伙房是在村中,一天只早晚一碗粥一个馒头。 七八岁孩子运动量大又在长身体,每天山里田间上蹿下跳的,那大锅饭的标准根本吃不饱。 霍刃上任后,给他们伙食翻倍了,但还是不够,每天眼巴巴馋这里。 但这些孩子们不敢进屋。 屋里是有名有姓排得上名号的大土匪的地盘。 牛小蛋只有在这时候才会想他爹牛三。 牛三的威名已经出了山,周围村子城里,谁不知道这恶贯满盈的土匪牛三。 但作为这样一个大土匪的儿子,牛小蛋从来没吃饱过。 他爹从来不归家,归家就醉醺醺地搂着女人,回来指着他娘和他骂。 有一次他爹回来见他和他娘在吃鸡蛋,揪着他耳朵就是一顿打骂。说他在前面拼死拼活,养家糊口不容易,娘俩竟然偷偷背着他吃好吃的。 牛小蛋望着他爹肥的流油的肚皮,看着他身上簇新的细麻衣裳,最后看着他给女人们的金钗珠宝,默默没说话。 在他爹眼里,他和他娘都是不用吃的物件,时常看着碍眼便是拳打脚踢。 他发誓,他长大后一定要杀了他,再带他娘吃好吃的。 可他再恨他爹,每次到聚义堂外,他爹碍于情面,会从里面丢一个馒头出来。 不过,他已经好几天没见他爹了。 也不知道这次又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此时脚步不能跨屋子里,但牛小蛋的眼睛早就飞进去了。 馋嘴的眼睛一改阴郁,嚯,大美人儿今天也来吃饭了。 像是村里脏兮兮的猪圈里,混进来一头白净漂亮的迷茫小羊羔。 像是赶着吃断头饭的肥猪堆里,大美人儿娇滴滴的手指捏着一丝白馒头,蹙着眉头吃的委屈拧巴。 不吃给他们吃啊。 可给牛小蛋他们急的发愁翘首以盼。 时有凤很难不注意到门外动静。 他抬头望去,那七双渴望的眼睛齐刷刷的望着他。 时有凤顿时有了个注意。 或许是土匪给的压迫感太强了,比起经过摩肩擦踵的缝隙小路去打汤,此时站起来朝那群孩子喊话,显得也不那么局促害怕了。 时有凤唰地就站了起来,周围土匪也望了过来,霍刃也是。 时有凤紧了紧袖口里的手心,目光越过自动物化成猪头的土匪们,朝那群孩子开口了。 “你们谁愿意帮我盛一碗蛋汤,我就给谁一个馒头。” 话音一落,孩子们眼睛一亮,目光又落在了霍刃身上,周围的土匪也看向了霍刃。 盛汤得一个馒头,孩子都跃跃欲试。 但进屋子,没人敢进来。 除非大当家许可。 时有凤不知道这不成文的规矩,只点了一个看着胆儿壮的孩子,“你,过来。” 牛小蛋觑了眼霍刃,见霍刃端起粗瓷大碗咕噜咕噜喝汤,霎时机灵道,“好嘞,谢谢夫人。” 霍刃闻言差点噗出汤。 霍刃顿了下,接着一言不发的咬着馒头,吭哧吭哧的干饭也不管面色惊诧的小少爷盯着自己看。 时有凤心绪不宁地坐下。 他惊诧如被雷劈中,但反应过来后也庆幸霍刃没开口反驳。 当着这么多土匪面否认这个称呼,那他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可“夫人”两个字听的时有凤心里直犯恶心。 直到牛小蛋盛了碗汤过来,他还没从可怕中回神。 孩子黑乎乎的手端着汤放他桌前。 时有凤随手拿了个馒头,递给牛小蛋。 他恍神递差了,没等牛小蛋接住,馒头就掉地上了。 白馒头滚了滚,变成灰扑扑的馒头。 时有凤听见动静回头,牛小蛋已经弯腰捡起来了,有些气恼不发,一双狼崽眼暗暗的瞧了时有凤一眼。 正当牛小蛋准备出去时,手里馒头被夺走了。 他正咬牙发怒,抬头发现是孔武有力的男人手,手臂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狰狞疤痕。 不等牛小蛋认命愤恨离去,霍刃又给他塞了个白馒头。 “走吧。” 牛小蛋一顿,而后龇牙一笑,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霍刃拍了拍灰扑扑的白馒头,敷衍地吹了三口气后就塞进嘴里。 他察觉到时有凤盯着他看。 就他小少爷娇气。 这时,一旁的李婆婆开口了。 “大当家的,你对人也太凶了。你这样,人是不会跟你同心的,要是你不喜欢,我倒是喜欢这个有孝心的小少爷,给我做儿媳我保管好好照顾。” 牛四扭头吆喝,“大当家怎么不喜欢?不喜欢能天天窝着屋里睡?” “牛寡妇日盼夜盼望地紧嘞。” “大当家可是自从时少爷来后,晚上就没出去过。” 李婆婆笑眯眯道,“那还有个样子,有家室了,就别像以前天天晚上不回去。” 时有凤心口怦怦跳,连日来大黑熊都识趣的保持距离,此时听这些话如坠冰窟。 这便是温水煮青蛙吗?让他日渐松懈戒备,最后才露出淫邪真面目。 捏着筷子的手指忍不住细细抖着冷颤,时有凤闭了闭眼,想极力冷静,可是抬手间坐了一个磨刀霍霍的大黑熊,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了。 还有一屋子狼吞虎咽的土匪。 眼泪无声吧嗒滴在桌子上。 埋头吃馒头的霍刃瞥见桌上湿润的水珠,抬眼见小少爷又在哭。 他本不想管的,但见时有凤用指甲无意识扣自己手心,他叹了口气。 伸手握住了那细白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像是捉了一只怜弱的猫爪子,冷不丁的,时有凤眼皮抖得厉害,眼眸动了动不敢看那男人手,只眼泪扑簌簌的掉。 霍刃掰开他紧紧拽着的手心,冰凉细滑的手感摸着倒是舒服,只是霍刃没其他心思,只是在那手心比划了字迹。 时有凤却看不懂,泪眼懵懂的盯着粗长的手指在手心里比划。 那手指的倒刺戳的手心泛着一圈圈的红,刺疼逐渐袭来,时有凤忍不住要缩回手。 土匪说厌恶哭和泪,那他把泪水滴在土匪的手指上,说不定嫌弃的就不碰他了。 时有凤刚想把脑袋倾斜让泪珠砸那手指上,下一刻面前一暗,转眼间他被揽在气息浓烈的胸膛,耳边落下温热低沉的私语。 “已经送了平安信。” 霍刃见人还在发抖的怕,刚刚又做什么投怀送抱? 一贯懒得解释的他,面无表情道,“只是夜晚出去站岗。” 一群土匪听见霍刃解释,纷纷说他不够男人,怕啥小少爷。 李婆婆倒是欢喜的给霍刃面前的盆子添了两勺粥饭,欣慰道,“知道疼人了就好。” 时有凤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只觉得耳边闹哄哄的,他被揽去怀里的一刻应激的耳膜刺痛,耳鸣一片。 时有凤睫毛惊栗抖着,视线慌得乱逃,这一扫,看见那禁锢着腰间的手臂。那雄浑有力的手臂上肌肉蓬勃,唯独手腕处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时有凤一下子就不挣扎了。 他抬眸仔细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粗野的轮廓苍劲的下颚,那双眼黑而深。 像极了那日在巷子里救他的恩人。 当时人带着斗笠看不见脸,时有凤只记得大概印象。 手臂上有长疤痕,下颚胡子短厉,小麦肤色灰扑扑的一身,高大又糙的很。 两者都符合了。 时有凤压根就没把恩人和身边的土匪联系在一起过。 时有凤脑袋乱了。 救他的和绑他不让下山的,是一个人。 还是同一天,两次出事。 时有凤痴痴地怔愣着,一时忘记他还被抱在男人的怀里。 12、送猫咪 一连几日,霍刃每天都早出晚归的。 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每晚倒头就睡呼声震天。时有凤也不关心他每天干什么,只是准时准点的盼着门外呼声响起,他才松口气。 甚至哪天晚上要是没听见这呼声,他会担心的睡不着。 因为这意味着,大黑熊还没睡着。 屋里只他一个人,虽然晚上他睡觉上了门栓,可第一晚来的时候,亲眼见大黑熊一刀劈碎了门。 这门对大黑熊来说形同虚设。 黑夜模糊了所有边界阻碍,到处漏风的薄薄屋子显得深幽,一墙之隔的茅草屋吓退了多少越来越近的犬吠声。 但门口睡着的,是最危险凶猛的大黑熊。 时有凤不知道霍刃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猜不透看不透。 看着没有危险但又处处透着危险可怕。 嬉笑怒骂他沾全,却在某些小事情上给与他距离分寸,让他安心。 时有凤一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和恶贯满盈的山匪头子是同一人,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 问不问都没结果,或者说不论他说什么,在他这里都带着猜疑。 月上高空,山间田野虫鸣簌簌,静静的细风穿过橙子树叶,带起清浅晃动声。 时有凤微微翻了个身,左半边脸压在枕头上睡疼了。 手指头勾了一百只羊,开始昏昏欲睡时,猛然惊醒——没有鼾声。 夜里死一般的寂静。 茅草屋里的霍刃睁开了眼。 他抬手敲了敲破旧的木板墙。 “还不睡?” 男人低沉雄厚的声音,冷不丁在深夜震动,床上的时有凤霎时心里紧了紧。 声音还在黑暗的屋子里萦绕,像是锁魂的精怪朝他飘来,时有凤悄悄拉扯着被子盖过脑袋,屏住呼吸,蒙头装死。 对付时有凤,霍刃简直轻而易举。 “哎,我那被褥一年没洗了,平时杀猪宰牛溅得一身血渍,双手就这么揪着衣服摸摸,累到家里倒头就睡,衣服都没脱。” “小少爷,你闻着没味儿吧。” 话音一落,时有凤觉得鼻尖的腥味越发大了,被子里又闷又热,额头冒着细细汗珠,一股酸涩泛恶心的气味钻入鼻尖。 但他仍旧闷气不出,死死不动。 一墙之隔的霍刃双手枕着后背,扭头朝木墙对着,仿佛看到屋里小少爷在被子里死死憋气。 吓他怪可怜的。 不吓又对不起自己。 可怜又软乎的小猫咪谁不想逗逗两下。 就小少爷那走三步喘一路的小体格,不出三下就撑不住了。 三、二…… 还没到一,霍刃嘴角无声勾了勾。 窸窸窣窣一声,时有凤受不了似的掀开被子,仰面的脸颊热的泛着粉红,嘴巴一张一合的,发出细细的换气呼吸声。 和小猫的呼吸声一模一样。 勾的霍刃心痒痒。 霍刃起身了。 动作稀里哗啦响的很,草席下铺的是稻草,稍稍一动便夜里大响。 小少爷此时定紧紧捏着被子,像是待宰的羔羊。 如此,还不够。 他还抬手刻意给木墙一巴掌。 哐哐两声巨响。 脑海里出现小少爷那双瞪成铜铃的圆眼,裹着被子死死缩成一团的样子。 屋里的时有凤确实被吓到了。 夜里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时有凤一直是和衣而睡,金钗也一直藏在腰间,此时手心紧紧揣着发抖。 但很快,有力的脚步声只在门口顿了下,随即走了。 脚步声沿着屋前的小路越走越远,时有凤心里悬着的心跳,才逐渐随着脚步声一起变小了。 时有凤闭了闭眼,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似的,肩膀泄力,整个人瘫软在褥子里。 他默默的哭着,想家想什么时候能回去。 甚至开始想白天,起码白天的时候,身边有秀华婆婆和小柿子陪着,他会安心好过很多。 慢慢的夜更深了,时有凤在担惊受怕中也睡着了。 快点睡着,他也能在梦里回到家里,听听家人的欢声笑语和宠溺的关心。 第二天清早,时有凤还没醒,就听见门口有喵喵叫声。 他睁眼,眼皮重又疼。 爬上树梢的光从屋顶破瓦落下,明晃晃刺的时有凤抬手遮眼。 屋外喵喵叫的厉害,无助害怕似的又不敢跑。 时有凤脑袋清醒了,瞬间穿鞋子开门跑出去看。 “你,你干什么!” 时有凤一打开大门,就见山包包一样的男人蹲在地上,左手拎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奶猫,右手拎着一只硕大的老鼠。 他还把猫和老鼠凑近头碰头。 老鼠比小奶猫还要大。 小奶猫眼睛湿漉漉的害怕,小粉爪子一缩一张,一直不停的喵喵地叫唤。 “教猫捕老鼠啊。”霍刃瞥了眼撑门而立的小少爷,满脸纯良道。 目光上下一扫。 啧,这么担心。 脖子领口的交领都没理,小小的锁骨都露出来了。 霍刃视线大大方方的扫着时有凤的脖子,时有凤低头一看,脸霎时通红。 砰的一声,双臂合门。 时有凤抵着门口整理衣衫。 片刻,门又开了。 霍刃下意识看去,但眼珠子只斜斜动了下,没扭头。 小少爷出来了,脸像上了一层细腻的亮粉又泛着红晕。 霍刃把手里的小奶猫高高举起打量着,奶白奶白的绒毛,粉红粉红的鼻尖、嘴巴、猫爪,眼睛也是圆溜溜湿漉漉的。 就连那神情都相差无几,无助的又怯怯的害怕还藏着一丝天真的希冀。 霍刃见时有凤着急担忧的样子,慢吞吞问道。 “养吗?” 时有凤哪会养,只是觉得同病相怜罢了。 难得顶嘴,“我自己都是笼中雀,还要圈养它吗。” 霍刃一时竟然没分清时有凤话里头的意思。 是说时府养他的方式?还是说他把人放山上不让回去? 瞧那委屈而不自知的样子,怕是抱怨时府吧。 霍刃道,“那就丢了。” 时有凤急道,“这么小都没满月,它哪能活。” 霍刃道,“你又不想养,又不要我教它捉老鼠,又不要我丢……”下结论道,“小少爷真难伺候。” 霍刃说的时候眼睛撇到时有凤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泡发的寿桃似的。 怕是昨晚哭着睡着的。 幸好他跑了,耳不听为净。 霍刃伸手捞来门口的木盆,把一猫一鼠放进木盆里。 “小猫咪你没人要咯,你自己看着办,是你吃老鼠还是老鼠吃你。” 那老鼠感觉一个翻身能把小猫咪压死,小猫也知道似的,对着庞然大物直往木盆边缘缩,张大粉嘴喵喵叫的可怜。 时有凤纠结一番,束手束脚的弯腰,伸出一根食指轻碰了碰喵喵无助的小奶猫。 小奶猫像是看到被救的希望似的,立马朝着时有凤细细叫唤,还用脑袋蹭那根试探的手指。 磨磨蹭蹭的,霍刃看着烦。 直接拎着小奶猫的后脖颈丢时有凤的怀里。 时有凤忙伸手抱住,看着怀里不再叫唤的小奶猫,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他没养过猫,因为家人怕他被猫抓伤,但他又喜欢毛茸茸的触感,每次都隔老远叫满白摸猫,满白会一边摸一边告诉他手感。 原来摸在手里真的很软又安心的舒服。 “起个名字吧。”霍刃见时有凤笑了,开口道。 时有凤却不肯,想着后面等小猫长大了就放它自由。 霍刃见小少爷善良的天真,金口玉言似的道,“那就叫它好大儿吧。” 时有凤睁大眼,这什么名字这么难听。 霍刃耸耸肩,“你不乐意也管不着我怎么叫。” 不一会儿,秀华婆婆和小柿子来了。 两人都好奇怎么来了只小猫。 秀华婆婆还看着木盆里的老鼠,惊讶开口道,“好大的竹鼠,这个节气还这么肥。”秀华婆婆说着,看了眼霍刃,试探道,“刚好炖汤给小少爷补补身体。” 霍刃侧身没看人,只对时有凤道,“快点洗漱,要到开饭点了。” 秀华婆婆瞧着男人嘴硬的样子,这猫和竹鼠都分明是捉来逗小少爷开心的。 看小少爷红月牙似的眼皮,想来昨晚又被吓哭了。 秀华婆婆见小柿子爱摸小猫咪,便在屋檐下的洗漱架上,把“牙刷”和“牙粉”给时有凤准备好。 一支昨夜泡软的杨柳枝,一包小木盒装的草木灰。 时有凤接过,咬碎的杨柳枝的苦涩气味在口中散开,草木灰涩口,一点点的龇着牙倒弄着。 最开始他很抗拒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戳的牙龈生疼红肿,到现在也还适应不了。 霍刃没看哥儿洗漱的习惯,自己池塘边逗他的草鱼苗。 时有凤洗漱好后跟着霍刃去吃饭了。 一开始在聚义堂吃饭,时有凤眼睛都不敢到处转,但现在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他发现了一个现象,来聚义堂吃饭的土匪越来越少了。 他们一去,就听到一个牛鼻子翻天的男人拍着桌子骂。 “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我家那小猫还没满月就被偷走了。” 一旁有人哄笑,“谁这么没出息半夜偷猫啊。” “八成是小孩子搞的。” “要我发现谁偷到我家了,我定要砍他的双手!” 凶神恶煞恶狠狠的,脸颊横肉都在抖。 时有凤眼眸微动瞥了眼霍刃,心底悄悄有个想法。 坐山观虎斗,两败俱伤。 他没做过坏事,此时心虚地绷着小脸,偷偷伸出手指试探地朝霍刃指了指,对那土匪示意:就是这人半夜不睡觉去偷小猫。 但那土匪唾沫横飞,压根儿没注意到两人来了。 时有凤有些心急,见对方没察觉,那就望向霍刃,小小凑近一步开始挑拨离间。 “大当家,他说要砍了你的手哦。” 神情笨拙的青涩,一看就没干过坏事的小少爷,声音也含糊着怕人听见似的。 霍刃假装没听见。 时有凤看了看两人间隔两个手臂上的距离……认真地又朝霍刃挪了一步。 他自知煽风点火的功力不够,所以距离取胜。 “大当家的,那人把你当做孩子,没有一点尊敬。” 距离很近了,那小脸仰着下巴,隔着拳头的间隙落下的温热气息还是很明显,霍刃觉得耳朵有些痒,酥酥麻麻。 霍刃一脸不明所以的揉了揉耳朵,扯着嗓子道,“你刚刚说什么?抱歉我没听见。” 近距离大嗓门下,震得时有凤睫毛细抖,眼底水眸都在颤。 时有凤捂着耳朵遗憾叹气,“壮年早聋。” 霍刃眼没瞎,时有凤那小心机没得逞的失落和憋劲儿尽收眼底。 他大摇大摆跨进门槛,从后背揽着那气势愤怒的土匪,“是我,你要如何?” 闷雷震耳,吓得惊牛四一抖。 牛四扭头见是霍刃,忙满脸嬉笑讨好道,“啊呀,那只猫本来就是要孝敬大当家的,承蒙大当家喜爱,是我老牛这辈子的福气啊。” 霍刃好兄弟一般搂了搂牛四肩膀,“嗨呀,自家兄弟我就没客气哈。” 牛四瑟瑟发抖,连着应和。 他娘的,你嘴上说着好兄弟自家人,天天拿刀砍人。 还是每天情绪稳定的发疯砍人。 牛四痛苦,不知道明天他还能来这里吃饭吗。 一旁人偷偷给牛四道,“你是不是得罪时少爷了?他刚刚在给那屠夫吹枕头风。” 牛四惊诧,“我,我就偷偷看了几眼啊。” 没想到看着人畜无害多看一眼就会碎掉的小少爷,背地里竟然这般心机睚眦必报! 13、心情好了。 卧龙岗换大当家近半个月了。 不过霍刃很低调,土匪高层们都很低调,知情的男人们回家里都缄口不提,村子里知道换大当家的很少。 一开始,霍刃这个二当家变成大当家了,那么二当家之位空悬,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但最近,人人风声鹤唳,几乎被逼到了绝路上了。 能来聚义堂吃饭的土匪越来越少,霍刃屠夫的名声私下传开了。 另一方面,卧龙岗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春耕好时节。 数千人的卧龙岗被分成了十寨,每个寨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耕种。而种子、农具、耕牛则是重中之重。 寻常老百姓操心的这些,山寨里的村民倒是不用操心,上面每年会发下来。 不过这些年来,发的时间一年比一年拖沓、偷工减料。 靠抢劫过日子,每天提心吊胆哪是个头呢。 村子里有真正重视耕田的,还想靠土地老实本分吃良心饭。正常来,讲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开始动土开工了。 今年种子农具迟迟没发,村里人都以为有什么变动。 直到前些日子,发了一大批种子农具,种子看着比往年都要好,农具也比往年锋利好使。 本来就开工晚了会儿,此时家家户户种田忙。 就连平时山上河下乱蹿的孩子们,此时也会被家里大人扬着木棍赶下田里干农活。 时有凤这几天没等到孩子们就是这个原因,不过孩子们不来,那他就进村去。 他趁霍刃心情好的时候再确认了下,霍刃说他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 还劝他慎重进村。 有小柿子和秀华婆婆带着进村子,时有凤倒是不怎么怕。 他从来没去过村子,本以为大黑熊那个屋子已经是最简陋的了,一进村更是开了眼。 村里很多人不论男女都是黑乎乎的赤脚,裤腿高高挽在膝盖上,大部分小腿上都裹着或干或稀的泥浆,衣衫褴褛面容枯黄。 稍有讲究点的,脚上套着草鞋,也没穿鞋袜,用棕榈沙瓤裹着脚再用粗麻系在脚背上保暖。 这简直冲刷了时有凤的认知。 怎么会有这么穷的地方。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你们不是吃大锅饭每年都会发两套成衣,粗盐一斤,糙米百石吗?” 按道理伙房每天还会供早晚两餐,不至于这么穷吧。 秀华婆婆见时有凤露出惊讶的神色,含糊开口道,“每年看天收成,好的年景能有,遇到好的大当家也能有。” 意思是说,大黑熊不是个好大当家的? 确实,是不是好的,看看底下村民过什么日子就知道了。 是好的,就不会卡着他不放下山了。 不过,他没在这里饿着肚子,又比这里的人好千万倍了。 阡陌纵横,田间地头都是人,有水田里绿油油的水草,有旱地里生火烧草木灰堆肥的浓烟。 小路旁的杏花探出零星的粉花,零零散散的映在水田里,春风一吹,水波弯弯。 不管怎样,春天在孕育新的生机。 时有凤沿着小路没走多久,就来到一片秧苗田里。 浸泡在小溪里发芽的谷种均匀撒在细土里,等它们长到手掌长度后,就会一根根移植到水田里。 而秧苗里有一种稗草与之极其相似,生命力十分顽强。一籽熟落,来年田里遍地,叫人分不清哪个是秧苗哪个是稗草。 所以秧苗是吃饭的关键,农家子必须自小学会区分秧苗和稗草。 “教你多少次了,还学不会!你脑袋是架在脖子上做摆饰吗!” 水田间,一个妇人开口训斥身边的孩子。 妇人头发随意的盘在脑后,鬓前几缕干枯发丝飘着,圆盘脸挂着重重的眼袋,眉眼染尽生活的风霜,细细周围遍布眼尾。 那个孩子,时有凤也面熟,之前“叱咤风云”,小柿子没少说他的“英雄事迹”。 他就是牛小蛋,上面还有个堂哥叫牛大蛋。 堂哥比他大八岁,此时已经十六岁。在村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成了家中顶梁柱。 干活多,吃的也多,食堂吃不饱就在家里开小灶。 牛小蛋也是吃不饱,但每次加餐都没他的份,家里奶奶偏心能干活的堂哥。 外加他爹牛三常年不着家,他叔牛四巴不得自己儿子得偏爱,牛小蛋不敢报复他叔他哥,就指着奶奶欺负。 老人年轻负担过重,眼睛雾雾罩罩看不清,五感退化,骨架也缩成了一团佝偻着背。 牛小蛋就捉弄老人,用芭蕉叶子把自己拉的东西放老人床上。老人偷偷用开水冲鸡蛋吃时,趁老人出去不在,往碗里撒尿,老人瞎的嘴巴鼻子都闻不出味道,全部吃了…… 这种劣迹斑斑的事情,时有凤听的张大了嘴,世上竟然还有这种顽劣的孩子。 要想训服他们,难度可想而知。 正常人都避之不及,但时有凤为了能回家,只有迎头直上了。 此时见牛小蛋被他娘这般呵斥,孩子只黑倔着脸并未反抗,可见或许也不是无药可救之人。 不知道牛小蛋是真笨还是不愿意学,他娘把秧苗和稗草指着他眼睛教了好几次,牛小蛋还是不会。 “脑子被狗吃了?稗草都不会认,你今后怎么讨生活吃,你以为你是城里的小少爷啊。” 牛娘大声吼着,一个巴掌就落下。 泥水溅落在水田里,牛小蛋脸上印下深深的五指印。 巴掌声听得时有凤下意识一激灵,但牛小蛋没哭,反而回头恶狠狠看了时有凤一眼。 “看什么看,你以为你就能认出来?” 七八岁孩子的自尊心强的可怕。认为一旁时有凤在看热闹,有损他平时在时有凤面前耀武扬威的姿态。 有的人干了几十年农活都不能辨认出来,这种人就是不能干的人。 不过小少爷认不出来理所应当,秀华婆婆看着时有凤想。 “这有何难。”时有凤道。 牛小蛋扭眉,一旁牛小蛋娘也撑着腰杆望着时有凤,不相信这城里的小少爷能一眼就看出来。 估计,这小少爷在路上看到秧苗都不认识。 时有凤道,“稗草旁边是秧苗,秧苗旁边是秧苗。” 牛小蛋眼睛愣着琢磨,小柿子笑出了声。 …… “你耍老子!” 牛小蛋弯腰就捡起水田里的泥巴要砸时有凤,小柿子和秀华婆婆忙护在时有凤身前,牛蛋娘却放任自己儿子拿泥巴砸人。 一老一小身上都被砸了泥巴,就连时有凤领口上都被溅了些泥水。 时有凤有些生气。 “我本以为看你平时机灵,是假装辨认不出来,没想到真是不会。” “白头草,青绿秧,叶面宽软是稗草。” 时有凤丢下这句话就带着两人回去换衣服。 牛小蛋被时有凤这般“看不起”,内心别提多恼怒,手指间紧紧攥着泥水都挤出了条痕。 “睁眼瞎说,装模作样谁不会!” 牛娘又一巴掌落下,呵斥道,“他说的是对的!” “现在人家把口诀都告诉你了,你还是不会的话,今晚你那份口粮全给牛大蛋。” 牛小蛋磨牙,那小少爷刚刚说什么来着? 文绉绉的谁记得住。 牛小蛋磨磨唧唧一番记不住,只得问他娘,“刚刚那时少爷说什么来着?” 牛小蛋娘愣了下,一改泼辣,缓声道,“你说他姓什么?” “时啊。时府小少爷。” 都只知道绑来了位小少爷,听说如何漂亮娇气,但没人好奇他姓什么。 “娘你怎么了?” 牛小蛋一问,他娘又一巴掌狠狠打来,“你刚刚拿泥巴砸时少爷干什么?人家小少爷惹你了?” “人时家小少爷这么精贵,你向人家砸泥巴?” 牛小蛋捂着脸不可置信,他娘被鬼上身了? 另一边,时有凤有些抱歉看着秀华婆婆和小柿子。 可这点泥水,对他们田里讨生活的人来说,微不足道,甚至会有点安心的气息。 时有凤不同,脖子上、衣领的泥水带着土腥味儿,闻着十分不舒服,看着碍眼又浑身难受。 “不过,那牛小蛋还能听他娘的管束,我努力努力应该能有办法的。” 秀华婆婆点头应和,没有打击天真的小少爷。 牛小蛋哪是能引导好的,他现在还能听大人的话,不过是他现在还不能自己讨生活。 一旦他自己能自食其力,有了反抗的能力,你看看他还会听话吗。 回去路过田间的杏花时,秀华见时有凤多看了几眼,她就摘了一串带着花苞的枝丫。 小柿子看了看,疑惑的看了眼秀华婆婆,最后没有开口。 这杏子树是秀华婆婆家的。就是她自己摘被家里知道了,也要挨训骂的。小柿子不明白,秀华婶婶明知道下场,为什么还要给夫人摘。 三人回到屋子时,门口有两个小哥儿。 一个衣着柳青嫩芽绿长衫,腰间系着梅花似的腰带,裸露在外的手指、脖颈、脸颊都看着十分干净,涂脂抹粉的脸看着像是墙面刮了石灰。 他是老大当家的第……数不清中的一个小哥儿,但是最得宠的哥儿,就是那个浣青。 浣青身边还有个低眉恭顺的哥儿,他手里端着一些干净的衣服。 浣青刚来时,见屋子里没人先是左看右看,然后指使身边的哥儿提着水桶进屋去。 “浣青,你来啦。” 那哥儿刚准备提水泼床,听见门外时有凤声音,吓得手脚一哆嗦,水直接撒地上了。 水桶哐当晃在地上,时有凤往屋里探头,见土地上泡起了水坑。 浣青面色不愉,那哥儿紧张的嘴巴哆嗦。 时有凤道,“谢谢呀,不用帮忙擦洗屋子。” 时有凤脸上带着浅笑,迎着门口辉光而立,他手里拿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杏花,像是画里报春的神仙。那哥儿闻言咻地脸红,怯怯的弯着身子出来了。 浣青却看见了时有凤衣领上的泥水,眼里像是被针扎似的,“我借给你穿的衣服你就这么不爱惜吗?” “这件衣服我自己平时舍不得穿,没想到你就这么糟蹋它,你是小少爷你看不上它倒是提前说啊,早知道就不借你了。” 时有凤知道他爱惜衣衫,不然也不会用这么香浓的香料去熏衣衫,忙道,“不是,是不小心的,我这就赶回来擦洗了。” “谁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娇气矜贵的小少爷,一边穿人家的,一边又糟蹋!” 时有凤觉得浣青态度变的好奇怪,一改之前的温柔说的好生蛮横。 衣服本来就是会穿脏的,他又不是故意。他把衣服弄脏了,也是第一时间赶回来清洗。 但是他觉得自己受他恩惠,始终没有顶回去。 秀华婆婆和小柿子看着他,时有凤暗示他们不要回嘴。 浣青听说霍刃送给小少爷一只猫,憋了一肚子气专门来找茬儿的。 此时觉得小少爷缄口不言是不屑和他说话,手里还拿着故作高雅的杏花枝。浣青看着烦的很,一把从时有凤手里夺过。 枝干呲牙似的呲呲咬着时有凤的手心,刺痛袭来,时有凤霎时眼里掉泪。 青天白日的,浣青一脸像是见了鬼。 他气狠狠的把杏花丢地上踩了踩。娇嫩的花瓣揉碎沾了泥土,正当浣青开口骂人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雄浑的男人声。 “干什么。” 浣青霎时明白过来了,小觑了这个看着天真的小少爷。 好好好,他说怎么说哭就哭,原来是撑腰的回来了。 浣青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把,扭头也眼泪汪汪的看着走来的霍刃。 “霍大哥,小少爷瞧不起我的衣服,一口一个骂我是个土匪,还往身上刷泥水要栽赃陷害我!” 浣青哭得梨花带雨的惹人怜爱,楚楚动人任谁看了都心软的很。 时有凤眼里的泪珠一颗颗的掉,蹙着眉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浣青。 小柿子大喊道,“不是的,他倒打一耙欺负小少爷!” 秀华婆婆悄悄给小柿子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霍刃沉声道,“要哭去一边哭,最见不得喜欢哭的。” 浣青被凶得肩膀一跳,时有凤下眼睑垂着的眼珠吓得颤抖的滚下。 两人都朝外走去。 霍刃一把扭过时有凤的肩膀把往人往屋里推,“你还有胆子跟着人走?还没被欺负死啊。” 霍刃下手没轻没重,时有凤只觉得肩膀被捏碎了,眼泪更是哗哗的掉。 哽咽道,“你不是说一边去哭吗?” 霍刃不耐烦的蹙眉,“滚进去。” 浣青听见身后动静,就见霍刃把人往屋里推,霍刃越推,小少爷越会装模作样的博取可怜,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时有凤终于忍不住了,哭腔道,“你别捏我肩膀了,呜呜呜,好疼。” 浣青顿时气的咬牙切齿,多会装! 比可怜谁不会? 他刚我见犹怜一眼万年地朝霍刃望去。 霍刃斜睨,“还不走?猪草牛草割完了?嫌弃活不多,我再给你安排安排。” 霍刃本就被时有凤的眼泪搞的心烦意乱,此时把所有恼怒都对向了浣青。 浣青气的大步跑了,身后的小哥儿直喊少爷慢点。 秀华婆婆也带着小柿子走了,留两人独处。 小柿子一路小跑跟上浣青不远的距离,故意大声道,“大当家好疼夫人的啦,惹到我们夫人你算是踢到棉花啦,但大当家是块铁板啦!” 浣青气的回头狠狠凶小柿子,不待小柿子往秀华婆婆身后缩,浣青一脚踢向小路旁的椿树。 “呜呜呜。好痛!” …… 四个人叽叽喳喳边走边吵架,终于走远了。 屋檐下终于安静了。 霍刃看了眼进屋的时有凤,抬手看了下手臂上的泪珠,清凌凌的饱满晃动着。 他随手抹掉,看着灰扑扑地上的杏花枝。 他脚尖动了动。 膝盖微微弯曲。 漂亮的弧线,利落的准头。 噗通一声,杏花枝直挺挺的插在水田里。 残败的花枝在空中划一个弧度,杏花凄惨的飘落进门口的鱼塘里,一群鱼苗探头吃花,欢快的吐泡泡。 心情好了。 他下意识往屋里看了眼,对上一双水汪汪又压抑着气愤的眼睛。 又心烦了。 时有凤心里更委屈憋闷。 他扯着身上的衣衫,手臂内侧磨起了红疹子,浑身都刺痒的难受。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本以为浣青是好心给他借衣服的,但现在怎么看都怪怪的,浣青好像对他很有敌意。 可他没了换洗衣服,难道明天还要向浣青去道歉吗? 一想到这里,时有凤心里拧着睡不着。 第二天,时有凤起床推门,闷闷不乐。 刚打开门,鼻尖就传来阵阵清香。 入眼是眼花缭乱的花枝,花骨朵含着露珠,在晨曦中闪动。 杏花枝丫胡乱高高堆着,是荆棘丛生的乱,看不清头和尾的交错。 时有凤第一反应:大当家夜里偷人家杏花去了。 霍刃知道他怎么想的,才不会出言解释更跌份的真相。 “你的衣服。” 霍刃抬眼睨了时有凤一眼,扬着下巴指了指门口边的木箱子。 木箱子是梨花木,铜环掺金,箱面花雕精美华丽。 时有凤眼睛顿时亮了。 这是自己的衣笼。 时有凤脸色一下子就放晴了,他不用去给浣青赔脸色去了! “你去了时府?那我娘身体怎么样?”时有凤着急问。 霍刃倚着墙道,“我又不认识你娘。我也不会半夜翻你娘住的院子。” 时有凤失落。 霍刃顿了顿又道,“不过放了平安信。” 时有凤眼睛亮了,一闪闪的无言感激。 霍刃摸摸鼻尖,转头抱起地上的小猫,若无其事道,“你娘身体应该还挺好的。” 14、我们打不过她的 时府 清早起来,就有丫鬟跑去给时娘说少爷院子遭采花贼了。 可是小酒都不在院子,贼人保管踩空。 但时娘时爹还有时有歌三人都放下碗筷,匆匆赶去时有凤的院子里。 “夫人,小少爷屋里只少了常用的箱笼。” “还有院子里的花都被摘了去。” 着急的三人这才环视院子,大红灿烂的山茶花只剩光秃秃的绿叶子,水粉木锦花也被砍了一大枝,还有各种盆栽花卉都没幸免。 一片狼藉中带着豪放不羁的粗狂。 时娘道,“还真是采花贼。” 时有歌气愤,“竟然把弟弟最喜欢的水仙盆栽都偷走了!” 时爹道,“谁没事半夜来时府偷花?” 又有丫鬟匆忙跑出来,“夫人找到一封书信。” 时娘一打开,三人脑袋凑一起看: “小少爷安好,请放心。” 时有歌气的咬牙,觉得这是挑衅到头上了。 摘这些花摆明了就是威胁他们,弟弟在他们手上如这些娇花任人拿捏欺辱。 可是,现在局势混乱,四处求助无门。她见不得爹娘轻信那土匪的信,想要高价招募壮丁去打卧龙岗,但是被她爹阻止了。 说不要轻举妄动,激怒了土匪。 她第一次嫌弃她爹懦夫,但她娘竟然也同意了。 她弟弟就是个软糯糯的三岁孩子,没有一点心机又心软的厉害,谁都能欺负他。要不是娘对下人严加管教,下人都能爬到弟弟头上。 此时时有歌看到那份报平安的信,更是着急的要掉眼泪。 时爹则是若有所思,只吩咐下人把花卉添补上。再看了看日渐暖和的天气,叫丫鬟把换季要穿的衣衫单独用箱笼给小少爷备好。 另一边山上。 破洞木窗边摆着一盆漂亮的水仙,花盆是名贵天青色瓷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 水仙旁边,摆满了竹筒,看着像是锋利的刀刃斜斜砍下,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七八个。尖锐的斜口统一朝窗户里面,全都插满了各色花儿,大红大绿大黄大粉,杂乱粗野又春光烂漫的随性。 时有凤看着窗户上的“花筒”,再看看那盆他精心照料的水仙花,心里十分惊喜。 脸上多了几分轻松怡然。 他看着插的斜七扭八的花,手心大的红山茶花脸背着窗户,只留一个突兀的后脑勺进入时有凤的视线。他伸手轻轻调整方向,但这一调整,花是好看了,他却看到了窗户上的破洞。 难道是故意这样摆放遮挡窗户的破洞? 土匪怎么可能这般好心。 不过,时有凤心里还是开心的,甚至觉得这大黑熊也不全是面目可憎。 霍刃脚边有一只野鸡,双脚用树藤扎着,原地扑腾起了灰。 时有凤脚边蹿出一只奶白的小猫,朝那野鸡探头探脑的闻嗅,那野鸡一动,小奶猫就呜咽的朝时有凤裤腿后躲。 “小毛,别怕,被绑着的。” 时有凤蹲下摸着猫咪的后颈,慢慢顺着炸毛猫。 霍刃看的心烦,一根纤纤细指头摸猫头怪装模作样的娇气,手指比白毛还惹眼,猫和人一样胆子小又脆弱。 他一把拎起小猫脖子,猫爪张开露出粉垫和透明细短的指甲,可怜兮兮的朝时有凤叫唤。 时有凤要去抱,但霍刃将猫抱怀里侧身躲避,大手呼呼的摸着猫背猫头,时有凤见猫眼睛都被揉搓变形了,最后,他甚至把脸贴小猫肚子上,猛吸一口气。 小毛瞪圆了眼睛,呆怔了。 随即晃着的尾巴都蔫儿了。 时有凤也惊住了。 看着小毛一脸觉得自己不干净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霍刃,但他都不敢表露出来,只捏着手盼霍刃玩够了把猫还给他。 霍刃吸够猫了,还用胡子拉碴的嘴巴亲猫头,“我的好大儿,怎么叫小毛,这名字一点都不威风。” 见时有凤眼巴巴盼着,将猫丢给了他。 小毛通人性,知道缩爪子不会伤着时有凤,一到香香软软的怀里,脑袋使劲儿埋怀里夹着嗓子喵喵叫的可怜。 时有凤端着猫猫去了太阳下,赫然看清了猫头上一嘴湿润的毛发。 甚至觉得眼前猫头上还带着男人浑浊又霸道侵略的气息,刺痛着皮肤。 …… 时有凤放下小毛,有些嫌弃,但小毛望着他蹭他裤腿。 像是在说我脏了,主人也开始厌恶我了。 时有凤被叫的心软,起身看霍刃,“你不要欺负小毛。” 时有凤脸颊气的微鼓,细腻的皮肤泛着脂粉似的光,看着滑不溜秋的,忍得霍刃手心痒痒。 他蹲下捉过躲避的猫,□□了把软毛。 才没把那句“不欺负小毛欺负你?”吞回了嘴里。 霍刃见多了男人说荤话办浑事,但他从来都自认为“出淤泥而不染”,但现在也觉得自己只不过是眼光高。 他也会控制不的想对一个小哥儿说荤话。 小少爷大概是水做的,不哭的时候眼里都湿漉漉的,很容易激发雄性本能的破坏欲。 霍刃瞥了眼后,拎起一旁的野鸡去“灶房”炖了。 时有凤见状,赶紧从箱笼里掏出自己的衣服,哐当把门上了门栓。 大白天宽衣解带,门外是刀劈哗啦的砍柴声,他躲在被子里换衣服。时有凤手脚又僵硬又哆嗦,想快,反而被衣衫绊住。在被子里拱了好久,才冒出热的红扑扑的脸蛋。 爬出被子的第一眼就是看门口,门还是紧上的,挡住了门外的天光,昏暗里有了安心。 时有凤起身开了门。 门口,牛高马大的霍刃正撅着屁股生火。 霍刃自己没从来没开过小灶,这间屋子也没有伙房。霍刃用泥巴混着稻草堆砌了一个小泥灶,架着炖锅刚刚好。 霍刃听见身后脚步,扭头看了眼,小少爷换了身水色柔软的衣衫,日头下像是一块美玉盈润。 不过,霍刃只意味不明的扯了抹嘴角。 去聚义堂吃饭的时候,原本埋头吃饭的土匪们,余光好似看到什么罕见珍宝似的,目前齐齐朝时有凤望去。 男人们不敢光明正大的看,但那衣摆料子晃的男人们心痒,看着就是寸锦寸金的宝贝。更何况,这样的宝贝穿在绝世小美人身上,可知这是多抓人。 目光灼灼而偷偷炙热。 时有凤吓得脸色紧张,悄然躲在了霍刃身后,企图用这堵高墙遮挡自己。 霍刃一路上神秘的嘴角扬了扬,催促着男人们动筷子吃饭,“兄弟们都吃吃喝喝啊。” 牛四飞快往嘴里塞了馒头,霍刃大咧咧拍拍他肩膀,“慢点吃,管饱。” 这话说的像是春风得意的新郎官儿似的,可再偷偷瞧大当家身后躲着的小少爷,可不就像是害羞的小媳妇儿吗。 时有凤今天衣袖大,里面偷偷装了四个馒头和一个鸡蛋。 聚义堂的伙食绝不能外带。 霍刃看着偷偷藏食物的时有凤,意外这小少爷胆子大了。 刚刚小少爷躲在他身后,挨地近了能闻到衣物上淡淡的熏香,清雅又润泽的好闻。可比浣青那熏香好闻多了,霍刃揉了揉鼻尖,他的鼻子终于解脱得救了。 他心情好,此时见小少爷的小动作,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围土匪不敢看过来,倒是没人发现。 吃完早饭,时有凤回到屋里不见秀华婆婆来。 等了会儿倒是看到小柿子来了。 小柿子支支吾吾说秀华婆婆今天农忙来不了。 但小柿子眼神闪躲又气愤,明显在骗人。 “秀华婆婆到底怎么了?”时有凤担心问。 “秀华婶婶被打了。” 小柿子说完就哇地哭出声了。 “你快带我去看看。” 去的路上,时有凤得知是因为秀华婆婆摘了杏花,惹得家里人对她拳脚相向,又气又不可置信。 秀华婆婆是时有凤难得可以吐露心声的人,秀华婆婆作为过来人,很懂时有凤的心里,一直在开导他。 有很多观念想法时有凤不赞同,但秀华婆婆没反对,反而用一种到时候你就会懂的眼神看着他。 尽管婆婆觉得他天真想下山,他也觉得婆婆现在有出山的机会为什么不出山,这两个想法他们没破开说到底,但彼此都深知对方的观念。 但有一点他听了秀华婆婆的话,没有要自己擅自逃跑。秀华婆婆年轻的时候逃跑过几次,无疑都被抓回来打得更狠了。 时有凤没跑是因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傍晚听见后山的狼嚎鸦啼都能吓得他往屋里躲,别提天气暖和了,山里蛇虫出没。 来到秀华婆婆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责骂声。 “那杏树本就不怎么结果子了,去年孩子们都嚷嚷着没吃够,你倒是大方把花苞全折给那个小哥儿了。” “你是不是还不死心,还想着讨好那小少爷,好叫他家人来赎人的时候把你赎下山?” 时有凤听见这声音,急忙绕过长长的黄土墙朝门口走去。 “你倒是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看你离开这个家谁还会要你这个破烂货。我看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忘记当年事情了,这回我就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这苍老又凶悍的细长高调声,震地时有凤眼皮一跳。 他身边哪个人不是和声细语轻柔带笑的,第一次遇见这么……这么几乎是扯着嗓子凶人的情况。 时有凤急急忙忙的脚步几乎一顿,揪着手心停留在了原地。 小柿子担忧打了退堂鼓,“这个老婆婆好凶的,比啄人的大公鸡还要凶,我们打不过她的。” 他哪能退缩? 秀华婆婆帮助他颇多,他宁愿自己凑上去被打,也不要此时临阵脱逃。 时有凤定了定神,看着小柿子切弱弱的眼神,极力稳住自己略带颤颤的声音,“没事,你知道这老人邻里关系如何?有没有不对付的?” 时有凤面色的镇定给了小柿子很大勇气,他道,“她凶的很又霸道强势,和周围邻里关系都不好,她还不让周围人养鸡,说吵她睡觉啄她家菜园子。” 小柿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吓怕了,此时说话都没平时机灵有重点了。 时有凤拍拍小柿子肩膀,“别怕,到时候你在外面就好了,现在你只要告诉我和她不对付的人谁最凶,最能压制她的。” 听时有凤这么说,小柿子内心为自己怯弱羞愧,鼓着勇气拉着时有凤的手腕表示要一起。 “天天和她吵架打架还不输的,就是牛小蛋他娘了。” 可她昨天看着牛小蛋用泥巴砸小少爷,牛小蛋他娘会帮他们吗? 时有凤道,“这可不是帮咱们,是她还可以借着我的由头来压死对头。” 不就是秀华婆婆摘了几枝杏花给大当家的……“夫人”。 她这般闹动静,不信牛小蛋她娘闻着味儿找不来。 这就是他爹爹说的借力打力。 时有凤心里也忐忑不安,毕竟第一次搞事情。 15、他其实护短的很。 卧龙岗属于深山里一块相对来说的低洼盆地,为了耕地种菜,村子里基本屋前屋后十分密集。 牛小蛋家和秀华家就是田上田下的区别,秀华家院子边缘就是牛小蛋家的后屋檐。 牛小蛋他娘叫刘柳,听着弱不禁风的名字,可是这里出了名的凶悍。 外加她男人牛三,那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狠角色。虽然常年不归家,回家就打刘柳和牛小蛋,但要是村子里其他人欺负娘俩,牛三那也是不干的。 刘柳很勤快,把后屋檐用毛竹打了一个鸡窝,圈起来鸡鸭。鸡鸭拉屎又堆在鸡窝里,旁边还有小死水沟,一年到头都脏兮兮臭气熏天。 更别提半夜开始就鸡鸣了。 秀华的婆母嫌臭嫌吵,每次因为这个事情和刘柳吵架。 但人家养在自己家的,又没养她家,说来说去不占理。 于是秀华的婆母就把日常废水全倒门口的小水沟里,废水沿着小水沟往下流进刘柳家门口。这又导致刘柳家门口成了臭水沟。甚至,有时候秀华婆母和刘柳打架打输了,专门往水沟里泼粪。 这种两家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妇人之间打打闹闹的,两家男人一般不插手。他们目光只放在什么时候下山抢劫,哪个村子又要丰收或者有好看的女儿或者哥儿。 甚至,女人们之间的争吵在他们看来,完全是吃饱了撑着。 反正两个女人打的不死不休,男人见面都拍着肩膀称兄道弟,问什么时候又去喝一杯。 时有凤从秀华家绕了一圈,绕到牛小蛋家门口时,刘柳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 她垫着脚,脑袋朝上斜望,手里的活倒是麻利的没停,脸上挂着看戏的嘲讽和一丝漠然的麻木。 见有人在她家门口,她随意一撇又收回了视线,但很快她又扭头看去。 是时家小少爷。 刘柳停了手里的活,手下意识搓了下衣摆,又摸了摸耳边蓬松凌乱的碎发,但她没开口,又从盆子里取衣裳继续晾晒。 时有凤说明了来意。 “哦,是这事儿啊。那该死的老太婆……我是说她为老不尊作恶多端,迟早恶有恶报。” 时有凤点头,听着屋后的辱骂声,不禁有些着急。来时想的话术言语,一下子都没了,只干巴巴道,“你能不能不让秀华婆婆别挨骂呀。” 时有凤说完,似知道自己太过直接,有些懊恼直接暴露了意图。 不是想好要三言两语挑起两家纷争,最后救出秀华婆婆的吗。 脑子和嘴巴都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时有凤懵懵的,尤其对方也是凶名在外的陌生妇人。 他人在这里,脑子早就害怕的跑了。 “我,我是说婶子这么厉害,往那儿一站,那死、老太婆就不敢骂了。” 结结巴巴坑坑洼洼,只差拿手搓脸了。 镇定镇定,起码她也没凶我不是。 刘柳见时有凤神情尴尬,脸色微微涨红的望着她,像又不像,没想到风度翩翩的时老爷养出的儿子这般单纯坦率。 刘柳道,“小少爷能帮得了她一时,能帮得了她一世?况且,你别看秀华那木讷温吞的样子,骨子里清高小姐做派,可瞧不起咱们这些粗鲁凶婆娘。” “我可不犯贱,拿热脸贴冷屁股。” 时有凤一听这话,大概琢磨出两人之间估计也有点小恩怨摩擦。 那秀华和婆母不对付,牛小蛋她娘不正好瞧热闹吗。 时有凤发愁,对刘柳道了声谢谢,便要转身离开了。 真正的小少爷一点少爷架子都没有,反倒是秀华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开始诸多挑剔白眼。时有凤的软糯乖巧看得刘柳铁石心肠都要软了。 “诶!” “小少爷,你进了土匪窝就不要瞻前顾后怕这怕哪了,你只有豁得出去别人才不敢动你。土匪是杀人如麻,但也不是疯子,杀个人还得磨损刀口,打你一巴掌别人还手痛,况且你是时家小少爷,他们不敢轻易拿你怎么办。” 时有凤着急想着屋后秀华那边的动静,对刘柳的规劝只听了一耳朵,并未进心里。 可他也意识到了,软和的性子在这里生存不下去。 时府处处用软布包裹着物件家具的棱角,也养成了时有凤软和乖顺的性子,但此时,他进了狼窝,他必须得改变了。 生疏、害怕,但没有犹豫彷徨。 他爹爹一直给他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时有凤从袖口里掏出两个鸡蛋,本来是给秀华的,现在红着脸微微笑道,“牛婶子,两个鸡蛋作为报酬,你愿意做这笔交易吗?” 家里因为吃鸡蛋的事情挨了几次打,但刘柳仍就毫不犹豫接过。因为牛小蛋吃不饱,他要长身体。 小少爷虽然软绵单纯,倒是个干脆果断的性子,利落起来颇有时老爷谈笑生风不疾不徐的影子。 屋檐后,越骂越凶。 “早几年你天天想跑下山,三番五次没成功,在这里生孩子了还想跑下山。结果,好不容易跑下山,你父母连夜把你又送上山了。” “你不记得了,要我告诉你原因吗?因为街坊邻居听见你家动静,看到你都以为闹鬼了,说死了几年的人怎么又活了。原来你父母为了保全声誉早就对外说你病死了,一点都不肯承认你被山匪掳走了。” “你父母不要你,你又寻死觅活的,最后把你这条贱命救活的是我儿子!你现在还想着跑,还胳膊肘往外拐,为了巴结一个不能下山的小少爷,你把我乖孙孙喜欢吃的杏树折枝了,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老妇人底气十足的刻薄怒骂声,激地时有凤脾气上来了。 他刚才还在气馁自己言行不够镇定气势,这会儿,老妇人的辱骂声让他脚步都急促重几分。 他天生娇气家人溺爱,没宠坏性子,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只是在时府所有人对他千依百顺,他时常觉得亏欠姐姐,亏欠父母让其忧心,才温和地讨他们开心。 他其实护短的很。 时有凤小跑几步走近门口,就见一个浑身补丁的靛蓝麻布料子的老妇人,叉腰站在院子中间,对一偏屋骂。 “老人家,你怎么可以这么骂秀华婆婆。”时有凤跨进石头坍塌的低矮门槛道。 那满头白发的老人扭头看来,乜斜着枯眼,“关你什么事?你是吃饱了活得不耐烦了!” 小柿子紧紧拽着时有凤的手腕,一边给温柔的小少爷打气助威,一边颤着嗓子道,“凭他是大当家的夫人,你这么说话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夫人眼一凛,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哥儿。 “什么大当家夫人,骗别人还行想骗我没门儿。” 老人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时有凤身上没有小哥儿承欢的媚态,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 “你说你是大当家夫人,你脱衣服给我看看,眼见为实。” 泼皮悍妇耍了几十年横从无对手,对这个城里娇滴滴的小哥儿手到擒来。 果不其然,时有凤被羞臊的面红耳赤。 他本就膈应夫人这个称呼,心里一直没去想霍刃为什么救他又绑他,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回去。 霍刃这些日子和他相处,没有打骂,甚至还会主动避嫌,会在他洗澡的时候刻意劈柴或者跑去鱼塘边上大声的逗鱼儿。 刻意制造些动静,让屋里洗澡的他知道人在屋子周边,不远不近,谁都不会进来,包括他自己。 有一点温水煮青蛙,想要和他过日子的感觉。 时有凤是想不到这么多的,都是秀华婆婆从旁提点的。 时有凤才不想做什么压寨夫人,但为了秀华婆婆安危,他必定要借着身份敲打一番。 不过没等时有凤开口,后面才来的刘柳出声了。 “你个老不死的,连大当家的夫人都敢吼?不就是折了一支杏花,就是大当家要砍你脑袋,也不需要你先同意!我看你就是到处找死!” “你还以为时少爷和秀华一样好欺负拿捏是吧,人家可是时家少爷,你敢动他,就问村子里的人同不同意!” 那老妇人老油条,蛮横乡野惯了。 原本一家人要集体做工的田地,她把农活全安排给了秀华做。 十几亩的田地,秀华像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一天忙到晚。傍晚回到家里要给三个妯娌、三个男人、五个孩子、一个婆母洗衣做饭。 衣服他们自己不会动手洗的,大锅饭他们吃不饱要单独开小灶就算是夜宵了。 往往洗衣服就已经是半夜了,但从来不会点灯。有时候,秀华都恨晚上的月亮怎么这么亮,亮得明晃晃的溪水边,只她一个人敲打着石板洗着衣服。 如今,秀华被霍刃调去伺候时有凤,家里的活全都要女人们自己做了。更甚至的,原本男人们不用干农活,只要打猎打劫就好了,现在霍刃要他们全都干活。 这老婆母是第一个反对的,种田能有什么出息,那都是女人哥儿的事情。他们男人就该出山打打杀杀抢些金银财宝。 此时,时有凤自称是大当家的夫人,老婆母倒要好好“伺候伺候”。 她也不怕刘柳的威胁,什么时家小少爷,进了卧龙岗,是龙得盘在脚下。 “我倒要看看大当家怎么对小少爷敬重有加的。”老婆母瞪着浑浊的眼珠子,一个扑腾跳跑朝时有凤袭来。 说着就要扯时有凤衣领扒下来看。 刘柳上去阻拦,但老婆母麻溜地绕过她,直扑时有凤。 时有凤受惊了,好像看到棺材板里跳出死人一般,圆睁着眼。 小柿子也吓得腿软,大声哭嚎咬着老东西手臂,屋里躺着的秀华婆婆跌跌撞撞出来,霎时惊慌了眼睛,小少爷紧紧捂着自己领口,吓得拉着小柿子要跑。 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手无缚鸡之力,压根不是老婆子对手。一双经脉枯败蜿蜒似蛇的手掌,揪着时有凤的交领,老骨头握拳撑起黑褐的皮表,一个用力撕扯,时有凤只觉的脖子灌风的寒冷。 仅仅是衣领被扒拉开,他却有种被开肠破肚的惊悚害怕。 时有凤拼命挣扎,但耳边只哗啦一声,胸口灌起了凉风惊的他手脚冰凉,余光中秀华婆婆拿着锄头一瘸一拐的跑来。 “干什么!” 霍刃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老婆子扯着时有凤的衣领,胸口已经露出了大片白腻,上面还有手指头揪出的红痕,刺眼夺目。 霍刃一个箭步冲去,踢倒恶犬一般的老婆子。 没等他正身看小少爷,腰间就多了个人死死的抱着他。 像下意识往角巷躲一般,吓傻了。 小少爷呜呜咽咽的在哭。 肩膀上的衣衫被扯的半退,雪白的肩颈里青丝凌乱,奶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霍刃拢了拢时有凤肩头的衣衫,心里冒出无名的火。 不是对时有凤的,也不是对老婆子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明明之前他老是恶作剧的逗弄,想看看小少爷被土匪吓得往自己怀里缩,现在真这样了,他心里却万分不得劲儿。 霍刃感觉那泪水透过粗布,渗透进胸口,咸涩又怒火。 粗厚的手掌笨拙地抬起,像给小毛顺毛一般,轻轻拍打着那单薄又哭得起伏的后背。 老婆子见状,吓得爬起来直往家里跑。 摔在地上的刘柳飞快爬起来拉她老腿,两人手脚并用的挥舞,一阵地上扑腾。 霍刃抬头看去,一手揽着哭泣不止的小少爷轻轻用力往怀里提了提,单手做椅靠抱着小少爷,疾步一脚朝那婆子踹去。 “哎哟~杀人啦杀人啦啊。” 喉咙刺破嚎叫,叫醒了正哭的天昏地暗的时有凤。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霍刃的臂间。 屁股下是强劲有力的硬邦邦的手臂,他眼尾正贴着苍劲的下颚,刚勇的温热和刺入的胡茬儿惊的他浑身僵硬。 眼泪挂脸上静静落下,泪痕下兀地腾起一抹红晕。 16、乌拉 霍刃正忙着处理地上撒泼耍赖的婆子,没注意到时有凤脸上的不自然。 一旁小柿子仰着小脑袋,小少爷清瘦,大当家单手抱着像抱了只猫儿似的。 小柿子破涕为笑,吹着鼻涕泡泡跑去扶秀华了。 地上的老婆子四脚朝天打滚,喊打喊杀的哭嚎。 奈何村子里静悄悄的,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村子以前男人不出去打家劫舍的时候就城里逍遥,地里的活属于哥儿女人,反正土匪又不靠种地为生。 但今年霍刃上任后,明确要求男人也要参与种田,不得擅自组队拦道抢劫。每家每户都下发了种子和耕种农具,要男人都去地里忙。 除非年满六十的老人可以留在家里不下田。 这政策引起很多人不满,他们是土匪又不是农民,种啥地。 但之前脾性残暴的大土匪都被霍刃暗地解决了,此时留下来的土匪,都是有些弯弯绕绕性子的。 面对霍刃的政策,他们既不执行也不反抗,只猫在家里不出来。 霍刃此番进村,就是实地了解情势,做出相应的调整对策。 没想到看见了时有凤被老婆子欺负。 他答应时府好好照顾人,差点就失约了。 大丈夫最不可失信于人。 霍刃只把恼火归结于此,沉声喝道,“你们家男人都给我一个个滚出来。” 水牛一吼,山里抖抖,霍刃一喝,闷雷奔走。 耳膜嗡嗡——时有凤被吓的应激性哆嗦,下意识抓紧霍刃肩膀上的布料,霍刃感受到怀里人害怕,遒劲的手臂还哄小孩儿似的抖了抖。 时有凤耳朵都红透了。 悄悄埋下了脑袋,屏气呼吸,灵魂出窍似的安慰自己,他只是坐在一头熊的手臂上而已。 大黑熊又道,“还不出来?” 地上老婆子被踢怕了,痛的抽气道,“都听大当家的下田了啊,家里就我这个老婆子和这个偷懒的癫婆娘。” 霍刃听男人都不在,面色这才好了点。 小少爷白白的脖子,细细的肩膀,哭的我见犹怜的娇气模样没被男人看了去。 他对着罪魁祸首道,“我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从今天起,你也下地干活。” 刘柳一副幸灾乐祸的看好戏。 老婆子瞪浑着眼珠,又滴溜溜的转。 霍刃冷笑了下,“你要是偷懒耍滑,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霍刃说罢,转身就要走。 一个转身,时有凤还在自我麻痹的出神,身体没跟着方向转,有些往外偏的斜斜留在原地,惊地时有凤忙抓着什么稳住;同一时间,霍刃察觉小少爷身形不稳,另一只手虚揽着他腰背。 白嫩的手心擦过挺拔的鼻尖。 霍刃抬头看了眼时有凤,时有凤红着脸讪讪低头,他的手什么时候抱着人脖子了? 抬眼,四目相对,脖子热的烫手,有些尴尬的静止。 主要是时有凤尴尬。 底下小柿子捂嘴傻兮兮的笑。 霍刃也看见了,抱着时有凤就要出去。 不过,他肩膀的布料被轻轻扯了扯,像猫爪子轻挠了下似的。 耳边是哭腔止住的软绵声,“秀华婆婆……” 霍刃知道时有凤想说什么,但是这得看秀华自己怎么选择了。 留下来肯定是被乱棍打的下不来床,跟着他们走,今后一辈子都别想回这个家了。 一刀断人头,但是人心这种东西最难挥刀斩乱麻。 时有凤道,“秀华婆婆,你跟着我走吧。” 时有凤目光期待,秀华落寞的摇了摇头。 时有凤正想说什么,霍刃眼神止住了他,只出声道,“要是你三天内伤势还没好,第三天亲自上门来看看究竟。” 丢下这赤裸裸的威胁后,霍刃抱着时有凤出门了。 小柿子看了看秀华,抿嘴,跟了出去。 出了院子,时有凤问道,“秀华婆婆为什么不跟我走。” 霍刃道,“还以为出院子后,你第一句话是要我放你下来。” “怎么,我的胳膊坐的舒服了?” 时有凤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近在迟尺的粗野轮廓,气恼道“你流氓!” 娇娇软软的,听的人心情甚好。 “我不仅是流氓,还是土匪。” 说着,手臂肌肉鼓动紧了紧时有凤的双膝,可不等人无力的往他怀里靠时,他把人放下地了。 看着小少爷恼羞成怒的小粉脸,他目光下落,大大方方指了指小少爷胸前半开的衣襟。 春光乍泄,锁骨如玉,白腻的勾人摩挲。 时有凤顿时羞地满脸通红。 不等时有凤转身整理衣衫,霍刃自己背对他了。 “你倒是胆子大,叫你别来村里你不听,还上门打架。” 霍刃说着的时候,突然不远处有人大吼道,“哎呀,春花婆婆,你家老黄牛跑出来了!” 春花就是秀华婆母。 自家牛跑出来拿还得了,不亚于腰间钱袋子满天飞。摔了、跑了、吃庄稼了都不得安生。 那老妇人瘸着腿,连天骂老黄牛,老黄牛没吃饱,使劲儿朝河边跑。刘柳在一旁看得好些热闹,直到见老妇人一腿插水田里出不来,她才进了院子里。 小柿子嘿嘿笑,“小少爷真聪明。” 霍刃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牛小蛋他娘怎么会帮你们?” 时有凤还羞恼霍刃,这会儿完全不想理他。 小柿子道,“当然是小少爷厉害啊,小少爷还叫她先去把人家屋后的牛栏放了,让她漫山遍野的到处找牛。” 正好时有凤也理好了衣衫,抬眸间,时有凤偷偷瞪了眼霍刃后背,被霍刃转身探究了个正着。 水雾未散的桃花眼凶着人,可瞧着也只几分委屈。 好像第一次见小少爷发脾气。 但很快,时有凤道,“谢谢你。” 不等霍刃惊诧小少爷喜怒无常,时有凤道,“我爹爹说了一事一议,虽然你……” 霍刃摸着下颚道,“虽然无耻,但救了你。” “没想到小少爷还挺有原则的。” 一口一个我爹爹的,你爹爹知道你乖巧的性子里还有顽劣的一面吗? 在村里偷偷动人家耕牛,这被抓住是要拿刀子砍人的。 胆小又胆大包天。 时有凤不知道其中厉害,但小柿子会不知道? 不等霍刃质问,小柿子眼巴巴道,“大当家会保护我们的对不对?” 三天后,秀华婆婆来了。 时有凤这三天每天都偷偷往袖口里藏鸡蛋藏馒头,给小柿子吃。 这动作落在霍刃眼里,就像一个小仓鼠每天藏匿食物,回头分给惨兮兮的同伴吃。 这会儿正好给秀华婆婆吃鸡蛋补补身体。 浮云下的风从翠绿山顶吹来,阳光正好,不急不躁。 妇孺弱三人排排坐在屋外凳子上,看着水田里耕田的老黄牛。 一只雪白的猫跳上时有凤的膝盖间,它朝伸来的手腕轻轻蹭了蹭,而后脑袋就枕着那双素手趴下。 呼噜呼噜响起,下垂的尾巴悠哉闲适的晃着。 春光怡人,时有凤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家了。 更让他郁结的是,大黑熊之前说秀华婆婆不跟着他,是因为她有丈夫有孩子,那才是她的家。 可是那怎么是秀华婆婆的家啊,那分明是土匪窝。 他说人怎么会喜欢上绑架自己的土匪。 大黑熊没给他多说,也不给他解释。 此时,时有凤想问秀华婆婆,但这无异于揭人伤疤,他也不忍秀华婆婆再回首伤心事。 秀华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少爷,想着三日前他上门帮忙差点招到她婆婆的毒手。她心里愧疚,也更把人当自己人了,以前含含糊糊说话,现在也敞亮掏出来了。 “夫人,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跟你走吗?” “不要叫我夫人,我又不是。”时有凤低头摸猫有些抵触道。 “好好好。” 秀华婆婆把自己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下。 她原本是山下城里小富商的千金,也是掌上明珠,可是一切自从她被掳上山后就变了。 那家人又打又骂,她终于跑掉一次,结果被亲生父母送了回来。 甚至…… 秀华想到这里,心口仍然隐隐作痛。 甚至,她偷偷听见那宠爱她的爹爹给老婆子支招,说要困住一个女人的心和身很简单。 让她生孩子。 你们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全家人都欺负她,就她男人能护着她,你看她还会不会跑出去。 日子久了,她离不开男人,只会把这里当家了。 秀华说着,原本结疤的伤口又开始流血,痛苦化作眼泪,留了出来。 时有凤有些无措,拿巾帕给秀华擦眼泪,那些泪水渗透进周围大大小小的皱纹里,人看着又老了几岁。 秀华道,“其实,我才三十二。” 时有凤擦拭眼泪的手指颤了下,他看见秀华婆婆鬓间的几缕白发。 秀华婆婆不甚在意时有凤眼里的局促和歉意,她道,“我这辈子和很多被抢来的女人哥儿一样的命运,我们都逃不了了。” “不过很多人不像我这样,她们喜欢这里,说这里能吃饱饭还有田种,我最开始瞧不起她们,但我后面活明白了,哪里能活命,就喜欢哪里,哪里就是家。” “我看大当家对你不差,敬你重你,看似粗枝大叶但实际心细如发,处处都努力让你安心,作为男人,他确实是不错的归处。” 时有凤摸着手里的猫,窗户上新插的野花,在地上投下歪七扭八的斜斜影子,避嫌用的茅草屋一旁搭着泥灶,上面炖着给他补身体的野鸡汤。 确实,大黑熊好像除了把他绑到上山不放他回去,从其他方面看,他确实对自己算周全照料。 可他每日担惊受怕的源头都是他造成的。 难道他堂堂时府小少爷,会稀罕他这些小东西吗。 不可否认,他是从这些细节寻觅得一些安心和轻松。这些小细节提醒他,大黑熊或许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恶贯满盈的人。 可要是他在时府,他压根就不会陷入这些处境。 要他喜欢一个绑架自己的土匪,他是做不到的。 尤其这个土匪还好色成性,杀人抢夺无恶不作。现在对他这般,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恶狼,等着他乖乖掉入陷阱,心甘情愿的离不开这里。 这和秀华婆婆家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秀华婆婆说的,家人为了名声可能会把他送回上山,他一点都不相信。 他爹娘是最爱最宠他的。 要是爹娘这样做,他那火爆脾气的姐姐也不会答应的。 17、胸肌(捉虫) 霍刃觉得小少爷对自己又戒备很多。 那种警惕,不是最开始入土匪窝的害怕发抖和苍白无助。而是一种,我绝不会听你的话,乖乖降服似的抗拒。 简而言之,端起了小少爷的架子。 虽然他只平常地扫一眼,那小少爷又猫儿似的怂了。 霍刃没管他,最近春耕小事情矛盾不少。 不过,小少爷现在胆子大了点,每天开门第一句话就是: “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像是和尚念经又贴符箓似的,企图镇住凶物。 清早的山风夹着小少爷的清香袭来,背着的霍刃擦了擦胸口的汗渍顿觉浑身清爽,慢慢道,“天天说,再说我……” 霍刃一个转身,刚刚还矜持的昂着小下巴的时有凤吓得脸色臊红。 霍刃刚操练回来,短打大喇喇的迎着日头敞着,日光洒在赤-条条汗淋漓的上身,肌肉-沟壑分明。刚刚剧烈耍刀后,此时脖颈蜿蜒的经脉显得格外狂野的健硕。 而那胸肌也骇人的可怖,像是里面蕴藏了蓬勃的力量要爆发似的膨胀。 男人脸上的汗珠顺着下颚滴落在腰腹垒块中,汗珠一闪而逝的亮光刺的时有凤慌忙闭眼。 霍刃吹了声口哨,十分流氓的上下打量刚睡醒的小少爷。 睡眼懵懂的桃花眼,站在门口阴暗处小脸在晨光下白的发光,睫毛还局促的上下打架,好像再说,谁叫你睁眼看着恶心玩意儿似的。 砰的一声。 门关了。 人不见了。 霍刃贱兮兮道,“天天大丈夫,我让知道流氓也是可以一言九鼎的。” 门里的时有凤背抵着门,捧着脸,用冰凉的手背降温。 最后心里骂了好几句不要脸的大黑熊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摸摸自己的眼睛。 仔仔细细摸后,眼皮眼尾都戳了戳翻了翻,一如既往细腻滑溜,而后缓缓松了口气。 门外雄厚的声音调笑道,“放心吧,这种程度长不了针眼的。” 时有凤默默在大黑熊后背又加了个“脸皮比胸肌还厚”的印象。 那腌臜的坦胸露乳,该不好意思的是他。 不过,大黑熊说他一言九鼎,他心里多少放松了些。 时有凤也在发愁怎么接近那群孩子们,因为压根儿就没机会。 他们一天到晚都被放在田地里,时有凤但凡只要往田埂上一站,那些孩子就阴阳怪气道,“哟,大美人儿又来见识民间疾苦啦。” 不过孩子们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他。 牛小蛋因为还辨认不出来秧苗和稗草,家里不给饭吃,每天只能吃早晚两顿伙房的大锅饭。 时有凤也觉得挺可怜的,吃不上饭。 他小时候不吃饭挑嘴,可他娘舍不得饿他,就罚满白不许吃饭。他和满白亲近,见满白饿的眼泪汪汪的,他也不敢再耍脾气,乖乖的吃饭。 他还很愧疚满白,要不是他任性,他娘也不会罚满白了。 直到他长大后,无意间和满白说起了这件事还是有些内疚,满白笑嘻嘻道,夫人说只要饿一天,今后顿顿有海珍海味吃。 时有凤哑然,但彼时的他已经学会了压制自己的喜好,乖乖的接受家人给的一切。娘都是为他好,他也确实不该让娘再操心了。 此时看着没饭吃的孩子,时有凤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 “我的小少爷,出来吧,该去吃饭了。” 时有凤分不清这是挖苦声还是旁的,他揉了揉脸,热意还没消退,但还是开门出去了。 幸好,大黑熊没有看他。 大黑熊系好了衣裳,见他出来转身就走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路上土匪们各个都赤着上身,时有凤一路垂着视线。 他养在后宅,从未见过谁在他面前赤-条条的,此时只觉得十分不自在的难受。 紧了紧自己衣衫,像是也怕被人扒了去的惶惶不安。 日上山头的阳光映着低头抱胸的时有凤,水田里的倒影纤细透着一丝戒备的无助。霍刃瞥了眼后,大步流星加快了步子。 时有凤步子小,和霍刃拉开的距离大了,总觉得四通八达的阡陌小路上的赤膊男人会望过来,下意识加紧步子跟上去。 但霍刃腿长步子迈的虎虎生风,时有凤脸上出细汗了,还是被撂下了一大截。 脚底被石子土包硌的隐隐作痛,心里又急,眼泪也不争气想要流下来。 时有凤拿袖口擦了擦汗,又捂了会儿开始湿润的睫毛,深深呼吸了口气才又小跑跟去。 他想张口喊人等等他,可是必定得到大黑熊的挖苦。 他有些委屈,但又觉得自己太娇气了,别人不等他就要委屈了吗,他可是土匪,不要被他骗了。 终于等他紧赶慢赶,像是甩掉身后陌生男人追尾视线似的,跨进聚义堂那一刻,心底重重松了口气。 他微微抬着眼皮,虚虚一扫。 幸好这里的男人都整整齐齐穿着衣服。 时有凤刚坐下,后背的牛四热的受不了,刚准备掀开衣襟,一旁的三当家便低声道,“大当家刚刚才要人把衣服穿好……” 牛四只觉得后背像要挨踹似的,连忙挺直腰背,领口扣的一丝不苟。 可刚从操练场下来,一身汗水黏糊。 他娘的,可真热! 牛四嘀嘀咕咕,又不敢大声。平时他可是惯会见风使舵忍辱负重的,此时一热就压不住本性,见霍刃自顾自的喝着粥,开始频频探向时有凤。 香香的,像是小溪旁边的小白花儿。 不待时有凤拘束害怕,霍刃一脚踹去。 牛四忙坐正埋头干饭。 霍刃嬉皮笑脸道,“我倒是专治牛四兄弟这歪脖子病。” “下次再犯……” “大当家我错了,绝对没下次!”牛四捂着腰肾处,痛苦讨饶道。 霍刃一回头,本以为小少爷会吓得花容失色,谁知道他面色苍白脆弱,手底下动作可不含糊。 又在偷偷的往袖口里塞馒头和鸡蛋。 眼睛害怕它自己的,手胆大的见缝插针搞自己的。 霍刃看笑了。 时有凤茫然地抬头,手老实的没动了,只紧紧抓着袖口。 霍刃看了眼,装作没看见继续端着碗喝粥。 每天给小少爷面前的木盆放四个馒头两个鸡蛋,外加一碗粥和蛋花汤。 小少爷胃口小,一碗粥和一个鸡蛋,蛋花汤都喝不完。 馒头都进了袖口。 时有凤看着光秃秃的木盆,再看霍刃面前满满一盆馒头,余光中土匪们都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蛋花汤,发出呼噜呼噜的粗鲁干饭声。 此起彼伏,和猪圈里的猪吃猪食没什么两样。 时有凤看着霍刃,轻声道,“大当家,我,我还没吃饱。” 霍刃一口塞了一个馒头,吧唧吧唧的咀嚼着,好像视线全都在馒头上,脑袋还在想别的事情。 时有凤双膝防备原地没动,身上稍稍朝霍刃那边倾斜,一个凑近说话的姿势,“大当家的,我……” 霍刃终于有所察觉,斜看谨小慎微的小少爷。 抬手勾手,示意他凑近大点说。 时有凤朝霍刃那一角挪了挪屁股,双手拘束地扶着八仙桌边,丝毫没察觉到宽大的袖口已经越过桌角,落在霍刃搭在桌上的手臂处。 水蓝丝绸衣衫轻轻柔柔的落下,清凉又柔软的撩人,小麦色的手臂肌肉微微起伏鼓动,霍刃觉得手臂有些痒,手臂撤了回去。 猿臂就这样委委屈屈的折在胸口前的寸方小桌上,霍刃面无表情的咬着白馒头,怎么看都有一种莫挨老子的憋屈。 时有凤没看出来。 说实话,时有凤至今没看清霍刃长什么样子。 他不敢看霍刃,往往视线不经意对视,他都吓得忙垂眸躲避。 更别提,印象中,霍刃五大三粗像个胡子邋遢的大黑熊,更加没什么好看的。 这是,时有凤倾身凑近,目光也只敢落在霍刃面前的木盆里。 他犹豫着鼓起勇气的几息间,眼睁睁看着那粗糙宽厚的大手一会儿一个馒头,原本垒出盆的馒头,这会儿中间被掏出了个大窟窿。 时有凤怕他再纠结,霍刃就哐哐吞完了。 忙道,“我没吃饱,能再给我两个馒头一个鸡蛋吗?” 霍刃眼珠子下瞥,眼皮动都没动,就这么俯视着胆战心惊的小少爷。 “声音太小,没听清。” 时有凤揪着手指头,不得不再凑近,脑袋都快越过桌角,看着像是主动投怀送抱似的,清香的发丝落在粗布宽阔的肩膀上。 正当他仰着脑袋准备说时,霍刃转过眼珠子扭过头。 四目相对。 “嗝~” 声如牛嚎。 霍刃张大嘴巴朝时有凤打了个饱嗝。 时有凤顿时脸都绿了。 周围埋头吃饭的人哄堂大笑。 余光见娇滴滴的小少爷捂着脸难受的想吐,牛四大着胆子打趣霍刃,“大当家的够努力啊,小少爷这就有动静了。” 霍刃递了个眼刀过去,牛四讪讪闭嘴。 霍刃又看向要吐不吐的时有凤,端的一本震惊,“真有了?” 时有凤气急臊红了脸,“流氓!” 霍刃扯着嘴角,露出一排亮眼白牙,“难怪说小少爷最近食欲大增,原来是有几个人在吃啊。”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心慌又羞恼。 周围土匪信以为真,纷纷恭喜霍刃种地也是一把手。 男人们七嘴八舌说些荤腥话,时有凤听的浑身拧巴的恼羞成怒。 但,他只是低眉顺眼在袖口里偷偷数着藏了几个馒头,想着够不够分。 霍刃悠哉逗弄道,“哟,没想到娇滴滴的小少爷,母性还这么足的,为了口的,竟委曲求全至此。” 一个养在后宅深闺的小哥儿哪经受得住土匪这般调戏。 时有凤被说的要哭了。 要不是这个大黑熊,他何至于于此。 “哎哎哎,我不说了不说了。” 霍刃看着时有凤撅着嘴巴,那垂着的小睫毛刷子眼见就要湿润浸出珍珠了,忙把面前的木盆推到时有凤面前。 “随便你拿,大大方方的。” “反正都是给我好大儿吃的。” 时有凤气的想要打人,但他没那个胆子。只抿着嘴角伸出细白的手指,在大黑熊目光下,一点点的把馒头鸡蛋往袖口里装。 反正大黑熊也知道了。 他就像大黑熊说的大大方方的装。 不过,他摸着馒头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的往霍刃胸口瞧了眼,比馒头还要大好多好多。 一触即分的一瞥,霍刃大大方方的作势扯松了衣襟。 真是热。 吓得时有凤低着脑袋,臊着眼拿馒头。 可迫于霍刃的淫威视线,他从容淡定不了,像是火中取栗似的,手指哆嗦着飞快拿馒头。 细白的指尖陷于韧劲儿十足的馒头皮里,一阵柔软的触感。 时有凤脑子霎时多了一段混乱的记忆。 在秀华家时,他好像惊慌中手抓住了霍刃的胸口,好像也是柔软的…… 当时害怕未察觉,此时,时有凤脸霎时爆红。 霍刃瞧他奇怪,别被逗过头脑子出问题了吧? “怎么了?” 时有凤不敢抬头,支支吾吾道,“不,不好意思。” “嗯?” “我那天不是故意要摸你胸的。” …… 这小少爷过于坦诚了。 不逗逗可惜了。 霍刃放下碗筷,坐姿金刀阔马一脸严肃。 审问道,“老老实实交代。” “什么感觉。” 时有凤耳朵都红透了,细软的绒毛都偏三倒四的羞涩。 “是,是和馒头一样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 牛四起哄道,“你怎么能这么羞辱我们大当家是软馒头,你肯定撒谎了。” 时有凤水眸欲哭,求饶似的望着霍刃,“我真没骗你。” 18、纠纷(捉虫虫啦) 中午的时候,时有凤就带吃食,和秀华、小柿子去找牛小蛋了。 上次去秀华家给时有凤吓到了,他头一次见这么蛮横无礼的村民。这次去牛小蛋家里,也有些心有余悸。 不过提前问秀华关于牛小蛋家里的情况,以及回想那日帮他的刘柳,时有凤觉得倒不至于比秀华家还糟糕。 时有凤知道秀华自己有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十五岁,一个还是五岁。 他平时给秀华的馒头和鸡蛋,她都舍不得吃,带回去给孩子吃了。 可那天去秀华家里的时候,十五岁的孩子不在家,五岁的孩子是在的。不过,小孩子只是抱着馒头,看着他娘和他奶打架在屋檐下咯咯笑。 时有凤想到就觉得头疼,这村子的孩子,好像除了小柿子就没怎么正常的。 他小时候也调皮。 经常拿纸条贴他姐姐和爹爹的后背,也会在他娘找他时,故意躲在衣柜里不出来。 有天在衣柜里睡忘记了,一觉睡到天黑。肚子饿了醒来找吃的,结果一进大厅,他娘肃然而立,一屋子乌泱泱跪了一群胆战心惊的奴仆。 因为他的贪玩调皮,那群奴仆被辞掉了。 从此以后,他身边也是寸步不离人,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视线下。 时有凤幼时偷偷埋怨过,晚上躲在被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决定第二天就要找他娘抗议。第二天醒来后,天气晴爽,院子里的奴仆都笑着问安,满白还悄悄抱来小猫给他看,时有凤一开心就忘记这茬了。 人人都在努力逗他开心,他好像也就忘记了本意,渐渐也成了习惯。 有埋怨的时候,他就想想奴仆过的日子,心里也知道爹娘要养活一大家子不易。 渐渐长大后,时有凤隐隐察觉到因为他,姐姐对娘有些怨怼不满,他好像是娘强加在姐姐身上的负担。 因为他,全家人都不得自由。 看似阖家欢乐,实际上每个人心弦拉紧。 过多的宠爱放在一个累赘的身上,时有凤时常觉得愧疚,又不能表现出来徒增家人烦忧。 他想正常人家的健康孩子会怎么样活着。 他爹爹便会说,人生就好像一场不断轮回的游戏,有的人上辈子过好日子,这辈子就是劳碌命,只能奋发图强不然就会饿死。 有的人上辈子苦命人,这辈子就轮到过好日子了,所以只要躺平修身养性就能大富大贵。 他问爹爹躺平是什么,爹爹说就像你是个小少爷,这辈子只要享受别人伺候就好了。 时有凤听完心里好受了些。 他上辈子肯定是勤勤恳恳的老牛老马过劳损害了身体,所以这辈子什么都做不了,当个乖乖小少爷就行。 就是如此,他小时候性子还是跳脱的很,也经常让爹娘头疼。 此时看到土匪窝里的小孩子,时有凤只觉得自己小时候太省心了。 这里的孩子,天真又纯粹的邪恶,好像生来就是个小土匪。 他爹爹说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偏概全,也不能抛开环境谈论个体。时有凤暗暗想,可这里的孩子真是不一般的“厉害”。 不过,他们这一切都是因为吃不饱。 时有凤打算叫小柿子拿着白馒头把人引出来,然后再给牛小蛋吃的。 这样,他总该惦记着自己的情分吧。 就算一顿不够,那他日日投喂,流浪狗都会喂熟了。 来到牛小蛋家里的时候,牛小蛋正在屋檐下嗷嗷的哭。 在地上翻滚着双腿踢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撒泼打滚只为求他堂哥给他一口饭吃。 牛大蛋一脚踩在门槛上,端着一碗粥饭,看都没看地上的弟弟一眼。只说多做多得少做少吃,他吃完还要下地干活。 刘柳咽不下这口气,叉腰和她婆母道,“牛小蛋一早起来就割猪草去了,回来连口饭都不给吃吗?牛大蛋早上干啥了?凭什么他有吃的,我儿子就没有?” 她婆母李腊梅和秀华的婆母李春花两人交好,凑在一起没少嘀咕媳妇儿长短,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腊梅有五个儿子,家里男人死的早,儿子都是她拉扯大的。 下山打劫为生,死的只剩牛三牛四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孝顺,凡事都听李腊梅的。但牛三莽夫残忍不着家,每次只给李腊梅银钱,自己下山潇洒。牛四惜命,每次躲在牛三后面抢,分的东西少,自然在家孝敬他娘。 所以基本上就是牛三出钱,牛四出嘴哄他娘开心。日积月累的,人心都是需要陪伴的,李腊梅自然偏心牛四家,不待见牛三一家子。 李腊梅平时走一步喘一路,要干点活就哎呦浑身痛,但骂起人来,面颊红润神清气爽换老还童了。 她理直气壮道,“牛小蛋一早上割屁股大点草也好意思说干活?这么孬种,才不是我牛三的种,怕不是你跟野男人搞出来的!” 刘柳直接开骂。 甚至想拿起木棍,但她如何能打得过这一家男人。 在地上打滚的牛小蛋听见,直接起身朝李腊梅冲去。 李腊梅砰的一声就关了门,牛小蛋就在外面踢地邦邦响。 鸡飞狗跳的,偏屋的牛四见状,把埋头喝粥的自己儿子喊来。 儿子来了就是迎头一爆栗。 “还吃吃吃!没眼力劲儿不知道去帮你奶啊!” 于是牛大蛋又和牛小蛋打起来了。 毫无疑问,牛小蛋被揍在地上了。 院子里没了声音。 刘柳也骂不动了,扛着锄头出门去了。 她拉起地上的儿子,牛小蛋死活不起来,不知道跟什么在较劲儿,眼里充满了仇恨。 忽的,小柿子拿着白馒头在他家门晃悠而过;阴沉的牛小蛋霎时像看到生机似的,两眼冒光,一个鲤鱼打挺咻地追出去。 小柿子跑的很快,拐了一条田埂才把牛小蛋引到时有凤和秀华婶子面前。 牛小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嚷嚷着抓到了小柿子就要打死他。 但一看到秀华手里提的小食盒,像饿极的小狼狗看见肉似的,目光滴溜溜盯着食盒转。 时有凤本来打算投喂的,但看到牛小蛋这情况,突然想起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同时,他想到当初霍刃第一次带他去聚义堂吃饭,像是知道他会嫌弃食物粗糙,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自己穿过土匪盛粥和汤。 这样来之不易的汤饭,他再也不会嫌弃,只会小心的珍惜和庆幸了。 从那之后,时有凤就不敢露出丝毫嫌弃。 谁知道大黑熊又会想什么法子惩罚他。 此时,时有凤有样学样施展到牛小蛋的身上。 他掏出一个馒头递给牛小蛋。 牛小蛋那黑乎乎的手一把就抢夺过来,差点抓伤时有凤的手指。黑白相接,那白馒头瞬间多了深深的黑拇指印。 时有凤看着狼吞虎咽的牛小蛋没说话,静静看着他吃完。 牛小蛋没几口吞完后又盯着食盒,同时又警惕的看着时有凤。 “大美人要我干什么?”熟练又直白的问道。 “是不是跟踪大当家有几个老相好?” “放心吧,大当家就只对你好脸色,还嘱咐我们不准欺负你。” 牛小蛋笑嘻嘻的,但目光还有些戒备和探究。 “长得美就是好,别说大当家了,我娘竟然也被你迷住了。” 时有凤听的无语,定了定心神,要是被八岁的孩子牵着鼻子走,那也真是丢脸的。 他娘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也不会差的。 时有凤只道,“你们七个孩子里,谁是老大?我有事情要和你们老大聊。” 时有凤说的一本正经,只是面容威慑力还没一个八岁孩子老道成熟。 娇娇小少爷的腰还没大当家的手臂粗呢,抱着小少爷像拎鸡崽似的。 牛小蛋那天也围观了秀华家的闹剧。 见小少爷在大当家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的,此时一点都不怕时有凤,也更加崇敬浑身腱子肉的霍刃了。 牛小蛋斜眼道,“老大?我就是年纪最大,你有什么事情?” 小柿子插嘴道,“你咋这么笨呢,夫人说是你们中间都听谁的。” 牛小蛋见小软蛋敢凶他,刚扬起眉头,时有凤晃了晃手里的鸡蛋。 他的目光霎时被时有凤吸引,自然不会说是听别人的,只想冒充一回老大骗的几个馒头吃吃。 时有凤又给他一个馒头,却说道,“既然你是老大,那明天你带着小兄弟们一起来找我,我有事情讲。” 牛小蛋嘴里塞着馒头拧眉,“凭什么听你的?” 时有凤端起小少爷架子,刚准备开口说话,小柿子挺了挺胸膛,大声道,“就凭有奶就是娘!” 时有凤:…… 他不经想起大黑熊说的,他到底养了几个好大儿。 大黑熊真的有时候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时有凤三人回去的路上,小柿子忧愁着眉头。 因为他知道牛小蛋压根不是他们七个人中的老大啊,心疼时有凤白白浪费了两个馒头。 时有凤道,“这正好啊,牛小蛋跑回去他们窝里斗,最后谁是老大还不是取决于我。” 第一步,分而化之,逐一击破。 这是他爹爹以前经常给他讲小故事里的方法,他此时用到孩子们身上,心里升起了一股实践检验的期待。 回去的路上,时有凤看了眼春天的乡间,短暂的抛却杂思,沉浸在绿野山色中。 不过,田间怎么多是妇孺哥儿在劳作。 就连浣青都换了短打粗布,撅着屁股翘着嘴在地里扯杂草。 浣青没干两下就撑着腰杆歇气,生怕出的汗珠模糊了脸上的粉黛,时不时得翘着手腕擦着额头。 一会儿,又叉着腰指使他身边的哥儿干活,摆明是要把自己的那块地分给那奴仆做。 浣青此时看到桃花树下锦衣华服的时有凤,像是小少爷乡间踏青一般闲情逸致,顿时面色难堪的很。 凭什么都要干活,就这个小少爷带着两个仆从不用? 大当家不是说只要张嘴吃饭就要干活吗。 浣青几步跨出地里,撑着双手将时有凤三人拦在了路上。 “你当自己还是时府小少爷啊,来了这里人人都要干活!” 时有凤有些摸不着头脑,没人给他说要干活。 他记得刘柳说的,一味的缩着只会让人更好的拿捏欺负他。 “我本来就是时府小少爷,凭什么我要干活?” 浣青见不得时有凤每次都无辜又茫然、娇气又矜贵的样子,显得他就粗鄙。 他伸手指着时有凤,但刚伸出来瞥见自己白皙的手指生了肉刺,指甲缝隙里沾染了污垢。 霎时,见不得天光似的缩回手。 他羞恼更加口无遮拦道,“你不过是霍大哥一时新鲜的玩物,上过霍大哥床的哥儿女人你当还少吗!” “别以为你仗着一张狐媚脸,夜里伺候霍大哥了,白天就能不干活。” 时有凤气的脸色涨红。 从未有过的怒意从心底腾升,一贯软绵的手臂像是汇聚了千斤之力。 冷不丁的抬手就是一巴掌。 浣青完全被打懵了。 他捂着脸,没想到这不谙世事又软弱的小少爷居然敢打他! 浣青霎时要发疯。 但一抬头,小少爷那眼泪吧嗒吧嗒自己掉成了串。 浣青:…… “该哭的人不是我?!” “可是我手疼啊。” 浣青一脸我没听错的怀疑耳朵。 时有凤睁着雾气湿濡的眼睛,真诚自证道,“我没骗你嘛,你看看手心都红了呀。” 19、嗷呜(捉虫) 浣青得一巴掌,施暴者反而我见犹怜的掉眼泪。 浣青顿时再也不敢轻视这个小少爷了,没想到心机竟然如此深沉。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浣青打了小少爷一巴掌,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浣青顿时二话不说,瞪眼扬起了巴掌。 就在秀华身子拦在时有凤面前时,啪的重重一声,浣青脸颊的肉在阳光里晃动了下,刺激地时有凤三人傻眼了。 浣青竟然自己打自己。 时有凤看着浣青笃定算计的神色,惊讶地嘴角微张。 小柿子率先反应了过来,眼见就要纵身往水田里跳。 时有凤和秀华身子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小柿子着急,“再不跳,就让他占上风了!” 时有凤也反应过来了,直接道,“就是我打的怎么了,水这么刺骨你年纪小容易冻坏身体。” 浣青捂着脸开始大喊大叫,很快有人寻声寻来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 几人一回头,来人一身山青色长衫,手里拿着扇子,腰间挂着一枚玉佩,看着书生气十足。 颇有谦谦君子陌上如玉之风。 浣青一脸愤怒委屈道,“原来是三当家啊。” “三当家你可得给我做主,这小少爷自己不干活还耀武扬威的打人!”浣青指着脸上的印记道。 浣青自己下手够毒辣,脸颊本身又涂脂抹粉,他相信,这样一巴掌印下去定像是刻着磨具的红肿。 三当家看了眼微红的脸颊,眼里有些吃惊。但浣青像来跋扈专横,他又转头看向搅得一众土匪深夜难眠的时府小美人。 看着娇滴滴的,一双桃花眼沾着雾气,一举一动都透着软糯的善良。 一看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上没有一点寻常人求生的手段和心机,更别谈攻击力了。 三当家斟酌道,“我看时少爷没有这么大的力道吧。再者,时少爷是大当家的人,我可没资格来置喙什么。” 浣青见三当家站在时有凤这头,气的跺脚,而小柿子和秀华婶子都松了口气。 三当家其实就是名义上的二当家,他的话颇具分量。 浣青道,“我看三当家也是被这狐媚子迷了心智,失了偏颇!” 三当家当即正色准备呵斥,但时有凤先动了。 他伸出了五指,那白嫩嫩的手掌在空中比划着,嗓子略有湿气显得软声软气的,“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打的你,你敢不敢让我的手掌放在你脸上比划下,要是我打的,我的巴掌印就会和你脸颊上的印记重合。” 浣青蹙着眉头,有些心虚,但又外强中干的捂着脸凶时有凤。 时有凤觉得自己刚刚气势也不足,他气的提了口气,挺了挺肩膀学着他姐姐教训奴仆的样子,冷着脸要作势把动静闹大。 “既然你不肯让我检验痕迹,秀华婶子,拉着浣青去找大当家,让他主持公道。” “要是你觉得大当家会偏心我,那就多喊几个你认识的……五六七八九当家!” 三当家噗嗤打开扇子,遮住嘴角的笑意。 浣青面色铁青的厉害,没想到被小少爷狠狠将了军。 他就知道这小东西不可小觑! 秀华婶子作势伸手拉浣青去审判,浣青一个扭身就避让跑开,而后又回头道,“你给我等着瞧,我一定会让你下地干活晒黑晒丑,看你拿什么争宠!” 时有凤没管他,扭头对三当家道,“谢谢三当家刚刚没拆穿我。” 三当家笑笑,“还是小少爷机智。” 浣青下了田里,对着水田一照,发现他脸颊上的手指印记模糊不清,只是微微肿起一片。 压根儿不能用巴掌比划来检验手指印。 可恶,竟然被骗了! 他脸蛋这么嫩,一把巴掌狠狠下去竟然没印下鲜明的手指印,这完全没道理啊。 他的脸不可能还没时有凤的手心嫩! 浣青起身盯着远处青山脚下行走的四人,目光露出深深的必胜之意。 “时少爷,方便借一步谈下吗?” 三当家突然说话。 时有凤有些戒备,断不可能让秀华婶子和小柿子离开他身边。 三当家看出来了,只把腰间的玉佩给时有凤看眼了。 玉佩是普通式样,材质一般雕刻着青竹纹样,只是玉佩右下角有时家独有的铭文标记。这雕工技术也是出自时家匠人手笔。 是时爹资助人才的信物。 时有凤当即叫秀华两人在原地等,时有凤和三当家朝田埂中央走了几步。 一条长田埂,梯田水弯亮青青,两人在耀耀天光下说了许久。 时有凤回来时,对三当家热切许多。 “晚上大当家要召集土匪们集会,我现在不便多留。” 三当家说完,后退几步朝时有凤躬身行礼走了。 傍晚,红日落山头,云卷云舒的云朵渐渐隐没在朦胧的天光中,从山顶拉下一片暗影。 时有凤抱着小毛,坐在屋檐下静静出神,窗户上的一排竹筒里新插着簇拥的野黄花,像菊花但比菊花野性充满生机。 霍刃从小路回来,就见小少爷像是菩萨入定似的怔怔出神。山间清风穿过门前夕阳,窗花斜影在小少爷背后微晃,交织的光晕里,小少爷真是白而潋滟。 霍刃一个大老粗,都忍不住搜肠刮肚吟诗作对一番,不过他只遗憾的摸了摸下巴。他爹叫他习文他习武,一家子就他是个俗人。 此时美人美景,他也只能用“真他娘的漂亮”来直抒胸臆。 好看是好看,这娇气哭包的背后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想什么呢,叫你几声都没反应。” 冷不丁平地一声吼如雷,时有凤被吓的双膝原地一跳。 他心虚的拢了拢怀里的小毛,余光见霍刃盯着他,他低头乖乖把小毛举到脑袋上,熟练地双手上贡。 小毛喵呜一声,睁着无辜可怜的圆眼,猫脸不情不愿的。 “我,我没想什么。”时有凤含含糊糊道。 霍刃没接猫,双手抱臂肌肉雄健线条又利落的漂亮,好整以暇问,“还想我胸口那几两肉?” “才没有!” 声音倒是虚浮的大了些,只是头更低了,那眼睛眨啊眨,小刷子的睫毛抖啊抖。 再看,小少爷估计就要原地挖出个洞把自己脑袋埋进去了。 被举在空中的小毛喵呜嗷嗷叫唤,可怜兮兮的。 时有凤道,“好累哦。” 霍刃眯着眼看时有凤,伸手接过猫咪,抱怀里揉揉捏捏后,看了小少爷一眼,怎么瞧都有种做贼心虚的样子。 平时他要抱下好大儿,这小少爷指定撅着嘴角,期期艾艾的望着他快点撒手。一撒手,小毛跑去蹭他,小少爷又嫌弃他摸过的猫头。 这回倒是给的利落。 “又想家了?” 时有凤知道瞒不过霍刃,较劲儿似的决绝道:“嗯。” “那你就努力摆平那几个孩子,到时候你就可以下山了。” 霍刃估摸着,等春耕过后,这批土匪差不多也被他收拾的服帖。他要放人下山,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那些土匪,现在一个个不敢在他面前特意提时府少爷,可心里打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吗。 狼窝里出现一块肉,只要是狼都想叼上一口。 不过,他现在说要放小少爷下山,后者竟然没什么反应。 霍刃捏着猫咪爪子,看着锋利的透明利爪,随意道,“是不是有人给你说了什么?” “没!”时有凤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甚至慌忙间对上了霍刃那双目光如炬的深眼。 “不要随便轻信人,你不知道他们背地里都打的什么主意。” 时有凤道,“秀华婶子和小柿子也不能信任吗?” 这小少爷竟然含着反问的质疑。 “你才来这里多久?不到一个月你就相信她们了?你有多了解他们?你命够硬,你就信吧。” 时有凤被威胁了一通,霍刃高大的影子压迫着他,他侧了侧身子,倔强的背对人。 他苦恼的发愁,余光中背后的人影扬起了一把剪刀,时有凤吓的慌忙闪躲。 “啧。” “给好大儿剪爪子,要是你那细皮嫩肉被抓了下,你又该哭了。” 小奶猫被直条条的揽在结实的手臂里,整个身体僵直的竖着尾巴,眼里委屈巴巴的望着时有凤,夹着嗓子喵呜喵呜叫。 时有凤不忍心,朝霍刃走近,“我抱着小毛,你来剪吧。” 霍刃挑眉,“你确定?” “你确定敢让我离你这么近?” 霍刃搂着猫朝时有凤跨出一条长腿,时有凤面前霎时阴暗了许多,男人的气势压迫如山,他连忙后退几步,人落在宽敞的夕阳下,他收敛屏气的呼吸才顺畅了。 霍刃也有些心烦。 喂不熟。 明明已经很耐心了。 不过到时候送走没有挂碍,这也挺好的。 就像怀里这只小猫咪一样,只是来打发时间的。 霍刃抱着猫撸了会儿,猫一直竖着尾巴身子僵硬的笔直。 时有凤见状突然想到,霍刃刚刚又骗他。 什么喊他多次都没反应?但凡这大黑熊出声一次,小毛哪次不是被吓得耳朵朝后竖起来。 可刚刚小毛只往后面竖起来一次,这说明大黑熊只喊他一次。 又在骗他。 时有凤心里不得劲儿,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的。 霍刃见他脸颊气的鼓鼓的,心想怕也是回过神诈他的事情。 “咦?你脸怎么突然胖了好几斤?” 霍刃说的严肃,还一脸认真地比划着时有凤的脸,时有凤下意识摸了摸脸,正疑惑时,只听人嗤笑出了声,“这腮帮子到底吃了多少气,胖鼓鼓的。” 时有凤松了口气低头,心想却想,你才胖了好几斤,你全家都胖了几斤。 这腹议一闪而逝,时有凤却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他也开始骂起人来了。 他只不过是围观了几次村里吵架骂人的闹剧而已。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一点偏离了他克制的性子下意识反嘴骂人,时有凤不禁暗自戒备起来。 他一定要离大黑熊远一点。 他一定不会沾染邋遢粗鄙的习性的。 霍刃只是低头给猫剪个指甲的空隙,抬头见就扫到小少爷他来不及收敛的嫌弃。 …… 他干啥了? 嗯,一定是小少爷嫌弃小毛指甲太长不干净。 不一会儿,他们门前路过一群群土匪。 各个牛高马大的,粗布褂子搭在身上,一身肥膘藏不住的外露。一路七嘴八舌的像是山兽过道,惊地小毛蹿进了屋里,躲在门槛里圆眼张望警惕着。 时有凤也怕,如惊弓之鸟要往屋子里躲。 霍刃蹲在原地看戏,扭头却见队伍里的三当家正朝他这边,微风和煦的瞧着。 霍刃摸了摸下巴,意味不明地转头看向时有凤。 正准备进屋的小少爷竟也默契地瞧向了三当家。 紧张的眼里竟有一丝松懈。 霍刃眨了下眼,摸起腰间的寒刀,也朝三当家“微风和煦”地瞧着。 “三当家有兴趣来小屋喝一杯?” 20、三当家 这是霍刃任大当家后,第一次召开集会。 路上,一群土匪议论纷纷,都在揣测这次是要做什么。 但猜来猜去,无非是要他们男人下地种田,不能下山打家劫舍。 “我们是土匪啊,土匪种什么田?” “就是,他要是不想做土匪,干脆把大当家的位置让出来,咱们自己干。” “哎,你小声点,别被那个屠夫听见了,小心一刀就斩了。” “我们人多,还怕他一人不成!” “忍忍,现在还不是时候。” 有些脾性火爆的眼看就要爆发,但旁人随便几句劝说又压下来了。 不为别的,聚义堂来吃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指定都是被霍刃暗地解决了。 只是众人都没有证据。 消失不见的都是脾气桀骜不驯,仗着身手背负诸多“功绩”的能人。 剩下的土匪,一方面怕霍刃,一方面又忍不了他。 要一群土匪种田,传出去卧龙岗要被道上笑掉大牙。 一群人就这么嘀嘀咕咕的去腾龙洞开会,路过大当家门前的时候,一群骂骂咧咧的土匪收了面色,夹着尾巴偷偷瞧美人儿。 不过等三当家被大当家点名时,一群人眼斜嘴歪的哈喇子癫痫病症瞬间痊愈,一溜烟的从大当家门前溜走了。 可怜的三当家被留了下来。 三当家看着霍刃似笑非笑的神情,开口把之前浣青刁难时有凤的事情说了,然后说自己刚好路过就替大当家主持了下公道。 霍刃上下扫了眼三当家那竹竿似的身材,伸手揽了揽,“谢了啊,兄弟。” 大手轻轻拍了拍三当家的肩背。 三当家平时负责记账管理物资搞后勤的,霍刃一个武夫用了巧劲儿,差点拍碎了他骨头。 三当家一个趔趄忙笑道,“能为大当家的出力,我等福分。” “那三当家得多吃点,这身板有点单薄的弱不禁风。” 三当家暗暗叫苦,一脸赔笑溜走了。 霍刃看着三当家走后,转身看躲在门后的时有凤,“大门关好,我没回来前,谁喊开门都别开。” 不用霍刃叮嘱,时有凤也会死死栓好门。 门里的时有凤猫儿似的应了声,随后响起门杠落栓的声音。 霍刃视线穿过门缝明灭的光线里,与一双不安的眼睛不期而遇,桃花眼里满是不安和依赖。霍刃心尖咻地一软,这感觉就像是他要出远门,家里还有只幼猫睁着委屈的圆眼,在盼着他回来。 “你往一旁站着,我试试门牢固与否。” 霍刃用力推晃,大门只晃了下。 随即意味不明道,“行了,就三当家那身板保管推不开。” 门缝里时有凤眼皮跳了下,心虚问道,“你们大概什么时辰结束?” “干嘛。” 霍刃眼神探究又玩味的瞥了眼缝隙,“说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时有凤说不出口。 甚至偷偷骂人赶紧滚。 霍刃逗趣不成,便潇洒当他的山大王去了。 他摸着腰间寒刀,说不定今晚老刀又可以饱餐一顿了。 霍刃这人走路不刻意收敛脚步,那便是龙腾虎跃,脚步声听着就像踩在心尖,重而压迫。 时有凤不论听多少次,他都害怕。 他对霍刃的脚步声,敏锐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是他的,然后本能的战战兢兢担心害怕。 他无法适应,就像被圈禁的羊羔无法适应恶狼每次在窝边溜达监视一样。 只是,时有凤觉得霍刃太狡猾善于伪装了。即使他防备着,这头大黑熊还是慢慢降低了他的警惕心,让他心底生出了一丝依赖的松懈。 现在,这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他的心跳开始在这狭小的暗屋里噗通噗通跳动,好像没了归处落脚点,惶惶难定。 这些日子他在村中闲逛,大概也知道出山的方向。外加上,三当家给他说的出山小路,他心底又升起一点点希冀和冲动。 他理应松口气,琢磨着逃出去的机会。 可是又想起大黑熊的叮嘱,抬头望着屋顶破瓦漏下的天光,天色霞光发红,不一会儿就会变暗,后山里的狼嚎也要开始了。 红霞在山风里呼啦啦的消失,日暮的朦胧罩着这屋子的四角,光线一点点暗淡,黑暗像是从四周涌向坐立难安的时有凤,包裹着他的心肺,呼吸越发急促。 时有凤揪着手心,不知不觉间手心一片汗渍,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只要打开,就能通往时府。 可好像昏暗的门外潜伏着踩狼虎豹,他不敢挪步分毫。 就在时有凤陷于紧迫的纠结犹疑中时,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轻而急,不是那般虎虎生风的铿锵有力。 不是大黑熊。 时有凤顿时心跳悬空,他从腰间掏出金钗,紧紧盯着门口。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一扇门外,定有个陌生土匪在对着门缝瞧里面,在探寻他的身影。 时有凤不敢呼吸。 “时少爷,是我,三当家的。” 时有凤手心里的金钗松了下,但随即又紧紧捏在手心,抿嘴缩在角落不言语。 “你别怕,我不会进来,我是来告诉你,千万别轻举妄动。” “虽然都去开会了,但是碉堡上都有巡逻的人,入夜山路多野兽。” 时有凤闻言,肩膀泄力靠在墙壁上松了口气,小声道,“知道了,谢谢你。” “那你说带我下山,大概什么时候?” 门外的声音一顿。 昏暗中响起更轻柔的声音,似安抚道: “很快,不要着急。” “好的。” “嗯,这段时间我看大当家对你不错,你怎么还对他如此戒备。在逃跑前最好顺着他意,用适当的讨好麻痹他。” “嗯嗯,我知道了。” “听闻大当家喜欢小猫,你不要和他争夺,每天乖乖给他玩就是了。” “但是大黑熊每次摸猫都要亲猫,小毛很讨厌,他亲亲摸摸后,我抱着也有点嫌弃。” “谁?大当家是大黑熊?” 时有凤像是知道自己失言,抿嘴没出声了。 门外捏着嗓子的“三当家”面色铁青,可不就是大黑熊本熊了。 他娘的,原来小少爷这么嫌弃他。 他就说摸个猫怎么这么艰难。 霍刃确定时有凤不会偷偷跑出去后,松了口气。 之后套出时有凤和三当家之间的猫腻,才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去开会了。 一路上,霍刃都在想,他哪里像熊了! 他要是熊,三当家就是细老鼠,整天含着嗓子轻轻吱吱声声,他学了一会儿,累得发慌。 这些天加起来和他说的话,还没和“三当家”说的多。 喂不熟喂不熟,让三当家领下山算了。 到时候再暴露是三当家放人下山的,土匪们群情愤慨,他还能做个好人主动权在他手里,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另一边,土匪们在山洞里等了会儿霍刃。 “大当家怎么还没来。” “金屋藏娇当然舍不得了。” “这时候了,还想裤-裆里那点事儿,还是想想等会儿开会的事情吧!” 土匪窝里的变革触动了土匪的生存条件和核心利益。 原本权利高人一等的大土匪都要和女人哥儿一样去下田种地,还不让打家劫舍,底下的土匪都是怨声载道。 他们要当逍遥快活的土皇帝,谁要苦哈哈的锄禾日当午。 但碍于霍刃杀人不眨眼的淫威,土匪们只消极抵抗,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反对。 毕竟春耕时节就三到五月初,稍稍拖延一阵日子就混过去了。春耕没种地秋收无一粒,他们又得干回土匪老本行,此时和霍刃对着干得不偿失。 土匪们笃定外来的和尚不好念经,霍刃一个人哪管得来他们一千多人的村子,只要他们都统一战线,霍刃迟早会放弃种田。 驴子不磨磨,那是前面缺一根胡萝卜吊着。 二当家的席位空悬着,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不仅权利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抢劫来的食物战利品都能多分多得,可不就是村里土螃蟹,到处四仰八叉横着走。 所以,霍刃不愁土匪不听话。 霍刃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背后挂了一张狰狞的虎皮。 底下几十号土匪乌泱泱的坐着,听着霍刃说事。 洞里安静的一言不发。 霍刃直接发话,让村子里十个寨子的当家的,直接发言表态关于种田的事宜。他也不拿刀威胁,谁要是说的有理有据,就成为二当家。 有人仗着人多势众大着胆子道,“还争什么二当家啊,咱们卧龙岗不是要从良吗,土匪都不是还当什么二当家哟。” “就是!” 群情愤慨让他们默契出口。 声音震动山洞里的壁灯幽光,光晕晃了晃。 这样的光下,土匪们愈发狰狞凶恶了,像是要破出昏暗迎面冲来咬人的凶兽。 霍刃撑着手臂托着脸,懒散又大喝道,“谁他娘的到处造谣,不当土匪,我到哪里去做山大王!” “我看看这到底是谁在背后造谣。” 霍刃一出口,那气息壮如龙吟虎啸,顿时压的山洞里静得出奇。 土匪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三当家。 用一种你嫌疑最大的眼神审视三当家。 三当家百口莫辩。 “各位兄弟,你们莫要害我呀!” “又不是我说的。” 霍刃道,“好了,不管是谁背后造谣,现在说清楚都是误会了,也怪我之前没召集会议说清楚。我他娘的就说种个田而已,你们几个大老爷们要死要活的,比女人哥儿还不如。” “你们十寨里,哪个山寨田地种的好,在这次春耕中胜出便得二当家的位置。” 大家一听还能当土匪,瞬间就来了热情。 定把二当家这个位置抢到手。 土匪们之前还想要抵抗霍刃,此时都欢天喜地想种地了。三当家心里不敢小觑了霍刃,本以为他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但这场小把戏完全拿捏了一群没脑子的土匪。 那些谣言,不是霍刃自己放出的,还能是谁? 要土匪们直接种地那是万万不可能,可要是说不让他们下山打劫,那更要他们的命。 此时霍刃说一切都是谣言,土匪们庆幸松了口气,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种地,还积极争夺二当家位置。 小把戏而已,但要是霍刃确实为卧龙岗好,他也没意见。 还有人道,“每个人都要种田,那时府小少爷不能白吃咱们的饭是不。” 不待霍刃开口,牛四道,“人家小少爷怎么就白吃饭了,人家出力的地方你们看不着。” 底下人霎时挤眉弄眼哄堂大笑。 “够了。” “我老刀不喜欢别人论我私事。”霍刃摸着寒刀笑得亲热。 还叹气道,“下次谁再说,可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底下土匪收腹挺腰,他娘的,这就是个笑面虎吧。 可对时府这口气不出,他们始终不得劲儿。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时府小少爷娇滴滴的肤白貌美,落在屠夫手上那也是遭罪。 屠夫那人,一点都不知情识趣,把人折磨死了也不稀奇。 这些都是浣青偷偷告诉他们婆娘的。 他们就听个乐子,但却亲眼见识过屠夫拔刀指向浣青。理由是,别跟着我,别捏着嗓子和我说话,别在我面前扭捏作态。 就这样的人,还指望他怜香惜玉么。 这般想着,不少土匪还开始可怜时有凤了。 想来此时屠夫不在屋里,时少爷怕是难得有片刻安宁吧。 太阳逐渐落山。 屋里的时有凤不敢点灯,坐在床上抱着猫,静静的盯着门口缝隙,斜阳一点点暗淡,落进屋里光逐渐被昏暗吞没。 门栓有他手臂粗,大黑熊都用力推晃不会开。 但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没了逃跑的心思后,他甚至开始期待大黑熊快点回来。 有大黑熊睡在门口,豺狼虎豹都不敢靠近。 时有凤闭着眼,摸着猫儿,慢慢的强迫自己不要在入夜的时候瞎想。 可是,猛然回神,他才发现在这个村子里最依赖的竟然是大黑熊。 他救了自己又绑架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琢磨不透大黑熊,便想着白天三当家给他说的话。 那块玉佩,时有凤自然认的是时家的信物。 三当家说他以前是个秀才,但是当朝乱世科举舞弊丛生,他考了四次便田产耗尽,最后是时府资助他科举。 但很不幸,他还未出青崖城地界,就被卧龙岗的土匪劫持上山了。 卧龙岗的人不识字,缺一个记账先生。 读书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区区土匪窝怎么会困住他一心科举报效朝廷的决心。 但是,卧龙岗对待逃跑的人自有一套。 他们逼着三当家杀人越货,在官府处挂了土匪名头,彻底断了三当家逃跑的念头。 有一次,三当家下山遇见了时爹,时爹惊诧他怎么还在青崖城;三当家内疚有愧恩人,原原本本将遭遇告诉了时爹。 时爹却没呵斥三当家,反而叫三当家在卧龙岗继续干下去。和时府做内应,今后在道上对时府镖车网开一面。 昨日,三当家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时有凤独处。告诉时有凤,时爹在山下担忧坏了,时爹嘱托他带着时有凤偷偷下山。 恩人之托,三当家当然应允。 现在就看时有凤本人意愿了。 时有凤乍听三当家和时府信物,惊喜万分。 他和三当家聊了一些关于时府和他爹的事情,三当家都回答的头头是道。 再加上,刚刚三当家特意偷偷跑回来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这点无疑让时有凤心生感激。 内心的那点疑虑也打消了。 夜色越来越黑。 时有凤缩在床角,竟然觉得这间屋子才是让他最安心的地方,他不敢随意踏出一步。 大黑熊的一句话,便让他乖乖躲在屋里不敢出去。 明明大黑熊才是最可怕的。可他为什么又下意识相信他的话。 不过最后,三当家的那句话——“大当家是好人,他这样做是有苦衷。”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听脚步声三当家都走了,结果又跑回来特意说了这句。 说即使他不带他下山,到时候大当家也会放他下山,叫他不要怕大当家了。 21、乌拉 不让土匪干土匪,那土匪就只能抄刀子干了大当家的。 原本剑拔弩张准备血拼的土匪们,最后知道霍刃只要他们春耕种地,心里那点冲动胆子都没了。 霍刃就是个屠夫。 就是刀尖舔血的土匪也怕死。 集会完毕后,一群心虚的寨主又拉着霍刃去聚义堂喝酒吃肉。 私底下都想和霍刃拉进关系,好得二当家的席位,一排排自酿的农家酒不一会儿就空罐了。 倒是原本是二当家的三当家没怎么喝酒。 他一贯没什么野心,也不想去做什么二当家。打打杀杀的土匪在前冲锋陷阵,他在后方维持大局,又没性命危险这不就挺好的。 三当家不想喝酒,可霍刃却有意无意拉着他喝。 一群土匪都见风使舵,争先恐后给三当家灌酒。 三当家尿遁了。 霍刃眯着那溜之大吉的身影,揽着一旁来敬酒的牛四。 “咱们三当家有婆娘了没?” 牛四道,“没有,他一个读书人,改不了文绉绉的德性。怕现在还是个黄毛小子。” 众人笑嘻嘻起哄,还说怕是三当家不行。 霍刃却重重叹了口气,严肃道,“兄弟们,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你们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丝毫不顾念兄弟情分,怎能让三当家孤寡伶仃的没个知心人!” 众人一顿,端着酒碗也没喝了。 眼珠子四下相对,不知道这屠夫又发什么疯。 机灵的牛四道,“哎!是兄弟们的不是了,这就给三当家物色个知心人儿!” 这酒一喝,就喝到了月上山头。 一群土匪划拳猜酒喝的酩酊大醉。 不知道多时,门口一个妇人身后跟着六个妇人气势汹汹的来了。 霍刃瞧着热闹,牛四更是幸灾乐祸。 那妇人先是对霍刃恭敬的弯腰鞠躬,而后双手叉腰,指着一个红鼻子的男人道: “李大力多晚了还不回家?喝喝喝,没把你喝醉死!” 那个叫李大力的男人被婆娘当众下面子,此时醉意冲动却只把脖子梗的粗红。 李大力在一众嬉笑的嘴脸中起身回去了,经过霍刃面前时,大舌头醉醺醺道,“大当家的,等人的滋味不好受,瞧我婆娘们都眼巴巴地找来了,你还是快回去免得让时少爷久等。” 牛四讥笑了声,“自己孬种怕婆娘,还想怂恿大当家一起孬。” 霍刃没出声,抬手一挥,喊着牛四一群人接着喝。 另一边,时有凤等了许久还不见大黑熊回来。 屋外安静的厉害,聚义堂传来的男人喝酒嬉笑声被山风吹散,时隐时现听不真切,好像一群山鬼在半夜庆祝什么仪式似的渗人。 屋内成了一方庇护之所,大黑熊挂在墙壁上的兽皮兽骨也成了震慑邪祟的利器,怀里的小毛咕噜咕噜声听着惬意又催眠,慢慢的,他也睡了下。 忽的,他听见门口有哭喊的动静。 入夜山里安静,月色清幽,这哭泣声压抑着又惧怕不敢大出声。如果不细细听,几乎淹没在蛙声虫鸣中。 时有凤在这里睡觉留了个心眼,从来不敢睡死,一听见这动静,怀里的小毛竖起了耳朵,时有凤也睁眼了。 那声音还在细细哭着,听着是一个哥儿的声音。 不待时有凤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很快又从屋边传来气冲冲的脚步声。 那声音还很跋扈的气愤。 “贱奴,你给我滚出来,胆子大的很,居然敢趁今天集会偷偷溜出去。” 时有凤霎时就灵醒了。 这是浣青的声音。 那浣青口中的贱奴就是他的仆从小文了。 小文高高瘦瘦的,时常低着头,偶尔偷偷看他总是脸红。 小文见他总是欲言又止,有次时有凤见他晕倒在路上,给他塞了个馒头。小文之后跟在浣青身后,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感激,同时又担心浣青欺负他。 小文还说之前浣青给他借衣服,并不是出于好心。浣青只是想借机在大当家面前露脸,并且给他的衣服熏了难闻的香料,就是知道大当家鼻子对香料不适,要大当家厌恶他。 小文还开导时有凤,叫他不要愧疚自责和恩人闹翻了。 时有凤一开始确实很感激浣青,但后面浣青敌意就很明显了。时有凤只是短暂的疑惑,收起自己想要交朋友的心思。 就连大黑熊都看出他的落寞遗憾,还嘲讽挖苦他真是天真。 浣青是不好,可他身边的奴仆和他一样被绑上山的,他们每次悄悄对视一眼,都含着同病相怜又相互鼓励的情绪。 这时,小文逃跑要是被抓住,肯定要被浣青打的。 浣青这个人是时有凤亲眼见过最狠毒的人,竟然重重打自己耳光,眼睛都不眨一下。 门外,浣青还在找。 边找边骂,他手里举着的火把,在黑夜里晕出的火光微微照亮了纸糊的窗。 忽的,茅草屋旁边有什么被绊倒了。 随即屋外的哭声停了。 像是被双手紧紧捂住一般揪心,时有凤吓得无主,只盼着浣青走远,他再拉小文进屋。 可事与愿违,那火把光亮越来越近,浣青嘴里骂的也越来越难听。 他怀里的小毛都开始炸毛呼气了。 时有凤轻轻安抚小毛,他心里竟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要是大黑熊回来就好了。 这个想法吓了他一跳。 下一刻,门口传来男人声。 “浣青,我刚刚看到小文从那边跑了。” “竟然声东击西,多谢三当家提醒。” “举手之劳,我已经通知哨岗了,他跑不出去,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早,就会把人绑在你门口了。” 时有凤心下骇然捂着嘴角生怕泄露声音,但随即反应过来三当家是支开了浣青。 果然原本往茅草屋走近的火把逐渐远了。 屋里再次只有一束束从屋顶落下的清亮的月光了。 正当时有凤准备下床开门放小文进来时,三当家说话了。 “小文,我知道你藏在茅草屋里,但很快大当家喝酒要回来了。” “你如果放心我,我带你去寻一处藏身。” 小文抽泣着满是信任感激,“谢谢三当家,我信三当家的,上回要不是三当家把我塞进牛棚的草堆里,当时被浣青抓住肯定要把我打死。” 虽然后面,他还是被抓住了。 但是三当家求情,浣青放过了他。 三当家无奈道,“你今后再莫要轻举妄动了,浣青能给我一次面子,不会再给我第二次了。” 三当家说完,像是知道门里的时有凤没睡似的,轻轻敲了下门。 时有凤就在门口,小声道,“三当家?” “嗯,不要乱跑,等一些日子,把你和小文一起送出山。” “我会的。” 三当家返回来两次,反复叮嘱他不要自己乱跑,时有凤内心踏实许多。 夜里不安的心,渐渐被回家的希冀淹没。 这天夜晚,时有凤难得有个轻松的好眠。 霍刃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第二天,鸡鸣鸟啼,清晨大亮。 时有凤起床开了门,茅草屋里还传来震天的呼噜声。 时有凤自己不会生火烧热水洗脸,木桶里也没了井水,没霍刃干活,他什么都不会。 时有凤朝茅草屋望了眼,三角门口挂着麻布门帘,一双大脚伸出了门帘外,双腿上还裹着泥点子。 时有凤看一眼就蹙着眉头浑身不舒服,偏生男人还睡得香呼。 时有凤把怀里的小毛往门帘处放,然后轻轻拍小毛的屁股,示意小毛进去把大黑熊叫醒。 小毛害怕这个喜欢乱啄它的男人。 他身上的血腥味和其他猛兽腥味让小猫咪怯怯发抖,但望着香香软软的主人,小毛还是警惕的竖着尾巴进去了。 “喵~~” “嚯,好大儿来了。” 门帘里传来男人粗粝沙哑的朦胧嗓音。 接着小毛炸毛尖叫似的惨叫起来。 “哎呀哎呀……”霍刃睡得迷糊抱着猫,一个翻身差点把猫压成猫条。 时有凤听见动静心里揪了下。他忘了害怕,直接掀开布帘,着急的眼睛一探清,霎时挨了针眼似的慌忙闭上。 霍刃听见声音朝外看,只看见一个仓皇羞臊的脸。 他低头看了眼,不就是没穿个衣服吗。 又不是没穿裤子。 再说他这小麦色胸肌、腹肌如此完美,谁看了不想上手摸一摸。 也就这小少爷不知好歹。 他身材要力量有力量要健美有健美,不比那白斩鸡的三当家强多了。 霍刃酒后脑子还混混沌沌的,随意摸着上衣披在身上就出来了。 一出来,就见小少爷背着门帘,一双奶白的耳朵红红的。 少见多怪。 “扭捏个啥,小少爷看了我的身子,我又没要你负责。”霍刃阴阳怪气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给你钱。” 霍刃一脸黑。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羞辱你的意思。” “……” 霍刃捡起地上的小毛,狠狠揉了两把,这乖乖软软的性子真招人欺负。 小毛喵呜喵呜可怜兮兮的求饶。 却又得了霍刃满嘴酒气的嘴巴子。 小毛顿时尾巴蔫儿了。 “跟小少爷一个性子。” 一放下猫,猫就跑到小少爷面前,小少爷弯腰抱起猫,柔声软糯的安抚着。 霍刃就稀罕看小少爷不哭不闹乖顺的样子。 偶尔逗弄下,脸粉扑扑的,比小奶猫还招人欺负。 砍柴烧水洗脸,霍刃干的飞快。 他刚生了火架起烧水的壶,面前就递来一条毛巾和杨柳枝。 霍刃稍怔。 旋即顺着那葱白的手指去看人,脸上挂着青涩又僵硬的浅笑,嘴角的梨涡都显得不好看了。 时有凤被看得局促想要缩回手。 霍刃挑眉,接过了巾帕和杨柳枝。 起码小少爷是知道他烧火后,会马上拿着巾帕去溪边洗脸的不是。 但他娘的。 他养了一个多月,还不抵才见过一次面的“三当家”的话好使。 22、逃跑 几天后,牛小蛋把一群孩子都召集在了时有凤跟前。 只是不同以往孩子们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气氛,这些孩子们一个个脸都挂着伤,阴沉沉的。 伤不重,看着像是孩子间抓挠留下的点点疤痕。 可不是,牛小蛋惦记着要当老大,回去就挑战他们真的老大——胖虎。 结果一打就不可开交。 胖虎他爹叫李大力,每次打家劫舍冲前头,胖虎家分的多儿子就吃的胖胖的,靠体重就能把瘦小的牛小蛋压倒。 虽然畏惧胖虎,差点被饿死的牛小蛋也豁出去转头听时有凤的。 时少爷只和当老大的人开尊口,为了当老大,牛小蛋拼了。 最后,没拼赢,但是被胖虎揍出了这个秘密。 胖虎可不稀罕这几个馒头,这回是带着牛小蛋这个“叛徒”来找时有凤兴师问罪的。 要是这小少爷是正儿八经的大当家夫人,他肯定不敢。 但周围大人都说,小少爷不过是个床上新鲜玩意儿。就是老大当家和村里牛寡妇那样的,不过是男人图新鲜刺激的东西,等大当家玩剩下了,就轮到其他男人了。 人人都在讨论大美人儿,但他们孬种的很,远远都不敢看一眼。 七八岁的孩子没有教化,毫无礼义廉耻。甚至为了显得成熟自己是个大人,还会模仿大人言行,显得自己对那档子事也一清二楚。 胖虎此时天不怕地不怕,颐指气使道,“大美人儿,亲一口,命都给你。” 瞧见没,大人不敢做的,他做了。 胖虎眼神向小兄弟们炫耀。 时有凤看着还不到胸口高的孩子,指了指胖虎脸上的鼻涕污渍,“没擦干净。” 胖虎红了脸,气的狠狠拿袖口抹掉鼻涕,板着脸凶道,“我还是老大,牛小蛋打不赢我!” 胖虎说完,双臂指天,身后六个孩子正臂高呼: “老大好,老大棒,老大打蛇又打虎!” 气势昂扬,吓得小柿子往时有凤身边躲了躲。 时有凤忍俊不禁,牛小蛋也在其中,不情不愿的喊着拖拉着半拍。 时有凤叫秀华婶婶把他这两天攒的馒头拿出来分给孩子们。 秀华有些不愿,这些孩子各个是混世魔王。自小偷鸡摸狗,村里的稻穗、瓜果被祸害了不少。 他们长大后,又是一方害人的凶恶土匪。 也就是小少爷心善,把他们当做孩子看。 这些孩子们得了馒头吃,凶神恶煞的小脸好了不少。 小柿子看他们吃的狼吞虎咽,也偷偷吞咽了下口水,时有凤给小柿子塞了颗鸡蛋。 “谢谢小少爷。” “嗯。” 时有凤摸了摸小柿子乖巧的脑袋,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牛小蛋悄悄看了小柿子一眼,小柿子瞪眼看去,“你们没礼貌,谢谢都不知道说。” 牛小蛋怒目,时有凤轻拍了下小柿子肩膀,“他们只是不习惯说,并不是真没礼貌。” “他们就是没礼貌!”小柿子脾气日渐大了,因为时有凤对他真的太温柔了。 时有凤道,“因为他们老大没教,所以不习惯说嘛。” 这煽风点火的激将法孩子听不得一点。 胖虎正往嘴里塞馒头呢,一听说他不好的,还来不及支吾反驳,牛小蛋马上板着脸硬邦邦道,“谢,谢谢。” 嘴巴结巴了,牛小蛋的脸也憋红了。 时有凤伸手过去,牛小蛋下意识躲避,但回头看见兄弟们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又一脸爆红的把脑袋放那干净温柔的手心下。 温柔的手心只轻轻摸了下,牛小蛋脑袋都晕晕的。 偏三倒四之前,他还得意的朝噘嘴吃味的小柿子扬起了下巴。 小柿子要哭了。 很快其他孩子有样学样。 结结巴巴挤出谢谢两个字,脑袋排队等摸摸。 “你们脑袋脏,你们不洗澡,你们臭,怎么好意思让小少爷摸。”小柿子气不过道。 “信不信我揍你!”胖虎威胁道。 所有孩子都排队摸摸了,胖虎原地打桩似的就是不去。 这是身为老大最后的尊严。 这些孩子回去后,一路叽叽喳喳。 “老天,小少爷身上都是香香的。” “原来摸头是这种感觉。” 几个孩子相互摸头,却再也没有小少爷摸他们时,那种在春风午后打盹的飘然自在了。 胖虎不屑,又隐隐艳羡。 “哟,你们这群小魔头,相互掐虱子呢?” 相互摸头的孩子们听见身后声音,立即回头。 只见一座山似的大当家双手叉腰,面色带笑的看着他们。 “大当家的,刚刚小少爷摸我们脑袋了。” 其中一个孩子道。 霍刃啧了下,“就你们那脑袋,亲娘都不敢碰的,咱们那娇气矜贵小少爷会摸?” “手上没摸下来两个虱子吧。” 三言两语就把孩子们兴奋激动的心情搅黄了。 孩子们自尊难堪,一个个撅着屁股,去河边洗头了。 霍刃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嘴里,倒是低估了小少爷的隐忍。 那些孩子一身脏兮兮的,狗走近了嗅两下都皱着鼻子跑远,他娇滴滴的样子竟然能摸下去。 看来为了回家,什么都能豁出去了。 还别说,孩子们这一说,霍刃心里还有点痒痒的。 屋里养个养眼的小美人也不错。 霍刃回到屋里,就见时有凤三人正在晒被子,洗头发。 小少爷那一头青丝被秀华擦的快干了,风一吹,皂荚的清香飘来,霍刃轻轻揉了下鼻尖。春日漾漾,青丝像水波般闪动柔顺。 头发长,更加显得小少爷巴掌大小的脸,白的发光。 他怀里的小毛那绒毛在日头下,根根浸着盈盈柔光,霍刃又看得手痒了。 他刚走近,最近格外懂事的小少爷就把猫递给了他。 霍刃抱在怀里,撸着猫肚子,嘴里嘬嘬的逗猫。 逗了会儿猫后,霍刃起身,见秀华头上插了一根金钗子。 小少爷手里那根是凤头钗,秀华的是镂空的梅花样式,但看质地和做工是同一批货色。 小柿子手腕上也多了一个质地漂亮的玉镯子,脖子上还挂着大几圈的银制项圈。 霍刃眼眯了下,视线扫过肩背笔挺的小少爷,又若无其事地钻进了茅草屋。 时有凤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霍刃如此敏觉,小柿子和秀华婶婶身上多了点东西,他也尽收眼底。 接下来要怎么把霍刃支开,等三当家带着小文一起偷偷溜下山? 不过大黑熊从来没禁锢他自由。 这个烦恼倒是没有,甚至当他不知道怎么支开小柿子和秀华婶子时,霍刃突然叫他们回家春耕去了。 越临近回家,时有凤越寝食难安,对霍刃也越发温柔小意,堪称讨好。 两天后的傍晚,时有凤终于等来了三当家。 “大当家去狩猎了,今晚和兄弟们住在山上,我们今晚就下山。” 时有凤激动的手指细抖,一双眼亮的泛水发光。 日思夜想的盼回家,临近眼前,却又心里莫名发慌。 越想越期待,心里就越紧张。 入暮了,山间小路、瓦房笼罩在青烟绯红的雾气中。 时有凤慌乱的瞥了眼,像是他爹爹说的山村古尸出世一般可怖。 而他好像迷失在山野里,拼了命也找不到出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薄暮一点点罩下,眼前一切开始影影绰绰的缥缈,山里响起一声声凄厉地老鸦声。 三当家发现时有凤步子飘浮打颤,一路叫时有凤当心脚下。 “深呼吸,不要忙中出错,也不要心急,一定要看路。” 三当家声音温柔亲和,在这种极端紧张惊慌下,很好的缓解了时有凤急速颤动的心跳,每一步都稳稳跟在三当家身后。 三当家带的是无人小路,一路上都很顺利,没遇到什么人。 陌生的小路两边是齐腰高的杂草,蜿蜿蜒蜒没入看不见头的荒林里,火红的昏日照得时有凤浑身发汗,白腻的后脖颈像是清水洗过一遍莹润光泽。 余晖明明没有热度,甚至还有点清冷寂寥,他却觉得越来越热。 “我,我,我有东西忘记拿了。” 时有凤眼皮发抖,看着前面男人背影,瘦长又陌生。 不似大黑熊像山。 他之前怕大黑熊,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安心,甚至想迫不及待回奔。 三当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时少爷放心,我将小文藏在前面的山洞里,我这就快步把人接来。走过这条小路,就到了下山的出口了。” 时有凤定了定心神,看着君子如玉的书生气,稍稍安心了点。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小文的哭喊声。 三当家飞快跑去,可没跑几步就听见浣青带着几个壮汉呵斥打骂声。 三当家当即拉着时有凤躲进一个草丛里。 光线不清,时有凤却看清了小文眼里的惊恐泪水。他被人绑押着,浣青手里拿着长鞭,指使壮汉们押着小文走快点。 “带回去给大当家审讯,看看是谁帮他逃跑的!” “我看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三当家的。” 时有凤吓得捂住嘴巴,心跳不受控制噗通,惊慌闭眼,睫毛颤着不止。 三当家差点被他们连累了。 他刚刚还怀疑三当家…… 时有凤愧疚的看着三当家。即使躲进这个草从里,三当家也没挨着他分毫。 三当家笑笑,低声道,“没事,草木皆兵才能自保。” 等那几人脚步声走远后,三当家先从草丛里出来了。 他周围四顾,确定没人后,才叫时有凤出来。 此时斜阳下,倦鸟飞过,远山在脚下升起了云雾,周围山林郁郁葱葱的茂密。 时有凤弯腰从草丛里出来,侧颈白皙薄汗润着光辉,脸颊因为发热紧张泛着薄红,及腰的青丝铺在胸前,衬得唇红齿白又似山间精怪一般浓墨重彩的漂亮。 三当家稍稍一瞥,而后垂下了眼睑。 时有凤一出来脚踩在光滑的小石子上,差点崴了脚。 三当家连忙扶上那细细易折的手腕,“当心。” “谢谢。”时有凤站稳后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抽回手腕,却被力道轻轻禁锢住了。 抬头就对上三当家欲言又止的眼神。 时有凤要是动了春心爱慕,自然懂三当家这思慕之情的眼神,只是他什么都不懂。 时有凤紧张问道:“怎么了?” 三当家犹豫了下。 但落日下的小美人天真无邪又娇弱令人怜爱,他忍不住道,“我,小少爷觉得我怎么样?” 时有凤本就刚刚因为自己的误解而自责愧疚,此时三当家这样问,他自然说是顶好的人。 “那,你下山回到时府,会给我书信吗?” “自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三当家一听就笑了,他抓住时有凤的手腕往自己胸口一带,“那就以身相许可好?” 小少爷困境无援,此时他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只能求他。 脆弱的小少爷会本能依靠拯救姿态的男人。 他看着隐没在余晖中的小美人,脆弱的像白瓷,像玉骨,近乎缱绻摩挲的口吻安慰道,“我今后会加倍对你好的。” 时有凤如五雷轰顶,惊慌后退。 可他的手腕被紧紧攥着,怎么扯也扯不掉。 三当家步步紧逼,眼里映着时有凤那张惊恐到令人怜惜的脸,自顾自道,“四年前我在时府远远见过你一眼,当时便惊为天人,没想到,我还能再见你一面。” 时有凤吓得唇角哆嗦,只觉得面前这个三当家好陌生,他着急道,“我,我婚事要等父母同意,不过你先松开我,我下山给父母说,他们会同意的。” “这么说你同意了?” 三当家喜形于色,消瘦的脸庞目光灼灼,“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的我,不然怎么会在一群人里只看我一人?” “……” 时有凤脑袋空了。 他手腕被紧紧抓着生疼,以及陌生男人、荒郊野岭带来的危险紧张吓得他眼里生了雾气。 “既然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先做夫妻,下山再禀报岳父岳母。” 时有凤吓得低头掰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可男人纹丝不动,反而离他越来越近。 “你别过来,我不喜欢你。” “你不要过来。” 时有凤苍白失色,泪水盈眸,反倒看的三当家越发激动。 他一把将时有凤推倒在地上,一手按着那挣扎的纤薄肩膀,一手拉扯着令人腰腹一紧的香软腰带。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皓腕凝霜雪,肤如凝脂。” 时有凤拼命挣扎间,手腕处的守宫砂露了出来。 暮色里,鲜红一颗。 三当家像是看到宝贝似的两眼发光。 “大当家是不是不行,竟然没动你这个宝贝。” “正好,我这些年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23-33 第23章 入v通知 宽大的袖口细滑而下,玉脂般的手臂被紧紧攥着举在空中。男人邪恶的嘴脸遮住了落日投下一片逼仄的阴翳,时有凤那双桃花眼惊恐无措又亮的惊人。 眼见那双手要扯开他腰带时,挣扎不止的时有凤心下一横,毅然决然的闭上了眼。 三当家见他乖乖就犯,想斯文点却动作不受控制的愈发急迫。 “乖乖的,我会怜惜你的。” 时有凤听的直犯恶心,咬舌自尽的力道疼的他眼泪扑簌簌的掉。眼泪模糊了一切,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落入耳膜,霎时,绝望中生出一丝希冀。 这一睁眼,余光中那熟悉的身影从草丛飞掠而来,一如那日小巷中,飞来侠客如水墨画一般,于红日中深深映在时有凤的眼底。 时间好似无限拉长,那道雄浑的男人声音破空而来。 “他娘的斯文败类,老子行得很!” 寂败的眼底重新焕发生机,时有凤闭上眼,止不住哽咽哭出了声。 “呜呜呜,大黑熊。” 怒沉的男人声叱咤四野,不待三当家回头,一巴掌带刺生风的打在他脸上。 三当家竹竿子的身形晃了下,重心不稳朝地上的时有凤砸去,肩膀又被蛮牛的力气拉扯,摔至一边。 被摔的眼冒金星仰面朝天的三当家,这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阴沉又暴戾。 和平时笑嘻嘻的样子判若两人。 三当家吓得面色苍白,忙起身磕头,“大当家的,都是这个狐媚子勾引我,我才上的当。” 霍刃一脚朝胸口踹去,嘴喷鲜血浇红了夕阳。 “他,他怎么了?”时有凤面色惨白结巴道。 霍刃解下腰间的绳子,将人绑在树上,没好气道,“没死。” 时有凤哆嗦着腿,颤颤巍巍的朝地上昏迷的人爬去。 霍刃蹙眉,“你还真看上他了?” 他话一落音,就见时有凤掏出腰间的金钗,朝三当家脸刺去。 霍刃挑眉。 不由正眼看向这娇气又胆怯的小少爷。 时有凤手握金钗,手指都拧的发白了,拧到手心汗涔涔的,金钗始终距离那张令他恶梦的脸咫尺之遥。 时有凤垂眼一屁股塌坐在杂草上,似泄力的低头认命,眼泪一串串的掉,无助又懊恼的发泄。 霍刃倒是没嘲笑他,就小少爷想拿金钗刺人都超乎了他的意料。 平时软绵绵的一团,骨子里也是烈的。 这番受惊怕也是长了个心智了。 他看着地上瑟缩一团狼狈的小少爷,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就只头发上沾染了草屑,腰带衣领有些乱,但没散。 一寸寸而来的目光凌厉又压迫。 时有凤却没有怕,只缩着肩膀劫后余生的小声抽泣。 看着像是要碎的小美人。 “还不起来?” “我,我,腿,软,了~” 时有凤大舌头结结巴巴地说着,脚尖用力想起身,但小腿一直在发抖,只眼泪汪汪的望着霍刃。 霍刃朝他的腿看了一眼,而后却蹲下捏着他脸颊。 “张嘴。” 阴影压下来,时有凤下意识肩膀后缩吓了一跳,但是霍刃的面色很严肃的正经。 时有凤局促难安,呼吸交错间,他被迫仰着秀巧的下颚,微微张开了唇瓣。 霍刃凑近扫了眼,舌尖有些红肿。 想来是想咬舌自尽。 他看着清凌凌又任人采撷的桃花眼,压下心中的烦躁,冷冷道: “舌头没出血。” 霍刃松开了手,纤薄的身体似断了线的风筝不堪支撑,止不住的软下偏倒。 时有凤又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腮帮子捏的好疼。 “你,你,能不能,轻,轻一点。” 霍刃听的一脸黑,揽住要倒地的细腰,而后伸手拉起。不待时有凤站稳,他双脚随即被悬空,整个人落在了宽阔的背上。 下巴怼在硬挺的肩背上,眼里雾气被震的一颤,时有凤双手下意识揪着霍刃的肩膀,这样也算背稳了。 他的脸不知道怎么放,被甩在背上时便贴在了男人的肩膀上,此时鼻尖一片汗臭和浓烈的男人侵略气息。 他不敢抽噎了。 他也不敢有一丝动弹。 好像一切都安静了。 贴着背的脸,现在还是僵硬的贴着。 鼻尖都臊红了。 心口砰砰的跳,越跳越大声,显得山里更加幽寂只剩下他的心跳。 原本抓紧肩膀的手,慢慢的撤回手指,只敢抓住那薄薄的粗布,小心翼翼的不敢呼吸。 他的腿还是软而乏力,只是被大手握住的膝盖处,烧着的发热。 大黑熊一言不发,但是那熟悉的脚步声,以前听着总觉得担惊受怕,这次听了只觉得铿锵有力的安心。 “脸别贴我背,后背都被你泪水打湿了。” 时有凤讪讪,扬起脸,倒是稍稍自在了些。 “大,黑,熊,你,叫什么名字~” 霍刃嗤笑了声,“不是叫大黑熊吗。” “不,不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给你取绰号。”时有凤认真驱使着舌尖努力说话。 “这就对不起了?那我是不是也要说对不起?” “什么?” 霍刃刚准备开口,但随即还是闭嘴了。 他想说,他对他有冲动想睡他,是不是也要说对不起。 但想着小少爷刚刚那遭遇,还是收回了贱嘴。 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整天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在跟前晃悠,又一副娇软易推倒的样子,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不过好在,他不喜欢这口。 也不喜欢娇气哭包。 这个小少爷当个小猫咪养养,打发下时间也是不错的。 霍刃没回答,时有凤也不敢再追问。 山风吹着,树林影影重重沙沙作响,如山魅低语。月光出来了,树影在地上晃悠,在他的背后尾随暗藏歹意。 像是追着他后背悄无声息的怪物。 时有凤紧张的闭眼,湿濡的睫毛细颤不止。 他身体下意识紧贴山一样的后背,企图把自己黏着背,挡住鬼影的跟踪。 这时,后山突然响起肃杀凛冽的狼嚎声。 一声嚎叫时有凤就紧一分。 一声接一声,时有凤头皮发麻,肩膀发抖,手指拽紧了霍刃肩膀的那片布料。 霍刃知道他害怕,脚步加快了。 但是耳边传来小少爷的哆嗦发紧的声音,“你,能不能,把我,抱在前面。” 霍刃下意识回头,脸贴到了滑溜溜的脸蛋,背上的人瞬间僵硬。而后,霍刃就感觉自己贴了一个红通通的烤熟的柿子。 时有凤避开糙刺的侧脸,小声哽咽道,“我,怕鬼,又怕狼。” 霍刃想抬手摸自己脸上蹭的泪水,但最终让那滴温热的液体落进了他唇边。 因为他没时间。 再不把小少爷抱在胸前,小少爷的背就要被鬼附体,屁股就要被豺狼咬了。 单手揽腰,轻轻侧前一带,一个公主抱,怀里轻飘飘的。 小少爷轻的像云团,香香软软的缩着他怀里,小手抓着他胸口一片薄薄的布料做无用的支撑。 霍刃怕自己把人抱融了。 开始克制发热的呼吸。 时有凤不知道霍刃在想什么,他整个脑袋都在男人下颚处,他抬头便是视线盲区,看不见霍刃神色,眼神便悄悄又不安的打量。 那满是胡茬儿的下颚,看着就剽悍刚勇。 不知道山上的狼下来了,大当家能不能打赢。 “大当家,如果,你没打赢山上的狼,怎么办?”时有凤现在脑子还是空的,说话没有逻辑,想什么说什么。 就连嗓音都是湿软糯糯的,吓得像是心智倒退不少,霍刃心想。 霍刃看也不看怀里的人,疾步奔驰,却将人抱的很稳。 良久,没人出声。 簌簌的脚步夹着山风,潇洒自如地像是奔赴山头明月的夜饮。 极度高压紧绷层层瓦解后,时有凤的心跳也松懈下来了,他的脸觅得温暖安心的胸口,贴着贴着都快睡着了。 月出山头,忽的,山风吹过,头顶好像有人小声说了句。 “没打赢就死了,要是你没死,就给我立个碑,名字就刻霍刃。” …… 霍…… 时有凤后半截路清醒了,一直再想没听清的那个字是什么。 回去后,时有凤脚软才缓过来。 月光轻缓,在山风里小晃,落在屋前的木凳上,洒在小美人泪水未干的脸上。 小美人还心有余悸的抱着小白猫,目光紧紧追随着面前干活的男人。 生火烧水,给小少爷洗漱。 时有凤双脚乖巧的并着,被霍刃揽了一路的膝盖处还发热发汗。 他之前也被吓得一身冷汗,此时回冷,不禁打起了喷嚏。 霍刃看着低头揉鼻尖的小少爷,拿起葫芦做的瓢,往水壶里掺了三瓢冷水。 大火把水烧开,等会儿掺着冷水便可以洗澡。 火烧的很旺,霹雳吧啦响。 火苗投映在墙壁上,男人影子也拉的巨大如山,默默的罩在小板凳上的小美人。 除了偶尔爆破的火声,没人言语。 换做以前,时有凤会怕。 但此时,不知道是脑子没反应过来,还是信任了霍刃,他一点都没怕。 “谢谢你,霍,霍……” “忍字去心。” “霍、刃。” 白细的齿间挤出两个字,清脆悦耳,小少爷甜甜的笑了下,嘴角梨涡出现了。 霍刃怔神了片刻,恰好,屋檐下方的鱼塘里,噗通一声,游鱼跃出水面,于月下划过漂亮的弧度。 霍刃回头,抓了抓脑袋,没再看小少爷。 可时有凤好像有很多话似的,不停的找话。 “大当家,你是不是知道三当家要带着我下山?” “你是不是不放心才一路跟着的?所以才这么巧救了我。” “对不起,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不是好人。” 霍刃蹙眉,侧脸避开追着他的视线,“不是,不知道,不是好人。” “哦。”时有凤歪着脑袋追着他脸看。 “还是谢谢你。” “我绑你上山,扣住你不山下,你还谢我?” 时有凤沉默了。 收回伸着的脖子,低下脑袋再也没抬起来。 霍刃没管他,只顾着往炉子里加火。 小小的泥炉子膛口就那么海碗大,霍刃加了一会儿后,灶口挤满材火,大火反而加小了,生了青烟。 “咳咳……” 霍刃听见咳嗽声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小少爷正眼泪汪汪的望着他。 “你刚刚是故意吓唬我的对不对。” “……” “别哭啊,你要哭我就走了。” 小少爷眼泪本来只浸润下眼睑,这下一串串的掉。 “你能不能不要吓唬我了。” 霍刃抓脑袋烦躁道,“是是是。” “好好好。” “我嘴贱,就喜欢逗你,行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绑我,不放我下山。” “无可奉告。” 霍刃冷着脸,时有凤也不敢再问。 却悄悄把小毛放地上,把小毛脑袋往霍刃那边转,小毛却要蹭时有凤裤腿。 时有凤摸了下,拍拍小毛脑袋,轻轻用手把小毛往霍刃那边推了推。 小毛懂意思了。 朝霍刃喵了声。 低头看着灶膛的霍刃,把脸从火红的光线中移去,只见小毛竖着尾巴,鼓着眼珠子,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迈着猫步走来。 霍刃一把就把猫捞了过来。 “喂不熟的家伙。” 时有凤小声道,“你不要凶它就好了。小毛很乖的。” 不一会儿,水烧好了。 霍刃放开小毛,把立在屋檐墙壁下的洗澡盆用清水冲下,再提进了屋里。 洗澡盆秀华婶子每天都在清洗,干净的很。外加上,自从时有凤来之后,霍刃就去河里洗澡了,压根儿没用澡盆。 霍刃把开水和冷水兑好后,又留了半桶热水,方便小少爷觉得水冷了再加热水。 做完这一切后,霍刃叹了口气。 赶紧把人送下山,这是请了个小祖宗养着了,他生平还真没伺候过谁。 霍刃出门看着眼眶红红的小少爷,“去洗吧。” 他说完,就熟稔地从茅草屋上揪出一根稻草,再从院子石头里翻出几根蚯蚓,把蚯蚓绑在稻草上,去鱼塘逗鱼。 霍刃刚扯出一根稻草,就听小少爷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 “你,能不能,就守在门外……” 霍刃一惊,手里的稻草掉了。 是不是觉得老实男人好欺负? 还是就没把他当男人? 他叉腰道,“不是,你是真觉得我不行是不是?” 时有凤眼里是懵的,见霍刃有些生气,忙道,“你很行呀。” “你两三下就打晕了三当家。” …… 行吧,这小少爷听不懂荤话。 他嘴皮子痒了,想吓吓小少爷,但看着人祈求又小心翼翼的神情还是心软了。 怕是被三当家那事吓坏了。 现在身边离不得人。 “去洗吧。” 时有凤没动。 霍刃耐着性子道,“我就守在门外,当你的守门神行吗?” “也,也不用太近的。”时有凤脸颊泛红,有些羞臊。 要不是太怕了,养在深闺不通人事的小哥儿才不会让男人守门。 时有凤讨好似的,双手把小毛递到霍刃面前。 “你学猫叫一声。” 时有凤眼睁圆了,红着鼻尖,老老实实的蠕动水润的唇瓣。 “喵~” 可怜兮兮又抓人的紧。 “嘶——”霍刃紧了紧手心,没去捏这个过份乖巧好欺负的小脸蛋。 霍刃看了一眼时有凤,而后抱着猫,一屁股把时有凤刚刚坐过的小凳子压的嘎吱响。 长腿委委屈屈的屈着地面,把小白猫放双膝间,一下下的揪着猫毛,给它揉造型。 小毛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时有凤进了屋子。 哐当关了门。 上了门栓。 而后衣衫布料簌簌声落下,水盆里轻轻溅起了水花。 甚至纤纤玉指划水的声音带着画面,进了霍刃的脑子里。 丢了猫,抄起腰间的寒刀。 在并不宽敞的小院子里耍刀。 刀声破空唰唰作响,拳脚招式间震动的月色颤颤。 屋里,时有凤洗澡动作缓了下来。 听见外面耍刀,他蹲在澡盆里微微松了口气,耳朵都热红了。 但还是洗的很快。 门里,时有凤尽量动作轻柔把水声控制细微,门外,男人尽量把刀耍的虎虎生风震声一片。 蹲在凳子的小毛,惬意地摇着尾巴。一会儿看看门里一会儿看看门外,最后懒洋洋的盘着尾巴趴下了。 片刻后,门开了。 时有凤看着正好收式的霍刃,寒刀闪着银光,苍劲的侧脸滚下一颗汗珠。 霍刃听见声音回头,只扫一眼便敛下眼眸。 那白皙的脸蛋被热水熏的粉扑扑的,像春夏之交即将成熟的香桃,那眼用春水含情来形容也不过分。 不过,那是人家小少爷天生桃花眼自带的媚色。 第二天 霍刃叫时有凤今天别出门。 饭菜都会吩咐秀华带来。 时有凤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但又耻于开口。更何况,大白天的,他其实并不怎么怕了。只是觉得昨晚恍如恶梦,只要他一人独处,就会被铺天盖地的恶梦侵蚀。 不过,他看到了霍刃亲手解决了恶梦。 三当家被绑到了聚义堂。 一众土匪围着看热闹。 弄清什么事情后,土匪们没觉得有什么大事。 三当家平时人缘还挺好,就原本是二当家被挤成了三当家,他也没有一丝怨言。 别人替他鸣不平,他还说能者居之,一切都听大当家的安排。 换做平时,三当家也不争不抢。分的物资钱粮,他一个孤家寡人用不了这么多,一点贪心都没有,全分给兄弟们了。 要论声望,三当家绝对压大当家。 但土匪一直都是论拳头。 三当家能混到原本的二当家地位,还是靠老当家的提携。 他能稳住这个位置,也是有原因的。 其中一个原因是二当家这个位置,之前土匪们争得头破血流,谁都不服气谁。后面来了个和和气气的三当家,做事四平八稳又不贪功又不会武功,干脆就让他来做了。 “不就是为了一个哥儿嘛,不至于伤了兄弟们和气吧。” “是啊,三当家一直为咱们卧龙岗尽职尽责,是一大功臣,要是他想要那哥儿,大当家赏他也无妨吧。” 霍刃笑笑,一脚踢翻跪着的三当家。 他踩着吃痛龇牙的三当家胸口,“我赏他行,但他擅自动,不行。” 他看着一些还准备说情的土匪们,开口道,“你们要是大方,把你们家的婆娘都送给三当家玩玩。” 这下土匪们都没出声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不管霍刃在不在乎那哥儿,但别人擅自动就是打霍刃的脸。 三当家这是踩在一个男人的忌讳点上了。 “那三当家确实有点出格了,怕是那哥儿自己勾引的吧。” 霍刃扭头,拿刀指着刚刚那土匪。 寒光刺眼,那土匪忙改口,“是,是三当家诱拐觊觎人家美色。” 牛四低声道,“不会说话闭嘴当哑巴。” 他笑嘻嘻又对霍刃道,“害,兄弟们说话惯来直来直去,头脑就简单四肢发达,就听大当家的意思。” 霍刃没管这个搅和稀泥的,他问鼻青脸肿的三当家,“可还有同伙。” 三当家忙道,“冤枉啊,我只是听浣青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局。” 霍刃道,“带浣青和他身边小哥儿过来。” 三当家着急辩白,霍刃冷笑了声,“还是等浣青来了再说,不然白费口舌。” 不一会儿,浣青两人被喊来了。 浣青明显刚刚接到消息,涂脂抹粉只搞了一半。要是冬天肤色均匀还行,但是托霍刃的福气,在田里干了一个月农活,晒黑了。 他来的时候,见霍刃屋子里一探头探脑的脑袋望着聚义堂方向,那张小脸白的啊,浣青恨不得杀了霍刃。 这个天杀的,凭什么同是小少爷,时有凤不用干活,他就要干活! 此时他一半脸白一半脸灰黑的,看着颇具戏剧性。 浣青是最要面子的,此时被众多男人这般看猴子的笑,他吼道,“再看挖了眼珠子。” 浣青眼光高,他爹死了被未婚夫甩了后,看上了霍刃。 装了好久的温柔小意,结果倒打一耙吃了一脸的灰,此时也不装了。 他看着地上跪着的三当家,再看一脸阴怒又笑嘻嘻的大当家,心里渗得慌。 浣青道,“喊我做什么。” 不等三当家和霍刃开口,牛四七嘴八舌的全说了。 “放屁!” “三当家自己色欲熏心怪我头上了?” “我是和时有凤不对付,那是我之前猪油蒙了心,看中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但我也没想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毁掉一个哥儿。” 牛四听着补了句,“错咯,大当家只是怜的不是浣,惜的也不是你青啊。” 声音不大不小,霍刃斜眼冷看。 别人都在笑,就地上的三当家急地额头冒汗,“浣青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吗,粗暴残忍,你看看他身边的小文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我本想带着小文和时家少爷一起跑的,但是中途浣青找来带走了小文,这事儿就这么巧吗?浣青就是最开始说要降低时少爷的戒备心,带他一个人走,他可能会怀疑,但是带着有相同经历的小文,自然放下了戒心,一心想着回家。” 众人看向浣青,再看看他身边的小文,确实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背上都是紫的。 一个高壮的男人看着干净讲理的样子,开口道,“青儿,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回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犯了胡涂。你平时打小文确实太过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说你性子狠毒。” 这男人是王文兵,是浣青的前未婚夫。 他一开口,周围人都觉得有道理。 谁不知道浣青之前和王文兵腻腻歪歪的,只差成亲了。 王文兵插一脚,浣青气的胸口起伏,“我教训不听话的奴仆你们也管?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是男人就敢作敢当,出了事儿拿我一个哥儿当垫背的,当你们话是圣旨,说了就要定罪啊,你想定罪你倒是找个证据来啊。” 浣青平时其实不太火爆脾气的。 他是前任老大家的儿子,虽然不得宠,但平时也用不着这么强势火爆。 但是,今天这么多男人在,愿意给他撑腰的没几个,前未婚夫还落井下石。 他不展示强势不好惹的一面,定会被这群男人吃光骨头。 他那些兄弟们,一个个都消失了,据说都是霍刃给杀了。 但霍刃只说他们在出任务。 浣青没敢追问到底,被杀了人就没了,对外说是出任务,反倒好些。那仅仅的余威都能震慑村里那些不安好心的男人。 浣青吼了一通后,三当家又拿不出证据,最后便落在了霍刃手里。 霍刃把三当家关进了伏虎洞。 这个洞里,一般人不敢进去,就是那些土匪都望而却步。 洞里地貌奇异,一洞奇冷,一洞奇热,里面还豢养了许多蛇。 是卧龙岗的刑罚之地。 洞里宽敞,容纳几千人都不成问题,像这样的山洞,卧龙岗还有不少。 这也是卧龙岗土匪嚣张的原因,狡兔三窟,外人好不容易打进来,却找不到具体藏身的洞。 三当家被霍刃押进来时,只听见一阵练武的吆喝声。 听这声音,足足有百来号人。 他被压着进山洞,那些操练的土匪们,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但三当家都认得,其中多数都和他喝过酒,有些还是生死过命的好兄弟。 可他们的状态很不对劲,身上没了匪气,像是行尸走肉的将士。 边上,还有十几个身形肃杀的壮汉拿着鞭子监督指导。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霍刃呵了声,“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霍刃一脚把气愤的三当家踢进了一个山洞,又抬手关了门。 三当家这时已经回味过来了,抖着声音道,“你,你根本就不是土匪!你是朝廷的人!” 霍刃歪着脑袋,“随便你说,反正你落在我手里了。” 霍刃一脚踩在积血渍的木桌上,桌上的豆灯晃了晃,映着三当家惊慌的眼神。 “三当家,真名李尚书,青崖城通山镇人氏,家里世代耕田,底下还有四个弟弟一起种地供你读书。十岁便成了童生是十里八村的天才,但中秀才后,科举多次不中,耗尽了家中田产,兄弟们也因为不能完税被罚去服徭役。 你迫于压力,厚着脸皮向青崖城颇有善名的时府求助。” “时老爷心善,给了你纹银百两,恰好你在府中看了小少爷一面,自此心入魔念。” “你没拿着银子去科举,而是想怎么得到时少爷。” “人家万千宠爱的小少爷怎么会许给你这个穷酸书生,于是你便投身了卧龙岗。” 三当家震惊,矢口否认。 “你胡说!” “我是被抢上山的,我一介书生怎么可能主动投身土匪。” “别急,你听我说完再反驳不迟。” “你拿了钱去疏通衙门关系,又和各大镖局牵线,你有秀才功名在身有些人脉,在两方关系很好疏通。 你再拿着这份关系来了卧龙岗,自此三方达成协议,镖局走你们的道,象征性的给点买路财,你们就放行。 得到的钱财每年又分一点给衙门,又把得到的钱放镖局钱庄,如此利滚利积少成多,卧龙岗死人减少,大家都吃到了甜头,自然愿意你当二当家了。” “你当上了二当家觉得功成名就了,就指使土匪下山绑人。” “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我。要是没有我,你定是以拯救者姿态出现在小少爷面前,偷来娇气少爷的芳心。” 霍刃说完,三当家没辩解了。 甚至惊讶霍刃为什么查的这么清楚。 事情不难,但难费心力。 霍刃说的义正言辞,当他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你自己就没对小少爷动过邪念吗?” 啪的一脚踢来。 三当家舔了舔嘴角的热血,冷笑恨恨道,“可惜啊,棋差一步,我现在都为他人做嫁衣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死人不配知道。” 霍刃像是拎着鸡儿似的,把这个斯文败类扯出了山洞。 三当家手无寸铁,但是暗地搞事情,手上间接沾染的人命比土匪还多。 他们村里的粮食,女人和哥儿都被他派人绑上山了。就是因为他考试等成绩期间,村里人议论了几句“怕是这次又悬了。” 他怀恨在心,得势后便耀武扬威的炫耀。 家中的父母只当他死了,可村里的人都把报复落在了家人身上…… 如此种种,他没杀人,心比土匪还狠毒。 霍刃一脚把三当家踢到了操练场上。 正拿弓箭射草垛的男人们看了过来。 霍刃朝地上的三当家指了指,百来号弓箭齐刷刷对准三当家。 三当家吓得尿裤子。 “牛三,我救过你命啊。” “张五,你说你这辈子最敬佩我啊。” 霍刃一个响起,那群最桀骜不驯十恶不赦的土匪,像是接受到命令一般,朝三当家射去。 三当家瞳孔瞬间睁大。 临死的一瞬间,他想明白了霍刃的打算。 旁人都说这消失的百来号精锐土匪被霍刃杀了,没成想是被霍刃训练成了死士。 霍刃他到底想干什么…… 霍刃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三当家,抬眼扫过对面的百来号土匪。 “刚刚谁没射箭。” “杀。” 霍刃话音一落,人群中牛三惊恐惨叫饶命。 但还没等嚎叫声绕至洞顶,他身上就中了无数箭头。 霍刃把这些土匪关在山洞里封闭训练,凡事他指令所示,必当尊崇。 不然当场砍头。 重压之下,一次又一次血溅当场,这些土匪对霍刃的命令近乎本能的听从。 但仅此还不够,霍刃刚刚看到有些人拉弓犹豫,显然不是完全听令。 他要的是没有感情,完全听令的一支土匪队伍。 即使,霍刃命令他们杀自己杀他们的妻儿手足,他们拉弓射箭也毫不含糊。 第24章 乌拉 霍刃把三当家从聚义堂带走后,围观的土匪们还没散。 因为浣青当场骂了三当家好久,说他是蛇蝎男人表里不一,专门栽赃嫁祸。 “大当家召集开大会的那晚,小文逃跑怎么就偏偏跑到了时有凤的门外,三当家还就这么巧提前从聚义堂出来了。” “三当家带着时有凤偷跑那天,我就接到消息说小文躲在胡子崖口的洞里。”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三当家的安排。” 浣青说的振振有词,但是没一个人在乎。 受气的又不是他们,再说当土匪,要是讲良心那是土匪? 别忘记,他们卧龙岗是几大土匪洞里最十恶不赦的。 还有人劝浣青差不多得了,彼此知根知底,说浣青现在又不用在大当家面前装,不用这么使劲儿洗刷嫌疑。 还有人打起小文的注意,吓得小文直往浣青后面躲。 总之这里闹了一会儿后,人都散了。 只有浣青一个人忿忿不平气还没地儿撒。 相比于阴谋谜团,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那点桃色秘闻,再添油加醋妖魔化。 王文兵直接道,“时家小少爷是个红颜祸害,短短一个多月,克死了老大当家、三当家,甚至村子里还有很多行踪下落不明的,这些诡异的事情都是从时家少爷上山引起的。” 不少男人点头,觉得甚是如此。 性格憨直的李大力道,“还是文兵老弟看事情透彻,这个时家少爷就是留不得!” 要是旁人附和,定能很好的取悦王文兵的虚荣心。 可王文兵内心却一点都瞧不上李大力。 空有一身蛮力,家里婆娘都能骑到他头上。每次喝酒喝到一半,他婆娘就带着人来找李大力,李大力孬种一个,每次都提前回去扫兴至极。 也就李大力自己好面子,对外吹嘘自己家宅安宁,七个老婆被他治理得服帖,村子里谁不知道李大力是个怕婆娘的。 婆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他勾勾手指头,一群人围着他转。就连骄傲的浣青,被他退婚了,至今还对他死缠不休。 而此时,更让王文兵心烦的是,霍刃当着众人的面处理了三当家,竟然没一个人阻拦。 平时这些人背地不服霍刃,可当面一个屁都不敢放。 这次杀了三当家,没一个反抗,无疑更加坐实了霍刃的威压。 思及至此,王文兵无论如何都不能忍下去了。怎么都要激起众怒,再对抗霍刃的专-制独-裁。 而第一步,就是把霍刃护在手里的时少爷开刀。 他面色肃然,提了口气道,“咱们为了山寨安危理当……” “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病?” “说人家红颜祸水,那祸根不都是你们男人觊觎人家美色,有本事把人放回去。” 浣青直接把气撒在了他痛恨的王文兵上,拿话堵住了话。 王文兵无奈叹气,好声好气道,“青儿,我知道你还记恨我退婚,但是讲事实这是我娘的意思,我哪能违背。” “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是我们终究缘分太浅了……” 王文兵话没说完,就得浣青拳头打来。 被浣青这么一搅和,王文兵压根儿来不及搞事情,两人很快就开始“打打闹闹”。周围人一群拉扯劝架的。 但是一个哥儿力道哪有男人强,浣青手腕被捏着,气的面红耳赤,放旁人眼中就是旧情未了了,痴缠着男人。 不过,相比他们,大当家和时家小少爷的绯闻更加缠绵悱恻有嚼头。 不一会儿,大当家为时府小少爷杀了三当家的消息,迅速传遍村子。 秀华婶子和小柿子听见这动静,早上急忙去找时有凤。 难怪这几天小少爷把他身上的首饰珠宝都给了他们。 还说了些感谢的话。 这跑没跑成,秀华婶子深深知道是什么下场。 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是一想到她曾经的下场,浑身冰冷下意识冒冷汗。甚至偶尔午夜梦回,都会被当年的事情吓得睡不着。 小少爷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了如此折磨。 秀华婶子一路着急赶去,也把小柿子吓坏了。一开始小柿子跟在秀华婶子身后跑,后面小孩子手脚灵活,直接绕过秀华朝屋里跑。 屋前是几块水田,院子前的梦花树开着金灿灿的花朵,光秃秃的枝丫上点缀繁复黄花,看着春意盎然。 时有凤脑袋还杵在窗户边,听着聚义堂那边动静。看到小柿子飞奔而来,他才下了门栓开了门。 秀华婶子跑进,担忧地看着时有凤,“吓坏了吧。” 时有凤抿嘴,想起昨晚被推倒扒衣服那瞬间,那种绝望惊恐的心情还是心有余悸。 好在大黑熊及时赶到…… 他做了一晚上的恶梦,但好在每次都有大黑熊。 秀华观察着时有凤的神情,一开始是惧怕怎么后来就放松,甚至嘴角有丝笑意?那羞臊的懵懂之情一闪即逝,秀华是过来人怎么看不出。 再者,小少爷太单纯了,压根不会控制神情,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 大约是英雄救美俘获了芳心。 大当家对小少爷如何,秀华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敢说,这个村子里就没有男人比大当家可靠了,只是大当家总喜欢逗弄人,小少爷又容易受惊吓。 经过这番险情后,小少爷怕是打消了对大当家的抵触戒备。 往日大当家那被漠视的好,怕是一点一滴在小少爷失眠受怕的夜晚里,发酵、发甜,反复回味。最后全都接纳揣着满怀的甜蜜柔软,愧疚地睡去。 自然而然的,少年生了爱慕。 秀华笑而不语,拉着时有凤的手道,“和大当家好好过日子,到时候你们感情深了,他自然会放你下山了。” 时有凤没出声,觉得秀华婶子那眼神把自己看透了的窘迫局促。 小柿子不是很懂,“小少爷之前,不是还很害怕讨厌大当家吗?” 这点无疑戳中了时有凤的痛处矛盾。 他看不清霍刃到底是什么人。 孩子们口中的大当家奸杀掳掠无恶不作。但是他看到感受到,大当家分明是个嘴硬心软喜欢吓唬他,还很平易近人喜欢和他抢猫的男人。 但正是看不懂显得神秘莫测,外加他在危机关头救了自己,时有凤那颗懵懂的心发了芽,想要对他了解更多。 往日关于对霍刃的传闻他并没放心上,只顾着防备害怕了,现在倒想向秀华婶子求证下。 只是,这种事,他有些问不出口。 少年天然的青涩羞意,外加被疼到骨子里的娇养,任何事都不需要他主动开口,就有人送跟前。他主动去探听一个男人,会不会显得太过轻浮。 小少爷想着想着,脸色就飞了一抹红晕,望着秀华婶子欲言又止,任谁看都知道春心萌动了。 秀华婶子笑笑,小柿子坐在小木凳上,双手托腮好奇的眨眼。 “秀华婶婶,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表现吗?”小柿子观摩疑惑道。 时有凤臊红了耳朵,“我哪有,只是想了解下。” 他正了正神色,看向秀华,“婶婶,大当家可有妻妾?” 秀华道,“应当是没有的。” 时有凤微微松了口气,心跳又快了,“那,那他可是真的好色成性无恶不作?” “没有吧,大当家才来四个月,没听说他这样。” 只听他有屠夫凶名,杀人不眨眼。 但是到底是传闻吧,毕竟平时对他们也很温和,喜欢逗猫逗鱼逗小少爷,就连那些不待见的孩子们,他也能笑着逗逗。 “四个月?他这么快就当上了大当家?” “就是你被绑上山那天,前老当家恰好死了,他就从二当家升大当家了。” 时有凤心口怦怦跳。 有什么呼之欲出。 但又罩着一层雾。 “那,那他……”时有凤到底没问出口霍刃对他什么意思。 他刚刚在窗边听聚义堂那边的动静,霍刃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敢动老子的人,老子就要他的命。” 他从来听过霍刃那么凶暴的声音。 可他当时听着,没有害怕,心底反而噗通噗通升着暖流。 时有凤想的脸发热,抬头就见秀华婶婶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慌的语无伦次,“那他,多大哪里人呀。” “咋的,小少爷这是要盘查户籍不成?” 男人低沉的嬉笑透过懒洋洋的春光从背后传来,时有凤吓得一跳。 羞臊的得耳廓都红透了。 霍刃瞧了眼,就连耳外的细小绒毛都偏三倒四的晕乎乎的。 时有凤不敢看他,只下意识乖巧的把怀里的小奶猫,双手上贡给大当家的。 啧,脖子都红了。 霍刃没多想,毕竟小哥儿就是脸皮薄,喜欢动不动就脸红。 昨天还背他一路又给看门洗澡什么的,不脸红才怪。 他抱着猫,钻进了自己的茅草棚子里。 时有凤现在一点都不想和霍刃待在一起,不然他的心跳不受控制的乱跳。 一种呼吸不上来,心悸的要窒息的慌乱。 于是,时有凤带着小柿子和秀华婶婶进村找孩子们去了。 临走到小路边的橙子树下时,时有凤忽然脚步顿住,犹豫侧身了下。 “可是什么东西忘记带了。”秀华婶婶道。 时有凤摇头,小步急促地回去了。 到屋檐下步子又缓了下来。 他定了定心神,朝茅草屋挪一步,望着那落下门帘,张张嘴没说话。 最后又挪了一步,才小声道,“霍大哥,我去找牛小蛋了。” 时有凤说完,脸唰地爆红,几乎落荒而逃的走了。 茅草屋里,霍刃正躺在草席上埋头吸猫,忽的耳朵一动,叫他霍大哥? 头一次听见人叫霍大哥,还挺新鲜的。 霍刃屈着长腿挑开布帘,只见一抹水色袖口忽上忽下的晃动,可见小少爷步子迈的急。 出门知道交代了。 终于有点养熟了。 霍刃咧着嘴嘬了一口猫头。 脑袋湿濡的小毛忍无可忍,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给霍刃侧脸来了一爪子。 另一边,时有凤来到牛小蛋家的时候,正好他家大人都在。 村里屋子格局都差不多,两个偏屋中间一个堂屋,后面还有两间睡觉的地方。 当然,这是指手头宽裕有点银钱的家,像牛小蛋家,完全是黄土坯子搭着茅草整了三间就成了。 院子前种了几块地,地里收拾的干净,已经冒出一些白菜萝卜的小绿苗子。 院子没有女儿墙围着,从田埂上就能看见院子里的动静,院子里人乌糟糟的多。 牛小蛋正被牛大蛋追着打。 一旁牛小蛋他娘刘柳,不复之前的强势整个人木木讷讷的。 地上还有个撒泼打滚的老妇人李腊梅。一旁秀华的婆母李春花拄着拐杖,连连道,“可怜可怜哦,养了一辈子儿子,结果死的只一个了,最后抚恤金都要被野婆娘抢走了。” 李春花说着要替老姊妹出气,手里拿着木拐杖,嘴里骂骂咧咧叫牛大蛋使劲儿打,最好把牛小蛋打死。 见院子里这阵仗,不待小柿子和秀华婶婶拉住时有凤,时有凤自己都知道来的不是时候,要挪步返回。 但是听见牛小蛋像个小狼崽子哭嚎,周围家人都袖手旁观,时有凤觉得或许是个拉进孩子之间关系的机会。 小柿子紧张拽着时有凤的手腕,“还是别去吧,我们村里最凶恶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哥儿。” “女人哥儿们吵起架来,男人们都劝不住。” 时有凤倒是觉得,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恶人。 或许碍于早上霍刃拿三当家开刀立威的缘故,一院子人见到时有凤来了,嘈杂人声反而静了下来。 “你们打孩子做什么?” 时有凤这话问的,小柿子都替他捏把汗。 村里大人打自己孩子还要报备不成,自家孩子自家管,旁人要是插嘴,定要叉腰骂天骂地。 时有凤问完后也自知有些唐突。但是,他端着小少爷架势,外加背后有霍刃撑腰,旁人倒没了之前的泼辣。 就这么标致矜贵的小少爷,往他们跟前这么一站,人家都觉得蓬荜生辉受宠若惊。 牛四叫他儿子牛大蛋不要打牛小蛋了。牛四脸上堆着笑问时有凤怎么来他们家了,说家里脏兮兮的怕脏了小少爷的眼。 牛四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老娘李腊梅扶起来。 李腊梅见儿子这般作态,心想怕是不能得罪小少爷了,于是也不伸脚蹬腿了,直接一屁股坐在泥巴夯实的屋檐下。 李腊梅道,“既然时少爷来了,就给时少爷说道说道,这俩没良心的扫把星。” “我家牛三刚刚出任务丢了性命,大当家前脚派人给了三两抚恤金,后脚这娘俩就把银子藏起来想昧了去,那可是我老三活生生的人命啊。” 牛三就是因为不肯对三当家放箭,而被霍刃下令杀掉的土匪。 “我家老三在外拼死拼活的干,每次分来的血汗钱和口粮都被这婆娘和狗杂种吃光了……” 李腊梅骂天骂地的,还把牛小蛋之前欺负她眼瞎闻不到味道,给她拉屎拉尿都捣鼓出来了。 这些事情,李春花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此时还是忍不住啧啧出声,还打趣说虎父无犬子。 牛老三那可是他们寨子里出了名的混,每次扛回家的东西也多,让人眼红的很。 李腊梅每次在李春花面前炫耀,李春花心里都不是滋味,偏偏一个寡妇养出来的儿子都比她儿子孝顺有种。 可有种就是死的快,此时还不是落到让人看笑话的地步了。 李春花心里看戏,面上一副主持公道的口吻道,“牛老三孝顺,要是知道他死后,钱都被婆娘拿捏了,还不得从棺材板里翻出来。” “牛三生是腊梅的儿子,死也是腊梅的儿子,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腊梅的,就刘柳野婆娘想拿抚恤金,那就是偷腊梅的钱!” 李春花说的时候还瞥着秀华婶子,一副敲山镇虎的派头。 声音大又尖锐,时有凤听着耳膜疼。 他见牛小蛋气的磨牙鼓着腮帮子,像是恨不得把牛四和老妇人生吞活剥。 显然那只是一方的言论。 时有凤看向一言不发的刘柳,“刘婶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刘柳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时有凤,小少爷不疾不徐的问话,让混沌的脑子里有些清醒了。 小少爷倒是比那日从容自在多了。 小少爷稚气未脱却大大方方的,那通身的贵气和精致的五官便能让人心生艳羡与怜爱。 她以前在做女儿时,曾想过嫁一个读书人,生一个秀气可爱的哥儿,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脱了乡野粗鄙小家子气。 可一切只是梦幻,三当家带着牛三来村子报复,把她抢上山后,日子就没了奔头。 只是活着就拼了命,更别提把儿子教好。 此时看到小少爷为她说话,刘柳麻木的心里有些暖流暗涌,小少爷那份纯真的坦率与勇敢感染了她。 明明,小少爷昨夜才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耻辱。 她又有什么念头放弃性命,白白便宜了这些豺狼虎豹。 思及至此,刘柳打起精神,开口道: “牛老三是牛老四的好兄弟,牛老三在外给他当人肉垫为他挡刀尖,抢了十两银子还得给牛四分五两。牛老三也是他娘的孝子,每个季节专门下山抢新出的衣服样式,但是我儿子连饭都吃不饱。” “他牛老三是兄弟情深孝子美名,但这个小家他是一分钱都没出过。他在外面当大土匪,潇洒自在风风光光,玩累了就跑回来睡几晚,我像他家的长工饿着肚子做牛做马,他从来没给这个家操心。” 李腊梅不干,凶道,“你放你娘的拉肚子屁,老三在外面那是冒着砍头的性命讨吃的,你在家里做做家务伺候婆母怎么了?他现在死了你还在后背说他长短是非!” “你还说老三不爱回家,要不是他一回家,你就拿着菜刀追他交钱,他会不回来吗?” “我儿子在外挨刀子回家也要挨刀子,都是你这个凶婆娘把我儿子作没了。” “你还我儿子的血汗钱!” 眼见刚平静的气氛又要爆发争吵,小柿子是见“世面”的,心跳突突的怕,拉着时有凤的手就要走。 时有凤却突然看向李春花道,“春花婆婆你笑什么?” 嗓音温和的几乎被泼辣彪悍声遮盖住,但却像涓涓清泉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滞。 齐齐朝李春花看去。 时有凤还抬手指了指她嘴角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那看热闹爽快报复的嘴脸,只差一把瓜子便可以就地升天了。 “人家死了儿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李春花嘴角僵硬,完全没想到柔柔弱弱的小少爷会盯着她看,还意图把战火引到她身上。 见李腊梅眼神紧绷要刮人,李春花忙道,“老姐姐,我可是帮你的!” 刘柳嗤笑抓紧补刀,“我看你这个老婆子背地里笑话你老姐姐还差不多。每次不是背后眼红牛三牛四聪明能干,李腊梅又爱在你面前显摆,你心里只怕把人嫉妒的要死!” 时有凤恍然大悟道,“难怪是这样,我,我之前还在春花婆婆家门口,看见一个木牌写着牛三的名字。她还对着木牌下跪。” 给活人做牌位还跪拜,还是长者对晚辈跪拜,这摆明了没安好心要牛三折寿不得好死。 这口锅砸的李春花脑袋嗡嗡的,那眼睛顿时冒火,吊着刻薄的眉梢不可置信看着时有凤。 时有凤身前立马来了两个人,秀华和刘柳完完全全把人挡在了她们身后。 时有凤眨眨眼,松了口气。 他当着外人撒谎,还有些不利索的生硬。 不过好在,李春花扬着拐杖要打他时,李腊梅已经拿着棍子对老姐妹背后一棒了。 李春花后背吃痛哎呦一声,一扭头就被李腊梅扯着头发,但还没放弃辩解,“完全是那狐狸精瞎编,挑唆我们姐妹,你信我还是信他!” 可李腊梅丧子之痛完全魔怔了,甚至结合李春花以前背后嘀嘀咕咕嫉妒的眼神,越发肯定就是李春花搞邪门歪道咒死了她儿子。 李腊梅打的更厉害了,她道,“你自己儿子不中用,眼红我一个寡妇养出的儿子都比你儿子顶用,每次后背嚼舌根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就一个宝贝儿子养的像条瘸腿的狗,没本事只会窝里横,要不是你护着,秀华这婆娘怕早就跑掉了。我儿子各个三妻四妾称王称霸,你这辈子嫉妒也没用。” 李春花挨了一巴掌,便狠狠甩回去一拐棍。被李腊梅的话气的没了心智,平时肚子里的话一茬儿的往外冒。 “你儿子顶用有什么用?顶用死的早,五个儿子现在死的只成一个了!” “我儿子还活的好好的,你三番五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你家作恶多端活该遭受的报应!” …… 时有凤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又想,原来土匪窝里的人也是怕死的。 也是有人不愿意自己儿子做土匪的。 刘柳看着多年老姊妹反目成仇,心里别提多快哉。 原本是她和李腊梅的撕扯,变成了两老婆子扯头发,多亏了小少爷轻轻的一句话。 刘柳看向时有凤,一副果然虎父无犬子的眼神。 时有凤被看的莫名其妙,但是他知道这是欣赏的目光! 时有凤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的,他不是一无是处的累赘,他也是可以帮到人的。 骂战扯头发持续了一会儿。 李春花瞥见时有凤脸上的笑意,脸上被抓流血了,歪嘴大骂道,“都是这个狐狸精克死了你儿子!你打我干什么,去打他!他不仅克死你儿子还克死三当家的!” 时有凤面色一滞,随即震声炸开了院子。 “好好说话会不会?” “说小少爷克人,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 声如洪钟,煞气刚猛。 院子里掰扯头发的老妇人安静如鸡,齐齐扭头看去。 霍刃大步迈进院子,一张张脏兮兮的脸里,小少爷那张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霍刃走近,小少爷瘦瘦小小的,霍刃高高大大的,仅仅隔着一步的近距离停下,一种守护的姿态站在时有凤身后。 他压迫气息太强,旁人都不敢出声了,时有凤心也跳的快。 “小哭包胆子大了,人家家事瞎掺和什么。” 气息落在耳后,时有凤不争气的脸热了。 “我,我想帮牛小蛋。” 霍刃明白了。 他刚朝牛三的婆娘看去,刘柳噗通一声跪他面前。 “大当家的,你要给我做主啊,牛老三平时啥样你还不知道吗。他是跟着你出山潇洒,动不动就抢女人抢哥儿,他那些钱一个子儿都没落进我口袋,他这会儿死了,儿子今后还要活啊,我拿这钱也是为了孩子。” 牛四他娘刚要张口,牛四忙给他娘使眼色。 牛四惯来看人脸色,见风使舵油嘴滑舌。 但他真看得清,大当家分明是担心时少爷在这里受欺负,特意来撑腰的。而小少爷又是说明了要帮牛小蛋。 掰扯不清的闹剧,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最后一院子的人恭恭敬敬的送 霍刃带着时有凤三人出院子时,牛小蛋追了出来。 他刚准备张口说话,小柿子哎呀一声稀奇道,“呀,牛小蛋也学会说谢谢了。” 牛小蛋顿时脸色别扭,见小柿子得势的笑嘻嘻,心里恼火,便非不随了小柿子的意。 他叉腰鼓着腮帮子,超大声喊道,“谢谢大当家!谢谢大美人夫人。” 时有凤一听“夫人”两个字一局促羞恼,脚没注意差点被石子绊倒。 霍刃下意识伸手一扶,摸到了一截软腰。 粗糙有力的手掌袭来贴着他腰肢扶正,时有凤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他惊慌站稳,结巴说着谢谢。 霍刃嗯了声,单手负背,没再说话,手掌默默成了拳。 气氛有些微妙,春风拂过水田迭起层层涟漪,水田里倒映着有些同手同脚的步子。 秀华婶子瞥了眼局促臊红的时有凤,随后刻意落后霍刃几步,想让两人单独走路。 但小柿子毫无察觉的走在了最前面,一路蹦蹦跳跳美滋滋的庆祝小少爷旗开得胜。嘴里直夸小少爷真厉害。 小少爷也紧紧贴着小柿子走,这样,大当家和小少爷中间隔了两个手臂长。 大当家平时走路龙行虎步似的,感觉要把田埂踩跨。但这回跟着小少爷身后,倒是有几分悠哉的闲适。 没人说话,秀华婶子也不敢主动开口,便默默从身后打量两人相处。 小少爷揪着手说话了。 “霍大哥,你跟牛老三一起经常抢女人哥儿吗?” “你有意见?” 好不容易酝酿一路的时有凤得到这个答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扭头一脸严肃又失望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胆子这东西真能一夜见长? 霍刃没想明白,看着脸颊鼓鼓的小少爷,开口道,“抢什么,养你一个都像伺候祖宗似的,再多几个我有那么闲吗。” 时有凤眼皮跳了跳,垂眸扭头。 袖口揪着紧了又紧。 这意思是…… 时有凤不敢多想,下意识视线乱飞,正好瞥见水田里映着他那张含羞带怯的脸。 时有凤抿嘴板着脸,努力显得严肃。 恰好小柿子自言自语的疑惑道,“今天牛婶子没以前霸道泼辣啊,今天说话都很安静,我以前听见她开口就吓的跑远。” 小柿子这话简直救了闷闷自乱阵脚的时有凤,轻轻呼了口气,自然而然开口道: “可能是,平日,没有人能让她安静的把话说完吧。” 霍刃听见时有凤这般说,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时有凤一眼。 娇娇嫩嫩的小少爷板着脸,像是忧愁天下疾苦似的,一本正经的叹气。 没想到万千宠爱的小少爷,还能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看问题。 土匪窝里的女人不蛮横,怎么镇得住男人们。 更何况,牛小蛋他娘说的没错,土匪只管他们自己潇洒快活,家里老母田地都给了哥儿女人。 这次春耕要男人们也下田种地,最欢喜的还是家里的女人哥儿。 他们回去的路上,平时怕霍刃绕着走的妇孺哥儿,有的都敢大着胆子和他打招呼。 霍刃也笑着喊大嫂大婶儿,背着双手立在田埂上,听妇人们说几句农事。 “最近天气大,菜苗撒的种子都没生。”农妇说道。 霍刃道,“不过也快下雨了。春雨贵如油啊。” 时有凤默默地跟着霍刃身后,悄悄的打量霍刃。 爹爹说看一个人的质量,主要看一个人对待弱小地位不如他的人。 霍刃一点架子都没有。 除了长得有点看不清具体五官外,不刮胡子不洗脚不洗澡,没有其他毛病了。 甚至,他以前嫌弃霍刃身上的汗臭味,还有些若有似无的腥气味儿,此时好像都化作了男人强烈的阳刚勇猛的特征。 不过,要是霍大哥能爱干净点就更加完美了。 “不是,你这是什么眼神?” 霍刃一回头,冷不丁对上小少爷挑剔打量的眼神。 嗯……这种眼神他很熟悉。 时有凤心口砰砰跳,臊的心慌脸又红了。 霍刃一副抓到把柄的口气道,“你这是把我看成了猪仔?” 时有凤被问蒙圈了。 半晌唇角微张:“啊?” 霍刃气定神闲,一眼看透这无聊的小孩子游戏,“别玩这种小把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骂我是猪。” “你刚刚那眼神,村里周婶子每次看她家猪仔就是这样,挑挑拣拣,不满意又只能凑合养。” …… 时有凤看着霍刃笃定的神色,松了口气的庆幸。 但心里没忍住偷偷腹议——蠢笨如猪原来是这种意思。 第25章 乌拉 春山暮色,雨脚透过漫天阴沉,牵引出轰隆隆的阵阵春雷。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竹叶上,片片叶子下垂拂着瓦片,雨水线珠子似的从屋顶破瓦坠下,悄无声息的浸润着沉睡的褥子,沾染着细腻的侧颈,让人泛凉发冷。 半夜雨淋,雨珠黏湿了领口,时有凤却没有醒来。 秀丽的眉头紧锁,本是淡粉的嘴角苍白,不安地紧抿抗拒着。 陷于那天傍晚跑下山的梦魇里。 雨越下越大,彻底淹没了夜色。 万物无声,只水声哗啦啦,山间溪水涨潮了。 一间山脚下的屋子里,一人突然从黑暗中睁眼,碾转反侧。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 “系统,为什么剧情改变了。” 机械电子声冷漠响起,“抱歉,宿主权限不足。暂不支持访问。” 那人已经习惯这鸡肋系统,自言自语梳理着剧情始末,“明明时有凤在卧龙岗轻信了三当家,被三当家奸杀抛尸荒野,三当家又是时府资助的秀才,这属于农夫与蛇了。” “时有歌后来调查到弟弟的死因后,彻底改变了信念,抛弃了善良成为一代心狠手辣女大商人。” 一个前期花瓶炮灰而已,怎么剧情发生了偏差。 不过,既然他都能穿来,蝴蝶效应扇动也正常。 只要他能找到卧龙岗的秘密,再步步筹谋让时有歌沿着原剧情成为一代大商人,财力和兵力支撑,这天下之主就是他的了。 …… 崇山峻岭被雨势吞没,雨夜悄无声息的滋长梦魇。 屋顶破瓦露下的雨珠滴滴答答敲在时有凤额头、鼻尖浸湿枕边,他并不是毫无知觉,就是醒不来。反而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拉着他往湖里拽。 雨水敷面,像是一层层密而透明的宣纸铺在脸上,苍白脆弱的脸色逐渐挣扎痛苦。 “不,不要。” “不!” 时有凤手指抓着被褥,拳打脚踢,无助蹙着的眉间布满了惊慌恐怖。 他手脚胡乱抓踢着,惊动了睡在耳边的小毛。 小毛听着时有凤的痛苦呼吸声,担忧的喵喵叫了几声。甚至,还用爪子轻轻碰了碰时有凤的面颊。 还是不见醒来。 小毛急的原地转了圈,而后看向紧闭的门口,跳下床,准备从门缝缩出去叫门外的男人。 恰好,霍刃听见屋里惊恐的尖叫声,起来在门口查看。 但深更半夜门关着,他贸然破门而入,他是不要脸,但小哥儿脸皮薄。 雨势很大,门口屋檐都积水了。 屋里小少爷传出的哭声混入雨势中,这雨夜越发阴暗酸涩,又令人无端暴躁焦灼。 霍刃垂眸静听只站了会儿,就抬脚哐哐的砸门了。 这门霍刃之前加固修葺过,此时踢了两脚没开,拿出寒刀劈门缝。 咔嚓一声,声如闷雷劈天,刀光如闪电盈暗。 梦魇里的时有凤被惊醒了。 他半梦半醒记忆还停留在梦里,门哐当破开,朦胧的瓢泼大雨中,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寒刀走了进来。 时有凤瞳孔惊大,顿时嘴角失血,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霍刃把刀放桌子上,点了油灯,走近一看,床上的被褥全湿透了。 “是我。” 被子里裹着的人抖的厉害。 不由地又轻了声,“是我霍刃。” 被子里的时有凤被梦魇和梦醒看见的那一面吓懵了。男人掀他被子,他死死揪着被角,一片黑暗中脑袋空白。 察觉到时有凤的抵抗,霍刃没翻床头,他悄悄掀开床尾一条缝隙,弯腰捏着嗓子柔声道,“我是好人,我不会伤害你。” “你都叫我霍大哥了,还怕我不成。” 宁愿裹着湿透的被子都不出来见他,霍刃猜测,八成是做恶梦又被自己拿刀砍门吓到了。 轻声说了好几句后,被子里的人就是不出来,湿濡的被角都在豆灯里抖。 小毛在床边来回不安的叫唤,企图用声音安慰被子里的人。 可惜被子里的时有凤耳朵如低低如虫嗡轰鸣,心绪散乱又拧紧,排斥一切外在响动。 他躲在被子里不动,好像就能骗过外面的人,殊不知外面安静的厉害,连褥子细微的颤抖都能听见。 霍刃没办法,强硬地连着被子把人抱起来。 被子下的小美人很狼狈。 但是霍刃却忍不住想笑。 像极他小时候翻乌龟壳子的情形。 就连那乌溜溜的眼珠子都如出一辙的呆滞懵头。 但很快,霍刃面色凝重。 时有凤眼神呆滞过了头,一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苍白的像是一片快要凋零的白花,可面颊肌理透出不正常的薄红又添几分迤逦的春情。 “得罪了。” 他抬手摸了下时有凤的额头,指尖一缩,烫烧的厉害。 但时有凤浑身又抖的厉害,像是冷极了,目光空而呆只往他怀里缩。像淋湿的小猫寻一处避雨的角落一般可怜。 温凉的侧颈钻进他怀里,青丝散乱在霍刃脖子上发痒,他低头拂开,这才注意到小少爷是脱了外衣,身上只穿了雪白的里衣。 仅仅扶着那单薄的肩头,手心就一片滑溜。 昏暗的雨夜里,黄豆飘忽,小少爷里衣不整,胸口和肩头几乎泄露一片白腻春光。 霍刃叹气。 他娘的,这个小少爷定是人形春药精吧,比以往任何春药都难以自持的控制。 何况人还是烧昏了,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 他也不是灶炉子啊。 他只见过冬天的时候,村里的猫就会往灶膛里钻。 原本雪白漂亮的毛发沾了一身锅灰,脏兮兮的,猫眼却亮而干净的如琥珀。 而小少爷眼睛像是春雨朦胧的湖面,他自己迷失了,也会拉着旁人迷失。霍刃不经意瞥一眼心尖也发紧,好像细细雨水落在了心间。 霍刃深深呼吸一口气。 把这辈子所有的道德操守加高加固,抵抗这春雨的侵袭。 霍刃正愁怎么安顿小少爷的时候,小少爷嘴里断断续续的喊着一些字眼。 听着像还在梦魇中。 村里没大夫,一时半会儿发烧也没办法。霍刃只能把人抱进茅草屋里,两人挤一挤。 他刚把人放在草席上,还未起身,小少爷抓住着他胸口的布料,又开始呜呜咽咽的抽泣。 …… 美人在怀,他当了一夜的柳下惠。 最后霍刃把人搂在怀里,像哄小孩儿那般轻轻拍打着后背,小少爷啜泣声才渐消,拧着眉头枕着他胸口睡了过去。 昏暗遮不住美色,反而别有一番勾人心弦令人沉沦雨夜的魅惑。 霍刃看了眼小少爷,知道他长的好,但是近距离看霍刃又觉得自己可以成神了。 柳下惠岌岌可危。 那就当爹吧。 他想想自己有这么大的儿子…… 他娘的,他才不会半夜抱哄这么大的儿子睡觉。 天快亮的时候,霍刃将小少爷轻轻放在枕头上,然后把一旁盘着的小猫放他怀里,自己悄悄起来了。 雨势渐小,霍刃顶着斗笠出了门。 他这里的柴火和泥灶都被打湿了,家里也没什么储备。 小少爷白天看着毫无动静闷声不响的还跑去村里拉架,实际上他自己心里阴影几尺高。 霍刃有时候真不明白,小小的娇气少爷怎么就养成了一副隐忍的性子。 可他稍稍一琢磨,大概也能明白了点。 家人的爱意是他赖以生存的温床,可压着他也不得自由,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夹缝中忙着讨好安抚家人,定时不时嫌弃自己是个累赘。 这世上哪有圆满的,小少爷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求全求满。 确实是一个让人忍不住心软怜悯的人,别说还生的这么好看。 今后,还是不吓唬人了。 秀华婶子家门被敲醒了。 秀华听见门外有人喊,准备起身开门,她旁边的男人王二狗也醒了。 王二狗霎时警惕道,“哪个野男人不要命了这时候来偷情!” 秀华看了眼王二狗,只顾着穿衣没回答。 以前王二狗属于在秀华和婆婆一大家中和稀泥的,秀华还能给他好声好气说话。 但是自从她被调去伺候小少爷,王二狗整天疑神疑鬼,动不动就羞辱打骂,秀华也不和他解释。 “好啊,你现在整天跟着那少爷得了脸,贱奴一个还长本事了!” 正当他准备打秀华,门被他娘李春花急匆匆敲醒了。 “哎呀,快起来是大当家来啦。” 李春花本对大当家畏惧害怕更多,甚至像看到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但是经过和李腊梅撕破脸后,她脑袋清醒了。 李腊梅之前常常在她耳边说秀华得了大当家重视,那心思活泛起来怕是要搞鬼。 李春花想想也是如此,便背地里叫他儿子多敲打管束秀华。一大家子气氛越发紧绷死沉了。 那天看着她儿子牛四那巴结大当家和小少爷的嘴脸,李春花顿时就明白了,对方就是嫉妒她儿媳妇秀华得脸了,巴不得她和秀华闹翻。 李春花想明白后,便改变了对霍刃逃避的态度。对方看在秀华的面子上,怎么都会对她比对李腊梅那老婆娘好吧! 李春花笑呵呵问道,“大当家,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 “叫秀华婶子杀只鸡,煮一些驱寒的红枣姜汤。” 老婆子听着肉疼,嘴角笑意都僵住了,但还是笑眯眯的。 霍刃掏出了碎银子。 李春花双手捧着,不用掂量,凭借夜夜睡前摸碎银子摸铜板的大几十年经验,便知大概值五百文。 当即欢喜,“好的好的,我叫秀华那蹄子快点做。” 瞧见没,大当家定是看在秀华的面子上,给了她钱。论和大当家谁更亲,她儿子牛四怎么能和她儿媳妇秀华亲! 她才不要她家二狗子去拿刀拿棒下山犯险,不然像那老寡妇五个儿子死的只一个了,多可怜造孽。 她家二狗子抢了个婆娘,又有两个儿子,这辈子比那些整日踩刀口子的大土匪强多了。 霍刃这里交代完后,便又去了一趟伏虎洞。 大清早,鸟都没起来,洞里已经操练声一片。 “今天要是急事就来村里找我。” “白天估计挪不开身,不过来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刀疤脸男人摸了把脸上汗水,“头儿,咋啦,是那群土匪闹事了?” 一旁斯斯文文的男人拍了他脑袋,“大头,你真笨,肯定是老大家里出事了。” “啊?老大家里?老大家里不是……哦,哦哦,是说那小美人啊。”大头摸着脑袋恍然大悟。 霍刃没工夫给他们瞎扯,现在天还没大亮,水雾罩罩的阴冷,小少爷要是醒了估计又害怕的哭。 见霍刃急匆匆走后,大头道,“老苗,什么时候去见见老大媳妇儿?” 斯斯文文的老苗道,“老大可没承认过。” 大头道,“可他急了啊。” “你们都说我傻,难道你见过老大这么照顾过旁人?” 老苗摸着不存在的胡子,神色回忆,“见过。” 大头霎时好奇了。 老苗用欣慰的口气道,“甚至还贴心照顾了全家,送一家老小团聚,绝不让一个哥儿孤零零举目无亲,杀的片甲不留。” …… 霍刃冒雨回屋,想着等这雨停了山路好走后,就把小少爷送回家。 土匪们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起码放一个人下山,谁都不敢出声了。 小少爷太金贵了,短短一个多月就两次高烧,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般消耗。 他边走边想,步子倒是放的快。 刚到田埂上,他就见屋檐下有个人影蹭的起身。纤薄得弱不禁风,月色的衣衫被雨色沾染了憔悴,衣衫被冷风吹着贴了细腰,好像这变小的斜风细雨都能将他折断。 霍刃迈开长腿小跑了几步。 时有凤虚弱的巴掌脸上满是不安害怕,那双桃花眼望向他时却亮的厉害,里面有丝丝信任和依赖。 像是养熟的黏人小猫。 霍刃突然就有点不舍了。 不过,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归处。 “怎么醒这么早。” 临近到屋檐,霍刃不自觉放缓了步子,甚至有些莫名的挺立在檐下雨帘外。 凳子上的时有凤见他在雨里,起身朝他走了两步,“快上来呀。” 着急软声破开细雨入耳,霍刃回过了神。 他几步跨进了屋檐下,把斗笠挂墙壁上,回身时差点撞到了什么东西。清瘦单薄的时有凤脚步踉跄,霎时察觉到自己的冒失主动,脸热的慌忙后退几步。 霍刃伸手去扶他,凝重道,“烧这么重吗,脚是不是没力气?” “去床上,额……去茅草棚子里暂时将就下吧。” 天晴了,等小少爷下山了,他就把屋顶检修下。 之前老大当家住的山洞是空的,不过他也没兴趣住进去。 开始来就住这里,一直也没想着要挪窝。 “去吧,外面还是风冷。” “你那箱笼里有厚衣服就换件,没有就把衣服多往身上穿几件。” 霍刃说着,见小少爷坐进了茅草屋里,脱了靴子雪白的袜子落在草席上,他双手撑席子正面一点点地靠着屁股挪进去。 垂着眼,乌黑浓密的睫毛不好意思的颤着。 霍刃嘴角勾了下,等人进去,再小少爷抬眼看来时,把布料撂下了。 下雨天不出门确实没什么事情做,他拿起扫帚,将屋檐下的积水清扫。一抬头,发现那扯下的布帘子又被撩上了。 窄窄的小门里,小少爷双手抱膝,褥子搭在小腿处,那张白白的脸正望着他。 乖乖巧巧又可怜巴巴的粘人。 像极了关在笼子里等待主人逗弄的小猫咪。 不过,小少爷可能是觉得茅草屋里密闭逼仄,里面气味难闻才把布帘子撩上透气。那脸烧的发红,眼里湿漉漉的带着水。 霍刃要弯腰才能看到小少爷,“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浑身哪里都不舒服,肩膀像是散架的痛,嗓子也疼,手臂内侧起了红疹子,但他内心确实莫名雀跃快活的。 脑袋混沌头晕,心口确是热乎的。 他想喝口热水暖暖手脚,但这屋子简陋的比他家茅厕还不如,看了眼被雨水冲垮的小泥灶,时有凤没有开口。 “没有,霍大哥你忙吧。” 霍刃嗯了声,又直起腰板挥动扫帚扫水。 扫帚是蓝竹的枝丫一条条迭加扎好而成,一扫帚下去水声哗啦啦,也容易飞溅污泥。霍刃便没扫茅草屋正面,去侧面扫积水不会给小少爷溅水。 门口扫水的声音没了,时有凤抬眼看去只见湿的地面。 他脑袋探出去寻人,只听声音从上落在耳边,“还怕?” 时有凤一抬眼,霍刃站在茅草屋的门口侧边,好整以暇的俯视着他。 时有凤眼神闪躲,趁热意上脸前,又把脑袋缩进了门帘里。 “嗯。” “你要是想说,就说说。” 时有凤揪着发凉的手指头,即使是梦境,他也难以启齿。 甚至一想到后面的梦境,心口就一阵阵的刺痛。 正当他低头纠结时,温热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他脑袋上。 “摸摸头,都是梦。” “梦都是相反的。” 时有凤抬头,一片阴影里心口迸发出暖流。 那手撤了回去,门口的光线清明了。 恰如时有凤此时的惴惴惶恐心间也一扫阴霾。 对,都是梦。 他还好好的活着。 是霍刃及时赶来救了他。 但是恶梦里面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他梦见,他姐姐筹集人员要上山救他,结果以前受时府恩惠的人家都纷纷拒绝,姐姐气愤不已。 外加上……梦里他死的很惨,消息传回府,他娘吐血身亡。姐姐知道三当家是爹爹资助过的秀才后,气的和爹爹决裂断绝父女关系。 后面姐姐给他报仇了,但姐姐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说这天下好人没好报,宁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她。 梦里断断续续的,局势混乱还战争不断,姐姐最后被判了通敌卖国之罪,被罚入教司坊,心高气傲的姐姐咬舌自尽了。 最后爹爹收了姐姐的尸体,将他们全家人的坟墓迁移至一座未开化的海岛上,爹爹守着全家人的墓碑,最后孤独老死了。 他们一家与人为善,是积善之家怎么就落得这般结局。 “诶,怎么又哭了。” 哭又没声音,但好像这世上都辜负他欺负他的样子。 一见时有凤哭成泪人,霍刃拧着眉头问道: “是哪里疼的厉害?” 这一问,时有凤哭出声,“我,我想家。” “霍大哥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生了病的孩子往往让严厉的长辈心软几分,霍刃此时心态差不多,也没逗吓的心思。 他认真道,“天晴了就送你下山。” 时有凤顿时眼睛一亮,亮晶晶的望着霍刃。 软糯的像个汤圆。 霍刃低咳一声,扭头望着山间的阴雨,“不过这雨,一下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停。” 不一会儿,秀华婶子穿着蓑衣,手里拎着食盒过来了。 时有凤手指贴着热腾腾的鸡汤碗边缘,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滞涩僵硬的身体终于暖和了过来。 鼻音软乎乎的,“秀华婶婶和霍大哥也喝一碗吧。” 秀华说自己在家喝过了不喝,知道这里不需要她了,便在门外待着。 霍刃倒是坐在桌边喝了一碗。 霍刃看着他手指一直贴着汤碗边缘,被烫发红了也没知觉,开口道,“这么冷?” 时有凤缩着肩膀,想起半夜中,好像他一直缩在霍大哥的怀里,确实好暖和啊。像个火炉子一样,只是火炉子时不时嘀咕一句,“怎么这么冷。” 时有凤脸又有点烫了。 霍刃以为他又高烧严重了,伸手摸他额头,疑惑道,“没变烫啊。” 他说着,起身把墙上挂着的狐狸皮子取下,鼻尖嗅了嗅,还有点腥味,但此时也只能凑活了。 时有凤低头端着汤碗喝汤,霍刃便摊开狐狸皮毛披在了那细薄的肩膀上。 将细绒的狐狸毛往那脆弱奶白的后脖颈上拢了拢,这样便严丝合缝了。 时有凤抿着汤,这下嗓子、额头、脖子都是暖的了。 “暖和多了。” “嗯。” 时有凤能感受到,霍刃好像好说话很多,可能是因为他生病的缘故吧。 时有凤心里有个问题困扰了许久,这几天一直想问但又问不出口。 他吸了口气,吸了下泛红的鼻尖,“霍大哥,我生病了,你不能再吓唬我了。” 霍刃单手端碗,看了他一眼。 “你瞧出来了?” 他又不傻,刚开始确实被大黑熊吓得害怕,但后面渐渐就发现他只是嘴巴说说。 “要掳我上山的,不是霍大哥你吧。” 霍刃挑眉。 这一烧,还烧聪明了? 时有凤挺了挺肩膀,脸颊被肩膀上的狐狸毛碰了碰,痒痒的。 一鼓作气道,“霍大哥救了我三次。” 第26章 小少爷的第一次胜利 “三次?” “对。” “哪三次?” 时有凤脸红扑扑的,低眉顺眼,偶尔抬眼撇来的目光又水光潋滟,隐含着殷切的期待。 霍刃噗嗤笑出了声,“以身相许就不必了,这里不是你的归处。” “要是我随手救的人都……” “你又欺负我。” 霍刃哑然。 时有凤脸臊的厉害,嘟囔带着羞恼,含糊又坚定道, “你说了不会再欺负我了。” 他什么时候说了? 可此时张嘴反驳,倒显得他有些过分恶劣了。 小少爷那张欲说还休的水眸带着控诉,是人都不忍心吧。 可这也无疑引得霍刃更想逗了。 “哦,那你没这么想,你脸红干什么?” 时有凤嘴角微张的惊讶,想反驳他没有这么想,但是嘴巴张不开,气息都堵在唇舌边紧紧抿住了。 最后只气恼的转身不看霍刃,留一个倔强憋闷的后脑勺。 青丝垂落在白狐狸皮毛坎肩上,一簇簇雪白的绒毛拥着颈间,他下颚垂着脸颊也塞在狐狸毛里,只隐约窥见微恼气鼓的侧脸弧度。 霍刃见小少爷还有精力气闷,便觉得是好事。 说明身体还抗的住。 他惯来没有哄人的习惯,也最烦娇气哭包,但这小少爷倒是挺可爱的,脾气还没小毛大。 “你不说哪三次,那我就出门了。” 时有凤才不要说,当他真没有一点脾气吗,可这气又无名的委屈说不清道不明。 听着背后离去的脚步声,时有凤眼里掩不住的失落。 他这几日都在想,霍大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他,是不是还记得那日他在小巷子救过自己。 他肯定是希望霍大哥记得他的。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贪心,但他不能骗自己。 放纵自己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他得到了一个酸涩越扯越拧巴的疙瘩。 时有凤揉着腮帮子反省自己,今后和人打交道还是要克制矜持。话没说出口之前定要忍上一忍,否则说出去后,话就成了牵引自己情绪的主人,自己成了奴隶。 时有凤叹口气,低头捧着脸降温。 秀华婶子进来时,就见小少爷这要长蘑菇似的憋闷样子。 她瞧了眼桌上的鸡汤,小少爷都喝完了,脸上气色也生动鲜活不少,心里也轻松了些。 此时见时有凤这般闷闷模样,好奇大当家究竟和人说了什么。 明明大当家出门的时候,嘴角扬着明显的笑意,一副通体舒坦的气势。 “小少爷,是鸡汤不符合胃口泛油腻吗?” 秀华做的时候特意从地窖里翻出了老姜去腥,还放舀了几片浮沫。她婆母李春花还把珍藏的小料拿出来用了,鸡汤引得周围邻居都探头闻嗅,按理说味道不差的。 “不是。” 可这简单的真切回答,落在秀华眼里便是小少爷心善不好直接挑剔。 秀华揪着衣摆,眼神有些苦恼的沮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时有凤看得分明,心下一软,刚刚还自我反省的嘴巴,此时又闷闷出声了。 秀华一听笑了出来。 “大当家肯定逗小少爷玩呢,他过目不忘,村里人大当家只要看一眼就能知他家事,更别说小少爷本就容貌出挑惊艳不俗了。” 秀华说的一本正经的真诚,时有凤被夸的不好意思。 他很好看? 他家人都长差不多啊,不过他倒是没注意过旁人长什么样子。 就连霍大哥,胡茬覆颚,气势凶悍,他其实也还没能仔细瞧清楚。 “可他要是记住了我,为什么骗我说不记得?” 秀华笑出了声,小少爷这还是没开窍啊。 当然是男人逗趣了。 秀华看着小少爷不解质疑的神色,笃定开口,“大当家他生的凶恶,肯定是自卑自己模样,自然不愿承认第一眼就记住了好看的小少爷呢。” 时有凤:“自卑?霍大哥每天对着溪水洗脸的时候,嘴里都哼着小曲儿,对这水面照了又照。” “嗯,男人天生都是会自我欣赏的,自卑又自负还有莫名敏感脆弱的自尊。” “这又是为什么?” …… 霍刃出了屋子,阴雨蒙蒙看不清天色,但估摸着时辰还没到饭点。 雨滴如石子投掷进鱼塘,滚滚而来的山溪顺着水沟汇进鱼塘里,搅浑了一片。 霍刃没养鱼经验,但是也知道这鱼塘不能进水了。 另外,还要检查下鱼塘出水口的渔网有没有破洞,不然鱼都溜之大吉了。 霍刃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锄头就下田了。 不下田还不知道,鱼塘就在水田旁边,水田快被鱼塘冲出来的汩汩大水冲垮了。而鱼塘挨着水渠的进水口,赫然多了几条水蛇和死老鼠。 水蛇无毒,村里的孩子都敢用手抓,有时候还会盘在腰间、脖子上当玩具耍。 山间云雨势猛,完全不见停歇的趋势,卧龙岗在山间盆地地势低洼,得做好洪涝防汛准备。 就在霍刃拎着锄头疏通沟渠的时候,来了好几个穿着蓑衣的妇人。他们都是去田里看看情况的,却没人想主动疏通水渠。 田地虽是集体公田,但是种的好,秋收的时候悄悄私扣些粮食,上交的不比旁人的少,基本上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村里人都只顾着水田,水渠不是一家私有又不能捞着好处,没人管。 山上冲积下来的枯草朽木很容易堵塞,这样水渠就会被积水冲垮,到时水田也会遭殃。 妇人们完全没管这,一路上都嘀嘀咕咕家长里短。 胖虎娘,也就是李大力的媳妇儿,扛着锄头打前抱怨道,“一大早李大力就跑去聚义堂吃饭,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旁人听她抱怨,说她命算好的了,该知足吧。 刘柳听着没说话。她死了男人又和婆母小叔子分家了。带着儿子分开住,又有大锅饭吃有田种,这才是好日子终于盼来了。 胖虎娘道,“好什么好,最近下雨头昏眼花的,李大力都不知道体贴关心下人,后院子有鸡他都不知道杀了给我吃。” 刘柳平时和胖虎娘不怎么打交道,胖虎娘凶悍,她也强势,两人每次见面反而都客客气气的,也少那种随意唠嗑的亲热。 但刘柳也知道胖虎娘的秉性,出了名的剽悍爱打男人。如今怎么还稀罕起李大力的照顾了,平日不是数她骂男人骂的最狠吗。 见胖虎娘还愤懑的不平,刘柳没忍住出声,“哪有这样的男人,我家吃个鸡蛋都被扇耳光,你家李大力还让你自己杀鸡喝汤就不错了吧。” 胖虎娘道,“怎么没有,早上我就听见人说大当家的去大小姐家要人杀鸡煮鸡汤。” 大小姐就是指的秀华。胖虎娘和她最开始有些嫌隙龃龉,一开始是阴阳怪气的叫,但是后面日子过久了,两人那点矛盾也磨没了,每每见面还能面上客气下。 不过大小姐这个称呼倒是留了下来。 秀华家离刘柳婆母家很近,换做以往她能听见动静,但如今她搬到山下棚子得了清净。 此时听见胖虎娘这么说,她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大当家那人,看着凶神恶煞的,没想到还这么温柔小意的体贴。 不过刘柳一点都不羡慕,像胖虎娘不上不下的卡着时不时有点幻想奢望,她倒是不图任何人的好了。 几人心思各异,不知道是谁抬手这么一指: “诶,那不是大当家的?” 不远处鱼塘边,一个高大的男人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挥着锄头正清理沟渠。 这下,不说胖虎娘,就连刘柳都有些羡慕了。 能自己干活不用喊的男人,这村子怕是找不到了。 见霍刃出手理水渠,这些妇人也不好意思光看着。即使霍刃没出声叫她们,也主动搭把手,拎起锄头把水渠里的渣滓捞出来放岸边堆着。 水渠大概清理了一刻钟。 雨水哗啦啦的打在背后蓑衣上,每个人胸口前都流汗了。 粗布贴胳膊上湿热湿热的,说浑身难受吧,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但是屋檐下的时有凤看着,紧了紧自己身上清爽干净的衣衫,简陋的环境里生出了一丝庆幸的知足。 底下的妇人早就看到门口的小少爷了。 小少爷起先坐在凳子上,抱着小猫咪乖乖巧巧的望着大当家。等他们理沟渠理到下半段时,小少爷又起身去屋子侧面站着,望着他们。 一时不知道该羡慕干干净净的小少爷,还是该羡慕大当家有这么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少爷。 清理完沟渠,霍刃回到屋檐下。 刚把滴水的蓑衣挂墙上,面前就递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那白白的手指捧得仿佛不是粗瓷,而是什么名贵瓷器。 霍刃拿袖口擦手的动作一滞,还以为小少爷要下午才理他,这脾气真是不要哄就这么软和。 霍刃刚准备伸手接过汤碗,但汤碗缩回去了。 他抬头看去,对上小少爷较劲儿拧巴的水眸。 是要他道歉才给喝? 这点小心机倒是显得笨拙的娇气。 他不和小哥儿计较,倒也能道歉。 “要擦手后才能喝呀。” …… 那别在他擦手的时候递来啊。 要不是看着他端的辛苦,那粗糙的瓷器像刺着他娇气的手指,他铁定慢悠悠的擦好再接碗。 不过,霍刃有些意外,看了眼小少爷,不知道他声音怎么这么软糯又招人疼的。像是大着胆子小心的提要求,又觉得憋闷带着点气鼓鼓的。 这小少爷除了对外在条件娇气了点,性子倒不见娇气。 霍刃扫了一圈,洗漱架上木盆里放了干净的清水,巾帕也整整齐齐的折迭好放入水中了。 霍刃受了好意,也投桃报李。 他转身对水渠边一个看热闹的婶子道,“周婶子,借一下你家的背篓。要新编制干净的那个。” 刚和妇人们撸嘴说笑人家夫夫恩爱的周婶子被点名,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没想到,平日没见过一面的大当家竟然能认得她。 周婶子只连连笑着点头,说马上送来。 周婶子还为入大当家的眼而高兴呢,一路都逢人便说大当家看着凶但是人真和善。 心眼多转几个弯弯的妇人,就是胖虎娘却想的更多了。 周婶子没见过大当家的,大当家却知道她家还新编制了一个竹背篓。 胖虎娘想想就害怕,那是不是说明大当家对他们家里有什么都了如指掌,他们背地里说什么大当家都知道? 胖虎娘这般想着背脊发寒,就听坎上的对话声传来。 “霍大哥,我觉得你长的挺好看的。” “嗯?”霍刃擦脸一顿,抬着眼皮看人。 “你不用自卑,当然也不用自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哭爹喊娘也不丢人。” “?” “之前在小巷子里,我瞅见那歹徒拿刀砸你脚,你当时死要脸面,一声不吭,就直挺挺的迈着外八字走出去了。从背后看特别像熊。” 霍刃一想那画面,顿时面色不好了,两眼一瞪,“所以你就叫我大黑熊?” 时有凤抿嘴眨眼。 霍刃叉腰,“再说那巷子里,小杂毛没碰到我分毫,怎么就砸我脚指头了?” 他记得当时转身特别潇洒,虎虎生风又行云流水的绝情侠客。 “我看你小小年纪倒是脑子健忘。”霍刃垂眸睨视道。 时有凤笑了,嘴角梨涡甜甜的,扬起小巧又得意的下颚,“那霍大哥一把年纪还嘴硬。” 霍刃面色一顿,瞧着时有凤舒坦得胜的喜笑颜开,哪还不明白这是小少爷特意套话呢。 “真是小瞧你了。” “所以霍大哥为什么骗我不记得呢?” 霍刃呵呵,“我乐意。” “而且,什么我一把年纪了?我二十五正当壮年。” “我不仅嘴硬我还……” 霍刃望着时有凤天真好奇的神色,吞没了话尾。 时有凤微微不解,“还什么……” 霍刃没忍住,手指点了下那仰着的光洁额头,嘀咕了声,“真是败给你了,小少爷。” 坎下的胖虎娘听的忍俊不禁,没想到私底下的大当家这般赖皮又知分寸,像个一逗就炸的年轻人。 哪还有印象中冷峻血腥的屠夫模样。 不一会儿,周婶子很快就送来了竹背篓。 为了赶饭点,她几乎是冒着雨连路跑来的。 她裤腿卷在膝盖处,溅起了一腿的水泥。脚底草鞋,连路沾满了家禽牛粪。 黏糊糊,看的时有凤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时有凤这时也明白霍刃为什么要借背篓了。 去聚义堂吃饭的那条路,连路的山羊、水牛的粪便,一下雨定是泥泞脏污。 时有凤宁愿饿着肚子,都不会去踩上一脚。 这背篓,大概是霍刃用来背他的。 他刚刚和霍刃说话赢了一头,与其等霍刃催他,显得他很听他话一般,还不如自己抢先一步。 霍刃接过背篓时,余光扫见时有凤看着周婶子的脚底眼皮一阵哆嗦。 小少爷瞧的隐晦又嫌弃的“明目张胆”。却又像是犯错一般低着头,长睫毛遮盖眼睑,自责局促的厉害。 霍刃低头瞧了下自己裤腿,他干活的时候都卷起来了,此时放下还是有泥点。 霍刃若无其事的地扯了下裤腿,然后走在木盆边用水擦擦。 他揪着裤腿擦洗时,余光中时有凤进了屋里。 墙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小少爷抱着鹿皮出来了。 他把鹿皮让进竹背篓里,动作笨拙又认真,一点点的轻轻的铺平压的仔细。 霍刃瞅着,不自觉停了手里动作。 只见小少爷自己踩着凳子蹲进了背篓里。 竹背篓很大,要是装苞谷一百五十斤,小少爷在里面显得空荡荡的。 那嫩白的手小心地抓着背篓边缘,下巴搁在手背上,清凌凌的桃花眼带着无辜的稚气,又毫无防备的看着他。 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这念头刚一闪而逝,他眼前飞过白色的毛团子,随着喵呜一声,跳进了竹背篓里。 稳稳的窝在小少爷的怀里。 霍刃没忍住笑道,“你俩倒是默契。” 时有凤双手抱着猫,轻轻放地上,看着霍刃,“把巾帕给我擦手。” 使唤奴仆似的口吻,说的自然而然的理直气壮,可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霍刃拿着巾帕没多想,弯腰正准备拿起小少爷的手腕擦拭。 时有凤忽的缩手,脸色不自然道,“我自己擦。” “行,我是脚夫。” “伺候人的小厮我还不配。” 出门的时候雨小了点,霍刃没穿蓑衣。 时有凤身上批着狐狸毛裹着脑袋,乍看脑袋缩进了背篓里,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 来到聚义堂的时候,一群男人们早就翘着腿,拿着包子就着蛋汤大快朵颐。 牛四见霍刃背着竹背篓过来,放下碗抹嘴,好奇的望去。 只见屠夫挎刀,可没见屠夫背过背篓。 背篓上用一张野牛皮子遮盖着,屠夫高大,一群人坐着压根看不见他背的什么。 “大当家早啊,这是背的啥好吃的?” 霍刃扫了牛四一眼,土匪们坐的斜七扭八的,霍刃还未跨门坎,浑身的煞气就震得这些人毛骨悚然。 各个都挺直腰背让出老宽的一条路。 牛四几人悄悄对视一眼,更加好奇那竹背里装的什么了。 不会是谁谁谁的脑袋吧? 不会是谁谁谁的尸体吧? 那屠夫总不会给伙房被一背篓土豆稻谷吧。 牛四身手平平但向来惯会察言观色,此时见霍刃阴沉着脸,心里突突的跳。 更多刀口舔血的土匪们则是靠直觉嗅到了危险,一个个端着碗,桌子底下的手却摸着要腰间的刀。 众人提心吊胆,他们的视线凝聚在一处,只见霍刃把竹背篓放桌子上,轻轻的。 接着转头,朝他们龇牙一笑。 他娘的,这笑的让彪悍土匪们各个心底发毛。 霍刃道,“我一开始还挺不高兴的。” 他们都瞧见了,眼没瞎! 都没敢松腰间的刀,牛四却笑嘻嘻道,“大当家觉得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我们改就是!” 他们还有哪里不好? 为了争二当家的名头,一群大老爷们起早贪黑去种地。 这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大门牙。 传出去还怎么混。 甚至,有的山寨当家给每家每户都分派了具体的任务。地里的土地刨的平整度,土里杂草清理的干净程度,种菜的窝子挖的大小和整齐度都一一查看。务必要在春耕中胜出。 可男人压根就没种过田,在田里帮倒忙。比如妇人哥儿挖平整的土地,他们打窝子的时候又踩的乱七八糟,留下大又深的脚印,反倒把地踩结板了。 在种田这件事上,男人们无用又脾气大,女人哥儿脾气也火爆,逮着有大当家的撑腰,狠狠羞辱男人们。 总之,就是每家都鸡飞狗跳。 这次春雨来的及时啊,男人女人各个如此想。 女人想,种子刚种下地里,遇水则发,有个好开头。 男人想,要再不下雨,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最好下十天半个月,把春耕下完,天一晴朗,他们就下山去打口粮逍遥快活。 早上大雨,男人们一早溜出门跑来聚义堂等开饭,和兄弟们说些吹牛皮的荤话。 霍刃神色肃然,“今早大雨,你们怎么没去看田地里的庄稼?” 男人们庆幸老天睁眼下雨,躲避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下田? 要是谁下田,是要被人耻笑怕婆娘,没有一家之主的地位。 这些事情,理所当然的让女人哥儿去做了。 土匪们一个个没吱声。 换个人来说这话,他们早就斜眼摸刀了。 但屠夫……杀人他是的不眨眼。 他们刀都没他快。 土匪们各个面色藏着阴戾的躁动。 霍刃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兄弟们吶,你们听过一句话没有.” “不患寡而患不均。” 李大力道,“寡?说的牛寡妇?” 霍刃给他一脚,“我说当心啊兄弟们,你们现在不对屋里婆娘好点,到时候没得饭吃,可别找我来哭鼻子。” 这群土匪毫不在意。 背篓里的时有凤,却听到了霍刃未言明之意。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霍刃不是土匪,或者不是这个村里的土匪。他是想改变这个土匪窝的风气。 早上霍刃带着一群妇人哥儿,清理门口的水渠时,他一开始并未出去。后面隐隐听到霍刃在说什么,便好奇站在屋檐下听着。 一开始妇人哥儿们还挺拘束的,可架不住霍刃说话豪气爽朗,聊着家常霍刃都能接两句。 最后霍刃问起了春耕的事情,还问怎么不见男人们出来探望田地。 这句话像是火星子点燃一众人的怨气。 累死累活都是他们这些妇人哥儿,吃喝享乐都是那些男人。 霍刃说,“那这样,你们不伺候他们不就得了。” “我都为你们抱不平,你们种田种地的东西都喂进男人们肚子里去了,但男人们下山抢的东西可有给你们分?” 这简直说道胖虎娘心口上去了。 她气道,“那些个杀千刀的哟,惦记着他们老母惦记着山下的三娘,都惦记不到我们半点!”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后面周婶子送竹背篓来的时候,还大咧咧的说了句,“胖虎娘一回去就和李大力吵架,拦着他不让去伙房吃饭。” 时有凤听后,有了一个朦胧的猜测。 霍刃这是在转移矛盾吧? 他知道,土匪们因为种田对霍刃怨气很大,虽不敢暴乱但积郁不发始终不是好事。 此时霍刃挑唆女人去和男人闹矛盾,这相当于把男人的注意力和矛盾点都转移到妇人身上? 最后,两边闹得不可开交,还会去找霍刃来评理吧。 这样,便能一点点建立大当家的和信服。 这,不就是他爹爹教的御下之术吗? 要学会转移矛盾,不要直接插手其中,让他们自己窝里斗,然后树立上位者。 必要时,还拉着一边吐苦水显得亲昵,显得自己会偏心哪一方。对面有危机了,自然更加向上位者靠拢讨好。 时有凤的院子里,他压根儿就没有施展的地方。 全府上下都紧着他,谁敢让他受一点委屈呢。 不知道他爹娘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姐姐是不是还不开心郁结愧疚。 幸好霍刃说等雨停了就放他下山。 一直闷在野水牛皮子下,逼仄的阴暗发酵着腥气热意,时有凤有些难受。 他伸出一根手指掀开皮缝,就见霍刃和一群男人搭肩勾背,说着哥俩好的话。 时有凤实在等不起了,蹲脚麻了。 他掀开皮子,探出了脑袋。 “哟,大当家原来是背的美人儿!” 牛四一兴奋的吼,其他土匪都齐刷刷看过来。 时有凤或许有了底气,知道霍刃是好人会帮他的,此时胆子也很大。 只板着脸,冷淡的对视牛四。 牛四摸摸鼻子,赔笑道,“霍夫人,小的失礼了。” 时有凤脸一热,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头顶之上屋梁之下,男人一片哄笑。 “哎呀,夫人脸皮太薄了,一说他就钻回去了。” 时有凤这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反应缩了回去。 很难堪,像胆小的缩头乌龟一般。 “抱歉抱歉,我一时说着就忘了。”霍刃还未走近竹背篓,就连声道歉。 黑溜溜的眼珠子,像乌龟一般盯着他,有些可爱。 可一进竹背篓看清小少爷的面容神情,心弦被轻轻弹了下。 面容羞臊的浮粉,脸颊像是白汤圆似的软软的让人想咬上一口。那眼里的小脾气搅着水气瞪着他,不轻不重的抱怨。 霍刃只扫了一眼,那画面却刻进心里似的。 他双手提溜着竹背篓边缘,轻轻的放在地上。 四目相对,小少爷还是蹲在里面没动。 时有凤耳朵都红了,他实在说不出口他跨不出来。 竹背篓又深又大,他之前进去是借小凳子,进入容易出去难。 时有凤纠结又飘忽地望了霍刃一眼。 后者立马意会,动手前,还挥退了周围津津有味的目光。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 时有凤心里舒服了,他不敢说出的话,大黑熊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了。 随即宽厚有力的双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提溜,一弯腰,他双脚就悬空了。 霍刃像捧着小鸡崽一般,把他放在凳子上。 解脱了,可后面还要这样背着回去。 时有凤苦恼。 但要他自己去踩那混合着家畜粪便的泥巴路,他宁愿钻背篓。 聚义堂早饭散后,男人们都不情不愿的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回家了。 一个个都不愿意回,一回到家,家里婆娘就要吵。 真是山上的母老虎,哪有山下的温柔乡贴心知暖知热。 “李大力,要不去再喝几杯?” “不了,家里媳妇儿离不得人,就喜欢黏糊着我。” 牛四笑嘻嘻道,“还是大力哥厉害,人家说一山不容二虎,大力哥家里养了七个。” 李大力就是胖虎他爹,平日和牛四是一路的。但是他身手好,每次分的钱粮也多,但家里也不怎么宽裕。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贪色又见不得女人受苦,抓了好几个家里揭不开锅的婆娘养着。 为人多情花心,每个婆娘都是他乖乖哄着自愿跟上山的。 可是一来到山寨,才发现屋里已经有好几个女人了。生米煮成熟饭,想跑也跑不了。 更何况,在卧龙岗确实饿不死,吃大锅饭还没有繁重赋税,偶尔男人自己进山打打猎,下山抢些富贵人家穿的绫罗绸缎,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李大力原配老婆也是个狠角色,正宫角色拿捏的稳,一大家子都怕她。 此时李大力刚回到家,门口就飞来一把菜刀,吓得剔牙的李大力咬着舌头,连连避让。 “吃饭要那么久?吃断头饭啊?”胖虎娘叉腰道。 “……哎呀,夫人吶,你这次又怎么了?” 胖虎娘心里有气,早上大当家说的话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今儿就要好好教训下李大力。 “你看看同样是男人,大当家的怎么就对他夫郎那么好,下雨天走路还背着!” “哎呀,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要是你们有小少爷那姿色,我连你们脚指头都舔干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屋里出来七个女人,一窝蜂的冲进屋里打李大力。 一个人一句,七个人震天。 “你才是个五当家,就妻妾成群,你看看人家大当家,高大专一!” “人大当家早上就在清理沟渠,大当家干得,你干不得?” …… 七张嘴巴张张合合,李大力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干脆倒地装死。 双脚还在泥水地上蹦跶了一番。 七人当即一散,都怕给李大力洗衣裳。 这是,周婶子在门口叫了声,“他七大姑八大姨呀,大当家这边有个活计,给小少爷缝制衣衫,需要些人手。” 一人道,“哎呀,我们手艺糙,怕不能入小少爷眼啊。” 胖虎娘道,“我看小少爷也不是那样的人,比我七岁孩子还乖乖巧巧的,大当家拿了好几张皮子,要缝合下做蓑衣、雨靴样式。” 胖虎娘大手一挥,带着妹妹们出门了。 落鸡汤的李大力趴在泥水里,一脸不可置信。 扭头视线追自己婆娘们,“你们不肯给我洗衣服,倒是上赶着给人家缝制衣服!” “到底谁是你们男人。” 七人一张嘴,“你还是个男人?” 只有大当家那样疼夫郎又尊重人又威猛健勇的,才叫男人。 他们这些土匪村里的,顶多是只会干饭造粪的牲口。 胖虎娘其实还挺想和小少爷打打交道的,又怕吓到人家。 她是真的很想问问小少爷,到底是怎么让他家从来不洗头不洗澡的胖虎,那天破天荒洗了次头。 还破天荒的跑来要她掐虱子。 第27章 山洞避洪 一连五天过去,雨水还不见停。 抬眼望山不见山,只水雾蒙蒙一连片。 田里刚刚插下的秧苗,都被水冲浮根飘走了,水渠里到处可见被山洪淹死的蛇虫鼠蚁。就连脏兮兮的小路都被大水冲刷干净了,水洼里漂满枯木浮屑。 十几年一次的山洪,它又要来了。 李大力披着蓑衣带着村民组织疏通各处堵塞水口,大雨浇透了蓑衣渗透进了背部,男人们一个个像是被奴役的苦力。 “李大力,别刨了,大当家说要搬山洞里去。”牛四远远喊着。 隔着雨幕,淅淅沥沥的,牛四喊一声就掉头跑通知别家,也没管李大力听没听见。 李大力还真没听见,只隐约看见牛四双手做喇叭,朝他望了眼然后就急匆匆跑了。 王文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下三白眼像蛇一般,藏着阴劲儿,但又生的匀称端正。平时为人倒也大方,呼朋引伴兄弟很多。 “这牛四脾气越来越端着了,成了大当家的走狗以为自己也是个人物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忘记自己奉承老大当家时的模样了。 李大力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跑回去问问不就得了,看他火急火燎的挨家挨户通知,八成是着急有事。” 李大力又给牛四说话,王文兵心里瞧他傻的不行,但面上没说,也只跟着李大力回去了。 李大力不知道王文兵咋想的,要是他知道,他也不会说原因。 他婆娘们都说牛四见风使舵墙头草,却不会背后捅人刀子。 有时候不得不说。婆娘们虽然凶,但是听她们的准没错。 关起门来听家里的,外人也不知道。 这雨势大,八成是要有山洪了。 听老一辈的人说,山洪吞没的不仅是良田,还有那些蠢蠢欲动邪恶肮脏的人心。 山洪过后,要么换大当家,要么至此忠心不二。 山洪对于普通村子是灾害,对于他们卧龙岗来说是一次虔诚的洗礼,说是神谕也不为过。 上一代老当家在位四十多年,小山洪不断,但没经历过全村迁移的大山洪。 有人村民怀疑老当家没经过山洪的磨炼,得位不正没得到祖先的认可。 老当家却说他们把山洪当做神谕,简直荒唐,山洪那是要死人冲毁庄稼良田的。 他是得祖宗保佑,才避免了大山洪。 说自己这大当家位置是老祖宗安排的。 他能说会道,村民渐渐听信了他。 他又唤起了村民心中的贪欲虫子,一步步啃食原有的坚守。 人性贪婪黑暗被一点点激发,只要向下迈出一步,再也收不回头。 村里男人被老大当家引入了匪道,却又不满老大当家,鄙夷与自我鄙夷的矛盾,辗转难眠。 可老当家能做到那个位置,全凭一张嘴和一身蛮力。 但凡初次下山良心有愧的男人进了老当家的屋子,出来后眼神更加坚毅,邪恶,还充满了挑战的不屑一顾。 正如老当家所言,那些先祖老头子都死了埋土里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怕一些个死人? 难不成真能从地里爬出来骂他们不肖子孙? 人活命,就该听由内心,不当一方乱世枭雄,也要称霸一方山岗。 难道要一辈子仰人鼻息茍活一世? 那样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说他们被奴役剥削久了,骨子里都是麻木的奴性,就该站起来发挥自己一身武力。 说他们卧龙岗不该埋没在群山间,应该名声震慑整个青崖城。 这翻言论,卧龙岗几乎人人都听过。 年轻一辈醍醐灌顶,老一辈却不认同,于是被老当家说成是老顽固天生贱命。 可这今后的日子终究是年轻人的,老一辈能说什么,还指望年轻人养老送终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贪欲,只是老当家推了他们一把。 靠扇动贪婪邪恶的老当家,底下人自然心思各异一盘散沙,以至于他死了就死了,村里人人都心里松了口气。 而此时山洪来了,村里老一辈人也松了口气。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总有它的道理。 前些天,大当家已经安排人去清理半山腰上的山洞了。 与其称之为山洞,不如说是他们卧龙岗的腹地。 那洞穴是卧龙岗的粮库,里面可以容纳一千多人,平时都有村民防守看护。 “要去山洞里住几天了。” 霍刃看着小少爷望着连天阴雨,那小脸都发愁了,指定是想家想父母了。 “山洞里没有蛇虫,这点你放心。” “床铺褥子我都会准备好。” 时有凤又稀奇又害怕,甚至还有一点跃跃欲试。 他还没见过山洞长什么样子,更别说睡山洞了。 不过,对他来说只是新奇经历,但对村民确是真实的灾难。时有凤暗暗想,他到时候可别表现的太过兴奋好奇了。 他此时心态也转变了,之前把这里看成是吃人的土匪窝,现在知道霍刃是救他三次命的大好人。只要霍刃在,他就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一旦回到时府之后,他便没机会自由的结朋交友,或者不这么“胆战心惊”的活着。 在时府,全家人都紧张他的身体。他不想给家人添加负担,便也处处小心谨慎收敛心性。可是在这里,没人知道他身体异常,都只是把他看成有些娇气的普通小少爷。 他在这里可以松着心弦,感受做正常人的自由。 就这样,霍刃背着时有凤往山洞里去了。 烟雨磅礴的山雨中,一条条田间阡陌最终汇入山口。 站在山上下看,村民如蚂蚁搬家似的蠕动。村民赶着牛羊往山上走,骡子上还绑着老旧的木箱子家当。雨水大,赶骡子的李大力蓑衣都湿透了。 孩子们一个个在山溪中生龙活虎的跑跳着,给这场阴霾忧心的避洪行动添了一丝生气和笑声。 还是孩子们开心无忧无虑啊。 村民们感叹着。 大家都很狼狈,雨水渗透进头发顺着前额流到脸上,胸前裤腰都湿透了。 不过这倒不打紧,重要的是看着牲畜,别跑进山里到时候找不到了。 周婶儿家刚从其他村民家里抱了个猪仔,刚满两个月。 山路狭窄,两边枯草防滑都被踩烂了,但还是只能一人行。 她背着猪仔刚好走在霍刃前面。 周婶子勤快,把小猪仔养的白白胖胖的。 霍刃见周婶子着急,步子踩在软泥里背篓里的猪耳朵一晃一晃的,出声道,“周婶子,慢点小心为好。” 周婶子听见声音回头,见霍刃也背了个背篓,伸长了好奇的脑袋: “大当家也养猪仔了?啥时候捉的?肯不肯吃?” 周婶子很热情又很健谈,怕大当家和小少爷不会养猪仔,此时便多问了两句。 霍刃噗嗤笑出了声。 穿着兽皮雨衣的时有凤从背篓里探出脑袋,周婶子疑惑不解的视线中露出一张羞臊通红的小脸。 白白软软的。 周婶子当即也笑出了声。 见小少爷害羞,扭头继续走。 于是她后背的小猪仔就落进了霍刃和时有凤眼里。 小猪仔仰头朝霍刃两人鼻孔哼哼闻嗅出气,白白的脸粉红的鼻头,看着和时有凤哭后差不多。 霍刃道,“不算肯吃,不过周婶子没有我养的白净。” 时有凤气,他道,“我才不是你养的,是我爹娘养的。” 霍刃道,“那我也养快两个月了。” “我等会儿捏捏看你瘦了没。” “流氓!” 雨声淅淅沥沥的,两人说话旁人听不清,但那神色落进不远处的浣青眼里。 ——就是下雨天也不忘记打情骂俏。 真是气死人了。 他一身淋的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那小少爷身上竟然披着兽皮缝制的雨衣雨帽。 听说还是霍刃叫周婶子和胖虎娘大几号人连夜赶制的。 那件白狐狸毛,当初霍刃猎得时,他就看中欢喜。 撒娇讨好霍刃好久,结果霍刃那段时间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别问、没有、不给。” 对谁都笑嘻嘻的霍刃,看到他就板着脸。 不就是块野兽皮吗,还当他真稀罕不成。 浣青正想着,一脚没踩稳,哎呀一声连人扑进了水沟了里。 浣青嗓子尖,划破雨势的惊呼声让山路上众人齐齐回头。 灰头土脸淋湿的狼狈人群中,时有凤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娇气,像是被温室里捧着的娇花。 他到时候看看,这矜贵的小少爷是如何住得惯山洞。 “青儿,你没事吧,我这就扶你起来!” 王文兵本来在前面,听见后面噗通声,连忙滑着下山跑到了浣青身边。 浣青摔倒的地方距离霍刃就几步路,霍刃看着前面拉扯的两人,放慢了脚步。 “快伸出脑袋,有好戏。” 把脑袋低在背篓里躲雨的时有凤,就听见耳边低低一声。 时有凤抬起头,把额前淋湿的兽皮帽檐往后拉了拉,他瞅了霍刃一眼,侧脸冷峻五官深刻,一副面色深沉的模样。 刚刚那嬉笑说看热闹的声音好像不是他发出的一般。 “看我干嘛,快看前面。” 霍刃低低催促,时有凤觉得他比前面那场热闹更有看头。 等时有凤朝前面看去时,浣青一把拍开了王文兵的手,还很凶道,“少惺惺作态!” 雨水太大,浣青甩开王文兵的手时,给后者脸上浇了一片水渍。 王文兵摸了脸,眉眼都是水珠,“青儿,关键时候你就不要逞强了。” 时有凤也觉得王文兵说的不错,他不都钻背篓被霍刃挖苦是猪了吗。 霍刃低声给时有凤道,“你就天真吧,一骗一个准,真是小少爷运气好碰见我这个老实人。” 时有凤道,“他们之前是有恩怨,但是浣青自己能从泥坑里起来吗?现在就王文兵拉他。与其较劲儿,还不如赶紧让王文兵拉他起来,这完全是两码事嘛。” 霍刃道,“那你猜旁人为什么不拉?” “大家都自顾不暇吧。” “是因为这附近前后基本都是和王文兵相交甚好的,王文兵去拉没拉动,旁人也不会去帮忙下他面子。” “还有一点,浣青看透这是王文兵假惺惺做好人,给旁人看样子。毕竟当初闹掰很难堪,此时王文兵主动不计前嫌帮忙,不是显得他大度?今后也好再相亲。” 时有凤愣了下,好像还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拉扯一会儿,后面来了个男人把浣青拉起来了。王文兵凶瞪了男人一眼就走了。 那个人老老实实的,拉了浣青,还给人说不好意思。 时有凤看得疑惑,霍刃反而道,“有趣。这人叫王大,是王文兵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真正的老实人。” 时有凤小声笑道,“所以霍大哥说自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吗。” “我是土匪。” 两人说话之际,浣青扭头就见时有凤抿着嘴角笑,梨涡浅浅的。 “笑什么笑?看我摔跤你满意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时有凤笑意一顿,抬眼错愕一脸泥水的浣青,“你好敏感啊。我没看你呀。” 浣青面色更扭曲了。 霍刃没忍住嘴角扬了下,小少爷实话实话落在浣青耳里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时有凤又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眼底下黑眼圈有些明显哦。” 霍刃没忍住看时有凤一眼,只见小少爷恳切道,“你脸色好苍白,还是快山上躲雨吧,感觉你再淋一下雨,就像泡发的馒头了。” 浣青抬手惊慌的摸了下脸,他想问扭头问小文,可小文还在后面背家当,顿时懊悔憋屈层层爆发。 “你给我等着瞧。” 时有凤一脸无辜,“你怎么又生气了呢。” 浣青狠狠踩一脚泥,差点又滑到了。 “晦气!”之后便急匆匆慌不择路的上前了。 霍刃扭头看时有凤,一脸的探究和打量。 “小少爷深藏不露。” 时有凤疑惑,“怎么了?” “浣青刚和前未婚夫掰扯,你后面就给他说气色不好面容不似以前精致,以浣青出门磨蹭涂涂抹抹半个时辰的性子,肯定想遇见王文兵漂漂亮亮的,他被你说气色不好难看……” “你自己品品。” 时有凤道,“哦,那霍大哥和浣青很熟吗?怎么知道人家出门还要抹这么久。” “……你关注点很奇怪。” “霍大哥知道的点也很奇怪。” 霍刃见时有凤较劲儿的看着他,无奈道,“底下人说的,动员上山的时候,就浣青最磨蹭。” 两人正说着,前面又噗通一声,有人摔倒了。 摔到很常见,下雨天山路打滑的厉害。 只是老人摔上一跤,半个身子都要入土了。 山道上蜷缩摔着一团的,正是刘柳她婆婆李腊梅。 这一摔,她背篓里的东西都摔出来了,砸在泥水里,是一张张老旧干净的牌位。 李腊梅顾不得疼痛,连忙念念有声作揖道,“老祖宗嘴巴别多,我不是故意的。” 白头发凌乱在枯黄的脸上,灰败又湿濡的贴着干瘪的嘴角,她那嚣张跋扈刻薄的脸因为她虔诚的道歉,显得很孝顺忠诚。 时有凤看得入神,上山还背着牌位,还这么虔诚,他对李腊梅的印象有点不同了。 可李腊梅好像趴在地上翻不了身,手还不忘记捡起身边的牌位。 李腊梅身后是秀华婆婆李春花,时有凤想,两人当时大打出手,怕是不会帮忙的。 霍刃却道,“别操心了。人家一辈子的老姐妹,打打闹闹的谁背后没嚼对方舌根子?” “都快入土的人了,熟悉的人都走差不多了,这世上也就她们彼此最熟悉了。不是亲的,胜是亲的。” 果然,李春花回望后面,见李腊梅的媳妇儿们都在老远的后面,喊着他家儿子王二狗,“去拉一把。” 她对地上的李腊梅道,“瞅瞅,你牛四不是聪明能干?忙着图表现,现在亲娘摔倒了都不知道,还是你瞧不起的二狗子拉你咯。” 牛四属于搬迁先头组织人,在前面安排入洞人员物资安置。 李春花不服气的笑了声,手倒是搭在王二狗的手臂上,借着起身道,“到时候你家吃不上饭,可别找我来哭开后门。” 这两人活六十几年,幼时加年轻时经历过两次山洪。 那时候饿着肚子,有一个馒头都会藏在袖口里,两人偷偷躲在被子里吃。 活了一辈子的老姐妹,相互揭老底起来那是十分精彩。 时有凤一路眼睛一时睁大一时蹙眉,听的一愣一愣的。 霍刃还十分刻意走慢了些,两个拌嘴吵架的老人也不好意思,叫霍刃上前。 “你们只当我不存在,牛四为村子里忙,我照顾下婶子也是应该的。” 霍刃严肃地说要看着两位高龄老人,实际上悄悄给背篓里的小少爷喂八卦。 这怎么不算养猪仔呢 山路难行,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山洞。 洞里很大,霍刃背着时有凤进来时,山洞里已经有好些人了。 时有凤下意识找秀华婶婶和小柿子。 霍刃见他张望,小少爷第一反应不是挑剔住处环境,而是找人。 “放心吧,他们都上来了。小柿子刚刚还在外面和他家大人搭牲畜的棚子。” 时有凤放心了。 可七八岁的小柿子能干啥重的体力活啊,明明他家还有比他大好几岁的哥哥。 不过,这点时有凤还是没去干预。 他到时候下山带着小柿子走就行了。他此时干预,明面上是听了,私底下只会更厉害的找小柿子麻烦。 “看路,看我。” 霍刃见时有凤走神,人挤人的,他都怕把人挤碎了。 时有凤抬头,这会儿才注意到洞里情况。 好多人啊。 洞璧上插着一排排火把,幽幽火光像水波似地在山顶摇晃。 村民忙碌的身影投映在洞壁上,没有想象中的湿冷,反倒干燥暖和,只是人一多,气味确实不怎么好闻。 大家都忙着清理自己的杂物家当,倒是没人注意时有凤两人。 一路上牛四组织也算得当,基本上乱而不散忙而不慌。 山洞以家庭为单位,用石灰撒了分界线,一方面也防蛇虫鼠蚁。 老一辈都有经验,甚至山洞里,划分给每家每户的区域,也是按照祖祖辈辈规定的位置留下的老地方。当然,要是两户人家祖上交好,这辈子交恶,和别人换位置的情况也有。 最后霍刃走到洞里,指了一个角落。 “我们睡的地方。” 时有凤眼皮一跳。 没出声。 霍刃两人这点地方,和他在屋门口搭建的茅草屋没大多少。 但他们有一块桌子大小的石头。石头被凿平了,四角也一代代传下来磨得包浆光滑。石头倒是可以放他们的衣服等杂物。 不一会儿,牛四带着四个人扛来两个大木箱子。箱子外裹了一层涂了防水的油布,里面装的是霍刃的被褥及日常用具。 霍刃又叫男人们留下来搭棚子。 搭棚子很简单,木棍三根绑在一起做三角固定放地上,一共立了三组撑起个小棚子。 周围再用床具做帘子隔离。 草席铺在地上,霍刃还派人弄了好些草垛,草席上面再铺一层棉絮褥子,一屁股坐下去还挺软和。 棚子一搭好,时有凤就抱着猫钻进去了。 霍刃咂摸了下,小少爷比猫儿还猫。 亚灰色被单在火把照映下,棚子里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 霍刃甚至能看清时有凤低头逗着猫儿,那一截细细的脖颈、姣好的侧脸、纤长的睫毛……也清晰地打在被单上。 霍刃环视一周,周围人都没搭棚子。 倒是显得他们的棚子格外惹眼。棚子里的人像是剪纸美人似的,在火光下剪影闪动。 霍刃又把箱子里的兽皮翻出来,搭在棚子外面。 正在里面逗猫的时有凤,面前的光线突然就暗淡了。扭头一看,床单外高大的身影正拿着兽皮一一挂着。 时有凤转眼便明白了霍刃的考虑。 心里暖暖的。 两人隔了一张被单,时有凤抱着起小毛,轻轻用嘴挨了挨小毛的脑袋。 帘子外的霍刃道,“小毛脑袋上有我的口水。” …… 另外一旁,胖虎娘正在吼李大力。 他们家女人哥儿多,霍刃把他们家的位置规划在他们棚子旁边。 胖虎娘见到霍刃给时有凤搭棚子,胖虎娘便开始埋怨李大力了。 “你平时不是和牛四关系好称兄道弟吗,怎么有事的时候人家只帮大当家做,你叫就叫不来?” “你今儿说什么也要给我搭起这个棚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大力被吼被下面子,他面色很难堪。 但村里谁不知道,他家里有七个母老虎呢。 但还别说,李大力就喜欢剽悍泼辣的女人。 此时李大力脸被气成猪肝色,但又不敢还手。 只捂着耳朵道,“我们家十六口人,你要搭到什么时候!” 七个婆娘,一人一个孩子,外加他娘。 胖虎娘正要和李大力见真章时,一旁六个手脚麻利的妇人都来帮忙了。 “算了银姐,咱们自己搭,让李大力自己睡外面。” 胖虎娘叫林银,原本也是山下的穷苦人家女儿,被李大力甜言蜜语骗到山上过好日子。 结果入了土匪窝。 一开始胖虎娘也怕,但后面不怕了。 人就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你真豁出去命,对方就会惜命。 晚上吃食很简单,就是一碗清粥。 孩子们男人都吵吵说吃不饱,但是霍刃定下的量就是这么多。 说是春涝坏了农物生长影响秋收,外加四五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省着点吃总没错。 吃不饱就自己去想办法填饱肚子。 卧龙岗虽是吃大锅饭,种粮要上交,但手里也能留个两到三成。这两到三成粮食,平时那些土匪们瞧不上,此时都虎视眈眈的盯着。 但没人敢去抢,虽是土匪,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土匪也讲究人情世故,不然到时候“战场”上,背后被阴一刀了怎么办。 不过周婶子是个大方爽朗的人,掏出了一背篓的红薯,要大家一起烧着吃或者蒸着吃。 这时的红薯经过去年一个秋天和春天过去,即使周婶子是用谷壳存放保留水份,但还是有些绵韧空心。 有的红薯都长出嫩芽了。 李大力挑剔,“吃什么吃啊,这不会是要种地里,没来得及种的吧。” 胖虎娘,“你可闭嘴吧,你等会吃了,你就不是男人。” 李大力揣手讪讪。 胖虎娘见男人那孬种样,再也不看他一眼,反而朝一旁搭的棚子张望。 刚刚还能透过被单看到棚子里的影子,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当家看着是男人们中最粗糙不讲究的,实际一看倒是心细如发。 胖虎娘想到这里,气的又是想朝李大力来一脚。 但李大力早就滚一边去了,指挥着几个村民抬水找柴火生火。他出了功,到时候虎婆娘再骂,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吃。 山雨霹雳吧啦的,洞门口成了水帘洞。 洞里之前存放有干柴,牛粪,不一会儿就架起了火堆。再冒雨从山里捡了好些枯树,烤在火堆边。没多久,火堆越来越旺多,猩红的火头像是与大雨一争高下。 铁山角架口大锅,锅里蒸煮红薯,火堆里便烧红薯。 很多妇人哥儿都在帮忙干活,或是守着火堆拉着家常。 年轻的,一会儿叹气家里男人不种田,一会儿忧心这雨水天气何时是个头。老一辈的,倒是神色平常听着晚辈絮絮叨叨。 浣青也在其中,他倒是没这些想法,巴不得不种地,这样他就不会被晒黑晒糙了。 他只要找个身手不错,比王文兵厉害的男人嫁了,靠男人下山抢东西也能过的滋润。 本来霍刃就是他的目标,但是被中途小少爷横插一脚,浣青对时有凤恨的牙痒痒。 尤其刚刚上山的时候,被时有凤故意阴阳怪气地挖苦他,浣青又气又挫败难堪。 一个时辰后,整个洞里都开始飘着红薯的香气,馋的老女老少直咽口水。 但也就一背篓红薯,压根儿没办法分。外加想吃的都帮忙干活了,平时和周婶子关系不对付的,也不好意思去问吃的。 浣青怕周婶子太过热情,来一个人问就给一个,这下他们还怎么吃的饱。 浣青盯着周围人,火光映着他板着的脸色,写明了不让吃。 更多是,他是做给那小少爷看的。一碗粥肯定吃不饱,到时候闻着味儿他肯定受不了,说不定要来讨吃的。 “周婶子你这是要给谁的?” 浣青警惕的看着周婶子碗里的两大颗红薯,开口问道。 周婶子觉得很奇怪,她和浣青不熟啊。 但还是道:“给小少爷呀,看着白白嫩嫩的哟,怕是遭不了这个罪。” 浣青顿时大声道,“他什么都没干,还要上赶着伺候他?” 胖虎娘直接抢过周婶子的碗,浣青的怒气才稍稍停歇。 可下一刻胖虎娘道,“哎呀,让我去吧,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认识认识小少爷,我家胖虎整天说那小少爷不好。” 一句话让浣青情绪起起伏伏的。 怎么都去巴结人家,没一个有骨头的。 浣青眼睛瞪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顿歇,颇有看好戏的架势。 胖虎娘的泼辣可是村里男人都怕的,不仅如此,还十分护犊子。 小少爷怕是被吼一吼,尿都要吓出来。 但熟悉胖虎娘的,谁不知道他家胖虎正话反说啊! 孩子性子别扭,夸人都是反着来。 胖虎娘扶了扶耳边发髻,端着碗筷朝洞里走去。 路过一个姐妹身边时,还拍了拍她肩膀,“老四,我身上脏吗?有味道吗?” “干净利索的,大姐。” 蹲在一众男人堆里啃红薯的李大力傻眼了。 他婆娘是要见谁? 这话只在他拐人上山偷偷约会时,听她悄悄问过别人,还含羞带怯的。 牛四拱火道,“你家老大明晃晃的给你戴绿帽子啊。老四还帮忙参谋哦。” 李大力气的把红薯砸地上,气势汹汹大步迈去追着胖虎娘。 一旁看了全程的霍刃,咂摸了下嘴巴。 小少爷还有这本事? 第28章 清白没了 “时少爷在吗?” 胖虎娘清了清喉咙捏着嗓子,轻声细语的站在棚子外。 背后直冲冲而来的李大力霎时顿住脚步,原来是找小少爷。 趁婆娘没察觉之前,他扯了下搅紧的领口,飞快后退溜回。 很不幸,一个狗吃屎摔成大字哎呦出了声。 胖虎娘疑惑扭头,尘土翩跹中,只见大当家慢悠悠的收回长腿。 “大力兄刚刚怀疑婶子给他戴帽子,怀疑对象还是我棚子里那位。” 胖虎娘一听,气恼的就要撸起袖子揍李大力。 “你脑子被狗啃了?” 时有凤听见外面动静一开始还不敢出声,直到听见霍刃声音,他才从棚子里探出脑袋。 就见一个脸色凶悍的妇人撸起袖子要揍人。 时有凤又把脑袋缩进去了。 缩头乌龟就缩头乌龟吧。 哪有,这分明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时有凤小脸警惕又无辜,双手把帘子轻轻捂死,隔绝了外面探进来的视线。 “哎呀,小少爷误会误会,我没看起来那么凶的。”胖虎娘把袖子放下来,笑声道。 棚子里,没出声。 帘子又被紧了紧的轻微晃动。 没想到小少爷警惕心这般强,还是她名声太差了? 难道是秀华在小少爷耳边说她什么坏话了? 不至于。 秀华心气儿高,可不屑嚼舌根子,现在什么都闷在肚子里。 以前河边洗衣服,大家都说的起劲儿,兴头之上谁不开口评判几句,但秀华从来不说,就默默的干活。 难道是她真的太凶了? 胖虎娘求助似地转头扫向霍刃,霍刃目光落在她端着的红薯碗,后者往腰间收了收。 看样子非要亲自投喂不可。 霍刃对棚子道,“胖虎娘带了红薯,要吃吗?” 霍刃说完,屈着长腿蹲在了地上。 胖虎娘还有些不明白原因,就见帘子缝隙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只白白的细手拉开帘子,小少爷正坐在被褥旁的草垫上,一抬眼外探,就见对面蹲着的大当家。 干干净净的眼底全是大当家的身影,怀里还抱着白猫。 霍刃扬了扬下颚,“吃吗?” 时有凤点头。 胖虎娘见这架势,眼底荡出笑意,小少爷真的好乖啊,看着比她揉的面团子手感还好。 霍刃也想揉揉他乖顺的脑袋,只是人多眼杂。 哎,她不能摸,大当家怎的也这么客气。 胖虎娘有些遗憾的看了大当家一眼。 胖虎娘这般想着,准备开口问是在里面吃还是出来吃。 想起以前秀华那大小姐做派,在外吃东西都要用巾帕捂着小嘴,城里人都这样讲究吧。 “谢谢林婶子,碗筷能给我吗,等会儿我吃完送回去。” 这声林婶子叫的胖虎娘有些惊讶,眼里笑意更甚了。 果然小少爷和自己儿子关系还不错。 胖虎娘走了,霍刃便也钻进了帘子里。 帘子敞开着,这样外面探头探脑的视线看见两人清清白白相处,反而不会勾起好奇心了。 可胖虎娘刚转身,就听见小少爷软软道,“这样被人看见不好,还是放下帘子吧。” 大当家那粗声又不屑一顾的嗓子道,“事儿多,就算他们看见也不敢说什么。” “你轻点,会疼的。”娇软绵润的嗓音带着点埋怨。 胖虎娘脸热热的,余光扫着被放下的门帘,急步逃走了。 那慌张的脚步声落进霍刃耳朵,他叹气道,“你这小少爷,猫的清白是保住了,我的清白就没了。” 时有凤不知道霍刃突然说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他只知道喂猫吃红薯可千万不能让人看了去,还有好多人都饿着肚子呢。 可小毛好像不饿,霍刃抓着它腮帮子把红薯怼它嘴边,它都不吃。 时有凤还是留了一小块红薯,等小毛饿了再吃。 红薯蒸煮的很香甜软糯,吃下也很有饱腹感,不一会儿,两人就吃完了。 时有凤要亲自出去送碗。 霍刃道,“小少爷胆子变大了。” 因为确定你是好人了。 而且,他躲在棚子里,其实也在观察周围动静。 比如胖虎娘他们一大家子就热热闹闹的,对外都凶神恶煞的,但是她对李大力的其他女人都很温柔。 其他人嘴里讨论的也是下雨天气,担忧地里种的庄稼。好像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不同。 外加,来时听了老人一路的家长里短辛秘往事。这个村子在他的认知里,也更加鲜活充满人情味起来。 即使像李春花两位“凶而尖酸刻薄”的老人,她们谈及老当家往事时,一人一口唾沫,说得位不正活该死的早。 李腊梅对老当家恨之入骨,要不是老当家怂恿他男人下山打劫,她怎么会做寡妇。她五个儿子死的只剩一个牛四,这笔账她都算在了老当家身上。 可昨天听两个老人说浣青和王文兵之前婚事时,李腊梅并没诋毁浣青。 反而说王文兵那兔崽子从小跟着老当家长大,也不是什么好鸟。说浣青这哥儿命好,被踹了痛一时,往后日子才自在。 是非善恶,不能一言概之。 这里不是时府人人笑颜恭敬,把他当做脑子也不行的瓷器小少爷。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他不能认为自己也是个累赘。 他要求也不高,不说像她娘干一番事业,他只想一日三餐出行自在。他不需要赚钱,而是让家人相信,他可以拿着钱把自己照顾好。 他爹爹和娘亲教育方式相左,往日爹爹没明说他也没多想,可当下处于卧龙岗,时有凤渐渐明白了爹爹的用心。 多见见人,多听听村民聊天,总是好的。 话说,昨天牛四她娘李腊梅说到李大力和胖虎娘成亲前一天,李大力高兴上头喝的醉醺醺的,结果第二天成亲时,脑袋还醉着一头钻进他家狗窝,抱着狗死活不撒手。 最后在一群人见证下,李大力非要和狗拜堂。 胖虎娘也是个烈性的,一气之下,抱着一只公鸡拜了天地。 最后狗追着鸡满屋子跑,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这比他爹爹讲的牛魔王故事都有趣多了。 “非要自己去?那边人很多。” “嗯,我要多见见人,熟悉了就不怕了。” 霍刃见时有凤那一本正经的小脸,狐疑道,“昨天听了一路的八卦还没听满足?” 时有凤脸热,睫毛闪闪眼神飘忽又坚定的看了霍刃一眼。 “我没有,我只是想多了解人性的复杂。” “哦,那我也挺……”复杂的…… 毫无防备的霍刃嘶了口气,“我说什么了,你竟然还用脚踩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呀。”时有凤眨眼道。 时有凤一出棚子,山洞里乌压压的眼睛全都探了过来。 打量探究藏着恶念或者单纯好奇比较一番。 过于漂亮的容貌太过纯粹的软糯,蠢蠢欲动的目光逐渐肆无忌惮。 很快,纤细娇弱的身后钻出来个高大的身影罩住了小少爷。大当家悠闲惬意地支着大长腿跟着小少爷身后。 霍刃抬眼一扫,周围目光如潮水撤退,各自低头忙活自家布置。 洞里规划的格局就是田字格,中间一条长道延伸至洞口。偶尔有人家当占道了,霍刃都会说。 牛四她娘李腊梅惯会贪便宜,为了显示她褥子棉被比旁人宽大,一块地里全都铺着草席。 家当椅子等杂物就摆放在中间过道边。 她理直气壮挡道,人又真的胡搅蛮缠,周围好几家都吵不过她一人。 你家放一点他家放一点,孩子再嘻嘻闹闹,还想不想顺顺利利进进出出了。 山洞干燥,再着了火,也影响出行打水。 霍刃就安排牛四带人巡逻检查谁违规占道,牛四领了任务,第一个拿他老娘开刀做表率。 牛四他娘不仅没生气,还带头把周围人家规整一顿,耀武扬威说他家牛四得了大当家青睐,是大红人一个。 这些小事情,时有凤都看在眼里。 反正见霍刃用牛四,他才懂他爹爹以前说的驭人之术。 娘不让他爹说些天马行空的事情,但是爹每次都偷偷告诉他。 爹爹说德才兼备者少之又少,只要有才便可用,具体用的怎么样,便是驭人之术的技巧了。 时有凤听的云里雨里,但是看霍刃对牛四,他好像有些清楚了。 难道霍刃不知道他是一个不好的人吗,但只要牛四把他交代的任务办成,好像就成了。 时有凤一路低头想着,突然撞到了一堵墙。 他鼻子泛酸的痛,眼眶开始模糊了。 霍刃没听见动静,扭头看他,“哎哎,不就是撞了下后背吗,轻飘飘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又哭鼻子了。” 时有凤吸了下鼻子,极力压住眼底的泪意,抬眼难为情又不满道,“你声音小点,我才没有哭。” “你委屈个啥,走路慢吞吞,我什么时候走上前都不知道。” “那你也不能故意停下来让我撞背吧。” 霍刃捏着嗓子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呀。” 然后大摇大摆的转身走了。 时有凤瞠目结舌,好大一个男人好小一个心眼。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山口的火堆处。 时有凤朝外望了眼,一丈外山雾蒙蒙又雨水淅淅沥沥,山外的湿气雨雾都被门口的火堆挡住了。 时有凤找到胖虎娘,“林婶子,谢谢你呀,红薯很糯甜的。” 胖虎娘嘴里正咬着花生呢,回头一见时有凤,她自己脸到先红了。 视线不知道看哪的飘忽,没头没脑一句,“这么快啊?” 时有凤点头,“霍大哥一向很快的。” 一旁霍刃眉心跳跳,而后大喇喇的大马金刀坐在石头上,任胖虎娘带着怀疑又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他就说,他清白被小少爷搞没了。 霍刃坐下没走,叫时有凤蹲下吃烧花生。 时有凤这才发现,胖虎娘抓着簸箕里的花生往火里丢,一颗颗的烧着花生。 这花生是牛小蛋他娘刘柳给来的,还是背着她婆婆李腊梅偷偷给的。 刘柳想着周婶子都掏出种红薯来了,她白吃也不好意思,便把要种地里的花生拿出来吃了。 前几日没下雨时,她忙着和李腊梅吵架,耽误了种花生。现在即使等雨停了也已经五月初,过了种花生的时候。 外加,她没了男人等着花生被婆婆抢去,还不如在这里给大家卖个人情融洽下关系。 再说,也感激众人帮她。 她一个妇人带着儿子独居山下,本以为会受到不少骚扰和流言蜚语。大门都特意上了几个门栓,枕头下放了一把杀猪刀。 可住了好几日,风平浪静的什么都没发生。 后面才知道,是胖虎娘交代了李大力,李大力又对下面人敲打一番。 不过还听说李腊梅叫牛四也对周围告诫一番,刘柳没领情。等分家了才把她当人看,是不是晚了点。 这次山洪搬迁,她还愁怎么处理家当。她刚自立门户,一砖一瓦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凭她一人哪能全搬山上去。 哪知道,一群男人领着了大当家的意思,帮助孤儿寡母搬迁。 这次动迁仓促又紧迫,可是刘柳她平时装酸菜的坛子都被搬上山了。 不仅她家,其他家也是如此。 此时刘柳见时有凤来了,从火堆里掏出一颗花生,递给时有凤,“小少爷,之前谢谢你,要不是你赶来给我撑腰,那三两抚恤金,我肯定拿不到手里了。” 时有凤看着黑乎乎冒着烟火的花生,没敢去接。可是拒绝一份好意很难,更别说被拒绝的人肯定会伤心。 没等他犹豫怎么婉拒,一双手满是糙厚茧子的手伸去了。 “咱们小少爷,都是要我伺候的。” 霍刃拇指和食指夹着花生轻轻一捏就碎了,再掏出熟透的花生粒,刚破壳温度高,霍刃晾了会儿才递给时有凤。 时有凤刚伸手,胖虎娘就哎呦叹气了,“真想把李大力捉来打两巴掌,让他好好跟大当家学学。” “一骗到手就撒手不管了。” 火光映得时有凤脸红红的,手心的两颗小小花生粒烫的心尖都暖了。 明明还没骗到手呢。 他一点点的剥着花生粒红色的外衣,洞外山雨吹着火堆,火光忽明忽暗,他偷偷藏着粉红的脸,慢慢的吃着花生粒。 霍刃看着,腮帮子微微蠕动,柔美的侧脸弧度含蓄内敛,吃东西比小猫还斯文。 时有凤刚吃完一颗,霍刃手心里已经又剥好了一颗,去了红外衣的花生仁白白胖胖的可爱,散发着香醇的气味。 花生好看,可手脏。 时有凤有些介意他摸花生脏兮兮的拇指,指甲缝隙里都黑了。 他抿嘴摇头,“饱了。” 一旁浣青看得脸色拉的老长,“大当家,他分明就是嫌弃你。” 霍刃张嘴,豪迈地把花生粒丢进自己嘴里,拍拍手心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愿意给小少爷剥,你管的着?” 浣青当即就被气跑了。 霍刃对那跑的身影哼了声,才扭头看向时有凤,“你嫌弃老子?” 干嘛明知故问呢。 你脸皮厚,我脸皮薄着呢。 时有凤心虚扭头。 胖虎娘忙开口做和事老,“大当家这么快,小少爷没跑都不错了,其他地方挑剔点怎么了?” …… 胖虎娘是真的虎。 霍刃望着小少爷懵懂的眼神,无奈道,“他什么都不懂,收着点。” 时有凤有些不乐意,嘟囔道,“我都懂。” “你们说话虽然有点口音差别,但是我能听懂的。” 他又不笨,不要把他当稚子一般看待。 胖虎娘道,“就是,都睡……” 时有凤先是一愣,而后眼里惊讶未溢满,耳朵就被一双手遮住了。 霹雳吧啦的火声隔绝在耳外,心跳在耳膜边躁动,时有凤别扭地偏头,那手掌却追紧了覆上。 手心粗粝的茧子像针扎似的戳着耳朵,一点刺痛沿着耳垂、耳廓似潮水袭卷蔓延,眼前睫毛一抖霎时弥漫着雾气。 霍刃还毫无知觉地沉着脸警告胖虎娘。后者手里的花生都掉地上了,惊讶道,“哎呀,小少爷怎么哭了。” 周婶子道,“看看,大当家非说小少爷不懂,都把小少爷气哭了。” 霍刃闻言低头一看,那桃花眼里已经凝结了一颗剔透的泪珠,挂在浓密卷曲的睫毛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一颤一颤的,要掉不掉的。 火光在雨雾里闪烁,照亮小少爷那一抹白腻的侧颈,软软的耳垂发红了。 “好疼,你放开我耳朵好不好。” 霍刃飞快缩手,下意识抬手去抹小少爷脸颊上滚落的珍珠,却被小少爷避开了。 仓皇害怕的。 眼泪汪汪的。 还有些委屈控诉。 这也太娇气了吧,他啥都没干啊? 霍刃抬眼看了下时有凤的耳朵,明灭跳动的火光下,那白皙秀气的耳廓已经发红一片。 霍刃伸出一双手,对着火堆翻来覆去照了照。 难道他刚刚用力道了? 还是因为指甲不小心发功了? 霍刃想问缘由,但时有凤好像不愿意开口,还觉得当众掉眼泪有点难堪。 霍刃便身体前倾挡住周围视线,腰旁有个小脑袋低着头,悄悄的抹眼泪。 不远处看着这动静的浣青一脸的不服气。 时有凤也太白嫩了,朦胧的烟雨里昏暗的火光下,那白腻脖子上耳廓通红。 难道真就这么娇气? “我们夫人就是这么娇贵的啦。”小柿子不知道什么在浣青边上了。 浣青可不信,小柿子小大人一般摇了摇头。 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看贬了。 浣青当即伸手扭着自己的耳朵,“他一定是自己扭红的。” 浣青哼道,“我也一样能红。” 小柿子垫脚歪头凑近,表示要好好看。 “青青哥哥要再用力点哦,你耳朵晒的有些黑,暂时还看不出来发红了哦。” 浣青气的胸口起伏,大声吼道,“我以前也很白的!” 第29章 我教你 大雨落地成河,慢慢汇成了山间洪水猛兽,咆哮着、撞击着。 洞外黑森森的树林在雨中晃动着枝丫,偶尔有咔嚓断裂声响起,洞口已经用泥土筑起高高的防护。 火堆朝洞口外侧层层迭迭架着待熏干的湿树干,也隔绝了洞外袭来的湿冷和猛兽。 这样的恶劣天气,十年前的山下也出现过一次。 火堆旁的妇人们不由地回忆起那场可怕的饥荒。 暴雨下了十天,湖泊河水倒灌,阴沉沉的天像是倒挂的海。到处都是洪流,很多村民都站在屋顶,就这么胆战心惊的待了几日。 洪水退去后,各种家禽野兽的尸体高温腐烂,临近秋收的田野倒出哭嚎一片。而从城里赶来的衙役只是站在一个干净的小石块上看了眼,然后打开手里的册子,随便预估了灾情上报朝廷。 村民跪着祈求朝廷赈灾,那老鼠脸大肚子的衙役却说完不了赋税的,要被拉去修建堤坝疏通河渠。 都是强制义务工,没钱没粮。 那年死的人特别多,卖儿卖女的,离乡背井的,放眼望去哀嚎遍野。 饥荒对他们老百姓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天灾,而对那些贪官污吏来说确是机遇难求的发财机会。 到底朝廷有没有赈灾,有没有减免赋税,他们都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没人管他们温饱,还要想破头去缴纳赋税。 周婶子想起那年,还心有余悸,“我都被我爹绑到那人伢子的牛车上了,村里突然敲锣打鼓,说有富商赈灾义举。” 胖虎娘也剥着手里的花生粒道,“是啊,我家也要撑不下去了。幸好时府仁善,开粮仓救济灾民。” 刘柳也道,“是的,当时时府老爷和夫人都来了,远远看着像是仙人下凡似的,村民都感激的跪拜一地。” 几人说的时候,都笑眯眯的看向时有凤。 火堆的光影里,几人的目光十分柔和,像是看自家晚辈似的,看着时有凤那张脸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时有凤有些惊讶,笑道,“爹爹没给我说过这些,我都不知道。” 爹爹还会给土匪窝发粮食发钱吗?肯定不会的,除非周婶子她们和秀华婶子一样,都是被抢上山的。 两者身份经历一连接,时有凤看几人都亲切放松许多。 火光融融里,周婶子几人的目光都有些愧疚。 胖虎娘顾忌霍刃在,没直说,周婶子一向直来直往。 她开口道,“小少爷,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儿子,你被拐进土匪窝里,我怕大当家,也没敢上来看望你一二。” 霍刃那时当场在聚义堂杀人,前任老当家死因成迷,没人敢这个关头去挑衅新任大当家。 更何况,村子里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们一天天不见,谁敢去触这个屠夫的霉头。 但是后面,霍刃要男人下地种田分担女人农活,还自己去理沟渠,妇人们慢慢就知道霍刃的好了。 但也不能当着霍刃的面,说他对小少爷不好啊。 胖虎娘拿手肘碰了碰周婶子,一边暗地瞧霍刃神色,周婶子毫无知觉只以为自己挤到人了,还侧身让了让。 她叹气道,“小少爷还是受罪了,你来第二天,我就远远瞧着了,面色远比现在白里透红有活力,如今憔悴了。” 霍刃瞧了瞧时有凤,一瞬不瞬地,火光在他眼里跳跃,幽深的瞳孔没有情绪地打量着。 像是用目光一寸寸的捏着那小脸的下颚,让时有凤忍不住直视望去,然后那目光又暗暗的揉搓着脸颊、嘴角,最后落在了饱满水润的唇瓣上。 还是如往日那般软弹娇嫩透着淡粉。 “没瘦。”霍刃斩钉截铁道。 时有凤眼皮一哆嗦,忍不住垂眸抿嘴,火堆把他脸都烫红了。 时有凤往阴影处挪了挪,小声道,“霍大哥对我很好的。” 周婶子过来人似的看了眼时有凤,眼里满是心疼的怜惜,只差开口道我的个乖乖小少爷,你受苦还不敢说啊。 周婶子看向霍刃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责备。 霍刃识趣地走了。 省得一群妇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眉眼官司。 “周婶子,到时候要亲自把小少爷给我送回来。” “一定一定。” 霍刃走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甚至没了那堵高大的人体墙,火光都照地更远,周遭都敞亮了。 唯独时有凤有些遗憾。 没了霍刃挡着,洞外的雾水冷气吹的后背脖颈一激灵。 他紧了紧身上的兽皮披风,像是没了男人的遮挡,有些冷而不安的缩了下肩膀。 他不禁回头视线朝霍刃追去,只见霍刃拍着小柿子的脑袋,而后抬手指了指他,目光就这么不期而遇。 洞里熙熙攘攘的热闹,两人视线跨越勾肩搭背吹牛的男人们、嬉笑追逐的孩子们,静静的交汇于他们的眼底。 霍刃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安抚神情,指了一块石头,示意自己就坐在不远处看着。 同时,拍了拍小柿子后背,小柿子一愣,而后笑着朝他跑来了。 小柿子挺了挺肩膀,一本严肃道,“大当家派我来监视,谁说他坏话都可以,就是小少爷不行。” 时有凤:“为什么?” “因为大当家说,你们有什么话可以悄悄说。还说家丑不可外扬。” 时有凤脸一臊,而后随即挠小柿子腋下,“霍大哥才不会这样说,肯定是你自己说的。” 小柿子被挠的哈哈哈笑,整个人都栽进时有凤的怀里,又笑得抽抽道,“我也是为小少爷好嘛,能当面撒娇说,都不能背后说。” 时有凤听得好笑,真是人小鬼大操心真多。 时有凤把小柿子扶回位置,有小柿子挨着坐下,时有凤稍稍放松了些。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进胖虎娘眼里,胖虎娘道,“我们都是粗人,小少爷可能听见我们名声比土匪还凶残,但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时有凤不好意思,嘴角梨涡盛开,“我很佩服你们,靠着自己能在土匪窝里立足。” 一开始听闻胖虎娘的凶名,他都以为是土生土长的土匪。但是现在和胖虎娘相处了,才发现她底子里是热情的。 胖虎娘笑道,“那还不是磨出来的。那该死的李大力,也不配我给他留面子,小少爷就听个乐呵我也开心。” 她最开始上山也是十八岁,天真烂漫憧憬着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美好日子。 但是上山后,李大力露出真面目,完全不哄她了。 被他哄骗出来的娇气性子又被李大力自己击的粉碎。 胖虎娘也讨好过,恳求过好好过日子。但她越退让,李大力越得寸进尺,一个个的婆娘往家里拐骗。 同是同病相怜的女人,胖虎娘深知被拐进土匪窝里的命运。与其讨好男人,不如联合起女人们压制李大力。 李大力也是好面子的,一开始还对外吹嘘他魅力强多少个女人都乖乖听话,皇帝的三宫六院都没他家宅安宁。 后面,随着胖虎娘威名立出来了,李大力家里养了七个母老虎也出名了。 李大力再也不敢往家里骗女人了,只敢偶尔下山打打新鲜牙祭,回家还得看婆娘脸色行事。 “小少爷,男人都是贱的,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放在心上。你天天冷着脸对他,你放个屁都是香的,他都要凑近闻闻。” 胖虎娘语重心长地对时有凤传授夫妻之道,时有凤还沉浸故事里,最后为胖虎娘翻身做主的钦佩中呢。 胖虎娘看着时有凤反应懵懵的,笑道,“也是,你估计也不用这样,瞧,大当家时不时都往这边瞥着呢。像是咱们吃人一样。” 周婶子一边扭头看,一边对时有凤道,“确实,这样的男人确实难得。小少爷福气好。” 刘柳道,“什么叫小少爷福气好,我看是一个大老粗福气好吧,就凭小少爷这样貌出身,一大把男人甘愿跪着做狗。” 小柿子撸撸嘴,嘟囔道,“可其他男人再做狗,小少爷只喜欢大当家的啊。” 小柿子拉着时有凤的手腕,“小少爷你说是不是嘛。” 时有凤能说什么,只支支吾吾的臊着脸点头。 胖虎娘见他这般腼腆乖巧,担心被大当家拿捏的死死的,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周婶子反而没那么多操心,她道,“来都来了,就好好过日子。我看大当家也是疼人的。” 周婶子一向想得开,被抢来土匪窝里,和她被亲人卖掉没什么大区别。但是在这里能好好种地好好吃上饭菜荤腥,她就挺知足的。 刘柳道,“哎呀,小少爷怎么可能来都来了啊。他家里……” 但是她发现还不如不开口。 小少爷的脸色突然就落寞担忧了。 不知道他娘身体怎么样了。 家人肯定担心的厉害。 还有满白,不知道家里会怎么处置满白,但是他被掳上山和满白一点关系都没有。 时有凤抬头望洞外,雨夜已经浇没一切,黑暗里晃动的山林如鬼魅张狂。 他手腕被抓住了,扭头对上小柿子蹙着的眉眼。火光中,周围妇人都没开口说话,像是也被带入久远的家人记忆。 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他起码还可以下山。 但是这些人选择留在山上,可能是因为山下也已经没有她们的容身之所了。 光是从土匪村里回来的,就足以流言蜚语缠身不死不休了。 但是他不在乎,他家人也不在乎。 所以,他一直都是幸运的。 即使身体不好是家人的累赘,但是家人一直无条件呵护着他。即使被掳到山里,也遇到了霍大哥这样的好人。 而她们这些人中,有多少是有家不能回的呢。 又或者,她们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家,努力给自己安家呢。 时有凤努力收敛着脸上的郁色,朝刘柳道,“花生特别香,是怎么种的呀。” 干巴巴的蹩脚的转移话题,小脸还努力释放笑意的梨涡。 看得一众妇人心里都软了。 他们都生的是儿子,儿子也放任不管,要是管了,儿子长大后就难以适应土匪的生存环境。 村子里就有这样的例子,把儿子养的规矩老实,结果从小被欺负死的命。 她们宁愿儿子顽劣,也不愿儿子被欺负。 至于将来是不是土匪,只要儿子知道孝顺老娘就够了。 此时看到这么一个乖软的小哥儿,眼里都亮的慈祥和蔼。 刘柳笑道,“就是舍得浇大粪,选一块沙土种下,好涨花生。” 时有凤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于是甜甜一笑。 昏暗的星火在这一刻都没他笑容亮堂,周围妇人被他笑意感染,小少爷眼底里看着她们冒光呢,像小星星一样一闪闪的。 时有凤觉得这些女人像是荆棘里开出的花,比他强多了。 他不敢想,要是掳上山被强迫生孩子,会是什么后果。 即使把人换成霍大哥,他也是无法接受的。 或许他真的被养在后宅脑子稚嫩,没有她们生命这么有韧劲儿。 时有凤是真心佩服她们,开口道,“你们不论在哪里,都会把日子过的很好。” “土匪窝里被你们干成了宝地的感觉。” 几人哈哈哈大笑,小少爷真有些招人喜欢的本事。 周婶子道,“只要活着嘛,活着就有希望。” “据说以前这里还不是土匪窝哩。” 见小少爷好奇,刘柳抢先开口,“据说卧龙岗真的有龙脉,以前跑到这里的人都是守山的几百年前朝将士,地下藏着金库。” 这个话头,村里孩子都骗不到了。 从小听到大,但是没一个人信以为真。 时有凤倒是好奇睁大了眼睛。 他爹爹喜欢给他说些天马行空的故事,时有凤都相信这世界上是鬼魂存在的。 “这是真还是假?” 时有凤问完自己先笑了。 要是真的,这里出的就不是土匪,而是叛军了。 刘柳想开口,胖虎娘抢先了,“不过是男人们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做白日梦,要想过日子啊,还得脚踏实地种种地。” 刘柳道,“胖虎娘说的在理。” 周婶子道,“那可不,我说还是大当家好啊,重视种地,也重视我们妇人哥儿。” 时有凤道,“那霍大哥没当大当家之前,你们日子……” 胖虎娘道,“日子就那样,倒也不说多难受,就是死皮赖脸的过。据说老当家年轻时对大家搞什么棍棒狼什么教育,要孩子们相互厮杀,也要男人们在女人面前立威。” “据说好多原本和睦的家庭就这样折腾没了,男人尝到被人跪着伺候的乐子,开始变成妖怪似的折腾家里人。” “老当家把这说是解放天性,说这样才是自由的活着。” 这样几番折腾下来,老实的男人在家人身上得到了权利的滋味,贪欲暴涨,大当家再带着人下山打劫……从此邻里友善的村里变成了恃强凌弱,弱者可耻的风气。 不过在胖虎娘上山来时,老当家已经玩腻了那套把戏,开始不管村里人,更多从打劫中寻找肆意张狂的爽。 胖虎娘又是性子烈的,当然本身就是屠夫之女。 她刚开始上山的时候,恨李大力前后判若两人,夜里趁人气势最弱毫无防备的时候,拿着刀在李大力枕边杀鸡。 一刀下去,鸡血刺破黑暗浇在李大力脸上,血腥、滚烫、疯子举着菜刀逼近……李大力梦中惊醒,吓得魂都没了。 从此,胖虎娘在村里妇人哥儿里很有地位声望。基本家里被男人打的厉害的,只要找她帮忙,胖虎娘就能带着一众人把男人震慑住。 土匪们抢夺财宝被刺激红眼不惜命,平时倒是紧张小命。没做够土皇帝的日子,欺负女人心里也有了分寸,生怕胖虎娘找来。 不过,现在霍刃发话,让胖虎娘琢磨一个妇孺哥儿互助会。胖虎娘相当于持证上岗,村里男人都怕三分。 一群人说说聊聊的,火堆越来越大,夜色越来越深,众人从往事回神,静静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 忽的,孩子们欢呼声打破了他们这边短暂的沉寂。 时有凤扭头望去,只见霍刃身边坐了一圈孩子,牛小蛋、胖虎他们都在,甚至好些男人都渐渐聚拢了过去。 “哇!好有趣,我也想去。”小柿子指着光影晃动的洞壁上,眼里爆发亮光。 时有凤眼里也有些惊喜,生出了几分童真般的玩心。 巨大的洞壁上火影跳跃,借着光,霍刃双手做影子戏法。巨大的墙壁上,一个带着斗笠的侠客在刀光剑影中耍着招式,行云流水快意恩仇,周围孩子看得连连惊呼,嘴巴压根儿就没合拢过。 一旁男人们学着霍刃的手势也顺着火光投影在了洞壁上,洞壁上的影子霎时热闹起来,什么飞禽走兽都在洞壁上活了过来。 “哇,大雅!快看,又出来一排排大雁!” “侠客坐在大雁身上了!” 原本沉闷的洞里,欢腾的呼声瞬间沸腾起来了。 洞壁、火光、影子戏法成了男人们孩子们争奇斗胜的法子。 可别小看孩子们的好胜心,憋足了劲儿要赢了大人们。 胖虎板着脸,拍拍牛小蛋的肩膀,“我看好你。兄弟。” 牛小蛋道,“老大,我们会让那些大人老老实实承认我们的厉害!” 霍刃听的好笑,连忙绕着孩子们走了几步,生怕被这些鬼头给缠上要教学。 “哎呀,大当家别走啊,教教我们吶。”牛小蛋追道。 霍刃捂着耳朵装聋。 余光见时有凤走近,扭头问道,“要玩吗?” “可我不会。” “很简单,我教你。” 时有凤跃跃欲试点头。 霍刃本来打算教时有凤先对着墙壁做简单的飞鸟,但是时有凤有自己要学的。 “我要学那个斗笠侠客。”时有凤看着霍刃手腕上狰狞的疤痕道。 “行。” 霍刃把手上的石片给时有凤,“小手指和无名指夹住就能投映成斗笠,食指和拇指握着竹筷就成了刀。” 脑子听懂了,手没懂。 时有凤手指有些笨拙的弯了弯,手指一个下跪姿势,人只静静又无辜的望着霍刃。 “我爹爹只教我这个。” 霍刃抓了抓后脑勺,拿起小少爷的纤纤玉指,白嫩与粗糙色差太鲜明,霍刃瞥了眼自己的手指,又粗又大又硬。 于是,更加小心的一点点的掰弯小少爷娇气的手指,放上石片、竹片。 “手指别抖,坚持一下。” “稍稍用力夹紧。” 霍刃说道最后,干脆一手握着小少爷的手腕,一手摆弄葱白玉指。 他俯身低头苍劲的侧脸落在阴影里,呼吸落在时有凤粉白的脸颊上。火辣辣的升起热意,时有凤忍不住想要偏头,可抬眸间又被那认真耐心的黑眸吸引。 霍刃察觉到一瞬不瞬的视线,他余光扫去,时有凤飞快转动眼眸,最后垂下了浓密的长睫毛,任他手腕被宽大的手心攥着。 霍大哥一根根的掰着他僵硬而笨拙的手指,耐心的摆好手势,只是那粗糙的茧子磨的他指腹泛起轻微的痒意,整个人都有些眩晕。 他努力克制呼吸,手腕却软的厉害,连带手指都乏力了。 “手指加紧点。” “这点力都没有吗,我的小少爷。” 片刻后,墙上勉强投下一个静止低头的斗笠刀客。 “好了,抬头看看如何。” 时有凤抬头,眼里浮出惊喜,亮晶晶的崇拜道:“好厉害!” 霍刃扬起嘴角,两只手指弯曲做成了小狗汪汪叫的投影,“你来拿刀杀狗。” “……狗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杀。” 霍刃手指变化,墙壁上投下一头老虎,“那本大王可有幸能托着小少爷走?” 时有凤被逗的眉眼弯弯,嘴角梨涡浅浅。 洞壁上,斗笠侠客也被老虎逗笑了,老虎的肩膀也在颤抖。 胖虎娘瞧着,和一众姐妹们撸嘴,眉开眼笑的看小夫夫恩爱。 “哎,还是新婚燕尔好啊。” “大姐,要把李大力抓来打一顿吗。” 第30章 乌拉拉 霍刃带着孩子玩影子戏法,洞里时不时响起掌声和惊呼。吸引那些无所事事暴躁沉闷的男人们也加了进来。 妇人们就在一旁看着争奇斗艳的山洞墙壁,顺便把火堆烧的更大了,这样投映在洞壁上的影戏就更清晰。 最后演变成家庭为小组的比赛,原本生分交流少之又少的父子,多了些沟通。强势说一不二的父亲,会僵硬地对儿子看了一眼又一眼。 小崽子手指咋就这么灵活? 但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儿子比他强的。 可孩子们压根儿就不再期待他们的夸奖了,全都围着时有凤和霍刃去了。 大当家会教他们怎么变威武的影子。 大美人夫人会眼里亮亮地夸他们好厉害好聪明。 最后,倒是变成男人们怅然若失了。 洞里其乐融融一片,时有凤一扭头发现,不远处一个哥儿眼神呆滞的望着孩子们,嘴角挂着痴痴又疯狂的笑意。 那笑没有危险,只有一个年轻人夫无限的痛苦和哀伤。 时有凤第一次见这种悲痛窒息的情绪,笑意凝滞,低声问霍刃,“他怎么了?” 霍刃看去,开口道,“他叫牛青枝,前些日子下雨,走路滑地摔跤,肚子里孩子没了。” “他是抢来的?” “不是,他和他男人青梅竹马,倒不说多少感情,长大后自然而然成亲了。”霍刃瞥了眼时有凤颈上那颗鲜红的孕痣,白嫩的皮上平添了风韵。 他烫眼似的避开,“他孕痣不明显,一直被说生不了孩子,这回是成亲三年后得孕,过度紧张就摔没了。” “啊,那他……” 那现在洞里,这种天伦之乐岂不是在他心里扎针。 时有凤摸了摸袖口里藏的鸡蛋,今天就不给小柿子了,去看看牛青枝吧。 “我能去看看他吗?” “可以,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脑子轴。胖虎娘她们去了一波又一波,人还越发垮了下去。”言下之意就是不用费尽心思去安慰人了。 时有凤还是想多了解下情况,“唔,他公婆丈夫咋样?” “算是难得的正常人,都挺老实的。” “老实不等于人好呀,快别故意试探我了。” “嗯,他公公抢劫早早死了,婆母不让儿子下山,就在村里种种地打打猎,但是没苛待牛青枝,因为牛青枝的爹之前救过他公爹一命,总得来说,婆母是这个村子里顶好的。” 时有凤了解情况,然后朝牛青枝那边走去。 霍刃看着那单薄清瘦背影,心里觉得好笑。 明明不熟悉洞里环境还有些局促紧张,可是一听到有人过的惨,他就升起了怜悯之心。他便忘了一切,只想让对方好起来。 这样可不好。 要是一个男人随随便便卖惨,岂不是触碰到小少爷的心软? 这样被骗了,小少爷估计还开导男人,还为男人露出惨淡一笑而高兴继续宽慰人…… 嘶,霍刃越想越奇怪。 霍刃目光游神又凝重,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动,忽的,时有凤回头一笑,霍刃眼里重新聚焦,眼底闪着一抹俏影似春水荡开。 时有凤见霍刃目光带着一丝担忧,朝他笑了笑。 他很安心的,因为他知道霍刃会在背后看着他。 时有凤坚定了步子,扯了扯袖口,继续朝牛家走去。 牛青枝家按照祖上流下来的位置应该在洞口,但是霍刃这次把老弱病残孕的人家都安排在了洞里面。 这样避免洞口雨水侵蚀,让人受冷感染风寒。 时有凤就这么朝牛青枝走去,明明他走近了牛青枝的目光里,但后者眼里只空洞洞的怀恋,摸着平坦的肚子一下下的麻木地哼着小曲。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一个精明爽朗的中年妇人打断了时有凤的踌躇思绪。 中年妇人眼底有些红,面色也有些憔悴,眼珠子像是蒙上一层雾纱,好像快哭瞎了。 他们这个家搭的很讲究,四面都用八仙桌一横一竖的搭着,上面挂着床单遮着四周。此时一家三口都搬着凳子坐在过道上,看着不远处孩童戏耍。 不待时有凤开口,中年妇人就道,“夫人,你能不能劝劝青枝哥儿,他这样不吃不喝迟早要垮了啊。” “金霞婶子,我试试。” 金霞眼神一喜,意外夫人好说话,也惊喜竟然能喊出自己的名字。 时有凤接过金霞双手递来的小木凳,挨着牛青枝坐下。 不待时有凤斟酌怎么开口,牛青枝自己先无声崩溃了。 他声音平稳,又像是水面下极力压抑的暗涌,“夫人也是来劝我的吧,谢谢夫人。” “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一山洞的孩子都在嬉闹,为什么其中没有我的孩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雨声里有孩子在哭,在哭着问爹爹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牛青枝因为常年干活生的高壮,身材五官和男人都没什么区别,只是左眉角一颗浅淡的孕痣昭示着他是哥儿。 可他此时脆弱的不堪一击,眼里的泪看得时有凤心里也难受。 “我也不想这样,孩子没了,我没办法种地,我男人也不放心去山上打猎,我还日日朝他发脾气,婆母也背后偷偷快哭瞎了眼睛。” 时有凤轻轻道,“我们常说极乐世界,生灵安息,孩子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在天上也会有喜怒哀乐,他现在看着你这样痛苦自责,他也会不开心的。” 牛青枝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刺绣着孩童放牛的巾帕,他用巾帕捂着脸,颤抖着肩膀没有哭出声。因为这不是家里,没人喜欢听一个哀丧的哭嚎。 可他止不住眼泪。泪水湿透巾帕,顺着他粗糙的手指滑了下来。 “胖虎娘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半夜翻身的时候会下意识捂着肚子,一坐在凳子上就忍不住摸摸肚子,孩子出生的鞋袜我都早早刺绣好了,一想到我连他一面都没见着,我就控制不住的心痛想哭。” 时有凤轻轻拍着他竭力压抑又不住耸动的肩膀,“放声大哭吧,没人会笑话你的,他们也会哀伤一个孩子的离去,不然不会时常上门安慰你。” “我经常看佛经,佛祖说,你会哭很长一段时间,但最后心里就没那么苦了。日子总会朝前看,偶尔回想起孩子,你还会哭,但那是慈祥的怀念。” “每年七月中元节时,故去的亲人回会来看我们。要是你一直沉湎悲痛,天天哭着,那孩子会很自责的。” “他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奶奶干活利索做菜可口,爹爹和父亲也和和睦睦日常相互扶持,可他一走,这一切都变了。” “你说这样下去,两个月后的中元节,孩子回来还会认得家门吗?还会认得父母亲人吗?全都变了,孩子找不到家他不成了孤魂野鬼了?” 牛青枝哭声一顿,拿着巾帕擦擦眼,望着时有凤,他脸色温和软软糯糯的又带着坚信。好像世上一切如他所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带着最温柔的力量。 “你孩子有小名吗?我可以抄写佛经为他祈福,让他不再因为看到你哭而难受自责。” “有的,叫小鸭蛋,我知道了,我会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谢谢夫人解开了我心里的疙瘩。” “嗯,经文我过几天给你送来。” 一旁金霞见儿媳妇神情松懈平静了,忍不住抹眼泪。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小少爷竟然能劝住,明明她请了村子里很多能干的妇人劝都没用。 是啊,小少爷给他们一家都指了个奔头。 好好过日子,把身体养好心情轻松了,迟早还能生的。 金霞和他儿子张铁柱一个劲儿感谢时有凤,要亲自把时有凤送回去。 时有凤抬头目光穿过嬉闹的人群,就见霍刃看着他颔首点头。 “不用了,对了,这个鸡蛋给你。” 牛青枝慌忙拒绝,又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大当家已经特别照顾我了,伙食每天是肉粥、鸡蛋。” 时有凤倒是有些惊讶,这点确实不知道。 金霞笑道,“不仅我家,老弱病残孕伙食都好些,大当家还吩咐了好些人砍些松柏树,每日用树枝擦洗家当,说不容易得病。” “铁柱,砍了好多,还给周围的人都给了。” 张铁柱还没有他夫郎高,身材比较精瘦人也挺利爽的,“本来我还担心住进洞里,会缺衣少食,哪知道大当家都安排妥帖了。” “这趟真是多亏了小少爷。”张铁柱由衷感激道。 时有凤道,“都是你们自己照顾的好,我的话不过是个契机而已,这些事情怕是他本人反反复复想了又想,想来他心里还是愧疚于你们,才接受我的话头顺着解开了疙瘩。” 时有凤走后,金霞暗暗想到,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不揽功不自傲说的让人舒服,小小年纪看事情又如此包容宽和,可那不是刻意,而是骨子里的纯粹和善良。 要是她今后有这样的一个乖孙孙就好了。 难怪胖虎娘她们一群人都喜欢这个小少爷。 时有凤丝毫不知道金霞的想法,回来路上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被哀痛的情绪感染情绪低落,可一方面,他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帮到了人! 就这样拉扯中,时有凤一边走一边面色严肃甚至板着了小脸,走神想事情的时候渐渐忘记看路。 忽的,他后背被人捏住,一个恶声恶气的粗狂男声威胁道,“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啊!不是,你……霍大哥你真是吓死我了。” 时有凤被吓的原地膝盖颤抖,回头见霍刃那张嬉笑的脸,目瞪口呆着。 “诶!霍大哥!你,你怎么了?” 时有凤刚刚埋怨完,就见霍刃那黝黑又炯炯有神的目光逐渐涣散,身形摇晃朝他倒来。 时有凤连忙扶住他,可霍刃比他高大太多,压下来像山影塌来。他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肩膀才能抗住他一个胳膊。 “霍大哥你没事吧?”时有凤面色紧张。丝毫没注意到男人只是虚虚的架着他肩膀,从后背看去,像是大鸟撑开了羽翼,底下护着一只小鸟,小鸟还叽叽喳喳的满脸忧急。 霍刃还准备玩会儿,周婶子路过毫不留情一句,“小少爷,大当家在笑呢。” 原本忙的手足无措原地转圈的时有凤,抬头一看,霍刃那深眼泛着笑意,嘴角都咧开了。 时有凤面色缓和下来,从霍刃胳膊下走出来,心力交瘁道,“不要逗我了。害得我信以为真。” “我瞧你不开心,是不顺利吗?” “没有啊。” “那还板着脸,路都忘记看了。” 时有凤悄悄凑近霍刃,可霍刃太高了,他不过到他肩膀处。 好在霍刃识趣的偏着脑袋俯身凑耳。 时有凤压着兴奋的低声道,“我就是高兴呀,他们一家都夸我了,还是三个人。很开心的,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你懂吧。” 霍刃揉了揉耳朵,“不懂。” 他只知道小少爷确实好骗,可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紧了。 他手贴时有凤后脑勺,青丝柔软丝丝滑滑的挠着手心,他揉了揉,“小脑瓜子想的还挺多。” 两人回去的时候,洞口嬉闹的也散去了。 像盛会过后的蜜蜂,人们都开始回到自己的那块山洞地上。 大多数人直接地上铺着草席棉被,裹着衣服盖着褥子就睡了。 少数讲究的还是搭了个棚子。 浣青就是要搭棚子的那个。 但是没人帮他,他身边那个奴仆小文,也干瘦干瘦的,很难把三根手臂粗的树干绑扎在一起,更别说立起来了。 而且,浣青睡得位置,也挨着时有凤两人的附近。 浣青见小文反反复复搭不好,便一直朝小文撒气。 最后自己动手,反而手心被粗糙的树干摩擦出了红。 恰好,时有凤两人从边上路过。 “看!我手心也红了!” 浣青耀武扬威的炫耀,把手心怼在时有凤面前晃。 那干净的手心沾染了湿树枝的污糟屑沫,脏湿湿的又摩擦翻皮的红。 时有凤看着就头皮发麻。 时有凤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但还是捧场道,“那你好厉害呀,这样都没哭。” 浣青茫然。 这应该哭吗? 时有凤觉得浣青有些可怜,自小不知道娘是哪位,头上全是凶神恶煞的哥哥。要不是隔三差五去他爹面前晃悠,他爹都认不出这个哥儿是他儿子了。 但两个月前,唯一庇护他的爹也死了,那些哥哥也都消失不见了。原本和他订亲的男人也改变了态度,说不可能明媒正娶,顶多他自己收拾下包袱来他家里睡。 浣青,他确实很厉害。 能把自己照顾活得好好的。 据胖虎娘她们说,浣青之前脾气没这么差,现在像是动不动吃火-药似的。 时有凤想,要是他处在浣青那个处境,一时间死爹死兄弟还被退婚,这种应激下的反应应该也会像个刺猬。 时有凤见地上横七竖八湿冷的树干,望着霍刃,单纯的怜悯又带了一点祈求期盼。 霍刃没办法,“你先进棚子里。” 时有凤欣喜点头,仰着的小脸落在霍刃的垂眸里,小声道,“霍大哥,你真好。” 霍刃掏了掏耳朵,酥酥麻麻的像小猫在耳边叫。 时有凤走后,霍刃朝那地上的树干走近,拿着绳子开始绑扎树干。 小文见状要帮忙递树干,霍刃道,“不用,你做的我不放心。” 浣青听了脸一怔,而后脸颊含羞。期期艾艾的盯着霍刃,那弯腰忙碌的手臂,遒劲的肌肉鼓动着,三两下就把棚子搭好了。 小文见浣青这般眼神,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时有凤曾经给过他馒头,若有似无地站在了两人中间。 还没站稳,就被浣青一掌拉开了。 刚好霍刃回头看见了浣青的神色。 “你那目光让我感到恶心。” 浣青娇羞的面色顿时煞白,又强势辩驳道,“你欲擒故纵。” 霍刃拍了拍手,“你少跟王文兵打交道,别的没学会,自负自大倒是学的像。我棚子里的人叫我帮你的,要不然我平白来你这受恶心?” 浣青最烦人提王文兵,此时气的直跺脚。 霍刃道,“你也可以恶心我。” “你,你就是恶心。” 霍刃道,“行,你住着恶心,我把棚子拆了。” 浣青又被气的面色扭曲了,最后一手握着拳头一手捏着鼻子,“我住。” 霍刃也没多和一个小哥儿计较。 心想这几天要给浣青物色一个靠谱的男人。 他杀了人全家,给无辜的人留一条后路是理所应当的。 霍刃搓着脏的手心,去洞口就着珠线落下的雨水洗了把手,大手甩了下水珠再往腰间粗布衣衫一抹,手掌就干了。 洞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零星起了鼾声,洞壁上插的牛粪火把都灭了。洞口的火堆压了几根大腿粗的生树,一大堆炭火在雨夜里呼呼大作,朝洞里氤氲出一片暗黄的火光。 霍刃一路走来几乎目不斜视。 但是路过李大力家的时候,忍不住瞧了一眼,因为好些男人脑袋都朝那边探着。 李大力一直在外面说坐拥齐人之福,再剽悍的母老虎都得乖乖给他管家种地,总之吹的天花烂坠的。 旁人都好奇他夜里是怎么过的,还真当翻牌子一般? 霍刃扫了眼,女人们都睡里头,他睡女人脚头,像是夹着尾巴的落魄狗。 不止霍刃看,周围老爷们都看李大力笑话。 李大力听见窸窸窣窣的笑声,丢脸似的把被褥往脸上遮。 还没扯巴掌长呢,另一头胖虎娘的声音就低吼道,“扯什么被子?你是死人啊,白布蒙头!” 李大力顿时委委屈屈的偏头,结果还没碰上女人的脚袜,就被狠狠踢了一脚。 “动什么动,凉风都进来了!” …… 霍刃背着手,看了好戏,心满意足的钻进了自己的棚子。 一掀开帘子,他就察觉到周围刚刚看热闹的脑袋,齐刷刷朝他这边转了过来。 “是霍大哥吗?” 时有凤轻声又谨慎的问。 平白的,让坦坦荡荡的霍刃突然撩开帘子的手僵了下。 里面有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等着他,偷情的错觉突兀的袭来。 他低声咳嗽一声,“是我。” 棚子里兽皮遮光的很,两面都黑,唯独头顶的白被单朦朦胧胧的透着跳跃的火光,暗淡的光影落在那正襟危坐的小少爷身上,青丝柔亮衬的小脸白的发光。 他怀里的猫,圆睁着绿油油的眸子。 小少爷穿着雪白的里衣,也正羞臊的望着他。 霍刃抓了抓脑袋,“那什么,睡吧。” 霍刃说完,褪了外衣,健硕的胸口把里衣交领撑出了一条缝隙,小麦蜜色肌肤鼓鼓一片,他双手扯着裤腰带下意识准备脱裤子,对面的小少爷忽的把被子扯过头顶。 霍刃怔了片刻,望着那脑袋顶着的被子,小声道,“抱歉抱歉,一时忘记了。” 说完,他就系好裤腰带,钻进自己的褥子里。 两人虽然睡一个棚子,却是分开的褥子。中间留了个小毛大小的缝隙,小毛乖巧的钻进去,盘着奶白的尾巴开始埋头呼呼睡。 它是两人默认分割的界线。 时有凤是紧张的。 还是老样子,霍刃没来时,棚子里只他一个他紧张。 霍刃进来后,他还是紧张。 只是两种紧张,他知道是不同的。 但是他知道不用紧张多久,棚子里就会响起熟悉的呼噜声。 时有凤睡不着,脑子兴奋刺激又害怕,棚子外是乌压压的土匪啊,但是睡在霍大哥身边又奇异的安心。 他强行让自己闭眼,然后熟稔的默念倒数。 “十、九……” “呼~呼呼~~~” 果然睡着了。 时有凤嘴角梨涡浅浅荡开,有些艳羡,但又庆幸。 他微微放松绷着的肩膀、舒坦着四肢,开始入眠。 但很快,昏暗中,一股烧焦的气味萦绕鼻尖,像是什么糊了。 时有凤霎时惊的睁眼,小毛感受到他的不安,喵喵跳进他怀里,脑袋蹭蹭他手腕安抚着。 这细微动静也让霍刃醒了。 “怎么了?” 时有凤不确定,胆战心惊道,“霍大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 霍刃立即坐立起身,原本伸在外面的大长腿缩进了褥子里,他鼻子闻嗅,确定道,“没有。” 时有凤好像也觉得是错觉了,“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 “没事,我倒头就睡。” 原来你自己知道啊。 两人又躺进褥子里开始睡。 霍刃人高马大气息强悍,时有凤之前只觉得他像坐山。之前梦魇昏迷,即使被他抱在怀里睡觉,时有凤只觉得暖和像是挨着炉子舒服,旁的没印象了。 此时,时有凤对霍刃的长宽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霍大哥的被子被躯体撑的老宽,而小腿都露在外面,一双穿着白袜的大脚伸过了他脑袋。 时有凤想起上山那天,霍刃说他是猪,不怎么肯吃。 他此时想,霍刃才是猪,不知道吃什么长这么高壮结实的。 鼻尖的烧焦味还是萦绕不散,时有凤有些担忧,扭着头想找源头。 他一扭头,鼻尖还没翕动,就觉得那味道更浓了。 他睁眼一看,源头竟是那双咫尺间的大脚。 时有凤心下一惊,刚准备晃醒霍刃说他脚着火烧焦了。 棚子外忽的响起胖虎娘的低吼声,“李大力,你那臭脚给我盘着点!” 时有凤眼睛都呆滞的怔愣了。 他脑袋慢慢的离那双大脚远了一点。 再远一点。 细细的脖子扯出了一道弧线。 但味道钻入鼻尖,随着那大脚动了动越发浓烈。 终于,时有凤憋不住气了,眼睛在昏暗中瞪圆了。 他悄悄起身,抱着枕头往霍刃那边轻手轻脚的挪动。 他几乎收着呼吸,怕把鼾声震天的霍刃给吵醒了,然后……想想就脸热又尴尬。 来到霍刃这头,他慢慢躺进被子。 还没松口气,睡的迷糊的霍刃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小毛跑过来蹲枕头上睡。 一个翻身大手一捞,便把刚闭眼的时有凤给翻惊醒了。 不待时有凤心跳砰砰,脸颊上贴来温热又粗糙的面颊,抱着他肩膀下颚磨蹭着糙脸。 时有凤呼吸都凝固了一拍。 下一刻,使劲儿推开禁锢他的胸膛。 “乖,别动,抱抱就呼呼了。”霍刃低声睡意酣足。 时有凤紧张的眼里水光波荡,一边推一边抖着声音道,“霍大哥,我不是小毛呀。” 霍刃本来还抬手拍打不安分的猫爪子,但是一听这可怜兮兮的声音,耳朵一个激灵,睁眼了。 小少爷要被他压扁了,就眼睛压的大大的。 眼里羞恼的起了雾气,又凶又软的瞪他。 霍刃立马弹跳似的松手,忙道,“抱歉抱歉,睡迷糊了。” 见时有凤委屈的望着他,小手还在扯被压在身下的被褥,霍刃弓腰,把被子扯回,然后好好的给时有凤掖好。 “怎么睡过来了?” 时有凤脸臊的厉害,但听清霍刃没有自作多情的多想,而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霍大哥,你脚烧糊了。” “?” 霍刃抬腿缩回脚。 没火星子。 时有凤脑袋往一边偏了偏,几乎屏气嚅声道,“不信你闻闻。” 霍刃:…… 第31章 乌拉拉 连连下雨,山洞里也没什么事干。 没事干一身精力没地方发泄就要打架滋生矛盾,霍刃给他们找了些事情。 每家每户一天都派了计件的活——编织草鞋、竹蔑小家当、蓑衣、一些小家当。 村里有专门的竹匠手艺人,凉席竹床之类的不在话下。 寻常村民家里,有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男人也会学一点皮毛。比如扎一个刷把洗锅,编织一个竹背篓,扎一个竹爬都会。自己会,就不用花钱叫别人做了。 编织草鞋蓑衣这就更不用说了,家家户户总会有男人妇人会。就像自己家锄头自己削树干,打小零件安装,都是必会的手艺。 不过年轻男人这一代,会的不多。“聪明能干”的都下山打劫,只有老实不中用的才会守着这不赚钱的玩意儿。 竹子也不难找,半山腰上就有一片竹林。 此时,一群人围着老篾匠学编织手艺。 老篾匠也不老,就五十多岁,个子不高但背却直挺不佝偻,脸颊消瘦,下巴窝很深嘴角时常垮着,鼻子和嘴角之间的纹路像一道长年伤疤似的深刻,整个人看着沉默寡言又固执。 他眼窝很深眼珠子又凸出眼皮,看人的时候,浅褐色眼珠子稍稍一抬,目光深深又冷淡。 村子里都叫他怪老头。 “喂,怪老头,你这辈子出息了,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给你当学徒。” 说话的是王二狗。 王二狗蓝布短衫裤腿笔直干净,即使在山洞里,他衣裳也是一天一换,反正不用他洗,全都是秀华的活。 只是他的脸有点淤青,没下地干活皮肤较一般男人白细,五官也显得风流,只是这份俊秀,被那双眼睛和嘴巴添了些乡野粗鄙的恶俗。 怪老头头也不抬,用柴刀剥竹抽条,慢慢道,“你这辈子也挺出息的,争风吃醋又被打了一顿。” 王二狗一下子就恼了,转头看向王文兵,“你不是不说出来的?你答应媚秋保密的!” 王文兵正瞧着篾匠手上动作,闻言冷笑,“你还没断奶吧,回去抱着你娘或者你媳妇儿嘬两口吧。” 这话骂的脏,两人瞬间就扭打一片。 怪老头默默把自己的竹条往后面挪了下,周围男人也乐滋滋的看热闹。 就说这牛媚秋牛寡妇是个红颜祸水,沾了她家宅不宁,不沾又心痒难耐。 王二狗和王文兵还是堂亲兄弟,王二狗比王文兵大十岁,快三十岁的人了。因为白看着和王文兵差不多大。 两人样貌又都生的端正,只是王文兵是蜜色,常年下山打劫,比窝在家里的王二狗看着精气神阴狠凶残些。 最后,毫无疑问王二狗又被打的鼻青脸肿了。 在一众嘲笑挖苦声中,王二狗灰溜溜地回去了。 王二狗回到家里,面色非但不恼火,还对着铜镜照了照,心里得意骂王文兵蠢货。 他瞧着裤子被踹了几脚泥,拍打几下后,干脆从枕头下抽出一条干净的裤子。 裤子压在枕头下没有一丝皱纹,他利落地换下,扯了腰伤,嘶痛了声嘴角却笑得快哉。 出去的时候,被他娘李春花喊住了。 “又去见牛寡妇?”李春花火眼金睛,看他儿子这被打了还眉头喜色,换一身干净衣衫保准又要去见人了。 “你就不怕秀华闹意见吗?不,秀华闷不做声不会说什么,不,也不对,她现在有小少爷撑腰了,得大当家青睐了,说不定哪天就爆发了。” 李春花嘀嘀咕咕的,王二狗听的很烦。 王二狗面色阴阴,“那小少爷敢多事,我叫他自己日子不好过。” 李春花见儿子这样,呵斥道,“你就在家里耍横,现在还跑去狐狸精那里丢人现脸。” “我这都是战术,王文兵自以为打赢了,他却输了媚秋的心,媚秋惯来心软,每次见我被打的厉害,总会多陪我一段时间。” 李春花见儿子这般贱骨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王二狗道,“都是娘养的,要是娘让我下山,我也不至于打不赢王文兵。” 李春花气的哑口无言,隔壁李腊梅一手撑着以桌子搭成的一人高的墙上,一手拄着拐杖张望看热闹,“又受气了?想开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咱剩下也没多少日子了。” “你到风凉话说的好听!” 李腊梅笑得褶子都像花儿似的。 “你儿子才傻不拉几的,被人家牛寡妇玩的一愣愣的,牛寡妇什么人?她就是玩男人巴不得男人为她打得你死我活。” “打赢的以为能入她眼吧,她偏偏‘同情’弱者,啧啧,真是千年狐狸成了精,把男人都迷的直往裙底钻。” 另一边,牛二狗被他娘骂一顿心里不得劲儿. 心里也觉得,小少爷对自己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个威胁。 他来到牛寡妇的棚子里。 “哎呀,小二狗,你脸怎么又严重了。”声音软绵悠长,酥的王二狗骨头都软了。 王二狗当即要扑去,牛寡妇嗔笑手指抵住他胸口,“青天白日的呢,你不害羞我害羞。” 王二狗悻悻,最后提起了时有凤。 牛寡妇神色一开始恹恹的,后面来了趣。 “你这说的,我都喜欢上他了。” 牛寡妇对这个大家都喜欢的小少爷也十分有兴趣。 听说现在好些家长里短都去找小少爷评判。还有的人说和小少爷聊会儿天后,心情会好很多,吹捧的神乎其神。 刚好她心里也因为这连天阴雨,郁闷不得劲儿。 牛寡妇当即就去找时有凤了。 可还没见着人,就被霍刃拦住了。 护犊子护的紧,像是她要吃人一样。 就这样入了夜,洞里有渐渐安静下来。 家长里短的八卦飞的快,山洞里的日子安逸又懒散的忧心,当然这是对那些勤恳的村民来说。 这鱼龙混杂的洞里,人人心思各异。 忽的,一人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叮咚声。 “这次洪灾后,卧龙岗饿殍遍野引起疟疾肆意,宿主可运用所学医学知识解除危机,获得金库线索。” “……这里是土匪窝,我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系统闪烁,没再出声。 那人翻了翻剧情,此次天灾过后,饿极了的土匪一窝蜂冲下山,刚好拦截了时府救济的灾粮和布匹药材。 时府这次是承接的官运物资押送,因为被盗匪抢劫,最后被官府定罪入狱。 后面是时家堡出面协调,把病重的时府家主从牢狱里放出来,可也仅仅剩一口气了。 上次时有凤死去抛尸的剧情改变后,后面的剧情也跟着变动了。 后面剧情提要显示,时有凤也死于疟疾。 虽然这个路人霍刃出现的很莫名其妙,但他相信时有凤和霍刃都不过是或早或晚死掉的炮灰,他才是一路逆袭打脸的主角。 至于这个卧龙岗,见识过他落魄过去的都要死光。反正他们罪有应得,他届时只要找到金库宝藏就可以了。 雨夜越下越大,吞没天光,崇山峻岭都蛰伏着瑟瑟发抖的哭嚎。 第二天,霍刃先于时有凤醒来。 他悄悄掀开褥子,屈回长腿,低头闻嗅了下,一股艾草的清香。 他叫李大力割了好些艾草在火边烤焦再泡脚,还把这项活动推了下去,是男人都要泡脚。 果然艾草泡脚很有效果。 洞壁还没点火把,昏暗中,对头的小少爷还睡的香甜。 青丝散乱在枕头上,一截雪白的脖颈微微弯曲枕在手臂里,侧脸压着嘴角微微张着,唇瓣水润薄红的像是流了口水一般。秀挺的鼻头翕动着,睫毛弯弯乖巧的阖着。 睡前板板正正的,睡后……憨态可掬。 双腿踢翻了被子,一个半趴着枕着手臂睡的姿势。背脊绷紧了里衣,蝴蝶骨明显,腰身那处里衣更是贴身绞着。青丝随着细而流畅的腰线直落那……挺翘的臀部上。 霍刃飞快撤回视线。 不难受吗? 这种睡姿。 八成是半夜抱猫了,结果猫受不了压迫,自己又钻出来了,人还睡的死死的保持着抱的姿势。 清晨山雾湿冷,这样睡难怪小少爷早上说话的时候嗓子哑哑的。 霍刃起身拉着时有凤的褥子给他盖好。 褥子刚拉至时有凤的肩膀处,时有凤就睁眼了。 “唔,霍大哥,你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嗯……” 他被硬撑醒了。 霍刃一本正经道,“今天事有点多,就醒早了。” “对了,昨天牛寡妇来找你了。” 他看着小少爷睡眼惺忪的桃花眼,眼底一片天真无邪的水雾朦胧,抓着一边的小毛摸了摸,开口道,“我拦住了,她,你还是少接触为好。” “你要的笔墨纸砚我也找来了,到时候给石桌铺个兽皮就在上面写着试试。” “你还能背诵经文?” 时有凤懵了一下,而后眼睛睁圆了些,好奇道,“牛寡妇?她找我干什么?” “你们之间很熟悉吗?” “你对她了解多少?” “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时有凤都没意识到自己问的话有些醋意。 霍刃更加没往心里去,只当他最近热衷当解语花,又怜悯善心大发了。 “你不是她对手,小心她吃了你。” “哦,那我非要看看会不会吃了我。” 嗓子未醒,软软的表着抗议态度,还有些酸意。 霍刃扯了扯一缕落在褥子外的青丝,“别不听劝,乖乖的。” 霍刃单膝跪在床上,把褥子让人脖子上拉了下,时有凤侧面正对着他脸、炸开里衣的健硕胸膛,以及……鼓鼓囊囊突兀的裤-裆。 时有凤原本近距离观景有些羞臊,但随即盯着裤-裆揉了揉眼睛,有些惊慌不定道: “霍大哥,你裤-裆是不是进蛇了。” 霍刃低头,瞬间拉起褥子往腰腹上一拢。 一片冷风袭来,时有凤脖子灌风肩膀一哆嗦,焦急道,“怎么办,霍大哥。” “有没有毒啊?” 霍刃瞧着时有凤那比七八岁孩子还单纯的惊慌眼神,揉揉额头,低声道,“没事没毒,我出去放了。” “霍大哥好厉害,”时有凤安心了,又担忧问,“那蛇会不会钻我被窝啊。” “不会。” “别多想。” “我说没有就没有。” “嗯嗯。” 清晨昏暗的山洞,众人都未醒。 门口只烧饭煮粥的三五人村妇在忙活。 山雨还在下,清粥已经喝得嘴巴淡出鸟了。 男人们陆陆续续起身去山洞外的侧棚子放水,大雨一冲走,也没什么气味。 解裤腰带,套裤-裆,淅淅沥沥的雨线中也藏着男人们的胜负欲。 霍刃注意到一个男人一直看着他。 目光崇拜。 霍刃面无表情收了势,抖了两下。 “大当家飙最远,真厉害。” 霍刃在一旁木盆洗手,旁边的男人连忙拿瓜瓢舀水,尽管木盆里的水已经过半还是干净的。 这人,霍刃也知道。 目光憨直,下颚浑圆,国字脸型,身上的粗布衫缝缝补补比高僧的百衲衣还夸张,但胜在干净,身材不高不胖。 或许是因为身材在一种土匪里不算孔武有力,基本很少下山抢劫。 据说一次出任务,他见人家孙婆哭诉可怜,反倒给人砍了一捆柴让人扛了回去。 回来他谁都不肯说。 还是后面牛四他们下山,那年轻婆娘装老婆婆用同样伎俩骗人,被牛四炸出来了。牛四回来当笑话,让他在村里颜面扫地,至今娶不到媳妇儿。 牛四看着也不高不胖老实巴交笑呵呵的,但实际上精明。而这个男人是真的心眼老实,所以在土匪窝里,是从小被揍大,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废物”。 此时僵硬的吹捧,听得霍刃来了兴趣,可还没看两眼,男人就开始两眼汪汪了。 霍刃啧了声。 肉麻兮兮的恶心。 面上却揽着王大的肩膀,拍着宽慰道,“遇见什么事?给兄弟说,兄弟给你撑腰。” 顺便把他湿漉漉的大手在人家后背蹭了个干净。 王大被连拍了几下,心里感动大当家的热心肠,抹了把眼泪,恳求道,“大当家给我做主啊,我娘的牌位被王文兵抢走了。” 王文兵是王大同父异母的弟弟,性子身材也是天差地别。 就看王文兵之前还和浣青订亲了,就能看出王文兵也挺会来事的,自小吹捧老当家,说是跟屁虫也不为过。 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不然活不到霍刃眼皮子底下。 “抢牌位做什么?” “他要我把我的老母鸡杀了给他打牙祭,我不同意。” 霍刃还准备问什么,李大力匆匆跑来。 “大当家的,你家小少爷和人吵起来了。” 霍刃一怔。 这话听着这么不靠谱。 霍刃大步转身朝山洞走去。 “哎,怎么不从棚子里走,直直淋雨了去啊。” 李大力说出口,又想了下,从棚子里走弯弯绕绕,从雨里走斜线直达。 人着急了。 片刻钟前。 时有凤被“蛇”惊吓,也没了睡意。 他大着胆子,把褥子翻了个遍,最后确定没蛇,倒是从霍刃的枕头下翻出了一封信件。 时有凤没看,直接放回了原处。 他原地叹了口气,也不敢在棚子里了。正准备出去的时候,秀华和小柿子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了。 时有凤清洗完,小柿子便端着木盆出去了,秀华婶子给他束发。 头发刚束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男人的辱骂声,其中还夹着细小的辩驳道歉声。 时有凤立即掀开帘子,有个瘦高的男人拎着小柿子的领子,那目怒对着小柿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溅在小柿子皱巴巴的小脸上。 时有凤连忙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很多家庭一起玩影子戏法,时有凤见小柿子没去找他爹,便知道可能父子亲缘浅薄。 后面问了秀华婶子,才知道小柿子的娘性子烈,生下小柿子就抑郁病死了。 小柿子的娘被抢上来时,他爹有个原配,还生了三个儿子。 小柿子这么懂事,也是夹缝中讨吃的被逼无奈的早慧乖巧。 时有凤本就心疼小柿子,此时见他被人欺负,心里顿时气劲儿就上来了。 “你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孩子?他都道歉了呀!” 王文兵见时有凤来了,眼睛不好一直盯着他看,于是狠狠松开小柿子的衣领,指着他枕头上的湿濡水迹道: “道歉就完了?我这枕头还怎么睡!” 小柿子被攘的步子不稳,时有凤着急扶他,结果时有凤脚尖被小柿子不小心踩到了,慌忙中,那脚几乎承栽了小柿子所有的重量。 猛烈的剧痛从脚指头沿着脚踝攀延而上。 疼痛浪潮袭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溢出眼眶一跃而下。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王文兵吓得后退,忙道,“我,我,我可没凶你。” 小柿子见时有凤哭了,知道是自己踩痛的,但他没张扬,反而朝四周大哭,“王三叔欺负夫人了,他把夫人都欺负哭了!” 小柿子说完就嗷嗷大哭,堪比清晨里的鸡鸣。 这下还得了。 洞口正在烧火的胖虎娘拿着烧火棍赶来,她身后还跟着七个手脚麻利的妇人。 王文兵只望了一眼就有些胆寒,但他却也不是怕事的。 反而对着讲理的时有凤,开始讲道理。 “就是算您是大当家夫人,您也不能随意欺负我这个普通村民是吧。” 他拎起枕头晃了晃,飞溅出几粒水滴,“您看我这还怎么……” 他话没说完,时有凤一脸泪水似委屈忍耐到了极点,忍不住哽咽抽泣道: “你有要求开始尽管来找我说,现在欺负了小柿子又来说我仗着身份欺负人,好话歹话都被你说光了,说白了,你就是仗着自己是大人欺负小柿子是个孩子,再要挟我仗势欺人。” 王文兵顿时僵硬了片刻。 看着面团子的小少爷嘴巴这么能说?以前在聚义堂吃饭,被欺负的一声不吭,还以为是个嘴笨胆小的傻子。 小柿子机灵的很,见时有凤话头把对面噎回去了,立马噗通跪在王文兵面前,直接哐哐大磕头。 “呜呜呜,王三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时有凤担心小柿子磕在石头上,端起小少爷脾气刚开始准备呵斥,气势还没提起来,眼泪倒是先落了出来。 王文兵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似的,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没退几步,背后就被胖虎娘一群女人围住了。 “你敢欺负小少爷和小孩子!” 时有凤道,“他只欺负小柿子,没欺负我。” 抽抽噎噎的,任谁都不信。 反倒火上浇油,让妇人们怒气。 胖虎娘她们基本都是山下村子被抢来的村民,要论时府恩情是救命粮,但时府小少爷被抢来她们又不敢搭救。 这里个个有愧时有凤。 “敢打我们恩人的宝贝儿子!” 七嘴八舌,震得人脑瓜子嗡嗡的,整个山洞都好像在猛虎咆哮。 王文兵顾不得颜面大喊冤枉,他真的没动手打他。 直到他大腿被重重踢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嘴里还叫屈。 但抬头一看踢他的是霍刃,立马闭嘴了。 霍刃看着时有凤拼命忍着泪水,眉头拧成了细细波浪,睫毛都一颤颤的,眼眶都忍红了,泪水还在眼里委委屈屈的打转。 他蹙眉沉声道,“王文兵打你哪了?” 王文兵吓得一哆嗦,仿佛小少爷一开口,下一刻那铁拳就袭来了。 “他没打我。”时有凤捂脸吸着鼻子,声音闷闷又湿软,听着更加委屈了。 霍刃扭头看向王文兵,面露和善笑意,“这么说,你把小少爷凶哭了?” 王文兵连连磕头,“我哪有这个胆子啊。” 他余光一扫,发现还保持磕头跪地的小柿子朝他愤懑的瞪着。 那孩子的头压根就没往石头上磕,双手交迭在地上,脑袋朝手上磕的! 简直小看了他们这对主仆。 王文兵扫了一圈,全是胖虎娘那群悍妇,他扫见浣青也看着,立马道,“我没凶,浣青可以作证!” 浣青一定会看在他们曾经偷偷后山牵手的情谊帮他作证的。 他知道,浣青最近对大当家示好,不过是为了气他。 浣青对他是有情的。 浣青双手抱臂,见人都看了过来,顺势挤到了跪地的王文兵面前。 “是的。” “他不仅凶哭了时少爷,还对时少爷动手了。” 王文兵面色一滞,随即怒目仰头,“你撒谎!” 时有凤出声了,“确实没打我。” 王文兵感激地看着时有凤,但时有凤后面的话吓得王文兵背脊哆嗦。 时有凤软声含着哭腔道,“你不过是借着欺负小柿子发泄对大当家的不满,否则小柿子弄湿了你的枕头,你大可以好好找我来要赔偿,而不是这样借机发泄怒火。” “哪有!” “你早上还因为王大不同意杀他的老母鸡,你砸烂他娘的牌位,你这不是抱怨大当家开的伙食标准是什么?” “再者,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抱怨的呢,你一来没种地,二来没烧火煮饭,睡醒了就吃,”时有凤想起了周婶子的猪,没忍住小声道,“周婶子家的猪仔都比你乖巧可爱。” 这话音一落,原本也积怨已久的妇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浣青不由地看了小少爷一眼,脾气软软的,没想到他还挺会说的。 浣青俯视着恶臭的王文兵,讥笑道,“说猪都抬举他了,猪过年还能杀着吃,他除了一天拉点屎尿,能有什么作用。” 和浣青一样,霍刃倒是没想到时有凤会这般说。 娇滴滴的小少爷一天天抱着猫也不知道想啥,想回家想富丽堂皇的时府想山珍海味想家人……怎么都不会琢磨这土匪窝里的事吧。 但他就是一针见血说出了积怨已久的矛盾。 此番避灾进洞里,他是故意每天伙食只早晚开清粥。 虽然有节省之意,但更多是激发他们内部矛盾。 掌管伙食开支的是胖虎娘和王大。 原因很简单,这些粮食全是他们妇孺哥儿和以王大为代表的老实巴交男人种的。 卧龙岗这代传下来的风气,男人们抢了金银珠宝钱财布帛,逍遥挥霍一空。仅仅只上交一小部分钱财,用于购买耕牛农具、春耕种子。 这群土匪以下的,全是他们的长工奴仆,给他们洗衣做饭生孩子、种地养家禽。又因为是大锅饭,种的粮食都要上交大部分,而且动着打骂。 换个人都受不了,但对比山下饿肚子的苦日子心里还有些宽慰。且碍于没人敢出头,只能默默忍着。 即使彪悍的胖虎娘,那也只能在家里管李大力一人,村里两千多人,她也不敢伸张出头。 此时有霍刃挑起这件事,结果自然不同。 先让男人们都种田,耀武扬威的男人为了争当二当家的位置,必定要重视生产。 可他们杀人行,种地不行添倒忙,事关她们的口粮,全村妇人都抱怨男人。 男人们气势弱了,那女人哥儿们就强了。 只要把弱势一方的气势激怒出来,又有霍刃帮忙撑腰,他们有胆子找男人对着干。 等春耕后,家家户户都忙着种地事农桑,这样村里产粮能自给自足不会饿肚子了。 霍刃再下令不让出山抢劫,他暗地让人训练的土匪死士,会强制监督村民执行这条令。 慢慢地移风易俗,土匪窝也不在有人冒着杀头危险去抢了。 最后,他再把集体的田地按照人头分配给家庭,每年上交一定比例的粮食做救济储备粮,村里又没有赋税盘剥,一定会越过越好。 毕竟,大部分人骨子里向往安乐和平的田园耕种,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土匪,要是有选择傻子才会去干。 现在紧吧着男人们的口粮,就是让他们知道,抢再多金银财宝,关键时刻,还是地里出的粮食才能救命。 此时王文兵把这件事闹了出来,霍刃敲打一番,其他男人都不敢吱声了。 “自己有手有脚,吃不饱不知道去山里打野味去?” “山雨也不是一直在下。” “还有,你不敬先祖牌位,罚你打一头野猪,回来给大家改善伙食。” 旁人兴奋拍手叫好, 王文兵听得面色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霍刃看了时有凤一眼,而后朝棚子里走去。 时有凤乖乖的跟了上去。 时有凤一进棚子里,那雨水淋湿的手臂朝他肩膀伸来,雄浑的呼吸俯身落在他耳边,时有凤脸腾的就红了。 呆呆的原地怔着没动,但那手臂绕过他肩膀,拉下了身后的帘子。 帘子落下,棚子里昏暗那一刻,心跳突兀的噗通了声。 “怎么了,还在难为情?” 霍刃见时有凤目光凝滞,虚虚的看着他,其实没看他,这分明是走神的眼神。 他见小少爷下眼睑还挂着珍珠,不自觉抬起拇指轻轻擦拭。 这一擦,小少爷止住的雾气里冒出了泪花。 更加委屈巴巴的望着他了。 时有凤疼啊。 呜呜呜。 霍大哥的手指真的好糙,刮地他眼下生疼。 “哎呦哎哟,真没解气啊,那我出去再把人打一顿。” 霍刃作势撩起帘子,两根白细的手指捏住他粗布袖口,哭腔未消,“不要~”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哭了,有些难为情的难堪。 但是这是他改变不了的现实,也就没必要纠结了。 霍刃见他说不要,他也就没再找王文兵麻烦了。 他坐在那等桌高的石块上,解下腰间寒刀,慢慢的擦拭着。 余光中,小少爷拿着袖口轻轻擦拭了眼泪,眼下红红的,像是小兔子一般被人欺负了。 小少爷先是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动静。 霍刃也听了下,没什么特别的。 很快,小少爷撩开帘子,朝外轻轻探出了小脑袋。 “干嘛呢。” 探头探脑像个笨拙又怯怯的眼红小兔子。 时有凤扭头小声道,“我在看王文兵。” 还记仇呢? “我在看他会找哪些村民一起去捉野猪,他去找的那些人必定是一丘之貉。他不敬先人牌位,还恃强凌弱,又被霍大哥敲打一番,那些人要是还敢帮忙,要么无视霍大哥可恶的很,要么脑袋还没猪仔聪明。” “那么就知道哪些人会听霍大哥的话啦。” 时有凤放低声音,嗓子被泪水浸软了,显得格外软糯和孺慕。 霍刃手心痒痒的,小少爷眨着湿濡成缕的长睫毛,鼻尖嘴巴都是粉粉红红的,神情却是难得的一本严肃,瞧着越发招人疼。 他放下手中寒刀,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探究问: “你不是惦记着要下山?关心这个做什么。” 时有凤霎时一激灵,眼珠子像是在泪水汪汪的眼底无处可逃的飘忽着。 霍刃叹了口气,“你还是早早下山的好,省得洞里的人都喜欢你了。” 第32章 嘿嘿 霍刃问时有凤,时有凤脸刷地就红了。 霍刃盯着他看。 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本就情谊快溢满而出,压根就承受不住这深深探究的眸光。 只是暂短一个对视,便搅动一池春水。 时有凤神色急了,飞快抱着石桌上的小毛挡着自己的眼睛,而后又猝不及防塞霍刃怀里,落荒而逃。 帘子晃悠。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人就这么跑了。 小毛怔怔,而后继续窝在霍刃怀里舔毛。 霍刃摸着下巴,想着那发红的耳廓,喃喃道,“不会喜欢我吧。” 怎么会。 小哥儿脸皮薄,动不动又哭又脸红的。 而且别当他不知道,小少爷晚上睡觉鼻子里都塞着棉花。 这么嫌弃他,虽然是偷偷的,但还是嫌弃。 怎么可能喜欢他。 有一次,他无意间听见胖虎娘他们一群女人碎嘴子,背地里把洞里男人打鼾声排了个名头。 小少爷一脸茫然,“什么?全洞里都在打鼾吗?我以为全是霍大哥打的,他在山下的时候就鼾声如雷。” “我还说霍大哥怎么鼾声打着打着还有节拍的回音了。” 一群妇人哄笑,小少爷还一脸认真发问这有什么好笑的,大家笑得更大声了。饶是厚脸皮的霍刃都绕道走了。 他又不是王文兵,只要别的哥儿女人看他一眼,他都觉得人家对他有意思。 况且,他也没心思搞儿女私情。 霍刃摇摇头,驱走这种带亵渎辱人性质的猜测心思。 他翻开枕头下的书信,蜡封完好,轻轻撕开慢慢看着。 “行悬三弟左右:京中局势混乱,边塞已烽火连连,接连失去虎跳口、祁门城……等五处要塞。 ‘要是谢家军在边塞必定安稳。’朝中文武大臣皆是暗暗遗憾,但上位者仍旧酒池肉林……父亲大人因流放路途颠簸,身体不如往日健朗但无大碍,母亲大人利爽如常。 家中两宅眷口平安,四月十五日已到林太守辖内,全家受到了宽厚优待。虽遭受大难但一大家人越发齐心团结,流放路上多亏三弟打点,并无磨难。三弟勿念,保重身体凡事三思而后动。” 霍刃看完,把信塞进腰间,再出去烧了。 他出了棚子,时有凤又悄悄回了棚子。 时有凤被霍刃突如其来的探究搞的脸红心跳,他也不知道慌张什么,明明他还听见过霍大哥说其他更越界的话。 他心乱乱的,出去一圈被好些婶子关切问怎么脸红红的,是不是风寒了。于是他又形迹可疑的回到了棚子里,像是缩进壳子里似的寻个庇护。 也想借着誊写佛经,平息内心的水波晃动。 小柿子一直像个小尾巴跟着时有凤。时有凤誊写佛经时,他便站一边,一动不动的抱抱猫摸摸猫,也不发出一点声响。 只是时有凤偶尔抬头,小柿子眼里看他都冒光以及憋着着虔诚的崇敬。 “你可以说话呀。” 小柿子张大小嘴深深吐了口气,微微凑近石桌,还没进油灯光圈里,他又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别说佛经了,就算时有凤随便抄几个字,在小柿子眼里那也十分了不起。而且,时有凤抄写的东西十分贵重神圣,是给大人口中时常念叨的菩萨和佛祖的。 小柿子对着油灯光圈双手合十,在时有凤疑惑中,下跪磕了三个响头。 小柿子抬头确认道,“我磕头了,我娘应该也能受到佛光庇佑吧。” 时有凤把笔放竹制小山笔架上,摸摸小柿子脑袋道,“我把青枝哥儿的誊写完了,给你娘也烧一份。” 小柿子喜出望外,可又局促道,“抄写一份多久啊?” “《无量寿经》全文两万多字,三四天抄一份。” “这么久啊。” “很快的,你要是无聊,我画个小玩具图纸,请老篾匠师傅给你做些玩具。” “是那种鲁班锁吗!”小柿子眼睛瞬间亮了,他只在胖虎手里瞧见过。扭来扭去的,羡煞一群孩子们,别人瞧一眼,胖虎就要收腰间凶回去。 要是他有这个东西的话……那他一定是村里最幸福的小孩子。 “可以呀,我等会儿去问问。” 小柿子兴奋的几乎要原地蹦跶,但随即平静下来,纠结道,“还是不要去了,村里人喊老篾匠是怪老头,说他一直疯疯癫癫的,人很怪异孤僻,无儿无女的。” “怎么怪异了?”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和老当家情如手足,但是后面和老当家闹翻了,到处说老当家是邪祟附体是妖怪,还半夜放火想烧死老当家,最后被老当家打的半死不活,村里人也不敢和他有来往。” “可老当家死那天,他又自设灵堂,祭拜了三天三夜。” “而且他平时也很凶的,都说是又凶又固执的倔老头。” 时有凤想了下道,“你亲自和他打过交道吗?” “没有,远远看见就跑了。” “那我们等会儿还是去问问吧。” 时有凤说着,便提起笔画一些小玩具图纸,反正交给霍大哥做的话,他总能想到办法的。 纸上蹴鞠刚几笔,棚子外就响起一道女声。 “时少爷在吗?我是牛媚秋,请恕唐突,心里有些苦闷想请小少爷开解一二。” 用语端正,音色清澈又软绵细长,但不紧不慢的吐字运腔听得时有凤颇有些不适。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只觉得自己身边没有这样说话的女性。 要是换个男人听,定酥了骨头,只一人只一声,便把人引入了勾栏戏曲的靡靡声中。 不待时有凤搁笔,一旁小柿子像是如临大敌似的,抓着时有凤袖口,小声道,“大当家说不要和她走近,小少爷会受欺负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时有凤偏偏就是要会会。 哪有人愿意被心上人说自己不如谁谁,有些事自己说得旁人说得,唯独一人说不得。 “在的,你进来吧。” 时有凤起身撩起帘子,本打起戒备的神色随之一怔。 面前是一张珠圆玉润的脸,未施粉黛,却令人挪不开眼。尤其是她那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如孩子一般,欣喜里又透着点郁色。 时有凤从未在这里,看见这么一双干净不染尘埃的眼睛。 她一身靛青粗布,秀发用光滑的木棍盘在脑后,朴素的脸透着奔放的热情与伶仃的温婉。两种矛盾的气质和那宛如稚子般的眼睛,看得时有凤有些恍神。 而对面的牛媚秋也怔神了。 远远瞧着小少爷几回,身段细而娇柔,那侧颈如雪似玉骨像是天生让人把玩摩挲的。可气质温柔似阳春三月的春风,浅浅一笑梨涡漾漾,让人没了邪念旖旎,只庆幸得了小少爷的笑脸,心里暖而舒服。 早已知道他貌美,此时近距离看还是为之出神。 不似精雕细琢的刻意,五官生的钟灵毓秀,好像得老天爷偏爱,他的美胜过众生男女。 那双眼睛单纯的像是一湾清泉,轻轻一搅便乱了心弦,可清泉上面也仅仅生了细波,泉下面是深是浅又让人看不清了。 帘子撩着,门口两人都定在原地。 小柿子看着怔愣的两人,左望望又望望,挠了挠头,“你们是出去说还是进来说呢?” 时有凤回神,甜甜笑道,“媚秋姐姐还是进来吧。” 他把帘子挂在一旁的铁钩上,这样外面也能瞧见里面什么动静,然后把不情不愿的小柿子也支走了。 牛媚秋进了棚子里,眼睛安分没到处打量,目光落在了石桌上的笔墨纸砚,昏暗中点了一盏豆灯,显得宁静悠远。 时有凤叫牛媚秋坐下,牛媚秋也不是那种嘴巴钝的,先说了暴雨天气阴闷,又说了洞里如何如何,都是细碎的家长里短。 换做旁人怕早已听的心烦,尤其她进来时人正在忙着写什么东西。但小少爷正襟危坐静静听着,只是小脸戒备着。 牛媚秋低声轻笑,又有些难过遗憾道,“是不是小少爷也听我名声不好,怕把你吃了?” 时有凤神色讪讪,“对不起,是我没摆正心态。” “这哪能怪小少爷呢,您能见我已经是我荣幸了。别说你了,我自己也日常困于名声,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左右悠悠众口,更加难以招架那些男人们的强迫。” 时有凤面色一紧,她那双稚子般的眼睛低垂着,透着无助的可怜。 同是抢来的,个中滋味时有凤自然清楚,忍不住道,“你也是被抢来的,他们还把这些名头加之在你身上,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简直可恶,”时有凤有些难以出口,但又觉得很气不得不说,“强占了你身子,还想用污名浇灭你,想要把人彻底困在这里。” 软软甜甜的声线即使生气也显得清脆悦耳,更别提这气是为她生的。 牛媚秋微微一笑,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个村子里也就小少爷会理解我了,我知道也就小少爷不会笑话我的。” “我每次被不同男人……” “等等。”时有凤见她低头出声,起身把帘子放下了。 风晃了进来,豆灯颤颤,石桌旁两人对面而坐,看清了彼此眼里诚恳又迫切的倾诉和倾听。 “谢谢小少爷。”这声竟然有些哽咽。 她低头捂脸,“他们都嫌弃我脏,却又强迫和我睡,难得小少爷还顾忌我名声,这帘子放下来,我好像也有块遮羞布了。” 时有凤心里有些受难受,主动拍拍牛媚秋的手腕,“可是你看着真的好有活力,身上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韧劲儿和纯净。” 牛媚秋难为情,慢吞吞道,“其实也没有,小少爷这般夸我,我真的自惭形秽。” “我其实不是被抢来的,我是主动上山的。”牛媚秋看着时有凤,有些不安。 时有凤道,“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苦衷。” 牛媚秋柔柔笑着,细软的调子婉转勾人,唯独那眼像是历尽沧桑的干净和透彻,一笑又平添孩子气。 “苦衷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苦衷。” “我七岁被卖到勾栏院,十三岁被迫接客,十八岁自以为遇见良人,他不嫌弃我贱籍我不害怕他匪盗,他给我赎身许我半生寻常人家恬淡安宁,我就这样来到了山上。” 时有凤看着牛媚秋神色宁静怀念,一想到她现在的日子,不免更加为人难受。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你是想下山还是怎么样?” 牛媚秋用袖口擦擦眼角,“我就知道小少爷是个好人,可是我下山也没地方去。” 时有凤倾身道,“我可以想办法。” “我这种人和小少爷有一点沾染都是晦气,万万不能这样。” “我现在苦恼的,不过是王文兵和王二狗两兄弟了,自从老当家死后,村里男人对我虎视眈眈,其中这两兄弟闹的尤其厉害。” 牛媚秋有些低落慢慢道,“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图我还有几分姿色,可我也不想被村里妇人指着鼻子骂千年狐狸精。胖虎娘她们肯定也不待见我,我在村里孤立无援,又不得不依附男人。我心中苦闷又无处去说,便只能讲给小少爷听了。” “小少爷,王文兵还能听我劝,王二狗那边我劝了也没用,我实在不想和他纠缠不清了,你能不能和秀华姐姐说说,看能不能让家里人管住男人。”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小少爷得大当家宠爱,想必也不是一件难事。” 牛媚秋说完长长松了口气,看着时有凤气愤又认真盘算的小脸,面色带笑道,“果然如村里人所言,和小少爷说说心里会松快很多。要是小少爷能帮我说说秀华姐姐,我感激不尽。” 时有凤面色犹豫,“这事,我怕不好说,秀华婶子管不了也不在乎。” “那小少爷给王二狗他娘说说?” 时有凤道,“这倒是可以。” 时有凤话一落音,牛媚秋立即下跪给他磕头。 “我就知道小少爷是大善人,和时府老爷夫人一样是大好人!” 时有凤得了夸奖,心里也高兴,连忙起身扶牛媚秋。 “客气了,我并没做……” 他话没说完,牛媚秋那柔媚似丝烟的嗓音重复道,“果然如村民所言,和小少爷说说话后,心情好多了。” 小美人梨涡还没展开,一道如蛇蝎的声音钻进了他耳朵——“咯咯,真好骗,能耍着时府小少爷这乐子可不常有,大伙能不高兴吗?” 时有凤没听明白,懵晕中就对上牛媚秋的眼睛,刚刚孩子般的单纯此时变成了浪荡的讥讽。 时有凤像是扶着恶魔鬼怪一般,连着后退几步,面色泛白,牛媚秋自己起身了。 “啧啧,果然是小少爷,随便吹捧几句戴戴高帽子就被哄的团团转。” “还当你有什么本事呢,不过三言两语的笑话你就招架不住了?喜欢救风尘到处显示你高人一等的气势和出身?旁人恭维你两句,你还傻子似的信以为真?” 她看着原地僵硬的时有凤,眼波流转如狐狸一般狡诈,“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你真的会被我吃掉的哦。” “我会一点点吃掉你的天真、善良、悲悯、心软,让你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疑神疑鬼又胆怯的庸俗废物。” 时有凤呆呆的原地没动,像一尊漂亮的玉瓷人偶。 牛媚秋呵气如兰,不紧不慢的语调似蛇信子一般,“你听到的都是真的,我就是浪荡不知检点,那个带我上山的男人后面违背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她顿了顿,而后快哉轻声道: “我把他杀了。” “哦,我现在呢,你别以为我是在报复他,我只是单纯享受戏弄男人的乐子罢了。” 她看着时有凤眉头逐渐蹙起,然后深深拧着,接下来的小少爷可能会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她以前捉弄过的少爷公子,开始都如他这般天真无知的蠢,但后面谁不是粗脖子胀红脸,哪还有一开始那种“只有我能拯救你”的悲悯同情。 进退反转上下颠倒,她就享受把人捏在手心玩的滋味。 “哟,小少爷真是软着没脾气?发火都不会?听闻你比较擅长哭鼻子。” 时有凤浑身僵硬侧脸线条都在晃动,看着柔弱的可怜。 可他定了定心神,声音平静道,“胖虎娘她们并没在背后说你是非,她们只是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背后夸你把人耍的团团转。” 等着看赤急白脸的牛媚秋一顿,“是么,谁不在乎。” “倒是我更在乎小少爷被一个低贱肮脏的女人戏弄了是什么滋味。你刚刚还拍了我手腕,多么可笑又愚蠢。” 时有凤垂眸道,“如果你开心了,我也没损失什么,那你就开心吧。” 小少爷那极力维持碎裂的面容,再经不起一点攻击,像是一个快被欺负到碎掉,又故作坚强的小美人。 牛媚秋笑得花枝烂颤,“小少爷等会怕不是要给大当家哭鼻子吧,可大当家是真心对你的?他比我厉害,我都能骗过你,你又哪是他的对手。说不定他还到处炫耀呢。” 随后她自言自语道,“男人就是这样,旁人的真心只是他们的虚荣心。” 时有凤有些羞恼,“霍大哥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呀,气了气了。” 时有凤深呼吸一口气,“你在骗旁人,又何尝不是在骗自己?” “你自以为清醒自由的活着,无拘无束,享受这种下坠的爽快,但是你扪心自问你没深夜彷徨哭过?这种飘忽如浮萍的日子,你没空虚过?” 牛媚秋戏耍的神情渐收。 一种被戳中真身的惊慌难堪一闪而逝。 “正是因为你空虚,抓不住切实的日常幸福,所以你才以捉弄取笑人为乐子。” 时有凤看着她,她目光却越过时有凤的肩头,看到帘子外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牛媚秋嘴角勾了勾,不动神色道,“哦,小少爷知道这么清楚,是在男欢女爱放纵沉沦过?” 牛媚秋眼睛直勾勾的,露骨话让时有凤面容霎时通红。 她一看小少爷就个雏儿,倒是更加好奇是谁给他说的这些。 “没有,我清楚……是因为,因为我偷懒不想完成爹爹的作业,沉溺于玩乐。” “玩的时候飘飘然的很开心,但心里会不安空落落的,这时候我再去读书做题,就会有种得救,心落地的踏实。” “无拘无束的幸福伴随着空虚,只有承担责任与爱,才是真正的满足和幸福。” 牛媚秋听得神色逐渐复杂。 温吞吞道,“你是说你作业足够多,你才被压的不能喘气吧。” 乳臭未干的小少爷,认真的剖析她的心路。竟然能把读书和她放纵的□□联系在一起。 牛媚秋忍不住多看了时有凤一眼,那小脸还是红红的局促。 时有凤挺了挺胸膛,让自己肩背挺拔,一锤定音似的: “而且,我坚信你是个好人。” “哦,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知道。” “我可不是小孩子,别人夸两句就翘嘴巴。”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可时有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被夸就是会高兴啊。 “你要不是个好人,那起码是个好母亲。” “不好意思,我没孩子。”说着,她魅惑一笑,“要是有的话,那些男人床上喊的算不算?” 她期待时有凤脸色爆红,可人压根就没听懂,脑子也没想这是为什么。 时有凤严肃道,“因为你今年三十几岁了,可是你没有生孩子。” “这什么逻辑,万一我坏了身子不能生。” “不是,是你不想生,因为你不想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不想孩子有你这样的母亲。” 所以他才听到旁人说她心狠手辣,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杀死了。 “那想必你也知道我心狠手辣了……” “霍大哥都告诉我了,你是把孩子拖王大送下山找人领养了。” 牛媚秋看着时有凤没动静了,没笑也没眨眼,就这么探究的望着时有凤。 惊疑、恼怒、不可思议,随即复杂的神情变成了畅然一笑。 她叹了口气,语调还是轻轻柔柔的,只是这次多了一丝诚恳和欣赏。 “小小年纪还想的挺多。” “我还以为你只会哭鼻子满脑子都是你霍大哥呢。” 时有凤脸上蹿起热意,眼里都烧出了水意,他抿了抿嘴,郑重道,“你刚刚提的请求,你要是想我去找人说,我会去试试。” 牛媚秋摆摆手道,“你呀,太年轻了,丝毫不知道男人拜倒裙下的感觉,不过就你这容貌,只要勾勾手……” 话还没说完,帘子便被掀开了。 棚子里的两人齐齐望去,只见霍刃黑沉着一张脸。 “我说过,你离他远点。” 牛媚秋正准备开口,余光见小少爷突然惊讶而后落寞难受的低头,牛媚秋忽的灿然一笑,扶了扶发髻,施施然朝帘子走去。 “哎呀,这么大火气干嘛呢。” 她说着,在小少爷余光中,拿手指轻轻点了点霍刃的胸口。 “哎哎哎!真是翻脸不认人呢。” 牛媚秋手指还没伸进,就碰到冰冷的刀刃,霍刃歪了歪刀口,寒光刺她眼的哆嗦。 牛媚秋了无生趣的口吻道,“好讨厌,冤家。” 霍刃什么都没说也没看她一眼,直直进了棚子。 帘子落下一刻,牛媚秋瞥见小少爷醋意昂扬又羞臊通红的小脸。 哎呀呀,这可比捉弄男人有趣多了。 霍刃还没开口,时有凤就小声嘟囔道,“你刚刚凶我。” 说完,时有凤就擦身而过想要出去。 霍刃拉住他胳膊,“没有,凶那牛媚秋。” “受欺负了吗?” 时有凤抬眼好像要哭了,“你和她很熟吗?很了解她的样子,刚刚她跟你也熟的样子。” “不熟。” “这洞里,我就跟你最熟,都快睡一个被窝了。” 时有凤耳朵都烧红了,嗔了嬉皮笑脸的霍刃一眼,“霍大哥对谁都这么随便吗?” 霍刃严肃道,“我不知道,你可以问问老刀知不知道。” 时有凤觉得霍刃有时候太犯浑了。 棚子里闷热的厉害,时有凤眼尾泛着水意热的小脸绯红。 他出去了。 时有凤去了洞口,吹了会儿湿润的风雨。 湿冷新鲜的风夹着山里树木的清香,丝丝缕缕的灌入时有凤的衣领里,冒着热意的脖子凉爽了。 滚烫的脸颊也得了凉风的青睐,时有凤双手捧着脸,一会儿就温度如常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时有凤有些难以入眠。 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枕旁盘着睡觉的小毛。 小毛本来是两人褥子分界线,不偏不倚睡中间。 但是小毛夜里经常被霍刃偷偷捉去抱着睡。霍刃体温高,小毛嫌弃热,每次匍匐一会儿,等霍刃鼾声响起后,就悄悄跑到时有凤那边去了。 这边是香香软软的! 睡觉也不会压着它睡。 可这次小毛半夜被摸醒了,一睁眼,就见小少爷眼里清醒又思绪万千的疲惫,怔怔的望着黑夜出神。 小毛喵了声。 这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小毛通人性,起身仰头扯着哈欠,猫身前倾做了个拉伸姿态,时有凤小声道,“还是半夜呢,接着睡吧。” 小毛蹭了蹭时有凤的手腕,下一刻,时有凤眼前划过一道黑影,随即噗通一声响起。 时有凤眼睛都惊圆了,瞬间坐起。 这扑通扑下去霍大哥会受伤的。 可睡着的霍刃忽的伸出胳膊,抓住了作妖的小毛,小毛被捏的喵喵痛叫。 霍刃睁眼,恍惚看清手里的东西,睡意酣足半眯着眼道,“原来是好大儿。” 霍刃一把丢了猫,动作粗鲁带着怨气。 因为小毛不跟他睡,总是半夜偷偷去小少爷那边去睡。 伤大男人自尊。 霍刃准备倒下翻个身继续睡,余光见对面坐着的小少爷。 “咦,你怎么还没睡?” 他定睛一看,那小脸神色清明,满腹惆怅。 嘶哑低沉问道,“是有什么烦心事?” 时有凤低声,带着点沮丧道,“我在想白天牛媚秋姐姐说的。” 霍刃掀开被子起身,猫着腰去了时有凤那头。 他在时有凤好奇的视线盘腿坐下,“来来来,咱俩来个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抵足什么的……时有凤羞恼,顿时把褥子往霍刃脸上挂。 第33章 乌拉拉 两天后,时有凤把誊写好的佛经送给了牛青枝。 再见牛青枝,那空洞麻木的眼里有神了。见到时有凤把佛经送来,双手像是接宝贝似的捧着。 婆母金霞是见过一点世面的,年轻时在城里做过小摊贩生意。 但是因为每日摊贩收的各种苛捐杂税,小摊子开黄了。 小摊子卖的各种山里干货,有野菜蕨类、笋类、还有各种腌制的风味野味。这种东西口味好,秘制方法存两三个月都不是问题。 按理说靠山吃山,怎么都能活下去。 可城里名堂太多了,杀鸡宰猪都要收税,就收摊后自己把摊位打扫一番,还是逃不掉交清扫税,还有什么摊位费、道路修葺税……林林总总忙活一天,赚钱的钱全应付各种赋税了。 别说金霞以前摆摊的位置挨着书铺子,那铺子老板和衙门有些关系,每次还带好些衙役上她摊位白吃白拿。 金霞做生意想和气生财,可她男人知道了,直接带着村里的男人把人家书铺子砸了。 解气是解气了,但是也不能在城里干了。 不过回到村里还是好,起码杀鸡杀鸭没什么莫名其妙的屠宰税。 也正是因为在书铺子旁边摆摊,金霞知道这誊写的佛经多贵重。 她听路过的书生说字迹普通的手抄话本就得一两银子起步,她两个月都存不到一两! 更别提小少爷这字迹隽秀漂亮,看着就舒服。就佛经供着在那里都能让人踏实安心。 金霞眼里有光感激道,“小少爷有心了。” 张铁柱道,“谢谢小少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实在受不起,今后凡事有用得上我的,尽管喊我。” 金霞笑道,“什么叫用的上,做牛做马你也要努力争取。” 时有凤招架不住热情,有些局促,“这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 牛青枝捧着佛经的双手都在颤抖,他嗓子艰难吐气道,“对于小少爷是简单,可对于我们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佛经。上次小少爷开解后,我睡的踏实了,梦里孩子对我笑,说爹爹和父亲好好过日子,他后面会再回来的。” 时有凤看牛青枝,确实见他气色好很多了。 时有凤由衷笑道,“那就好呀。” “哎呀,铁柱你还傻杵着干啥,快把准备好的野味肉干、山核桃、松花蛋送给小少爷啊。”金霞见时有凤要走,忙催张铁柱。 “山野也没什么好货,小少爷别嫌弃。”牛青枝也道。 一家三人都十分热情,一直说时有凤不接就是嫌弃他们,最后时有凤只得接了。 这东西放在洞里,那现在就是宝贝。 谁天天吃白粥哪能闻着腥味,更别提金霞做的肉干一直都是竖大拇指的。 “小少爷能吃辣吗?要是能吃辣,我这里还有秘制的辣椒酱。我以前摆摊子时候,卖最好的不是卤味和干货,而是这辣椒酱。只要坛盖子一掀开,保管人都走不动道。”金霞提起这事,面色都骄傲起来。 时有凤眼前突然一亮,“啊,金霞婆婆以前是摆在林记书铺旁边的那家摊子吗?” “是的!小少爷吃过?” 时有凤摇头,“我很少出府,但是我一个朋友,满白经常偷偷溜出府去买卤煮、驴肉干。还说每次就要特意淋上一勺秘制辣椒酱才够味儿。他还特别喜欢吃香菜、蒜泥。” 金霞想了想,像是从几年前的记忆找到了画面,顿时细眼笑道,“哎呀,是那个孩子啊,是不是有点微胖,白白嫩嫩的,孕痣在鼻尖上。” “是的。” “这真是缘分啊,小少爷要是喜欢吃,下山后我天天给小少爷做。” 就这么又亲亲热热说了会儿,时有凤才带着小柿子回到了棚子里。 他们回去的路上,旁人都羡慕的流口水。 能从金霞那婆娘手里捞到好处,那非小少爷不可。 小柿子一路都蹦蹦跳跳的,吞了好几口口水。 旁的不说,每次金霞婆婆家自己开小灶,牛小蛋他们一群孩子就爬人家墙垣冒绿眼睛。 他虽然馋,可他做不来这些丢脸的事情。 小柿子觉得自己很骄傲,他没娘,可是他比他们有娘的都懂规矩。 他少闯一些祸,在天上的娘就会安心些。 小柿子这般想着,抱着手里的篮子,开心的要转圈了。他还没飘呢,小少爷就扶住他的肩膀道,“篮子给我,你去洞外面叫霍大哥回来吃。” “好嘞!” 小柿子立即朝洞口跑出去,可是没跑几步就改走了。 上次就是着急被王文兵抓着不放,他这次可得稳稳走好了。 洞口前是一片很大平地,用竹子、稻草搭建了很多畜牲棚子。 一群男人看着棚子里的鸡鸭牛羊眼睛都冒光,白粥喝多了,现在看到这些家禽都自动变成了香喷喷的烤鸡烤鸭烤全羊。 李大力咽口水道,“大当家的,就杀一只吃了吧。” 霍刃道,“一只也不够吃,那你就杀别吃,看着别人吃。” 李大力哎的垂头丧气。 “大当家,夫人有好吃的,好些羊肉干和野味,叫你回去吃呢。”清脆欣喜的孩子声传来,每个人都朝洞口看去。 李大力道,“大当家,有好吃的?我也来一口呗。” 霍刃瞧他,“你脸皮咋这么厚?有本事叫你自己婆娘弄来给你吃。” 牛四倒是笑嘻嘻问小柿子,“咋来的?” 小柿子也不怕人惦记,反正有大当家在呢,说出来羡慕死他们。 他大声道:“是金霞婆婆给的。” 牛四一听这话,下意识咽了口水。 金霞婶子一做饭,全村都飘香,手艺一绝,院子外狗和孩子都围满了。 可她人抠门的很,精打细算的。谁去她家地里摘一根大蒜她都门儿清,势必要当着人面摘回来一根。 这毫不吃亏的主,竟然这么大方了。 牛四道,“还是小少爷有办法啊,大当家你真有福气。” 霍刃脱下蓑衣斗笠,扔牛四身上,“少打歪主意。” 牛四瞠目结舌,他说什么了? 不知道大当家哪来的福气,真是让人羡慕。 霍刃没管旁边人艳羡的目光,洗洗手拍拍裤腿,进洞吃肉去了。 来到棚子里,小少爷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碗筷。 两碗肉干,一碗研制的洋姜,一辣酱碟子。 霍刃一进棚子就闻到扑鼻的香味。 看着乖巧坐着的小少爷,后者一脸开心的望着他来,这种感觉倒是不赖。 他鼻子闻嗅,“了不起,竟然能给这么多。” “我看小少爷今后,陪人家聊天解闷抄佛经都能养活自己了。” 时有凤哪需要做这些,但是这是自己得来的报酬,他还是很高兴,嘴角梨涡若隐若现的。 他自己其实也有点意外金霞的大方。以前,满白没少给他说老板娘抠搜,规定一勺辣椒酱就是一勺,勺还不满,时常手抖就更没多少了。 霍刃吃了口,洋姜沾辣酱,酸酸甜甜脆脆的,最后香辣味在口腔收尾暴香绵长,让人忍不住再吃一个。 小柿子吃的口水直流,嘴巴都辣肿了。 时有凤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霍刃瞧他,细嚼慢咽像小猫似的,“你就该学学小柿子,这样好养活,吃什么都香。” “怎么不见秀华嫂子?” 时有凤嚼着肉干,含含糊糊道,“给她留了一份,等会儿送去她家。” 霍刃道,“送她家,那东西能落她嘴里?” 时有凤不甚在意,“哪能怎么办,我想让秀华婶婶早日看清早日解脱。” “你这……算了,你玩的高兴就行。” 吃完后,时有凤拿着小食盒去找秀华了。 他之前只去过一次秀华婶子家里,见识到了她婆母的凶恶。 如今来到这大山洞里,更加直观感受到了秀华婶子过的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洞里的大锅饭只供应一碗清粥,要是吃不饱自己可以开小灶,这没人管。 秀华婶子负责做饭,可饭熟了,没有她的份。 两个儿子抱怨只有白米饭不好吃,要吃红烧肉、猪油爆炒的小菜,还要吃鸡蛋。 三个妯娌小叔子们也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婆母李春花直接叫秀华婶子来找他要点好吃的。 他因为和胖虎娘她们关系日渐热络,人家惦念着时府的恩德,每次加餐都给时有凤添一份。 时有凤吃不完,但也没想着退回去。 只给胖虎娘他们说,会把东西一起分给小柿子和秀华婶子吃。 几人都没意见,说全让小少爷自己处理。 只是提起秀华婶子,她们一干人都没说话。 后面时有凤也看出来是为什么,因为他每次给秀华婶子的鸡蛋米饭,她都会带回去给两个儿子吃。 但是秀华婶子在家里没地位,很少说话显得木讷哑巴,连带着两个儿子对她也是又吼又骂的。 多少有点看着气人。 时有凤身边从来没受气包,满白那张嘴骂起人来,他听着听着都要被逗笑了。 他身边的人众星拱月般的事事俱全的照料他,他也不曾操心琐碎糟心事。 他娘对他院子里的下人犯错惩罚十分严苛,他每每心软求情便能让下人们免受大的处罚,下人们承受他的恩情,对他照顾越发贴心。 后面慢慢长大后,他才知道,他娘算准了他的心软,也拿捏准了奴仆的心里,给他调教一批死忠的奴仆。 院子里的奴仆和他,都是困于某事不得自由的伙伴。 而此时再看秀华婶子,她不是也一样吗? 秀华婶子不是木讷老实,她只是沉默地接受残酷的现实,可骨子里的小姐矜傲让她又不屑辩驳解释。 时有凤感恩秀华的贴心照顾,是想带她一起下山的。 于是,他在山洞里就特意观察她婆家的性子。 秀华婶子的婆婆李春花又在数落她了。 “小翠,你嘴巴勤快一点和胖虎娘她们说说,你看这碗里有几粒米,孩子都饿瘦了!” “小翠,关在棚子里的鸡鸭羊,你要割点草给它们喂喂,来到洞里后,不要以为能把活赖掉,你这些妯娌们都在忙着打草鞋缝蓑衣,就你一天跑东跑西。” “跑东跑西还没拿着好处。真是榆木脑袋。”李春花说着的时候,眼睛斜斜不满朝洞里看了眼,这一看就看到了时有凤。 绷着的长脸霎时堆笑,“哎呀,小少爷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真是稀客哟。” 一旁看热闹的李腊梅嘴都瘪歪了,这变脸绝活不愧是活了一把年纪的。 李春花在笑,时有凤却背后发毛,心里没底气。 以前他在府中靠父母搭建的安乐窝无忧无虑的活着,现在卧龙岗靠霍大哥背后护着,他脑子又没傻,分明看得清楚就连小柿子都比自己有生存能力。 时有凤看着这个李春花,心里升起无能为力的委屈,好像离开时府他什么都做不成。 他总不可能说一句话就让人乖乖听他话,不欺负秀华婶子了。 果然城里人说的都没错,他真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眼里起了雾气,面前的李春花笑着笑着面色突然慌张惶恐起来了。 “呀呀,小少爷夫人吶,我我可没吼你啊。” 李春花可听说了,王文兵把小少爷凶哭了,被大当家罚打一头野猪回来。现在都还拉不到人一起捕猎,一个人下雨天捕猎,不是等着被野猪吃吗。 眼见小少爷掉一颗眼泪,李春花就吓得心肝一颤。 一旁李腊梅不嫌事大,高扯着枯老的脖子大声嚷嚷道,“大伙儿看来看啊,李春花又欺负小少爷咯!” 眼见有人朝这边看来,生怕又招来一群人围观,李春花来不及凶瞪李腊梅,只压低嗓子急急道,“我可没吼你啊。” 时有凤抿着嘴角,实话实说,“你没吼我,是我自己觉得委屈。” 老天爷啊,这话一说出来,李春花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春花忙抢过秀华婶子手里的背篓和割草弯刀,“秀华啊,快去快去哄哄小少爷。” 这会儿知道秀华秀华的喊了。 刚刚不是喊小翠吗,小翠是他身边的丫鬟。 这家人也太欺负人了,还给秀华婶子改名。 时有凤把食盒给秀华婶子,“金霞婆婆给的一点吃食。” 秀华觉得贵重不好接受,可没待她拒绝,一旁的五岁小儿子就把食盒抢了去。 秀华忙道,“小石头,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小石头拎着食盒早就跑进棚子里去了。 秀华歉意地看着时有凤,时有凤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东西就是来吃的呀。” 秀华也无可奈何,又怕小少爷在这里委屈便带着他走了。 两人走后,李春花原地呸了下,指着李腊梅道:“等会儿再收拾你个老不死的。” 李腊梅眼尾褶子都乐开花了,“正好我闲的嘴巴发苦,老姐妹陪我说说话。哦,老姐妹嘴巴还说的动吗?一天天的操心你家王二狗和牛寡妇,转头又对秀华骂个不停,哎呦,我就说这些小辈太不懂事了,让你这把老骨头入土了都不安生。不像我家牛四啊,天天傻傻的只知道跟着大当家后面干活哟。” 李腊梅阴阳怪气一顿,李春花正想和她吵,一想到活还没安排完,先转头安排其他儿媳妇去干活。 李春花刚交代好任务安排,就听棚子里传来一阵哭闹嘶吼声。 墙头上的李腊梅竖起耳朵一听,瞬间嘴巴都裂开,露出松掉的大门牙。 “这是我娘的,你凭什么抢着吃!”小石头哭喊道。 棚子里加其他妯娌的孩子,一共五个人。五个孩子见肉干就像是狼崽子扑食,三条肉干怎么都不够分。 而后传来另外几个孩子的声音,都嚷嚷着见者有份,谁拳头大谁就能吃。 吵得天翻地覆,最后孩子们打架,把棚子都打垮了。 李春花一把老骨头压根不是一群孩子的对手,最后拄着拐杖叫他们平分。 小石头脸被抓花了,嚎叫道,“一共就三根肉干,全被大哥吃光了!” 李春花见孩子们把棚子都打垮了,还惦记着吃,一巴掌打下去,把小石头打的偏三倒四晃。 李春花扯着脖子望洞口的人影,小少爷那背影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底子里淬了毒。 明知道她这儿孩子多,故意拿三条肉干让他们打架! 她那斜眼阴怒的神情,李腊梅一眼就知道什么意思。她瞧得通体舒坦,眉宇间的老气都松开几分,“你这么想,谁还敢给你家打交道,便宜没占满,还怪人家不是咯。” 时有凤带着秀华婶子一离开,时有凤就朝秀华眨眨眼。 哪还有刚刚那受欺负的委屈样子。 秀华松了口气道,“我真以为小少爷受委屈了。” 装乖掉眼泪,几乎是时有凤的绝技。 不然怎么让他铁腕作风的娘、动不动就阴暗暴躁的姐姐心软,手足无措的顺了他的意呢。 哎,虽然想着想着,就真的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无助无用的委屈了。 时有凤摸了下嘴角的泪珠,目向远方,“山洞外雨停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几千人都住在洞里,洞中气味着实难闻。 此时山雨停歇,郁郁葱葱的树木像是野草被人随意割了一刀“残垣断壁”。 原本荆棘丛生的树底下被暴雨冲刷的干净,裸露出黄褐色相间的土壤。 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但更多是山风湿润把嫩芽变深绿的勃发,是藏在暴雨洪流中的生机。 霍刃把洞里的男人全都轰出来捡树枝。 那场面漫山遍野人声鼎沸,丝毫没有洪灾的担忧之情。 冲没了就冲没了,反正他们靠打家劫舍维持生计,又不靠天吃饭。 时有凤听着这远处轰隆隆的山涧洪流,心情实在笑不出来。 不知道城中灾情如何,他家人有没有事情。 “咋的了,我的小少爷,听说又哭鼻子了?” 雄浑打笑的男人声音响起,时有凤一回头,就看见霍刃手里抓着一把野花递过来。 “都是地上捡的,看着有些不新鲜,但是好歹是花不是。” 红艳艳的杜鹃花,老大一把,霍刃递来时遮住了人半个脸。 人面鹃花相映红。 时有凤低着头道,“不要,脏脏的。” 小柿子跑来,笑嘻嘻道,“我来抱着吧,小少爷不好意思啦。” 时有凤脸不争气地热了。 霍刃把花给了小柿子,严肃道,“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又让小少爷害羞了。” 时有凤抬头,摘了一朵花砸向霍刃。 以为霍刃会躲或者会拿手挡,结果都没有。 霍刃张开了嘴,叼住了砸来的花。 “好吃,谢小少爷赏赐。” 一个大男人生的猿臂蜂腰又五官苍劲深刻,嘻嘻闹闹的吃花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霍刃道,“好吃的,酸酸甜甜的,不信你试试。” 时有凤将信将疑,摘了一朵杜鹃放嘴里,汁水鲜嫩染红了唇瓣,他垂眸细细品着舌尖味道,咀嚼间洁白的齿缝隐约可见粉粉的舌尖。 霍刃只瞥了一眼就扭头,眼珠子忙碌又空洞的望天。 经过这么一闹腾,时有凤内心的阴郁散了些。 “真的好吃。”时有菠萝涡比杜鹃还好看,整个脸也似红艳艳的杜鹃令人挪不开眼。 “霍大哥?霍大哥?天上有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时有凤随着霍刃视线望去,天空下干净的很,只一片乌云,“霍大哥神情凝重,是又要暴雨了吗?” 霍刃低头看了人一眼,低咳一声,“是的,不过一时半会不会有雨。” “秀华婶子,你可以带着小少爷去干净的地方逛逛。” 这话说到时有凤的心坎上去了。 他第一次上山,第一次见到府中园林外的林子。 可他想霍刃陪着他去。 眼巴巴的望着霍刃。 眼里永远带着水润的光,此时还有些亮晶晶的期盼。 就像小毛看到他从鱼塘捡来一条翻肚皮的死鱼一样,令人拒绝不了。 “我现在不行,后面有时间带你出来。” 那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睫毛低垂还有些湿润的雾气。 心弦微动,霍刃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已经落小少爷的脑袋上了。 小少爷抬眸,眼里又微微亮了。 霍刃摸孩子似的,轻轻摸了下,“乖,今天真不行。” 时有凤扭头就走了。 步子着急,像是气冲冲的。 秀华没忍住出声道,“大当家的,你还记得小少爷风寒喝鸡汤那天吗?他其实口渴浑身冷的厉害,但是他不好意思麻烦你,也知道那屋里没烧热水的条件。” 秀华说完,霍刃也意识到小少爷好不容易提要求怎能被拒绝。 他想要追去,但李大力从时有凤对面走来,后者还对时有凤瞧了又瞧。 霍刃顿时笑意和善,“看什么呢。” 李大力背后莫名生寒,摸不着头脑道,“大当家给小少爷单独开小灶了?我看他怎么红光满面的。” …… 霍刃闻言嘴角才扬了扬,真容易害羞。 只是现在他确实没办法陪人逛。 现在雨停了会儿,他召集了一干人下山查看村子受灾情况。 李大力见周围人都还没过来,给霍刃吐起了苦水。 李大力试探道,“大当家的,你是不是不让我们当土匪了?” 霍刃沉声道,“你听谁说的?我们不当土匪靠什么吃饭?” 李大力像悬着的心落地了,双手一拍,苦大仇深道,“我家里那几个母老虎……” 霍刃道,“不是爱妾了?” 李大力还有什么装蒜的颜面,整个山洞里谁不知道他现在的家庭地位了。 一只母老虎一吼,七只一应和,李大力恨不得挖个地洞钻。 他苦哈哈道,“我那些主子们不准我今后下山了,以前她们也没阻止啊。” “一问才知道,是小少爷背后给他们煽风点火。” 霍刃散漫的目光忽的凛凛瞅人,“哦~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技不如人输给了小少爷。” 李大力丝毫没发觉霍刃的神色,自顾自倾吐苦水: “说要管住家里男人不要他们下山,抢回来的东西还没有女人哥儿们的份,还要防止冷不丁带个女人哥儿回来。到时候家里人口一多,张嘴吃饭的多了日子更难过,不能放任我们男人下山,要把男人管起来要让我们听话。” 李大力见霍刃蹙起了眉头,还暗戳戳的道,“我看那小少爷表面看起来只知道哭,可私底下还能耍心机,大当家小心被骗了。” 霍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口若悬河的李大力,“继续。” 李大力得了“鼓励”,更加掏心掏肺说的起劲儿了,“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这种娇滴滴示弱的女人我见多了,等你心软后,背后猝不及防给你来一棒。” 李大力说完等着霍刃赞同,然后两人再心路交谈一番,那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啊! 霍刃拍了拍李大力的肩膀,目光同情。 李大力:? “你回头看看。” 李大力眼珠子还没转过去,仅仅一个余光,就被身后胖虎娘吼出的“李大力”震跑了。 但是…… 他插翅难逃。 七八个女人围成了一圈,“女人你见多了?你背着我们还有几个好妹妹!” 李大力连忙扯着嗓子喊大当家。 霍刃掏了掏耳朵,看热闹似的站的远远的。 女人们围拢之前,李大力熟练的抱头下蹲。 周围赶来的男人都看笑话。 霍刃却想李大力刚刚说的话。 小少爷娇气爱哭,动不动就红眼睛红鼻子,眼里像是常年不干的湖泊,时不时就掉出几粒小珍珠。 乖巧顺从的几乎没有脾气和他个人想法。 没想到背后却看出了他的意图。 还能顺着他的意图去想办法推一把。 这可不加深了每个家庭的矛盾,最后男人都来找他裁决。 虽然像李大力这样怕老婆的家庭是少数,但要是多数家里都闹起来,女人都是个顶个的凶悍。 霍刃又不禁想起之前时有凤说的,“这里女人没有人能让她们安静说话,所以她们只能撒泼剽悍了。” 小少爷,看起来天真懵懂,但确实好像什么都懂。 时府是怎么养的,怎么能养这么乖巧又懂事。 霍刃心想,小少爷是他养过的最乖的小猫咪。 最乖的小猫咪时有凤,因为羞急了脸,埋头走路,一冲冲到了……他抬头一望,四周树木葱郁,完全不知道在哪儿。 但好在秀华跟着他。 一回头,其实就在洞门口旁边的小路上。 毕竟,也就洞门口有铺垫的木棍路。一是防滑,尤其洞里有老人,会时不时出洞口看天气。二是,方便冒雨捕猎的男人把脚底的厚厚泥土在上面擦干净。 不然山洞里不注意卫生,雨还没停,每家每户讲究不同就要打起来了。 就时有凤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气脚,能走到哪里去。 “小少爷,后面路就别去了吧。”华秀婶子笑着道。 时有凤被笑的脸又隐隐发热,双手捂着脸,站在原地没动。 霍大哥怎么这样呀,当着这么多外人面摸他脑袋。 可是,他又一下子就走了。 旁人会不会笑话霍大哥呀。 时有凤脸越想越红,先不想霍大哥了,秀华婶子怎么还在笑。 时有凤扭头,望山望树望地上,目之所及的湿润翠绿都遮不住他一副欲遮还羞的情态。 忽的,时有凤漫无目的的眼睛一定——不远处的合抱树木下小坍塌了一块,上面冒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菌菇? 时有凤只在书中见过插画。 都是他爹爹偷偷塞给他的。 青头菌吧。 时有凤伸手去摘,想把这个作为回礼送给霍刃。 不过,他俯身凑近,发现树下冒出了一块石碑。 石碑约莫长半丈,宽三尺半,雨水冲刷了泥土,露出了密密麻麻模糊不清的字迹,看着历史悠久斑驳老旧, 秀华婶子也瞧了眼,开口道,“可能是老祖宗的墓碑。” 秀华婶子要是早说片刻,时有凤铁定绕道走。 就和大多数路过的村民一样,看一眼也不会看在眼里,还有点抵触。 但时有凤一眼扫去,眼里跳进了几行小篆字。 ——康景三十二年,我等人来此地已有三年,三年间开荒拓土田地千余亩,荒野深山初见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带来的存粮告罄,但这个秋天定会有所收获。 ——康景三十五年,村子迎来第一次大丰收,牛家兄弟家里添了双生子,几百兄弟们带着内眷一起酿酒,埋下女儿红,想必若干年后卧龙岗必定男耕女织欣欣向荣。 此后几条都是些今年收获成果,来年期盼风调雨顺的句子。 康景……这不是两百年前,前朝盛世的年号吗。 时有凤面色疑惑,很快就看到下面一条。 大概写的是,康景六十年,听闻康景帝驾崩消息,全村守国丧一年,哀悼先帝贤明,言辞悲切字字表忠心。 一般国丧,普通人守一个月就行了。 这个村子竟然守丧一年,可见和康景帝关系密切。 但是后面又无一字记载关系。 后面石碑上雕刻的字迹好像换了人,大概前面那个人垂垂老矣没了力气,换了有力的后辈继续记载。 内容也是差不多写今年收成、灾害情况,以及村子里重大变化。 看得出来日子过的还不错,有学堂,有武馆,有大夫,甚至连染坊都开了起来。到了三月三还会举办相看的朝花节,九月九会登高望远朝故土遥拜。 但后续一百年间,洪灾和瘴气肆意,村子存粮吃光了,欢乐祥和的好日子一去不返,后面记载的文字都冷冰冰的。 ——文启四年,旱涝交加,树皮都啃光了。我们快支撑不下去了。村中后辈说要出山谋求生路,被亲爹牛天罡牛族长驳回。 ——文启十年,牛天罡族长逝世。临终遗言有三:一是继续守山叮嘱后辈不能忘记使命,二是杀了要下山的人,包括他的儿子。三是我朝定会国祚绵延。 时有凤看到这里,内心震惊。 什么使命不能出山,连自己的亲子都要杀。 这不是愚忠了吗? 饭都吃不饱还怎么守山守住使命呢。 不止时有凤这般想,后续记载也是这样的。 是一份告先人罪责的自述。 简单来说就是:活不下去了要出山,守山的秘密传承就此中断反而更利于守山。 石碑记载到此便结束了。 时有凤看了下是年份,是距今八十年前。 那会儿正好是新旧王朝更替。 新朝皇帝得位不正,原本是首辅大臣趁前朝天子年幼,逼小天子写禅让书。 所以卧龙岗到底守的什么秘密? 难道真像村里流传的,是前朝金库? 如果真是金库,那因果关系又不成立。 村子里人饿的要死了,树皮都啃光了,按照这群土匪作风,难道不会取来用了? 时有凤想到这里,突然一怔。 这些先人之前可不是土匪,他们是忠孝之辈,宁愿饿死也要守住使命。 只是一代代下来,天灾不断靠天吃饭难活命,村子里人心渐渐变了。 最后到了老当家一代,他鼓动了村民迈进了匪道。 饶是如此,村里的人还是没动过金库。 宁愿断了守山传承,也要守住让国祚绵延的本金。 时有凤心情有些复杂。 先辈们想看男耕女织欣欣向荣,要是知道后人变成了土匪窝,会不会自己掏刀剿匪。 34-44 第34章 啥啥啥 时有凤盯着那块石碑看了许久,越看神色越惊讶。 像是于葱郁山间被扯进漫长又久远的他乡,时不时蹙眉又忽而展颜高兴,最后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 老气横秋的,小脸还一副感叹沧海桑田一般世事难料。 看一块碑文便沉默不语久久叹息,换做旁人定是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可小少爷不是的,他几乎有一颗透净不染尘埃的赤子心。 秀华婶子好奇问道,“小少爷可识得这上面写的什么?” 秀华家里是小富商,是能识文辨字的。不过楷书是通用书写体,这种小篆一般只存在晦涩的原版竹简史集和一些石碑、陶瓷玉器纂刻上。少有人识得小篆。 “写了……”蹲久了腿脚发麻,小腿颤颤乏力,时有凤起身差点偏倒。 秀华赶忙伸手去扶住他,这一接触手腕,发现小少爷又清瘦了,白白细细的不足一握。 秀华也不关心这墓碑写了个什么了,眉头微拧,“小少爷,你不要把鸡蛋都给我了,你都饿瘦了。” 连续吃了五六天的清粥,别说孩子了,就连洞里的大人都憋不住了。 好些男人冒雨摸进山里打猎,但是山雨危险湿滑难走,野物又都缩进窝里,水雾蒙蒙哪看得清东西,往往都是空手而归。 如此这般,男人为了填饱肚子,只能向女人们示好,看人脸色偶尔得个荤腥。 所有人都摸着肚子馋嘴闹腾,唯独小少爷每天都安安静静的,脸上时不时挂着梨涡,像是无忧无虑的。 完美的像是没有脾气的布偶娃娃。 秀华自己以前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小姐,自然知道锦衣玉食是什么,又知道身为娇宠的主子应当是什么脾气。 和这里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她刚来时心高气傲,对所有一切都不屑一顾。也是在那时,她拒绝了胖虎娘她们的帮助,认为她们也是土匪们的帮凶,甚至瞧不起她们的粗鄙撒泼。 她以前的婆子丫鬟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得体知礼,她怎么会接受她们的援助。 但是后来……她一身傲骨被碾碎,小姐尊严化作行尸走肉的木讷。好像这样,她仍旧活在自己的心里,而不是每天一遍遍的被打骂欺辱。 后来有了孩子,她就把所有的期待和自由都给了孩子。她得不到的爱护和尊严全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再后来,小少爷来了。 她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她自己苦,但她想要小少爷在这里安心受到爱护。 她喜欢看旁人讨好小少爷的样子,好像她也沾了光。这样她尘封的记忆又活了,让她感到莫名的得意和骄傲。 因为这才是区别,这群土匪窝不过也是她曾经踩在脚下的奴仆。 她这些想法,小少爷一概不知。 她渐渐的也迷惘了,越发对小少爷好奇起来。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怎么没一点脾气,温和的像是一团面。 她开始觉得,应该是家人太溺爱小少爷了,他不需要张口不需要费心就能有许多关爱和照顾,所以性子软的像个孩子。 可小少爷又时常乐观开朗,总开解她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前途,只要她想改变,那她就能改变,而不是像他哪里也去不了。 随着日子相处加深,秀华也明白了小少爷性子形成的原因了。 可能小少爷内心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所以,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他从没提出过什么要求,不论是对大当家还是对他们。 小少爷太乖巧了,就连她原本带着杂质的照顾,也变得干净了。 此时,秀华摸着小少爷的手腕,决定找个机会给大当家说说,能不能派人去打猎改善小少爷的伙食。 时有凤看着秀华婶子突然目光怜爱,低头看自己的手腕,有饿瘦得这么夸张? “可是我没觉得饿呀。”时有凤捡起地上的青头菌,拇指和食指小心的捏着菌柄。 轻轻的捏着来回的看着,一脸写满了:也不知道霍大哥喜不喜欢。 秀华婶子笑道,“是是是,小少爷是有情人饮水饱。” 时有凤羞臊的嗔眼,秀华婶子这才没逗了。 两人石碑前驻足一会儿,捡断树枝的男人们路过,见小少爷像是对这石碑很感兴趣,开口道,“这墓碑,看久了可要不得哦。” 那男人说完,嘴里飙出一口痰砸在石碑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先人,总之都不是个好东西,不知道保佑子孙后代,害得我们现在又遭天灾。” 时有凤看到恶心又神情复杂,祖宗要是泉下有知,定要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哦。 而且,你们老祖宗传下的精神你们悟到了吗? 老一辈人说老当家得位不正,因为没经过山洪迁洞的考验,只有顺利保护住村人,才是先祖认可的大当家。 这点据说被老当家当时反驳,说他们把苦难当赐福简直愚昧可笑,都是些哄人的把戏。 时有凤看完碑文记载后,才明白为什么有这个说法了。 老一辈人不是崇拜苦难,把山洪当做先人赐福的考验。而是这里暗含一种引人朝前看的坚韧乐观精神。 山洪是天灾不为人所左右,可天灾下的人是消极悲观还是团结互助共度时艰,这点是人可以决定的。 所以,有智慧的先祖为了驱除族人对天灾的恐怖,把天灾披上赐福考验的外衣,同时把这个也看做对大当家的考验,那么这样或多或少会清扫村民心头的阴霾恐惧。 洪水一过,百废待兴,人心齐力,日子会慢慢过好。 这都是一代代先祖庇护族人的最好证明。刻在骨子里的信仰,会让他们不会过度悲观恐惧,而是把这当成一种全族的试炼。 可惜,到上一代,走偏的厉害。 “你看得懂这个石碑上写的什么?” 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时有凤回头。 是小文。 只是与声音不同,小文目光直直的看着他,带着探究。 他记得,往日小文见他都红着脸低着头,这会儿是怎么了? 好像一种长久蛰伏的阴狠动物,剎那间窥见一□□饵,忍不住探头露出真面目。 有些违和的别扭。 时有凤没多想,看着小文手臂上的愈伤,想来又被浣青打了。 “小少爷,你认识吗?”小文走近一步,目光坦然又温和好奇地盯着时有凤。 “看了许久没辨认出来,有些头晕眼花。” 这石碑上写的是断了守山秘密,那他自然不会再惊扰先辈的遗嘱了。 秀华婶子一听,忙扶着时有凤的手,嘴里对那石碑念叨,“老不死的,不要瞎念叨。” 这是本地的风气,看见坟墓要对坟墓说不要多嘴,不然坟墓里的人念叨几句,生人就会头晕眼花找不到北。 秀华也觉得晦气了,扶着时有凤走了。 时有凤回棚子休息了会儿,睡了半个时辰,小柿子就在一旁守着他。 时有凤睡了一觉后,四肢都活力蓄满,见小柿子坐在凳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宣纸上的字迹看。 细看,那小嘴还不停的蠕动。 “你嘴里念叨什么呢。” 小柿子回头,“呀,醒了。是我娘的名字,嘿嘿,我想着对佛经念叨佛祖肯定能听到的。” 小柿子见时有凤没表态认可,追着说道,“洞里人都传开啦,说牛青枝哥哥能好,都是烧了佛经。” 时有凤笑了,“好,这就给你娘誊写一份。” “不过这之前,我们去把图纸给老篾匠看看,看他能不能做出小玩具。” 小柿子期待又犹豫。 老篾匠真的阴晴不定是个怪老头。 他之前看到他发疯拿刀追着一群孩子跑。 不过,他总不会这般对小少爷的吧。 老篾匠住的地方在洞口,他自己用竹子打了一个竹屋,在这洞里倒是独一份。 旁人艳羡,又觉得一个孤寡老汉瞎讲究。 时有凤找来时,老篾匠那一块地方推满了竹子,好些男人拿蔑刀劈竹子,正在做竹席等规定的物件。 一看就看到老篾匠拿着刀和牛大蛋打架,周围男人倒是都拉着老篾匠,还说他做的过分了。 牛大蛋手里拿着一大串枇杷,枇杷半青不黄还不能吃。枇杷树是种在洞口外的平地上的,有成年男人大腿粗,亭亭如盖,在山风雨里飘摇又屹立不倒。 这树据说是老篾匠十几岁时种的,如今牛大蛋的奶奶李腊梅因为受了风寒有些咳嗽,所以牛四就叫儿子去洞外摘些枇杷果子熬水喝。 李春花听闻动静跑来道,“老篾匠,你也太吝啬了,只是摘几个果子治病,要不然让人一直这样咳嗽?你要是不怕,我这就把老姐妹塞你这儿来,反正你那竹屋,睡得下两个人。” “老汉又不知羞,一个人住非要搞人家两人大的竹席子。” 老篾匠手里拿着刀,眼珠子撑着眼皮显得倔,嘴巴瘪着一条直线,话也不说,就拿着手里的刀砍牛大蛋。切确的是砍向牛大蛋那条拿着枇杷的右手。 牛大蛋有些惊慌,十六岁的少年连连往大人堆里扎。突然看到时有凤来了,大喊夫人给他做主。 众人齐齐朝时有凤看去,就连老篾匠也顿了下,手里举起的蔑刀僵硬的放下了。 时有凤听了牛大蛋的话后,顿了下。 牛大蛋说完就准备溜,其实他打心底里就没怎么尊敬“夫人”,始终觉得时有凤只是比他大两岁的小哥儿而已。 牛小蛋甚至做好了开溜的准备,防备着老篾匠又突然发疯。 可小少爷还没开口,老篾匠就出声了。 “要我放过他也可以,时少爷要帮我誊写一份佛经。” 洞里都传来了,把小少爷写的佛经说的神乎其神。 牛大蛋此时再看向时有凤,眼里莫名有些圣神的尊敬。因为老篾匠都开口要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倔老头都开口了,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 可小少爷会同意吗? “行,不过我还想请老人家看看,我这图纸的小玩意能不能做出来。” 老篾匠抬眼拿眼珠子瞧他,执拗问,“老人家?我有很老?” “啊,没有,抱歉抱歉。” 老篾匠却没多在意,只是摸了下手背上的枯瘪又突兀的经脉,喃喃道,“是过了好几十年了。” 闹事很快就散了,各人开始忙个人自己手头的东西。 老篾匠看了眼图纸,都是些蹴鞠、竹马等小玩意。 就这样直接给他说就好了,还用的浪费纸? “可以做。” 时有凤道,“你要祭奠的亡者姓名,我誊写佛经需要知道。” 老篾匠老手剖竹丝 丝丝如发都不会抖一下,此时却不自觉细细抖了。 他双手后背,低声道,“李朝河。” 时有凤点点头,小柿子却一脸惊讶,这名字不是老当家的吗? 回去的路上,小柿子给时有凤说他有点事要打探一番。 时有凤自己便先回到了棚子里。 没一会儿,小柿子就跑回来了。 他疑惑道,“我刚刚问了胖虎娘,他说老篾匠以前和老当家关系好的穿开裆裤长大,后面老当家落水后像是变了个人,两人闹翻了,没想到他还惦记着情谊呢。” 而且他来的路上看见老篾匠又盯着洞外枇杷树走神,据说这树也是因为老当家年轻时说喜欢吃才种的。 “而且老篾匠不给牛大蛋枇杷,是因为他不喜欢李腊梅一家子,好像是因为牛家男人以前是率先簇拥老当家下山抢劫的那批人。” 时有凤也就听一耳朵,心里惦记着先抄写小柿子娘的那份佛经。 傍晚喝粥的时候,一群男人回来了。 还没进山洞呢,一群男人们就嚷嚷饿死了。 女人们问起山下情况,被男人凶了一嘴,说没见饿死了吗,还不让人先喝口粥? 这话要是在家里,那自然是把女人吓得服服帖帖的。 但是在山洞里,一群女人都被胖虎娘她们影响了。这里女人气势足,胆小的也有较劲儿的心了。 最后一群女人七嘴八舌逼的男人们老老实实说情况。 男人们说山下情况不容乐观,山都下不去,远远看洪水都淹没了屋顶,好些草垛、破布衣襟都飘在瓦片上。 洞里人都叹气,但好像也没太过惊讶。 他们这里位于群山峻岭的腹地低洼处,每十几年就来一次洪涝。 男人们也顶多抱怨洪水退去后的房屋修缮重建,至于多的,也不用想。 下山抢就是了。 男人们抱怨嘀咕着,洞里人的想法都摆的明明白白的。 时有凤听后,大概想霍大哥的改革想必又遇到阻碍了。 要是下山风调雨顺,良田土地能耕种,倒是能让土匪有几分不下山抢劫的心思。 可现在,土匪们只会觉得老天不让他们种田,天生土匪命。 时有凤想到那石碑上的记载,轻轻叹了口气。 他站在历史之外,看到了一群忠肝义胆的人来这深山蛮荒之地,想要打造一个世外桃源。想安居乐业的守着使命,但天灾人祸让这里渐渐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土匪窝。 时有凤脑袋里忽的飘来一个莫名的想法——霍大哥和这群先人有关系吗?他为什么要改革土匪窝带他们走上正道过好日子呢? 时有凤手写酸了,搁笔抱着猫在棚子里发呆。 石桌上放了一排竹筒,里面插满了红艳艳的杜鹃花。 霍大哥也快回来了吧。 棚子外,突然有人道,“大当家的怎么还没回来?” “他比我们都先回来啊。” 山间洪流肆意,几十个男人都是前后相互照应,不敢单独走。 更何况,他们饿几天了,山里的猛兽也饿几天了,此时雨停,要是碰见野兽不得没命了。 这想法,几乎在一众男人眼里一闪而逝。 山洞诡异的安静下来,洞口嘀嗒嘀的水珠声声入耳,昏暗的壁火在微风中闪闪,男人们相互看了一眼。 那一双双连日来温顺蛰伏的眼神,逐渐暗流涌动野心勃勃的暗喜。 时有凤抱着猫出来,那齐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似茹毛饮血的野兽。 时有凤本能的想缩进棚子里。 细白的手指紧了紧怀里的小毛,像是慌乱狂跳的心脏有了遮挡的屏障,也叫人看不见他的害怕。 他抿着嘴角,又渐渐松开,最后视线朝一众男人望去。 时有凤昂着下巴目视周遭,“霍大哥还要等一会儿才回来,他去伏虎洞了。” 伏虎洞是什么地方?全村人的刑罚之地,三当家就是被拖进喂蛇了。 一众男人眼里凶光没了,这几日霍刃又是逗孩子又是摘花逗小少爷,他们都忘记屠夫的赫赫威名了。 众人收回了凶暗的目光。 原地定住没动,像是捕猎的凶兽在犹豫攻击还是撤退。 时有凤抱着猫,目不斜视的穿过人群,男人们高大成壁遮着微薄的光线,时有凤好像走在一线天的峡谷夹缝中。 闷沉、阴湿、昏暗、蛰伏的呼吸。 心跳噗通在狂跳。 面不改色,唯独他怀里的小毛知道他多紧张,手指在细抖,湿热的手心深深的陷进毛发里。 “喵~” 时有凤低头松口气,“小毛想爹啦。” 软软糯糯的,若无其事的走向洞口的胖虎娘她们。 一步步穿过男人夹缝的道路,一个个魁梧高大的身影像是淹没在崇山峻岭的野兽,时有凤一步步走出来,腿几乎软了。 比他腿先软的,是他的目光。 近乎哀求的望着胖虎娘她们。 女人们对视一眼,而后看向洞里情况,一下子就懂了。 说去了伏虎洞只是震慑的借口,实际上小少爷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胖虎娘她们纷纷拿起弯刀、木棒、火把,准备出洞去找人。 看好戏的浣青,倒是对喜欢哭鼻子的小少爷这反应刮目相看,想了想,“我也去。” 随即,山洞里的妇人哥儿好像都懂了。 大当家不能出事,不然她们又会被男人压的死死的。 越来越多人起身出洞,就连牛小蛋和胖虎七个孩子们都要跟去。 男人里,李大力抓抓脑袋道,“我婆娘都去了我也去。” 张铁柱道,“我是肯定要去的。” 王大也去了。 牛四琢磨了下,不去要是霍刃回来了有的苦头吃,总之去比不去好。 外加他儿子说小少爷帮了他,算是落了恩情。 于是他也出动了。 这样下来,洞里绝大部分人都动身了。 王文兵看着暗暗咬牙切齿,同时又咒念霍刃最好被山间野兽吃掉了,或者被冲走掉崖下。 同时吩咐他手底下的人,洞口就那么大,几人成排走着,定会拥挤不畅。 于是,一洞里的人出洞口,前面乌压压的一直走不动。 有人暴躁脾气大喊,“前面是在捡屎吃吗,磨磨蹭蹭的,天都要黑了!” 王文兵暗喜,越黑越死的快。 时有凤也知道天色一晚,找人就越困难,急得鼻尖都冒着细汗了,眼神焦急地冒着水亮的光。 忽的,有人从最前面喊道,“不用去了!大当家回来了。” 细微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如鸡。 这安静里酝酿着惊喜、遗憾、不甘,不待这些复杂的情绪爆发出来,只听胖虎娘那嘹亮的嗓子道,“哎哟,真是真是……” 人群分水岭似的分开一条道,只见大长腿上短褂子湿淋淋,腰间寒刀锃亮逼人,脑袋沾着树叶子的大当家出现了。 逆光雨雾里,肌肉遒劲似小山鼓动的双臂抱着小少爷,小少爷脑袋无助似的埋在人胸口里,只那一截若隐若现的细白脖子在微弱的起起伏伏。 苍天,又哭了。 众人顿时心里胆寒。 王文兵看见哭就下意识后背发毛。 霍刃抱着人走近,目光凶而内敛的扫了一圈。 “你们谁又趁我不在,欺负小少爷了。” 音量不高不低,但却声如洪钟在洞里环绕,撞的众人耳膜阵痛。 没人出声。 霍刃脸色彻底垮了。 要不是小少爷被人欺负狠了,怎么会在洞口一看见他,就扑到他怀里哭? 平时那么害羞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少爷,定是被欺负的怕了,才寻求庇护一般不顾一切往他怀里躲。 他娘的,平时他都舍不得逗狠了,今天倒是被别人欺负哭了。 瞧瞧,虽然没哭出声,但是抽抽噎噎的快把他心都捏碎了。 手指还抓着他胸口衣衫不放,抓的紧紧的,手指泛白指腹充血的绯红,像是害怕极了又极力克制压抑着。 时有凤是被吓到了。 那种害怕好像铺天盖地的潮水将他淹没,难以呼吸的害怕。 以至于看到霍刃那一瞬间,他像是终于登岸得救的人,手脚发软头晕目眩,身体死死抱着大树以防止再掉进深海中。 “先进去。” 时有凤闭眼小声嚅嗫道。 温热的鼻息落在霍刃胸口上,痒的却是心尖儿。小少爷湿濡成缕的长睫毛也像刷子似的,一下下的挠着他胸口,以至于呼吸都被牵着起伏而动。 霍刃听见了,小少爷回神过来知道害羞了。 他抱着人大步流星穿越人群,回头道,“都给我站在原地,我出来看你们谁动了,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他说完,撩开帘子,躬身入内,帘子晃下。 霍刃刚把人放在褥子上,想说小少爷泪水真多,他脖子都湿热了。 但他刚松手,哭懵的小少爷又贴来了。 还双手抱着他腰,头埋在他肩膀上细细的抖着,脖子上一股涓涓热流顺势而下,从领口流进了他胸口,势如破竹进了胸膛也下了腰腹。 他被箍的紧紧的,小少爷散下来的青丝落在他喉结上,丝丝缕缕轻轻柔柔地摩擦着令人心痒难耐,发丝的清香钻入鼻尖,喉结忍不住滑动。 香香软软的身体扑在他怀里,娇嫩白皙的侧颈就这么依赖乖顺的搭在他肩膀上,梨花带雨任君采撷。 霍刃有些口干舌燥。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霍刃眉头逐渐暴躁。 他稍稍用力把人从身上扒拉下去。 扶着细薄的肩膀,时有凤眼泪汪汪又委屈地望着他。 啧。 “别哭了,我这就出去给你出气。” 时有凤吸着鼻尖,满是依赖的渴望看着他嚅嗫道,“再,再抱一下……” 诶! 霍刃见不得这种目光,就算抱十下也行。 但是时有凤说抱一下就真的只抱一下。 脸臊的绯红,眼泪水波还在眼底慌乱打转。 霍刃摸摸他脑袋,“这会儿又害羞了。” 时有凤羞地低头,白腻的脖子都泛红了。 这光景暴露在男人视线下,无端勾起霍刃的施暴欲,想用粗糙的指腹一寸寸摩挲得更加靡艳。 …… 霍刃意识到这个想法,吓得扯了扯裤-裆。 心虚地瞧了眼时有凤,见人低着头,才松口气。 “要换裤子吗。” 这湿软的舌头含着羞臊听的霍刃虎躯一震。 “咳~你什么都没看见。” 霍刃说着,便出了帘子。 时有凤还没懂霍刃说的意思。 他只是关心湿裤子黏糊在身上不舒服,这也不行吗? 时有凤心里有一丝酸涩委屈。 但霍大哥对他很好,回来晚了,只是去给他打猎改善伙食了。 他那时候急坏了,没头没脑扑上去,霍大哥两手拎着山鸡和果子狸,为了抱他,猎物都摔地上了。 时有凤心里又有些甜了。 他拿袖口擦了擦眼泪,就听棚子外霍刃凶沉道,“我数三声,老实交代有条活命。” “我们真没欺负他啊。” “是啊,谁敢欺负小少爷啊!” 霍刃冷呵了声,“那就是你们看他了。” “虎视眈眈群狼环伺是吧。” “当老子死了?” “今后谁看一眼,老子宰了他。” 时有凤听见这话,脸热腾腾的。 外面那些男人他都记清楚了,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此时整整齐齐像是病猫似的怕霍大哥。 时有凤双手捧着脸降温,稍稍平复心绪,就听棚子外牛四道: “大当家的,小少爷哭了,大部分责任在你。” “笑话,老子什么责任?” 这下男人们来精神了。 七嘴八舌求减刑似的一条条的往外蹦: “小少爷担心你啊。” “小少爷都要带人去洞外找你。” “这么娇气乖巧的小少爷真是便宜大当家了。” 时有凤刚刚降温的脸,唰地一下红的滚烫。 第35章 嘿嘿嘿 洞口鸡汤飘香,果子狸烤的外焦里嫩。 野物是秀华婶子做的,她烧得一手好菜。 考虑到时有凤这几天吃的清淡,一下子吃荤腥怕肠胃不适,烹饪的时候便想了个巧思。 果子狸滴上几滴香橼汁液炙烤,便能肉感鲜香又解腻,但香橼珍贵山洞里更加没有。路边的香茅草倒是随处可见,用香茅草的汁液也是可以替代。 时有凤喝着野鸡汤,吃着烤肉,属于洞里独一份的待遇。 两天后,时有凤带着誊写好的佛经去了老篾匠那里。 洞口,他看见牛四在逗一只白黄相间的大狗,那狗生的眉眼吊梢又威风凛凛,狗嘴咬着牛四裤腿在地上翻滚打转。 那狗一看到时有凤来,立即扭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鼻尖嗅动嘴角开始流哈喇子。 时有凤怕狗,定着四肢不敢动,生怕狗扑腾过来。 这时李大力走来,嘴角嘬嘬一声,那狗摇着尾巴朝李大力奔去。 牛四见狗没了,阴阳怪气道,“到底是拜堂成过亲的。” 李大力也纳闷,全村狗这么多,牛四为什么这几年就盯着自家狗玩。 肯定是牛四好面子,明明想和他做好兄弟,又抹不开脸,便先接近他的狗。 李大力扭头对还局促不敢动的时有凤道,“它不咬人的,估计是小少爷吃了荤腥,这狗嗅到味儿了。” “咱们这洞里,这两天天天吃肉的,就只小少爷了。” 那羡慕的眼神看得时有凤有些不好意思,牛四一旁嬉皮笑脸道,“眼睛都看直了,再看小心大当家挖你眼珠子。” 李大力忙对时有凤道,“小少爷我可没别的意思啊。” 他发誓道,“我对我家婆娘都是一心一意吊死一颗树上。” 牛四道,“那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吶,不然一颗真心哪够七颗树吊的。” “再要不然你就三头六臂。” 李大力被噎的面色僵硬,时有凤没忍住嘴角微微扬了扬,转身去找老篾匠了。 老篾匠见他来了,进竹屋把蹴鞠和竹马给了时有凤。 手艺很好,竹条毛边毛刺都处理的润滑,虽然没抹漆但手工看着十分精湛漂亮。 小柿子一下子就接过抱在怀里,笑得乐开了花,手摸个不停。 时有凤把佛经给了老篾匠,老篾匠双手捧着手指细哆嗦着,好像几十年的糙厚茧子承载不住一张薄薄的宣纸。 老篾匠沉寂的眼里有些热意,喃喃自语,“佛祖普度众生,普度众生吶……” 语调似殷切又似黑暗里看到光明的希冀,他塔头看向时有凤,眼里多了一层不一样的光。 “小少爷等一等,大当家有个东西说要送给你。” 时有凤断没想到还有惊喜。 不一会儿,老篾匠从竹屋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东西。 “这是竹玲珑。” 时有凤接过,放在手心里看,红流苏串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珠子,圆珠子是用薄如蝉翼的竹条编制而成,看着很是精巧。 老篾匠见他喜欢,开口道,“竹玲珑在我们村子以前是定情信物,只是后面年轻人很少知道这个了。” “啊?” 时有凤眼皮重重跳了下,一股热意从肺腑冲上脸颊,只觉得手中的红流苏把手心挠的酥痒发麻。 时有凤脑袋有些眩晕不自觉手心攥紧,可又怕压碎了,于是小心翼翼的阖着手捧着。 老篾匠笑道,“不碍事的,随便积压不会变形。别看小,但里面是八条竹骨编制而成,很结实。” 时有凤低声道,“谢谢。” 他极力人前维持镇定,可眼波被涌动的情谊冲的摸不着北,散做碎亮的水光映着惊喜和羞臊。 少年人的滚烫炙热藏都藏不住。 老篾匠掩下眼里的艳羡,他要再不开口赶人走,估计小少爷迟迟还回不了神。 时有凤红着脸走了。 小柿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时有凤想自己一个去棚子里待了会儿,便打发小柿子出去玩。 他把竹玲珑放在手心看了又看,而后看着石桌上的野花.竹筒里,今天插的是黄色的连翘和红色的水蓼花,他手指轻轻拨动花枝,嘴角不受控制的翘着。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后,他把竹玲珑挂在了腰间上,低着头,脖子都发热的泛着细腻的光。 “会不会太孟浪了?” 可要是他不戴,霍大哥看到后会失望吧。 时有菠萝涡漾漾,挂好后一根根捋了下红流苏,心里突然想起来自己没给霍刃准备任何回礼。 他摸了摸腰间的金钗,又难为情地收了回去。 金钗定情,这太明显了。 那就送一枝花吧?可这两天一直都在下雨,霍大哥能出去摘得野花,他出不去。 他浑身上下能拿出来的,就只一颗水煮蛋了. 那就送一颗鸡蛋吧。 时有凤想了想,提笔在水煮鸡蛋壳上写了一行隽丽小字。 短短五个字,时有凤提笔踌躇。 直到笔尖在豆灯黄晕里墨滴成珠,时有凤才吸了口气,谨慎又严肃的下笔。 ——君心似我心。 写完后,手麻了。 嘴角又不受控制的弯弯。 他把鸡蛋有字的一面朝上放着,等着自然风干。 然后找小柿子去了。 他走后,一个孩子偷偷溜进了棚子里。 那孩子出来时,正好被浣青看到。 “小石头,你鬼鬼祟祟钻棚子干什么。” 小石头面不改色道,“我找我娘,你看到我娘去哪里了吗?” 浣青没多想,总没把孩子想这么大胆敢钻大当家的棚子偷东西,他道,“你娘,好像去找牛寡妇了。” 浣青见小石头闷闷不乐,还问了句,“你不去洞口踢蹴鞠吗?我看好多小孩子都在踢。” 小石头眼珠子转了转,“小少爷瞧不起我,不让我踢。” 浣青下意识道,“他人是娇气了点,但是……”话没说完,浣青意识到自己帮时有凤说话,面色顿时不好了。 小石头见他面色别扭,愤怒开口道,“就是瞧不起我啊,我娘以前拿鸡蛋给我吃,后面怎么就不拿了?肯定是小少爷不让!” 浣青没出声,心里倒是烦这娃子的嘴脸,长大怕又是白眼狼。 牛小蛋和胖虎他们比小石头在村里名声还差,打猫打狗,上欺负鳏寡老人下欺负稚子幼童,可人家听娘的,有孝心。 小石头这孩子面相就阴阴的,上三白眼,和王文兵下三白眼差不多,谁知道什么时候背后来一刀。 一想到这孩子和王文兵还是叔侄关系,浣青立马不待见了。 这时,洞口传来一阵嬉闹欢呼声,浣青扭头望去,几十丈外人头攒动,明明他刚刚回来时还没人的。 他站在凳子上眺望,只见划出来很大一块空地,小孩子六人一组,大人六人一组的相互踢球拦球。 孩子跑动间衣衫鼓动,脚还连连拦着蹴鞠,最后玩着玩着变成了大人戏耍小孩子,成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了。 欢声笑语,热闹一片。 浣青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 他顿时朝壁洞上看了一眼,可不是壁洞上雕刻的画面吗? 人物线条粗狂,跑动、踢球的姿势能模糊辨认,最后还有歪歪扭扭的楷书雕刻字迹。 ——康景四十五年春,避洪,牛大胆和张天海在此踢蹴鞠,后世的孙子们,你们还不快快给本祖宗跪安。 浣青嘴角一抽,心里涌起奇怪的感觉,没听村里人会踢蹴鞠啊。 或许是他们这辈人不会吧,难怪总听老人说日子还是他们年轻时有人味,总是怀念以前。 他走近看了看洞壁,还真有后代的子孙雕刻留言请安,一代接一代的……无聊。 瞧着远处人声鼎沸,好些男人妇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去围观,心里也想瞧热闹,但一想到这场热闹是时有凤带来的,瞬间没了心思。 为什么时有凤总能让洞里有笑声,长的漂亮又是小少爷了不起啊。 于是无所事事的浣青也决定效仿老祖宗在墙上刻字。 ——最漂亮的牛浣青给老祖宗问安。 另一边,孩子们都踢的满场到处乱跑,大吼大叫像山洞里的野猴子,大人们也跑的大汗淋漓湿了后背。 最后散场时,李大力带着胖虎走到裁判时有凤跟前,抹了把热红脸,“小少爷,这游戏你咋想到的。” “真不错,好多孩子和老爹一起玩,关系都亲热了些。” “还是小少爷聪明,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点子。” 时有凤看着胖虎脸色还有欢腾的愉悦,小脸还是绷着,尽管和他爹李大力一样热成了红屁股。 他笑道,“不是我想的呀,你看看洞壁上的画就知道了,这些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李大力摸摸脑袋,“还真没注意,以前就听说老一辈好,今儿倒是知道怎么好了。” 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李大力粗狂的脸有些叹息。 李大力拍拍儿子胖虎肩膀,但话要从嘴里出来又憋了回去。 今后日子怎么走,他们都不知道,孩子们又如何能做的更好。 不过,到今天晚上开饭的时候,洞里气氛还是轻松融洽许多。 时有凤没吃饭的心情,他看似和孩子们玩了一天,但时时刻刻期待晚上霍刃回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玲珑,进棚子前脚步顿了下。 还没张口,听见棚子里霍刃喊他,顿时心跳噗通,咽喉滞涩的紧张。 像是有什么东西压抑着心间,又被暗涌的热流一下下的顶撞要喷涌而出,使得他面色和行动都比往日多了几分别扭。 “站在外面干什么?” “近家情却啊。” “我叫金霞婶子做了鲫鱼汤,自己烤了兔子。” 霍刃说着拉开帘子,就见时有凤怔怔站在,于是伸手把人拉了进来。 他拉着人指着石桌上的饭菜,丝毫没注意到时有凤耳朵上的浅红。 时有凤看桌上的鸡蛋没了,他还没开口问,肩膀就被一双大手按在凳子上。 “玩开心了,还乐不思蜀没回神。” 时有凤接过递来的汤碗,霍刃绕开他手道,“烫,放你跟前。” 时有凤低头嗯了声,汤勺搅动了乳白的鲫鱼汤,眼前氤氲一片雾气,小小抿了一口汤,热意下喉,脸越发红了。 “霍大哥,你拿到了?”时有凤借机鼓起勇气确认道。 霍刃拿刀正一片片给他切烤肉,“收到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意。” 他挺喜欢的,没想到小少爷给孩子做玩具,会托老篾匠给他做一个小球。 小少爷很有童趣,这小球京城里时常哄小孩子,或者里面再挂个铃铛,小孩子保管喜欢。 霍刃觉得有些无聊,换做他哥哥们送,定要扔出去丢了。送孩子玩的东西不是侮辱人?但是是小少爷送的,他也挂腰上。 嘴上还哄人道,“我很喜欢。” 时有凤脸埋的更低,浑身都发热的烫,他脸肯定很红。他脸皮一向很薄,天气干了也会泛红,风吹了也会红,冬天炭火烤了也会脸红,可此时是心间甜腻羞臊的红。 霍刃抬头递肉时,奇怪道,“烫就喝慢点,你脸烫红的像虾子。” “嗯。” “今天洞里玩的开心吗?” “挺开心的,我当裁判,孩子们和大人都踢球了。” “霍大哥呢,今天出去顺利吗?” “还行,回来路上看到好些野生木耳,上面还盘着一条手臂粗的毒蛇,我捉来给你看看……”霍刃说着,见时有凤惊恐抬头,桌子下的手臂忽的朝他面前晃去。 “啊!霍大哥,你又吓人!” 待时有凤看清面前的野花时,颇有气息难平的嘀咕道,“你再吓唬我,送的花我也不要了。” 霍刃把火红的山丹花插竹筒里,豆灯黄晕下花瓣闪着雨露的光泽,对面的小少爷却比花还好看。 霍刃瞧着小少爷天真烂漫的眉眼被自己吓的惴惴不安,心里偷乐,嘴上道,“不吓了不吓了。” “小的该死,惊扰了小少爷。” 霍刃捏着嗓子尖声道。 时有凤又被逗的嘴角弯弯,眉开眼笑了。 “对了,我回来时,听说牛媚秋和秀华婶子吵架了。” 时有凤放下筷子,脸还红着,神色疑惑道,“怎么会?秀华婶子以前给我说她不在乎她男人啊。” “虽然没明说,但是态度言语就是看不上的。” 霍刃道,“秀华婶子是一个很骄傲又隐忍的人,可直接对上牛媚秋三言两语的捉弄挑衅,全绷不住了。” “旁人可没小少爷这般柔和的性子和胸襟。” 时有凤道,“可我还是想不通,秀华婶子怎么会因为王二狗去和牛媚秋吵架。” 霍刃道,“她心里把王二狗认作丈夫,认为牛媚秋破坏了她家庭。” …… 时有凤脑袋乱了。 “她那么骄傲的性子,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平时也鲜少提及她男人呀。就算提起也是只言词组的不屑。” 霍刃看着那小脸不可思议带着沮丧,“她就是骄傲,一种拧巴用错地方的骄傲。男人不干活鬼混,她任劳任怨忠贞不二,她心里鄙视男人来显得自己即使沦落如此地步,她的修养内涵还是比男人强百倍。男人是始终配不上她的。” “她离不开这里,离不开孩子,所以换个自我麻痹的虚幻活法来让自己接受。让自己好好的操持这个家。” 时有凤听完,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什么都不懂,怎么能处理这些感情纠葛呢,总感觉自己想要拉秀华出山,好像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笑话。 时有凤落寞的垂下眼睑,长睫毛润亮着静静的光泽,沉默没出声了。 霍刃摸摸他脑袋,“不要自责了。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时有凤抬头看去,那轮廓分明的粗野男人,眼里露出来的神情很温柔。 他心底微动,嚅嗫道,“想要……”抱抱。 话出一半,他惊慌的低头,他怎么如此轻浮,顿时羞地面皮冒火的无地自容。 霍刃还瞅着他,等他把话说完,“想要什么?” 时有凤蹭的起身,捂脸道,“想要出去透透气。” 他说完扭头就走,前面压来一片暗影,不待他回头,他肩膀被转了个圈,然后被虚虚揽在烫人的怀里,后背还被轻轻拍了下。 头顶低笑的声音响着,他听不清,耳朵被落下的呼吸熏懵了,心跳好像在头盖骨上乱跳。 “又傻了。” 霍刃抱一下就松开了怀里的小少爷,垂眸见那小耳垂红的充血,忍住想揉捏的冲动。笑道,“你在家是不是喜欢钻你爹爹怀里撒娇。” 时有凤昏头脚飘飘的,下意识点头。 “我一有委屈就喜欢抱着爹爹。”可那也是十岁之前的事情了。 时有凤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后退了两步。 面色有些凝重的懊悔,唇角都咬着憋闷着。 他好几天没洗澡了,会不会霍大哥嫌弃他身上难闻。 霍刃见时有凤忍耐的欲言又止,也没有说话。 吃完饭出去送碗筷时,霍刃低头闻了闻自己手臂,没味儿啊。 他白天刚在山涧瀑布下洗的。 咋又嫌弃他了。 第二天早上,时有凤又有荤腥吃。 霍刃醒的早,等他打猎回来,时有凤还能睡个回笼觉。 等霍刃把狸子肉端进来后,他才起床洗漱。 不过,东西少,他没叫别人吃,因为霍刃都还吃不饱。 洞里的孩子们都馋哭了,口水滋溜直流,棚子外围了一圈小尾巴。 牛小蛋和胖虎他们直勾勾望着棚子,但时有凤只偷偷给小柿子留巴掌大块肉。 小柿子正在长身体,吃食不能耽误了,不然长不高还面黄肌瘦的。 小柿子得了一块肉,一次舍不得吃完,吃剩下的用芭蕉叶包好,藏在裤腰带夹缝中。 可小柿子一离开霍刃时有凤两人的视线,就被牛小蛋和胖虎等七个孩子团团围住。 “你腰间藏的什么。” “拿出来。” 七个孩子明目张胆的欺负,周围大人见了也视若无睹。明显是一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那套野蛮放任。 土匪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默认了弱者是强者的剥削对象。 小柿子看着七个男孩儿围过来,个个高出他一个脑袋,可他捂着腰间一脸倔强,绝对不会放弃的样子。 什么都能让给他们,就算被打也心甘情愿,唯独食物不能让。 小柿子龇着小牙,表示谁要抢他的东西,对方也要掉一块肉。 可他一龇牙,两颗门牙空荡荡,稚嫩小巧的乳牙显得太细小了,惹得牛小蛋几人一阵嘲笑。 “你们来啊,不打死我,你们得不到这块肉!” 虽然弱小,但要随便欺负他,那也得掂量下自己是不是皮糙肉厚不怕抓伤。 可这些孩子们身上野性难驯,最不怕就是威胁。 顿时一窝蜂朝小柿子涌去。 一旁男人们还津津有味的点评,谁动作更快神情更凶,长大后谁又是个厉害的角色。 这些话,无疑引起了孩子们的竞争表现意识,而不远处的妇人们也只是看着,没来阻止。 人人都怕自己孩子成为下一个王大,连自己娘的牌位都护不住。 时有凤听见动静,闻讯赶去。 只见一群孩子挤在一堆打地上的小柿子,小柿子抱着腰腹死死不动。 时有凤见状,又气又心疼。 “住手!你们打小柿子干什么!” 胖虎见时有凤出声阻止,面色露疑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时有凤直接上前去拉扯胖虎的手,胖虎知道小少爷喜欢哭,要是他哭了,那后果很严重。 胖虎才一声令下似的,“别打了。” 孩子们打的起劲儿,一开始都还没听清楚,胖虎又大声吼了声,这些孩子才停手懵懵望着胖虎。 地上的小柿子被揍成了柿饼。 时有凤心疼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忙扶起小柿子。 小柿子被翻了个面,灰扑扑的脸紧紧闭着眼。 时有凤心里咯噔了下,试探喊道,“小柿子?” 原本一动不动的小柿子霎时睁眼,看见是时有凤,立即眉开眼笑,还有几分得意,“他们没抢走我的肉。” 一脸沾满了灰,一笑眉眼弯弯。 时有凤摸摸他脑袋,“身上痛吗?” “我扛打,不要紧。” 小柿子双手拍拍自己膝盖、腰腹、领口的泥土,然后对围着他的七个男孩儿哼了声。 有小少爷在,小柿子现在底气十足。 时有凤见小柿子没事,才转头训斥几个孩子。 说是训斥,但时有凤生的春风和煦,眉眼还挂着稚气未脱的天真娇气,嗓音也柔和绵绵的。 土匪窝里的小白兔,孩子们都不怕他。 只要小少爷不哭,他们都不怕。 时有凤见孩子们一副你尽管骂吧,我爹娘都不管我打架抢东西,你为什么要管我们。 只要不悄悄偷东西,抢来的就算是本事。 各个理直气壮,又昂着脑袋等挨训的任务,配合的走个过场。 时有凤比孩子们高,高高在上的说话,他不习惯。记得他爹爹小时候都是蹲下和他说话的。 他此时也蹲下。 孩子们见小少爷蹲下了,他们干脆一屁股噗通噗通的坐地上。 好吧。 时有凤抬手赶走面前扬起的尘埃,开口道,“你们没肉吃,是什么原因?” 牛小蛋想在小少爷面前博个好态度,第一个抢着道,“因为小柿子不给我们吃。” 其他孩子们也嗯嗯点头。 时有凤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揉揉额头,“难道不是你们家爹爹没给你们吃?” 牛小蛋还要说,胖虎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抢答。 自己板着脸别别扭扭道,“爹爹自己也没吃的。” 时有凤知道孩子们的认知想法和常人不同,便单刀直入开问: “你们长大后是想成为大当家那样的人,还是你们爹爹那样的?” 牛小蛋这会儿又是第一个。 “自然是大当家!” 这问题毫无疑问,孩子们早就对霍刃崇拜的无以复加。 “你们都说想成为大当家那样的人,但是你们行为举止却和你们爹爹一样,仗着自己有力气就抢别人的。” “可大家都说能抢别人的东西就是本事。”胖虎道。 “对,我们可是要做强者的!”其他孩子们道。 “真正的强者,是不会恃强凌弱,大当家不会仗着自己身手好武力强就随意欺辱妇孺弱者。” 孩子们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村里的大人都瞧不起他们孩子,呼来唤去像对小狗一样。 但是大当家会逗他们,还和他们一起玩影戏戏法。 家里的爹会打骂娘,但是大当家会帮助娘她们,所以家里妇孺都很喜欢大当家。 他们都对大当家又敬又畏还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而不是像他们爹那样,背地里被一群妇人编排白眼。 孩子们慕强,这会儿想明白后,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而是害怕自己朝自己爹那样的人成长。 时有凤见孩子们都没说话,心里嘀嘀咕咕有些抓脑袋的郁色。 他面色不显,板着努力严肃的小脸道: “真正的强者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是什么意思?” 时有凤道,“就是大当家那样人的意思,很强,但还是会关心弱者。” 牛小蛋拍拍胸脯道,“我也会成为大当家那样的人!” 胖虎狠狠凶了牛小蛋一眼,意思是怎么可以越过他这个老大先表态。 牛小蛋活学活用,“不能欺负弱者哦。” 胖虎气的咬牙切齿,两个人眼见就要打起来了。 时有凤忙拉住孩子们,“这样吧,我给你们讲故事如何?” 听故事啊,孩子们都最喜欢了。 但是没有人愿意给他们讲故事,村里那个王大倒是会给他们讲。但后面他们见王大被人欺负的没有还手之力,对王大的故事也失去了兴趣。 时有凤讲的故事,是一个头戴斗笠腰间别着寒刀的行侠仗义的侠客。 孩子们打开了新视野的大门,原来除了土匪很强外,侠客是比土匪更强的。 侠客打土匪还帮助弱者。 孩子们听完后故事后,还缠着时有凤再讲讲。 “那,那侠客最后和土匪谁赢了,那少爷哥儿得救了吗?” “明天再说。”时有凤见孩子们抓耳挠腮,卖了个关子。 这样孩子们就会天天来找他讲故事了。 小孩子做什么都兴头冲冲,当天的故事效果立竿见影。 时有凤心疼小柿子挨了打,又给他一个鸡蛋。 小柿子又舍不得吃,想今天已经吃肉了,鸡蛋留着明天吃。 结果回到他家那块山洞区域,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就听见了小柿子有肉又有鸡蛋。 小柿子八岁了可看着比同岁的孩子都矮半个脑袋,他那只大他一岁的哥哥叫牛鸿,却比胖虎还要壮还要高。 牛鸿被家里宠惯着,一向对这个便宜弟弟没什么好脸色。 要是没这个便宜弟弟,那弟弟那份口粮就是他的了,被叫去小少爷跟前的也就是他了。 尤其小柿子以前天天哭丧着脸,如今天天眉开眼笑,看得牛鸿嫉妒的很。 “拿来!” 小柿子想拔腿就跑,可他肩膀被一妇人钳制住了。 那妇人叫史来香,是小柿子的后娘。 “你个没娘的小杂种,还敢欺负我儿不成!还不给他。” 小柿子用一双仇恨的眼睛瞪史来香,牛鸿见状抬手就要打小柿子。 不过他没打,因为看见了那七个泼皮野猴子。 牛鸿心眼儿多,自己动手打弟弟还叫旁人说他娘偏心,还不如让这七个难缠的鬼头欺负小柿子。 之前他们就没少欺负小柿子。 小柿子见胖虎他们目光灼灼凶的很,下意识抖了下肩膀,咬牙盘算着等会儿是双手抱头还是抱肚子。 不过,他们这次却叫众人意外了。 小柿子还没反应过来,牛鸿就被他们打倒在地。 牛小蛋边打边道,“可叫小爷们逮到锄奸扶弱的机会了。” 其他孩子们也叽叽喳喳打的兴奋。 最后牛鸿她娘喊来自己男人时,孩子们已经打过路了。 七个孩子围着小柿子。 胖虎朝小柿子昂了昂头,“说。” 小柿子一脸懵,“说什么?” 胖虎矜持道,“我们是大侠了。”?? 小柿子差点呸出声,一群小土匪。 牛小蛋见小柿子不肯道谢,记仇讥讽道,“哟,是谁连谢谢都不会说。” 小柿子这会儿明白了,倒是没必要和他们对着来。 奶声奶气道,“多谢大侠相救。” 胖虎没满意。 “牛小蛋你给他示范一下。” 牛小蛋做了个双手抱拳的动作给小柿子看。 小柿子只得乖乖照做。 胖虎满意了。 他瞧着牛鸿家爹、娘、奶奶都阴怒的盯着他。 胖虎呵呵冷笑。 “小柿子今后我们罩了。” 牛小蛋自动接下一句:“你们要是再敢欺负,那可就别怪我们锄奸扶弱了!” …… 牛鸿不信邪,背地里偷偷撺掇五岁的小石头去偷小柿子的鸡蛋。 结果被胖虎他们抓住,刚准备一顿狂揍的时候,胖虎止住了。 因为小石头五岁,不能欺负弱小。 那该怎么办? 胖虎苦恼。 牛小蛋脑袋灵光一闪,当即压着小石头去李春花家里说他孙子是小偷。 小偷是他们土匪最不耻的。 小偷意味着阴暗背地动手脚,当土匪就怕背后被人冷不丁捅刀子。 被抓住是小偷,那一家都抬不起头。 李春花死活不承认,说牛小蛋他们孩子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小石头。 结果牛小蛋就在他们家门口的地方发现了蛋壳,蛋壳上沾着墨汁,洞里有墨汁的就时有凤了。 牛小蛋很快就联想到,一定是小少爷给了小柿子沾着墨汁的鸡蛋,然后被小石头偷偷吃了。 牛小蛋得意大喝一声,“老实交代!你偷几次了!” 小石头顿时惊慌失措,吓得嚎啕大哭,连忙含糊说自己只偷一次。 李春花见孙子真偷鸡蛋了。 顿时气的不打一处来。 不等墙边看热闹的李腊梅出声挖苦,李春花自己就脱了小石头的裤子,啪啪打光屁股。 “干什么不好,非要当小偷!” “平时你娘少着你吃了?我少着你一口饭了?”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说以后还偷不偷?” 小石头哭嚎着再也不敢偷了。 孩子们这动静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山洞里。 男人沉默女流泪。 一个是自己的儿子竟然瞧不上自己? 一个是自己儿子也能有另一个成长方向了,一切都在朝好的开始。 没想到小少爷三言两语就把小魔头变成了小侠客。 但是男人们不待见这样的转变,要和女人们吵。 可女人们本就一肚子怨气没撒开,没有对比就没有苦难,以前也不觉得日子难过,男人不疼人也没在意过。 但是现在看看人家大当家的,又是给小少爷摘花又是给小少爷打猎补身子的,从来没见大当家凶过小少爷。 再看看他们这些男人,除了张嘴说饿,动不动就打骂之外,还有什么本事。 这一夜,夫妻俩睡一个被窝,却背对背中间隔的老宽,褥子都差被撕裂了。 小棚子内。 霍刃回来听人说时有凤和孩子们的事情了。 “你那个侠客是不是以我为故事原型编的?” 时有凤抱着猫,摸着柔顺的猫毛,“那是大家瞎说的。” 霍刃知道时有凤容易害羞,也没戳穿。 正当霍刃准备脱衣服睡觉时,时有凤抬头,支支吾吾没开口,脸先红了。 “霍大哥,我想要点热水,擦,擦身子。” 已经五六天没洗澡了,时有凤已经忍受到了极限。 臭烘烘的山洞他无法改变,但是他的身体自己总能做主吧,只是开口有点难为情。 霍刃见时有凤羞臊的难堪,他道,“你不臭啊,抱起来香香的。” 时有凤立即转身留了个背影给他。 嘿,没骂他流氓。 霍刃见那耳朵都红透了,也不敢逗狠了,只道,“好,我这就去烧水来。” 霍刃走后,时有凤把脸埋在猫肚子上,闷闷道,“不止是流氓,还是个邋遢的流氓。” 小毛被推倒时一脸懵,眼珠子都瞪凝了,怎么小少爷也喜欢埋它肚皮了? 不过小少爷香香。 洞口一直堆有大火坑,没一会儿,霍刃就提了桶热水来了。 他撩进帘子,低声道,“基本都睡了,我就在外面守着。” 说完也没看时有凤,便又撩开帘子出去了。 棚子里点着微弱的灯油,帘子上映着一座山包似的背影。 时有凤轻轻呼了口气,解下腰带,衣衫渐退,白腻玉脂般的细细长腿裸露在黄晕中,而后一点点的擦着…… 他小心翼翼,动作轻又着急,想尽快擦完,但这样清洗巾帕的水声还是会被人听了去。 帘子外的霍大哥就算了,棚子周围还有很多男人。 时有凤把巾帕打湿一次擦完全身,间隔一会儿,又把巾帕沉入水桶里,手指在水底清洗巾帕。动作越发压抑,控制着水波荡在水桶边缘的声响,几乎把水声压到了零星雨点声。 可细微的水声入耳清亮又大声,搅得时有凤心里紧的怦怦跳,山洞里太安静了,好像他棚子的水声在清晰的蔓延出去。 他越拘谨动作越慢,湿冷外加紧张,肩膀露外面,在豆灯黄晕里细细的抖成了柔白的波浪。 时有凤咬牙想粗粗过一遍就算了。 可忽的,帘子外响起了水声。 哗啦啦的。 十分豪迈的洒溅。 “大当家,这会儿还在洗脸啊。” “没办法,不让洗脸不给进去睡。” 男人们嬉笑调侃,帘子外的水花声就没停下来过。 时有凤明白了霍刃的用意。 心里暖暖的,也不那么害怕难堪了。 清洗巾帕的动作快了些,他弄出一点水声,很快就被外面的洗脸声遮住了。 这样,时有凤放心清洗巾帕动作加快了,也不用光着身子冷的发抖,很快就擦干净了。 时有凤穿好衣服,准备放小毛出去叫霍刃进来,可他刚穿好衣服,人就进来了。 霍刃道,“我听见你衣服穿好了就……”时有凤水汽莹润的脸刷的就红了,他摸着鼻尖没说下去。 没办法,他习武之人就是耳聪目明。 不待时有凤开口,他就提着水桶出去了。 霍刃没看水桶里的洗澡水。 但是当他左右手各提着水桶,水面晃着桶壁,在昏暗的黄光里,一个泛着亮光,一个灰暗一片,叫他忍不住瞧了瞧小少爷的洗澡水。 干干净净的,他提来是什么样,现在提走还是什么样。 都是在山洞里将就避灾没洗澡的,其他妇人哥儿那种黏糊糊嗖嗖的气味老远就难闻的很。 为什么小少爷身上还是清新的。 要是他们洗澡,那水肯定污浊发味儿了。 霍刃想不明白,但也觉得自己夸大其词了。 小少爷的洗澡水总不是香的吧。 他这般想着,走到了洞外。 还未出洞口,阴湿雨气夹着夜风扑面而来,洞口滴答滴答落着水珠帘。 霍刃想自己刚洗脸泡脚,可不想被弄脏了。 他稍稍偏了下身侧过水珠帘,结果脚下斜坡泥地打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但还好在他底盘稳健腰力好,只是轻微一晃便稳住了。 他刚准备后退站稳倒水,身后李大力哎呀哎呀的滑脚声传来。 噗通一声,两个水桶抛空,水在空中翻飞浇洒。 哗啦一声。 全淋在了霍刃的头上。 霍刃下意识大手捂住腰间的小竹球。 水流沿着苍劲的鬓角滚落脸上,侧脸肌肉线条紧绷抽动着。 “李、大、力。” 霍刃这咬牙切齿一出声,左右嘴角分别流进了水渍。 味道不同,一个咸的汗臭,一个……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颚滑至健勇的脖子上,最后没入下方。 喉结微动。 是清甜的。 看着原地定住似的高大身影,李大力缩着肩膀揣着双手,“大,大当家,你还好吗?” 第36章 哈哈哈 暴雨终于停了,不过山下的洪涝还得四五天才能消退。 但好在,洞里的村民可以自由出入了。 此时已经五月中下旬,山上绿绿葱葱一片,从洞口眺望远方,群山绵延,一片片山顶笼罩在云雾中,青翠欲滴又圣洁温柔。 这样看着,是一望无际的碧波万顷,又刚刚经历过洪涝灾害,很容易生出颤栗渺小的感觉。 不过,卧龙岗的女人乐观,只感叹终于要放晴了。 上次叫王文兵打野猪,他一没叫到人,二来下暴雨不敢去,选择了给王大赔礼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此时霍刃组织全洞里的男人们出去打猎,妇孺哥儿们就在胖虎娘她们带领下去挖野菜,摘些野果子。 棚子里,霍刃在交代时有凤一些注意事项。 “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洞里,会安排几个信得过的女人陪着你。” “霍大哥,小瞧了人,我也能跟着她们一起去挖野菜。” 不是霍刃小瞧人,而是山里湿,小路杂草丛生难寻还容易打滑摔跤,娇气的小少爷确实不适合。 “山里有野果,有野菜,还有野花,我都没见过。” 见时有凤这样期待,霍刃有一瞬动摇。想着要不他就不带队打猎去了,用竹篓背着小少爷和妇孺们一起摘野果挖野菜得了。 霍刃这般犹豫了下,眸色深黑凝着光,乍看像是深情的注视,时有凤面色不自然的侧了过去。 侧面的长睫毛于凝视而来的视线中闪动,小声,“我自己能行的。” “你哭鼻子了怎么办。” “反正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我爱哭了,到时候又要哭起来了的话,我会努力让自己不觉得丢脸。” 时有凤信誓旦旦的保证。 霍刃这心情,就像是小毛第一次去野外觅食,舍不得遭罪但孩子又喜欢。 “行,你自己当心点。” 霍刃准备起身,时有凤又飞快抬头瞧他,“霍大哥,你打猎注意下这几人……” 时有凤说的人名,都是霍刃心里要重点敲打的土匪。 不是他们多难搞定,而是他们骨子那种做惯土皇帝,习惯统治剥夺别人。即使给他们田地,他们也不会老实种地。 不过,这些人不足为患,十恶不赦的都在伏虎洞里。 霍刃倒是惊讶时有凤怎么摸的一清二楚。 “上次霍大哥带着李大力他们下山看灾情,他们都回来了,就霍大哥没回来,有些人心浮动,我就记住脸了。” 土匪窝里的男人什么秉性霍刃一清二楚,这种群狼环伺中,哭包小少爷竟然敢与之对视并一一记清了脸。 霍刃没忍住摸了摸小少爷的脑袋,“你是在告状吗?” 脸冒热,时有凤乖乖捧着脑袋原地没动。 那粗糙手心的温度落头上,渐渐唤醒头皮的热度,但他还是没动,嘀咕道,“才不是,我是怕霍大哥信任他们,背后着了他们的道。” “哦!那就是担心霍大哥了。” 时有凤望着他,抿嘴嘟囔,“不应该担心吗?” 霍刃咧嘴白牙一笑,“应该应该,霍大哥没白疼你。” 时有凤桃花眼里清凌凌的赌气,一笑,变得潋滟荡漾。 滴答一声,霍刃心底好像砸下一滴水珠溅开一圈圈涟漪。 霍刃收回手,松弛的笑意没了。 “怎么了?”时有凤担忧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霍刃就面色凝重严肃了。 “大当家的,好了没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搞什么难舍难分。” 棚子外李大力的催促声传来,下一刻就响起胖虎娘的呵斥声。 霍刃瞧了眼时有凤,“那你当心。” 时有凤仰着秀巧的下颚,亮晶晶道,“嗯,我会给霍大哥摘新鲜好吃的野果子。” 霍刃重新笑着,猫腰大步出去了。 帘子晃下,时有凤心里空落落的失望。 怎么都不抱他。 明明之前他都暗示,他喜欢抱抱的。 男人们浩浩荡荡出门了。 洞里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妇孺哥儿,以及每家都留了人照看自己家当。 尤其挨着李春花家里的人家,都提防着小石头。 留守的李春花老脸挂不住,一个劲儿打骂小石头。 李腊梅直接板着小凳子做她家门口小道上,手里拿着粗针编制蓑衣,开口道,“得了得了,洞里人都走光了,你骂起来给谁听。” 李春花听了,直接把火气撒李腊梅身上,“感情你就希望小石头变坏不学好是吧。” 小石头听着,呜呜呜委屈大哭,还当着李春花的面告李腊梅的状。 说什么手里拿着红薯,看到他饿肚子都不给分一点,一点都没好心。 李腊梅听了,冷笑了几句,“自私自利才是坏根儿,你们家烂透了。” 李春花一听又不乐意了,转头骂,“你们家好,把孤儿寡母逼到山下茅草屋。” 李腊梅神色讪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以后日子要不一样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活了。” 李春花讥笑道,“你这老不死的回光返照,连你那点人性也活了过来咯。” 李腊梅道,“随你,几十年老姐妹一场,你爱听不听。” 李春花怒气一收,人总是念旧的,尤其当周围熟悉的人和事只存在她们俩的口中时。 “你说日子会比以前好过?比我们小时候还好过?” 李腊梅道,“你自己对比下,小时候避洪的时候,山洞老弱病残死大半,这回咱俩还不活的好好的。洞里可有死一人?” 小石头哼声,“祸害一万年!” 另一边洞口,妇人哥儿们在集合。 其中一个男人特别突出,那就是老实巴交的王大。 男人混入采摘队,那是要被人耻笑戳脊梁骨的。 但王大是种地一把好手,人又热心没心眼,人缘关系很不错。周围人都和他有说有笑的。 姗姗来迟的浣青看了他一眼没给什么好脸色。 凡事跟王文兵沾亲带故的,浣青都嗤之白眼。 王大摸摸头,自觉退妇人队伍后面,也方便看好掉队人员。 大当家主动交代他任务,他一定会尽职尽力做好的。 浣青因为要出洞挖野菜,心里一肚子埋怨。本来可以抓着王大说一顿,但人识趣的不凑前,他又只好把火气发在别的地方。 环视一周,眼里一冷笑,“咱们这次挖野菜只要是没断手断脚的,都要来是吧。” 周婶子爽朗一笑,“那肯定啊,不干活哪有吃的。” 浣青道,“那怎么时少爷不来?” “他怕虫子怕摔跤怕一身穿在丛林里湿漉漉的,我们就不怕啊。” 周围人一听,都没出声。 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了。 浣青就喜欢被注视着。 他觉得旁人也认同他,平时那些人和时有凤关系亲近,不过是碍于大当家的面子。 时有凤又善于哭哭啼啼的骗人,但大家肯定都和他一样,只是静静看他装罢了。 “他现在不出来挖野菜,那他吃的那份就落在了我们身上,平日他又没给我们什么好处。” 浣青见众人都没出声,拱火道,“你们说是不是?” 金霞婶子做生意嘴皮子可不是好惹的,开口道,“听你这么说,你就是酸没占到小少爷的好,背后说三道四。” “我看你平时干活哪次不是偷懒耍滑,咱们见你是年轻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自己倒好还有脸说小少爷。” 眼见要吵起来了,周婶子大大咧咧道,“哎呀算了,浣青没爹没娘又没兄弟,让着他让着他。” 金霞那斤斤计较一干到底的气势收了,周围看热闹的神情都变成了可怜的眼神。 浣青眼睛、脑袋、后背如有针扎,这比骂他打他还难受。 正当他准备发作时,一个妇人从小路赶来。 见一群人还站在原地不动,扯着脖子不耐烦催促,“浣青还没来吗?” 颇有些不爽的气恼道,“干什么啊,就他是少爷就他贵重?人家大当家夫人,小少爷现在都挖一筐荠菜了!” “那浣青真是的,每次一到干活就推三阻四像上坟,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从城里来的娇少爷,明明是土匪窝里土生土长的劳碌命!” 这话越骂越激动,不等僵硬的浣青反应过来,人都散了,背着背篓,拿着弯刀小锄头就走了。 浣青眉头抽搐定住般,脸色一青一红。 终于,他大吼一声:“她们就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时有凤先走了,故意看着我在这里说时有凤!” 他就说大家怎么都不出声,感情就是等着他出丑。 浣青气的原地跺脚,指着小文鼻子骂,“你怎么给我一个错的集合时刻,你就是存心的!” 小文缩着肩膀瑟瑟发抖,“不是,是,是他们临时改时间了,没有通知咱们。” 浣青这下更气了。 一旁王大见人都走了,看着怒气上头的浣青,他也不想触碰霉头啊。 但奈何夫人特意找到他,说要好好照看浣青。 他心里很感激夫人,要不是夫人出头教训王文兵,王文兵那性子还真不会给他当众道歉。 后面,夫人又给他送来为他娘祈福的佛经,只有天知道他娘知道王大当时像做梦一般。 王大看了浣青一眼,浣青立马凶,“看什么看?你有资格笑话我?” 王大忙挪开视线,想起夫人说浣青其实很好相处,多夸夸他就好了。 王大低声笨拙道,“哪里敢,你比天上的仙女还漂亮,我怕你掉队被老虎捉了去。” 这话确实很好地取悦了浣青。 尤其浣青刚刚还出丑恼怒。 紧绷攻击的神色一滞,浣青咳嗽一声,望望天,“那我和时有凤谁好看。” 这为难到王大了。 这夫人也没教他如何应对啊。 只结结巴巴老实道,“夫人更好看。” 浣青刚笑开的脸,又气上心头,一脚踩着滑地的山路,七扭八扭地冲走了。 王大叹气。 夫人也不能料事如神啊。 不过人人都喜欢夫人,洞里好多人找夫人聊天。 因为这个秘密传开了,不论给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笑话人,他也会守口如瓶。 他的问题还是终身大事。 已经二十八岁老光棍了,倒是没抱什么成亲的希望了。被人笑就笑吧。 夫人真是好啊,说不是他不配娶媳妇儿,也没有瞧不起他。 反而说他品性难能可贵,踏踏实实过日子与人为善,错在他生在土匪窝,这里人少畜牲多。 王大当时惊诧夫人软软的语气,又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但听到夫人说这话,他嘴角又忍不住颤动的弯起来,一种不敢笑又忍不住的想酣畅咧嘴笑。 他娘给他说以前,她娘小时候也来山洞躲洪灾,他七岁那年差点被饿死,吃食都被克扣,一群大男人们天天荤腥酒肉不断。 雨停了,他们就下山,留一洞腌臜的排泄物和饿的面黄肌瘦的妇孺。 但是这次,他没有被饿到,他周围的孩子们也没有。洞里也干干净净的井然有序。 反而是那些男人们一直嚷嚷叫着吃不饱。 或许在大当家和夫人的当家下,他们这个村子也会如这雨天一般,总会迎来阳光的时候。 暴雨冲刷后的山林很干净,原本杂草丛生的荆棘地表,像是被饿极了的人把碗底舔的一干二净。 湿润的土腥味渐渐散去,清脆鸟鸣枝头跳跃,树叶上盛着一汪清透的水珠被路过的村民晃掉。即使落在脖子上、手腕上已然不觉得冷了。 时有凤知道自己走的慢,所以戴着让秀华婶子缝制的棉布手套拿着拐杖,早就提前半个时辰出发了。 他靴子底下还套了一双防滑草鞋,虽然地面冲刷干净露出了结板的土壤,小柿子踩着觉得软软的欢喜,对于时有凤来说脚心还是有些难受。 不过,来都来了,干嘛专注脚底的细微疼痛,而忽略这山林景象呢。 时有凤早早就和小柿子、秀华婶子到了野菜众多的一块山腰平原。 叫平原也不妥帖,总之是一块很宽阔的地面,四周都是荆棘藤刺,北面挨着悬崖的是一块竹林,背面是一片茂密林子长满了野果子。 这树时有凤第一次见,树干枝丫上挂满了拇指大小的圆果子,多半都是青的,少部分有点泛黄。 “那些是山黄皮,摘来和盐腌制保存得当能放个好几年,平时炒菜随便放两颗酸酸甜甜的调味都很好吃。也可以做成山黄皮酱料,下次给小少爷做山黄皮焖鱼试试,很开胃。” 秀华婶子见时有凤望一眼,便热情的开口道。 虽然秀华婶子平日对他也很照顾,但话没今日这般,迫不及待宣之于口的冲动。 时有凤其实心里也有个小疙瘩。 是他自以为是要救她出山,擅自剖析她内心历程,虽然没有带着鄙夷,可难道说就没一丝丝如牛媚秋说的高高在上吗? 人的善心,一半是俯视的悲悯,一半是自我感动的满足。 这是他爹爹给他说的,他以前不明白,如今倒是识得了其中滋味。 后面得知秀华婶子和牛媚秋吵架,他面皮有些烧红,但这件事过了就过了,他也不会一直纠结多想。 再说霍大哥也一直开导他,还打趣问他是不是要成仙,君子慎独反省那套,只是对人性的束缚。 还说摸着他脑袋道,要是他家里老头子见了他,保管会喜欢他这种乖学生。 时有凤被说的心飘飘的,内心又多了一股幸福的轻盈。 “哇,这树好大!”小柿子的欢呼声让时有凤回神。 “才刚和大当家分开,小少爷又想啦。” 时有凤飞快捂住小柿子叽叽喳喳的嘴巴。 抬头看去,手臂粗的树枝被暴雨压低到了地面,密密麻麻的果子就进了时有凤的眼里。 他喜欢摘这个! 开始是一颗颗的摘,熟悉力度和手心承受程度后,他开始两颗两颗的摘。看着背篓里渐渐积少成多,高高垒起青青黄黄的果子,内心悠然而生一种满足。 三人说说笑笑,也摘的开心。 秀华见气氛不错,这几日小少爷听见她的丑闻也没对他面有二色。 她本以为小少爷虽不会说她,但态度会疏远或者瞧不起,但都没有。 外加,她心里还压着一件事。 积攒了几天,此时也不得不说了。 “小少爷……” 时有凤从满树的黄果子中回头,脸上还挂着满足的愉悦。 秀华原地没动,面色愧疚,“那天,你写有字的鸡蛋,被小石头偷吃了。” 时有凤面色笑意渐渐没了。 秀华话说开口了,接下的话像是堵塞好几天了,此时一股儿脑混着自责难堪倒出来 “都是我不好没管好孩子……孩子这样,我回家已经教训他了……” 时有凤道,“没事。” 秀华有些不信,小少爷是如何喜欢大当家的,她都看在眼里。 大当家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但是日常相处中更多表现在行动中。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对小少爷上心的程度已经超出寻常了。 那颗表露心迹的鸡蛋,本可以捅破这层窗户纸,却被她小儿子偷了。 “真没关系,或许这就是天意,还不是时候。” “不瞒秀华婶子,写完字后我总是心神不宁,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棚子里的鸡蛋,甚至想跑回去收起来算了,但是我在当裁判,那会儿走不开。” “我甚至想,要是霍大哥收了,我就说是开玩笑的当不得真。” “毕竟……私相授受,我还是……”时有凤说着,自己脸都红了。 明明他想的,他喜欢霍大哥抱他,目光总是被不自觉吸引盯着他看。他言行不一。 他忍不住笑出声,“可能我们之间也不需要这些吧,霍大哥知道我心意就好。”时有凤摸着腰间的竹玲珑道。 秀华见时有凤是真不责怪他,才松了口气,消减了内心的愧疚和罪恶。 她没忍住问道,“小少爷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 时有凤知道她问的什么,叹气道,“有,但是后面想了想,这种失望来源于什么呢,是秀华婶子不是我预想的那样,与我设定的未来有出入。一旦认识到自己这样想的,我哪还会对失望,更多是懊恼自己。” “你有你自己的苦衷和想法,旁人没资格指指点点的。” 秀华听后,面色彻底松快了。 然后干活更加麻利了。 没一会儿,大部队都赶到了。 这块洼地平原霎时热闹起来,还有好多人钻进竹林里去掰山笋。 时有凤好奇的看一眼,秀华婶子道,“别去,竹林里容易出蛇。” 时有凤便乖乖在树下摘野果子。 不知道浣青是有意还是无意,带着小文找到了时有凤这边。 小柿子见人远远来,他撅着小嘴巴,显然十分记仇。 上次就是浣青在田埂上欺负夫人呢! 不过,那次他也没想到,这么温柔的夫人会猝不及防扇脸。 虽然……浣青还没反应过来时,夫人已经手疼的眼泪汪汪了。 最后浣青也没讨到便宜,以他那性子,怕是存心记着,这下专门来找茬儿的。 秀华显然也了解浣青,把时有凤护在身后。瞧了一周,距离他们最近的人都隔了好几根田埂远。 眼见浣青气势汹汹找来,一大一小都担忧的想让时有凤去人多的地方,一边四下找有没有木棍。 时有凤这会儿倒是不怕了。 他大大方方朝浣青:笑,招手。 大步冲来兴师问罪的的浣青,嘴巴顿时哑巴了,只瞪眼时有凤。 凭什么改动时间不告诉他?肯定是你授意的! 时有凤不知道他气什么。要说气他之前打了他一巴掌,可这段时间都忍住了,没必要像现在这样,一刻都忍不了的怒气。 不管了。 时有凤捏了捏拳头。 冲。 “浣青,你今天这身好漂亮呀,碧水连天,你身上这件衣裳就衬得你像山里的神仙。” 浣青怒气一顿。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但,饶是如此,浣青嘴角还是忍不住扬了,随即又压了下去。 紧紧闭着。 时有凤看了一眼小柿子,后者立马会意,夸张地双手捧脸,满眼惊讶道,“哇!浣青哥哥,你怎么就变白了,比我们家少爷还白!” 比时有凤白?? 浣青这嘴角抽搐几下,最终放弃了抵抗,嘴角骄傲地扬了起来。 时有凤道,“你笑起来真好看,眼睛还一闪一闪的。” 浣青摸着眼角,“真,真的吗?” 一直没说话的秀华点了点头。 木讷的秀华婶子都觉得了,那他一定真的变漂亮了! 肯定是老祖宗听见他的祈祷,偷偷让他变美了。 浣青心里火气消了,这会儿倒是能好好说话了。 “为啥调整时间不给我说?” 时有凤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都是被通知的,你觉得我有能力去组织这些嘛?” “那倒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浣青平淡道。 小柿子立马变脸,时有凤看得好笑,心里也暖暖的。 最开始的小柿子性子也乖乖的不敢惹事,现在倒是露出本性了,活力可爱的像个胖胖的笋尖,会扎人。 “我本来就是个废物呀。” “不过,我摘了很多果子哟。” 浣青自己两手空空,显然不情不愿被迫干活,此时看着时有凤都摘了,又不想输,但又不想干。 时有凤道,“来到来了嘛,那就认真干彻底啦。与其埋怨的拖拖拉拉,还不如让自己由衷地喜欢享受干活。” 浣青冷笑,“所以你整天乐呵呵的,就是这么没骨气的活着?” 浣青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娇气哭包少爷落在土匪窝里,眉眼不见郁色气愤,而是每天都好像惬意自在。 “你要这么说,那就这么说吧。”时有凤道。 开始自然是怕的,每天担心“淫-魔”。但后面知道霍刃是自己救命恩人后,心态自然改变了。 至于环境糟糕身体难受,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与其整天怨怼,还不如好好看看外面的日子。 他回到时府后,便没了这份自由。 所以,他也很珍惜在山上的日子。 从书本里读到的山林村野还是和实际上不同的,但无一例外,让他觉得新奇自由。 “也不知道大当家喜欢你什么,就一张脸好看?” 浣青是不肯承认自己被时有凤的态度感染到,非要嘴硬刚到底。 但是见时有凤脸颊忽的绯红,咬牙切齿道,“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你,你说大当家喜欢我。” 虽然他们心知肚明,但从旁人口中说出来,还是令时有凤头脑眩晕。 浣青矢口否认,“你听错了!” 时有凤道,“你看人最准啦,你看的肯定没错。” 浣青双手抱臂,“那是。” “所以,就是大当家喜欢我的吧。” …… “我迟早把人抢过来,让你哭鼻子!”他就见不得时有凤好。 时有凤一愣,见浣青还惦记着霍刃,也不想浣青一天天没事做就惦记着找他麻烦。 他想了想道,“王文兵,现在还到处说你喜欢他呢。” 浣青一听脸都绿了。 时有凤当面挑唆人还是有点心虚,毕竟这些弯弯绕绕,他以前从没做过。 他给自己打气,他说的可都是事实,不存在捏造。 浣青见时有凤那紧张拘束一副慌忙的样子,“说,你是不是想干什么坏事!” “我说的都是事实呀。” 浣青倒是没反驳。 毕竟王文兵就是这样的人! 到处说他浣青退亲后还对他旧情难忘,浣青每次听了都想一刀捅死他算了。 浣青越想越气。 时有凤道,“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要听?” “你还能想出法子?” 浣青白眼完,又看了时有凤一眼,这人看着天真娇少爷,实际上心眼多的很! 不然洞里人怎么都喜欢他。 大家都认可的…… 嗯,倒是可以听上一听。 时有凤道,“这个法子,既可以摆脱你旧情难忘的谣言,还能让王文兵心里受气,对你毕恭毕敬的。” 浣青来兴趣。 “什么?” 秀华婶子不自觉望了时有凤一眼,觉得小少爷这两个月来,也有了变化。 排除最开始的害怕戒备外,后面信任大当家了,他也没提出任何要求。甚至在他高烧受寒想喝口热水,但屋里什么都没有,他也就没提出来。 小少爷性子柔和的不象话,但也说明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需求和想法。只要别人给与的,不管好坏他都全盘接受,潜移默化日渐成了习惯。 这次,小少爷竟然主动想争取什么了。 不论是因为大当家,还是因为什么这都是好的。在卧龙岗这样的环境下,小少爷迈出了第一步,敢于表达他的诉求和想法了。 而她,是和小少爷反着来的,一开始被绑上山就耍大小姐脾气,直到后面,无力改变妥协认命了。 不过,小少爷总是不一样的。 很多人都喜欢他。 “到底是什么法子?”浣青催促道。 时有凤没说,反而问道,“你觉得最近,山洞里什么变化最大。” 这…… 变化很多啊,都挺大的。 孩子们玩的开心,整天踢球,还到处巡逻伸张正义,看着就烦死人。 他小时候就没有这样的伙伴和气氛。 但要是说变化最大的,还是王大他娘的牌位被砸后,全村的老人都背后戳王文兵脊梁骨。 不管身前关系如何,死后那就是先人祖宗,都是要毕恭毕敬祭拜的。 王文兵此举无疑是触犯众怒。 土匪窝里,没有王法忠义,可得有孝道。 没一根绳子拴着,那不得全乱套了。 都是他娘他爹生出来的,没人想自己有个白眼狼的子女。 所以,现在土匪窝里,不仅强调孝敬双亲,又掀起了长嫂如母长兄如父的风潮。 浣青心里想的,话出口却非不如时有凤的意。 他道,“变化最大的,不就是你和大当家?整天腻腻歪歪的。” “也不知道你会什么狐媚子术,把山洞里的人各个迷的都喜欢你。” 时有凤一顿,而后道,“谢谢你对我的认可呀。” 他羞羞答答道,“对了,你看,这是霍大哥送我的竹玲珑。” 浣青脸气白了,这是讽刺他一门心思倒贴不要脸吗? “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呀?” 时有凤支支吾吾又闪着坚定的目光道,“就是,就是两情相悦的定情信物啦。” 浣青跺脚,“我问了?” “你不要擅自自问自答好吗!” 时有凤嘴角梨涡闪闪,“你都说了这是自问自答嘛,怎么还叫擅自呢。” 浣青抓头:“啊啊啊啊,你闭嘴!” 第37章 小少爷牵红线 浣青已经听了他的话,去找王大了。 可,他这不也是欺负老实人吗? 时有凤心里有些不安,第一次生出无法承担无法预料后果的惶惶不定和内疚。 时有凤从来没干过坏事,更没在背后耍什么心眼手段。此时的他,宛如一张白纸落了一滴墨水,不断的扩散漫延,他害怕事情超过他的控制外,因为一己私欲伤害到了王大。 而这样,他也没办法坦然面对霍刃了。 “时少爷,你为什么要教唆我家少爷去哄骗王大?” 小文没跟着浣青一起去。因为浣青一听时有凤说完这个计策后,想都没想就一脸激动的走了。恨不得立马实施,好打王文兵的脸。 小文一脸惊诧,天真小白兔的时有凤怎么会这般玩弄人心! “虽然时少爷对我有恩,我也很喜欢时少爷,但是你这般捉弄我家少爷,我对你失望至极。”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时有凤脑子还在自责愧疚中,被小文说的嗡嗡的,心里越发难受了。 小柿子对小文大声道,“谁稀罕你的喜欢!你的喜欢值几个钱?没有我们小少爷你早被浣青打死了,这还在这里指责小少爷,疯狗乱咬人!” 小文面对小柿子的反击,面色不变,仍旧气愤失望的望着时有凤。 时少爷是个很简单好懂的人。他每天脸上带着笑,有时候远远看到他,还没说话就先笑了。 他从来没单独提过要求,生怕给人添麻烦,这样的人多半有点讨好性格,完美的想要得到每个人的喜欢。 再者,谁会承受得一个小迷弟的指责呢。 小文就这么神情坚毅又难受的望着时有凤。 时有凤道,“抱歉,我对浣青有愧,但对你没有。” 意思是你爱怎么失望就怎么失望吧。 这态度把小文气的脸色绷不住了,他忽的蹲在原地埋头哭起来了。 一种无声的谴责,好像是自己被骗了,以为时有凤是个很好的人。 时有凤没功夫理他,看向逐渐走远的浣青,一条藤蔓蜿蜒的山路上,山黄皮树簇拥一片,山雾罩罩零星的阳光穿过阴湿的林子,投射在浣青朝林子迈进的奋力身影上。 浣青已经开始要进林子里找王大了。 时有凤着急,咬牙追去。 他不是个完美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欲。 可是,如果他伤害到无辜的人,他良心难安。 至于小文的失望指责,那是他的事情,他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 幸好这里地面平,原本这里是村里放牛牧羊的地方。每年秋冬的时候,会有村民把杂草割掉就地烧草木灰。来年,这里地面更加肥沃,长出的野草绿油油的,生的茅草像绿色的弯刀。 时有凤拄着拐杖走的快,地面被野草覆盖,因为脚印多了,草面高低不平,踩下去的地方成了小洼,盛了一滩积水。 即使如此,时有凤只敢顺着人家的脚印踩。因为秀华婶子说旁边看似茂密干净的草里。说不定有蛇虫,或者草面下是更深的水洼。 时有凤裤腿都被打湿,草鞋上裹满了草屑,湿乎乎裤子沾着小腿难受,但这都无关紧要。令他止步不前的,是前面成群的牛羊。 这些牛羊都被关在山洞外面的棚子关疯了,此时撒着欢儿打闹乱蹿,吃着草还非要用脑袋上的角去擂旁边的牛羊。 那牛尾巴甩起一串飞蚊子,看到时有凤一阵害怕。 眼看浣青朝山里走去,他大喊一声浣青,空荡荡的水草平原只一点点回音。 时有凤急得额头冒汗。 正当他手足无措时,牛小蛋他们骑着牛过来了。 七八个孩子一个个屁股下坐着庞然大物的水牛或黄牛,牛小蛋手里拿着竹条编制的鞭子,耀武扬威的甩在牛屁股上,朝时有凤张嘴。 “夫人,你需要帮忙吗?”胖虎双腿夹着牛肚子,抢先快了一步。 时有凤见孩子们来了,一个个骑着牛肯定比他快。 “可以帮我把浣青叫过来吗,就说非来不可。” “夫人不必客气,助人为乐是我们的本分。” 胖虎说的时候,牛小蛋早就夹着牛肚子,扯着绳子朝山里赶去了。 胖虎气的下巴都扭歪了,当即跳下牛背,双腿跑过去。 时有凤见孩子们热心,紧绷的心松了些,“你们当心呀。” 这话,在孩子们听来就是个笑话。 胖虎如履平地,两腿簌簌声中甩到重影,很快就朝过了先走一步的牛小蛋。 牛小蛋气愤的扯着牛绳子赶路,但前面水草肥美,老牛说什么都不听只埋头吃草。 小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在时有凤身边了。 他道,“他们最近真是性情大变,天天要我喊他们大侠,胖虎昨天还把他爹打一顿,说是听了大侠扫匪的英勇故事,他们也要实干。” “结果,胖虎娘打了胖虎,说这是你爹。” 小柿子笑哈哈的道,“结果,胖虎捂着脸跪在洞口,逢人就说自古忠孝两难全。” 时有凤也被逗笑了,脸色松快些了,他揽着小柿子的肩膀,知道孩子是想逗他开心。 他抬眼看去,胖虎已经追上了浣青。 但是浣青只看胖虎一眼,好像要继续赶路。 “什么事情都没我现在手头事情着急,后面再说。”浣青对胖虎道。 胖虎一字一句道,“可以帮我把浣青叫过来吗,就说非来不可。”他说完拉着浣青的手腕,“夫人原话是这样的。” 那虎视眈眈的狼崽眼,透着点执拗,一副你不同意,我就拖你去。 浣青可不是软柿子。 “他叫我去我就去?我非不去!” 一大一小就这么就胳膊争夺起来。 牛小蛋此时也跑到了。 他弯着腰气喘吁吁道,“浣青哥哥!那时少爷简直太嚣张了!我刚刚从那边路过,他一直在骂你笨蛋蠢货!” 浣青和胖虎较劲儿的手腕一顿,霎时僵着脸怒气上头。 “他真这么说的?” 牛小蛋小了声,“还说,说,说浣青哥哥……” “别婆婆妈妈支支吾吾了!” “说浣青哥哥怕他,不敢去见他。因为他说哥哥你看到他会怕丑,说什么丢人现眼。” 浣青瞬间就炸了。 一把甩开胖虎,支着腿大步下山。 刚好一个土坎,浣青走的着急,直接滚下去了。 就孩子膝盖高,浣青膝盖蹭了黄泥水,他像是没看见,爬起来就冲走。 牛小蛋捂着脸,两只眼睛从指缝看。 “嘿嘿。” 几分得意。 胖虎哼了声,朝牛小蛋竖起了大拇指。 夫人说勇敢夸别人,承认别人的厉害,那他就是更厉害,心胸宽阔。 胖虎脸色也有了得意之色。 两人乐颠颠相互钦佩时,浣青的吼声已经有了回音。 “时有凤!” 浣青脚步快,短短几百米距离,一下子就冲了去。人没到,声先到。 小柿子竖起眉头起了防御姿态。 时有凤却笑了出来。 松快了。 远处青山云雾,近处青草牛羊,还有美人在笑。 浣青心里的怒火霎时没了,但他绝不会表现出来。 可在他僵硬开口质问时,时有凤先道歉了。 “浣青,对不起,我……” 浣青强势打断,“我没想到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又蠢又笨还没你好看?” 小柿子小声对时有凤道,“小少爷没说,但这就是事实。” 然后一脸我偷偷说的,浣青听不见的样子。 浣青怒气一下子又冒出来了。 时有凤忙道,“是,我蠢我笨我还不安好心,我是真心道歉的。” 时有凤说着,一手从背后拿出了一束野花。 “我觉得你就像这黄色小花一样,明媚活泼,会让人心情好。我希望你拿着心情也可以很好。” 浣青气都没了。 还没人给他送过花呢。 不过,时有凤给他,他就要吗。 时有凤可没管他要不要,只要不在气头上,能好好沟通他就谢天谢地了。 “我之前给你说的,你去接近王大,和王大成亲,然后王文兵在外面看见你了都得喊你一声嫂嫂。” 浣青打断,“这不挺好的?我都迫不及待的想实施了,王文兵不是说我对他纠缠不清不忘旧情吗,我就和他哥哥恩恩爱爱出双入对,气死他。” 时有凤蹙着眉头道,“可是,这个法子会伤害到王大。” 浣青兴奋的眉眼降了下来。 而后一副无所谓道,“王大本就是村里人人欺负的,我骗骗他,他也得了便宜,我可是要嫁给他的。” 时有凤神色凝重,难得强势起来,“我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劝说你。我已经告知你了,怎么做是你的选择。” “现在,我要去找王大,去坦诚我的错误和道歉。” 时有凤认真起来,到底是万千宠爱养出的小少爷,颇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架势。 浣青见他较真,“你怎么怎么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胆子小怕我后面找你麻烦,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怪你。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时有凤性子是软,但也是倔,这点他娘从小就发现了,并毫无对策。 “对,就像你说的,你做你的,我说我的,你不用阻拦我去找王大。” “王大,他踏实勤劳,为人忠厚顾家,如果没有我鼓动你,他虽然可能成不了亲,但是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但要是因为你利用他,把他平静的生活搅乱,我才是毁了他后半辈子的罪魁祸首。” 时有凤喃喃道,“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更加不可能接受自己这样对霍大哥的感情。” 浣青也气道,“你就是太单纯了,这世上谁没点私心?你家给你保护的太好了,你可别忘记,这里是土匪窝!” 浣青甚至嫉妒,美满的家庭、温馨的家人、忠心的奴仆、交心的朋友,他从来都没有。 明明都是人,为什么时有凤就生来万千宠爱。 浣青想着想着,心里也有些委屈了。本以为王文兵对自己是真心,结果他到头来也不过是拿他当棋子。 见他爹死了就不要他了。 浣青虽然恨他爹,但他在山里没有了依靠,日子还是没以前好过。 想着去找霍刃,没想到被三五番次的羞辱。 他生来就是贱命吗,谁都不待见。 时有凤见了人哭了,颇有些手足无措。 从来只有他哭,他还没见过人哭。 但是他懂哭的人心里怎么想的。 时有凤挡在浣青的前面,悄悄凑近低头擦泪水的浣青,“没人看见,我不会笑话你的,你放心的哭吧。” 偷偷摸摸的,眼里又闪亮着真诚和期盼。 怎么有这么蠢笨的少爷,还怪可爱的。 不过心里那点难为情确实没了。 他没想到小少爷哭还怕人笑话他。 难道他不知道他一哭,所有人都害怕吗? 那群男人现在看见时有凤都绕道走。 生怕自己一个眼神就把人吓哭了,然后屠夫就来找麻烦。 据说,男人们现在都在抱怨是谁把时有凤绑上山的。 这哪是抢的美人儿啊,这分明就是绑来一个小祖宗。 想到这里,浣青又想哭了。 凭什么小少爷来到土匪窝的待遇,都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都要好。 时有凤倒是也看出来浣青什么心思了。 有点缺爱的。 想博取关注的。 其实他也想做个善良的好人,只是他已经习惯竖起一身刺防备了。 时有凤暗戳戳道,“我觉得王大很好的,要是你找个当土匪的男人,一下山人就没了,要么死了,要么隔十天半个月又给你领个人回来……” 时有凤话只开个头,就被浣青打断了。 他被说动了。 但他才不会承认要一个外人指点他看清卧龙岗的男人。 “我知道,这还要你说!” 时有凤竖起三根纤细的手指,“你打断了我三次说话,说明你要么心虚要那么习惯抢话头。你今后和别人相处试试听人说完,再夸夸人,这样可以交到朋友的。” “虚伪的小把戏,我才不屑。” “看吧,习惯否定别人也不行哦。” 浣青被说的面色僵硬。 “我知道你都懂的,你只是不想听我的,然后你回去了就会躲在被子里慢慢想。” “你怎么知道?”浣青泄气道。 “因为,我姐姐就这样。” “不过,她只对我这样,她在外人面前可礼仪周全了,进退有度大家都夸她。” 浣青看着时有凤眼里的崇拜孺慕之情,有些怀疑时有凤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要是我有这么个姐姐,我才不待见她。” 时有凤眨眨眼的看着浣青。 浣青还不明白时,小柿子高兴补充道,“这说明浣青哥哥你承认自己不受人待见啦。” 时有凤偷偷捂住小柿子的耳朵,“你什么都没说,他什么也没听见。” 浣青升到半路上的火,又被时有凤搞没了。 倒是给他认真思考的间隙了。 他这脾气出了名的恶臭,卧龙岗的男人都不会想要娶他的,这些天对他挤眉弄眼来他跟前丢人现眼的,都是有家室的。 他可不想做小的。 如果和王大一起,他肯定不会吃亏,还能气死王文兵。 浣青正想着,不远处牛群后一阵骚动。 三人齐齐看去,只见牛群里王大呆呆的站着,他周边的青草都被牛羊吃光了,唯独他脚下四周还茂密肥美。牛见状,就用脑袋轻轻赶他走。 王大原地没动。 他都听见了。 时有凤心虚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浣青刚刚还在试想和大王过日子呢,两人此时神态完全天差地别的看着王大。 一个面色内疚。 一个上下打量。 不等时有凤开口,浣青就先质问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 隔着一群牛羊,王大忙摆手,“不是,是牛群在这里。我看孩子们刚刚在这里放牛,我不放心就跟来看看。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的。” 时有凤道,“对不起,都是我起头的,自私的没考虑你的立场。” 王大道,“没,哪有,没有,我不需要考虑。” 一脸憨厚受宠若惊道,“能帮到你们我也开心,只是这终究对浣青名誉不好。” 土匪窝里说名誉。 浣青都要笑了。 低沉的云雨升空了,男人站在青草上,一副拘束木桩子一般,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双手害羞似的躲在后背,脸上挂着老实人的笑。 浣青道,“你过来。” 王大走近了。 浣青看清了王大五官,觉得有点一般。 王大被看的脸刷的就红了。 小柿子看见王大背后拿着什么东西,朝他走几步,乍然看见一束野花。 “天啦,王大手里摘有花。” 王大这下脖子都红了。 浣青朝王大看一眼,王大僵硬的把手从后背挪到了前头。 一束野棉花,粉红粉红的。 王大抓了抓额头,“我觉得你很可爱,说句好听的话你就很开心,凶巴巴的脸就笑了。” 第一次有男人给浣青送花,他心里不可能不惊喜。 连带着看王大五官都周正很多,身上衣衫布料一般但胜在干净。 但这张嘴…… “你还是闭上吧。” 时有凤悄悄带着小柿子走了,没走几步时,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起哄声。 时有凤回头,浣青接了花,坐在了一头黄牛背上,王大牵着牛,一边挥手赶哄笑打趣的孩子们。 时有凤脸色终于开怀笑意了。 小柿子道,“看来王大真觉得浣青可爱哦,他的牛都让他坐了。” 王大喂的牛很有灵性,天天一起种田下地,就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亲人。 王大还牵着牛鼻子,嘴巴都快裂开了。 浣青低头闻着花,脸上像是一缕红霞覆面。 时有凤心里也觉得天高云阔,风轻云淡的闲适自在了。 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小柿子鼓起勇气道,“小少爷,我也要和你说对不起。” 时有凤看着一脸沮丧自责的小柿子,捏他脸颊,“没关系,我知道你咋想的。” “我到时候会带你下山。” 他说着,把手里的黄花递给了小柿子。 小柿子眼前一亮,眼泪汪汪都哭了。 他呜呜抹着眼泪,捧着花道,“我之前总盼着你和大当家睡觉,这样你生孩子了,就离不开这里了,我就能一直跟着你身边了。” 时有凤面色……复杂。 最后耳朵红了。 只摸着小柿子脑袋道,“我不会在山上成亲的。但下山会带着你。” “哪,小少爷不是很喜欢大当家吗,为什么不成亲啊。” 时有凤有些羞臊没开口。 他认定了霍刃是他想成亲的人,想与之共渡余生。 但是,他还是要回家的。霍刃如果能接受他的家人,跟着他下山回家,那他就有办法让家人接受他。 可这点,时有凤一般都没敢想。 因为,他始终看不懂霍刃怎么想的。 他也羞于主动开口询问。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小文还在和秀华婶子在那处横斜的山黄皮树边。 时有凤想了想,他刚才脾气有点急了,估计伤了小文的心。但要是,小文拿他性子柔和来拿捏他,时有凤才不会同意。 他可是他爹娘姐姐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除了他姐姐能给他气受外,旁人都没这资格。 如果他说话哄哄小文,他能开心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一句哄不好的话就两句,两句哄不好的话,那就算了。 毕竟他姐姐,他才会哄三句话以上。 别看他这样,可公私分明的很。 时有凤还在想怎么哄小文,另一边小文还在当着秀华婶子的面说时有凤。 “往日我家少爷说时少爷不是的时候,我都帮着反驳了,但今天才看清时少爷是什么人。” 秀华婶子道,“你看清了就走,没必要在我这里说。” 一向木讷示人的秀华婶子,这话着实让小文惊住了。 一副你们怎么都有两副面孔的样子。 小文闭嘴不敢再说什么了,面色还是委屈不忿。 秀华婶子没理他,自己摘着野果子,动作麻利,摘的飞快。 小文道,“不好意思,我刚刚着急了。” 秀华婶子嗯了声。 这倒是把小文看憋屈坏了,还端着什么小姐做派,现在都是奴仆了。 那手巴掌小,但手指骨节已经被经年操劳磨粗了,茧子厚厚一层,比他的手还要粗。 但这双手,不该这做这样的粗活。 她的命不该如此啊,本身就是小姐出身。 小文道,“最近洞里变化还挺大的,虽然好像都没明说,但总没以前那种瑟瑟发抖,生怕一言不合就打开的气氛了。” 他来卧龙岗有一年了,有的为抢女人兄弟反目成仇的;有的家里设着灵堂,听旁人邀下山抢劫,立马抄着刀就下山的;还有山野随地野合的,人们好像见怪不怪了。 村子里都是这样的人,聚集在一个山洞里,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要么山洞是一个屠宰斗兽场,要么是聚众□□滋生事端的埋骨地。 可除开男人们天天嚎着嗓子叫饿外,竟然洞里气氛还挺和谐。 尤其是妇孺哥儿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了,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很喜欢时少爷。 时少爷还天天给孩子们讲故事,孩子们越聚越多,最后,霍刃专门划出一块空地给他们玩。 一些男人还会时不时趁雨停了,从外面捡些木棍、树枝丢给孩子们,孩子们木棍用来搭建小屋子。树枝是榆树,拇指粗细一截,轻轻一拧动就能把树芯抽出来,用树皮做口哨。 洞里的口哨如鸟儿般欢闹,孩子们的笑声感染了阴沉无聊的山洞,大人们脸上都带着笑意。 时少爷还会捡起那滑溜溜的树芯,在地上比划,叫孩子们认字。从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开始教起。忙不过来的时候,秀华婶子也会教。 秀华婶子以前可是小姐,会识字的。 小文叹息道,“秀华婶子,我们都是苦命人,但好在村子都在慢慢变好,今后就像时少爷说的,还能开个私塾,教孩子们启蒙识字。时少爷今后是要下山的,我看这教书夫子,你就很合适。” 小文一直说,秀华婶子也没说话摘果子的手也没停。 等时有凤来的时候,果子已经把背篓装满了。 时有凤刚准备给小文打招呼时,小文就给时有凤道歉了。 “小少爷,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心急了。” 小文脸上泛起羞愧的红,时有凤笑道,“没事啦,有误会说开就好啦。” “那,那我家少爷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这个……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小文又道了道歉意,才离去。 小路已经被踩踏的泥泞,一片青青草地蔓延着水雾湿气,牛吃的哞哞叫,羊吃的山羊跳。孩子们坐在牛背上吹着树皮口哨,远处的妇孺们或蹲挖野菜或伸手摘野果子,一片祥和安乐。 这在卧龙岗实在难得。 但,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洪涝退去后便是疟疾,出山的路被泥石流塌方淹没,最后一村子的人都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系统要他劝秀华留在山里,开私塾教育这群野猴子。 这群土匪冥顽不灵,作恶多端,好在老天有眼自有天收。 等这群人都死了,他再带着军队进山搜寻宝库。 小文在脑海翻阅剧情梗概,发现剧情节点又有变化了。 山洞里伪装数日的土匪们,终于寻得一次机会,联合野兽困住霍刃,将人活活逼至悬崖,落崖而死。 霍刃,说实话小文还是挺欣赏的。 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尊重弱者的人,杀伐果断又有烟火气息。 要他是主角就好了。 可惜他是主角攻的。 “叮——已发布最新任务,请宿主解除霍刃此次危机。” 小文装死没听见。这个系统太鸡肋了,发布任务又没实际奖励。他才不会冒险和数百土匪为敌。 第38章 捕猎 五月中旬,山下的野菜已经开始出茎梗冲出高高的菜花了,但放山上,还贴着地皮嫩油油的可人。 牛就放在山上,让它们尽情的吃草撒欢。山羊便要赶回畜牧棚子里,不能让它们多吃雨后的青草,不然会肚子胀气导致羊死亡的情况都有。 不过,村民都是老羊倌了,知道可以让山羊进食多少雨后青草。毕竟再不给羊吃草,豆秸和山洞里囤积的稻杆都要吃光了。 野菜野果都摘的差不多了,胖虎娘带着众人准备回山洞。 一群人干活,总要分出个高低多少的,但他们比来比去都没把时有凤他们这三人组拿出来比过。 潜意识里,时有凤是小少爷,秀华和小柿子照看着他,都不用干活的。 可秀华背来的野果子和野菜,比他们任何人都不少。 有人佩服,也有人赞叹,说秀华婶子是要强的,不让人家说她偷懒占便宜的机会。 胖虎娘接过秀华婶子的背篓,这样下山路难行,秀华婶子就好专门照看小少爷了。 大部队走在前面,时有凤三人便在最后面,这样慢悠悠回去,也不耽误别人。 来时,他们打的头阵。山路冲刷的干净,地表是石块结板的泥土也光亮亮的,时有凤小心踩着倒是无碍。 但下山路泥泞一片淹没了石块,一不小心脚滑屁股摔坐在石块上,尾椎骨都要麻了半天。 下山路着实难为时有凤了。 “我背小少爷吧。” 秀华婶子在一旁道。 时有凤回头看她,两人视线几乎齐平。 秀华婶子从小也是养尊处优,没干活的骨架比村里的妇人都秀气。即使后面繁重农活压下来,那也只是把人磨成了精瘦。 小小的个子,瘦瘦的肩膀,皱纹沧桑的巴掌脸,时有凤是不忍心的。 但是,这条羊肠小道下山路,两边荆棘丛生,两尺宽的小路中沟壑淌着山溪。人走的地方不过是岸边前后脚宽的草垛上。 时有凤有些犯难,苦恼自己这身体到底是任性了。 山路水沟里稀稀拉拉冲下一些树叶,有的还有一窝小老鼠,有的还有一窝鸟蛋。 鸟蛋随着鸟巢稳稳的漂流在水沟里,在水面上起起伏伏,顺流而下。 要是他能变小坐在鸟窝里就好了。 秀华见他自责,笑道,“没事,本来照顾小少爷就是本分。” “来来来,我来背。” 突然飞来的笑声很有魔力,一种冲抵心间的明朗,豁然飒爽的劲头袭卷周围的人。 山下的周婶子背着背篓来了。她手里拄着青竹竿,上山简直健步如飞,人还未到跟前,爽朗的笑声已经在山里回响。 周婶子生的高壮,这身板即使放村里也是壮的。倒不是有多少肉,而是看她手腕就知道这人有劲儿,而且骨架大。 时有凤笑道,“那就麻烦周婶子了。” “哪有啥麻烦的,这事我性子大大咧咧哪能想得到,是早上出发的时候大当家叮嘱的。” 霍刃问她,她家一个猪仔有多少斤重。 周婶子自豪道,两个月的猪仔她喂到了四十斤,旁人喂的顶多二十斤。她上次上山背了两头猪仔,谁看了不问一句怎么喂的,这么白白胖胖的。 霍刃为难道,那能咋办,他家小少爷估计有两个猪仔多点的重量。 周婶子这时又把回答霍刃的话,说给了时有凤听。 “三个猪仔我都背得起,别说一个小少爷了。” “大当家说下山难走,叫我来背的。” 看着周婶子的打趣和热情,时有凤又有些面热了。 不过,霍大哥真讨厌。 说的那番话,听起来好像他是他养的猪仔一般。 这时,山上传来了脚步声。 几人回头望去,王大背着一背篓雷公笋,身后跟着浣青、小文、还有胖虎他们七个孩子。 一路嘻嘻哈哈的,孩子们非要把浣青的脸闹红。 浣青坚决不随孩子们的意,大步走在前面。 此时看到路上的时有凤,浣青下意识嘲笑起来。 “哟,小少爷,下山走路还要坐八抬大轿吗?” 时有凤叹了口气,十分真诚道,“你要是能给我变出来,我感激不尽。” 浣青一噎,没说话了。 周婶子看了浣青一眼,没说话,但也没不喜,纯粹是不熟悉。只听过浣青泼辣到处勾搭人,又对王文兵死缠烂打的名声。 况且,平时浣青看到她们也不会主动开口打招呼,她也不会主动开口了。 倒是没想到,小少爷看着和浣青挺熟的? 之前洞口烧花生的时候,浣青不是还挤兑小少爷来着? 她是没听出来,这些都是胖虎娘告诉她的。 就连脾气暴躁的浣青都喜欢上小少爷了,果然没人会不喜欢小少爷的。 转息之间,王大几人已经到时有凤他们跟前了。 王大道,“周娟姐,你这背个背篓去干什么?” 时有凤有些羞臊。 七个孩子们都好奇的望着背篓呢。 周娟说后,王大道,“要不我来背吧,我是劳动力肯定比周娟姐有力气些。”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静了。 只王大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周娟。 周娟看向时有凤。 时有凤看了眼浣青,后者轻松看戏的脸色一下就不高兴了。 时有凤又看向憨笑等着的王大,“好啊,谢谢王大。” 王大只想着分担周婶子的压力,其实没多想什么其他的。这足以看出王大真是一个实心眼的人。 时有凤进了背篓,王大背起来轻轻松松的。 王大心思没霍刃细,王大下山步子跨的大,走起来也虎虎生风的。背篓里的时有凤颠簸的有些厉害,双手紧紧抓住背篓边缘,又要稳定肩膀脖子不前倾凑向王大的后背。 时有凤不免有些想霍刃了。 时有凤为了避免尴尬,他扭头看身后的几人。 浣青一脸不乐意,最后越走越慢。 时有凤对王大道,“要不走慢点,浣青在后面。” 王大点头嗯了声,扭头看了眼浣青,张张嘴话又没说出口,脸先红了。 浣青本来就不爽王大背时有凤的。但是,想着王大应该是想帮周婶子,所以他劝自己别郁闷。 周婶子可能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他小时候被哥哥们欺负赶出门,躲在草跺下过夜。第二天早上,周婶子取稻草喂牛,发现了他,然后把他领回家吃饭了。 寒冬腊月,一口热汤救活了他。 浣青心里一直记着周婶子的恩情,此时王大帮周婶子,他也愿意看到。 可是王大和时有凤说了什么,王大的脸竟然红了。 对王大没什么感情,但是一旦他打上记号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他不乐意! 浣青一改慢吞吞的脚步,一下子就冲过孩子们、周婶子秀华她们,走到了王大的身后。 他要好好听听到底在聊什么。 要是王大也被美人迷惑,他肯定不会考虑。 时有凤还没注意到他身后跟来了个人,浣青也没注意到他身后有十双眼睛齐齐刷刷的看着他做贼弯腰偷听的样子。 时有凤还在给王大开课,“王大哥,你人真的挺好的,不用自卑。” 浣青无声冷笑。 又是这种小把戏。 还王大哥王大哥,你霍大哥知道你小嘴这么甜吗? 浣青把嘴撅上了天,王大埋头赶路毫不知情地对时有凤道,“夫人是第一个夸我的人,但是我知道自己粗苯,对事情比较木讷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怕有时候说话伤了浣青都不知道。” 时有凤道,“这有啥的,你伤了浣青,浣青肯定反过来说你,你知错就改就行了。” 王大老老实实的语气里透着憧憬,“那浣青会难受啊,我不想他难受,我也不想挨骂。” “那不简单,你做什么事情之前都问浣青,每天多夸夸他,日子肯定和和美美的。” 浣青听清楚两人说什么后,闹了个大红脸。 恰好时有凤余光看见了浣青,浣青想后退都来不及。 时有凤嘿嘿笑,“我就知道你会跑来偷听。” 王大一脸震惊无措,“浣青,我,我对不起。” 浣青没明白。 王大羞愧又扭捏道,“我,我没经过你同意就幻想我们今后的日子。” 浣青怔住。 时有凤笑出了声。 浣青跑前面去了。 后面一群孩子都听见了。 纷纷下注赌两人会不会成。 小柿子倒是操心道,“小少爷,你为啥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点呢。到时候他们两个在你前面成亲生子可就好看了。” “唔~浣青一定会的,他就是总想比过小少爷,肯定动作比小少爷快。” 时有凤看着童言无忌的小柿子,脸热也多了坦然。 但自己的事情,他能急的来吗? 他心里其实是着急的。 暴雨停了,村子里的洪涝没两三天就会退去,到时候他下山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迟迟不见霍大哥明示或者暗示什么。 不过,他以前总看书上说,相互了解彼此最好的时机是在临别之前。 或许,霍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呢。 时有凤想着霍刃,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大突然乐呵呵道,“哎呀,我知道了。” “我到时候跟大当家取取经就好了,他怎么对夫人的,我就怎么对浣青。” 王大还问时有凤,平时霍刃做哪些事情他会很开心。 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或者说求知若渴。 这么一问,平时点滴小事自然浮在时有凤的面前了。 霍刃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心思细腻,他还是忘记不了刚到山洞搭棚子的那一幕。 洞里点了灯,棚子上的人影投映在薄薄的被单上看得一清二楚。 他还没发现时,霍刃就从箱底里掏出兽皮挂在四周遮挡。 四周光线如水暗下,幽闭的环境里本当害怕的,但他莫名松了口气的安心。 这些细节,时有凤自然不会分享,只会偷偷埋在他心底,像酒一般酝酿得愈发香醇。 他问道,“他们打猎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王大道,“傍晚吧。” “不过也不好说,有一年他们追一头老虎,追到深山老林去了,最后追了三天两夜,老虎没追着,最后抬着人回来了。” 时有凤神情顿时紧张。 王大前头瞧不见,继续道,“山里嘛,很危险的,毒蛇咬一口没走五步就死了,还有被野猪獠牙拱死的,还有追猎物追到崖边坠崖的。” 时有凤心揪了起来。 他望着日头,山林腾升的湿气与雾纱下的罩子搅合一片,一轮斜阳渐西,大部队的人声远去,山林里老鸦在嘎嘎的叫着,令人心慌。 伏虎洞。 这个山洞比村子里躲灾的山洞还要大。 不过一个充满了人情烟火味儿,一个幽暗血腥味扑鼻。 一群男人正在洞里操练,姿态利落神情肃杀,以前那一双双狠厉奸邪的眼睛此时像是没入深渊,消磨了光亮,空有个壳子。 霍刃进洞时,他们正在操练箭法。 训练他们的,一个是一身肌肉像树瘤子结实的男人,眉眼处有刀疤,脑袋大,人称大头。也可以说人如其名,言行举止确实令人头大。 大头旁边站着清瘦竹竿似的男人,是负责替霍刃训练这些土匪的老苗。 除开这两百来号恶贯满盈的土匪外,洞里还有百来号精锐强悍的男人,一看气势就像是军营里的将士。 “老大,随时检验成果。”老苗见霍刃来了,负背的双手贴在裤缝直挺挺道。 “嗯。” 老苗把鸣镝抛给霍刃,霍刃手掌拦截抓握,打量这兽骨制作成小枣形大小的鸣镝,看着操练中的土匪们没说话。 老描“驯练”确实有一套,已经不见这些人的匪气了。 他当初给老苗的要求便是他给出命令,这群土匪便要无条件的执行。像是驯兽一样,不需要他们有自己的反应。 老苗驯的法子,历史上也有记载。 冒顿单于就是这么驯练部下夺得王位。他的鸣镝指向哪里,部下必须立刻射向哪里,犹豫晚射者立即斩杀。 就这么练了一阵子后,冒顿单于鸣镝指向了自己的爱驹,有人担心是不是搞错了,导致晚射被斩杀,于此大家都知道这便是军令如山。 冒顿单于有一天把鸣镝指向他最爱的女人,部下犹豫了,又被斩杀。 就这样,一次次在极端压力下驯化出的部下,他鸣镝所指便是箭矢所向。 一次和他父亲打猎中,他突然将鸣镝射向父亲,他所有的部下没有一丝犹豫地射向了老单于。 这次谋反,他的部下没一人知晓,却又没一人犹豫地执行了谋反这样的灭门大事里。 这便是出其不意谋划了全局。 不过,霍刃倒是没想用这些土匪去干什么,他的要求就是听话,唯命是从。 霍刃对大头道,“大头,过来。” 大头,力大如牛,脑子却一根经,走近霍刃委屈道,“老大,上次我和老苗偷偷去瞧那狐狸精了。” “狐狸精?”霍刃一怔,而后道,“小少爷?” 大头点头如捣蒜,眼巴巴道,“之前问老大要的老虎皮子,老大不给我,全拿去给那狐狸精缝制披风、雨衣、雨靴。” 霍刃嘴角扯了抹笑,抬手将鸣镝指向一旁看热闹的老苗。 双手抱臂毫无防备的老苗一惊,下意识看向两百来号的土匪们。 下一刻,簌簌破空的箭矢如蝗虫袭来,老苗细长的眼睛睁大眼见箭矢射入瞳孔,双手连连抽起腰间双刀,像个螳螂似的左右开弓挡箭。 霍刃见差不多了,才对土匪们喝声,“收。 ” 老苗周围已经掉了密密麻麻一层箭矢,心跳噗通噗通,额头还冒着细汗。 土匪里,有人战战兢兢的犹豫了。 怎么会射向一直训练他们的头目? 霍刃斜了眼老苗,“看来也不是你说的已经练好了。” 老苗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朝大头看了眼,“杀。” 大头领了任务飞快去执行了。 老苗看着霍刃,回想起刚刚霍刃用鸣镝射向他时的反应,不可思议和惊惶,不寒而栗。 但这又像是他一贯做出的事来。 杀伐果断堪称到冷酷无情。 老苗欲言又止,又不甘心道,“至于嘛,这么心肝宝贝?” 霍刃掏耳朵,一副他听不懂的样子。 老苗无奈又气的牙痒痒道,“不就是背后说了两句狐狸精,就要几百号箭头射向我。” 霍刃道,“第一,我是检验你的训练成果,这是上对下。第二,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信任,第三,你确实不该背后说一个无辜的人。” “你一天都没和他相处过,你不知道他多么善良可爱,脾气软和的比小猫还软。” 狡辩,你继续狡辩! 老苗原本只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话,此时见霍刃这样,“那你干脆收了,时家财力也能勉强看得入眼。” 霍刃严肃道,“不要拿这种事随意说笑。你知道我没这份心思。” 老苗双手投降,转移话题道,“洞里快没粮食了,山寨里还有多少?” “两个月。” 但是,洪涝把庄稼良田全毁了,不仅青黄不接,更是秋收无一粒。 后面粮食还是个问题。 老苗也知道事情严重性,“这些土匪都言行逼供过,没人知道另一半钥匙在谁手上。” 要是能找到金库,开了地窖,不愁军饷和粮食。 没粮食吃,到时候这些土匪又想下山抢劫老百姓的,不能从根本上改邪归正。 霍刃和老苗商量一通后,要去打猎了。 老苗道,“这么着急,想拔得头筹给你家小少爷开心啊。” 还说没这份心思,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霍刃理都没理他。 从伏虎洞出来找狩猎的大部队也好找。一路有脚印,树桩上都有陷阱记号,霍刃脚程快,旁人要半个时辰,他没一会儿就到深山老林边缘了。 还未进深山,里面就传来野猪嚎叫,惊吓地鸟雀丛林乱飞。从气声来判,起码是两百斤上的野猪王,成年大野猪的獠牙堪比锋利的匕刃,此时这野猪嚎叫颇为凶狠愤怒。 想来,一群人正在围攻。 野猪上蹿下跳,谁都不敢正面进攻,有人看见霍刃来,吹起欢呼邀请的口哨。 王文兵振臂道,“大当家来了!” “有大当家在,这头野猪一定扛回洞里。” 霍刃朝那声响处走去,忽的,他头顶落下一张大网,不待他挣扎,网越缩越紧,他整个人被掉在了半空中。 而刚刚与野猪奋力一搏的男人们,此时都虎视眈眈看向霍刃,野猪趁机撒开蹄子跑没影了。 牛四见野猪跑了,就要去追野猪。 临走还惊讶大喊一声,“哎呀,大当家误踩陷阱了,你们快把大当家放下!我先追野猪去了!” 李大力全程摸不着头脑,还傻兮兮的给霍刃道,“大当家不要着急,这陷进不伤人,兄弟们快放大当家下来。”他说完,也跟着牛四去追野猪了。 “牛四,你等等我,一个人胆子忒大了,万一野猪一个回头撬死你咋办。”李大力跑的气喘吁吁喊着牛四。 牛四见李大力跟来,低吼道,“蠢货,你来干什么!” “大当家那边有兄弟们解救啊。” “你这边只你一个人。” 牛四看着满脸通红的李大力,再硬的心也软了。 他道,“那你跟着我在这里待着。” 李大力不明所以,刚好也跑累了,便和牛四一起蹲在树后,猜想是和野猪进行角力战。 他正喘口气呢,就听见不远处的山下方传来争执声。 只听王文兵道,“这屠夫也有今天!杀了我们兄弟这么多人,咱们就把你丢悬崖喂野兽!” 李大力咯噔一下,蹭得起身剥开树叶,十几人拿着刀对挂在半空中的大当家摩拳擦掌! 李大力应激似的,“他们这是要反啊!” 牛四白了一眼,“你才看出来?” “不行,大当家当挺好的,我要下去帮他。” 牛四拉出李大力,“当你是兄弟,告诉你这山里藏了多少和我们一样看情况的人?你现在出去,情势还未明朗前帮哪边?你脑袋只一颗,家里还有七个婆娘。” 李大力想起被打骂的日常,咬咬牙,“不管了,我死了,她们巴不得。” 李大力说完就冲了出去。 牛四作势拉他。 天知道,牛四只是做做面子功夫,但是他身板压根就不是李大力的对手,李大力反手一带,反倒把牛四拖着走。 “你这个天杀的!” 李大力面色肃然,“是兄弟就一起死!” 牛四咬牙道,“我娘就剩我一个了,你别拉我作死!” 两人这样拉扯时,底下传来了动静声。 一张望,只见底下倒了一片,霍刃手拿着刀毫发无损的站着。 王文兵捂着胸口,惊吓的连连后退。 正当霍刃举刀时,李大力冲出来道,“刀下留人!” 牛四也蹦出去,给地上的兄弟们求情。 “大当家的,他们都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霍刃瞥眼道,“当然不及你玲珑心思。” 牛四缩了缩脖子,本想在辩解几句,但霍刃那眼神深又锐,看透一切的了然。 牛四噗通下跪,“我牛四这次后,绝对忠心不二。” 牛四是谁,他们卧龙岗最精的人,每次跑的最快,分东西又捞得最多,从不做亏本买卖。 藏在树林里的人听见牛四这样说,纷纷跑出来跪在地上表忠心。 地上王文兵等十几人,也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跪着。 霍刃道,“王文兵,你可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怀恨在心?” 王文兵脸上红肿着,神色惶恐道,“我,我再也不敢了。今后一定对大当家唯命是从。” 霍刃没看他,扫视周围跪地的土匪,“你们谁要是还做着土皇帝的梦,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们一程。” 王文兵脸色煞白,地上十几个人也都胆战心惊连连磕头。只道不敢了,今后一定好好做人。 霍刃扬了扬刀,“两头野猪。” 王文兵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如释重负大声道,“别说两头就算十头我也捉来!” 霍刃嗤笑了声,“兄弟想什么呢,你的命顶多值两头野猪。” 霍刃看着周围跪着的几百号男人们,十恶不赦的已经被他杀了,剩下的,基本可以按照王文兵、牛四、李大力三种类型的。 哦,还有一种极少数的王大。 多数像王文兵一般自大、自私、自满,好逸恶劳幻想着逍遥的土皇帝日子。女人哥儿都要围着他转的。 像牛四这种的墙头草,说的好听叫谨慎,说白了就是惜命胆子小,在最小代价中谋求最大利益。豁得开脸皮,顶多背地里耍点小手段,是狡诈算计里的中庸人。 最后像李大力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难得重兄弟情谊,却处处被人算计不知道的莽夫。 哦,像王大那种,几乎绝种了。 霍刃一番震慑后,这些土匪开始拼命打猎。 王文兵带着他那十几个弟兄去追野猪,追的满山遍野跑,霍刃在后面优哉游哉的看着。 之前那头野猪早就被他们十几人惹发毛,此时再见仇人,野猪也嚎叫呼朋引伴势要报仇。 王文兵这边十几人更是被霍刃下了死命令,要两头野猪,两方都要拼命。 成年野猪就是老虎也不敢硬战,更何况跑来的那头目测有三百多斤,身上的毛刺硬的像钢针闪着寒光,冲刺而来的速度半个时辰可达一百多里地,那咬合力达三百到四百斤。 十几人就这样围着两头凶猛的野猪。 可野猪气势足,不亚于把野狗放进秧田里追一群小鸡小鸭。 树林被野猪撞的晃动,男人们惨叫声不断,不是被野猪后踢一脚撞在树上,就是被野猪咬住了大腿哇哇乱叫,狼藉一片。 鲜血浇染了树叶滴落在霍刃的手臂上,他嘴里塞了颗野果子,味道挺甜,摘回去带给小少爷吃。 底下狼狈千钧一发的危急,树上霍刃慢悠悠地摘着果子想山那边采集的事,也不知道小少爷裤腿打湿了没有,有没有遇见蛇虫…… “吼~!” 野猪发飙了,双目眦裂赤红,人也个个紧绷爆发出最大的戾气和胆量,两方殊死搏斗。王文兵一个起跳冲在了野猪背上,企图揪着野猪耳朵控制它方向和速度。 眼见野猪就要被王文兵引至提前挖好的陷阱处,霍刃一个石子刺向野猪的屁股,野猪愤怒回咬。 众人都没明白,这头要制服的野猪怎么突然发怒将背上王文兵摔倒,血盆大口朝王文兵的后脖颈咬去。 众人呼吸一滞。 山里没了人声。 王文兵似有所感,一回头血腥扑鼻,两眼被森森獠牙撑大了。 这一刻,王文兵好像看到了他短暂的一生。 他爹喜欢玩弄女人哥儿,是卧龙岗有名有姓的大土匪。王大的娘是本地人,是一个严肃强势的女人,他娘是一个被抢上山的孤女。 他娘一直说要成为他爹那样的男人,人这一辈子才不会被欺负才不算白活一辈子。 但他小时候,分明最羡慕王大他娘牵着他去山里、河里做农活。王大笨傻又老实,不得他爹喜欢,但是他娘严厉却从没大声呵斥过王大。 即使王大平地走路把手里的碗摔碎了,米饭弄脏了,他娘也没大声骂他,只是很平静的叫他扫干净。 他嫉妒王大。 他为了得到他爹的刮目相看和重视,处处排挤打压王大。 但是王大娘只是和王大一起搬离了大屋,去一方小屋里独自生活。 回顾一生,原来他追逐的一直都不是众人追捧美人环绕的场面,而是一直记得那个六岁的下午,王大娘在栗子树下,给王大剥栗子吃。 王文兵闭上了眼,眼角留下了泪水。 噗嗤! 滚烫的液体夹着腥味溅洒在他脸上。 野猪的凄厉嚎叫声刺破他的耳膜。 王文兵不敢置信的睁眼,霍刃正拿着刀往野猪前蹄砍去。 最后,野猪受伤行动不便后,一群人惊慌未定扑去,两只野猪都成了囊中之物。 王文兵大腿被咬伤了,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他感激的看向收刀的霍刃,还没开口人先晕过去了。 日头逐渐落山,山里鸟虫没了生机。 幽暗的天光落在远处群山只浅浅一层阴翳,阴暗如潮水一般袭来,吞没山洞洞口。 “小少爷,别担心,大当家身手了得,一定会没事的。” 时有凤从日头偏西一直等到日沉西山,远处的林海吞了橘红,大山深处像是被挖了块黑洞,死寂让他心生了寒凉。 “哎呀,小少爷你怎么一直在抖。” 小柿子注意到时有凤唇角发白,手指一直在细细抖着,飞快跑回棚子掏出兽毛披风给他。 时有凤紧紧裹着这白狐狸披风,呼吸夹着晚来湿气有点滞涩。 他心中一直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好像只要稍稍走神,就能看见霍刃不小心坠崖、或者被野兽撕咬的画面。 明明是臆想,却真实得可怕。 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这么在乎霍刃。 好像远比他以为的喜欢还要多。 他以前还会偷偷嫌弃霍刃,对他个人卫生习惯腹议嘀咕;但是现在,他会想起霍刃偷偷问周婶子借剪刀修剪指甲,会在他擦洗身子的时候守在外面洗脸泡脚…… 那高大的身影好像已经注入他的血液里,此时一点呼吸都带着刺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多么在意这个人。 “诶!回来了回来了!” 时有凤刚喜出望外,可眉头还未展开,就听见牛小蛋他们一群孩子惊慌的尖叫声。 “我的娘啊,这是怎么了!” 一条从昏暗的林子里蜿蜒出的小山道上,出来了人,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身上还背着个人。 暮色不清,但是他们身上的淤泥和鲜血都瞧的一清二楚,像是灰黑中刺目的红直直网住每个人的眼球。 牛四背后背着的人,双手几乎没力气的捶搭着,双脚也直直垂着。 “李大力伤这么严重啊。”人们得到消息,纷纷出来看。 胖虎更是扯着哭嗓子喊他爹。 吓得胖虎娘手里的米都撒了一地。 时有凤见状,赶忙扶着胖虎娘,哆嗦着道,“大力哥一定没事的。” 随即胖虎的哭嚎更惨了。 时有凤忧急的眼泪要出来了,只垫脚着急的望着慢慢回来的人影。 一条山路好像格外长,众人惊诧的呼吸在耳膜里也清晰又漫长的回响,时有凤急地眼眶红了。 他怕霍刃在他们其中某一个人的背上。 这一刻,忧急达到了顶峰,将懵懂纯真的爱意灼烧得无比炙热。 耳外呼喊嚎叫一片,他心底没了外物只一颗为人紧拧的心跳,脑袋眩晕一片。 焦急的脚底冒汗,心间蓦然升起一股亟需宣之于口的冲动,将他滚烫的心尖冲击地难受又难捱。 时有凤紧紧闭着唇,脸色苍白,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坚定道: ——:“霍大哥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对他表达自己的心意。” 第39章 嘿嘿嘿 金乌西沉,山色寂寥。 一群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锣鼓,又有人吹起了唢吶。 这调子比枯树老鸦还令人胆寒。 当男人们背着伤员出现在山路上时,洞里的妇人哥儿忍不住往前面跑去。 他们都不清楚这背的是谁家的男人、儿子、父亲。 一个个焦急的喊着自家男人的名字,即使平时关系冷淡的夫妻,此时也会捏一把汗。 “天啊,胖虎娘,是你们家大力!” 背出来的第一个男人手脚直直的垂着,肩膀脖子上全是鲜红的血液,暮色下刺的胖虎娘两腿发软。 胖虎跑在前面爹爹的喊,一声比一声哭嚎,但背上的人毫无动静。 时有凤看得心都拧巴了。 巨大的惊恐和忧切驱使着他也跑向了人群中。 “你们看到霍大哥没?” “霍大哥有事吗!” 时有凤焦急的问着人,可惜前面一群人都是伤员,即使能说话的都被人围住了。没人回应时有凤,他只看到鲜红的血。老的少的哭,男的女的喊,嘈杂忧叹或惋惜或庆幸,纷纷扰扰的惊动树林野鸟,与薄暮中重新起飞,寻找一处安宁之地。 小小的出山路口很快被忧急的留守亲人堵住,于是从狭窄山口出不来的男人们只好从山里穿出来。 人群多了,地上泥水打滑,时有凤像是一片无根的浮萍,熙熙攘攘中,几番差点摔倒。 可是他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脚下的动静,只在人群中张望寻找。 他晃着身子着急向一张张脸问: “你们有谁看到霍大哥了吗!” 终于,有人响应了他。 但他还没听清楚,背后就传来急急呼喊声,“快让开!” 时有凤回头,背后的山上流下一条小路,一个人打滑,把前面的人都踢翻了。七八个男人像滚筒似的,直直朝低洼处的时有凤滚去。 时有凤回头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做不出一点反应。 眼泪婆娑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跑来抱着他迅速闪躲避让。 “怎么呆呆的。” 雄浑的健康有力的声音入耳,时有凤的泪水瞬间模糊了眼。 霍刃近在眼前,他却看不清,脑袋也混沌不清了。 于是,他本能的用肢体感受。 双手紧紧的抱着温热健壮的脖子,细白的手腕死死陷入后脖颈小麦色皮肉里,娇嫩的指腹有些细抖,可这样还不够,于是头埋那宽阔的肩膀上发泄一肚子的担忧。 霍刃本想把人抱一边放下来,但是小少爷却紧紧环着他脖子哭。 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躲在他怀里默默又崩溃的掉眼泪。 那泪水一滴滴的打湿他的脖子,他胸口也有些咸湿的奇怪感觉。 一旁从山上滚下的七个男人,一个后背堆一个的,目瞪口呆看着霍刃。 大当家真的好福气啊。 霍刃微微侧身挡住了他们看向小少爷的脸。 霍刃轻拍怀里细细抖着的肩背,沉声问道,“谁又欺负你?” 时有凤听的难为情,不是你还是谁。 他哭得一脸都是泪水,悄悄把脸在霍刃肩头的布料上擦了擦。 这小猫般依恋的蹭蹭,把霍刃心都蹭软了。 他没忍住捏了一把时有凤的脸颊,手感是湿软的,他心里却感觉到一丝甜。 “哎呀,大当家又抱着大美人啦。” “我也要大美人啦。” 孩子们一溜烟跑来呼啦啦的叫。 时有凤听的脸臊红,意识清醒后,才知道自己这般多孟浪轻浮。也不知道霍大哥是怎么想他的。 正当时有凤脸烧的通红时,耳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声。 “李大力!你怎么不去死!” 李大力被打的嗷嗷叫,满山乱蹿,身后好几个女人拿着木棍追。 时有凤听见这声音,抬起头,正对上霍刃那双深邃看不太透的眼睛,那眼里有一丝笑,“李大力装死,想看看他七个婆娘什么反应,是不是真的巴不得他死。” 时有凤抽噎道,“他怎么开这种玩笑,会吓死人的。” “所以,你刚刚是在担心我才吓哭了?” 时有凤被看得脸热,柔润的指腹与男人脖子粗粝的皮表相贴,奔跑后血液膨胀的经脉在他手心下微微鼓动,手心要烫软了。 手腕忽的没力气一般掉了下来。 霍刃捉住了他的手,握在胸前道,“真吓傻了,手腕都是软的。” 不可避免的检查捏骨,有点耐人寻味的细细摩挲。 “我我,放我下来呀。”时有凤几乎羞的嚅声道。 霍刃挑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把人放下,石头与霍刃的膝盖高,时有凤站在上面微仰刚好可以平视霍刃。 霍刃目光看来,时有凤视线乱飘的欲言又止,颇有几分欲说还羞的娇态。 “脸怎么这么红?” 不说还好,一说时有凤逃避似的低头,留给霍刃一截白腻浸红的脖颈,乖顺的予求予取,霍刃瞥了一眼,稍稍后退了几分。 这一退,两人身形间炙热奇妙的阴影豁然开朗,时有凤抖着睫毛抬眼,这一瞧,脸色霎时僵硬。 霍刃短衫敞开的胸口处豁然一片鲜红。 还有一滴滴血液从胸口流进腰腹肌肉壁块缝隙里。 “霍大哥,你,你受伤了?” 时有凤刚刚还绯红的脸,此时苍白一片让人心生怜爱。 霍刃看了眼时有凤,才低头看自己胸口。 他扯了扯衣衫,将胸口处的内衬小口袋掀在时有凤面前,“不是,是给你带的刺莓,一种甜甜的红果子。” “可惜刚刚着急抱你压坏了。” 时有凤忙道,“不要紧的,我知道霍大哥惦记……” 时有凤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抿着嘴,定定瞧着那胸口处鲜红的果汁,仰头道,“我可以用手沾一点吗?” 霍刃:? 霍刃看着时有凤懵懂好奇的神色,眼里还水汽未干的清亮,纯粹是馋山果子。 “嗯。” 那细白手指伸来时,霍刃胸口肌肉冷不丁的跳了跳。 一触即分的指尖像是羽毛划过心尖似的泛痒,肌肉硬邦邦鼓了起来,霍刃拢了拢衣衫面无表情系好,却发现系不上。 他眼珠瞧了眼时有凤,后者没看他,手指只沾了一点鲜红果汁,指尖放唇角尝了下。 瞬间眼里放晴,仰头亮晶晶道,“真的很甜!” “那我下次再给你摘。” 那唇角沾染了果汁显得十分嫩红。 霍刃指了指嘴角,“来,轻轻抿一下。” 哄小孩儿似的,时有凤有些难为情但也照做了。 “可以了,去洞里待着吧,外面杀野味要脏一会儿。” “好的,那霍大哥你先忙。” 把人打发走了,霍刃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小少爷沾了一点他胸口上的果汁,却像把他浑身吸干了一般口干舌燥。 霍刃揉揉脑袋,说他是狐狸精也没错。 浅粉的唇瓣舔着指尖鲜红的汁液,偏偏那张脸还满是孺慕信赖的天真。 霍刃咣咣灌了几瓢水后,回头见洞口处,小少爷被浣青拦住了。 他下意识警醒,但见浣青怎么对小少爷很是熟稔的聊起来了? 洞里洞外人都多,眼皮子底下,没人敢动小少爷,他便开始清点猎物了。 浣青拦着时有凤道,“没看出来啊,你们玩得挺热情啊。” 时有凤一脸懵。 浣青对时有凤这种一副单纯小白花的样子还是瞧不惯。 “装什么装,你都上手摸人胸,还舔了。” 时有凤脸唰地爆红,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我就是想尝尝果汁味道。” 他越说越觉得煞有其事,越解释不清。 刚刚只注意红色的果汁去了,现在脑子里全是霍大哥健硕又野蛮的胸膛…… 现在回头想,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孟浪。 时有凤脸像个热腾腾的红柿子,浣青见他这样,确实好像经人点醒的尴尬。 拍拍他肩膀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喜欢一个人就是忍不住想和他肢体接触,自然而然的,很多时候你都意识不到。” “哦。” 时有凤捂着脸,只想朝洞里走去,去棚子里,去没人的地方。 他冲走一回儿,又想起忘记了什么事情。 于是又折返回来,浣青还在原地看他。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为什么?” “哼,你观察我,我不知道观察你么?” “你是特意跑回来给我说谢谢的吧。” “是的。”时有凤偷偷扫了四周,切确地说朝霍刃那边扫了下。见他正和一帮男人们清点野物,只是看见他侧影便心跳加速。 他心虚的扭头,“谢谢你,让我觉得好像我自己也不是特别孟浪,不然我还会拧巴一阵子。” 时有凤说完,不等浣青抓住机会嘲笑他,立马转移道,“你刚刚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浣青哑然,看着时有凤红扑扑的脸,脑子也烧坏了? 他笑嘻嘻道:“就是堵这里,看你们热闹啊。” 这回轮到时有凤哑口无言了。 浣青指了指山洞外面一群干活的妇人哥儿们,周婶子手里清洗着笋子,还不忘笑着回应时有凤。 浣青啧啧道,“都看见啦。” 时有凤这下肉眼可见的,脸颊上的绯红连着下颚红到耳朵上了。 如此,时有凤也不扭捏了。 他红着脖子蹲在周婶子身边,听她们一大群人说些家长里短。 霍刃余光一直分了一线心神留在时有凤身上,见他和浣青有说有笑的,这才放心了。 小少爷现在合群很多。 胆子大了,不再是一开始只敢抱着猫,躲在棚子里眼巴巴等他回来。 现在和大家都混熟了,有时候他回到棚子里还见不到人。 这次狩猎收获颇丰,獐子、山鹿、果子狸、山鸡、野猪、野兔……等等。猎物把提前搭建好的圈栏快堆满了。 几十只打死的野物如同宝山似的,看得孩子们兴奋地围着指指点点直说好多好大。 汉子们脸上都洋溢着干劲儿,一个个赤着膀子烧火,把水烧的滚烫的,把这些皮毛烫软了再交给妇人们一起刮毛修理野味。 妇人们噎男人,饿了好几天这见着荤腥了,自己都知道动手下厨了。 前些日子也不是没人进山寻野味,但雨雾大外加一个人本事又一般,几乎都是空手而归。 不仅如此,一身湿漉漉的回来,还把衣裳挂的到处都是破烂,家里人受不了逮着说数落好一会儿。 一千多人,男女老少全出洞干活,也是山洞口外的平地够大。 即使全部人出洞,不显拥挤,只显得热闹。 时有凤帮不上什么忙,他就牵着小柿子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 杀野猪最多人围观,每个人脸上的欣喜都溢于言表,用具不够就嚎一嗓子。 “谁家有杀猪盆!” 李大力捂着脸道,“我家有。” 旁人笑他,“逃命都来不及,你家连杀猪盆都带上山了。” 李大力美滋滋道,“我家七仙女个个贤惠能干,要是杀猪盆留山下被水冲走了,找人做要七八个工,还得好几根难寻的硬木,这都是家当哪能丢!” 王大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丰收?” 李大力道,“还得是大当家出马,他指挥得当分小队捕猎,像打仗似的进退都听他指令,比以前咱们自己一锅粥扑上去强多了。” “跟着大当家有肉吃啊!” 傍晚的山里凉,已经生了火堆,一簇簇的火光与林间的残阳交映,时有凤脸色挂着松快的笑。 杀猪杀野兽腥味扑鼻,血水流地到处都是,时有凤便带着小柿子去一侧洞口。 洞口被大雨冲刷的干净,岩壁杂树下生着一簇簇蓬松又软乎乎的青苔,原本暴露在岩壁上的青苔被暴雨刮没了,露出零星斑驳的字迹。 时有凤走近一看,洞壁上有刻字。 还是小篆,龙飞凤舞刚劲有力,但时间跨越百年,时有凤辨认好一会儿才看清是什么。 “桃、花、洞?” 三个大字下面还凿刻有很多小字。 时有凤看完才知道为什么洞外有这么宽的平坦地方,以及半山腰上那块低洼平原又怎么来的。 以前的先祖第一次经历洪涝被打的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后来寻得这个山洞避难,平时一点点的组织人把山洞外的斜坡树林砍掉,再一点点的背着山下河里砂石堆地基,地基上面再铺些泥土做成平地。这个相当于院坝的地方用来关家禽牲畜。 而半山腰那个平原,则是先祖们为了寻一块放牧的地方故意收拾的。把杂树林都砍了,种了些山黄皮、桃树、杏子等果树。还留了一大块地让其野蛮生长,只秋冬的时候把杂草割干净一把火原地烧了肥土。 如此年复一年,原本贫瘠山地也变成了肥沃土地。 只是,后面的人基本不知道来历,只当这里是块天然的野地,鸟叼了野果子在这里生根发芽。 时有凤看完,把这来历告诉了小柿子。 小柿子听后,眨眼不可置信,“我们的先祖竟然这么团结勤劳吗?” 时有凤朝热闹的洞外望去,火堆周围架着架子。架子是用三根手臂粗的木棍绑在一起,呈三角形插入地面。这架子搭了四对,每两对中间架了一根小腿粗的木头。 野猪便用绳子挂在木架子上,霍刃正拿着他一直不离身的刀,对着野猪开肠破肚。 牛四端了个木盆去接野猪血,刺啦一声,红血飞溅。 牛四脸上都沾了些。 周围人哄笑,牛四骂骂咧咧催人赶紧把柴火准备好,要给大家露一手山下厨子交的秘制烤野兔。 周婶子一群妇人哥儿都开开心心的,就连一贯活泼好动的孩子们都盯着砧板下的肉片定定的,口水直流。 一派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场景。 时有凤道,“现在好像也不错。今后相信会如那些先祖憧憬的那般。” “小少爷看得懂这上面的文字?” 时有凤转身,不知道小文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小文目光暗藏着迫切,五官还是一样的五官,却没了往日的怯弱,反而有种被盯上的毛骨悚然。 时有凤没注意到这点,只是好像小文之前就问过一样的话。 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小柿子就骄傲道,“小少爷当然能会读书识字的!” 时有凤摸摸他脑袋,“所以你今后也要多多识字,像先祖们期盼的那般做一个勤劳勇敢的人。” “嗯嗯!” 时有凤把小柿子支走了,抬头就见小文还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时有凤疑惑道,“你好像很感兴趣?” “但这写的什么我确实不知,刚刚不过是随口瞎说劝诱孩子向善的话。” 小文刚刚也隐约听见这叫什么桃花洞,他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时有凤说是瞎编的,他倒是信的。 毕竟时有凤是一个背不住事的人。 他要是发现什么秘密一定心生惶惶坐立难安。就像他只不过是对浣青说了几句暗藏私心的“指点”话,刚说出口,他那神情就好像自己犯了罪不容诛的错误一般。 这些石碑到底写什么内容,小文暗暗着急。 他问系统,系统也不出声。 也说是对不肖子孙的训诫话。 霍刃没有按照剧情坠崖死亡,小文已经有些心急了。 剧情一再跑偏,他绑定的这个系统完全是鸡肋,除了能屏蔽他一点痛觉外毫无用处。 甚至,就连金手指精神力都要是积累一定绩点后才能获得。 但帮助这群恶贯满盈的土匪,不是助纣为虐?这对他今后声誉不好,等他下山后随便帮助几个村子就好了。 “小文,你又借机偷懒!”浣青喊话声传来,小文才回神。 原地一看,时有凤去了霍刃那边。 “来这边干什么,脏兮兮的,你去洞里,饭熟了再叫你。” 霍刃正在杀野鸡,见时有凤来了开口道。 周围蹲了好多孩子们,眼馋野鸡长长绚丽的羽尾。 时有凤也凑近瞧,霍刃以为他也想要,便挥退孩子们,“这羽尾有人要了。” 时有凤意外得了漂亮似锦缎的羽尾,带着小柿子又去一边玩了。 直到夜黑尽了,洞口外的火堆大盛如山间日头照耀,飘香的肉味儿弥漫在湿润清新的空气中,无论男女老少各个馋的口水直流。 一共架了十几口大锅,里面全都是野味和野菜。 人人都饿的眼冒精光,但不用喊了,各自就拿着碗排队,每个锅子来一小勺肉,那粗瓷大碗也是满碗了。 老长的队伍,村民都是边排队边吃,到下一个锅子的时候,碗里永远是空的。至于掌勺的妇人们,胖虎娘已经叫她们先吃了。 不吃饱哪有力气干。 时有凤也准备去排队,但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时有凤一回头,一个大海碗遮住了他的视线,入眼满是香气浓郁的肉。 “给你的。” 时有凤犹豫了下,热气腾腾的那碗壁边缘必定是烫的,而且好大一碗,他双手捧着肯定费力。 时有凤道,“烫又重,我不要拿。” “我的少爷真是娇气。” 霍刃找了一张桌子,把碗放桌子上,再一脚把领桌牛四屁股下的凳子抢来,放时有凤前面。 山洞前有凳子有桌子吃饭的还是少数,有的人逃上山的时候这些家当没带着。此时有人挤着别人家的桌子凳子一起吃,有的站着或蹲着,一群群的聚在一起吃。 气氛前所未有的热闹。 浣青看着时有凤单独做一张桌子,旁边仅仅坐了霍刃一人,那宽敞舒服的令他叹气。 不过他倒是没旁的心思了,就像这洞里的人一样,他们都喜欢接纳了时有凤。 小少爷就理所应当被照顾好好的。 “这么多,我吃不完。”时有凤看着比他脸还大的海碗道。 “旁人都是吃不够,就你吃不完。比七八岁的孩子还胃口小。” “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 霍刃金刀阔马的坐在时有凤对角边。 他语气的不以为意,却听得时有凤脸颊发热,忍不住泛红。 这太……时有凤不知道到怎么形容。 可他也不好意思叫霍刃吃他剩下的,低头道,“我吃不完,那霍大哥一起吃吧。” “也成!” 霍刃捡起桌上的筷子,伸进碗里夹肉。 没有分食没有分餐。 时有凤脸更红了。 全程都吃的很拘谨。 “没胃口?” 霍刃见时有凤慢吞吞的,一脸憋着难言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不是,很好吃。” 山上没有调料,烹饪的更不能和时府的厨子相比,但胜在野味本身新鲜肉质细腻。 外加这露天热闹的傍晚气氛,也是时有凤头一次见,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时有凤也好几天没吃肉了,此时也有些馋嘴。 外加这一片篝火里洋溢着欢声笑语,烤肉飘香,在这种气氛里面,心情好食欲自然好。 只是,他从来还没和人一起共吃一碗菜。 这时,一群男人端着碗来到了时有凤身后。 黑压压的身影把火光都遮住了,时有凤一回头,黑影里男人们的面孔有些僵硬狰狞。 后背压来的气息如一堵要砸向他的高墙。 时有凤捏着筷子心跳突突的。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时有凤抬眼看着霍刃,埋头吃饭的霍刃寻着小少爷不安的神色望去。 不待霍刃开口,只听噗通一声,时有凤肩膀一缩,身后那群男人纷纷噗通下跪。 滑不溜秋的牛四一改鼻孔朝天的嚣张,此时神色严肃道,“大当家的,今后咱们一定听您的!” 断胳膊断腿的王文兵也跪着,几乎感激涕零道,“谢谢大当家救命之恩!我王文兵做牛做马报答!” 一群男人齐声道,“今后都听大当家的!” 这喊声从一道道咽喉里震吼出来,深夜里的火光颤颤,山林里扑腾一声惊起飞鸟,气势如虹振聋发聩。 难得有几分血性。 时有凤背后跪着一群人,呼啦啦的吼声刺的他耳朵嗡嗡叫,他坐立不安又觉得心里开心。 这些土匪终于愿意听霍大哥的了。 霍刃坐着没动,“好好吃饭,别把小少爷吓噎着了。” 牛四嘿嘿道,“小少爷笑着呢。” 时有凤立马正身低头吃饭,躲避霍刃投来的探寻目光。 这顿饭众人吃的都很尽兴,直到月上中天,篝火还熊熊大盛。 晚上睡觉前,霍刃叫出去捕猎的男人们都去山涧的水潭洗洗。 不然一身血腥味,气温逐渐升高,洞里气味难闻。 难为小少爷每次都挨着他一头睡觉了。 霍刃今晚狠狠的泡了个脚。 等霍刃一干人回到山洞时,壁沿上的火把静静,幽暗的火光照在村民的家当桌椅柜子上,是欢庆后的宁静和温馨。 男人们都熟门熟路的钻进自家用家具搭的小棚子,唯独霍刃站在棚子外,还低声先报备了一番。 “我回来了。” “是霍大哥?” “嗯。” 李大力见帘子微微放出一条缝隙,大当家的才猫着进去。 这般偷偷摸摸像偷情一般。 一点男人尊严都没有,大当家的威风立起来啊。 不远处的浣青则是叹气,霍刃也不见得粗蛮,人家想对人好的时候心细着呢。 不过,他也不嫉妒时有凤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大把他碗里的肉给他分了大半。 霍刃进了棚子,原本宽敞的床铺一下子拥挤起来。 幽幽的火光在门帘上晃动,时有凤听见霍刃进来时,已经闭上眼睛装睡了。 这样他就看不见身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掀起一边的褥子,挤压地气氛逼仄气温升高。 只是,男人的呼吸和体温实在太强了,轻手轻脚钻被窝的窸窸窣窣声烧得时有凤耳热。 尽管一起睡了好几晚,时有凤睡前还是心跳加快,浑身僵硬的别扭。 等鼾声响起后,他才能慢慢睡着。 但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还是因为山洞里的气氛是在太让人放松了,时有凤头一次先睡着了。 不一会儿,绵长清浅的呼吸声在霍刃耳边响起。 小猫儿似的,乖巧又安静。 霍刃伸手扯了被子里的裤子,有些绷着睡不着。 晚上吃了荤腥喝了鹿血,血气方刚的汉子浑身燥热的很。霍刃掀开了被子,想消散腰腹逐渐蹿起的热意。 霍刃闭着眼,强行让自己入睡。可没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有什么动静。 哼哼唧唧的。 吭哧吭哧的。 那是李大力家。 没多久,又一处地方响起这种声音。 两处好像还较劲儿上了,一下比一下动静大。 霍刃揉揉额头,心气浮躁的偏头背对棚子外壁。即使他动作放轻了,这一翻身还是把昏暗棚子里的光搅碎地轻微晃动,这一睁眼,就瞧见了睡颜中的时有凤。 灯下美人,一头青丝柔顺的铺开在枕头上,原本带着点肉的脸颊消瘦了下去,脱了稚气显得温润玉泽。 眉不画似远山,眼睑弧度漂亮眼尾翘翘,鼻尖秀气挺拔,唇瓣略粉润。 不知道梦见什么,嘴角都弯弯带着春风吹入心扉的笑意。 霍刃只看一眼,心底没那么躁动了。 任棚子外憋了好几天的动静此时关不住的发泄。 霍刃轻轻碰了碰时有凤的鼻尖,心想怎么这样可爱。养熟了就是不一样。和小毛似的,熟了会摊开肚皮让你揉。 “霍大哥。” 霍刃连忙撤回指尖,一种被抓包的窘迫。 甚至想要不要装睡呼噜几声。 可没待霍刃纠结,时有凤没有睁眼,只那好看的唇角微微动着,含糊软糯道,“霍大哥,你真……” 霍刃凑近了看下,原来是说梦话。 霍刃放心了。 要是他醒来听见棚子外的声音,霍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霍刃躺平双手枕臂,强迫自己入睡。将睡未睡之际,一截柔软的手臂打在了他胸口上。 下一刻,又一条腿压在了他□□。 香香软软的身体几乎整个都扑在了他怀里。 那细长的睫毛蹭着他的下颚,猫儿似的呼吸声一下下的落在他喉结处,霍刃呼吸一滞,喉结悄然滑动。 幽暗的棚子里热意逐渐升高,他体内因为小少爷压下去的热意,此时成倍的翻涌爆发,引得侧颈经脉隐忍的鼓动,口干舌燥。 不敢看毫无防备倚在他怀里熟睡的小少爷。 可闭眼却满是那翕动的唇角,水粉又饱满柔亮,不知道咬上一口是什么感觉。 霍刃轻轻把小少爷手脚挪回原处。 扯过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被子下的裤子绷的要裂开了。 被子下紧压的热流沿着脖子上涌,霍刃额头冒出了细汗。 突然,棚子不远处一声释放的低吼响起。 霍刃低声咒骂一句,侧身给小少爷捂耳朵。 可他一翻身,手掌还没放下,就见小少爷睡眼朦胧的望着他。 声音软成了一团水似的。 “霍大哥被他们吵醒了吗?” 霍刃没由来的心里一紧。 该怎么解释? 小少爷侧身对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哄孩子似的: “他们晚上天天打架抢被子,听习惯了就好。” “还是霍大哥聪明,咱们两个褥子各睡各的。” “我偷偷观察了,他们白天关系好着呢,不要担心啦。” “你要是睡不着,勾着手指头数绵羊就好了。” 时有凤见霍刃没出声。 挣扎着睡眼惺忪的眼,耐心地给霍刃演示如何勾小羊。 “一只小羊咩咩叫,两只小羊叮叮当,三只小羊……” 柔软的睡声逐渐嘟哝不清,“三只小羊……” 时有凤累一天了心力交瘁,此时睫毛困得打架,只嘴角微微颤颤,好似睡梦中继续数。 霍刃一脸复杂,而后低嗯了声,“睡吧,不管他们。“ 打架的上下眼睑乖顺的垂着,那睫毛在昏暗的阴影里像一把刷子在霍刃心尖刷。 他现在就想出去把人都踹出来。 给小少爷耳朵都污糟了。 他还不知道小少爷都听好几天了。 第40章 表明心意 几天后,山下的洪涝完全消退了。 山洞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往山下回迁。 整理家当时,浣青看着洞里说说笑笑的场景,觉得有些恍惚。明明只在洞里避难了小半月,大家比前几十年都要熟稔融洽。 孩子们也帮助大人们整理东西,开始下山了。 下山时,霍刃还是背着时有凤。 山路泥泞滑溜,霍刃却健步如飞,但背篓中的时有凤却很稳,没有像王大背着时的偏三倒四担心撞着。 这会儿,又碰见周婶子背着她家的猪仔来了。 她爽朗笑道,“小少爷,大当家背的是不是比王大稳当?” 打趣的神情看得时有凤脸夹发热,他默默看着霍刃的后背没出声。 霍刃倒是听见是王大背的时有凤,回头道,“周婶子问你话呢,谁背的好。” 时有凤抿嘴,嘴角梨涡悄悄荡开,伸长脖子几乎贴着霍刃耳边道,“霍大哥很在意吗?” “那不然,我总不能被王大比下去吧。” 和他们一群男人比任何东西霍刃都没输过,此时当然也不例外。 他等了会儿没听见回答,扭头却见小少爷不见了,整个脑袋都藏在背篓里,埋着脸,只留红红的耳廓。 咋又害羞了? 下山后,到处都是淤泥。 洪水退去过后的泥沙填平了小路,野草被压在泥土里,叶面尖尖全都朝洪水退去的方向像是被冲洗了一般。 天空是水洗过的透蓝,日头耀眼的光芒像蒸笼一般笼罩着灾后的卧龙岗。 水田里飘满了死老鼠和翻白的鱼,有的草屋被冲垮了,放眼望去,到处是动物的尸体和洪水过境后的萧瑟腐烂。 霍刃的茅草屋也被冲垮了,黄土坯墙也倒了一角,屋子不能住人了。 霍刃吩咐人把以前老大当家住的院子重新整理一番,他要和时有凤住进去。 “牛四,你带几个汉子和妇人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些,边边角角死角都要擦,小少爷爱干净。” “知道,保证要夫人住的舒服!” 牛四领了任务就出门找人了,霍刃一回头,发现时有凤站在院子里。 他一身华服锦缎,和这石头堆砌的院墙瓦屋格格不入。看着那双天生柔情似水的乖顺眉眼,霍刃这才想起来,他是要送人下山的。 霍刃顿了下,“别担心,明天就送你下山。” “明天?”时有凤睁大了眼睛,眼里亮堂的惊喜堪比这蓝天白云。 时有凤听见这消息,立马进屋里收拾东西。但自己只一个箱笼,其实并没有要收拾的。 他最想带下山的,是人。 喜悦过后便是紧张难安。 小柿子,是会跟着他走的。 秀华婶子他还不确定。 霍大哥,应该会跟着他走吧。 霍大哥迟迟没正式开口表明心意,是怕觉得自己是山匪,他爹娘不同意吗。或者象话本里说的,待“功成名就”之时就来娶他。 时有凤满腹心事,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怀里抱着猫静静出神。 院子里打扫的男人女人看见他坐那里也没出声打扰,只忙着屋里屋外的打扫冲洗。 直到霍刃回来,才发现树下的竹椅上,时有凤缩着一团睡着了。 午后日光透过树叶缝隙,轻轻柔柔的落在那恬静的小脸上,他怀里还睡着小白猫,风一吹,树叶婆娑沙沙摇篮曲似的。 竹椅下早就一片污水肆意,偏生竹椅里的人流光溢彩,睡得惬意。 霍刃走近,弯腰轻轻把猫从怀里抓起来丢一旁,再把人抱起来。 小毛在阳光下伸长了前肢,长大嘴巴大大打了个哈欠,回头见大主人抱着小主人进了屋子。 这院子因为是石头砌成,地势稍高,屋里被水淹没的地方也不多,村民很快把后院收拾出来了。 屋外热,但石屋侵水墙壁未干,一进屋里明显的潮湿,凉气刺皮。睡梦中的时有凤往温热的怀里缩了缩,而后眉头蹙起,不知道在梦什么。 霍刃把人放床上,好好盖好被子后又出去了。 睡着的时有凤像是感觉到怀里没东西了,他迷迷糊糊抓着被角抱怀里,才逐渐沉入了梦里。 梦里他带着三个人回去了。 他爹娘反对他和霍刃在一起,但是在他的撒娇加倔强绝食中,没过一天,他爹娘就同意了。 霍刃后面自己开了一家镖局,他们时家的生意在走镖上再无后顾之忧了。 往后的小日子也温馨美满,虽然霍刃平时生意忙,但一到春天,霍刃就会带着他重新回到卧龙岗踏春摘野菜。 美好的梦境睡得香甜,时有凤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傍晚,厨房飘香,他才醒来。 一时间,梦里梦外还有些分不清的恍惚,他搂起袖子,右手臂内侧的守宫砂还在。 时有凤回想起梦境,忍不住低头用手搓脸,太令人羞臊了。 湿冷的水汽降了脸颊上的热意,抬眼入目便是石壁,桌椅用具倒是顶好的红木,他身上盖的被子也是新的,只不过受潮了,有些霉味。 时有凤脑袋还沉醉在情窦初开的美梦里,即使梦醒了,嘴角笑意却克制不住的荡漾深深。 咔吱一声,门推开了。 昔玗 霍刃见时有凤怔怔出神坐在床上,脸色朦胧上一层红晕。 走近弯腰碰了他额头,“不舒服?是不是屋里潮湿受寒了?” 自然而然的,关心询问。 可咫尺间的呼吸和近身身影的压迫让时有凤有些不自在的扭头,脸又有热意冒头。 霍刃见他不说话,伸手摸他腰间的褥子,褥子下时有凤的身体都僵硬了。 他低头,睡软乎的嗓音小声道,“霍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霍刃顿了下,瞧着了小少爷几乎红透的耳廓,心里突兀的冒出一个猜测。 他不着痕迹起身。 “因为答应你家人要好好照顾你。” 时有凤眼睛一亮,抬头唇角微抿,眸光顾盼地望着霍刃。 霍刃神情微蹙,稍稍侧身道,“起来吃饭了,明天早上就送你下山。” “嗯!” 时有凤掀开褥子,床榻等腰高,霍刃下意识伸手扶时有凤,但还未碰着,肩膀僵硬的缩回了手。 饭桌摆在了院子里,上午清洗过的院子此时晒干了水迹,地面掉下几片风吹落的枣叶,小毛正追着叶子玩。 上次打猎留了几只受伤野物圈养着,一桌子饭菜,野兔野鸡都是新鲜现杀的。荤菜有,但素菜就显得磕碜了。 良田被毁,土地被厚厚淤泥覆盖,就连野菜都得去深山寻找。 不过好在村里的妇人们能干,每年都会做很多干菜和咸菜,好渡过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的豆子、干豇豆、干竹笋倒是有余存。 这么凑活凑活,五六个人的饭菜还挺丰盛。 吃饭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胖虎娘和李大力他们出力打扫,牛四是自己拎着酒坛子蹭吃的,秀华婶子和小柿子自然是在的。 一桌饭吃的热热闹闹的,完全不见这些人因为洪涝饥荒而愁眉苦脸。 时有凤从来没有和家人以外的一桌人同食,吃饭时自然有些拘束。但不是怯弱的不好意思,而是按照城中规矩,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品,桌子大也不会站起来夹对面的。 霍刃见时有凤一直吃面前的素菜,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兔肉。 胖虎娘见状笑道,“大当家像照顾小孩子儿似的。” “可不是,小少爷和小孩子没区别,离不得人伺候。” 时有凤脸热,见霍刃又要给他夹菜,开口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也不需要你伺候。” 他说着,就自己站起来夹菜。 红霞漫天,正好遮住了他脸上的绯意。 牛四抱着酒坛子给桌上人一碗碗地倒酒。村里妇孺孩子都能喝酒,轮到给时有凤时,牛四迟疑了下而后绕了过去。 时有凤见小柿子碗里都有酒,还真是把他当小孩子了? 况且,他心里的秘密只有借着酒意才有胆子宣之于口。 “我也想要。” 牛四纠结地看了眼霍刃,“这酒是从山下酒庄抢的上等女儿红……” 霍刃看了眼时有凤,后者好像还没喝就有些微醺的脸红,那双桃花眼较劲儿睁着,像是非要不可。 “倒些吧。” 时有凤得了酒便要学着人抱着碗喝,霍刃给他递来一根筷子。 “先沾着一点喝喝,而后小口抿着慢慢喝。” “好的。” 得了小少爷乖乖的回应,霍刃这才和桌上的李大力等人说起了正事。 牛四道,“大当家的,现在整个寨子都认你是老大,只要你一句话,要咱们抢哪里就抢哪!” 时有凤嘴里沾了一点酒,辣得他眯眼,却被牛四这话吓得懵懵的。 他偷偷瞧了霍刃一眼,霍刃夹着菜慢慢道,“大力兄怎么看。” 李大力这段时间和家里婆娘们都浓情蜜意,以前是被人怂恿下山,好像不山下就是孬种,会被人欺负。 但现在,他媳妇儿给他说大当家的其实不支持下山,小少爷多次还侧面提点过她。 一开始李大力还怀疑霍刃能不能抗下所有兄弟们的反对,后面在洞里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霍刃有魄力有身手,跟着他才不会被奚落。 外加上,其实现在土匪窝里那些真喜欢抢劫刺激的,肯定早就被霍刃杀了。留下的都是牛四和王文兵这种每次躲在人身后抢东西的人。 其实大家有饭吃,还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李大力端着酒碗,朝牛四敬酒,“四哥,说实话,我怕了。你笑我也好,骂我也好,现在我都想清楚了,跟着婆娘们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 牛四腮帮子咀肉,吃一半停住了,眼睛瞪大堪比牛眼,狡诈中带着点怒意。 李大力道,“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但是你看大当家的,人家九尺男儿顶天立地,伺候起小少爷也不觉得丢脸,我心里那点自尊和疙瘩又算得了什么。” 时有凤默默端着酒碗,酒烈的烧喉,热意从肺腑袭来,整个人脸烫的厉害。 酒意像是灵丹妙药似的,带着一股蛮横冲劲儿突破咽喉阻碍,有点醉意的时有凤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他紧紧抿着唇角,最后脑袋冷不丁打了个摆子。 见牛四瞅着霍刃,他蹭的站起来,舌头似被烫软了,含含糊糊又凶凶道,“你说过要听霍大哥的,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说话眯着眸子,昂着不可一世的下巴,眸光水亮带着点委屈和威胁。 “你要是不听话,我下山就叫我爹爹派人把你抓了。” 牛四吃惊,一向软软娇娇的小少爷这是醉了? 他瞧周围人吃惊的神色,试探伸出一个巴掌对时有凤晃了晃,“小少爷,这是什么?” “我看你欠一个巴掌,满白掌嘴!” 众人都一头雾水,满白又是谁? 霍刃把时有凤拉坐下,低头一看,大半碗的酒都被他喝完了。 脸红的像猴屁股。 “送你回去睡觉?” “不要~”时有凤忍不住往霍刃手臂上靠。 霍刃扶着时有凤,“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时有凤一听,大舌头道,“那我,我醉了。” 可喝醉后的时有凤脾气犟的很,平日多乖顺,喝醉后就多犟,还脾气大的很。 “霍大哥,你为什么还不给我说。” “说什么?” “你说不说。” 霍刃真不知道这个小醉鬼要他说什么,他所幸把人抱着进屋去了。 时有凤得了抱抱,嘴角弯弯地仰面看着霍刃。 不过,很快时有凤不安分的揪着他胡子,“脏脏的,怎么不把它剃干净。” “还有,霍大哥不爱洗澡,臭虫。” “还有……鼾声大如雷……” 一路眯着眼小嘴巴就没停过,迷离的眼珠子活泼的转来转去,最后又咯咯的笑着说,“霍大哥,我肯定不会醉的,因为我叫小酒呀。” 醉酒后的小少爷还挺孩子气性的活泼。 霍刃把人放床上,脱了鞋子,再把双腿放进被褥里,时有凤还痴痴的笑着。 霍刃用手轻轻抹闭他眼睛,“睡会儿。” 时有凤眨眨眼,睫毛挠的他手心微痒,霍刃抬手,时有凤又乖乖闭上了眼睛。 酒意烧红的唇瓣蠕动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睡的。” 一闭眼,时有凤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的,他要睡一会儿才能醒来办正事。 霍刃见他不闹了,出门去了院子。 一桌子人都在等他。 牛四见霍刃对小少爷那宠溺劲儿,明显是情根深种。小少爷是不同意打家劫舍的,那大当家自然会听他的。 打打杀杀的,他也过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那咱们不下山打劫,靠什么过日子?” 霍刃道,“每家每户按照人头分田地,每年上上交一定的救灾粮。村里没赋税盘剥,自给自足不是问题。” 胖虎娘一听要分田地,高兴的直给霍刃敬酒。 他们这些被骗上山的人可不是冲着有田有地来的,种出的粮食还都是自己不用缴赋税,这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以前种集体粮田,是给村子里种的,种多种少没干劲儿,可是给自家种就不同了。 只要勤快肯干,那日子肯定蒸蒸日上。 “大当家仁义!” 李大力见媳妇儿表态了,他也举着酒碗敬酒。 牛四有些迟疑道,“可是种田的话,现在洪涝过后,田地被毁,即使把田里的淤泥砂石清理出来,肥力还是没以前强,再说,现在已经是五月末了,今年秋收够呛,咱们存粮顶多撑两个月,秋冬不得饿死啊。” 霍刃道,“这个我会想办法。” 全寨子一千多人,靠山吃山,总不能饿死。 几人吃完饭后,天色水雾蓝蓝的,只山头一点红霞余韵在飘着。 李大力几人都走了,秀华婶子和小柿子收拾碗筷。 她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了,不过要出门时,被霍刃叫住了。 “秀华婶子,明天我就送小少爷下山,你跟他走吗?” 秀华一顿,犹豫了会儿没说话。 小少爷之前就有问过她。 秀华没答,反而问霍刃,“那大当家会跟小少爷下山吗?” “我?” “我跟他下山干什么,我又不是城里人。” 秀华惊讶一闪,却又觉得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只道,“小小爷会伤心的。” 霍刃道,“孩子气性罢了,等他回归到时府正常生活,他就不会想山上的一切,只是觉得做了一个惊吓又新奇的梦。” 秀华见霍刃这么说,不再说什么了。 大当家这么聪明的人,她不信没看出什么,或者他自己在逃避什么。 秀华看不懂,回到院子领着一脸雀跃的小柿子回去了。 独留霍刃一人站在院子里。 余晖立影,耳边蝉鸣声声,直到小毛蹦蹦跳跳越过树枝落下的一道道暗淡红光,蹲在了霍刃脚下。 怔愣的霍刃回神,弯腰抱着小毛,“你明天也要下山了。” “下山后要见小少爷你就要偷偷的了,他娘管得严,可不会让你和小少爷睡了。” 霍刃刚说完,门里传来虚浮踉跄的脚步声。 霍刃扭头,昏暗的门里,时有凤迎着斜阳出来了,脸颊灿若浮粉,纤细的身影呆呆顿在一丈距离外。 “怎么起来了?”霍刃见时有凤一脸不清醒的样子。 时有凤脸红红的,避开霍刃探究的视线,垂眸道,“因为有重要的事情不能睡过头。”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脑子模糊都还记得。” 霍刃语气带着点调笑,怀里抱着猫,夕阳映他侧脸上,苍劲的轮廓添了一丝柔情。 时有凤脑子嗡嗡的叫,后山的蝉鸣像是一块发热的兽毛,劈头盖脸的捂在他脑袋上,脸爆红,心头也噗通跳着。 他紧了紧袖口下的东西,仅仅是望着霍刃的双眼便耗尽了力气,靠着一股劲儿支撑着,只是睫毛不堪那深暗视线的探究,扑簌簌的闪动。 夕阳流转,余晖落在眼角,刺地他忍不住闭眼。可他睫毛半阖之前,不知不觉间一双手遮住了光线,一片暗淡中,时有凤的心头如鼓。 “咋了,呆呆傻傻的。” 时有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莫名委屈。 或许是酒意上头激化了情绪,他抬手推开霍刃遮挡余晖的手,较劲儿似的仰着头。 将自己眼里的情谊彻底暴露出来。 委屈的控诉下全是孺慕信赖的感情,懵懂又热烈。 比这漫天红霞还要灿烂又灼热。 霍刃手指僵硬在了空中,而后烫着似地收回手。 缓缓垂眸。 看懂了。 懒散斜靠在墙壁的身影正直了。 “时,时有凤。” 时有凤的委屈突兀的攀登,一下子在嘴边爆发出来了。 “叫我小少爷。” 夕阳把他那消瘦的下巴消减的更尖了,霍刃丢了猫,俯身看着他,“你说。” 莫名的,时有凤心口一紧,眼泪流出来了。 都这样了,他还不懂吗 不过,他这次不会沉默的。 他在山洞里就想好了,要是霍刃平安回来,他就主动表明心意。 这是对他自己的交代。 只是这橘红的落日,遮住了霍刃的神情,他逆着光,时有凤看不清他神色,但能意识到他的严肃,五官轮廓越发的硬而凶悍。 连日来的纠结忐忑本就心底拧巴难受,此时委屈一点就炸。酒意上头,他也不再压抑克制,露出骨子里的傲气。 “所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知道。” 干脆利落又冷漠的三个字,让怒气上头的时有凤一顿。 他一下子低头,垂着的一截白腻细弱的后颈有些无助,但他深呼吸一口气。 于薄暮中,他伸出紧紧藏在袖口下的手心。 一腔孤勇开口道,“霍大哥,你,你送我下山后,改日拿着金钗上门寻我吧。” 白皙的手心有些发热的红,一只金钗就这么躺在那小小的手心里。 时有凤不敢抬头,只手心在斜阳里灼烫。 他能感受到霍刃的视线在盯着金钗,或者看着他,他的手指控制不住的抖。 但那又如何呢。 “这只金钗你还是拿回去吧。” 时有凤悬着的心死了。 他反而能抬头看霍刃了,可心里又悄然生出另一种希冀,或许他愿意直接跟自己下山呢。 可这种侥幸还没升起。 便迎来当头一棒。 “这只金钗,你多次用来保命,刚来的时候你时时手心都攥着它,睡觉也不离手,你现在确定要把它给这么个土匪吗?” “我认为它有更好的归宿。” 时有凤颤抖着指尖收回手,一滴眼泪落在金钗上,折射出耀眼的冷冰冰的光辉。 他低声哽咽道,“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几乎孤注一掷道,“除非你亲口告诉我,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对,全是你自作多情。” 时有凤脚步踉跄后退一步,霍刃蹙眉下意识去扶,时有凤避开了。 睫毛抖挂的泪珠越积越大,最后无力的垂落在脸颊上。 “是我自作多情?那你为什么处处贴心细致照顾我,会半夜给我捏被子,会给我摘花,会给我端洗澡水。” 霍刃低头道,“我不过是做了小厮做的事情,小少爷这就动心了?未免也太好骗了。” 冷漠的嘲讽让时有凤脸色刷白。 对方还在说,“小少爷不必生气,你自小要什么有什么,此时你没随意,心里只是难受一下,等你下山了,你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小孩子要糖吃,时府会给你更多的糖。而我对你,也仅仅是因为你喊我一声霍大哥,只是把你当弟弟。” 时有凤没出声了。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多情,可那藏不住的柔软伤痛在暮色里看得分明。 霍刃偏过头,虚虚的望着院外田野。 时有凤逃似地进了屋子。 直到余光里,那单薄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的夕阳里,霍刃才回头看去。 小毛还蹲在原地,瞪圆了双眼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感知到气氛不对。 霍刃蹲下拍拍小毛,抬手推着小毛的屁股,低声道,“去进去安慰他。” 院子外突兀响起脚步踩碎瓦片的声音。 很轻很细。但此时万籁悲寂,这点脚步声刺耳的很。 “谁。” 牛四被低喝地一跳,心想真倒霉。 他从门口院子慢慢进来,一脸坨红又尴尬。 “我不是故意偷听啊。” “滚。” 牛四也喝的有点大舌头了,此时胆子也大的很。 “我还没取我的酒坛子,我娘要用来泡药酒用的。” 霍刃眼不见为净的扭头。 牛四却大大咧咧的走近,手指都在空中扬了着,朝霍刃连点了几下。 “啧啧,李大力最近一直在反思还向大当家学习,说什么光明正大疼媳妇又不丢脸,大当家都做的他为什么做不得。我看,大当家还没李大力强诶。” “人家起码会负责,敢作敢当。” “你大当家倒是好,把别人上了转头说是弟弟。真会玩啊。” 霍刃扭头,“你他娘再出口污秽,我砍了你脑袋。” 换做平时牛四识趣地不说了。 但此时,牛四好像抓到霍刃比他们男人做的都差劲儿的地方,颇有些得意的教训口气。 “本来就是,我们土匪虽然不做好事,但是这种对弟弟发情的,我们可干不出来。” 牛四声音大,嗓门虚提着一股炫耀的劲儿。周围过路的人开始好奇探头。 不过霍刃一个飞眼就吓缩了。 霍刃大步走向牛四,牛四吓得脚步后退,差点拐着小腿摔倒了。 霍刃道,“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准外说。” 牛四哼哼唧唧道,“不说就不说。” 回去就开庄下赌注,保证赢的满盆钵。 谁能想到大当家是这种人,提起裤子不认人。 牛四回去了。 院子里还有人。 瓜子皮从屋檐飘了下来。 霍刃捏了捏眉心。 “出来。”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从屋顶飞下。 身影利落,只是一胖子的口袋里洋洋洒洒掉了好些瓜子。 大头稳稳落地连着蹲下在地上捡他的瓜子。 老苗道,“我就说不要翻滚,直接跳下来瓜子就不会掉了。” 大头,“连续后空翻多好看!” 大头说着,抓着手心的瓜子开始咔咔的磕起来。 大头含含糊糊道,“狐狸精还在屋里哭,老伤心了。” 霍刃一脚踢去,大头只顾着捂着手里的瓜子,腰上实打实的挨了脚。 大头却嘿嘿笑,得意道,“瓜子没掉!” 老苗见霍刃少有的怒气,还是那种阴怒。 他叹气道,“老大把话说那么绝干嘛,我就不信你对人没感觉。” 霍刃沉默。 半晌,院子里的光彻底没了。 他才低声道,“我们干的都是诛灭九族的事。” 第41章 守夜 入夜后,村子里潮湿的山气从石墙缝隙袭来,一盏豆灯正顽强抵抗着,微弱的光影在石壁上起伏跳动。 时有凤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埋头,一动不动。 “喵~” 小毛竖着尾巴,瞧着床上的小主人,圆眼里满是担忧的迟疑。 它看了会儿,直接跳上了床,而后蜷缩在时有凤的身边,用尾巴环住他的脚踝,脑袋轻轻的蹭着他小腿,用自己的行动安抚。 “喵~” 小毛担忧的圆眼一顿,突然竖起了耳朵朝门口看去,但门口静悄悄的,那细微的脚步声并未进来。 时有凤埋头哭得天昏地暗,丝毫没注意门外的脚步声。 就算注意到了又能怎么样。 他这辈子掉过无数的泪,可他第一次知道泪是酸涩的。 他觉得难堪丢脸,又恼怒自己的软弱。头一次被拒绝的窘迫,迫使他急切地想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家里。 这般想着,在被拒绝羞辱的痛苦中,更增添了一丝自我厌弃。 他失败了。 不论是从身体还是从心里,他好像都不是一个健全的人。被关在后宅时,他想要自由想要见见外面的世界。 而现在他出来了,看到了山水见识了淳朴热情的村民,却会被几句话羞辱得落荒而逃,想要重回他的避风港。 这样想着,时有凤心里更加难受了。 哭得气息凝滞堵住了胸口,咸湿酸涩一点点拧着他胸口难以呼吸,他揉了揉胸口,决定不再哭了。 哭也没有用。 他直直的躺在床上,任眼角的泪水自我放逐,泪水覆面,他抽空了心绪,飞到了山下的府中,投入了家人的怀抱。 好在,明天就能回家了。 他紧紧裹着被子,抽抽噎噎的,桌上的灯火好像也一跳跳的,他的目光有了新的落脚点,不在想令人他难受又丢脸的事情。 可说不想就不想吗? 那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落在霍刃眼里又是什么?放荡不知羞耻的投怀送抱吗? 这般想着,时有凤只想连夜下山。 不过想着想着,时有凤笑出了声。 埋着脑袋的小毛好奇的探头,只见小主人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软踏踏的水眸下多了一份自嘲的坚毅。 来到这土匪窝,酸甜苦辣咸都体验了,他从此便安安分分的活在后宅也挺好。 时有凤这般想着,哭得累了,外加酒劲儿又上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夜时,喝酒后的嗓子发干发涩,哭多了失去水份,嗓子像是黏糊在一起的难受。 他晕着头下床去喝水。 可桌上茶壶里没水了,便只有出门去堂屋的桌上寻。 他一出来,就听见门外有低声说话的声音。 “时家小少爷太娇气了,跟着你确实是个累赘,我记得老大之前就是嫌弃未婚妻是个娇气哭包才退婚的……” 这话如雷雨夜里的闪电一般,将时有凤定在昏暗处。 原本麻木的胸口突兀的拧了起来,静静地等着霍刃的回应。 屋后山涧水声奔泻,呜呜咽咽的夹着山风,嘈杂紊乱的无序,都堵在了时有凤的耳边。 他的耳朵此时只能听见霍刃的声音。 只听霍刃冷漠又玩世不恭道: “嗯。”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招猫逗狗,没有感情只是消遣,带着身边就是个累赘了。” 时有凤原地愣了下,慌乱低头,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找着自己要干什么。 慢慢端起茶壶,倒杯茶水。 茶水声淅淅沥沥,门外的谈话声没了,之前的话一遍遍的在时有凤的脑海里回响。 直到杯水溢满,蜿蜒的水流滴在地上,时有凤才回过神来喝了口茶水。 太苦了。 而后,他慢慢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脑袋紧紧的蒙住。 另一边门口。 老苗看着霍刃半晌没说话。 霍刃之前明明担心人,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里面哭声没了,才出来和他们谈事。刚才也是,前面都不允许谈小少爷,听见脚步声后,他自己反而刻意说出了口。 不过,这倒是符合霍刃一贯的作风。 杀伐果断,做事也绝不拖泥带水。 此时说的绝情一些,当断则断。 沉默只是一瞬。 霍刃冷静道,“叛军还有多久到青崖城?” 问及正事,老苗道,“约莫一个月,咱们的人都准备就绪了。” “只是另一半钥匙还没有头绪。” 开启金库的另一半钥匙肯定就在村民身上,但是这些土匪隐藏的很深,没一个像是手握金库又不动贪心的。 两人聊了会儿后,霍刃才朝乌漆嘛黑的堂屋里看了眼。 老苗知道他不愿意再进去,想要清楚的划分界线。 “老大,你这方面倒是没人家娇少爷胆大。” 霍刃不置可否,倚着墙壁,静静望着天上一轮明月。 睡一晚就好了,明早下山,快马加鞭,下午就能把人送到城里。 不过是山上黄粱一梦。 “老大,你可想过小少爷回到城里后,那些流言蜚语不得把人逼死?” 霍刃道,“小少爷压根就没出府的机会,时家铁娘子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 老苗咋舌,“比京中贵女还没自由,这人还没疯,倒是难得。” 一辈子出一次门,这怕不是要记一辈子。 老苗拍拍霍刃的肩膀,大头嚷嚷着没吃的了,要回山洞睡觉。 两人走了,院子里静下来。 直到夜深后,霍刃才无声叹了口气,进了堂屋。 堂屋左右前后各一间屋子,霍刃睡左前一间,时有凤睡左后一间。 霍刃放轻脚步,在紧闭的门前站了会儿。 忽的,门里传来哐当碎裂声。 霍刃想都没想推门而入,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怎么……” 在看清情况后,话尾没入了嘴角。 时有凤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见他推门毫不吃惊,那纤白的手指慢悠悠地一松,砰的一声,茶杯碎了满地。 地上已经碎了一个茶壶。 时有凤直直的盯着他,手里又拿起一个茶杯,轻轻朝空中抛着,抛过了头顶;眼见回落的弧度砸下他脑袋,时有凤不避不让像是没看见似的,清凌凌的目光仍旧望着门口的霍刃。 霍刃吓得半死,箭步冲来。 岌岌可危的接住了仅一线之遥砸头的茶杯。 与之同时,他腰腹被抱住了。 时有凤几乎扑进霍刃的怀里,他闭眼哽咽道,“我就知道不是我一厢情愿的对不对。” 那酸涩炙热的泪水沾湿了霍刃的胸口布料,渗透进胸口里。 霍刃站着没动,手心紧紧捏着茶杯。 半晌,他喉结滑动,半阖着眼道,“我只是当你是弟弟。” 他的腰间被抱的更紧了。 胸口布料更湿濡了。 打湿的布料像裹着他心肺难以呼吸。 房间只听见怀里难以抑制的抽噎声,抵在腰腹间闷闷的呜咽。 此时但凡时有凤要他上天摘星下水捞月,他也会试一试。 可偏偏他没办法响应一颗单纯热烈的真心。 时有凤含着泪水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送我竹玲珑。” “竹玲珑是情定信物你不知道?” 霍刃眉头一下子蹙起,眼里生了疑惑。 见他迟疑,时有凤以为是他心有苦处,把人抱的更紧了。 紧贴着霍刃的腰腹,脸埋在呼吸压抑起伏的胸口处。 他的脸下,属于霍刃那颗强劲蓬勃的心跳正为他抑制不住的激烈跳动。 时有凤酸涩的心间,悄然升起欣喜。 霍刃闭眼,骨指紧拧发白,手心的茶杯被捏的粉碎。 砰的一声,时有凤惊地抬头。 他看见霍刃那一贯嬉笑或者温柔深邃的眼睛,此时冷酷绝情的厉害。 “我是个粗人,大大咧咧逾举了也不知道,没那么多讲究,有些事情让你误解了都是我的错。你年纪小涉世未深,以为我对你好,你对我好就是相互有意,其实换个人我一样这样。” “我不会喜欢一个爱哭的娇气小少爷,我之前就有过未婚妻,和你类似,我退婚了。” “你也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在土匪窝里习惯了我的保护,离开这里,你就会忘记这种依赖的感觉。” 时有凤一脸埋的缺乏空气的泛红,他泪流满意气恼道,“你走!” 噗嗤,鼻尖吹出了个鼻涕泡。 恼羞到极点的时有凤气势一顿,难堪的捂着鼻子。 霍刃下意识伸手去擦,时有凤捂着脸,泪水顺着手指缝隙流了出来。 “你走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是嗓子湿软乏力,只听着委屈到了极点。 霍刃顿了下,而后看他一眼才退出了房门。 时有凤掏出巾帕拧着鼻涕,只觉得内心充满了陌生的戾气。 他觉得自己变得好可怕。 他为什么那么想骂霍刃。 他居然是那种得不到就要诋毁的人吗? 他甚至控制不住的想要发脾气,好像真的委屈到了顶点,不发泄出来不行。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委屈? 有人在意才叫委屈,无人在意那叫自我羞辱。 他思绪混乱成了一锅热粥,不断冒出各种陌生又极端的想法,整个脑子滚烫的厉害。 他抱着脑袋不断自我反省,想着他爹爹教他的各种人生道理,在各种圣贤书上看到的修身警句。可最后,脑袋里全部空白一片,只霍刃那一句句冷漠低沉的话一下下扎在他心底。 眼泪决堤淹没了一切,他放纵了。 时有凤发誓,今晚狠狠哭过后,他绝对不会再为霍刃掉一次眼泪。 今晚过后,他将要回到府中,乖乖的做他万千宠爱的小少爷。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昏昏入睡的时候,他见小毛还蹲在床边。 小毛竖着耳朵,眼睛睁圆,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门外。 他就是通过小毛的反应判断出门外还有人。 可他把人引进门里,他都做到那地步了,得到了只是一句句羞辱。 可现在,他又做什么守在门口不去睡? 时有凤哭累了,渐渐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大手提溜着门边轻轻上抬,门被无声推开了。 门口的人影似墙一般,在原地定了会儿,见人没醒才轻手轻脚进来。 门口是霍刃,他手里拎着笤帚和铲子。 笤帚短只手臂长,他牛高马大的身影弯着,一点点的清扫地面的茶杯碎末。 把这地面瓷片清理干净后,他又把堂屋的茶壶和杯子端进了时有凤床前那张桌子上。 最后,他看了眼床上的时有凤,他睡觉喜欢踢被子,脾气乖顺的小少爷睡姿一向狂放。果不其然两条腿都露在外面了,腰间雪白的里衣还露出一条缝隙,一截白腻细腰若隐若现。 霍刃轻轻把时有凤的腿抬起来,扯出被子给他盖好。 脸哭的泛着绯红,睡梦中也拧着眉头,湿濡的睫毛无辜垂着,眼尾还有亮晶晶的泪渍。 “霍大哥,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千军万马都不及这声突如其来的呓语,霍刃猛然吓得一跳。 似没有等到回复似的,睡梦中的时有凤眉头紧蹙的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霍刃伸手想去抚平眉头,食指快碰到眉心时,瞅见指腹的粗茧子和倒刺,他顿了顿,竖着手心瞧了瞧,然后翘着最“嫩”的小拇指去碰那皱巴巴的眉心。 睡着的时有凤眉头松开了,嘴角都有些弯弯的笑着。 霍刃没忍住又拿小拇指轻轻戳了戳那小梨涡。 笨拙又小心翼翼的。 霍刃自嘲无声叹气,真成蠢笨的大黑熊了。 山里的初夏夜星透亮闪烁,虫鸣断断续续的,似乎也没有悠闲的同伴唠嗑。因为洪涝过后,它们也几乎死透了。 “系统,你可以造成泥石流塌山阻止时有凤出山么?” 作为宿主,小文知道,新手福利礼包有三个,目前他一个都还没用。 其中一个礼包便是在系统权限范围内,满足宿主的要求。 小文试过几次,系统不会告诉他到底是谁拿着金库钥匙,金库又在什么地方。 剧情一直在变动,但好在炮灰的变化没有影响主线。昏君暴政,天下流民四起,主角齐王已经打着勤王的旗帜起兵造反。 而齐王会因为北渡失败迂回逃至长江南岸,占据了天下粮仓两广之地。因为钱粮吃紧的原因选择了和南方士族联姻。最后在南方士族的支撑下,造反成功登上了帝位。 但齐王的皇位受士族制掣,这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此时剧情正是齐王面临联姻计划,他不甘心受制于人,到处派人打听前朝埋藏在地下的金库。 要是他能把金库找到交给齐王,至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他怀疑时有凤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几次见他盯着墙壁上的文字出神,可一问又说只是好奇不知道。 尽管,他相信时有凤脑袋简单娇气蠢笨不会骗人。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会让人死在村子里。 最后疟疾到来,村子里的人全都要死,当然,如果有人这时候能说出金库有用消息,他还可以救他一命。 “系统,可以做到吗?” 系统闪烁了下,而后冰冷道,“可以。” 这时,路上换岗的牛四经过浣青家门口,小文踩准了时间偷偷溜出了门。 他把门大喇喇的开着,一丝月光探进门内引人遐想。 牛四看了看,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走上前去。 第二天。 时有凤几乎一夜没睡。 即使睡着了也昏昏沉沉的,总好像梦见他床边坐了一头大黑熊,给他擦眼泪给他盖被子,最后哄着他好好睡觉。 他拧巴难受的心被抚慰了,心满意足地含着一丝甜深睡了。 可一醒来,心里还是空落落的难受。怀里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迟迟不愿下床。 今早便是在这里最后的时光了,可他还是不争气的不舍。 他甚至想,不应该这样的。 即使霍刃对他没有男欢女爱之情,但是他对自己是实打实的好。 不能做有情人,但最后分别也别带着疙瘩羞愤。 最好是体体面面的,感谢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 反正,一下山,今后再无再见的可能。 时有凤给自己内心疙瘩疏通了,才慢慢爬起来。 他脑袋里全是霍刃,丝毫没注意到地上的碎片没了,桌上多了茶壶。 时有凤起床出了院子,就见霍刃一如既往的在耍着刀。 霍刃耍刀一直刚勇威武,长手长脚猿臂蜂腰,耍的唰唰破空。 只是,今天的刀法比往常更加凌厉果决。 霍刃见门口出来了人。 他本下意识收势望去,但随即想到小少爷这会儿怕是不想看见他。 可他只停顿了下,时有凤就出声了。 平平淡淡的,笑着道,“早,霍大哥。” 嗓子哭哑了,眼皮红肿的水亮,就连嘴角的梨涡都泛着勉强的酸涩。 霍刃扫了眼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时有凤道,“抱歉,昨天我失态了,是我自己犯胡涂了,谢谢霍大哥把我敲醒。” 时有凤面上这般磊落光明的说着,心里却又忍不住骂霍刃。 他静思己过一夜,抵不住见霍刃一眼。 骂他自己犯贱 也骂霍刃冷漠无情。 凭什么他张口判定他的感情。 只不过,此时要下山了,下山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时有凤不想两人尴尬无言。 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家里的时间便会快些。 只要他下山了,他就可以忘记这里的一切了。 正如霍刃希望的那样。 时有凤这般想着,忽的,李大力跑来了。 “大当家的,不好了,出山的路全都被泥石流塌山淹没了!” 第42章 嘿嘿嘿 “什么话,把舌头捋直再说!” 霍刃蹙眉道。 李大力被凶的一跳,从来没见霍刃这般凶过,平时都是嬉皮笑脸称兄道弟的。 霍刃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的迁怒,犯了他的忌讳。 他定了定,才开口道,“抱歉,大力兄。” 李大力摸不着头脑,只以为霍刃是听见塌方堵路了才动怒,这是太忧急村子情况才失控动怒啊。 李大力不禁对霍刃这个外村来的老大更尊崇了几分。 “大当家的,是是这样的,出山的路都被堵住了。泥石流塌山了。” 卧龙岗出了低洼盆地后,三面都是悬崖,只沿着一条独行峡谷走数百里山地后,才如溪水汇入江河,有各条小路通往青崖城。 背面悬崖上其实也有一条人凿的小道,小道常年没人行走倒是成了燕子筑巢的好地方,所以那里也称燕子洞。 燕子洞,是卧龙岗处于绝境时,才把村名迁移至洞里,这样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燕子洞那条悬崖路也塌了?” 李大力道,“燕子洞峭壁凿路,只要那悬崖峭壁不倒,那肯定是不会倒的。” “只是那条路也没用啊,谁敢冒着悬崖下山啊,走那路腰杆都挺不直,像猴子一样攀岩。” 霍刃想了下,“知道了。我稍后去看看。” 如果山路不能出行,那峭壁的路也不见得安全。 暴雨后岩壁缝隙松懈,不说坠石风险,就连岩壁本身都不结实牢固。 “我们先去看看山路?” 时有凤愣神中看向霍刃,明显被这突袭的状况搞懵头了。 他又要推迟回家了? 时有凤昨晚包括李大力来之前,心里全是和霍刃的乱麻纠葛;最后被他强行抹平紧锁,仅仅怀着对恩人的感激,做最后体面的告别相处。 反正就要永别了。 可现在,居然泥石流拦道了。 时有凤望着这群山,内心生处一种无望的脆弱。 他现在脑子里全是不能回去的焦急,也不知道洪涝对城里有影响吗。 等时有凤从恍惚焦躁从回神时,他面前已经放了个竹背篓。 “不了,谢谢,我自己走就行。” 时有凤后退一步道。 霍刃沉声,“别逞能了,小路上的泥泞未干,一脚踩进去你半天抽不出来。” 所以,这又是说他娇气吗? 天灾人祸,群山困住了他,一直信赖的霍刃也拒绝了他。 时有凤又想哭了,家回不去,这里又被人嫌弃。 人到绝境时,骨子里的气性就冒出来了,他再憋下去可能就要被压垮了。 时有凤赌气道,“你不嫌弃累赘了?” 霍刃见他红了眼眶,偏头没回答,直接把时有凤抱进背篓里放着。 “蹲下。”声音不禁放轻了,显得沉闷的无奈。 “我蹲下岂不是很听你话。” 霍刃弯腰,一手握着背篓边缘,肌肉垒块的手臂稍稍轻抬,一个弧度将背篓竹带放肩膀上。背篓起肩,时有凤重心不稳,急忙蹲了下了来。 霍刃面无表情道,“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在里面蹦蹦跳跳。” 好气啊。 哎,算了。 不做无意义的纠结和猜测了。 他已经被三翻五次的决绝拒绝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① 向前看,不要被昨日的回响和记忆牵裹住。 时有凤心里安慰着自己,目光还真下意识向前看了。 这一看,就看到近在迟尺的挺阔肩膀和后脑勺,心里又开始泛酸。 天高地阔,唯独他为什么要被困在这一方后背中。 他沉默在自己的爱恨情仇中,丝毫没注意到老远处跑来的一个小身影。 “夫人!小少爷!你等等我啊!” 小柿子一大早去石屋,院子里外都没有人。 他当时就咯噔一声心慌了,难道是小少爷自己下山不带他走了? 不会的,他明明表现很乖的。 难道是他哪里没做好,让小少爷厌恶了吗? 独留他一人在这里,小少爷走了,他的天也塌了。 小柿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洗衣服路过的周婶子见失魂落魄的小柿子,笑他粘人,“他们才出门没多久,你看看追不追得上。” 小柿子眼睛爆发生机,一口气跑,路上泥泞脚底没踩实,像脚底在水上飘的没底。 “夫人!小少爷!你等等我啊!” 小柿子追得急,一脚摔在路上,眼见那背篓消失在他视线中,忽的小少爷回头了。 小柿子眼睛一亮,但小少爷又收回了视线。 “呜呜呜……” 小柿子趴在路上哭。 他不敢想,今后没有小少爷照顾他的日子,又要被人打的鼻青脸肿了。 时有凤刚刚好像感觉有人在喊他,但他一回头,没看见人。 于是,他继续烦闷着。 一向话多喜欢逗他的霍刃,一路上也没出声。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在时有凤耳边自顾自响着,他眼里水雾茫然怔怔出了神。 多希望路还能走,这样他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不用看见霍刃那张脸,不再被那双冷漠的眼神刺地羞愧,只要回到家人身边,他就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了。 不过,这个希望,最终还是破灭了。 夹缝而行的山谷里,一架马车宽度的山路被峭壁的落石泥土塞得平地起山丘。 霍刃停下了脚步,碎裂的峡谷葱郁的山峦,跃过他眼底,一种复杂的情绪悄然冒头,随即又被他掐灭了。 下颚紧绷神色更加冷漠了。 霍刃找了一处干净大石块把时有凤从背篓里放出。 必可避免的,他双手握着时有凤的腰,轻轻将人一提,不待时有凤面色别扭,他早就将人放稳落地,双手负背面色肃然。 “原地不动,我走近看看。” 时有凤没出声。 霍刃转身走了。 时有凤腮帮子逐渐鼓起。 霍刃走了几步后回头,见时有凤站在原地看着他,视线不期而遇,时有凤慢慢望向了别处。 霍刃知道他乖,会原地不动,但还忍不住出声叮嘱道,“那里比较安全,山体滑坡随时可能再来。” 时有凤扭头,没理他。 只抱着衣衫尾摆蹲在原地,看着周围的野花野草以及郁郁葱葱的树林。 抬头望去,绿的眩晕;低头,石块上爬满了地枇杷的绿藤蔓,小柿子说到秋天果子就会变红,味道非常甜。 啊,小柿子…… 难道刚刚喊他的是小柿子? 坏了,着急出门看路况,小柿子怕误会了。 时有凤有些担忧,被抛弃的滋味他能感同身受了。 想摘些野花给小柿子,逗逗他开心。 但是暴雨后的山里,别说野花了,就算野果子都给暴雨打落了。 目之所及……嗯,时有凤又蹲着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最后把自己脑袋转晕了也没看到有颜色的。 全部都是绿色。 不过,他看到了小柿子平时喜欢玩的苍耳草。 苍耳小拇指大小,绿色、浑身带刺。他爹爹说,在皇宫里值夜班的太监就会把苍耳放在鞋尖,这样刺痛脚指头防止打瞌睡。 小柿子平时喜欢把苍耳黏在小毛身上,看着小毛自己一颗颗叼下来。 就摘这个了。 可苍耳树茎上有小小的毛刺,不刺人,但是黏糊在手心还是糙的不舒服。不过,他还是伸手去摘。平时看小柿子一摘就断了,到他手里怎么韧劲儿十足,扯都扯不断。 拉扯了两三下,巴掌大的树叶只轻轻晃动,反倒是手心磨的通红,再扯就要刺痛了。 时有凤正苦恼时,霍刃回来了。 “我来吧。” 霍刃伸手,喀嚓一声,断的干脆。 他正准备给时有凤时,翻面的叶子上有一只八角灯的虫。他余光扫了眼时有凤,见人正低着头看手心,便飞快把树叶全部剔除,只留一枝丫的苍耳。 幸好小少爷没看见虫,看见了怕是又会落空少一个兴趣了。 霍刃又把周围的苍耳全都摘了。 剔除树叶子后,合拢在一起很大一捧,撑得霍刃一手难以合掌。 “够了吗?” 时有凤抬头,面前好大一捧苍耳。绿苍耳缝隙间,是霍刃那双淡然疏离的黑眸。 “谢谢,不麻烦你了。” 霍刃手指紧了紧,对时有凤的小脾气此时骂不得吼不得,更哄不得。 他知道如何快速哄好小少爷,只要他露出难过伤心的神情,小少爷心里定一点气都顾不上了,兴许还会反过来安慰他。 可这样善良乖巧的小少爷,他没办法再这般捉弄了。 霍刃道,“你会拒绝一个叫霍刃的男人,但是你不会拒绝一个叫霍刃的小厮。小柿子看到这苍耳会开心的。” 时有凤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给他的?你也听见他哭了?” 霍刃点头。 “那你怎么不停下来等他?” 霍刃没答。 他心里见不得光,偷着难得的二人独处。 他将苍耳递近时有凤的胸前,时有凤不再较劲儿,抱了苍耳。 苍耳太多了,他胸前一束头发缠上了苍耳,他伸手扯越扯越紧。 “我来吧。” 时有凤看了霍刃一眼,后者垂眸看不清神色,只是微微倾身落下的身影遮住了时有凤探究的视线。 离得太近了,时有凤不禁屏住呼吸,目光慌乱转着,最后落在了被缠着的青丝苍耳上。 霍刃的手指很粗很灵活,柔亮的青丝绕过他指尖很快解下来,指尖一撤回,青丝便垂落在时有凤的胸前。 霍刃起身看了时有凤一眼,手指了指他胸口的青丝,“要把头发放后面去,不然等会儿苍耳还会绞着头发。” 时有凤双手都捧着苍耳,挪不出手。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霍刃,霍刃会意。 犹豫了下,霍刃手指穿过时有凤热气腾腾的脖颈,避开嫩白细腻的皮表和竖起的衣领,手指一挑,时有凤胸前的青丝如流水撤退,全都拢在了背后,露出绯红的耳廓和绝美的侧颜。 霍刃看了时有凤一眼,手指于后背搓了搓勾起的痒意。 这回不用霍刃开口,时有凤自己就蹲进背篓里了。 一大捧苍耳,像是绿色的茎秆开出了一颗颗绿宝石,但比绿宝石还鲜活透着山野的清新自由。 一片绿后,藏着时有凤热红的脸。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毫无疑问,这山路得靠人工疏通。 但什么时候挖通,霍刃也没能给个切确的天数。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沉默中发酵,时有凤望着群山峻岭,微微颠簸的视线中,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软乎,却好像一张巨大的褥子落在他二人头上,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好像流转落在了彼此脸颊、侧颈上…… 时有凤脸又不争气的更红了。 甚至觉得呼吸都出卖了自己,他宁愿不呼吸。 可霍刃后脖子上留下的汗珠渐渐湿濡了后背,随着步伐起伏鼓动的腱子肉撑起薄薄的布料,扑面而来的猛烈雄性气息让他局促的缩着。 时有凤盯着霍刃的后背,突然心里有了个注意。 时有凤做坏事偷偷摸摸的,忽的,霍刃停下脚步。 “那里有映山红,要吗?” 时有凤心虚吓得一跳,只嚅声乖巧道,“好的。” 没被拒绝,霍刃闻声,在时有凤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松了口气。 而后,这路上原本开的灿烂的映山红,躲过了山洪暴雨,没躲过霍刃那想讨好逗人小少爷展颜的心。 时有凤又得了一大捧映山红,心情确实舒爽愉快多了。 霍刃脚程快,寻常人半个时辰的山路,他又快又稳,不过两刻钟便回到了村子。 石屋前种了一排排红石榴树,此时雨后开的正红艳灿烂,像一颗颗小灯笼挂在门口似的喜庆。 门口有两个孩子正围着小柿子。 “我就说他做梦吧,天天舔着伺候人家小少爷,结果走了都不带他的。” 说话的是小柿子同父异母的哥哥,牛鸿。 平时就嫉妒小柿子有鸡蛋吃,以前是依仗他大小柿子两岁动不动打他,如今不敢打,没少挤兑小柿子。 “有的人天生贱种,做狗奴才都没人要哦。” 小柿子本就因为被抛弃而难受,此时听见牛鸿这样说,他也不想活了。 另一个是秀华的儿子豹子,十五岁。 他也没把八岁的萝卜头小柿子放眼里,只是警告道,“下次我听见你教唆我娘逃跑,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你以为人家真是想带你走?你不过是迟到一会儿,他就不等你了。人家不过是哄小孩儿的话,你还当真了。” 小柿子呜呜的哭,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大早没忍住给牛鸿说他要走了。 他得知要下山,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脑袋里都是山下的日子。想着小少爷说的吃喝玩乐,想着小少爷说下山正常人过的日子,他睡着都笑醒了。 天没亮他就起来了,结果和迷糊起夜的牛鸿撞到了。 牛鸿要打他还要羞辱他。 小柿子就忍不住得意炫耀了,他今天就要跟小少爷下山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牛鸿嫉妒又可恶地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 他想尽办法,最后从狗洞钻了出来。 可是,还是没敢上。 眼睁睁看着小少爷下山了。 此时耳边两人还在羞辱奚落他,小柿子对这里没有一点留恋了,外面的世界他也出不去。 想死了。 于是临死前,狠狠朝一直叨叨不休嬉笑的牛鸿咬去。 “嘶!你怎么敢!” 牛鸿手臂被死死咬住,完全低估了八岁孩子的牙齿咬合力。小柿子则是想他死了,也不要牛鸿好好活着。 豹子见牛鸿手臂流血了,连忙扇小柿子耳光。 但小柿子死死咬着不放松。 “你们干什么!” 霍刃大喝一声,吓得三个孩子胆都飞了。 牛鸿和豹子看到霍刃回来吓得屁滚尿流,一路踩着稀泥滑着跑。 小柿子则是呆呆的望着霍刃后面背着的时有凤,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时有凤从背篓里探出身子,“没事没事,我没走。走也会带你的。” 霍刃把背篓放石阶上,将时有凤抱出来。 这会儿时有凤也顾不上扭捏了,忙拿着苍耳逗小柿子开心。 小柿破涕为笑,时有凤生怕他吹出个鼻涕泡泡,赶紧把自己巾帕给他。 小柿子接过,擦拭脸上泪水,鼻涕他是舍不得用巾帕擦的,最后跑去屋檐下的小水沟洗了个脸。 回来的时候,就见石阶上,伫立着两人。 小少爷和大当家两人无言的看着对方。 很奇怪。 小柿子准备开口问怎么了。 但,还没待他深究时,捂嘴差点笑了出来。 时有凤飞快眨眼,示意他别出声。 小柿子点点头,两人默默达成一致。 霍刃看得奇怪,但好在小少爷心情好了些,嘴角的梨涡终于浅浅的露了出来。 正当两人又没话说的时候,周婶子慌慌张张跑来了。 “大当家的,牛四欺辱了浣青,今早上小文起床,发现两人衣衫不整的睡在床上。” 霍刃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时有凤心里觉得荒谬,这不可能。 牛四,他经常见牛四摸李大力家的狗,没事还喜欢蹲着和狗说话。 牛四虽然媳妇儿早死了,但是他没见牛四在洞里跟谁眉来眼去。 就连牛媚秋,牛四也没多看几眼。 牛四看到最多的……怕就是他了。但那也是以前刚来的时候,后面,牛四一见他都低着脑袋,即使看他也目光正常,没旁的心思。 而浣青,浣青压根就不会给旁人欺负他的机会。 不论如何,时有凤都不希望浣青受伤。 两人来到浣青院子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王大、王文兵、胖虎娘等人都在。 王大直接站浣青身前,用他并不高的身材,挡住别人好奇探究浣青的视线。 浣青扯过王大不让他挡,朝王文兵凶道,“你少他娘的造谣,我和牛四什么都没有!” 王文兵道,“没有?那今早我寻岗的时候,你屋子房门大开,看你和牛四衣衫不整的睡一张床上!” 浣青脸都气白了,可另一个当事人牛四还懵头中。 牛四道,“我没欺负浣青啊,我昨夜就看他堂屋门开着,进去想把门拉上,然后就没意识了。” 王文兵道,“你就狡辩吧,做了还不敢承认,小文都看见了!” 小文像是被吓的一跳,见众人朝他看来,支支吾吾道,“我只是早上起来,看到他们在一张床上……” 最后越解释越扯不清。 王大道,“浣青,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浣青有点感动,但他娘的,这时候不该盖棺论定吧。 虽然他不在乎名声,但是冤枉吃闷屁的苦主他可不当。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证明他们压根没什么。 这时候,时有凤和霍刃来了。 男的看霍刃,哥儿女人看时有凤。 霍刃最后看向了时有凤。 于是大家都看向了时有凤。 所有视线焦点齐聚,换做刚来那会儿时有凤定吓死了。但此时都熟悉了解了,外加他担心浣青名誉受损,压根没就局促的心思。 时有凤道,“除开小文和王文兵外,还有谁见过浣青和牛四在一张床醒来?” 距离浣青家最近的就是周婶家,但周婶听见吵闹声也才赶来。 在场的人都摇头。 时有凤一脸探究地看向了王文兵,王文兵顿时道,“夫人,难道你怀疑我?我哪能平白造谣?” 时有凤没答,用一个问题扰乱王文兵心神后,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到的时候小文起来了吗?” 王文兵脑子还着急辩解第一个问题,此时顺着问话脱口而出道,“我到的时候,小文已经起来了。” 王文兵说的快说的正中下怀,时有凤一激动,昂扬迫切的思绪反而有点卡壳了。 他搅着手指头,下意识望向霍刃。 霍刃道,“那就奇怪了,小文作为奴仆,一起来第一件事理应伺候主子看浣青醒没醒,没道理等着你进院子、穿过堂屋、再绕到浣青的侧门去发现两人。” “而且,我可不记得巡逻里有白日入户这一条规定。” 王文兵话一出口,立即面色有悔,时有凤抓住这个破绽道,“巡逻的小路距离院子堂屋大门有几丈远,而即使堂屋门开着,你又是怎么发现堂屋里浣青的侧门还开着?” “要么是你刻意走近,要么是小文通知你的。” 时有凤道,“你记恨浣青和王大好了,不想今后浣青进门你还得尊一声大嫂,颜面无光。所以就和小文串通好了,一起造谣牛四和浣青。” 浣青一脸铁青的看向小文,后者噗通一声下跪,“夫人,我不敢,我不敢啊,我怎么会这样对浣青少爷啊。” 时有凤对小文有点存疑。 之前在山洞的时候,小文给他的感觉就有点怪,但是他又找不到头绪怪在哪里。 后面,他细细想了自己跟小文的关联。而最多的,无非是小文让他放松了警惕,信任了三当家。 那晚,霍刃召集大家去集会,偏偏小文就逃跑到茅草屋外躲着,然后三当家恰好跑来和浣青说一番话,阻挡了浣青抓小文。 要是没有小文那晚在门外和三当家的对话,小文感激三当家三番五次救了他,他也不会这般仓促就信任了三当家。 他当时以为小文同病相怜毫无防备,现在回想起来,小文疑点重重。 只是他没有证据,不好轻易的怀疑一个人。 不过,此时冲动终究占据理智,因为浣青这件事,他擅自把小文归类在了假想敌。 时有凤走神了会儿,霍刃以为他暂时没头绪,便出声了。 霍刃摸着腰间寒刀,皮笑肉不笑道,“小文和你王文兵的口供不用分开审就破绽百出。” “对付你们我没耐心,老实交代可免刑罚,不然丢伏虎洞。” 王文兵一听伏虎洞吓得胆子都没了。 立即面色难堪道,“都是小文引我来的,他说看见床上牛四和浣青睡在一起,他记恨浣青对他的打骂,要报仇,我也心里有疙瘩,就这么成了。” 小文也哭哭啼啼的喊冤枉,吵的霍刃心烦。 霍刃道,“牛四、浣青你们自己审。” 牛四浣青当即十分感激霍刃,霍刃面色淡淡,“是小少爷信任你们是被冤枉的。” 牛四这下看着时有凤神色激动,眼里冒着亮光要感激涕零了。 霍刃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时有凤,面色不耐,转身挡在了时有凤面前。 “走吧,后面他们自己处理。” 霍刃话音一落,身后响起了憋笑声。 很好笑?气氛明明这么严肃。 霍刃莫名其妙,回头就见牛四面色憋的难受,要哭要笑的,周婶子直接哈哈大笑起来了。 而一群孩子们憋的坏笑,门牙都笑缺口了。 周婶子道,“大当家,你背后头发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苍耳。” 没笑小少爷天真啊,那行。 霍刃没在意地把马尾往前一抓,以为刚在山里粘了几颗。 一看清,真是密密麻麻没一点夸大的,顿时一脸黑。 他知道这玩意儿多难清理摘出来,缠着头发扯半天。 刚刚还冷酷威武的大当家瞬间垮脸,指着身后一排几个孩子,“胖虎、牛小蛋是不是你们干的!” 胖虎他们七个孩子被吼的一愣,话都没听清就急得摇头摆晃。 霍刃摸了摸刀作势要吓唬。 一旁小少爷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而后气鼓鼓道,“是我粘的。” 霍刃神气一滞。 而后摸了下马尾上的苍耳,又摸了下后脑勺,掌心全刺刺挠挠的。 无奈道,“你开心就好吧。” 第43章 所以及时行乐 牛四这个人,平时油嘴滑舌最有眼力劲儿。 但身上又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韧劲儿。 就说他怕霍刃,但敢顶着霍刃心情极差时,也要偷偷摸摸钻进院子,把他忘记的酒坛子拿回去。 他这人,该笑脸是笑脸,该拉脸时也不含糊。 村里人和牛四面上称兄道弟,有事牛四喊一声也比旁人好使,可真把牛四当兄弟的也就是李大力了。 牛四经过浣青那事后也看明白了。 他没想到,最开始无条件相信他的,竟然是小少爷。 他事后也想了下,小少爷一开始问话那路数,就是坚定地站在他被冤枉的立场逼问的王文兵。 原来被偏袒信任是这种滋味。 心间酸酸的冒着暖流,这是他从未有的体验。 他和浣青本就没什么,也不是在乎颜面的人,但是他们都被无条件的偏袒感动了。 最后逼问王文兵,一开始王文兵死死说是小文教唆的,但后面问着问着,王文兵又突然改口,说是他逼迫的小文。 说小文早上醒来看见他们睡一起想喊人,但是被路过的王文兵止住了。牛四他莫名其妙睡在浣青床上,也是王文兵下的迷药,这点后面再王文兵身上也搜出了药。 可本该水落石出,但是牛四总觉得怪怪的。 最后,也没对王文兵怎么样,把人打一顿警告一顿就算了。至于小文,浣青他自己教训了一顿,然后把人赶出门,小文下跪求饶浣青才原谅了他。 当晚,小文找来,说要赔罪被逼无奈之下冤枉了他牛四。 还说浣青越发不待见他了,愿意给他做婆娘。 牛四看到小文就烦,他这个人有个原则,宁愿寻花问柳,也不吃窝边草,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 牛四和浣青的事情没引起什么水花,因为第二天,全村都知道塌山了。 塌山封路,对存粮告罄的卧龙岗是致命点。 一早上,不用霍刃说,牛四就组织全村老小去挖路了。 山路塌方有三处,峡谷入口塌的最严重。远远看去,青山豁然缺了一块,像是劈掉了半边山。 峡谷长五里多地,肚瓶地形两边窄中间宽,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卡口。出入口还有十几丈长的一线天,峡深天光不可见,人畜紧能蜿蜒卡着岩壁走。 往日这段路,极不方便运送物资,五里地往往要走上半个时辰。 峡谷坍塌,以前遮挡的沉沉巍峨门户大开,此时还能望见峡谷对面的瀑布和远山。 牛四叹气,有些忧心忡忡,“天然屏障没了,今后咱们卧龙岗不是任人来去自由?” 李大力可不想干土匪了,此时心态完全不一样。 没搭理愁眉苦脸的牛四,忙着指挥村民摆好香案、开坛作法请示先祖。 香案上摆放着猪头,锄头、刀、斧头、铁铲都用红绸系着,香鼎中三柱香撩着青烟。 这一切准备好后,霍刃带着村民开始祭拜请示。 几百年来有无数次山洪,可是这峡谷从未塌过。 很多村民都把这当做是祖先的预警,开始不保佑他们这些子孙了。 外加挖土动工会破坏地脉,引起第二次山谷滑坡,所以要设香案祈求先祖保佑此番工事顺顺利利。 众人跟着霍刃祭拜,一连三鞠躬。 霍刃说完祈愿词后,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 霍刃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李大力浑身抽搐,双眼白翻,直直朝地上栽去。 一旁的牛四手疾眼快,抱住了李大力的腰,可李大力本就生的壮实,别人肚子上都是软塌的肥肉,他肚子上都是厚厚的彪肉。 牛四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像竹竿似的扒拉着李大力的腰,结果想捞人没捞住,自己反而被带栽了。 失重下坠,牛四有些惊慌,不过下一刻,原本直直栽倒的李大力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直起了腰板。 那水桶粗的腰像是雪压弯倒地的竹子,忽的一下,自己弹了起来。 牛四眼睛睁大,满脸嫌弃的撇开头。 李大力那厚嘴堪堪擦过他脸。 不待牛四爆粗口,迎面啪的一声落在他脸上。 侧脸火辣辣的疼。 “李大力你有病吧!” 刚刚还双目失焦的李大力,此时浑身气势威严,双目淬光似枯井悠远又深沉着怒意,他扬着巴掌又是一掌打去。 李大力觉得不对劲儿,下意识反手打回去。 这时,一旁的周婶子喊道,“打不得打不得!” “李大力这是祖先显灵了!” 霍刃在一旁看热闹,心想,平时憨头憨脑的李大力此时还演得有模有样的。 他只是交代李大力假装被先祖附身,然后说这塌山其实是为了更好的出山,今后老实种田不要做土匪了。 这法子应该可行,李腊梅他们老一辈人避洪,还要背着祖宗牌位每天在山洞里祭拜,十分信这些。 就看李大力能不能演好这个附身先祖的气势了。 平日李大力眼神憨直,炯炯有神里带着直爽的热情,一看到胖虎娘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 可此时胖虎娘都狐疑地盯着李大力,后者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盯着牛四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势。 “牛四,我没你这个不肖子孙!竟然去当土匪,祸害一方。” 这还得了,被打一巴掌还给人当孙子。 牛四当即怒目,也顾不得往日情谊了,大骂道,“李大力少他娘给老子装神弄鬼。老子照打不误!” 李大力沉声一喝,有种山洞回响的幽寂,“牛四,你心里最惦记着的是李大力家里的狗,因为那只狗,很像你小时候被你爹打死吃了的狗。” 牛四一懵头,随即怒骂,“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里瞎扯淡!” 可牛四的眼神已经变了,将信将疑的看着李大力,这种秘密他没给任何人说过。 传出去被人知道,指不定怎么笑话他,没有一点威严。 李大力又道,“你十岁那年,被牛三打到树上挂了一天,天寒地冻的,从此后你恨死了牛三。” 李大力目光深切,牛四面色慌乱起来,“你,你怎么都知道。” 这事也是秘密。 他爹听了老大当家的话,嫌弃他性子怯弱,要在五个孩子搞什么狼性化。让他们兄弟们相互打架,养蛊似的要搞的反目成仇。 他虽然是老四,可身体比老五还瘦弱一截,他不扛揍,打得狠了却又不敢还手。因为一还手,其他兄弟一窝蜂的打上来。 他爹在一旁看着骂他孬种,他娘连连抹泪拿着刀要和他爹拼命,他这才活了下来。 牛四想起那段日子就觉得浑身打摆子,一阵阵阴暗恶寒。 老当家那会儿刚上位,神乎其神说是老祖宗显灵救活了他,让他神游开窍,去了另一方世界去精神洗礼。 老当家说的神神叨叨的,他们都听的似懂非懂,但老当家本溺水而亡死而复生是实打实的事情。 老当家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大刀阔斧搞改革,鼓动他们用自己的武力去征服一切。 弱者被耻笑,强者被吹捧。 自小体力不行,即使再如何锻炼习武,他还是不出挑的。 可是,他并不因此自卑。 莽夫的勇猛堪称冲动找死的愚蠢,而他选择了聪明的怯弱,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求生。 所以,他熬死了他爹和其他兄弟。 他虽然下山当土匪,但他手上从没沾染一条人命,就连婆娘也是从村里找的。 他都做到这样了,这个附身李大力的先祖竟然骂他不肖子孙! 积年怨恨和压抑的憋屈此时激怒了他骨子里的凶性和逆反。 牛四目怒裂眼道,“我不肖子孙?我不知道你是哪位先人,但我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也知道你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你现在指责我,那当时鼓动大家下山抢劫的老当家,你怎么不显灵训骂?等他把整个村子根儿都带坏了,等他死了,你才跳出来挑着我这个软柿子骂是吧。” 不公的愤懑让他眼里像是火一样烧的亮人,李大力紧缩高扬的眉头渐渐垂了下来,枯井无波的眼底有些叹息。 “我是第五代村长,牛天罡。” 牛天罡的大名村子里谁不知道? 就是现在,李腊梅还时常说他们牛家先人就这位脾气狠辣,据说他亲儿子背着他偷偷下山,最后都被他杀了训诫村民。 “村子里的事情,只能说之前时机不对,多的便是泄露天机。” “至于你说的老当家,他不过是异世的一抹邪灵附身在我族子弟身上。” “邪灵?”牛四面色一惊,周围村民也吓得面色惊慌苍白。 “莫慌。他已经被谢……嗯,霍兄弟杀死了。” 霍刃眉头一蹙,刚刚李大力看来的眼神像是看透他来历似的。 即使背后有千军万马朝他袭来,他都不会胆寒,可此时他没由来的背后悚然,从未有过的戒备看向李大力。 李大力那双眼似欣赏的微微一笑。 众人齐齐看向霍刃。 连邪灵都能杀死! 先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含着尊敬。 这下村民的目光看霍刃无疑不是感激和崇敬。 李大力继续道:“他在异世不过是蝼蚁,好吃懒做天天卡点上工,上工又浑水摸鱼,整天怨天尤人抱怨命运不公。” “上骂老板是压榨他的畜牲,下骂同僚汲汲营取。又有极强的仇富情绪,认为别人赚的都是不义之财,整天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查一查他的赋税赚钱来源,保证牢底坐穿,还说他这种奉公守法的老实人就活该一辈子穷鬼命。” 李大力说完,人群中的王文兵面色摇摇欲坠。 他一直以老当家为榜样,结果被先人这般诋毁。 王文兵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反驳道,“老当家是这样的吗?可是他推行大锅饭集体公田,原本村子吃不上饭的人都不至于饿死了。还要求男人操练体魄,这不都是为了村子好吗?” “公田?那不过是方便他把村里私田全收进他囊中,伙房还搞三六九等,男人还不用种田,肆意抢劫财物和良家妇女哥儿,不过是满足他一己私欲。他一个蝼蚁,要当土皇帝,那就要有簇拥和为他卖命的。” 这话绝对不是李大力能说出口的,谁不知道李大力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人群一时沉默,目光晦暗又懊恼。 他们整个村子都被邪灵引入了匪道。 王文兵一下子难以接受,他那么崇拜的人,到头来只是鼠辈。 忽的,有人喊道,“哎呀,浣青晕倒了。” 周婶子扶着浣青,周围人都神色复杂的看着浣青。 一双双眼里写着邪灵生的哥儿。 王文兵突然道,“那浣青是不是也是邪灵!” 浣青原本无力下坠的目光骤然一亮,他怒意未出,王大拦在了他前面。 王大对王文兵道,“你自小跟着老当家,我看你才是邪灵!现在不满我和浣青好,得不到浣青,你就想诋毁!” 老实人发飙,众人都一愣愣的。 山谷静悄悄的,王大身后传来一阵阵抽泣的声音。 霍刃看了王文兵一眼,众人眼里的戒备和猜忌防范都落进霍刃的眼里。 霍刃看向李大力道,“敢问牛村长,老当家一直戒备旁人篡位,为什么独独对王文兵这么青睐,还自小教导。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 李大力面色沉吟严肃,随即李大力面色抽搐,身形摇晃了下,李大力面色一变而后叹气道,“是的,王文兵和浣青是兄弟,都是那邪灵的种。” 这话从先人的口中一出来,浣青和王文兵同时瞪大了眼睛。 王文兵没站稳,脚底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石子上。 往日王文兵,一直说恨不得自己是老当家的种,这下真是了,反而吓得魂都丢了。 李大力道,“邪灵也不过是普通人,他生下的孩子也是普通人,你们不可用异样眼光去看待,他们都是普通的受害者,是比你们遭受更多痛苦的卧龙岗后代。” 先人这这样说了,村民们紧绷排异的心思没了,恐惧轰然坍塌,变成了一滩软泥。 村民都被冲击得头脑发晕。 是啊,浣青是比他们遭受更多的可怜人。 浣青以往除了性子骄纵些外,没有其他毛病。后面性子变好些,人比以前爱笑了,逢人还会主动招呼。 浣青呼吸急促,心情大起大落,面色有些窒息的痛苦。 周婶子扶着他,用手轻拍他后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过去了。” 浣青头埋在周婶子怀里,忍不住嚎啕大哭。 原来他自小不受待见,不是他不好,而是他生父是邪灵本就不是好人。 “如今这洪涝后塌山,就是给你们出村的路口,今后男耕女织自食其力,一切听霍小友的安排,切不可忤逆他的意思。凡忤逆者,霍小友一刀斩了便是。” 李大力说完,身形一晃,口吐白沫的晕了过去。 牛四呆呆立在原地。 霍刃眼疾手快扶住了李大力。 周围村民纷纷下跪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李腊梅磕的最为认真感动,她皱纹交错的眼框发红了,对着李大力直磕头,“牛村长,我男人和其他四个儿子在地下好过吗?” 李大力悠悠醒来时,就看见一群人对他磕头,吓得两腿往后一瞪。 “不是,你们你们怎么……媳妇儿,你咋给我磕头啊。” “什么?我被上身了?啊,青天白日的,你们别瞎说!那我身体要紧吗?我还想生娃……” 霎时鸦雀无声,又响起一群人哄笑。 胖虎娘起身,伸手准备揪他耳朵,但一想到这具身体被先人用过,也多了尊重。 只白了李大力一眼,“被先人上身那是你的福气。” 周围人都连忙点头说是,有福之人才接得住先人的魂吶。 李大力脑子还是懵的,但是看着大家都一脸热切的望着他,他望着霍刃挠挠头。 低声悄悄道,“大当家的,我就说我演得不错吧。” 霍刃看了李大力一眼,没说话。 李大力感觉脑袋还有嗡嗡的声音,他抱着头,“大当家的,你这边来下。” 这里祭拜结束后,村民就开始拿着铲子铁锹开工,李大力和霍刃走到人少的河边交谈。 “大当家的,他们真是被我骗了,今后要是知道我装祖宗骗人,会不会打我啊。” 霍刃道,“你对着河里照照,是不是有一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它像是会骗人的?” 李大力蹲下摸着脸各种角度比划,“嘿嘿,我好像变英俊多了。” …… 果然莫名的崇拜使人膨胀。 霍刃道,“你之前是什么感觉?” “昏昏呼呼的,嘴巴是我的,他自己在动。但是我能感受到它的想法。” “大当家的,你为什么要暗示我说王文兵和浣青是兄弟啊?” “我那时候脑子好像一分为二,嘴巴像是不能说谎开不了口,于是我短暂的支配了我的嘴巴。有什么东西迫使我说出了这个瞎扯的鬼话。对,就是瞎扯,那先人好像不愿意撒谎骗后人,叫我说出来了。” 霍刃道,“还不是王文兵人太拧巴了,之前抛弃浣青,现在看见王大和浣青关系好又要纠缠浣青。这扯不清,还不如借先人口说两人是兄弟。一了百了。” 至于王文兵他娘,他娘本就和老当家不清不楚。 李大力道,“大当家咋突然为浣青考虑了?之前不是不待见人吗?” 霍刃斜了他一眼,李大力道,“哦,因为浣青现在是小少爷的朋友,所以大当家是爱屋及乌。” 噗通一声,李大力被踢趴了个狗吃屎。 …… 开工半天后,一千多人的动静震动山岗。 石头敲打的声音,霹雳吧啦回响。 偶尔抬头擦汗,原本被峡谷遮挡的视线,此时开阔浩渺,远处飞流雪白的瀑布从青山中飞泄,氤氲出一片腾升的雾气。 刘柳不禁望着失神,好像好日子开始奔来了。 山山水水远离赋税盘剥,一方山里过着烟火人家小日子,心里突然觉得这一辈子值了。 中午休息半个时辰。 村民掏出带的馒头和烙饼,对着水葫芦就是一顿中饭填填肚子。 胖虎娘掏出手帕去河边打湿,给李大力擦脸。集体劳动,李大力也弯着腰轰轰的干,汗流浃背的。 “你这是干啥!”胖虎娘伸手过来,李大力连连防备,一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警惕。 胖虎娘见他不识好歹,转身和周婶子她们扎堆去了。 牛四道,“我看你真是无福消受,傻不愣登的。” 李大力嘿嘿笑道,“兄弟,没想到你、你铁汉柔情啊,我说你咋每天都喜欢逗逗我家大黄。我以前咋说你又给我脸色,咋还天天往我家跑,原来是看中我家狗了。” 牛四被说的脸色难堪,周围人都嬉皮笑脸的说看不出来啊,你牛四还有这一面。 牛四有一种被扒光裤衩子的尴尬。 他家老祖宗真是的,说什么不好,光说一些有损他颜面的事情。 不过,好像经过上午祭拜的事情后,村民心中的疙瘩隔阂好像小了不少。都在为同一件事兴奋的唠嗑。 今后日子有奔头了,他们卧龙岗真有祖先保佑。 只要他们不下山抢劫,日子就会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这简直是每个村民心中的美好祈愿。 就连平日里夫妻闹矛盾的,此时都一家人坐一块,分享着手里的吃食。 王大和浣青也坐在一块石头上,王大还不知道从哪里摘的野花,插在了浣青的脑袋上。 放眼望去,其乐融融。 就是大当家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河边,也不知道想什么,就这么捏着手里的馒头一动不动的。 牛四朝霍刃走去,“大当家的,想什么?” 霍刃平时嬉笑没架子,此时下意识脱口而出,“刚刚那场闹剧小少爷没看见可惜了,他就喜欢看热闹……” 霍刃说完,面色一滞,而后掩下了神情。 牛四比霍刃矮一个肩膀,他仰着看,将人眼底的情绪看得分明,一开始的错愕,而后想遮掩狡辩的犹豫,最后都沉默在了深邃的眼底。 死犟。 “那边胖虎娘在分粥分鸡蛋,我去给大当家端来。” “不用了,我也过去。” 牛四看霍刃,眼里在说大当家你真的确定? 果然,霍刃还没走几步,就又返回一边去了。 胖虎娘正抓着李大力衣襟看到一个破洞的地方,开口道,“像牛一样,没补几天又破了。” 刘柳和胖虎娘熟悉了后,开口怼道,“你平时不是打大力吗,怎私下还给人缝补衣裳。没瞧出你是个贤惠的。” 胖虎娘嗔了她一眼。 这男人就是要打一棒槌给个甜枣,要是天天打骂,李大力心里只有苦没有甜,他不得和自己闹掰翻脸啊。 她要的又不是鱼死网破,她只要一家小事小打小闹大事和和美美一条心。 胖虎娘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咋不能给男人补?小少爷都还问我怎么缝补衣角呢,他能给自己男人补,我一个村妇不能?” 刘柳心道也是,有情有意总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否则还怎么过日子了。 “诶,大当家来了,啊,怎么,他又走了?”李大力没骨头似的躺在石头上,享受媳妇儿的贴心,余光见大当家来还准备起身,结果刚扭头人就走了。 那背影咋看咋不得劲。 平时大当家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走路也是龙行虎步,这会儿的背影逐渐走向河边,怎么看都有一种背脊紧绷站如松坐如钟的正经。 气势低沉冷飕飕的。 李大力摸不着头脑,悄悄问四周,“难不成我被先人上身的时候,得罪了大当家?” 牛四嗤了他一脸,“你全村扫射,就唯独夸了大当家,不知道你这小子是真被附身还是装神弄鬼骗人。” 李大力瞪眼张嘴,“你瞅瞅你自己那嘴硬死要面子样,‘真是不肖子孙大逆不道。’” 李大力学着那时的口吻训诫道,可大大咧咧的毫无威严,简直判若两人。 李大力还拿牛四亲他狗的事情笑话他,谁叫牛四常年说他成亲那时鸡飞狗跳的事情。 牛四脸涨的通红,但随即眼珠子一转,一屁股坐李大力旁边。 神神秘秘道,“我知道一件关于大当家的事。” 牛四原本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但是全村人现在都在笑话他,他要转移下风头。 牛四压低声音道,“大当家他……” “被小少爷抛弃了。” 李大力头一抬背后仰,瞪圆眼睛惊讶道,“不会吧!小少爷很喜欢大当家啊。不是说还学针线缝补来着?” “嗯,但就是被抛弃了。” 牛四话到嘴边,把事实掉了个儿。 这样就不算违背大当家要求保密的命令了。 他这哪算泄密,他这是造谣。 二是,小少爷那么可爱善良,他相信,他今天的笑话小少爷听了不会笑话他,反而会夸他是个心善的好人。 一想到这里,牛四没觉得难堪暴躁了,心里暖暖的,话也直接掉了个头。 很快,这话头一窝蜂的传开了。 下午干活的时候,霍刃发现大家看他眼神都怪怪的。 同情?可怜? 就连一直蔫儿吧唧的王文兵看他都透着庆幸? 霍刃没心思想旁人,自己埋头挖路了。 他一锤子下去,桌子大的石头碎裂的飞迸,锤子也磨损的光亮,轰隆隆砸得哐哐响动。 石头碎末弹到了一边,有人惊呼倒吸一口气。 娇娇气气的。 霍刃猛然回头,待看清是浣青后,继续弯腰低头砸石头。 浣青也听说霍刃被甩的消息,按照时有凤那黏糊劲儿,怎么看都像造谣。 但此时亲眼看见大当家拿石头出气的劲儿,估计八九不离十。 刚刚抬眼看他,那眼里的惊喜和失望,明晃晃的。 在霍刃心情不好的时候请假休息,会不会被骂的更惨。 可浣青没开口,霍刃就道,“你休息吧,回去陪着小少爷。” 浣青欢喜的应下。 刚刚还四肢无力,此时生龙活虎一路在石子凹凸的山道疾走,如困兽脱逃似的雀跃。 不要干活就是爽啊。 大当家对时有凤很好啊,被甩了大当家没打人,还惦记着要人去陪时有凤,多好的男人。 他得给时有凤说说,不要耍小性子少爷脾气了。 他下意识这般想着,可这念头一出来,就觉得怪莫名的违和。 时有凤何曾耍过脾气,性子柔软的像是羽毛似的,但犟是真犟。 时有凤这么喜欢霍刃,结果都闹掰了,想必是霍刃触及他底线了。 用情深伤的也深,浣青此时非常理解时有凤的心情。 怕他一个人暗自伤心难受,外加还在土匪窝呢,孤立无援,小少爷怕是难受的更厉害。 浣青一路都在琢磨这件事,原本来时大部队用了一个时辰,他走回去只半个时辰多一点。 要是旁人看见了,准说山里的猴子都没浣青手脚快,平时还喜欢偷懒不干活。 浣青来到石头屋时,时有凤正和小柿子卷起裤腿,在水沟旁玩水。 时有凤看见浣青风风火火的走来,扬着手里的“竹竿”一根细细的竹枝道,“快来钓鱼,这些小鱼好傻,一点蚯蚓就上钩了。” 阳光斑驳落在水沟上像撒着光雾似的朦胧,时有凤那张脸一笑梨涡浅浅,岸边的石榴花都微风浮动了。 一路疾走山路的燥热顿时凉爽了,浣青怔愣了下,随即暗暗叹气。 美貌都是命,但不妨碍他嫉妒! 浣青走近道,“还以为你哭丧着脸心情不好呢,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也是,被甩和甩人是两种心情,我只有被甩的经历,实在无法体会到小少爷这种甩人的高兴。” 一股风凉话中还夹着尘埃落定的松懈。 时有凤一脸疑惑,“什么?甩和被甩?” 浣青见他一脸没事人一样,便也不急不忙了。 他学着时有凤,脱了鞋子,坐在岸边的洗衣石上,双脚丢进水沟里晃悠。 舒服的一声喟叹后,见时有凤面色变幻,盯着自己等后话。 浣青这才满意的开口。 “你和大当家闹矛盾了?大家都在说是你甩了大当家的。” “为什么要甩他?” “我?” “对,我就是甩了他。” “他出身草莽配不上我,我下山后还是要过少爷日子,哪会在这里陪他唱戏。平时诸多小毛病,我以前没说,只是怕他怒气,我这段时日都在忍辱负重。” 浣青一脸惊诧,但看着时有凤严肃认真的样子,不像是玩笑话。 也对,要是换做他是时有凤的处境,他也只是暂时委身求命,一旦等他得势,定要百倍报复。 而时有凤此时怎么不算得势呢,先动心的人先认输。 可话虽如此…… “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吗?大当家对你痴心一片,你看他平时怎么对我对大家的,对你确实温柔小心很多。我刚刚来,他还叫我多陪陪你呢。” “其实他,是一个很不错的配偶啊,不然我当初也不会缠他一段时间。” “诶!你怎么哭了?难道你也舍不得,是你家里不会同意?” 刚刚还神色平常的时有凤,突然眼眶掉下一串珍珠,他垂着眼皮,睫毛很快湿哒哒的;白里透粉的脸颊挂着泪珠,一颤颤的滚下没入漂亮的唇角。 看得浣青手足无措。 苍天,这就是我见犹怜吗? 该死的,呜呜呜,时有凤真的好好看啊。 浣青没忍住抱住时有凤的肩膀偷偷吸几口气,时有凤有些不自在的僵硬,微微推开他肩膀。 “不是。” “我也想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他说的太绝情了。” 时有凤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是他甩了我。” “什么?” 浣青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目瞪口呆。 一旁小柿子也不翘着屁股翻石头螃蟹了,眼巴巴的回头望着时有凤。 时有凤深吸一口气,有些难堪,但又觉得终究会释然。所以他此时努力镇定道,“嗯,我叫他下山提亲,他没收我的金钗。” 浣青嘴张了张,最后沉默了。 可没沉默片刻,浣青紧紧盯着时有凤道,“他怎么想的?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随后念念叨叨垂眸分析,“他那种男人,肯定不会觉得自己出身配不上你才拒绝,要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他就是个懦夫,这种人不值得你喜欢掉眼泪。” 他悄悄瞅着时有凤的神情,有点哀伤和留恋,话头又稍稍转了下。 “可换句话来说,大当家顶天立地一身好武艺,身材高大又粗中有细体贴入微,这天下,哪个哥儿女人看了不迷糊。你喜欢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时有凤听后吸着鼻头,而后笑笑,“不说他,咱们钓鱼玩水,村子里的水冰冰凉凉又清澈,比我府中的死水好玩多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水?” 时有凤脚丫子碰了下水面,水波在脚背晃动,轻轻的引来小鱼小虾,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的游着。 这些鱼长不大,本地叫千年鱼,意思是长一千年顶多小拇指大。平时就喜欢沿着水渠边缘游来游去。 时有凤道,“能怎么办呢,我各种法子都用了,我已经哭一晚上了,发誓不会再哭了。” “他也说的对,不过是黄粱一梦,兴许我自己对他本来就不是情愫,而是混乱了恩情和依赖。再说,这山上又不是只有他,还有你们还有这溪水这小鱼小虾,这都是我回府再难有的,我才不想因为一个人,坏了最后尽兴玩耍的心情。” 小柿子道,“对!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 “对什么对!” 浣青徒然提高嗓子,吓得时有凤一哆嗦。 “你这是逃避麻痹催眠自己,就这样委委屈屈的吞了难受,今后想起来指不定怎么恼羞成怒恨的牙痒痒。” 时有凤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我去报复他吗?可感情报复不是很难堪?更何况,他没有对不起我反而处处照顾,我要是怨怼不满,这不是强买强卖了吗。” 时有凤低头,嘀咕道,“我没那么下贱。” 浣青道,“你不要这么想,他处处照顾你,我们大家都以为你们是一对儿,结果他到头来不负责任,这本身就是越界不负责!你报复怎么了!” “与其日后想到这件事,骂自己蠢笨丢脸,恨他无情无义,还不如现在报复一番,起码日后想起来心里痛快不是?” “可是……” 浣青道,“哎呀,我又不是要你拿刀杀了他,他怎么欺负你的,你就怎么欺负他。” “他把你勾到手后又拒绝你,你也这样来,把他迷的神魂颠倒,最后再狠狠羞辱他,这想想就很解气。” “啊,怎么,怎么勾?” “喏,你看看你现在钓鱼不就一样,适当给个鱼饵,多钓钓几次就好了,要那种吃又吃不到,抓心捞肺的。” “懂又不懂,具体说说。” 浣青见时有凤懵懵懂懂的,怕是要狠狠震撼一番才能摸到窍门。 他准备给时有凤说,扭头见小柿子目光闪亮亮的,顿时摆手道,“小孩子一边去。” 小柿子撅着嘴,“不要嘛,我觉得我也是个小帮手呀,我听听总没坏处吧。” 时有凤有些犹豫,小柿子道,“而且,我也会长大吧。要是今后被男人欺负了怎么办?我听听嘛。” 浣青高看了小柿子一眼,“吶,你看人家小孩子这撒娇浑然天成,成,撒娇你就跟小柿子学。” 小柿子挺挺肩膀,“我保证好好教!” 时有凤目光凝滞,好丢脸啊,总觉得带坏小孩子。 浣青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就像我和王大,傍晚看夕阳的时候,王大木讷老实,和我隔老远,我就会假装脚崴,往他怀里倒。” “搂搂抱抱的……”浣青见小柿子听的凑近,便附耳对时有凤低声道,“搂搂抱抱了一会儿,我发现王大就有反应了。” 时有凤脸色顿时爆红。 眼神闪躲,肩膀往一边偏了偏,低头抿嘴羞地不行。 “我还挺享受他的怀抱的。” 浣青没事人似的,双脚戏水,“你是不是觉得我恬不知耻毫不知羞?” “没,没有。” “是,是我自己也这样,所以不是笑话你,是我自己羞臊。” “而且,我觉得你这种表达自我主动出击挺好的,享受随心又没碍着旁人。” “哈哈哈,难怪说呢,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你。” “你们城里人讲究多,我们卧龙岗不讲究这些,谁知道磨磨蹭蹭的,男人能活不活到明天?这次下山没死,下次可不一定了,所以及时行乐。” “我还以为你会像那些城里大小姐鄙夷……”浣青说到这里的时候,没说了。不过秀华婶子现在变化还是挺大的。 时有凤没注意到浣青的戛然而止,他捧着脸道,“因为我……我因为一些原因,我只能生活在后宅里。所以凡事是自由的,我都能理解。” 浣青见有搞头,乘胜追击道,“那你下山后是不是只能继续困在后宅?” “大概会是的。” “我要是你这样回家当和尚,铁定抓住机会和男人好好玩玩,更何况你不排斥甚至……” 浣青说着目光逐渐被水面吸引了,水面倒影着美人面若桃花,那春光璀璨的眼底又带着天真可爱的娇羞,不禁喃喃道,“你朝男人勾勾手指头就行了。” 哗啦一声,时有凤的脚把搅乱水面,可他自己那双害羞带怯的桃花眼还是落在了眼里。 微微垂眸,好难堪。 “我,我还是做不到。” 第44章 “你喝酒了?” 傍晚红霞漫天,挖塌山的村民都收工回家了。 一个成年劳动力一天可以挖塌山碎石两丈长,还要把碎石敲碎铺成石子路,施工进度缓慢。 今天五百多村民出工,峡谷山路还只往前挪动二十丈长的距离,远远不到小半里地。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全长五里地的峡谷,估计要半个月以上了。要是下雨,这天数又得延期。 李大力见村民都收工了,嘴里嘀嘀咕咕的。 明明天还没黑,夏初日头下山后,还有半个时辰天光光亮呢。 就算天黑了,一会儿月亮星星出来了,那就是明晃晃的夏夜晚风,连根草晃动都看到一清二楚。 这得加会儿工啊,不然村里粮食吃光了,不得困死山里。 “大当家,要安排轮流白天黑夜的施工?” 霍刃站在河边洗手洗脸,一条一丈宽的河里原本几丈深,但是被上流冲下的碎石填充沉淀,现在变成了一条等腰深的小溪了。 还没等霍刃开口,一旁牛四道,“你是不是刚刚又得罪你家里婆娘们了,你有家不敢回,可别拉着我们。” 李大力挥手,端着架势,“胡搅蛮缠。” 牛四啧了声,“自打上午被先人上身后,你现在还没回过神呢,开始端着长辈架子了。” 说归说,村里人谁现在看李大力不笑脸相迎,被先人选中的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李大力也自觉自己现在对全村都有负责的义务,对霍刃道,“大当家的,你倒是发号施令说句话啊。” 大当家可是堪称铁血手腕。 带着村里兄弟们下山黑吃黑,都是半夜摸黑打劫。回来后,本来以为可以好好睡好一觉,结果天不亮就被喊起来操练。 当时他还记得一向滑头的牛四都遭受不住,私底下说大当家不行,要不然怎么不钻被窝搂着屋里人好好睡一觉。 那时,都想给大当家牵线成家。等他有家了,力气精力有地方撒就不会折磨他们了。 有人安排村里最风骚的牛寡妇勾引大当家的,大当家硬是把春-药当酒喝,最后没事人似的笑嘻嘻道,给大家耍一个切西瓜的绝活。 一刀下去,两颗人头坠地。 吓得牛寡妇自打那后见霍刃就远躲,也没人再敢给霍刃下药擅自安排了。 所以李大力一直觉得霍刃与众不同,天生的野心男人。 大当家就是和他们惦记着□□里那点事不同。人家是刚毅坚定,不屑俗物,为把卧龙岗带成第一土匪窝而奋斗的大土匪。 此时土匪不当了,但是卧龙岗结仇众多,当好一个村长比当大当家更难。 李大力这样想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看向霍刃的目光充满了钦佩和肯定的希冀。 在大当家的带领下,卧龙岗马上就有一条宽敞平坦的出山路了! 霍刃道,“收工回家。” “啊?” 李大力打鸡血的劲儿瞬间泄光,不情不愿的说好吧。 到底是有家的人了。 挖碎石山路并非几天就能完工,霍刃打算抽调一些妇人哥儿去搞后勤。山里冲下的一些鱼,都半死不活的在水塘里翻着肚皮,估摸着过两天也死了,这也需要人手加工下。 青崖城临海,其中蛮牛山的土匪就靠海捕鱼搞盐场,盐在内陆中原是精贵,但是在本地倒不难得。之前村里就抢了另一个土匪窝的盐车,用来腌渍咸鱼干绰绰有余。 还有地势低洼的庄稼地里的淤泥也需要铲除,水田里的秧苗也需要重新下苗子栽种,这样还能赶着十一月的晚稻收割。 种子都是一年留着一年的,但村里能干的妇人一般都会多备着几年的,就是防着哪年洪水、蝗虫、秧苗病。 山下的水稻可以种三季,但山上的话一般就一季,晚稻的产量不高收成会减半。稻谷收割完后,就灌满水,里面喂一群水鸭子。鸭子捉虫除草,它的粪便还能肥田,一举两得。 洪涝过后,处处都需要人手。 但一切都往好兆头看,先人显灵给他们指明了出路,好像以前浑浑噩噩的迷途,突然被劈开一条脚踏实地的康庄大路。 李大力还处于突然弃暗投明想改换天地的亢奋中,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回望坍塌的峡谷,恨不得再回去来两铲铲。 牛四道,“未来日子长,又不急于一时。” 李大力走路气昂昂的,丝毫不见一天的疲惫,“对,但咱就是安耐不住!就想弯腰撅着屁股使劲儿干!” 牛四哎嘿嘿的流氓笑,“你晚上接着干。” 李大力提着铲子就要打牛四,两人打打闹闹的,好一会儿才发现前面的大当家过于沉默了。 李大力松了牛四的衣领,嘘了声,“大当家伤心吧,被小少爷踹了。” 牛四垫脚瞧了下霍刃的侧脸,线条冷硬,看着心情不咋好。 活该。 路上经过一出泉水井边时,小文在打泉水。 小文见三人路过,拿着瓢瓜朝牛四道,“牛四大哥,喝口水吧。” 牛四奇怪地看小文一眼,“不用了。” 小文咬唇,“牛四大哥还是记恨我吗?” 牛四不耐烦道,“是是是,赶紧滚。” 三人并未原地停留,走一段路后,李大力道,“小文莫不是对你有意思,你不解风情啊。我看你婆娘死几年了,野鸳鸯不得行,再娶一个才是正当事。” 牛四,“老子挑嘴。” 霍刃倒是回头看向井边的小文,小文满脸落寞,见他回头吓得一跳。 霍刃若有所思地看了牛四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大力道,“牛四有什么可盗的,一根烂鸡儿还怕人惦记。” 牛四被霍刃看得后背发寒,故作怒意打李大力,“你他娘才是烂鸡儿,老子是金棒不倒。” 李大力道,“大当家才是提刀上阵,怕要捅死人。” 霍刃听这荤话恍若未觉,在思考小文这个人,未免有些问题了。 一个怯弱老实的小哥儿没人庇护,却在土匪窝里活得好好的,还能两次从人尽皆知的事件里全身而退,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三人回来的路经过老篾匠家门口,他家门口也种了一颗枇杷树。 这树有成年男人大腿粗,约莫几十年了,就种在入门口的栅栏旁。 可栅栏下是水田,树大了那就得挡住水田的阳光,不利于农作物的生长。那块被遮阴的水田,种出的稻谷都比旁的地方矮上一截。 村里就这个事情以前给老当家反应过几次,但是老当家说屁大点事,就让他折腾。 现如今枇杷树更大,从老远看就黄灿灿一片,叶片厚绿亮人,果子香味勾的村里孩子整天在树下转悠。 此时树上就有几个孩子,东南西北四个枝丫上,牛小蛋站在靠水田那边的南枝上,一手抓着主干,整个身体前倾,想摘最向阳最金黄漂亮的那串枇杷。 那架势,就像小毛在细枝头顶端抓鸟,整个枝丫带人都在颤抖。 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眼见牛小蛋要栽水田里,刚刚还走神的霍刃瞬间飞驰而去,脚尖两三点水面,接着孩子再跃上了栅栏岸边。 牛小蛋没吓傻。倒是两眼冒光的看着霍刃。 “好厉害!大当家我想学!” 霍刃严肃道,“怎么摘人家果子。问老篾匠了吗?” 主要是这群孩子有前科,以前就欺负村里鳏寡老人,不仅偷人家果子还搞其他捉弄人的事情。 牛小蛋委屈道,“我们问了呀,老篾匠说让我们摘,还嘀咕了一句什么反正喜欢吃的人早已经不再了。” 树上的胖虎见霍刃沉着脸,出声道,“大当家不信的话,可以去后院看看,老篾匠在那里祭拜呢。 他听说先人显灵说老当家是邪祟附体,当时就疯了。大笑大哭,最后躺在地上就痴痴地望着太阳,我们当时担心来着,可他一会儿就起身拿出香蜡纸钱去祭拜了,走之前还说今年让我们摘果子。” 一听可以摘果子,孩子们高兴的不行,瞬间就爬上树了。 毕竟以前,这个怪老头自己不吃,也不让别人摘着吃,就让那枇杷果子烂在树上被鸟啄、老掉在水田里。 以前欺负他,给他背后丢泥巴,他都没反应,就这枇杷树比他命还重要一般。旁人要摘,他会拿刀砍人。 此时李大力和牛四都听说这枇杷树让摘果子,眼里都盯着那黄通通的枇杷果子流口水了。 两人叫孩子下树,刚好孩子们手够不到的地方,大人摘起来轻而易举。 胖虎指着最远阳光最好的一串道,“爹,我要那串。” 牛小蛋也眼馋,可是他没爹,树上的牛四见状,“牛小蛋你要哪串?” 牛小蛋才不应,少在大当家面前假惺惺,以前他叔叔看着牛大蛋打他,像是没看见一样。 牛小蛋望着霍刃,想要霍刃给他摘。 霍刃问道,“你要哪一串?” 牛小蛋指了指枝丫最顶上的,“那个最大最黄。” 霍刃对牛四道,“就那串。” 胖虎也眼馋那串,底下大喊,“爹,我也要那个,你搞快点!” 李大力生的高壮虎背熊腰的,打架厉害,此时在树上如笨熊单腿走钢丝,还没动脚就枝丫乱晃。牛四瘦小些灵活的像个猴子在树上乱蹿。 牛四摘到了顶端的枇杷往地上丢,他知道霍刃会接住。 胖虎眼红大喊,“爹,快摘。” 李大力就这样和牛四在树上莫名较劲比拼起来。 那枇杷果子像是下雨似的,一串串往地下掉,淅淅沥沥的如冰雹,不过都落入了一张衣服做的包袱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刃脱了衣裳,双手撑开快接满了果子。 树上牛四见摘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他们可以狠狠吃一顿了。他擦了下额头的汗珠,朝下一看,眼睛瞪大了。 “大当家呢!” 牛小蛋吃着枇杷,衣摆兜里都塞的满满的,还冒出几颗圆溜溜的枇杷,含含糊糊瞥他道,“走了。” 胖虎滋溜吐出枇杷核,补充道,“大当家说这些够小少爷吃了。” 谁他娘的…… 好吧,给小少爷吃他也愿意。 胖虎指了指地上一堆零碎的干瘪果子,“大当家说辛苦你们了,这是给你们留的。” 牛四顿时哑口无言。 大当家啊,怎么这么赖皮。 明说就行了,咋还偷偷摸摸背后耍人。 比李大力家的狗还狗! 李大力一身被枇杷树叶子背后的小绒毛刺挠的脖子发红,一脸热汗,瞧着地上的歪瓜裂枣,顿了顿道,“哎,大当家也真不容易。” 牛四一副你脑子没坏的眼神问道,“这怎么说?人都走了不用背后拍马屁吧。” 李大力道,“大当家被小少爷踹了,还兜着一衣裳枇杷去哄人呢,这多卑微,咱们卧龙岗就找不出这么怕婆娘的吧。” 胖虎道,“爹,昨天才跪搓衣板来着!” 李大力瞪眼唬人,“没影子的事!” 胖虎被吼得瘪嘴,低头把地上的枇杷都捡了,给他爹一颗都不留。 李大力站在树上专注远眺,看着霍刃进石屋门口了,又一脚退了回来。 莫不是连家门都不敢进了?李大力太懂这种感觉了,瞬间觉得霍刃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只见霍刃把果子放水渠上的石头上,在水里洗了下脸,又掸了掸衣裳整整齐齐的穿身上。 李大力对牛四撸撸嘴,“瞧见没,这姿态真不是男人。” “大当家就这么赤着胳膊进屋,那胸肌、那健壮的腰背手臂,汗流浃背油光水亮的,哪个婆娘见了不迷糊。” 李大力点评的入迷,地下孩子忙着剥枇杷,丝毫没注意到牛四单手吊着一根树干,斜到了他身后。 牛四一脚伸去,刚刚还过来人审视的得意嘴脸瞬间惊慌。 噗通一声,青蛙跳的姿势摔进水田里。 胖虎哇的双手拍掌,“牛四叔,你好厉害,以弱胜强!” 另一边,霍刃整理好领口进了屋子。 院子里,小柿子正在拿小簸箕套鸟雀,一见霍刃回来立马起身,见霍刃朝堂屋里张望,小柿子道,“小少爷睡了去。” “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霍刃抬起自己胳肢窝闻嗅了下,只有泉水的清新。 “下午一直哭,哭累了就睡着了。”小柿子低头说着,说完又悄咪咪的觑着霍刃。 霍刃脸色沉了下来,蹙着眉头,“去拿个盆把水渠边的枇杷装起来。” 等小少爷醒了,再给他送去,不,还是叫小柿子送去。 可这一等,时有凤饭点时都没醒来。 月上枝头,时有凤还是没醒来。 月色如纱雾笼罩着静悄悄的石屋,田间、路边草丛、院子树下零星冒出虫鸣,一下一下的像是初次于洪水过后试探出声,天上迢迢星河温柔的注视着群山峻岭中一方小村石屋。 霍刃坐在院子里,掏出老刀静静的擦拭着。 不一会儿,牛四和王大来了。 牛四道,“大当家的,王大家的牛吃了我家门前桑树叶子,还吃了要成熟的桑葚!” 霍刃心烦,这种屁大小事也来找他。 “牛四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一嗓子如雷霆炸开,吓得周围虫鸣都噤声了。 牛四笑嘻嘻道,“那平时都是找夫人的嘛,现在怕只能找大当家的了。” 牛四挤眉弄眼的幸灾乐祸,看得霍刃想拿刀扇他。 不待王大吓得缩着肩膀,霍刃瞧了眼屋里,压下郁色平静道,“王大,你家有桑葚?” 王大摸摸脑袋,“大当家的,是牛四家有。” 霍刃瞅向牛四,昂了昂下巴,“桑葚被牛吃了多少?” 牛四愤愤道,“吃了一大半!那桑葚个头饱满我家孩子都舍不得吃,这会却让牛吃了!” 霍刃摸了摸下巴,理直气壮道,“那剩下的一半明天给我摘来。” 牛四愤怒的脸色一惊,而后惨白哭脸道,“你要哄小少爷,那还不如让他亲自去摘,还开心些。” 霍刃想了下,是这个理。 与其整日闷在石屋里,还不如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性子单纯又困于一潭死水的后宅,情窦初开很容易被冲昏头脑,以为这就是他全部的人生。 多把心思和精力放别处,天高海阔,小少爷便不会再拘泥这点懵懂情爱了。 而他,不能再放纵了。 越陷越深优柔寡断,最后反而伤小少爷最痛。 不如最开始就快刀斩断。 霍刃面色肃然逐渐冷峻,一身煞气逼的牛四忍不住后退。 这男人翻脸比翻锅铲还快,怕又是在打什么伤小少爷的注意。 明明刚刚还给小少爷摘枇杷要桑葚来着。 “事情解决了,你们怎么还不走?”霍刃奇怪地看着牛四。 没等霍刃视线扫去,王大心虚的低头,倒是牛四还一副不满又不敢叫板的样子瞅霍刃。 院子里牛四缠着霍刃,王大悄悄抬头看石屋后方,只见一个干瘦似猴子的小孩子从树干上顺着落到了屋瓦顶上。 牛小蛋轻轻掀开瓦片,清亮的月色里冒出一道黄晕,他顺着洞口望下去,高高的屋顶下,小柿子坐在椅子上揪着手指头盯着豆灯发呆。 蚊帐白纱似的罩着床,看不清里面的人是睡着还是醒着。 时有凤朦朦胧胧被院子霍刃那声吼闹醒,揉着额头还有头晕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一睁眼,模糊的黄晕拉长了椅子上的小人影,等着那团人影走近,时有凤才看清小柿子担忧的神情。 “天黑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时有凤摆手,头晕晕的还有些醉意,身体像是飘浮着脑子没了闸门空空的。 下午和浣青聊了好久,最后浣青又说一醉解千愁,哪知道他一杯倒,一睡便睡到了现在。 至于浣青说的,勾引报复,时有凤还是做不出来。 哪有朝恩人报复的。 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爹爹说强买强卖不是生意,更别说终身大事了。 这般头晕目眩还是记着这点,看来他酒量没差到脑子失控胡言乱语的地步。 他又想起上次酒后剖明心迹,那种晕晕乎乎抛却了世间万物,满心满眼只霍刃的感觉太可怕了,好像被迷住了,一股脑儿倾倒出的话完全不受控制。 完全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癫癫的。 幸好此时他是清醒的,就是全身乏力,抬起手拉蚊帐都费力。手指刚好拉开缝隙,他眼前闪影一般掉下一条细长的东西。 不待时有凤疑惑抬头望屋顶,就听见小柿子惊叫出声: “啊!蛇!” “有蛇!” 时有凤手扯紧了蚊帐,刚刚还眩晕游神的眼睛顿时惊恐瞪圆。 地上赫然有一条蠕动的泥褐色的绳子——蛇! 鸡皮疙瘩从手臂冒出来,刺寒沿着鸡皮直袭后背,时有凤一下子就惊地软在床上,下意识大喊道,“霍大哥,有蛇!” 小柿子也被吓怕了,飞快爬上桌子,可等他看清楚地上蛇有多大时,又大着胆子跳地上,徒手抓起那条不到小拇指大的细蛇。 时有凤定神,见那小蛇尾巴盘着小柿子的手腕,苍白的小脸更加刷白了。 小柿子惊后放心了,看着手里的小蛇朝时有凤安慰道,“小少爷,你看只是小蛇。” 话音一落,时有凤眼前一黑影闪过,一条拇指大的蛇从屋顶落下,正落在他手臂旁的木桌上! 时有凤吓得睫毛一抖,眼泪快出来了。 惊惶失措下,他脑子空白一片,只大喊道,“霍大哥!” 院子里正把牛四等人轰走的霍刃,一听到细微喊声,疾步朝屋里跑去。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入眼地上一大一小两条蛇,小柿子正拿着豆灯灯盏去砸桌上的蛇,床上小少爷吓得缩着一团。 一见他来,小少爷眼里积蓄的无声泪意,瞬间成了决堤的小河。 霍刃大步走近床边,正准备出声安慰是无毒水蛇,他腰就被小少爷抱住了。小脸埋在他肩膀上,热泪湿了他脖子,整个人瑟缩的往他怀里钻,像不安的幼兽寻求庇护一般。 “我怕,怕蛇。” “床上,地上是不是还有。” 霍刃低头瞥见他唇角都惨白了,像是做重大决定一般,把人抱怀里,出声道,“没了,我这就把蛇捉出去。” 霍刃一手抱婴儿的姿势手腕托着时有凤的臀部,一手轻轻顺着他起伏抽噎的后背。小少爷还紧紧环着他脖子埋头抽泣。 刚刚还束手束脚打蛇的小柿子,见状眨了眨眼,偷偷溜了出去。 临走之前,左手盘细蛇,右手一把抓住那正往墙角游的大蛇,然后咧嘴迈着八字大步出去了。 霍刃余光看见了倒是没奇怪,毕竟是村里的孩子。即使奇怪也没多想,正忙着安慰怀里泪人。 “没蛇了没蛇了。” 霍刃见时有凤哭的气息凝滞于胸口,单薄的胸口贴着他胸膛一抽抽的,无端的牵着他胸口颤动。 豆灯被小柿子砸灭了,屋子里黑暗只窗边投下一片月色,浅浅的光亮落在时有凤那头青丝上泛着柔光,雪白的侧颈细细的抖着,无力脆弱又依赖的缩在霍刃的肩膀上。 小少爷的侧颈贴着他脖子,霍刃微仰着头避开,湿润细腻的触感袭来,皮表下的经脉克制又抑制不住地贴着那细皮嫩肉鼓动着。 黑暗中四处潜伏着迫切、燥热涌动的欲望。 霍刃僵硬着,难得手足无措。 更要命的是,他衣领被泪水打湿了黏在脖子上,以至于呼吸都不畅,忍不住喉结重重滚了下。 “我不要在这里待着~”时有凤抽噎闷闷道。 霍刃嗓音哑涩,“好。” 他脚步似逃一般,抱着怀里的人离开了这闷热口干舌燥的黑暗床边。 霍刃把人抱到院子里。 由暗到清亮,山风一吹,眼下湿热的泪意也安静了。时有凤抬头,水汪汪的眼底被漫天银河吸引,渐渐停了抽泣。 霍刃准备放他下来,时有凤却双手环住了他脖子。 几乎贴在他左耳边撒娇嘟囔道,“不要,蛇~” 他原地顿了会儿,抱着小少爷没动,最后也顺着小少爷的目光在星河里游荡。 明明情调亲密的场景,霍刃抱着人像是风干的石雕屹立在院中。 小柿子躲在院子外,不止叹气。 牛小蛋手里抓着扭来扭曲的蛇,想着他们再不动,他又放小蛇蛇进去。 可他们都不敢动,怕被发现了。 最后,霍刃抱着人把枇杷拿出来放石桌上。 时有凤还是不肯下来,要坐在他身上。 脸色通红,可眼里亮晶晶的望着他。 霍刃面色镇定,正襟危坐抱着小孩子似的,“枇杷还要吃吗?” 时有凤左脑袋晕重的厉害,脸颊靠在温热跳动的胸口处,好像才在这个浩渺的星空下寻得一处安心的地方。 “霍大哥喂~” 霍刃拒绝,“我抱着你,不方便。” 时有凤脑袋往胸口中间挪了下,双手摸着霍刃僵硬垂下的手臂,从上到下摸到手腕处时,将手腕往他腰上带了下,“这样环着我就可以啦,霍大哥一定可以的。” 说完,他还鼓励似的拍了拍霍刃定在原地不动的手腕。 时有凤斜坐霍刃腿根儿动了动,霍刃不自在地把他往膝盖处移了下。 时有凤又要贴近挨着他腰腹。 “时有凤。” “霍大哥讨厌,不要叫我全名,我要吃嘛。” 时有凤委屈的要哭了。 霍刃严肃的目光妥协了。 喂了几颗后,见时有凤唇瓣都湿润的粉红,手指再也不能自然而然地将枇杷送进唇边。 霍刃举棋不定。 忽的,他手指一惊,被软润又湿热的东西含住了。 他低头,只见时有凤脸色坨红,桃花眼迷离的粲然一笑,星河瞬间暗淡无光;只那截粉粉的舌尖轻轻勾着他指尖的枇杷,然后仰着精巧的下颚吞了下去,那双眼始终看着他,映着他紧绷又心魂震荡的神情。 他脑袋空了,第一反应是,枇杷已经去核,小少爷直接吞了也无妨。 可下一刻,那舌尖勾着他指尖轻轻绕了一圈,似舔舐残留的甜味。 “霍大哥,是甜的~” 闪电似的酥麻从粗糙指尖沿着遒劲手臂蹿入胸口,爆发出汩汩热流。 呼吸停顿了片刻。 他松了怀里的腰身。 霍刃抽手,在袖口擦了擦银丝,鼻尖萦绕了一点酒味。 “喝酒了?” “呜呜呜,我只喝一点点嘛。” 难怪。 可醉酒后的时有凤完全没了理智,他想到刚刚的蛇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 可怜兮兮又眼巴巴的望着霍刃。 霍刃扭头不看他,在别处问:“怎么了?” 时有凤痴痴羞意,仰起小脸贴着那泛红发热的耳边道,“我要你和我一起睡,我怕蛇,这是小少爷的命令你不能拒绝。” 咔嚓一声,汹涌的热流冲撞心底层层迭迭的礼仪教化家国天下,如困兽出笼沿着裂痕奔涌全身。 霍刃猛然侧头看他,四目相对,额头、鼻尖几乎相贴。 胸口不受控制的起伏,呼吸粗重起来。 手腕青筋鼓起。 时有凤丝毫未觉,还含着指尖眼里亮晶晶的。 凑近那晦暗盯梢的眼底,歪头软软笑道,“霍大哥是甜的。” 45-53 第45章 嘿嘿嘿 月色清幽又亮堂,四野下的青草随风飘着,叶尖儿都盛着一抹月色。 一群孩子走在乡间回家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两个大人。 王大还揉着脸道,“下次这种事情不要叫我了,我一撒谎就脸红心跳,大当家看我一眼,我就要跪了。” 牛四道,“这次不是成功了吗,你回去给浣青说说,保证他会更喜欢你。” 王大摸摸后脑勺,憨憨笑了下。 牛四还夸了下牛小蛋机灵,上房顶揭瓦顺顺利利的,牛小蛋冷哼了声,压根儿不想理人。 小柿子遗憾道,“你们的蛇要是再抓大一点就好了,也不知道今天的小蛇起不起作用。” 胖虎道,“没事,要是小少爷还敢单独睡,咱们明天就掏一窝老鼠崽丢他床里。” 王大道,“这种事搞一次就好了,次数多了,总感觉怪怪的。” 牛四也道,“是,一次是偶然,次数多了被大当家揪住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几人在岔路口分开,分开时都心照不宣的期待明天的摘桑葚。 第二天清早,一声鸡鸣破晓。 金光出云海,群山里的卧龙岗又迎来新的一天。 时有凤醒来时,入眼是陌生的墙壁上挂着些兽皮。眼里还是懵的,头还有些闷痛。 他揉了揉额头才散开一团混沌,目光也清明了。 与之清醒的,是昨晚他害怕蛇外加酒意上头…… 闭眼、倒下、扯被子蒙头,一气呵成。 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勾着脖子……贴着耳朵……舔、舔霍大哥的手指……擦着嘴角的呼吸……要抱抱。 脚指头都尴尬的蜷缩住了。 褥子下的身体像虾米弓着泛红发热。 呜呜呜,他喝酒后是这幅德性啊。 他只以为酒后会胡言乱语,他哪知道自己是会上手的。 时有凤紧紧闭着眼,睫毛都在上下打架,最后眼泪都打出来了。 太难堪丢脸了。 可他哭着哭着又突然咧嘴笑了,睁开眼,空空荡荡的痴狂又放逐的笑意浮现在泪眼朦胧的眼底。 绷着的细白脖子泄力陷入软枕里,时有凤如释重负的重重叹一口气。 自然而然吧,想做什么就去做,下山了就真的梦醒了。 霍大哥口口声声说把他当做弟弟看,却纵容着他撒娇亲昵。 过分。 还抱他睡他床上。 哼,最后他还装模作样打地铺睡地上,明明他们在棚子里睡的那么近。 时有凤嘀咕完后,嘴角梨涡又深深浅浅的盛着开心的笑。 起床吧,睡别人的床还得整理被子。 他不会迭被子,就撅着臀爬向四角用手把被子扯平,捋来捋去缎面的褥子面料始终有褶子;时有凤最后从床头,像是赶水波似的,屁股后退,一层层的抚平褥面。 霍刃一进来,就见这场面。 侧面看去,嘴角弯弯翘着,小手抹平褥子的动作轻快透着几分孩子般较劲儿的玩心。 心情挺好的。 霍刃没忍心出声打扰,要是小少爷看见自己,是羞恼还是气恼? 霍刃就这么捉摸不定的看着,直到时有凤挪起枕头,霍刃一个健步冲进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时有凤看到枕头下的金钗和竹玲珑,瞬间像是无意看到宝藏一般,眼里惊喜还没散开,面前压下一片暗影。 霍刃蹙眉沉声,“不要翻我东西。” 时有凤嘴角的笑意一顿,霎时委屈袭上心头说哭就哭。 “这是我的!” “你凭什么偷我东西。” 他之前就说怎么没看见金钗了,但是也没放心上。 “没想到被你这个登徒子藏在了枕头下。” 霍刃张张嘴,哑口无言。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天光,默默严肃着。 时有凤垂头,一屁股塌陷在褥子上,刚刚费尽心机捋平的褥子被他坐了个大坑。 心血瞬间前功尽弃,平整褥面变成皱皱巴巴的。 时有凤更委屈了。 桃花眼眼泪汪汪的,垂着的睫毛挂着泪珠,手指还不忘低头捋褥子。 一边捋被子,一边掉小珍珠,大红的缎面浸湿了一大块。 “别哭了。” “凭什么,我就要哭。” 时有凤说着还挪了个背,一副不想看霍刃的样子。 霍刃原地定着,手臂僵直着手指成拳却忍不住微动,牵引着手腕经脉都在细细鼓动。 时有凤埋头抱着膝盖,低头用袖口擦眼泪。 不打算哭了。 他刚低头,后背被环住了。 阳刚猛烈的雄性气味压下,刺得时有凤后背发麻,耳边落下低沉声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时有凤本来止住的眼泪,哇的一下就决堤了。 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虚虚环着他胸前的粗壮手臂上,时有凤往后一倒,失重还没袭来,他就被凌空抱了起来。 他噙着泪的嘴角不自觉得意弯弯。 霍刃一手环着他双膝,一手搂着他肩膀,神色却冷静。 时有凤翕动鼻尖,放任自己枕在他臂弯里,仰面盯着那凌厉的下颚,“所以,你和你家弟弟都这么亲昵的?” 时有凤看不见的地方,霍刃手臂肌肉绷紧成了粗细沟壑,暗涌着要爆发的力道。这是原始狩猎冲刺围剿时的冲动欲望,想要将怀里的人据为己有。 霍刃掩下眼底的情绪,把人抱放在床上,在俯视的暗影里,拇指轻轻擦拭小少爷眼下的泪渍。 “我没有弟弟。” “所以,我会把你当做亲弟弟照顾。” 时有凤气懵了。 想笑想哭,甚至想发疯。 一种灵魂脱离身体的放纵渴望,一跃便是深渊。 但他最终十几年的教养拉住了他。 时有凤仰头盯着石壁上的兽皮放空,片刻后才静静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只是把我当弟弟?” “嗯。” 不带犹豫的回答,一箭穿心。 或许是哭累了,时有凤只麻木的定着。 霍刃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了动作像是离了魂的样子,轻轻握着他手腕,低声道,“别这样,我不值得。” 时有凤没有动,也没有抽手。 霍刃心里也不是滋味,甚至有一瞬他想紧握这细细的手腕,撕咬他被泪水浸润的唇瓣,最后将小少爷脸上的所有泪水都舔吻进他嘴里。 小少爷的咸涩和期待他都会细细品尝,再一一给与炙热的回应。 可是他不能。 九死一生的火坑,他可以带着小少爷护他周全。 可造反的背后是诛灭九族,自古造反成功的又有几人? 霍刃定立了会儿,见时有凤光着脚丫子。 他单膝跪在床边,拉开床匣子,掏出一双干净的足袜,看了眼自然下垂的赤脚,脚背秀挺如玉,脚趾细细可爱雪里透粉。 他又看了时有凤一眼,“把袜子穿上,赤脚久了脚底会生寒气。” 时有凤体质怕冷还是长袍,霍刃早早就已经是短褂了。 霍刃说完,时有凤像是偏和他最对似的,脚尖一动竟要直直下地去。 霍刃眼疾手快握住。 粗糙的手心茧子贴柔软的脚心时,两人具是一哆嗦。 霍刃率先回神,握住那双冰凉的脚背,慢慢的从烫粉羞臊的趾头套袜子。 时有凤眼皮颤颤,脚心被握住发烫的厉害,他偏过头闭着眼不看他。 穿好后,时有凤还要撅着屁股爬床上把他砸出的窝给抚平。 “我来吧。” 时有凤噘着嘴嘀嘀咕咕不答,生着闷气。 他俯身撅臀,金钗和竹玲珑从腰间交迭的腹兜冒出了头。 霍刃见他一心捋皱子,伸手朝腰间探去。 手指头眼见要摸得金钗了,时有凤一个回头,两人面面相觑。 时有凤其实摸皱子的时候就看到褥面悄悄压下来的身影,他一回头,果然就见霍刃朝他俯身而来。 “干嘛。” 霍刃手指一顿,堪堪擦过时有凤的腰带,时有凤低头一看那手动作,面色有些扭捏又惊喜。 他板着脸道,“你是想要抱我?” 霍刃硬着皮头嗯了声。 时有凤挪回正身双膝跪着,“那你抱吧。” 太乖巧了,霍刃都忍不住想摸摸他脑袋。 他像抱小孩儿那样,右手臂做凳子,时有凤幽幽道,“就是抱弟弟那样的抱吗?” 他的小脾气和别扭霍刃此时招架不及,手指重新朝时有凤的腰腹缝隙探去。 时有凤不喜欢这样抱,后背空空没有依靠,就好像真的像是抱孩子似的。 他腿动了下,作势要下来。 霍刃手指刚勾到金钗和竹玲珑,时有凤一动,他手指飞快撤回一不小心勾着时有凤的腰带。 时有凤低头一看,只见霍刃手里拿着金钗,手指还缠着他腰带。 一副作贼心虚的沉默着。 时有凤扯了扯自己腰带系好。 其余的,他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霍刃松了口气,把金钗和竹玲珑塞他胸口缝隙里。 时有凤坐他手臂上,就看着他放好后还用手掌摸了摸,双腿不得劲儿的晃着,酸酸嘀咕着,“你以后成亲了,也这么对你弟弟?” 霍刃抱着他出了卧室,走到堂屋快迈进门口那道朝阳里时,他才道: “不会成亲。” “哦。” “所以你是想和我亲昵,但是不想负责?” “没有。” “哦,可是你现在还抱着我呢。” “只是抱着弟弟。” “哦,可是昨晚院子里给我喂枇杷时,你明明顶着我屁股了。” 霍刃咬牙,“谁给你教的这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时有凤负气道。 他绝对不会出卖浣青的! 第46章 咿呀呀 夜深人静,伏虎洞山顶。 一人影坐峭石上,脚下是薄雾山丘,天幕落下的月光照亮他腰间的寒刀,一旁酒坛子已经空了大半,冷厉凶悍的侧脸看不清神色。 不一会儿,从悬崖小路出来一瘦一胖的身影。 大头嘟囔道,“老大不讲义气,竟然偷偷喝酒。” 老罗道,“老大是心里苦,你瞎凑什么热闹。” 老罗说着准备朝霍刃走近坐下,可前面峭壁悬崖,霍刃一脚都伸出悬崖外了,老罗看着就胆战心惊的。 暗骂这疯子。 大头往前凑了下,也不敢上前挨着霍刃,只就地坐下道,“老大苦什么苦,抱得美人归。” 老罗望着霍刃月色下寂寥深沉的侧脸,摇头叹气。 温柔乡英雄冢。 霍刃一贯嬉皮笑脸,在正事上不讲情面杀伐果断,从来没见他这般消沉的无言,摇摆不定。 老罗见霍刃手里握着一块龙纹缠枝玉佩,原本宽解劝人的心思顿然一紧,不可思议地看向霍刃。 “你,你不会是要把这个给小少爷吧!” 霍刃沉默。 老罗着急了,“老大这玉佩牵扯到你身份信物,今后大有用处,岂是能轻易交出去的。” 大头听不懂,低头继续在石头上翻蚂蚁。 老罗连连叹气,“小少爷才十八岁,天真不谙世事,就没见过几个男人,遇见你他动春心很正常,没见过世面容易被外界冲击动摇。” 可老大什么没见过,京城矜持娇贵小姐哥儿、风月场千娇百媚撩人红颜、边塞热辣风情豪爽的女人…… 可老大别说逢场作戏,看谁不都是冷冷淡淡的。 早一开始就见老大逗那小少爷的时候就知道会出事。 老大是喜欢招猫逗狗,但从来没逗过人。 看着粗糙猛汉,但文人家世让他骨子里恪守距离,从不给对方多的遐想和误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忘记了这点。 可十八岁懵懂的春心和大风大浪里闯荡的顽石真心,哪能比较? 年纪小又没见过几个男人,年少懵懂冲动,人心易变。可霍刃一旦动心了认真了,那便是此生唯一了。 到头来了,痛苦的还是霍刃。 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罗语重心长道,“他的冲动不值得你认真。” “他一时的真心能比得上你一辈子的真心吗?” “你做事都布局周全不喜一分赌博,少年人的真心本就是一场豪赌。” “小少爷不说家世,就说那容貌,一旦露面,还少得了狂蜂浪蝶?谁能保证他不会腻了你。” “老大你要是实在喜欢他,这段时间就陪着人玩玩,喂他点甜头,最后人下山了,有更多花花世界也不会纠缠你了。” “哎!我我!!” 老罗话还没说完,霍刃摸刀回头,目光是不容置喙的冷冽。 “第一,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我不需要。” “第二,你哪有资格剖析小少爷的真心?就算他是一时冲动又如何,”霍刃顿了下,掩不住的落寞低声,“我给他的始终是委屈。” “第三,请你尊重他,不然我做得出两肋插刀。” 字字威慑,好一个“两肋插刀”。 老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霍刃就是这样,私事正事都不留情面的。 但谁叫人救过他的命,又确实才能为人折服是个明主。 私事上只要不涉及霍刃底线,霍刃一向好脾气,这也导致老罗在私事上不怕霍刃,只有兄弟间的推心置腹。 他不禁吼道,“拒绝小少爷的人是你,维护他的人也是你!我看你现在就是被套上项圈的狼狗,看着是小少爷委屈主动,但你他娘的早就被拿捏住了,不进不退,你要是男人就果断干脆点!” 这吼的大头一愣。 大头更凶了,起身对老罗道,“你声音大了不起啊!你把我手里的蚂蚁吓跑了!你赔我蚂蚁!” 老罗也被大头吼服气了。 蹲下给大头找蚂蚁。 霍刃还没事人似的,毫不关己的拎着酒坛子,仰头喝酒。 山间清风吹着酒意把周围虫鸣灌醉了,低低鸣吟。朗月高悬,照着悬崖边上的沉默三人。 半晌。 霍刃道,“老罗,这玉佩你帮我想办法给他。别告诉他是我的,他只要收了就行。随便编一个小故事,就说是金霞婆婆感谢他的,小少爷也会好好保管它。”小少爷他不会辜负每一道真心。 “这算什么事?” “我给了是不是就得喊嫂子了?” 这信物多重要,老罗清楚。 他也清楚霍刃是铁心不想把小少爷牵扯进造反里,此时暗地给了信物就是交了真心。 造反成了就接人位居凤位,没成……那就淹没尘埃,不会影响小少爷和时府。时间久了,也就忘记年少时的黄粱一梦。 老罗这番倒明白了什么叫“爱之深则计之远。” 他本来心里还为霍刃吼他骂人无情,这会儿想到霍刃心里痛苦,脸上忍不住带笑了。 眼尾都忍不住地抽动。 霍刃奇怪瞅他一眼,“笑什么?” 老罗道,“你不好受,我就好受。” “你这辈子就栽小少爷身上了。” 霍刃没反驳,拎着酒坛子,闷闷灌了几口酒。 老罗瞅着笑嘻嘻的。 头儿给小少爷的委屈和泪水,都在他心里发酵成千百倍的愁结苦涩。 诶,可是他还不能说。 他只能压抑隐忍着。 你说着开不开心。 换个角度来说,他其实也乐意看到这样的霍刃,起码是有情的。 不是真杀人如麻,上一刻嬉闹打趣,下一刻就拔刀砍人的疯子。 第二天早上。 时有凤醒来时,地上的地铺已经收进柜子里了。 他鼻子微微翕动,好像闻到了淡淡酒味,可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他起来的晚了,霍刃去挖路了。 吃完饭后,时有凤跟着一群小孩子去牛四家摘桑葚。 牛四家就李腊梅和牛大蛋在家。 好大一颗桑葚树伫立在院子口,门口趴着一只黄白毛相间的小狗,一见生人来,开始张着小嘴蹦蹦跳跳的叫着。 奶凶奶凶的。 时有凤吓的一跳,门口的牛大蛋直接抱住小狗,转身想把狗随手丢鸡栏里。 李腊梅道,“关屋里去,这狗是你爹的宝贝,回来肯定要啄啄逗逗的,你想逗他一身鸡屎啊。” 牛四幼时心里有狗疙瘩的心结,经过那次先祖口中说出来时,全村都知道了。 李腊梅当天就从村子里捉来一条和那狗相似的小狗。 牛大蛋本来觉得他爹牛四是一个伟岸有头脑的成年人。结果开工祭拜那天,就见他爹哭得跟什么是的。 旁人一提起那条狗,他爹红脸就要蹬鼻子骂人。 牛大蛋偷偷给他爹取了个名字。 牛狗哥。 狗被关屋里去了,李腊梅这才热情招呼时有凤来院子里。 “哎呀,牛四说昨天来摘的,我还盼好久,今天终于盼来了。” 时有凤对李腊梅的热情有些无法招架,他浅浅笑道,“昨天看牛犊出生去了。” “哎呦,那腌臜的很。” “很神奇呀,一生下来的小黄牛像小鹿,没一下子就能颤颤巍巍站起来了。” “小少爷喜欢便好。” 与时有凤一起来的,还有牛小蛋其他几个孩子。 李腊梅一见牛小蛋面色有一些别扭,但随即朝牛小蛋问道,“你们在山下那边缺什么,我叫牛大蛋送去。” 牛小蛋哼了声,“假惺惺。” 这颗桑葚树,他以前还没爬上树,就被李腊梅拿竹篙子戳下来了。 牛小蛋记着自己来是有任务的,也不想在这个满是打骂记忆的院子里撒泼。 他对时有凤道,“小少爷,你等会儿看着我们摘就行了。” 李腊梅也接了儿子牛四的吩咐,说今天时有凤会带着小孩子们来摘桑葚,叫她别吼孩子。 李腊梅苦笑,她又不是顽固不化的榆木脑袋。不然,怎么能养出见风使舵有眼力劲儿的儿子来。 大家都开始踏实奔好日子,她自然不会拖儿子后腿。 李腊梅很快就搬出椅子让时有凤坐,不过时有凤没坐,只站在树下看孩子们爬上桑葚树。 李腊梅一会儿又问时有凤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时有凤说不用,自然也感受到了老人的殷勤。 不由地回想起,他第一次来这个院子找牛小蛋时,李腊梅可凶了。 老人在地上撒泼打滚辱骂,瞧着蛮横毫不讲理的无法沟通,那感觉现在想来都惊悚。 与面前“慈眉善目”小心翼翼讨好的老人一对比,又生出了些恍惚。 或许,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你以为她愚昧不化不讲理,其实心底都门儿清,只是选择了有利她的方法对人。 他爹爹说神爱世人,而人要爱具体的人。 他以前不懂,现在隐约懵懂。 有的人活着便是耗尽全部力气面目全非。 李腊梅讪讪道,“以前是我这老东西该死,冲撞了夫人。” 时有凤对李腊梅的道歉没放在心上,因为本来那件事他也没记着。 那时候觉得这院子像是会吃人的,可此时在来这里,回想起那天好像心境截然不同。那好像是霍大哥第二次帮他。 “不要叫我夫人,我不是。” 李腊梅不知怎的,少有的从小少爷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抗拒。 难道真如村里说的,小少爷恃宠而骄要踹了大当家跑下山? 大当家平日在洞里把人看得像是眼珠子似的,还能让人跑了不成? 李腊梅越想越觉得时有凤宝贝的很,哄好了小祖宗,害怕自己儿子不得大当家眼么。 于是絮絮叨叨拉着时有凤说话。 山下,一群男人正在挖路。 李大力力气大,他拿着锤子敲碎大石头,王大就配合拿铁锹把碎石往竹框里铲。 王大老实话不多,但架不住李大力是个话多的,碰见一只狗都能点头唠嗑下近况。 李大力瞧着王大搭在脖子上的新青巾布,咧嘴笑,“浣青送的?” 王大本来干活就一脸热汗,这时脸涨热的通红。 支支吾吾又坚定道,“是啊。” 李大力早就见王大时不时拿衣摆擦汗,手擦的干净了才去摸脖子上的巾帕,宝贝得不行。 李大力道,“我也有,我媳妇儿特意挖了白茅根和柳树皮熬水,清热解毒又好喝。” 这两人凑一起就一脸幸福的憨笑。 霍刃停了手里的铁锤,侧头道,“李大力,你不是要赶工期?还不抓紧干活一天天就你话最多。” 李大力突然被吼的摸不着头脑,一旁的牛四低声连道,“嫉妒啊,嫉妒。” 这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人都听见了。 霍刃严肃着脸,没了往日的嬉笑,只埋头干活。 李大力瞧着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大当家一日不复宠,日子总胆战心惊的。 “牛四,你点子多,你想想办法。” 这时,牛小蛋突然跑来,一脸惊慌嚷嚷道,“不好了大当家,小少爷非要自己摘果子,从桑葚树上掉下来了。” “鼻子朝地,都摔了好多血!” 牛小蛋一路跑来,急得脸通红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脚踩在碎石头上跑一路也稀里哗啦的响一路。 其实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李大力蹙着眉头追问时,他身边的霍刃已经丢了锤子箭步朝山里回跑了。 李大力也准备跟去追,下一刻就见着急要哭的牛小蛋瞬间喜笑颜开,一屁股完成任务似的坐在石头上。 “不是,牛小蛋,这什么情况?” 牛小蛋扯了扯汗湿的衣领,得意道,“小孩儿的事情你们大人少打听。” 李大力严肃道,“小少爷到底怎么了?” 你越凶,牛小蛋越是不说。 最后李大力也想明白了,要真出什么事情,牛小蛋哪还能嬉皮笑脸的。 这群孩子最近都不跟大当家玩了,天天爱粘着小少爷身后。 就他家胖虎,天天洗澡洗头,出门前要他娘闻了又闻才放心。 李大力想着大当家刚刚那着急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大当家真是太稀罕小少爷了。” 小少爷虽然招人喜欢,但大当家这样确实挺丢脸的。 被踹了还眼巴巴跑去,像是这辈子离不开小少爷似的。 骨头硬起来啊,这么卑微简直丢男人脸,难怪小少爷会踹了他。 牛四听见李大力嘀嘀咕咕腹议,一脸看透又忍不住寂寞的神情,奸诈道,“赌不赌。” “赌什么?” “我赌大当家会被小少爷狠狠拿捏住。” 李大力瞪眼道,“这不显而易见?你当我眼瞎?” 牛四咬着舌头般的懊悔,他娘的,怎么话到嘴边又变了个说法。 他明明是想说赌不赌是大当家拒绝了小少爷! 片刻前,桑葚树下。 时有凤正和李腊梅说话聊天。 李腊梅本是半真半假和时有凤套近乎,可说着说着,竟不由得剖析了几分真心。 因为小少爷的神情乖乖巧巧的,身上带的温和矜持和阔达,让人很舒服,忍不住嘴巴。 她回顾了自己这一生,从热心烂漫的少女到成家生子后的变了个人。 柴米油盐让她变得斤斤计较得失,男人和儿子们一个接一个死后,她也变得自卑多疑。 生怕旁人在她背后瞧不起她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她知道她变成了小时候可怕的婶子。 但她无力改变。 后来,牛三抢了刘柳上山后,那丫头一身倔劲儿,眼神就不安生。 她把十几年来压抑的憋屈苦闷都撒在了她身上,怕别人拿她寡妇身份说是非。于是她天天指桑骂槐说刘柳不检点到处勾搭野汉子。 村里人都知道她痛恨这点,自然不会再有人背后说她是非了。 可后面,在山洞里时,她明白了一件事。 小少爷和牛寡妇牛媚秋走得近,洞里也没传出关于小少爷的风言风语。而且,最可笑的是,说牛寡妇最多的,还是她和李春花。 年轻一辈如胖虎娘她们,压根就没嫌弃过牛寡妇,甚至关系处的都还不错。 李腊梅突然明白了,她活了一辈子,把自己内心的疑神疑鬼当做假想敌,再用这个目光戒备着周围。全然不知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活的可能性。 她还被老一辈观念束缚要忠贞不二,廉耻记在心头。可村子里的情势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就算是找野男人又怎么样?男人们又忠贞不二了? 一辈子要活到头了,除了生老病死,这世上其他痛楚苦闷还真是自己折磨自己。只要自己看得开,活到老她也还是轻快的小女孩儿。 自己吓唬自己,这辈子都活不安生。 李腊梅说着,时有凤就静静听着。 李腊梅说完觉得内心平和了很多,就好像在祠堂跪拜忏悔一般,只是不同的是,面前这个是活人,是人人喜爱的小少爷。 这样的小少爷听见她自述作恶多端的过往,并没面露斥责,这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宽慰。 李腊梅莫名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没那么沉重了。 李腊梅道,“我一生开悟的太晚,作孽了,不知道死后先祖会不会骂我不肖子孙。” 时有凤没说什么,因为他听出来李腊梅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他才十八岁还真能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开解不成?而且,李腊梅说这些堪称自揭辛秘的事情,也不是想他知道了,然后反过来再批评指着她。 李腊梅羡慕他的年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但什么时候重新悔过,都为时不晚吧。 又因为之前先祖显灵一事,内心定惶惶不安怕先祖怪罪,才想找个人诉说一番。 时有凤想着,抬头就见李腊梅看着他,像是希望她说话似的。 “我都没良心,怎么会感到不安,晚上睡不着觉。” “这是怪事吧。” 你有良心,或者说你的良心随着指日可待的好日子已经复苏了。 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在接受苦行之外的惩罚。 时有凤道,“我想,如果你感到不安,应该是感受到了先祖的谴责叮嘱,但就像子女犯错母亲忧斥一般,重不在呵斥,而是在担忧,担忧自己子女也担忧被伤害的对方。所以,是不是做出具体的行动,给先祖表示自己已知悔过,先祖便会安心了。” 李腊梅,“好的好的。” 几番连声,目光有些出神又莫名激动地望着时有凤。 好像再希望他能说两句。 时有凤诚恳道,“听你的人生故事,我也悟出了自己一点人生。” 不要活在自我假想中,他往日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可家人并没这般认为,反而努力照顾他情绪。 就是他姐姐,其实经常会懊悔在他面前肆无忌惮说重了话,然后偷偷跑到假山后观察他神情。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一反先前趾高气扬的大小姐模样,显得小女孩气的很。时有凤也喜欢这样的姐姐。 李腊梅说的话还给了他另外一种触动。 他自己想认定的,就是真的吗? 真真假假,有时候可能真只是自己的情绪臆想。 也许,霍大哥对他真的只有照顾弟弟的心思,真的是他自己一再一厢情愿的逼迫。 时有凤看着手心里的桑葚,嘴里有些酸涩的味道。 夏风在桑葚枝头飘跃,树下一老一少短暂的沉默着,神情又各自豁然,逐渐敞亮。 树上的牛小蛋爬下树,李腊梅见牛小蛋跑下山了,心里也惦记着儿子的嘱咐。于是把时有凤带去偏院子旁,等着大当家的找来。 “小少爷,我偏院子里种了李子树,此时早熟的都红了,要不带你去看看?” 时有凤有些犹豫。 李腊梅笑了,小少爷一颗善心愿意听她叨叨絮絮,此时倒是有些戒备了。 小柿子道,“去嘛去嘛,我也想看看。” 小柿子和一群孩子们都推着他去,时有凤便也稍稍安心了。 后院子的一颗李子树,枝繁叶茂又硕果累累,青红各半透着香气,只树下站着就心情舒畅了很多。 李子树也是种了几十年的,树枝高大,果子压弯的枝丫下垂,阳光下一溜圆润饱满的红果子像是红宝石一般漂亮。 村里种果子树,一般都是种山里,门前屋后种树会妨碍阳光,那么树底下的菜地涨势收成不好。 选择在家周围种,不难想象当时主人种下果树的心情,想必也是想着子孙爬着果树,欢声笑语吃个果子零嘴。 可惜,如今果子熟透挂满了枝丫,树上清冷,房屋破旧,人也孤寡伶仃。 不过好在,一切都向好的发展。 时有凤垫脚去摘,手臂使劲儿伸了还差一大截。 还试图原地蹦跶去勾那压低的枝丫,他仰着头眼底只落着红果子,丝毫没注意到院子一角的动静——正站着一个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的男人。 霍刃连路跑上山,此时双手叉腰抑制不住呼吸。 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少爷,果子的光斑落在白腻流畅的小脸上,那桃花眼盯着李子较劲儿,非要自己摘不可。 生龙活虎的,一看就是牛小蛋骗他。 或许是霍刃目光盯的一寸寸检查打量,时有凤觉得奇怪视线回扫,霍刃预判了他的反应,身形先退进了墙边。 时有凤见墙边草垛微动,只当是风吹。 可他心底还是有些失落,为什么他会觉得那是霍刃呢。 他简直病的不轻,好像入了魔贪了痴,一有风吹草动都是霍刃。 这种被牵引心神不能自已的滋味,时有凤心里拧巴难受。 难道他这辈子就真的离不开这个男人?就真的忘不掉吗? 刚刚还疏朗的心底,涌起无限的委屈。 时有凤站在原地望着李子,夏风一吹,阳光透过果子枝叶五彩斑斓的晃动,那水汪的眼底像是最干净的湖泊一般,水波隐忍的细抖。 墙角的霍刃见着这幕,发干的嘴角紧抿,黝黑的瞳孔看不见底的深邃,手掌紧握成拳,眼里一闪而逝的情绪成了冷漠。 他垂眸不再看那侧影,脚步悄然后退转身离去,墙角人影落在了地面上。 时有凤余光扫见那熟悉的人影,警惕喊道,“腊梅婆婆,那墙角边有个登徒子,一直看着我!” 蹲在一边的胖虎和小柿子一听,立马原地蹦起来,拿着手臂长的竹竿,气势汹汹朝侧院墙角跑去。 胖虎大吼:“是谁!还敢偷看我们夫人!” 小柿子也凶巴巴道,“捉住他,把他带到大当家面前去!” 霍刃听见这动静,朝屋梁上看了眼,准备跳上去躲躲,可他裤腿突然被一只小狗咬住了。 他甩小狗之际,一群人已经到他面前了。 凶神恶煞的胖虎面色一顿,抓耳挠腮,“是大当家啊?” 小柿子可比胖虎机灵多了,明知故问,“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呀。” 霍刃面色严肃,一副不跟小孩儿计较的模样。 冷煞的气势确实把一群孩子震住了,一个个没了主见,只摸摸头,回望时有凤。 时有凤走来,“什么时候大当家也如采花贼狗狗祟祟的。” 霍刃那天王老子的气势没了,就这么静静看着时有凤。 时有凤又气又委屈,扭头也不和霍刃说了。 原本积蓄在眼底的眼泪一串串的掉。 霍刃沉着眉眼,手腕的肌肉用力紧绷着,手指捏的发白。 时有凤眼泪婆娑了视线,像个木偶似的,呆呆望着树上的果子,然后擦了擦泪水,环视一周踩到了一块土坡上去,这样倒是能摘两颗果子。 不过,时有凤脚刚踏上去一只,视线就被俯下来的阴影遮住了。 “那土坎被暴雨冲松散了,危险。” 冷不丁的把时有凤吓的一跳,可心里又升起了欣喜。 嘴上只道,“哦,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霍刃没动也没说话。 就一堵墙似的挡在土坎前面。 时有凤更气了。 时有凤气鼓鼓绕过霍刃,从旁边去踩土坎。 不过下一刻耳边被低沉的三个字轰的嗡鸣。 “抱紧我。” 天旋地转,时有凤回神过来,已经双腿坐在了霍刃的肩头上。 视线徒然拔高,红果子就在眼前,风吹动的沙沙声就在他耳边响动,底下孩子像是蚂蚁一样小。 孩子们欢呼道,“哇,打马马肩!” 李腊梅见时有凤脸都臊红了,笑着把孩子们都赶出了侧院子。 院子里安静了,遮盖屋檐的李子树下,只霍刃扛着小少爷矗立着。 时有凤浑身僵硬,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太太高了。 他紧张的手不知道抓哪里,最后捏着霍刃的耳朵道,“我,我怕高。” 霍刃耳朵被抓的紧又红,换以前铁定骂人。 但此时他本就亏欠,被揪着耳朵心里也愿意。 双手紧着小少爷的腰,粗糙的宽大手掌几乎把细腰圈在手心。 “别看底下,看果子。” “可,可我手没抓稳的地方我还是害怕。” 他耳朵都要被揪掉了,还没抓稳的地方…… 不过小少爷是真害怕,那细腰在他手心里抖得厉害,双-腿本能地紧紧夹着他脖子。 手却不知道抱着他脑袋,只揪他耳朵,真是吓到了。 霍刃心底不合时宜地起了逗弄心思,不过,他忍下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赌不起自己的未来。 他希望小少爷断。 他希望他来去自在轻盈,他希望他薄情冲动,希望他只是一时新奇。 而不是越陷越深。 忽的,柔软的指腹颤颤巍巍的划过侧脸,温凉的手心试探地抱着他下颚,冰蓝袖口带出一丝清雅的香气袭来。 浓密锐利的睫毛一抖,霍刃闭眼,汗水浸湿了紧锁的桀骜眉骨。 时有凤左手有了稳固支撑,胆子大了许多,开始伸手摘果子。 果子触手可及,还是向阳的果子颗颗饱满新鲜,阳光下莹润着亮泽,看得时有凤心情大好。 甚至短暂的忘记了和霍刃的拧巴,心里被一股雀跃的欢喜充满。 他一颗颗慢慢地摘,低头却见霍刃紧闭着眼睛,汗水浸湿了的睫毛像一一根根利刺似的黑亮。 指尖带着柔软的袖口一点点的擦着高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窝、挺拔的鼻梁,正当他往下擦时,霍刃一直微颤的眼皮睁开了。 他微微偏头避开落在唇边的指尖,锋利的唇线微微张合,“摘够了?” “我想摘那颗最远最大的,你往前面走两步。” 霍刃照做,时有凤伸手去够那颗果子,手臂都拉直了,手指还差几厘才能够到果子。 他今天是一件冰蓝色广袖长衫,此时袖口坠落露出白花花的手臂,袖口刚好擦着霍刃的唇边,随着手臂用力够果子,袖口衣衫轻轻柔柔的在霍刃下颚轻抚摩挲着。 霍刃偏头避开,抬眼看时有凤摘果子。 这一看,果子没看到,入目是一条白而细腻的手臂,绿荫下的光斑在手臂上跳动,皮表带着莹润透白的粉光。 小手臂内侧鲜红一颗朱砂。 那是守宫砂。 霍刃撇开眼,可不合时宜地想起小少爷刚刚给他擦汗的指腹,细腻柔软的过分。 时有凤余光察觉到霍刃避嫌的目光。 “霍大哥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这是哥哥肩膀顶着弟弟。” 霍刃没出声。 又哑巴了。 时有凤就是气霍刃这些天来时不时的哑巴。 明明以前都是霍刃逗他笑的。 时有凤咬了唇,张嘴就来了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 “我梦里守宫砂没了。” 霍刃眼皮一跳垂眸没了情绪。 “是霍大哥弄没的。” 霍刃呼吸一滞,喉结不禁微微滚动。 时有凤只觉得自己腰间的手劲儿大了,收拢一圈的紧握。粗糙的手心散发的炙热烫得他腰间酥麻。 时有凤霎时腰肢软了下来,浑身都没力气的偏倒。 霍刃眼疾手快,一手握着小少爷侧腰,再弯腰将人从肩膀上放下来。 可他还没将人放地上,他脖子就被细白泛凉的手臂环住了。 “我没力气了,你抱抱我。” 那声音近乎羞到极点的细抖,目光又带着义无反顾的果敢。 第47章 嘻嘻嘻 霍刃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犹豫道,“我身上脏。” 时有凤不要他抱了,确实嫌弃他脏,但又莫名的气。 两人站在原地没了言语。 谁也不看谁。 头顶的微风把绿荫吹动沙沙作响,斑驳的阳光落在两人肩头,蝉鸣渐渐燥热的厉害。 霍刃抬眼,见时有凤脸晒的薄红出了细汗珠,“回去吧,太阳大了。” “你管我?我不要,我等会儿还要和浣青他们去河边捞鱼。” 时有凤说完,就气冲冲走了。 霍刃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时有凤消失在转角墙边,才心有余悸地扯了下腿跟儿处凹凸撑起的衣摆。 时有凤见霍刃没有跟来,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憋闷。 心里乱糟糟的,深深呼吸一口气,把乱嗡嗡叫嚣的思绪排除脑外。 最后无论如何都排解不了。 时有凤捡起地上的木棍,在地上画了一头王八,在一旁题字:你挺能“蹩”。 画完后,又觉得自己傻兮兮的有病,总觉得自己像个情绪不定的疯子。 时有凤勃然小怒吃了一颗又一颗酸酸甜甜的果子,最后酸的小脸拧巴,心情平复了。 把果子给孩子们分了,他和李腊梅道谢,然后打算去老篾匠家里。 李腊梅先前和孩子们都去前院子了,不知道偏院子两人什么情况。见时有凤面色有些淡淡的不见开心,想来是大当家没哄好人。 她刚刚老远瞧见了,大当家都让小少爷坐在他肩膀上摘李子了。 这老话说的,这不是让人骑头上去了吗? 大当家这样放下身段追人,李腊梅活了几十年倒是头一遭见。 李腊梅想着大当家的好,不禁道,“小少爷,我看大当家是掏心掏肺对你好的,他要是哪里做错了,小少爷多少给他改错的机会吧。” 时有凤哪里不知道霍刃对他好。 就是一边对他好,一边狠心拒绝他。 他像是被一颗糖钓在嘴边要吃又吃不到,最后脾气日益渐长,忍不住情绪。 时有凤没出声,眼里还有些委屈。 李腊梅见状忙道,“哎,小少爷这般好,如今还气着大当家,定是大当家做的不够好,是该继续努力努力。” 李腊梅又觑扫了时有凤一眼,“不过,我看大当家忍的也挺辛苦的。” 时有凤不解道,“他忍得辛苦?” 李腊梅肩膀松了,捂嘴笑,地上的影子都显得几分快活的好笑。 “是啊,小少爷忙着置气去了,但凡看看大当家的眼睛,就不会质疑大当家对你的心意了。” “我没读过书形容不出来,非要说,大当家就好像嘴里叼了快肉,饿得眼睛冒绿光了,却还是舍不得吃,时不时舔上两口含着嘴里怕没了。” 时有凤听的脸都臊红了。 “小少爷不信的话,下次注意看看大当家的眼睛,眼神是憋不住的。” 时有凤想起他表明心意那晚,霍刃的眼里只有无尽的冷酷和绝情。 从那以后,他几乎很少去正眼看霍刃的眼睛了。 如果要是腊梅婆婆说的这种情况……不,其实他心里一直觉得他不是单相思,不然他哪来的这种莫名耍脾气的底气和冲动呢。 说实在的,他在家里还没生过气。 他是习惯压抑隐忍的性子,此时回过神来,在霍刃这里全成了要哭要闹就委屈的娇气包了。 不知不觉地,他很享受这种释放情绪的感觉。 时有凤越想越觉得霍刃心里也有他,既然他因为什么事情隐忍而拒绝他,那他就使劲儿撩拨他,他也要霍刃不得安生。 反正他也只能放纵这短短小半个月了,与其抱憾终身,不如再次一搏。 只要霍刃心里有他,那难受的就不止他了,这样想想,时有凤内心好受多了。 时有凤想明白后,觉得神清气爽。 嘴里再吃一颗李子,酸甜可口入口回甘。 之前吃了老篾匠家的枇杷他要去道谢。 另外,他想问问,为什么要骗他说竹玲珑是霍刃送给他的。 如果没竹玲珑定情误会,他或许不会那么理直气壮又迫切地给霍刃剖析心迹。 时有凤一走,院子里玩闹的孩子们也跟着走了。 就连牛四新捉的小黄狗都跟着时有凤后面跑。 小柿子嘀嘀咕咕,为时有凤抱不平,“小狗都知道跟着小少爷走呢,大当家怎么如此。” 时有凤下意识道,“霍大哥他要出力挖路嘛。” 小柿子道,“我看埋的不是路,是他的心。” 时有凤好笑,“谁教你的?” “我,我偷听浣青和你说的。” 来到老篾匠家,老篾匠正好从田里清理淤泥回来。 他回家只是换个行头,需要拿大铲子把水渠里的碎石清理干净。 田埂上小少爷身后跟着四五六个孩子,本来老篾匠拿着铲子要出门,此时也坐门口等着了。 老篾匠还挺喜欢这小少爷的。 他身后那几个小崽子,以前时常朝他背后丢石子砸,欺负他孤寡。 但后面小少爷不知道怎么给孩子说的,这些孩子还跑来给他道歉。 顽皮像鬼童子的小孩子如今一个个在阳光下,一脸的童真鲜活,这到底是件好事。 “张叔,谢谢你的枇杷。” 时有凤走近,见老篾匠神色怡然悠远,“枇杷很甜很好吃。” 他知道老篾匠很宝贝枇杷,能让人摘着吃上一回,估计也是村里头一回。 时有凤有些局促,口头上道谢,他又没什么可以实际感谢的。 且不说拿李子借花献佛,就老篾匠和李腊梅家不对付,这李子也不能给。只想日后抄份佛经送来。 老篾匠倒是没觉得什么,丝毫不在意的摆手道,“都是大当家给小少爷摘的,要谢就谢他吧。” 提起大当家,时有凤本还要积累欲言又止的勇气,这下自然而然的问出口了。 “张叔,这竹玲珑,不是霍大哥要送给我的吧。” 时有凤盯着问道。 老篾匠利索点头,没一点被抓包的尴尬。 “为什么呀?” 时有凤即使内心有这个猜测,但是亲眼见老篾匠点头,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和奇怪。 老篾匠看了眼时有凤身后的孩子们,这群皮猴还挺懂事的;见小少爷和他说话都跑一边玩去了,一排排的蹲在水渠边。只是时不时回头眼珠子滴溜溜转,显然好奇他们在聊什么。 这般七八岁的年纪,他也曾有过。 老篾匠抬眼望着蓝天白云下的绵延群山,远处最高那座山上有一颗几百年的大松树。幼时,他曾经和李朝河爬上树梢,想站在树顶看远方,想看看山外面是什么样的。 后来“李朝河”出山了,他们约定一起编制的竹玲珑,他再也没机会送出去过了。 老篾匠从久远的往事回神,瘦倔的脸上有丝恍惚笑意,喃喃道,“因为你们本该就是一对。” “大胆的去追吧,人活一世,到头来还是惦记着年少时的纯真情谊。” 老篾匠眼里的沧桑幻化,虚虚的看着时有凤,却又好像透过时有凤看他的往事。 时有凤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哀恸,不知从何而来,只泪水怔怔而下。 时有凤想,不是这样的。 或许是你只甘愿停留在鲜活热烈的年少,往后的岁月只带着一副死气沉沉的身躯和自我封闭的内心。 他好像懂了,眼前这个孤僻寡言的倔老头,也曾有一段难以磨灭的少年时光,以至于现在枯寂的眼里还时不时闪过一丝沉溺缅怀。 时有凤道,“谢谢张叔。” 时有凤从老篾匠家出来后,心里充盈着丰富的浓情触动。云团软绵绵的,碧绿的树梢在云影下晃动,夏风从山顶吹过,云影从山上呼啦冲下,遮住了大半个山村。 田间的水面、路边的野草、水渠边的孩子们都生机勃勃的,在不燥不急的日头下渡了一层柔和的黄晕。 时有凤再也不想自欺欺人了,他一向诚实,此时也正视了自己内心。 他就是想要霍刃。 既然他心里也有他,为什么要遗憾错过? 不到手不罢休,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确信和坚定。 时有凤心情好了,走路脚步轻快。 他带着孩子们来到山下河边,这里一群哥儿妇人们在捕鱼。 河边连接农田,农田被河水倒灌了碎石、草屑藤蔓,此时田里也有人在清理。 站在河边,还能听见不远处峡谷传来的吆喝声、捶打声。峡谷腾升起的烟雾石屑也看的一清二楚,两边距离不过两里地。 时有凤一来,河边的妇人们就朝他打招呼。浣青更是朝时有凤挤眉弄眼的,趁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时有凤身边偷懒。 反正只要跟着时有凤,这些婶子也不会说他什么的。 “哟,想通了?” 浣青走近,见时有凤朝峡谷那边望着。 时有凤没出声,心里倒是无端紧张起来了。 浣青见他手指不止的细抖,摸了下,疑惑道,“你咋和牛小蛋他娘一样打冷摆子?” 牛小蛋他娘是觉得河里水还有点冷,所以打寒颤。 时有凤不会是紧张的吧。 “想男人想的?” 面对浣青的打趣揶揄,时有凤紧抿着唇角没出声。 浣青见时有凤这还没见男人就腿软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明明就生的貌美,却一副纠结没信心的样子。 浣青跑去把河里捞鱼的牛媚秋找来了。 浣青和牛媚秋,说起来还有点后娘小姐妹的情谊。 浣青他爹不管他死活,牛媚秋有时候会倚着门口,笑盈盈逗他,“没人疼的孩子,哭只会更加招人烦哦。” 嘴巴刻薄喜欢捉弄人,但浣青记得,冬天暴雪的时候,是牛媚秋给他找来了厚褥子。 后来,只要浣青搞不定的,他就去找牛媚秋。 可不,牛媚秋把王文兵耍的团团转。 浣青找到了牛媚秋,后者听见浣青说去时有凤那里,牛媚秋还对一旁的秀华婶子道: “哎呀呀,你这下男人不仅要被我抢走了,就连你的主子也要被我抢咯。” 弯腰捞鱼的秀华婶子没出声,只手里捏着簸箕往水里沉了沉,而后一声不吭的继续捞鱼。 河面倒映着她那张看似隐忍麻木的脸,余光中,牛媚秋扭着腰肢水蛇一般淌过河里。 河水不深,将将在大腿处。 牛媚秋走后,一旁胖虎娘拿着渔网来到了秀华身边。 两人没怎么说过话的,但架不住胖虎娘实在想知道,小少爷和大当家到底怎么回事。 她听李大力他们一群男人讲,大当家这几天一改反常,整个人严肃正经的很。往常还会嬉笑勾肩搭背的,这几天没人敢靠近他说笑。 倒不是他脾气不好迁怒于人,而是那种好像没心思伪装,露出骨子里本来的冷酷寡言面目。 李大力说这是因为大当家被小少爷踹了,心情哪能好。 她却不这般觉得。 小少爷多喜欢大当家啊,她看得真真的。 不过,倒是大当家惹小少爷不快了,可能是真的。 两人这样闹别扭,小少爷脸上都没以往甜甜的笑容了。 胖虎娘心疼,再说阳春三月那样舒服的笑脸谁不想多瞅几眼,瞅了心情好啊。 所以,胖虎娘来问秀华情况了。 秀华倒是猜得出一二分,但她是不会说的。 不知道外面怎么就传出是小少爷把大当家踹了,不过这样也挺好。 要是知道是大当家拒绝了小少爷,旁人定会奚落嘲笑小少爷。 此时她也就顺着这个话口道,“就是村里人说的那样。大当家惹小少爷不快了。” 胖虎娘一听嘴巴半晌没合拢。 而后瞧着对面岸上的时有凤,他身边浣青和牛媚秋不知道在给他说什么,隔着一条波光粼粼的河面,小少爷脸越来越红了。 以她对牛媚秋的了解肯定是劝小少爷,说好好珍惜大当家,一看就活好能干,人间好不快活。 胖虎娘想着,劝小少爷有什么用,小少年脸皮薄。 再说,这事既然是大当家的不对,那就应该从大当家那边使劲儿。 胖虎娘对秀华道,“你去给大当家的说说,就说小少爷被水蛇咬了。” 秀华闻言头都没抬,继续捞鱼。 她不去,感情胖虎娘也拿她奴仆驱使了?她有什么资格使唤她?她又为什么要听她的。 胖虎娘瞅她那拧巴钻牛角尖样儿,气恼道,“还以为你跟着小少爷心胸开阔了些。” 胖虎娘丢下这句话就自己去传话了,一旁周婶子瞧秀华蹙眉不屑的模样,没忍住道: “我都看得明白,她要你去,分明是叫你在小少爷面前邀功嘛,别让牛媚秋抢了去。” 她知道最近秀华怕是因为牛媚秋和王二狗打的火热,心力交瘁无暇顾忌旁的吧。 秀华眉头松了,还是没说话。 继续低头捞鱼。 只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把她面前一条一斤大小的草鱼往周婶子面前赶去。 周婶子见有头鱼往她膝盖上撞,弯腰双手一捉,鱼就丢进腰间的鱼篓里。 不禁咧嘴笑道,“嚯,这草鱼怕是饿傻了,往我腿上撞。” 胖虎娘跑去峡谷那边找霍刃去了。 霍刃正坐一块石头上休息,手里捏着什么看得出神。 等胖虎娘跑进了,才看清他手里捏的是一颗李子。 李子被捏伤了,沾染了石灰屑沫看着灰扑扑的。 胖虎娘抖了抖嗓子,还没出声,她男人李大力就着急道,“咋了媳妇儿,这么着急忙慌的,是不是胖虎又掉茅坑去了?” 李大力一急,胖虎娘原本还怕自己露馅要酝酿情绪的,此时真的着急起来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朝霍刃道,“大当家的,小少爷被,被蛇咬了口!” 霍刃一听,立马将那颗揉伤的果子揣腰间,大步朝河边跑去。 碎石被踩的飞溅,连路嘎吱作响,可跑几步脚步一顿。 胖虎娘盯着那背影一紧,懊悔自己结巴,大当家怕是怀疑了。 可大当家只是停顿一瞬,而后又继续跑去了。 李大力还摸不着头脑,“媳妇儿,你咋没告诉大当家小少爷在哪儿,他跑错地儿怎么办?” 胖虎娘喘口气道,“就隔着两里地,你没发现小少爷来了,可大当家的,早就发现了。” “啊?你咋知道?我都不知道啊” “大当家是朝河边坐的,要不是看到小少爷了,他会专门面相河边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当家这人最避嫌的。” 李大力恍然大悟,“也是,我说大当家咋突然跟其他男的一样,频频朝河边看了。” “那小少爷真被蛇咬了?” 胖虎娘道,“没有,只不过是给他两人一个缓解的契机。” 李大力道,“好好好,不然我受不住这个怨夫,大热天浑身都冷飕飕的。” “有这么夸张?” “不止我啊,周围好多一起出工的都说忍不住打摆子,又热又冷的,看到大当家就怕的脱力。” “希望小少爷能早日原谅大当家的吧。” “小少爷,等会儿我把大当家喊来,你就在河边撩起裤腿,脚丫子在河里晃悠,保证看痴了他。”浣青信誓旦旦道。 时有凤脸被日头晒的薄红,有些不确定地扫了四周一眼,河水还是半黄不清的,河里的妇人哥儿都挽起裤腿,小腿经过冬藏此时初夏露出来都白花花的一片。 她们干活习惯了,可对时有凤来说还是有些脸皮薄。 不过他给自己煽风点火,这没什么的。他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妨碍人,他只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 爹爹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间美好。 时有凤想着,就脱掉鞋袜。 可……霍刃那个石头,确定露个脚就有用吗? 时有凤没自信地脱鞋子。 脚背露出来时,牛媚秋笑盈盈眼前一亮,“哎呀呀,玉足名器。” 时有凤听不懂。 浣青也不明白,只觉得时有凤的脚小巧白的发光,足弓弧度漂亮,脚拇指圆满的比河里最漂亮的白鹅卵石还好看。 旁人脚心通黄厚厚一层茧子死肉,小少爷没怎么走过路,脚心都白而粉嫩。 两人都盯着他脚看,时有凤有些不自在的把脚往水里藏。 山里初夏的河水还挺凉的,时有凤脚尖稍稍一沾水,就凉得一哆嗦,小腿立马撤回岸边。 落下月色衣摆遮着光溜溜的小腿,若隐若现的小腿弧度撩人的很。 霍刃一来就见时有凤抱着膝盖,眉头蹙着盯着河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时有凤正低头看脚尖有没有沾泥沙,还没看清呢,他小腿就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抓住了。 与之同时,他耳边落下急促担忧声,“咬哪里了?” 时有凤呆了下,霍刃的侧脸近在迟尺,额头的汗珠在紧实的小麦色皮表滚落,沿着优越鼻梁下滑,滴在他脚指头上。 一阵烫软的眩晕袭来,时有凤后缩小脚指头,脚背却被往前一带不容抗拒的强势。 心神紧张时,不禁想起李腊梅说的,看他眼神。 眼神是藏不住的。 时有凤眼神飘忽,竭力望向面前蹲下如山包的男人的眼睛。眼珠子很黑,暗藏着急切和焦躁,可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冷静和冷漠,乍看五官深刻又神情严肃规矩的厉害。 “咬哪了?” 霍刃见时有凤呆呆的看着他,不由地想,怕是被吓傻了。 他一手轻轻抓着小腿,漂亮盈润的弧度凹陷在蜜色厚茧指腹下,虎口刚好掐在那突出的秀巧的脚踝处。 霍刃低头来回看了几次,稍稍把落下的衣摆往上提了下,小腿光溜溜的没瑕疵。 没发现伤口。 正当他准备抬脚检查脚指头时,余光见小少爷的双手揪着袖口,浑身都拧巴的颤抖着。 霍刃目光下意识上移,可目光扫过流畅的下颚,落在那唇角紧咬泛红的唇瓣时,飞快撇下视线,手松开了时有凤的小腿。 “嘶~” “怎么了?到底咬哪里了?” 霍刃自己一松手,时有凤一副要哭不哭的像痛的厉害,语气不自觉着急道。 时有凤蹙着眉头,小脸拧巴的难受,“什么咬了?你捏的我小腿麻了。脚底板抽筋了。” 霍刃一滞,回头目光一扫,刚刚还在附近的浣青和牛媚秋都去河对岸了。 霍刃明白了。 无言蹲下,重新抬起时有凤的小腿,给他轻轻的揉着。 脚踝线条伶仃柔美,盈润的小腿乖巧软绵的躺在手心下,像是握着一抹白腻的柔软丝绸,揉的霍刃起了心火,眼里越发冷漠。 霍刃的手掌全是茧子,刺激的时有凤一阵疼,他眼泪控制不住的掉。 “霍大哥,疼,轻点。” 一滴眼泪啪嗒滴在霍刃虎口处,像是冰与火的触碰,霍刃那稳稳提刀的大拇指忍不住抖了抖。 手心下的小腿肚也不住的细抖着,细腻嫩滑的奶白皮下生了热流,沿着时有凤的小腿一直攀上了他单薄的肩膀。 最后,小少爷无力招架,浑身都在发冷,脸却热的通红。 霍刃垂眸,左手掌端着脚心握着脚拇指,右手轻轻的找脚心下的穴位,从脚后跟往脚拇指处揉按着。 他找到穴位,轻轻按下,小少爷肩膀一歪,整个人软倒在他的怀里。 清雅的香气夹着湿濡压抑的呼吸声袭来,霍刃喉结微动,伸手揽住了小少爷。 低声问道:“好了吗?” 时有凤臊的慌,不答,但也一直盯着霍刃看。 不放过他一丝神情变化。 眼皮垂着弧度锋利冷峻,可他没错过眼尾睫毛不受控制的细抖了下,眼珠子避讳又隐忍的瞥着余光。 还有他肩膀挺得笔直堪称僵硬,下颚暗暗咬合紧绷着侧脸线条,这一切都是掩饰隐藏的模样。 时有凤心里暗喜,手心热的厉害,双手揪着霍刃肩头的粗布,轻轻道,“霍大哥。” 霍刃耳边微动,温热的呼吸落下霍刃不禁偏头,不看他。 时有凤见这样子,想起他爹爹给他说的妖精和圣僧的故事,嘴角忍不住弯弯。 他悄悄翘了翘脚丫子,压着得意,捏着嗓子轻轻柔柔道,“哥哥~你睁眼看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霍刃回头垂眸看了一眼,见他脚动的灵活,起身走了。 那背影僵硬,走了几步后又冷漠的肃杀。 “你,你,你落荒而逃的样子真……好看。” 时有凤有气的神色很快笑了,因为霍刃走几步后便跑了。 还崴了下脚。 几分狼狈。 慢慢收回视线,低头把小腿放进凉凉的河水里晃悠,被捏软的脚心才渐渐有了力气。 浣青不一会儿就和牛媚秋来了。 “那么大块头,却怕你这个小不点诶。” 浣青道,“没看出来啊时有凤,手段可以啊。” 时有凤茫然。 牛媚秋倒是摇头,“小少爷不会啊,他只是靠想和男人亲密的本能接触。勾人手段一点都没有。” 时有凤低头默默补充了一句,严谨道,“是想和霍大哥……” 牛媚秋哑然一笑,小少爷倒是和城里那些虚伪遮遮掩掩的少爷小姐不一样,倒是十分坦诚。 “你这样温温吞吞的,一般男人早就溃不成军扑来,但大当家不行。” 说的很了解似的,时有凤心里有些吃味。 但他知道这种情绪是正常的,倒是也坦然的望着牛媚秋,虚心求教。 牛媚秋越发喜欢小少爷了,开口道,“我当时使尽浑身解数,他都纹丝不动看我不带一丝感情,小少爷你要更加主动点。” “唔,我还给他下过春药。” 时有凤心里一紧,“那然后呢?” 牛媚秋道,“就喝了,然后没事人一样和一群男人喝酒划拳一整夜。” 时有凤心里甜蜜蜜的,霍大哥对他总和旁人是不同的。 牛媚秋道,“先别偷着乐,这么说吧,你既然想勾引一个男人,那你就要做好引火自焚的后果。” 时有凤脸一下子就爆红了。 一汪风平浪静的死水,见过风见过鸟,便开始日日都想云的到来。再也回不去了,奔流涌动才是本能。 他挽起袖子看手臂上的守宫砂,最后咬唇道,“我知道,与其在后宅平平淡淡度过一生,我宁愿选择让心跳噗通,让血液沸腾的未知。” 时有凤双手捂脸,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早在踏出第一步时,接下来便自然而然了。 他知道年少冲动也知道违背礼法,可他仍旧会义无反顾走向轰隆昏暗的傍晚。 即使梦醒了也无妨。 他会脸红心跳,不可遏制的想他。 时有凤自己知道,除了初尝情爱的眩晕,也是因为这种冲破束缚,自由生机的力量吸引着他。他十分享受自己追逐的过程,也甘愿承担一切后果。 时有凤闭了闭眼,神情少有的肃穆,下了决心像奔赴一场战争,攀登一座高山。 浣青见他这样,“那我现在去叫大当家的了?叫来好好勾引一番。” 时有凤摇头,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一天中霍大哥已经跑来看他两次了。 每次都着急忙慌的,一看就是有人给霍大哥说他出事了。 “狼来了可不能多用,要是被霍大哥察觉出来,他不来了怎么办。” 牛媚秋却道,“浣青你去试试。” 浣青有点犹豫,觉得时有凤说的有道理。 牛媚秋道,“放心吧,他还不知道这小把戏么,直钩也上,他自己咬着心甘情愿。” 时有凤听了,顿时有些疑惑,“我想,我应该认真再问问霍大哥为什么要拒绝我了。” 牛媚秋摆手道,“他心里是有你,可你一再剖析心迹,他还是冷漠拒绝,说明他真有无法解释的缘由。” 浣青想到时有凤被拒绝好几次,顿时对霍刃没好气,“什么缘由?难道杀父杀母之仇?还能比这个大过天的?” 时有凤还真顺着血海深仇想了下,他父母都与人为善,只接善缘不接仇恨。 浣青道,“我看时有凤你这条件容貌,又何必挂这颗木头上,时家小少爷倒追显得他多能耐似的,指不定心里多美。” 要换往日,浣青说的理直气壮。但和时有凤待多了,他能换位思考有共情了。 浣青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时有凤现在要的不是泼凉水,而是帮助。 但是他旁观者清,霍刃这人就显然想要断情绝爱。 看着时有凤飞蛾扑火,他心里不得劲儿。 时有凤看着浣青眉头蹙着疙瘩闷闷不乐,拉着他手腕晃道,“没关系嘛,千金难买我乐意,或许哪天我突然就想通了,不喜欢他了。” 浣青哼哼道,“你最好让我看到霍刃跪着求你那天。” 时有凤脸色一滞难为情,浣青恨铁不成钢道,“只是说说就心疼了?” 牛媚秋见两个小家伙打打闹闹的,她朝峡谷那边望去,只见霍刃朝他们这边看着。 “大当家都成望夫石了。” 牛四表面幽怨,内心别提多爽。 让你伤小少爷的心,现在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李大力倒是唉声叹气,像是他自己和媳妇闹矛盾似的。 瞧大当家抡着锤子,那力道发泄的可怕,像是一锤头捶暴人头似的,石屑飞溅的吓人。 牛四眼珠子一转悠,有了个注意。 “大力,你媳妇儿那边是不是有把锤子没拿过来?” 王文兵一直伺机想表现,此时哪不知道牛四的想法,忙道,“是的,我之前过去的时候看到了。” 李大力啊了声,疑惑道,“我不知道啊?” 一旁轰轰捶石头的霍刃道,“我去看看。” 牛四无声啧啧,瞧人急的。 可霍刃走几步后,又回来了。 回来后一声不吭地狠狠砸石头。 牛四悄悄观察霍刃神情,那原本动摇的脸色此时唇角紧抿,像是内心做极大的斗争。 牛四也不知道霍刃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在情爱面前婆婆妈妈的。 谈情说爱比杀人还难? 牛四眉头一皱,觉得自己摸到了症结,悄悄问李大力,“大当家还是童男吧。” “山洞里,你家离他们棚子位置近,有没有动静?” 李大力奇怪看他一眼,“我哪知道?” 牛四越发肯定了,没尝过鲜才别别扭扭出不得世面。 一心想融入集体的王文兵悄悄凑近,“可能是大当家活不好,所以小少爷才嫌弃他,一直哄不好人。” 李大力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转头看向霍刃,握着锤子手腕青筋鼓动,麦色肌肉涌动淋着汗渍,泛着蜜色光亮,那腰背腱子肉看着就能干。 李大力往下瞅了瞅,目光落在了霍刃的裤-裆上。 李大力瞅了,不敢明目张胆看的牛四和王文兵也正眼盯着了。 霍刃一锤子把面前抱大石头敲的粉碎,吓得三人连连后退,霍刃斜眼扫去,“闲的很是吧,今天没把你们前面的小山坡挖平,谁都不准下工!” 李大力吓得吞口水,愣愣道,“大当家的,你也不必恼羞成怒,凡事都能熟能生巧的。” 有七个婆娘的李大力自认为很有睡服力。 很快,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大当家为什么失宠了。 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傍晚收工的时候,就连刘柳都不禁起了八卦心。 她走到小少爷身边道,“真是大当家活不好吗?” 时有凤正挽着裤腿在河边翻螃蟹,当然他就翻个小石头得个新鲜,螃蟹都是小柿子捉的。 时有凤抬头,一脸玩的泛红又兴奋,全然没一点沮丧的样子。 刘柳不禁佩服小少爷,就是这样,男人不中用踹了换下一个。 时有凤疑惑道,“霍大哥干活很卖力啊。怎么说他不好呢。” 刘柳怜爱地看着时有凤,小少爷就是心善啊,还给大当家的留面子。不过全村人都知道了。 刘柳道,“小少爷还不收工吗?” 时有凤还没玩够,尤其现在收工的人走了,河边安静了,水清了,河里的小鱼小虾看得见,翻螃蟹的机会都多些。 “我等会儿再走。柳婶子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感觉你面色有点累坏了,看起来有点苍白。” 刘柳也觉得这两天有些乏力,时冷时热的。可能是初夏河水还是有点凉,但干起活还又有点热。 刘柳道,“行,小少爷也别多玩水,还是有点凉的。” 河里的妇人都断断续续走了,浣青、牛媚秋还在一旁看着时有凤,秀华婶子也没走。 两方人暗暗的较劲儿,小柿子倒是没察觉到什么,时有凤指哪儿,他翻哪儿。 不过一会儿,小柿子就体会到秀华婶子的心情了。 因为胖虎和牛小蛋他们来了! 他们抢了他的活,本来是他翻的,结果胖虎一口气把河边的石头全翻起来了。 像一头小熊似的吭哧吭哧的,就连牛小蛋都赶不过他。 小柿子撅着嘴巴不高兴。 时有凤道,“小柿子你也累了,休息下。” “我不累!”小柿子委屈道。 时有凤道,“那就捉螃蟹,咱们今晚就吃炸螃蟹。” 小柿子忙道,“好呀,秀华婶婶做的肯定好吃!” 几人就这么吵吵闹闹的玩着,红霞落日洒在水面,清凌凌的闪动着光。 日头渐渐下山,周围安静起来,峡谷方向传来的零星打击声尤为明显,河面都被震水波晃动。 秀华见天快黑了,走山路回去不安全,“小少爷,咱们要不先回去,明天再来吧。” 时有凤一抬头,水雾蓝的天空朦胧飞过鸟雀,星子已经在粉团云絮里闪烁了。 “好。” 他说完,下意识朝峡谷望去,那边还有几个男人。隐约身形中有一人格外拔高健壮,是霍刃。 霍大哥还没走。 时有凤刚刚还玩的忘乎所以,此时又紧张拧巴了。 他想要不要过去喊他收工。 牛媚秋道,“等着他过来啊,主动送上去可没他抓心难耐跑来好。” 浣青道,“可是天色要黑了。要是不来怎么办?” 小柿子道,“我去喊,就说小少爷脚崴了。” 牛媚秋道,“好,我们一群人都散了,最好躲一边树后面,要是大当家见小少爷一人在河边,定担心过来了。” 浣青也觉得可行,但不放心的问时有凤,“勾引人不会,投怀送抱会吧。” 时有凤脸热,但信心满满道,“就是往他怀里倒。” 浣青放心了,连说孺子可教。 一群人散开了。 河边只时有凤坐着,他穿好了鞋袜,清透见底的河水倒映着他含羞带怯又蠢蠢欲动的脸色。 他丢一个石子把水面搅乱,心里却跟着水波荡漾晃动着。 另一边,小柿子半路上就碰见收工回走的霍刃。 小柿子还没开口,霍刃就道,“这次又是什么借口?” 小柿子被抓包有些慌,不知道是遮掩破绽还是怎么的,求救的本能让他先发制人。 仰头捏拳大声道,“我讨厌大当家,你总是让小少爷哭!” “以前吓唬小少爷,现在又伤他心,我讨厌你!” 小柿子说完就跑了。 霍刃没动。 夕阳把身影拉的老长,周遭河水汩汩声响。 半晌,霍刃才抬脚朝河边走去。 石子在他脚下嘎吱碎响,薄暮落在他冷峻的眉眼处,整个人都隐匿在余晖阴翳里。 霍刃来到河边时,伊人独坐水边,远山归鸟近水笼纱,一缕晚霞披在他背后青丝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霍刃脚步顿了顿,朝河边走近。 时有凤听见脚步声,原本戏水的手指顿时僵硬地不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可能是惦记着浣青说的勾引任务。 或者他心里还是觉得羞臊难堪的。 时有凤想表现出那种听见动静不经意间回头,可实际上仓皇回望,就见霍刃慢慢朝他走近。 逆光,看不清霍刃神色,长长的身影在前,背后是一片巍峨青山。 没几步,夕阳下的身影遮住了时有凤头顶,时有凤忽的身上一阵冷颤。 那身影越来越近,他手指越不受控制的抖着。 镇定,镇定。 勾引,勾引。 投怀送抱,对,就是这个。 时有凤脑袋晕乎乎,蹭地起身。 眼见那斜影越来越近,逆光的五官也应该清晰了,可时有凤眼前还是模糊一片只一个粗糙的冷峻的轮廓。 时有凤脑袋嗡的一声,竟朝河里跳了去。 躲在树后的浣青抬手捂脸,不忍直视。 “叫他投怀送抱,他投河干什么。” 一向对外人寡言的秀华道,“这是因为小少爷极度信任大当家的,再者,他受的礼教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出蓄意勾人的手段。” 牛媚秋瞧了秀华一眼,而后继续笑盈盈瞧河边。 只见原本不紧不慢地大当家,见小少爷往河里跳,身影紧绷纵身飞去,伸手拉住了要跳河的时有凤。 时有凤指尖堪堪扫过河面,凉意袭来脑袋清醒,才惊吓回神自己干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惊慌,他腰就被紧紧揽住,被结实的手臂回带,一个回旋衣摆翩跹,他被抱进了怀里。 他脑袋被紧紧搂在胸口处,霍刃的心跳在他脸颊下猛烈震动,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声。 掩不住的后怕:“不要干傻事。” 时有凤原本惊吓紧拧的心一下子就放晴了。 他脸颊蹭了蹭霍刃的胸口,嘴角梨涡漾漾,“我没有跳河呀,霍大哥知道的,这河就膝盖高,也淹不死人的。” 霍刃闻言,闭了闭眼,神情逐渐冷却。 时有凤见他又这般寡言冷脸,委屈袭来更多是较劲儿的不甘心。 心里来了劲儿,他面上无辜的推开霍刃。 霍刃顺势松开了他。 时有凤望着霍刃刚毅的侧脸,昏昏红日照着一条浅河,河水静静淌着,时有凤揪紧了袖口下的手指。 他道,“霍大哥,我脚还是有点抽筋。” 霍刃下意识俯身去看,时有凤忽的双手环住他脖子。 小脸仰近,霍刃冷酷无波的眼眸瞬间睁大。 羽毛似的触感落在他脸上。 小少爷在他脸上亲了下。 眼底剧烈晃动薄冰碎裂,炙热的东西暗涌的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时有凤。 时有凤脑袋也晕乎乎的,于是用力环住霍刃的脖子以做支撑,他的眼睛忍不住瞧这一刻霍刃的神情。 那深邃眼底翻涌的情谊烫软了时有凤拧劲儿的目光,他腰身贴去,仰头寻着霍刃的唇角。 霍刃呼吸一滞,盯着那水润粉唇而后抑制不住的粗重。 他拧眉扭头。 推开了人。 时有凤被推的一个趔趄,没来及的反应时,就听噗通一声。 四溅的水花浇了他懵头一脸。 河里,霍刃狼狈的往河底钻。 但深河被洪水砂石填了,河变浅了。 霍刃弯腰没钻动,只好双膝蹲在河里,又神色不明地望着岸上的小少爷。 时有凤怔怔,看着河里难以自控的霍刃,蓦然一笑。 他坐在河边,从河里掬了捧水,朝霍刃难掩尴尬的五官洒去。 “伸不了腿,钻不了洞的霍老鳖。” 第48章 呼呼呼 噗通一声,惊的树后面浣青、牛媚秋、秀华等孩子们都齐齐跑了出来。 不就是亲个脸吗,一个好好大男人竟要跳河! 亲一口,要他命了。 浣青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秀华也惊到了,小跑几步去看时有凤反应,只见时有凤还在笑。 小少爷这会儿为什么笑。要是她的话,定是羞地想投河自尽了。 不过,小少爷没事总归松了口气。 牛媚秋扭着腰肢,扬着轻柔的调子,“小少爷为什么笑你就不知道了吧。” 秀华见牛媚秋走上前,一点都不想和她有交际,朝时有凤快走几步。 就这样,朦胧落日的河岸边,四个大人加七个小孩子,一字排开齐齐站在岸边。 目光都落在了河里一大坨黑影上。 霍刃见突然跑出来这么多人,定在了河里。 时有凤坐河边晃着双腿,“霍大哥,你起来吧,我不亲你了。” 周围孩子哈哈哈大笑。 “大当家好没种啊,亲一下就跳河。” “夫人最厉害!” 时有凤抿嘴忍笑。 那红霞光影和水波交织雕刻的五官劲野又挺拔,河里魁梧的身影一动不动,他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 原来逗人这般得趣。 难怪霍大哥总喜欢逗他。 哼,可惜他现在是闷葫芦哑巴一个了。 时有凤见霍刃还不动,笑道,“霍大哥?你莫不是脚指头在河里挖洞,想要钻出去吧。” 牛小蛋煞有其事道,“挖洞多麻烦啊,大当家干脆直接游下去得了。” 要是游得动,他会杵在原地? 霍刃还蹲在河里没动,只隔着淼淼水雾盯着时有凤。 斜阳没落进那漆黑的眼底,让人看不清他什么神色。 一边躲在树后想汇报任务的老罗,忍不住摇头。 他们头儿,一人一刀一马于千军万马中直取敌将首级。 那是何等辉煌的战绩,军中士兵的楷模。 如今倒是被岸边上几个手无寸铁的哥儿孩童逼得不能上岸了。 这传出去,谁能信。 老罗目光忍不住打量时有凤,就是这么一个小哥儿,让他们头儿一次次破例。 据他知道,老大做了很多药性训练,可没哪一次是需要跳河冷静的。 唯一的一次,都落在了这小少爷身上。 如今只是亲一下就这般反应…… 老罗目光不由的从头到脚打量时有凤,姿容堪比画中仙山中魅,气质又干净单纯,对男人来说可不是行走的春-药吗。 老罗这般想着,忽的一记石头从河里飞来,他看痴了来不及躲避,堪堪擦他脸颊而过。 火辣辣的。 老罗捂着脸,如猴子似的跳入山林中。 “大当家拿山猴子撒气。”胖虎不赞同道。 “夫人说要正视自己的脾气和想法,并加以反省。” 小胖墩话越来越多了。 霍刃没理他,孩子们见状直接下河和霍刃打水仗。 七个孩子围成圈,对着霍刃浇水,霍刃浑身湿透显出健硕肌肉。 岸上的浣青、牛媚秋、秀华小柿子见状都先走了。 时有凤也要跟着走,浣青要他留着等会儿霍刃好背他,但是牛媚秋却拉着时有凤走了。 时有凤也是要走的,不然看男人洗澡太难为情了。 回村的山路多沙树和荆棘藤蔓夹道,是一条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此时山里安静下来,雾气将暗中,偶尔响起一声声闷闷咕咕鸟叫。 从昏暗的后背传来,从夹道渐暗的林子里传来,安静地只听见几人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虽然四个人,时有凤走中间,时有凤还是有些害怕。 外加山路难走,时有凤拒绝了秀华背他。 浣青还在遗憾,此时出声道,“我就说嘛,留在原地,大当家肯定会背时有凤的,湿哒哒的肉贴肉,哎哟……” 时有凤脸爆红,第一反应是立马捂住小柿子的耳朵。 他伸手的时候,小柿子已经双手捂着耳朵,不明所以的朝时有凤眨眨眼。 鬼灵精怪的。 等时有凤没看他了,又悄悄没捂那么严实了。 牛媚秋道,“虽说咱们小少爷是主动进攻,但是讲究以退为进,钓着人自己一步步追来。” 浣青顿悟了,“难怪,王二狗被你迷得摸不着北。” 这话一说,走在最前面的秀华身影顿了下。 而后刚刚欢脱的气氛有些僵硬。 时有凤也察觉到了。 秀华走最前面,牛媚秋走最后面,两人一直较劲儿似的。 时有凤斟酌言语没开口,浣青就毫无忌惮。 浣青道,“王二狗又不是好东西,你们争什么争,是不是路上一托狗屎你们也都要争争。” 时有凤没说话,但总觉得两人不会是为了争一个男人。 不过,秀华婶子骨子里是高傲敏感的拧巴,她以污点斑驳的男人为镜子,凸显出自己的操守美德,颇有另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倔强。 而牛媚秋,她只是单纯的喜欢拿捏男人。王文兵和王二狗,她选择了王二狗,就是因为王文兵不如王二狗这么听话好捉弄。 时有凤想着,一个没注意脚下,身子一偏差点往一旁荆棘栽去。 幸好浣青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浣青没好气,“霍刃那个狗东西怎么还没来!” 时有凤心慌未定,软软道,“你不能骂霍大哥。” 浣青要被气死,时有凤道,“那我自己骂好嘛,我以前也经常骂他的。” 浣青高看他一眼,“偷偷骂的吧,骂的什么?” 小柿子大声道,“大黑熊!” 浣青噗嗤一笑,时有凤朝小柿子看去,小柿子立马紧紧捂住耳朵,无辜地眨眼。 时有凤这会儿心里确实有点委屈了,他本以为霍刃会追上来的。 算了,就连他只轻轻亲他一下就要跳河,怎么会在这时候追上来。 时有凤小脸落寞了。 浣青道,“哎,哎,大当家来了。” 时有凤飞快回头,只见霍刃在前面跑,后面跟了一群孩子疯闹。 山间小路,霍刃大长腿如履平地似的,不一会儿追在了他们身后。 也湿哒哒地掉了一路的水珠。 孩子们嬉笑大喊,“大当家连路撒尿啦。” 走在后面的牛媚秋和浣青识趣地上前了。 两人从时有凤面前擦肩而过还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时有凤遭不住调侃,转头也要走。 不过他手臂被拉住了。 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霍刃的手臂滚落在时有凤的手腕处,袖口瞬间浸深一片,手腕处湿热湿热的烫人。 霍刃拉住人后没看他,自顾自脱了身上的短褂子,拧了下湿透的粗布,而后捯饬掸了掸才穿上身,一粒粒系好扣子。 胸肌太大,绞丝盘口显得委委屈屈的,像是蹲守不住里面猛烈的凶兽一般。 湿布贴身裹着,霍刃也有点难受,扯了扯脖子和胸口处的布料,才抬头看时有凤。 小少爷望着天上浅浅的弯弯月,青丝下的白腻耳垂泛着一层绯红。 霍刃解释道,“孩子们太熊了,绊住我才来晚了点。” 时有凤反而不说话了。 霍刃也没看时有凤了,伸手试探地揽了下他的腰身,见人没拒绝才将人拦腰抱起。 一如那日逃跑的傍晚抱在胸前。 霍刃记得他怕鬼又怕豺狼。 时有凤脑袋枕在结实的手臂中,嘴角忍不住弯弯。 两人路上没都没说话。 耳边时远时近的幽静闷声鸟叫,时有凤听来也只觉得山间自在的宁静。 没一会儿,后面传来跑来的孩子声音。 牛小蛋笑嘻嘻道,“大当家你说话要算话,你可是有把柄在我们身上的!” 霍刃道,“一言九鼎。” 四个字声如洪钟在山谷回响,时有凤后背被胸口气声震动的微微偏了偏。 “什么把柄呀。” 霍刃没回答。 时有凤想了下,“难道是霍大哥给了孩子们封口费?” 霍刃没出声,只抱着时有凤的腰身紧了紧。 月色薄暮下,时有凤瞧见那眼底闪过一丝难为情。 时有凤舒服了,美滋滋的在霍刃怀里动了动,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 月色如水,虫鸣悠闲,偶尔闪过一只萤火虫落在小路旁的小草上。 霍刃顿了下脚步,提醒时有凤看,低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安静的阖着睫毛,吹弹可破的脸颊泛着一点浅红,神色是玩的尽兴的餍足。 一条蜿蜒小路,清风朗月。 霍刃抱着怀里沉睡的人,一剎那竟希望是永恒。 可,他终究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而小少爷只属于偶尔梦回的世外桃源。 回到石屋,秀华给睡着的时有凤洗漱擦身子,霍刃出去了。 后院山林里,老罗拍死了一只又一只蚊子,终于把霍刃盼来了。 “再不来,我就被蛰的像大头了。” 霍刃看了老罗一眼,“你那里不是有蚊虫包?” “明天送来给小少爷。” 老罗哑口无言。 他就说他们头儿真是天生的土匪料子。 霍刃看了他一眼,神色严肃,“说正事。” 老罗认真道,“齐王的驻军已经驻扎在青崖城外了,正在和城里的太守谈判,意图围城。” 霍刃道,“自古围成兵力皆是数十倍围一城,齐王的二十万兵力困不住青崖城。” “青崖城周围屯兵,粮价必定飞涨,调查下青崖城哪些势力暗中操控物价。” “是。” “时家多注意点,暗中派人护着。” 老罗觉得这点有些不像霍刃了,这明显就是感情用事。 时家到时候是敌是友都未可知,不过提前看着也可以防患于未然。 时家在城中还是有一定声望和名誉的。 “你后天出山,给时家家主送封平安信,就说不出小半月送人回府。” 出山路还没通,老罗他们出山打探情况和外界联系都是攀岩走的燕子洞。 老罗道,“山下不少受灾的村子出现了疟疾,卧龙岗会不会也……” 一旦出现疟疾,这里的医术水平落后,必将大范围传染死人无数。 而且就算是在京城,也没有一位名医敢说自己能有方子治好疟疾。 霍刃道,“我已经安排了人挖窑洞炼石灰,这次山洪灾后腐烂的动物尸体少,也及时掩埋了。这些天都吩咐村民每日熬白茅根柳树皮喝水。” 老罗点头,已经将能预防的都准备了,要是还有疟疾,那便是天命了。 “洞里那些土匪驯练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 霍刃瞧老罗一眼,“这是你身为一个副将说出的话?差不多是多还是差?战场上每一点消息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的一句话背后都是千千万万人命。” 老罗被批了一顿,悻悻回去了。 霍刃原地站着,望着脚下沉寂的群山峻岭,而后才顶着一轮圆月下山了。 下山时,他路过一片林子有萤火虫星光闪闪。 霍刃随手捉了几只。 他回到石屋的时候,秀华婶子正在堂屋里对着油灯缝缝补补。 她五岁的儿子小石头顽皮的很,成天爬树掏鸟蛋挂破衣裳,秀华婶子只有夜里得空时才能补补。 要是在她自己家里,李春花看见她晚上点灯,定要数落她。但是在石屋里,这里倒是灯火通明。 不为别的,因为小少爷怕黑,大当家吩咐通宵点着灯。 一斤豆油可以点十多个时辰,一斤油就四两银子。 就是她以前在城里,那也没有夜夜点灯的这般阔绰用法。村里都舍不得用油,晚上实在要光亮就用葵花杆混合晒干的牛屎做火把。 大当家对小少爷的心意,她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道两人中间遇见什么困难,两人有些别扭。 但有情人的别扭也是甜的。 秀华一边缝补一边想着,一会儿霍刃就回来了。 秀华见人回来,她就走了。 临走还见霍刃双手捂着什么东西,指缝细里透着一闪闪的微弱荧光。 秀华笑笑,眼里有着艳羡。 “小少爷睡了?”大男人压着嗓子问。 “睡了睡了,今天玩累了睡得早。” 房里点着豆灯,时有凤已经醒了,枕着枕头抿着嘴角一脸紧绷的戒备着,神色张望显然在等人。 但是他又努力压制情绪,手指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小毛的脑袋,娴静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打着长长的刷影。 “醒了?” 时有凤听见声音立马抬头看去,眼里有光,“嗯,霍大哥不在我睡不着。” 他说完,像是觉得太直接了,开口道,“我怕又有蛇。” 霍刃点头。 他走近把桌上的灯吹灭了。 不待时有凤觉得奇怪,霍刃手心里飞出了几只萤火虫,黑夜里闪亮亮的。 时有凤眼睛睁大,欣喜道,“哇,萤火虫。” 小毛看着一闪闪的光,直接从时有凤怀里跳着扑去。 一时间受惊的萤火虫扑闪的更快了。 时有凤看向床边的霍刃,借着朦胧月色坐直了身体。 他直直盯着霍刃的脸,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莫名觉得四目相对有些烫热和羞臊。 “霍大哥,我不信你对我没情谊。” 霍刃没答。 静静的伫立在黑暗里。 时有凤揪着被角,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又要做某种决定一般。 霍刃听的心头一紧。 “霍大哥,接下来我问的话,你能不能……”时有凤说着有些微微哽咽。 他低头垂下脆弱的细颈,捂脸轻声道,“你能不能不要骗我,认真的回答我?” 霍刃捏着拳头,掩眸子沉默。 “就一次好吗,就认真坦诚的回答我一次,我保证知道真实答案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像是更加不安地捂着脸,声音更加闷而颤抖了。 “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正经事了,你不能骗我。” 霍刃微微呼吸,才发觉嗓子有些干涩的滞痛。 呼吸停顿了片刻。 他轻轻滑动喉结,闭眼道,“好。” 时有凤伸手拉着他手背。 凑近,仰头望着霍刃那几乎妥协和心神动摇的神情。 微微笑道: “明天早上吃什么呀。” 一字一句慢吞吞的。 明天早上吃什么呀。 心弦断裂。 霍刃猛然睁眼看他,只见时有凤嘴角梨涡浅浅,一脸狡黠。 “说呀,明早吃什么?这可是顶重要的人生大事。” 霍刃眉头跳跳,忍下嘴角骂人的冲动。 享受到捉弄人乐趣的时有凤雀跃欢喜,忍不住欣赏霍刃几度变换的神色。 “霍大哥一脸惊诧,难道以为我会问你别的?” “媚秋姐姐果然说的没错,男人就是自作多情。” 屋子里,猫跳扑着闪闪的萤火虫,床前男人身影一动不动,时有凤心满意足的躺下。 拉上被子闭上眼。 “你要是敢在心里骂我,你今晚肯定睡不着。” “为什么?” “你还真在心里骂我?!” 时有凤霎时掀开被子,起身叉腰站在床上。 与哑然的霍刃大眼瞪小眼。 时有凤眼里水光波动,昏暗里水亮惊人。 又委屈又气。 霍刃伸手抱住他,时有凤要后退挣脱,但霍刃手心隔着一层薄薄里衣轻轻按他腰,人就软了没力道挣扎了。 “不是骂你,是骂我自己。” 差点就冲动了。 他承认了,只会把小少爷放在无尽的等待与整日难安的惊惶中。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无形无期的苦刑。 他宁愿小少爷怨恨一些时日,而后锦衣玉食安宁一生。 霍刃心里也酸涩情动。 憋压已久的浓情渴望宣泄,心底裂开了缝隙。瞬间,酸涩热流充斥整个心尖,溢满轻盈,令人心神荡漾难以抑制的手指细抖。 “诶~!” 时有凤气着呢,冷不丁被霍刃打横抱怀里。 他抓住霍刃的肩膀,心跳噗通颤动起来。 睫毛忍不住颤,眼神慌张的乱飞。 可霍刃什么都没做,静静坐床边。良久,他肩膀落下温热的呼吸,是霍刃下颚轻轻搁在他肩头上。 随之而来的,是贴着后背的剧烈的噗通声,震得时有凤心神眩晕。 体温和心跳渐渐交染共鸣,无声的相拥着。 时有凤忍耐着没动,好一会儿后,霍刃微微松开了他腰,心跳也随着霍刃的心跳平静了。 他瞅着那不清的深邃轮廓,嘟囔道,“你确实不是个东西。” “在深更半夜抱弟弟。”不明的失落夹着挖苦。 霍刃嘴角紧绷着。 开不了口。 怕那些积压的爱欲从嘴角缝隙冲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溃不成军。 时有凤见霍刃又哑巴了,黑夜滋长了脾气和怨气。 他扭头就朝霍刃的胳膊咬去。 他一咬下去,硬邦邦的咯牙齿,才回神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心虚的收了牙齿,眼尾余光觑扫霍刃。 霍刃眼里有丝笑意。 第49章 做饭 日子就这么忙碌又充实的过了几天。 时有凤每天都要跑去峡谷看看挖路进度,他想要回家。 但同时一种复杂又迫切的情绪压着他,一旦回家了,或许真的就和霍刃无缘了。 他投怀送抱,主动亲,主动撒娇,太多主动了,霍刃坚定的像个沉默的石雕万年不动的王八。 时有凤心思变了又变,此时不勉强霍刃了,倒是有一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心态。 即使不能在一起,退而求其次,好好享受在山里的最后时光……以及和霍刃最后朝夕相处的日子。 今天,是金霞婆婆请他吃晚饭的日子。 他问为什么要请他吃饭,一向以精打细算绝不吃亏而出名的金霞婆婆道: “我们家小野兔生崽了,这是个好兆头,青枝也日渐好起来,这都是小少爷的开导。” 时有凤听了也高兴,便开开心心的去吃饭了。 现在村子里食物紧张,谁家都是紧着裤腰带过日子。 紧吧,却有盼头。 村子的田地山间都有人声,热热闹闹的挥着锄头。 霍刃正在筹备村里分田分地,所以清理灾后田间的石头淤泥都是集体出工。 以前种田还挑个肥瘦,但是现在上工大家也都不敢偷懒了。万一地里清理的马虎,这块地就分到自己头上了那还得了。 就连以懒名挑剔而出名的浣青,也都认真清理田里的杂草。 倒是一旁秀华的儿子十五岁的豹子,有些原地生根似的挪不动腿,把地都踩窝了,半天不见出工。 王二狗也在其中,他挑着箩筐,把妇人们清理到田埂上的杂草石子挑走,倒去山崖下。 不过,谁瞅见王二狗都要嘀咕。不为别的,干活还穿蓝布长衫,裤腿沾一点泥巴,连忙刨得飞起。一边挑着箩筐,一边揪着衣摆怕被泥巴沾着。那样子好笑又好气。 别人说他比婆娘还慢,他就指着田里的刘柳,说她干活慢吞吞,自己挑快了怕给她压力累着她了。 刘柳没听见王二狗编排,她脸色有些发热,身体乏力。 据说大当家有命令,这期间身体不舒服都要给牛四说。 不过她没给牛四说。 一来,她见不得牛四,没深仇大怨,但他旁观又给李腊梅煽风点火。 二来,她身体她自己知道,月事将近,这都是身体老毛病了。时冷时热,一沾冷水还头晕呕吐,她自己都笑自己没小姐命一身小姐病。 三来,集体出工最后几天,她不想自己辛苦干活十几年,最后关头没她。有些不安好心的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所以身体不舒服,她也没出声。 集体干活,虽然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但是要谁快谁慢,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弯腰拿着锄头把碎石淤泥往铲子里掏,一旁牛小蛋和好些孩子也在捡石头。 秀华瘦小,但是干活都比旁人快,不就是争一口气。 他男人王二狗和大儿子一天上工屎尿多。胖虎娘当着众人面就吼骂了好几次,但是人家赖皮惯了,反而说她们妇人干的慢。 还说挑淤泥是辛苦力气活,歇息一下怎么了。 就拿王大来说,他也负责挑淤泥的。他没负责浣青那个档口,和他组队的是刘柳、周婶子、金霞三人。 这三人干活都利索,挑的王大汗水直流。 后面刘柳身体一冷一热实在没力气,王大这边的进度才慢下来。 有时候王大从山崖倒回来时,箩筐还没被填满,他就擦擦汗,下田里帮刘柳捡石头。 如果换做王二狗,他铁定撑着腰杆歇气,巴不得一天天混日子。 又因为王大太老实勤快,大家都对懒汉王二狗颇有微词。一连看秀华婶子都暗暗摇头的同情。 秀华婶子心思敏感,以为旁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加埋头干活像是补偿自家男人和大儿子那份工活。 王二狗见秀华干的厉害,更加理直气壮的偷懒歇气。胖虎娘骂起来,他就说自己婆娘一个顶俩,真论起来还是旁人占便宜。 发起混来,没脸没皮的。 胖虎娘准备动手教训,一旁金霞几人拉住她,说忍忍就算了。 打起来秀华也不好看,没过几天就分田分地了,他王二狗懒成蛇都和他们没关系。 拉拉扯扯的,胖虎娘气也渐渐消了。 胖虎娘突然想起来了,她道,“金霞婶子,你今天不是要接小少爷吃饭?你提前一个时辰下工准备去吧。” 周婶子听着揶揄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金霞婶子为啥请小少爷吃饭?” 金霞道,“这不看小少爷最近没以前爱笑了,以前我家青枝郁闷的时候,小少爷来陪过几次,我嘛又不会说话,一家人都是嘴笨的,就只手艺还凑合。” 周婶子道,“就你金霞嘴巴还嘴笨……得了得了说不过你,你家还有腊肉吗,没有我家还有些。” 金霞正愁搞什么菜呢。家里的老母鸡正在生蛋,山洪暴雨的时候别家鸡吓得抱窝不生蛋,她家老母鸡每天定时定点的下蛋,别提旁人多羡慕她。 想杀又舍不得,不杀的话荤菜又不够。 周婶子一开口,胖虎娘也道,“我家也还有些腊猪蹄。” 一旁歇气的刘柳道,“你家就算了吧,嘴巴多,自己家都紧张,我家里还有些干竹笋和干蕨菜,和周婶子家腊肉炒一起,保证小少爷爱吃。” 几人这边报菜名似的,一家一家的凑点菜,孩子们听的嘴巴都馋的流口水。 秀华听着只埋头干活,眉头看着有些拧巴。 王二狗道,“你们这些人就巴结小少爷,人家城里人放个屁都是香的。” 王二狗对时有凤很有意见,因为牛媚秋最近都不找他了,天天和小少爷一起,晚上也只找王文兵。 王二狗说的话,众人都没听见,听见也不想理他。 都想着自己家能拿出什么粮食和菜。 最后胖虎娘道,“那这样荤菜你们都出了,我也就不争了,我家有自留地没淹着,里面有春大蒜和果果菜,等会儿叫胖虎给送去。” 胖虎娘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 这时,胖虎娘看向秀华,问道,“秀华,你等会儿要去帮忙吗?要去的话现在就和金霞婶子收工了。” 秀华头也没抬,只闷头干活道,“金霞婶子手艺好,我就不去了。” 胖虎娘神情尴尬的看了眼周围人,刘柳头晕没多想,金霞婆婆倒是无声叹了口气。 金霞出田里的时候,一旁王二狗就不干了。 “都是集体出工,你自己要讨好小少爷就能提前下工啊,要这样忙着巴结人,活还有没有人做了。” 金霞一顿,还没来得及张口,一直低头沉默的秀华婶子似忍无可忍,抬头对王二狗道,“少说两句,伺候小少爷天经地义的。” 在众人面前下他面子,王二狗当即就要拿着扁担打人。 胖虎娘一喝,田里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王二狗也才悻悻凶了秀华一眼,低低道,“你给我回家等着!” 坐在田埂上的五岁小石头看着僵硬的气氛,试探凑近王二狗道,“爹,胖虎他们都说吼女人是不对的,不能欺负弱小。” 王二狗抬手就是一巴掌,小石头被扇的侧脸倒地。 小石头被打的哇哇叫,秀华眉头抽搐眼里有火,但最后只对哭着的小石头喊道,“来娘这里。” 小石头大喊道,“不要!娘也不能让爹不打我!” 小石头说着就跑回家了。 这场面,几人看得纷纷摇头。 还不敢叹气,一叹气吧,谁知道秀华又会怎么想。 金霞回到家里,他媳妇儿牛青枝已经在擦洗座椅凳子了,还把家里只有过年才用的碗筷行头都搬出来清洗一番。 家里明明只他一个人,他干得动静像是过年似的。 热热闹闹的。 不一会儿,挖路的张铁柱也回来了。 “咋,你也回来了?家里用不着这么多人。青枝都搞差不多了。”金霞道。 张铁柱把锄头放门口水渠边擦洗干净,一边抬头回话,“大当家催我回来的。” “放田里的竹篓也可以收饵了,我猜应该有几条黄鳝。” 牛青枝道,“我拿回来了,有好几根大拇指大的,肚皮都泛黄起条纹路,娘说看着就有四五年了。以前狡猾钓不上钩,这回闻着饵就钻笼子了。八成是洪水过后也饿极了。” 牛青枝又道,“对了,笼子里还钻了条手臂长的水蛇,你到时候干煸吧。” 他们家,金霞厨艺好,但是不敢碰野味。 青枝胆子大,但是自小娃娃亲在金霞家蹭吃蹭喝,厨艺不好。 结果就剩厨艺尚可,胆子也行的张铁柱上阵了。 “行。媳妇儿,你想吃什么,点个菜。” “我吃的够好了,这顿主要让小少爷吃开心。” 青枝拿铁锥子,类似锥鞋底的锥子把大拇指粗的黄鳝钉在洗衣板上,拿细长的刀开肠剖肚。 他们家这些小工具都齐全,村子里都是找他家借用。 青枝手脚麻利,一边杀黄鳝,一边没忍住好奇问张铁柱,“你在峡谷那边挖路,你知道他俩为啥闹矛盾?” 张铁柱洗完锄头,起身看戏的笑,“听说大当家的活不行,被小少爷嫌弃了。” 青枝蜜色的肤色有些发烫,“不,不能吧。” 张铁柱道,“别人家的事别管了,咱们过好自己日子就行。” 青枝瞅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小少爷有难处,我们不要分忧吗?” 青枝说完就扯嗓子喊金霞,“娘,张铁柱他白眼狼!” 张铁柱哎呦哎哟,连连说自己错了。 然后对青枝道,“那你等会儿就和小少爷说说呗。” 挤眉弄眼的,把青枝搞的不好意思了。 小少爷那小身板也不像是能学的啊。 一家三口忙里忙外的开始准备着,青枝把院子扫了又扫,张铁柱劈柴生火,金霞捣鼓些家常菜。 就是这黄鳝和水蛇肉,着实令他们犯难。 金霞对自己儿子手艺没信心,青枝是他们做什么,他都会说好吃干三碗饭的人。 正当金霞犹豫要不要自己炒时,霍刃来了。 金霞道,“大当家怎么来的这么早?饭还没开始做呢。” 霍刃道,“我之前听张铁柱说要做黄鳝和蛇肉,你们一家人都不擅长,我来炒吧。” 他们一家人平时确实不咋吃,唯一爱吃的张铁柱自己炒给自己吃,卖相很一般。 换做平时也不会做,但是想着小少爷大鱼大肉都吃惯了,这乡野土味怕是很少吃到,倒是可以尝尝新鲜。 霍刃看着一条条光溜溜的黄鳝血糊糊的皮表还分泌了一层粘液,蹙了下眉头。 叮嘱三人道,“等会儿就别说这是黄鳝和蛇肉了,小少爷闻着味道爱吃就吃,不爱吃不必特意劝。” 金霞道,“自然自然。” 金霞说完,希望霍刃走,别耽误她做菜了。 金霞家的灶房本就是偏屋搭了个棚子而成,灶台刚好又挨着窗户,左转身就是锅灶了。 霍刃牛高马大的站在窗户边,把厨案边的光线都挡住了,恰好太阳也下山了。 金霞的眼睛,前些日子因为青枝的事情哭得有些小毛病,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心里嘀咕大当家的碍事。 但霍刃拿着刀,将洗干净的黄鳝一一切段,手法快的令金霞吃惊。 金霞没地方切菜,便伺机等待一直在霍刃身后时不时的洗锅洗菜,等金霞都准备好了,霍刃也切好了。 金霞看着放刀的霍刃,忙不好意思道,“大当家的,你先出去休息吧,等到炒这两个菜后再叫你进来,灶房实在转不开。” 霍刃站着没动。 反客为主道,“不劳烦金霞婆婆了,这顿饭菜我来做。” 金霞微笑,“那怎么能成,哪有让大当家这个客人来做的。” 实际上金霞一点都不放心霍刃。只听说过他杀人如麻,可没听过他炒菜。就聚义堂那伙食,据说大当家连续吃了几个月也没开小灶。 一看就对吃的不讲究,糙汉在这方面是得过且过,哪能和精细的小少爷相比。 况且,是她喊小少爷来吃饭的,小少爷定也是期待她的手艺。 金霞笑着绕话头,反正也不直接明说,最后霍刃勉强让出了一个蕨菜干炒腊肉。 不让不行。 金霞笑眯眯的,把泡发好的蕨菜干和腊肉偷偷端出去藏好了。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两人都笑着不讲道理。 霍刃直接把锅铲拿在手里,“婆婆,我机会不多。” 要是他拿刀,金霞怕。 可拿锅铲,金霞觉得这是挑战她的手艺,一个年轻人敢在她面前抢锅铲! 金霞客气笑着伸手拿。 霍刃把锅铲背在后背,面色严肃又恳求道,“婆婆,这顿饭真的对我很重要。” 灶后烧火的青枝看得越发好奇了,瞧着凶悍的大当家莫名其妙就和他婆婆争夺锅铲,有些好笑的咋舌。 金霞见抢不过,这大当家赖皮唱苦情戏码,而后劝自己算了。 只要小少爷开心就好了嘛。 金霞道,“怎么个重要?我们要帮什么?” “不用。” 剩下的几天,他想好好的陪小少爷做些寻常百姓做的。 不一会儿,劈好柴的张铁柱进灶屋了,接替了青枝的烧火任务。 他叫青枝去石屋接小少爷过来吃饭。 锅烧热了,七八个菜炒起来也很快。 从青枝家走到石屋也要小一会儿。 青枝来到石屋时,时有凤正在和小柿子在水渠里翻螃蟹。 时有凤唯独爱上这个活动,溪水清清,哗哗流响,把石头翻面带起一阵浑浊,但一会儿水就变清澈了。无忧无虑的,永远干净生机勃勃。 “小少爷,可以去吃饭了。”青枝走近蹲下道。 时有凤拉着小柿子起身,“走,吃饭去。” 小柿子不去,他不好意思跟着小少爷蹭吃蹭喝的。 孩子没娘但敏感聪慧,村子里到饭点时,就有大人吼自己儿子回来吃饭,结果屁颠颠跑回来,锅都是冷的火都没烧。 就是大人不想自己儿子在饭点了还留旁人家里,给人家小灶添麻烦。 小柿子就见刘柳这样喊过牛小蛋几次,后面牛小蛋再听见这样喊就不回来了,还大吵大闹说他娘骗人。 小柿子这才知道饭点了是要回家的,不然主人家会比较为难。 “我不去,我不饿。”小柿子捂着肚子道。 青枝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乖巧懂事的。 他就很喜欢小柿子。 青枝道,“这些螃蟹拿去炒了,正好一个菜。” 木盆里就五六只大螃蟹,其余都是拇指大小的小螃蟹,压根儿就不够吃。但是青枝这般表态了,小柿子也欢喜没了负担。 金霞家的手艺一般人都馋,小柿子敢说,他是第一个去他家吃饭的小孩子! 去的路上,小柿子很识趣地远远走前面。 因为时有凤发现他好奇心重又爱偷听,关键这段时间吧,聊的都是大人的话题。 时有凤给小柿子认真说一回后,小柿子就记住了,有大人来找小少爷的时候,他要离得远远的。 小柿子在前面走,时不时嘴巴嘀咕,十分好奇青枝会和小少爷说什么,他一边走一边抱着脑袋,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扭头听了去。 青枝说的,时有凤最开始没听懂。 “你和大当家晚上相处和谐吗?” “挺好的。” “啊,那大家怎么都说大当家活儿很差?” 时有凤吃惊,“不会吧,他力气这么大,干活难道比不上秀华婶子?” 这回到青枝吃惊了。 青枝盯着时有凤那单纯的神色,猜测道,“你们……没圆房啊?” 时有凤脸上肉眼可见的变红发热了。 时有凤羞臊道,“我们没成亲啊……” 青枝不知道说啥了,竟然下意识默认两人早已有夫妻之实。 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大当家怎么想的,竟然能忍住…… 他家张铁柱还没成亲时,就夜夜翻窗钻他被窝,如狼似虎的,有些让他吃不消。 张铁柱还一直说男人晚上都是想那档子事,不想不是男人,不想就是不惦记不喜欢,不想就是男人不行。 大当家还争着下厨呢,怎么看都喜欢的厉害。 大当家看着比张铁柱高大好多,铁定种地一把手。 他想来想去最后干巴巴道,“大当家是敬重小少爷。” 时有凤不想青枝较劲儿脑汁安慰他,浅笑道,“是的,今天去你家吃饭,先不聊他了。” 坏了。 大当家就在他家啊。 还掌勺。 两人闹这般地步了吗? 青枝顿时着急起来,可是他嘴笨压根儿不知道怎么说。 时有凤确实不知道霍刃在金霞家。 不过倒也没闹什么矛盾,顶多就是勾引不动霍刃,看青枝小心翼翼的样子,不想他操心。 一路上两人聊了会儿,很快就到青枝家了。 青枝家有个院子,用芦苇扎成的,门口还种了迎春花,缠着栅栏蔓延的藤枝绿得生机盎然。从栅栏门口沿着下坡两丈是水渠,两边都种有野花。都是金霞张铁柱从山里挖的映山红之类的。 此时门口还有些花开着,晚霞薄暮下一片氤氲的鲜活漂亮。 时有凤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收拾精致的农家小院子,就连站在院子门口看远处大山,都是一副波澜壮阔的山水画。 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青枝见状立马跑进院子里。 一连跨进灶屋,晃着灶膛烧火的张铁柱,着急道,“小少爷不想见到大当家的。” 霍刃刚把黄鳝出锅,就听见这个消息。 青枝没尴尬,张铁柱都是有些不知道咋办,尴尬地望他娘。 他刚刚躲在灶后瞅大当家神情,炒菜的时候真有几分违和。好像杀人屠夫默默磨刀,诡异危险,但又专注像是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张铁柱不敢看霍刃反应。 屋子里几人都定了下,锅里没了菜,老锅里油星子呲呲的跳。 金霞活几十年还没处理过这么难搞的事情。 一边是大当家,一边是小少爷。 霍刃顿了下,出声道。“你们端出去吃吧,就别说是我做的。” 金霞连连点头,“委屈大当家的了。” 霍刃摇头。 这都是他该受的。 比起小少爷的委屈和伤心,又算的了什么。 只是当院子里响起时有凤欢乐的交谈声时,霍刃还是忍不住想,最近哪里又惹小少爷不开心了? 霍刃站在逼仄的灶房里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头绪。 他悄悄透过窗户看院子,一张八仙桌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小少爷一脸的惊喜好奇,笑得灿烂明媚,身后的月季都没他鲜活可爱。 “你们家院子真好看。”时有凤道。 金霞在盛饭,听小少爷夸好看,嘴角都乐。 “还是小少爷的功劳啊,要不是小少爷,我们这个家怕是要散了。那段时间……”压根儿就没心思打理院子,一家三口都压抑郁闷的厉害。 所幸遇到了小少爷。 青枝不知道说什么,就给时有凤夹蛇肉。 “这是什么肉?” 青枝刚准备开口,忽的,灶房传来一声狗叫。 青枝疑惑,“怎么有狗?我去看看。” 金霞脑子里有个想法,难道是大当家提醒不能说? 可不待这么学狗叫的吧。 桌子底下碰了下青枝的脚,阻止青枝去。 几人犹豫时,时有凤已经夹着吃了。 “吃起来肉质细嫩爽口,很香,我从来没吃过。” 金霞略带掩饰的笑意道,“农家小炒。没什么好招待的,小少爷喜欢吃就好。” 时有凤又夹了一道爆椒干煸黄鳝,“香辣酥软,确实很下饭菜,这两道菜味道真好。” 时有凤吃的有点辣,于是盛了碗蛋汤。 他勺子一入汤碗里,便有些疑惑,鸡蛋汤里只有蛋清没有蛋黄,还撒了小虾米提鲜,这做法怎么这么熟悉。 时有凤尝了口道,“这蛋汤很像霍大哥做的。” 因为他在聚义堂的时候见那碎黄的蛋汤有些犯恶心的反胃,他在家里也不吃蛋黄。每次吃鸡蛋,蛋黄都是分给小柿子吃。 知道他这个习惯的就是霍刃了。 时有凤见对面三人面色尴尬,他更加好奇了。 “怎么了?” “啊……我和霍大哥没闹矛盾啦。他人呢?” 金霞三人这一听,才松快了些。 这倒是把时有凤搞的不好意思了。 他最近一直有种感觉,整个村子都在关注他和霍刃的情况,总有莫名奇怪的突然事件发生,然后霍大哥就会出现在他身边帮助他。 好像全村人都在撮合他们似的。 今天这顿饭难道也是? 时有凤道,“谢谢你们,不过我和霍大哥真的没矛盾了。” 青枝道,“我就说是的,大当家还亲自为你下厨,村子里可没男人会做饭的。” 金霞小声道,“大当家听说小少爷不愿意见他,现在还躲在灶房里呢。” 时有凤惊诧,而后道,“谁要吃他的了,我今日是专门吃金霞婆婆的手艺。” 金霞听了十分高兴,给时有凤夹菜的手没抖。 时有凤不禁想起满白以前常常抱怨那老板娘每次勺子里的辣酱总留一点,抠抠搜搜的。 可现在金霞婆婆给他盛菜,都是满勺满勺,他的碗都要装不下了。 时有凤凭借做菜口味,成功猜出哪几道是金霞婆婆做的。金霞见小少爷爱吃她的菜,心里高兴的舒坦了,眼睛都笑得和蔼慈祥。 时有凤吃了几口后,放下碗筷朝灶房里走去。 吃饭的地方是在院子搭的一个露天棚子里,走到灶房大概七八米距离。 时有凤进灶房时,斜阳的光没进屋子,屋里暗淡一片仅仅木窗处透着点红霞光亮。 时有凤扫一眼没看到人,只见墙壁家具整齐的淌在阴暗中,显得有些安静的可怕。 时有凤刚有些忐忑害怕,就扫到灶台后有人看着他。 那双眼睛隐藏在阴暗中,似凶兽的盯梢,可他没错过那眼里转瞬即逝地错愕。 那长腿坐在矮凳子上,憋屈的抻着膝盖,那悍利的脖子没动,人越发沉默寡言了。 时有凤道,“怎么不出来吃?” 霍刃在狭窄灶台后低声道,“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像是媳妇儿被恶毒婆虐待一般。做了饭菜却上不了饭桌。 听着委屈了。 时有凤知道霍刃不会,但还是忍不住走近他身边,“那两道……蛇肉……黄鳝?是你炒的?” “你吃出来了?” “不怕?” 时有凤道,“还好,先入为主被味道征服了,而且,这两样东西即使在村子里,那也比猪肉难得吧,都是金霞婆婆家一片心意。” “出去吃呀。” “那你最喜欢哪道?” 是我做的还是金霞婆婆做的? 时有凤俯身凑近,霍刃刚刚起身的凶悍肩膀被迫一定。 “你很在意?”时有凤几乎贴他嘴边道。 霍刃仰头避开落下的阴影呼吸。 时有凤起身,哼哼道,“我又不会亲你,毕竟这灶口太小,你钻不进去。” 霍刃脸破天荒的热了。 小麦肤色看出红意有些难得。 时有凤摸了摸霍刃映在红霞里的侧脸,满意了。 霍刃目光晦暗炯炯。 他无所谓地拉着霍刃前后脚出了灶房。 一短一长影子夹着一轻一重脚步而来。 两人从阴暗狭门走到傍晚天光里,金霞一家三口齐齐望去,漂亮的小少爷身后像是领了一头乖顺的大黑熊。 对,村子里人都知道大当家的绰号了。 只是都没人敢说,谁提怕是嫌命长。 可小少爷是敢骑在大当家头上的,不愧是小少爷! 第50章 看晚霞 第二天。 时有凤早上起来时,地上的地铺早已空空,褥子收进了柜子。 时有凤已经习惯了,霍刃每天早出晚归,摆明是想减少碰面接触的机会。 霍刃一直用沉默面对他,可是身体动作却诚实的很。 时有凤知道霍刃心里有他,而且情谊不比他浅,他也就没那么不甘委屈了。 反正他知道霍刃是块石头张不了嘴,但是石头一看他凑近就会僵硬、发热。 吃完早饭后,时有凤打算继续和小柿子去河边玩水。 其他孩子们都要下田干活了,不用像大人拿大铲铲淤泥,就用小的锄头一点点的挖。现在已经五月末了,要是六月初还不能把水田清理出来,就怕连晚稻都赶不上了。 下山去河边要经过秀华家门口的水田,田里有好些劳作的妇人哥儿,一见时有凤经过,都笑着起身打招呼。 时有凤也笑着聊了几句,扫一圈,没发现平日最叽喳的牛小蛋。 就连刘柳也没看见。 刘柳家远离村子在山边上的一个茅草屋,虽说平日有村民巡逻放哨,但是最近全部将人抽调去挖路了。 要是刘柳孤儿寡母的在屋里有个什么好歹,旁人还不知道。 时有凤问道,“刘柳婶子和牛小蛋今天没来吗?” 胖虎娘道,“周婶子去看了,回来说两人有点发热乏力,身体有点不舒服。估计是这些天累坏了,休息下没准就好了。” 时有凤点头。 避洪下山后,连续十天一直在河里田里的忙活,披星戴月的抓进度赶晚稻水田,身体确实会吃不消。 村子里吃上一碗饭,还真要流下千千万万颗汗水。 时有凤又看了一眼,怎么发现秀华婶子也没在? 之前秀华婶子小儿子,五岁的小石头也还在田里干活呢。 时有凤望向秀华家,安静的院子里忽的传出来孩子哭啼和男人吼骂声,中间还夹着女人细微的挣扎声。 时有凤眉头一跳,带着小柿子朝秀华家院子走去。 胖虎娘也听见了动静,摇头叹气,颇有些对秀华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秀华和人相处总保持距离,换做相熟的,胖虎娘早就指着眉头骂人傻了。 但是秀华性子拧巴又孤傲,胖虎娘才不会自讨没趣。 此时胖虎娘见时有凤进院子里去了,不放心他,便从田里上岸也跟去。 王二狗是个穷讲究的泼皮无赖,李春花是个蛮横手毒的,一头白发走路颤颤巍巍的,刘柳以前和她打架有时候都打不赢她。 秀华又是个懦弱的,大儿子豹子十五岁,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儿子听说惯喜欢偷鸡摸狗,手脚不干净。 这个家真是难缠的很。 胖虎娘担心小少爷受欺负,脚底的淤泥都没洗,直接绕着人头高的黄土墙,跑进了院子里。 一进院子,就见李春花正拉着时有凤的胳膊,小少爷明显不愿意的后退,胖虎娘大喊道,“干什么?” 李春花被吼的一跳,慢吞吞的扭头满脸不屑,“我一把老骨头能干什么?我是请小少爷坐,难道小少爷来我家了,椅子都不准备一把吗?” 胖虎娘这才看清,屋檐下放了一把陈年老旧的太师椅,黑漆都斑驳掉渣滓了,椅面倒是磨的光滑。 时有凤道,“我不坐,不用客气了。” 李春花见时有凤不坐,还担心的追问,“难道是还怪我以前冲撞了小少爷?我那次真是该死,我这,我这……”李春花说着,竟然拿手掌扇自己耳光。 干枯的手掌轻轻打着瘪瘦脸颊,皮肉一颤颤的。 时有凤假装被下一跳,随即道,“我坐。” 李春花这才苦脸破笑,神色还有几分得意。 不为别的,就因为上次时有凤去李腊梅家,没坐李腊梅准备的椅子,今儿坐她的椅子了。 先人显灵那次都说了,全村一定要听霍刃的话。霍刃又宝贝这小少爷,所以谁都知道小少爷是个香饽饽的。能坐一坐就是福气。 更何况,这一坐就把她老姐妹比下去了。 时有凤不明白李春花的执着,就算知道了也不能理解。 此时看着地上跪着哭花脸的小石头上,又看向一旁面色阴怒又引而不发的秀华。 “这是怎么了?” 李春花道,“小石头手脚不干净,王二狗要教训儿子,秀华护犊子不让,慈母多败儿!” 时有凤,“小石头到底什么情况?” “小石头偷他哥豹子的铜板,都被抓到了,小石头也承认了。就认错态度不好,一边哭一边放狠话的认错。王二狗看不下去,就出手教训小儿子,秀华就发疯似的拦着不让。” “不让就算了,还发癫啊,竟然拿着木棍要打我儿子。” 李春花对时有凤说着,只差潸然泪下。可转头瞅秀华,乜斜着枯眼咬着牙像是要吃人。 豹子年轻气盛才十五岁,天高地高都没他少年气性高。 他和他爹一样,见不得人人巴结时有凤,明明就是个小哥儿。 就算是大当家的,他远远瞧见过几次,就是外表凶悍骨子里和王大一样的孬种,怕媳妇儿,天天逗孩子。 豹子看着时有凤道,“这是我家事,你来干什么?” 豹子刚说完就被李春花打了,“怎么和大当家夫人说话的!” 其实,时有凤也不知道来干什么。 他是担心秀华,可是一踏进这院子,他有种无力感。 一心想要溺水的人,拽不动,反而搞的自己一身湿濡疲惫。 秀华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清醒又痛苦地在这里钻牛角尖走不出去。 要是旁人嘲笑她,她或许还心里有骨子劲儿拧着对抗,但是她怕人同情怜悯她。 越和秀华熟稔,时有凤对她越小心翼翼,深怕自己露出的眼神伤害到了她。 就像此时一样,时有凤也不敢看秀华的眼睛。 就像秀华一样,她也不敢看时有凤的神情。 短暂的沉默中,人心各异。 “哎!小石头,这杂种竟然要打小少爷!”李春花喝止道。 抽噎的小石头,突然起身跑向时有凤。 在时有凤错愕中,小石头抓着时有凤的裤腿跪下,嚎啕大哭说他没偷东西,都是他哥哥冤枉他的。 刚刚骂人的李春花吃了个瘪,眼刀子一直瞅小石头。 时有凤看着那张小脸,瘦黄但擦洗的干净,眉眼几分像秀华婶子,所以看着有些孱弱又固执。此时哭的太伤心了,抓着他裤腿,像是唯一能帮他的人就是他。 时有凤道,“你真是被冤枉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会冤枉你。” 李春花忙道,“一个五岁小屁孩,又贪嘴又笨舌,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哪说的清。” 周围王二狗、豹子、李春花都朝小石头望去,眼里都是暗暗叮嘱威胁不让说。 那些目光落下来,压的小石头肩膀缩了下,下意识看他娘秀华的神色。 秀华面色拧巴的青白相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气氛诡异的焦灼。 时有凤道,“你不说出来,我也没办法帮你。” 小石头抬眼嘴角蠕动,豹子突然呛声道:“小少爷,小石头之前偷了你鸡蛋,你还要帮他?你莫不是菩萨?真是让我开了眼。” 这阴阳怪气的挖苦听的胖虎娘手心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小少爷这般年少又心软善良,就怕他吃亏。 时有凤压根儿就不需要隐忍,更何况他近日脾气越发渐长,软桃子都有软毛刺儿呢。 他有些生气道, “你都说我是菩萨了,这件事我管定了。” “你要是给我磕三个头上三炷香,我或许能保佑你多活几年。” 天知道时有凤只是过过嘴瘾,可一屋子人都当真了。 时有凤是大当家的宝贝疙瘩,杀个人轻而易举。 小石头像是找到救星似的,抓着时有凤的裤腿哭得更厉害了。 王二狗压下火气,“小少爷,三岁看老,他从小手脚不干净,小少爷没必要帮孩子说话,别心软被骗了。小少爷现在看得了他一时,还看的了他一世吗?说到底还是我们做父母的要忧心他一辈子。” 只差说你管闲事能管他一辈子吗。 时有凤道,“我叫小石头说自己为什么被冤枉的,这在你看来就是帮他说话?” “这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不肯给他一个机会证明他自己清白,就是因为觉得孩子脱离你的掌控,冒犯了你的威严?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小石头有你这样的父亲才是一辈子的悲哀。” “你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就喊打喊杀的,一个五岁的孩子再怎么犯错,也比不上你这个成年人造的孽多,那你是不是要先把你自己打打杀杀千百遍?” 王二狗被噎的一时无话,只张嘴瞪眼看着时有凤。 时有凤也不是铁心要偏袒孩子,他也不喜小石头。 只是他觉得这事和孩子没关系,只是关乎一个能自我辩解的机会。 在他能力范围内,他能伸一把手就伸一把手。 时有凤道,“小石头,你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娇气小少爷的嗓音还是清亮温软的少年音,但堪称掷地有声。 莫名的,秀华望向了他,脸还是那张漂亮单纯的脸,一眼看去,像是能看透他的弱小和脆弱。可再看一眼,只看到无底的清澈。 当初那个怯弱草木皆兵的小少爷和眼前的时有凤是一个人吗。 秀华手指揪得发白,好像小少爷也要远离她而去了。 她该怎么办,秀华无助地望着时有凤,目光却只是仓皇一扫,视线来不及对视,秀华目光已经望向了小石头。 她见小石头要张口说出来,迫切地摇摇头示意孩子别说。 就这么僵持着,看得胖虎娘心里觉得奇怪。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家人都遮遮掩掩的。 “他们都不说,那我来说咯~” 一矫揉造作的拖音长调款款而来,时有凤随着众人视线看去,只见牛媚秋来了。 碎花蓝布包着额头,斜盘的发髻边上插了一朵鲜红的木槿花。 牛媚秋一来,院子里的气氛暗流涌动。 王二狗脸色露喜,豹子目光也瞧了去,李春花咬牙切齿骂狐狸精,秀华五官挪位的扭曲。 小石头一脸得救地看着牛媚秋。 唯独胖虎娘和时有凤两人一脸茫然的对视一眼。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一样的猜测。 难道是小石头撞见了牛媚秋和王二狗的事情,然后被王二狗借机生风打了一顿? 牛媚秋朝时有凤眨眨眼,“哎哟我的小少爷,事情倒是猜对了,只是人呢猜错了。” 秀华突然怒道,“你闭嘴!” 王二狗也祈求道,“秋秋,你答应我的,你说不会告诉别人的。” 牛媚秋笑,“哎呀,女人床上的话,怎么做的了数呢。我的二狗弟弟。” 这下别说,悄悄蹲在院子外的李腊梅都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她老姐妹气的脸歪嘴斜了。 把他家老祖坟掘了? “多大的事儿嘛,怎么?敢做不敢说?” 牛媚秋说着话,目光却是看向时有凤的。 她一副看戏神色道,“就是嘛,昨天小石头看见我和他哥哥在小树林子那啥啥了。” 时有凤一脸震惊。 “哎呀我的小少爷哟,可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这会让我难过的。没办法,我不答应的话,王二狗就不开心了。” “王二狗可是主动把他儿子带我屋里,自己在门外守着呢。” 时有凤呆怔了。 胖虎娘也一脸被雷劈的神情,张嘴问道,“这这,疯了吧!父子共侍一女……” 胖虎娘说着说着,受惊的目光突然平静下来了。 闭嘴了,但心里忍不住说一句人上人啊。 秀华面色煞白,忍不住朝牛媚秋冲去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连我儿子都不放过!我要打死你。” 牛媚秋站在原地没动,笑盈盈望着神情碎裂的时有凤等着瞧他反应。她面前早就有王二狗和豹子挡着了。 父子联合起来打秀华。 小石头就在旁边哭。 时有凤单纯的脑袋被炸飞炸麻了,失去了思考。 牛媚秋道,“哎呀,这有啥想不明白的,王二狗都三十几岁了,哪能和二十几岁的王文兵比呢,为了套住我,所幸把他十五岁生龙活虎的儿子推来咯。” “王二狗还煞费苦心呢,故意让他儿子三番五次撞见我们办事,半大的小伙子火热的很呀。” 几乎是贴着时有凤耳边说的。 时有凤脸上还是没什么反应,牛媚秋有些扫兴。 时有凤心里混沌一片,麻团沉着又飘着。恍恍惚惚中,看见胖虎娘上去拉架拦在了秀华面前,叉腰呵斥父子俩。 即使如此,秀华的头发还是被扯乱了,身上挨了好些拳脚。 牛媚秋道,“好了,别打了。” 这两父子才停下手,一旁李春花枯木似的伫立在原地。 牛媚秋对着王二狗道,“你把秀华休了,我就住你们家。” 王二狗有些犹豫。 倒是不夫妻情分。 因为他娘不让。 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秀华绝对不能休。 李春花果然大怒,贴着高耸脸颊的枯皮都在扭曲,“你这个狐狸精,非要搅得人家宅不宁你才安心是吧!” 李春花拉着秀华的手,“秀华你放心,我只认你这个儿媳妇,外面的野狐狸精始终上不得台面的。我绝对不会同意休你的,你要振作起来啊,小石头才五岁啊,可离不得娘的!” 小石头一听要休他娘,一个劲儿地哭。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周都是高高腿脚长长斜影,他哭得再大声,还是没人弯下腰身来看他。 时有凤注意到了,他还没动时,一旁的小柿子就穿过人腿,把五岁的小石头拉起来,牵出了人群。 时有凤最后怎么出院子的,他记不清了。 一出院子,只觉得天好蓝,山好绿,风好轻快。 呼吸顺畅了。 时有凤在前面木木地走着,牛媚秋追了上来。 “呀呀,现在怎么不叫我媚秋姐姐了,之前不是叫的挺好的嘛,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说我们是朋友呀,怎么现在后悔了?是嫌弃我脏了?” 时有凤叹气,心力交瘁。 他心底被冲的支离破碎,无力招架牛媚秋的纠缠不休。 时有凤停下脚步,回头看牛媚秋,“你大可不用这样贬低自己。” 牛媚秋兴致昂扬的神情一滞。 不仅没看到乐子,小少爷面色还很平静。 时有凤道,“你在用你自己的方式拉秀华婶子,可比我干着急又踌躇不前好很多了。” 虽然这方式确实令他地动山摇。 秀华婶子也只会恨透了她,但是牛媚秋不会在乎这些。 时有凤道,“媚秋姐姐你确实做到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牛媚秋面色有瞬间的别扭,而后讥笑道,“你可真善良,这么刁钻的角度来夸我粉饰我。” 时有凤真的有些累了,现在只想回石屋睡一觉,或者静静坐水边。 “随便你呀,我心里的牛媚秋就是个别别扭扭又洒脱的大姐姐。” 牛媚秋怔在原地,看着时有凤远去的背影,风流多情的眉眼渐渐安静下来.与矫揉造作不同,很干净的果断。 她嘴角带着笑,嘀咕道,“还真是小少爷呢,这么天真善良迟早要被骗的。” 她扬着小调喊道,“那你给秀华说说,我这都是为她好呢。” 时有凤没回她。 心累。 傻子才会说。 在秀华婶婶看来,父子栽一人身上,这便是不可磨灭的伤痛和耻辱。 可她麻木太久了,原地钻牛角尖太久了,不来一剂猛药她断不了。 或许有一天,她能想明白吧。 不到傍晚,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太阳还没下山,霍刃就回来了。 一回来,就见小少爷坐在水渠边玩着水. 他指挥小柿子拿着小渔网网鱼儿。 小少爷脸上挂着恬静惬意的笑,宛如这清清流水一般清澈轻盈。 霍刃不由地放轻了脚步。 即使他不放轻脚步,时有凤也听不见。因为水渠这里挖了一个池子,用木板拦截成小水坝,断流小瀑布爆着哗哗水花,雪白飞溅,时不时落在时有凤的衣摆上。 霍刃从后背走近,蹲下提起时有凤落水里的衣摆。 水面倒影突然多了个阴影,时有凤这才回头发现霍刃回来了。 时有凤眼里一笑,“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水声轰隆,水流四溅,霍刃看着时有凤没动。 时有凤以为霍刃没听清楚,他隔着小断流瀑布拍了拍霍刃的手臂,“问你呢,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霍刃贪心地想,这样寻常的问话和笑脸,后面没几天了。 “嗯,今天下工早点。” 因为听见秀华婶子家的事情,担心时有凤郁闷受冲击,觉得不安觉得这个村子陌生,便回来早点。 “干嘛这样看着又不说话,你真是越来越哑巴了。” 因为,越临近挖通道路,霍刃越无法控制自己。 嘴巴一张有些冲动就再也绷不住。 缄口默心,就这样维持下去,就这样送小少爷下山。 时有凤见霍刃还是一副不想说话沉默的样子,原本松快的神情有些乏味无趣。 时有凤雷霆小怒。 凑近霍刃轻声,“笑笑。” 他眨着眼,清澈的眼底是满怀的期待和蕴藏的热烈,好像只要他一笑,那干净的眼底就会盛开最纯粹的喜悦。 霍刃嘴角微动,笑了笑。 “好勉强呀,不满意。” “是没给大当家钱嘛,等我下山了就……” 时有凤说着,眼底的浅笑没了,变成凝滞的水光,而后他低头静静看着水面。 流动欢快的水面倒影着他落寞的身影。 侧面睫毛一颤颤的,眼底的水汽氤氲逐渐湿润了睫毛。 时有凤正准备抬袖擦拭,他眼下被轻轻擦了下,粗糙的指腹即使小心翼翼也刮的刺痛。 时有凤低头,没看霍刃。 反正模糊的视线也看不清。 反正霍刃也不会说一言半句。 霍刃看着滴落在虎口处的饱满颤巍的泪珠,心被揪了下。 原本他回来是不放心小少爷,可小少爷反而还笑着逗他开心,结果又因为他让小少爷伤心了。 看着小少爷逐渐湿润的面颊,霍刃没忍住抱了过去。 他的脸蹭了蹭小少爷湿软的侧脸,轻轻的一扫而过,隐忍克制的一触即分。 时有凤眼底水波凝滞,而后猛然扭头望去,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霍大哥……” 霍刃双手穿过时有凤膝盖,把人抱起身。 时有凤望着霍刃,嘴里的话自然而然的,被霍刃眼里泄露的丝丝愧疚和浓情吞没了。 时有凤摸着霍刃的脸,咫尺间,两人呼吸交错,眼底都印着彼此的心尖秘密和祈求。 视线交汇,在试探在炙热。 霍刃率先撇开了头。 时有凤倒是没失望,只把人侧脸利落地掰正。 小手捧着霍刃的脸,认真问道,“霍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霍刃沉默。 时有凤疑惑道,“你真不行啊?” “难道,真空有大高个子不能春耕?” 霍刃面色有一瞬扭曲。 他要问问牛媚秋都教了什么。 见时有凤好整以暇等着,霍刃想张嘴辩驳又怕被坑,所幸吃哑巴憋闷。 时有凤见状忍不住眉眼弯弯。 他轻声道,“要是你一时半会儿不能成亲,我可以等你。” 霍刃眼皮一跳,垂眼不答。 刚毅的眉眼是深深的压抑。是无法控制的情绪波动。 他不能预知造反后果,虽准备周全,但他不敢赌那么一丝失败。 叫小少爷等他吗,等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最后大好年华就在无尽的相思苦中枯萎。 他宁愿叫小少爷恨他怨他,一切没有开始,便没那么刻骨的伤痛和牵挂。 一时冲动说出了口,他是畅快了,可这才是自私害了小少爷一辈子。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造反成功,再来迎娶。 霍刃咽喉滞涩,像是千言万语都咽在喉结处。 他脸轻轻贴了贴时有凤的后背发尾,低声道,“我们一起去看晚霞吧。” 时有凤没等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落。就像已经闻到了罐子里的糖味,明知道里面有一大罐糖,他费尽心机仍旧翘不开盖子。 可暂时泄露出的一丝丝甜味,也会让他满足。 “嗯。” 两人说走就走。 还没走出院子,霍刃就把时有凤背在了背上。 后背贴着前胸,蝉鸣声声,两人都有些热,却舍不得分开一丝缝隙。 近距离贴着的心跳牵着共鸣,两双耳朵一起听脚步踩在山路的声音,甚至目光所及都是一处景色。 抛却了外物,人世间好像只剩有他们。 一路上两人没也说话,霍刃步子大走的又稳当,时有凤被背的很惬意。 霍刃带时有凤来的山顶是群山中最深也最高的。 不过,再深再高的深山老林都有人去过,还劈开了一条砍柴的小路。 小路被山洪冲过,变成了两人宽的沟渠。时有凤在霍刃身上,倒是不担心被周围的藤蔓荆棘碰着。 他身上也挂着霍刃给的驱蚊虫香囊,也没蚊虫叮咬。 倒是霍刃走到最后,背着人爬山,背后逐渐汗湿了一片,侧脸挂了汗珠。 “要歇息下吗?” 霍刃没答。 反而走地更快了。 时有凤笑他好面子又嘴硬。 路上幽静,斜阳穿过深深的丛林落下一道道亮光,灰褐色的合抱老树像是披着一道圣光似的神秘悠远。 一片晦暗里,这株大树不禁吸引了时有凤的目光。 树很大,看着有几百年树龄,叶子长椭圆披针形,枝头开着冠状筒形的浅黄浅白的花。 时有凤盯久了,霍刃走过了,他还在回望。 霍刃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枝头一簇簇的浅黄花瓣在夕阳下山风里翻涌,有点好看。 可落日红霞也不等人。 时有凤道,“走吧,这树我应该在画本上见过,我爹爹说这树是宝贝,可以救人。” 霍刃道,“那时老爷定是一位博学多才,又耐心的人。” 时有凤道,“哦,我可记得霍大哥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说我爹爹什么来着……” 霍刃脑袋一绷,飞快回想自己曾经说了什么,想着怎么补救。 耳边幽幽声传来,“看来霍大哥还真背地里说过我爹爹坏话。” 霍刃哑然。 装死不说话。 小少爷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天天惦记着给他挖坑。 半个时辰后,霍刃背着时有凤穿过一道茂密层迭的松树林,脚踩着泡在红霞中的松针,沿着一条泛白小路出现在了一条悬崖边上。 从昏暗的松针林出来,豁然开朗的壮阔景色震的时有凤呆了。 脚下千山绵延波澜壮阔,云海红霞在起伏的山峦中飘然,远山如画,一轮红日下倦鸟归巢。 时有凤趴在霍刃背后看痴了,眼里冒着不可思议的光。 霍刃见身后没了动静,扭头就见时有凤注视着他。 目光被烫了下。 霍刃低头,而后随着时有凤的目光漫游着山海落日。 “怕吗?” 小少爷怕高,脚底下就是林海,对面壁立千仞被红霞照地褐红,山风把小少爷的头发吹在他脖子上缠着。 “还好,因为在你背上。” 时有凤说完,感觉到腰身被双手负的更紧了。 他抬头瞧着霍刃侧颈上隐忍鼓动的经脉,默默趴在他肩头,然后望着远处的红日逐渐沉入金色的云海中。 彼此都在沉默着,望着这薄暮云海,悄悄偷得短暂的永恒。 晚风拂面,时有凤忍不住道,“好看。” “你喜欢就好。” “我说你好看。” 换以前,霍刃铁定摸着下颚,夸人一句你眼没瞎。 此时霍刃哑巴了。 而后从心道,“你好看。” 其实第一次在小巷子救小少爷那回,他惊为天人。 这偏远穷荒的南蛮,竟然有这么水灵的哥儿。 时有凤道,“我不信,不然你大声朝云海喊。” 这是什么奇怪要求,霍刃一个大老爷们儿搞这种矫情的事情,他做不出。 以前在京城,他还会嘲笑这些公子哥儿,整日没事附庸风雅爱的你死我活的做作。 时有凤等片刻见霍刃嘴角紧抿,没打算张嘴。 他在后背动了动,温吞吞道,“那我自己下来吧,不要你背了。” 时有凤脚还装模作样往底下伸了神,云雾袭来缠着他脚底,吓得一哆嗦不动了。 霍刃紧了紧,他不安分的膝盖。 “别威胁我了,我喊。” 可,霍刃嘴角蠕动了下又没动静了。 千军万马的嘶吼都能喊出,现在,这确实有点为难战场打滚的汉子了。 “算了。” 背后失落的软声入耳,霍刃不知怎的,别别扭扭的心底蹿出一股气劲儿,直冲咽喉奋力吶喊: ——“小少爷天下第一好看!” 胸口气腔震动,时有凤搭在他肩膀的手心都震跳了下。 时有凤下巴搭在肩膀上,那健勇脖子因为用力过猛,扯的青筋突突跳动,无声忍笑嘴角梨涡深深。 霍刃吼了一声后,像是胸腔爆发更多情绪,不得不又吼了一句。 ——“小少爷要永远安康喜乐!” 对面云海被吼的翻涌,雾纱似的飘浮奔逃,林子里夜鸟扑腾飞逃。 对面山谷回响着霍刃粗犷有力的喊声,雄厚的嗓音里有一丝忍不住的笑意和祈愿。 霍刃还准备喊,时有凤拍了拍他肩膀,“够啦,再多就是半夜鬼吼鬼叫。” …… 正兴奋上头的霍刃被说的无语,压住想逗耍小少爷的心情。 郁闷还没落下眉眼,小少爷就贴着他耳边轻声道: ——“大黑熊会万事遂意。我们终会喜结良缘。” 第51章 呜啦啦 清晨。 或许是昨晚爬山看晚霞太过安宁美好,时有凤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愿从美梦中清醒。 梦里,他作息很规律,霍刃仍旧每天早起。可霍刃会在他醒来时,从书房或操练的院子回来,陪他一起吃早饭。 可惜就是个美梦。 时有凤醒来时,地面床铺仍旧空空,褥子都被一丝不茍的都收进柜子里。 他起身呆坐了会儿,才掀开被子穿好衣服。 等他出堂屋时,院子里传来刷刀的山风震破声,眼里一喜,快走几步从阴暗小跑进门口的朝阳里。 霍刃真的还在。 霍刃收势,短褂外的手臂肌肉勃发,汗水蜿蜒在起伏的沟壑里流淌。他抬手抹了把汗,面前递来一条巾帕。 是小少爷跑着送来的。 眼里还雀跃的欢喜。 “霍大哥今早怎么没出工?” 霍刃没答,拎着巾帕去院外的水渠边洗脸,身后的影子像个小尾巴跟着他。 山泉清冽,霍刃洗完脸后才道,“今天想玩什么。” 水面倒影着时有凤天真烂漫的脸,他道,“好多呢,想去河里翻螃蟹,摘一些野花,哦,看小毛抓鸟。还有牛小蛋他们说另外一条河里还可以捡螺丝……” “好。” 时有凤惊讶开心,但笑意还未绽放在嘴角,他低声问道,“是……路要挖开了吗?” “嗯,还有五天就可以了。第六天就可以出山路。” 其实第五天上午就可以挖通,下午就可以出山。 但是他忍不住想多偷半天。 时有凤眼里的雀跃渐渐停歇,随后掩饰什么似的,手指划着水面,像是终于妥协一般,“好。” 最后几天,理当玩的开心一点。 两人吃完饭,霍刃就提着竹篓,带着时有凤去河边捉鱼摸虾子了。 这条河,时有凤没来过。 霍刃也没来过。 霍刃从来不会一个人没事来河边,无外乎河边都是些“野鸳鸯”。 有时候他在山里寻的一处潭水洗澡,洗着洗着就听见打情骂俏的声音。 霍刃骂骂咧咧,惊的野鸳鸯跑路,还大骂他不解风情孤寡一辈子。 那时霍刃提着刀就恐吓,吓得野鸳鸯劳燕飞分。 此时霍刃有点懂了。 下次要是遇见野鸳鸯,他可以大度的让出水潭。 河边两岸大腿粗的柳树交映蔽日,柳条随着山风水面悠闲涤荡,河水清澈见底,珠圆玉润的鹅卵石都渡上一层粼粼光丝。 “哇,好漂亮。” “霍大哥,你看那还有野鸭子。” 霍刃握刀,要下河去捉。 时有凤拉住他,有些好笑的无奈,“别惊扰它们。” 河水很浅,野鸭子浮在水面,看似在游,其实水面下的脚掌在贴着石子大摇大摆地走。 河水欢快的沿着蜿蜒的远方密林流去,时有凤挑一块椭圆大石头坐下,托腮看着无忧无虑。燥热的日头穿过顶高遮阴的柳树,在河面打下一片片阴暗明亮的光线。 霍刃蹲下摸了摸水温,小少爷倒也能下河。 虽然在河边翻了好几天螃蟹,但时有凤没敢下河。河里的石子凹凸不平的咯脚心,二是,之前的河水没这么干净,他怕蛇。 但这条河太漂亮宁静了。时有凤想下河。 时有凤已经开始脱鞋袜了。 霍刃见状,避嫌似的走远了好几步。 随便找个石头坐下,也脱了鞋袜。 时有凤闷闷道,“有必要吗。” 霍刃道,“没必要,如果你不说我脚烧焦了的话。” 时有凤哑然傻笑,霍刃还记仇呢。 “可是你已经爱泡脚了呀。” 霍刃没做声。 或许是气氛过于安宁放松,此时骨子里求偶本性爆发,他将裤腿高高挽至膝盖处,露出肌肉悍利线条凝实的小腿。 就连宽大的脚掌撑在石头上,脚背都透着一种唯我独尊的霸气。 小少爷不出意料望了过来。 小脸面露惊讶,霍刃心里升起自己都没察觉的满意。 “霍大哥,你腿上毛好多。” 霍刃一怔。 “还打结……看着好像挂着一条条毛毛虫啊。” 时有凤说完浑身一哆嗦似的,肩膀扭偏,不看霍刃的腿了。 …… 霍刃面色微微扭曲的失望,瞧时有凤,那光滑白腻的小腿,漂亮的弧度莹润着光亮,脚指头都粉白的可爱。 再低头瞅瞅自己的腿。 霍刃不动神色的把裤腿放下来。 还扯了裤腿盖住后脚跟的腿毛。 霍刃先下了河里,他伸手回牵,时有凤摇摇晃晃的手臂自然的握紧了他手臂。 小少爷手心也小,几乎就捏着他一点点肌肉,霍刃手掌回握,手掌完全包裹住细白的手臂。 “脚心还受得了吗?” 时有凤皱眉,脚指头原地局促无措,“不行,太硌脚了。” “那站在我脚背上。” “啊?” 没等时有凤明白是怎么个站法,霍刃就抱着他,将他双脚放在他双脚上踩着。 脚心冷不丁贴着温热的脚背,缓解了河水的凉意甚至有些脚底发热,细微痒意从相贴的缝隙钻进脚心,酥酥麻麻的令时有凤脚指头局促的蜷缩着。 大脚背迭小脚心。 他低头看,他的脚比霍刃的小上好几寸,当然也白的分明。 霍刃也低头看去,无他,小少爷脚指头在无意识地扣他脚背,小脚丫子青涩又不安的张着。 霍刃也才意识到他下意识的动作,是多亲密旖旎。 “这能走吗?”时有凤用疑惑掩饰羞臊问道。 霍刃道,“能走。” 就是贴太紧了。 小腿、大腿、腰腹、胸膛一大一小都严丝合缝的贴着,双手抱着时有凤的腰,霍刃必须得仰着头,才不会让滚烫的前颈蹭到时有凤的侧颈。 时有凤没注意到这些,他兴奋地看着自己被带到河中间,置身其中视野顿时开阔,清清河水林荫光晕将他包围净化一般舒畅。 原来在岸上和在河里的感觉真的不同。 他望着面前汩汩而来的清波,河风吹来,感觉自己也是河里一块发光的石头,是河面悠哉走路的野鸭子。 他眉眼笑得开心,嘴角梨涡灿烂。霍刃看着神色松快又僵硬。 无法,他必须得注意时有凤别突然往后靠。 霍刃扯了扯衣摆下拉至大腿根儿,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穿了一件衣摆长的褂子。 玩了半个时辰不到,霍刃就抱着时有凤上岸了。 高山河水对时有凤到底说有些凉,不能多玩。 时有凤还没玩够,但是看着霍刃腰间竹篓装满的螃蟹虾米,只能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霍刃直接背着时有凤了。 河边开了很多淡淡蓝紫色鸢尾,还有一束束的菖蒲。 河风一吹,狭长叶面微晃,花瓣翩跹盛着日光。 时有凤喜欢,霍刃便又摘了些。 霍刃确定花和叶子上没有毛虫,才把花给了时有凤。时有凤就趴在他背上,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穿过绿荫来到阳光处,青石小路落下背着的人影,背上的人影伸出了手在他脑袋上动。 霍刃偏头,不让时有凤捣乱。 时有凤幽幽道,“不让我就哭。” 霍刃没出声,脑袋回正了。 时有凤再给他脑袋上插花时,霍刃没动了。 霍刃瞅着地面那影子,瞅那自己脑袋上花枝闪动的影子,一副没眼看的飞快扭头,直视前方。 时有凤嘿嘿道,“真好看。” 霍刃抿嘴沉默。 只在后背,用手轻轻捏了下时有凤的腰,惩罚似的。 时有凤浑身痒痒肉,一下子就老实地趴在他肩膀上软绵绵的笑。 霍刃嘴角有丝弧度。 时有凤笑了会儿,擦了擦眼角泪水,抬头,他们已经进村子,快到秀华婶子家门口子了。 时有凤想到昨天那场震碎心神的闹剧,小脸面露惆怅。 但随即想,不破不立。 时有凤嘀嘀咕咕道,“这样也挺好的,我带着秀华婶子下山,离开这里的人和环境,她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要是她愿意也可以在时府做事。不愿意的话,给她置办田地。” 霍刃听着背后絮絮叨叨的担忧,开口道,“虽然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但是秀华婶子的症结不在换个地方就好了。她心症没解决,去哪里都一样,只有她自己想通,才可能开始新的日子。” 时有凤疑惑道,“所以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吗?只有自己面对解决掉,这个问题才不存在吗?” “是。” “哦,那我这个问题你怎么解决?” 霍刃沉默了。 时有凤扯他头发。 “你说不说。” “你不是问题。” “那是什么?” “是……”霍刃低声刚出话头,就被院子里的吵闹声打断了。 两人具是一怔,时有凤拍拍霍刃,“放我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围拢好些村民了。 时有凤两人在最外面,还挤不进去。 时有凤想进去,霍刃拉住了他,示意先听听情况。 霍刃鹤立鸡群,自然看得清院子里动静。 王二狗正把秀华的衣裳鞋袜往地上扔,一边还推譲秀华。 李春花对王二狗骂骂咧咧的,说他儿子没良心不得好死。还说秀华命苦,早已把秀华当做自己女儿看待,说拼了一身老骨头都不让休。 时有凤只听见里面哐当砸东西,争吵的话夹着人群的议论声,闹得听不清。 霍刃见他垫脚,仰着小脸着急的抓着他手背。 像是看不到热闹的小孩儿。 霍刃嘴角笑意一闪而逝,把时有凤扛在了肩头上。 时有凤抓紧着霍刃的下颚,抬头视线霎时开阔,院子里狼狈的争吵和劝架听的一清二楚。 王二狗道,“滚,你这老婆娘,人要脸树要皮,别不要脸纠缠不休。” 李春花见儿子铁心要休,气的面容抽搐,拿着木棍打他。 嘴里一直喊着,“你这个该死的败家子!” 豹子则是一脸冷漠的看好戏,小石头眼泪汪汪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周围的人都可怜神情麻木的秀华。 “被休了今后还怎么活啊。” “是啊,山上没地没田又没屋,山下……她家人还是亲自把秀华绑回山的。王二狗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吗?” “没想到李春花活到老了,良心还发现了。” 别说秀华了,就算村子里的妇人哥儿也怕被休。 不仅颜面问题,更是牵扯着生存口粮问题。 祖祖辈辈还没做土匪之前,田地都是私有。即使分家,也只有儿子的份,嫁出去的哥儿女儿都没份。在夫家,田地那也没有外姓人的份。 被休了回到娘家,没地方住不说,还被嫌弃多了张嘴。 这是村子以前妇人哥儿的境况,后面因为搞集体公田后,按理说这种状况有好转。但男人都当土匪了,女人哥儿更是弱势,哪还能吱声。 如今,眼见重新由集体到私田,人人都想怎么分田地。 自古都是男人才有地,可大当家以前说了哥儿女人也会按照人头分。 但是被休的女人哥儿还有没有份,谁也不知道。 尤其很多人本来上山做土匪媳妇儿,就是冲着田地来的,这无疑是很多人关心的点。 旁人还看不清,李春花看得门清。 霍刃那架势作风,不论老弱妇孺都会按照人头分。 此时这关键头上,把秀华休了,这不就是把田地和长工往外面赶吗。真是败家子的混账东西。 李春花着急上火,拿着棍子连连打王二狗。 时有凤看得气人,不禁想起他爹爹说的话。海外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被休一说,只有和离。男人不守男德,感情破裂,女方都可以提出和离。 这王二狗明显是一个渣滓,却还叫嚣着要休秀华婶婶。 要是秀华婶婶能休他就好了。 时有凤不自觉的捏紧霍刃的肩膀布料,把霍刃扯的勒脖子。 霍刃把时有凤放下来,“走,进去看看。” 旁人一听是霍刃的声音,自动让开一条路。 纷纷义愤填膺,又寄希望霍刃给秀华撑腰。 村子里很多都是秀华这样被掳上山的,此时自然希望秀华赢。 “大当家和小少爷来了!” 不知道谁这么一声喊,人群齐齐看向两人,一脸热切又期盼的望着两人。 王二狗见霍刃来了,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只鼓着眼睛扯了扯因为挥木棍而发皱的长衫。 李春花看到霍刃来了,连忙得救似的跑来迎接。 满脸褶子头发枯白,跑着时,脚步生风目光浑浊又炯炯。 “大当家的,你可得帮我管教二狗,犯浑,听了狐狸精的挑唆非要休秀华啊。” 说着说着,还对秀华流下两滴心疼的泪水。 “村子里都没人休妻啊,秀华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休了没地方去,这早已经是她的家了啊。” 秀华面色极度扭曲的胀红,她本就要强好面子,此时被一群人围观看热闹,她愣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她心生震动被羞耻难堪冲的支离破碎,身形摇摇欲坠,只有双手紧紧撑地,怨恨的望着王二狗和李春花。 时有凤走近要扶起她。 一旁胖虎娘和周婶子摇摇头。因为她们刚刚拉她起来,反而被凶了一顿,说不要她们可怜。 不过,这下小少爷倒是扶起来了。 时有凤轻声道,“她们都是你,又怎么会笑话你呢。” 秀华眼底颤动,眼里看着时有凤亮的惊人,而后眼泪扑簌簌的掉。 胖虎娘见状也心里不是滋味,她走近道,“你要是觉得我们在笑话你,那我背着你站就是了。” 胖虎娘说完,站在了秀华前面。 随之村妇哥儿都动了,一点点都站在秀华面前。 秀华眼泪决堤,冲破了积年封闭的心防。 王二狗见状直说反了天,“天王老子来了,今天我也要休了她。” 霍刃道,“休是要休的。” 李春花哎哟一声,连连道,“二狗子不能休啊!秀华早就是我的女儿哪能休!” 霍刃沉声喝道,“不是你儿子休秀华,是秀华休王二狗。王二狗不忠夫妻情分,还多次殴打秀华婶子,今日是秀华婶子休他。” 这话一落,全场没声。 众人面面相觑,咋还能休男人? 时有凤眼睛一亮,握着秀华茫然的手腕,“霍大哥说,是你休王二狗!” 王二狗也回神了,“从古至今就没有过!” 霍刃懒得跟他废话,“我说有就有。而你,是可以加载村史的第一人。” 往后十年、百年,但凡人们提起和离,王二狗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喷上一口唾沫。 周围人太过震惊都没反应过来,时有凤率先鼓掌,“好!” 而后胖虎娘他们也欢欣鼓舞了。 场面一度很热闹。 霍刃道,“秀华婶子,你休了王二狗,分田地的时候还是会按照男人一样的亩数。” 秀华连连点头,泪水乱流一脸。 好像死到临头被逼至悬崖,又柳暗花明了。 霍刃的这话,无疑让众人欢呼。 从这天开始,今后不止男休女,女也可以休男人。 从今天开始,她们拥有了自己的田地,不再是仰人鼻息附庸而活。 还是从今天开始,被抢上山的女人哥儿可以选择去留,留下不论是和离还是按原日子过,都会分得田地。 村子里瞬间热热闹闹的。 奔走相告这个好消息。 时有凤出院子的时候,还有些不可思议。 霍刃一句话就决定了几百年的顽固旧俗? 看霍刃眼里一直亮晶晶的。 霍刃蒙住他眼睛,“人心所向而已。” 胖虎娘走在后面,瞧着大当家把小少爷搂在怀里走,侧面威武冷悍,脑袋上插的花一颤颤的。 莫名有喜感。 这便是大当家的心之所向吧。 今晚注定是不安静的晚上。 李大力回到家里就见院子站了七个妇人,各个给他倡导新政策。 李大力一脸骄傲,“我天天和大当家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你们也知道了,我也不用憋了。反正你们休吧,休了再也找不到我这么老实受欺负的壮汉了。” “壮汉”二字还咬的重,一副得意样子。 胖虎娘呸了声,但心里也是忍不住欢喜,李大力除了花心多情,其他地方真没得挑。 胖虎娘道,“那其他男人怎么看的?” 李大力道,“能怎么看,谁不怕屠夫那把刀,再说他是老祖宗认定的。” 李大力顿了顿,又道,“再说,大当家的声望魄力加上你们一群妇人日益嚣张,这不是情势到了,就自然而然了。” “咦,这话是牛四给你说的吧。” 李大力被拆穿,没面子,嚷嚷道,“什么都是牛四说的,你就这样看不起你男人?” 不过确实是牛四说的。 牛四唉声叹气,但又听霍刃的话。 自己还主动领了任务,给一些心里固执的男人做疏导。 就王文兵那阴暗霸道的性子,心里没少嘀嘀咕咕。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李大力说了,堂堂正正的男人不怕被审判。 就连村里的孩童稚子都知道,恃强凌弱是耻辱。 胖虎娘道,“这确确实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大力道,“那秀华住哪儿?李春花这么抠门,还能让她带东西出门?” 胖虎娘道,“跟小少爷住石屋里,李春花那性子是一毛不拔,但是小少爷拿她话堵话,一院子里的人都看着,李春花也只得认下自己说的把秀华当女儿,拿出棉被和秀华的衣服用具。” 胖虎娘想着秀华那死脑筋又拧巴的自尊,叹口气道,“希望小少爷能开解开她吧。” 李大力疑惑不解,“你们还真一个个把小少爷当神仙啊,有这么大的魅力?我就觉得挺招人喜欢的,其他没多神奇的地方啊。” 胖虎娘道,“就你这个大老粗哪懂人心弯弯绕绕。” 她们要的不是指引的明灯,要的是自上而下的尊重、光明对阴暗的包容。 一个再强再狠的人,总有疲惫倦怠的时候,小少爷就像春风溪水,会拂去愁结沮丧。 石屋的院子里,秀华问时有凤。 “我这辈子真是个笑话,抢来被休了,最后又无家可归。你说,他们真的不会笑话我吗?” 秀华神色有些游离,她一直清醒的自我较劲儿,她自认为看透了一切,并清醒的高人一等的活着。 最后这样的打击太大了。 时有凤则是觉得她绷得太紧了,不断的麻痹自己,好像这才能逃避现实。 秀华喃喃道,“要是我年轻时没被抢上山,我肯定不是现在这光景。” 时有凤道,“可是你跑下山你父母亲自又把你绑上山,这样的父母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吗?难说,他们会为了讨好官员、大富商把你送去做妾。” 商人的女儿始终是见不得台面的。不过,时家除外。 做妾,这辈子更是仰人鼻息活着,是正妻和家主可以发卖的财物。 时有凤话说的有些直接,因为他发现秀华又开始逃避了。 “不是你被休,是你休了他。白天的时候,胖虎娘他们都站在你前面为你撑腰呢,我知道,夜晚总是会胡思乱想的,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人之常情。” 秀华眼泪怔怔,无声哗哗的流。 好像这些年隐忍压迫的泪水,在今夜都要一个劲儿流干。 时有凤把巾帕给她,抓着她皲裂粗糙的手腕道,“大家也不会笑话你的,这也不是一件耻辱的事。” “不信你去村里走一走,多少人会因为你而高兴,因为她们知道这是你带来的好消息好开头呀。” “往后的日子不会毫无反抗之力了,她们想起你,不会耻笑你,而是把你当同伴,羡慕你的勇气。并念着你这时的处境来汲取勇气,开始新的生活。” “真的吗?” “千真万确,秀华婶婶并非没有察觉到胖虎娘他们的善意,你只是封闭了内心。你去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王二狗才耻辱呢,两百年来全村第一个被休的男人。我一定要把他刻在洞里的石壁上,卧龙岗世世代代的人都会耻笑他。” 秀华见小少爷气鼓鼓又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不禁柔软开怀了。 小少爷真的太柔软了,让人忍不住敞开心扉,让他抱一抱自己。 “我,我不知道豹子怎么和牛媚秋搅合在一起,这怕是村里几辈子的笑话了。” 秀华想到这个,她就受不了。 王二狗和牛媚秋搅合在一起,秀华无动于衷。她受不了的是,豹子竟然是这般可怕没有廉耻的怪物。 时有凤道,“豹子这样,可能是借机反抗王二狗吧。” 这点时有凤没想明白,他也不可能想的明白,在男人心思这块本身就白纸一张。 但是霍刃解答了他的疑惑。 王二狗自私对孩子也非打即骂。可到头来,被牛媚秋嫌弃他不如王文兵年轻,便拉着自己儿子进来。 男人的自尊心在这方面强的可怕,豹子不仅是因为男女色欲,还有对他爹的无声耻笑和报复。 在牛媚秋身上,豹子自觉赢了他爹。 时有凤道,“不要背负豹子的罪孽,秀华婶婶,你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秀华听着,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时有凤抱了下她,秀华脸埋在他单薄清瘦的肩膀上哭。 明明娇娇弱弱的,却人让觉得分外安心和温暖。 霍刃在屋檐下看许久,最后,戳了下一边逗猫的小柿子。 “你过去问秀华婶子要不要喝水。” 霍刃自然没这么好心。 他只是觉得小少爷那细腰细肩膀的,没什么力气,担心他累了又不说。 小少爷真的令人怜爱的欢喜。 让人忍不住想要抱着他。 第52章 疟疾 开始进入六月中旬,山里也逐渐热了起来。 石屋闷热的很,后屋檐靠林子,蚊虫多。 虽然有蚊帐,时有凤每天睡觉前,还得打一次蚊子。 不过,睡前捉蚊子的任务,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霍刃头上。 蚊帐是从老当家柜子里掏出的新的,寻常人家蚊帐灰白硬布和丧布没多大区别,但是老当家本就好色,置办的东西自然有些色气。 帐子挂床顶四角,如烟似雾,豆灯光影在其跳动轻拢慢捻抹复挑,褥子是红艳发光的缎面,小少爷一身雪白里衣盘坐在中间,一头青丝柔亮丝滑。 像极了春情旖旎的梦里人。 霍刃牛高马大弯着腰钻进蚊帐,帐子里的光线瞬间就暗淡下来。 时有凤坐在中间没动,霍刃手脚有些僵硬,顿了片刻,把时有凤抱在床角放着,怕自己一个转身就踩着这个小不点了。 他打蚊子,把床踩的嘎吱响,碎光黄晕在帐内摇晃,静静罩着时有凤那张好看的脸上。 时有凤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他,霍刃踩在褥子上,热得脚底有些冒汗,裤子下小腿连着大腿肌肉都紧绷着。 霍刃扯了下发紧的领口,目光不敢乱动,“我明天叫老篾匠做个凉席。” 时有凤盘腿坐角落,本以为霍刃捉蚊子会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轻松,可瞧他鼻眼冒汗,浑身热的厉害。 好像也没轻松。 霍刃确定帐内没蚊子了,一刻都没停留,就下地铺了。 他热的面红耳赤,时有凤瞧着奇怪。 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里衣的腰间系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胸口散落一片白腻,就连浅粉晕圈也隐约半遮。 霍大哥高,一瞧便…… 时有凤顿时羞地面热,忙慌拢好衣领,转移话题问道: “那做一个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 霍刃说完,时有凤看他,两人又陷入沉默中。 暗涌的热意凝滞、冷却。 三天就要挖通路了。 不过,第二天早上,老篾匠就来了。 手里带着一个簇新的凉席。 他带来的水竹凉席,需要经过二十几道工序,才能把一根水竹做成柔软舒适,清凉光滑的席子。 要是在府中,时有凤不会留意这些。 但在山里过了一段时间,他知道一点一滴都不容易,一看就知道这费了很多心血。 老篾匠摆手否认,“不费什么功夫。” 时有凤正想回什么礼时,老篾匠道,“小少爷上次又送的佛经已经足够了,你再回礼,我也拿不出什么谢礼了。” 这小少爷还不知道自己对于卧龙岗的重要。莫名的,大家提到小少爷,心里的戾气和疙瘩都会少那么一分。 老篾匠经历过“三代”卧龙岗大当家的,唯独这小少爷让大家舒服,并心甘情愿的投桃报李。 当然,这背后也因为霍刃这个屠夫压着。才显得小少爷格外招人喜欢。 老篾匠走后,秀华便拿着竹席清洗一番挂在外面竹竿上。 天气大,晚上的时候就可以用了。 秀华看着这两天一直陪着小少爷的霍刃,阴郁的心里也高兴几分。 那次小少爷开解她后,她心里逐渐好很多。 起码她现在是愿意出这个院子,和村里人正常点头打招呼了。 小少爷说放过自己,不要苛责自己,那便是海阔天空。 可心里还是有疙瘩,她活着这辈子是为什么?生下来是受苦受难的吗? 不过,她意识到自己又钻牛角尖了。 小少爷开解她一次两次可以,但是次数多了,也会招人烦。 有的事,她知道,明明中差一个契机。 这是小少爷给她心里种下的种子。 小少爷说,她会跨过去,然后重新开始过自己真正的日子。 小少爷他也会值得最世上最好的。 院子桃树阴凉下,时有凤坐在竹椅上,拿着霍刃给他的逗猫棒——一根竹竿上钓着渔线,把小毛玩的左右扑腾。 霍刃拿着蒲扇,坐一边给时有凤扇风。 时有凤逗小毛,脖子也左右微侧,白皙的脖颈上,左侧一颗浅粉孕痣很晃眼。 一如晚上春光乍泄的粉色晕圈。 霍刃想的喉咙一紧,随即驱散这种旖旎亵渎。 霍刃抬头见树上桃子还未熟,不然还给可以小少爷摘桃子。 这会儿要是前面摆上一桌水果就好了。 从来没口腹之欲的霍刃有些遗憾又自责的想着。 他面色没神情,时有凤也不知道他想什么,见他走神,便有些淘气地把渔线抛他身上,小毛一个扑腾便重重踩在霍刃的腰腹上。 霍刃好久没啄小毛了。 父子关系有些生疏了。 霍刃逗猫时,院子里来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子。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石头。 他手里拧着一捧辣蓼子野花,还端了个木碗,里面有两只半死不活的小螃蟹。 他局促的站在院子里,时有凤道,“来找你娘的吗?直接去屋子里吧。” 怯怯的小石头震惊抬头,“你,你不怕我偷东西吗?” 时有凤道,“你脑门儿又没写小偷两个字,你又不是做小偷的料子,知错能改就行。” 小石头都要哭了。 那天一群大人,只小少爷挺身而出愿意帮他说话。 还有一堆人中,就小柿子拉他起来。 这些他都记得。 小石头捏着手里的野花,尝试走近,霍刃一个目光扫来,吓得小石头手腕不稳,右手里的木碗摔地上了。 哐当一声,螃蟹怯怯的满地爬。 小毛见状,直接叼来给时有凤。 霍刃道,“谁派你来的?王二狗还是李春花?” 五岁的孩子还知道上门摘花送螃蟹了? 谁想利用小少爷的心软善良,谁就别怪他刀口快了。 霍刃脸冷下来,凶恶的土匪都扛不住,别说五岁的孩子了。 小石头吓哭了,“是,是我爹。叫我过来捣乱,然后迁怒我娘,让你们把我娘赶出去。” “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的。” 时有凤道,“没事没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那,那,这个给。” 小石头怯怯的扬起手里的野花。 霍刃不让时有凤接,可时有凤知道小石头没坏心。 小石头不过是羡慕其他小孩子跟着他下河翻螃蟹摘野花而已。 小孩子的善恶十分纯粹,莫名的也没有由来。 小石头只不过是害怕了,一群孩子孤立他不和他玩。 天天被王二狗骂他是娘没教好的小偷。 小石头夜里睡觉都会被吓醒,这时候时有凤和小柿子能拉他一把,他夜里再也没做恶梦了。 他坚信自己不会做恶梦,是因为他得到了小少爷的原谅。 他知道小少爷有这个能力,是因为他在院子玩,听见屋檐下腊梅婆婆和他婆婆闲聊时说的。 腊梅婆婆说她整夜睡不着觉,一入夜总觉得床底下、床边、镜子里有老祖宗在骂她。 后面,她和小少爷说了后,多梦易醒胡思乱想这些毛病都没了。 所以,小少爷说他不是小偷时,天知道小石头有多惊喜。像是压在他肩膀上的石头,终于坠地松快了。 可小少爷说他不是小偷,是因为小少爷还不知道他上次偷了他的鸡蛋。 小石头又惴惴不安起来。 小石头眼泪汪汪的,紧张到了颤抖,“小少爷,山洞里那个,那个鸡蛋,是我偷的。” “我知道,秀华婶婶都告诉我了。” 小石头脸色煞白了。 仿佛看到他娘跪在地上,被呵斥打骂。 “她已经替你给我道歉了,不过别担心,我当时也没生气,没有责罚她。” 小石头心里彻底放松了,反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自然被屋里的秀华婶婶听到,她着急忙慌跑出来,可跑一半路又停下了。 小少爷和大当家不会伤害孩子的。 秀华走出来,抱着小石头。 秀华道,“哭什么哭,吵到小少爷清净了。” 时有凤无辜道,“我可没这样想,秀华婶婶不用这样,心里疼孩子面上还要假装呵斥他给我看,孩子是听不懂的,他只会感到秀华婶婶一直在当着外人骂他。” 秀华面色一滞,而后惭愧点头。 秀华摸着小石头脑袋,看样子想和时有凤聊几句。 霍刃见状,自己进屋子里去了。 等霍刃出来时,过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日头高悬,已经有些暑气了。 霍刃见蒲扇放石头上,扇面和角度都没人动过,心里有些不悦。 不过,秀华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奴仆,他便没要求这些。 霍刃拿起蒲扇给时有凤扇风,时有凤笑道,“你瞅瞅你自己脸色,难怪小石头拿着扇子给我扇风,秀华婶婶说她来呢,最后放蒲扇都小心翼翼的,对着你之前的摆放放着。” “那我冤枉她了。” 时有凤道,“这话,你还是等秀华婶婶回来再说吧,你最近老沉着脸,她都开始有点怕你了。” 霍刃瞧时有凤,不知不觉,小少爷胆子越发大,脾气还有些娇纵了。 可那娇纵只是对自己的,对旁人他还是那么温和有礼。 这份区别对待,霍刃很受用。 霍刃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笑意收不回来了,在时有凤疑惑的目光下,他转移话头道,“嗯,秀华婶子呢。” 时有凤道,“去看刘柳婶子了,听说病的很严重了。” 时有凤没察觉到霍刃的蹙眉,继续道,“秀华婶婶心真的很细也很记着人情,就是之前我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叫上刘柳婶子一起撑场面,刘柳婶子和李春花对打那次……”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时有凤余光扫到霍刃面色紧了下来,连蒲扇都没扇动了。 霍刃看着小少爷单纯稚嫩的脸庞,压下心里猜测,不想吓唬他。 不过,或许他一直把小少爷看得太轻薄一张白纸了。 “怎么了?”时有凤见霍刃盯着自己凝神又游神的思考犹豫。 “你听到疟疾吗?” 时有凤顿时双腿冒冷汗的抖了下。 “疟疾?” 疟疾他只是听他爹爹提到过,是通过蚊虫叮咬、血液、母婴传染。感染者时冷时热会不停哆嗦,浑身冒汗高烧甚至昏迷。 一旦出现,那将是大范围死人。 时有凤心里咯噔: “你怀疑刘柳婶子是疟疾?” 时有凤这下才想起,村子里为什么在烧石灰,房前屋后、田间水渠都撒了石灰。 原来是霍刃早就在预防了。 霍刃道,“还不确定,你先回屋里待着。” 霍刃说的不容置喙,不待时有凤说什么,他已经被抱着进屋了。 屋里蚊帐一直挂着的,如纱似雾,远远瞧着像是一池春水含烟。 现在成了一道保护屏障。 “你在帐里待着,我先去村子里看看。” “霍大哥。” “放心。” 霍刃转身脚步没停。 时有凤心里也着急,却只能坐在原地不动,看着霍刃把门关了。 霍刃来到峡谷挖山的地方,头一个找的就是牛四。 牛四见霍刃来了,还有些稀奇。 嬉皮笑脸道,“大当家今儿不用陪着小少爷了?” 他都能摸清霍刃的心思。想着山路要挖通了,最后几天好好陪着人玩,在山里不留遗憾。 可是就不懂霍刃明明很中意,为什么还要把人往外推。 “我不过一句打趣,大当家不用黑沉着脸对我吧。 ”牛四仍旧笑嘻嘻的。 霍刃道,“牛四,村里可有时冷时热打摆子的人?” 牛四道,“没人给我说啊。” 霍刃忍住踹牛四一脚的冲动。 他严肃道,“我之前吩咐你盯好村子里人身体状况,一旦发现时冷时热高烧的人,立即报备隔离,你怎么做的。” 牛四顿时哑巴了。 他是派人每家每户都通知了,但是之后他就没过问了。 他们村子历史上还没有过疟疾,因为他们老祖宗就十分注意烧石灰、烧艾草青蒿杀蚊虫。 大家都没见过疟疾,听都听的少,自然没引起什么重视,只觉得霍刃小题大做。 村民里有个头疼脑热的,谁不是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见有死人的。 要是说自己有个小毛病不舒服,就被关起来,一日两餐清汤寡水像坐牢似的,谁遭受的住。 外加上牛四这段时间也有些飘了,只是领了个任务,走了个过程就算交差了。 此时被霍刃这般严厉质问,牛四吓得浑身冒冷汗。 一旁王文兵见牛四被呵斥,上前对霍刃道,“大当家的,这两天您没来,工地上很多兄弟们都高烧时冷时热的,我想叫他们搬去祠堂住,可是我人微言轻……” 霍刃冷眼扫去,王文兵立马住嘴了。 霍刃道,“牛四,还不快组织人安排?只要有症状的都搬去祠堂住。另外加强石灰杀毒、采集青蒿煮水喝。” 牛四没想到霍刃还用他,瞧王文兵那小人嘴脸没得逞的阴憋,牛四瞬间打鸡血振奋起来。 牛四动作很快,到傍晚的时候,基本摸清染病情况,并安顿了隔离。 霍刃晚上回来时,在院子门口碰见坐在石阶上的秀华。 秀华道,“大当家的,我这几天就不回来住了,我搬去祠堂住。” 两人说话间都隔了一丈距离,霍刃道,“祠堂是重症,村子晒谷场搭有棚子,你去那边住。” 秀华瞧着霍刃问都没问她为什么,心里想大当家其实是个面热心冷的人。 不过只要他对小少爷好就好了。 霍刃回到院子,院子里晒满了松柏枝、青蒿。 牛四动作确实安排的很快,霍刃将青蒿在火盆里点燃,熏了下衣衫后,才进屋里。 时有凤见门推开,想拉开蚊帐,霍刃却制止了他。 蚊帐里铺着凉席,上面放了一个小案桌,摆放着笔墨纸砚,看来小少爷又在抄佛经。 “霍大哥,村子里情况怎么样?” 霍刃道,“不是很乐观,胖虎娘、周婶子、李大力都有不同轻重的发烧情况。金霞婆婆家也是。” 时有凤心里一紧,隔着一层纱望着霍刃,“霍大哥,你自己也要注意。” 时有凤解下腰间的驱蚊袋,想给霍刃。 这是霍刃给他的,驱蚊虫效果很好,他周围都没蚊子,全叮咬秀华和小柿子了。 霍刃哪会要,“听话,你戴着。” 时有凤要哭了,他道,“霍大哥,我想抱抱你。” 霍刃心尖一软,隔着薄纱摸向时有凤的脸颊,“乖,不怕,你会没事的。” 时有凤望着他,纱帐的细条缝隙遮不住他水汪波动的担忧,反而湿雾似的吹的人面色一紧。 “我要你也没事。” “我会的。” 霍刃拇指微动,轻轻摸了摸时有凤的眼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缱绻。 他这条命有了牵挂,会好好珍惜。 临近下山这几天,小少爷不再追问他了,神色也不见委屈发脾气。 他虽然嘴巴没说,可一一步步沦陷的肢体行动骗不了人。 他也知道,小少爷在赌他不是一个无情之辈,也在默默等他。 等他解决某个身不由己或许什么困难后再去娶他。 对于小少爷,他始终是亏欠的。 “晚上想吃什么?” 时有凤没心情吃。 他之前听小柿子说,去金霞婆婆吃饭那天的菜,都是每家每户东凑西凑出来的。 如今这些待他极好的婶婶们都害病了,他自是没胃口吃饭。 霍刃见状道,“那就吃点清淡的虾米粥。” 时有凤惦记着刘柳她们,“那谁照顾她们?被隔离在祠堂,她们愿意吗?” “祠堂是供奉先人的地方,他们在那里住着安心踏实很多。至于照顾她们的人,你猜猜都有谁?” 时有凤不知道。 热心的胖虎娘和周婶子自顾不暇染了病,他想不到其他人会去沾染这些。 村子里怕是人心惶惶。 他下午在屋子里时,听见屋后的山林里有好多人声。 都是拿着镰刀背着背篓摘青蒿的,有的孩子不认识青蒿,把苦蒿和白蒿都割了。孩子们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怕这东西传染人。 毕竟能通过蚊子叮咬传染,那人和人接触会不会传染,大家心里都没个定数,总之肯定会避之不及。 “我猜不出来。” “是李腊梅。” 怎么是李腊梅? 霍刃道,“这事是她自己主动揽下的,还和牛四吵了一架。” “还说是先祖给她托梦,叫她去做的。” 时有凤沉默了。 “还有小文也主动提出来照顾发烧的人。” “小文?”时有凤有些惊讶。 没想到小文这时候会挺身而出,看来他之前把人想坏了,内心愧疚有些自责。 霍刃道,“小文有些奇怪。这些天总是有意无意地找牛四搭话。” 时有凤道,“哦,这就奇怪了,那我呢。” 不满的嘟囔着。 小脾气开始在纱帐中发酵,霍刃的身影投压在时有凤的小脸上,隔着薄纱对望,两人心里都有些渴望的情绪。 令人心神一颤的眩晕。 山风沿着屋脊而下,吹散暗室里凝滞的热意,凉爽又夹着燥热裹着默默无言的两人,在耳边拨动男人心底的冲动。 霍刃手心有些发汗,低声道,“你不一样。” 时有凤闷闷的,“哼,你又哄我。” 霍刃抿嘴,话说不出口,望着薄纱里乖顺的小少爷,心里拧胀的厉害。 时有凤见他这样,已经因为疟疾紧绷心神了,不想霍刃再为自己劳神。 时有凤低头软声道,“我信你。” 随即,不待霍刃响应,他又遮掩似的逃避话头,叹气道,“希望青蒿汁水能治疗疟疾。” “我总觉得这个疟疾我爹爹提到过,说有一味药材十分灵。” 时有凤自顾自的说着,薄纱被山风微微晃动,小小的身影似一叶扁舟,十分脆弱又坚强勇敢。 霍刃知道他为何飞快转移话头。 因为在自己这里得到的都是失望,他已经不再强求他的响应了。 这夜里,霍刃脑子一半想疟疾,一半是床上烟纱里的小少爷。 夏夜繁星闪烁,村子里都陷入了沉睡。 唯独晒谷和祠堂里,时不时响起咳嗽声和昏迷中痛苦的□□。 狭小的屋子里,一个门板大小的床铺躺着刘柳,另一边躺着昏迷不醒的牛小蛋。 刘柳半夜醒来,喉咙烧的干裂想喝水,可她说不出话,只发出无力的呻-吟。 清瘦的脸颊烧得苍白通红,积年的风霜皱纹在这样冷汗的脸上显得格外清晰。 “水……” 那声音干渴极了,像是嗓子在冒火的哑涩。 门外睡着的李腊梅听见动静,起床给刘柳端水。 烧迷糊的刘柳得到一口水,宛如灵泉灌溉心肺,咕咚几口下肚后,她清醒了过来。 睁眼还有些迷糊,看见这张老脸还是在做梦。 嘀咕一句,“这老不死的,真阴魂不散。” 一旁的小文听见了,见李腊梅没动,有些生气道, “刘柳婶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长辈说话,腊梅婆婆冒着生命危险来照顾你,你怎这般阴毒诅咒老人。” 一串话下来,不止刘柳清醒了。 屋子里其他人都醒了。 刘柳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李腊梅。 而后乏力冷笑,“谁知道你又打什么注意,难不成来祖宗祠堂来做戏给老祖宗看?” 李腊梅没说话。 而后见牛小蛋嘴巴干的皲裂,便拿巾布沾湿水一点点的喂孩子嘴里。 李腊梅这几天老很多了,手指都颤巍巍的,但那脸和眼都精神的很,像是皱巴巴的纸人里有一把火在烧。 这一夜里,李腊梅多次起夜照顾刘柳母子,不止这对母子,其他高烧乏力的村民,李腊梅也会照顾。 这一夜里,人心惶惶睡不着觉。 就怕黑暗中飞出一只蚊子来夺命。嘴里时刻嚼着青蒿,苦涩味道粗糙割喉的触觉反而成了救命的底气。 青蒿汁液能救命,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法子。 他们都在祠堂,祖宗会保护他们的。 这一切,小文都看在眼里。 “叮——已达到触发灵泉空间任务,宿主解除这次卧龙岗疟疾危机即可获得。” 假寐的小文瞬间睁眼,眼里是兴奋的光亮。 有了灵泉空间,这简直是万能的资源库。 在这个乱战的古代,这就是不死之身保命法宝。 但他很快,他就萎靡了。 难道要他在这穷乡僻壤里研制青蒿素?这简直天方夜谭。 小文又动用自己的新手大礼包福利,被系统拒绝说在权限之外。 这什么垃圾系统,鸡肋又抠搜。 让他绑定系统,却又处处制掣,老天爷是怕他飞的太高改变历史轨迹吗。 系统道,“宿主可以提前预支一部分灵泉,缓解任务急迫时限,村民存活几率越大,宿主拥有的时限便越长。” “条件。” “使用一个新手大礼包。” 小文顿时警惕起来。 疟疾放现代才有特效药,就以前一个皇帝也差点死于疟疾,最后是西洋人用树皮治好了。可他一点都不通医理,这叫他怎么治。 系统发布这个任务,怎么看都是在钓鱼,消耗他的新手福利礼包。 小文道,“系统,你是不是和卧龙岗有什么关系,不然怎么一直发布拯救土匪窝的任务。”- 第二天,村民都紧张期待好消息,希望嚼了一晚的青蒿有用。 可一早就传来了坏消息。 祠堂里的重症加剧了,刘柳开始上吐下泻,晒谷场轻症的人也开始高烧昏迷。 村子里的水渠、田间、低洼都撒了石灰。石灰倒是够用,最开始下山时,霍刃就叫村民开窑烧石灰,烧制到冷却开窑只要五到七天。 此时白白刺鼻的石灰,几乎成了村民救命的东西。 又过了一天,疟疾已经大范围传染,这下祠堂和晒谷场根本住不下了。 王二狗吵吵要把这些人迁至避洪山洞隔离,结果被村里唾骂。 山洞蚊子多,这是要把人逼死。 田间地里村民越来越少,没了往日热闹说笑,田间沟渠白茫茫一片,像是飘着一条条裹尸布。原本只差一两天都要挖通的路,因为大量人手调去烧石灰,工期也原地停滞。 很快,一种说法不胫而走。 说这是老天对他们卧龙岗做土匪的神罚,所以这次连他们先祖都护不住他们了。 众人心里哀哀戚戚又惶惶不安,但是王二狗却欢喜的很。 那些嘲笑他被休的人都不得好死,都患疟疾了,现世报来的这么爽。 尤其是那些得病的都是和时有凤关系近的,就连秀华也得了。 王二狗私下散播言论,之前不是先祖显灵让他们都听霍刃的,可此时霍刃也救不了大家的命了。 时有凤是听不到这些言论的,他被要求待在床榻上过了三天。 外面的动静霍刃不会给时有凤说,但是晚上睡觉前的夜谈,时有凤会撬开些口风。 霍刃如实告知。 “刘柳再烧下去,怕是要没命了,秀华婶子也开始高烧了。” 病情一点都没缓解。 “李腊梅也感染了。” 时有凤听着眉间深深皱着,担心的厉害。 这时,脑子里突然想起他爹爹说的药材了。 是金鸡纳树! 时有凤突然起身,掀开薄帐,伸脚要下地铺。霍刃拦住了他,捏着他脚把人关了进去,紧紧扣系着蚊帐。 时有凤贴着薄纱,声音有些激动道,“霍大哥,你还记得吗?上次你带我去爬山看晚霞,路上我盯着一颗很大的树看!” 小少爷眼睛都在放光,霍刃毫不犹豫道,“记得,快上山顶那个转角处,有一颗很大长椭圆叶子的大树。” “对,它应该可以治病。” “你当时也这样说的,说是你爹爹告诉你的。” “你爹爹是大夫?” “唔,不知道算不算,说是大夫,我爹爹在植物花草绘画鉴赏上很厉害,这世上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 “我爹爹一直遗憾说没找到金鸡纳树,他说这里湿热多瘴气疟疾,用这树皮晒干磨粉喝下可以救命。” “我好奇他说的神树,爹爹就画下来给我看了,所以我那天觉得熟悉。” 霍刃沉吟了一下,“那我明天就派人进山看看。” 这个节骨眼,进山喂蚊子那就是找死。 时有凤担忧道,“霍大哥,你能不能别进山?” 可霍大哥不进山,别人家的儿子、丈夫、爹也会要进山。他舍不得霍大哥,那旁人也自然舍不得他家男人。 时有凤坐在蚊帐里低头难受。 霍刃道,“我不去,那条小路上的大树,村里人不一定知道。” “我也是这个卧龙岗的大当家。” 时有凤心里苦涩,可是他知道,要是霍刃不去,他反而会对霍刃失望。他喜欢的人怎么可以没担当。可他又害怕霍刃太有担当了。 霍刃知他委屈担心,隔着蚊帐道,“放心,我会没事的。” 他想抱他,他也想他抱,可两人隔着一层薄纱都没有开口。 有些东西不克制,便岌岌可危一发不可收场,全线崩溃。 豆灯就这样烧着霍刃的心,亮到了天明。 天一亮,霍刃把男人召集起来说进山寻药。 山里蚊子多,这就是寻死。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王二狗心里骂霍刃,想死可别拉着他垫背。 村子这些男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不怕死的土匪早就死光了,这还有谁愿意去送死? 王二狗又希望有傻瓜去送死,万一药材又有用。 本以为大家会纠结踌躇,但一听霍刃说进山寻药,男人们都没有推辞,反而感激似的看向霍刃。 牛四他娘也被叮咬感染了,他第一个出列。王文兵王大也跟着去了。 这趟一起去了二十几个人。 牛媚秋知道他们这些人要进山,跑来拦住了霍刃。 “大当家的,我知道以前老当家有藏酒的地窖,把酒喷洒在脖子手腕处,也可以驱除蚊虫。” 众人瞬间喜出望外,纷纷感激牛媚秋。 抹了酒后,二十几人一身酒冲味儿,大伙儿心里都踏实了。 走的时候,小文来了。 “大当家的,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霍刃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文,冷淡中带着冷厉的探究。 牛四拦在小文前面,“小文也是一片好心,大当家的别吓唬他了。” 小文躲在牛四后面悄悄耳朵红了。 霍刃看了下牛四,没出声。 一路上,众人嘻嘻哈哈的,像是故意驱散死亡阴霾似的,全都打趣牛四和小文。 王文兵道,“牛四什么好事将近?” 牛四道,“以前误会小文了,这次他一个哥儿出来照顾病人,最后还照顾我娘……” 牛四被感动到了。 觉得小文是这世上顶好的哥儿,外加上他娘撮合,牛四也动了心思。 小文有些羞涩似的,转移了话题,开口问道,“大当家说的是什么药啊,在哪里呢。” 牛四道,“我猜应该是大当家带着小少爷看晚霞时找到的。” 王文兵拍马屁道,“这简直是天意啊。大当家和小少爷谈情说爱都能找到神树。” 霍刃一言不发地朝前面走。 一个时辰后,一群人来到那颗树下。 方圆百里就这棵树最大,遮天蔽日又藤枝缠绕,阳光下每片叶面上都熠熠生辉。 众人一看便觉得救一般,对着树祭拜一番,然后开始刮树皮。 老篾匠也在其中,他怕人动刀没轻没重割到树干去了,先给人示范了如何划刀剥落,再三叮嘱不可伤树。 众人也知晓厉害,这树可不能死。 小文力气没男人这么大,看着刮下来的几块树皮,他道,“我先把这些树皮拿下山,烧火烘干,尽快研磨成粉给病人吃。” 牛四见小文机灵,心里欢喜,众人也觉得这是个两头并行的法子。 霍刃看着小文心里又冒出一种怪异。 但他很快就压下这种怪异,小少爷知道这个法子,总不能觉得旁人知道就是奇怪。 小文其实不知道这法子的用法,他只记得那西洋人给皇帝用的就是树皮磨粉,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 小文拿着树皮下山,生火把树皮烤干,再用石钵石杵捣成粉末,把药粉端给李腊梅喝。 李腊梅觉得自身症状轻,见刘柳烧的憔悴好像随时一口气扯不上来的样子,开口道,“先紧着刘柳。” 小文哎了声,然后扶着昏迷不醒的刘柳喂药。 喂完药后,还拿巾帕给刘柳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一旁患病的村民都夸小文,还夸李腊梅好福气。 金霞也高烧的严重,她就躺在刘柳隔壁,像是头一次见小文似的,面色和蔼很多。 “小文,你这是从哪来的药?” 小文担忧道,“这是以前逃难时听老人说的一个土方子,也不知道起不起作用。” 他问系统了,只要他先于旁人把药给村民吃,并让村民相信是他找到的药材,那这任务也算是完成。能得到灵泉空间的奖励。 一旁胖虎娘也虚弱的笑了,“以前还没注意到小文,没想到关键时候,竟然是小文挺身而出。” 小文道,“有没有用还不好说,估计明早就能见到药效了。” 这晚,众人都没怎么睡,期待着药效神迹。 祠堂门外的院子里整夜架着火炉,时不时传来树皮干裂的霹雳吧啦声。 时有凤没睡,终于在下半夜时,听到霍刃回来的声音。 霍刃轻手推门,昏暗屋里,蚊帐里躺着的小少爷立马起身了。 “别担心,我没事。” 时有凤听着霍刃劳累一天又熬夜有些沙哑的声音,心疼道,“快睡吧。” 霍刃很快就打好地铺躺下,随之响起的鼾声,时有凤听着莫名安心的助眠。 第二天,一清早。 窗边晨光都还朦胧没大亮,院子里传来惊喜的大喊声。 “大当家,那树皮起作用了!” “刘柳退烧清醒过来了!” 霍刃听见声音立马睁眼起身,时有凤还睡的香甜。 霍刃准备叫醒他,但是一想到小少爷昨晚等他到后半夜才睡觉,这会儿正是好睡的时候。 隔着薄纱,看着时有凤那恬淡的小脸,霍刃神色温情。 霍刃迅速穿好衣服洗漱出门,院子里是王文兵通知他的。 奇怪,这种好差事,牛四定是第一个通知他来的,怎会让王文兵抢了先? 霍刃能在战场上多次死里逃生扭转局面,就是靠这敏锐的观察和直觉。 “牛四在干什么?” 王文兵道,“牛四被一群人包围着走不开,都在问他和小文的好事。” 王文兵没说完的是,祠堂里的病人怎么都以为是小文救了他们。 明明是大当家带他们去找的,小文要是抢功劳,没这么傻吧。大当家一来,这不就露馅了? 但是他没明说,因为小文说的恳切信誓旦旦的,肯定是有什么仰仗,一切还是等大当家自己去处理。 霍刃来到祠堂院外,就见一群人一边研磨树皮粉末,一边围着小文夸。 “小文,这次你真是我们卧龙岗的救命恩人了。” “是啊,多亏你的法子,我看刘柳高烧退了,气色也好很多了。” “牛四好福气啊。” 王文兵听着没敢说话,只见霍刃面色一沉,大步走近。 牛四笑的开心,但听人说是小文的法子,疑惑道,“这不是大当家带我们去的吗?怎么成了小文的法子?” 小文面色有一瞬间的羞臊和难堪,他欲言又止,倒是把牛四看得越发不解。 小文道,“还是等大当家自己来了再说吧,我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的。” 众人觉得奇怪,但好在霍刃来了。 霍刃远远听着话,面色冷厉的厉害。 小文想抢小少爷的功劳,还给人误导他们很熟的样子。 霍刃刚准备开口呵斥,可说出的话让众人一惊,他自己怔在了原地。 “这树是我和小文爬山看晚霞时看到的。” 平地惊雷一般。 怎么是和小文? 难道不是大当家和小少爷吗? 众人惊讶议论中,纷纷看向霍刃,可霍刃紧紧抿着嘴,面色绷得很难看,侧脸皮肉经脉都在用力挣扎似的微鼓着。 他嘴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迫使他张嘴说话,说这都是小文给他的法子。 霍刃咬着舌,黑眸沉冷的盯着小文。 小文没怕他,他都动用新手福利礼包了,还怕一个普通人? 福利礼包——他向系统兑换了操控技能。 让霍刃原地不得动弹,以防拿到砍他,又操控霍刃的话。 让他主动承认法子是自己给他说的,村民自然会相信。 而且,这还能伤到时有凤,一箭双雕。 遗憾的是,时效只一天。 只要得到灵泉空间,他甘愿冒着这个风险试上一试。 他只要在心里默念的话,那这话就会从霍刃的嘴巴说出。 【对,就是我和小文看到晚霞,是他发现的神树。】 霍刃心底突兀的冒出这句话,像是一股无名的力量势如破竹穿过他咽喉,迫使他张嘴说出。 霍刃有些头晕目眩,他越抵抗越像是洪水冲击摇摇欲坠的水坝。 可他绝对不能张口说出。 小文看着霍刃手握成拳手臂青筋暴起,双目愤怒,他心里咯噔一跳。 刚刚霍刃毫无防备他才成功了,没想到霍刃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死死抵抗。 原地伫立的身影一身煞气逼人,腰间的寒刀亮的刺眼。 小文往牛四身后躲了躲,像是被吓到一般,委屈道,“你们刚刚都听到了,大当家他都承认了,他就是为了药材,哄骗我约我爬山看晚霞。此时又翻脸不认人。” 胖虎娘道,“不能吧……大当家也不是这种人。” 可大家都看着霍刃,霍刃只站在原地没动没反驳。 只是面色黑沉的有些扭曲,像是被定住似的,手臂肌肉都偾张充血。 小文道,“大当家恼羞成怒,可我说的都是事实。” 霍刃都动不了,使了浑身的力道,只经脉似冲破皮表的愤怒鼓动。 他的这般沉默反应被当做了默认,还像是小文说的恼羞成怒。 牛四一下子不能接受,他看着小文道,“大当家不会的,大当家一心都在小少爷身上,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小文受伤道,“我又是自愿的吗,他不过是哄我身上的方子。” 胖虎娘被搞胡涂了,只道,“快去请小少爷过来。” 刚好时有凤来了,霍刃一走他没多久就醒了。而后小柿子告诉他药材有用,他就兴奋寻来了。 时有凤一来就见气氛凝重。 不明所以时,王二狗跳出来道,“小少爷你来晚了,大家都知道大当家不要你和小文好了。” 时有凤只当一个笑话。 但一眼看去,每个人面色都凝重疑惑,霍刃更是面色铁青,额头冒着颗颗汗珠。 小文见状,挖坑问道,“大当家,小少爷来了,你是要否认是我告诉你方子,是我们爬山看晚霞时看到的神树吗?” 只有霍刃怒意张嘴,那话头就不由他了。 小文在心里使劲儿默念,霍刃还是紧抿沉默。 霍刃眩晕有一种失控张嘴冲动,他紧紧咬着舌尖保持清醒,浑身都动不了。 看着时有凤来了,更是担心时有凤被小文欺负,又怕他恼意上头质问他为什么不反驳。 他不能动,一张嘴话不由己的伤人,可要是不张嘴,那话都由小文瞎编。 两难境地无法收场。 时有凤像是没听见小文和王二狗的话,只第一眼就霍刃情势不对。 蹙眉担忧的看着霍刃,“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 虽然不懂霍刃为什么沉默,但是显然霍刃神色是挣扎的抗拒。 王二狗一脸奸诈道,“小少爷,大当家背着你和小文不清不楚,你还真下贱这会儿贴心大当家的沉默。” 霍刃目光一凛瞳孔泛红,血珠在舌尖炸开。 一股愤怒的热流冲破四肢的禁锢,指尖僵硬微动。 时有凤只见霍刃眼底闪过一丝狠怒的凶光,而后他眼前一片黑,他脑袋被紧紧按在了霍刃的胸口。 鼻尖贴着一片炙热汗流的粗布料,耳边只听噗嗤一声。 死一般的寂静。 一丝热流溅洒在他侧颈上。 这是……什么? 脚底突袭而来的冷颤让他脑袋空白一片,脖子上的热珠如冰蛇一般蜿蜒下坠,蔓延一片刺骨的寒冰。 粗糙的指腹抹擦脖子上的热流,而后发汗炙热的宽大手心覆在了他发颤的侧颈上。 不过片刻间,冷热交替,时有凤找回了心神。 时有凤想抬头,可后脑勺被霍刃压紧了不得动弹,呼吸的气味中,有血腥味和霍刃胸口散发的剧烈怒意和汗味。 所以……王二狗是死了吗? 霍刃暗涌煞气的目光归于平静,他一手将人圈按在怀里,一手抬刀,动作僵硬缓缓指向面色煞白的小文。 在旁人看来,这便是云淡风轻捏着蚂蚁但又夹着雷霆的怒意。 王文兵瞧的分明,屠夫砍人手从不抖,这次抖了,显然是动怒了。 王二狗的尸体就躺在地上,没人在意。 他们现在只在乎小文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大当家到底有没有辜负小少爷。 可霍刃还是没说话。 他有预感,一说话,话就不由他控制的诡异。 牛四拦在小文面前,“大当家的!众人信你,可你倒是给个解释!” “你真的和小文爬山遇见的那树吗?” 霍刃浑身肌肉都在抵抗争夺似的暗涌着热血,尤其猛烈跳动的胸口烫得时有凤脸冒汗。 他等了片刻,不见霍刃张嘴,他想起身,可又被霍刃压下了。 时有凤挣扎颤抖道,“我,我不看他。” 霍刃此时又不能说话,朝王文兵颔首,后者见状立马把王二狗的尸体拖走了。 霍刃再僵硬地带着时有凤转了个方向,才松开了时有凤。 一松开,时有凤腿软的下滑,霍刃搂着他腰扶着。 时有凤深深呼吸了口气,面色苍白咬着唇角,他面向祠堂,周围的人知道他怕尸体,便也转了过来。 小文也暗地盯着时有凤,想看他怎么辩解。想着要不再动用一个福利礼包,操控时有凤。 这样想着,小文也不担心了。 一旦时有凤说的苗头不对,他也能让他再说回来。 时有凤着急道,“现在不是那个方子是小文想的还是谁想的,而是那个树皮磨粉不能直接兑水喝呀!” 众人见时有凤面色紧张似忧急的冒冷汗,胖虎娘心里也一紧,“可是已经给刘柳喝了,还好转了。” 时有凤道,“那树有毒,是能退烧,但是不综合另外药材用,后面会复烧更加严重。” “我爹爹说直接喝树皮粉末是回光返照,撑不过第二天晚上!” 时府老爷的分量和地位,瞬间让妇人们信了。 时有凤看向小文道,“你怎么能拿有毒的树皮给刘柳婶子喝。” “你是不是想故意毒死大家。” 众人齐刷刷看向小文,生死攸关,土土匪窝里的凶悍煞气各个眼神似豺狼。 时有凤的号召力强的可怕,一双双眼睛凶横的压来,天色都恍惚阴暗了。 小文心慌了,脑子一空,下意识辩驳道,“我,我,不是我啊!是大当家带人进山找药材的,我只是跟着去的!” 话闭,无声。 小文脑子轰隆一声,回神。 可众人神色已经明了的看向他了。 胖虎娘叉腰道,“这么好骗,为什么还有底气骗我们!” 金霞拉着脸道,“小文没正儿八经经过事儿,还以为我们这些婆子们蠢笨好欺负。” 几人说完,又一脸怜爱的看着时有凤。 “还是小少爷脑子灵活啊,不然咱们如何配合都不知道。” 小文完全懵了,没见她们什么时候打配合了啊! 牛四见小文不可思议阴怒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然抢大当家的功劳,还挑唆和小少爷的感情。” 可牛四到底还是站在小文面前,怕大当家一刀挥来,如王二狗那般。 毕竟小文对他娘是真心照顾,他要保人一条命。 霍刃此时还是说不了话,他费劲把血肉绷紧,才能僵硬动一点,只能暂且放过了小文。 霍刃看着小文被带走,眼神欣喜地看向腋下的时有凤。 小身体大勇气。 小少爷意外的给他惊喜。 时有凤没看他,眼里莫名带着气。 小少爷嘴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对胖虎娘等村民道,“谢谢各位婶婶信任我。” “那树皮磨粉没问题,好了就是好了,刚刚的话不过是诈小文的。” 众人听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周婶子道,“我们自然是不相信小文说的那套,什么大当家强迫他哄他方子,可是大当家的怎么一句都不反驳。” 时有凤道,“他最近嘴巴哑巴了。” 面色浅浅笑,任谁都瞧出他隐忍的面色快要绷不住了。 所幸这里都没外人,胖虎娘带着众人都散了。 人一走,时有凤问霍刃,“你刚刚怎么不辩驳?” 霍刃张张嘴,感觉那种诡异的力量还在。 一张嘴必定说出无可挽留的话。 只着急的看着时有凤。 时有凤见他又哑巴,直接负气冲走了。 霍刃见人走,拳头原地捏地咔咔发响手指发白,汗珠顺着手臂突兀鼓起的肌肉流下,脚步最终迈开了。 他勉强走了几步,而后才感知到身体被束缚的僵硬没了。 他在祠堂转角处追上了时有凤。 时有凤手腕被拉住,他按下冲动,回头耐心道,“你为什么不解释,难道真是小文说的,你和他也去看晚霞了?” 霍刃张张嘴,还是开不了口。 时有凤见状,委屈隐忍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 眼泪瞬间湿润睫毛,滚出了下眼睑,饱满一颗滑落在脸颊上。 他视线一片雾气,心里如翻江倒海的愤怒和恶心。 脑子一旦不清醒,什么事情都能连在一起,然后爆发出积压已久的委屈。 “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逃避拒绝我,就是因为小文?” “那我真是够贱的,枉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也是真心!” 霍刃苍劲的五官急地发汗,心里一慌,心尖被拧着刺痛。 还是哑巴。 时有凤骨子里的烈性彻底激发出来,摇头道,“无所谓了,就当我年少无知真心喂了狗。” 转头就要走,气势决绝。 霍刃黑眸一紧,伸手扶过时有凤的肩膀,看到那张泪流满脸的脸颊,俯身而下。 如他日思夜想那般,舔了时有菠萝涡处的泪珠。 两人俱是心神一震。 短暂的停滞下,霍刃低头看着时有凤那双水气伤心的桃花眼,两人心尖皆是迅速酸涩肿胀的厉害。 酥麻的心尖下,怒意只片刻凝滞,而后越发汹涌,时有凤心里更气了,这算什么。 张嘴给他个解释很难吗? 下一刻,霍刃张嘴给了他一个解释。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嘴角泪水,他下颚被微微抬起,对上那暗涌内疚又炙热的眼神,时有凤浑身僵硬,旋即阴影压下。 时有凤双眼瞪大,湿漉漉地没了反应。 唇瓣真的贴上来了。 温软又滚烫,胡茬儿又刺人。 霍刃主动亲他了。 这个认知在他脑袋里炸出了云团。 小腿一软,浑身一麻,腰身沿着墙壁无力下滑。霍刃伸手搂着他腰,而后轻轻一提单手抱着他抵在墙壁上,一手扶着他后脑勺,又盯着他俯身凑近。 很快,他哆嗦的唇瓣被撬开了。随之而来,口腔里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散开。 时有凤惊得圆睁。 他立马推开了霍刃。 “你,你舌头怎么了?” “怎么受伤了?” 霍刃瞧他担忧煞白的脸色,抚着他脸颊,摇头。 不碍事。 能亲。 阴影罩落,时有凤瞳孔睁大映着霍刃那张逼近的脸,他抗拒还有气,恼自己被亲的不明不白的。 但很快,那温柔缱绻的湿热一点点的安抚他,未言明的浓情像是铺天盖地的潮水包裹了他,吞没了他的怒气,还把他逼到柔软的壳子里缩着不敢出来。 霍刃强势又温柔的对他勾勾搭搭,没片刻他受不住了,只探出一点想逃,便被盯梢似的缠上了。 时有凤睫毛无处可逃的颤颤,抬眼就对上霍刃那双漆黑如墨又瞳孔微红的眼睛。 似狼似虎,还是憋得狠饿得慌的那种。 似汹涌的暗河终于冲破地表的奔涌疯狂。 时有凤吓得肩膀一抖。 眼底氤氲一片。 霍刃一顿,指腹摩挲着时有凤眼尾坠下的泪珠。 闭眼,收了气势,改为轻轻的舔吻。 时有凤湿濡的睫毛抖的更厉害了。 第53章 嘿嘿嘿 时有凤被亲的两下就要推开霍刃。 祠堂墙根儿下,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太令人羞臊了。 他一推,霍刃便放他下来,可却没松开他。 一墙之隔是村民欢喜的说话声,转角之间是烧树皮噼啪声和石钵研磨声,还有走来走去嬉闹的孩子,还有枝头鸟儿蹦蹦跳跳的鸣叫…… 时远时近的闹声在时有凤心尖紧绷,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霍大哥怎么还亲! 但这些杂音杂念很快就远去,他推没推动,霍刃把他抵在墙角,用高大的身影遮住他形成一个狭窄私密的暗角。 一手搂抱着他腰,一手捧着他脸继续亲,很快,他被拉入飘飘沉沉的柔软云团中,越陷越深。 没有片刻,时有凤腿软了。 霍刃搂着他腰,眉眼一展,眼里笑得快活,锋利冷峻的唇角都浸染着笑意,又意犹未尽的亲了亲他嘴角想来个浅尝辄止。 时有凤看痴了,没了反应,任由人啄。 他好像也被那笑感染了,轻盈飘忽着,毕竟自从下山洞后就没见霍刃笑过了。 那黝黑深邃的眼底此时是从未有过的酣畅。 像是解除了这些日压在他心头的枷锁,露出最坦白炙热的浓情。 比夜晚最亮的星星还闪烁,比头顶的日头还光亮眩晕,比后背的高墙还踏实,比眼前松柏古木落下的绿荫清风还舒爽。 时有凤在那深深的眼底看见自己绯红的脸和水波荡漾的眉眼。 他羞的低头,霍刃却捧起他的脸,用他侧脸轻轻蹭了蹭。 时有凤嘴巴还有些酥麻,避开粗糙的胡茬儿,不乐意他蹭。 “刺的疼。” 霍刃摸了摸侧脸,确实胡子拉碴儿的。 时有凤抿着被吸红的唇瓣,仰头看他,欲言又止。 霍刃懂他。 捧着宝贝疙瘩似的,亲了亲那水亮的眼皮湿濡的睫毛。 最后,郑重地在时有凤眉心吻了下。 像是许下什么承诺一般。 时有凤见他亲来亲去,就是不张嘴,嘟囔道,“还是弟弟?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 未出口的话和委屈的憋闷,全都被霍刃吞了。 如饥似渴的男人开了荤,把时有凤羞的红了脸。 霍刃一贴来,时有凤就捂住自己嘴巴。 霍刃就亲了亲时有凤的手背。 时有凤手指都在细抖,软糯的声音从捂紧的手指缝隙闷闷传来。 “你再亲我生气了。” 霍刃见他憋的出不了气,亲嘴时也不知道换气,亲完后也不知道吸气,整个人都软乎乎的懵头懵脑的。不亲了,还是把人揽抱着。 时有凤脑子是眩晕的,甚至脚心都软着,整个人都靠在霍刃的怀里。 但是唯独有一件事是清醒的。 时有凤推开霍刃,在墙角努力站直了身体。 时有凤挺着肩膀,逆着光,霍刃大高像一堵墙,五官看不清,唯独那锐利的唇线翘着又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一寸寸逡巡似的找下口的地方。 时有凤目光又软绵了一截,原本严肃的小脸又不争气的烫红。 他用佯怒掩饰不能自已的情态,怒道,“下山就去我家提亲,你做不做得到。” 霍刃重重点头,嘴角翘翘。 时有凤见只点头,不是很开心。 但是看霍刃那笑得穷人捡金子的模样,心里也欢喜。 “所以你和小文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霍刃想说,但那诡异操控话语的力量还没消失。 于是摇头,见时有凤拧眉,又去亲粉粉白白的小脸蛋。 时有凤见他亲上一回后就只知道亲,像是牛媚秋说的“男人都是精虫上脑”一般,顿时有些不高兴。 “你到底说不说!” 要是寻常,时有凤早就察觉出来霍刃嘴巴开了不口。 但此时,时有凤被亲的晕头转向,好像坐在云团晃悠着双腿,被这种刺激又蜜意温柔冲击的没了脑子。 耍着小脾气要霍刃哄他。 霍刃有些着急,他蹙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摇头。 时有凤这才意识到,霍刃刚开始亲来时,嘴里有浓厚的血腥味。 “你舌头有伤不能说话?” 霍刃点头,温情的眼底下藏着杀意。 只是在时有凤面前垂着头,伸出一截舌尖,指了指伤口,乖顺的像是讨肉吃的狼狗。 时有凤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舌头伤的说不出话了。 他稍稍凑近一点,那逡巡灼热的呼吸和晦暗的目光就压迫在耳边、嘴角。 时有凤捂着嘴巴防止被偷袭,凑近查看伤口,霍刃只能遗憾作罢。 “突如其来的,这么奇怪……” 时有凤话还没说完,仰头凑近看霍刃舌头的场面就被小柿子看到了。 小柿子吓一跳,随即招来身后的胖虎,两个孩子躲在墙角边偷偷笑。 时有凤听见笑声回头,就见两孩子露出类似小大人欣慰的神情…… 时有凤脸热,便也拍拍霍刃的肩膀,也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他只扫霍刃一眼,便视线闪躲虚虚望着别处。 霍刃把他下巴轻轻抬正,时有凤下意识望去,他心尖又被烫软了。霍刃的目光太直白热烈了,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外物,灼灼有光盯着他,眼底小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完全招架不住。 前后变化太大了。 至从他剖析心迹后,这些日子来霍刃哪天不是苦大仇深的。 一戳一个发热僵硬的哑巴。 没忍住嘀咕道,“原来要伸舌头亲就好了吗?” 时有凤有些委屈,他连日死缠烂打,敌不过一个缠绵猛烈的吻。 不免打量着霍刃,看他脑门上有没有写精虫上脑,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些字样。 霍刃百口莫辩别提还张不了口。 他之所以决定迈出这一步,也是一时冲动。 他不知道为何预感张嘴说出的话会伤时有凤,甚至张嘴就忍不住说伤害他的话,他不能开口。而时有凤又误会他和小文。 小少爷哭的伤心失望又决绝,他的心被挖了一块的痛。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只想不要让这个误会伤害小少爷。 像千钧一发的危机,让他无暇瞻前顾后,破除理智的束缚只随心而动,只想安抚那泪流满脸的小少爷。 嘴巴解释不了,那就用行动证明。 亲吻更像是日夜滋长的欲望冲出了牢笼。 梦里描摹刻画千百遍的吻,落了实,果然甜软的醉人。 是糯米酒心味儿的小酒,令人沉溺。 已经踏出这步,再逃避不承担责任,那绝非他的作为。 再者,他从这件事上,看到了小少爷身上的韧劲儿和扛事压力。 被小文当众抢了功劳,他还不能张嘴解释。 众人都误会他和小文不清不楚,换做旁的小哥儿定是张嘴质问小文为什么撒谎,或者当面质问他为什么不解释。 但是小少爷沉着冷静,在外人面前坚定的相信他,巧妙地逼小文自己承认了偷功劳。 或许,他一直把小少爷看得太娇气,或许他也太偏见了。 娇气不等于弱小脆弱。 小少爷能扛事,那他就不能自私的擅自做决定。关于两人的未来,他势必要摊开让小少爷选择。 霍刃看了小少爷一眼,有些忐忑小少爷要是得知全貌了,还会选择他吗。 “干嘛用这种委屈的眼神看着我。” “明明是我委屈。” 时有凤说完,霍刃眼睛一亮。 脑门只差写“小少爷委屈,那就是要亲亲。” 时有凤错愕来不及捂嘴,微张的唇缝反而更方便了霍刃这个登徒子。 霍刃亲的狠,像是压抑憋久了。 时有凤最后被亲哭了。 酥麻晕乎中一丝刺痛袭卷他的舌尖,疼的他直皱眉,眼泪扑簌簌的掉。 霍刃亲的一嘴泪水,见时有凤真生气了,才悻悻松开他。 好娇气啊。 亲个嘴就这样……那以后…… 霍刃一边给时有凤擦眼泪,一边眼神晦暗的游离,时有凤羞恼的踢他一脚。 霍刃咧嘴笑,见时有凤不甘心的望着,于是霍刃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真真切切一巴掌。 时有凤都懵了。 哑巴开窍成了泼皮无赖! 霍刃摇头,目光恳切。 爱欲冲出牢笼,恨不得时刻把小少爷含在嘴边捧在手心,弥补他之前给的委屈。 时有凤又被他深邃情动的眼神看的发烫,眉眼是掩饰不住的春风明媚。 时有凤捂着脸,“你这说不了话,那该怎么办?” 霍刃笑意淡了下,握着时有凤的手心,肃杀的指间游走在娇嫩的掌心。 比划了两个字。 “亲你?” 霍刃凝重点头,又写了几个字。 “多亲亲你就能解除咒术?” 时有凤觉得自己被耍了。 但还是将信将疑搂着霍刃的脖子垫脚去亲他。 像笨拙小猫舔的痒痒。 他本来想说是小文,可没弄清楚前,这种怪力乱神的诡异还是别让小少爷担忧惊慌了。 霍刃倒不觉得未知的诡异难对付,只要是人就有破绽。 他想挖出小文身上的秘密,实在不行,杀个人自有千百种方法。 霍刃一边分神片刻,一边垂眸看啄木鸟一般的小少爷。 时有凤亲了下,而后思索,眼前一亮。 “是不是你察觉到了小文有问题,然后装哑巴,顺势看看村子里哪些人还有问题?” 亮晶晶的崇拜,又透着兴奋。 霍刃摸了摸他仰着的小脑袋,没说话,但眼神在夸他聪明。 时有凤就喜欢别人夸,此时没了担心,拉着霍刃的手道, “我们去看看祠堂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时有凤刚迈出腿,就差点小腿软的跌倒,一个趔趄扑到了结实的手臂里,手臂轻轻回带,他仰头就对上霍刃好整以暇的笑意。 好像在说,“只是亲亲就软软的小少爷。” 时有凤捂着脸,深深吸口气后才重新迈开了腿。 他走前面,没发现身后的霍刃松了口气。 扯着衣摆遮下腹,开始迈出的步子僵硬的像是扯裆了。 要是被小少爷见着,又说他精虫上脑,霍刃上哪儿哭去。 小少爷有意避嫌似的,脚步迈的快,拉开了距离,霍刃便识趣地落他身后几步远。 可时有凤走几步,又不敢走了。 霍刃知他所想。 上前大迈几步,在祠堂转角处看了下前院情况。王二狗躺尸流血的地方已经被水冲过了,上面架着火炉,石砖的水迹烘得半干,任谁都不知道这里前一刻死了个人。 霍刃朝时有凤点头,时有凤这才慢慢走去。 来到祠堂前院,村民见他来都欢喜的打招呼。 “原来是小少爷找的救命法子啊。” “小少爷真神通广大。” “小少爷简直是我们卧龙岗的救星。” 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朝时有凤道谢表感激。 霍刃在后面不远处悄悄看着时有凤和村民说话,他见村民都没看小少爷被吮吸泛红的唇瓣,这才收了扫视的目光。 王文兵总觉得自己被什么盯梢似的,回头张望一番,又没发现异常,倒是看见优哉游哉在小少爷身后散步的大当家。 背着手原地走来走去。 瞧那神气又松懈的样子,一改最近冰块死人脸,肯定是小少爷原谅了他。 王文兵见小少爷被围着,他也上去搭不了话,跑去找霍刃。 “大当家的,恭喜恭喜。” 霍刃垂着眼皮斜眼瞅他,而后忍住要翘的嘴角,伸手拍了拍王文兵的肩膀。 王文兵瞬间受宠若惊。 他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牛四刚和小文拉拉扯扯,结果小文吃了雄心豹子胆似的造谣他和大当家,还想抢小少爷的功劳。 牛四啊牛四,别怪我得势了。 王文兵道,“大当家的,小文要怎么办?要是牛四拎不清我来办吧。” 霍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文兵。 王文兵见霍刃不说话,心里突突跳,难道是自己哪里又冒进急切了? “大当家的自有打算,我王文兵甘愿为大当家的赴汤蹈火。” 小文自是要处理的,首先就是这个邪术,势必要调查清楚。 绝对不能让小文伤害到小少爷。 霍刃想着,朝人群中看时有凤,刚刚还在的人,此时不见了。 霍刃蹙眉,绕开王文兵去找人。 王文兵见他神色暗藏忧急,也立马去找。 其实村子里的人只差把小少爷供起当祖宗,一句话比谁都好使,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时有凤本来在人群中的,可就牛媚秋来了。 还笑盈盈的盯着他嘴巴看,一副了然又打趣的看着他。 时有凤脸皮薄,拉着她来到祠堂转角。 “哟,你们刚刚就在这里亲的?” 时有凤下意识道,“在另一侧。” 说完脸就爆红。 不过对着牛媚秋,时有凤也没什么扭捏的。 见牛媚秋打量自己红肿的唇角,蹙眉嘀咕道,“霍大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推都推不开。他明明以前要跳河的。” 牛媚秋笑。 “我的小少爷,也就你以为大当家是禁欲的正人君子,人家比土匪还百无禁忌肆意横行的。” “咱小少爷能耐大啊。” 她揶揄道,“也就是前段时间,硬生生被你逼成了老鳖。” 牛媚秋说着,发现墙角落下一道阴影,她扫去阴影又没了。 真是宝贝成眼珠子,才离开视线一回儿就找来了。 牛媚秋看着时有凤脸红扑扑的,格外招人欢喜,“小少爷可要把持住,男人一旦得到了都不是东西,记住,只给亲亲抱抱,别被他哄的吃干抹净了。” 时有凤脸肉眼可见的充血泛红,眼里羞臊的水光无处躲藏。 小声道,“我觉得太奇怪了。” “那还不是他憋的太厉害了。” 牛媚秋道,“他活怎么样,亲的你舒服吗?” 时有凤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好不好。 只是霍刃亲他这个认知就让他头脑空白,而后被心底蹿起的酥麻充盈了整个脑海。 牛媚秋一见这反应便知,笑嘻嘻,“小少爷真软甜呢。便宜那个大老粗了。” 牛媚秋眨眼道,“大当家第一次亲人就这样熟稔,小少爷你可得长点心哦。” 背墙的霍刃听的忍不住了,直接走出去。 凶了眼牛媚秋,而后拉着时有凤走了。 到傍晚的时候,祠堂那边就传来好消息,很多人高烧退了,那药材是真的有用。 小文就被关在祠堂的后院偏房,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欢呼声,他恨的咬牙切齿。 那欢呼声中是对时有凤的感恩对他的数落鄙视。 还说他不声不响就像阴沟老鼠偷人成果。 一群土匪,他们怎么敢这样说他。 都是时有凤横插一脚,导致他错失灵泉空间。 这仇,来日方长。 他一定要时有凤被伤的体无完肤。 这村子土匪不是都喜欢小少爷吗,那他就成全他们的心愿。 小文浑身被绑着生疼,一丝阴暗浮现他扭曲的脸上,就连窗外月色都有些悲恸。 夏夜的山间清风吹起一片虫鸣私语,石屋里静悄悄的,一盏欢动的黄晕跳跃闪烁着。 “嗯……啊……” “不要,不许亲了。” 床上薄纱晃动,一声嘤咛夹着粗重呼吸和浅浅水声,听的时有凤自己面红耳赤。 他忍无可忍,最后一脚踢开身上的男人。 时有凤从深陷的褥子里后仰着爬起,正襟危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一丝不茍的红缎面褥子一旁整齐的小书案,唯独小少爷面颊红润青丝凌乱,领口还低低露出一丝白腻的脖颈。 霍刃喉结滚了滚,时有凤见状往后躲了躲。 可他后面就是床靠,这一动倒把薄纱轻晃的暧昧,最后只得拿着薄薄的褥子抱在胸前。 时有凤一脸春心绯红,又严肃小脸道,“今后你只能一天亲一次。” 霍刃沉默。 目光不屈的望着时有凤。 他原本是跪趴在时有凤身上的,时有凤抽身起来躲着,他还是原地没动,仍就跪着双手撑在凉席上,压抑眼底的欲望盯着时有凤。 时有凤被看的头皮发麻。 两人视线对峙,这是一场激烈的无声争夺。 时有凤摸了摸红肿的唇角,决不妥协。 霍刃无奈,最后朝时有凤竖起一根手指。 意思从现在开始算第一次。 时有凤见他退一步,那自己也退一步。 “好的,那今晚只能亲最后一次。” 霍刃压下来,时有凤忍不住呼吸乱了。 可霍刃只亲了亲他眉眼,最后偏头盯着他脖子看。 这颗孕痣,平时浅淡粉红。 霍刃拂过脖子处的青丝,窗外清风与粗糙指腹擦过白腻的皮表,凉飕飕又发热得痒意绵绵一片。时有凤连忙捂住脖子。 霍刃捏着他手腕,盯着侧颈那颗因为情动而鲜红欲滴的孕痣,轻轻吻了下去。 时有凤惊的一跳,酥麻热流骇人的会心一击。他缩着脖子就要躲,可酥麻水波似的漫过心尖,令他肩头一颤。 脖子守不住,另一只手想推霍刃的脑袋。 可霍刃单手轻而易举地,把他双手手腕握着,高举在头顶虚空。然后慢条斯理地俯身埋头,在他脖子上舔吻又轻轻啃咬。 双腿还嵌着他腰,令他动弹不得,时有凤压根就受不了这种刺激,逼的他眼泪簌簌。 朦胧中,好像他脑袋里响起叮的声音。 ——“灵泉空间放发成功。” 时有凤还没捉住这话的尾巴,霍刃察觉到他走神,另一只手伸进了凌乱散开的衣摆中。 很快,时有凤无暇分神。 霍刃瞧那拉扯紧绷到极致的脆弱细颈,轻轻啄了下细润的漂亮弧线。 身-下的人一哆嗦,“嗯……你……” 小少爷嘴角呢喃抽泣着,“不要~” 霍刃见欺负得狠了,便侧身抱他,小少爷呜呜咽咽地直往他怀里躲。 脖颈那孕痣沾了泪意,越发撩人红艳。 霍刃没忍住继续亲了下。 可哪知怀里的人腰身忽的紧绷,而后肩膀细细一颤,接着就瘫软埋他怀里。 红红的耳朵难为情。 霍刃一怔,低头看小少爷的裘裤。 浸润了一块深色。 54-63 第54章 乌拉拉 时有凤早上醒来,地上的地铺早已收的干净。 想起昨晚的动静,时有凤睡意朦胧的神色还没彻底清醒,脸颊已然爬上了红晕。 说亲一次,霍刃确实只亲一次。 也没有按着他亲许久。 因为他的猝不及防…… 太难堪尴尬了。 霍刃还抱着他打趣,假模假样安慰他说这不是尿尿,是情动的正常反应。 时有凤更加羞臊的不能见人,他虽没自渎过,但是他知道梦遗,只是没想到,没亲两下他就受不住了。 霍刃后面怎么哄,时有凤都钻进被窝不出来。 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有感觉在蓄力,被亲的昏呼呼,而后呆滞通红。 最后霍刃亲了亲他,叫他把裘裤脱了,又端了水进来要给他擦洗。 时有凤羞耻到极点,才不会要霍刃帮忙擦。 他在褥子下扭来扭曲,勉强抽出裘裤,还没放一边椅子上,霍刃就拿到手里闻嗅。 唯独那虎视眈眈的黑眼充满了侵略性和欲求不满的幽怨。 “香香。” “老流氓!” 时有凤羞的脖子都红了。 霍刃见好就收,“我先去水渠边把裘裤洗洗。” 时有凤,“我,我明天自己洗。” “你会洗个屁,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要秀华婶子洗吗?我不答应。” 霍刃说着,还把那湿濡深色部分放鼻尖…… 时有凤羞恼的拿枕头砸他。 霍刃偏头笑嘻嘻,“那我先出去洗了。” 时有凤也只好让他出去洗了。毕竟老流氓闻都闻过了,再手碰着搓洗…… 时有凤越想越尴尬羞臊,不知道霍刃脸皮怎么这么厚。 没多久,霍刃就回来了。 本以为霍刃会搂着他睡,哪知道他自己识趣地继续睡地铺了。 现在霍刃说要下山提亲,那他心底自然没那么偏激极端了。他还是想守住底线,不然他娘知道了怕是要气坏。 霍刃自己也有分寸,昨晚手都伸他衣摆腰间了,最后还是伸出来隔着里衣揉他腰。 时有凤现在腰还有些酸软,也不知道霍刃为什么揉的这么起劲儿。 时有凤穿好衣服,出了卧室,来到堂屋。 堂屋大门一共四扇,平日一般只开左侧一小扇,此时堂屋大门中间两扇大门豁然大开,左右两侧门扇紧闭。 朝阳的高高光辉投射在地面石砖上,石阶上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时有凤抛开门的奇怪,朝那熟悉的身影小跑而去。 不过,到门口时,时有凤顿住了。 石阶上的男人一顿,阳光在他五官侧脸打下阴翳,鬓角连着下颚流畅又干净,眉眼嘴鼻具是侵略性的俊美,只是神色粗狂,嘴角勾着痞混的一抹弧度。 时有凤心跳骤然加快,满脸戒备道,“你是谁。” 男人不答,撩开玄色暗金纹路的华丽前襟,只一步步朝石阶上走近。 颀长的阴影逼近,时有凤睫毛一颤,忍不住脚步后退。 “你,你别过来,我要喊人了!” “霍大哥!你在哪儿!” 时有凤哆嗦着唇角,惊慌喊道。 对面那男人笑得玩味,“小美人儿,你再叫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时有凤转身就跑,但他手臂被扯住了,随即雄性气味刺面而下,那人贴着他嘴长驱直入。 时有凤惊呆了,随即对人拳打脚踢。 眼里充满了怨恨抗拒的泪水。 “唔唔唔,松开我!” 这时,门里有匆匆脚步声跑来,男人停下了动作,强势地把时有凤抱在胸前禁锢着。 屋里听见动静的小柿子扛着门杠冲出来。 “呵,原来是个小不点。”男人捏着时有凤通红的耳垂道。 “你霍大哥不在呢,小美人儿。” 小柿子像个战斗中的小公鸡,一冲到时有凤面前,拿门杠指着面前陌生的男人。 “放开小少爷!” “你就不怕我们大当家杀了你吗!” “我们大当家很凶的,砍人只要一刀!” 男人听了挑眉,不情不愿松了怀里的小美人。 时有凤当即狠狠踩了他一脚,跑到小柿子身后。 “小少爷,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小柿子说着,凶巴巴望着陌生男人。那衣着看着就非富即贵,那气势也骇人的厉害,只是隐约觉得和大当家有些像。 小柿子打量道,“你,和大当家什么关系?” 男人道,“他啊,懦弱的小人,小美人儿,我都知道你们的纠葛了,不妨跟着我。” 小柿子气的脸都拧巴了。 时有凤摸着绯红的脸,“真的吗?” 小柿子道,“假的假的!!他在骗人!” 可他没想到小少爷竟然朝那男人走去。 那男人伸手,小少爷竟然没拒绝。 小柿子哇的一声就哭了。 时有凤手打男人手背,忍俊不禁,最后噗的笑出声道,“小柿子,这就是大当家。” 小柿子不哭了,瞪眼打量,“这分明不是!大当家一脸胡子,平时穿的破破烂烂,好大的块头好多腱子肉。” 霍刃得意的摸了摸对着溪水刮了好久的下颚,又瞧了瞧自己这身行头,“看来下山提亲,这身能见人。” 小柿子这时也注意到霍刃腰间挂的刀了,刀熟悉啊。 小柿子将信将疑道,“你真是大当家?” 霍刃道,“刮个胡子换身衣服你就不认识了?” “那刚刚小少爷为什么那么害怕的喊呢。” 时有凤面色有点发热,“就是一时兴起。”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台阶下的男人,时有凤是陌生又熟悉的。 那脸刮胡子后年轻了二十岁。 唯独眉眼熟悉,凭着身形和腰间的刀认出是霍刃。 时有凤霎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中间两扇大门大开着。 霍刃肯定是臭美,要他第一眼就看到他,然后震惊。 觉得小门太小,不足以震撼他的新姿容。 所以,时有凤就配合他“逢场作戏”。 只是尴尬,没想到小柿子还在屋里。 小柿子围着霍刃转了一圈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小少爷绝对对大当家是真爱了。” 霍刃笑问,“怎么说。” 时有凤幽幽道,“你之前瞧着四十岁中年邋遢糙汉大叔,这一下年轻二十岁,对比一下,我确实觉得我之前一点都不挑。” 霍刃不乐意了,“我之前那多有男子气概。” 说完,他扯了扯紧绷的腰封和领口,浑身腱子肉被束缚的不得劲儿,假斯文。 “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哥儿喜欢看衣冠禽兽。” 小柿子道,“那大当家这是特意……嗯,那句话怎么说的,为悦己者容,” 霍刃笑笑,“去去去,一边玩去。” 小柿子吐了吐舌头跑了。 霍刃看着时有凤,目光凝实着,他挠挠头,“我这身真的还行吧。” 时有凤道,“你转个圈。” “左一圈。” “右一圈。” 霍刃转完后,才发现时有凤在笑。 “小少爷耍狗呢。” 时有凤见霍刃是真的很在乎,认真道,“可以的,我爹娘不会看中身外之物。” 霍刃拉着时有凤手腕,轻轻摩挲着,“小酒,我会对你好的。” 这声小酒叫的时有凤头皮发麻。 除了家中三人,还没人这样叫过他。 从另一个男人口里喊出来,感觉太奇怪了。好像和他前十八年做了个区分,今后的日子多了一个人这样喊他。 亲昵又不同家人那般,带着些低沉的缱绻。 他想抽出手腕,霍刃却握着不放。 时有凤垂眸闪躲,“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霍刃道,“你第一次醉酒那晚。你说你没醉,你叫小酒怎么会醉。” “你记得?” “嗯。” 时有凤嘀咕道,“那你那时候像是没听见似的。” “我错了。” 时有凤脸有些红,此时回望过去,简直像做梦似的。 他竟然那么大胆。 可一步步走来,他没有一步后悔的。 霍刃见时有凤情谊坚定,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样子,蹙眉道,“我还有些事,没给你坦白,” 时有凤见霍刃有些不安的瞧着自己,心里了然,“是你之前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吗?” “嗯。” 时有凤想了下, “最近村子遇事不决,都喜欢去祠堂问问,要不我们也去问问?” 霍刃道,“问什么?” “问你是不是无悔,问我是不是无悔。” 时有凤目光清澈发亮,又带着决绝之意。 霍刃见不得他这样的神色,总带着飞蛾扑火之意。 霍刃一把将时有凤搂在怀里,紧紧抱住他,郑重道,“不用去祠堂,我无悔。我只是怕你……” 话没说下去,因为时有凤亲了亲他。 “霍大哥连番拒绝我,想必原因,不是我一人能承受得住的,这件事,还是等你下山提亲时,给我爹娘说吧。” 霍刃心尖都颤了下,时有凤这话的意思是不论什么原因,他都会选择他吗。 这种坚定被选择的情谊,令霍刃无法不动容。 他蹭了蹭时有凤的侧脸,吻了下他侧鬓,“好,下山的时候给岳丈岳母说。” 时有凤羞地推开他,“八字还没一撇,霍大哥又耍流氓。” 在霍刃看来,只要时有凤同意了,那办法总比困难多。 霍刃松开了时有凤,扯了扯胳膊处的布料捆着肌肉,有些勒人的慌。 一看其实就不怎么合身。 时有凤只以为他是从土匪仓库里,翻来以前抢的衣服。 霍刃道,“这是一个叫老罗兄弟的衣服,怪花枝招展的,他说你们哥儿就喜欢看。” “还说你们就喜欢风流倜傥型。” 时有凤是喜欢,但霍刃刚刚那真惨不忍睹的污糟眼睛。 霍刃一说是别人的衣服,时有凤洁癖犯了。 总觉得霍刃穿着别人的衣服抱他奇怪。 “你去换自己的。” “好,正好我也觉着勒的慌。” 等霍刃换一身露胳膊短褂子,粗布系腰带的裤子出来,时有凤瞧着顺眼多了。 可霍刃瞧着小少爷一身鹅黄绸缎外罩雪白长衫,又不乐意自己身上的破布了。 一向不在乎外物的大当家,开始思考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很糙。 这样出门,好像小少爷和他的苦力长工。 旁人看不出他们是一对儿。 时有凤要去聚义堂吃饭了,时有凤见他磨磨蹭蹭的,好奇道,“怎么了?” 霍刃揉了下自己皱巴巴的褂子,怎么都捋不直溜,嫌弃道,“不好看,我想穿好看的衣服。” 时有凤笑出了声。 他嘴角梨涡深深,“霍大哥穿什么我都喜欢。” “真的?”霍刃将信将疑。 时有凤点头,“千真万确。” 继而幽幽道,“毕竟我品味很独特。” 霍刃刚有点自信又被说没了。 固执地又走进里屋,翻箱倒柜,终于把压箱底掏了出来。 他边换边朝门外喊,“我很快就来了。” 时有凤原地等了会儿,见霍刃换了件青布褂子出来了。 这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时有凤立马扑了上去。 抱着霍刃的腰,亲亲他愁结的嘴角,“哇,这件真的好好看,很威武俊朗,我很喜欢!” 霍刃见时有凤两眼亮晶晶的。 瞬间恢复了以往的自信。 两人吃完早饭,又去祠堂和晒谷场转悠了一圈。 祠堂不分姓氏,因为两百年前的祖先都结为异性兄弟,里面供奉的牌位都是德高望重老人的牌位,并不是谁家老人了都能摆进去。 祠堂两侧种的松柏有两个汉子合抱粗。树下,胖虎、牛小蛋、小石头正在望着树上的一个竹蜻蜓。 那竹蜻蜓还是在山洞时,时有凤请老篾匠做的。 此时想必是孩子们玩的时候,把竹蜻蜓飞到了树上。 孩子们背对时有凤两人,没看见他们走来。 牛小蛋和胖虎相互对视一眼,跪在地上求先祖保佑,把他们的竹蜻蜓吹下来。 一旁小石头想和他们玩,虽然不理解,还是跟着两人磕头。 牛小蛋道,“祖宗,请大显神通把我竹蜻蜓吹下来。” 他一说完,只感觉耳边一声冷风吹过,再抬头,只见竹蜻蜓晃晃悠悠的旋转下来了。 胖虎当即哇的一声,随即哐哐砸头。 小石头抓了抓屁股,小声道,“其实,是后面大当家用石头打的。” 胖虎牛小蛋起身,朝身后看去,见时有凤立马喜笑颜开。 两人具是齐声喊道,“小祖宗!” 小石头不明所以,所以了慢了半拍,跟着小声道,“小祖宗。” 时有凤惊诧,“这什么称呼?” 比时有凤惊诧的是霍刃,一种被抢了心头宝的感觉,“谁让你们这样叫的?他明明是我的。” 时有凤发现霍刃真的混不吝,和孩子们都能吹鼻子瞪眼的凶着拉脸。 不过,除开小石头外,胖虎和牛小蛋都不怕他。 “大家都这样称呼小少爷啊,这次多亏小少爷救了全村人的命,所以不知道谁喊的小祖宗,就这样传开了。” 霍刃见时有凤脸有些别扭,吩咐道,“你们私下叫,别当我夫人面叫。” 时有凤脸红了,瞪了眼霍刃。 牛小蛋道,“哈哈哈,大当家还没要得名分啊,真丢人。” 说完就跑了。 不过霍刃瞧着牛小蛋倒是欣慰,感叹孩子就是恢复的快。他娘刘柳现在还下不得床,不过总算没大碍了。 牛小蛋跑了,胖虎也跑了。 小石头见他们都跑了也要跑,别提对霍刃有心理阴影。 都说,是大当家一刀砍死了他爹。 小石头脸色煞白,时有凤牵着小石头的手,“你跟我去祠堂。” 霍刃知时有凤心善,可此时再次被时有凤触动到了。 小少爷自己胆子小从未见过死人,他昨天怒意上头当面杀人,小少爷心里也恐惧害怕吧。 可他总是不说,憋着自己的情绪。瞧见比他更需要安慰的小石头后,他又忘记了自己的害怕。 时有凤带着小石头穿过人来人往青蒿烟熏的前院,两人来到祠堂里。 好些妇人瞧着两人进去了,一时间惊叹小少爷的周到。 秀华不一会儿来到了院子里,她找到正在给病人盛粥的胖虎娘。自己也拿着勺碗盛粥,把一碗碗粥盛在木托盘里,力气大的周婶子就端进屋里给病人。 “诶,你来干什么,昨天不是听说你高烧昏迷不醒了?这好点了就多休息下。” 胖虎娘见旁边来了个人,手脚还挺麻利好奇一瞥,竟然是秀华。 她重症清早刚减轻,按理说应该面色憔悴乏力,可她像枯木逢春似的,郁结眉间的阴霾没了,见人都疏朗的笑着。 秀华道,“我身体好了,现在就一点头晕不碍事。” 她抿了抿嘴,消瘦的脸庞皮肉有些细细颤抖的蓄力。像是寡言内向的人,终于剖出内心捧出感激,可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胖虎娘见状道,“哎呀,你能想明白就好。” 秀华低声道,“明白了明白了,鬼门关走一趟,黄泉路上碰见天南地北各种人,他们一生和我不一样,见过很多地方干过很多事情,最无所事事的人都活得潇洒自在,我下辈子也一定像他们那样。” 那些片段鲜活的在秀华脑子里闪现,其实只是她幼时在茶楼门口听书的记忆。听说书先生说南来北往的游商、官员、各地趣事。她那时候年纪小,只觉得新奇,想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幼时小事往往淹没在日常经历中,是几十年的记忆里渺小到忽略不计的尘埃。但就是这么一段记忆,在最后关头最为鲜活。 胖虎娘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秀华含泪应下这声祝福。 “哦,对了,王二狗昨天闹事被大当家砍死了。” 秀华一怔,而后好像身上最后的枷锁也断了,脑袋一声嗡鸣,面色反应淡淡的。 她随即想到,“小石头,我去看看小石头。” 胖虎娘见她是真的想开了,指着通道里面的院子,“小少爷带小石头进祠堂了。” 秀华放心了。 不一会儿,小石头和时有凤出来了。 小石头一看到秀华,跑过去扯着秀华的袖口,眼里眼泪汪汪的,是孩子心疼娘了。 秀华心里一酸,摸摸小石头的脑袋。 恰好,胖虎扯着大嗓门在院子门口嚷嚷,“娘,你看到小石头了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不是想玩竹蜻蜓吗。” 小石头从秀华的腰间抬头,眼里满是惊喜高兴,然后激动道,“我,我来了!” 胖虎娘道,“还是小少爷有办法,之前那孩子怯怯的。” 时有凤道,“不是,是你们确实都关心他。” 胖虎娘眼尖,一眼就瞅见时有凤唇瓣过于饱满鲜红了,整个人也眉梢含情。 打趣道,“天气热了,这蚊子也吸小嘴儿。” 时有凤脸一热,还没开口,他后背就被揽住了,一道凶神恶煞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 “别逗我家小少爷。” 牛媚秋一逗,小少爷只让他一天亲一次。 胖虎娘一逗,怕是亲嘴还不让他张嘴了。 胖虎娘还没反应过来,只瞧着面前的男人怔愣了会儿。 随即,胖虎娘空白的脸一笑,双手合掌大声拍了起来。 “哟,大伙儿快来瞧一瞧,大当家终于舍得刮胡子了。” 这些婶婶都比霍刃大,此时像看后辈似的,揶揄打趣霍刃。 金霞婶子上下打量道,“大当家果然一表人才,配的上配的上。” 周婶子道,“可不是,大当家一早就在水渠边刮好久,我衣服洗完了,他还在刮。” 不过,周婶子好奇道,“大当家怎么就突然刮胡子了,这要是在城里,对面见了都认不出是一个人了。” 胖虎娘挤眉道,“肯定是小少爷说亲着刺嘴咯。” 周婶子大咧咧道,“那以后不是要全身剃毛。” 时有凤一开始没明白,只被这么多人打趣脸臊的红。没等他反应过来,霍刃已经捂着他耳朵,把他揽走了。 霍刃嘴里嘀嘀咕咕,“豺狼,这才是真的豺狼。” 时有凤瞧着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霍大哥笑得有点愣头青。 霍刃见他时有凤看他,随即四周张望,把时有凤拉到一簇人高的松树林后,见没人准备亲时有凤。 时有凤蹙眉,不让他亲。 心里有阴影。 那种难堪的事在外发生的话,他简直不敢想。 “你饿死鬼投胎的?” 霍刃被他瞪的心尖痒痒,怎么瞧怎么都抓心捞肺的。 时有凤抱怨指责,“以前没见你这样。” 霍刃道,“我的小少爷,你来山里第一晚我就想睡你,我没给你说过吗?” 青天白日的,时有凤被羞恼哭了。 “你,你,你怎这样混蛋。” 霍刃见他哭了,一边心里更加难耐,一边又认错。 暗藏着虎视眈眈,披上委屈的不知所措。 霍刃垂头道,“所以,你早上说的无悔,现在就开始悔了吗?那你到底喜欢的是哪个还是只喜欢你臆想中的我?” 时有凤冷笑一声,随即大踩霍刃的脚尖。 结果自己脚还踩痛了,哭得更厉害了。 他啜泣道,“你个泼皮无赖,精虫上脑。” 霍刃这会儿是真心疼了,把自己鞋子脱了把脚尖放时有凤面前,让他踩。 时有凤低头哭,霍刃就自己踩自己脚。 时有凤又不让他踩了。 霍刃试探抱了下时有凤,饱满嫣红的唇瓣沾染了泪水,显得水润弹软。 霍刃又小心翼翼瞅了时有凤一眼,没忍住贴着含了去。 时有凤一个激灵,而后更气了。 眼泪哗啦啦的流,他也不知道委屈什么,只觉得他自己喜欢的男人怎么这样犯浑。 他不想给霍刃亲,生怕自己又突然的猝不及防。 拳头捶霍刃胸口,于霍刃像是抓痒痒似的。 怀里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了,最后不知不觉中,他把小少爷的手放他脖子上,那白腻的手心微微抓着他脖子,一缩一放的摩挲着他后脖颈,像小猫咪在舒服地踩奶。 半晌,时有凤被霍刃抱在怀里,霍刃坐在松树旁,瞧着一脸春情薄红的时有凤笑。 时有凤捂着脸,闭着眼,一脸难堪的情动难以自己。 他现在可以回答牛媚秋的问题了。 他不愿意,却被亲的酥麻不住沉沦,这便是好吧。 时有凤怔怔出神的想着,霍刃的脑袋又压下来。 时有凤捏住他嘴巴,“一次没了。” 霍刃无奈地拿侧脸蹭了蹭小少爷脑袋。 时有凤想起牛媚秋的话,不知道怎么开口问霍刃。 霍刃亲了下时有凤的指尖,时有凤一哆嗦就松了捏人的嘴。 霍刃道,“天赋异禀。” 时有凤不信。 霍刃犹豫了下,而后一脸害怕又选择坦白的神情望着时有凤。 时有凤心里一紧。 手指不自觉捏了起来。 霍刃说过他有未婚妻的。 时有凤那小脸一副你说,我能承受住的样子。 霍刃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勇气开口。 于是要了一道免打圣旨。 “你听后,不能打我。” “你那细胳膊细腿,你要打就叫我自己打。” 时有凤面色浅浅笑,心里却紧吧的厉害。 霍刃见状,以为说几句讨好的话就能放过他。 霍刃深呼吸一口气,盯着时有凤斟酌道,“确实不是天赋异禀,是熟能生巧……” 时有凤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心里洁癖又犯了。 “继续说呀。”他别过霍刃的脸道。 “嗯,就是我之前是喜欢一个人,一开始没意识到,就喜欢逗他欺负他,看他哭。” 时有凤听的手心发寒,忍不住手心蜷缩着。 他之前听霍刃和一个人谈话,说他和霍刃的未婚妻很像,都是娇气哭包。 时有凤面色快绷不住了,但霍刃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 “后面,他给我说去他家提亲,我没同意。” 时有凤不免想到自己,快要哭了。 霍刃道,“但是他小小个子娇气懵懂的厉害,凭着一腔孤勇追着我不放,但是他不知道,我每天想他想的发疯。” 时有凤咬着唇,心里酸涩的厉害,不让眼泪流下来。 “白天还好,可一到晚上,我,我,我控制不住的想着他。” “想他的眼睛,委屈控诉又较劲儿的盯着我,一双含情眼又义无反顾,看得我心里发烫。” “想他的小脸蛋,总是粉扑扑的白腻,轻轻一碰就好像软糯的厉害,我一看他,脸上的绯红就到了耳垂边。” “最后……我想他的嘴巴,不知道多少个梦里,我含着那嘴巴缠绵亲吻,把他的委屈舔干净,把我的浓情给他灌满。” 霍刃胆战心惊说完,也不敢看时有凤。 不知道小少爷会恼羞成怒又骂他精虫上脑,还是体贴他憋的厉害。 时有凤心里酸胀到了极点,捂脸无声流泪。 霍刃没等到挨打,低头一看哑然。 霍刃拿指腹给他眼尾擦泪,被时有凤拍开了。 他抽噎道,“那我算什么?原来你一直心里有他。” 霍刃忍笑,“我说的是你啊,你想哪里去了。” 时有凤一愣,弥漫着酸涩揪心的潮水退去,脑子清醒灵光了。 时有凤又要打霍刃。 霍刃握着他手心,亲了口。 时有凤手心一痒一缩,他难为情又抽不脱。 霍刃严肃对天发誓,“我这辈子,真只对你动过下三路心思。” 时有凤脸爆红。 霍刃没脸没皮,他压根儿不是对手。 霍刃忍不住心里的得意,小少爷为他捏酸吃醋了。 霍刃脑袋都飘然了。 但舍不得小少爷难受,解释道,“我家境况不好,怕连累你跟着我受苦。未婚妻,只是指腹为婚,我小时候七八岁就见过一面,很烦人粘着我追。一哭一个鼻涕泡泡。我很嫌弃要退婚。” 时有凤想起那场面,没忍住笑出了声。 结果一笑,鼻子吹出一个透明小泡泡。 时有凤一怔,难堪又要哭了。 霍刃笑,自然而然地用手指给时有凤擦鼻涕。 “你不嫌弃了?”时有凤掏出巾帕覆盖在他拇指上。 “怎么会,媳妇儿总是不一样的。” 时有凤眼里水光羞臊,“你别口无遮拦,浪荡子。” 霍刃无辜啊,“做都做了,你就是我媳妇儿。”固执发狠道,“你不愿意,我也要抢来当我媳妇儿。” “我们只是亲亲!” 霍刃凑近,“意思是可以有更多?” 时有凤被霍刃的脸皮气笑了,别过他欲图不轨的下颚,“然后呢。” “家里不退,我就跑了,跑去参军,十五岁回来后,自己退婚了。” “这么小还能参军?” “你家这么穷吗,这么小的孩子竟然送去服军役。” 霍刃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在意,“我看起来很穷?” “你早上还夸我这身好看,威武雄壮志气高的,” …… 霍刃真一会儿脸皮厚,一会儿又自卑敏感了。 霍刃道,“不开心,要亲亲。” 霍刃很没底气的样子,时有凤亲了他嘴角一下,“穷没关系,我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霍刃下巴赖在时有凤的脑袋上,“我还是不安,怕你知道后不要我了。” 时有凤细脖子被压的垂头,默默在心里勾着手指头:霍大哥精虫上脑,又厚脸皮,又会撒娇示弱,又活好亲的他无法拒绝…… 时有凤捂着小脸叹气。 他好像被拿捏的死死的。 此时霍刃又一脸惴惴不安的样子,时有凤伸手摸摸他下颚,“真没关系,我家有钱。” “不是穷,我爹是丞相,后来因为主导改革变法失败,全家被流放。” 时有凤震惊了。 他从霍刃怀里抬头正身望他。 霍刃抱他腰身的力度加紧了,像是怕他逃似的。 时有凤抱着他脖子,亲他脸,心疼道,“那你们一家一定吃了很多苦。” 霍刃心里一软,“你不怕牵连?”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不是。” “哦。” “所以也不是我拒绝你的原因。” 霍刃会心一击,把时有凤抱的更紧了。 贬谪流放在岭南确实天高皇帝远,没什么大牵扯,但是更重要的原因他还没说出口。 时有凤拍拍霍刃抱他而肌肉紧缩鼓起的手臂,“我爹娘会有办法的。” 霍刃瞧着他天真的神色,在他看来,他爹爹是无所不能的。 霍刃没说话。 时有凤说要下山提亲时再坦白。 他也就贪念温存,不想破坏好不容易盼来的温情。 霍刃理了理时有凤胸前腰间微乱的青丝,在他额前又吻了下。 时有凤很受用。 如果霍刃别贴他就好了。 霍刃也没动,两人就这样抱着,半晌后,霍刃终于能出去见人了。 两人刚朝石屋走去,就见牛四在门口张望,惶惶不安又焦躁,显然在找他。 牛四好像一夜没睡,脸上胡子拉碴儿的。 牛四道,“大当家的,恭喜恭喜,听说夫人原谅你了。” 牛四说的谄媚,霍刃怎不知他想什么。 “要给小文求情?” 牛四被霍刃那双冷彻又似秃鹫的黑眸看得后背发寒。 他本想说能不能看在他维护了小少爷的颜面,对外说是小少爷踹了大当家的,能不能这次放过小文。 他知道求情必定碰到大当家的逆鳞,这几日,王文兵的风头几乎压过了他。 但是小文冒着生命危险照顾他娘,他娘吃了药还是没用,就一口气吊着,想看他和小文成亲。他娘一直不放心他一个人。 “大当家的,小文年纪小,不懂事,我今后一定好好管教。” 牛四说着就要给霍刃下跪。 霍刃忙拦住他,揽着他肩膀拍了拍,“哎呀,都是好兄弟,你开口了,那点小事算什么。” “你看我也春风得意,自然不会棒打鸳鸯,你和小文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这两天成亲。” 牛四一愣,而后看着霍刃笑得开怀真切的神情,眼角有泪抱拳道,“多谢大当家的!” “小文也别绑着了,都是要成亲了,你把他接回去住着,宽慰下他。” “是是是。” 牛四一步三回头的感激霍刃。 霍刃朝他挥手,赶他走。 霍刃一扭头,脸色就冷了下来。 凶悍又冷厉。 时有凤一旁嘴角惊讶微张,“这变脸比翻书还快。” 霍刃摸摸时有凤的脑袋,“厉害吧。” 时有凤瞧他得意的样子,又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他了。 有些闷闷不乐。 霍刃一把拦腰抱他,原地转圈,“我的小少爷,我对你比金子还真。” 时有凤心里郁闷一扫,嘴角梨涡浅浅。 霍刃见状又忍不住亲去。 时有凤瞬间一恼,“你就是贪色。花言巧语哄骗我。” “我要是贪色,你上山第一晚我就把你吃干抹净了,还用等现在。” 想起霍刃刚刚在松树下说的浪荡言语,时有凤脸上绯红。 他一直勾引不动霍刃,还以为人是个正人君子,越发喜欢地不能自拔。 结果……人夜夜晚上意-淫他。 他脸上越发火辣的红,连眼尾都泛着被欺负狠了的水意,看得霍刃心里火热。 时有凤挠他脸,不让他亲。 霍刃讨好他,亲那细白粉红的指腹,“我的小少爷,就亲一口,就一口。” “不!” “一天一次。” “那我今天亲两次,明天就不亲了。” 时有凤扭过小脸,立场坚定。 霍刃捏着嗓子,学时有凤平常的语气说道: “小少爷别那么冷漠发发慈悲嘛,你只要给我一个亲亲,我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而你又没损失什么,助人为乐又利人利己呀。” 换而言之,你也很爽就是了。 时有凤扯着霍刃的耳朵,涨红着脸,“倒扣你一天!” 第55章 乌拉拉 村子里病情好转,日子都是一天盼着一天过。 阴霾逐渐散去,又恢复往日的欢声笑语,挖路的任务也重新启动。 出山指日可待。 大清早,卧室里一片狼藉。 衣服丢的到处都是。 时有凤双腿盘坐在床上,瞅着霍刃翻箱倒柜。 霍刃把一些压根就没见他穿过的衣服,都倒腾出来了。 一件件的都丢在地铺上,翻来覆去都没找到一件合心意的。 霍刃叉腰,挠头,愁。 要怎么下山见丈母娘,到时候只得临时置办一身行头了。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弯腰找找。 霍刃高,往日那么一站,只给人长手长脚块头健硕猿臂蜂腰。此时弯腰撅着腚,布料贴绷着,倒是看出来屁股很翘了。 时有凤瞅了眼,没忍住悄悄伸出脚,虚虚朝霍刃的屁股比着脚丫子。 他这么做怎么会过分呢,一点都不过分。 甚至不这么做,他心里不舒服。 霍刃现在每天洗澡泡脚过于勤快,天还没黑透,就早早地钻他的蚊帐里。 说就喜欢和他薄纱帐里采红菱浪打浪。 体力悬殊,他压根儿就不是霍刃的对手,每次被亲的昏昏欲睡,被亲哭了还被霍刃取笑。 实在是一口气憋在心里,怎么都要霍刃栽一次。 时有凤屏住呼吸,心里默念,“没发现没发现。” 他脚伸去,还差一巴掌距离够不到。 于是悄悄下床,踮脚踩在地铺上,比划霍刃的屁股,一脚就朝那浑圆踢去。 霍刃冷不丁似的挨了脚,双腿噗通一声,狠狠跪在地铺上。 “嘶~” “小少爷,你谋杀亲夫啊。” 时有凤见霍刃疼的捂着膝盖,嬉闹的神色一滞,连忙上前愧疚惶惶道,“霍大哥,你,你没事吧。” 他刚低头查看霍刃膝盖碰撞情况,霍刃抬手就把他揽在怀里,眼里笑得玩味,一副鱼儿上钩的神情。 时有凤心里一慌,连忙捂着自己身后。 眼泪汪汪的先发制人,羞恼道,“你要是打,我就不给你亲了。” 霍刃扬下的巴掌一顿,“好,不打。” 时有凤一放松,刚准备安心起身,他脸色瞬间一僵,而后脸颊泛红。 霍刃低声哄他,“没打,只是揉揉。” “你都踢我了,我只揉揉,我还亏呢。” “你,你手拿开。” “呜呜呜,你不许揉!” 霍刃啧啧两声,见小少爷在他身上扭来扭去的抗议,按住小泥鳅似的亲了下小嘴。 “是小酒先招惹我的。”十分无辜。 贴着时有凤通红的耳垂,半含着吹气,“小少爷的屁股才好看。” 每晚看着小少爷撅着屁股铺床,那绸布撑起漂亮挺翘的雪亮弧度在豆灯下晃眼的厉害。他心痒,他惦记上了,想吃桃。 一勾一个准儿。 单纯又娇软的小少爷,小嘴也甜。 时有凤要哭了。 霍刃见惹的差不多了,才念念不舍的松开小少爷。 把小少爷放地铺上,垂眸欣赏那因他弄出的潮红面色,一丝不茍地整理时有凤侧颈、胸前凌乱的青丝。 理着理着,霍刃又想亲一口,“我媳妇儿真好看。” 时有凤伸出食指拦他嘴巴,水眸软刀子警告,“劝你慎用次数。” 霍刃从善如流点头,而后却惊地时有凤一哆嗦。 霍刃理着他侧颈头发,拂开,对着孕痣亲去。 湿热的触觉在脖颈上敏锐扩散,时有凤半个身子都麻了。 “小酒只说一天亲一次嘴,可没说其他地方。” “无赖!” 霍刃手指摩挲那迅速充血变红的孕痣,“好像小小花蕾,它会开始花吗?” “你,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亲你嘴了!” 霍刃美滋滋撅着嘴凑近。 时有凤抓着霍刃的手指低头狠狠咬。 “哎,还是咬嘴吧,咬手指头你牙齿痛,你咬嘴,我保证不动。” 等两人腻腻歪歪出门,时有凤脸颊绯红,山风一吹,才吹散纠缠在两人身上的旖旎。 小柿子早就在院子带着小毛逗了好久的枝头鸟,一见到时有凤出来就跑了过去。 时有凤问,“怎么笑这么开心?” 小柿子道,“因为小少爷笑得开心呀。” 霍刃看了眼小柿子,一句话夸了三个人。 小柿子机灵,今后要是留在村里确实有点可惜。 到时候和他家小崽子做个玩伴也是不错的。 时有凤丝毫不知道霍刃想的什么,从小柿子手里接过苍耳,悄悄黏在霍刃的头发上。 霍刃今天要去村子巡视田间淤泥清理情况,时有凤去找浣青玩。要下山前,他想好好和小伙们玩玩。 霍刃见时有凤走的欢快,心里有些不得劲。 “媳妇儿,就没有什么话要叮嘱的?” “别叫我媳妇儿,又没成亲。” 霍刃流氓的摸了下巴,“那不行,我都想好咱娃叫什么了。” 时有凤在花坛里抽了一根狗尾巴草,朝霍刃轻轻砸去。 狗尾巴草穗尖拖着细杆子飘飘荡荡的,和小少爷一样没力气,霍刃三步并做两步伸手捞住了草,然后叼嘴里。 他每次逗小毛都是用狗尾巴草,如今叼嘴里,小毛竟也跟着他走了。 田埂上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小毛的白尾巴翘扬着,看起来很是黏霍刃。 时有凤瞧着这幕,心里欢喜。 不需要锦衣玉食,这样一日三餐在田间劳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上钻在蚊帐里,男人拿着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天南地北地逗他发笑,这样的日子比他以前鲜活多了。 “啊,小少爷,你是偶尔换换口味,要你一直在村里,你就没这份闲情逸致了。” 河边,浣青对时有凤道。 一群妇人都在洗衣服,就时有凤手指头划水。 看得浣青羡慕的厉害。 “说的也是,我这身体要是在村子里,时间长了吃不消。” “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走一段路还要霍大哥背着,我要是在村子里,那整日闲散,就是你们说的招猫逗狗了。” 时有凤是就他身体情况实话实话,其实霍刃每次亲他亲的狠了,他会痛。 只是一般情况下,酥爽掩盖了痛感,但亲完后痛感余韵就绵绵不断似针扎。 霍刃每次以为他娇气,但他是真的痛。 限制霍刃亲他次数,也是有这个原因在。 可这话在浣青听来就是炫耀,浣青道,“我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 “不过,我昨天问王大了,我嫁过去什么都不用做,我也好好做做少爷命。” 胖虎娘听了,开口道,“王大能一时宠你什么都不让做,一辈子下来,他不是给自己招了主子伺候?他一直付出,总有被掏空疲惫的时候,人心隔肚皮旁人乱嚼个舌根子,或者没了新鲜,过日子两夫妻要是长久,还是要相互扶持。” 浣青道,“那也是,谁知道男人会不会变心,说的比做的好听,一时真心又能一辈子真心?” 时有凤道,“那你们会给男人做什么?” 胖虎娘笑道,“李大力好哄的很,每天出门前给他兜里塞一个馒头,然后肩膀上搭着刺绣他名字的巾帕,他就美滋滋出门干活了。” 浣青道,“王大也很好哄,我就在他胸口被刮破的地方缝了一个青字,他这几日天天穿。” 时有凤一听,划水的手没动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就一天防着霍刃越来越死皮赖脸的流氓。 胖虎娘见状道,“小少爷不用做什么,大当家能娶到你是三辈子福气。” 浣青道,“话说如此,可一群男人碰在一起,有时候幼稚的很,王大说他们撒个尿都要比个长短。” “大当家可从来没被压过一头。” 时有凤默默没出声,只能祈祷霍刃今天出门别遇见扎堆的男人了。 很不巧,霍刃还偏偏在田间遇见了一堆人。 田间淤泥都清理干净了,现在唯独一个鱼塘的淤泥多,牛四便组织人集中清理。 水已经放干了,也早就撒过石灰杀虫卵,此时要把恶臭的淤泥翻出来,晒塘后,再把池塘灌满水就可以放鱼苗了。 霍刃走过去时,三五人正凑一堆,不知道说什么,各个脸色得意洋洋。 李大力擦额头汗时,故意把巾帕刺绣名字一面翻过来,但随即遗憾道,“我不认字,你们有人知道这上面刺的啥吗?” 王大认真摇头,他也不识字。 王文兵倒是识字,但是懒得和李大力说话。 没人搭理李大力,牛四又在对面田埂上放水,他这张望下,见霍刃走来,两眼一亮。 “大当家的,你说这刺的啥。” 霍刃站在田埂上弯腰,扯了抹不屑的嘴角,随口道,“傻、大、个。” 李大力双手捧着巾帕收拢胸前,“嫉妒,一定是嫉妒。” 霍刃哼了声,“我嫉妒你什么?” “之前你就嫉妒我和婆娘们恩爱。” 霍刃嘴里叼着狗一把草,扬着眉眼,没说话。 他现在也过好日子了。 一想到他媳妇儿,心里就痒痒。 小少爷的好,世间难寻。 李大力见霍刃不服气,还扯王大,“你看王大也有,人家胸口上刺青字儿。” 老实的王大也挺直了肩膀,嘿嘿笑。 霍刃一看还真是。 李大力又指着对面牛四,“瞧他腰间的水壶,那是小文煮的清热降火的金银花茶。” “大当家,你这次没得比了吧。” 李大力笑得嘚瑟,这也吸引了周围男人兴趣。 谁叫每次比什么东西,霍刃总压他们一头。 这回,就连王文兵都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巾帕,“媚秋送的。” 霍刃扯着裤腿蹲下,指了指他嘴里叼的狗尾巴草,“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大不明所以,“狗尾巴草。” 霍刃摇头,昂首让王文兵猜。 王文兵屏气想好好表现,但这就是根狗尾巴草,他就是夸上天还是根草,和他们这些花费精力的刺绣比不得。 王文兵在谄媚和闭眼夸中,折中道,“别看这是狗尾巴草……”众人期待他说出花儿的看着他,王文兵憋笑,“其实它还是一根狗尾巴草。” 李大力哈哈哈笑出了声。 霍刃瞅他一眼,“笑什么笑,肤浅。” “一群文盲大老粗,你们懂个屁。” “这是狗尾巴草,可这背后是什么?” “是小少爷随地看到一片树叶、一根野草都会惦记着给我,说明小少爷时时刻刻都惦记我,一颗心挂我身上,他的喜怒哀乐都想给我。你们说,这还是一根普通的狗尾巴草吗?” 王文兵吃惊怔着。 心想,要是比脸皮厚,那大当家也是第一的。 李大力还认真想了想,“那,这真不是普通的草。” 王文兵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大力,这蠢货也学会了拍马屁? 李大力嘿嘿道,“这是一根拴住大当家脖子的狗尾巴草。” 霍刃瞪人,拿狗尾巴草打李大力脑袋。 霍刃而后起身,双手抱臂道,“还有,你们平时爱比就算了,真心情谊无价,比赢了是好事,那比输了就是认为没面子吗?” “那都是你们婆娘的真心,一针一线地刺绣,你们凭什么又能分出个高低来。” “还不如好好反省自己婆娘对自己为什么不上心。” 王文兵道,“说的好!那大当家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吗?” 霍刃面不改色道,“要是真疼婆娘,才舍不得拿来给你们这些没见识的粗野男人开眼。” 霍刃一串话把众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最后双手负背总结道,“男人不要太攀比。” 他说完,王文兵就从霍刃肩膀上摘下一颗苍耳。 霍刃余光瞧见,拦住王文兵想丢的动作。 他捏着苍耳,在众人面前划过一圈。 “诶,小少爷送我的,你们没有吧。” 那得意的嘴脸,那炫耀的口气,那失忆的脑子。 众人叹服,大当家脸皮厚的无人能敌。 傍晚,霍刃回到石屋。 屋里屋外没瞅见时有凤。 他便先洗了个澡,去除一身汗臭味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最后,霍刃跑去路上问人,还没开口,金霞婆婆就道,“在浣青家学刺绣呢。” 霍刃一愣,但随即想到了什么。 心里软软的。 来到浣青家,院子是竹篱围成,小门窄高,霍刃进门都要侧身。 见霍刃来了,浣青打趣道,“咋的,还怕我吃了你不成,都上门寻了。” 时有凤笑道,“那我明天再来。” 霍刃把时有凤接走了,两人出了院子,霍刃才道:“学这玩意儿干嘛,你亲个嘴儿都说我弄疼你了,针扎不是更疼?“ “手指伤着没?” 时有凤恼他青天白日在路上都口无遮拦,却又乖乖让霍刃抓着自己手看。 “没事,我注意着。” 霍刃道,“你不用学着这些,我娶你又不是图你针线好会干活。我就是娶个娇气小少爷放家里摆着开心。” 霍刃脸皮真厚,但左一个娶右一个娶的,时有凤知道霍刃是怕他不安心,所以才一只强调。 时有凤道,“胖虎娘说,总是一方付出会被掏空疲惫的。日子想要长久还得相互护持。” 霍刃捏着时有凤的手腕,意味深长道,“你男人掏不空也不会疲惫。”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 时有凤听不懂。 霍刃深深叹气,自觉自己“失职”,又怜爱地摸摸自家单纯的小少爷。 “你真要学的话,就学‘驭夫三十六计。’” 时有凤被他逗的笑,自觉大度道,“你只要别惹我,我才不会管你。你要是惹了我,我也不会管你。” 霍刃只听见前一段就叹气,这么软糯的小少爷真令人怜爱。 时有凤被摸头安慰,还觉得愧疚,“别人有的,我想你都有嘛。” 霍刃故作深思,沉吟道,“那我知道了。” “别人晚上有的,我还真没有。” 时有凤一怔,而后想到霍刃说的什么,顿时羞臊的冲走。 霍刃嘴角翘着,迈几步追上,把人背上背。 第56章 乌拉啊 清早。 时有凤醒来时,破天荒地,霍刃还在床上。 两人每晚睡觉搂搂抱抱,但霍刃从来没扒他衣服,虽然只是亲亲就让他难以招架。 每次被亲的有感觉后,时有凤都会强行推开霍刃,为了避免第一晚亲亲那样难堪的惨烈。 霍刃会嘟哝揶揄,但还是尊重他。 亲昵完后,霍刃都会自行下床打地铺睡觉。 时有凤今早一睁眼,就见侧身单手撑脑袋的霍刃,那双虎视眈眈又好整以暇的黑眸见他醒了,立马凑近。 时有凤还没彻底清醒。 但看着霍刃这如狼似虎的模样,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主人终于醒了可以开始吃饭了。” 狼狗真好,可霍刃偏凶狠的狼,狗是很狗但是个癞皮狗。 霍刃见自己亲,时有凤眼神还朦胧出神,不禁狠狠惩罚一番。 “唔……” 很快,时有凤被亲的瘫软,面颊潮红。 霍刃嗓音含糊低哑道,“小酒这会儿精神了。” “唔唔唔!” 时有凤见霍刃手要摸去,立马绞-紧被子压着大腿,拱着腰身挡住他戏弄的视线。 霍刃见时有凤快急哭了,才微微松开了他。 时有凤立马扯着被子盖腰腹,唇瓣水润嗓子湿润软滑,神色恼的很。 “臭流氓。” “怎么说你相公的。” 时有凤见霍刃又要凑近,气的拿脚踢他。 一伸脚,他就后悔了。 啊!霍刃这个泼皮狗什么都做的出来! 时有凤脚心被湿热的触感倒弄出奇怪感觉。时有凤羞臊又难堪,急地兔子蹬腿。 脚踝被捉着动弹不了,脚指头都蜷缩的逼红了。 这下时有凤真的要怒了,可霍刃总拿捏他那濒临发作的怒意。 唇角碰碰粉白的脚拇指,松开了时有凤,坐一边没事人一样。 大大咧咧的盘腿而坐,毫不掩饰那傲人的本钱。 时有凤水眸瞪他。 霍刃一副无辜脸,好像在说你也不是得爽了吗。 时有凤羞恼拿枕头砸他。 霍刃单手就攥着丢一边。 气撒在棉花上,时有凤委屈,“你就不能让让我?” 霍刃凑近,轻刮他翕动的鼻尖,“别的事都可以,床上的事凭本事。” 时有凤桃花眼水雾弥漫,绷着小脸斜瞅着霍刃。 “我们两体型你当是青枝和张铁柱吗!” “乖,床上咱们不提别人。小酒可以拿小兔子和大黑熊打比较。” 时有凤有气道,“大灰狼还差不多。” 霍刃见时有凤是真要委屈的掉泪,真哭了那就是形势逆转了。 他一向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 霍刃道,“床上功夫,体型是一方面,更多还是另一方面。” 时有凤吸了鼻头,没了泪意,幽幽道,“你懂的真多。”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尤其是霍刃常年在军营混,听墙角蹲屋檐这种现场的,他年少时也不是没干过。 霍刃见时有凤要生气了,举起手掌发誓,“我真只对自己媳妇儿有想法。” 时有凤脸色松了。 霍刃立马不要脸得寸进尺,指了指自己那处,“要炸了。” “媳妇儿,帮帮我。” “臭流氓,不要。” 时有凤手往身后背,肩膀往后躲了躲。 他自己都没给自己弄过,而且虽然霍刃没脱过裤子,可每次见那撑起的就骇人。 霍刃不疾不徐道,“看,这就是床上功夫,另一种化弱势为强势的情况。” 时有凤好奇,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霍刃舔舔嘴角,耐心道,“有求于人,一定是被动,而我现在就是求小酒帮帮我,小酒大可以趁机提出要求。” 时有凤想,确实是。 “什么要求都能提?” 霍刃暗笑,面上正经人。 “小酒想提什么,说说看。” 时有凤想起自己刚醒时看见霍刃那反应…… 霍刃瞅他,想什么,脸还红了。 时有凤眼珠子转过来看他,支支吾吾有些羞臊,“那,那你叫我主人。” 见霍刃神色吃惊盯着他,时有凤垂眸搅着手指,飞快小道,“你要是喊我高兴了,我就帮你。” 霍刃一脸难为情。 实际又大了一圈。 只要小少爷帮他,别说叫主人了叫小祖宗叫神仙他也愿意。 只是没想到小少爷还有这方面癖好。 这到底是谁教的! 看着乖乖落圈套的小少爷,霍刃一脸憋闷道,“好羞辱人,更何况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叫。” 时有凤也觉得是,“那不叫就算了。” 霍刃没想到时有凤一点都不执着,这下反而把自己卡住了。 霍刃以为自己没脸没皮到顶了,可真要开口,霍刃确实有点为难。 他觉得自己小兄弟也是有骨气的。 忍了二十六年,这一时半会儿还忍不了了? 时有凤想起牛媚秋说的,男人色欲熏心什么都干得出来。就是要一步步钓着拿捏,不然以后床上他一直会被捏的死死的。 于是,时有凤咬唇,羞羞答答的扯了下衣领,丝绸雪白的缎面如水一般顺着手臂划下,露出圆润秀巧的肩头。 一霎,帐内无声。 随即,喉结滚动的声音入耳。 霍刃脑袋炸了。 只觉得自己要玩了。 难受的厉害。 小少爷仅仅是露一个左侧肩膀而已。多少美人计脱光了玉-体-横-陈他没邪-念欲-火,小少爷只是露一个肩膀而已。 衣领挂在胳膊上堪堪露出一侧肩头颈窝,白腻一片泛着薄红的臊意,锁骨精致随着紧张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偏偏小少爷还咬着唇,桃花眼水波潋滟,一副欲遮还羞的情态。 时有凤很少咬唇,他爱笑,抿嘴这动作都很少有。 整个人清风朗月的阳春明媚。 这样的反差,刺激的霍刃呼吸粗重。 时有凤垂眸掩眉,难为情道,“喊不喊,不喊我起,起床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刃手掌已经撑在凉席上来缓解手心的燥热,他倾身而去,嗓子被情-欲烫哑了。 掩下凶悍野性,俯首垂眸,“主人。” 苍劲的下颚堪堪离光洁小巧的脚背一掌宽,时有凤却被那喷下来的呼吸刺的一激灵。 时有凤被吓得缩了脚,又意识到自己气势被吓弱了,心里不甘心。 他俯身,伸手摸了摸霍刃的下颚。 “好,好的。” 霍刃抬头看他,眼里暗涌的晦暗要吞人。 他在时有凤闪躲的视线下,慢慢地扯了下裤腰带,裤脚坠落脚底,小少爷那水亮的眼皮止不住的跳。 “不,我,我反悔了。” 时有凤立马缩一边,想往床下爬。 “好丑。” “呜呜呜,我不要。” 霍刃捉住小少爷的脚踝,猿臂将细腰一带,小少爷爬着没爬动,被圈在了肌肉发烫的胸膛间。 话一旦出口,霍刃又没脸没皮,一贯朝目的果断奔去。 霍刃贴着时有凤耳朵,“求主人怜惜。” 时有凤像是被天敌捏住命运的后脖颈,缩在怀里不敢动弹。 “不要,好丑。” “好凶。” “吓人。” 霍刃磨他耳垂,气人,又不敢用力,不然娇气小少爷又喊疼。 他这旁人都羡慕不来,小少爷还嫌弃。 不过这关头,小少爷眼里泪水都要吓出来了,霍刃只有哄着人来。 亲着那湿润的睫毛,“那小酒闭眼不看。” 霍刃捉着时有凤的小手,时有凤指尖一哆嗦,整个人肩膀都颤抖,扑在霍刃肩膀上哭。 “呜呜呜,不要。” “太烫了。” 霍刃心都被哭软了,动静却造反的厉害。 他亲着时有凤眼尾的泪渍,“主人别怕,我拿巾帕盖着,嗯?” 时有凤被哄的将信将疑,要是他说话不算话,今后霍刃也不听他的。 时有凤一咬牙,一闭眼。 时有凤觉得度日如年,片刻无限延长的难捱,他怕手指都在发抖。 闭着眼睫毛乱颤,咬唇任由他手指被握着。 忽的没两下,指尖不再是丝滑的巾帕触感,直接…… 这个大骗子老流氓! 时有凤还没骂出口,他后背的胸膛突兀的紧绷,随即耳后呼吸粗重。 时有凤从霍刃怀里抬头看去,他脑袋被按紧不让动。 时有凤瞅着霍刃脖子上起伏鼓动的筋脉,一瞬明白了什么。 “噗……” 时有凤开心了。 温吞吞赞赏道,“大当家不仅刀法快,箭术还千钧一发呢。” 霍刃:…… 第57章 转折 霍刃这两天莫名焦躁,具体表现为总把时有凤提溜在身边。 时有凤要去找浣青牛媚秋他们玩,霍刃没脸没皮也往女人哥儿堆里扎。 河边,又是一群妇人哥儿在嬉闹洗衣服。 时有凤和小柿子在岸边,拿着渔网网小虾米,一边听妇人们家长里短。 最近村子好事连连,先是分了田地,疟疾都消退差不多了,王大和浣青定了秋后成亲,牛四和小文就在今天成亲。 浣青道,“牛四真是孝子,仓促成亲给他娘冲喜,委屈的还是小文。” “当然啊,小文我不喜欢,我一直觉得他怪怪的,但是好歹跟我住了好几月了。主仆一场,我还是希望他过的好吧。 ” 周婶子也道,“以前老是听说小青喜欢打小文,每次见小文都可怜兮兮的。” 周婶子家里男人死的早,又没子女,一家就她一个人操持,性子大大咧咧的,本人又勤快能干,日子过的最为滋润。 至于吃绝户,之前是集体种田,没这个说法。 但是现在周婶子手里分了六亩肥力中等的水田三亩犄角旮旯旱地,周围人不免明里暗里想她百年之后的田如何处理。 不过,村子里已经出了规定,孤寡村子会养老,同时田地也会收回充集体公田。 周婶子人又热情,有东西都会给周边邻居送。和浣青家住的近,两人关系很快就好起来了。 周婶子熟悉浣青后,才知道浣青是长了张狐媚子脸,心底却真诚直白的招人喜欢。 以前浣青总是一副张牙舞爪娇惯的模样,熟悉后其实就是爱偷懒不爱干活,但人很机灵听劝,对长辈也尊敬,一分情他会还两分。 此时不免好奇浣青和小文之间的相处。 周婶子道,“小文我记得好像是你从你爹手里保下来的吧,每次跟在你身后总是怯怯低着头。” “因为小文,大家都以为你是那种暴脾气不把人当人的。” 时有凤听了也点头。 “最开始我也这样觉得的,浣青看起来总是在耍脾气。” 这话要是以前浣青听了铁定要炸,不过现在嘛…… 时有凤道,“瞧,又想谁了,又偷偷笑。” 和王大一起后,浣青性子都柔和不少了。 浣青被揶揄,朝时有凤浇水,两人稀里哗啦打起了水仗。 胖虎娘见小辈们嬉闹,扭头撇大榕树底下的大当家,瞧着人伸脖子望过来。那架势,恨不得拎一桶水直接浇浣青头顶上。 可不是,小少爷斯斯文文的,水花也斯斯文文的。 把霍刃急地站了起来,而后原地走来走去。 但这边都是哥儿妇人挽着裤腿露出白花花的大腿,他一个糙汉,还是知道避嫌的。 胖虎娘撸嘴示意牛媚秋回头看霍刃,后者扭头一望,霍刃蹙着眉头,一脸恨不得冲来亲自替时有凤泼水。 牛媚秋对时有凤道,“大当家这两天很黏你嘛,是给肉吃了?” 这话说的,浣青都没泼水了。一脸凑热闹地盯着时有凤。 时有凤身上就胸口湿了点,倒是没什么大碍。 他已经习惯了这些猛虎之词,坦然道,“没,我听媚秋姐姐的,不然我会被捏死死的。” “他这两天着急,估计是要下山了。” 浣青道,“丑媳妇儿还是要见公婆的,真是没看出来大当家还有这自卑焦躁的一面。” “还怕时有凤跑了不成,我看谁都会跑,时有凤像是被迷住了,整颗心都拴在男人身上。” 牛媚秋倒是若有所思,问时有凤,“你们两之间的阻碍问题解决了?” 时有凤道,“没呢,我就大概知道他身世,其他的他要说,我不想听。” 胖虎娘十分有经验道,“孩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这男人突然不安讨好,八成是做了亏心事。” 浣青倒是不关心霍刃为什么突然黏人,这在他看来是必然的。 那可是时有凤诶,一不留神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他只是好奇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问题。 浣青问道,“你就不好奇到底是什么问题?就因为这个问题你受了半个月委屈诶。还千方百计勾霍刃。” 时有凤道,“我好奇干嘛,追人已经很累了,我再马不停蹄捅马蜂窝嘛,我现在就好好享受霍刃的好,至于拦在我们之间的问题,该苦恼的是他吧。” “我要是知道了,或多或少有影响,这种大问题,还是交给我爹娘去对付。” 浣青听的羡慕,这就是有爹娘撑腰的底气。 浣青见时有凤低头捉水里的小虾米,悄悄捧了水往时有凤那后脖子衣领里灌。 噗通一声。 手掌捧着水还差一点挨着时有凤,他就被踢下了河里。 河里的浣青大叫,“霍刃你这个疯子,你脑子有病啊!” 霍刃没理他,抱起蹲在原地不明所以的时有凤。 河里的浣青追着时有凤浇水,不过水花连时有凤脚尖都没挨着。 “哼,玩不起,还背后偷袭。” 时有凤不干了,扭头回喊,“肯定是你背后要对我不好,霍大哥才踢你!” 浣青气的脸红,“时有凤,为了一个男人你这样凶我!” 时有凤挣扎要下去,结果霍刃手臂一松,他人挂在手臂上晃了个趔趄。 时有凤来不及在乎脚底踩没踩平,朝浣青道,“你别转移话题,你刚刚想对我如何,才让霍大哥这样对你的。” 时有凤还没说完,霍刃就把他抱在怀里,像抱小孩儿似的,单手抱着。 一脸欣赏自家小少爷和朋友闹翻的样子。 是因为他。 他是被坚定选择信任的。 霍刃心里的不安消散很多,右手护着时有凤的腰背,方便他面朝背后和浣青吵闹。 浣青一听心里也虚,朝时有凤道,“哼,你就被男人牵着鼻子走,到时候伤心了你别来找我!” 时有凤笑,“那不行,你是我的好朋友。” 浣青生气的脸色一松,嘀嘀咕咕,而后朝时有凤道,“你了不起。” 时有凤趴在霍刃肩头上笑。 霍刃道,“等牛四成亲,咱们就下山。” 时有凤眼前一亮,“他今天成亲,那就这两天下山了!” “嗯。” “不要怕,我爹娘不是一般人。” 他这也不是一般事。 不过,他这辈子认定了,就算小少爷最后反悔,那也没用了。 他也有法子不让时府受牵连,只是小少爷心格外柔软,到时候小少爷两头二选一,霍刃心疼他。 霍刃摸了下时有凤胸口被水打湿的地方,哄他道,“今后别和浣青玩了,就会偷偷欺负你。” 时有凤没怎么在意,大热天的,又不冷,很凉快。 霍刃道,“我瞧着不爽。” “明天就给王大多布置点功夫。” 时有凤哑然失笑,“又不是小孩子。” 霍刃见四下无人,啄了下时有凤的脸颊,“小少爷真好。” “回家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临近下山,霍刃确实没底气。 知道他是要造反还会选择他吗。 但是无论如何他不会放手了。 回到石屋,时有凤在屋里换衣服,霍刃就在堂屋逗小毛玩。 小毛被霍刃用狗尾巴草钓的后肢站立,双手作揖似的刨草,一双浅褐色琥珀眼湿润满是孺慕,看着可爱的很。 和小少爷好像。 霍刃等了会儿,还不见时有凤出来,便走近门口准备问他,结果发现门是虚掩的。 霍刃自然手一推。 门开了,霍刃傻了。 时有凤也惊的扭头,肉眼可见的,热意从脖子蔓延上了脸颊,唇瓣湿热潮红。 小少爷左手挽着衣衫尾摆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身,裤腰松松垮垮挂在大腿上,弯着腰,右手正吭哧吭哧的往自己身后绕。 一见门口光线大开,哐当一声,吓得时有凤手里东西掉在了地上。 霍刃呼吸一重,当即进门反手下门栓。 时有凤见那长腿僵硬迈来,局促羞臊的呆住了,脸都臊红了。 霍刃倒是没笑他。但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反而看得时有凤忐忑不安,手指抓着大红褥子,望着他。 霍刃脑子里空白一片,刚刚那场面太冲击了。 霍刃蹲下把地上东西捡起来,抬头时,时有凤惊讶地指了指他鼻子。 霍刃没事人似的擦了下鼻血。 霍刃嗓音有些滞涩的干哑,“都是我不好,没想到这茬儿。” 霍刃按下心里的嫉妒,这死物竟然比他先碰到小少爷。 小少爷定是因为那次早上,被自己的东西吓到了。然后担心害怕,问了牛媚秋,才知道这个事先扩-张温养的法子。 “我是想咱们成亲前准备的,我……” 时有凤见霍刃自责,松了口气,打断他道,“没事,我就是被那次吓怕了,怕你哪次忍不住受苦的就是我了。” 霍刃心真的被小少爷乖巧揉的酸软胀痛,怎么这样乖。 霍刃想亲时有凤,但是又犹豫,白天亲了,晚上就不能亲了。 不过霍刃有法子。 “小酒,都是我不好,这种事还要你偷偷摸摸的,我来帮你。” 时有凤脸爆红,捂紧衣服,“不要。” 霍刃道,“可你会弄伤自己。” “而且,你的初次我不想错过。” 他垂眸道,“都怪我太大了。给小酒添麻烦。” “果真是小酒说的,又丑又凶,活该被小酒嫌弃。” 时有凤忙道,“没有呀,我没嫌弃很喜欢的。” 说完,时有凤又觉得奇怪。 霍刃暗笑,继续道,“可是这个死物先碰你,这不是嫌弃是什么。” “可,可你太大了呀。会伤到我没办法。” 霍刃蹙眉有些痛苦道,“小酒这还不是嫌弃吗?罢了,天生如此,那我能用手指先于那死物吗?” 时有凤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神色害怕道,“你手指太糙了,茧子刮人疼。” 霍刃沮丧,“那……我舌头呢?” 时有凤脑袋炸了。 “你,你……” “臭流氓!” 时有凤拿枕头砸霍刃,霍刃这次倒是没动,直勾勾盯着小少爷那垮到大腿根部的裤子,随着小少爷砸他的动作,衣摆上提,露出一截白腻亮滑的腿根儿。 若隐若现勾人的很。 他至今还没见过小酒酒,媳妇儿衣服都没掀开过。 他目光太火热,时有凤后知后觉,忙拿枕头捂住腰腹。 霍刃见他防备的紧,也不逼人,“那我想亲亲。” “那你先背过去,等我把裤子穿好。” “不许偷看。” “好。” 霍刃狠狠拍了下,“叫你不争气,媳妇儿都被死物抢走了。” 时有凤知道打那处多疼,别提那此刻的状态了。 时有凤心疼,主动抱着霍刃亲。 本来还带着安慰的亲吻,时有凤察觉不对时,已经逃不出霍刃的攻势了。 色气的很。 半晌后,时有凤被亲哭了。 霍刃哄他,哄一会儿后,时有凤被亲的头晕脑胀浑身酥软的厉害,所幸躺在床上睡了个午觉。 傍晚,时有凤醒来时,霍刃就在他身边。 “怎么越来越粘人了。” 霍刃摸他脑袋,手背贴着他睡得坨红的脸颊,“等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时有凤睡过头了任由霍刃的手作乱捏,浆糊的脑子这才记起了中午霍刃就提过这件事。 “这么重要?看你紧张的。” 霍刃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本身就是一种不安的表现。 “什么地方?” “伏虎洞。” 卧龙岗的刑罚之地。 “去那里干嘛。” “嗯,你不好奇我每天都在干什么?” “我想让你慢慢多了解我一点。” 不然到时候下山坦白,他怕时有凤一时接受不了。到时候受制于两人都在时府,他又没办法时刻和时有凤在一起。 小少爷又不让他先坦白,他只能这样领着小少爷自己看了。 时有凤对伏虎洞还是有点怕的,毕竟全村最恐怖的传闻都在里面。 “里面有毒蛇猛兽吗。” “没有,我怎么会让你看那些。” “我还是有点怕。” “你抱抱我。” 霍刃求之不得,抱着人亲了下额头。 “放心,有我在,不怕。” 时有凤安心了很多。 两人出门的时候,小毛也跟着他们。霍刃沿着屋后的小路走,跟在后面的小毛见状,两三步就跳到前面去了。 它在山路上灵活跳跃着四肢,尾巴在阳光下翘着微微晃动。 这是很愉快开心的表示。 时有凤趴在霍刃的背上,山风吹着也很开心。 经过后屋的小山路,穿过一片竹林,阳光斑驳摇曳在青石板上,时有凤伸手等着随着微风而下的竹叶,眼里都盛着光。 小毛早已在竹林小路顶部的石头上回跳望着他们。 换做以往,霍刃走就和小毛比高低了,这次像是慢吞吞。 时有凤道,“踌躇不前?” “你喜欢这竹林,就走慢点。” 时有凤亲他一口,“你怕什么。” 霍刃紧了紧他腰,“怕你不要我。” 时有凤只当他打趣,并未放在心上。他追人这么辛苦,咋能说不要就不要。 “我说小毛怎么经常不在家,原来是跟着你来这伏虎洞了。” “嗯,小毛最开始进洞,吓得浑身炸毛只敢挨着我裤腿走,现在倒是上蹿下跳,有时候还跳我肩膀上蹲着。” “洞里这么恐怖?” “都是活人。” “还有两个不错的兄弟,他们很想和你正式见面。” “哦,就是偷偷瞧过我几次了?” “嗯?” “是不是那晚,在屋檐下和你说话的男人?” “嗯,高高瘦瘦的叫老罗,之前那套花里花哨的衣服就是借他的,魁梧壮汉的大头就叫大头。人都不错。大头脑子有点问题,就当个小孩子相处就可以。” “好的。”时有凤表面没什么紧张,但放在霍刃肩膀上的手掌都捏成了小拳头。 霍刃道,“他们都听我的。” 意思不要紧张。 可时有凤还是下意识想在霍刃兄弟面前表现好点,让霍刃有颜面。 说话间,霍刃已经穿过人迹罕至的山路,夹道的小草很多都缝合交错,簌簌地打在裤腿上。 走一段山路后,周围都是茶树林和松树林交界处,林子下没什么杂草,只厚厚一层松针。 出了林子,入目便是冷凶的洞口,洞口旁,有一条有暗河涌出的深塘,里面的水泛着蓝绿,看着宁静梦幻又诡异的深邃危险。 路过桥面,霍刃把时有凤放下,牵着他进了洞口。 时有凤扫了一眼,洞口两边各有老虎咆哮的雕像,伏虎洞三个字历经风雨仍旧令人胆寒。 他只好奇一眼,就被霍刃拽紧手掌贴合十指交扣,手心温度传来,即使进了昏暗的洞里,时有凤也是安心的。 只是,他没想到洞里这么大。 比之前避洪的桃花洞还要宽深,洞里别有天地,一进去就是一个小洞,后面有石门,石门上雕刻着猛禽。 石门后,一声声肃杀的操练吼声传来,听的时有凤好奇。 等他穿过石门,面前视线豁然宽阔,密密麻麻一群高壮的男人们,各个赤着胳膊,拿枪拿刀拿箭的在不同操练场里训练。 “好多人啊。” “五百三十二人。” 时有凤噗嗤一笑,反而不紧张了。 瞧,霍刃紧张得都听不出他在感叹了。 时有凤很快就看到霍刃描述的兄弟,高个子的老罗确实打扮很讲究,腰间都是缠丝刺绣锦带。 “看哪儿呢。” 时有凤收了视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霍刃倒是盯着老罗的腰带看了眼,老罗敏锐的很,瞬间捂着自己腰带。 看样子霍刃已经是惯犯了。 老罗带着大头朝两人走来。 几人一番寒暄后,霍刃想带着时有凤参观参观,不过时有凤却不想在这里待着。 太臭了。 几百人密闭山洞都是男人流汗,天气热,臭气熏天的想吐。 霍刃一时还有点事情又走不开。 霍刃于是叫大头陪着时有凤出去玩。 霍刃和老罗来到洞里密室。 老罗道,“探子送回的消息说,城里给齐王私下供给粮草的是时家堡。” “这么看,时家堡和齐王是一伙的。” 霍刃道,“蛮牛山那边什么动静?” 蛮牛山是青崖城最大的盐商,也是最富裕的土匪窝老大。 “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不过,他们在造船,楼船不比战船规格低。” 霍刃道,“蛮牛山那边动作盯紧,以防齐王把青崖城的粮草和珠宝收刮运出去。” 这种几率很小,因为青崖城七分山两分水一面临海,即使打开城门,还有无数个土匪寨洞,土匪众多穷的蛮横,除了盐和海货外一无是处,历来是兵家不争之地。 金库埋在这里,也是有这份考虑。 两人又聊了会儿,霍刃道,“其他土匪村子的情况怎么样?” “有几寨蠢蠢欲动,估计都等着开山后上卧龙岗一探究竟。” 老罗又道,“卧龙岗土匪们已经驯练完成了,保管到时候把那外来土匪一窝端了。” 霍刃道,“你怎么证明你的驯练结果?” 老罗想了下,而后看了眼蹲在桌子上的小毛。 “土匪间手足互杀能杀的都杀了,就连我都被大当家拿着试验了一回,如今怕是只能动大当家身边的……” 霍刃目光一凛,“小少爷?” 老罗只是试探一问,见霍刃神色被摸到逆鳞似的有杀意,忙道,“没没。” 老罗又道,“这只猫可以吧。” “这只猫这些天在洞里进进出出的,大家都有目共睹老大对它的喜欢,正好可以检测他们对军令的服从和反应。” 老罗本以为霍刃会犹豫,后者神色却很平常。 霍刃不打算今天搞这些,但既然提出来了,也没拒绝。 霍刃道,“先猫后我。” 老罗心噗通跳了下,“老大何必以身犯险,大业为重。” 霍刃嗤笑道,“驯化的最后论证结果不就是看无条件的反应?除非他们认你是主子,而非我。” 老罗顿时后背冒汗,下跪道,“属下绝无二心!” 霍刃双手负背,“知道。” 老罗战战兢兢起身,霍刃这人的心真是万年精铁,上面不管冷热风霜,他轻轻一抹,皆不入心。 不过,历来开国皇帝哪个不是杀伐果断狠辣无情,他也正是为霍刃这点死心塌地的追随。 毕竟,不触碰霍刃底线,私下他还是会称兄道弟。 可也像他自己说的,一旦碰底线,他能随时给兄弟两肋插刀。 老罗松了口气道,“这些留下的土匪,与青崖城其他山寨都称兄道弟,土匪杀不完,春风吹又生,可以把他们都派去做别寨土匪,带领人安居乐业。” “老大深谋远虑,兵不血刃。” 桌上的小毛蹲在霍刃面前望着他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无聊了,拿脑袋蹭了蹭霍刃的袖口。 霍刃抬手摸了摸它,而后将猫抱在了怀里。 出了密室,两人来到射箭操练场。 老罗还有些犹豫,霍刃道,“尽快,在小少爷回来之前清理好一切痕迹。” 老罗从怀里掏出小鱼干,朝射箭场抛去,霍刃怀里的小毛,立即跳下奔去。 洞外,时有凤和大头就在洞口水潭看水。 水里面还有好些游鱼,大头见小少爷盯着看的欢喜,想给他捞上来。 时有凤道,“算了,水潭深。” 大头拍拍胸脯,憨憨道,“不会,老大经常带我来这里给小毛捞鱼干。” “别吧。” 时有凤瞧着四周,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晚霞像是一张昏暗带血的网穿过幽暗树林扑面而来,闷热得发慌,时有凤莫名有些心里紧。 就连原本欢喜这神奇蓝绿色的水潭,他看着都莫名诡异。 “我们进洞吧。” 他想霍刃了。 大头自然没意见,老大说什么都要听小少爷的。 从潭水边上了石桥进了洞。 时有凤安心了些,只要穿过那扇石门就能见到霍刃了,脚步不免加快了些。 一过石门,时有凤瞳孔瞬间惊大。 僵立在原地,脚心冒冷汗。 这样惊悚不可置信的场面,一定是梦。 几百多人的弓箭手旁边,霍刃负手后背,老罗一声令下,弓箭如蝗虫过境朝另一边的小毛射去。 而小毛毫无防备的躺在地上,双脚抱着鱼干啃的欢快摇着尾巴。 小毛甚至来不及炸毛翻身,就被密密麻麻的箭羽射中了。 簌簌破空箭羽似射中时有凤的心口,小腿有些发软,他手扶在石门上,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 霍刃不会袖手旁观。 站在那里凶悍无情的男人,不会是霍刃。 时有凤心头发紧以至于呼吸都不畅,视线有些眩晕。 他无声张嘴,想把霍刃喊过来可发不出声音,但霍刃朝他看来了,神色瞬间有些慌张,但随即面色冷肃转头没看他。 时有凤嗓子干黏的厉害,急促咳嗽一声后,着急问旁边大头,“这是什么情况?” 大头挠挠头,“正常驯练。” 下一刻,时有凤见霍刃走进了操练场。 他手里拿着一个枣核大小的东西,指向了他自己。 霎时数百箭羽朝霍刃射去,时有凤心跳骤停朝前跑去,可一迈腿,双手没了石门支撑,双腿瘫软在了地上。 他头脑眩晕中,只见霍刃拔刀唰唰地挡箭。 时有凤浑身都没力气地趴在地上,脑袋还是一片嗡鸣,像是箭羽破空声,还有小毛那一声惨烈叫声。 浑身冒着冷汗。 手脚都在发抖。 直到霍刃走来,把他抱在怀里,他还是感受不到触感,只觉得身体皮表没了温度,整个人眩晕的飘忽。 “小酒?” “抱歉,吓到你了。” 半晌,时有凤凝滞空白的眼底回了神,淡淡一笑,轻声道,“没事。” 随后霍刃要抱着他,就如以前他爱的姿势抱在胸前,时有凤道,“我想你背我。” 霍刃摸摸他脑袋,“天黑了,后面你怕。” 时有凤,“我不怕了。” “好。” 霍刃把时有凤背在后背,接过老罗递来的小毛,白毛染血,尾巴下垂着,奄奄一息。 后背是昏日凄清的声声鹧鸪,豺狼虎穴传来时远时近的咆哮,天快黑了,红霞落在树叶草尖儿上似一丝丝血丝。 时有凤闭眼,无声留下一滴眼泪。 霍刃紧了紧他腰,以往亲昵传递情谊的动作,令时有凤后背发寒。 霍刃道,“小毛,我已经吩咐人采药,尽量治好,不行的话,村子里再捉一只。” 时有凤,“嗯,你没事就好。” 霍刃抿嘴,没再说话。 他脚程快,天边出月牙时,在一片水雾淡蓝的昏黄回到了石屋。 他把时有凤放在堂屋椅子上,借着光,这才发现他身上好些泥土,就连手心都汗涔涔沾染了灰。 霍刃端水来,拿着巾帕一点点的擦洗。 他握着的小手心在抖,霍刃抬眼看去,时有凤抿嘴笑,“我还是有点怕的。” 霍刃嗯了声。 “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时有凤咬着细颤苍白的唇瓣,轻轻贴了下他侧脸,“我知道。” 将时有凤清洗完,霍刃就这样抱着他坐在院子里。 霍刃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时有凤却浑身发抖的厉害,清亮的月色下,霍刃朝他嘴边吻了过来。 时有凤本能低头,他下颚却被指腹捏着抬起,不待他看清霍刃神色,后者已经闭眼,轻轻的舔吻他唇瓣、齿缝。 时有凤一个激灵,呼吸不畅,微微张开了点紧闭发颤的唇缝,霍刃钻了进去。 时有凤呆呆的没有反应,他应该响应的,然后如以往动情沉溺,对,应该是这样的,可霍刃亲他一分深入一分,时有凤越是僵硬一分越无法动弹。 霍刃耐心很好,炙热雄性的侵略呼吸下,动作很温柔,像是轻抚着他最爱的东西。 就像他逗小毛那样,耐心且温和无害。 不知道被亲了多久,霍刃才松开他,吻了吻他额头,“怎么还不知道呼吸换气。” 时有凤柔柔一笑,“我有点困了。” 他说完,朝霍刃后背靠了下,抬头贴了下霍刃的脖子。 霍刃又侧头亲了他眉眼,“那我抱你去睡。” “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床上吗?” 时有凤微微睁眼,满天星没点亮他眼里的神色。 “可以。” 霍刃刚把时有凤抱进屋里,院子里就有鸟叫暗声。 霍刃一顿,看着时有凤道,“牛四那里我要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时有凤被子底下紧拽的手松了,“嗯,早去早会,我等你回来再睡。” 霍刃摸了下脑袋,“困了就先睡。” 霍刃走了,一如既往留了盏灯。 灯火一颤,时有凤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 时有凤把被子罩过头顶,躲在一片黑暗中。 霍刃出了院子,就见老罗已经在水渠边等着了。 “老大,牛四那边确实如你所料!” 老罗目光灼灼,他们此行的目的终于要有了结果。 布局天下的网终于可以收束,只待卧龙岗的金库到手,粮草到位兵马充足,这乱世改换天地指日可待。 老罗难掩兴奋,但瞧着霍刃脸上没有波动。 也是,一切都在老大推进中,他有什么惊讶的。 两人悄声来到牛四家院子,院子挂了红绸,暗淡夜色下,一条黄白小狗趴在石阶上忽的朝门口张望。 老罗刚要搭弓射箭,霍刃阻止了他。 霍刃露面,小白黄狗认识霍刃,摇着尾巴朝他跑来。 两人穿过院子,沿着灶房土墙绕到侧院子里,跳上那颗李子树,悄无声息掩藏在大树里。 东北角的树荫挨着窗户,窗户半遮半掩露出一片黄晕,里面人声细语听的一清二楚。 霍刃蹲的那树干上,还能看到里面动静。 霍刃有些走神,之前就是在这里,他顶着小少爷摘李子。 不过很快,他专注窗户里动静。 一方小桌前,一壶酒、两个粗瓷碗、两柄龙凤蜡烛。 牛四倒了酒,放小文面前。 两人都是寻常衣裳,一切仓促从简。 牛四握着小文的手,“委屈你了。” 小文似有些羞臊,“牛四哥,你知道我乐意,也希望伯母能尽快好起来。” 牛四眼里有些热意,“我这辈子遇见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牛四说着就要和小文喝交杯酒,小文暗自着急,但也配合喝了。 小文甚至一杯杯的给牛四灌酒。他都问李腊梅了,牛四酒量一般,没几杯就会醉。醉了大发脾气胡言乱语,醒来后还会断片。 李腊梅笑着叫他今后多管管他。 牛四被哄着喝了三杯后,就要搂着小文开始亲嘴,小文推开他,“别急,牛四哥,你到底是被迫还是真的想娶我?” “真的想娶。” “可是,成亲一生只一次……”小文打量着四周丝毫没布置的房间,有些委屈。 牛四喝的面色潮红,他大舌头道,“没,没事,我有金子,到时候你要什么我买什么!” 小文神色一喜,又给牛四倒酒,“真的?那你拿给我看看。” “据说卧龙岗有金库,这是真的吗?” 牛四晕乎乎笑道,“你莫不是冲这个来找我的?” 小文刚说不是,牛四就揽着小文上下扯他衣服,两眼淫光猴急,“对,金库钥匙就在我手里。嘘,别伸张。” 小文转眼就被压桌子上,牛四在扑在他身上乱啃,小文一面隐忍一面在牛四身上摸钥匙。 这么重要的钥匙牛四应该不会放在身上,但是小文还真就在牛四身上摸到了。 小文一把取下钥匙,扭头却见刚刚还意乱情迷的牛四,一脸奸诈清醒的盯着他。 “你果然有问题。” 牛四一脚把小文踹地上,脚踩他脖子,“说,是谁派你过来的。” 小文没想到牛四竟然是演戏,面色也不再柔弱露出阴沉之色。 小文想起身,却发现全身乏力。 小文惊骇,“你下了药!” 牛四摸着他脸,“不说是吧,先-奸-后-杀。谁知道两日后,你死于疟疾奇不奇怪?” 小文惊慌,面色惨白道,“我,我不过是听到一些传闻有些好奇,你是我相公我们是一家人啊。” 牛四道,“很好,你活不到明天了。” 小文吓哭了,咬牙道,“既然要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你有没有金库钥匙。难道我天生贱命,明明富贵在眼前,却没有我的份。 ” 牛四丝毫没把人放在眼里,扯开小文衣服,一边道,“是在我手上,钥匙有阴阳两把,还得要那后世血脉的血开启,即使有钥匙也没用。” “一日夫妻,我留你个全尸。” 牛四说完,手上动作突然僵硬地顿住。 而后忽的呼吸急促,面色痛苦的窒息冒出热汗珠。 牛四捂着脖子,浑身难受的厉害,“你,你什么时候下毒的?” 小文一脚踢开牛四,“我也让你死个明白,我是天外人,你区区蝼蚁还想杀我。” 小文本想哄骗牛四拿到钥匙,但没想到牛四警惕太高,他不得不动用了最后一个福利礼包。 本来这个礼包他是用来报复时有凤的,此时用在牛四身上,他气的不甘,恶狠狠踢牛四腰间。 “说,钥匙和藏宝地在哪!” 牛四痛苦的厉害,眼神却坚定,“休想。” 小文把踩在地上,蜡烛一滴滴滴在牛四眼皮上,牛四痛苦嘶喊,但就是不说。 小文以为牛四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没想到嘴巴还真硬。 小文最后把蜡烛往牛四眼里滴,牛四体内毒发外部又痛的扭曲,仍旧死死不说。 “你说不说!” 牛四反而大笑起来,“你猜我为什么活着,我生来就是守山人,现在死了也是解脱。” 他无牵无挂,他娘活不到几天了,儿子也大了。 至于金库秘密也不需要守了,老祖宗都点名指霍刃了。一个外乡人,为什么来卧龙岗目标再清楚不过了。 小文被牛四这副死了就解脱的样子气笑了,抽出腰间尖刀,朝牛四咽喉刺去。 咻地,箭羽射中他大腿。 小文惊慌受痛下跪,片刻间,从窗户跳进霍刃两人。 霍刃道,“好一个天外人,我这箭矢也是天外箭了,厉害的可以伤神仙。” 霍刃抽出寒刀,当场挑断小文手脚经脉,小文痛苦连连尖叫。 “霍刃,你找死,你快放了我,否则我再让你尝尝邪术定身的滋味!” 霍刃挑眉刀架在小文脖子上,一旁牛四和老罗都惊讶小文的胡言乱语。 牛四还有些怕小文,“大当家,快杀了他!” 霍刃道,“他要是有还手之力,那箭就射不中他,我也挑不断他手脚经。” 小文脖子上被割断一条血口,他脸色煞白,“系统,系统,快救救我!我什么都答应!” 霍刃蹙眉,刀口子已经割进小文的脖子里了。 然后四人就听见凭空一怪异声: “叮——温馨提示,宿主生命值骤然下降。” 小文唇角发白一身冷汗,“系统,求求你,用灵泉给我治疗!” 霍刃一脸戒备警惕,但那怪异的声音没有再出现。 小文失血过多,摔倒在地。 小文失去意识前,神色怨恨不甘,对霍刃诅咒道,“我要你心中所爱……” 小文话还说完,一刀割喉。 与之同时,系统在他脑海响起了最后的声音。 不是以往的冰冷声,而是一位长者威严的回声。 “灵泉空间我已经给小少爷了,你这邪恶贪婪的灵魂注定消逝。” 小文气的想撕心裂肺大喊,竟然便宜了时有凤。 他还没有报复折磨时有凤,凭什么时有凤能有灵泉,他才是天选之子! 可是他再也喊不出一句话了。 死不瞑目。 屋子瞬间静悄悄的,只余牛四痛苦的呼吸声。 虚空又凭空响起长者的话,“牛四,你做的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人。” “大当家是金库主人,把钥匙给他吧。” 牛四喘着粗重难受的呼吸,怒骂,“我都要死了,你不管管我?” “都有命数。” “老祖宗,那你还会在吗?” 那声音有些松快的笑意,“小祖宗都来了,我这个老祖宗可以安息了。” 霍刃心有苍生但过于杀伐冷血,没有怜悯之心。而小少爷没见过天地,却心系万物,玲珑赤子心不为俗物所改。 虽然霍刃因为历史渊源整改卧龙岗,但太过刚猛冷硬。 是小少爷柔软的心,不知不觉中拯救了卧龙岗。 “霍小友,请珍惜小少爷。” 霍刃拧眉,“是牛天罡村长吗?在下代先祖重谢两百多年的守山壮举。” 屋里,没再有声音。 牛四挣扎着从屋子墙壁暗格掏出钥匙,交给霍刃。 霍刃看着那把玄铁打制的钥匙,上面纹路清晰,是一只有九头一身的黑狼,黑狼的心口纹路凹槽空着,正好和他手里这把雕着鸟雀的钥匙合缝。 鸟雀正好镶嵌在黑狼的胸口处,像是黑狼的心脏。 霍刃道,“辛苦了。” 牛四惨淡一笑,“不辛苦,就是心里苦。” 牛四晕倒前,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霍刃做的局。 他是真心想娶小文的,只是临时成亲时才发现异常,而后想到霍刃之前提点他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身上有什么?无非就是那个秘密。所以他才警觉起来。 霍刃并非大度善良之辈,那天祠堂外的异常,以及后面催促他和小文成亲,不过都是霍刃拿他探测小文的底细。 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牛四心里闷,但也想这才是金库之主的作风手段吧。 “牛四口吐白沫,中毒将死。”老罗探脉道。 霍刃道,“命数。” 他先祖都没法子,他凡人又有什么办法。 霍刃拿了钥匙,叫老罗把牛四放床上安置。 两人出了牛四院子,老罗仿佛在辽阔的月色下,看到厮杀轰鸣最后攻城的景象。 他一脸难掩兴奋道,“老大,我这就召集人马连夜挖金库。” 霍刃看着手里的钥匙,而后望着月色下幽静的石屋,“不急。” “金库不急那什么急?这是我们来这里的目标。” 霍刃没答他,大步朝石屋走去。 没走两步,便急惶跑进了朦胧夜色里。 金库没脚不会跑。 媳妇儿有腿他会跑。 第58章 乌拉拉 霍刃跑回石屋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 唯独,屋檐下染血的小毛在痛苦的喵呜,微弱的几不可闻。 小毛见霍刃回来,耷拉着的眼皮睁大,月色下奄奄一息。 霍刃没看小毛一眼,三步做两步大步跃上石阶。 他摸了下堂屋大门锁头,还是原来那个角度位置。 屋里只小少爷一人,之前秀华婶子搬出去和刘柳住,刚好还可以照顾刘柳。 霍刃开了门,进了堂屋,再拿钥匙开了卧室的门房。 门一打开,烛火微弱,薄纱帐里大红锦被鼓鼓的,蒙着小小一团。 霍刃放轻了步子,像是又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那时候小少爷也一直蒙头睡觉。但霍刃知道,时有凤就像怕生的小猫,养熟后,睡姿四仰八叉的摊着肚皮。 被子下的小少爷定是泪流满面。 可问他悔吗,他从不做后悔的事。 此时他的心口假模假样疼得揪痛,霍刃自我唾弃,明明毫不留情的也是你。 心口说他承载了小少爷满腔柔情,理智却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的也是你。 脑子和心脏拉扯激烈的斗争,霍刃像是失了魂的定在原地。 终于,脑子无视心口反抗的刺痛,发号了命令。 两者暂时达成了休战,担心时有凤在被子里憋闷又哭得窒息。 手臂僵硬的绷着肌肉,他走到床边。 他弯腰拉下紧锁的褥子,缓缓露出光洁细汗的额头。小少爷一脸朦胧睁眼,眼下是干的。 像是闪跳的豆灯刺他眼了,见光那瞬间抬着手臂遮眼。 小少爷嘴角微微蠕动,“怎么才回来。” 霍刃,“嗯。” “牛四和小文成亲热闹吗?” 霍刃不敢说实话。 时有凤自言自语轻声道,“我们成亲时是什么样的?” 他的手臂还放在眼上。 霍刃嘴角紧绷,小少爷不愿意看他,那他面色也懒得遮掩了。 霍刃扫了眼屋子里布置,床榻上的鞋子前后脚岔开放着,明显是听见开门动静,慌张上床躲着。霍刃朝窗户扫了一眼,原本防止蚊虫而紧闭的窗扇此时半掩着。 霍刃面色冷沉,俯身,明明他影子刚压下,小少爷搭在眉间的白皙手腕一颤。 霍刃身形一顿,而后双手强势地撑在时有凤枕头两侧,把人禁锢在两臂之间,压着胸膛带着怒意亲去。 身-下的时有凤一哆嗦,遮挡眉眼处的手臂被拿下,视线相对,他倔强地偏过头,可下颚又被捏着回正。那黑眸凝着怒沉,压下的凶悍气势不由他拒绝。 时有凤颤着眉眼,缓缓闭上,任由霍刃动作。 霍刃越亲越凶,手掌托着时有凤忍不住躲陷在软枕里的后颈,指腹摩挲脖颈皮表的力道越来越失控。 时有凤弓着细颈无助又脆弱,最终没忍住,一行清泪滑落眼角。 正亲的凶的霍刃,嘴角尝到一丝咸涩。 按照往常他早就停下来抱着时有凤哄了,可这下眼泪像是刺激到他似的,他没有放过人,反而一手扯开了时有凤的衣领。 炙热的呼吸落下,白腻的胸口起了一片鸡皮。 时有凤怔怔盯着他,清澈的眼底茫然一片雾气。 霍刃最终没埋头而下,把时有凤胸口的衣襟合拢。 时有凤隐忍的哭意反而崩溃决堤了。 时有凤抬手打霍刃胸口,“疼啊!” 霍刃瞧时有凤那被咬破的嘴角,愠怒的面色才缓了下来,“你不是很能忍?” “你为什么要假装没事人骗我?所以出现矛盾了你就是这样态度解决的?” 把他追到手,然后又轻飘飘的抛弃? 他绝不会放过他的。 时有凤被反倒打一耙,心里原本那些未知害怕没了,此时气的恼怒。 “你凶我!” “是你想不要我在先。”霍刃扭头在晦暗里道。 “是你不做人在先!” 霍刃扭头看他,毫不遮掩的咄咄逼人。 “我认识你之前我就这样了。” 时有凤气哭了,“你混蛋!” “我以前已经给你选择了,是你自己要往我这里跳的,是天坑你也得受着。” 霍刃说着,带着薄怒俯身去亲时有凤。 时有凤缩着脖子,往床角里缩。 “你别过来。” 霍刃没停,手捏住了时有凤的脚踝。 时有凤泪眼一凛,霍刃顿住了。 霍刃后退正身,咬牙切齿道,“时有凤!你是懂得怎么伤我的。” 拿定情信物逼迫他。 时有凤手紧紧攥着金钗,比在他脖子处,泪流满脸道,“是,是我自己受着,我无悔,但我也不是你随便拿捏的。” “你放下,我不碰你。”霍刃道。 时有凤不动,眼泪一串串掉。 霍刃道,“小酒,我错了,你放下。” “我给你解释我为什么这么做好吗?” 时有凤道,“谁稀罕。” “我说了,你不惹我我不管你,你惹我我也不管你。” “你有你自己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原则。” 时有凤想起小毛,想起那些日日夜夜陪着他的小毛,又忍不住哭得更凶了。 他哽咽道,“霍刃,你没有心。” 霍刃捏着拳头,手背上青经暴起,手指骨节捏得发白。 “你可以说我对其他人没有心,但是对你,我能剖心挖肝。” “你是能剖心挖肝,明知道小毛对我多重要,你还这样残忍,明知道我会伤心痛苦,你还是这样!” “我不想见到你,你滚!” 刺骨的痛苦和怒气袭来,霍刃缓缓低头,微弱的烛火在他眉眼处落下阴翳,一动不动。 “对不起。” 他双膝跪褥子上。 时有凤震惊后缩。 惊他跪的轻飘飘。 惊他毫无悔改之意。 惊他这般冷硬固执。 时有凤看着他,眉骨凶而粗野,三庭五眼深而挺,整个五官线条都透着利落的狠劲儿。昏暗的光亮下肩膀、手臂、胸口、腰身都是健硕的肌肉。 他以前真是被蒙蔽了眼,只以为霍刃是表面看着凶,实际上正义又善良。 这明明就是一头野性未驯的凶狼。 他以前喜欢的拥抱,此时变成困着他不能动弹一分的禁锢。 时有凤目光落在霍刃身上,泪眼逐渐停歇,而霍刃也垂着头任由他打量。 眼尾的泪水干了眼角皮表有些绷着的黏腻,时有凤擦了擦,深深吸一口气。 “你起来吧,我原谅你了。” 霍刃抬头,“真的?” 时有凤哼了声,“不原谅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霍刃欢喜,“那我要确定一下。” 他说完就扑到时有凤身上,然后开始亲时有凤。 时有凤抱着他脸,见他猴急的样子,嘀咕抱怨道,“这时候了,你还发-情。”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身体。” 霍刃听的心里松快了,“喜欢你,男人的喜欢就是想干。” 时有凤被说的脸色瞬间通红,但他没反应过来,霍刃就亲的更加色情了。 他刚刚泪水黏腻的眼角都被霍刃亲了个遍,霍刃的手开始不老实了。 隔着布料窸窸窣窣。 “嗯……” 时有凤头埋在霍刃怀里,一脸潮红瘫软了。 霍刃亲了亲他细汗泛粉的额头,“又这么快。” 时有凤有些累,闭眼没说话。 霍刃抱着他就这样睡在了床上。 时有凤没力气嘟囔道,“睡地铺。” 霍刃含着他耳垂,眼里是欲-求-不-满,“不要。” “热。” “现在嫌热了?” “嗯。”时有凤从鼻腔挤出一丝困顿软音。 霍刃见他实在累的厉害,也不折腾他了。 乖乖抱着他,严丝合缝贴着睡。 时有凤往前挪了下,随即没动了。 不一会儿,霍刃开始呼呼打鼾了。 时有凤睁眼,眼里一片清明。 他就说霍刃没有心。 时有凤被贴着耳后的鼾声震的心烦,又嫌弃霍刃热,悄悄往床里侧挪了下。 他腰身刚好脱离霍刃的怀抱,刚松口气,霍刃手又扯着他后衣领,后背撞到霍刃硬邦邦的前胸,时有凤眼泪都出来了。 时有凤气的一脚踢霍刃压过来的大腿,“你想压死我?” 霍刃被骂醒了,睁眼懵着,随即见两人之间还有缝隙,把时有凤搂更紧了。 “怎么会,想压媳妇儿但不是往死里压。” 时有凤被这荤话臊红了脸,气的咬霍刃嘴巴。 不为别的,霍刃全身上下最软的也就这里了。他牙齿起码能把人咬的皱眉,而不是每次打霍刃其他地方,疼得都是他手心。 霍刃胸膛都闷笑的振动,对媳妇儿的主动亲吻回报更热情猛烈的回吻。 最后,霍刃握着时有凤的手。 时有凤累的眼泪直犯困。 “叫声霍大哥。” “做梦。” 时有凤手没力气了,任由霍刃自己抓着。 就在时有凤要睡过去时,他指尖一烫,霍刃贴着他耳后压抑的喘,而后低低笑起来了。 “疯子。” 霍刃亲了亲他,掀开褥子下床,开门清洗。 时有凤翻身侧对墙面闭眼。 他一会儿又睁开眼,眼底凝着水光,听见走近门口的脚步声,他又翻身朝床外侧着。 霍刃洗漱好上床,他手撑在时有凤肩膀边,时有凤蹙眉睁眼,“睡觉。” 霍刃右手掌摸到里侧那褥子的温度略高,时有凤脸颊侧向他的褥子处,温度低。 霍刃没说话,只把人抱怀里睡着。 半晌,暗夜里响起霍刃的低声。 “小酒,不要生闷气,你吼我打我都可以,就是不能憋心里。” 时有凤没动,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事儿多,都下半夜了,你不睡我睡。” “我怕你不要我。” 时有凤哼笑,“那不是活该?” “你是想勒死我?”时有凤拍腰间抱着的手。 霍刃松了点。 时有凤道,“你这个人真的不讲理还霸道,是你伤了我的心,我原谅你了都还不行,你还想要我对你好言好语,对你亲亲抱抱。” “我脾气软,难道就没有气吗?” 霍刃想了下也是,便不再怀疑时有凤,把心口悬着的石头放下了。 “我错了。” “闭嘴。我不想听。” 霍刃心里美滋滋的,等着时有凤再骂几句。 时有凤对这个泼皮狗懒得搭理。 嘀咕道,“谁叫我自己跳的天坑,再憋屈都得受着。” 霍刃亲他脸颊,“对不起媳妇儿,我说的都是气话。” “嗯,刚刚叫我时有凤,现在叫我媳妇儿,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时有凤越说越气,头顶没反应了,他抬头一看霍刃在笑。 这个没心的! 霍刃心里确实欢喜,比起时有凤最开始平静的崩溃害怕,此时他就越喜欢时有凤骂他。 骂几句打几下又没什么损失,但这可以说明时有凤还是舍不得他的。 只要小少爷还要他,这又不打紧。 这一夜,霍刃几乎没睡。 等小少爷有半梦半醒之迹,他又打几个呼噜,小少爷又陷入了恬静的深眠。 睡之前还生气抗拒他的拥抱,睡着了之后,小少爷的大腿直接压他小腿上,整个人往他怀里钻。 霍刃这下彻底放心了。 在鸡鸣几声后,浅浅眯睡了会儿。 还还没亮,他就起身,轻手轻脚的开了门离去。 他没从堂屋走,门里落拴,保证外人不能来打扰时有凤睡觉。他走后屋侧门,出门后随手上了锁。 霍刃去了伏虎洞,要抓紧在牛四咽气前,验证金库钥匙是否真的能打开。 早在那天挖路祭祖,牛四被先人骂的狗血淋头时,霍刃就盯上了牛四。 任谁都没又想到,金库秘密会在这么个贪生怕死墙头草身上。 后面,小文多次接近牛四,霍刃更加确定牛四就是守山人。 他本来可以亮明身份直接找牛四,不过,小文这个未知变量略带诡异,于是就让牛四和小文先互相探底。 在拿到金库钥匙时,他心里没有高兴,只觉得这个任务解决了,赶紧回去找时有凤。 此时把人哄好了,霍刃手里捏着金库钥匙,心里才涌动起雄壮豪迈的激动。 他的使命和责任,终于可以吹起号角,向前滚滚冲了。 霍刃这边朝大步进山,石屋里的时有凤很快就醒了过来。 他没有一丝犹豫地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穿鞋子,赤脚下地,手指握着门把手几乎有些抖。 他闭眼,轻轻一拉,门打开了。 堂屋里昏暗的光线照在他清冷的眼眸上,脸色是从未有的果断。 时有凤飞快穿好鞋子,然后打开了堂屋大门。 朝阳已经升起,院子里的石板还带着山里雾气的湿润,迎面吹来的凉风让时有凤冷不丁打了个摆子。 脑子更清醒了。 等他看到屋檐下躺在血泊里的小毛,时有凤心又被狠狠揪了下。 眼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滑落。 昏迷中的小毛像是感受到细微脚步声,它眼皮挣扎起了一丝缝隙,眼里是痛苦死寂的。 待看清是时有凤,又夹着欢喜的眼神低低呜咽了下。 好像临死前看到小主人,它便可以安心闭眼了。 时有凤轻轻摸着小毛唯一一块白色——它的脑袋顶。 小毛想如以前那般蹭他手腕,可是只张嘴呜咽了声,而后猫眼下湿濡了一片。 “对不起。” “都是我亲信了他的话,以为真的会给你草药救你。” “我只顾着伤心了,只顾着害怕,对不起。” 时有凤心酸胀的痛,嗓子眼灼痛的厉害,眼泪一滴滴在血泊里。 霍刃可以捉猫来安慰他,也会在他把猫当朋友时,轻飘飘的乱箭射死。 时有凤想起小毛最开始给他的陪伴比小柿子秀华婶子都还多,那些害怕发抖的夜晚,都是小毛钻他怀里安慰他。 听着小毛在他怀里的轻微呼噜声,他会渐渐安心的入眠。 明知小毛已经长在他心上了,可霍刃一声不吭的杀了它。 霍刃明知道,小毛连着他血肉,他还是毫不留情的果断。 时有凤这一刻恨死了霍刃。 时有凤脸颊划泪,模糊了视线,喃喃痛苦道,“我要是能救你就好了。” 忽的,时有凤脑海里浮现了一张卷轴。 时有凤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擦了擦覆面的泪水,脑海里卷轴缓缓打开,字迹逐渐清晰了。 “灵泉空间介绍?” 很多字很奇怪,像是缺斤少两缺胳膊少腿。 但是时有凤认得,因为他爹爹以前写的文章里,经常出现这些奇怪的字。 他爹爹管这个叫做简体。 时有凤看完卷轴后,眼睛都睁大的不可思议。 他按照方法,随心一念,果然看到了一池清亮碧绿的泉水。 这还叫做空间,还可以存没有生命特征的东西。 时有凤试了下,果然把怀里的金钗放入空间去了。 时有凤愣住了,朝阳照得他后背发热,继而他耳朵也热的厉害,好像感知不到外界了,这简直闻所未闻。 “喵~”凄厉痛苦的猫叫声把时有凤唤醒。 “对,小毛,小毛,灵泉灵泉!” 时有凤激动的手指颤抖,跑回堂屋里拿着茶碗,僵硬地心神一念,而后茶碗里就多了一碗干净透亮的泉水。 时有凤又把茶碗端给小毛喝,小毛一夜失血过多,此时鼻头都是皲裂的干。 那粉色的鼻头一碰到泉水,逐渐焕然新生的红润。 小毛猫眼惊大,而后飞快舔着茶碗,它舔的急,泉水溢晃,脑袋把碗拱着走。时有凤一手抬着碗,一手摸着小毛脑袋。小毛背上、肚子上的血窟窿肉眼可见的合上痊愈。 一碗泉水下去,小毛原本灰败的眼睛彻底有神了。 时有凤又给小毛一碗泉水,小毛喝的急促,腮帮子都湿濡了,左右胡须都挂着水珠。 小毛喝完后,彻底生龙活虎扑进时有凤怀里。 “嘶!” 时有凤手臂上豁然一条红痕。 小毛一看它的爪子,明明收爪子了,却还露在外面似银钩寒亮,陌生地让小毛惊讶。 小毛愧疚的喵喵叫,作势要舔时有凤的伤口。 时有凤眼泪都疼出来了,但他用灵泉浇灌在伤口处,那红血条消失,手腕恢复洁白无瑕。 小毛见状激动的原地转圈圈,尾巴比狗摇地还快。 时有凤也兴奋的手抖,要是他娘喝了灵泉,身体肯定好起来! 小毛还嗷呜嗷呜地两只脚站立,前肢交叉在一起,像是给时有凤磕头似的。 时有凤破涕为笑,“你是不是变聪明了些?” 小毛喵呜一声,脑袋蹭时有凤的手心,猫眼里有点透着碧绿的琥珀。 时有凤端着小毛的眼睛惊讶,“咦,以前眼睛是浅褐色的。” 难道是喝了灵泉后变了? 时有凤见小毛一身血液黏糊糊的,此时也没时间给它洗。 他要趁霍刃没回来之前,跑下山。 霍刃冥顽不灵,他嘴上的认错能信就有鬼了。 霍刃伤他的心,有一就有二,就是仗着他舍不得他。 狗对屎也还念念不舍,但不妨碍它就是坨屎。 时有凤在村里待久了,耳濡目染不仅会骂人了,还骂出了花样。 时有凤见小毛浑身是血,在路上太扎眼,于是叫小毛去水田滚一遭。 一人一脏猫就上路了。 此时聚义堂都还没开早饭,村子里只有鸡鸣,狗还未醒。 时有凤先是来到了小柿子家里。 他想这么早,要是小柿子还没起床怎么办,但是一到小柿子家院子外,小柿子已经背着一背篓猪草回来了。 八岁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瘦小的背脊被猪草压弯了。 小柿子一见时有凤来,惊讶的站在原地没动,脸颊还冒着热汗,一身皱巴巴的衣裳被露水打湿了。 “快把猪草放了,我有事找你。” “哦哦。”小柿子把猪草背到偏屋,在屋檐下放着。 或许是有点着急,放下时砰的一声,灶屋里瞬间传来骂声。 “轻点知不知道,背篓竹底都被你哐当坏了!” 小柿子没和他后娘计较,跑出去找时有凤。 他后娘见小柿子忽略他的话,从窗户探头就要吼骂,但随即又缩了脖子,脸上堆笑。 “小少爷难得来啊。快上门坐。” “不了,我来找小柿子。” “是有什么事吗?我家牛鸿力气大,比小柿子干活快。” “谢谢,一点小事不打扰了。” 小柿子压得累了,还在喘气,听时有凤说小事,就想着自己要不要换件干净的衣服再走。 但时有凤拉着他就走了。 这一走,还是朝山下。 “这么早下山翻螃蟹吗?” 不止小柿子这么问,路上遇见了勤快早起的周婶子,她也这么问时有凤。 时有凤笑,而后面色暗含感激的看着周婶子,只是她大咧咧没看出来。 还在说时有凤的小毛像是水田里滚的脏狗。 进了下山的小路,时有凤心跳这才缓下来。 刚开始在路口都捏着心跳,生怕旁人看出来,或者怕霍刃突然追来。 不过,进下山小路后,下一个关卡是山门峡谷。 那里有人会站岗巡逻放哨,时有凤要怎么才能出去? 时有凤神色没了遮掩,有些着急的害怕。就连小柿子看着他脸色,都能感受到他怦怦跳的心脏。 小柿子疑惑地厉害,山路对于小少爷难走,偏偏他脚步迈的急,好多次脚步不稳差点被树根儿绊住。最后小柿子在一旁捡了小树干剥了树皮,给时有凤当拐杖。 “咱们这是要干什么?” 时有凤嗓子发紧,热的满头细汗。 他喘口气道,“下山回家。” 小柿子激动起来,但冷静一想,或许这是小少爷和大当家又一个新的“一时兴起”。 不过,他还是愿意配合做戏。 见时有凤演的太好了,甚至就连脚下的小毛都随时警惕四周,一直在前面探路。 小柿子便紧绷着小脸,装出一副很紧张的模样。 时间在一点点随着高悬的日头流逝,时有凤扯紧的心弦好像在乱弹,脑袋一直嗡嗡的杂音不断。 他要下山,下山后他给他娘喝灵泉,他娘身体就好起来了。 这样……他爹爹就不会一直装作万事管不住,吃软饭的模样了。 他知道,他爹爹一直在掩饰自己的本事背地里护着整个家。表面上遇事只会喊他娘,其实是好让他娘放心不下这个家,撑着病弱的身体拖着一口精气神撑着。 现在不用了,他马上就能带着灵泉回家了。 时有凤想着几月不见的亲人,心里酸胀的厉害,步子越发急切的想要归家。 另一边,一处地下山洞缓缓打开。 老罗对霍刃兴奋道,“头儿,咱们的人说下面毒气清空了。” 老罗拿着火把,顺着幽暗石阶缓缓而下,一闪闪的火光中,隐约可见石壁刻画。凿刻着前朝皇室图腾——一九头身的黑狼。 山洞挖凿如迷宫一般,霍刃早已派人按照金库图纸把机关关闭,此时在地宫里走的毫无阻碍。 老罗脚步急促想快点进金库看金子,霍刃倒是不急,大头更是好奇两边石壁上的雕刻。 大头把火把照着墙壁,扣手好奇道,“头儿,你们家这画像好奇怪,怎么这头黑狼脑袋上还站着一只麻雀?” 霍刃道,“那是凤凰。” 大头这么一说,老罗也好奇的看了一眼,而后道,“这是凤凰?没看出来。” 沿着石壁走着走着,石壁上的那小小麻雀越来越嚣张,开始在黑狼身上啄毛,嘴里叼着毛眼珠子贼灵的那种得意。 不过走到最后,那麻雀展翅,凤舞九霄,九头狼就站在高山顶上狼嚎。 霍刃道,“这像不像我和小少爷?” 老罗叹气,金库在前,霍刃只想温柔乡。 不过,他知道霍刃这人在正事上果断绝情,只会朝着目标走。 一行人穿过弯弯绕绕的迷宫,只见前方金灿灿的亮光,脚步都不约而同加快了。 巨大的山洞里堆满了金山银山。 洞里倒是安静没人狂欢,但那些将士眼里的亮光都遮掩不住。 这些都是霍刃亲信绝对的忠诚,此时齐齐下跪,“恭喜主上,大业指日可待!” 对金山的震撼激动全都化在了这声祝贺词里,可霍刃有些兴致缺缺。 “嗯,入夜后开始运出去。” 他见大头拿着金子咬,下颚都要咬断了,拍拍大头的肩膀。 霍刃想着时有凤看到这金山会是什么反应。 霍刃想着,拿了一块金条匆匆出洞了。 老罗见霍刃那背影,真是奇怪,来时镇定不疾不徐,出洞却跑了起来。 大头也看见霍刃跑了,顿时心慌慌。 觑着眼瞧四周,悄声道,“老罗,这洞里是不是有鬼?不然头儿怎么跑这么快?” 老罗想霍刃那神色,开始毫无波澜,拿一块金条后有些期待的兴奋。 “坏了!” 老罗一拍脑袋,面色糟糕。 肯定是小少爷因为小毛的事情和霍刃闹矛盾了,难怪霍刃心神不宁。 老罗这下着急的原地踱步。 只盼着那猫命大。 霍刃叫他给猫摘药,他当时完全被拿到金库钥匙冲昏了头脑,哪还记得什么猫猫狗狗。 第59章 双更二合一 霍刃一口气跑回石屋,怀里揣着金条,眉眼都喜上眉梢。 路上,周婶子遇见霍刃,见他跑的额头出了汗,嘴角还带笑,难得一副毛头小子的躁动难安。 她打趣道,“大当家着急咧嘴笑的欢,是捡到金子回去告诉小少爷?” “嗯。” 霍刃跑到石屋,一脚冲进院子里又退了回来,箭步折返在水渠里洗了把脸。而后对着水面理了衣衫,才沉着冷静一脸红热的进了院子。 屋檐下,有一滩血迹。 是昨晚小毛待的地方。 此时小毛不在,怕是被老罗半夜派人取走放山洞养伤去了。 堂屋大门开着,桌子上茶碗少了一个,正午的阳光就打在桌椅上,昏暗和光亮处连尘埃都静静的凝滞。 霍刃眉头一蹙,大步跨进堂屋,转进了卧房。 房内空空。 唯独那薄纱帐里,一贯水平铺着的大红缎面褥子,此时随意的掀开着。 时有凤会点强迫的,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撅着屁股从床头到床尾赶水波浪似的,把褥子捋的没有一丝皱褶。 霍刃眉头一跳,转身把门扇撞的咔吱扇开,跑出院子,而后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站了会儿。 正午太阳热,霍刃心口一阵冒寒。 但随即那冷汗还没散发皮表,霍刃手脚就没了温度知觉。 对外界也没了感知,脑子、耳边、心口都空荡荡的。 他还是在骗他。 又想起时有凤哭的伤心委屈,又淡淡地骂他活该。 霍刃心口忽的有一阵心慌,他好像错失了最佳道歉时机,一再把小少爷往伤心处推。 他以为时有凤真的原谅了他。 时有凤说他没有心。 或许他真的没有心。 但是此时胸口很痛,像是被剜走了心脏。 霍刃捏着拳头,他要把心找回来。 霍刃准备去伏虎洞调人,但旋即想到时有凤会怕那些凶悍的陌生面孔。又去村里喊人。 霍刃很快就找到王文兵,王文兵很快就组织了村子里的村民找小少爷。 此时正是中午,太阳大,很多村民都在家里歇气。 一听见小少爷不见了,大家都纷纷寻找。 李大力带着人挨家挨户茅坑里捞,不为别的,他家胖虎就曾经差点淹死的茅坑里。村子里这样死的孩子也挺多。 周婶子道,“我早上看到小少爷和小柿子去山下翻螃蟹了,会不会在山下?” 只半天没见着人就要找,虽然有点奇怪,但大家都没多想。 只当霍刃紧张人,非把人放眼前才安心得宝贝。 霍刃也带着人直接奔山下了。 霍刃脚步快,下山半个时辰,他连跑带跳的只用了两刻钟。 守峡谷山门的人见到霍刃着急跑来,还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对霍刃道,“大当家的,前面山路走不得了,今早查看,出了峡谷没十里地的那座木桥被冲垮了。” 霍刃什么都没听见,只紧声问,“看到小少爷从这里出去吗?” “看到了啊。” 没待那人说下一句,霍刃就朝峡谷山门冲去。 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小少爷早上也不信,非要出山,结果不听劝阻,回来时累的大气都喘不动。坐在山门和他说了好久的话,才缓过来。 最后还是叫他背着背篓,把小少爷送回上山的。 小少爷说为了他的着想,怕大当家吃醋,小少爷头顶上用一块布遮着。让他悄悄摸摸送回村子。 怕是等会儿,大当家就会回来了。 毕竟十里地,对大当家疾行也就两刻钟。 可是村子里人都逐渐回去了,过了两个时辰后还不见大当家回来。 直至傍晚红通通的日头落山,大当家才一身水迹湿哒哒的出现在山门口。 他走一路身后滴落一路水痕,红霞映在湿湿的小路上活像是染了血的发深。 那样子,像是从河里爬起来的水鬼。 失魂落魄的,像是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大当家,你是找什么东西吗?” 霍刃跑到了断桥处,过不了河,怕时有凤顺着河流游下去。虽然这高看了时有凤,但是哪怕只一丝猜测,他还是跳进河里游了两个时辰。 霍刃抿着泡发白的唇角,望着那人哑涩问道,“小少爷是不是又回村子了。” “是啊。” 霍刃拧眉,凝着暗光,“你下午那时怎么不说。” 那人道,“大当家没等我说就冲了啊,再说小少爷不让说,说怕大当家吃醋,不让告诉大当家是我背上山的。” 霍刃手臂肌肉拧紧的发酸,一想到时有凤出现在别人背上,他呼吸都有些滞涩的灼痛。 好,很好。 猫捉老鼠是吧。 “大当家?你不会生气了吧?” 霍刃瞅了眼这个歪瓜裂枣,面上笑笑,“怎么会,还感谢你背小少爷,不然他那娇气性子,一个人哪能回山。” 霍刃又一口气跑回村子里,再马不停蹄跑回石屋。 可屋里一片黑暗,没有点灯。 天要黑尽了,时有凤怕黑。 霍刃又着急去找,但他脚步一顿,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没动了。 昏暗的傍晚,一坨影子像是镇宅的山兽。 是被主人抛弃的,无措的,又茫然的。 昨晚从伏虎洞回来,时有凤那么怕黑,却只要他背在后背。 他说他现在不怕黑了。 所以现在是怕他了。 所以才拒绝了被他抱在怀里,那是他从前最喜欢的姿势。 霍刃抹了把脸,手指泡发白发皱褶,把眼尾搓的有些发红。 他真的没有心。 他也真的不是人。 他一面心疼时有凤的委屈,一面又千百倍的加在他身上。 霍刃一声自嘲低笑,他果真活该。 霍刃空白呆滞了会儿,山风里飘来一些开小灶的饭菜香味。 霍刃麻木起身,寻着味道一家家的找。 他已经确定时有凤就在村子里。 因为他回来时,村子里的人没慌张了。 反而看他时不时面露嘀咕。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哪家饭菜香,说明在招待时有凤的几率最大。 他经过金霞婶子家,金霞婶子叹气假装没看到他。 他路过李大力家,胖虎娘正指桑骂槐对着李大力骂他不是人,仗着给他好脸色尽是欺负人。 李大力抱头委屈,说自己这些天没犯错啊。 霍刃在村子里一家家的找,最后连王大都忍不住道,“小少爷那么好,大当家为什么要欺负他?” 霍刃唇瓣微颤,嘴角哆嗦的发麻。 他没答王大,继续一家家的找着。 路过浣青家时,浣青跑出来一盆水浇在路上,“哎呀,不知道大当家路过,这是要去做什么?” 霍刃道,“小酒在你家吗?” “不在。” 霍刃点头,朝前看,只见周婶子家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慌张跑进了院子里。 霍刃当即拔腿跑去。 浣青摇头,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 当时周婶子在草垛发现了一大一小和一只脏猫时,时有凤和小柿子都累的昏睡在草垛里,脸颊被晒的出汗发红。 唯独那只像小毛的脏兮兮的猫,龇牙哈气不让人靠近。 周婶子问时有凤发生了什么,时有凤也不说。 要把他送回去,时有凤也不回石屋,还说不要告诉霍刃看见过他。 八成是小少爷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然按照小少爷那性子,怎么会闹到这种决绝的地步。 最后时有凤肚子饿的咕咕叫,周婶子把人带到自己家里做饭吃。 刚吃完饭,小少爷本想出门把碗筷放屋外的水池子里,不知道看到什么,神色仓皇的跑进屋里。 “怎么了小少爷?” 时有凤下意识跑进屋后,看着周婶子担心的神色,随即摇摇头,又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怕霍刃迁怒周婶子。 这个念头一冒头,时有凤感觉到悲哀。 信任一旦崩塌,一切都将摇摇欲坠。 霍刃一跑进院子,就见到时有凤又站在那里不动,神色漠然地看着他。 霍刃脚步一顿,喘着气紧张到唇瓣发抖,“小酒。” 时有凤什么都没说。 霍刃怕他又跑,试探走近,“回家吧。” 时有凤从霍刃身边擦肩而过,出了院子。 霍刃立马追去,“今天走累了吧,脚痛不痛,我抱你回去。”时有凤双脚突然离地,他条件反射抱着霍刃的脖子。 手心一片黏腻的热汗。 霍刃心跳剧烈的一张一缩,把他抱得很紧。 时有凤还是没说话。 漫天星河虫鸣私语,小路上人影很长又很安静。 村里犬吠时远时近,村民院子里月下纳凉,拿着蒲扇猜测今天霍刃和小少爷的事情。 见霍刃抱着人回去,伸了伸脖子,而后拿着蒲扇遮脸,等霍刃抱着人走远后,又偷偷背后戳霍刃。 霍刃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脑袋里嗡嗡混沌一片,想尽力捕捉怀里人的呼吸让他有真情实感。但时有凤连一丝动静都不给他,像是离魂的人偶。 像是心已经死了。 这个认知让霍刃喉结滚了滚,空荡荡的心底下起了箭雨。 把时有凤抱得更紧了,像是拽着人不让离去。 时有凤还是没动。 回到家里,霍刃干什么都把时有凤抱着。 单手抱着他从水渠里取水,揽坐一起在灶台后生火烧水,甚至时有凤洗澡时,他也要在一旁看着。 他像是面壁思过一般,盯着墙面,等时有凤从浴桶出来后,他又接着时有凤的那桶水洗。 一直平静的时有凤见他脱衣服,要用他的洗澡水洗澡,突然红了眼冲上去拦在浴桶面前。 “滚!” “你别恶心我了。” 投映在石壁上的巨影被吼的一跳。 那人影像是被定住似的,怵着不敢动弹。 “小酒。” “滚啊,这也不是你叫的,你不配!” 时有凤歇斯揭底后,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随即一屁股坐在床上,只眼泪怔怔的流。 霍刃单膝跪在床下,他还没仰头,时有凤扭过头不看他,但随即他侧头侧一半又停止了动作。因为眼泪模糊了视线,只一片昏暗黄晕和一坨黑影。 霍刃低着颅颈,原本的单膝,默默变成了双膝跪地。 滴答滴答的眼泪,从脸颊下颚滑落直床沿上,蜿蜒一丝水迹沿着床沿砸在霍刃的膝盖上。 一滴泪,却如铁棒似的砸在他腿上,震颤着他心尖。 他没有错。 错只在时有凤太过简单娇气,不了解现实的残酷。 错在他没保护好这么娇贵的小少爷。 错在他一开始没遮掩自己怒气,一再激怒小少爷,最后错失道歉时机。 错在……他以为相爱的两人应该最坦诚接纳彼此,毫无猜忌。 他最开始就知道时有凤不适合,但他拉他沉沦,他又岂能让他上岸。 “你说我没有心,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心,伤害你的事情我绝不会再做。” 时有凤气笑了,“谁给你脸了?你这个茅坑又臭又硬,谁愿意待!” 霍刃在床底阴暗处紧紧揪着拳头,低声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你不愿意待也得待。” “行,你要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霍刃猛地抬头,“就一只猫,你要多次以死相逼吗?” 时有凤心尖一颤,随之颤栗带的寒颤让他嘴皮子一抖,泛白。 时有凤闭眼。 唇角止不住的发麻,是气是怒是惊恐是害怕以及绝望的无奈。 霍刃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随之,时有凤内心升起一股无力感。 或许,不是霍刃冥顽不灵,是他固执地想要改变霍刃。 他这个相处才三月有余的人,竟然想要改变霍刃前二十六年的品行。 他也挺天真的。 片刻间,他好像突然看清霍刃的本性,往日加之在他身上的光晕消失了,露出他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真面目。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他放下嚣张跋扈的爱意,变得善解人意。 变成村民熟知的那个,心地善良解语花的时家小少爷。 “你现在是由过去二十几年积累而成,我对你过去一无所知,还拿着现在一个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来评判要求你,是我的错。” “或许,你曾多次历经生死体会到生存的残酷,也或许,你心里有一件未达目的不罢休的事情,这些都是你生存的手段你的人生,我不该擅自指责褒贬。” “小酒……” 霍刃被这样的时有凤说的头皮发麻,他越清醒冷静,他就越惶惶不安像是坠入深塘,溺水窒息。 “我理解你,那么也请你理解我。” “我的生活环境简单,但我可以陪你经历风雨。” 霍刃暗淡的眼神一亮,抬头看时有凤。可对方神色依旧漠然。 他心咯噔一声。 “我也可以陪你吃苦吃糠咽菜。” 霍刃低声道,“咱家有钱……我有金库。” 时有凤自顾自地,像是宣告一件事,没听霍刃那细小的祈求讨好。 “但这些事情,都是建立在我们彼此信任深爱对方的基础上。” 霍刃面色一紧,只听头顶那软舌轻轻道,“现在,我知道我们不适合了。 ” 那巨影抬头,像是激怒的凶兽,时有凤被吓得肩背后仰的颤抖。 霍刃随即低头。 手臂上暴起的经脉渐渐平息。 时有凤只说他们不合适,没说不爱他了。 霍刃一字一句郑重道,“我会变得合适。” “不用了,吃一堑长一智,我不想你每次变合适的代价都是在我心上扎一刀,一次次践踏我的真心,一次次试探我的底线。” “你清醒的可怕,所有动作都是算计好的,你知道用小毛驯练我会非常难过伤心,所以你就也亲自上阵,这样说你不分彼此,只是一种手段,并不是要针对小毛这样。” “你看我不想说话,对你害怕,你又故意掀开我衣服作势要强迫我,你一点点把我逼的崩溃,发泄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到头来还要感激你,原来你对我还留有一丝人性。” 霍刃紧绷着嘴角,沉默不语。 “即使现在,你又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悔改?” 时有凤说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他想起霍刃以前说他的,此时也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尝到了甜头,舍不得丢掉罢了。” 霍刃眼睛一热,侧脸下颚线条都在阴暗处颤抖。 原来这话是这么伤人。 比他以前胸□□中一箭还揪心的痛。 “对不起。” 霍刃嗓音有些哑涩,像是咽喉被泪意烫哑了,极力隐忍着还是泄露一丝颤音。 “论迹不论心,小酒,我没办法做到你这样善良,但我发誓今后不再做让你伤心的事情。” 话尾像是哑巴烫开了咽喉一般模糊飘着,每一个字都恳切地落在时有凤耳边。 时有凤没做声。 他睫毛细细地抖着,胸口一口气没呼出来,就这样堵在胸口越积越多,最后沉重酸涩又滞涩的缓缓从嗓子眼里呼出。 他垂眸,昏暗的阴影里只能看到霍刃的嘴角线条都在颤。 时有凤沉默了几息。 豆灯烧到油盘底部了,发出呲呲的飞溅声。 火苗跳跃,映着床前一坐一跪的两人,墙壁上单薄的身影下,像是匍匐着凶猛的野兽。 时有凤道,“山下的木桥是你昨晚派人拆的吗?” 霍刃抬头,着急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一夜塌了。” 一定是村里先人保佑他,才没让时有凤走出去。 “真的,不是我。” 那眉高眼深侵染着祈求信任,平时那黝黑泛笑又或者深不见底的神情,此时只有通红的眼眶。 时有凤视线避开,看着墙面上的影子。 霍刃盯着时有凤看,希望他能相信自己。 但是时有凤扭头,掀开褥子在里侧朝墙面睡下了。 霍刃不知道时有凤此时怎么想的,但他问的这个问题,应该就是在给他一次机会的预兆。 霍刃跪了会儿,才起身悄悄脱了衣裳。 时有凤正想事情,猛然就听见浴桶里砰的一声,像是重力慌张撞在桶底,偷偷摸摸溅起一片水花。 时有凤正准备扭头骂霍刃,但余光扫到他赤溜溜的肩膀,臊地扭头蒙盖被子。 无赖老流氓。 没骂他。 霍刃心里松了口气。 泡在时有凤洗过的水桶里,水已经冷了,但霍刃浑身燥热。 响起山洞那次无意喝到了洗澡水。 霍刃有些蠢蠢欲动。 但又怕时有凤骂他恶心,最后只悄悄捧着洗澡水一点点的浇他胸口,洗他喉结。 底下又有起身的趋势。 霍刃咬牙厌恶,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做让小酒恶心的举动。 霍刃狠狠打了几下,最终把它打趴下了。 面色倒是痛的流汗。 原本只是发红的眼眶,痛的更红了。 霍刃洗完澡后,又摸上了床。 他侧身,手指轻轻碰了下时有凤的肩膀,时有凤肩膀一撇,把被子都往他身上裹。 霍刃缩一边,悄悄给他中间腾了间隙。 时有凤见霍刃没动静了,今天累一天了,外加昨晚没睡好,此时累的没精力想东想西,很快就睡了过去。 霍刃像是等到时机似的,又轻轻朝里侧挪了挪,把时有凤头顶的褥子掀开,试探着把人抱怀里。 时有凤早上就是被禁锢着热醒的。 他一睁眼,窗外的日光都照到门上了,说明日上三竿了。 随即对上霍刃那双小心翼翼的探视,时有凤手肘推开他,霍刃立马松开了。 时有凤起身,霍刃下床把他今天要穿的鞋袜衣物都从柜子拿出来,捧在他面前。 时有凤淡淡的,心里没一点波澜。 就像霍刃以前说的,这些不过是小厮奴仆做的。 他一个被人伺候惯的小少爷,怎么会被这些小把戏哄住。 他当时真昏了头。 “起开。” “你以为我是你养的一条狗吗,随意逗弄被你玩弄在掌心?” “小酒,我,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时有凤道,“好,我现在要桃花洞门前那颗枇杷树上,最顶端的枇杷。” “好!我现在就去!” 霍刃冲出门,那速度快的令时有凤惊诧。 像是迫不及待像是怕错失什么宝贝似的。 时有凤哼了声。 慢慢穿好衣服,再慢吞吞的跑路了。 霍刃试探他,难道他不会试探霍刃吗? 此时才明白,难怪去伏虎洞之前,霍刃那两天为什么会焦躁不安,一直围着他转。 他知道他会因为小毛伤心,但他还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因为霍刃觉得他会无条件的选择支持他。 哼,是他给霍刃的自由过了火。 既然吵架了,那他就抓着这次机会让霍刃知道他不是好哄的,今后要是敢再让他生气,他自己知道多难搞定。 时有凤又跑去草垛里蹲着,小毛早就被周婶子用皂角洗干净了,此时正趴在时有凤脚边,舔着它新长出来的爪子。 时有凤瞧着小毛,嘀咕道,“眼睛变绿了,爪子变锋利了,身形好像也胖了一圈。你会不会变成人?” 小毛喵呜一声,蹭蹭时有凤的手腕,人是变不了的,只是比以前聪明些,相当于七八岁孩子的智商了。 “你说到时候霍刃那个王八蛋回来,看见我不在石屋,是什么反应?” “他要是表现好,我就原谅他,要是不好,我也死心了。” 其实在霍刃说那句论迹不论心时,时有凤就有些动摇了。 只要霍刃今后不再做让他伤心的事,他还是愿意给个机会再试一试。 另一边,霍刃一口气跑山上用了一个时辰,下山快用了半个时辰,一路上像个猿猴似的上蹿下跳。 王大拉着他黄牛在山下吃草,见霍刃背了一背篓金灿灿的枇杷,怀里还塞了一串个头特别饱满的。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霍刃从他身边一溜烟擦过,留下急促的呼吸和一身汗味儿。 坐在黄牛背上的浣青见状,琢磨了下,对王大道,“霍刃到底干了什么事,像是捅天了。” 王大摇头。 浣青也不在乎,看着霍刃这样讨好时有凤,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霍刃跑下山,一路上火急火燎的,碰上好些出工去地里的村民,收获了一大堆注目礼。 胖虎娘又揪着李大力开始教训了。 “瞧见没,就是大当家犯错,那认错也必须放下身段去哄人。” 李大力捂着耳朵,大吼道,“我最近没犯错啊!” 胖虎娘斜他一眼,“你现在吼我了,还是没犯错?” 李大力吓得跑路,这凶婆娘他是一天都伺候不了了。 但是看着霍刃跑太急,在小路下弯处一个狼狈的趔趄,李大力又心里好受些了。 就连霍刃这样的,还不是受婆娘制-裁,不是他一个人命苦。 霍刃跑回院子,冲进堂屋。 他大手一门房,兴奋道,“小酒,枇杷很大很黄……” 嘎吱一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阴森。 霍刃流汗通红的脸霎时沉了,而后一点阴怒冒出眼底。 他出了门,把背篓放堂屋,而后大步朝堂屋门口走去,步子沉而凶狠。 那高大紧绷的背影出了堂屋,留下一片冷厉的气氛和无辜沾着露水的枇杷。 霍刃很快就在草垛处找到了时有凤。 时有凤见他面色不对,拔腿就准备跑。 但是他哪跑得过霍刃,没两下那悍利的大长腿就逼近。时有凤惊呼一声,天旋地转,他被扛在了肩头。 时有凤气的咬牙,“你混蛋,你放我下来!” 霍刃一言不发,汗水从额头流到阴沉的嘴角,扛着人大步朝石屋走去。 时有凤对霍刃拳打脚踢,扯他耳朵抓他脸,霍刃纹丝不动,只沉着脸扛着人。 砰的一声,上了门栓。 霍刃把时有凤丢床上,床铺下新铺了好几层稻草,时有凤被摔得直接弹起来了。 时有凤头晕眼花,此时瞧着霍刃那块头就害怕。 霍刃慢慢俯身,压着他,汗水浸湿了他眼尾,咬着时有凤的唇瓣眼眶发红。 “你为什么还要跑。” “我说了给我一次机会,你为什么不听话?” “你非要我突破底线吗?” 一句句低吼,在耳边炸开,时有凤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缩在原地,凌乱的衣领下锁骨都在细细抖着。 霍刃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你休想抛弃我。” 时有凤心脏突然就感觉不到恐惧害怕了,那种揪着无法呼吸的感觉也没了。 原来,这就是霍刃。 他是有什么资格想自己能除掉他身上的凶性。 “你这个又凶又没人性的疯子。” 霍刃黑眸凶光毕露,像是势在必得一口吞掉猎物的神情盯着时有凤。 他随后转身,开始翻箱倒柜。 时有凤目光呆滞又颤颤朝他望去,只见霍刃把五个小柜子迭在其上的箱子搬了出来。 那箱子通身黑漆,压箱底,时有凤没见霍刃打开过。 他之前说这是老当家留下的东西,都是新的,还没来得及用。 他不知道霍刃此时打开这箱子是要干什么。 未知的恐惧锁着他咽喉,渐渐难以呼吸,随着霍刃手里抽出一条铁链,哐当一声,时有凤心弦断裂。 他手脚冰冷,嘴角哆嗦。 就连薄纱帐都在他手心里不安地晃动起来。 “你,你要囚禁我?” 霍刃一边扯着铁链,一边拿着铁锁钥匙,他把铁链一头拴在床角,而后才抬头看着瑟瑟发抖的时有凤。 “我要是囚禁你,你又要立马死给我看?” 时有凤气恼又害怕霍刃,“你个疯子,你能做我也能做!” 时有凤气的手抖掏腰间的金钗,还没举起放自己脖子处,就见那铁链晃动,而后咔吱落了锁。 时有凤眼睛都睁大的呆怔了。 一把小钥匙丢在他手边。 “小酒,不要怕我好吗?” “我不会伤害你的。” 时有凤忍不住后缩,神色仍旧呆呆没有反应。 喃喃道,“疯子,霍刃你是个疯子。” 霍刃道,“我没你想象中的完美,但是我保证不会再伤害你了。” “你说你不是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狗,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要说是狗,那我才是你的狗。” 霍刃低头头颅,心甘情愿又祈求道,“主人。” 时有凤被吓得直往床角缩,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霍刃。 切确地说,盯着霍刃脖子上那个项圈铁链! 凶悍的脖子上套着铁项圈,细细金色一条,像是轻轻一挣就会断,可霍刃脸上只有恳求和暗藏的强势和疯劲儿。 那双眼睛盯着他,好像再说,我舍不得伤害你,但是对我自己他下得了手。 时有凤被霍刃盯的头皮发麻,无意识碰到手边的钥匙,那冰冷的触感一进发热汗的手心,凉地指尖一缩,而后掌心紧紧握着。 “这,这是不对的。” “霍大哥,你别吓我好不好。” 霍刃被喊的眼皮一跳,眼里暗藏的凶光没了。 只低着头道,“你要是怕,你就跑吧。” “小酒,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了。” “下山的桥我昨天就叫人连夜搭建好了。” “不管你要不要我,这辈子,认定你是我的伴侣。” 时有凤把钥匙丢他脚边,抖声道,“你自己说的,我现在就走。” 时有凤立马起身,连忙不迭下床,小腿一软差点摔到,霍刃伸手扶了他一把,看不出神情。 砰的一声,门开门关。 尘埃夹着微弱阳光钻进屋子搅乱昏暗,一丝光落在铁链上,只床边跪着的一人缓缓低下了头。 他没有忏悔,他无惧暴露本性,他傲慢强势又毫无底线。 “这个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他就是笃定我心软才一步步拿捏我。” 时有凤万万没想到霍刃会这样做。 把他自己囚禁在床边,还说是他的狗。 那是狗吗?那分明是野性难驯的疯狼。 可是……时有凤叹了口气。 把一片树叶丢在水渠边,树叶随着旋涡飘走了。 水面映着他那张惊惶难定的脸,细看那双眼里神色复杂。 或许,他该好好冷静下。 他在水边待了会儿,胖虎娘周婶子几人找过来了。 看到时有凤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时有凤脸皮薄,“让大家见笑了。” 胖虎娘道,“这有啥的,村子里两口子打架都是甩飞刀的,只是没见过这般扛人过。” “和好了?”周婶子问。 时有凤道,“不知道。” 周婶子叹口气道,“哎,只要人没事就好,就怕人都没了哦,那小文和牛四,真是死的奇怪。” 时有凤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他们成亲那晚。” 霍刃那晚出去了一段时间。 不过,霍刃不是乱杀无辜之人……不,他连无辜的小毛,他喜欢的小毛都能下手,他还认为他不是乱杀无辜的人吗? 不过小文确实很有问题。 胖虎娘道,“就是牛四啊,一下子又死娘又死夫郎的,他自己也得了一种怪病,奄奄一息,怪可惜的。” 时有凤神情一动,立马道,“我去看看。” 胖虎娘一喜,“哎!小少爷见多识广,上次疟疾都能有法子,牛四说不定就得救了。” 时有凤顿了下,“等等,那药粉在石屋里,我去取下。” 时有凤进了院子,取出一碗灵泉,然后装模作样的端出去给胖虎娘。 “你们把这个给牛四喝喝看,我就不去了。” “好好好,我一定仔细捧着。”胖虎娘看着一碗清水,不明所以。但是见时有凤神色认真,便也仔细着。 时有凤想下山,他娘的病说不定也能好起来。 但是……他要是现在下山了,霍刃会把自己饿死吗? 钥匙都丢在霍刃手边的,霍刃忍不住的话应该会解开的。 但是霍刃那个疯劲儿,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情。 最终,时有凤还是随着两人去牛四家了。 牛四家里原本是热闹的,此时只院子里那颗桑葚树依旧挺拔葱郁。 成亲的红绸从老旧的横梁上垂下来,在阳光照不进的阴暗处飘着,有几分诡异。 牛大蛋正在门口水边洗衣服,他眼睛红通通的像是熬了几个通宵照顾人。 一见时有凤来,他惊讶起身。 这两天村里的婶婶们倒是都来看过,都说要准备后事了,此时没想到小少爷竟然来了。 胖虎娘说明来意后,牛大蛋看着那碗清水,竟然觉得是时有凤给的神药。 不知不觉中,认为时有凤总是有办法给人希望。 他们三人在院子等着,总不方便进男人房里。再说,死气沉沉的屋子,胖虎娘也不愿意时有凤进去,还拉了下他的袖子怕他进去。 “走吧,看看今晚能不能熬过。”胖虎娘见过牛四的,面色青紫又涨红吓人,眼珠子瞪着无神见人来又会转动。 时有凤道,“等等,看有没有用。” “有用也不会这么快吧。”周婶子道。 但很快,屋里传来碎碗声,牛大蛋一声惊慌,“爹啊!” 胖虎娘和周婶子相视一瞧,都看到对方心里有咯噔一声。 胖虎娘手指紧了紧,“小少爷,你也不要在意,他命该如此,大家都说他难熬过今晚的。” 周婶子也道,“是啊是啊,牛四知道小少爷是一片好心的。” 时有凤也被说的忐忑,但屋里传来牛四咳嗽声,而后沙哑磨砂似的嗓子道,“我,我要吃饭!” 胖虎娘哎呦一声,“回光返照啊。” 时有凤直接进了偏院朝屋里走去。 门大开着透气,时有凤一进门,就看到牛四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拍开牛大蛋要扶他的手。 时有凤连忙退出屋子。 在屋外道,“牛四,你感觉怎么样?” 牛四已经知道这是时有凤送的药,想扯件床边椅子上的衣服穿好,但牛大蛋刚刚都给洗了。 牛四没法,又感激心切,裹着褥子就追了出去。 时有凤吓一跳,牛四小腿下都是光着的,一看就是没穿衣服,时有凤臊的慌,牛四追着要感谢。 “不用,不用,你病好了就行。” “药我明天再给你。” “谢谢小少爷啊,我牛四这条命今后就是小少爷的了!” 牛四说的感激涕零,脸还肿胀着,但眼里有光亮了,死气完全没了。 牛四说着就要磕头,胖虎娘他们赶来,忙哎呦一声,拉过时有凤背站着。 “牛四,你是嫌命长在小少爷面前耍流氓,大当家知道了非要杀了你不可。” 牛四这才注意到自己裹着被子的,连忙捂紧后退门里。 在门里哐哐给时有凤磕头。 时有凤道,“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 时有凤着急忙慌的出了院子。 牛四站在窗户边上喊道,“小少爷,今天就在家里吃饭吧。” “这神药真是药到病除!” 胖虎娘道,“谁要在你家吃饭,死气沉沉的。” 牛四瞪眼,但也知道她没坏心,之前瞧自己还偷偷抹了下眼泪。 胖虎娘道,“你叫牛大蛋带着东西,上我家做去。” 牛四一想也是,他老娘走了,他是不怕,但是小少爷估计是怕的。 但是一想到,小少爷身边最可怕的是霍屠夫,一时间心情复杂,更加对小少爷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牛四身体好转的消息,迅速在村子里传开。 听说要在胖虎娘家里做饭,相熟的一些人都拿着自家东西去打平伙。 浣青叫王大也去了。 王大觉得和牛四没交情,但是去闹闹生气热热闹闹的对养病好。 还说浣青心软善良。 浣青没说话,他只是想王大多和牛四走近走近,毕竟牛四还挺会来事,今后村子怕是牛四能说话的地方也很多。 最后凑着人多了起来,胖虎娘怕自己招待不了这么多人,干脆把金霞喊来做大厨子。 “那我金大娘的招牌,你这工钱怎么开?” “哎呀,小少爷爱吃你菜,我才喊的。” “那成吧。”金霞笑眯眯的。 时有凤看着来了两桌人,都是他熟悉的。生怕人问他和霍刃怎么回事,不过大家都没问。 就浣青问他。 时有凤不说。 浣青撞他肩膀,“你这死倔的脾气,平时不发火,发火不一般,大当家怕是惹到你咯。” “而且还是那种哄不好的,你这人看着软实际上倔的很。” “挺好的,你别让他这么快就哄好了,想你当初追人的委屈。” 时有凤道,“追人是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现在,多看他两眼我都烦人。” 听见时有凤说了,浣青赶紧掏耳朵,但时有凤再也不开口了。 “小气。” “那你说说你和王大之间有矛盾吗?” …… 两人说了会儿,傍晚扯下漫天红霞时,一桌桌饭菜飘香,村子的狗子都在门外逡巡。 牛四以茶代酒开始敬时有凤,说了好些感激话。 李大力趁他起身时,把牛四碗里的猪蹄夹走了,啃的欢快。 两人当场就要打起来了。 一院子闹哄哄的笑,说两人就像桌子底下抢骨头的狗。 时有凤本来也在笑,一说到狗,他面色凝滞了下,周婶子给他碗里夹菜,他才缓过神来慢慢开吃。 老罗找到这里时,看到时有凤碗里被夹满了饭菜,那香的他都流口水了。 可怜老大还跪在床边,一动不动。 老罗是找霍刃去汇报任务的,石屋里静悄悄的,他喊几声都没听见人声。 本以为不在,但是门又打开着。 自然而然走近了堂屋,在堂屋看见房门卧室开着,他先是喊霍刃然后又喊小少爷,结果都没人理他。 见那门开着,他便下意识走近,这一看把他魂都吓没了。 暗淡的薄纱帐床边,一条金色链子绑在床角,高大的人影跪在床边,肩背直挺挺的,垂着头闭着眼。 那脖子上,赫然套了一个项圈。 应该好笑的。 真的好好笑啊,猛然见地上跪了一只老大。 可是老罗一点都笑不出来。 霍刃抬眼看来的目光,像极了后山夜晚里凶残又阴狠的狼。 老罗后背冒寒,但那眼神像是他的错觉,再定睛一看,霍刃眼里没有神情也没有波动。 唯独那铁链子在暗影里微微闪动。 老罗好些话堵在嘴里说不出口,最后悄无声息后退,直至霍刃重新低头闭眼,他才松了口气,跑出了堂屋。 太吓人了。 这个疯子。 本以为和小少爷一起后,他会收敛,结果还是理直气壮的疯。 不过,他以前笑嘻嘻伤人,现在倒是学会磨牙收爪卖可怜了。 他对小少爷终究是不同的,一点点突破他的底线。 这次没想到直接捅穿底线,毫无底线了。 他在村子找小少爷,找好久才摸到了李大力家。 看过阴暗关押凶兽的床角,此时看小院披着红霞,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气氛,老罗有些恍惚。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才能把小少爷叫回去? 老罗躲在院子外着急。 突然想到霍刃之前叫他给时有凤的玉坠,他还没给,此时倒是能派上用途了。 以前不给,他是怕霍刃冲动。 现在还不给,他是怕自己脑袋不够砍。 但是小少爷吃饭慢悠悠的,身边一群人又家长里短,他边吃边听,看着悠闲的很。 急死老罗了。 树上爬的一串蚂蚁都被他捏死的差不多了。 终于,天色朦胧水雾时,院子开始收碗了。 小少爷终于起身要走了。 浣青道,“吃完饭走那么快干嘛,又不要你洗碗。再坐坐。” 小少爷道,“不了,要回家喂狗。” “你有狗了?” “嗯,一条又凶又狠又没人性的狼狗。” 第60章 “我是喜欢他人!”(加更二合一) 天气晴好,山里的傍晚总是绚烂的。 山峦幽静旷远,房前屋后炊烟袅绕,高远的苍穹里塞满了红霞云团,水雾蓝的天幕里星子已经钻了出来。 往日,时有凤总会为这落日山村惊叹。可此时他走在干燥灰败的小路上,心里无暇顾及旁的了。 他刚要到石屋时,路上就蹿出来一个人。 时有凤倒是没吓着,说来奇怪,他现在放心村子里的人大过屋里拴着的那条狗。 看清面前人是谁后,时有凤神色淡淡的。 很不待见。 老罗也是杀来杀去见过大场面的,可此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霍刃要是知道他没把玉坠送出去,脑袋一紧,没了犹豫,赶紧开口道,“小少爷,我我,我是老罗。” “原来你也会紧张害怕?”时有凤冷声道。 时有凤一想起山洞里那场面,心里就拧着痛,此时见老罗完全没好脸色。 就是这个人发号施令让小毛被射杀。 老罗觉得时有凤有点太娇气目光短浅了。 他和老大闹,老大愿意哄着他,但他必须严肃告知。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减少流血牺牲,牺牲一个小毛,背后将是拯救更多无辜的百姓。” 时有凤笑了。 一种很少出现在他脸上的讥讽和强势的不为所动。 可是小毛又惹了谁? 上苍赋予它简单思考的雏形和不受外界干扰的喜乐,而自诩伟大拯救百姓的他们毫不留情的剥夺了它的性命。 是他们践踏了小毛该不受打扰的一生,然后口口声声说着大义好处。 但他没辩解,他知道现实残酷和他想的不一样。 时有凤看都没看老罗一眼就进了院子。 老罗心里一紧,更加不敢把玉坠给时有凤了。 他敢肯定,他现在要是把玉坠给时有凤,他一定会摔地上。 小少爷看着软,性子真是烈。 老罗见玉坠送不出去,忙跑上前解释下一件事。 “小少爷,之前老大要我采药,我一时忘记了。这件事,你不要怪他。” 时有凤没说话直接进院子了。 夏虫不可语冰。 要是霍刃真怕他伤心,岂会假手于人,更别说这是他看着毫不阻拦。 都是冷酷无情的人。 而他当时被那场面刺激的脑子空白,脑子乱糟糟的也只顾着伤心害怕。 他怯弱下意识无助。 要是重来,他一定在那晚护着小毛,而不是让它绝望濒临等死。 所以,他也是自私的,冷漠的,懦弱的…… 他也是有罪的。 他也愧对小毛。 时有凤本来在李大力院子放松的心情,此时心底一片颓败。 他看着手里的食盒,霍刃也不配吃。 他把食盒放院子石桌上,在石凳上坐着。 在落日晚霞里游神放空了会儿后,时有凤这才进了堂屋。 清幽的月色只探出一道光到堂屋门口,屋子里漆黑一片;一切都静悄悄的,像是潜伏在桌底、屋脊、墙角、石缝里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黑暗笼罩下来,像是无形的手扯着人头皮发麻。 时有凤心里一紧,脚步局促的定在一线月光处,再不敢迈向黑暗里。 漆黑里,时有凤心跳如鼓,他也不知道屋里霍刃还在不在,毕竟他手里有钥匙。 “小酒?小酒,我在,你别……怕。” 黑暗缝隙处传来干哑的惊喜声,迫切又激动。甚至从语调里,还能听见心跳如鼓口干舌燥的迹象。 只是话尾处,又难掩懊悔。没有底气。 屋里铁链子慌乱叮叮晃动,黑暗里如水声一波波撞在时有凤耳膜上。 他紧绷的心松了,大着胆子进了黑暗,凭着记忆摸索前进。 “小酒,你沿着墙壁走,不要走中间,小心撞着桌椅。” 时有凤脚步从中间往墙壁上一点点试探移去,扶着墙的瞬间,心里踏实了。 霍刃的声音还在从不远处的房里传来,他沿着墙壁朝那处靠近,那沙哑的嗓音紧张又高兴。 不难想象,他一个人从早上跪到晚上,脑子里都在害怕他跑下山然后不回来了。 那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压抑的破碎哽咽遮掩不住。 不过,时有凤此时面色平静的很。 但那份平静下悄然颤动的心跳,越发令他手心发热,就算贴着冰凉的石壁也不能让他静下来。 他和霍刃的未来,好像就在这一片黑暗中。好像摸瞎扶着墙壁走钢丝,他无法拒绝霍刃的手和怀抱,心脏在未知中充血鼓动伸缩。在黑暗中摸索不得不信任彼此,虽然危险,但确实令人惊颤兴奋。 与狼共舞,是在黑暗旋涡中紧紧不松手,彼此纠缠一生直至粉身碎骨;还是霍刃会护着他让他重新回到桃源。 忽的,一片黑暗中,一丝黄晕从门房缝隙里钻出来,墙壁在发光似的让时有凤眼前一亮。 他松了口气,大步朝房门走去,可临近时,又小步慢了下来。 他站在了光亮门口,门没关,霍刃还跪在床角边。 霍刃朝他望着,时有凤避开他视线,目光被那闪着金色冷光的项圈刺了下。 霍刃的目光急急追着他,见他扭头,起身朝他走来。可双膝跪一天充血麻木,一个趔趄前扑把铁链子晃动拉直,冰冷的寒光锁着了霍刃喉结处。 时有凤眉头一跳,急忙走近扶着霍刃大手臂,“你,你……” 他也说不出话,不知道说什么。 霍刃重新跪在地上,轻轻拽了下时有凤的袖口。 见他没后退才试探的握着那双温软的手腕。 那双锋利的唇角一天没喝水进食干裂了,唇瓣蠕动着,细细颤抖着。 那双凶狠冷厉的黑眸,此时只祈求又卑微地望着他。 时有凤心里一酸。 心里更是一种无奈的绝望。 “小酒……” “霍刃,你没有心,你就使劲儿折磨我,非要我伤心流泪你才甘心是吗?” 霍刃跪着,伸手够不到时有凤脸颊上的泪,倒是一一颗颗泪珠坠在他手心里。 霍刃摇头,从上落下的泪珠滴在他仰着的眼皮上,滚烫入肌理,让他红了眼眶。 “不,我不想。” “我无论如何反省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我不想看到你难受,又怕你不要我,我只能这样做。” 时有凤深深吸了口气。 使劲儿压下冲出来的怒意。 他进房门之前打定主意不要再理霍刃,可看到他这样像狗被拴着脖子,跪在他面前隐忍着眼眶,他心就忍不住酸涩,想要流泪。 “我喜欢的霍大哥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不会这样折磨自己,也不会这样折磨我。” “我也不会因为你这样伤害自己就原谅你,你这样做只会让我觉得你是个疯子。” 霍刃低头,喉咙嘶哑,“那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不会不要我。” 时有凤道,“我现在还有气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只要把你之前说的做到,我就不会不要你。” 霍刃低暗的神色一亮,“我会的!” 霍刃一把抱紧时有凤的腰间,“媳妇儿,你真的会永远都要我吗?” 时有凤腰一闪,霍刃扑来像一头熊似的压来,他下意识抱着霍刃的头稳定重心。 他推不开,霍刃越抱越紧,炙热的呼吸还有皲裂的唇瓣贴着他手腕,细细的吻啄着。 霍刃缓缓低下头。时有凤心跳骤快。 “不,你别这样。” 他被圈紧不能动,眼睁睁看着衣物簌簌落下至脚踝。 霍刃压着呼吸,抬头道,“我想确定下,媳妇儿,你让我确定下,我心慌。” 说话间霍刃就垂眸低头。 细长的铁链子在昏暗的墙壁上闪动着,随着霍刃脖子发力而细碎响动。 墙壁上那跪着的身影,虔诚的匍匐着。 时有凤拧着眉,虚虚望着石壁上的投影,光怪陆离的眩晕飘忽,手指紧紧抓住霍刃的肩膀,面色逐渐潮红。 没一会儿,霍刃就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抓更紧了。 霍刃抬眸看他,却被一只手遮住双眼。 “主人……” 话落深了些,惊地时有凤叫出了声。 甜腻的令人心悸。 “你,你……”时有凤臊红没眼看霍刃的嘴边。 原本干裂的唇瓣此时鲜红,霍刃那黑眼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时有凤被看得无措,要走,霍刃捏着他发软的小腿,“我要抱媳妇儿。” 时有凤被抱起,习惯性揽着霍刃脖子,此时手心下他脖子一片热意,外加经脉鲜明的触感,局促得时有凤指尖缩着。 “媳妇儿,我好开心。” 时有凤不想理他,他心是软了,可但凡他面上再软,霍刃定是没脸没皮黏糊上来。 现在不想让他这么落得自在。 时有凤被抱放在桌子上,霍刃单膝跪在脚下,欲言又止道,“媳妇儿,我想解手。” 时有凤看着桌上的钥匙,在霍刃的视线下,他拿起来,霍刃主动仰着脖子,像是乖顺的猛犬。 苍劲的侧脸还忍不住蹭时有凤手心。 “别动。” 霍刃乖乖不动了。 时有凤低头找了好半天才看到锁孔。 他一解开锁,霍刃脑袋忽的蹿起压来。 时有凤眼皮一跳。 他嘴边落下黏湿的吻。 一触即分。 霍刃笑笑,“媳妇儿小小的,不然我还可以更深。” 时有凤恼羞的打他,但随即一想他皮糙肉厚的,痛还是他自己。 连忙擦拭自己的嘴角,嫌弃难以遮掩。 霍刃道,“香香的。” “住嘴。” “你真是……” 没心没肺。 霍刃还没动,像是等他指令似的,时有凤拍拍他肩膀,“去吧。” 霍刃这才起身,看着时有凤后退着出门,直至门口,他才转身。 时有凤不看他扭头望墙,心里还是有些烦,但又不知道烦什么。 是烦霍刃没脸没皮毫无底线又心狠手辣,还是烦他如今又做出这副卑微讨好的样子。 还是烦自己情绪三心二意,一会儿看到霍刃自己折磨屈膝低到尘埃的姿势,他心疼又心软。但一会儿看到霍刃那嬉皮笑脸打情骂俏的样子,又不免骂他不是人。 怎么可以这般无动于衷。 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要霍刃为他长出良心吗?要为他改变二十几年来的脾性吗?这显然不现实。 霍刃要真是为他好,怕他伤心难过,此时就不会立马得寸进尺的笑得出来。 时有凤心里又气了。 心里始终有个疙瘩过不去。 他想看到的是霍刃真心意识到错误,但对霍刃来说,他宁愿这般低贱做狗都不愿意改变。 他心里在这个点上较劲儿了。 算了,只要霍刃做到他说的,霍刃心里怎么想的,他也管不了了。 时有凤正想着,小毛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小毛?你怎么来了?”时有凤小声道。 小毛这点,时有凤还没想好怎么告诉霍刃。 所以都是偷偷藏着小毛,叫他暂时不要回石屋。 小毛轻轻喵了声,跳上了桌子蹭着时有凤的手心。 时有凤郁闷的心情见到小毛后好很多了,他安慰自己,小毛也是因祸得福。 如今看着比以前神气机灵多了。 而且,霍刃也没对他遮掩本性,不对他撒谎,这点也是好的。 时有凤想着,就见小毛跳上了床,然后踩在外侧枕头上,就是霍刃那睡的那个枕头。 在时有凤惊讶中,小毛翘起了后腿,给霍刃的枕头滋了泡尿。 时有凤嘴巴都惊大了,见小毛不安地望着他,时有凤笑出了声。 “好样的小毛。” “你要是想报仇,我双手支持你。” 小毛得了这句话,摇着尾巴跳到了时有凤身边,蹭时有凤手腕。 “快走吧,他快回来了。” 小毛喵呜了声,跳下桌子,而后竖起尾巴雄赳赳地出门了。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霍刃的呵斥声和小毛的激烈哈气声。 “哪里来的野猫。胆子到挺肥,敢偷袭我。” 时有凤惊慌,连忙下桌子跑出门。 堂屋里霍刃已经点了亮,他跑出屋檐,霍刃正提溜着小毛后脖颈晃悠。 小毛气的哈气龇牙,四肢爪子都长亮锋利。 “哎呦,你这野猫还有些奇怪,牙齿爪子都比一般野猫长。” “哎,但是你就是挠不到你爷爷我。” 霍刃逗着小毛道。 时有凤气的不打一处来。 以往他喜欢霍刃这份不羁的松弛,如今看,全是他娘的没有心! “你放下猫!” 时有凤胸口都气的起伏。 霍刃听见这怒声,差点随手丢脏东西的摔了,但求生的本能压下了骨子里想的动作。 他弯腰,轻轻把小毛放地上,小毛见时有凤来了,瞬间气势大涨,扭头就张口狠狠咬霍刃手腕。 霍刃轻嘶了下。 小毛爪子抱着霍刃的手腕,后肢一直用力抓瞪着,一双碧眼凶的很。 霍刃忍住了甩开的冲动,委屈地看向时有凤。 “媳妇儿,这野猫咬我。” 时有凤,“活该。” 霍刃见时有凤这态度,和这猫见到时有凤来后的气势变化,琢磨出了一点东西。 可小毛也不是碧绿眼。 爪子和牙齿也没这么锋利。 这已经不是野猫的攻击力范畴了,和山里小豹子有的一拼。 霍刃手腕被咬着,森森犬齿都陷入肉里了。 时有凤看得心惊肉跳,但想到小毛的遭遇,他转身不看。 霍刃见时有凤转身了,悄悄用力把猫腮帮子捏住,小毛疼的直松口的凄惨叫。 时有凤猛地转头,一副你还死不悔改的模样看霍刃,“你竟然还伤害它!” 霍刃这下真冤枉了,虽然他用了点力,但顶多让猫松口不敢咬他,哪知道这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声音。 “媳妇儿,我真没有用力。” 霍刃现在想杀这猫的心情都有了,一只野猫还成精了,竟然会栽赃嫁祸搞卖惨那套。 此时碍于时有凤不敢摔猫,但是甩他自己手臂可以吧。 他甩动手臂,可那猫又扑上来,把他手臂当猫抓板似的抓。 赫然几条深深的血痕。 霍刃蹙眉,手腕用力一甩,小毛被摔在院子里滚了好几下。 一声痛苦凄惨的猫叫声传来,时有凤回头就见霍刃摔猫。 时有凤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手心冒出一股冲动,直直朝霍刃脸颊扇去。 啪的一声。 月色晃荡。 小毛躺在院子里痛苦的眼神呆滞了。 霍刃也怔了下。 手心滚烫的热辣袭来,时有凤睫毛惊慌颤抖不知所错地垂下眼睑,脑袋嗡嗡不敢看霍刃。 他手心被拉起来了,有微微的风袭来冷却烫意。 蜷缩发红的手指也沾上了温润的触感,不那么紧绷了。 他愣愣抬头看去,霍刃对他手心吹气又亲他手指,自责道,“这两天没刮胡子,脸糙的很,但是媳妇儿你刚刚还是愿意摸我。要亲亲。” 时有凤错愕哑然。 就见霍刃又拉着他手心亲了亲。 霍刃道,“小酒脚疼不疼,没想到小酒弹跳这么好,蹦地离地这么高。” 霍刃说着,夸张的双臂展开示意他刚刚跳多高。 被猫爪的血肉模糊的手臂内侧,故意放在时有凤面前。 时有凤皱眉,心里一揪,心里又懊恼自己刚刚打霍刃。 时有凤神色刚变,院子里的小毛就有气无力像是痛苦到极致的喵呜惨叫。 时有凤的心又硬了一分。 嗯,都是你活该。 小毛被乱箭射。 这是你的因果业障。 霍刃见时有凤这么关心一只猫,那贱兮兮的猫一叫,原本心疼的神色立马没了。 霍刃朝院子里看去,“小毛?” 正细细喵呜的小毛下意识晃动尾巴。 霍刃眉心一动,而后看向时有凤,时有凤不知道怎么解释,便什么都没有说。要是之前,他会说,但是现在的霍刃他还没看顺眼。 时有凤朝小毛走近,见小毛气地咬自己不听话的尾巴。 在原地炸毛转圈死死咬着尾巴不放松。 像是要把自己尾巴咬断似的。 时有凤放心了。 身体好着呢。 时有凤抱着小毛去水渠边“喂水”。 霍刃见状要跟来,时有凤道,“别动。” 月色下,一个大高个看着委屈的可怜。 像是被抛弃了。 小毛脑袋从时有凤的腋下钻出来,对着霍刃龇牙凶眼;时有凤一摸它脑袋,它又蹭蹭时有凤的胳膊,夹着嗓子喵呜,脆弱可怜的令人揪心。 霍刃震惊了。 时有凤把猫抱到院子外,从灵泉空间取出一碗泉水喂小毛喝。 时有凤小声道,“放心吧,他咎由自取我不会插手你们的恩怨,我也不会给他喝泉水。” 小毛喵呜一声,一边低头欢快喝水,一边尾巴卷着时有凤的手腕。 一天一碗泉水,小毛看着好像已经不像猫了。 好像一只雪白的胖狐狸。 “胖胖的。” 小毛立马一僵,不喝泉水了。 委委屈屈的圆眼望着时有凤。 “动物是胖好看啊。我喜欢胖的。” 小毛才继续低头喝,欢快地尾巴止不住地摇着。 喂完猫,时有凤才想起来霍刃一天到晚还没吃饭。 于是又进院子。 霍刃立马跑来,“媳妇儿,肚子咕咕叫了。” “喂完猫也要喂狗。” 时有凤没眼见霍刃那么高大的男人没脸没皮的撒娇,指了石桌上的食盒,“应该冷了,你去热热。” 霍刃道,“不要,媳妇儿给我的饭菜,是冷的我都吃的热乎。” 时有凤有点受不了霍刃这泼皮,“你正经点。” 霍刃抿嘴,不笑的时候凶的骇人。 时有凤刚有些杵,霍刃就低声道,“难道犯错后就不能逗媳妇儿笑吗,你以前喜欢啊。” “你对其他人都那么大度,为什么就不肯对我大度些。” 时有凤道,“那能一样吗?” 你的错是触及底线加死不悔改还没脸没皮。 霍刃道,“确实不一样,别人是外人媳妇儿自然大度,我是你内人,自然要严加管束。” 霍刃见时有凤蹙眉,换做往常他就笑了,可见此时真是不待见自己。 霍刃闭嘴了,默默坐在石凳上,打开食盒吃饭。 他还是着急了。 他能不着急吗。 这个节骨眼,眼见下山在即。 要是还哄不好人,到时候再坦白造反,原本他坚定小少爷会选择他的,这会儿都成了不确定了。 霍刃一着急就用力过猛,反而招惹的时有凤厌烦。 他想,应该装成沉默寡言,然后深刻忏悔再摆卑微讨好的态度。 这点应该行。 小酒要的就是他服软认错。 可他不想骗他。 他目前只能论迹不论心。 一旦他骗人,有一便有二,原本岌岌可危的信任迟早全面崩溃。 至于,那猫,咬就咬吧。 小少爷迟早会心软的。 如果真是小毛,那也是他活该受着。 要真是小毛,那小酒身上就有秘密了。 要是能让小毛起死回生,那是不是也能让他起死回生? 要不假死试试? 不行,万一他真死了,半夜找小酒哭,那不得把人吓死。 那这样……他们也是另一种双宿双飞? 霍刃一边吃饭,一边思考,神色严肃冷峻地像是排兵布阵。 时有凤见他这般,想必是想洞里的正事,便转身想进屋里。 霍刃拉住了他,“我怕黑。” 时有凤准备甩开他,但目光落在那血淋淋的手臂没动了。 犹豫了下,而后掏出手帕小心地擦着。 “你活该。” “不,是我何德何能。” “?” “是何德何能有你这么人美心善又温柔大方的媳妇儿。” 时有凤板着小脸道,“油嘴滑舌。” “我舌头是挺灵活的,小酒感觉怎么样?” 时有凤羞恼的脸红,霍刃作势把人抱怀里,时有凤也没拒绝。 霍刃就这样把人抱回了屋内,然后自己再烧火洗澡。 时有凤洗澡后,霍刃钻进了他用过的洗澡水,时有凤一副眼不见为净的睡里侧,面朝墙壁。 霍刃见他没骂,松了口气。 犹豫了下,没打地铺,然后摸了下床,把铁链在床边晃的响动。 见时有凤没做声,这便是默认他在床上睡了。 霍刃刚准备扯过枕头,背对他的时有凤突然转身,贴着他压下来了。 霍刃一瞬有些受宠若惊。 “小酒……”呼吸都乱的低低压着。 时有凤摸着他脖颈上的项圈,嗔道,“还带着干什么。” “身体和心理总要有一方让小酒解气。” “哦。” 时有凤见霍刃一直半仰着腰身不睡下,他直接坐霍刃腰上,把人脑袋往枕头上按。 霍刃都怔愣了。 霍刃身体麻的没了感觉,怔怔地看着时有凤压近。 理智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心口却怦怦跳的狂欢。 直到他脑袋压在枕头上,侧脸一片湿濡,尿骚味萦绕在鼻尖…… 霍刃睁大眼,下意识蹙眉。 但见时有凤露出得逞的笑意,嘴角梨涡若隐若现的。 霍刃故作奇怪道,“这是什么味道?” “咦!是尿骚味!” 他一副难受浑身起跳蚤似的蹦跶起身,把薄纱顶的晃动,抬手就把枕头往地上扔。 他又趴在床上看了看,只有枕头上有气味和湿濡的。 霍刃疑惑道: “难道是小酒尿的?” “小酒这么大了还尿床。” 时有凤脚踢他,“下去睡,你脏了。” 霍刃摸了下脸,“那我洗干净了就能上来睡!” 他说完不待时有凤反驳,下床穿鞋子眨眼间解开项圈,跑出去了。 他在水渠边拿瓢瓜冲洗,洗完后,又去院子斜侧屋檐下的猫窝看了眼。 果然一直白猫盘在那里,正凶瞪着他。 “小毛,哦,现在应该叫你大毛了,体型都变大一圈了。” 霍刃还伸手去摸,顶风作案,笑嘻嘻道,“你抓啊,最好抓深抓流血,我媳妇儿就会越疼我。” 气的小毛朝霍刃哈气。 要是小毛是个人,这会儿怕是朝霍刃吐口水了。 “不陪你玩了,我回去抱媳妇儿了。” 霍刃回到屋里,又带着项圈上了床。 霍刃抱着时有凤,时有凤可没给他这么好脸色,完成小毛的任务后翻脸不认人。 “你要带项圈就不能抱我。” “抱我不戴项圈我不开心。” 霍刃只得戴着项圈老老实实睡觉。 “好梦,主人。” 生生把时有凤嘴角的话噎住了。 以前霍刃还说喊他主人伤自尊,侮辱人,现在喊的滑溜的很。 时有凤心里又不得劲儿,看到霍刃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半夜睡着了都气醒了。 霍刃冷不丁被踢醒了。 霍刃沙哑着朦胧嗓音愉悦道,“媳妇儿真好,半夜还摸我大腿。” …… 时有凤气的蒙头。 霍刃还拍他肩膀,迷糊低声安慰道,“别气别气,你要是真气,明天给我戴锁-精-环。” 第二天早上。 吃完早饭,时有凤又去看牛四一趟。 霍刃也跟着他身后,寸步不离的。 牛四一个劲儿感激时有凤,霍刃则是不动神色打量牛四。 那天看着只一口气吊着的模样,此时生龙活虎。 时有凤确定牛四没问题后,便想下山给他娘喝灵泉。 “我想今天下山。” 霍刃心里一紧,委屈叫道,“主人~” 青天白日的田间小路上,旁人都在弯腰种地,霍刃还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时有凤脸都臊红了。 霍刃见状默默道,“那明天下山吧,今天给村里人说下,给你践行。” 时有凤想自己受人照顾小半年,确实要好好辞别一番。 不一会儿,村子里人听时有凤要下山了,都舍不得。 都想他在山上再留两天,去山上打猎捞些山村野味。 再下山了,就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口味了。 时有凤虽然归心似箭,但村民盛情难却,便同意过两天再走。 趁这两天好好叙旧话别。 此时早上大家都在田间地头,只有中午太阳大的时候,他们会在家里歇息。 时有凤打算中午再去找他们。 院子树荫下,霍刃正在给时有凤拿蒲扇扇风,看着时有凤逗小毛,嘴角梨涡深深,看到霍刃嫉妒。 霍刃嫉妒,小毛便更加卖力的表演了。 小毛一会儿后肢直立行走,一会儿猫猫扑跃三连跳如鱼跃水面似的,最后还在时有凤脚下翻着肚皮夹着嗓子喵呜喵呜的。 明明凶他的时候,那嗓子比野豹子还粗。 你夹着不累吗? 霍刃道,“小酒,我给你耍刀吧。” 时有凤道,“我看得还不够多吗?你要是跳支舞……算了,没眼看。” 霍刃抿嘴,想到那场面,而后在时有凤面前疯狂摇头。 摇着摇着,脑袋就钻时有凤的怀里。 时有凤被擂的胸前肩胛骨伸展,偏头扯着霍刃的头发,“滚,你又不是小毛。” 霍刃闷闷,老实坐一边扇风。 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村子里来了客人。 报信的村民一进院子,就听见时有凤骂霍刃滚,吓得眼皮一跳。 小少爷私底下好凶,连大当家都敢凶。 霍刃扇风的动作没停,懒洋洋地抬眼朝人看去,“什么事?” 那村民恭敬道,“回大当家的,是蛮牛山的大当家携他夫郎来做客。” 霍刃烦死,这个节骨眼,他不想任何人来打扰他和小少爷相处。 但蛮牛山确实很重要,卧龙岗刚开山就来了,显然有重要事。 “带去腾龙洞。” 腾龙洞是卧龙岗的门脸,招待外客和集会都在那里。 “小酒,你要去吗?”霍刃问完,又想到蛮牛山大当家是个阴险狡诈之辈,还是别污了小少爷的眼。 “不去,我中午去找浣青。” “好,那你,小柿子,陪着小少爷。” 霍刃朝水渠边玩水的小柿子道。 小柿子应和的欢快,屁颠颠的跑来。 霍刃对小柿子瞧了眼,嘀咕道,“最近吃什么了?瘦黄小豆芽都变白了。” 小柿子开心的嘿嘿笑,“小少爷叫我多喝水。” 霍刃看了眼时有凤,后者拿着蒲扇遮脸,只露出一个下巴尖儿。 怎么不给他自己多喝几碗。 霍刃心里酸啊,猫和孩子都得到小少爷的神奇泉水。 霍刃出了院子,越想越酸,一脚朝地面石子踢去,疼得脚趾尖嗷嗷叫。 好家伙,以为是个小石子,哪知道是一块大石头露出的峥嵘一角。 “嗯,不错,像我家小少爷,看着好欺负,实则也是块硬骨头。” 霍刃双手负背,溜达达去了腾龙洞。 腾龙洞外都用平整的石头修葺,其上雕刻着各种飞禽猛兽,洞口一条硕大腾飞的石龙。只是石龙斑驳透着浓厚的血腥气,是历尽风雨不散的阴森。 洞口站着一排高大凶猛的村民腰间都别着腰刀,虽然不做土匪了,但是旁的山头来访,气势不能丢。 霍刃走近瞧了瞧,平时龇牙咧嘴的村民此时都各个凶神恶煞。 他进了山洞,就见高位虎皮大座下,太师椅上坐了两个客人。 蛮牛山的大当家姓齐,齐得宴。他以前是蛮牛山的二当家,就在几个月前杀了大当家,自己成了新任大当家。 相似的经历应该多少有些共鸣,但霍刃没有,这种山寨因为利益纠葛打打杀杀也是常态。 齐得宴长的像个木桩,一身孔雀开屏似的青绿长衫,手一直放在他旁边哥儿的肚子上。 霍刃只是一瞥,便瞧出这是有身孕了。 这倒是奇怪了,有身孕还跋山涉水来这里。 霍刃扬了扬语调,换了副面孔,笑呵呵道,“久等久等,不知蛮牛山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霍刃走近,齐得宴倒是只侧身望去,坐着没动只拱手抱拳,“久仰,百闻不如一见,霍当家果然威武神勇。” 齐得宴没动,他身边的夫郎却蹭得起身,直盯盯看着霍刃。 一副对霍刃要杀要刮的样子,但又忌惮又气又不敢动。 齐得宴见状起身,挡住霍刃探究的视线,“这是我夫郎,也是久仰大名有些激动。” 霍刃懒得虚与委蛇,淡淡点头。 他金刀阔马坐在虎皮座上,看着下面的齐得宴道,“你们胆子倒是大,带着孕夫闯卧龙岗,怕是山下早已埋伏众多精锐了。” 齐得宴笑道,“卧龙岗藏龙卧虎,我这也是惜命。不过,这也是我蛮牛山的诚意。我这次来是寻求合作通风报信的。三十六峒知道卧龙岗受灾受难,还知道卧龙岗没了大批精锐,想要报仇雪恨。” 霍刃自然知道。 他也有安排。 面色没动。 齐得宴见状又道,“这两天还有条肥鱼,官家押运的粮草足足一万斤,足可以解这里燃眉之急。” “不过,我想咱们劫财可别伤人,还可以把大鱼捞住敲一番大的。” 霍刃淡淡道,“你蛮牛山距离这里七八天脚程,来此不会是专门给我送关怀的吧。” 齐得宴见霍刃始终掌握局面,听见被围剿和粮草都不为所动,更是单刀直入不屑前面诱饵。 不由觉得此人难对付。 齐得宴笑笑,诚恳道,“二是,我家夫郎和霍当家有些渊源,所以有些急切。” 霍刃瞧了过去,只见那孕夫蹭得站起来,“我找时府小少爷,请霍当家通融。” “哦~你们什么关系?” “主仆。” 霍刃托着下颚的手一顿,直身道,“你就是满白?” 满白激动又害怕的手指发抖,这个土匪看起来又凶又恨,他家小少爷会不会早已经遭了毒手。 满白因为有孕,非常情绪化,外加心里一直愧疚自责,此时竟然哭着道,“你是不是对我小少爷下毒手了!” 霍刃见人哭就烦,但此时看在时有凤面子耐心道,“他好着……”能算好吗?被他这样欺负伤他心,霍刃抿嘴没话了。 满白看得更担忧了。 “走吧,让你们主仆团聚。” 满白一喜,急忙跟着霍刃身后。 齐得宴看着满白着急,忙扶着他,叫他当心身子。 满白一心打量霍刃,越看越心惊,那手臂那身高,一旦对小少爷动粗,小少爷哪是对手。 而且齐得宴还说这个霍刃有霍屠夫的凶名,杀人不眨眼的凶残。 满白想着想着心都揪起来了。 满白一心想事,担心时有凤,齐得宴却留意周围。他不知霍刃底细,敢冒然上山自然也是有依仗,只是一进村子里,竟然联系不到他在卧龙岗的兄弟。 心底冒了寒,有些懊悔没经得住满白的软磨硬泡来闯这一遭。 但要是他不来,大夫说满白郁结于心胎气不稳,很容易一尸两命。 外加,他也有不得不来的原因。 无法,他只能冒险一试了。 此时见到霍刃看他没杀意,心里松了些。 再看小路边的田地,村民脸上都乐呵呵的,看到霍刃还朝他打招呼。 齐得宴想,霍刃的名声怕是误会传言。 也可能是蓄意为之,毕竟名声越凶恶,道上越好混。 霍刃不知道身后两人在想什么,来到石屋时,时有凤和小柿子准备出门。 “小酒,你看谁来了。” 时有凤转身,就只看到霍刃,以及霍刃身后一个男人。 不认识。 时有凤以为是霍刃兄弟,神色淡淡的。 “小少爷,你,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有凤扭头看去,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满白。 满白跑动间,宽大的衣服后吹显现出了孕肚。 再看看满白身后的男人,斯斯文文的清秀又瘦劲。 时有凤一时呆呆没反应过来,像是做梦一般。 霍刃直接把他抱着,送到了满白眼前。 直到时有凤被满白抱着哭,时有凤才恍惚回神,心里酸涩的厉害。 齐得宴在一边道,“小白,小白不能多哭,会伤胎气。” 时有凤擦了擦眼泪,看着满白,“你这是……” 时有凤话没说完,就觉得肚子热乎乎的烫。 低头,只见他和满白腰腹间贴着两只手,一只手是齐得宴捂着满白肚子的。他理解,是他怕没注意压着孕肚,但是…… 霍刃那手放他肚子上是做什么? 他和满白抱着,中间两个大男人手背贴着手背。 时有凤看着弯腰又委屈的霍刃,外人面前他还能做出这样架势。 霍刃开心地读懂了时有凤的意思。 心里忍不住的冒泡。 所以他的地位已经超越小少爷自小一起长大的满白了。 时有凤道,“满白,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和蛮牛山大当家一起了。” 满白站在时有凤这边,立马对齐得宴变了脸色。 “我是被他骗上山,他说可以救小少爷,骗我还囚禁强迫我。” 时有凤霎时面色一冷,不待齐得宴说话,他便冷冷道,“霍刃,给我打他!” 霍刃得到重用,立马拔刀。 寒刀一闪,满白吓得一跳,紧张道,“不要伤他命啊。” 霍刃置若罔闻,把齐得宴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满白着急的抓着时有凤手腕,“小少爷,你快喊喊,欺负一下就行了,别伤人。” 时有凤见他担心,想必多少有点情谊的。 “那他是如何囚禁你的,有虐待你吗?” 满白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没打我吧。” “就是拿铁链子锁在床上。” 时有凤更气了,“霍刃往死里打。” 霍刃下手更狠了,他没用刀刃但是刀背砸下去,一声声的狠重,急地满白掉眼泪。 时有凤叹气,满白性子变了很多。 以前他遇事不平先骂天骂地骂舒服了再说,反而是他以前动不动就掉眼泪。 此时这般变化,想必在这个男人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见满白真的担心要哭了,时有凤才叫霍刃停手。 时有凤刚刚也看见了,齐得宴没有还手,最后被霍刃逼的生命危险了才还手。 满白见齐得宴一身狼狈,身上好几个脚印子,脸上还红肿了,心里不舒服,但扭过头也不看他。 满白看着时有凤,“小少爷,你还好吧,看着清瘦了好些,怎么眼底还有黑眼圈,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时有凤摇头。 满白觉得小少爷也变了许多,比以前成熟了,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满白心头一酸,以前小少爷多单纯天真啊。 现在他眼里那份天真没了。 肯定都是这个男人欺负的。 满白扭头对齐得宴道,“你教训他一顿。” 齐得宴浑身疼的厉害,但是听满白叫他打霍刃,虽然打不过,还是去打。 这回倒是轮到霍刃没还手了站立挨打。 齐得宴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讥笑道,“霍当家刚刚笑我小白脸还学人搞强制,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瞅瞅,时家少爷没看你了。你不是还没舔到手吧。” “我现在孩子都快生了。” 霍刃听着他犯贱,“我挨打不是让你打着舒服,是让小少爷出气,你现在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眼见两人要扭打在一起,时有凤道,“住手。” 刚刚还打的凶狠的霍刃立马揽着齐得宴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拍他肩膀,“兄弟,身手不错啊。” 齐得宴气的吐血,肩膀快被霍刃这话莽夫捏碎了。 咬牙微笑道,“彼此彼此。” 太阳下,两人肩并肩揽着,好似最亲密的好兄弟。 如果他们各自没有暗地发力的话。 时有凤没理他们,拉着满白进了屋子。 两人要跟进去,一直趴在地上的小毛突然飞跳着拦路。 霍刃眉头跳跳,没往前走了。 齐得宴不放心满白还往前走,霍刃止住他,“它不让进。” 齐得宴顺着霍刃的手指看去,“白狐狸?霍当家还能被一只白狐狸拦路?地位堪忧。” 霍刃满不在乎道,“这是我们家的小小祖宗了。” 屋里的满白拧着眉头,怒气骂道,“听完小少爷说的,那霍刃简直不是人,连自己喜欢的猫都下得去手!” “别气,别动了胎气。” 时有凤给他倒杯茶水,茶杯还没递过去,满白鼻头一吸又要哭了。 “这什么狗屁糙碗,小少爷你以前用的哪样不是上等玉瓷,再看这穷酸的石头屋,家徒四壁都不为过,比小少爷的盥洗室还小,大白天还昏暗暗的,小少爷你受苦了呜呜呜。” 小少爷身上的丝绸都穿的只八成新了还在穿,脚上的靴子缎面发皱了,袖口还割破了一块用粗糙的针线缝补着。 小少爷哪吃过这样的苦。 满白抓着时有凤的手看了眼,确定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嫩滑细白,显然没要干活,他才好受了点。 时有凤道,“最开始是不习惯,但后面习惯了就还好。”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时有凤把他在山里的事情都说了。 最后问道,“你知道锁-精-环是什么东西吗?” 满白勃然大怒,“他竟然还想给小少爷用这个!” 这三个字像是触发什么机关似的,满白脑子里全是那几个月暗无天日的地下山洞。 齐得宴用铁链锁着他,欺负他,还用环让他痛苦难受不得不求他。 屈辱的滋味袭上心头,没想到那男人竟然要这样对付小少爷。 他怎么敢的! 时有凤拍拍他气的起伏的肩膀,忙道,“不是,是他自己睡迷糊了,说我要是实在不解气,就给他戴这个。” 满白怒气一滞,惊的目瞪口呆。 戴那个东西,滋味如何难受他不想回忆。 像是被洪水半路泄闸却被乌泱泱蚂蚁严丝合缝阻挡,啃噬心肺的痛苦难受。 他就是被这个东西搞怕了,后面才屈服了齐得宴。 “霍当家,要戴那东西?” 在满白不可置信中,时有凤道,“他还自己戴了项圈铁链。但是态度死不悔改,气人。” 满白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们口中的男人说的是一个吗?” 那霍当家看起来凶猛健硕,一身煞气又狠辣,会心甘情愿这样自我折辱? 满白吶吶,“也是,是小少爷就不奇怪了。” “我看霍当家就是恃宠而骄,想试探小少爷的底线,结果这下被打的永不翻身。” 时有凤想了下,点头赞同。 “不过,小少爷,你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粗鄙莽夫的土匪,你一直喜欢的类型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将军啊。” 时有凤道,“命数吧,就喜欢上了。” 门外霍刃脚步一顿,偷听的美滋滋的。 时有凤看着窗户上小毛翘着尾巴报信,便知道霍刃在外面偷听。 而后霍刃就听时有凤幽幽道,“我还是有点后悔了,谁知道喜欢上这样一头毫无人性的狼。” 霍刃面色顿时僵硬。 门里的满白道,“对啊,小少爷以前明明只喜欢儒雅俊美型的。霍当家一点都不沾边。” “我还记得小少爷以前经常说那位将军呢,哦,对了,我来的路上听见了那位将军的消息。 ” “听说被朝廷降罪流放,流浪途中畏罪自杀了。” “听说他手下的十五万亲兵在杀敌时因为粮草受困雪山,雪崩被活埋,总之就是很惨。” 时有凤错愕,“怎么会这样?” 语气难掩担忧,甚至有点晴天霹雳的样子。 门外齐得宴无声啧啧,拍了拍霍刃肩膀,霍刃甩肩冲了进去。 “那将军我也认识,小酒你喜欢他什么,他哪里比的上我!” 霍刃沉着脸,声音不大,但也平地惊雷,吓得满白心惊肉跳。听着就像隐忍不住的怒气。 时有凤神色不改,“你哪里都比不上他,人家是将军你是土匪。” 霍刃被伤心了。 他道,“他就一个缩头乌龟毫无建树功绩,名声平平都称不上,谁提一句不说是窝囊废。” “小酒,你要是喜欢和另一个有百战百胜战神之称的章洞名我还能服气。” 满白倒是同意霍刃这话了。 “我家小少爷就是眼神不好,不然怎么会喜欢上你。明明两位将军同期同龄,我家少爷就喜欢人人喊打的那个。” 时有凤严肃道,“谢将军虽然没有章将军名声大,但他所作所为不是名气能概括一二的。 ” 霍刃道,“两人都是年少成名,可谢将军再无水花被称为江郎才尽。” “天才泯然众人旁人最多遗憾可惜,可他所在的位置关系边疆安稳,这样的人没有本事,还非要霸占着不让贤能。” “这便是世人说的小人善妒。” “十年戍边围着一座城只守不敢进攻,外族多次挑衅,骂他窝囊似老鼠,就连朝臣皇帝都对他不满,觉得他丢光了大历颜面。多次抗旨不袭击外敌,” “这便是世人说的贪生怕死。” “而章将军,边塞外族一听他威名,便吓得屁滚尿流,世间也多有称赞歌颂,庆幸大历还有章将军这位守护神。” “小酒所欣赏的谢将军,被朝廷认为他胆怯有辱朝廷气势,最后被撤职流放落得如此下场。” 时有凤被他一连串话砸下来,懵头了。 但随即倔强的不认同。 他仰头也不及霍刃一半气势,更别提他只到霍刃的胸口处。 时有凤气鼓鼓的仰着下巴,目光是坚定的偏执的水亮。 一副努力提高自己气势的模样。 霍刃一把将时有凤抱起放桌子上。 时有凤瞬间高了。 霍刃仰头看着时有凤,“你说,我看你到底是怎么个不服气法。” 他说着,把时有凤无措下垂的双手插在时有凤的腰上。 一脸严肃道:“好了,请说。” 时有凤不熟练地双手叉腰,而后自然而然地感受到这个动作带来的底气。 他叉腰俯视着霍刃,眼里较着劲儿,压根儿没注意到椅子上惊讶的满白。 满白忍下笑意,头一次见小少爷站在桌子上,还这般放肆的脾气。 时有凤道,“真名将一战定胜负,那些吹嘘百战百胜的将军,哪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百战百胜,那是打了一百次,问题还没解决。” “这背后是多少百姓受赋税之苦,户籍人口锐减,边塞城池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名将是战神吗?” “这哪是百战百胜,这根本是兵法还没入门,把败仗抹了,只宣传胜仗,这比沽名钓誉更残忍,他是踩着尸山血海顶着战神名头享受世人敬仰。” “谢将军是戍边十年闭城不出,外族多次挑衅甚至骂他祖宗十八代,天天城下各种脏乱泼粪水,他也不为所动。” “最后,就连他护的城中百姓、将士都愤怒了,朝廷也焦躁不安了,他还是没动。这便是背一身骂名护得一城周全。” “可要是谢将军负气出城迎敌,这背后将是粮草困局,将士战死,又是谁家儿子男人丈夫卖骨沙场。 更何况,将士怕外族铁蹄凶猛,一时的怒气还没上战场便胆怯了。打来打去没个结果,背后消耗的都是人命。 这种一出战便是败局。 不战便是最大的胜利。 最后将士受了数年窝囊气后,谢将军再一举发兵,将士定怒气昂扬不怕铁蹄,便可以重挫敌军扬我威名。” 他叹了口气,“可惜,谢将军识得大局能隐忍筹谋,朝廷却不能。” “真正的战神,就当如谢将军那般,不动则已,一动则一鸣惊人。” “有堪比常人的忍耐力,有不为俗世名誉所困的刚毅坚定,赤子之心不为世间误解唾骂而蒙尘,一心为将士为百姓为大历谋最大生计的隐忍和周全。” “再说,朝廷凭什么定谢将军失职认为他有损颜面?” “当初朝廷给将军的命令就是守住城池。” “将军做到了。” “而朝廷却因被外族挑衅怒骂而乱了阵脚,忘记最初的目标就是守城,竟然降罪谢将军中了敌人的计谋。” 时有凤越说越激动,这样为民为将士考虑的名将,竟然背负污名凄惨而死。 他不禁潸然泪下,“所以,没了谢将军守城,这下边疆连连破城告急,到处都是战乱四起。这还不能证明是谢将军一人背负了整个边塞安防吗。” “最可气的是,谢将军死后,别人还不承认他的功劳,认为他毫无建树。” 时有凤盯着霍刃道,“真正的名将都是先谋而后动,他没有名气没有战功,那是因为他在战事爆发前就把危机冲突解决掉了。” “这些背后功夫人们看不见,便认为它不存在吗?” “所以人们只记得章将军,说他是常胜将军,要是他能事先如谢将军布局筹谋扼杀战乱,他还有这些威名吗?谁又知道他?” “人人称颂救火的人,却不知道有时候,那火本可以被提前扑灭的。” 时有凤说的掷地有声,说的胸口起伏,说的泪流满面。 屋子里静声一片。 阳光里飘翻的尘埃都凝滞了。 满白和齐得宴都怔着,忘记了呼吸。 霍刃没动。 手臂僵直贴着裤腿,渐渐手握成拳。 他突然扑抱时有凤,目露凶光的嫉妒,“所以你就这样喜欢他吗?” “你是我的,我不准你喜欢别人!” 窗户上的小毛被吼声吓得应激炸毛,跳进屋里急地抓霍刃。 时有凤也被吓的呼吸停了下,但随即没了畏惧,凶巴巴道,“你放开我!” “不放!” 霍刃抱着人就朝卧房走去。 小毛追去,追到门口被关来的门扇了一脸,急地挠门。 满白焦急要追去,齐得宴按住他,“别去。顶多吃醋。” 屋里,霍刃一手撑着门,时有凤被压在他臂弯里,霍刃迫切的连床都走不去了,压着时有凤就在门板上亲。 时有凤挣扎咬他。 但一咬,时有凤就愣了。 霍刃就是做亲他的动作做的猛,但实际上只低头没压过来。他现在气的主动咬他嘴巴,反而像是主动投怀送抱的热情。 那黑眸一股得逞的憋笑。 “疯子!混蛋!” 霍刃嘿嘿笑,“骂得真好听。” “小酒真这么喜欢谢行悬?” 时有凤气的脸红,当着外人这样把他抱进房里,他怒道,“是,我就是喜欢他!” “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心系于他,你只是个替代的赝品。” 霍刃委屈了。 时有凤刚觉自己话说重了,霍刃就道,“你不会是喜欢他名字好听吧?” 没心没肺。 “我是喜欢他人!” 霍刃眼睛亮了,“媳妇儿,”他贴近时有凤怒红的耳边轻轻道,“谢谢你的慷慨陈词。” 一声满足的喟叹,“伯乐啊。” “媳妇儿是伯乐,这种爽谁懂?” 时有凤瞪着眼没反应过来,就见霍刃亲了下他脸颊,难掩得意道: “我就是你喜欢你心系的谢行悬。” 喜欢和心系二字重重咬着清晰闷笑得很。 时有凤眼眸睁大了。 一副不可置信。 他想象中的谢将军是克己内敛、深谋远虑、成熟稳重的。 哪像霍刃这个无赖。 而后脑袋嗡嗡的。 ……他男人是他少年时仰慕的将军。 第61章 乌拉拉 傍晚,炊烟袅袅。 四人坐在院子里看晚霞。 夕阳下,娇小单薄的小少爷旁边挨着高大壮硕的霍刃,小少爷旁边蹲着一直小白猫。 只要小少爷没看见,小白猫铁定在龇牙凶霍刃。 满白想,胆子真的挺肥。 坐在这深山院子里,他们融入这山水落日里,一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悠闲自在,竟然落在了小少爷脸上。 他再看看身边的齐得宴,感叹道,“咱俩都属于掉进狼窝,叼了只狼出来。” 小少爷这趟福祸相依,最终还是收获多吧。 不过,他可没小少爷隐忍,嘴巴就是嫌弃这山里穷。 要是在时府,此时面前定是各种鲜果甜品,不至于在这里没吃的,就看天。 满白嘀咕道,“也不知道小少爷为什么看得这么欢喜。” 霍刃道,“那是因为我在他身边。” 时有凤瞪他。 “瞅瞅,我一说话,小少爷就会柔情地看过来。” 短短接触一下午,满白也见识了霍刃的厚脸皮。小少爷的脾气简直天翻地覆的变化大。 就像现在,竟然敢伸手打霍刃。 虽然轻飘飘的,更多像是拍着猛兽脑袋的力度。 这在以前完全不敢想,那么凶的土匪,小少爷还敢骑人脖子上。 要是人觉得丢脸突然发怒,那小少爷是毫无招架之力啊。 这就好像虎口拔牙一样,看得满白胆战心惊。 果然霍屠夫面色一沉,那黑眸阴鸷的狠辣。 阴恻恻道:“地上够干净了,不用我颜面扫地吧。” 不待满白心里咯噔一下,就见霍刃朝时有凤凑近,“小少爷非要当着外人让我丢脸,那是我的荣幸。” 那张阴怒的脸嬉笑道。 时有凤白了他一眼。 满白倒是听出了霍刃的言外之意,重点在“外人”二字。 暗戳戳的炫耀独占。 满白心里不舒服,明明他才是和小少爷一起长大的。 霍刃是会气人的,朝一边逗猫的小柿子道,“小柿子,给你介绍下,这是满白。” 小柿子孩子童心未泯,跑来抓着时有凤的胳膊,“小少爷,满白是谁呀。” 满白一见这孩子和时有凤这么亲昵,他心里危机突突冒。 “小少爷,这孩子是谁!” 小柿子见他发难,脾气也不是好惹的,张嘴就反驳道,“是谁关你什么事,你又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儿子。” 满白那嘴巴以前在时府小厮里也颇有凶名,此时道,“我是生不出来这么毫无教养目无尊卑的儿子。” “停。”一声沉声打断。 时有凤两边耳朵被霍刃捂住,霍刃蹙眉道,“干什么,吵到小少爷了。” 时有凤默默看着这个事端挑起者在这里假惺惺,袖口底下悄悄拧霍刃手腕。 霍刃道,“你们都别争了,小少爷压根还不关心,他在偷偷摸我手腕呢。” …… 齐得宴开了眼,这脸皮真厚的令人发指。 齐得宴也揽着满白,“你现在是蛮牛山大当家夫人,何必争这些小厮地位。” 满白道,“你压根儿就不懂。” 时有凤见他们也要吵起来了,拍开霍刃的手腕,忙道,“满白,你晚上想吃什么。” 满白有孕胃口不好,吃什么都吐,而且嘴里还吃不出味道。 这跋山涉水三天两夜的赶路,满白面色都憔悴的很。 “我没胃口。” 时有凤见他面色差,心想灵泉是否可行,但又不敢冒然给孕夫用。 满白砸了砸嘴巴,“我就想吃以前林记书铺旁边的小吃摊,就是那手抖成鸡爪子的金大娘卤煮。” 时有凤一笑,“哎呀,这不就巧了嘛,金大娘厨艺很不错,咱们今晚就上她家吃去。” 时有凤说完,面色有点为难。 “我们卧龙岗很穷,都解不开锅了,金大娘家上次招待我的菜还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齐得宴也惊讶,卧龙岗这么穷的吗。 以前不是经常杀人越货过的有滋有味吗? 就算村民穷,但霍刃不至于穷吧。不然怎么能叫山大王。 霍刃,“没事,我已经派人出山买粮食了,分田地余粮时,怎么又少的了我这个大当家的份。” “那你都分了什么?”时有凤问道。 “三只羊,十只鸡鸭,一头猪,门前池塘里的鱼。” 这么穷,小少爷今后要挖野菜吗! 满白听的磕碜,他家小少爷才瞧不起这些。 满白鄙夷都快出了声,只听时有凤道,“哇,这么多,那可以把这些东西都杀了,招待满白。” 霍刃嘴角都翘的压不住了。 “媳妇儿真好。” 满白被当做外人,滋味难受,一听霍刃言语轻挑,斥责道,“登徒子,少言语轻薄我家少爷!” 霍刃瞧不顺眼这个忠仆。 要不是小少爷看得重要,霍刃哪会和他搭眼说话。 不识好歹。 时有凤像是怕霍刃生气似的,拍了拍他手背,霍刃立马没了脸色,拉着小手手开开心心的。 霍刃派小柿子去喊人捉鸡杀鸭。最后看在小少爷手软的很,乖乖让他握着的份上,把猪也说杀了招待这个不受待见的满白。 满白丝毫不知道面上镇定笑嘻嘻的霍刃,心里嘀嘀咕咕不满他。 满白还在给时有凤道,“小少爷,夫人老爷他们能同意吗?这里真的鸟不拉屎,鸟要进城还要飞断腿,更何况你要是出山探亲,这不得好几天的路程啊。” “蛮牛山钱多,他们村子修建的不比时府差,小少爷你到时候叫他来蛮牛山干,肯定比这里好。” 霍刃气笑了。 随即委屈道,“媳妇儿,你不会嫌弃我穷吧。我会努力养你的。” 你养的起吗,就夸下海口。 你知道我们小少爷一年要多少银子堆吗? 齐得宴见满白还要说,一个眼神暗示,满白委屈住嘴了。 不一会儿,小柿子跑来了。 “大当家的,村子里没人杀猪,怎么办?” 没人杀猪?村子里李大力、王文兵都能杀猪。 除非这些人偷偷摸摸下山去了。 霍刃目光一凛,看来都是皮痒欠收拾了。 霍刃道,“没事,叫金大娘烧开水,就说霍屠夫今天就杀一回猪。” 愁眉苦脸的小柿子瞬间展颜,和小毛又跑出去了。 满白更加同情担忧时有凤了。 今后这日子还咋过,成亲后难道小少爷还要做饭吗? 时有凤不知道满白想法,只想着霍刃很好,会配合他尽力招待他的朋友。 甚至,走去金大娘家的路上,时有凤主动勾了下霍刃的手心。 霍刃嘴角都差点裂开了。 满白和齐得宴走后面,看着一身粗糙布衣脚穿草鞋的霍刃,心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时有凤却很悠闲自得,走到小独木桥时,不用他说,霍刃就抱着他长腿跨过。 而齐得宴却有些招架不住了。满白有身孕,他身手不如霍刃好,此时走独木桥怕平衡不行。要是像霍刃这样直接跨过去,他腿长不行。 时有凤从霍刃怀里下来,站在水渠对面看出齐得宴的尴尬。 就这样一个人,还搞强取豪夺。 不过两人都在一起了,也已经打过了,时有凤此时也没看齐得宴笑话。 时有凤道,“从那边走吧,那边有一条石板路。” 满白道,“幸好还有石板路,不然害得我以为这村子穷得桥都破破烂烂。” 阴阳怪气地看着霍刃道。 呵,人不中用怪桥烂。 霍刃立马把时有凤扛在肩膀上,给他打马肩。 时有凤突然被抱起送上肩膀,吓得一跳,他抱着霍刃的下颚,叫霍刃等等他们。 本来直线跨一步就好的事情,这下满白这个孕夫要和自己不中用的男人绕一圈。 满白看着时有凤被霍刃顶着摘树上的桃子,再看齐得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尤其是霍刃看着凶,可对小少爷百依百顺。 齐得宴看着斯文,私底下花样多的吃不消。 这会儿,看着不远处桃子树下的两人,真有种世外桃源的神仙眷侣。 霍刃道,“媳妇儿,我有钱,家里有金库。” 时有凤只当他哄他开心,十分给面子道,“嗯嗯,我们有很多钱。” 来到金霞家,金霞一眼就认出满白了。 金霞惊讶道,“这不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哥儿吗?” 满白没想到金大娘还记得他。 时隔多年在陌生的地方再重见,这份感觉好奇妙,有点玄之又玄的熟悉亲人的感觉。一下子就拉回了以前偷偷出府买小吃的时光里。 “金霞大娘记得我,每次还手抖。” “哎呦哎呦,今天管饱。” 不一会儿,周婶子就赶着猪来了。 知道是招待时有凤的朋友,村民都很热情的过来帮工。 金霞家院子里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霍刃在磨着刀,叫时有凤带着满白去外边玩,这里血腥重,不一定受得了。 齐得宴也要跟去,被霍刃叫着留下。 “我?我还要杀猪?” “怎么,你是哪只手断了不能用?” 霍刃盯着齐得宴,那目光像是在说先打断哪条胳膊似的。 “他们俩在嘀嘀咕咕什么?” 满白远远见两个男人站在一起,像是要拿刀子动手似的。 时有凤道,“都有分寸。” 他原本不放心霍刃的,但是知道他是谢将军后,霍刃成熟镇定的伟岸光环又回来了。 满白听着一院子杀鸡杀鸭的热闹有些奇怪,土匪村子里怎么这么热情和谐? 蛮牛山到处都是人站岗放哨,土匪都是等级森严,有钱但是冰冷。 一对比下,这里就是普通的深山村子,宁静安好的像是世外桃源。 如果他们有钱的话。 满白看着小路上捉蜻蜓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比蛮牛山的孩子开心多了。 突然,他好想就明白了小少爷为什么喜欢这里了。 很暖心舒服,远山近水,树荫晃悠在田间小路,会让人安心没有烦躁,不像蛮牛山都是阴森的。 “这么看,霍当家也不是一无是处。” 满白主动提起了这个话头,时有凤自然就说了。 “你还是不要惹他的好,他疯起来我都怕。” 满白道,“那小少爷还喜欢他,难道是他不放小少爷下山?” “不是,总之,你还是别惹他,他对我很好,除了小毛那件事外。” 在满白看来,小少爷就是单纯被男人花言巧语骗了。 没钱就一张嘴,空有大高个子。 “你们同房了吗?” 时有凤脸红了,“没有,他说等成亲的时候,起码是见过父母后。” 满白揪心的不值,小少爷明明可以值得更好的,却因为山匪一事,被迫嫁人。 但同时,他心里又隐秘的如释重负。 那日小少爷当街被掳走,他情急之下大喊救人,救时家少爷。 全城都知道小少爷被抢了。 要是小少爷回到城里,流言蜚语怕是要淹死人。 他事后心里自责难受,一遍遍回想要是重新回到那日,他要怎么做才能保全小少爷名声又救下小少爷。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的疙瘩,此时听到小少爷要和山匪成亲,他心底竟然有些庆幸,像是峰回路转白担心一场的松口气。 满白道,“对不起,小少爷。” 满白把自己内心的晦暗说了出来。 时有凤一愣,而后笑道,“这哪能怪你,你那日不顾山匪腰刀拼死救我,你自己脑子都吓空了,心里肯定着急一心救我。” “对了,我娘她怎么罚你的?有没有打你?” 满白心里一热,小少爷永远这样温柔。 忙道,“没有,是我自己想跑出来救小少爷的。” “老天爷怎么这样嫉妒呢,见不得小少爷好,安排这样的劫难。” 时有凤见满白确实担忧的厉害,一直说霍刃一直说这里穷又说他堪忧的今后,时有凤认真道: “这一趟,我收获大于受苦。” “是我的机缘。” “从后宅出来见识这里山山水水和淳朴的村民,以前我爹爹说的一些道理我听的似是而非,但是在这里,我懂了。” “而且,遇见霍刃是我三生之幸事。” 三番五次救他命,又是他崇拜的将军,这点怕是睡着都要笑醒。 更何况,他还有灵泉空间,这未知神奇的东西能救命。 他每天喝一碗,好像增强了皮表屏障,痛觉都没以前那么明显了。 这些都是老天爷的偏爱垂青。 “所以,你今后不要再说霍刃了。” 满白见时有凤是真的喜欢,不是之前那种对霍刃爱答不理的勉强,也叹了口气。 “知道了,我再说小少爷就要心疼了。” 时有凤没说话。 只嘴角梨涡若隐若现的。 满白见状,哎呦出声,“真是千金难买小少爷开心,老爷夫人知道小少爷是真欢喜,他们一定也很欣慰。” “这片村子的人有福气咯。” 或者霍刃要发大财了。 时府随便撒点钱,这里便是金碧辉煌。 要是去城里住更加不愁吃喝……不过,可能因为名声,他们最终还是会在这山里。 满白正想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孩子看着瘦猴子似的,拎着一张椅子过来了。 牛小蛋道,“小少爷,大当家怕您累着,快坐。” 时有凤看了眼,怎么只送出来一张椅子? 难道霍刃心里也记仇了? “满白你坐吧。” 满白哪会坐,他身子还没有那么重,这会儿也能站得起。 更何况,哪有奴仆坐着主子站着的道理。 “小少爷快坐吧,你身子一贯娇贵。” 时有凤也没僵持,叫牛小蛋再去拿把椅子出来。 其实他这些日子在山里走来走去,感觉浑身有力多了。 牛小蛋飞快溜回去了。 满白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齐得宴看着仔细细心,怎么还没那个糙汉莽夫贴心。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时有凤知他心里冒疙瘩。 时有凤笑道,“齐当家可能在忙着帮厨,能下厨的男人村里就没见过。诶,你看,胖虎那孩子搬着椅子出来了,肯定是齐当家反应过来了。” 满白面色松了些,牛小蛋还在院子门口没进去,胖虎双手把椅子高举过脑袋出来了。 齐得宴还算是有心。 胖虎吭哧吭哧把椅子搬过来了,放在满白身前。 满白看了眼椅子,挑挑拣拣的有些嫌弃,做惯了太师椅有软垫,随便动都不会咯屁股。 现在这个背靠式椅子凳面就将将放个屁股,要是胖的都坐不下。 但这可能是齐得宴挑出来最宽的椅子了。 满白将就着坐下,就见胖虎转头对时有凤道,“大当家说他给小少爷赔罪。” “什么?” “他说待客不周,只一心想到怕小少爷站着累了,没想到满白还有身孕。” 时有凤看向满白。 满白嫌弃的面色凝滞,面有憋怒道,“所以,这不是齐得宴送来的?” 胖虎挠头,“他是谁?我刚刚说这是我们大当家送来的啊。” 他话都说的明明白白的,怎么就听不懂? 他娘都说一孕傻三年了,胖虎看向满白的目光充满同情。 满白以为胖虎是同情他被齐得宴忽视,顿时蹙着眉头浑身不得劲儿。 时有凤此时也琢磨出了,霍刃这是暗戳戳报复满白。 霍刃和满白压根儿就没说过两句话,甚至正眼都没看一眼,他怎么知道满白背后对他敌意不满这么多。 时有凤道,“别酸了,与其这里酸,不如咱们进去直接问他。” 满白惊了。 小少爷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少爷吗? 以前他总为大小姐院子和小少爷院子之间小纠纷郁闷。因为他家少爷太与世无争了,不知道真不在乎还是隐忍习惯了。 总之,吃亏都不认为自己吃亏的。 这会儿竟然这么强硬了。 满白小声道,“霍当家看来真是把小少爷养的很好。” 比起锦衣玉食,这份让小少爷释放性情的能力才更为难得。 两人来到院子,时有凤一眼就见到霍刃了。 霍刃高大鹤立鸡群,粗布短褂,看起来豪迈粗狂,虽然他心眼儿比针还细就是了。 满白扫了一圈没发现齐得宴。 时有凤见他蹙眉寻找,朝桂花树下蹲着扯鸡毛的齐得宴指了指,“那呢。” 满白咦了声,“怎么换了身粗布短褂子。” 齐得宴之前是手拿玉扇腰间玉带,青山绸缎看着低调的华丽,在村里那真是花孔雀开屏,格外亮眼。 满白走近,问齐得宴,“你怎么换了身衣服。” 一旁正在清洗猪肠的霍刃道,“手脚笨拙,杀鸡的时候被鸡血溅了一身。” 齐得宴一脸憋闷,这霍刃简直是混不吝的土匪。 明明是他故意让他被血溅着,就是嫉妒他穿的好。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一个大土匪竟然在乎这些。 不是传闻霍屠夫不洗澡不洗头不洗脚,臭的熏天又青面獠牙的那般丑。 杀猪掏大肠里的东西都要他来做。 一副脏兮兮摸挨他的样子。 假模假样的爱干净。 这一顿饭吃的开胃,吃的满白连连赞叹。 最后齐得宴给金霞以及帮工的村民给银子。 金霞不要,这怎么说都是卧龙岗的客人,食材又都是大当家出的,哪能收钱。 看到客人吃的开心,别提她们心里多高兴了。 也把孩子和村民馋的流口水。 村子里家家户户现在都揭不开锅了,一天最多舍得两斤米下锅,更别提吃这么好的了。 金霞见霍刃脸色在笑,有些犹豫要不要把王文兵和李大力他们带人下山黑吃黑的事情说下。 但黑吃黑,又没下山抢百姓的,是抢土匪的,这应该没多大事吧。 尤其是现在村里真的熬不到秋收了,地里新插下的秧苗,因为山洪冲走田地肥力,此时都瘦不拉几的泛黄不长。 大当家说已经派人买粮食,但是听村民探回来的消息说,城外屯兵围成,粮价暴涨有钱都难买。 他们土匪,除了黑吃黑,哪还有门路买到粮食。 金霞看这会儿有客人在,觉得不是告知的好时机,便没有找霍刃。 晚上,吃完饭,四人慢悠悠走回石屋。 夏天的夜晚澄明如水,白天突兀的墨黑群山、烈阳下发干的村瓦屋舍、树林里呱噪的蝉鸣都被月色陶醉了,朦朦胧胧,显得格外温柔惬意。 山风簌簌晃动草尖儿,树林枝头,满白抬头看去,清香的樟树叶面微微翻涌,吹的人心旷神怡。 吃饱喝足的满白道,“都是山,怎么蛮牛山就没这种慵懒松懈的感觉?” 齐得宴没做声。 霍刃吭哧一声,“齐得宴,问你话呢。” 时有凤笑笑,抓着霍刃手腕,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他转移话头,看着路边草丛一片红色果子道,“那是什么野果子,可以吃吗?” 三人都齐齐看去。 月色草地里鲜红漂亮的很。 霍刃道,“能吃,就是只能吃一次。” 满白听了有些馋。 饭后吃果子刚好助消化。 时有凤忙阻止道,“霍大哥的意思是吃一次就死人,所以只能吃一次。” 霍刃赞叹,“还是小酒懂我。” 满白见两人默契十足,自己看一眼都好像第三人插足,心里闷闷的。 扭头走前面去了。 霍刃立马朝时有凤靠近,差点把人挤坎下水田了,只不过时有凤身形还没晃,他就被霍刃抱起来了。 霍刃无辜道,“好险,幸好我手脚快。” 前面的满白听见动静回头,看得时有凤脸发热。 霍刃这个不正经的。 时有凤一个眼神,霍刃就知道他怎么想的。 默默道,“齐得宴正经,他正经,满白能挺着大肚子。” …… 回到石屋,霍刃给齐得宴两人安排了对角线的屋子。 时有凤他们的屋子在东北角,齐得宴他们在西南角。 霍刃洗澡后,带着项圈铁链子要爬床。 薄纱晃动,大红锦被中央,小少爷雪白里衣微微拢着胸口。锁骨下若隐若现的白腻看得霍刃眼热。 霍刃刚伸出一只手扶着床沿起肩就要上来,时有凤朝他看去。 那黑眸暗深又灼灼有光,刚洗完澡的霍刃赤着上身,健硕的胸膛和垒块分明的腹肌充满蓬勃又骇人的气势,脖子带着项圈,奇奇怪怪的感觉。 野蛮又圈禁的危险未知,看得时有凤心惊肉跳,忍不住眼皮抖着。 “下去,今天睡地上。” “媳妇儿~” 时有凤手臂起了一片鸡皮。 心跳加速但面色不为所动。 霍刃见状,“那霍狗不行,谢将军行吗?” 怎这般……说的像吃饭喝水一般。 脚心蹿起一种难以言明的羞耻和局促袭上心头。 时有凤脸顿时爆红,水光潋滟的羞红,忍不住拿枕头打霍刃。 “无耻。” 但霍刃已经换了一副站如松柏的姿态,没了赖皮撒泼的匪气,一身肃杀克己的刚毅和正气。仿佛床沿就是悬崖是壁立千仞,从崖上滚落重石,他仍是千军万马临危不乱的坦然自若。 时有凤看恍惚了,扬起的枕头默默放下。 好像故事里的谢将军活了过来。 好像身临其境看着他从少年成名,一步步决算千里深谋远虑,庇护一方百姓守一方国门,最后被泼脏水砸烂菜叶子的场景。 时有凤想想就心疼的厉害。 他刚俯身朝霍刃伸手,就见霍刃光着上半身,霎时难堪又觉得亵渎的罪恶感。 霍刃嘴角的笑意还没扬起,就见本来意动的小少爷突然翻身,扯着被子蒙头了。 这是? 也不行? 霍刃见时有凤不愿意,也不敢冒然爬床,只犹豫地再想什么法子。 被子里的时有凤也有些脸热迟疑。霍刃他以前经历折磨,甚至传出流放身死的消息。如今避难这偏僻的卧龙岗,想想就压抑的揪心。 时有凤悄悄把被子掀开了一角,一线光的缝隙里,霍刃好像已经坐地上矮凳了。他只看到健勇的脖子上锁着项圈,金色链子没入胸口下。 这……时有凤脸更热了。 被子更加严丝合缝的闭上了。 霍刃瞧见这动静,死心了。 看来今天真爬不了床,开始打地铺。 时有凤听着铁链子晃动,听着柜子门打开的声音,心里又有些懊悔。但要他现在喊霍刃上来,他又不会。 时有凤轻轻掀开褥子,脸颊热的泛粉,头侧霍刃望去,此时一点都不喜欢霍刃脖子上的项圈。 像是囚犯似的。 这会令他想起霍刃坐囚车戴枷锁的样子。 “你为什么还带着铁链。” 霍刃回头道,“诚意,道士说收妖炼化要七七四十九天,我也打算戴这么久。” 时有凤哦了声,“我不喜欢。” “别心疼我,我在赎罪。” 时有凤见他坚持,便没说什么了。 屋里静静,整个屋梁是挑高拱形,山风从外面吹来,寂静安宁的清风里有丝奇怪的声音在流淌。 霍刃铺凉席的动作一滞。 时有凤也好奇的看向他,“你也听见了?” “是不是小毛被欺负了。”时有凤嘀咕道。 霍刃哄他,“没事,小毛现在胖的像狐狸,狗都打不过它。” 话音刚落,原本只是呜呜咽咽的哭声,这下都能听见具体的人声了。 ——“不要,这是在别人家里。” “太深了,肚子,我肚子……” 霍刃面色沉了下来,而后看时有凤一脸僵硬的被雷劈中的呆立。 霍刃来不及捂住时有凤的耳朵,风声里那声音越来越激烈。 甚至床都一副百年老寒腿似的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时有凤已然不是当初在山洞那个一张白纸了,脸红通通的不知所措。 奇怪,为什么他会尴尬。 时有凤捂着脸,就见霍刃朝门口走去。 “你干嘛去。”时有凤不禁压低声音道。 “砸门,扰你清梦。” 时有凤赶紧伸手,“你别去。” 霍刃眼珠子动了动,“那我可以上床吗?” 风里那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还克制,现在好像入无人之境了。 时有凤耳坠红的滴血,掀开了被角。 霍刃立马上去了。 他把铁链子挪到背后,迫不及待抱着时有凤。 被子一扯,两人躲在黑暗里,听不见屋梁上的动静了。 倒是两人口水吞咽的声音十分明显。 口干舌燥的。 发烫的嘴皮子轻轻柔柔的碰到了一起。 褥子一打开,清风拂面带走一片闷湿躁意,两人嘴角都扬着,额头抵着额头。 时有凤被亲的脑袋有些空白的眩晕,浑身的软着乏力。 一会儿,时有凤枕在霍刃手臂处便有些困意了。 短暂的安静后,对面又响起了动静。 霍刃忍住骂娘的冲动,见原本困倦的时有凤被吵清醒了,脸臊的红。 哄他道,“想不想听军中故事?” 时有凤眼睛一亮,往霍刃的怀里钻了钻。 可把霍刃心都钻软了。 第二天早上。 时有凤很兴奋,今天是辞别下山的日子。 中午吃送行饭,下午便可以回家了。 他早早起来,看着霍刃在院子里耍刀。 不一会儿,齐得宴也出来了。 时有凤一见他都没办法直视了。 “满白呢?” “还在睡,昨晚没休息好。” 时有凤尴尬点头。 幸好霍刃看出他窘迫,收势朝他走来。 这时,屋里传来满白痛苦的呼叫声。 “肚子好痛啊。” 齐得宴飞快跑回屋。 时有凤面色也担忧起来。 满白有孕,要是在这里有个不舒服,连大夫都没办法叫。 时有凤霎时对齐得宴心里气的不行。 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体谅满白。 时有凤也进了房间,只见满白疼的满头大汗,脸色拧巴苍白的难受。 满白一看到时有凤来了,哭得更大声了,像是找到了依靠似的。 “小少爷,我肚子疼的厉害。” 满白捂着肚子喘着粗气挣扎哭道。 一旁齐得宴急地束手无措。 这里确实太穷了,什么都没有。 时有凤握着满白的手,汗涔涔又冰冷的厉害,他咬咬牙,“别怕,我去给你找药。” 时有凤出了门,不一会儿又端了碗水进来。 “喝这个试试,本地人说很灵的。” 齐得宴不知道这清水是什么土方子,一时不知道有没有隐患。 犹豫间,时有凤已经喂给满白喝了。 满白喝了一口,只觉得肚子绞痛时冰时热的地方忽的涌进一股暖流。 再喝几口后,满白面色逐渐正常,眼神没了痛苦。 “好些了吗?”时有凤着急问道。 “好很多了,这水真灵。”满白重重舒了口气道。 时有凤看了齐得宴一眼,心里莫名有一股怒气蹿出来。 或许是他不想再经历小毛那样的事,对他朋友受到的伤害只怯弱的避重就轻手足无措。 此时,时有凤水眸亮得逼人,“你明知道满白有孕还不节制?你要是这样对他,我会把满白带回时府。” 满白听的鼻子一酸,忍不住呜咽,“少爷……” 时有凤看着面色难堪的齐得宴,心底没有一丝害怕,只想给满白撑腰出一口气。 “满白是不敢拒绝你,他觉得自己一个小厮出身,碰到你是高攀了,尽量满足你的花样,你反倒变本加厉的折腾他。” “你蛮牛山是有钱,我时府也不差,是谁高攀也不一定。” “我把满白带回时府,他一定过的比在你身边忍辱负重的肆意快活。” 满白听着嚎啕大哭起来。 心里的不安没了,小少爷不会不要他的。 时有凤抬手指着齐得宴,不容拒绝道,“出去,站墙面壁思过。” 齐得宴低头,出去了。 时有凤擦着满白的泪水道,“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容忍纵容,他越是得寸进尺。你要是还这样把自己放在仆从的位置,你是管不住他的。” 屋外的霍刃听见这话,眼皮直跳的心虚。 对齐得宴也怒了几分,就是他引得小少爷心情不好。 “呜呜呜,小少爷你真好。” “这就好了?你以前不是经常这样帮我骂姐姐院子里的人嘛。” 屋里,时有凤还道,“他是对你有情谊的,但你要如何拿捏住得好好想想。” 满白被时有凤说的一愣愣的,小少爷脸还是那张脸,娇气精贵,但眼神变得很有力量了。 不是以前一池春水的无害轻柔,现在看着就很令人镇定的安心。 满白心想,现在的小少爷下山,大小姐怕是也不敢捏软柿子了。 时有凤安慰好满白,出了房门。 他刚踏进堂屋,脚步就顿住了。 只见齐得宴站的笔直垂眉看地,面壁思过。 而一旁的霍刃也没闲着。 他手提狼毫,单手叉腰,于墙壁上狷狂不羁划下四个大字。 ——“精虫上脑。” 齐得宴抬头看清写的什么后怒目而视,面色铁青。 霍刃把他当死人看,余光见时有凤出来。 飞快跑进打小报告道,“小少爷,他死不悔改态度不端。” 而后,小厮霍刃一锤定音端的是大将军姿态,“我就说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第62章 被掳上山 时有凤认为满白很有必要学习下御夫术。 吃过早饭,时有凤带着满白去找牛媚秋了。 家里就留着齐得宴顶着霍刃嘲笑的“精虫上脑”四个字面壁思过。 伏虎洞的密室。 老罗正在汇报消息。 “最近城内粮价飞涨,往来官道上山匪变多,各处山寨的暗线来报,十几个寨洞盯上了这次官家运输的粮草。” 这次押运粮草的不止时府一家,还有一个姓孙的富商。 姓孙的富商名叫孙富权,在青崖城也算有名气。 不过,二十几年前,他还是到处求神拜佛都没有门路的小商人。 后面干脆另辟蹊径,砸下全部身家专开一家面向富商权贵的乐坊酒楼。没有权贵撑腰,他就托人找到知府的管家,挂着知府管家的名头做靠山,给人凭空让利五分。 酒楼生意逐渐做起来后,各方人脉也活络了,便也得了各行各业的入市许可。 后面生意做的大,米行、盐市、布行等均有涉及。 他现在的对标劲敌便是时府。 野心勃勃一直想抢占时府的市面份额。 这次押送粮草成了,便一跃而上,败了便是火中取栗要烫掉一块皮。 此时,官道上运粮商队磅礴浩荡。 三百五十多两运粮车旌旗招展,一两粮车可装三百斤粮,主要是米和黄豆。 青崖城已经被围城,这一万斤粮草无疑是山匪眼中的一块肥肉。 尘烟滚滚浩浩荡荡,押运粮草的护卫就近一千人,排除时、孙两家镖师外,大部分人马都是衙役。 大部队拐弯进去密林官道时,刺眼的阳光拉开长圆的光晕,孙富权不禁口干舌燥有些紧张。 青崖城地形特殊,官道无法避开密林开凿。 而这郁郁葱葱的林子又藏了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 孙富权不由地拽紧了缰绳,他看向同行的时府老赘婿,那人仍旧风度翩翩的看山看水,像游玩似的。 要不是这个老赘婿,这趟凶险无比的压粮任务,他压根儿不会接手。 更不可能被老赘婿以粮草忧关守城将士口粮为缘由,把他逼到不得不亲自跟车。 城里人都在猜测,时府揽下这趟差事,怕不是趁时家家主病弱,老白脸蛰伏几十年终于要露出爪牙了。 孙富权心里骂人千百遍,面上维持客套道,“封兄,前方山路曲折多埋伏,要不咱们押送车辆暂歇养精蓄锐?” 封祁年望着临近卧龙岗土匪据点的山坳,神色思量。 “还是全速通过为好,说不定咱们已经在包围圈了。” 封祁年话音一落,两边山里惊起飞鸟,而后马匹受惊的昂扬嘶鸣。 眨眼间,从山里滚出一根根粗木截道,哐哐当当砸地声瞬间充斥回响。在两人惊慌中,密密麻麻的土匪拿着亮刀子从山里冲了出来。 不待孙富权反应过来,土匪已经冲到了眼前,刀子哐哐碰撞闪瞎了他的眼,吓得面如土色。 孙富权调转缰绳就要回跑,封祁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一把匕首扎孙富权马屁股。 那马受惊,直直朝打斗最激烈的匪群冲去。 局势瞬间混乱。 打成了一锅粥。 但高处的人却因为衣裳样式不同看得一清二楚。 山上两个探子爬在一颗高大枞树上,看着下面战况,目光都不由地被那混乱中的马背上男人吸引了。 “老大这岳丈有点东西。”甲一道。 “看着富商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捏缰绳控制的精准力度不比习武的差。”甲二附和道。 埋伏山中等冲出去救援的将士们,见甲一甲二只差抓把瓜子就嗑起来了。 严肃道,“战况如何?” 这哪要问,要是时府有危险,他俩也悠闲不起来。 底下其他将士刚这么想,只见甲一甲二绷紧了背脊,神情凝重起来。 时府的镖师也太拉胯了,看着节节溃败,最后全都缩在了封祁年身后…… 不仅他们愣住。 也把扬着刀子冲去的山匪们看愣了,一时原地盯着封祁年。 甲一正准备汇报危机时,山下又冲出一批几百号山匪。 领头的,正是卧龙岗的李大力。 甲一立马道不妙。 要是李大力带人劫持时家粮草,整个卧龙岗都要遭殃了。 甲一道:“兄弟们冲出去。” 山下,官兵将士和山匪们打的你死我活,孙富权抱头从车辆缝隙来到封祁年这里。 他脸色煞白道,“山匪怎么不杀你这边?” 封祁年慢慢朝后一指,孙富权赫然见一张白旗有气无力地飘着。 顿时,孙富权对这个吃软饭的老白脸恨的咬牙切齿,“自己怕死还来送死,你还要拉我坐垫背的!快叫你的人马动起来,粮草被劫,我们都要掉脑袋!” 封祁年面色吶吶,“可是打过去也是死啊。” 孙富权看着众多山匪占了上风,地上的官兵和他家的镖师都躺在血里,吓得手脚发抖。 这时候,又从山里冲出来一波土匪。 明显是黑吃黑,打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 两拨山匪又打起来了,新冲来的山匪精力好,没多久,之前那波山匪就落败而逃。 李大力一脸溅血,龇牙怒吼,带着人马直直朝封祁年那边冲去。 粮草!几百辆粮草! 这下村子有吃的了! 都是他们的了! 兄弟们冲! 气势汹汹裹着尘埃逼近,灰蒙蒙中,只一张张冒光的贪婪眼和舔血的刀口,格外刺眼震慑心神。 吓得孙富权双腿直打哆嗦。 封祁年面色凝重起来,他身后的镖师们开始握刀戒备。 李大力一马当先,急吼吼的两脚浇得尘土飞扬。 他身后的王文兵忽的拉住了他。 李大力一个趔趄,身后冲来的人没剎住脚,一个个眼见从他肩背上踩去。 情急之下,王文兵一个山羊跳,从李大力头顶越过。 身后的土匪也剎不住脚,一个个从李大力身上飞过。 等李大力吃了一嘴的灰,起身想砍死王文兵这个抢功的奸贼时,他一抬眼,眼睛都直了。 王文兵正对一个富商点头哈腰的。 那富商神色戒备,又害怕极了的搓搅着双手,一脸认打认罚的模样。 李大力跑近,待看清那些镖师身上印着“时府”二字时,嘴角怒意一滞。摸了把脸上的血,弯腰凑上前去,一屁股把王文兵撞一边。 “都是一家人啊!”李大力惊喜亲热道。 封祁年被搞晕头了,一群喊打喊杀的土匪狂奔冲近,突然说是一家人。 孙富贵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封祁年,“好好好,你竟然勾结山匪!” 封祁年没空隙理孙富贵,因为他很快就被一群土匪包围住了。 “这就是小少爷的父亲?有几分像。” “果然小少爷他爹也是一表人才。” “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各个七嘴八舌的,把封祁年看得越发警惕。 孙富权见他反应,大概也知道情况。 惊诧错愕,现在土匪抢劫还表现笑嘻嘻的拉近乎吗? 强抢还不算了,还要把人心甘情愿骗去土匪窝? 这是捞着大肥羊了,还拉进老窝养着不断钱生钱吧。 瞧,那土匪拉着封祁年。 封祁年怂的屁都不敢放。 不过等刀落到孙富权脖子上时,他吓得尿都出来了。 这群土匪,抢人还抢粮食,还装模作样笑里藏刀! 不过,这群土匪对他看看,而后嘀嘀咕咕扭头交接了下。 “我们不是土匪了,不能抓人。” “对,我们现在是劫富济贫的清道侠客。” “放了他,大当家要杀人的。” “算了,放了这个胖子。” 孙富权支起耳朵,听的胆战心惊又松了口气。 封祁年被土匪架着走了。 孙富权刚庆幸自己没事,封祁年就对李大力道,“这位小兄弟,去你们土匪窝作客,能把我这兄弟捎带上吗?” 孙富贵立马惊的一口气喘不过来。 李大力看了眼孙富贵,瞧把人吓得打摆子这也走不动路了,请上山歇息,这不算掳人上山吧? 时老爷都发话了,到时候问起来,也有时老爷顶着。 “带上带上。” 封祁年一路被孙富贵阴毒的无声咒骂。 封祁年像是没瞧见似的,只老实的跟着王文兵走。 这些土匪各个凶狠,还摆场面功夫哄他们上山。 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到时候再敲诈勒索。 封祁年看着群山里弯弯绕绕的路,小酒就是这样被带上山的吗? 小酒,不要怕,爹爹接你下山了。 他身后跟着的二百名镖师,都是掩藏的精锐。 更何况,他在卧龙岗山下还埋伏有人手。 之前筹集人马费了些时日,等人马到齐后又连天洪涝暴雨,暴雨过后又是卧龙岗塌山。 这一桩桩一件件好像是上天故意阻碍为难,急得时娘日思夜忧。 卧龙岗穷凶极恶,土匪又警惕性极高。 正当他想如何闯卧龙岗时,接到了时家堡的命令要他押送官府粮草。 这正中下怀,大批粮草势必引来山匪,和山匪拼命的有官兵,他的人手只待养精蓄锐装作贪生怕死被俘虏进山。 一切都如计划进行。 只是没想到的是,卧龙岗的土匪各个都是笑面虎。 一面假惺惺和他套近乎套取各种消息,一面又说他儿子在山上各种好,打消他的警惕心。 这种麻痹的小伎俩别说他了,就连孙富权都瞧出不对劲,看着山匪笑一分,他面上就僵硬发毛一分。 自来熟的李大力一路叨叨絮絮说了好些话。 可最后受挫的挠了挠头。 时老爷也太内向寡言了,一言不发的。 丝毫没小少爷活泼开朗。 王文兵继续笑脸道,“时老爷,我们已经派人速速通知大当家和小少爷了。” 孙富权都有些同情的看向封祁年,儿子还在土匪窝,老子又进去了。 这还没进山门,土匪已经开始庆祝捞了一条大鱼,吃喝不愁了。 一个脚程快的村民跑回去报信时,霍刃刚刚从伏虎洞出来。 探子早就将山下的动静告知霍刃了。 因为这批粮草吸引,此番各山各洞的土匪倾巢而出。 这也方便了,他派洞里驯化好的土匪和将士们去攻打他们的老巢。 等那些抢劫粮草的山匪落败而逃回山时,山里早就血流成河换了天地。 山岗寨子多易守难攻,但土匪精锐都下山抢劫了,留守的不成气候。 外加,从卧龙岗驯化出的土匪,与其他洞的土匪都有兄弟情谊,谁也想不到背后就是这么一刀。 至于时府押送的粮草,他本是派人暗中帮助。哪知道突然跳出李大力这个程咬金,竟然把他老丈人抢上山了。 霍刃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往石屋走。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本想下山好好收拾一番,给长辈留个好印象的,这下怕是恨不得给他几刀子。 人就喜欢先入为主。 他外貌本就招斯文人偏见,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消敌意的。 霍刃边走边琢磨。 老丈人对土匪怕,怕他凶怕他欺负小酒。 那……反过来不就得了。 说的再好听,不如眼见为实。 很快,时老爷要山上的消息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因为大当家正挑选面相温和人畜无害的村民散在田地里,让时老爷安心呢。 甚至牛四还说,长得丑的长得吓人的就在家里躲躲,不要出来晃悠吓唬人了。 至于腾龙洞站岗放哨的村民,都把压箱底的以前过年才舍得穿的绸缎锦衣都翻出来了。 时有凤和满白从牛媚秋家里出来,看到田间的人比早上还多,有些纳闷。 满白道,“这里人还很勤快啊,中午了还不休息。” 时有凤道,“今天有点反常,以前是休息的。” 等两人进石屋时,霍刃回来了。 时有凤见霍刃热的一头大汗,想必是忙着山洞里交接。 霍刃道,“小酒,我有个惊喜给你。” 时有凤掏出巾帕给他擦汗,软软道,“什么?” 霍刃见这会儿小少爷完全不会发火的样子,只得自己犯贱了。 他道,“你午睡会儿,等睡醒了就知道了。” 时有凤:“可是一想到回家就很兴奋,我睡不着啊。” “多简单,你一杯倒。” 直到时有凤被哄的喝了酒,头晕目眩昏睡前,他才恍惚意识到霍刃的奇怪。 不过,没等他疑惑,耳边传来霍刃哄他睡觉的低沉声音,听的耳朵酥麻整个人软绵绵的陷入了睡眠中。 霍刃出了卧室,在院子里吩咐一波又一波村民。 院子里脚步来来往往的,看得满白好奇。 “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霍刃道,“时老爷要上山了。” 满白懂了。 然后瞬间有些同情霍刃。 “老爷性子是好,但是吧,小酒随他,你就知道了吧。” 霍刃知道了。 一个踩底线就决绝毫不留情的性子。 哪像他的底线,就是让时有凤踩的。 “老爷喜欢知书达理的,喜欢对小酒做小伏低言听计从的。” 满白好心又夹着私心建议道。 这也和霍刃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知道忙忙碌碌多久,霍刃把睡着的时有凤抱着朝腾龙洞走去。 腾龙洞外面已经张罗好了红绸,门口站岗的村民个个精神抖擞,从洞口开始,就铺着兽皮。 洞内灯火通明,什么夜明珠各种压箱底抢来的奇珍异宝,都挂在了村民的脖子或者腰间。 霍刃刚把时有凤放在虎皮狼王大座上,时有凤慢慢就醒了。 他脑袋还迷迷糊的,鼻尖翕动,含糊不清道,“什么味道,好重的潮腥味。” 时有凤一睁眼,就见自己在陌生的山洞中。 “我怎么在这里?” 霍刃沉默。 默默酝酿着暴风来临前的阴沉。 时有凤还没察觉到霍刃的努力沉浸,他眼神迷离,脑袋混沌揉了揉额头,“这是哪呀?” “这是惊喜吗?” 正当时有凤强撑着昏沉的酒意,亮晶晶的目光去打量四周时,霍刃一瓢冷水泼下来。 “满意吗?你非要下山,今后这就是你住的山洞了。” 时有凤一愣,“你咋了?” 霍刃突然仰头发狠,“我说过,我不会放你下山的,你死心了吧。” 低沉的偏执声在山洞里回响。 时有凤揉了揉耳朵哦了声。 纤长的睫毛缓缓上下打架,朝霍刃张开双臂要抱抱。 “头好晕呀,我不能陪你玩游戏了。” 那香香软软的腰身也不管霍刃接不接的住,就直直朝高高的石阶下栽去。 霍刃起肩抱住他,时有凤闭眼嘟囔道,“我还想睡。睡醒了再玩好不好。” 霍刃心又软又急,这会儿人怕是快到了。 霍刃神色一狠,取下了腰间的寒刀。 洞口,封祁年被李大力带进了山洞。 山洞里灯火通明,可总觉得背后阴寒刺骨,经年不化的血腥味凝滞着霉味潮湿,一下下的经由口鼻,袭击心肺呼吸。 封祁年不禁屏住呼吸,脚步暗自戒备。 山洞门口那些土匪们,一个个穿着不合身的长衫蹩脚的摇着蒲扇,笑得十分诡异。 连带着这洞口都显得阴森几分。 一想到他儿子就在里面受苦,封祁年心底冒出一股愤怒的仇恨。 但此时他面上小心翼翼的,看起来眼珠子都怯怯,只余光悄悄地有些害怕的打量。 “啊,你,你这是做什么!” “不痛不痛,别担心别哭,小酒你陪我一下,一下就好。” 熟悉的声音夹着哽咽惊慌传来,封祁年心口咯噔一跳,急步朝洞里走去。 只见高高的石阶上铺满兽皮,那首座的虎皮狼王大椅上,坐着一个软团子似的娇气精贵的小哥儿。 正是他的儿子小酒! 而他儿子下方石阶上,单膝跪着一个身材魁梧壮硕的男人,肩背肌肉挺阔健硕,把后背衣裳布料撑地紧绷鼓起,那小臂肌肉遒劲似起伏的山峦。 野性凶戾的男人! 像是一头匍匐着时刻会暴起伤人的凶兽。 而那男人手臂上还有一丝血痕。 脚边还摔着一把寒刀。 封祁年目光惊颤的一抖。 竟然这般强迫欺辱他宝贝儿子。 封祁年箭步怒气冲冲跑进。 只见他儿子脸上泪痕未干,一脚踹向石阶下男人的胸口。 “又发什么疯?” 封祁年心跳一停脚步一滞,生怕那男人跳起来暴怒打人。 那单膝跪着的男人侧脸线条冷峻刚毅,只低着头愧疚又纵容道,“洞里还是阴凉,你脚心都是冷的。” 然后握着他儿子的脚,认真又小心的穿袜子! 封祁年拳头硬了。 正当他怒意难以抑制时,他那一向乖乖软糯的儿子,翘着白白的脚丫子缓缓抬起男人苍劲的下颚。 一副娇纵放肆的口吻: “你别发疯呀,我会和你成亲的。” “乖啦,我不会抛弃你的,你穷了点凶了点,但是千金难买少爷我喜欢。” 封祁年:…… 第63章 加更二合一 时有凤脚丫子撑着霍刃的下颚,短胡茬儿刺挠的指腹痒,他醉眼迷离近乎撒娇道: “你什么时候放我下山呀。” 霍刃仰头捧着漂亮莹玉的足弓,还没亲下去,洞口有声音传来: “小酒!” 有忧急、不可置信、还有急切的怒意。 霍刃眉头一跳。 时有凤也被这声惊喊怔了下。 熟悉的魂牵梦萦的声音。 他晕乎乎的脑袋疑惑抬起,视线越过霍刃头顶,朝洞口声源望去。 “爹爹!” 混沌绵软的脑海瞬间清醒,一股亢奋的惊喜从心底涌起直冲头皮,让他睁大了眼睛。有些恍惚似幻觉一般,愣愣看着跑进的熟悉身影。 那人影越来越近,时有凤像是突然回神似的,兔子蹦跶似的小腿前屈,赤脚落在石阶上的兽皮上,要朝石阶下奔去。 他只顾着惊讶欢喜,忘记脚下石阶,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朝地面扑去。 脆弱娇贵的身体。 坚硬耸立的石阶。 封祁年倒吸一口气,心悸到了极点导致手脚冰凉,刺痛就要起势。 但随即又松了口气。 小酒被那个土匪抱住了。 幸好幸好。 但随即封祁年就好不起来了。 但怎么这么亲昵。 小酒还主动揽他脖子。 内心一波三折,心里满是愤怒,定是小酒被强迫的,小酒迫于活命才屈服。 封祁年面上一副忧心忡忡跑近,试探地朝时有凤后背衣衫扯了下。 时有凤刚刚也被那个趔趄搞得失重,心慌未平着急扭头看他爹。 就见他爹忧急的神色。 那张熟悉的脸多了些忧急疲倦,时有凤鼻子一酸,眼见就要哭了。 他从霍刃怀里探身,乳燕投怀似的扑向封祁年的怀里。 “爹爹,呜呜呜。” 时有凤趴在他爹肩膀上哭得激动,肩膀都一缩一颤的,像是担惊受怕的孩子终于等来了依靠。 封祁年轻轻拍他肩膀,柔声安慰道,“爹爹来晚了。” “不怕了不怕了。” 封祁年越过怀里儿子的肩头看向凶猛高壮的山匪,袖口下拳头捏紧。 抱着儿子的肩膀也没松手。 目光盯着男人抱着他儿子腰腹和双膝的手,难掩怒意。 时有凤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这才发觉自己姿势有些奇怪。 他刚着急扑向他爹,下半身在霍刃手上,上半身在他爹手上,此时才发觉身体有些拉扯的紧绷。 时有凤吸着鼻子,一抬头就见两个男人无声的对峙。 时有凤忙道,“我下来吧。” 都不动。 都目光沉而迫切地看着时有凤。 双方的占有欲和紧张不安都十分明显。 时有凤蹙眉道,“你们都抱得我疼了。” 霍刃立即委屈道,“岳丈,您快松手,小酒怕疼的。” 封祁年下意识连忙松手,因为知道自己儿子身体多脆弱痛感异于常人。 松完手后,见男人还抱着他儿子,面色都细微抽搐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封祁年一副被雷劈中的神情。 霍刃把时有凤轻轻放地上,弯腰抱拳,“儿婿拜见岳丈。” 气势如虹,洞内顶声。 声音回荡在耳,霍刃头更低垂着了。 他明明控制嗓音了。 封祁年眼里没了激动忧切,就这么打量霍刃。 越看神色越紧绷。 他看一眼,凶悍的腰板就弯一分。 此子非常人,凶狠又能隐忍是个人才,但他说的话,封祁年想把人剁碎。 时有凤见两人不对付,气氛紧张的很。 拽着他爹的胳膊,含羞带怯的支支吾吾,“爹爹,他是我……霍大哥。” 到底还没成亲,时有凤又没霍刃脸皮厚,说了个含糊又亲昵的称呼。 封祁年见儿子说的胆战心惊,脸都急红了,看来怕这个土匪怕得厉害。 封祁年镇定了神色,开口道,“多谢霍当家这些日子对犬子的照顾。” “明人不说暗话,小酒离家多时,家中亲人忧心惶惶,要接小酒下山得多少过路费。” 霍刃紧绷的像是弹簧似的,立马回话道,“彩礼我会置办十里红街,定不会辜负小酒。” 话落洞里静声。 两个男人拧眉无声看着对方。 霍刃心里有些懊悔,答非所问,这显得他很强势。 封祁年心想这个土匪癞-□□想吃天鹅肉,还扣着人不放,看来只得强行里应外合的攻山了。 无声对峙逐渐紧压。 时有凤忙站在两人中间,“爹爹,都是误会,我和霍大哥是两情相悦的。” 霍刃松了口气,此时觉得娇小的媳妇儿站在他面前特别高大。 封祁年心头一梗。 斯德哥摩综合征。 封祁年极力稳住怒火,面色缓和了下来,“好,你们要是成亲,要搬回城里住。” 时有凤看霍刃没反应,忙拉他手臂,霍刃才回神点头,“这是自然。” “岳丈,具体事宜回石屋,我再向您详细容禀。” 从腾龙洞到石屋不过片刻功夫。但是山路崎岖难走,坡度都是垂直转弯,成人都不容易剎住步子,一个招架不住就阻到脚指头。 霍刃要背时有凤,但当着他爹的面,时有凤不好意思。 不过不待他纠结,就已经被霍刃捞上背了。 这落在封祁年眼里,更是屈服强迫。 封祁年道,“不麻烦霍当家了,还是我来背吧。” 他儿子确实娇弱易碎,走不得这破路。 时有凤脸更红了,“不要,谁这么大了还要爹爹背的。” 封祁年一噎。 心里酸的不是滋味。 又惊讶儿子拒绝的果断,这是以前从不会有的。 此时看着自己天真可爱的儿子和一个凶恶的山匪亲密无间,封祁年心更痛。 那土匪看着很乖顺听他儿子的话,但凶兽就是凶兽,一旦反扑他儿子哪是对手。 时有凤怕他爹担心误解,还没等到石屋,一路上就迫不及待给他爹说霍刃对他的恩情。 三番几次的救命。 一直来的细心照顾。 从没有扣押他不让下山。 他们本打算今天就下山的。 但这些话落在封祁年的耳朵里,那一句句的温情都是被迫的伪装,都是求救信号。 这些话术一定是提前练习好的。 封祁年越听,面色越沉。 不碍事,今晚过后,他就会将这里移位平地。 山下,他已经埋伏了很多□□,一定要让这些土匪死无葬身之地。 封祁年一路心事重重的跟在霍刃身后。 看着趴在他后背上的儿子,那毫无防备的亲昵信赖,看得他心口闷痛。 心里杀意更浓了。 霍刃哪不知道背后老丈人的心思,一路上安静老实不敢吭声似的。 忽的,田间一个妇人朝三人冲来。 不待封祁年手脚防备,那妇人朝他跪地磕头。 双手撑在耳侧,额头是实打实哐哐砸在干白的地面。 “时老爷,没想到还能看到时老爷。” 封祁年后退一步,看着面前这个瘦小又面色激动妇人。 霍刃两人动静回头。 只见田间更多人跑来朝封祁年跪着。 眨眼间就五六人了。 时有凤见他爹面色奇怪,开口道,“她们都是以前锅里村的村民,她们一直都记着爹爹以前救济赈灾,我在这里也受她们很多照顾。” 刘柳神色激动道,“时老爷,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您。” 封祁年仔细瞧了下刘柳,恍然觉得熟悉。 “你就是锅里村那个要跳河的姑娘?” 刘柳连连点头,眼里有泪水,“是的,您当时说,只要活着还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有出路。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是的,您说的没错,现在熬过来了,好日子已经来了。” 封祁年虚虚扶她起来,然而接二连三的好些村妇都跪了下来。 封祁年道,“你们也是锅里村的?” 胖虎娘嘴角都在颤抖,“我们是旁边大铲村的,当年要不是时府赈灾,我们都没了。” 封祁年内心复杂,其实当年赈灾他不是没有私心。 一是他夫人身体病弱他便到处积善。 二是灾情只是一时,过个三五年等百姓缓过来了,时府的生意和口碑只会蒸蒸日上,民心难得。 此时,封祁年被这些真挚的感激之情也感动到了。 连连叫她们起身。 “你们怎么都在这山上了?”看样子还是本地人装扮。 难道这群山匪无恶不作把人都掳上山了? 见时老爷面色猜测,这群妇人七嘴八舌道: “是被老当家掳上山的,但是现在我们过的很好。” “霍当家杀了以前的老当家,给我们分田分地,还不许男人打女人,也不许男人下山再当土匪了,又没有苛捐杂税,我们现在比山下老百姓日子还好过。” “是啊,小少爷也是一步步看过来的,还多亏了小少爷,之前疟疾的时候是他的方子救了我们全村。” “就是我们这里穷,要小少爷受苦了。” “不过,霍当家很疼小少爷的。” “我们现在能过上好日子,都靠霍当家和小少爷啊。” 村民一个个提起时有凤,脸上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那眼里淳朴水亮的笑意是发自肺腑的。 封祁年心里莫名舒服了些。 这么听霍刃不是一个坏东西。 胖虎娘道,“时老爷上山刚刚好,晚上是给小少爷下山践行,就是我们这里没什么东西,让您见笑了。” 双方都客客气气的,村民又热情,直到好一会儿,封祁年才抽开身。 短短时间,他就听到了一个较为全面的村子变化和霍刃的各种事迹。 其中最多的,是村民对自己儿子的喜欢。 封祁年心底的疑虑打消了很多。 或许小酒说的救命之恩都是真的。 霍刃不是加害者,而是这个村子的拯救者。 但是看着霍刃还是会下意识皱眉头。 时有凤想,他让霍大哥在原地等他爹,他爹会觉得人态度恭敬吧。 封祁年却想,一个粗枝大叶的糙汉,不知道提前把他儿子背回去休息吗? 霍刃想,这些妇人看来还是起作用了。 起码现在封祁年看自己的眼神是挑剔儿婿的目光了。 这些妇人并不是他可以为之。只是去石屋的路有好几条,他特意选了这条靠近田地的小路罢了。 只有情真意切的意外惊喜才会没有僵硬的唱戏痕迹。 才能让他老丈人稍稍降低戒心。 三人路上的气氛缓和了些,但封祁年对霍刃还是审视探究的视线。 他家精心娇养的玉白菜,就被这个山匪拱了。 要让他儿子在这里陪他吃苦,不说他了,他夫人也绝不会同意。 来到石屋,院子里满白和齐得宴早就等着了。 封祁年看到满白倒是没惊讶,惊讶的是满白的肚子。 封祁年看了眼齐得宴,暗露斥责。 来到堂屋,确实简陋。 家徒四壁不为过。 除了山兽皮子,竟然没一件值钱的家具。 时有凤怕他爹不满,忙拉着他爹道,“这里本来很多红木家具珍玩的,我嫌弃上一任老当家用过,便叫霍大哥都撤走了。” “这房子死人还住过?”封祁年面露嫌弃。 还是那恶贯满盈的老土匪。 封祁年更加心疼自己儿子了。 时有凤惊他爹的反应,而后心里暖暖的,笑道,“明天就下山了嘛,暂时住的。” 要是他爹知道之前霍大哥的屋子比这还破烂,他爹怕是更气。 时有凤怕霍刃也尴尬,也怕他爹一直不满霍刃,带着他爹去院子外树荫下的水渠边。 封祁年更挑剔了。 “连一个会客的地方都没有?” “小酒啊,不是爹爹阻拦你,是这里不适合你生活。” “爹爹,霍大哥是我自己追来的,你可不能把人给吓跑了。” 封祁年不满的神色凝固了。 瞧着儿子认真又娇羞的神色,“真不是他强迫你的?” “不是,我追了半个月才追到手。” “要半个月?”他提高音量又压着怒,“他这是欲擒故纵。” 封祁年看着自己天真的小儿子满是痛惜。 “不是呀,他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还要多次拒绝我儿子。” 封祁年越想越气,不得好好给人教训下。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默认了这个儿婿。 “霍大哥三番五次救我,他是恩人。” 封祁年见儿子一直说好话,心里也不是滋味,“既是恩人便登门拜访,他父母呢。” 时有凤有些试探道,“他出身不好。” “我看到了。” “儿子,钱财是身外之物,难得的是这里穷但村民淳朴热情,赚钱容易,难得是一片赤诚。”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父母挑剔的。” 封祁年想,霍刃的父母是乡下山里人,但是真如村民所说的话,倒是教出一个不错的儿子。 理应受到敬佩的。 时有凤轻轻道,“他是前丞相的第三子,目前全家在流放中。” 封祁年神色遮掩不住的震惊,而后一种我没听错的看着时有凤。 “你说他是前丞相的儿子?” 前丞相姓谢,膝下三子,但世人都只知道状元郎大公子和探花郎二公子,至于三公子一直没消息。 原来是在这里做土匪? 难怪拿不出手。 封祁年再看儿子,面色有些复杂。 眼光不行啊。 时有凤心里忐忑,“爹爹……” 封祁年不知想到什么,从嫌弃中回神,“前丞相姓谢,他姓霍,难道是化名?”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时有凤骄傲又激动道,“爹爹,他是谢行悬将军!” “谢将军原来和谢丞相是亲子,他低调从军世人都不知道,他之前给我说他身世时,我根本就没想到他就是谢将军。” 封祁年一怔,看着儿子小声又激动的样子,眼里亮晶晶的满是仰慕的欢喜。 是谢行悬就更难办了。 难怪谢丞相仕途失利,本身是文人领袖,三儿子又手握军权,帝王制衡盛极必衰。 “爹爹……” 封祁年摸摸儿子担忧的小脑袋,“问题不大,就是你娘那关……有些难。” “是罪臣之后吗?” “那倒不是。” “不过也别太担心,这是你们的缘分,你要是真喜欢,没有办不成的事。” “谢谢爹爹。” 时有凤拉着他爹袖口晃动着,撒着娇。 封祁年叹气,一晃眼这么大了,都要成亲了。 要是他自己认定的他也不会阻拦。 十岁后就不曾和他这么亲昵了,规规矩矩乖乖巧巧的,一个软团子努力学习他布置的经史子集。 不知不觉间,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喜欢撒娇爱哭的小儿子,养成了一副谦让隐忍不知道拒绝的性子。 小儿子早慧懂事,困于一方天地心性单纯又不谙世事。原本被迫通透的性子,此时经过土匪窝洗礼,心性越发坚韧透亮了。 此时,再撒娇,竟然是为这般。 封祁年眼里有些热,“这些年,也委屈你了小酒。” 时有凤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全家都迁就照顾他,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笑着摇头,“我才是最幸福的一个。” 封祁年看着他毫无知觉流下的眼泪,心里更酸痛了。 他拿巾帕给儿子擦,“回去,我就反抗你娘,让她不要再管你了。” 他爹擦泪,时有凤才知道自己哭了。 好些年没在他爹面前哭了,有些难为情。 嘟囔道,“不要,爹爹看到娘就什么都忘记了。再说娘都是为我好,如今我身体情况好转很多,我还可以治娘的病!” 封祁年只以为儿子是安慰他的,在山里生活久了,是要比困在后院精神饱满很多。 刚刚洞里一见面,儿子就着急又自责地问家中情况,封祁年不想他担忧,含糊其辞。 此时也道: “好,你回去,你娘的病就好大半了。” “你去把齐得宴给我叫来。” 时有凤疑惑,“爹爹怎么认识他?” “爹爹派他先来探路的。” 时有凤脑子都被见到爹高兴坏了,此时晕晕乎乎的。没消化这个消息,就乖乖去找齐得宴了。 不一会儿,齐得宴就来了。 弯腰鞠躬对封祁年抱拳行礼。 “总当家的,村子里有异常。” “之前咱们在村子里的线人土匪都联系不上,听村民说全被霍刃杀了。” 封祁年刚才柔和儒雅的气势一变,身上多了些果断的强势。 “知道了。” “蛮牛山那边境况如何?” “齐鸣这个叛徒每日用鱼刑吊着,手下的兄弟们都老实的很。” 鱼刑,便是细薄刀子一片片剥鱼鳞似的割肉片,再日日用药物吊着人命,夏天炎热,伤口腐败生虫啃咬骨头。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封祁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只是这个齐鸣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当日,时有凤被掳上卧龙岗时,封祁年便用蛮牛山内部传送驿站递消息,要蛮牛山出面救人。 或许是封祁年几十年不在蛮牛山露面,手下的人早已变心,忘记了他才是蛮牛山背后的大当家。 他一手扶持的齐鸣接到消息,也只是写了一封官方书信送到卧龙岗,极其敷衍。 并趁封祁年应顾不暇之际,清洗蛮牛山内部老人,想要彻底取代封祁年的位置。 但他低估了封祁年在蛮牛山的根基。 蛮牛山是靠海的群山,世代以盐场为生。 几十年前,一场大地震海啸让蛮牛山大片盐田被毁,人员屋舍受灾严重。没个三五年很难有元气恢复。 盐丁们纷纷给县衙求情呈文,希望减免盐课。 这封请求被一直觊觎蛮牛山盐田的师爷看到了。 师爷没禀告县令,反而是让他家族的人,背后悄悄给蛮牛山盐丁们施压。 师爷姓朱,家中族人世代经商。宗族积累一定钱财后想改变阶级地位,举全族之力供出朱师爷这个读书人。 朱家也有盐田,也一直觊觎蛮牛山的盐田。 那时,朱家得了师爷的关系疏通,包揽了盐课,日日去蛮牛山暴力催缴赋税。 蛮牛山受灾害严重,哪还有什么银钱去完税。 但朱家实在强势,每次来村里都是一群乌压压的地痞流氓。 就这样一步步逼迫下,村民没办法,一点点的拿田地抵押,短短三四年间,蛮牛山的盐田土地都被朱家吞并。 蛮牛山的盐丁村民也成了朱家的长工。 朱家奴役蛮牛山村民,盐场日益蒸蒸日上,吸引了很多走海上而来的中原大商船。 蛮牛山百姓苦不堪言,世代赖以生存的盐田被强占剥夺还给人做牛做马。 所以当封祁年出现,并煽动民心造反时,几乎没什么困难。 他操练村民体魄,激发村民血性。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有一点就炸的东西。 不止村民信服他,就连师爷和衙门都觉得他邪性,有些畏惧。 武力抢回盐田基本没什么困难,如何从朱家虎口夺回生意才是问题。当地食盐本就饱和,只有卖给外商才有钱。 封祁年一招彻底断了朱家盐田的根基。 他花钱雇佣了大量的地痞山匪,在陆路、海陆、运河三个方面伏击去朱家盐田的船队商队。 烧了几次商船后,商人都不敢冒死去朱家盐田了。 而蛮牛山这时候,以低价格的优惠打出了旗帜,四面八方的盐商都跑去了蛮牛山。 盐市暴利,没一年,蛮牛山在封祁年的治理下改头换面。 又过了一年,蛮牛山一举兼并了朱家盐田,周边越来越多村民投靠蛮牛山。 蛮牛山的生意行当也不仅仅局限盐田了,各种海鲜奇珍异宝,纷纷打出了招牌。 甚至,中原京城的世家小姐公子们,都知道远在南边的临海小镇上有蛮牛山,却不知道青崖城。 封祁年那时年轻气盛,穿越前本就涉略广泛又精通钻研的天才,来到偏僻又遍地宝藏的青崖城,雄心勃勃大展身手。 常言说百密必有一输,骄兵必败。 骄傲的封祁年在一次生意中输给了时府一个黄毛丫头。 至此,一见钟情。 觉得当蛮牛山大当家没意思,便隐姓埋名开始追妻赘婿之路,安于后宅相妻教子。 江湖上少了蛮牛山大当家的传闻,倒是城里茶余饭后,都在对时府入赘的小白脸指指点点。 齐得宴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总当家,身型依旧笔挺如松,面容俊美儒雅。 谁都想不到,他会是道上说的阴险狡诈的玉面狐。 封祁年道,“小酒和那霍刃,你观察如何?” 又问道,“小酒笑得多吗?” “小少爷时常笑,但和霍刃在一起时笑得最开心。” 齐得宴道,“听满白说两人之前吵架了,但现在看和好了。” 封祁年面色一暗,他儿子这么软糯天真的可爱,姓霍的还敢吵架。 齐得宴想起霍刃背地里嘲笑他欺辱他,此时道,“霍刃这个人对小少爷有几分情谊,但他不珍惜伤了小少爷的心。” 封祁年道,“小辈打打闹闹的都正常。” 齐得宴没想到疼儿子像疼眼珠子的封祁年是这反应,面色有些心虚的懊悔。 封祁年见他道,“你是不是对满白不好?” “属下不敢。” “你不敢满白能大肚子?你不敢,满白如今性子看着没时府里一半活泼张扬。你不敢你倒是能说我儿婿的小话。” 至于齐得宴为什么打小报告,封祁年人精怎么看不出来是因为满白。 肯定是小酒因为满白呵斥了齐得宴,霍刃就敲打齐得宴,导致他心里记恨上了。 封祁年冷哼一声,“满白是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他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齐得宴连忙下跪,“属下定珍重爱惜小白。” “去吧,把霍刃给我喊来。” “是。” 齐得宴松了口气,连忙急步回去叫人。 屋里,霍刃正在和时有凤说话。 “小酒。咱爹喜好什么?” “我娘。” 霍刃一噎。 “向咱爹学习。” “那咱娘喜欢什么?” “咱爹?” “不是,是姐姐。” 对他和他爹都是包容的,但是对姐姐寄予厚望,因为姐姐最像她。自然,带着姐姐的时间也最长。 “那我最喜欢小酒。” 霍刃道。 时有凤嘴角梨涡深深,眼里有碎光浮动。 时有凤有很多爱,但没人说最喜欢他。 他是龙凤胎,家里一切都是平均的,即使在一些事情上偏他一点,那父母也一定会在另一件事上偏他姐姐。 时有凤不觉得这有什么,时常觉得父母太过敏感小心翼翼。 可此时听到霍刃说最喜欢他,时有凤还是忍不住高兴。 “那这对你家中父母兄长不敬。” “他们……他们最喜欢的也不是我,理想能当饭吃的殉国者。” 霍刃满不在乎道。 “霍当家,时老爷有请。” 齐得宴的话传来,霍刃神色如兵临城下严肃,脚步郑重的出门了。 屋里的满白搅着手指,嘴里碎碎念着,“那下一个一定是我,时老爷会不会骂我败坏门风寡廉鲜耻?” 满白着急的不安,丝毫没注意到齐得宴和时老爷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 倒是时有凤和霍刃察觉到了。 霍刃在去的路上就在想,时老爷和蛮牛山的关系。 蛮牛山几十年内出了三位当家,但都没有初代大当家名头响。 初代大当家有玉面狐之称,但事迹如昙花一现,很快就隐匿江湖了。 此时齐得宴对时老爷言听计从,霍刃脑子忽的醒灵了。 这么说来,是时老爷派齐得宴打前锋,自己再借官府运粮做诱饵,征用官兵和粮草开路吸引山匪。 算准了洪灾过后山匪闹饥荒,顺势假装被俘虏溜进山里。 再和山下埋伏的人手理应外和。 霍刃想着,他老丈人果然不一般。 “岳丈。”霍刃恭恭敬敬弯腰行礼。 正眺望田间的封祁年被这称呼喊的眼皮子直跳。 霍刃比他高,此时微微垂着头,任由他打量。 不卑不亢,即胆大又不目中无人的狂傲。 身上没有这个年纪的浮躁和横冲直撞。 像是一把历经风沙血腥锤炼的寒刀,锋利又内敛,淬着更加危险的血腥。 封祁年道,“霍当家倒是坦荡敢做敢担。” 没叫他起身,霍刃仍就老老实实弓着。 “我和小酒情投意合,此生非他不娶。” 封祁年道,“我听小酒说你救了他三次,你要提什么要求我时府会力所能及满足你。” “金银珠宝商铺店面,甚至你叫我在这里给你修一座宫殿,也不是不行。” “岳丈知我心意。又何必试探。” 封祁年拍他肩膀,“好。” 霍刃如释重负,起身看他。 “不过我持保留意见。孩子是他娘生的,这个我做不了主。” 霍刃弯腰抱拳,“谢岳丈成全。” 封祁年道,“所以,你为什么惹小酒生气。” 霍刃一顿,而后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 封祁年听完后,勃然大怒。 对他来说猫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儿子受了如此大的伤心和委屈。 难怪他儿子性情刚烈许多,这都是被磨锉的。 “小酒虽然原谅了你,不代表我没意见。你要是再触碰小酒底线,不用我出面,他自己都会抛下你。” “小酒自小骨子里就倔强,他怕人为难也怕自己为难,所以他其实很果断干脆。也不会吃一口夹生的纠结。” 姐姐发泄欺负他,他不反抗,甚至还喜欢他姐姐欺负他。就是怕全家为难,不想父母再忧心子女关系。 他隐忍就会隐忍到底,丝毫不会有怨言。 这样的性子也一样的,一旦决绝,那便是不回头。 霍刃抿嘴,“我不会再做伤害他的事情。” 封祁年面色缓和下来,“其实这件事你们立场不同本没对错,两人刚在一起有浓情蜜意,也有磨合矛盾,只要双方心里装着彼此,便会成为最契合的榫卯。” “是,谨记岳丈教诲。” ……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封祁年拍拍霍刃紧绷的肩膀,“去把满白叫进来了。” 下意识当书房了。 想起满白有孕,他还是走回去找他。 一路上又聊了会儿,封祁年觉得霍刃不愧是干大事的统帅之才。青崖城这片土匪窝怕都是要归顺于他了。 面对封祁年的夸奖,霍刃道, “珠玉在前,小酒的眼光自然不会差。” 封祁年惊诧的看着五大三粗的壮汉拍马屁,心里还莫名舒坦。 夸他自己都面不改色的郑重其事。 一进屋子,就见满白紧张的额头冒汗。 小时候这孩子没写完作业也这样。 性子一点都没改。 封祁年和满白聊完,没一会儿,村里来人喊吃饭了。 席面设在村里的晒谷场,晒谷场一旁是一排仓库。 以前放粮食或者关押抢来的人。此时仓里没粮,就关押了孙富权一人。 孙富权双手抓着栅栏,脸憋在缝隙间,五官都挣扭曲了。 肚子饿的咕咕叫,看着来来往往的菜盘,直咽口水。 见一群人围着封祁年热热闹闹的,只盼着封祁年还记着他,带他一起下山。 席面像村里大摆流水席似的,虽然粗茶淡饭,但主桌的饭菜还是很丰盛。鸡鸭鱼肉和山货样样都色香味俱全。 卧龙岗最不缺的就是酒水,老当家的酒窖被牛媚秋打开了,每个男人都捧着粗瓷大碗向主桌敬酒。 夕阳好,酒水饭菜飘香,村民脸上都洋溢着豪爽淳朴的笑意。 一串串妇孺的欢笑晃动着红霞,推杯换盏中,每个人的心肺都是敞开的,迎接这难得一遇的热情喜事。 很多人敬时有凤,但时有凤是出了名的一杯倒,酒水自然都进霍刃肚子了。 霍刃也是来者不拒,喝的畅快。 李大力和王文兵两人因为带头偷摸下山,心里虚。但又侥幸自己救了时老爷一命,此时试探着朝霍刃敬酒。 众人见状都揪了心,按照霍刃的脾性,肯定对私自带头下山的两人处以重罚。 遇到他脾气不好的时候砍头都有可能。 但霍刃此时道,“你们两个,恩情记在我这里。” 霍刃说着起身朝两人敬酒,“谢你们保护了我丈人,把他带到山上来。” 霍刃一饮而尽,留李大力两人不知所措。 喝完后,霍刃又道,“至于违背命令私自下山,这罚,就交给新任大当家来处理。”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 不少人嘀嘀咕咕。 “大当家为啥不做了?” “要下山当赘婿啦。” “要从良了。” “哪新当家是谁啊。” “应该是牛四吧。” 霍刃高声道,“牛四是新一任大当家,他稳重识大局,会带领村民过上更好的日子。” “有谁不服的?” 自然没有人不服。 因为牛四祖上一直都是村长。 此时将惩罚的任务交给牛四做,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霍刃又敬了牛四,两人相望一切都在无言中。 卧龙岗一代代守山,穷乡僻壤食不果腹,但是能抱着金库没动贪欲,这种绝对的忠诚足以令任何人敬佩。 牛四端着酒碗又敬时有凤。 “多谢小少爷救命之恩,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无以回报!” 封祁年看着牛四面相清瘦眉眼狭长,他这种人见多了没什么稀奇。 像是地沟里的老鼠暗暗搅动浑水静待局势,一旦嗅到你身上有利益可图,他变能溜须拍马说得面皮薄的人不好意思。 可此时,这种奸诈的面相被由心底而上的感激冲淡了,甚至有几分坚定守诺之人的气质。 “小酒怎么救的你?”封祁年淡淡笑着。 不待牛四开口,周婶子兴奋道,“小少爷的药很灵的,药到病除!” 封祁年这下倒是好奇了,他知道小酒不会什么医术。 想起儿子说他有法子治好时娘的病,难道他在山上自有奇遇? 周婶子又叹气道,“哎,要是牛四他娘还在就好了,他娘就是想牛四当村长。” 说起牛四他娘,村子里的人不免一阵唏嘘。 他娘在疟疾爆发时,以身犯险照顾村民。 临死时,最后的遗言还自称是在赎罪,说不要像她这样折磨媳妇儿,不然会遭报应的。 她一桩桩一件件的把往事说给床头探病的村民听,希望警醒后人,做最后的一点贡献。 李腊梅死的时候还安慰牛四,说她终于死得其所。 牛四沉默一瞬,而后道,“我娘说,就像小少爷说的,一颗种子烂在地里,才能生根发芽结出更多的种子,然后一代代的改变影响下去。” “她最后走的安详,这点我也得感激小少爷。” 牛四说着,跪地给时有凤磕头。 时有凤忙扶起牛四,“腊梅婆婆是她自己最后开悟得到先祖的召唤,她能得偿所愿也会继续保佑你的。” 封祁年看着他儿子和村民互动,心里感叹,儿子来此一趟,确实成熟通透了许多。 这是他在后宅待着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这是村民和他儿子相互成长救赎,他心里感激。掳他儿子的老当家已死,且村民都不待见老当家。封祁年自然不会把仇恨记在这些村民上。 要是没这些村民,小酒怕是日子更加难熬。 这里穷,但是他们又是富饶的。 封祁年起身敬酒,“各位父老乡亲,感谢你们对犬子的照顾,作为一点心意,我送一万斤粮食给村里。” 村子里有多穷,封祁年是见识过了。 就算这般揭不开锅,村民还是挨家挨户搜肠刮肚的开席面。 甚至他带上山的两百号镖师都招呼上席面了。 怕是吃了这顿,就真的没下顿了。 村民被这惊喜压的大气不敢出。 直到一旁胆子大的小柿子清清脆脆高兴出了声。 “哇,时老爷太好了!” 村民才反应过来而后齐齐欢呼表达感激。 不一会儿,好些牛高马大的人,抬出来一箱箱东西放在晒谷场上。 这些陌生人村民都没见过,纷纷齐齐望着霍刃。 霍刃道,“我要下山了,今后可能再难一聚,如今略尽绵薄之力,感谢卧龙岗村民世代守山。” 村民都没人能听懂,但牛四懂了。 守山是他们的义务和世世代代的职责。 而霍刃来这里,也并没有直接武力开金库,而是从根儿上掰正卧龙岗不至于走向毁灭。 霍刃对他们卧龙岗已算是尽职尽责。 此时还发东西,确实出乎牛四意料之外。 村民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被一箱箱打开的金灿灿看直了眼睛。 霍刃道,“每家每户发一块金条。” 这下村民呆滞了。 随即爆发雷鸣欢呼声。 饭也不吃了,就排队去领。 而发金条的人早就准备好了户籍册子,一家家的勾选。 牛小蛋拿到金条后放嘴里咬,结果把要换的门牙蹦飞了。 大人们哄笑,弯腰满地帮着找牙齿。 结果是小毛身形优势先找到了牙齿。 刘柳把牙齿抛屋顶上,这样孩子才能长得高。 村子里喜事一件接着一件,把酒言欢直至月上中天还未散席。 牛四道,“只要小少爷愿意,我卧龙岗村民愿为小少爷效犬马之劳。” 时有凤有些意动。 以前听他娘说,他们家的商队走镖容易遇见土匪。 要是把卧龙岗这些人收入他家镖局,这些人比外面招募的要忠心的多。 时有凤看向他爹封祁年。 封祁年道,“小酒自己决定吧。现在外面正是多事之秋乱糟糟的,要是多些人手自然是好的。” 封祁年说完看了一眼牛四,果然是人精。 一当上村长就开始为全村男人谋活路,跟着时府镖局,是外人求都求不来的活计。 不过,卧龙岗这番转职倒是对口。 时府招募的镖师再怎么都不及土匪凶猛,倒是双赢的提议。 于此,卧龙岗的男人有一份正经活路,彻底断绝了山匪之路。 原本逐渐消停的席面,又开始喝酒划拳了。 又发粮又发金条又有来钱块的活路,一个镖师起码月钱二两,这比打劫种地都强太多了。 即使田里的庄稼要死要活不肯长,村民心头上的口粮解决了,再慢慢伺候田地里的庄稼,也没什么压力了。 酒喝上头了,便开始称兄道弟了。 男人嘴上开始天南地北的溜,畅想着今后好日子。 他们还是舍不得霍刃的,霍刃虽然可怕,但跟着他有底气。 霍刃酒是来者不拒,勾肩搭背的,一起喝。 刚喝一口,霍刃扭头问时有凤,“可以喝吧,我不会喝醉的。” 时有凤笑,“我又不会管你。” 霍刃被这话搞怕了,当即抱着时有凤脖子呜呜咽咽的就要哭。 这下喧闹瞬间消声。 封祁年都看愣了,默默端着酒碗。 脸皮比他厚,比他还会撒娇。 四周视线如针扎,时有凤脸红的局促,摸摸霍刃脑袋,尴尬又软声道,“霍大哥你醉了,不能喝了。” 霍刃立马就起身道,“对,我不能喝了。” “兄弟们我醉了,但是不能扫兴,你们还要感谢我岳丈。” 他观察了下封祁年的酒量,最多一斤的肚量。 这一圈人,把人灌醉不是难事。 醉了就省去很多麻烦。 “时老爷,真感谢你啊。” “时老爷,不知道你咋养的,小少爷太招人喜欢了。” 正当大家欢腾给封祁年敬酒的时候,仓库里忽的传来一声尖叫。 是秀华的惊吓声。 时有凤跟着众人过去一看,只见被劫持上山的那个富商,此时拉着秀华婶子的胳膊,眼泪汪汪的说女儿受苦了。 时有凤看的皱眉头,秀华婶婶看着和富商同龄。 秀华婶婶眼里有惊讶不可置信,而后变成了恨意,呆呆站在原地没动。 孙富权抓住秀华的手,“女儿,放爹下山,爹是来接你下山的!” “你在这里受苦了,爹当年也是迫于无奈,爹现在可以救你了!” 孙富权夸张的潸然泪下,看着着实蹩脚又明目张胆的算计。 第一句话是放他下山。 而后想起来才遮掩似的懊悔关心。 看得秀华都没一丝父女情分,只静静看着黑暗栅栏中,他爹眼里遮不住的亮光。 孙富权被关押一天了,听着外面土匪的狂欢,心里害怕又得意,瞧他发现了什么。 土匪窝里有金条! 时府和土匪勾结! 这两点他做梦都要笑醒。 孙富权手伸出栅栏扯着秀华,神经质笑道,“乖女儿,放爹爹出去,爹爹带你过好日子。” 砰的一声,栅栏被狠狠踢了一脚,震得孙富权的手疼的厉害,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秀华看着霍刃目光感激,而后出了人群。 村民纷纷唾骂孙富权不是人,禽兽不如。 胖虎娘她们安慰秀华,这种老子不配当人。 秀华心里很平静,好像真的接受了原来以前的父爱亲情都是美好的泡沫。 心里涌起一股开始新生活的勇气和冲劲儿。 向孙富权那样的人都能过好日子,她为什么不能? 孙富权见秀华走了,面色扭曲恨得咬牙切齿。 但来不及辱骂,就看到霍刃和时有凤站在一起。 时府千金小少爷和土匪搞一起了! 这说出去,全城笑话。 孙富权道,“封祁年,你倒是把粮草做好事发土匪了,到时候下山看你怎么交代!” 时有凤一听,也有些担忧。 封祁年看霍刃一眼,霍刃知他有办法并且不想让他儿子听见,便带着时有凤走了。 仓库边只剩封祁年一人了。 他看着仓库里像是拴着狗一样的孙富权低低笑了下。 …… 另一边,时有凤一直担心他爹。 霍刃道,“爹有法子的,粮草是被劫持上山被山匪吞了,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是,时家镖师守口如瓶,但是孙富权呢?” “你猜这趟押运粮草,爹为什么要孙富权来一趟?” 时有凤道,“因为两队人马更安全?” 霍刃哑然,装模作样嗯了声。 搂着天真善良的小少爷走向了月色田间。 既然封祁年支走他,自然是不想破坏他在小酒心目中的形象。 不过封祁年这招确实一箭三雕。 明知道这批粮草表面上说是城防守军的粮草,实际上会秘密转手运出城外给齐王叛军。 这是时家堡给时府设下的火坑,事情办成了,齐王记时家堡的功劳。 事情要是败露了,那时家堡把时府推出去也毫无损失。 封祁年知晓这厉害,还往火坑跳,算准了山匪必定来劫,更是早就拉了一个垫背的替死鬼。 尤其是孙富权日益膨胀,暗地里给时府下绊子,还多次言语诋毁封祁年老白脸。 城中,关于小少爷被山匪掳走遭凌虐的谣言也是他放的。 目的就是打击时娘摇摇欲坠的身心。 孙富权死在土匪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粮草也被山匪抢劫了,自然没有后面勾结叛军的败露风险了。 封祁年也会顺利上山,按照计划救出小酒。 下山后,官府怪罪下来押运不利,封祁年完全可以把所有锅都推在孙富贵上。 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这里的弯弯绕绕,霍刃没告诉时有凤。 他这个新爹,确实狡诈。 霍刃见时有凤担忧,摸他脑袋道,“放心,咱爹不是一直无所不能。” 时有凤重重点头嗯了声,“对,爹爹无所不能!” 他酒窝浅浅,眸光闪闪,一派软糯的孺慕。 霍刃心里有些泛酸。 小酒对他现在没这个神情了。 时有凤看着村民还在喝酒,他道,“霍大哥,背我去田里走一圈。” “怎么,小酒还故土难离了?” 不止霍刃这般说,好些村民都见霍刃背着时有凤在田间巡逻似的走来走去。 胖虎娘一阵感慨,“小少爷这是担心我们庄稼啊。” 明明他自己完全不用干活,下山走之前还忧急他们的庄稼。 月色朗朗,田埂小路旁的杂草都割的干净,零星的萤火虫扑闪扑闪的,蛙声在水田里呱呱的叫。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水田的水位浅,有些泥土不平整的地方都没淹没。这样不利于秧苗生长,家家户户都在引水渠灌溉秧田。 “放我下来吧。” 时有凤看着一块涨势明显低矮枯黄的洼地秧苗道。 “小酒什么时候还懂庄稼了。” “不懂,但是我有法子。” 梨涡浅浅的小得意,霍刃稀罕死了。 伸手戳了戳他后脖子,时有凤不明所以扭头望来,他嘴角梨涡就被霍刃啄了口。 “真甜。” 时有凤嗔他,又莫名紧张,“你注意点,要是爹爹发现怎么办。” 霍刃连连点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没动了。 时有凤道,“看清楚啦。” 霍刃配合道,“嗯嗯,双目瞪如牛了。” 而后,霍刃便眼睁睁看着时有凤手心凭空出现一碗水。 这…… 他浇洒在秧苗的瞬间,肉眼可见的叶面舒张挺拔变绿。?? 时有凤看着他震惊的模样,还没来的及雀跃高兴,霍刃就冷静下来,认真道,“这就是泉水?” 原来霍刃也不是没有察觉。 只是等他主动告知。 “嗯,就莫名其妙多了这个东西。” 霍刃想了下,“这应该是牛天罡先祖给的奖励,来感激你救了全村免于疟疾。” 而后,他把小文的奇怪和牛四成亲那晚的事情都给时有凤说了。 时有凤听后,紧紧抱着霍刃,“好险,万幸那天在祠堂门口,他只是定住不让你说话。” 霍刃回抱道,“都过去了。小酒现在还有这神奇的灵泉空间,我死一次都能救活。” “呸呸呸,你说什么疯话。” 唇瓣快速张合的可爱,霍刃忍不住去亲。 但他止住了,还是不要顶风作案。 霍刃抱着时有凤,脸色重新笑道,“媳妇儿真厉害,竟然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他说着,又自责道,“哎,我刚刚应该先夸你和你一起庆祝,再冷静下来说事情的,对不起。” 时有凤被他说的心里难受,主动亲了亲霍刃的嘴角,“霍大哥,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心里难受,我也不是要你这样对我。” 时有凤低落的话刚落音,霍刃就低头亲来。 越亲越凶的不可控制。 时有凤被亲的脑袋晕晕,心里只一个想法——他为什么都在一个招数上栽无数次! 霍刃就是这样,给个杆子就爬的飞快! 见他蹙眉小脸不悦,霍刃又耷拉着眉眼,内疚道,“不好意思,我……” “不不不,霍大哥你没错……” …… 时有凤抿嘴捂着胸口。 看着霍刃眼里浮出的笑意。 重重叹气。 栽了就栽了吧。 明知道他装模作样,可只要霍刃这副样子,他心口就揪着酸软。 听不得他道歉。 也见不得他小心翼翼的讨好。 时有凤心里难受,此时见一个草垛,他蜷缩着指尖指了指。 霍刃不明所以,但也抱着人走近。 一侧肩头刚隐没在草垛的阴影里,霍刃的脸被捧着掰向背光处,他眼睛下意识朝是背光处寻去,温软的唇瓣就贴了过来。 霍刃心口砰砰跳。 霍刃没动,只承受着香软的热情。温柔缱绻的爱意在酒意滋生下肆无忌惮的蔓延。 草垛四周静悄悄的,虫鸣都被酒意熏得悠然吟唱,月色下两人陷入在了草垛里。 半晌,时有凤从霍刃怀里抬头,他亲昵的蹭了蹭霍刃的下颚。 霍刃手背贴他坨红发热的脸颊。 两人望着,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月色真好啊。”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望着那轮圆月道。 “霍大哥,走吧,要开工了。”时有凤呼口气,手里多了一个瓷碗。 霍刃道,“一碗碗的浇,这么多田地也不是个头。” “我带你去水渠总口,泉水会顺着水渠流进田里。” “这是个好法子!” 今晚,他们两人忙碌到半夜,才把村里的水井、水渠、水田里都撒了灵泉。 累了就喝一口泉水,精神又来了。 夜深人静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感觉这漫天繁星都是他们两的。 一路说说话,霍刃又会逗人,时有凤苦恼着脸时常要压着笑声。不然一点动静都会在安静的夜里无限扩大。 他心里充盈着幸福,有霍刃陪着他,夜晚也不怕黑了。 封祁年醉酒了,等两人回到石屋时,满白已经安排好封祁年房间。屋里人都睡了。 这倒是如愿达成了霍刃的目标,避免了尴尬。 当着封祁年的面进他儿子的房间,这怕是要挨打的。 可挨打他也要进。 时有凤这会儿没注意到这个小事,满脑子都是兴奋的睡不着。 他明天真的可以下山回家了! 两人洗漱好躺在床上,时有凤眼睛都还亮闪闪的像铜铃。 “小酒,快睡,明天早起赶山路,脚程快的话也得晚上才能到城里。马车比骑马更慢,到城里都深夜了,你到时候会累的。” 时有凤把霍刃胸前的金链子往肩膀后捋,他往霍刃怀里钻了钻,而后细细笑的止不住。 霍刃见他精神的很,“那我帮你助眠?” 时有凤脸一红,羞臊的不行,压低声音软软道,“你疯啦,爹爹还睡在隔壁。” “我堵住你嘴巴不让你出声就是了。” 霍刃说着,低头吻去。 手也伸进了被子里。 没一会儿,时有凤脸颊坨红,眼里水雾迷离的无力聚焦,上下眼皮一阖,脸枕着霍刃起伏的胸口睡着了。 霍刃深呼吸一口气,压□□内的躁动,亲了亲时有凤的额头,给他擦洗一番后闭眼入眠。 第二天早上,阳光刚刚出云海,封祁年就醒了。 昨晚村民太热情,酒喝多了,支撑到石屋倒头就睡。 这屋子没窗帘,就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混着桐油遮风挡雨的。 日头一出来,亮堂刺眼的很。 所以,封祁年被亮醒了。 封祁年一醒,他脑袋里就清醒了。 关于儿子和霍刃,他不知道两人现在到哪种地步了。 山洞里,见霍刃亲他儿子脚丫子,说明两人早就亲昵的很。 虽说霍刃是他儿子追来的,但是男人都是什么德性,他心里门清儿。 要是霍刃仗着他儿子天真不谙世事,哄骗他上了床……封祁年分分钟暴走想要骂的霍刃狗血淋头。 一想到自己白嫩嫩的玉白菜被野猪拱了,封祁年心里就焦躁。 往日修养都没了,只剩一颗老父亲暴躁的心。 就在封祁年原地纠结猜测时,最后面那间屋子传来他儿子略有生气的声音。 “不要~” “霍大哥你不要勉强我。” 而后是彻底生气了。 “我不要!” 封祁年听见这声音,脑袋怒炸了。 他冲去门口,一脚狠狠踢去。 往日门栓紧插的房门,今早没上栓,咔嚓一声就嚯嚯大开。 封祁年用力过猛差点一个趔趄扑地。 门里门外齐齐对望。 一片尘埃搅动晨光怯怯缩着凝滞。 门里,坐在床沿上的儿子一脸起床气。 霍刃单膝跪地,他赤着上身,胸口被儿子脚丫子撑着抗拒着。 霍刃手里拿着厚厚的白袜子,看样子是要给他儿子穿袜子。 儿子听见踹门声回头望了过来。 霍刃也扭头,窸窸窣窣金属声响动,脖子上的项圈连着铁链在光着的上身晃动。 待封祁年目怒看清,眼神霎时呆滞,眼皮跳跳不忍直视。 时有凤瞬间通红的捂着脸。 封祁年抬脚踢门而翻卷的袖口,还不知所措的飘着。 他嘴角扯了扯,最终僵硬片刻,默默扯上门,再轻轻带上关紧。 转身负手。 神色复杂。 小酒竟然喜欢这些花样? 都怪他们以前拘养在后宅,这下放飞自我有点偏啊。 儿啊儿啊,没关系,男人是你自己追来的,你受了委屈吃了苦……但你也不能这样报复蹂躏他吧。 64-69 第64章 回家 时家堡 书房里,一精神矍铄的老人闭着眼,静静听一年轻男人汇报事情。 “族长,这批押送的粮草被山匪抢了,封祁年和孙富权也被掳了。” “齐王那边的人催粮草催的十万火急,咱们收了银子现在有些烫手。” 时家族老慢慢睁眼,双目似鹰一般。 “年轻人,说话前先过过脑子。” “不过一万斤粮草,就算一个将士口粮三斤,那也只够三千余人的一天消耗。” 年轻人不明求教,“那齐王那边为何着急?” “不过是投石问路,想看城中知府对此到底什么态度。” 据他的消息,齐王已经和知府密谈两次了。 说明他们在某一个点上拉扯,齐王还在试探知府态度。 在他看来,知府的态度很明显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知府原本是京中高官,二十三年前因为牵扯立储纷争站错队,被当今天子贬至蛮荒青崖城,并下旨永世不得回京。 这不仅是个人仕途高升无望,更是给家族蒙羞成为弃子,在族谱那页永远被后人戳脊梁骨。 但是和齐王造反有牵扯,就算天高皇帝远,知府也不敢明目张胆。 最多假装闭眼没看见,出事找几个替死鬼就混过去。 要是齐王成事后,他便有从龙之功。 所以,这次运粮不在多少,而是一定要运送到齐王秘密的交接驿站。 等齐王确定知府态度后,那青崖城中暗自筹集的粮草都可以高价卖给齐王,这对时家堡来说又是一笔滔天的富贵。 族长道,“封祁年被掳,再派时有歌那妮子去送粮草。” 那年轻人立马回味过来,恭敬又敬佩道,“时越男卧病在床,以封祁年的性子怕是秘密行动不敢让时越男忧心。我带着衙门的人上门,衙门的人不必开口,我就告诉时有歌,耽误军中粮草是砍头大罪,她爹办事不力,官府要抓她娘吃牢饭。” “时越男那身体要是入狱,没两天就一命呜呼。时有歌性子骄躁年轻气盛,一见衙门的人也在必定信以为真,定会着急运粮。” 族长看了眼年轻人,眼里有赞赏,“天运,你现在是时越男名义下的儿子,这事你换个人去做,你现在只管病床前敬孝。” 时天运上挑的凤眼一怔,天生带翘的唇角一笑,“天运知晓了。” 小小时府还敢不听时家堡的安排。 那只有换个主人了。 时府是在时越男经营下根基越发稳健,但放在几百年沉淀下的时家堡来看,不过是一只蚂蚁反抗一个庞然大物。 只是,时府狡猾的很,时家堡背后多次下手都运气不好没得逞。 但是这回,一旦时府牵扯到送粮造反,这便是有明确的把柄落族老手中。时府便只能乖乖被捏在手心任由处置了。 时天运这般想着,马不停蹄赶往时府。 自从他过继给时府后,也住在时府。 可给他安排的偏房比奴仆住的还不如。 时越男看他没好脸色就算了,就连那个吃软饭的蛀虫都对他摆脸色。 时天运心想,别怪他到时候心狠手辣了,是你们不仁不义在先。 时天运的出身是个谜团,只当是时家嫡系哪里的私生子。 但实际上,他娘烟花之地出身,他自小在那些地方摸爬滚打。十岁时,“偶遇”族长,后者见他机灵会来事,觉得可培养便带回了时家堡。 他的不明出身注定在时家堡的族学受尽欺辱,但他能忍,越发得族老青睐。 这会儿更是把他变成了时府的继承人。 等时越男病秧子死了,时府都是他的了。 他便会成为堂堂正正的主人。 时天运一进时府便朝主院子走去,进院子时,他被奴仆拦下了。 恰好,时越男正准备去花园散步。大夫说她郁结于心,需要多走走。 此时一出门就见时天运那张奸诈的笑脸,时越男蹙眉。 但是忌惮时家堡,她面色淡淡没赶人。 可她再能容忍,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时家堡当时说派人过继继承时府,会出面把小酒从土匪窝救出来。 结果她信任时家堡过继了,时家堡却不仅不派人去救人,还背地里火上浇油。 最后还假模假样的来安慰她,说山匪强悍他们尽力了。 完全是恃强凌弱耍弄她。 时越男笑笑,“天运怎么得空来了。” 时天运道,“自是不放心娘,才前来探望。” 这一声娘喊的时越男心里恶心,她面色不显只紧了下手心的手帕。 “有心了。” 时天运左右瞧瞧,“怎么不见爹和妹妹?” 不待时越男开口,时天运就故作恍然道,“啊,我不该提这么一嘴,娘的身子承受不住千万莫要挂怀。” 时越男笑,“哦,阴沟里的老鼠就是喜欢暗暗仰望,望久了就忘记了出身处境,以为那是自己的,嫉妒锦衣玉食万千宠爱的人中龙凤。但老鼠就算爬上了岸见了光,只会人人喊打谁都想踹一脚。” 时天运隐忍功夫没时越男了得,当即面色抽搐的扭曲。 “是吗?那大厦将倾,易主换人小丑登堂入室那也是赢家不是?” 话里有话,听的时越男倒想问问他有什么本事。 简直痴人说梦! 时天运笑盈盈道,“各凭本事,起码这会儿我就有个好消息……” 话未言尽,管家张叔匆忙跑来,“夫人,天运少爷,大事不好了。” 两人齐齐望去。 张叔像是急得失去仪态一般,扯着嗓门大吼,“天运少爷的生母,因为男人当街和人扯头发了!” 时越男惊讶,第一次听时天运生母消息。 周围奴仆低着头也难掩惊诧、鄙夷。 时天运面色铁青的难堪。 时越男随即微笑道,“天运啊,你不要多挂心,我会安排人压下这件事,不要闹得满城风雨。” 时天运苦苦隐瞒的身世就这样被挖出来,生母还这般上不得台面。 这青崖城的笑料和时天运今后在时家堡的气运,可想而知。 时天运当即维持欲碎的颜面,急步冲出了时府。 他走后,时越男越发觉得这消息来的凑巧。 正好拦住了时天运想要告诉她的话。 她不由地问张叔,“老爷和小姐呢?” 管家面色如常,“去百灵镇检查商铺去了,顺利的话约莫要三天才能回来。” 时越男点头,这件事半个月前封祁年就和她说过了。 据说齐王军队驻扎在青崖城两百里外的通沙河边,那条河和官道是青崖城的运输枢纽,驻扎在那里,可能是意图切断给青崖城的补给。 各种消息真真假假,到底局势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趁混乱前盘清各地商铺确实是好的。 管家见时越男没怀疑了,悄悄松了口气。 老爷走之前就交代了时刻盯着时天运。 老爷早调查清楚了时天运的不堪身世,只待时天运上门找夫人麻烦时转移火力,拖到他回府。 老爷被山匪掳走的消息,一切都在老爷计划内,管家并不忧急。只要把消息捂住不告诉夫人便是。 只是大小姐不顾阻拦,出门押送粮草,他也拦不住。 时家堡的人带着官差上门催促,作为管家他也摸不准意思,官家和时家堡哪个都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只盼望小姐此行能顺利押送粮草。 另一边,时有凤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山了。 村民相送,漫山遍野都是吹响的牛角,荡气回肠又铿锵有力,一声声不舍和热情都饱含其中。 妇孺孩子们总是眼泪低垂,舍不得时有凤。 时有凤对金霞道,“金霞婆婆,你那手艺在城里必定会赚个满盆钵,你要是来,铺子开在时府商铺周围,保管没有地痞流氓打扰。” 金霞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等秋收过后,我就开始张罗。” 浣青也面有不舍又骄傲道,“我秋收后就成亲,到时候你来不来?” 时有凤笑道,“你是我朋友,我自然要来。” 满白瞧着两人亲昵,心里吃味,算什么朋友,他才是小少爷的朋友。 不过看着小少爷在村里这么受欢迎,他心里也高兴。 胖虎娘道,“等秋收的时候,小少爷再来山里玩,那时候山里漂亮五颜六色的,小少爷肯定喜欢。山里的野果子野味也都肥了,正是好吃的时候。” “那我就盼着秋收!”时有凤道。 这送别就是小半个时辰,村民热情连着山路送到峡谷口,眼见还有说不完的话,封祁年出声打断了。 “家里夫人着急,等后面秋收时,再带小酒上山。” 小柿子兴奋的一直咧着嘴,他挺着胸脯抱着小毛道,“你们都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小少爷的!” 村民纷纷点头,秋收也很快没几个月了。 只是看着一行人走远消失在密林山路上,心里头都空空的。 像是自己孩子远行一般,不知道归期又是什么时候。 男人们可没这么伤感,只要忙活过秋收,他们就可以下山进时家镖局了。 可比在山里种地强多了! 只是田地里庄稼不好,他们出山心里总是有些挂碍。 这样一想,又感激时府了,地不行了,但他们还有另一条生计了。 这时候从田里跑来的村民道,“怪事怪事!田里变绿了!有的还壮苗杆开始抽条吐穗了!” 原本空落落的山间,瞬间惊疑四起。 离别的伤感一扫而空,纷纷朝田间奔去。 真是一夜间生机盎然,就连水渠边的水草都像是春天那般嫩的出油! 不知道谁说了声,祖宗显灵。 村民都下跪磕头感激。 李大力还有些恍神,就被胖虎娘按头磕。 李大力挠挠头,“我昨晚酒喝多了,起夜好几次,都看见大当家背着小少爷在田间水渠、井边绕着,会不会是他们搞的?” “咋可能。”胖虎娘下意识道。 但很快她又反应了过来,低声嘘着李大力的嘴巴。 可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聪明顺风耳的人嘴不多说,旁人还是猜出来了。 因为疟疾神药,因为救活要死的牛四,小少爷身上是有点神奇的。 难怪城里人都说小少爷天生凤命,一开始他们村子里人都不信,这下确实相信了。 凤凰在他们这个山窝窝里待过! 嘘,都不要说。 尽管这在卧龙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牛四板着脸严肃训诫村民后,看着自己本来粗糙的手掌心,如今白了几个色。 有些苦恼。 小少爷的药水太神奇了,竟然让他有小白脸的趋势。 这让他今后在一群威猛糙汉窝里如何服众? 也不知道小少爷的药水能不能让他长高。 牛四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喝了一口田水…… 山上在狂欢,山下也在亢奋的疾行。 封祁年看着自己儿子被抱在男人身上,两人同骑亲密无间,只得咬碎酸味儿,扬着鞭子在山里疾驰。 但是想到早上见的场景,那铁链子……他儿子还不一定吃亏呢。 出蜿蜒山路后,两条道路东西沿去,一条是蛮牛山方向,一条是青崖城方向。 路口停了三辆舒适簇新的马车,这是霍刃提前准备好的。 满白齐得宴一辆、时有凤霍刃和封祁年一辆、小柿子和小毛一辆。 满白还是选择先去蛮牛山待产,等生完孩子后再补办婚事。 满白和时有凤话别,时有凤又给了他些泉水。 满白又哭了,希望他能赶上时有凤和霍刃的婚期,害怕他那时候正大肚子不方便去。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就是不一样,时有凤也很伤感。 朝夕相处的两人就要各自嫁人,从此怕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 满白克制着不舍,先进了马车。 他知道小少爷是归心似箭的。 两方人马分道扬镳,时有凤就错过了满白的婚期。 马车朝青崖城方向驶去,马车里宽敞。 封祁年看着软垫用料和木材都是顶好的,坐塌下暗柜箱里全是零嘴吃食。 倒是用心的。 坐榻偌大,都可以横着躺一个人了。 而对面的两个人还非要挤在一角。 大胳膊手臂挨着细肩头,两人手臂放在了桌下,马车晃动间两人侧身轻轻的擦碰着。 看得封祁年觉得密闭呼吸不畅。 可两个小辈也是规规矩矩像个鹌鹑坐着不动。 看着挺守安分老实的。 桌布底下流苏晃动。 封祁年低低咳嗽了声。 时有凤眼皮一跳虚虚盯着窗外,肩膀耸动想立即抬起桌下的胳膊。 但手腕好像在桌底下被扯住了一般,他抿了下嘴角,霍刃目不斜视的眼睛眨了下,时有凤那双手好像才没了禁锢,乖巧试探地放桌沿上。 封祁年眉眼一挑,他儿子手指都紧张的泛红,局促的缩在桌沿边。 把桌沿上都沾了汗渍,留下了十根手指印。 霍刃也把手放桌面上了。 那双手粗劲有力如他人一样岿然不动脸皮厚。 时有凤被他爹看得羞臊,低头糯糯道,“是我先抓霍大哥的手心。” 封祁年抬眼看窗轩外。 手撑在嘴边,掩下笑意。 他儿子也太好诈了。 桌布流苏晃动是路况颠簸,他又没说是他们桌底下牵手扯晃了。 瞧霍刃就没反应稳如泰山。 没逗的乐子。 果然还是他儿子软软绵绵的最可爱。 但下一刻,封祁年眼睛都瞪大了。 霍刃突然伸手搂抱他儿子。 当着他面,这小狼崽子胆大包天! “路不平,有坑洼。”霍刃道。 你再狡辩? 虽然你是大将军,还当自己坐马车里能判断地形走势了? 没等封祁年开口呵斥,哐当一声。 他一个趔趄,双膝前倾封祁年双手下意识撑桌面,下颚差点磕在桌上。 “爹爹你没事吧。” 担忧的声音传来,封祁年立即坐直整理袖口。 “无碍无碍。” 看向面相老实不说话的霍刃,那手还抱着他儿子不松。 “还不放下,又说前面有坑洼?” 霍刃点头,夸奖道,“确实,爹爹真聪明。” 别夹嗓子迭迭词啊,封祁年听的直起鸡皮疙瘩。 没等他蹙眉,又有个晃荡摇来。 封祁年腰背狼狈的闪在靠背软垫上。 “嘶~” “爹爹……” “别叫我……” 封祁年话还没冷声出口,才反应过来是他宝贝儿子的担忧声。 封祁年立马笑脸温和,“没事,小酒不用担心。” 封祁年看着乖巧的儿子满是依赖的坐在霍刃身上,封祁年眼不见未净的出了马车,坐车辕上。 帘子撂下那一刻,恍惚听见霍刃给小酒抱怨:“爹爹真小气,我怎么就喊不得了,他就是歧视我外貌。” 而后是他儿子咯咯笑声,轻言细语地安慰声。 封祁年恶心的打摆子。 咦——难道旁人看他给时娘撒娇就是这种感觉? 不,他没霍刃那么大高个子那么不要脸。 封祁年坐在车外,呼吸终于顺畅了。 马车驶入山谷,两边都是陡高的绿树,山鸟清脆,对视野和呼吸都是放松。 早就应该出来了。 马车又驶了会儿,封祁年悠闲惬意的神色一滞。 与此同时,霍刃也撩起了帘子。 “停车。”两人几乎同时道。 两人都跳下了马车。 封祁年鼻子在空气里闻嗅,霍刃则是弯腰看地上的打斗痕迹。 封祁年面色一紧,这是硫磺硝石燃烧的气味。 这个时代黑火-药并未大量运用,在青崖城更是少见。 他摸索自制的石雷爆炸力度不稳,没有大范围推广。 他把用法教给了女儿,让她在紧急关头使用。 看着地上散布的石雷陶罐碎片,一定是女儿遇见危险了。 封祁年心里一紧,拧着眉头就见时有凤出了马车,封祁年立马松了神色,温和道,“怎么出来?” 时有凤也闻到了空气里的气味。 “是出什么事了吗?” 霍刃自是不会隐瞒的。 他见封祁年紧张,怕是如他预测那般,这里经过的是时有歌。 “这里之前有打斗,而且这气味很熟悉,和道观爆炸后的气味有些像。” “说打斗也不严谨,车痕和马蹄都是朝一个方向狂奔,而且淹没了之前的脚印。两边山里鸟兽空了,像是被巨大的动静惊走了。” 这里是各路山匪交界空白地带,不存在混了山头去别人地盘抢肉吃。 所以山匪多来此。 不过,各地山匪都在整理内规,除开流蹿逃下山的山匪才会抢劫谋生。 霍刃道,“爹,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人暗中跟着时有歌了。” 霍刃严肃认真起来,气势就说一不二的令人信服。 征战沙场统领千军万马的气场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 此时封祁年也不例外,手脚被定了下的发麻。 霍刃这么一说,他心里莫名就有了底气。 封祁年不动神色双手负背,搓了下僵硬的手指,“你怎么料到有歌会出门运送粮草?” 封祁年此时通过石雷碎片,再看马车痕迹深度和方向,不难推测女儿是要去送粮食的。 这无疑是自奔黄泉羊入虎口。 但是霍刃说没事,他还真松了口气。 “因为我知道爹所想,也知道时家堡和城中局势,所以不难判断,这粮草非要人送达不可。” 霍刃说的镇定自若了然于胸。 封祁年不禁敬佩起来。 不愧是大将军。 也多亏了他一份心。 霍刃看着一边吓怔了的时有凤,“小酒,你先回城里。我和爹带人去救时有歌。” 时有凤心里揪着。 他和他爹刚出土匪窝,他姐姐又遭困境,他娘还在家里等着。 对,不能让娘担忧再苦等了。 时有凤重重点头,坚定的水眸泛着急切的光,“好,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霍刃摸了摸时有凤的脑袋,“放心。” 封祁年伸一半的手被长臂截胡,手心杵在空中有些尴尬回缩,时有凤见状脑袋凑过去,“爹爹也要小心。霍大哥会保护爹爹的。” 霍刃夹着嗓子重复他的话。 “霍大哥会保护爹爹的。” 怪声怪气的,不合时宜地时有凤被逗的笑出声。 不过气氛到底是松了些。 时有凤上了马车,头探出窗轩外。 尘埃滚滚扑他脸,见霍刃和他爹一马当先策马扬鞭,身后那数百杂沓的马蹄声,如在他心底突突的跳。 一定会没事的。 有霍大哥和他爹爹出马,肯定万无一失。 一会儿他又忧急城中的娘亲。 离家越近,越急躁难安。 他娘的身体一点刺激都受不得,虽说他娘心性坚韧,但不过是燃烧精血强撑着罢了。 时有凤心里只忧心他们的安危。 他这边一百多人的队伍,他着实没什么担忧的。 车轱辘滚滚向前,日头就在这么拉扯中,渐渐偏西、天黑直至下半夜的夜深人静。 夜深,城门已经落锁,不让轻易进出。 不过领头的人扯出腰牌给守城将士看一眼后,就放行了。 这是官府的通行即令。 不限时辰自由出入,入城还不用排队,即到即过。 腰牌也不难得,一块千金。 马车哒哒入城后,直直朝时府奔去。 两刻钟后,时府后门。 一裹着黑斗篷的人手扶着小厮的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提前收到消息的管家早就在后门等着了。 待管家弯腰看清斗篷下的小脸,一瞬间热泪盈眶。 忙把人迎进了门里。 时有凤进了门,管家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只白胖胖的猫和衣衫破烂的小孩子。 小柿子局促不安不敢抬头,时有凤牵着他手道,“没事,和山上一样。” 小柿子点头,亦步亦趋跟在时有凤身后。 管家看得好奇,但是眼里更是心疼。 看着时有凤清瘦的脸,抹了下眼角,“小少爷您受苦了,厨房备好了饭菜,都是您喜欢吃的,现炒很快的。” 时有凤看到张叔那张熟悉的脸,心里也热乎。 张叔是时府管家,平时还有繁忙的应酬往来,但他总是亲自给他下厨。 不过是因为小时候他嘴挑,不满时府厨子口味。 全城厨子寻遍都不对他胃口,最后却对张叔的菜喜欢上了。 从那以后,张叔也就成了他专属的厨子了。 可是他现在心里装满忧急,吃东西是负担,一点都不饿,完全吃不下。 但他没拒绝好意,别让张叔等一天又希望落空,背后是一群仆人的心血。 时有凤回到这个宅子里,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又不懂得拒绝人了。 “麻烦张叔了。” 他不饿,小柿子和小毛肯定是饿的。 张叔瞬间笑脸,并安排人带着小孩子洗漱。 时有凤此时着急见他娘,但夜深肯定睡了,只绕路经过主院子看一眼。 他问身边的小厮,“我娘亲身体如何?” 他刚说话,就见院子里一人提着灯笼出来了。 “是小酒吗!” 时有凤一愣,而后扑去。 “娘!” 两人临近时,又都缓下了脚步,生怕撞到对方脆弱的身体。 两手搀扶着对手小手臂,月色下四目相对,神色激动是瞧了又瞧。 他娘比几个月前气色差太多,形销骨立面色蜡黄。 时有凤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娘哭。 时娘高兴的手都抖,嘴皮颤颤,笑声温婉宠溺道,“做什么大惊小怪,上了年纪没涂脂抹粉,气色自然赶不上豆蔻年华小姑娘的。” 半夜露水重,两人手腕脸颊上都凉意拂过,本就畏寒的两个脆弱体质此时完全没了知觉。内心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的浑身都在发热。 两人进了屋里,灯火通明的华丽室内,虽是夏日还铺着毛绒地毯。 时娘对时有凤是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眼里满是疼惜。 时有凤起身倒茶水,后背对着他娘,将茶水悄悄置换成了泉水。 时有凤端着茶杯,下跪在时娘面前,“娘,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时娘赶紧扶时有凤起来,“做什么,会硌疼你膝盖的。” “娘亲把这茶水喝完,我便起来。” 时娘心事忧虑着实没什么心情喝茶水。 但她儿子这般跪着,她立马接过一饮而尽。 咽下第一口时,便觉得格外清甜滋润。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肺腑而下,慢慢让沉疴病骨有了生气。 时娘只以为自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儿子给她倒杯水都是格外清甜鲜香的。 时有凤见他娘喝完面色渐渐有些红润了,疲惫的眼皮水亮饱满,一双眼眸水光灼灼的亮人。 时有凤心头一松,抱着他娘膝盖又忍不住嚎啕大哭。 像是积压多年的愁结思虑这下完全解开了。 他娘再也不会受病痛折磨了。 时有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强行止住哭意,以至于肩膀连着下颚都一抖抖的微微抽动。 “娘亲,我没事,你别哭,我在山上没受委屈,我只是见到娘亲太高兴了。” 说完,娘俩又忍不住抱在一起哭。 半晌后,时有凤顶着红肿的眼睛道,“娘亲,夜深了,你快睡吧。” 时娘点头,“小酒赶路也累了,赶紧去洗洗睡。” 母子分别后,时有凤进了自己的院子,好好洗漱一番。 舒服的热水澡过后,担忧的心稍稍有所缓解,但他还是没睡。 担心他爹,担心他姐姐,担心霍刃。 与其说担心他们安危,更不如说担心霍刃他们安全回府后,霍刃一个人人生难地不熟,有局促隔阂的不适。 虽然,他知道霍刃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就是不放心。 他焚香研磨,檀香静心,铺开宣纸开始抄佛经。 自小熟悉的地方处处都是安心的气味。宣纸丝滑细腻的触感也让他心神松懈,提笔沙沙的响动声很快让他静下来。 这一写不知过了多久,后街鸡鸣了。 他院子深,怕前院动静传不到这里,便披着外衫去前院看看。 天色朦胧已见鱼肚白,前院的亭子里,正是他娘的身影。 时有凤脚步一顿。 原来他娘什么都知道。 那他娘该如何心急如焚,千盼万盼把儿子盼回来了,女儿又出事了。 可他娘之前硬是一点都没表露。 此时瞧着背影,单薄的肩背瘦弱的脖子都一直望着前院的小门。 翘首以盼又焦灼难捱的原地走动。 嘎吱一声,小门打开了。 像是天光破晓似的,一切都亮堂了。 院子里的时有凤和亭子里的时越男齐齐朝小门跑去。 时有凤眼睛一亮。 是三个身影没错。 他姐姐平安回来了! 是她女儿和丈夫! 女儿没事就好。 咦,那个高大的陌生男人是谁。 时娘很快没心思想了,封祁年也朝她跑来抱住了她。 “时娘,我们全家都回来了。” 时有凤也扑进了霍刃的怀里。 “霍大哥,你没事吧。” 一旁被迫停步的时有歌,被迎面跑来的风吹了一脸。 看着两对人抱的紧又深,她抬手理了理自己鬓边的乱发,又若无其事地扯了下身后的红色披风。 时有凤和时娘见了,各自推开怀里的人。 拉着时有歌三人抱在了一起。 霍刃和封祁年猝不及防被推开,怀里空了。 封祁年看着霍刃那还没抱够的遗憾神色,嘴角笑笑得意。 大大方方地加入了一家三口的抱抱中。 霍刃默默看着,悄无声息走近时有凤身后。 伸出两根可怜巴巴的手指,轻轻拽了下时有凤后腰衣衫。 于是,被抱在里面的小少爷,扭着胳膊伸出来手掌。 轻轻地握住了霍刃的手指。 时娘被儿子胳膊扭着下意识回头,就见她儿子抓着陌生男人的手指。 而后十指紧扣。 喜悦的眼神霎时眯了起来。 第65章 嘿嘿 “娘亲,这是霍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时有凤挡在霍刃面前,像一颗挺拔的树苗企图为大山遮阴似的。 可挡不住时越男审视的目光。 只把霍刃手心握更紧了。 时越男见儿子顶着皮头绷着小脸把男人拉近,脸都臊红了,眼神都飘忽了,但就是紧紧拽着男人的手不放。 这做派放其他府邸便是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水性杨花。 时有凤也知道,嘴角怯怯紧抿,眼睛又坚定的水亮。 时越男当头一棒,难掩吃惊。 到底是商场叱咤风云的人物,忍住要将男人从头到尾打量的冲动,只面色感激淡淡笑道,“那便是贵客,一定好好招待重重有谢。” 说完,时越男便又遮掩似的,一锤定音道,“都累了一天一夜了,有什么话等睡好了再说。” 一家之主发话,几人只得从命。 时越男招呼下人给霍刃安排了厢房院子。 那院子离时有凤的春汀园很远,走路要一刻多钟,时有凤此时也只得默认了。 时越男和封祁年回到自己院子里,封祁年洗完澡躺下刚闭眼,时越男就把他掐醒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 “小酒和那男人是怎么回事?” 封祁年强打着困意,“缘分来了,时娘就别担心了。” 封祁年打了个哈欠,见时越男眼里还炯炯有神,霎时清醒了几分。 他以为看错了,定睛一看,面色确实没有那么苍白憔悴,以前像湿哒哒的发黄书信,上面写满愁丝一碰又会碎的样子。 他睁大眼,起身打量时越男,“时娘,你气色好很多了,眼尾的鱼尾纹都淡了,看着红润光泽精气神很好。” “我问儿子,你哄我干什么。”虽然听着美滋滋的。 “没哄没哄。”他说的认真,激动地拉过她手腕,从床头柜里取出脉枕给她号脉。 时越男摸摸眼尾也依着他,“确实觉得浑身松快了,心头大石落地了。” “是小酒给你吃了什么?” “敬茶,跪着非要我喝。” 封祁年收回手指,心里有了猜测,肯定是儿子有了奇遇。 现在时娘的脉象没了以前的虚浮,稳健有力了许多。 这是天大的喜事。 多年夙愿没想到一朝化解,浑身都醒灵的颤抖。 “哎,你怎么哭了,年过半百的人头一次见你哭。越活越孩子气了。” 时越男见男人哭都忘记了反应,就怔怔说着。 封祁年抹了抹眼尾的泪渍,“咱们能白头到老了。” 时越男嗔他一眼,“我还你伤心小酒在山上受苦了。” 封祁年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笑的开怀,“咱们儿子这回被掳,怕是因祸得福了。” 时越男打他,“儿子受苦你还笑得出来!” 她一心担忧儿子遭受的磨难,但又怕冒然提起揭露伤疤。 一直留意儿子状态,瞧着比在府里还活泼洒脱几分,便才捱到封祁年回来说。 封祁年这会儿也不困了,抱着时娘说起山上的见闻。 说儿子在山上如何受欢迎,看着比在家开朗灵动很多,还有卧龙岗的村民,详详细细的都说了。 时越男紧张捏着的面色逐渐带笑。 她小酒这么可爱,走到哪里都受人欢喜。 对霍刃这个陌生人的猜忌疑虑也打消了,满是感激的欣赏。 想起小酒主动抓着男人的手心,这对姻缘也是佳偶天成。 而后直到封祁年说了三个字,时越男笑容凝滞,瞬间坐起。 “什么?” “谢行悬?” 时越男面色不愉的沉下来。 “不行,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封祁年看着逐渐亮堂的天色。 手捂着嘴道,“好嘛,那请夫人同意我睡觉。” “儿子都被人叼走了你还睡得着。” “他自己追的,他自己抓的。小酒勇敢着呢。” 另一边,时有凤刚解衣睡下,映着朦胧晨光的菱花窗就被推开了。 而后利落翻入一个人影。 虽然隔着屏风,那身影熟悉的很。 “霍大哥,你怎么找来?”时有凤小声惊讶道。 霍刃轻轻关窗,而后沮丧道,“小酒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吗?” “那我现在就出去。” 霍刃说着就朝大门走去。 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是早起的小厮奴仆洒扫。 见霍刃要拉门,时有凤忙压低声音道,“想的想的,霍大哥快来。” 霍刃大摇大摆如愿睡在了时有凤的床上。 是一张很大,做工精细,雕有自然山水花鸟鱼虫的拔步床。 仅仅这张床怕是价值千金。 暗蓝锦缎的围帘如水光落下,四周密闭遮了天光,床角嵌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微微照明。 霍刃岔开大腿,双手抱头枕在软枕上,闭眼大大吸了口气。 气味舒服得像是和风煦日中游荡的云团,又带着淡淡的清甜。 “都是小酒的气味。” “香香的。” 时有凤被他这副登徒子的口吻说的脸红红。 睡了十八年的床多了一个男人侵占,感觉奇怪的局促。 时有凤按照以往十几年的睡姿朝里面睡着,可总觉得不对劲儿。 他翻身,朝霍刃那边爬去。 脸贴着他胸口躺下,右腿压着霍刃的腰腹,仰头亲霍刃的下颚,霍刃偏头避让,“没来得及刮胡子。” 于是时有凤就亲了下霍刃的胸口。 然后满足闭眼,美美睡下。 霍刃倒是被这一口吃果果撩的有些燥意。 看着怀里人逐渐绵长的呼吸,就那一脸的依赖信任看得霍刃心都软成了水。 时府确实有钱。 府邸外看着也就是普通富商。 庭院造景倒是别致讲究,令他惊叹的是室内装饰奢华雅致。 就帘钩、床沿摇铃这种小物件用料,都是京城贵族追捧的玳瑁、象牙、玉石等。 就这褥子和被面都是千金难买的蜀锦。 蜀锦质地柔软细腻,就是宫中嫔妃们都难得一块,更别说权贵世家们了。 并且蜀锦手法难得,外加受战乱影响桑田机杼被毁,一匹蜀锦更是有市无价。 而此时越过迢迢千山万水,全都垫在了床上。 可见时府真的是花费成山的金银养着小少爷。 想着时有凤在山上过的日子,霍刃心里自责内疚。 时府能养好,他也会养的更好。 霍刃回想自己这一路和封祁年的相处,该示弱的地方也示弱了,该展现个人能力的时候也强势说一不二了。 老丈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但想起丈母娘看他那一眼,怕是有场硬仗要打。 霍刃低头亲了下时有凤额头,闭眼睡觉养精蓄锐。 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极度舒服的床榻,家人平安团聚的喜悦,身边还有意中人,时有凤好久没睡这么香甜了。 梦里嘴角都是翘着的。 时有凤意识还没清,眼睛还没睁开,顺手就扯了下床边的红绳,示意院外小厮备好洗漱用具。 “醒了?” 低沉的声音入耳,酥酥麻麻的,时有凤睫毛抖着睁开了。 “身上酸痛吗?” 时有凤这才发觉浑身都酸痛。 幸好他昨天喝了泉水,痛感不是很明显,但肌肉都是软软绵绵的提不起力道。 “我给你捏捏。” 霍刃翻身虚虚坐在时有凤腰身上,像一座山压下似的,时有凤懒洋洋的脸埋在枕头里,闭眼继续睡会儿。 霍刃常年习武,对付跌打损伤自有一套绝技手法。手法力道都很到位,捏的时有凤舒坦忍不住哼了两下。 捏着捏着,霍刃手就不老实了。 他又浑身痒痒肉,不禁噗嗤哈哈笑出了声。 像条活蹦乱跳的鱼挣扎不出霍刃的五指山。 砰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酒,你醒了吗?” 门外时越男的声音传来,时有凤的笑声瞬间没了,嘴角僵硬。 他忙把身上的男人推开,然后把褥子罩在霍刃头上。 霍刃刚要抬头,时有凤就抱着褥子亲了下他脑袋,“乖呀,别出声,娘亲和爹爹不同的。” 霍刃不动了。 他掀开一丝缝隙,见时有凤手忙脚乱的跪在床上转了一圈,像是吓得六神无主。而后双手搓搓脸,又换了副睡眼朦胧的神情出了床幔。 那背影直挺挺的乖巧正经,只是耳垂红红的。 霍刃嘴角忍笑阖上褥子。 金屋藏猛娇。 时有凤快速穿好衣衫,出了里间,走到外面开了门。 “娘亲,姐姐你们都醒好早呀。” 时有凤揉了揉眼睛道。 时越男打量他,目光一寸寸扫过他发红的耳垂、水亮漾漾的眼眸。 没说话,就静静看着时有凤。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时有凤心虚的很。 不停地搅着手指头,时越男见状收了神色进了屋子。 “小酒,屋里每天都在打扫,昨晚新铺的褥子你还习惯吗?” 时娘说着,脚步自然的朝里间走去。 时有凤心都跳起来了,结巴道,“娘,娘亲,我喜欢的。” 见人脚步不停,忙道,“我饿了。” 他拉着时越男的手腕,“娘亲,我们先去吃饭吧。” 时有歌见弟弟这般反常,像是里间藏有男人似的。 瞧他脖子都臊红了。 她就说从小弟弟就看着乖巧,实际上胆大包天。 很明显,娘也发现了这点。 就在时越男怵着眉头时,时有歌道,“娘,弟弟说肚子饿了,他在山上受那么多苦,定是想家里的饭菜。” 时越男道,“好,吃完饭再说。” 他们一家人吃饭便是在小花厅,位置距离时有凤的春汀园近,生怕他多走两步累着了。 餐桌上,封祁年早就等着了。 看着他儿子心神不属的跟着两个女人身后,怪可怜的。 看这样子,这是抓到现场了? 封祁年有点后悔给时娘说,那狼崽子八成会翻窗的猜测了。 “爹爹。” 时有凤规规矩矩给封祁年请安。 “来坐吧,怎么小脸苦瓜似的,没睡好吗?” 时有歌道,“面色红润气色好的很呢。” 时有凤没说话,瞧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坐下。 碧粳米熬的软糯照顾他肠胃,凤尾鱼翅、祥龙双飞、佛手金卷、金丝酥雀……都是他爱吃的菜品。 “小酒是没胃口吗?”时娘见他拿着筷子,眉头都拧成细波浪了,眼里看菜又没看菜的犹豫不安。 时有凤放下筷子,见桌上只他们一家四口的碗筷,心里闷的慌。 “霍大哥呢,他不来这里吃饭吗?” 时越男道,“这是我们自己吃的家宴,重谢恩人的宴请晚上再做隆重些。” 话里话外都只当外人当恩人,明明他娘什么都知道的。 时有凤小声道,“我不饿。” “我等晚上再吃。” 时越男面色沉下来,“小酒,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家人吗?” 时有凤吓的肩膀一跳,他娘从没这么重的口气对他说话。 “霍大哥不是外人,他是我认定的伴侣。娘要是非为难我们,那我只有跟着他回山了。” 平静的语调下是几乎崩溃的强撑。 时有歌悄悄捏紧了筷子。 她就说弟弟胆子大的。 封祁年也没动,余光瞥了眼时娘,没敢出声。 四周屏气安静,时有凤的轻言细语都显得倔强刚硬。 “唯独这件事我不会听娘亲的。” 时越男气梗喉咙,惊讶一向软糯的儿子竟然这般对她。 她也知道时有凤一旦固执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动。 她脑子里一下袭来一个陌生的念头。 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要为了个男人和她翻脸。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颤,气血逆涌。 但她随即深呼吸一口气。 小酒长大了,没有自己想法才可怕。 她的爱是庇护也是枷锁,想要追逐自由必定两者有摩擦的。 守与舍,本就是为人之母的必经历程。 封祁年低声道,“小酒好不容易回来了嘛……” “闭嘴。” 封祁年闭紧了。 而后目光看向时有歌。 时有歌咽了下口水。 紧着下颚微微呼吸。 她开口道,“娘,小酒已经很遭受磨难了,娘之前整日整夜都睡不着觉,现在弟弟回来了,只要他开心那不就好了。” 时越男目光一软,时有歌抓紧机会继续道: “其实弟弟那个土匪我觉得不错的,昨天要不是他派人救我,女儿可能要成刀下亡魂了。” 时有歌说起昨晚的经历,此时仍旧后背生寒,心有余悸。 “昨天押送粮草进山里官道没多久,前锋就遇见了匪患,匪患凶恶足足大几百人。 我没办法,就把粮草车卸了,在马尾后面挂鞭炮,在峡谷制造千军万马奔腾过道的气势,又丢了个石雷轰隆巨响,这才把匪患吓退进了山林。” 时有歌本以为这样通过山匪区便安全了。 她没想到的是,最危险的地方竟然是约定交粮的荒野驿站。 明明是官办,可里面的人各个像是土匪一般,把她扣押掳上了山。 还说第二天就带去齐王军营,这样时府迫于人质会飞快筹集粮草。 这简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时有歌这才知道这批粮食压根不是给守城将士的,而是给叛军齐王的。 她被掳到土匪窝,体会到了弟弟的心路历程,心里越发愧疚担忧时有凤了。 不过她还没哭出来,土匪窝里就乱了。 听说是隔壁山头的土匪来攻占山头,没多久攻山的土匪就找到了她。 时有歌吓的发抖,但是那些土匪说是来救她的。 时有歌才不信,但没多久就看到了他爹和一个陌生男人来了。 她扑进他爹怀里哭。 那些凶恶的山匪抱拳行礼叫那陌生男人大当家。 回来的路上,听他爹和霍刃谈话,才知道这些攻山的土匪都是霍刃驯练出来的。 昨天要不是她经过匪区后临时改道,霍刃的人马不至于慢了她一步,导致她先被抢上了山。 青崖城的土匪基本都换成了霍刃的人,以后也少有匪患了。 她时家的商队今后自然行商无虞了。 时有歌着急道,“娘,弟弟那土匪救了我的命,他又三番五次救弟弟的命,你为什么要阻拦啊。” 时有凤听见这来龙去脉,再想到伏虎洞里那群土匪,又想到老罗说他们在驯化土匪,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时有凤突然起身,朝门外跑去。 屋里三人都是一愣,追着他身影看去。 封祁年叹气,“你看,小酒见人都是跑的,不就是咱俩年轻那会儿吗?” 时越男心里也难受,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强势管着孩子,但她气劲儿一上来压都压不住。 “他谢行悬当我时府是什么?想娶就娶?” 时有歌有点懵头,不是叫霍刃吗,怎么又叫谢行悬了。 谢行悬,有点耳熟,不就是他弟弟最崇拜的大将军吗? 好像下场很惨。 时有歌心想被流放的罪臣,又做了山匪,这要是有牵扯,她家都要完。 不过幸好,他用了化名。 时有歌瞧着她娘的反应,悄悄问她爹,“是不是霍刃可以娶,但是谢行悬不能。” 封祁年桌子底下给时有歌竖起了个大拇指。 时越男见父女互动,心里也酸,拧着眉头道,“我也不吃了。” 说完起身就走了。 时有歌见她娘离席,和弟弟两边拉扯越发紧绷,往日她是乐见其成,可如今她一点都不想看到。 她忧急地看了封祁年一眼,封祁年示意她安心。 “时娘,还是吃完饭再去道歉吧,小酒现在怕是在和人亲亲抱抱呢。” 时越男自责软下的神色当即就恼了。 但到底没冲过去抓人。 只面色不愉道: “谁说我要去道歉的,都给我吃饭。” 封祁年和时有歌十分配合,一个个拿筷子给她夹菜,时越男看着这一桌子菜又吃不下了。 全是儿子喜欢吃的。 她怎么就不能忍下脾气,等吃过饭再说这些呢。 空腹生气对身体不好,小酒身子本来就弱。 在山上又遭那么多苦,吃的又不好。 封祁年道,“你信不信,小酒也在自责,所以你们把自己喂饱就好了。” 时越男满脑子都是儿子要哭不哭的委屈,以及拔腿跑去的身影。 叹气喃喃道,“小酒好像有劲儿很多,跑着还健步如飞的。” 以前走路都怕他跌了,一磕碰就红了一片眼泪掉一串。 好像一切都是她做错了。 她儿子也是能跑能跳的。 另一边,时有凤跑回春汀园。 他迈过特意做低矮裹着软布的门坎,就见房间里摆了好大一桌饭菜。 和刚刚那桌饭菜一模一样。 霍刃一杯酒一口肉的吃着,见时有凤跑来委屈的很,起身道,“这是吵架了?” 时有凤眼睛红红的,没注意到饭菜式样,只扑霍刃怀里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呜……” 霍刃把人抱自己腿上坐着,轻拍他后背, “没事,等我出面,必定解决。” 时有凤擦了擦眼泪,他道,“对不起霍大哥,我……” 霍刃面色凝重了。 难道打退堂鼓了? 时有凤哭的嗓音含糊,努力坚定表达,不让泪意决堤。 “我都知道了,那天,你为什么在山洞里射猫射你自己了。” 霍刃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手心出了汗。 他那桌上湿巾帕擦了擦,“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心里难受啊。” “我好像做错了。那么为难霍大哥。” “可我还是觉得拿小毛拿你自己以身犯险,还是不好。” 可,当训练出的成果落在他身上,他是受益者时,他之前的话就显得无力的伪善。 他姐姐因为驯化出的土匪得救了一命。 他对这件事心情就很复杂了。 要是再来一次,他能阻止的话,会如他之前假定那般一定要阻止吗? 时有凤难受的厉害。 似乎一切都不对,又似乎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脑子混沌拉扯的乱糟糟的。 好像他的良知在和利益搏斗。 是聪明的利己屈服还是顽固的坚守信念? 时有凤一脸的茫然,脑袋空空的。 霍刃指腹轻轻按压他太阳穴,“别多想,就像爹说的立场不同没有对错,但我伤了你的心,这就是不对的。” 小毛,被他捉来是蓄意为之,就注定是驯化的结局。 “再说,有些事总得有人坚守,不至于因为利益玷污了整个大地。” “小酒是没错的。” “真的吗?” “我不是一边享受着好处,一边又谴责生气吗?” “你是不知情的。” “我相信,要是小酒做,你一定会选择更好更温和的法子,让所有人都得偿所愿。” “我哪能。” “卧龙岗就是例子。” “你要相信你自己。”霍刃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难掩欣赏。 时有凤堵塞的心绪,好转了些。 霍刃见时有凤哭得抽噎,给他倒杯水缓解干涩的嗓子。 裂冰玉杯喂到时有凤的嘴边,霍刃道,“乖,继往开来,现在的小酒又强大一分了。” 这祝贺的语气,听的时有凤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鼻涕泡泡出来了。 “呜……” “没事没事。”霍刃拿巾帕给他仔细擦着。 “来,我们来吃饭。” “小酒在那边没吃的饭菜,看这里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是不是都是小酒爱吃的。” 时有凤这才发觉,哽咽道,“这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他新爹的计策了。 先把丈母娘激怒,母子吵一架,又算准了小酒会离席跑来找他,怕宝贝儿子吃不到喜欢的菜准备了同样的一桌。 又捏住了丈母娘事后的自责愧疚,那到时候再谈亲事,丈母娘的态度就会渐渐软化下来。 可是为什么会这般抵触? 难道是他抬进门的十箱珠宝还不够诚意? 但能养出小酒这样的家人,绝对不是因为钱财问题。 霍刃一边想着一边给时有凤夹菜,时有凤吃的满足。 但吃着吃着又沮丧了。 “我刚刚吼娘亲了。” 霍刃心里美滋滋的,面色纠结道,“那快吃,吃完我去和娘谈谈。” 吃完饭后,霍刃就去找时越男了。 客厅里,时越男坐主位上,霍刃坐下首。 一旁还有十几人奴仆,手里都捧着银盘红绸,里面全是堆满了金银珠宝。 “霍当家,这些只聊表心意,多谢你救了我一双儿女。” “只是,恩情与终身大事不可混为一谈。” 霍刃掀开前襟双膝跪地,“夫人,我与小酒……” “你这是做甚!” 时越男一拍桌子,地上霍刃岿然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 两人无声对峙。 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坚决。 时越男道,“好,你要跪,你就这般跪着。可别传出去说我时府苛待恩人。” 时越男一出客厅,门口封祁年上来扶着她。 “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时有凤要往门里去,时越男道,“小酒这三日就待在春汀园。” 这是禁足了。 时有凤急地看封祁年,封祁年也只叹气,“这都是他该的。别急,跪个三天就行了。” 封祁年又道: “话说在前头,小酒你这三天要是不吃不喝也跟着跪,那可就加倍了。” “你就好好安心等着吧,三天过后,就该商议你们的亲事了。” “跪三天?” “霍大哥怎么受得了啊!” 封祁年意味不明哼笑了声,“他受得了。” 时有凤心急如焚,不吃不喝跪三天,这人身子骨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他自己还被禁足了。 时有凤急得团团转。 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强硬了,先顺着爹娘的。 他们不是不讲理的,想必其中定有缘由。 但他还是争取到了把小毛和小柿子送他院子里。 小毛毫无拘束,满园子扑鸟捉蝴蝶。 小柿子还不习惯身上新换的衣裳,坐都舍不得坐。 小脸愁眉苦脸的,生怕霍刃被时府吞了。 他不明白,在山上的时候,时老爷明明挺喜欢大当家的,怎么一回来就变脸了。 弄的小柿子都胆战心惊怕出院子。 不过时有凤倒是如以前那般对他,这让他心里安心了好些。 还给他各种小玩具,小柿子喜欢,但他不是来玩的呀! 于是小柿子使劲儿想办法逗禁足的时有凤。 时有凤也时常笑出声,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中间,时有歌倒是常常去看他。 书房里,时有凤在作画,见到时有歌来,他将笔搁在玳瑁笔架上。 “姐姐最近不忙吗?” “怎么,小酒现在是讨厌姐姐了吗?” “你讨厌姐姐也是应该的,我以前太聚焦自己身上的怨恨不忿,一点情绪就放大,还把你当出气筒,都是我不对。” “我现在生意参与的越多,越能理解娘的苦心,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有凤笑道,“我从来没讨厌姐姐呀,姐姐是和娘亲一样厉害的。” “脸笑的像苦瓜,别笑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们苦尽甘来了。” 两人说说话,然后又去花园逛逛。 时有歌解开心结后,整个人利爽很多,还带来一只风筝。 只是现在不是放风筝的时节了。 时有歌有些沮丧,懊悔自己那日撕烂弟弟做的风筝。 时有凤抓着风筝,白嫩的手指直接抓着竹骨,时有歌看得心里咯噔生怕刺疼他。 弟弟却一脸雀跃道,“姐姐,风来了!” 夏风晃动芭蕉,梅子树红红的果子在风里一闪闪的,院子里都是清甜的梅子香味。 时有歌拽着风筝线跑,别说看得小柿子新奇了,就连小毛都扑腾跟着时有歌身后跑。 “姐姐快收线,风筝要飞出院子了。” 时有歌很少玩,此时手忙脚乱搅动绞盘,天上的风筝偏三倒四的歪扭,时有凤见状上去帮忙。 时有歌道,“这线锋利别碰,伤着你手。” 时有凤嘿嘿道,“再也不会啦。” 以前放风筝得戴特质软绵的手套,此时刚手触碰着丝线,感觉真奇妙的。 好像自己郁闷的心绪也虽风筝飞高了。 时有歌见弟弟真笑了,也不由地松了口气。 “你家那个土匪,对你还好吧,看着凶巴巴的冷着脸,比土匪还凶悍。” “霍大哥很好啊。” “面冷心热……”额,也不能说了,确实挺冷酷理智的,但对他是实打实的好。 “姐姐,你不能这么喊他呀,我们是要成亲的。” “呵呵,你也知道我是姐姐,他和爹谈话的时候只冷冰冰叫我时有歌,我还舔着脸叫他弟夫?” 时有凤确实也能感受到霍刃好像不待见他姐姐。 怕是因为他吧。 时有凤低声道,“可是他救了姐姐诶。” “两码事。” 时有凤拽着时有歌的袖口,晃了晃,“姐姐~” 时有歌脸色绷不住了,恶狠狠道,“你要是让我看到你跟那个男人这样,我立马打人。” 这谁受得了。 一想到这么甜软的弟弟被人抢走了。 她心里莫名不爽。 时有凤道,“好嘛,只要你们关系好,我做什么都行。” 时有歌板着脸问道,“哦,那我和霍刃掉水里,你先救谁。” 时有凤立马道,“肯定是姐姐!” 因为霍大哥水性好啊。 时有歌满意了,她道,“今天是第三天了,出院子吧。” 时有凤脸色立马心疼了,迫不及待地要走,手里的风筝都丢了。 时有歌看着她做了几天的风筝就这么丢地上,心都碎了。 但转眼一想,当时弟弟不是更伤心。 时有凤追上道: “哎,小酒你慢着,娘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娘亲同意了?!” “是别的。”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明知道我好着急的。” “去后厨看看就知道了。” 这一去,两人便待到了傍晚开饭时。 时有凤急急忙忙从后厨出来,跑去客厅见霍刃。 夕阳斜斜落在门坎朱漆上,门里跪着的身影笔挺坚韧。让时有凤不禁想到,那天在山上看晚霞时的壁立千仞。 如红霞照应在峭壁上,余晖斜影也只落在霍刃身后。 “霍大哥!” 时有凤跑进,霍刃听见动静回头,没待僵硬仰头寻去,他就被抱住了。 时有凤发烫的手心捧着他脸,摸着他唇角的皲裂,手指都在抖。 霍刃抬眼,只见时有凤满头细汗,像是急急跑来的。 “快,快喝泉水。” 霍刃接过时,双手有些细抖。 时有凤看得眼睛一酸。 霍刃指节用力,浑身血液重新流动,端着碗一饮而尽。 喝完后,麻木的四肢通畅了。 他起身活动下筋骨。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舒坦。 “还难受吗?”时有凤紧紧望着他道。 “不难受。” 时有凤抱着他,“我一定会说服娘亲的。” 霍刃道,“嗯。” 他丈母娘要考验他的诚意,他最不缺的就是诚意了。 霍刃滚了滚干涩的嗓子,开口道,“这三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又摸了摸时有凤的脸颊,“瘦了。” 时有凤要心疼死了。 眼泪汪汪道,“快别说了。吃去饭去吃饭,今天一定非上桌不可。” 霍刃没忍住笑了下。 任由自己手被拽着走。 时有凤带着霍刃去洗漱一番,然后又把人带到了膳厅。 一进膳厅,时爹时娘时有歌都已经坐好,满桌的饭菜极其讲究奢侈。 香气飘来,霍刃的肚子要咕咕叫了。 他缓慢深呼吸想抑制住肚子响动。 不过刚吸气,时有凤就拉着他手坐下。 霍刃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长寿面,上面还有鸡蛋,有些没反应过来。 “霍大哥,今天是你生辰吧。” 霍刃想了下,才嗯了声。 不过,小酒怎么知道? 时有歌见霍刃神色不为所动的冷漠,开口道,“这是我弟弟亲自给你下厨做的,你还不赶快吃?” 霍刃看向时有凤,嗓子还有些干哑。 “手没烫着吧。” 说着,就无视对面三双眼睛,捧着时有凤的手仔细看着。 时有凤余光不敢扫对面,羞地脸热,手却反而握着霍刃的左手,催促道,“快吃呀。” 霍刃左手被时有凤握着,右手拿筷子吃面。 吃了一口顿了下。 很清淡的面条香气,入口淡淡的,下喉却香气浓郁,如他人一般。 而后见时有凤看着,簌簌索索的全都滋溜完了。 “哎,你三日没吃东西了,慢点。” 霍刃又慢了点。 但那动作也堪称风卷云残。 霍刃刚吃完,时有凤的巾帕就伸过来给他擦嘴。 他一抬头,就见对面三双隐忍压抑又不满的眼神。 时有凤也瞧见了,大大方方道,“我不管,娘亲越折腾霍大哥,我就越心疼。折腾他就是折腾我。” 霍刃嘴角止不住的扬,封祁年低咳一声,霍刃才用拳头抵住嘴角。 桌底下的大手反握住细软的手掌,拇指珍重爱惜的轻轻摩挲着时有凤的手背。 大庭广众,桌底悄悄升温。 时有凤手心烫热的发软。 脸都红了。 没两下时有凤就抽手,垂着眼皮眼珠子乱飘的盯着菜肴。 时越男假装没看见,只道,“上蛋糕吧。” 时有凤立马给霍刃解释道,“就是我们家人过生辰,都要吃蛋糕的,寓意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只见仆人端上来一个硕大的糕点。 看着比月饼大也松软糯白,上面还有一层焦黄的奶酪。 霍刃知道,时府吃食很讲究,为了做出上好的新鲜奶酪,亲自养乳牛,晚上取乳置盆盎,到了早晨再用铜锅熬煮。 最后产出的奶酪“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这样的奶酪闻着就非常香。① 时有凤道,“霍大哥可以许个愿,爹爹说生辰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霍刃看向封祁年和时越男二人,丈母娘神色和缓,看样子是静静默许着。 霍刃道,“我要娶小酒。” 时有凤脸又热了。 不待他父母开口,时有凤就抢道,“好,我同意了。” 生怕不同意似的。 时越男蹙眉,“小酒,你别着急,娘不会阻拦你们了,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问清楚。” 时有凤心头一松又一紧,期待地望着他娘。 霍刃则是又悄悄握着时有凤的手心,不知道是谁手心发热的很,两人都不约而吞咽了下,目光直直看着时越男,像是接受检验一般。 “您尽管问,晚辈一定如实告知。” “好,那我问你,可曾有婚配?” “有,但是早已退婚。” 时越男脸色沉了一分,就连时有歌也有些挑剔了。 封祁年倒是慢悠悠的端着茶杯,品茶似的悠闲。 “好,我再问你,为什么退婚?” “娃娃亲,我并没见过对方几面,没有感情也志不在此。” 时有凤连忙补充道,“霍大哥说很嫌弃他的,说他是哭包还会流鼻涕,鼻子流的红通通的,一哭还会吹鼻涕泡泡。总之霍大哥小时候就不喜欢,长大后有话语权就要退婚了。” 时有凤说完,觉得自己补充的很有信服力。 心里默默给素未谋面的前未婚妻道歉。 对不起呀,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 时有凤余光见他爹爹在笑,好像看透他心思似的,难为情的低了头。 时越男看着心虚的小儿子,面色有些绷不住的一言难尽。 她又看向霍刃道,“你敢指天发誓,你这辈子对娃娃亲没一点情谊?” 霍刃立马右手指天,大拇指和小拇指并拢。 看向时越男,神色坚定发誓道,“我谢行悬这辈子对娃娃亲对象没一点……” 封祁年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霍刃忽的脑袋一个醒灵,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说啊,怎么不说了?”时越男冷面道。 霍刃顿了顿,直觉驱使下发誓的动作停了。 时有凤见他不敢发誓了,心里有些急,“霍大哥你继续呀。” 霍刃转头盯着时有凤瞧。 可他一点都记不起娃娃亲的样子。 只记得哭包鼻涕鬼会吹鼻涕泡泡。 他犹豫迟疑,时有凤心里拧巴了一下。 霍大哥明明说他,只对他动情动心的。 时有凤心里泛酸,见霍刃看着他迟迟不张嘴。 他也静静地从霍刃手掌抽出手心。 刚抽出一点,霍刃的手掌又完全包裹住他手掌了。 “小酒,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的?” 时有凤闷闷道,“是娘亲告诉的。” 霍刃一听,电光火石间,隐隐联系上了。 娃娃亲不仅哭包,还身体不好,好像当年就是来京寻求名医的。 霍刃喉结滚动,默默地收回了发誓的手。 时有凤再也忍不住,气的要哭了。 “你怎么不发誓了,难道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还是你旧情难忘,对人余情未了?” 见弟弟受气委屈的要哭了。 对面时有歌气的起身。 一把被时越男拉下了。 时越男见霍刃迫切求证地望着她,时越男不紧不慢接过封祁年递来的茶水。 缓缓吹了一口。 而后轻轻抿了下。 拂袖又将茶杯放桌上。 见儿子委屈的眼睛都要红了,给封祁年道, “给他看吧。” 封祁年从袖口掏出一封陈旧泛黄的书信。 那书信一跳出来,那五个字似刺眼一般,霍刃眼皮一跳。 封面字迹熟悉的不能在熟悉。 ——祁年兄亲启。 是他父亲的笔迹。 封祁年打开信件,双手展了展信件,清了清嗓子看向独自闷气的小儿子。 “小酒啊,来听听,这事儿和你也有关系。” “看看你霍大哥,当年是如何拿命来拒绝亲的。” 时有凤心里莫名好受了些。 而后眼巴巴催他爹,“快念呀。” 封祁年嗓音好听,此时堪称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给祁年兄告罪,犬子实在冥顽不灵的顽劣,不听劝阻。” 时有凤听着紧绷的脸色缓了下来,悄悄回握桌底下霍刃的手指。 只是霍大哥手指怎么突然这么僵硬,他抬头奇怪地看霍刃。霍刃眼皮跳跳,眼神游离地盯着封祁年看,可思绪早已回到了十五岁的那年。 “犬子自认为配不上乖巧的小酒,在滂沱大雨里跪了三天三夜,坚决要退婚,不能耽误小酒的一生。” 时有凤闷恼转喜,只抓着关键词就迫不及待欢喜,他手心下,霍刃的手指抖了下。 时有凤安慰霍刃,“没关系啦,都是我刚刚不好,以为你还对他有情。” “霍大哥宁愿大雨里跪三天三夜都要退婚,可见真没感情。” 霍刃慢慢侧头,看向一脸兴奋梨涡深深的时有凤。 嘴角扯动,到底没说出口。 对面时有歌听得咬牙切齿, 见她弟弟还安慰男人,顿时恨铁不成钢道: “小酒,书信里的主人公是你的名字啊。” “你的好霍大哥就是拼着命不要,雨里跪三天三夜也要休了你!” “还说你是哭包鼻涕鬼。” 时有凤脑袋砸懵了。 有些没明白她说的什么。 怎么这么生气呢? 茫然的眼睛依次看过气恼的姐姐、盯着霍刃看的娘亲、抿茶带笑的爹爹……而后缓缓扭头看向欲言又止的霍刃。 时有凤霎时错愕,睫毛不带眨的盯着霍刃。 霍刃下颚线条紧的抽动,“小酒,我们真是缘定三生。” 时有凤眨眨眼,“对。” 幽幽道:“滂沱大雨跪了三天三夜都跪不走。” 第66章 哈哈哈哈 时有凤像是听故事似的看着时爹时娘。 对故事里的少年霍刃还挺同情的。 终身大事和一个不喜欢甚至嫌弃的对象过,要是他,他也会生气反抗。 可被嫌弃的又是他,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不过时有凤不至于生气,给霍刃的惩罚就是吃饭的时候不看他。 他不看人也不说话,霍刃颇有些坐立难安。 桌底下,霍刃摊开时有凤的手心,中指和无名指并拢屈在他手心上,一下下的轻轻叩着。 示意他下跪认错。 时有凤越发不敢动了。 全家人眼睛都盯着,桌布晃动一下他爹爹都看得出来。 霍刃见状,越发肯定时有凤心里有疙瘩。 他刚要解释,时越男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置,“小酒,过来,让娘亲好好瞧瞧你,这三天都怪娘亲狠心了。” 时时有凤立马抽开桌底下被握着的手,去时越男身边坐下。 原本的座次是时越男主位,左右两侧依次是封祁年和时有歌,封祁年旁边是霍刃,时有歌旁边是时有凤。 不知道什么时候,封祁年让出了左一的位置,朝霍刃递进了一个座次。 封祁年看着霍刃绷着视线追着儿子走,眼里暗藏焦急想解释,但是有碍于长辈只得隐忍。 而他儿子看都没看霍刃一眼,和时娘说话。母子关系也正在暖春相互内疚中呢。 封祁年笑笑,看霍刃干着急。 “小谢,来快来吃菜。这三天你也辛苦了。” 时越男也朝霍刃看去,“小谢,自此是一家人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不过我作为小酒的娘亲感激小霍三番五次救我一双儿女。” 时越男说着,便起身朝霍刃敬酒。 动作利爽洒脱也说一不二。 霍刃忙躬身站起,“娘亲病后初愈还是不宜饮酒。再者这是我和小酒之前的命数,要是没这些经历,小酒怕还是瞧不上我。” 时越男望着牛高马大的霍刃,一站起来感觉桌子位次都有些拥挤,她眼前视线都昏暗了些。 这声娘亲喊的她一怔。 小歌五岁后都不愿意喊娘亲只喊娘,小酒便也跟着改口喊娘。可他性子软糯,一说喜欢叫娘亲,自此之后便没改口过。 娘亲娘亲的喊,好像一双儿女永远需要她。 永远长不大,是她天真无邪的没有忧虑的孩子。 稚子的亲昵称呼,偏偏这儿婿还喊的特别自然。 自然到时越男一时张不开口,甚至微妙的违和。 时越男余光一扫,见儿子脸都红了还怕她不应似的,桌底下扯她袖口。 时越男其实很满意霍刃,明明是恩情却说成是对他的馈赠和感激。 即使生意场漂亮话听多了,时越男还是满意儿婿的态度。 “诶!好,挑个良辰吉日你们好完婚。” 霍刃展眉,粗狂的嗓音满是喜悦,“多谢娘亲成全!” 他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眉眼却一直望着时有凤,时有凤低头没看他,脸却浮上了绯红。 霍刃脑袋都飘乎乎的,丈母娘这关意外的好过。 但随即喜悦的神色一滞,眼里有些话犹豫着冒头。 封祁年见状低咳一声,“小谢,自是一家人了,先吃饭,哪有饿肚子谈事的。” 霍刃看了封祁年一眼,应声坐下。 饭桌上,时有凤面前的小碟子被三双公筷排队夹菜,小山包的菜都挡着时有凤的下巴尖儿了。 他哭笑不得,抬头看家人一张张疼惜的脸,又默默埋头吃。 “你们自己吃嘛,我在山上也吃的很好的。” “霍大哥做饭也很好吃。” 霍刃原本望着时有凤的视线有些克制,被点名瞬间拉成了直线,更加期待的看着,只是时有凤没看他。 霍刃心里着急,怕时有凤心里还对退婚的事情有疙瘩。 看他样子,之前是不知道自己有娃娃亲的。 这会儿突然被告知,被那么坚决的退婚,心里肯定不舒服要哄哄的。 霍刃坐如钟,内心却有小爪子在挠钟壁似的。 一旁的封祁年倒是都看在眼里。 怕霍刃这会儿在吃,但是吃的什么菜什么味道都不清楚了。 看着能围城十年不乱阵脚、稳若泰山的谢大将军暗自焦急,这何尝不是一种乐子。 原来不是这狼崽子无趣,是他没找到逗趣的法子。 封祁年想着在山上时,一众人朝他敬酒,这其中未必没有霍刃的暗示. 好趁他醉爬他儿子的床。 “来,小谢,咱们爷俩喝一杯。” 霍刃举起酒杯,朝封祁年敬酒。 酒杯小小秀气的天青瓷,霍刃双手捏着着实有些费力,生怕一个用力就捏碎了。 封祁年见状叫下人换了两个大碗。 两人推杯换盏两次后,封祁年便以不胜酒力为由,要霍刃替他喝。 霍刃人精,自是知道老丈人此时再报仇呢。 便一碗碗的全一饮而尽。 喝了几碗后,酒水顺着碗口嘴角的缝隙流了出来,湿了脖子深了领口粗布衣衫,霍刃仍旧面不改色仰头就一碗豪饮。 时有凤看得着急,见他爹还倒酒,忙道,“爹爹你干嘛欺负霍大哥。” 封祁年道,“男人的事小酒不懂。” 霍刃神色自若,“不碍事的小酒,我酒量好。” 酒意烧烫哑了嗓子,酒量再好也不是这般喝法。 时有凤朝他看戏的爹哼了声,转头扯着时越男的袖口,“娘亲~” 这撒娇喊的时越男受宠若惊,儿子大了可就很少撒娇了。 她摸着小酒的脑袋,双眼鼓瞪封祁年,封祁年这才收手。 吃完饭,一家人会惯例游园消食。 此时红日半降在城墙头上,暗淡下来的天幕洒下浩瀚的余晖,城中楼阁屋脊、巷道枝头都泛着红晕。远眺望去薄暮烟波浩渺又充满宁静的祥和。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这是封祁年贯彻下来的全家习惯。 走到月亮清亮,蟋蟀鸣笛,枝叶上了露水就回院子。 封祁年道,“小谢别强撑着,酒意上头就先去休息吧。” 霍刃黑眸有点朦胧的亮着,一字一句道,“无碍,我没事。” 要是往常,这一斤多点的酒水压根不算事。 但跪了三天三夜,此时酒意加持下脑袋有些昏涨。 他这一睡怕就到天亮了。 他还没哄小酒呢。 自然也不愿意先走。 “那正好,带小谢看看这园子,虽没京中富贵雅致,但一草一木都是小酒看着长大的。” 封祁年这话说的,霍刃更加非去不可了。 时有凤担心霍刃,原本和他娘姐姐并排走的,慢慢的挪腾到了霍刃身边。 可他爹和霍刃走一起,他还没有胆子明目张胆的扶着霍刃。 不过瞧霍刃脚步铿锵有力,言谈间清晰灵活,想来是没事的。 花园占地很大,光是月亮拱门就无数个。 要是白天游园定是看得应接不暇,可傍晚一切都掩映在暮色里,让人不自觉感受到它们清香的气息而不是争奇斗艳的色泽。 迎面吹来的晚风里,花草的香气在此时最清雅沁人心脾。 石板小路上织动着红霞,拉长着五个悠闲的身影。 封祁年看着霍刃,那张脸半点没有小时候漂亮俊俏的影子。 本以为会是如谢家男人一般俊美儒雅,二十几年后却变成了粗野的猛汉。 封祁年笑道,“小谢怎么没走科举路?倒是你父亲没少说桃李满天下,苦瓜在自己家。” 霍刃道,“常言攘外先安内,可当朝党争不断宦官当权,他们看不到边塞外部烽火四起,我想做那个亡羊补牢的人。” 时有凤听着满脸崇拜,“霍大哥好厉害。” 封祁年意味深长道,“仅是如此?” 霍刃心头一拧,“不全是。” 时有凤不知道为什么也紧张起来了。 时有凤望着霍刃,封祁年问了他更喜欢的话题。 “当年你几岁见的小酒?” 霍刃实在记不清了, “七八岁?”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都是和他父亲作对,他父亲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 至于其他的,像这种他不喜欢的娃娃亲,更不会放在心里。 封祁年问道,“那你觉得你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对于家国他鞠躬尽瘁,忧民生之疾苦,刚直不屈。” “对小谢呢?” 霍刃沉默了下。 “喜欢打我。” 这四个字简简单单也没掩心酸怨怼。 九尺男儿,地上影子都威猛似蛰伏的狼,可那成熟的脸上谈及年幼,仍旧透出一丝无助的落寞。 时有凤从来没挨过打,此时见霍刃有心理阴影,心疼了。 同时对霍刃他爹有些发憷,感觉就是那种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拿藤条打人的。 也对素未蒙面的公爹有些气恼。 这是得打多狠,让一个二十六岁的大男人想起来还是无法释怀。 “为什么打你呀。”时有凤问道。 这时,封祁年先开口道,“小酒三岁时你们见面的,那时候你都十一岁了。” 于是话头又顺着他这边来了。 夕阳渐渐西沉,岁月变迁,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 那年他们带一双儿女进京求医。暴雨,在京郊寺庙避雨。 寺庙香火旺盛十分灵验,滞留香客多客房紧张。 最后两家人阴差阳错的安排在一间通铺里。 封祁年和时越男和谢家夫妇相见恨晚。 四人聊了半宿,还没聊到家境是干什么的,已经一见如故了。 那时候小酒感染风寒,哭闹不止,谁都哄不好。 半夜惊扰的谢家人都睡不着。 四个大人们轮流哄,孩子还是哭的厉害。 最后一直睡在角落蒙着头的小少年,脾气发作了。 十一岁的谢行悬一脚踢飞被子,凶狠狠的走到抱着孩子的时越男身边。 “哭什么哭,烦死了!” 凶的很。 哭啼不止的孩子怕是吓到了,竟也没哭了。 倒是睁大眼睛好奇的转溜,就在谢家夫妇道歉时,小酒还咬着小手指破涕为笑。 “诶,小酒喜欢老三,老三哄哄。”谢大人道。 “他喜欢我?怕我揍他吧,脾气都是你们惯的。”少年不屑道。 可他刚一走,原本笑着的小酒一拧眉,一瘪嘴,又开始哇哇的哭。 谢行悬那时候一身反骨,他爹要他哄孩子,他不情不愿的抱着娃,一脸怨气。 小酒体质特殊痛觉异常,少年坐不住,经常抱着孩子乱转悠。不小心把孩子抱得不舒服的哭,时娘见状把孩子抱回,小酒哭得更厉害了。 谢行悬最后被他爹揪着耳朵打坐似的抱着孩子,以至于谢行悬十分抵触。 后面,一位高僧路过,说两个孩子有缘姻缘天定。 两家人对信佛不虔诚,只以为拉香油钱。 谁都没当真。 但高僧一眼便看出小酒体质异常,说命里跟着谢行悬便能治病。 还说谢行悬紫气东来又破军杀伐需要玲珑骨镇住。 这话听的封祁年挑眉,怕不是命大想造反。 结果谢大人听了一脸凝思,对高僧有种敬畏了。 两家人就这样结了娃娃亲。 得知这个消息的当事人如当头一棒,当夜就冲出雨夜跑回家了。 还大骂疯和尚满口胡言到处造孽。 封祁年道,“当时你知道那三岁哭包鼻涕鬼是你未婚妻了,连夜冒雨下山。” “后来,去了你们家才知道是丞相府,你还多次拦着门不让进,还把你二哥揍得鼻青脸肿抓来,说这个才是谢行悬。” “你真的一点都记不住了?” 霍刃尴尬。 真一点记忆都没有。 只记得那段时间,他爹抽风似的动不动就打他。 他夜里睡觉都梦见在习武,企图练就一身肌肉让他爹打不动。 时有凤心里滋味有些奇怪,一种临界恼羞好笑又觉得理解同情的边缘。 可他决定站在霍刃这边。 因为他那时候才三岁压根儿没有伤害。而霍刃已经十一岁,正是叛逆反骨的年纪,对他是实打实的痛苦压抑吧。 怕是觉得那会儿天都是黑的。 见霍刃有些怕他生气的望着他,时有凤道,“我觉得霍大哥挺勇敢的。” “起码你真的会反抗的。” “小酒你真好。” 封祁年就笑笑不说话。 前面的时有歌忽的开口,“啊,我记起来了,” “是不是有个小哥哥,还捉了条蛇往弟弟的小摇床里放。” “幸好捉的是一条无毒的,还把蛇的牙齿拔掉了。” “但是,那蛇好大一条盘着弟弟的手腕爬……” 时有歌说的活灵活现,手臂鸡皮疙瘩起来,咦了声。 时有凤也手臂起疙瘩了。 这就很过分了。 时有凤怕蛇,刚刚还理解他要做贤妻后盾的心态顿时碎裂了,“是真的吗?” 霍刃此时就恨自己脑子,使劲儿想都没记忆。 “小酒我不记得了。” 时有凤瞅他,没好气道,“只记得那天你父亲打你打的特别凶吧。” 霍刃老实点头。 “嗯。” 把他用绳子绑在院子里打。 甚至他现在想起来,还能想起那藤条打在大腿上,火辣辣的疼。 还记得自己半夜发狠,起来习武。 偶尔想起来都怨他父亲下手毒。 现在想来……打轻了。 要是时光倒流,他一定跑去把自己打半死。 此时天光逐渐水蓝,红霞渐渐变成粉红的鱼鳞玫瑰云片。 云朵下,时有凤的脸神色复杂。 还是别生气了。 都是过去的。 谁小时候没个调皮顽劣的经历呢。 他问道,“霍大哥还有什么记忆打得狠的?” 霍刃这会儿有都不敢说了。 但是时有凤盯着他,他只得道,“还有一次让我饿着肚子,蹲在茅厕蹲一天。” “这是为什么?” 霍刃:…… 他只记着恨去了,哪记得因为什么事情。 前头时越男道,“那是因为小谢调皮,把茅厕的肉虫捉出来油炸喂给小酒吃。” “呕~”时有凤本能反应,没忍住干呕起来。 时有凤这会儿是真平静不了了。 一点都找补不了。 一点都大度隐忍不了。 “谢、行、悬!” 霍刃下意识道,“哎呀,媳妇儿叫我真名了。” 时有凤要气哭了。 真的太过分了。 “你要是不满意这桩婚事,你去找大人,你使劲儿折腾我一个三岁孩子很好玩吗?!” 时有凤一发怒,一旁时家三口人都惊呆了。 各个石化在晚霞里,和一旁的假山分不出真假。 头一次见。 封祁年吸了口气,悄悄踱步到了前头。 一家三口带着地上三条影子默默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人。 时有凤气的要哭了,“难怪娘亲要为难你,要不是我小时候命大,怕早就被你折腾死了。” 霍刃低头扯时有凤袖子,时有凤被笼罩在高大的身影中,他毫不客气地甩开衣袖,单薄纤瘦的身形气势逼人。 霍刃动都不敢动。 时有凤见他认打认罚垂首低头的模样,心里又软了。 这么大男人,还是不要当着他家人闹脾气的好。 可时有凤真咽不下这口气。 深呼吸道,“那我吃了没?” 封祁年点头。 见儿子嘴角抽动,忙安慰道,“吃了没事小酒,小谢起码是洗干净了的。” 时有凤哇的一声就哭了。 霍刃忙抱着他哄,时有凤乱拳打他,抓挠他脸。 “你,你太过份了。” “呜呜呜,你有本事去欺负大人啊,你欺负我三岁孩子算什么本事。” 时有凤越哭越委屈。 一旁封祁年喉咙低咳一声,霍刃听见了,但只顾着抱着哄人。 那年寺庙避雨的场景再现。 霍刃抱着时有凤像抱孩子那般用手臂拖着他臀部,另一只手轻拍抽动不止的后背。 只是霍刃这回倒是哄不好了,他是被嫌弃的那个了。 封祁年嘴角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时越男一旁悄悄揪他手臂。 封祁年扫见过去,见时娘和女儿都一脸憋笑。 时有凤还哭闹不止,嘴里各种数落骂霍刃。 确实太过分了。 “哈哈哈,唔~”时有歌憋不住笑出了声又连忙捂住嘴巴。 三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应该心疼小酒的,但又忍笑辛苦的复杂神情。 封祁年笑道,“瞧瞧,报仇这种事还是本人来的好。” 时越男想着当年谢行悬一见到他儿子掉头就跑,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时有歌倒是,想起霍刃喊他弟弟媳妇儿了。 她幽幽道,“他们还没成亲吧。” 时越男也回味过来了。 “小酒过来。” 时有凤咬霍刃手臂要他放人,他脚刚沾地气得踩霍刃脚指头。挣开霍刃的手臂,往他娘那边去。 时有凤这会儿鼻子都哭红了。 Y.U.X.I5 满脸泪痕。 心里还特别内疚,觉得自己伤了他娘的心。 “对不起娘亲,我那天态度不好,寒了您的心。” 时越男笑,“你又不知道这些事。情窦初开都这样。” “说来,我们好几个月没这样散过步了。” 时越男用巾帕给他擦泪道。 晚风徐徐出来,没了白日的喧嚣燥热,迎面拂来的风里全是草木的清香。 时有凤止住了哭意,还是有些抽噎。 看着地上他们一家四口的影子,余光斜后方,落单着一个孤立无援的大影子。 时有凤心又软了。 可一软又气。 甚至想是不是霍刃就是从小不待见他,所以他刚到卧龙岗时,霍刃刚开始那么喜欢吓唬他喜欢把他逗哭。 时有凤想的时候,他爹又天南地北说故事,把他娘和姐姐逗的笑出了声。 风里都是欢笑惬意声。 明亮的月色下,就那孤零零的影子像是被抛弃的大狗似的,寸步不离又不敢进一步的跟着。 时有凤狠了狠心,脚步跟上三人。 霍刃惯会装乖卖可怜的。 一家人上了池边小桥,池水静静荷叶圆圆,挺立独俏的荷花此时都合拢花苞了。 清风浮动荷叶清香凝神,拂去了时有凤内心的恼意。 干嘛发脾气。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只是那种气上心头,好像自己当时三岁的委屈一下子蹿进了现在的身体里。 他余光扫了眼身后的人影,没有理人。 过了桥,便是葡萄廊桥。 此时葡萄还没成熟,枝繁叶茂的遮住了月色,时有凤随家人一起迈进了黑暗里。 他爹已经说到了和谢丞相这几年通信趣事。 时有凤听得正入迷,黑暗中,他手突然被拉住。 时有凤吓得惊呼出声,但细微的声音被堵在了唇角。 时有凤瞪大了眼睛。 什么都看不清。 只听见微微的呼吸声侵入他五脏六腑,唇瓣火热的触感烫的头皮发麻,他的心跳在这黑暗里无限蹦高又快速坠下。 一触即分的吻。 时有凤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脑袋懵眩嗡嗡一片。 “咦,小酒呢。”前面时有歌疑惑声响起。 时有凤被霍刃抱着动都不敢动。 他慌忙,努力镇定道,“我,我在数葡萄呢。” “黑灯瞎火看到清吗?要不叫小翠提盏灯来?” “不用啦。” 时有凤深呼吸一口气,想抬起手捧自己脸降温。 可他右手被霍刃十指相扣。 想起刚刚的吻,时有凤脸又蹿起火辣辣的热。 霍刃简直胆大包天! 时有凤现在头皮都还在发麻。 捂着发烫发麻的嘴巴,逃也似地往前走。 霍刃牵着他不放,时有凤也无暇照顾由他去了。 庆幸葡萄廊桥是沿池建的,池水荷风吹来面颊一片凉爽。等他出去时,脸上红热应该消了很多。 就在他这般想着时,他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着一盏灯笼过来了。 黑暗中,那盏亮宛如幽泉冥火。 时有凤手心触电似的,飞快甩开霍刃的手。 霍刃默默垂眸,接受丈母娘的提灯审视。 时有凤像是被定住一般,浑身僵硬的不敢动。 作贼心虚。 时越男敲打了眼,又提着灯走了。 封祁年小声道,“吓唬他们干什么,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行。” “今晚把小谢的屋子安排在前院的厢房。” 封祁年道,“消气消气,我看行,小谢三天没阖眼了又喝了一斤多酒,我看是没精力折腾翻窗了。” 一家人散完步,封祁年亲自把霍刃带去了前院厢房。 走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因为封祁年还特意听了下墙角。 霍刃那鼾声如雷,睡的死死的。 他儿子也是真爱,这都受的了。 另一边,时有凤等了会儿也困了睡下。 半夜时,窗户被嘎吱轻声推开,没一会儿黑影就闯开床帏钻进床上了。 床帏在昏暗的夜明珠光亮里晃动,高大的男人直挺挺躺下,床榻压陷,睡得正香的时有凤被震醒了。 时有凤模糊睁眼,就见霍刃抱着他贴着耳边嘟哝了声媳妇儿。 不待时有凤昏睡的脑袋响应,霍刃已经闭了眼,接着呼噜声响起。 时有凤睁眼,心疼他眼下的乌青。 跪着三天三夜还被灌了那么多酒,不好好睡觉,还费精力跑来干什么。 不过他很快没心思多想了,他浅眠的睡意在一声声呼噜中,越发困倦好眠。 时有凤脸贴他温暖的胸口处,微微挪着身子蜷缩在霍刃怀里睡着了。 睡着的霍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噜小了,手臂一揽,这会儿抱到了柔软的腰身,呼噜声又大了。 怀里的时有凤一直睡得香甜。 霍刃也没想今晚翻窗。 只是半夜翻身,手臂下意识一揽空了,手掌摸了一片凉气,他就夜游似的摸了过来。 第67章 嘿嘿嘿 “老封,还是赶紧给两孩子成亲吧。” 一早上,丫鬟来话,说小少爷花窗上留下了手指印,时娘心里一阵好笑又无奈。 花窗上撒有薄薄一层面粉,月色下不仔细瞧看不清。霍刃半夜醉意加睡意酣畅,压根儿就没留意。 此时自然被抓了个现行。 封祁年听着也笑,“这就放心把儿子嫁了?” “你不是觉得小酒体质特殊不能成亲吗?” 当年订那娃娃亲,两人都不看好。 谢行悬太过顽劣乖张,别说不懂得疼人净,还净是欺负折腾人。但又寄希望能解决时有凤的体质怪症,便暂时凑合着。 心里是不抱希望的,所以就没给时有凤说他订有娃娃亲。 后面收到京城寄来的退亲道歉书信,时府自然同意了。 谢家还怕两家关系交恶,千里迢迢送了好些礼品。 本以为那高僧是骗人的,可如今看,两个孩子命运轨迹又重合了。 而且,小酒这一趟被掳走,看着确实因祸得福。 时越男道,“我看他现在又能蹦又能跳的,每天给我喝那泉水神奇的很,估计对他身体也有益处。” 封祁年道,“对小谢没意见了?不怕他犯浑起来又欺负小酒啊?” 鉴于谢行悬小时候的表现,天底下的父母谁敢把心头肉嫁给他。 当初没直接悔婚,是因为想着高僧的话,想着儿子的身体,更是想着只是少年一时顽劣。谢家家风清正,谢家规定不许纳妾,所以那段娃娃亲还是持观望态度。 要是亲事能成,他们打算放弃在青崖城的根基,把生意北迁进京定居。要是亲事不能成,那就在青崖城了。 时越男道,“我看他们俩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说明真如那高僧所言姻缘天定。” 再说,昨晚看到儿子生气发脾气,封祁年半夜被时越男睡梦中的笑声笑醒了。 可见时越男多高兴,也能见她心底的疙瘩多重。 孩子十月怀胎在肚子里时,夫妻俩就想好了要给孩子们最大的自由和快乐。 时越男自小娘早逝,一个爹只把她当工具人,底下还有一群庶妹争家主之位。输的人下场凄惨,被当做玩物陪酒陪客。 所以时越男自小性子就好强火爆,又能忍辱负重。 后面遇见封祁年后,虽然这人不能成事,但被他身上那种悠哉闲散的松弛吸引。和他一起,时越男才感觉到活着原来还能这么有意思。 成婚后,时越男脾气已经不再那么火辣,整个人看着平和干练很多。 好不容易有孕后,时越男想自己以前缺失的,都要弥补在孩子身上。 但随着儿子痛觉异常,她自己身体逐渐病重,她想把家业交给封祁年,可封祁年遇事只会嚷嚷问她怎么办。 最后男人扶不上墙,那就只有对女儿严加教导。 她病情越发严重,可时家堡虎视眈眈,家里女儿也逐渐出现抵触叛逆,时越男吊着一口气,硬是不敢松懈。 她对女儿越发严厉,女儿不敢反抗她,就去欺负弟弟。 儿子自小性子又乖巧懂事,知道姐姐的不容易,于是逐渐养成了隐忍克制的温软性子。 时越男对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是她又没多的精力调节,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根源解决问题。 所幸,封祁年别的不行,教育孩子有一套。女儿看似叛逆,性子没歪有担当,儿子看似乖软,骨子里倔强。 她相信,女儿只是撒撒气,心里还是喜欢疼弟弟的。也相信女儿有一天会明白她的苦心。 现在,她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多年被告知药石无医的身体,越发有劲儿面色红润。 像是积压的大石头一夜之间被挪开,石头底下的荒地开始春风燎原,一切都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现在儿女关系融洽,儿子身体也看着劲儿鼓鼓的。 儿子发脾气多新鲜难得啊。 看着儿子发脾气,时越男心里多年积郁的愧疚自责好像都轻了很多。 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叹息。 儿子在霍刃面前多肆意,越能看出他以前的性子多隐忍。 整日看着春风和煦的,好像没脾气什么都好说话,久而久之,也忽视了他也有脾气的。 他的通情达理,背后都是一次次隐忍委屈和克制诉求……以及封祁年的刻意引导。 女儿性子骄躁攻击性强,儿子天生体弱困于后宅,性子便只能往包容宽和上培养。 一是不让儿子郁结于动了心寡欢,二是这样姐弟性子才能榫卯结合,有自己融洽的方式。 可是在霍刃面前,儿子不再是承受别人情绪的榫槽,他在霍刃那里变成了凸出去的榫头。而强势的霍刃变成了榫槽,接受他儿子的一切情绪。 那孩子在霍刃面前是真的又哭又闹,不一会儿又笑的欢快。 本来还担心霍刃高壮凶悍,但昨晚看两人打闹,霍刃哪敢还手,恨不得自己扇自己耳光似的。 她自然知道一个男人真疼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现在就是不知道小谢家里那边情况怎么样?小谢既然能跟来时府应该能做上门女婿吧。” 封祁年听着,默默没吱声。 一肚子揣测没表露出来,还是等霍刃来了自己说。 时越男没察觉他的异常,只吩咐身边丫鬟把准备好的衣裳给霍刃送去。 丫鬟把霍刃新衣裳送至春汀园时,时有凤还臊的慌。 这不等于全府上下都知道霍刃昨晚睡他这里了。 霍刃倒是脸皮厚,欢欢喜喜的挑衣服。 一共准备了七套,面料都是上好的锦缎。从上至下一次是玄色、靛青、藏蓝……最后才是绛红、天青、月白等颜色。 下人准备的很贴心,想是凭着对霍刃的印象,应该喜欢深色的,把深色放上面会方便他选取。 霍刃下意识拿了第一套玄色的,但看着时有凤身上是浅绿色。他又放回去,抽底了一件绛红色。 红配绿,绿叶红花的选择。 肯定没错。 高兴的把绛红劲装穿着,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左看右看。 “小酒,好看吗?” “好看。”时有凤眨眼道。 霍刃五官深刻,眉高眼深的高鼻梁大嘴巴小麦肤色,或许是平时粗布看习惯了,此时穿绛红有些奇怪。 “就是,我爹爹穿绛红就潇洒翩翩的,霍大哥穿着……”时有凤见霍刃捏着袖口比划的手停住了,一瞬不瞬地期待他,时有凤都要忍不住夸他了,但又觉得不能骗人,即使霍刃会伤心。 他老实道,“有一种大黑熊穿袈裟,拿着刀子追人的滑稽。” 霍刃抓了抓耳朵。 而后像是没听见似的,自己转身看向铜镜。 他双手叉腰,瞧了又瞧。 沉浸似的捏着嗓子自言自语,“确实好看,刮了胡子的霍大哥穿粗布短褂,是粗犷豪迈的山匪侠客。此时换了身绸缎料子,是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 “霍大哥真好看呀,霍大哥穿什么都好看呢。” …… “我没说。你不要学我。” 时有凤道。 霍刃道,“那我亲你咯。” 霍刃说完,竟然抱着他在铜镜面前亲。 镜面光亮,大清早的光线也亮堂,镜面上映着霍刃因为亲吻而动的下颚、喉结,还有他烧红的脸慌张的眼。 时有凤从前喜欢这镜子照人清晰,现在恨不得它模糊只有个朦胧。 没片刻,眩晕的光线扰乱视线,让他受不住似的渐渐闭上了眼,光怪陆离的光斑充斥着他眼尾余光里。若有似无的水声在耳膜上荡漾,懒洋洋的又被酥麻的心悸,想逃却又忍不住沉溺。 最后,他脑袋埋在霍刃怀里默默呼吸,霍刃使坏,非要把他下巴还抬起来转向镜面。 时有凤只一扫便抖着睫毛飞快闭眼。 霍刃在他耳边低低笑,“我就说这身好看,你很喜欢的。” 时有凤没理他这个老流氓。 霍刃还在欣赏。 “多好看啊。” “是是是,很好看。” “确实,面若桃李,灿若星辰,唇不点而降。” 霍刃又流里流气打量怀里细喘的时有凤,心满意足道。 时有凤恼羞的咬霍刃脖子。 “你再说这些荤话今晚就别睡我床上。” “那不行,我现在是得了脸的,家主都知道我在这儿留宿,还特意赏了衣裳。” “我要是没睡在春汀园,那全府都知道我失宠了。” “只要你让我睡床上,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论脸皮厚,还得是霍刃。 时有凤板着脸,脑袋偏他手臂内侧不看他,不能给他开染坊。 霍刃见他垮着脸,立马耷拉眉眼,低声自责道,“对不起小酒,昨天我想给道歉的,但是我睡着了。小时候的事情,大的来偿还。” 时有凤扭头仰面看他,“就是当时气了下,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你小时候被迫订亲不待见也情有可原,外加上少年叛逆才这样对我。” 时有凤自认为很大度通情达理的说着。 可刚说完,霍刃就抱着他亲了起来。 “唔~别亲嘴了,这是在家里。”时有凤拧眉抗拒道。 说完他就后悔了。 霍刃手不老实的扯他腰带。 青天白日的早上,院子外的鸟鸣、小厮的脚步声听的时有凤心跳如鼓。 生怕他娘又一个突然袭击。 担惊受怕中,所有感觉都被霍刃牵着走,无限放大的刺激。 时有凤忍不住骂霍刃禽兽。 霍刃给了他一口喘气的机会。 目光灼灼又强势道,“我就喜欢你打我骂我,什么狗屁通情达理我不喜欢。” 说完,他拇指摩挲着时有凤通红的耳垂,色气又下流道,“你每次发脾气,我就会难受的厉害。” 他说着,握着时有凤的手伸了下去。 时有凤脸爆红,骂的更厉害了。 “无耻,给你脸就非不要。” 霍刃的回答,是开始沿着他嘴角、下颚、脖子……最后时有凤被按在床上时,脑袋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 身上粗重的呼吸压抑着停下,煽风点火的酥麻源头没了,时有凤微微张开薄红的唇瓣,才想起来呼吸。 睁眼就见自己衣衫半退,腰带衣领都松松垮垮半遮半掩的,手臂的守宫砂处传来些疼痒。 他低头,就见滚烫的唇瓣亲了下他手臂处,甚至细细摩挲了下。 守宫砂充血更加鲜红无比了。 透着点迫不及待任人-采-撷的意味。 时有凤羞地拿手臂遮眼,霍刃俯身亲他放在眉眼处的手心。 哑着情-欲道,“好想成亲啊。” “混蛋。” 霍刃低笑,“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就真难受撑不住了。” 时有凤偏头闭眼,默默平息着,一呼一吸还会牵起心尖的酥麻,胸口忍不住颤着,带着光洁湿润的锁骨一起一伏的抖着。 太刺激了。 时有凤压根儿就受不了。 有点太过火了。 霍刃见状悄悄收拢大腿正襟危坐,把时有凤的袖子拉下遮盖住了鲜红的守宫砂。 两人无法出门了,早上直接在春汀园用了早饭。 霍刃见时有凤吹吹风,看看清晨花草后缓过来了。 又直接朝时有凤讨要生辰礼物。 “媳妇儿,不瞒你说,我上头两个哥哥很受父亲喜爱,我自小被打大,生辰礼物更别提了。” 时有凤道,“那不是你活该吗?” 霍刃:“……” 时有凤又道,“哼,我现在不会听你一面之词了,你只记得自己挨打,怎么挨打你是一点都不记得。” “我看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 霍刃深吸一口气。 低头端碗,默默干饭。 半晌,时有凤又没忍住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 霍刃立马道,“想要用你的泉水泡澡。” 时有凤倒是没觉得浪费,只是霍刃不是享受讲究的人。 以前住山下茅草屋时……好吧,他那时候也没观察霍刃洗不洗澡,都不敢正眼瞧他的,印象里就同一只大黑熊。 但每天都是泥腿子这是真的。 一出汗,风一吹,时有凤都要抿嘴屏住呼吸,默默远离。 后来两人关系逐渐融洽,在山洞里时,霍刃每天泡脚洗澡,睡在一起时,他偶尔侧头还能看见霍刃头发上的泥渍。 时有凤委婉提建议后,霍刃那时沉默,说,要不褥子中间再加个围帘。 意思他眼不见为净。 此时霍刃要泉水洗澡,就好像一只大黑熊采蜜摘花瓣泡澡一般。 时有凤奇怪的看他一眼,“为什么?” 霍刃摸了下自己脸,特别自然道, “你瞅山上那些鸟求偶的时候还会打理羽毛,这啄啄那啄啄的。” “我的脸不是小酒喜欢的,我身上也糙,浑身到处都是茧子和丑陋的伤疤,我怕洞房时你嫌弃我。” 这会儿轮到时有凤沉默了。 他红着脸左右张望了下,见门外没人,只小毛在院子里追鸟雀。 “我不会的。” 臊意爬上低眉顺眼的脸颊,眼皮薄亮连着眼尾处还有未散的春情。 霍刃喉结滑动。 “你娇嫩,我怕刮伤你。” 时有凤忍不了了,低声道,“你别说了,给你就是了。” 他飞快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一点都没印象?你不是说十五岁的时候还亲自回家退婚吗?” 又提起这个话题,霍刃胆战心惊的。 余光仔细观察时有凤,见他不会生气,才老实道: “打个比方,你娘说为了你好,非要给你灌乱七八糟的药,多年后你会记得那药名字吗?你只会记得那时被迫的心情。因为人脑子会刻意回避毒瘤记忆,但心口又记得怨怼的情绪。” “我那时候吧,就跟疯狗似的,谁要是提娃娃亲,逮谁咬谁。都不敢在我面前提时府,我也对不过心的事,也不会记着。” 霍刃麻溜一串话下来,才回神重新打量时有凤神色。 “我没生气呀。” “小酒真好……” 时有凤看他一眼,淡淡道,“今晚你拴着狗链子睡床下小榻。” 霍刃话没了,嘴巴僵住了。 时有凤瞧都没瞧他一眼,自顾自的吃饭。 而后耳边就听一低沉委屈的:“汪、汪汪。” 第68章 乌拉拉 吃完饭,霍刃说要找封祁年,小厮说时老爷外出有事了。 于是两人又在房里闹腾,最后气的时有凤踢霍刃。 也恼自己定力不行,总被带着走。 “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反常?” 时有凤现在身上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了。 像是一只猫全身上下的毛发都被大狗舔湿了。 霍刃用亲热掩饰不安似的,这样的情况时有凤可太熟了。 之前他被带去伏虎洞之前,霍刃也这样的表现。 霍刃给他整理衣衫,而后握着他手垂眸道,“下午会给娘坦白一切。” 时有凤愣了下。 霍刃不说,他都忘记这点了。 见霍刃忐忑的看着他,时有凤抱着他脖子道,“没事。” “我会始终站在你这边。” “我爹爹无所不能。” 下午的时候,小厮来传话了,说夫人老爷叫他们过去。 两人去的时候,封祁年和时越男已经在偏厅等着了。 时越男见霍刃脱了粗布换了身锦缎劲装,掩去凶悍的野性,此时只仪表堂堂的威武不凡。 那是丈母娘瞧儿婿,越瞧嘴越合不拢。 再看看时有凤,即使是自己生的儿子,还是会为他那张脸惊艳。 两人齐齐沿着石阶而上,跨过门坎时,时有凤脚还没迈,霍刃就抱着他跨进了门坎里。 时有凤顿时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处理,最后只僵硬着,耳朵倒是自己悄悄的红了。 时爹时娘倒是见着欢喜,霍刃处处仔细贴心的照顾儿子,这才放心嘛。 见霍刃会疼人,时越男越发满意。 时越男笑道,“小谢,今日来找你,是商量下婚事,你家里目前是什么情况?” 虽然封祁年和谢大人是多年笔友,但青崖城偏僻一角隔着千山万水,一年通一封书信都不错了。 而且,近年甚少收到回信,甚至叫封祁年不要写了。 如今想来,怕是那时候就仕途处境艰难,怕牵扯到她时府。 霍刃正身道,“家父家母目前在恒州,受林知遇太守照顾。” 时越男听有些模糊,不是一家人流放琼崖吗。 恒州是岭南一带的分界线,以南便是瘴气毒虫,经过木良城、青崖城再过两个州府便是琼崖。 北方商人到了恒州便再也不敢冒险南下。恒州也靠海,是大宗货商的转运地,南来北往很多港口。一般北方商人想买南方的货,基本都在恒州交易。 时越男手上很多货都是要运到恒州卖,所以,她对恒州算是有些了解。 恒州百姓商人对太守林知遇口碑不好,说他贪官敛财大兴土木,一门心思钻研巴结,但肚子草包始终不得升迁。 谢大人一家怎么和这样的太守交往密切。 时越男问,“那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毕竟戴罪之身不可能用真名,是留在青崖城还是去恒州和家人团聚。 时越男又问,“你和小酒说过这个问题吗?” “小酒自小没离过家门,要是去恒州……” 未尽之意很明显,时有凤头皮一紧。 要是离家去外地,再回来可就难了,车马慢,路途远阻。 这无疑是个两难抉择。 但时有凤觉得,他们一家有商有量的,凡事都有解决办法。 时有凤道,“霍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霍刃放膝盖处的手掌渐渐捏成拳,“此时天下内忧外患,到处战乱不断,各地流民都在起义造反。就连岭南的齐王也率领了二十万兵力造反。” 时越男一听,手里端着的茶杯一晃,茶水差点溢出杯沿。 她面色紧绷,惊疑道,“你的意思,是想加入哪一队伍中,然后挣得从龙之功脱罪立功?” 时有凤脑袋嗡的一声,但随即捏着手心冷静了下来。 隐姓埋名蛰伏一世,显然不是霍刃的脾性。 他本是驰骋沙场守卫边疆的大将军,怎会甘愿顶着山匪名头茍活。 再说乱世国破百姓凄惨,不容他袖手旁观。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卧龙岗…… 对了,山洞里记载的前朝金库……他们吵架的时候霍刃好像隐约说过他有金库,还有下山前一晚发给村民的金条。 村民当时都没怀疑金条来路,只以为是霍刃以前吃黑吃得来的。 当时牛四还说着金条要保密,不然苦主找上门了,那就要拿命搏了。 所以,当时他也没多想。 此时再结合在伏虎洞看到的,没多心的碎片一下子拼凑成了一个猜测。 时有凤脑袋闪电般轰隆一声。 哆嗦着嘴皮子看向霍刃,“你,你是想造反?” 时越男目光一颤,见霍刃点头嗯了声,而后她慢慢侧头看向了封祁年。 封祁年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不紧不慢的样子。 看着儿子神色惊愕眼神空白,那反应也是才知道的。 时越男拧眉,“那你们这婚事该如何?” 时有凤猛地回神,下跪道,“娘亲,孩儿不孝,请让亲事照样举行。” 霍刃也立马跟着下跪,“岳父岳母容禀。” “霍大哥,让我来说。” 时有凤双手撑地嗑了个响头。 看得坐上时爹时娘心疼又隐忍。 时有凤道,“满城都知道我被山匪掳走了,上次深夜回来也是悄悄的裹着斗篷,府里下人嘴巴严,外面人不知道我回来了。只会当我一直被掳在山上。我和霍大哥亲事就暗地走个流程。” 霍刃看向时有凤,嘴角微动但最后只把下颚线条绷的深刻。 时有凤道,“霍大哥起兵,是乱世必然之举,也定是以为谢行悬之名,会极力撇清和时府的关系。” “孩儿不孝,或者,把我除去家谱。” 轻轻的话,如棒槌敲打着心神紧绷的三人。 时越男眼皮跳动不止。 时越男见时有凤说的飞快,目光恳切又泛着自责的水光。 与她同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他脑子却在这么短时间内吐出一串话。 他甚至一丝犹豫都没有,就选择了霍刃。 时越男惊讶儿子对霍刃的感情,看着下跪的两人没有言语。 大家小家,小家天下,终究是难以两全。 走这条路,时越男怎么能不担心儿子呢? 纵使她不愿意,可小酒已经长大了。 他有他的人生,能陪她一辈子的始终是封祁年。 而封祁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天一般,从一双儿女还小,她还年轻时就给他们说,家人之间的羁绊是助力不是束缚。 任何以爱之名义的绑架强迫,都不是爱。 时娘明白了时有凤的选择。 而她不会拖他后腿,让儿子两难抉择的。 要是霍刃对她儿子不好,她就算是拼了命也要霍刃得到报复。 时越男就这样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霍刃。 从窗花飞入的光线落在他眉骨和下颚处,眼下一片暗淡,唇线锋利显得几分冷血薄情。霍刃平时喜形于色,可现在难以从他面上窥见丁点反应。 只肩膀笔直跪着沉默着。 收敛着凶性。 时越男缓口气道,“之前为什么没告诉小酒这件事?” 时有凤立马道,“是我不让说,他因为这件事拒绝过我,后面他想告诉我时,我觉得自己解决不了徒添烦恼,就想回家时再让霍大哥说。” 时越男心里欣慰,面色却道,“你还解决不了?你不是条条道路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 “你知道打仗凶险吗?三年五载不见人,守活寡的处境你能熬得住吗?” “我都知道。” “我能。” 时有凤字字果断声声铿锵,霍刃眼底蓦然一热。 他喉结滚动,驱走咽喉的炙热灼痛。 眼下阴翳一颤,霍刃重重磕头,郑重道,“不负天下不负妻。” 一大一小的两人跪着,目光都是披荆斩棘的坚定与赤诚。 路不难走,只要两人扶持,路只会越走越宽。难走的是人心多变弯弯曲曲的路。 时越男还想问,一旁封祁年示意她够了。 时越男其实也看得心里一热,叹口气道,“都起来吧。” “娘,你这是同意了?” 时有凤抬头惊喜道。 “外族入侵战火四起,就算我们偏居岭南蛮荒,覆巢之下无完卵。”时越男道。 “谢谢娘亲,谢谢爹爹!” 时有凤连忙磕头。 霍刃也跟着磕头。 “快起来吧。”时越男心疼道。 时有凤刚准备起身,他就这么原地被抱起来了。 时有凤眼睁睁看着地面石砖上多了两双一大一小的手掌印,那是他们手心发汗留下的痕迹。 他被放在椅子上,霍刃掏出巾帕给他擦手,又给他揉膝盖。 时有凤连忙拍他手,脸都红了。 可霍刃擦完手后,还紧紧握着他手不放。 霍刃手心发热的厉害,烫的时有凤手指都红了连着他心口也被烫着。 偷偷瞧霍刃,他神色镇定,可时有凤知道,霍刃唯独抓着他的手,才能克制又宣泄他内心澎湃的激涌。 时有凤便由着他握了,可终究没好意思抬头看坐上父母。 可坐上的时娘时爹只是欢喜,儿子被人当成眼珠子疼,这才让他们安心把人嫁出去。 封祁年道,“这么说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传闻中的金库?” 这消息极为隐蔽,知道的人很少。但封祁年消息一向灵通。 “是。” 封祁年摸着下巴道,“难怪齐王会围城。” 与其说围城,不如说是借机收刮周围府县的粮草。 更重要的目的,怕是盯着青崖城里的金库。 派兵驻守各个要道,到时候金库运出道上直接截胡。 可齐王怎么就确定一定有人找到金子,还就快运出城了? 如果没有切确消息,哪会驻守在青崖城外不走? “小谢,你们的消息会不会走漏风声?” “不会。” “我带的都是出生入死的亲卫,他们嘴很严。” “那就奇怪了,齐王为什么笃定有人把金子运出城呢?” 霍刃道,“说来,这件事还有点灵异。” 起先,霍刃听到齐王派二十万围青崖城,只觉得奇怪。 毕竟青崖城是来历兵家不争之地。没什么攻打价值。 后面见他只把守各个出口要道,便不由得往金库想了。 再后来,发现阿文的异常。 霍刃很难不把齐王和阿文联系在一起,阿文告诉了齐王金库消息,所以才驻兵不走。 阿文还可能贪功,没告诉金库具体线索,并且告诉齐王他很快找到了,而齐王也不想惊动青崖城内的时家堡和知府。 所以才吊住齐王没攻打青崖城。 此时霍刃把阿文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时越男听的皱眉,玄之又玄的事情但又说的言之凿凿。 她看向封祁年,后者还是没什么反应。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小谢说的?” 封祁年道,“听了啊。” 齐王借买粮草骗了他们所有人啊。 之前他也和时家堡、知府认为齐王不过是看中青崖城的粮草。 粮草不过是借口,目的才是金库。 眼下知府对给齐王运送粮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齐王的人就是抓着这个口子,到时候把金子借粮草运出去。 不过,现在霍刃出现了,这个计划就泡汤咯。 封祁年道,“来送金手指的炮灰嘛。” 虽然没听过炮灰,三人又都明白他说的意思。 时有凤道,“我这灵泉空间就叫金手指吗?” 封祁年笑呵呵道,“咱们小酒才是天选之子。” “你娘亲的身体药石无医,如今焕然新生了。” 三人都很淡定,就时越男半天没合上惊讶的嘴。 时越男发懵的眼里闪出亮光,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脸,“小酒那泉水真那么神奇,我眼尾皱纹都没了。” 这些东西大大震撼了时越男。 这世上还有这些灵异的东西。 那…… 时越男自言自语道,“那小酒的身体应该可以慢慢调理好了。” 那就再也不用怕被发现痛觉异常,被族人抓住把柄,造谣妖邪附体了。 “小酒,你快多喝泉水。” 时越男激动道。 霍刃瞧着时越男,第一反应是惦记着儿子,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就像小酒当时也一样。 瞧小酒嘴角梨涡都笑意深深。 似乎是高兴自己终于能不让他娘操心了。 时有凤当即摆好茶杯,时越男一瞬不瞬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可只见儿子把茶杯摆好,一眨眼功夫,里面水满了。 时有凤和霍刃各端一杯递给时娘时爹。 时爹看了眼一饮而尽,时娘倒是细细的抿着,神色庄重虔诚的厉害。 时娘道,“这都是老天的恩赐啊。” 时越男道,“那小谢到时候如何把金子运出去?造反的兵力在哪?” 时有凤暗想,运出去不愁。 就是惋惜谢行悬那十五万亲兵被埋在雪山下了。 他刚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对。 谢行悬化作霍刃在这儿,那十五万亲兵又何尝没金蝉脱壳之计。 只是,这藏到哪儿? 封祁年也在想这个问题。 霍刃其实不欲多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给时家坦白造反,是因为要给时有凤一个交代。 此时这个关口,他瞧时有凤好奇,摸摸时有凤的脑袋,也只能开口了。 “在……” 封祁年抬手打断他。 “等等。” 时有凤眼里亮晶晶的,“爹爹好厉害。” 封祁年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一派智者的云淡风轻。 时娘看他神神叨叨的样子没说话。 一辈子就像最开始那副不着调的松弛。 几十年还是这样子。 封祁年道,“我上午去了府衙,知府召集一众商人正说太后六十寿诞献礼的问题。” 时越男显然有经验,“不是明年冬季才是?” 封祁年道,“现在已经晚了。筹集又运至中原,一年半载还不够用。” “所以知府很急,把地方州府破口大骂。尤其说恒州尤为狡猾,从四年前就开始大肆修建寺庙为太后祈福,还从抠门的户部抠下款项。” “不仅大兴寺庙,还大力修建南北运河,说是方便天子南巡让太后吃到新鲜的荔枝。” 封祁年看着霍刃道,“妙啊,打着为朝廷做事的幌子,到处抓所谓的乱蹿危害治安的流民做工,最后还用朝廷拨下来的钱粮养所谓的流民。” “最后朝廷还嘉奖林太守忧心社稷造福一方百姓。” 时有凤这会儿也听明白了。 把十几万兵力藏在流民苦役工里,还用朝廷的钱养着他们。 天下到处都在造反闹流民灾情,这简直是天时地利。 时有凤嘴巴都惊圆了,“霍大哥,你好能抢。” 霍刃道,“这怎么能算抢,我就是提前预支搞土木建设。” 果然是干土匪的。 封祁年道,“那如今钱粮到位,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势?” 霍刃道,“两个月后。” 时有凤没想到这么快。 垂眼掩下突突难安的心绪。 霍刃握着他手道,“在此之前,我会先解决时家堡。做为我的一个聘礼。” 时家堡几百年历史,改朝换代都不影响它的存在。 强龙不压地头蛇。历任知府都要敬重族老三分。 时越男虽然被剥削的严重,但也没异想天开,逃出时家堡的控制。 “小谢在青崖城有兵力?” “几百人。” 时越南没开口了。 她道,“我找了算命先生,说你们两的八字天造地设都是人中龙凤,下月初八便是吉日。” 今日初十,那便还有二十八天。 时有凤想着霍刃的行程,“不能挑一个最近的吉日吗?” 有是有,可时越男那舍得宝贝儿子就这么简单嫁出去。 不说宴请四方,那准备的嫁妆就不能少。 时有凤道,“娘亲,一切从简吧,采购嫁妆定会让人起疑的。” 时越男一想也是,“那好,十日后成亲。” 霍刃神色动容,要是寻常人,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他还有责任。 他手指扣紧时有凤手指,“委屈小酒了,请爹娘安心,待天下大定时,我一定风风光光迎娶小酒为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承诺一言九鼎。 时有凤脸都热了。 首座上的时娘时爹连连点头。 两人婚事商定,时有凤又问起封祁年去府衙,有没有被问罪刁难。 封祁年自然说是小事。 他上山前能拉孙富权垫背,自然查到了,他在卧龙岗有个被他亲自送上山的女儿。 这无疑是勾结山匪的证据。 外加,他又造假孙富权和山匪往来的信件账本,衙门很难差证。一是孙富权死无对证,二是不可能为了查案去调查土匪窝。 最重要的是,草包知府不关心孙富权的生死。 他只在意一点,怎么借太后寿辰敲诈他一笔银子。 恰好他又因为孙富权的事情送上门,能在他身上吃一口肥的。 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那就不叫事情。 至于齐王那边关于粮草的事情,粮草只要能运出城门走出官道,那齐王试探知府的态度便有了结果。 至于最后粮草得手还是被山匪抢了,这在青崖城是常态,查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清理渣滓了。 有歌会被人引去送粮,完全是时家堡的阴谋计策。 封祁年想到府中还有外人,把时天运过继一事给时有凤说了。 “什么?” 时有凤又惊又气。 “时家堡简直气人太盛,趁火打劫。” “别担心,一切有爹爹处理。”封祁年道。 之前留着时天运,是利用时天运给时家堡传递假消息,再一步步瓦解时家堡内部。 但现在他儿婿既然承诺说一个月打下时家堡,他倒是看看他有什么法子。 四人聊了会儿后,时有凤两人回去了。 时越男看着两人出了门,才对封祁年道,“你刚才怎么不让我继续问了?” 封祁年道,“问啥,便是要问也不能当着小酒面问,你是急胡涂了。别让小酒在中间为难了。” 时越男道,“你心里一点难过都没有?” 封祁年笑,“没有。” “因为我当初选你也这般,小酒完全随我。” “孩子自己看得清,头破血流他也心甘情愿,敢爱敢恨,一辈子就别瞎操心了。” 时越男见他这般什么都不担心的,就算听见那什么金手指,也不好奇。 脸上的笑意霎时有了怀疑,“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 霍刃两人出了院子,此时日头刚刚偏西正是毒晒的时候。 阳光刺眼,时有凤不自觉眯着眼。 他瞧霍刃,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像是感受不到毒晒的日光一般。 只拉着他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时有凤手心热的出汗,要抽出来,霍刃无声地握更紧了。 时有凤瞧霍刃,有些疑惑他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霍刃脑子里一片片回响着时有凤刚才说的每句话。 脚步一跨出院子,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情动,淡然的面色泄露一丝颤抖的呼吸。 他蓦然停下,低低唤了声,“小酒。” “嗯?”时有凤疑惑道。 “我想亲你。” “啊,不。” 霍刃也觉得不是场合。 在丈母娘院子门口,来往还有送冰送水果的小厮。 他声音压的更低道,“那回去亲。” 时有凤脸被热的绯红。 “离我远点。” 小柿子早就抱着一把伞在门外等着了。 见到两人出来,立马走上去。 小柿子学规矩学的快,早就没了山上的随性多了些拘谨。 霍刃给时有凤撑着伞遮阳,时有凤则是和小柿子说话。 无外乎是习不习惯之类的。 小柿子在府里没人陪,又不能像在山里随意玩耍。 憋着性子还是有些闷。 时有凤开解他,说喜欢他无拘无束的性子,在院子里没事就当村子里一样玩耍。 小柿子又摇头不干了。 见过世面后,可不想长大后还一事无成,干些洒扫的粗活。 他小大人似道,“世上难有两全法,想有用就得学习。” 时有凤摸摸他脑袋,随他去了。 小柿子见霍刃给小少爷撑伞怪有意思的。 大当家高,要微微弯着肩膀把伞偏着撑,这样才能遮住阳光,不晒着小少爷。 时有凤道,“这样的天气就适合吃冰西瓜。” 小柿子立马道,“西瓜早就冰镇着了,回去就可以吃。” 时有凤上一次山后,对原本平平无奇的日常吃食都充满了食欲。能从口欲中得到期待和满足了。 “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春汀园的冰给的很足,窗扇开着,绿荫洒下一片阴凉。 时有凤坐在椅子上纳凉,面前一桌水果糕点。 他嘴红红的,像是刚刚被人尝过似的。 时有凤端坐椅子上,像在别人家做客一般肩背挺拔,吃东西也小口小口的,乖乖巧巧。 总觉被教导束缚着仪态似的。 霍刃瞧着,叫一旁小厮绿江把竹椅搬出来。 绿江也是自小跟着时有凤长大的。 可与满白不同,绿江更多是听时越男的。 小时候,小绿江更多是打小报告,执行时越男的命令,不许时有凤干一切看起来有危险的活动。 自从时有凤回到春汀圆,绿江又有了新的任务: ——锁门锁窗,不让霍刃翻窗。 保证小少爷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让两人过度亲密,甚至两人拉个手,都要盯眼审视。 此时霍刃就拉了下时有凤的小手,绿江蠢蠢欲动。 霍刃抬眼看他,“刚刚话没听见?” 绿江吓的一跳,立马快步进屋搬椅子出来。 霍刃趁机亲了一口时有凤的脸颊。 不一会儿,绿江就把竹椅放绿荫下,霍刃一屁股就躺下去。 大长腿撑地,双手抱头一脸餍足的,慢悠悠的晃动竹椅。 绿江见状,这新姑爷比他们小少爷还懂得享受。 绿江对霍刃十分犯怵,觉得霍刃长的凶。 自从院子里多了新姑爷后,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新姑爷赶出来了,绿江生怕自己没了活计,更加对霍刃心里又怕又怨怼他霸道强势。 此时见霍刃闭眼躺在竹椅上,像大爷似的优哉游哉的,心里越发新姑爷没什么好印象了。 没想到矜贵娇气的小少爷,会找这么粗枝大叶不懂疼人的男人。 他们小少爷脾气本就温和隐忍,今后不得吃亏啊。 绿江默默腹议,就见霍刃摇两下后起身,一把将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的小少爷抱起来。 绿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夫人说只要阻碍他们亲昵一次,就有十文奖励。 绿江正准备阻拦时,霍刃已经把时有凤放在竹椅上了。 时有凤忽的被抱起,嘴里还含着一块西瓜,一点西瓜嚷肉还露在嘴边忘记了咀嚼,时有凤眼睛从一桌小食抽离,好奇看向霍刃。 圆溜溜的一瞬不瞬的,看得霍刃心痒,想亲。 但烦人的绿江在这儿,他干不了什么。 只右手扶着时有凤的后脑勺,“躺下试试,我刚刚晃了两下,这躺椅不错。” 时有凤还有些不适应的拘束。 后背不敢直直躺下,但霍刃手扶着他腰背上,消除了后背没着落的不安。 “像在山上石屋躺竹椅那样。” “哦。”时有凤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不应该这般坐没坐相。 “放松,在自己家和在山上一样嘛,放松点。” 时有凤想着霍刃刚刚脚撑地摇晃竹椅的样子,确实看着挺舒服。 于是他心里包袱逐渐打开,慢悠悠的晃着了。 霍刃一手蒲扇,一手拿竹签给他喂西瓜。 风一吹来,窗户里的凉气在树荫光缝里晃动,时有凤耳边发丝都带着凉爽。 没一会儿,时有凤就犯困有些懒洋洋的阖上了眼皮。 霍刃见状,把一边站岗的绿江挥走。 时有凤睡着了,霍刃对绿江也没笑脸,绿江更加怕的厉害,退出了院子。 绿江偷偷回头看树荫下的动静。 不知道是为了安抚自己愧疚失责,还是真为小少爷欣慰,瞧着新姑爷还挺疼人的。 新姑爷给小少爷扇风动作都轻柔了好些,那侧脸轮廓都看着多了几分柔情。 看来,也不是不懂的疼人的。 只是那常规大小的蒲扇在新姑爷手里显得有些小巧,新姑爷那么高壮,下次搞个特制大尺寸的蒲扇。 这样凉风更大了。 绿江这样贴心想着,心里不禁一阵黯然神伤。今后,这个院子怕是不需要他了。 晚上,霍刃在盥洗房要用灵泉泡澡。 “霍大哥,你确定要用灵泉泡吗?”时有凤确认道。 时有凤一问出来,霍刃就想到不妙的情况。 还记得,那晚田里撒灵泉后,水渠边的水草疯涨的景象。 要是他泡澡后……毛发疯涨…… 霍刃深吸一口气,“当然。” “好,那我去放泉水。” 霍刃全年都是洗冷水澡,倒是不用把泉水烧热。 霍刃道,“好,不过我先去找爹有点事情。” 时有凤看霍刃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出门。 像是临时想起什么紧急事情似的。 什么事这么着急? 霍刃来找封祁年时,封祁年也准备出门找他。 封祁年看着霍刃,面色是难得严肃认真。 而霍刃看着封祁年,面色难得几分纠结踌躇。 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困扰的难题。 封祁年了然,“书房去说吧。” 霍刃也严肃点头,最好如此。 两人前脚进了书房,封祁年后脚就把书房关紧。 封祁年道,“小霍,你那批金子打算如何运出城?” 封祁年这般问,其实是越界犯忌。 造反背后事关十几万条人命。 霍刃要是不信任封祁年,他自是不会坦白造反的。 但封祁年要是问多了,他自是有保留的。 信任会毫无保留的信任。 但他也不会放任信任,给自己留破绽危机。 知道的越少,对彼此都越好。 霍刃沉吟片刻,含糊道,“会在齐王眼皮子底下走。” 封祁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 霍刃不愿意多说。 下午谈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时有凤的灵泉空间还有储物作用。 时越男要追问,被封祁年阻止了。 封祁年一下午都在想霍刃如何造反,甚至怀疑霍刃是想利用他儿子的金手指。 他刚出门去找霍刃,霍刃就一脸纠结犹豫的来找他。 这无疑给封祁年一个心理暗示——霍刃果然如他所想,要利用他儿子的金手指。 要是这样,封祁年定会对霍刃失望,并重新审判是否能成为自己的儿婿。 封祁年沉声道,“我只是问你会不会要小酒携带金库出城。” 霍刃皱眉,“我不会。” “小酒的金手指是难得,如有神助,完全就是瞬移的粮草仓库,诚然这让我十分心动。” “要是换个人有这样的技能,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有法子让他心甘情愿为我驱使。” “但小酒不同,不说战场凶险,就疾行军翻山越岭,他如何受得了。” “你们把小酒当掌上明珠,我自是也当眼珠子疼,岂会让他涉险。” “而且,我把小酒带着,只会更加被动不安,行军战略束手束脚,生怕旁人知道他的存在,然后针对小酒伏击。” 封祁年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意道,“好。有你这话,我就宽心了。” 霍刃道,“蛮牛山造的楼船,封当家怕是早就做好了避战的准备了吧。” 封祁年惊讶但又没惊讶,要是霍刃还不知蛮牛山是他的,这才不正常。 “是,本打算把时家堡解决了,带着一家人去海外孤悬的海岛生活。” “那是无主海岛本地土著凶险,我经营了几十年,朝廷的战乱要是想要攻岛,也是块难啃的骨头。” 时家堡几百年沉淀,即使重创它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和时家堡彻底撕破脸,即使他家时娘夺得族长之位,那也会面临防不胜防的暗箭。 恰好各处战乱四起,跑去海岛避战,过自己的土皇帝日子。 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原来琼岛背后的主人是岳父。” 霍刃对琼岛也有所耳闻,蛮荒残暴又一夜暴富的神秘,吸引很多穷凶极恶的人去发财。 运气好的赚满盆钵,运气不好的,丧命于此。 封祁年有此手段,也是难得豪杰。 可他这岳父没什么雄心壮志。 封祁年盯着霍刃问道,“如果要你不造反,随我们一家人远走,你愿意吗?” 霍刃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不能。” 封祁年道,“所以野心和小酒,你还是选择野心。” “那今后要是江山和小酒,你又选择江山?” 封祁年气势沉沉,显然对霍刃不满,以及对自己儿子未来忧心。 霍刃垂眸道,“不仅是因为十几万兄弟跟着我要一个交代,更因为这是我天生的使命。” 静了半晌,霍刃才继续开口说。 窗外夕阳渐渐沉下,书房里亮光暗淡,没人点灯。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从霍刃的口中慢慢流逝。 封祁年听完,一声叹息。 “确实,这是你的使命和责任。” 霍刃道,“我不会辜负使命也不会辜负小酒。” “漂亮话都会说,边走边看,你要是对小酒不好,我也是有能力护着他的。” “爹爹自是无所不能的。” 突兀的,霍刃面无表情地夹着嗓子道。 昏暗中封祁年头皮一阵发麻。 惊悚怪异地打量霍刃。 只见霍刃笑道,“这是小酒平常挂嘴上的。” 封祁年又对霍刃嬉笑乖张有了新认识。 刚刚还在说那么沉重的话题,他话锋一转,凝固对峙的气氛便一击消散了。 房间昏暗,封祁年掏出火折子,把银虎兽缠枝的灯盏一一点亮。 屋子里亮了起来,淤塞的气氛彻底退却了。 “那小霍来找我又是什么事?”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小酒的事情。 霍刃面色霎时有些纠结起来。 封祁年见他这样,也不由地慎重紧张了。 毕竟,霍刃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必定十分棘手。 “我们是一家人,我定全力相助,小霍有难处尽管说。” 霍刃立马道,“我想要爹的面脂。” 封祁年凝重的面色一滞,嘴角微微扯了下,“这是什么问题?我会用女人用的东西?你找时娘问都比我靠谱。” “爹比娘大五岁,看着还是那么年轻像同龄人,肯定有保养秘诀偷偷抹了什么。” 霍刃道,“我比小酒大八岁。我更怕色衰爱驰。” 封祁年微笑,“很受用,但真没有。” 霍刃幽幽道,“别装了爹,我都瞧见你对镜贴黄瓜了。” 封祁年:…… 第69章 乌拉拉 亲事定下后,时府也在紧锣密鼓的张罗着。 时有凤早上醒来时,就见霍刃坐在铜镜前大手轻轻啪啪的拍脸。 时有凤朦胧睁眼,“霍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抹脸,爹说拍的越用力,效果越好。” 霍刃说着,见时有凤醒了,没克制力道了. 一下下啪啪声颤的时有凤睫毛抖。 力道大得听着就吃痛。 确定不是爹爹耍霍大哥的? 可霍大哥一点都没怀疑,他还是不要提醒了。 “怎么早上抹,不是晚上抹吗?” “晚上抹了,全蹭你脸上了,然后又吃进我嘴里,昨晚都白抹了。” 时有凤听着霍刃满是遗憾的口气,就看着他没说话。 霍刃摸了摸脸,怎么了,糙汉就不能爱美了? 只两个月就要分开了,可不得在小少爷心里留下完美的一面。 想到这里,霍刃挖了一大坨面脂,往脸上打。 霍刃一边拍,一边低头瞅镜子里的动静,一身里衣的小少爷呆呆坐床上,看着他手里的动作满是呆滞无语。 霍刃起身来到床边,俯身要亲时有凤。 时有凤嫌弃的拿手撇开猪油脸。 霍刃毫不在意,叹息道,“谢谢你,媳妇儿真好。” 时有凤道,“知道了。” 不怪时有凤平静。 他晚上睡着了,霍刃还把他啄醒,然后他模糊睁眼,就见霍刃双目清醒又动容。 一遍遍重复说他真好,爹娘真好。 然后又开始折腾他。 时有凤也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想着只两个月了,便环着霍刃脖子任由他去了。 难怪一开始霍刃要拒绝他。 听霍刃坦白时,他脑子都是乱糟糟的。 跪在地上时,那些话都没经过脑子,一下子就蹿出来了。 霍刃感动,他自己也挺感动的。 他就算事后组织排练好言语,都不一定有当时说的快又清晰。 此时,时有凤被霍刃脸上的面脂蹭了一脸,时有凤脸上黏糊糊的难受,推开了他。 早上吃完饭,霍刃出门办事去了。 时娘忙生意,时爹忙着跟着时娘,时有凤便去找他姐姐时有歌。 时有凤刚准备找时有歌时,恰好时有歌一脸阴怒的过来了。 小柿子没见过这场面,对时有歌有些犯怵,心想小少爷姐姐真凶。 可时有凤像是见怪不怪的,“怎么了,谁惹姐姐了?” “来,喝口茶水消消火。” “你这茶水就格外不同?”时有歌面色恼道。 她嘴上嫌弃着,但手却端起来喝了一口,一喝一顿,而后又奇怪地看了一眼,接着便是一口一口喝光了。 茶水下肚,她心里气闷瞬间消散了。 时有凤见时有歌平静下来,开口道,“姐姐现在已经很少生气了,处理事物都游刃有余的,能让姐姐这么生气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时有歌原本气势汹汹绷着的坐姿霎时松弛下来,扯了扯袖口,作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一开口,那火就压不住。 “都是时家堡从中作梗坏我好事。” 时有歌逐渐独立经营几个铺子,其中有一个布庄铺子逐年亏损,时娘准备关了卖出去。 生意不好,门口冷冷清清的,来看铺子的商人开的价格自然低了。 时有歌不想亏本,更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把铺子客流盘起来。 私下雇佣百姓充斥客流,不仅给自己铺子买客流,还给其他相邻商铺买。一个人头二十文,这些都是可以不计成本的小钱。 还在城中各个要口都挂了铺子名号旗帜。甚至还多缴纳了十两商税,得了这条街的纳税头名的旗帜挂在铺子门口。 种种热闹的迹象维持了半个月。 来看铺子的商人里里外外都见这铺子旺,客流又好,便开始竞相开了高价。比原本低价高出了五倍价格。比预估的多赚两百两银子。 眼看就要成交,时家堡这时候背地搞鬼。 告诉那些商人这铺子只是虚假繁荣。 而且齐王驻军还没撤走,保不齐哪天就攻城了,真要买铺子,那也得观望个一年半载的。 眼见要成的好事被时家堡的人搅黄了,时有歌气恼不已,还被时家堡的族老喊过去训话。 说她行商不正,品德不端。 还说她这辈子都成不了大气候,没她娘半点零头。 她卖东西给百姓,一没以次充好,二没缺斤少两,三没强买强卖,她怎么就脚跟不正了。 时有歌心高气傲又问心无愧,在商言商,八仙过海各凭本事,输了便是旁人技高一筹。 可气的就是时家堡处处打压时府,打压她。 时家堡作为青崖城的地头蛇,几百年的毒瘤,怎么好意思说她平行不端。 这其中的细节,时有歌没给单纯的弟弟说。 只想发泄她的情绪。 时有歌气结道,“时家堡摆明了就是想把我打压的一蹶不振,然后好让时天运那个老鼠抢时府。” 时有凤道,“姐姐放心,时家堡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而且,姐姐真的好厉害啊,能让时家堡专门针对,说明时家堡开始忌惮姐姐的能力了。只是可惜呀,时家堡看不到姐姐一飞冲天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商了。” 时有歌一想也是。 时家堡旁支族人多的数不胜数,而这一代后人里,就唯独打压她。 可不就是弟弟说的那般,忌惮她成才。 心里舒坦多了。 她眼里冒着不屈的桀骜,“哼,我总有一天会把时家堡踩在脚下。” 她抒发了心中憋劲儿后,才想起时有凤的话,“什么叫时家堡没几天好日子了?” “难不成你家那土匪,还想打时家堡?” “而且,不声不响的,你们就要成亲了,还那么着急。”时有歌抱怨道。 时有凤心里一紧,还没准备好,话头一下子就撞在他心口上了。 其实他找时有歌,也是要告诉霍刃要造反的事情。 他爹娘几乎没有阻拦就同意了。 但万一失败又事发被牵连,姐姐也会被他坑害了。 虽然他爹爹说会搬迁至海外小岛上,造反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时有凤还是自责,又感动爹娘的支持。 但是姐姐这边,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却也容不得他拖延,必须尽快告知。 时有凤瞧了瞧房门,他起身在门外四周张望,确定没人后关起了门。 “小酒也有秘密了,有什么要偷偷告诉姐姐的?”时有歌心情大好道。 时有凤忐忑,看着时有歌得意又骄傲的神情,心里更内疚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姐姐,其实霍大哥是要起兵造反的。” 时有歌一怔,而后紧着脸色朝时有凤那边凑近,压低声音道,“爹娘知道了?” 她看着有些濒临情绪发作的边缘,面颊紧绷的厉害,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时有凤瞧不出这到底是会生气还是接受。 时有凤紧张点点头,小声道,“昨天告诉了。” “同意了?也对,今早就告诉我你们要成亲了。” 时有凤瞧时有歌眼神出游,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忽的,时有歌起身抓着时有凤的手腕,神色难掩兴奋道,“粮草!” 时有凤愣愣望着她。 时有歌立马松了他的手,原地走来走来去,回头瞧他,眼里爆发出锐光。 “对,他是大将军。乱世嘛,机遇啊!” “这也是老天给我的机遇!” “小酒,你家土匪,哦不,我家弟夫什么时候回来?我要找他谈事情。” “啊?”时有凤被时有歌的亢奋冲击的呆呆的。 时有歌道,“我的傻弟弟,人家把这么大的秘密都告诉我们了,我们自然要让他放心,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绝对忠诚!” “所以,我会想办法给他凑粮草的。” 时有歌目光灼灼。她的眼里仿佛已经出现了战火、忙碌的运粮军队、最后天下一统,她时有歌一跃成为天下皇商。 时有凤道,“可是,爹爹打算带我们去海外避战。” 一泼冷水浇下来,时有歌顿在原地。 时有歌转身看向时有凤,意味不明道,“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 时有凤装傻,“我很乖的。” “呵呵。也就爹娘认为你乖。” 时有歌道,“爹的理想是娘,我不同。” 时有凤看着姐姐势在必行的模样,端着茶杯抿了口泉水,先替他娘压压惊。 “姐姐,你知道时天运吗?” 这无疑是时有凤心结了,父母因为着急救他下山,才中了时家堡的圈套。 虽然他爹爹安慰他说,即使没他这一出,时家堡也会想别的法子对付时府,可他心里还是难受。 要是平时提起时天运,时有歌定是怒气,但此时她心中有更远大的目标,小小老鼠倒不值得她动气了。 “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之前他还在时府时不时露脸,在生意上找我麻烦,但现在满城都是他的身世笑话。” “时家堡在意颜面,自诩几百年的大家族却容不下一个汲汲营取的小辈。” “时天运的好运也到头了。” 时家堡 “族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尽快处理好我娘的事情。” 时天运跪在地上,给首座上的老人一边磕头一边急急道。 族长半阖着眼皮,叹气道,“天运啊,你还记得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吗?” 时天运心里一喜,双臂贴地跪拜道,“自然是族长,是您把我从肮脏的地方拉出来,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那好,你看得清就好,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而你现在手里的一切又将被你生母毁掉,你说你该怎么办?” 时天运心里一咯噔。 脸色霎时苍白出了冷汗。 族老道,“没用的废物,以前看你还有点用,如今你连自身这么个危机都不能提前处理好,事后还犹豫,枉费我对你的栽培。” “你娘的丑事闹得满城风雨,族人也都知道你的出身,今后,你怕是只能转门路了。” “你后面就专门负责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这些你熟悉,更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信任了。” 时天运重重磕头,铭铭感肺腑道,“谢族老宽容。” “下去吧,去和你娘再见一次面吧。” 时天运咬牙点头。 时天运出了书房,在偏门被一小厮拦住了。 时天运以为小厮要为难他,要落井下石。 气的面色狠厉。 那小厮只低低道,“天运少爷一身本领却因为出身就被贬得一文不值,何不令择明主?” 时天运一惊。 随即没了波动。 青崖城,时家堡就是天。 小厮像是知道时天运所想,开口道,“城外还有个齐王。” 时天运脑子快又灵活,刚刚受的满肚子欺辱,渐渐转变成了报仇的戾气。 他二十几年的努力,族老二十几年的肯定和夸奖,就因为他的出身一下子就被族老弃之敝履。 明知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是阴沟里的老鼠,族老偏偏说他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时天运心里有了选择。 这时家堡待不得了。 好像每个路过的小厮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暗中又有人监视窥探嬉笑他。他一定要让这些人今后跪下给他磕头。 时天运回到时府的偏僻院子。 提笔写了一封给齐王的自荐信。 时天运写完信后,内心澎湃激动,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府找齐王的人。 不过出府前,他鬼使神差想到时府有凤命之说。便悄悄翻着院子,一路摸到春汀园瞧瞧时有凤到底长什么样子。 想必齐王也听过凤命的说法,他摸进房里拿几幅画像,齐王想必也感兴趣。 时天运是不信什么凤命的。 不过是时府心气高,待价而沽想嫁个乘龙快婿,摆脱时家堡的控制。 这凤命倒是没有,人倒是被山匪掳走了,天生草莽命。 时天运从墙头爬上,从连接墙头的大树往院子里翻。 他落下前院,就听见月亮拱门后有人声传来。 温软轻柔像春风山泉一般,时天运耳朵一动,难不成人偷偷回来了? 时天运理了下衣衫,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 他刚跨进门坎,就被池塘边的侧影怔住了。 水色芙蓉开的灿烂一朵朵压低枝头,可更加吸引人的是俏丽的双姝。 池塘边,姐弟俩垂钓,又逗一旁的白猫。 时天运知道时有歌生的好,可没想过时有凤更美,一种沁人心脾的令人放下心防的美。 时有歌似火,时有凤似水。 时天运一下子看痴了。 “谁?” 时有歌警觉,扭头喝去。 见时天运盯着她弟弟瞧呆了,霎时抽出腰间的鞭子,冷脸朝人抽去。 “妹妹误会,哥哥只是前来找娘说点事情,一时迷了路误扰雅兴了。” 时天运翘着嘴角避让迎面而来的鞭子,那目光还越过时有歌直直盯着时有凤。 时有歌见状,面色阴沉的厉害,手里的鞭子挥的更狠了。 竟然对她天真可爱的弟弟流露这般下流的眼光! “姐姐,打他干什么。” 美人说话,时天运心痒难耐,连连道,“小弟,我没恶意。” 时有凤对时有歌道,“别脏了姐姐的鞭子。” 时有歌噗地一笑,时天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小少爷声音如天籁似的,神情温温柔柔的令人恍惚。 时有凤看他道,“你这人弟弟妹妹的乱叫,自己生母却不认,即使你端的一副体面人,骨子里早就爬满了蛆,看一眼就叫人恶心。” 时天运脸色立马难堪的很。 时有凤冷冷道,“滚,别脏了的我地方。” 时有凤一说完,小毛立马朝时天运扑去。 那爪子像银钩似的,看着又长又吓人,时天运即使跑得快,手臂还是被抓的血肉模糊。 “小毛,别追了。” 小毛这才不情不愿回来了。 时有歌还没从刚刚时有凤骂人中回神。 此时看着小毛舔着带血的爪子,她才面色一急。 “不能让他走,他一走,不是全城都知道你回来了?” 时有凤道,“那就是霍大哥的问题了。” “放宽心,别管一个死人了。” 时有歌呆呆的打量面前人畜无害的弟弟,吶吶道,“不愧是在土匪窝里待过,还把土匪头子往家里叼的。” 以前她软糯怯怯的弟弟没了。 现在她面前是从土匪窝回来的弟弟。 骂人不眨眼,说死人也不心惊肉跳。 时有歌眼里一热,眼泪流了出来,一把抱住时有凤,“你肯定在土匪窝里吃了很多苦吧。” 时有凤回抱她,悄悄贴心道,“姐姐你妆面哭花了。” 时有歌哭声一滞,抬眼推开他。 冷漠的擦脸。 “你家土匪最好今天就解决时天运这个麻烦。” “哦,不对,是我家弟夫,他肯定有办法的。” …… 时天运出了时府,怀里揣着信,骑马直奔城外齐王联络驿站。 时有凤竟然有这般惊人美貌,就算不冲他凤命的噱头,就那绝世美貌没一个男人不动心的。 到时候把时有凤捉去给齐王,他一定能获得重用。 他这般想着,丝毫没注意到背后一支冷箭袭来。 噗嗤一声穿破胸口。 时天运慢慢低头看了眼,一眼没入底。 就这样直直倒下。 树丛里出来两个男人。 “哎呀,咋办,一箭射死了。”大头苦恼的摸着脑袋。 甲一道,“大办特办?” 大头听不懂他的冷笑话,甲一也觉得无趣,上前搜时天运的身。 大头一直盯着时天运看,觉得自己那一箭不可能死人。 因为老大交代要活的。 所以当他发现时天运被搜胳肢窝时,睫毛颤抖,开心的原地蹦跶拍手掌。 “太好了!你没死啊!” 时天运睁眼,看着面前一个诡异亢奋的大头,吓得又昏死过去了。 时天运再醒来时,他被绑在一架刑具上。 阴影里坐了一个凶悍冷厉的男人,男人抽出腰间的寒刀,抬眼朝他看来。 那目光穿过昏暗血腥,令人时天运一个哆嗦,秃鹫似的啄人血肉又漫不经心看死人一般。 “哟,醒了?” “你是谁?”时天运抖着嗓子,双臂一挣扎,铁链晃动。 “我嘛,算起来,还是你弟夫。” “想不想活命?” 刀口子割破脖颈皮表,刺痛的热流蜿蜒而下,时天运吓得两眼惊恐。 “大大大侠,饶命啊。” “可惜,我媳妇儿说你恶心。” 这时,老罗拄着拐杖进来了。 “老大,信誊写好了。” 甲一把老罗手里两封信展在霍刃面前,时天运看清瞬间,脑袋轰隆一声。 两封都是他的字迹,只一封是他写的,另一份他没写过…… “你们到底什么人!” 霍刃看着信里长篇大论夸时有凤的美貌,笑了笑,“我媳妇儿好看吗?” 时天运眼皮一跳,瞳孔霎时惊大,一把尖刀无限放大刺入眼中。 惨叫声不止。 另一只眼珠子在眼底惊慌逃窜,但又无处可逃。 “你这张嘴,也割了。” “丈母娘说她不喜欢你喊她娘,你还喊,你管不住嘴,那我只能出手了。” “不,不!”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地下暗室回荡。 霍刃抹了下眉眼处的血珠,“这就吓死了?” 霍刃兴趣寥寥,转头对大头道,“你来玩玩。” 大头眼睛一亮,“谢谢老大。” 霍刃一边洗手一边听甲一汇报后续任务,最后点头道,“行。三日后行动。” 霍刃道,“甩乱葬岗的时候记得把他脚底抹牛屎。” 甲一不明所以,但也点头应下。 时天运被盐水泼醒,听着这些人嘴里的话,越听越心惊。 “老大,为什么不直接动手解决掉时天运的生母?” “手上能少沾人命就少沾。让时家堡去干吧。” 这背后,竟然都是这个山匪做的! 时天运恐慌颤栗。 时府竟然和山匪搅在一起了。 霍刃洗完手,回头看向时天运,“别瞪眼,我让你死得其所,替你灭时家堡呢。” 时天运张开血口,被玩弄戏耍的愤怒让他心口一股气血喷涌而出。 大头眼疾手快挡在了霍刃面前。 红色,噗的飞溅。 霍刃蹙眉,抹了下刚洗干净的脸。 没遮住,大头委屈的看向霍刃,霍刃道,“你没我高,挡什么挡。” 老罗见状又忙瘸着腿去打一盆水。 甲一见老罗可怜兮兮的,但又摇摇头,活该。 是老大的宠信,给老罗一种他可以左右老大的错觉。 竟然没把玉佩给小少爷。 二十军棍,已经是仁慈了。 不过,二十军棍能活下来,也是老罗命大。 霍刃出了暗室,把身上的粗布换成了干净的靛青锦缎。 这秘密落脚点就在菜市口。 霍刃从后院子出来,看到好些百姓巷子里坐着,闲聊摘菜拉家常。 “哎呀,你听说没,时家堡的时天运真是猪狗不如,为了巴结攀亲,连自己生母都不要。”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生母见不得人,就该老老实实不作妖,儿子拼死拼活爬,她在后面拎不清拖后腿。” “也是,只要她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那不就是闷声发大财。” “以前她也不这样张扬啊。这阵子倒是奇怪,一天天闹得沸沸扬扬的。” “害,小人一朝得势,恨不得天下知。” 霍刃听着出了巷子。 他路过热闹的主街,见一家点心铺子前面排了好些人。 香气浓郁清甜而不腻,人人盯着拎着糕点的客人满是羡慕。 霍刃脚步一顿,也跟着排了。 队伍缓慢前进中,买到的人都是神气十足喜笑颜开地走了。 不一会儿,跑来一个小厮说这一锅还够六个客人的。 后面的客人就要等下一蒸屉,约莫要一刻钟。 霍刃看了眼,他前面只四个人。 他运气还挺好的。 不一会儿,一个小孩子跑到队伍前面,一个劲儿给大人们作揖,说他家里奶奶等着这口云糕咽气。 有的老人就是这样,死前,想吃平时喜欢吃的食物才会咽气。 有人把小孩子拉进了队伍里。 霍刃面前有五个人了,那他还是第六个。 刚刚赶趟。 这时,一个男人从后面朝队伍前头蹿,长得凶神恶煞摆明了是要插队。 队伍里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那男人刚走过霍刃身边,霍刃不经意间伸了一脚,手扶着男人要摔的肩膀,笑嘻嘻道,“兄弟,没事吧。” “你他娘谁啊,不打听打听我王地虎的名头……” 男人气势汹汹一顿,看清霍刃长相后,肩膀一缩,腰身一弯,赔笑道,“没事没事,兄弟你买糕点啊。” 霍刃摆摆手,那地痞麻溜的跑了。 这缝隙间,霍刃前面只剩两人了。 霍刃叉腰,谁要再不识趣,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面前走过的客人端着碗,里面的云糕瞧着一般松松软软的。不过这么多人买,一定有他独到之处。 起码闻着的味道,是小少爷喜欢的。 霍刃想着,就听他前面那个胖胖的男人,以不顾旁人死活的口吻,强势又不屑道,“剩下的我全买了。” 胖男人刚说完,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捏着。 肩膀吃痛,胖子面色疼得扭曲,他被迫艰难回头,就见一高大的男人笑的温和: “兄弟,我的那份留给我可好?” “我媳妇儿还等着我赶回去吃饭呢。” 胖子吓得肥肉一跳,“好,好好。” 霍刃终于如愿花了二十五文,买了五两云糕,美滋滋的拎着回去了。 他从后门翻墙进了时府,再熟门熟路溜达到春汀园。 他没直接进后院,先是去洗掉一身汗臭和微弱的血腥味。 他洗的快,此时家家户户都是饭点,他怕时有凤等着急了。 囫囵又细致的洗了个澡后,霍刃拎着糕点来到偏厅。 下人见霍刃回来,摆好了一桌饭菜。 霍刃见饭菜都没动,心软的厉害,小少爷就是这样,吃饭非要等他。他不上桌,小少爷也没胃口。 霍刃心情很好,抛着手里的糕点,准备进后院找时有凤。 一旁绿江忙道,“姑爷,小少爷说今晚您自己吃,他陪老爷夫人用过饭了。” 霍刃:…… 绿江忐忑道,“姑爷,您是哪道菜色不满意?” 霍刃淡淡道,“没胃口。” 70-80 第70章 乌拉啊 霍刃左等右等不见时有凤来,于是自己溜达达的去花园偶遇了。 花园里,一家四口正在慢悠悠的散步,一见霍刃找来,其余三人都看向时有凤。 暮色红霞掩映下,时有凤自然道,“吃饭了吗?” 霍刃手里还拎着云糕,“没胃口。” 时有凤飞快道,“那你赶紧去吃呀。” 霍刃道,“我说没胃口。” “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 时有凤看着受气包似的霍刃,脸都替他臊红了。 时爹笑道,“小霍要你陪着。” 时娘笑得和蔼,“是啊,小酒你去陪陪小霍,没多久你们就要分开了。” 时有歌一眼就看见霍刃手里的糕点,开口道,“徐记糕点很难排队的,弟夫应该排了会儿。” 一家三口都把时有凤往霍刃那边推,霍刃欢欢喜喜的揽着时有凤回去了。 饭桌上,时有凤看着霍刃吃的欢快,一桌子饭菜肉眼可见的少。 他不禁道,“你比周婶子家的猪还能吃。” 霍刃满不在乎道,“周婶子家的猪按时按点有人喂,我回家还要找人喂呢。” 满是幽怨的语气听的时有凤没了言语。 时有凤伸手摸摸霍刃埋头吃饭的脑袋,“不知道山上情况怎么样了。” “挺好的,风调雨顺田里庄稼都起来了,是个丰收年。” “就是我这里不好。” “怎么不好了?” “干渴的厉害。”霍刃指了指自己胸口。 时有凤脸微红。 瞧着霍刃吃饭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怕是吃完饭就要折腾他了。 他抓紧时间问道,“那个时天运处理好了吗?” “嗯,我把爹给的时家堡防卫布局图都塞他身上了。” 霍刃说完,没两三下就刨光了饭菜,抱着一边怔愣的时有凤就起身。 时有凤脸臊的慌,低低道,“天还没黑呢。” 与此同时,霍刃开口道,“走,现在去找他们散步还赶趟。” 说话间,霍刃已经把时有凤顶在了肩膀上。 “还是小酒想先回房……” 时有凤恼羞,像是逗小毛下颚似的,摸霍刃下巴,“肯定是找他们散步去。” 摸了下扎手,时有凤收回了手。 评价道,“不如小毛好摸。” 小毛喵呜一声,尾巴翘着老高,大模大样的在前面带路去花园。 不一会儿,两人就在花园里碰见了一家三口。 他们也老远就见霍刃顶着人过来了。 逆着光走来看不清,就那地上影子格外长。 时娘道,“不会是小酒吧?” 时有歌道,“这样太……”她咽下扫兴的话,“弟弟不是怕高么。” 穿过朦胧霞光,就见时有凤坐霍刃肩头上一脸自在。 三个人齐齐定住抬着下颚望着时有凤,时有凤顿时坐在霍刃肩膀上无处可逃的局促。 霍刃后衣领被揪紧,他不放人下来,还调侃道,“害羞了。” “一家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 时爹见状摸摸下巴,“时娘,要不要体验下?” 时娘道,“为老不修。没个正行。” 时有歌瞧着她左边是爹娘,右边是弟弟弟夫,她插在中间双手抱腹踢着地上的鹅卵石走着。 “哦,对了。” 时有歌起了个话头,不待几人看向她,她走向花园门口的丫鬟说了什么。 没一会儿,那丫鬟回来给时有歌一个锦盒。 时有歌拎着锦盒对时有凤道,“偶尔防身用用。” 时有凤打开锦盒,是一条九节软鞭,鞭身用牛筋制成,握把处做的漂亮,用金丝暗线勾勒着瑰丽的鸟兽,末端还镶嵌了红宝石。 时有凤不会用,霍刃替他挥了下。 长鞭一闪,游龙破空,霹雳一声似凤鸣。 时有歌眼里喜爱毫不遮掩,“果然是好鞭。” 是好鞭,对霍刃来说有点小玩意了。 但这鞭子放时有凤手里,正好合适。 “姐姐要给我吗?可我不会用,而且这是姐姐最喜欢的鞭子。”是姐姐十八岁的生辰寿礼,他爹爹花费千辛万苦才找到了一条。 时有歌道,“知道我喜欢你就好好用,下次看到坏人就抽死他。” 时有凤嘴角梨涡深深,“好,谢谢姐姐。” 霍刃替时有凤收了鞭子,“不会没关系,我教小酒。” 封祁年突然想到什么,神色空了一下。 在山上看到的那幕,顿时让他无法直视儿子手里的鞭子了。 封祁年眉头突突跳,最后低声对时有凤道,“适可而止,不要伤人。” 突兀的一句,时有凤没听懂,但乖巧点头。 一旁霍刃倒是心灵福至,对时有凤手里的鞭子瞧了又瞧,嘴角有丝神秘的不易察觉的笑。 散步没多久,几人便分开了。 时爹时娘回到屋里,时娘就问他,“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时爹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道,“小酒吧,就是小酒可能有点特殊爱好。” 时娘一脸落寞内疚,“多特殊?小酒这孩子内敛又不说,别委屈孩子了。” “看来是我平时太忙没关心他,他有什么爱好我都不知道。” 时爹斟酌道,“嗯……怎么解释呢。” 时爹一通比划后,时娘怔愣着嘴角半天没合上。 时娘反应过来后面露痛惜,“都是我们把小酒闷着了,他憋着性子,有点特殊癖好才是正常的。” 时爹惊讶时娘的接受度。 明明时娘一直挺保守的。 时娘还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当爹的,知道孩子有特殊喜好,你还不给他买用具送去,要小酒那性子自己偷偷买多难为情。” “等成亲后小霍又不在了,到时候又委屈小酒了。” 时娘说着就要轰人了,“赶紧的,你现在就出门买去。” 时爹:…… 当爹的送这个就不难为情了? 他的脸就不是脸吗? 他可以叫霍刃买啊。 反正霍刃脸皮厚! 时娘道,“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时爹悻悻。 春汀园,万籁寂静花香浮动,屋檐下,小毛已经在猫窝里睡着了。 忽的,小毛耳朵一动,眼睛瞬间睁大。 它一个起身,爬上梁柱,屋里鞭子声更响了。 它气的应激后背炸毛,待跳上横梁看清底下动静后,打了个哈欠,迈着猫步悠然回窝了。 是小主人打男人就不要紧。 “霍大哥,不,不练习了吧。” “手酸了。” 霍刃赤着上身,脖子上还挂着金链子,胸口蜜色几条粉色鞭痕不太明显。 可时有凤都要被吓哭了。 连给霍刃喂好几碗泉水。 霍刃把胸口链子挪背后,朝时有凤扑压下去,嗓音难掩情动的暗哑,“小主人……” 时有凤被亲的一身汗后,面颊潮红的瞪霍刃。 软声闹小脾气,“我知道了,你就是变态想玩花样,你哄我。” “没有没有,我在赎罪呢。小祖宗。” 嘴巴说着,手也没停。 时有凤想谁家男人会这样对祖宗的。 霍刃在床上荤话没遮拦,时有凤又扛不住他的触碰,没一会儿就被折腾的陷入混沌的困倦中。 霍刃掏出祖传的玉坠,亲了亲他薄汗的额头,把玉坠挂在时有凤脖子上。 最后,霍刃把人抱去盥洗室,又折腾了翻,结果人没醒。 只在动情时哼哼唧唧的往他怀里钻。 霍刃心软的一塌糊涂。 离别的不舍在他心间酿酸。 可小家伙看着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的样子,心里又憋屈的不行。 夜色寂寥,星河四野,一轮圆月已经升到苍穹之巅。 巍峨的城门在月色下显得肃杀威严。 一男人站在营账外,神色桀骜望着青崖城城门,对周围人道,“你们怎么看时天运那封信?” 齐王一问,军师和将领都面色凝重。 那将领生的虎背熊腰,眉目狭长以心思缜密著称。 “末将唯恐有诈,怎么就那么凑巧送消息过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将领名叫魏开吉,和齐王还有点姻亲关系。 齐王的爱妾是魏开吉的庶弟,魏开吉又曾在战场上救过齐王,很得齐王的信任。 听他这么一说,齐王面色谨慎了些。 但军师却另有主张。 军师和魏开吉有些不对付,总觉得魏开吉危及他地位。以前他也心细如发,但发觉魏开吉比他还细致。于是,他就说魏开吉,将领最忌疑畏头畏尾。 军师道,“要是先入为主下结论再去用一些细节推断,最终怕是南辕北辙错失良机。” 齐王道,“军师有何高见?” 军师道, “时天运,是他娘捡残羹冷炙喂大的,甚至看到男人欺负他娘还会打人,他想改变命运,但从来没觉得他娘丢脸,只是他又扛不住世俗眼光,只能将他娘藏起来。” “时天运因为出身丑闻成为时家堡的弃子,不仅如此,时家堡还杀了他生母,他这种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看似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但他也有自尊和底线,而时家堡无疑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激发了他的仇恨。” “所以,时天运想要报仇,为他娘,也为他在时家堡遭受的耻辱。” “而能对抗时家堡的,自然是齐王您了。” “他想来投奔您,半路却被时家堡的人发现,时家堡对待叛徒的手段一向残忍,时天运的尸体您也看见了。” 齐王点头,确实挖眼割嘴死前受了酷刑。 魏开吉见齐王认同,反驳军师道,“既然时家堡发现时天运想要叛逃,为什么没搜出他靴子里的信件?” 齐王看向军师,军师可一点都不觉得齐王是无头苍蝇被他们牵着走。 往往齐王自己内心有判断,谁能查漏补缺谁能说到他心坎上,那才是宠臣。 毕竟,齐王孤傲又刚愎自用,他决定的事情,旁人不能左右。 此时看齐王松弛的神色,明显他已经说到点了。 军师看向魏开吉道,“从时天运脚上的痕迹来看,他逃跑时,一只脚陷入了牛粪坑里,另一只脚卡在了石头缝隙里,这样才被时家堡的人追上。” “就是他靴子沾满牛粪让搜身的人没搜脚。” “而且,时家堡也不觉得时天运这样的人,能掌握什么能危害时家堡的消息。可他们到底小瞧了时天运。” “时天运不仅知道时家堡防卫图,还知道金库就藏在时家堡。” 一说到金库,齐王的眼睛虎视眈眈的逼人。 时天运身上的金条图纸确实是前朝金子磨具纹样。 金子一定就藏在时家堡。 再说,他盯时家堡很久了。 时家堡在岭南一带是数一数二的毒瘤,是几百年根基的土皇帝,一旦攻打下来,那必将收获不菲。 此时,时天运身上搜出来的信封内容,无疑更加加强了齐王心中的想法。 之前还忌惮时家堡难攻要持久消耗兵力,可如今得了防卫图,齐王信心大增。 魏开吉见齐王选择了军师那边,他便没再开口了。 不然言多必失,被军师反扣一顶恶意排挤打压的帽子。说他只想和军师作对不顾大局,反而得不偿失。 魏开吉道,“那如此,知府那边,我等在想想如何让他彻底站在我们这边。” 军师道,“知府那批送往京城贺寿的礼品,可以做些手脚。” 魏开吉道,“已经放行走出我们包围圈了。” 军师没了话。 确实,这是和知府之前就商定好的,知府默认他们从城中购粮,知府也要让他们不阻拦礼品。 军师道,“知府不是难题,齐王殿下也容不得他做墙头草,没几天周围县府都知道青崖城知府归顺了齐王殿下了。知府也就不得不归顺了。” “知府本就不清白,请齐王殿下放心,届时一定让知府上门来求齐王接纳他的归顺。” 齐王道,“尽快。” 不然旁人以为他二十万大军是吃素的。 几天后,城里局势悄然涌动,但这些和百姓都没关系。 街上还熙熙攘攘的热闹,摆摊的叫卖的,还在为一天生计而发愁。 时府里,下人们暗暗布置婚房,沉浸在好事将近的喜事里。 小少爷成亲,那老爷一定会给他们下人打发赏钱。 小绿江心里美滋滋的想自己能得多少赏钱,转眼又为时有凤抱不平。 眼看要成亲了,新姑爷每天早出晚归,小少爷也不等新姑爷用饭了,每天都往家主院子跑。 两人是不是闹矛盾了? 小绿江此时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霍刃,见他一回院子就直奔后院,低声道,“姑爷,小少爷在夫人那儿。” 霍刃脚步一顿,“知道了。” 转头又朝主院找去。 一路上,霍刃叹气。 当初犹豫不决没接受时有凤的心意,就是怕他受相思苦。 这会儿,见他没事人似的,还不趁离别前好好温存,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心里又不得劲儿。 不过,只要他开心就好。 霍刃找到主院子时,门口的丫鬟拦住了他。 “姑爷,家主说今日闭门谢客。” 霍刃点头,“小少爷在里面吗?” “在的,说看见您的话,见您自己回去吃饭。” 霍刃只得听话回去吃饭了。 夕阳透过窗户,在地上打下一片暗淡的光亮。 室内安静,凝滞的气息有些闷人心口。 时有凤跪在黑亮的地上,对主位上的时爹时娘磕头,“请爹娘成全。” 时娘面色恼怒,手指抓着扶手道,“你就为霍刃连命都不顾了吗?” “我就说这些日子你不粘霍刃,粘着我们就奇怪,原来你是打的这主意。” 时有凤道,“娘,我并非全为了霍大哥。” 他挺着肩膀,温软的嗓音透着坚定,“圣贤常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现在有金手指,有能力去救很多人免于痛苦折磨,我应该去的。” 时娘斜眼看封祁年,都是你教的好。 狡辩都是一套套的。 封祁年道,“小酒,那都说圣贤了,咱们就是普通人。战场凶险,行军舟车劳顿,可不是在山间游玩走走停停的。” 时有凤道,“我知道,我以前常看谢将军的行军札记,我怎么会不知道其中艰苦?” 时娘忧急道,“知道和真的去做又是一回事。你不要再执拗了。” 时有凤目光清明,转而看向封祁年道,“爹爹还记得给我说的小故事吗?” “蜘蛛丝的故事。” 释迦牟尼看到了生前杀人放火的强盗,在地狱的血池中挣扎。 想到那强盗曾经放生过一只蜘蛛,释迦牟尼便大发慈悲想给强盗一次机会,于是将一根蛛丝投入地狱。 正在血池苦苦挣扎的强盗,看到从天而降的蛛丝喜出望外。 强盗用尽浑身力气沿蜘蛛丝向上攀爬,希望能够逃离地狱甚至登入极乐世界。 但在中途休息时,强盗发现其他罪人也源源不断地尾随其后,蜘蛛丝上越来越多的人了。 吃惊、愤怒的强盗吼道:“喂,你们这些罪人,这蛛丝是我的,谁让你们爬上来的?下去,快下去!” 话音刚落,蛛丝便啪的一声断开,强盗又重新掉入地狱的血池中。 封祁年道,“自然记得。可小酒你又没犯错哪里又需要救赎。” 时有凤道,“爹爹也说因果轮回,人会有来世之说。难说我上辈子就是大奸大恶之人。现在天下战乱,百姓水深火热流离失所,而我身上莫名出现了灵泉空间,这难道不是上苍给我的蜘蛛丝吗?” “我要是藏着金手指不用,甚至拒绝帮助受苦受难的百姓,那我的结果和寓言里的强盗有什么差别?” “或者,我即使不畏惧什么因果报应,但是我不能辜负天意。金手指出现在我身上,这便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我必须担起来。” 时有凤低声道,“我一直想做个有用的人。天下苍生家国社稷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喜欢看到别人眼中开心的笑。我有能力救人,便做不到看着天下生灵涂炭。” 时娘心底一颤,“说给你说你没用?你不是累赘,你一直是我们的开心果心头宝。” 时有凤垂眸磕头道,“求娘亲成全。” 时娘肩膀一松懈,怔怔看向封祁年。 封祁年一脸欣赏道,“少年热血,才不枉年少,不负春风不负山河。我教出的儿子,自然不是什么懦夫孬种。” 时娘气的手指一抖,没忍住,当着孩子们的面揪封祁年的耳朵。 “你还我儿子!” 封祁年飞快捂着另一只耳朵,时娘还不明所以时,就见一直坐着的时有歌噗通跪地了。 “我也要闯荡一番随军后勤。” 时娘目光被跪的颤动。 时娘想揪封祁年另一只耳朵都没办法了。 她泄气疲倦似的坐椅子上。 封祁年道,“小歌可是时娘自己教的多。” 封祁年端起时有凤事先放在茶桌上的泉水,递给时越男。 “咱们一双儿女都是人中龙凤,天高海阔让他们去飞吧。” …… 月色中天,两姐弟才从主院子出来。 时有凤准备回春汀园,就被时有歌拉去她院子里了。 时有歌得了爹娘许可,背后有他们支撑,筹集粮草也不是难事。 此时正摩拳擦掌想大干一番事业,兴冲冲对时有凤道,“弟弟,谢将军应该乐意我加入吧?” “哪有人会拒绝财神爷呢。”时有歌自言自语道。 时有凤道,“说不定,他一开始就没提出来要时府加入,就说明他有顾虑。” “什么顾虑?不信任我们还是觉得我们没帮助?” “不是。” “应该是……霍大哥怕我到时候伤心或者左右为难。” “这怎么说?” “他这个人,平时看着没架子嘻嘻闹闹的,但正事上六亲不认。一旦时府入局,那都是棋子。” “他不会因为亲人就心软,所以就一开始就断绝了拉拢时府的想法。” 时有歌道,“成大事的人就要理智战胜私情。” 时有凤道,“姐姐你执意要加入的话,到时候受委屈了,我怎么办呢,骂霍刃还是骂自己,我也没办法给爹娘交代。” 时有歌有些心惊道,“他不会把我卖了吧?” “这怎么可能。但是一旦入局,他真的不会讲情面的。” “这没问题,一切为了大局,我心甘情愿。” “好,那姐姐暂时别告诉他,不然他一定会拒绝我们两个上路。” 时有凤盯着时有凤又道,“那,要是你和没谢将军遇见,战乱来临,你还会挺身而出吗?” 时有凤一时没说话。 片刻后,他笑了下,“那我身上这东西就不是金手指,而是催命符了。” “还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时有歌道,“也是,保命都来不及,还如何救他人。” “你们真天生一对。”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小柿子的声音。 “小少爷,大当家喝醉酒了一直嚷嚷头疼,您快去瞧瞧他吧。” 时有凤急忙起身,见时有凤匆匆离去,时有歌默默腹议: 一个大男人真是太粘人了。 净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后宅争宠小手段。 第71章 哇啦啦 第二天早上。 时有凤一睁眼,见霍刃还在床上,不免有些惊讶。 这些天霍刃早出晚归,时有凤也没问他都忙什么. 此时倒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还在床上?” 时有凤一开口,霍刃脸色像是酝酿一夜的酸醋,单手撑在时有凤颈侧,幽幽道,“还没成亲呢,你就厌弃我了?” 阴影压下来,咄咄逼人又像是发疯似的,时有凤脖子一缩,低声道,“白天呢!” 下一瞬,时有凤头顶罩过褥子。 男人含着他耳垂道,“现在天黑了。” “你……” 黑暗里,霍刃的气息格外强劲。 像是猛烈药效似的充斥褥子里每个缝隙,就连时有凤脚尖都忍不住泛起一阵酥麻,蜷缩着摩挲着光滑的褥面。 被窝里,支吾闷声逐渐软绵湿润,透着令猫急地乱窜的声音。 小毛看着褥子吞没了小主人,褥面下不断的挣扎蠕动,小主人还在发出细微的求救声。小毛急地炸毛,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警告声。 可小毛不敢冒然上床,它因为这件事狠狠被霍刃揍过。 即使,事后霍刃给它捉了好几只老鼠,小毛也绝不会原谅霍刃。 小毛干着急,最后盯着这床,碧绿的瞳孔有了法子。 小主人每次都是在这床上受欺负,等它把这床毁了小主人就安全了。 半晌过后,霍刃掀开褥子,把时有凤从水汗充斥的余韵里捞了出来。 时有凤浑身软绵绵,任由霍刃抱着他,他手臂上的守宫砂被摩挲的发麻。 霍刃含着浓浓的欲望道,“还有三天。” 时有凤累的嘴角微张着细缝,脸颊通红,双眸半眯着慵懒又倦怠。 “再睡会儿?” 褥面被揉的乱七八糟的,霍刃大手挥赶着皱纹让它变平整。 时有凤摇头,张嘴愣了下,嗓子有些哭腔的嘶哑。 “不要,我要去找娘亲他们。” 霍刃道,“小酒……那好,我和你一起去。” 咽下想要时有凤独自陪他的话。 “不要,我要和娘说体己话,你大男人在旁边杵着干什么。” 霍刃忍不住了,朝时有凤的嘴巴狠狠咬去。 发泄他不满的醋意。 可当时有凤一蹙眉头,锐利的牙齿还未合上又轻轻的舔着那片温软。霍刃低头,那唇瓣被吮吸饱满的胀红,嘴角有丝餍足。 最后霍刃头埋在时有凤的肩膀上,闷闷道,“你真的毫不在意吗?” 时有凤眨眨眼,“在意什么?” 霍刃一抬头,话要破口而出,但又犹豫咽下,不在意不是最好吗。 不在意就不会相思苦了。 他叹气道,“你怎么一点都好奇我这些天出门做什么,也不好奇金库是怎么运出去的。” 时有凤虚虚望着头顶帘帐出神,不甚在意道,“我以前就说了啊,你不惹我我不管你,你惹我我也不管你。” 这句话像是触发什么机关似的,霍刃黑眸一下子就热了,也升起了暴躁的凶性。 他抬头朝时有凤盯着,时有凤抬手没力气的拦住他口鼻,“没力气了,不来了。” 亲昵的嘟囔声让霍刃焦躁的心绪霎时静了下来,像是虎视眈眈的狼低头退回了阴暗里。 “你哪回出过力气?” “如果哭也算力气的话,当我没说话。” 时有凤见霍刃一脸幽怨郁闷的样子,开口道,“霍大哥干的大事,我又帮不上忙,而且,我爹说伴君伴虎,别什么都瞎打听,好奇害死猫。” 霍刃拧眉,“我有这样?你不能因为我对旁人如何,你就退居旁人的距离来看我吧。” 时有凤道,“反正我爹爹说知道越少越好。” 其实,是时有凤自己无意间听见时爹时娘给他姐姐的告诫。 但时有凤听见了,心里有些难受。 杀头造反的事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理解霍刃也理解爹娘,他理解任何,但他还是难受。 本来他就不过问霍刃的正事,这下就算霍刃要他问,他也没兴趣。 霍刃却非要他听,而且还强迫他自己问出口。 褥子又被霍刃拉下。 又黑了。 时有凤被折腾的难受,又不能释-放,霍刃恶意的耍他,黑暗里咬着他耳垂,“问了,就给,问吧。小酒。” 时有凤死倔,宁愿痛苦难受的胀红了脸,他也不问。 霍刃手动逼到最后,时有凤也只嘴角紧抿,默默留下两行委屈又难受的泪。 霍刃妥协了。 心里揪酸的厉害,嘴巴还要惹人烦,“真是服气你。” 被子被掀开,光亮霎时刺眼。 时有凤气恼地侧头埋枕头里,闭眼道,“成婚前你别想上床了。” 啪的一声耳光,时有凤惊吓睁眼。 就见霍刃自己扇自己。 见霍刃还要扇,他惊的忙拉住他的手,气哭道,“你是不是有病,非要把我弄哭才高兴!” 霍刃胳膊被时有凤拉住,他顺势抱着时有凤道,“我就想你所有视线都在我身上。” 时有凤惊颤的目光渐渐平息,平静道,“你真是令人琢磨不透。有时候让我觉得恐惧。” “偶尔像疯子一样,我会手足无措。” “我不会享受你扑面而来的浓烈情感,我只会觉得窒息。” “你以后不要……” 时有凤话没能继续说出口,因为他感觉到,霍刃抱着他的手指在发抖。 “对不起。”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时有凤从霍刃的肩膀处抬头,看着霍刃眼里压抑的落寞和难受,捧着霍刃的脸道,“对不起。” “可能是我没给你足够的踏实和安全,你才这样患得患失的失控。” 霍刃垂眸道,“不是,最让我难受的是,我明明只对你敞开心防,可你会因为我对旁人的态度而一再犹豫,最后也后退一步看着我,审视我。” 时有凤一脸被说中的低头。 霍刃抬起他脸道,“是我的错,我太着急了。” 着急用这短短半年来拴住小少爷今后的真心。 离别在即,小少爷又毫不在乎的样子,霍刃老实苦笑道,“其实你每晚睡着了,我都恨不得把你吃进我肚子里去。” 时有凤亲他嘴角,“我知道了。” “我这一辈子,都只喜欢霍大哥。” 霍刃指腹摩挲着他哭红的眼尾,心里酸涩懊恼道,“一辈子不够,要生生世世。” 时有凤温吞吞笑道,“那我也得命大,万一小时候被你折腾死了怎么办。” 霍刃道,“不会,后面的生生世世换我来追你。” “好。” 时有凤又道,“那你现在就亲亲我。” 他破涕为笑,眼里闪着纯净的亮光,看得霍刃心里一软。 他们接了一个绵长又温情的吻。 早上洗个澡,吃完饭后,时有凤才去主院。 霍刃自然也跟着去了。 重新站在阳光下,霍刃舒爽的像是重活一世。 时有凤瞧着他,心里笃定霍刃有受虐倾向。 霍刃揽着他肩膀,一个眼神就知他所想,“没有。” “只不过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时有凤嫌弃热,但又推不开,况且刚把人哄好,此时还是由着霍刃了。 时有凤想着霍刃说的如何运金库出城,不由夸夸道,“霍大哥真厉害。” 谁能想到金子就从齐王的眼皮子底下,和礼品一队运了出去。 由此可见,官府和齐王里面都有霍刃的人手。 霍刃得了夸奖,亲了下时有凤的脸颊,恰好小绿江路过,小绿江脸都看红了。 时有凤脸也热了,警告霍刃一眼,这才注意到霍刃的脸上,那五指印十分鲜明。 明明在屋里看都没什么痕迹了啊。 时有凤摸着霍刃的脸道,“奇怪,明明喝泉水了没印记,怎么又红了?” 霍刃面不改色道,“我又打了一巴掌。” 见时有凤满脸不解,他道,“等会儿就知道了。” 来到主院,时爹时娘正在和时有歌说事情。 一见两人来,都放下手里的账本,朝他们看去。 时爹一眼就瞅见霍刃脸上的巴掌印,时娘也瞧见了。夫妻脸一对视,脸都红了。 小酒这爱好太折磨人了。 小霍也是真的愿意陪他。 时娘顿时看向霍刃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小霍辛苦了。” “今日怎么得空了。” 霍刃老实巴交道,“想多陪陪小酒,怕他到时候把我忘记了。” 时有凤被时爹时娘瞧的发热。尤其目光扫过他唇角时,那意味深长的了然,看得时有凤局促不安。 时有歌丝毫不知四人之间的哑谜和暗流涌动,只埋头清算账本,把算盘拨的霹雳吧啦响。 时有歌不满道,“弟弟成亲,只要花两百两银子啊。” 确实没地方可以花钱。 不能大操大办,就自己关着门拜天地。 时有歌道,“那府中每个下人给十两赏银吧。” 时有凤心里暖暖的,笑道,“有爹娘姐姐支持,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霍刃没出声,但神情郑重显然也是走心的。 时有歌抬手打住,“煽情的话,还是你们三天后成亲再说吧。” 时娘内心复杂,眼里已经喜色夹着泪光了。 “小酒要的马驹放在马房了。” 霍刃道,“小酒要学骑马?” 而且看一家人都知道,就他一个人最后知道。 时有凤瞧他郁郁的眼神,又怕他发疯,牵着他手忙出了屋子。 时有凤道,“这不是要避战了嘛,城内风声都说知府和城外齐王勾结,万一战乱,我会骑马也多一种本事。” 霍刃点头,“也是,那我教你。” 时府的后院子有个小马场,平时主要是时有歌和封祁年在骑马。 封祁年给时有凤找的小马驹马龄一年左右,鬃毛黑亮扑闪着大黑眼,看着性情温和。 霍刃摸了摸马背,翻身上马跑了几圈。 确定马很温顺后,才让时有凤来骑马。 多亏霍刃平时爱用肩膀顶着他玩,时有凤坐在马上,倒是没那种慌张离地的不适。 身体信任霍刃,也不怕从马背上甩下来,但时有凤有心理包袱。 想自己学得快点,怕霍刃嫌弃他笨手笨脚的。 霍刃那嘴巴,有时候就是不受待见。 时有凤想起最开始没少被霍刃阴阳怪气的戏耍,心里就憋了一股气,要让霍刃刮目相看。 越想做好,越做不好。 时有凤四肢不协调,下盘重心不稳,一上马,屁股就忍不住坐实马鞍。双手还一直掌扶马鞍,这样上身紧绷,双腿反而没发力。 霍刃说了几次后,时有凤还是克服不了初学者的惯性毛病。 霍刃不厌其烦地耐心指导,“屁股和马鞍之间要留一拳距离,脚蹬只踩三分之一脚掌,这样万一坠马才能脱开。” “没事,慢慢来,我扶着你不会摔的。” “上半身放轻松,核心在□□蹬紧。” “不错,小酒已经很棒了,开始学就能上马了。哪会,不会,有的人看到马就怕,别说上马了。” “而且小酒和这马还挺有眼缘,它也在配合小酒,乖乖在原地没动。” 要不是霍刃拽着缰绳身上气势吓人,小马驹早就撒腿跑了。 霍刃一阵吹捧下,时有凤终于有点信心了。 一旁大树上藏着的甲一默默摘树叶,老大温柔起来也挺吓人的。 他还是习惯霍刃一鞭子抽打指点式的训练。 训练时,不管是阵法还是木仓法没到位,他只一个眼神扫去也不提醒。 要是将士没意识到自己错误,他下一个眼神扫去还是错的,那么就等着吃鞭子。 打的就是警惕、观察和敏锐反应。 傍晚吃饭的时候,时有凤就能凑合着慢慢骑了。 下马时,双腿都在打颤。 霍刃道,“婚前还是别骑马了。” “为什么?”时有凤正兴奋上头,自己要不了多久便能策马而行了。 “你腿抖,我嫉妒。” …… 最后是霍刃背着时有凤回春汀园的。 回到院子,就见小柿子蹲在小毛面前训话。 “小毛咋了?”霍刃问道。 小柿子一见他们回来,立马道,“小毛不捉老鼠了,还把老鼠往屋里引。我看到它赶着一群老鼠进屋子。” 霍刃没当回事,“没上床吧。” 小毛喵呜一声,朝霍刃凶着龇牙。 时有凤道,“算了,小毛不会贪玩的,它估计有它的打算。” 小毛起身,朝时有凤喵喵叫。 那嗓子夹的霍刃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转眼便到了三天后,是成亲的日子。 府里虽然没张灯结彩挂红绸,但下人赏银多多,几乎发了一年的月钱。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就连小柿子都有十两银子。 简直令他苦恼,不知道如何花这笔巨款。 毕竟他只见识过胖虎的一枚铜板。 小柿子第一件事就是跑出府给小毛买鱼干,也给新人买礼品。 时有凤怕他被骗,便叫小绿江陪着他。 月上柳梢头时,红霞绚烂似凤披霞冠,开始拜堂了。 仪式一切从简,新人穿着大红喜服,在高堂见证下拜天地。 厅堂里桌椅、屏风、窗花、花瓶摆饰等一切如往常那般,可如今无言的激动、感慨、不舍流露在气氛中,显得这厅堂格外和煦热闹又喜气。 平凡的日子又是不平凡的一天。 时娘瞧着坐下一对新人,眼里止不住的泛起泪花。 以前四处求医问药,天天啼哭的娇弱稚子,转眼间成了玉树兰芝的美人了。 本以为儿子此生困于体质没有姻缘,没想到此时也有了另外的归宿。 春汀园里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终于突破了琉璃瓶的束缚,自由自在的活着,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了。 此后嫁做人妻,山高水长,再见一面又是何时。 她的情感牵绊此时也如一条无形的细线拽着儿子女儿,让他们在追逐未来时,内心还受愧疚和自责的拉扯。 时娘想让子女无后顾之忧,极力掩饰热泪。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时娘只看着新人夫妻对拜,最后对霍刃道,“小霍,小酒就托付给你了。” 霍刃下跪道,“请娘放心,生生世世不负小酒,日后定以山河为聘,风光大办。” “好好好,你们今后二人同心,相互体谅,岁岁安康。” 封祁年伸手握住时娘的手轻拍安慰,只高声对下面的新人道,“礼成。” 时有歌看着一脸难掩幸福的弟弟,那总是在春汀园笑得柔和的弟弟要嫁人了。 时有歌板着脸看向霍刃,“他要是瘦了,不爱笑了,不爱吃饭了,我肯定饶不了你。” 霍刃一一应下,“我一定把小酒养的白白胖胖的。” 时有凤心里充盈着温暖的幸福,嘴角梨涡一直浅浅荡漾着。 他贪恋这一刻阖家团圆美满的日子。 大红喜袍衬映的时有凤脸颊绯红,美人越发灼灼逼人的矜贵和温柔。 只瞧一眼便知道,他是在爱里长大的,他也不会吝啬给予爱。 他在那里就浑身闪着光,夺目、惹人流连。 霍刃余光没忍住一直朝时有凤瞥着。封祁年见状,“别跪了,起来吧,接下来就是送入洞房了。” 霍刃立马叩拜,扶时有凤起来。 时有凤被洞房二字羞臊的脸热,霍刃拉他,时有凤顺势起来,却没接过霍刃的手,而是朝坐上的爹娘走去。 时有凤趴在时娘的膝头,像孩子似的埋脸害羞撒娇。 时娘笑得眼里有泪花,“哎呀,别让小霍等了,快去吧。 ” 时有凤难为情的很,封祁年眨眨眼道,“小酒,爹爹有一份惊喜给你。” 封祁年从桌上拿来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回去再看吧。” 封祁年低声道,“保管小酒玩的开心,但是切忌不能伤人。” 时有凤薄红的脸微微发懵,他还没反应过来,霍刃已经接过了。 封祁年看着霍刃在旁边神色淡然镇定,但手臂僵硬绷着腰身,好似随时做好了抱人洞房的准备。 封祁年低声咳嗽道,“好了好了,把人抱走吧。” 话音一落,刚刚还趴在时娘膝头的时有凤,就被凌空抱起。 他下颚枕在霍刃肩头,看着首座上爹娘的笑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时有凤眼下蓦地一热,悄悄低下了头。 霍刃轻拍他后背,低声安慰道,“今后会把爹娘接来一起住的。” 时有凤一路都没说话,静静地窝在霍刃怀里。周围熟悉的院子路口、花草树木,此刻都披上了一层浅浅的红纱悠影。 时有凤被抱回春汀园,发现院子里红绸结彩,牡丹芍药开的灿烂喜气,窗户贴了囍字剪影。 时有凤道,“不是说不弄,要低调吗?” 霍刃道,“这已经很低调了,都是我的人采办的,这点小事小酒就宽心吧。” 霍刃一边说,一边抱着时有凤进了屋里。 时有凤刚被放在大红锦被喜床上,他便迫不及待打开霍刃手上的锦盒。 好奇他爹爹神神秘秘送的啥。 这一开,时有凤霎时怔愣了。 避火图和一些奇怪的小玩意。 时有凤又想起他爹说的话,顿时脑袋被雷劈了一般,嘴角微张地看着霍刃。 时有凤霎时想到了什么,恼羞道,“定是你让爹爹误解了我。” 霍刃早就被他勾的心痒,穿着喜袍的时有凤简直把霍刃迷得神魂颠倒。 明艳的水眸又泛着旖旎,里里外外都将属于他了。 “唔……” “这么着急干嘛。”时有凤正在质问,却被压倒在床上,瞬间羞臊的嗔怒。 “这一天我忍好久了,小酒。” 时有凤耳边被低声酥麻的一颤,随即心里也有了涟漪。 大手窸窸窣窣的从他脖颈摸索而下,腰带渐渐被扯松,时有凤呼吸逐渐急促。 每一下呼吸都好像牵动心尖收缩,没了衣衫遮掩的细颈在湿润又燥热的边缘忍耐着。 霍刃的气息,令他心神颤抖。 青丝凌乱,喜袍退至手臂处,时有凤薄薄张开嘴,仰面倒在那里,承受着落下来的深吻。 没一会儿,漂亮的双臂环着健勇的脖子,喜袍退至守宫砂下方,层层迭迭的衣衫没入脚踝。 温软的嗓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情~动,“夫君~仰着好还是趴着好。” 霍刃呼吸猛的一滞,脑袋空白一片。 第72章 乌拉拉 好雨知时节,细微的水声滋润大地,良宵里春意盎然。 “唔,霍大哥,霍大哥,床晃的厉害,是不是……要塌了……” “我就当是小酒的夸奖了。” 霍刃话一说完,咔嚓一声接着砰的一声,时有凤尖叫出声。 …… 床帏被挂在梁下的尾架顶部勾着,平整的床面斜断了一角,床帏不安的晃着。 时有凤的背后被抖得斜滑,要不是霍刃搂抱的快,时有凤都要随着斜面滚下床了。 床真的塌了。 两人一下子都懵了。 床帏扯下来一块,灯火通明的龙凤喜烛照进床内,时有凤没穿衣服,羞地浑身像个红虾子。 朦胧光有朦胧光的美,明亮处有明亮处的艳,霍刃很快就没心思想这塌床了。 他哄着时有凤又继续完成人生大事。 “可是床……” “别管。” “看我。” 时有凤怕床再塌了克制着动静,霍刃脸皮厚丝毫没负担。 他又总觉得半遮掩的帘子让人不安心,龙凤喜烛泄进的亮光都好像在瞧热闹;霍刃一下下的毫不收敛,时有凤紧张又担心,身体反而更加敏感刺激了。 最后嗓子再也压抑憋不住,泄出了声。 …… 第二天早上,两人起来晚了。 时有凤醒来,浑身酸软的厉害,虽然睡前霍刃给他喂泉水了。 他瞧霍刃精神抖擞的,活像是吸足精-气的精怪。 可此时盯着他,那目光还垂涎三尺似的虎视眈眈。 时有凤拿褥子裹紧自己,仅仅光洁的肩头在青丝下若隐若现的。 霍刃凑近闻嗅,“小酒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味道。” 时有凤臊的脸通红,还真抬手闻嗅自己胳膊,守宫砂没了,这一松手褥子便没了遮挡,浑身上下的红梅开的正艳。 见霍刃又要压来,时有凤伸脚抵住他下颚,“不行了,你要节制。” 霍刃捧着脚,低头亲下,“还没刮胡子,不刺么。” 时有凤痒地缩回脚,霍刃趁机抱着时有凤,在他耳边道,“昨晚小酒好棒。” 低哑餍足听的人面红耳赤。 时有凤恼羞不语。 白天是白天的事情,晚上是晚上的事情。 “你再没正经,我踢你了。” “好好好。” 两人在床上腻歪了下,才起来洗漱。 衣服还是霍刃给他穿的,霍刃那目光像是狼一寸寸逡巡自己的标记物,看得时有凤浑身发紧。 任由霍刃笨手笨脚的伺候他,时有凤目光无措的乱飘着,最后便见床上锦缎褥子破了两个洞。 目光又扫到斜塌的床面,一只床脚低矮了几分。 时有凤脸热的厉害,他扯着霍刃的袖口,指了指跛脚的床跟,“把它修好。” 霍刃道,“这简单,直接割断其他三个脚不就行了。” 不过,霍刃看着这重工的拔步床,不觉得自己把床做塌了。 他低头扫去床底,就见那床脚断裂处被锋利爪子留下深深的抓痕。其余三个床脚都被锋利的齿爪啃咬的断裂了一半。 床脚下还有一堆木屑。 霍刃起身拍了拍手道,“是小毛干的。” “你昨晚发疯似的,现在倒怪小毛。”时有凤嘟囔,嗓子还有些嘶哑。 时有凤越哭霍刃越失控,最后两人接连都没了意识,叫声、嘎吱声、晃动声都随着汗水和泪水搅和成了一片混沌,一夜好像生生世世般的起起伏伏光怪陆离。 只记得他们都晕了头,醉酒似的疯狂,最后都忘记了谁是谁,忘了从前没想今后,只记得都拥有着对方渴望着彼此。 时有凤响起昨晚的动静,脸一阵阵发热,霍刃也太可怕了。 霍刃亲昵难掩满足,“媳妇儿,真不是我干的。” 又不可能叫时有凤趴地上看痕迹,他便只能把门口张望的罪魁祸首提溜进来。 小毛被捉住,爪子梅花瓣都挣开了,锋利的猫爪子张牙舞爪的亮着凶人。但它完全不敢抓挠霍刃,只哈气龇牙凶瞪着霍刃。 霍刃把小毛爪子掰开看,里面果然还有木屑。 时有凤一瞧,果真是小毛。 小毛委屈地朝时有凤喵喵叫。 “你出去,我和小毛有话说。” 霍刃松开了小毛,出了里间却转到屏风后偷墙角。 只见他的新婚娇妻抱着小毛,眼眸春水含情,嘴角梨涡羞臊。 “他没欺负我呀。” 小毛似听懂又不懂的歪头喵了声。 细白的手指抚摸着猫头,几分娇羞细语,听不清,但霍刃从那鲜红饱满的唇瓣读出了唇语。 ——“我喜欢的。” 时有凤说完脸埋在小毛肚皮里,只留一双红晕的耳廓。 时有凤的身材在他眼里过于娇小脆弱。还担心新婚妻子害怕,在床上有些磨合适应期。但出于意料的,妻子主动配合,两人合拍的堪称完美。 霍刃嘴角压不住的翘着。 霍刃出了外室,吩咐门外的绿江找人把床据平整。 想着昨晚的动静,小绿江脸红了。 小少爷完全没平时内敛克制的性子,叫的好大声。 小绿江欢快地去主院领赏钱了。 时有凤两人就在自己院子用饭。 时有凤浑身软乏,便也没出门。 霍刃叫下人把贵妃榻搬在屋檐绿荫下,时有凤就闲散地躺在霍刃身上,看着小柿子逗小毛。 孩子笑的天真无邪,一人一猫童趣盎然。 扑完蝴蝶扑鸟雀,院子里热闹又清闲。 霍刃摸摸时有凤的肚子,心里又有些复杂了。 他握着时有凤的手吻了下,想着时有凤要是有孕,他又不在身边怎么办。 还有半个月就要动身了。 是不是再见面,时有凤身后会探出一个小脑袋,那张小脸似他又似小酒,好奇又探究地望着他。 “你干嘛一直摸我肚子。” 时有凤半阖着眼皮,被摸的困倦,恰好阳光被绿荫过滤,只碎光浮动的清爽。 霍刃道,“抓紧和孩子熟悉熟悉。” 时有凤脸上闪过心虚,抬手别开霍刃的手,“怎么可能一夜就有。” “或许呢?” 霍刃低头亲他额头,鼻子忽的闻嗅,“怎么有丝药味?” 时有凤脑袋往他怀里蹭了下,闭眼道,“刚刚你耍刀的时候,府里的大夫来给我递药丸了。” 时有凤考虑到要和家人分开,便以泉水和滋补的药材熬制药丸,方便携带。 时有凤这么说,霍刃便没有起疑。 太阳逐渐登顶青空,蝉鸣声声开始燥热起来。 时有凤也困的厉害,霍刃便抱着他进屋里睡了。 霍刃把时有凤放好后,便想去后厨给时有凤炖一些滋补的高汤。 虽然管家张叔会体贴安排好膳食,但霍刃还是想时有凤记住他做饭的味道。 从春汀园的主院去后厨会经过小花园,小花园后是后厨开辟的精细小菜地。 霍刃路过的时候,听见两小厮在说话。 “王四真可怜,要是我妻子不愿意给我生孩子,肯定要休妻的。” “是啊,有了孩子还打掉,这摆明就是恨王四。” 下人们交头接耳说着,见霍刃路过,便闭嘴不谈了。 霍刃作为新婚丈夫不免听了进去,心想怨偶还是别祸及子女,及时止损方为上策。 “姑爷,你怎么来了?” 霍刃刚来后厨,就见一个丫鬟拿着药罐子往花圃里倒药渣。 霍刃只随意一扫,那丫鬟却吓得手一抖,药罐子摔在了地上。 霍刃余光渐渐盯着,脸色没了松快。 不用走近,他都能闻到那药渣残留的药味和时有凤身上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药?” 霍刃只是寻常询问,不笑时的压迫气势一个丫鬟压根就扛不住。 那丫鬟吓得跪地,哆嗦道,“是,是避子汤。” 新婚后就服用这些,这对男人便是欺辱和憎恶。 丫鬟嘴皮子在抖,背地里她们都叫新姑爷阎王爷,看着就像是血腥气厚重的。 可此时,丫鬟只听见一声淡淡的,“嗯。” 丫鬟怯怯抬头,见霍刃捡起药渣闻嗅了下,“这避子汤伤身体吗?” “这方子是调配最温和的了。” 霍刃搓了搓手中药渣,轻轻一甩,“不用告诉小少爷我知道了这件事。” “是。” 丫鬟余光见霍刃进后厨了,才起身捡起药罐。 新姑爷像没事人似的,自己烧火煲汤,整个后厨的人都被他赶了出来。 都发现小少爷不想怀他的孩子,新姑爷居然这么淡定的还在煲汤? 新姑爷到底在想什么? 霍刃在厨房待了一个时辰,后面文火慢熬高汤就交给小厮盯着了。 从后厨到主院只要走两百步,霍刃每一步都走的缓慢沉重。 柳树枝头上的蝉鸣吵闹的烦人,但都没扰到霍刃沉思凝重的面色。 回到卧室里,原本睡着的时有凤不见了。 霍刃抹了把脸,原地站了会儿,决定先去洗个冷水澡,才出门去寻人。 霍刃来到时爹时娘的院子,时爹正从提着钓鱼竿出门。 “来了?去湖心亭喝两杯?” 霍刃朝屋里看一眼,厅堂没人,怕是在旁的地方说体己话。 “好。” 缓缓吐出凝滞的苦闷。 湖心亭的荷花开的正好,夏日荷风,一饮一啄,悠闲的自在。 自在的风,吹不动霍刃因手臂肌肉而绷着的衣衫,他坐那,生生破坏这雅致。 封祁年不急不忙,把饵料撒入湖里,开始打窝。 霍刃没忍住道,“爹,娘怀小酒时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很痛苦?” “时娘啊,那时候是龙凤胎自然比旁人辛苦些,吃什么吐什么,情绪起起伏伏总是会默默的哭。” “半夜的时候时常睡不着,脑子爱想东想西的,只有耐心陪着她,缓解她的焦虑。” “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趟,不单单是身材容貌焦虑,还容易引起二十几种高危迸发症,这个时期的哥儿女人都很脆弱。” “而且坐月子期间也会情绪不好,容易郁郁寡欢,这时候也很需要丈夫的陪伴。” 封祁年说的,让霍刃听的直蹙眉。 他少年从军,几乎在军营里长大,自是接触不到关于孕妇的话头。 他以前行军时,路过一个村子,前脚那孕妇大肚子洗衣服,后脚就摔倒在地上。 那女人一直急着嚷嚷要生了。还没等霍刃让将士把人背起来找大夫,那女人的裙摆底下就传来婴儿啼哭声。 所以,霍刃一直以为生孩子就是这么容易。 霍刃思索了下认真道,“所以生孩子还是两个人的事情,要丈夫在身边仔细陪着才行。” 难怪上午时,小酒对他说孩子的事情没什么反应。 他这般说,小酒心里肯定难受纠结的。 都是他没考虑周全,只以为小酒生个孩子可以逗趣解闷。 要是像他小时候皮实,一天挥着鸡毛掸子就过了。要是像小酒那般乖巧可爱,孩子逗他笑,日子也好过些。 他只看到小孩子的活蹦乱跳。 现在才知道原来生孩子这么痛苦。 都怪他事先没弄清楚,都弄在了小酒身体里。 霍刃看向封祁年道,“爹,你那里有避孕的用具吗?” “我要那个干啥。” 霍刃面色难掩惊讶,上下打量封祁年,嘴巴没说,但眼里意味明显。 就这么短吗? 封祁年抬手敲了下霍刃脑袋,“没大没小。” 时娘本就极难有孕,生完龙凤胎后身体病弱,大夫更是说此后绝无子嗣可能了。 “你们不想要孩子?”封祁年明知故问道。 霍刃含糊道,“还年轻,小酒自己都是个孩子。” 十八岁在现代是孩子,可在这里早就是几个娃的爹娘了。 但封祁年听见霍刃这样说,心里还是受用的。 他家小酒可不就是个小孩子。 封祁年余光一瞥,瞥见霍刃侧颈处的抓痕,语重心长道,“注意节制。” “听说你们床都塌了。” 水榭花园里,时娘打量着时有凤道。 “没,没有,是小毛啃咬断的。” 时有凤脸通红的,神色是新妻子的娇羞和窘迫。 时娘握着他手,一脸揶揄道,“是蚊子叮的小毛咬的都不重要,小酒啊,你可不能由着小霍胡来,要懂得拒绝。” 小辈闺房之事,时娘原本是不打算过问的,可这新人闹得也太过火了。 那重工千金的拔步床都能塌。 她儿子的身体她自是心疼的。 时有凤小声道,“我喝了泉水,不疼的。” 见儿子还找借口,叹气道,“总归是你受累。” 时有凤怕他娘责怪霍刃,老实嚅嗫道,“也,也很舒服的。” 时娘哑然,这孩子太诚实了,反倒把时娘脸搞红了。 时娘道,“避子汤还是不能多喝,你爹爹托人寻的东西到了,同房的时候叫小霍用上。” “这东西难得,一盒共二十个,要隔夜加牛奶浸泡,用之前用清水泡一个时辰,一个可用七次,每次用完清洗时仔细查看,要是破了就不能用了。” “这一盒也够你们用上半年了。” “后面我再叫人寻来。” 这哪够半年呀,昨夜就四次了。 时有凤抱着锦盒,回到了春汀园。 即使锦盒看着寻常,可时有凤忍不住用袖口遮住,总觉得自己捧着避火图招摇过市一般。 要怎么和霍刃说啊。 肯定不能直接说不想怀他的孩子。 确实不能怀孕,要是怀孕了还怎么随军。 时有凤没想好说辞,一直纠结着。 不过,后面两晚都没用上,霍刃只夜里亲他,没做多的。 第三天的时候,时有凤觉得霍刃憋不住了,便悄悄用白玉莲瓷钵泡了个。 晚上,床帏落下,夜明珠光晕朦胧,青丝如瀑泄下,床帏上交映的身影慢慢倒伏在床上。 时有凤显得紧张又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身体是紧绷是迎合还是受不了的发颤,霍刃都一清二楚,此刻时有凤的三心二意,霍刃也清楚。 霍刃心里不是滋味,不想生孩子就直接说,他要的是时有凤又不是孩子。 他憋有闷气,动作更加狠了又磨着时有凤。 最后,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满头大汗。 时有凤没心思想如何让霍刃戴那东西了,此时只想霍刃给他一个痛快。 一旦开了荤得了滋味,他也没以前那么能忍了。 时有凤倒仰在青丝里,面颊潮红软声道,“快呀,别磨我了夫君~” 霍刃倒吸一口气,底下难受的更厉害了。 可时有凤不想生孩子,问他岳父又说没有避孕用具,此时霍刃骑虎难下,憋得痛。 霍刃犹豫之际,时有凤已经起身环着他脖子,坐他腰上了。 柔若乏力又似火的贴来,霍刃下意识搂紧,两人具是一颤。 时有凤被磨的难受,眼尾都发红了,意识已经被欲-望啃-咬的游离,忘记了外物,只一腔委屈含糊催促道,“霍大哥,霍大哥~” 霍刃被叫的头皮发麻,心神眩晕的想要不管不顾。 他哆嗦着唇角,含着那寻来的温软唇瓣,一个深而热的吻,让时有凤更加没了意识。 霍刃不自觉捏紧时有凤的肩头,哑声道,“小酒,我下去了。” 片刻后,时有凤清醒了过来。 他倒在霍刃的怀里,瞧霍刃嘴角发红带着液渍,耳垂都烫软了。 “你怎么不进来。”时有凤慵懒轻声道。 霍刃亲他唇角,被时有凤嫌弃的别开。 霍刃道,“因为我还不想要孩子,不是不想你怀孩子,是你还太小,而且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怀孕辛苦,我想和你一起生孩子。” 时有凤一怔,像是犹豫不决不好开口的难题,霎时自己开了口子,落下一片阳光。 时有凤眼里溢满欣喜,亲了霍刃脸颊,“我暂时也不想要孩子。” “唔~”时有凤假模假样的思考着,被霍刃戳着,伸手绕去后背。 “别闹。”霍刃身形一抖,暗哑着嗓音道。 时有凤道,“你憋着也不是办法啊,我问娘要了避孕用具,还是爹爹托人花功夫寻的。” “在梳妆台旁边的洗漱架上。” 霍刃起身去拿,想起他岳父说没有这东西,摆明就是耍他。 白玉莲瓷钵里,飘着一长条透明的水泡东西。 霍刃只看一眼,无师自通的便知道怎么用。 时有凤见他拎在手里打量,还试图拉扯,以为他不知道怎么用,“看着大,但戴上会很贴的,不会滑下来。” 霍刃语气不屑还带着幽怨道,“是太小了,塞不进去。” 第73章 乌拉啊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切确地说,时有凤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个尾巴。 离别日渐临近,时有凤天天粘着爹娘,可苦了想单独相处的霍刃。 噗通一声,一粒石子砸进池塘,荡起一圈圈哀怨的水纹。 “哎哎,你小子,眼见鱼儿要上钩了,你丢什么石子。”封祁年道。 霍刃道,“哪有鱼儿,我只看到我像条被钓的鱼,爹,小酒他好奇怪。” 霍刃这爹喊的自然而然的,搞的霍刃才是他封祁年儿子似的。 封祁年不免担忧,小酒跟着霍刃先去恒州肯定是要见公婆的。那大家子人,小酒应付得过来吗? 他宝贝儿子又没霍刃脸皮厚。 “爹,你想什么呢,你能有什么大事啊,我的才是大事啊爹,爹啊,小酒为什么一点都不黏我。” 甚至他追着小酒,还被丈母娘和小姨子拦住一脚,人家一家三口要一起玩。 霍刃双手枕着脑袋,长腿撑地晃着竹椅,阳光落他脸上都照不亮眼底的郁色。 一个大男人瞧着拧巴委委屈屈的。 “你自己想吧。”封祁年道。 霍刃想啊想,脑袋里闪过一丝猜测,散漫憋闷的眼神霎时严肃起来。 喃喃道,“小酒不会要跟我随军吧。” 霍刃起身就要找去,被封祁年噎住了。 “你想的倒挺美,我儿子我会让他跟着你去吃苦?” “十几万男人里放我一个宝贝儿子,我会放心?” 霍刃见老丈人信誓旦旦的,还有些生气,忙道,“我的兵谁也不敢造次。” “小酒不随军就好。” “可他为什么不粘着我,明明分别在即了。” 霍刃苦闷着脸,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心里不爽,见封祁年的鱼饵有动静,又丢了块石子砸下去。 鱼儿又跑了。 霍刃还是不开心。 “啧,你这孩子。” 封祁年道,“小酒不粘你,那是怕离别更加难受嘛。” “不受离别苦,哪知相爱深,嗯,不对,是单恋深。” 霍刃脸都黑了。 “小酒晚上不抱着我,不听我的呼噜声他都睡不着。” 封祁年道,“别把我儿子说成受虐爱好者似的。” 他说着,意味不明的看向霍刃,“你们真天生一对。” 见霍刃要笑了,封祁年又道,“难保不准啊,少年情真意切,可谁能抗的过离别苦,小酒那孩子以前追你追的紧,可现在都成亲有了名分,心里也就没执念了。” “万一哪日墙头马上,楼里庭深,小酒又给我纳了个风流赘婿。” 荷风一吹,封祁年赞叹的吸了口气。 霍刃瞅着他,沉着脸道,“别以为你是小酒亲爹,你就能肆意揣测抹黑小酒。” “哈哈,对你来说自然是绿帽子一顶,可对我当爹的来说,这喜闻乐见。我儿子开心我自然开心,我可瞧不得他整日愁苦害相思。” 霍刃愠怒一顿,确实立场不同。 可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都是想让小酒开心。 封祁年咂摸了下空气里的酸味,瞥着那定定的人影道: “父爱如山,儿女情长还是太狭隘了。诶,你还别着急反驳,你且看我给你分析。你对小酒的喜欢是排他独占的,但我呢,身为老父亲,只要小酒欢喜,全天下的男人我都能给他找来。” “所以,你的小情小爱还是不敌父爱巍峨辽阔啊。” 封祁年云淡风轻道,“只要小酒开心,你多戴几顶帽子又压不死人。” 霍刃沉默。 “小酒不会的。他只喜欢我。” “可是你舍得让他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吗?” “你看很多大户人家的主母,都会给离任的丈夫纳小妾。你真要心疼小酒相思苦,就应该让他日子充实起来。多找几个风流俊美的。” “你瞧,就像这么些荷叶围着荷花翩翩,荷花能不开心吗?” 霍刃一想那场景,他头皮就要炸裂的痛。 可他心里又有不同的声音在说话。 只要小酒开心,我什么都能做。 虚伪,你只想小酒的开心都是由你带去的,你只想小酒的笑容都是因为你。 你之前犹豫纠结伤了小酒的心,不就是怕小酒受一个遥遥无期的相思苦刑吗。如今小酒毫不在意,你却心里又泛酸的惆怅。 不,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铜墙铁壁的筋骨,相思愁结哪能消磨你。 可你现在快疯了。 封祁年探头瞧着湖面的倒影,那影子黑黢黢一动不动的,不难看出霍刃此时内心的拉扯。 封祁年忍笑,一副智者长辈的口吻道: “小霍啊,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就叫心灵感应。意思说,两个相爱的人之间,爱的越多的人会主动吸收对方的负面消极情绪,也会主动把自己身上的积极情绪反哺对方。” 霍刃目光一怔,原来是这样吗。 疯了好啊,说明你把小酒的相思苦都吸过来了。 对,是你一个人承担了两人相思,所以小酒才毫不留恋一身轻松的自在。 对,就是这样。 你只要越害相思苦,那落在小酒身上的苦楚就越少。 小酒不是不在意,只是他那一份落在了你的肩膀上。 阳光落在霍刃冷峻的侧脸上,五官眉眼紧绷拧着,嘴角噙着一抹愚弄自欺的笑。 封祁年余光瞥了他一眼,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霍刃缓缓看了过来,黑眸似蛰伏叮咬的凶兽。 封祁年忙拉鱼竿,嘴里叨叨道,“诶,鱼儿上钩了上钩了。” 霍刃没说话,封祁年也没说话。 他知道老丈人在套他入圈,他也心甘情愿这般想。 封祁年伸了腰,肩膀骨骼咔咔响,“哎呀,老了。儿婿都这么大了。” 半晌,霍刃滞涩的嗓子才慢慢开口道,“爹这种性子怎么和父亲是至交好友,你不觉得他老古板没话说吗?” 封祁年道,“知己嘛,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人。” “只是没想到他这样刚正不阿的人会支持儿子造反。不,他一直是忠民不是忠君,敢于和宦权和藩镇对着干,一直都是站在社稷百姓这头。” “得写封信,你到时候走给我捎去。” 霍刃道,“好。” 封祁年道,“知府已经暗地投靠齐王了,攻打时家堡势在必行,你看咱们要先掏空时家堡,让齐王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封祁年对时家堡忍辱负重这些年,自然是想谋求致命一击。 他年轻时雄心壮志,自然想和时家堡正面刚。但是后来,时娘身体病弱外加儿子体质特殊,封祁年更多精力放在家庭上。 只背地里护住时府不被打压的喘不过气。 他只想家人平平安安的,时家堡要是不动他小家,他自然没想动作。 可时家堡背后推波助澜想土匪杀死他儿子,这仇不报,怎能行。 “时家堡地下银窖、粮食仓库这些地方都有我的人手,要运出有些难,倒是一把火烧光没问题。” 说到正事,霍刃懒散郁闷的面色一扫而光。 “不用。” 霍刃说的果断,封祁年一顿。 要是齐王攻打下时家堡,那不是喂肥了对手?到时候又是一个劲敌? 但在军事上,封祁年到底是个门外汉,他不自觉看向霍刃: “谢将军有什么想法?” “骄兵必败。” “天欲其亡,必让其狂。”① “齐王兵力比我多五万,齐王刚愎自用,骄傲自满,自然是先让他一步步膨胀起来,然后轻敌,再乘其不备给与致命一击。” “时家堡,不过是让他膨胀的一点甜头。” 封祁年笑道,“谢将军这回倒是肯多说几句了。还是涉及战术。” 霍刃看他一眼道,“那就请爹多在小酒面前,给我美言几句。” “小酒那小脾气冒出来,不好哄啊。” 封祁年瞧霍刃,上一句还无意识地气势侧漏的警告,下一句那得意无奈的语气满是炫耀。 封祁年确实有点吃味。 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更加肆意自我。 他该反思下。 霍刃道,“也不知道小酒天天都和娘说什么,难道就没有要叮嘱给我的话吗?” 封祁年抓紧补刀,“那肯定是娘更重要些。” 另一边,一家三口正在账房清点账本。 桌案上堆着成山的账本,时有歌和时越男越看越惊讶。 时有歌道,“爹竟然是蛮牛山背后的老板。” 时越男深呼吸一口气,想起那天小酒说他有灵泉空间,她发现封祁年对这些东西过于熟悉,便回去多了一嘴。 结果封祁年说的,着实让时娘恍恍惚惚好几天。 什么来自现代,又穿越,又蛮牛山又海外孤岛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男人竟然这么厉害。 着实委屈他了,被人骂几十年吃软饭也不吭声。 时有凤见他娘不自觉笑着,明显可以感觉到爹娘这几天感情升温。 他爹为了让一家人顺利出城,早就安排布置妥当。借由他娘病情严重外出求医,关闭了很多铺子,一副带着家当云游四处求医的样子。 时有凤道,“娘,你一定要每天按时吃灵泉熬制的药丸。今后不要再操劳生意了,这些都没你身体重要。” 时越男自是都应下,又对儿子叮嘱了一番。可她不敢露出担惊受怕的言语,只鼓励期待,让儿子放心无后顾之忧。 临行前的日子,都是数着天数过的。 时有凤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家人和随军出行的秘密准备上。 贪恋一家团聚的温馨和岁月静好,一方面又对未来随军充满了亢奋期待。 他活了十八年,终于可以用脚步丈量书中的山河和人文感悟了。 他一直沉浸在这两种情绪中,以至于装模作样骗过霍刃都显得敷衍。 而霍刃患得患失的,内心日益憋屈难受的厉害。 但这一切,他又不敢直接问。 因为一问,他怕时有凤不高兴,也怕他自己说出口的话玷污他们的感情。 他嘴上不说,便在晚上折腾时有凤。 床帏深深,灯火摇曳,受惊的软声突兀响起。 时有凤吓得潮红的面颊霎时冒冷汗,摇头哆嗦怎么都不肯坐。 说一个可以用七次,可霍刃一个用三次就破了。 一番工夫后,霍刃抹了下时有凤大汗淋漓的额头,后者眼皮水亮又劳累后乏力的半阖着,霍刃亲他嘴角,时有凤气恼又没力气咬他,只偏头不让亲。 上不上下不下的,逗弄戏耍着他,他越惊慌失措,霍刃嘴角越恶劣的笑。 还厚脸皮的喊他小祖宗。 在他没力气想放弃时,又扶着他迫使他继续。 霍刃还笑他。 “你过分。” 霍刃见他生气,生气也好看,皮肤细腻浮粉似的晕红,“那让我伺候小酒。” 霍刃确实好令他拒绝不了,时有凤又被他哄着继续。 可又到飞升时,霍刃突然堵住他,在他耳边问道: “假如我和娘同时被病重,小酒的泉水只能救一人,你会先救谁。” 成仙被打断,时有凤被逼的难受,脑袋晕晕乎乎,心里砰的一声冒火。 几乎磨牙道,“我要是被敌军绑在城墙上,你是要我还是要江山。” “这还用说,自然还是你。” 霍刃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让时有凤怔了下。 时有凤视线凝滞的看着他。 靠在床背上理直气壮的男人晃了他一下,“我的问题呢。” 时有凤唔的轻声隐忍,被逼的面色涨红,伸脖子讨好亲霍刃,霍刃下颚避开,眼睛盯着他,非要时有凤选择。 “小酒还可以问我两个问题。” “比如小酒和我父母掉河里,我先救谁。” “比如这世上,谁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霍刃说一下抬一下,时有凤被折腾的如蚂蚁乱咬的难受。 被撞得支离破碎的心神勉强撑着一点岌岌可危的理智,“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好吗?” “不好。” “我就要你猜。” “所以小酒现在连猜我心思都不肯费功夫了吗?” 霍刃说的委屈,底下却凶悍的欺负他。 时有凤咬牙忍住细声,低头亲了霍刃心口处,一股火烧的绯红透出脸颊,“夫君~~” 眼波潋滟,软声情-浓。 霍刃低骂一句,随即天旋地转,时有凤被压在了床上。 …… 在霍刃侧颈汗流与青筋骤跳之际,一道勾人心弦的柔声破开雷霆混沌,在他脑海里轻响,“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 “哈~” 霍刃张大嘴巴喘~息着,下一刻搂着时有凤寻那乱他心神的唇瓣吻去。 第74章 嗯啦嗯啦 霍刃爽了,那时有凤晚上的日子也好过些。 只是一到白天,霍刃稍稍没打眼,时有凤又不在眼皮子底下了。 甲一看着自己老大四处寻人那样子,和一条可怜兮兮又想发疯的狗没什么区别。 当初老罗是怎么雄心豹子胆,敢私扣住玉坠没给小少爷。 主院里,时有凤正在听时越男和时有歌商量如何筹集粮草的问题。 时家本就在恒州有几家米粮铺子,商队路线成熟,就算时有歌一人去闯,也不费什么心力。 外加上蛮牛山背后还有楼船海运和河运,时有歌需要做的,是如何使底下的人服众听她调遣。 “娘,你就放心吧,你交给我打理的几个铺子,银子是有目共睹的。” 时有凤也道,“姐姐是娘一手教出来的,娘就放心吧。” 时越男道,“小歌聪慧果断,但性子还是骄躁急切了点。” 时有歌不这么认为,她这叫雷厉风行。 时有凤安慰他娘道,“娘亲你放心,霍大哥会护住姐姐的。” 三人说话时,管家张叔匆匆赶来,“夫人,知府公子不顾阻拦闯了进来。” 张叔说的气愤又焦急。 之前小少爷被掳走,夫人病重,外人以为老爷又是个拿不住事的人。时家堡和官府趁火打劫,好像时府已经是他们囊中之物。已经开始私自定夺大小姐的终身大事了。 那知府公子就想对大小姐强取豪夺。 要是夫人身体好还有指望,可如今时府已成了强弩之末,老爷如何和时家堡、官府抗衡。 张叔道,“夫人,要不您带着大小姐去跟新姑爷上山吧。” 时越男病愈的事情谁都没告诉,甚至每天还擦了些憔悴的粉末。 时有凤也只在后院走动,知道他回来还成亲的,都是信得过的家仆。 关于新姑爷的来历,底下人都不知道。 不过看那长相,都下意识往山匪上靠了。 尤其知道小少爷不愿意怀男人孩子,只当时有凤是被逼无奈才成了亲。 平日就瞧着男人追着小少爷身后跑。 此时,张叔觉得时府没了支撑,只能寄希望主子们去土匪窝里避难。 时有歌一听那个泼皮纨绔又来找事,直接对时娘和时有凤道,“娘、弟弟你们放心,我这就把他打出去。” 时有歌说完就气势汹汹出了门。 时越男不放心,叮嘱时有凤别出来,自己也跟了去。 时有凤倒是不担心,这是时府,还能容他知府公子乱撒野吗? 他这个想法是没由来的底气。 或许,家就是避风港,好像只要在时府里,就没人能欺负他和他的家人。 而且,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传到他爹和霍刃的耳朵里。 不一会儿,时有凤就听到了外面时有歌的动静。 “赵公子,私闯民宅,当青崖城没有王法了吗?” 时有歌带着下人拦住了赵笙明的去路。 赵笙明手拿风月仕女扇,被酒色掏空的身体看着浮肿的虚胖,那眯眯眼里看人,都是审视货物的打量。 “时大小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青崖城已经变天了。” “乖乖听话,我还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像你这样抛头露面到处跑的小姐,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 时有歌一鞭子扬去,赵笙明身旁的打手扯住了鞭子,再回扔的力道把时有歌攘了后退。 时有歌定住脚步,面色更鄙夷道,“做梦,你的后宅娇妻可装不下我的志向。” 时有歌傲气,带着刺儿,摘不下来便惹得万花丛中过的赵笙明驻足不前。 他知道时有歌同一般女子不同,作为铁娘子时越男的接班人,是时家堡都不忍狠心摧残的人才。 所以时家堡才提出来,把时有歌嫁给他,巩固两方关系。 虽然他之前是中意好奇她弟弟时有凤。 这姐弟一个个心高气傲,一个名字带凤要飞上枝头,却被山匪掳走。至今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黄毛丫头大言不惭说要打败时家堡,要走出青崖城成为一代有名有姓的女商人。 时家堡的危难即将来临,她一个依托时家堡庇护的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 赵笙明此时略带傲慢的同情道,“你迟早会后悔的。” “滚。” 赵笙明刚准备垮脸,身后就传来一阵咳嗽声。 他一扭头,只见丫鬟搀着面容苍白的时越男出来了。 “赵公子,小女娇纵冲撞了赵公子。” “只是,赵公子这般带着人来,时家堡的颜面怕是过不去。” 时越男有气无力的说着,又道,“上月族长寿辰,不仅知府大人亲自提笔贺寿,就连周围州县的官员都前来祝贺。那可真是青崖城一年一度的盛大场面。” 赵笙明面色霎时难堪。 这无疑不是触碰了心结底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时有歌讥笑道,“说好听的,青崖城知府姓赵,可谁不知道姓时的才是青崖城的主人。” 赵笙明气的面色有些扭曲,但随即嘴角一勾,邪魅一笑。 “咱们走着瞧。” 他扇子一展,笑道,“哦,听说夫人还会带着家人外出求医,祝你们一切顺利。” 赵笙明说完,便扬长而去。 一副神气不屑与蝼蚁费口舌的架势。 出了时府,他身边的打手便道,“公子,要我带人把时有歌抢来吗?” “蠢材,这种女人要她心甘情愿趴在地上求我才是趣味。” “吩咐城门守将,对时府车马放行。” “一放一抓,等她回来时,就知道这青崖城谁才是主人。” 赵笙明回到府中后,他爹赵知府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这关键风头,你一点性子就耐不住,非要招惹时府?” “时府看着时越男病重,但运道好的有点邪性,不然怎么都整不垮。你还是安分点。” 赵笙明便是瞧不上他爹这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性子。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年轻时被人当棋子,搅进立储纷争失败被贬青崖城后,便多疑思虑谨慎。 害得他知府公子的风头还没时家堡的嫡系大。 不过确实如他爹说的,时府的气运好到有些邪性。 如今齐王要动时家堡,时府便在这个关头出城寻医,怎么都像是避风头的知道些什么。 所以他才上门去亲眼查看究竟。 见时越男还是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心底疑虑没了。 那时候,他爹还没归顺齐王,一个多月前时府就开始变卖铺子。可能她就知道自己身体不行,支撑不了时家堡的打压,带着家人避难。 阴差阳错避开战乱,可见时府真是气运好到邪性。 “爹你放心好了,时府张狂不了多久,我这次去就是让他们先高兴会儿,到时候哭着跪地求饶才更有看头。” 赵知府想齐王那边的动静,心里放心了。 他设宴邀请时家堡族长,瓮中捉鳖再里应外合,齐王二十万大军攻打一个小小瓮城时家堡,那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时家堡狡猾,要是没个名头设宴,他不一定会来。 弄什么名头好? “笙明,你脑子聪明,你想想什么名头设宴好。” 五天后,城里便要换天了。 日出日落,天边云卷云舒。 一切悲欢离合、暗流危机都悄然藏在燥热夏夜中。 一扇扇大门深庭里,灯笼高悬与星月争辉。 这里只有离愁的苦闷和新婚燕尔的热情。 朦胧的光晕随着床帏的流苏颤抖着,渴望的身体,酸胀的情深,焦躁的离别,在夜晚发酵。还未分开,霍刃就一遍遍在时有凤耳边确认。 话不明说,只耳鬓厮磨中不停喃喃喊着小名。 霍刃情动翻涌带着酸楚,一点一滴全都严丝合缝的喂给了时有凤,希望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皮表都能感受到他未严明之意。 那含糊哑声含着厚重的情与欲,令时有凤神魂颠-倒。 “小酒,小酒……” 时有凤被放在床沿边,男人的脑袋埋蹭在膝盖间,他躬身捧着脸要亲,霍刃便迫不及待起肩吻去。 “唔……” “小酒,小酒……” 几乎一夜。 时有凤流干的泪水,哭哑的嗓子被泉水滋润,最后泉水又从别的地方流了出来。 放纵。即使第二日他们要离开时府了。 第二天早上,时有凤浑身酸软,霍刃一脸懊悔地跪坐在床边。 一睁眼就瞧他这般,好像昨晚那个疯狂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又是怎么了?”时有凤慵懒半睁着眼,嗓音是没睡醒的软绵嘟囔。 “对不起,我昨天太过火了。明知道小酒今天也要赶路,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 时有凤没出声,而后懒得动一般脖子敷衍的往霍刃身后瞧了下。 “没有尾巴呀,可我好像又瞧着狼尾巴摇着,又装乖卖可怜。” 霍刃耷拉着眉眼,高挺的眉骨掩下凶性显得可怜兮兮的,像是被抛弃一般。 可不是,他的妻子并不留恋他。 时有凤慢吞吞起身,霍刃立马扶着他,时有凤道,“没那么夸张。” 然后时有凤一下床,两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扑地。 霍刃搂抱着他更内疚了。 时有凤欢喜道,“那就抱着我吧。” 被抱出了床帏,时有凤傻眼了。 眨眨眼,像是怕自己没睡醒似的。 一桌子,一地上,全都是各种零碎小物件。 摆地摊怕都没他这里齐全。 他们吃饭用过的碗筷,夜晚纳凉的躺椅,树荫下的贵妃榻,还有蒲扇,以及各种洗漱用具都整整齐齐堆在一边。 时有凤惊讶,“这是要我带空间里的?” “那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用吧。” 霍刃道,“那是我给小酒做饭用过的,小酒难道不想要吗?” 时有凤哑然,又指着那一根晒干的狗尾巴草,“这个是?” “你当我空间是收破烂的吗,什么都要装啊。” 霍刃气的眼都热了。 咬牙切齿道,“这都是我们的回忆,是我们一起用过的看过的东西。你管这叫破烂?” 时有凤忍笑,面无表情道,“难不成我还要把这床带去?” “自然。我睡过的枕头盖过的褥子,小酒都要带着。” “那你跟我走。” 霍刃摇头。 “那我跟你走。” 霍刃还是摇头。 时有凤拿着桌上的小碗敲了下,“我这样真的好像拖家带口去讨饭,然后一回头,我的狗不见了。” 霍刃亲他嘴角,“不会,链子我会带在身上。” 他说着,扯了下衣领,脖子上一条筷子粗细的金色链子赫然夺目,像是一条金蛇盘踞在锁骨山峦处。 时有凤摸了下,冰凉的铁链子已经染上了霍刃的温度。 昨晚睡前,他脖子上都没有的。 “截短了?” “嗯。” “那你怎么不给我做一个?” 霍刃呼吸一滞,光是想想就血脉偾张,只是一闪的念头便是亵渎似的。 霍刃蹭时有凤脸颊,“对于你来说重了。” “好吧。” 时有凤把霍刃收集一地的杂物都收进了空间里,甚至床也收了。 最后只差把时府搬空了。 时有凤看着突然“家徒四壁”的春汀园,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充斥着心尖每个角落。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这里的空气都是熟悉的。它们组合在一起的环境承载了他从出生到成婚的点点滴滴。 离别前,以前忽视的东西都活了过来,它们好像瞬间生了感情意识,它们在不舍,他也在不舍。 毕竟,他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时府,而且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霍刃搂着他肩膀,安慰道,“今后我们会有更多回忆,在京城也会有我们的家。” 时有凤点头,“嗯。” 时有凤最后又绕着时府走了一圈,霍刃跟在他身后,时有凤越是流连不舍,他越是难受。 霍刃无声叹气,一切慢慢来。 这里是小酒生活十八年的地方,十八年的记忆与他这半年来的记忆,孰轻孰重一眼可见,他是不能抗衡的。 可这半年相处,对他来说,每天都似余生一般漫长悠闲又厚重。 他越陷越深,先主动的人反而停滞不前。 所幸,这份酸楚是他来承担的。 霍刃跟在时有凤身后都要冒蘑菇了,时有凤还浑然不觉的样子。 中午的时候,一家人便坐着马车出发了。 霍刃骑马走前头,时府两架马车,时有歌、时越男、小柿子、小毛坐一辆,时有凤和封祁年坐一辆。 出城门的时候意外的顺利。 时有凤掀开帘子,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神色复杂。 城中繁华闹市的叫卖声、孩童嬉闹声仿佛犹然在耳,令他面色怅然。 “过几天就战乱了,城里到时候会烧起战火吗?” 封祁年安慰道,“百姓只是一时的困难,利用齐王铲除时家堡这几百年的毒瘤,对青崖城来说是一件好事。” 时有凤明白,但也明白了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人命蝼蚁,弱者没有选择。 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封祁年自然知道他想什么。 “都说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等小霍登上高位,定会励精图治四海安康。” “府上的奴仆都安顿好了去卧龙岗避乱,城里的百姓要是往山上逃,小霍都给青崖城的土匪洞打招呼了,要开山接纳百姓流民。” 时有凤想,他以前认识的霍刃又回来了。 只不过,他知道霍刃一直是霍刃。 他会是一个好君王。 封祁年道,“小酒这一去,切记要以自身安危优先,金手指也不能暴露人前。” “我会的,爹爹和娘亲也要平平安安。” 封祁年挑开帘子,见一直跟在左右的霍刃不见,约莫是处理尾巴去了。 他们一出城门,马车后便跟着一队人马,鬼鬼祟祟意图明显。 封祁年想着霍刃这些天的幽怨憋屈,看向儿子道,“可把小霍钓的心里难受的很。” 时有凤无辜道,“那没办法呀,我确实和他没有离别愁绪,我舍不得爹爹娘亲。” “小酒是故意惩罚他,以前以相思苦来拒绝你吧。” 时有凤起先不是故意的。 等回过神后,看到霍刃那患得患失的样子,心里高兴,起了捉弄之心。 马车出了齐王包围圈后,在傍晚的时候,霍刃要和他们分道了。 封祁年带着夫人和女儿先去蛮牛山,让女儿在蛮牛山认识人脸后,他再坐船去海岛。霍刃直接沿着官道北上去恒州。 夕阳如火在几丈宽阔的河里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沉着红日。 马儿在低头吃草,两辆马车前站了几个人影。 霍刃和封祁年一番话别后,看向了马车。 马车里还不见时有凤出来。 时娘见霍刃频频望着马车,她道,“小酒这会儿怕是不想出来见人,估计在哭鼻子呢。” 霍刃一想到时有凤在哭,立马要朝马车走去。 时娘道,“哎,还是别见了,一见面更加舍不得了。” 霍刃直接绕过时娘,掀开了马车帘子,就见时有凤坐在门口凳板上眼泪汪汪的。像是刚刚在撂着帘子缝隙偷偷看外面似的。 一见时有凤哭,霍刃心里没旁的了,媳妇儿也是舍不得他的,他就知道! 胸口的酸胀让他迫不及待地捧着时有凤的脸就亲。 身后的时家三口都惊了下,嘴角抿笑的转过身。 时有凤闹了个大红脸,娇嗔还没冒出眼底,就被霍刃炙热又深邃的眼底淹没。 时有凤低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霍刃只当他不舍。 霍刃握着时有凤的手,他郑重的亲了下时有凤的额头。 “小酒,等我。” “嗯。” “我也要。”霍刃摩挲着时有凤的脸颊开口道。 时有凤抬头,见他姐姐偷偷扭头看过来,被他娘扯了回去。 当着家人多难为情啊。 可霍刃那眼神不容他拒绝,深深的滚烫的眼底全是他的影子。 时有凤亲了下他额头。 杨柳依依终须一别。远山近马,日头好像挂在马背上,把黑亮的鬃毛照的红亮。 霍刃骑着马,消失在斜阳尽头。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大头老罗他们一队人马。 老罗看着霍刃策马扬鞭,一下都没回头看,那背影野性又一往无前似的,好像在冲锋陷阵。 只是阵地不在边疆,而在他此时的内心。 直到余晖快散尽时,道路两边郁郁葱葱的山林隐退在暮色里,零碎的星子出来了。 原地让马儿休息时,一辆马车追人似的跑了过来。 老罗望了过去,眨了眨眼,“老大,是时府的马车。” 低头擦刀的霍刃猛然回头,就见时府的小厮拉扯缰绳吁了声。 马车停在薄暮里,一道熟悉的人影出来了。 霍刃箭矢一般冲了过去。 刚出马车的时有凤只觉得脸上一阵风拂过,而后便被抱了满怀。 “你怎么来了。”霍刃嗓子暗哑夹着风沙。 “我就知道小酒是舍不得我的。” 霍刃只当时有凤是送别,绕道同行一段路后再折去蛮牛山。 时有凤被搂抱的很紧,余光羞臊的一扫,幸好周围人都低着头。 见霍刃毫不遮掩的惊喜,开口道,“我要随军。” 霍刃一怔,脸色渐渐严肃。 “这不是儿戏,小酒。” “我送你回去。” 时有凤站在马车上,残红暗淡的天幕下,单薄的身形绷地很坚决。 他低头看着霍刃冷峻强势的眉眼,问道: “我随军,你不能保证我安危吗?” “能。” “我随军,我是你的负担吗?” “不是。” “那好,你让我随军。” 时有凤不容拒绝道。 第75章 见公婆 暮合四野,水雾泛蓝。 一队人马在官道上疾驰,马车华盖摇晃,嘎吱滚滚的车轱辘碾碎了嘟囔软语。 马车里的暗角,光线不清朦胧着面颊潮红,薄薄的唇角微张着却又不敢呼吸,似被欲望囚困的美人。 时有凤紧闭着眼,睫毛止不住的抖。 被霍刃抱在怀里一动都不敢动,霍刃犯浑要在马车里惩罚时有凤。 “唔~”时有凤拧眉泄出了声,睁眼瞪双手作乱的人。 霍刃瞧着又爱又恨,继续低头亲,一下下的吻沿着眉眼、侧鬓、下颚最后落在侧颈上逐渐鲜红的孕痣上。 时有凤成亲后身子越发敏感,没以前能忍被折腾的够呛,眼泪迷离的躲避,可这越是激起了霍刃的凶性。 最后时有凤主动仰头亲,夹着脖子蹭霍刃的脸,咬唇低声求饶,“我错了,夫君你放过我吧。” 霍刃不依。 骗他骗的好苦。 刚刚还发倔脾气非要随军。 霍刃扭不过他,却也要讨些甜头。 半晌过后,霍刃拿巾帕轻轻擦拭时有凤薄汗香艳的脸颊。 时有凤耳垂连着脖子都泛着臊红,生怕动静传外面人耳朵里,他忍的辛苦,昏暗里又放大了刺激,几乎耗尽了心力的倦怠。 霍刃看得心痒难捱,又低头去亲,爱不释口。 时有凤小声嘀咕道,“刚刚凶脸不让我随军,此时又像是饿狼见到肉骨头。” 霍刃离别后策马疾驰,越跑心越空,最后空洞洞的心口见到人那瞬间就被填满了。 霍刃这才知道,原来“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上”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不是肉麻的情话。 “既然扭不过你,那你随军了,我自然又是一副心态了。” 至于担心、心疼、纠结踌躇都在决定让时有凤随军的时候,全都霍刃被抛之脑后。 他一贯这样,不喜纠结,一旦决定之后,便只剩坚定行动和重新思考布局了。 甚至有点暗喜。 霍刃又没忍住,圈抱着时有凤,头埋在他脖颈间吸了口气。 时有凤嫌热,但瞧着霍刃那喜不自胜又黏糊的样子,也不禁嘴角弯弯。 “那小柿子和小毛还是跟着去蛮牛山吧。”霍刃道。 “嗯。小柿子也要来,但是孩子不会骑马确实不方便。” 霍刃道,“怎么没把小毛带来,给你解解闷,营地里抓抓老鼠和蛇虫都可以。” 小毛因为喝泉水,十分通人性,那爪子和牙齿变得十分锋利,霍刃说堪比梅花钩。 一般男人还打不过小毛。 “让它跟着娘他们了,我这边有你。” 霍刃听得欢喜,有猫还要他干什么。 他果然是比猫更重要,更得媳妇儿喜欢的。 他刚低头,时有凤就抬手拦住他嘴巴,把他刺挠的下颚往外一撇,“适可而止。” “我就闻闻,不做什么。” …… 即使成亲了,时有凤还是会被霍刃的无耻泼皮臊的脸红。 这时,马车外有人来汇报了。 “老大,赵笙明一共派了四波人马,这次按照您说的,放领头回去了。” “知道了。” 时有凤知道霍刃的计划,但也只知道一点。原因霍刃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他也只闲散时听个一知半解。 时有凤此时好奇道,“你们说知府会设鸿门宴邀请时家堡要员,再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可时家堡的族长不可能没收到小道消息,猜测知府投靠齐王了。” “时家堡的人肯定会担心自己成为猎物吧。要是时家堡心生猜疑,不出坞堡,知府也奈何不了。” 时有凤这想法只是站在他角度上猜测,但是站在时家堡族长角度又是一番想法了。 时家堡历经几百年朝代更迭而不倒,他们已经习惯乱世发大财。倨傲自大,又怎会担心战争。 这也是当时齐王有围城举动时,时家堡还敢私自给齐王卖军粮的原因。 即使齐王攻打青崖城,时家堡就是个小型瓮城,关城不出,城内自给自足,齐王目标是北上皇位,可不是耗死这小小瓮城。 既然攻打不下时家堡,不能做敌人那便只能做朋友。 所以,时家堡巴不得战乱,隔岸观火又捞一笔泼天巨富。 时有凤第一次主动问,霍刃高兴的奖励下自己——狠狠亲了下时有凤的脸颊。 然后忽视时有凤的无语,轻轻擦他脸上的口水,自然道,“因为我给知府创造了条件,而时家堡的人也不得不去赴宴。” “什么条件?” “亲我就告诉你。” 霍刃声音并未压低,声音传到外面,一群男人默默望天。 老大真的好像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土匪。 此时想来,那放回去通风报信的领头应该回城了吧。 三番五次没完成抓人拦截任务,轻则一顿毒打,重则杀了以儆效尤。 成大就是这次领头截杀的杀手。 本以为十拿九稳耍猴把戏的任务,最后却只他一人活着回城。 成大心内惶惶,不知道公子知道这消息会怎么惩罚折磨他。 成大给主子办的腌臜事多了,知道赵笙明多残忍。此时刀子口要落在他身上了,成倍的恐惧压来。 就在成大面如土色赶回赵府时,却见门口挂了白布。 而后就听宾客叫知府大人节哀。 还有人低低议论。 “听说赵公子死的很凄惨。” “可不是,子孙根儿都被切了。” 成大面色一喜,赵笙明死了,他活了。 一天后,赵府大办丧事。 城里有头有脸的都来赵府吊丧。 知府只一个儿子,其余都是哥儿女儿,现在死没了,爱妾肚子里的种就成了期待。 那爱妾就是孙富权的小女儿。 之前怀疑她爹死的蹊跷,可知府毫不在意她又人微言轻。 此时又想大公子死了,便觉得自己母凭子贵,开始对知府哭哭啼啼。 “老爷,这一定是时府做的,老爷您快派人追他们,别让他们逃了。” 知府疑心重,见小妾哭得伤心,以为她和赵苼明有染,顿时面色难堪。 小妾见状忙老实道,“老爷冤枉啊,我只想借这件事给我爹报仇,我爹一定是被封祁年设计杀的。” 知府面色好转,不屑道,“封祁年一个吃软饭的,还以为他能趁时越男病重一举吞了时家,到头来还是个痴情的窝囊废,还带人四处求医。” “老爷!大公子昨天不是上时府了吗,还派人截杀时府,公子就出事了,这就是时府搞的鬼!” 但小妾只得到一个巴掌。 “贱人!还说你和笙明清白,你要是清白怎么会知道他诸多行动!” 小妾气晕了过去。 齐王慢悠悠从屏风后出来,看着知府气的面色胀红,开口道,“赵大人,一切以大局为重。” 知府抹了两滴泪,“我儿死的好惨。说不定就是时府干的。” “赵公子以死赚来的时机,功劳簿上会有他一笔。” 知府面色好了些,对齐王感激道,“我儿这也算死得其所了。” 灵堂外,时家堡一众人陆续来祭拜。 时家堡族长之前就接到知府的设宴,平白无故设宴,他疑心没来。 青崖城本是时家堡和知府平起平坐,此时城外多了个齐王,局势便有了变化。 要是战乱,时家堡完全不怵,几百年战火中,时家堡自有一套守城办法,甚至还可以在战争中大肆敛财。 不过,他接到小道消息,知府已经归顺了齐王。 时家堡又想继续做齐王军粮生意,那时家堡就得郑重对待知府了。 很快,族长上香后,被知府带到了后院。 “时族长,有人想和您谈一单大生意。” 时族长面色微讶瞧知府,内心却想果然如他所料。 不过他一进院子,没看到人,身后倒是被一群将士包围住。 齐王缓缓踱步出来,“久仰时家堡大名,本王确实有一单大生意要吃。” 周围将士气势汹汹,齐王一副势在必得的贪婪,时族长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时族长绷着脸色道,“时家堡好客,但也不怕事。” 知府道,“二十万大军,就算你时家堡铜墙铁壁也能给你踏平了。”知府说到这里时,时族长都还没反应。 可当齐王从袖口掏出一张防御图时,时族长面色大变。 一口气差点吐不出来的哽着,而后电光火石间,时族长阴怒道,“一定是时越男这个贱人!” “她倒是长本事了,竟然把我们都耍地团团转。” 时族长稳定心神对齐王道,“齐王殿下您被当棋子耍了,时府提前跑了就是证明,您快派兵去追!” 然而,齐王只是扬了扬手,时族长就被一群将士架着走了。 “齐王殿下,一切都是时越男的阴谋!”时族长扭着脖子大喊道。 还在赶路的时越男打了个喷嚏。 封祁年道,“铁定是时家堡的老家伙入套了,此时骂时娘呢。” 时越男一想压她大半辈子的时家堡不再是庞然大物,此刻正岌岌可危,五脏六腑的浊气都清空了。 想着那高高在上欺辱她家的族老此时成为阶下囚,时越男就忍不住心中酣畅。 “小霍能干啊。” 封祁年吃味道,“要是没那狼崽子,我埋伏的石雷也能把时家堡炸了。” “这么些年委屈你了。”时越男道。 “说这些干什么。”封祁年道。 时越男那便叹气道,“不知道小酒他们到哪里了,到恒州后会不会不适应,也不知道妯娌哥嫂好不好相处。” “你怎么不说话了?老封你应该清楚谢家老大老二吧。” 时有歌瞧他爹沉默不语的样子,对时越男道,“爹是等着你多夸他几句呢,娘这么快就问到别处去了。” 时越男嗔道,“一辈子还活像个年轻人。” 说着,含蓄的拍了拍封祁年的肩膀。 “哎,左边也捶捶。”封祁年被捶舒坦了,才道,“谢大人信里倒是提到过老大老二,但是对谢行悬这个老三很少提到。” 老大是状元,老二是探花,老三是个糙汉武将,怕是家族根子歪了。 文人最是瞧不上武将粗鄙莽撞,桃李满天下的谢大人,怕是没少因为老三被同僚诟病质疑他的能力。 提及老大是端肃清正,老二是洒脱俊雅,唯独老三只字未提。 拿不出手。 “偏见。” “全都是偏见。” 霍刃一脸满不在乎道。 “小酒,你不要怕,一切有我在。” “我已经提前送书信了,他们定会夹道相迎的好客。” “都说丑媳妇儿总是要见公婆,咱们小酒美若天仙,家里人都会喜欢的。” 时有凤一路有些紧张,越临近恒州,越是紧张。 不是害怕胆怯,而是一种奇妙的激动,好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一群陌生的家人,会好奇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喜好,会想如何相处。 不过霍刃倒是给了他很多底气,一路都在给时有凤说家人的特点。 “大哥年纪轻轻一把年纪。” “二哥上梁不正下梁歪。” “父亲,哎,不提也罢。” “那个家,也就母亲拿我当人看。” “父亲自小偏爱读书好的,因为他是丞相是文人首领,他不允许家里出现一个异类,就好像秧苗里出现一个杂草,偏偏我不爱读书,所以也不喜欢我。” “我小时候因为读书的事情,经常被罚去狗窝睡觉,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招猫逗狗的原因,因为没人陪我玩,我就只能在后院子偷偷养它们。” “当然,最后我和它们都没有被那一大家子接受就是了。” “所以我就偷偷溜了从军。” 时有凤见着霍刃故作洒脱不在意的样子,可眼里还藏着较劲儿的星子,时有凤看得心都软了。 时有凤抱着霍刃道,“夫君很棒,不会因为旁人的指责而一蹶不振,坚定选择自己适合的路。” “要是父亲喜欢读书的,那我就多读点书,这样父亲就会喜欢我们些吧。” 时有凤心里对严肃古板的公爹还是有些犯怵。 霍刃偷偷瞧着,媳妇儿心疼他啊。霍刃一路都美滋滋的。 一个月后。 一贯安静清雅的谢宅突然热闹起来了。 一大早,下人洒扫庭院,里里外外反复擦拭,花卉盆栽打理的精细。 松竹小院的轩窗开着,里面有一人捧着书正在凝思。 面颊清瘦一身风骨堪比窗外瘦劲松竹,面色严肃看着是极少笑的中年男人。五官威严,古板严谨的冷脸让人忽视他的外貌。 谢石安听见外面忙碌动静,对一个温和娟秀的妇人道,“夫人,叫下人都别忙活了,老三那粗人一身泥灰,地扫太干净了他都没地方落脚,定是阴阳怪气噎我们嫌弃他。” 谢林氏瞧丈夫捧着书半天没翻一页,打趣道,“这回谢大人是遇到难题了,半晌未解其意。” 谢石安板着脸面对墙壁,继续捧着书看。 “老爷既然在意,就出去迎下吧。” “要我去迎接他?你也不怕他折寿。” 半晌,他又似不经意间开口,“老大老二都去了?” “去了,两个人都找借口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可一听见老三这回还带了内眷,两房都拖家带口去城门外迎去了。” “嗯,知道了。” 谢氏瞧那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开始问的不是他一样。 要不是从前几天开始,时不时借机问她给新儿媳准备的什么见面礼,还真以为他不在乎。 另一边,城门口,两辆马车停在官道上。 谢家两房,老大谢行知老二谢行逍,带着妻子儿女正在翘首以盼。 众人对骑着马的路人瞧了又瞧,半天没等到人,最后一辆马车朝他们驶来。 谢老二拉了下一旁三岁的女儿,还瞧那车夫奇怪,那么宽敞的官道偏往他们这边挤。 直到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弓着腰身从马车里出来了。 男人身形太高壮,以至于从马车出来缩手缩脚的,稍稍一直起腰,脑袋便顶到了门顶上。 谢行逍惊讶,“老三不是说马车是哥儿女人坐的?不是打死都不坐马车的?” 所以他们才一直盯着骑马的人,以至于这赶到眼前的马车他们都没怀疑一下。 谢行知示意老二扭头继续瞧,谢行逍还未看去,就听见三岁的女儿哇的一声,“漂亮婶婶。” 一月牙衣衫刚低头出车门,只见粗枝大叶的老三立马就把人抱着。 护在怀里看不见脸,但见老三轻手轻脚护着宝贝似的模样,谢家兄嫂一个个都定在了原地。 这还是那个一脚踢断门坎,小儿止哭的莽匪吗。 “人都到齐了啊,这是我媳妇儿。”霍刃揽着时有凤肩膀道。 一副通知又得意的语气。 时有凤不动神色撇开霍刃的手臂,朝面前一大家子笑道,“见过兄长嫂嫂们。” 和煦春风,玉骨挺然。 谢行逍和两个嫂嫂们都怔住了。 目光没控制住的在时有凤和霍刃两人身上扫。 要不是小美人看着开心,都以为是这个地痞土匪绑回来的。 只谢行知颔首,“路途辛苦了。” 简单寒暄后,几人便各自乘着马车回府中。 回到家宅门口,谢行知想起以前那个爱哭的小哭包,怕他多想憋屈闷哭,开口生疏解释道,“小酒。” 被点名的时有凤眼睛微微睁大。 谢行知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谢行逍笑了,“大哥可是抱过小时候的小酒。” “老三欺负你了,你还知道找大哥告状呢。” “大哥一呵斥老三,小酒又哇哇哭,真是怎么都哄不好,最后发现原来小酒不是找大哥告状,是要大哥带你去找臭屁脸老三玩。” 时有凤脸红,他小时候怎么听着比霍刃还死皮赖脸。 被欺负了,还要大哥带他去找霍刃玩。 不过,莫名的,时有凤觉得那场面挺有趣的。 此时对兄长们也亲近了些。 谢行知开口道,“父亲没亲自来接三弟、小酒,是他正忙于公务。” 什么都不记得的霍刃,此时把怨气撒他亲爹身上,没好气道,“我又没期待他能从案牍神坛下来,见我这个草莽。” 霍刃刚说完,就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板着脸转身。 “诶,我的父亲大人,怎么劳驾您出来远迎。折煞我也。” 谢石安甩袖,神色淡淡。 “只是路过。” 一旁谢林氏撸嘴笑道,“你父亲大人只是从松竹小院碰巧路过这大门口呢,一来就遇见你们,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 “哎呀,小酒长这么大了,真是生的标致。” “这回老三可是跑不掉咯。” 第76章 改变观点 瞧着小儿子带着新儿媳大摇大摆进了门,谢林氏往后一瞧空空荡荡,身后没箱笼行李。 面色不禁操心的叹气。 以前老三走哪里都是单枪匹马,来去自如没个行李。 这成家了,怎么还我行我素的将就敷衍过日子。 时府日子过的精细,小酒又生的娇贵,这两月路途行李都没有,可见过的敷衍粗糙。儿子不贴心没照顾好。 心里不免对时府有了愧疚,她儿子太不懂照顾人了。 时府怎么放心宝贝儿子跟着老三吃苦受累。 谢林氏暗暗不满的瞅了霍刃一眼,可霍刃压根儿没看见,目光全在时有凤身上。 因为时有凤目光和一家之主的亲爹对上了。 面对时有凤的问安,谢石安没什么特别表示,什么都没有问也没说,只淡淡点头。 只负手站那儿,无声胜有声的气势压迫。 只是视线扫过时有凤腰间的玉坠,原本耷拉下的眼皮再次瞧了时有凤一眼。 霍刃蹙眉,眼见轻松的气氛被老头子搞僵,一旁谢林氏忙打圆场,“小酒连月赶路,你们先去院子休息吧。” 霍刃巴不得,带着忐忑不安的时有凤回小院子去了。 院子很小,四四方方的院子中间有一方浅水池,里面栽种着睡莲,四周小花圃开的正艳,屋子是前后两间带一偏屋。 屋子洒扫干净布置的精细,午后阳光静谧的落在桌面红漆上,桌椅脚凳有尖锐地方都用棉布包缠起来了。 这些细节倒是让时有凤安心了些,但想起公爹不咸不淡的态度加一点审视的打量,疑惑道,“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管他呢,我喜欢就行。” “再说,他那德性就是这样,现在指不定背后怎么夸我呢。” “怎么夸你了?” “把小酒娶回来了啊,光宗耀祖了。” 霍刃嘴巴抹了蜜一般,逗得时有凤心里松快了。 此时正是午后,时有凤洗漱一身风尘后,有点困倦便睡了。 新环境里,新的家具新的气息,即使斜阳燥热,屋里的光线也显得清冷,像是审视陌生来人。目之所及都是陌生,闭眼,水汽蒸发气味混着土腥味儿扑鼻而来。一切都提示这里不久之前还在清扫,这里没人气。 时有凤有点认生,一躺下睡意又没了。 霍刃洗了个澡,回来见时有凤还没睡着,开心道,“媳妇儿就要我陪着才能睡着,等着,这就给你打两个呼噜。” 时有凤笑,霍刃一躺下,不待霍刃搂抱他,时有凤就朝霍刃展开的臂间翻滚去。 两人胸膛轻轻一撞,时有凤抱着他腰身闷笑不止。 霍刃又有点想了,口干舌燥的。连月赶路都没好好亲热,此时盯着时有凤弯弯的唇角,瞧着那水润浅粉的唇瓣,呼吸有些灼热。 时有凤也感觉到霍刃的变化,眼里的倦怠让他看着有些懵懂的呆滞。 一派天真不知道危险靠近似的信赖。 霍刃紧了紧他的腰身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睡吧。” 时有凤低头窝在霍刃怀里蜷缩着,熟悉的安心的气息袭来,暖烘烘的阳光气味,比安神香还管用。几个呼吸间,睡意笼罩下来,时有凤眼皮逐渐阖上。 霍刃瞧着,在他额头轻轻一吻,而后呼噜两下,怀里的呼吸果然逐渐清浅绵长。 就是一呼一吸的气息落在他胸口,皮表似羽毛拂过泛痒。 等时有凤深睡后,霍刃才起身穿衣服。 出了院子,去了松竹小院。 霍刃来到书房,谢石安正在和谢老大谢老二谈事。 谢石安坐在书案匾额下,两兄长站着跟训话似的。 霍刃一来,就大咧咧找个靠墙的罗圈椅坐下。 谢石安见他这般不守规矩,也见怪不怪。 直接问起了青崖城和卧龙岗的情况。 齐王花一个月攻打下时家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恒州。据说时家堡光是银窖就是几十个,粮草仓库更是堆满生虫了。 这消息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齐王这吃一回兵强马壮,周围的起义军都畏惧齐王,不敢与之对敌。 谢石安和霍刃谈了会儿正事后,开口道,“时家堡几百年割据一方,如今灭亡,你也算造福一方百姓了。” 淡淡的褒奖落在谢大谢二身上,定是受宠若惊。秉承戒骄戒躁的信条,谢石安几乎没夸过儿子们,他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对霍刃更是没正面肯定过。 但霍刃一点都不稀罕他的夸奖,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这是我爹爹要我转交给父亲的。” 谢老二一双翘嘴憋不住的笑了出声。 “喊的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三嫁人了。” 谢石安听的胡子抖动冷眼接过信件,目光瞅霍刃,越发混不吝了。 他打开信封快速看完,抬头看着霍刃,目光清亮又深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倔强刚毅。 “怎么?”霍刃每次被老头子这般看着,便不自觉绷着背脊。 谢石安想着新儿媳腰上挂的玉坠,沉默一瞬,而后开口问道: “如今关于选拔人才是重品德还是才干,你心里想法可有改变?” 谢行逍好奇那封书信到底写了什么,怎么话头一下子转移到这上面了。 他还记得那年,老三和父亲就朝政改革用人观念,两人正锋相对谁也辩服不了谁。 一个家出了两个犟种。 政见向左,一见面一谈正事,两人像是吃了火-药似的呛人。 谢家执掌文武两头,为了平息上位者猜测,父子关系一直对外不和睦。 但谢行逍知道,这两人当朝吵起来,是真的想动手掐脖子的。 如今朝廷宦官当权,苛捐杂税各种名头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宫廷的采办更是直接在京中商铺强买强卖。商铺老板一见小黄门的太监来收“日供”,纷纷闭门不出。 在谢石安一派清流官员的屡次谏言下,皇帝终于看清朝廷腐败局势,同意谢石安主持改革。 在改革启用人才上,谢石安和霍刃有了分歧。 谢石安用人保守,必须严格考察品行才慢慢启用。 可霍刃认为朝廷如病人沉疴臃肿,必须下一计猛药。 对付那些贪官污吏和奸诈揽权的宦官,一贯奉行中庸的君子怎么干得过刁钻狠辣的小人。 即使采用品行过关的官员去改革,那也是按部就班不温不火,最后小打小闹处处受人制掣失败收尾。 此时应该专注改革目标和结果,只要能达成目的,不论品行出身,凡有才干的人都可用。 这样才能以毒攻毒毫无顾忌的推行新政。 改革胜利后,再严格考察官员品行是否继续重用,等朝局稳定后,再启用“君子”上任□□。这便是“智者行之,仁者守之。” 可谢石安认为,平行不端的人本就贪念权势,一朝得势还会甘心让位吗。 这就是给自己找了另外一个毒瘤心病。 历史上,多少高官是因为小人记恨坑害而被贬流放的。 越是身处高位,越要谨慎思虑如履薄冰。一旦倒下,背后是整个家族受其牵连。 两人谁都辩服不了谁。 那时,霍刃说谢石安不听他的,最后的结局注定改革失败被贬谪流放。 要是听他的,大局面还是在自己手中,不至于失败被贬的如此快。 如今,一见面又说起这个话头,谢行逍据以往经验判断,老三面色不显,但心底定会嘲弄一番。 可霍刃道,“父亲的话不无道理。用人不看德行,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反噬。” 霍刃说完,看了眼孔子像下的古铜滴水时漏,“我还有事,先不打扰父亲兄长了。” 霍刃起身要走,谢行逍好奇他的转变,这犟种怎么就改变了看法。 “老三,你具体说说,你这番在青崖城有什么因缘际会。” “有媳妇儿了。” 谢行逍一噎:“正事,给二哥说说。” “你刚回来屁股都没坐一下,能有什么事。” 霍刃道,“我媳妇儿要醒了。” 谢行逍:…… 在屋里三人目光注视下,霍刃大模大样地走了。 谢行逍对谢石安行礼道,“还请父亲指点。” 谢石安嘴角有一丝僵硬的笑意,“因为老三成亲了。” 谢行逍一愣,转头看和父亲一个性子的大哥。 谢行知想了下道,“因为老三成亲了。” 谢行逍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个都给他打哑谜是吧。 谢石安再次展开封祁年给他的书信,又细细读了起来。 幸好小酒那孩子命大气运好,才没遭三当家的毒手被老三及时救下。 那三当家还是封祁年自己安插进卧龙岗的人手,这便是用人只看才干不究品行的后果。 谢石安看见时有凤腰间的玉坠,便明白了那孩子对老三的重要程度。 那么,老三必定会从三当家那例子中,悟出“唯才是用”的危害。 那危害不仅是自己,还会牵扯身边人。 在明在暗防不胜防,必须步步为营慎之又慎。 人一旦有了挂碍,便没了肆无忌惮。 霍刃回到小院子时,时有凤刚刚醒来。 时有凤一出卧房,就见霍刃在堂屋里倒弄一个箱子。 午后阳光慵懒,时有凤睡的脸颊坨红,霍刃听见脚步,扭头指了指他嘴角。 时有凤脑袋都是未醒迷糊的,手指却连忙摸嘴角,怕自己睡得流口水。 霍刃笑,“小酒真好骗。” 时有凤浅笑,指着那箱子,“这是什么?” “之前叫人采买的礼品土仪。” 时有凤道,“诶,路上没见带有箱子啊,难道是他们先我们或者后我们送来的?” “不是,就是在恒州最大的铺子买的。谁千里迢迢带一箱吃的。” “ 啊?不是要带青崖城的土仪礼品吗?” “糊弄人不好呀。” 霍刃理直气壮道,“盒子上印的就是青崖城土仪,那就是青崖城土仪,退一万步说,他们又没去过青崖城,心意到了就行。” 霍刃说着,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几个锦盒,“这是准备给父亲母亲以及两位嫂嫂的见面礼。” 时有凤看着没说磕碜,只点头庆幸道,“我也准备了。” 说着,时有凤从空间取出礼盒。一排排垒满了桌子,坐在桌子后的霍刃脑袋都看不见了。 霍刃起身,叉腰道,“早知道小酒准备了,我还叫人买这些干啥。” 他就是怕时有凤追来的匆忙,以时有凤的性子,要是到恒州了想起没带见面礼,怕是又不好意思。于是霍刃就派人提前买好了备着。 时有凤听着心里暖暖的,垫脚亲霍刃一口,看着成堆礼品,开口道,“那我们整理下,等会儿送去吧。” 霍刃心想整理什么,能送都是赏脸了。 就在时有凤清点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谢行知两兄弟带着各自的妻子,身后跟着两位小厮抱着礼盒进来了。 谢行逍一进门看见桌子上这么多锦盒,扇子一展,啧声道,“老三这成亲了就是不一样,头一次收到他的东西。” 霍刃也皮笑肉不笑道,“成亲了也是好,第一次收到两位兄长的礼物。” 第77章 乌拉拉 谢氏一大家都很热情,接风家宴安排的很用心。 既请了青崖城的厨子,又做了恒州地本地菜。 谢家人多,只逢五天一次的休沐才吃一次团圆饭。 谢家书香门第,被贬流放带最多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一车车古籍。 霍刃除开第一天陪着时有凤外,后面每天都很忙碌。 时有凤也不觉得孤单,整日看古籍。傍晚饭点也是在小院子吃的,等到繁星漫天时,霍刃才回来。 霍刃回来后,先是在前院洗漱一天军中汗臭儿,再叫下人把饭菜端去书房。 小厮是新来的,看着霍刃就犯怵不知道如何接近讨好。他观察了几日,发现新主子对夫郎情谊深厚。每次回来都大步流星风尘仆仆的,等入了内院,这新主人的沉声又显得亲昵悠闲。 小厮此时见霍刃脚步匆匆,一路小跑跟上主动汇报道,“今日夫人雅致甚好,摘了睡莲插瓶里,还吃了一碗清凉莲子银耳羹。” 小厮想得个脸,霍刃急促的脚步一顿,小厮弯腰笑容更甚了。 霍刃掏出几粒碎银抛给他。 “这院子今后不需要你伺候了。” 霍刃一个冷脸,小厮笑容一怔,随即惊慌求饶。 霍刃没理他,只叫身边的甲一把人拖出院子。 甲一见小厮惶惶不安的双腿发软,开口道,“你运气好,没打你自作聪明。” 小厮想不明白,“我以前的主子,就喜欢这般问我内眷情况啊。” 甲一道,“老大自己有嘴要你多嘴?关心内眷问下人,这不是装模作样给外人看情深?况且,你险些触碰到老大的底线。” 小厮面面俱到的汇报,只会让老大觉得小少爷是被监视着一举一动。小少爷生的貌美性情柔和,监视多少带着点凝视,这令他很不快。 另一边,霍刃进了书房,时有凤还在看书,霍刃便在小榻的案桌上吃饭。 霍刃把汤嘬的稀里哗啦响,时有凤还没从书中抬头,凝眉执笔,窸窸窣窣的宣纸响动不停。梅花缠枝灯盏的黄晕落他脸上,都显得与世隔绝的宁静雅致。 像是不知道他回来似的,专注的很。 霍刃有些吃味,但又觉得自己理亏。 他没时间陪时有凤,时有凤千里迢迢跟他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这些书能让他安心快乐,霍刃此时也不敢出声打扰。 霍刃便只有把嘴巴嘬嘬得最大声。 “知道啦,这就来了。” 时有凤自然听见了,放下笔,巾帕擦了手,才朝霍刃看去。 只见霍刃端着碗,筷子刨着大口吃着,那眼睛却盯着他,满是幽怨又委屈。 “吃饭还要人陪。”时有凤笑道。 一见时有凤起身,霍刃立马放下饭碗,长腿下塌大步去抱时有凤。 粘人的很。 “你先吃饭。” “那小酒要坐在我身边。” “好。我也想夫君呀,傍晚天空出现第一颗星星时,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了。” 时有凤手掌托脸嘟囔道,“明明白天都不觉得日子缓慢,可一入夜就觉得好漫长,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霍刃听的心尖软的一塌糊涂,飞快刨了几口饭菜,而后又去漱口,回来就要抱着时有凤亲昵。 时有凤被抱着,烛光暗影桌椅屏风在余光中倒退,很快他就被放倒床上。他被压在柔软的褥子里,见霍刃猴急,恼霍刃一眼,“你就没说的?” “有。” “光说不干假把式。” “干了再说。” “一回来就想了。” …… 最后因为没提前泡东西,时有凤手酸的不行,霍刃还没迹象,最后忍无可忍低头咬了口,结果褥子湿的不能睡了,他也被溅了一脸。 时有凤脑袋空白一瞬,模糊的视线中,只见霍刃捧着他脸四处亲,炙热的呼吸拍打潮红的脸颊,时有凤隐约看见霍刃那一脸的狂热惊喜。 半晌,时有凤被亲累了。 霍刃抬手抹了下时有凤脸颊上湿濡的发丝,手背贴着他烫热的脸颊,低笑道,“这种程度也累了?” 时有凤阖着重重慵懒的眼皮,没搭理他。 想着刚才的画面就臊的慌。他腰身被抵在枕头上,霍刃低头俯身时,嘴里在动在亲吻,可望着他,眼神痴迷又凶悍的占有,只是目光一碰,时有凤就撑不住的手指揪着褥子。 时有凤鼻腔软语黏湿,“困。” 霍刃见状把他放小榻上,然后翻出柜子里的褥单,飞速把褥子换了,再把时有凤抱床上睡。 往后几天,霍刃越发忙碌起来,起兵在即,回来越来越晚了。 霍刃很愧疚,便把大头叫来陪时有凤玩。 大头七八岁孩子的智商,十分听话,高高壮壮的人喜欢缩墙角捉蚂蚁玩。 时有凤走来,大头霎时紧张,“不能踩死我的蚂蚁。” 时有凤低头看脚下,蹲下道,“没踩呢。” 时有凤还挺喜欢大头的。之前在春汀园的时候,小毛捉鸟雀,大头见着也不敢拦,但等小毛玩腻了鸟雀,他便偷偷摸摸把鸟雀放了。 这样一个孩子心性单纯傻憨的男人,时有凤几乎是把他当弟弟看。 “大头,来,喝水。” 大头熟练接过,咕咚咕咚没几口就喝光了。 时有凤期待的看着大头神色。 大头咧嘴笑,一排白牙闪亮,“甜!好喝!” 时有凤叹气,给大头喝十几天了,没一点变正常的迹象。 时有凤瞧着大头,其实身形和轮廓有三分和霍刃相似。反而霍刃与兄长、父亲母亲看着格格不入。 母亲谢林氏和蔼慈眉善目,不难看出昔日的清秀温婉。谢家男人都是清瘦俊雅模样,即使大哥不茍言笑,二哥开口就带笑,虽然气质千差万别,但细看五官是五六分相似的。 或许是习武在军营长大的原因,霍刃看着健勇凶悍,身材也高大许多,很难想他们是一家人。 这点疑惑时有凤也没多想,陪着大头玩了会儿蚂蚁背树叶。 没一会儿,院子里来了个丫鬟,“三夫人,大夫人二夫人请您去流觞亭小坐。” 时有凤点头,“好,马上就去。 ” 谢家世代清贵,后辈们的姻缘也寻的好。 长嫂徐晚棠原是镇公国嫡女与谢行知青梅竹马,后来镇国公在改革中被查出贪污军饷,通家之好从此断交。徐晚棠骄傲的性子从此收敛许多。 二嫂王焕语也是世家出身,性子娇纵。 两房妯娌都端着架子暗暗较劲儿,有些日常小嫌隙。但经历被贬流放后,一路心酸苦楚让一家人越发团结。 谢行逍当时怕连累妻子,要写休书,王焕语不肯,一路也跟过来了。 流觞亭里。 王焕语道,“大嫂,我昨天看母亲给老三媳妇儿传家玉镯,大嫂可是先过门都没有的。” 徐晚棠昨日也瞧见谢林氏对时有凤的亲热劲儿了。她本就夹着尾巴做人了,心里倒是没什么波澜。 她也知道王焕语只是嘀咕,毕竟她们以前京中贵女,在闺阁中什么不都是顶好的独一份。 可此时,母族犯事她的出身比商人之子都不如。 徐晚棠没搭腔,王焕语道,“哎,算了,看在三媳妇儿准备那么多礼物的份上,不计较这些了。” “说起来,我看到老三都犯怵,老三媳妇儿真是胆大。” 王焕语嫁进谢家后,这是第一次见到小叔子。 那日城外一见面,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莽匪,一点都不像她丈夫俊美风流。 王焕语道,“嫂嫂,你大小叔子六岁,小时候见过小叔子吗?” 徐晚棠自是见过。老三自小就乖张跋扈,最烦哥儿女子靠近他,即使他那时候才十岁左右。 “老三就是看着凶,他心肠很好的。” 她还记得谢府一次设宴,邀请很多京中贵客临门。 她在花园一角,发现顽劣出名的燕王小世子,正在逗弄三岁的时有凤。 他见小孩子可爱招人欢喜,大家都围着他逗他笑,面色不屑的扭曲。 小世子叫小人找来一条饿极了的流浪狗,然后把糕点里插了细针,叫三岁孩子喂给狗吃。 小孩子天真懵懂,见狗饿的眼角冒光,接过糕点喂给狗吃。 结果那狗吃的着急,细针卡在嗓子里凄惨的直叫。 三岁的时有凤还没明白什么事情,那小世子就一脸得逞的坏笑,“你好歹毒,三岁看老,你长大后肯定是心狠手辣的坏人。” 看着时有凤哭的厉害,小世子就越发高兴。 后面老三闻讯赶来,揍哭了大他四岁的小世子。还抱着三岁的时有凤,别别扭扭又僵硬的认错道歉。要不是他把孩子丢一边,就不会被小世子戏耍。 时有凤眼泪汪汪惦记着狗,担心狗受伤。 可流浪狗被一群下人捉着撵出府了。 后面老三又亲自找到那流浪狗,要把那狗收养在府里。 “母亲不让,说狗不干净。” “老三就把狗洗干净,然后又把狗偷偷藏起来,每天训练狗作揖磕头、装死躺着、飞跳扑腾,然后母亲一天府里散步,就见一只狗给她作揖磕头。” “母亲心软又动容,自然接受了。” “后面老三各种调皮捣蛋或者读书不认真,父亲就让他去狗窝和那狗学,为什么一只狗都能如此聪明听话,骂老三榆木脑袋不开窍。老三叛逆,后面干脆和狗睡一起,还认狗做父。” “最后父亲一怒之下,把人和狗都撵出门了,让他们睡大街上。” 王焕语都笑出声了。 “完全没看出来小叔子还有这面。” “后面,老三从军去了,性子越发捉摸不透,每每回家必定吵的天翻地覆,京中人都知道父子关系不和睦。” 徐晚棠现在想来,怕都是给外人做戏看的。 父子不和,一文一武政见相左相互攻讦,打消上位者的猜忌。 老三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到底受到了皇帝的猜忌。随着父亲改革露出败迹,镇守边疆的老三也被各种由头贬谪流放,最后偌大谢家树倒猢狲散。 可自从来到恒州后,徐晚棠才发现谢家的真正目的。 忠臣良将被贬谪排挤打压,原本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再也盼不到有人救他们。天下百姓都知道朝廷要完了。 自从谢家出事后,天底下造反的人越来越多了。 谢家造反,好像也是被逼无奈名正言顺。 徐晚棠想着,就听耳边一声笑,王焕语开口了。 “诶,三弟来了。” 两人随着自己男人,喊时有凤为三弟。 王焕语对时有凤笑道,“怕三弟一个人在院子闷,出来透透气散散步。” 徐晚棠见王焕语对时有凤亲近,她便只是笑着没说话。 三人聊着家常,时有凤没怎么开口,一般只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附和或者观点。 两位妯娌试探不出深浅,却也不敢小瞧了这看着年少天真的三弟。 时有凤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不熟擅自评判论定有些唐突。 散步后,时有凤有些困,一场午睡便直接到了晚饭时间。 今日是休沐,是一家人聚一起吃饭的日子。 霍刃便从军营回来的早些。 他洗了个澡,摸进卧室的时候时有凤还在睡。 小脸睡的坨红,嘴角微微张着一条缝隙。 “唔~”时有凤是被亲醒的。 “回来了呀。”时有凤含糊道。 霍刃双臂撑在他两侧,虽然没压下来,但阴影笼罩着,时有凤还是呼吸不畅,抬手拍开霍刃。揉揉脑袋道,“要起来吃饭了。” “今天做了什么?”霍刃没听,像狗一样在时有凤脖子逡巡闻嗅。 “怎么有女人的胭脂味。” “两位嫂嫂约我散步。” “哦,相处的如何?” “大嫂没怎么说话,一直笑着。二嫂一直摸着我手腕上的玉镯,说很好看很适合。” “人都还挺不错的。” 霍刃道,“两位妯娌,你不爱相处就不处,人都没大坏心思,就是小揪揪挺多。二嫂夸你玉镯,她那人难保不背后挑唆大嫂来对付你。” “啊?为什么要对付我?”时有凤睡意没了。 “因为二嫂想巴结你。她挑唆大嫂对付你,自己又对你示好,小酒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会同她走近些。” “为什么巴结我?” “你真笨。” “肯定是小酒被我亲傻了,再亲亲就聪明了。” “唔~” 等两人出院子去吃饭时,时有凤脸色薄红,像是浮粉一般亮泽。 王焕语见了,笑语夸道,“小酒真是天生丽质,要是人人都像小酒这般,天底下的脂粉铺子便要倒闭了。” 时有凤脸更热了。 难为情的回夸王焕语。 一路上霍刃都低头瞅着他脸,看得时有凤恨不得捂脸让他收敛点。 但好在二嫂和二哥在说孩子课业的事情,没注意到他们身后的动静。 霍刃大大方方的揽着时有凤,见时有凤拘束别扭,“嫌弃我了?” 这是嫌弃的事情吗? 明知道公爹严肃注重家风仪态举止,霍刃还这般放浪不羁。 饭桌上,一大家子。 徐晚棠有个十岁的儿子,五岁的女儿。王焕语有六岁儿子,三岁女儿。一共十二个人。 寝不言食不语,一顿饭,时有凤吃的很拘束。 他面前的饭菜都被霍刃堆满了,他低头吃菜,丝毫没发现桌上暗流涌动的目光。 一桌人都有意无意的看着霍刃夹菜,最后一个大鸡腿都被霍刃从孩子那边的餐盘夹过来了。 谢石安低声咳嗽。 霍刃恍若未觉,若无其事道,“一个鸡腿而已,小酒不一定爱吃,他不爱吃,我勉强将就吃了。” 谢家虽是清贵之家,但家风一向朴素没丝毫排场奢靡,外加此时被贬被恒州太守收留,开支更是节俭。 再说一只鸡也就两个鸡腿,可能不爱吃,但它还真就不够十二个人吃。 此时王焕语见老三毫不顾忌礼仪,一门心思照顾媳妇儿,心里别提多羡慕。她桌底下碰谢行逍的膝盖,示意他夹剩下的鸡腿。 可谢行逍挺着肩背,一副从容优雅的进食。 王焕语憋气,肚子都气饱了,面色还得笑的从容大方。 神情转变了无痕迹,但是瞒不过霍刃。 霍刃对时有凤道,“小酒知道为什么食不言吗?” 时有凤摇头。 霍刃扫了一桌饭菜,再对上谢石安严阵以待的目光,慢悠悠道,“因为嘛,就好比这鸡腿,就抠抠搜搜两个,要是孩子们都开口要,那怕是要打架哭闹。所以索性不准他们开口。” “最后,孩子们看着鸡腿又不敢开口,还要搞孔融让梨那套,吃一个鸡腿还有愧疚负罪感了,吃一个鸡腿还要搞兄友弟恭那一套,你们吃个饭真的不麻烦吗。” 谢石安气的胡子一颤,但看着时有凤的面子上没骂这个逆子。 霍刃看着一脸惊讶又抿嘴的孩子们,“看吧,勇敢的孩子先吃上鸡腿,先夹先得。” 孩子们都眼巴巴看着十岁的哥哥,外加祖父、父亲们的严厉目光,都规规矩矩不敢动。 霍刃啧了声,夹着另外一个鸡腿,大口撕咬吃的啧啧声响。 再小大人的孩子到底是孩子,馋的嘴巴水亮羡慕的不行。 时有凤算是知道霍刃为什么从小被打到大了。 这与家风完全格格不入啊。 敢当着一家人的面质疑叫板,公爹没被气死也是心胸宽阔。而他夫君,能在这样严谨清冷的气氛下活成这样,那也很了不起。 一顿饭散后,霍刃揽着时有凤刚出院子,身后的谢行逍就喊住了他。 “老三,喝一杯?” 霍刃摆手,“不了。难得早些回家,自然是要陪媳妇儿的。” 谢行逍还没遗憾再劝,一旁的王焕之就踩他脚尖,疼的他嗷嗷叫。 老三这样的粗人都知道陪媳妇儿,你个探花就得了风流! 霍刃见时有凤要把他往二哥那边推,幽幽道,“二哥,都成家了,外面的莺莺燕燕就不要惦记了。” “哎,不是,老三你瞎说什么!焕语!我真没对不起你。你听我解释。” 时有凤本来还让霍刃去跟几年不见的二哥叙旧,见人夫妻此时闹矛盾,便没开口了。 霍刃暗暗瞅着时有凤,等他发问,问老二要他喝酒到底是喝什么酒。 结果时有凤压根儿没搭上这根筋,一路见霍刃闷闷不乐,还疑惑问,“你怎么了?” 霍刃瞧着他一脸懵懂乖巧的样子,心里又软烫了一截,又不甘心磨磨牙道,“没怎么。” 一字一句的,谁都听得出来有脾气了。 时有凤抿嘴笑,“那你下次喝花酒带着我,我还没见过呢。” 霍刃龇牙笑,低声道,“我今晚就喝小酒。” 时有凤脸霎时通红,抬手就打霍刃,霍刃大长腿一动,跑了。时有凤追着打不着,最后自己顺势一个趔趄,霍刃一个回马枪绕过来搂住了他。 时有凤得逞,趁机揪霍刃的耳朵,霍刃偏头凑近送耳朵,一边哎哟直告饶的出声。 这亲昵打闹的动静,看得不远处徐晚棠脸微微泛红。她含羞带怯朝谢行知一瞥,看清冷冰冰的丈夫,艳羡的面色逐渐变成了端庄贤淑。 只是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嘻嘻闹闹的声音吸引,一粗犷一细软的声音都充满了对各自的宠溺情谊。 余光里,霞光铺地,老三抱着人回院子去了。 老三还边走边上抛着时有凤,像是逗孩子那般欢呼着。 时有凤被抛得起起伏伏,嘴角梨涡深深,大大方方又信赖的坠落在老三怀里。 不知道老三说了什么,逗得时有凤伸手挠他下巴。 第78章 乌拉拉 暴雨下了一夜,阴蒙蒙的雨水吞没了天和地。 燥热被淹没在雨夜里,屋内潮气蔓延,只留一盏豆灯光亮越发朦胧。 这样的天气正是好眠,如果没有咔嚓撕裂天际的炸雷的话。 耳边闷雷轰轰,时有凤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睁眼,暗淡的光亮氤氲,只感觉耳朵被捂着,一双手掌手心发热贴着耳廓,一扭头耳膜上带起嗡嗡的碎响。 不待他看清霍刃的眼神,忽的,暗淡的窗户劈下一道闪电;时有凤只感觉到床顶都好像颤了下,不过预料中惊天的雷声没来,耳边还是轰轰的闷雷。 “还是醒了啊。”低哑的嗓音有些遗憾道。 时有凤抬眼月牙弯弯笑,睡意还未醒,眼底的亮光像是朦胧星光似的映着霍刃。 他往霍刃怀里钻了钻,两人温暖的身体贴的更紧了,脸颊贴在霍刃胸口上,健稳有力的心跳声不大,却能盖住窗外闷雷,让人异常安心。 “今天不出门吗?”时有凤轻言细语,嗓子还有些早醒的软绵。 往常天还没亮,霍刃就出门了。此时虽然下雨,但也能看出来大雨淹没了曙光。 霍刃道,“暴雨呢,我怕打雷,又怕出门掉河里被淹死。” “胡说,你明明游泳很厉害。” “确实,差点在小酒的酒杯里溺死,要不是我游泳好……” “哈哈哈,咬要手臂干嘛,咬胸口肌肉更弹。” 时有凤瞪眼他,一大早就说什么荤话。 只是没什么威慑力,眼尾还残留着昨夜的绯红,眼底春水弥漫的荡漾,反而勾的霍刃心痒。 轰隆一声,闷雷积蓄,显然天空在憋个大招。 时有凤下意识一抖,抱着霍刃怀里缩。 可霍刃把他推开,还没等时有凤反应过来时,只见霍刃缩着肩膀弓着身体往他怀里钻。 大大的一团往他怀里塞,差点把他挤飞,霍刃用一种不可抑制的瑟缩颤音道,“我怕打雷。” 时有凤一听脑袋里哪还有害怕,纤细的手臂吃力的揽着霍刃的肩膀,把他往自己单薄的怀里带。 闪电划破窗纸上的水汽,时有凤飞快扯下被罩,两人都陷在一片黑暗中。 黑暗的褥子里,时有凤刚搂着霍刃的腰准备出声安慰,就觉得他胸口里衣被扒拉了下。 “无赖~” …… 窗外雷声暴雨轰轰,屋里也红~被~翻~浪。 潮气从阴暗四周蔓延朝床帏围拢,偶尔的闷声低吟都夹着湿濡的痒意。 半晌过去,霍刃掀开褥子,捞出一只汗淋淋面颊呆红的小酒。 霍刃下床打水给他擦洗。 一番清洗后,时有凤才清醒了过来。 天幕雨脚密密,开了窗散了一室旖旎,窗外雨打芭蕉,水池中的睡莲在斜风细雨中灿烂盛开。 两人在临窗小榻上置了个案桌,上面摆了些早点粥饭。 父母都吃食节俭,大房二房也克制食欲。不像其他两房孝顺守规矩,两人小灶房一直吃的比较好,鲍鱼粥、燕窝羹各种糕点摆满了小桌子。 时有凤胃口小,等他吃几口不想吃了,霍刃端着盘子风卷云残也不浪费。 刚吃完饭,甲一就撑把伞,抱着箱子沿着蜿蜒的石板路来了。 “老大,这是今早各地送来的紧急函件。” “嗯。” “林太守那边……” 霍刃看着窗外雨脚连成线,“把林太守叫到府上来议事吧。” “是。” 甲一又匆匆走了。 时有凤看着那么多公务要忙,对霍刃道,“你还是去军营吧,我这里不需要陪。” “是下雨天我离不开小酒,这下雨就胸闷气短心情低落沮丧,总觉得活着没意义,甚至想跑进大雨里淋一场,没淋死那就继续活着。” 霍刃说的认真,时有凤看着他道,“你又骗我。” 霍刃摸摸他脑袋道,“那你要我走,我只能这样说了。” 霍刃只是想到老丈人说丈母娘怀孕那会儿,下雨天情绪总是低落。他听了才知道,原来有的人会因为雨天烦闷压抑。 以前,在山洞避雨的时候,他也没发现小酒情绪不好。 或许,那时候他又能发现什么,自己心意都是逃避的。 霍刃想着,心里又愧疚,“下雨天不想出门,湿裤腿。” 时有凤知道霍刃是想陪他。确实这样的天气这样陌生的环境,像是一张闷闷返潮的毯子盖在头上,他会憋的慌,会忍不住想家。 但有霍刃陪他,雨天也变得温馨可爱。 他抱着霍刃笑,“谢谢夫君。” 一笑梨涡深深唇红齿白的招人疼,霍刃轻轻捏他下巴,忍不住要俯身亲。 时有凤偏头亲了下他脸,拍拍他结实的手臂道,“你忙吧。” 霍刃只得作罢,一口气专心处理正事。 一个上午过去,雨后初晴,晴空碧洗。 草木清香压下暴雨后的土腥味儿,院子里到处绿的喜人。 霍刃带着时有凤出院子逛逛。 正好时有凤担心花园里的芍药,便一起往花园方向走。 路过一间小院子时,里面传来书声琅琅。 昨晚吃饭见着四个孩子。长子长孙十岁,名叫谢庭礼,老成又憋闷。 这孩子走在路上都是端着的,即使面前空无一人,他那眼神好像看着到处是人,暗自较劲儿的紧绷。外貌看着和谢石安、谢行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反倒是二房六岁的儿子谢庭桦看着活泼很多。小太阳似的,勃勃生机又随他爹爱笑。 时有凤对两个侄子印象还挺深刻的,因为几乎都随了各自的爹。 霍刃道,“小礼子以前性子可骄傲了,跟大嫂一个秉性出来的。” “大嫂以前那是京城宴会必定大出风头的。” “不过,后面因为大嫂娘家出事,现在大嫂看着低调很多,估计也叫小礼子压着性子吧。” “最重要的是,小礼子性子外貌和父亲大哥都很像,身为长子长孙被给予厚望,被要求给底下弟弟妹妹做榜样。” “那孩子,看书这一块博学广记,但考试却平平,他小时候攥着力气说要在十岁之前考中童生超过他爹和祖父,如今他十岁了没考上,倒是二房六岁的弟弟考得了童生。” “那孩子如今矜傲又自卑,我父亲他们又是贯彻戒骄戒躁的信条,从来只训诫没褒奖,认为这是磨砺孩子心性呢。” 霍刃说着,就听院子里读书声没了,反而传来哭声。 时有凤听霍刃说大侄子,心里正担心着,现在这哭声传来,不禁面色担忧了。 孩子隐忍着啜泣,认认真真的检讨,“我错了祖父,我不该为了彰显我知道的多来哄骗二弟。不该为了让弟弟妹妹们觉得我比二弟厉害,就瞎编乱造哄骗大家。” 霍刃嚯了声,“瞧小礼子哭的,咱们进去瞧瞧。” 一进院子,只见大敞着的书屋下,谢石安、大房二房人都在,神情各异。唯独朱红的墙壁下,十岁的谢庭礼低着头,眼泪沾湿了地面。 今日暴雨,不能外出办事,谢石安临时起意叫上两房的人,在窗外听孩子们上课情况。 这一听,就听见十岁的谢庭礼课上回答不出的问题,六岁的谢庭桦对答如流。 课间休息时,谢庭礼见其他弟弟妹妹都围着二弟崇拜,他内心自尊心作祟,便开始满口胡诌,把六岁的二弟骗的一愣愣的。最后看着弟弟妹妹崇拜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他才一副不屑倨傲的老成持重。 这场景恰好落在了窗外的一众长辈眼中。 最后谢庭礼被门外墙壁罚站,外加抄书。 谢石安面色严厉不怒自威。徐晚棠见孩子哭的厉害心疼又颇恨铁不成钢,谢行知面色没有波动。王焕语见儿子课堂上风头盖过长子长孙,嘴上的笑意压不住的僵硬,强行撑着愁绪哀叹脸。谢行逍见他媳妇儿眼里笑意太明显,不动神色站前面挡着了。 此时众人都进书屋里,检查其他孩子的课业。 五个大人齐齐进了屋,屋子里板板正正坐着的谢庭桦和其他两个打酱油的妹妹显得格外紧张可怜兮兮的。 屋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王焕语的笑声,忙叫谢庭桦多谢祖父指点。 孩子们的学业平时都是西席先生把关,谢石安此时淡淡的点头,这可是名满天下的文坛宗师的认可。 屋子里气氛渐渐有了笑声。 只谢庭礼眼睛哭得红肿罚站在门外。 他神情羞愧的懊恼,见到霍刃两人进院子,难堪地慌忙低头,仅剩下的一点自尊都要碎了。 即是如此,谢庭礼双手作揖弯腰,规规矩矩又抽抽噎噎道,“小叔叔小婶婶安好。” 谢庭礼对霍刃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自己有一位常年在外的小叔叔。 见到霍刃猿臂蜂腰的身形,粗狂冷峻的气势就吓得害怕,更别提饭桌上,小叔叔敢公然反抗祖父。这在小孩子心里小叔子比祖父更可怕。 不知不自觉,谢庭礼泪眼模糊地看向时有凤,带着一点本能的求庇护的神色。 时有凤会错了大侄子的意思,以为他还在自责懊恼刚刚被罚的事情。 时有凤弯腰拍拍他肩膀,似顾忌里面人声,他轻声道,“庭礼很厉害呀,别觉得丢人抬不起头了。” 谢庭礼隐忍抽泣的嘴角哆嗦了下,抬眼不可置信道,“我嫉妒二弟,还故意仗着兄长的身份哄骗戏耍他们,我愧对弟弟妹妹的信任,也愧对先生和长辈的教诲。” 时有凤浅笑道,“你能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就很了不起了,你要知道,很多大人都做不到这点,他们只会辩解狡诈死不认错,即使认错也是敷衍的。” 霍刃摸摸下巴,没等时有凤余光扫来,便默默离远了点。 一副心虚转身负手望天的姿态。 “很多人都耻于承认自己不好、可笑、阴暗自卑的一面,可庭礼有勇气坦诚,所以庭礼已经比很多大人要了不起啦。” “而且庭礼会躬身自省,这点早已被世人抛弃了,很多人都觉得没必要,但是庭礼不一样,坚持与众不同敢于做自己,这就是很棒的。” 谢庭礼眼神逐渐亮了,但很快沮丧道,“可是我越想越觉得自己辜负了长辈的期许,连二弟都赶不上。” 时有凤道,“自省是找问题症结,而不是自我贬低困在低落的情绪里,把问题找到了加以解决,那每次自省都是自我进步。” “再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是最独一无二的。” 谢庭礼眼神水亮,再次恭敬的给时有凤行礼。这次行了个夫子礼,左手覆右手,交合于胸前,“谢谢小婶婶,庭礼谨记于心。” 时有凤笑道,“嘘,这是我们的秘密。” 毕竟屋里还有长辈兄长嫂嫂,时有凤自觉有些僭越。 霍刃瞧时有凤那偷偷摸摸和孩子约定的样子有些可爱。同时又有些嫉妒,要是他小时候有这样的小酒安慰,也不至于像蛮牛横冲直撞。 他就说老头子的教育方式要憋死人的,果然小酒懂他。 要是老头子呵斥反驳小酒,那争辩起来就可有意思了,霍刃甚至有点期待。 他这般想着,一抬头,没忍住噗嗤出了声。 小酒这番话是捅了一屋子人啊。 时有凤闻声扭头,就见整整齐齐的影子落在湿漉漉的石阶阳光里,他仰头看书屋门口,一排排人依次是谢石安、谢行知、徐晚棠、谢行逍、王焕语,还有三个孩子。 时有凤和一排人面面相觑,那一双双眼睛有前丞相、状元、探花,他像是在诸天神佛下擅自讲经的班门弄斧。 脸颊微烫,有些被抓小辫子的尴尬窘迫。 但是为了让谢庭礼相信他说的没错,他也不想看到孩子刚松懈缓解的心绪又跌入谷底,时有凤极力稳住从容大方的面色。 甚至挺直肩膀做好了一场辩论。 霍刃咳嗽一声,憋笑着先发制人道,“这一屋子君子,就喜欢干这种背后偷听的事情。” 谢庭礼不安的看向谢石安,谢石安扫了一眼,孩子脸上残留的喜色肉眼可见的暗淡。 谢石安沉声道,“小酒,老三,你们陪我散散步。” 徐晚棠面色一紧,着急看向谢行知,谢行知面色淡淡没什么反应。 王焕语看公爹带着三房走后,安慰嫂子道,“安心,我觉得小酒说的没错。父亲不是不明辨是非的人。” 王焕语又道,“再说,老三那性子,他能让自己媳妇儿被欺负?” 这话说着的时候看着谢行逍,笑盈盈的谢行逍后背冷不丁一寒颤。 谢行知对一旁小厮低声嘱咐几句,小厮便匆匆离去了。 另一边,时有凤两人落后谢石安一步,一路零零散散的聊着。 时有凤瞧了眼谢石安的侧脸神情,奈何谢大人宦海沉浮几十年,旁人是瞧不出他在想什么。侧面看着便气势深沉的严厉。 霍刃拉起时有凤的手,屏气凝神的时有凤立马就弹开了,眼皮都吓得一跳。 谢石安余光瞅着地面小狗打大狗的影子,淡淡开口道,“小酒。” “父亲。” 时有凤立马收手挺背拘谨等着。 谢石安抿了下嘴角,没了下文。 无声,更加让时有凤忐忑不安,霍刃瞅着不乐意了。 直接对谢石安道,“便秘就去治,小酒上次给的药丸也能治。” 谢石安气的瞪眼,一扭头,消瘦的脸颊皮肉气的充血,“逆子!” 谢石安撸起袖子就要打霍刃,时有凤忙拦在两人中间,“父亲息怒,都是我不好,夫君是担心我。” 霍刃冷笑,“小酒,别怕,这老头子就是爱面子又不肯承认他自己的错误。” 霍刃从小和谢石安吵到大,彼此脾性自然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谢石安被说的神色僵硬,一副下不来台的样子转身甩了下袖子。 时有凤面色微讶,见公爹那背影像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劲松,刚准备浅笑开口,身后传来谢林氏的笑声。 谢石安也听见了,没人看见他神色缓和下来,一副得救的偷偷舒缓了口气。 “小酒,咱们娘俩逛逛,这两个人一碰面就呛鼻子瞪眼,不管他们。” 霍刃不肯,要跟着时有凤走。 谢林氏嗔笑道,“小酒又不像你小时候到处躲人的乱跑。” 一听又提这个,霍刃头皮都麻了。 赶紧跟着谢石安走了。 反正一前一后也不过数丈距离。 霍刃和谢石安说着话,还竖着耳朵听后面在聊什么。 谢林氏瞧着儿子那宝贝的样子,看着时有凤乖巧的模样越发招人疼。 “小酒怕是没少在这混小子身上吃苦头吧。” 老三什么性子,她自然是清楚不过的。 现在老三越是疼人,那说明之前两人磨合矛盾越深,就老三那犟牛又不怜香惜玉的狗脾气,三媳妇儿这一路肯定受了委屈。 “老三也不知道走什么好运,就这样还能讨得媳妇儿。” 谢林氏笑呵呵道。 时有凤眨眨眼道,“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谢林氏笑道,“那是,现在还不是服服帖帖的。” 时有凤道,“母亲,小时候夫君真给我喂过肉虫吗?” 谢林氏一愣,慈祥充盈的目光短暂凝滞,而后思索一笑,“怎么小酒不信吗?” 时有凤道,“当时听着很生气,但后面冷静想想夫君是有分寸和底线的,不会这样折腾一个三岁孩子。” “可是他抓蛇放你脖子上。” 时有凤脖子下意识一缩,手臂起了鸡皮。 低声道,“但蛇也没毒,还拔了牙齿。” 谢林氏看着时有凤为老三辩驳的样子,目光越发柔和了,“这件事,还得怪老三他自己,一口咬定喂的肉虫,我们都没怀疑,后面是他身边的小厮见老三被打的要去了半条命,才说其实喂的蜂蛹。” “啊,他为什么要这样?” 时有凤说完,又自言自语道,“怕是那段时间,母亲和父亲都偏向我,强迫夫君接纳我喜欢我,他起了逆反心思,想证明看谁才是亲生的吧。” 谢林氏叹气,笑容里有些愧疚,当时大家确实都对老三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没怀疑。 即使现在,她还能清楚记得小少年跪在地上,那双眼里满是倔强、愤恨、果然如此的失望,像是一把火在灼烧着。 她不禁感叹道,“多年后,没想到小酒是唯一一个主动相信他的。” “老三这辈子,是真的遇见对的人了。” 时有凤被看得脸红,谢林氏笑着让他看前面。 前面传来一阵争执。 只听霍刃道,“要是没林太守收留,您就去琼崖好好摆您丞相的架子吧。” 谢石安道,“封兄信里都说了,我即使去琼崖,那也定有一番作为,会把六千人的弹丸之地治理成一方良城。还说我会名流千史。” 霍刃道,“您就这一个至交好友,这哄三岁孩子的话,您也信。”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时有凤和谢林氏忙走上前去,各自拉着自己丈夫,柔声安抚着。 谢石安冷哼了声,转身走了。 走没多久,谢石安才道,“夫人怎么来了?” 谢石安理了理衣袍,感觉跟老三这个莽夫在一起,多年的涵养都压不住暴躁。 谢林氏道,“都说老小老小,这不是怕谢大人打起来没人劝架吗。” “老大派身边的青竹通知我来的。” “哎,别说,在教育孩子这块,我还真不如老封。” “小酒那孩子说的没错,给庭礼压力太大,怕压折了。” 谢石安面色忽的肃然,风骨挺拔,低声询问一件重要机密一般: “哦,小酒那药丸,夫人收哪里了。” 谢林氏一惊,也低声凑近道,“又加重了吗?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谢石安面色僵硬冷沉,更低声坚决道:“不用。” 老三那小子说小酒的药丸能治! 第79章 乌拉拉 谢石安和谢林氏走后,书屋院子的气氛就像是这暴雨骤晴的天空。 霍刃和时有凤从小花园回来时,两房的嫂嫂都带着孩子们在鱼塘边看雨后的锦鲤,压压惊,散散心。 见到时有凤来,徐晚棠上前关切,但又不好当众问公爹有无责骂训斥。 见两人神色轻松,她也松了口气。 王焕语最开始只觉得时有凤是一个娇气漂亮的商人之子。 此时,不由地暗暗重新打量时有凤几眼,没想到肚子里是有东西的。 尤其时有凤安慰孩子时说的那话,屋里几个大人听了,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自诩学识渊博饱读诗书的大人,有时候确实不如孩子敢于直面内心真实的喜怒哀乐。更加耻于坦诚自己。 承认自己不好,承认别人的好,看似简单,但没点胸襟和气概,能做到的有几人? 王焕语此时觉得时有凤比京中的贵女哥儿都好。 也认可公爹背后对时有凤的评价了,确实身上有一股天然去雕饰的灵气和真诚,是越入世越坚定透亮的赤子心。 再看这么一朵解语花插在老三身上,不免有些可惜。 就应该配俊美才子,两人吟诗作对一双璧人好不雅致。 可惜配了老三这个糙汉。 几人心思各异,谢庭桦见到三叔三婶来了,起身朝两人躬身行礼。 哐当一声,一枚铜板从他宽大的袖口坠落。 哗啦哗地滚,谢庭桦着急想去捡,一是于礼不雅,二是铜板溜得飞快,只眼睁睁瞧着铜币直直朝池塘里滚去。 王焕语见儿子紧张这枚铜板,手臂碰了下谢行逍,谢行逍见那铜板滚了脏兮兮的泥水还朝池塘边缘滚去,没去。 “再给一个就是,都要滚到池塘里了。”撅着屁股追多难堪,最后溅一脸泥水还没捡到。 “那是儿子的幸运铜币,每次考试都要摸的!” 谢庭桦委屈巴巴的看着要哭了。谢行逍忙把扇子别腰间,甩着长袖提着长袍衣摆,去追那圆溜溜滚的铜币。 下雨天,地面湿滑,靠近池塘边的砖石上长满了地皮水苔,谢行逍一个脚滑,当场大声劈出了一字腿。 痛的他龇牙咧嘴,干着急见铜币滚池塘里了。懊恼未起,一个矫健的身形跃过,而后谢行逍还没看清,大腿撕裂的疼,嗷嗷直叫,“轻点扶!” 霍刃拎着二哥,笑嘻嘻道,“扯裆了还是骨裂了?” “没、事!” 谢行逍脸都难堪的红了,在场还有大嫂、小酒,这个泼皮不要脸的混账。 王焕语见自己男人一瘸一拐的走来,老三把铜币在腰间擦了擦,“小桦子,接好。” 六岁的谢庭桦捧着双手,那铜币咻地划下弧线稳稳落他手心里。 孩子们都围着老三欢呼去了,王焕语扶着谢行逍,嘀咕道,“真没事?” “真没事。”谢行逍死要面子咬牙道。 “那好,明日你也去军营锻炼。” “……” “难道你还想我再背你一次?那次流放遇大雨……”谢行逍忙捂住她嘴巴。 霍刃挑眉,看着遮掩的二哥,慢悠悠道,“丢脸。” “大哥,你看老三没大没小,还不管管!” 谢行知出声道,“好了,孩子们要进去读书了。” 大的管不了,就管小的。 刚刚还欢闹松快的孩子们又蔫儿了。 谢庭礼小声鼓起勇气道,“父亲,我下学后可以找三婶婶玩吗?” 谢行知蹙眉,时有凤笑道,“可以的,随时来找我玩。” 谢庭桦也道,“我也要来!” 霍刃板着脸吓唬孩子,可谢庭桦也不怕他了,三叔给他捡铜币,是好人。 孩子们雀跃的进了书屋,水池边的大人们也各自回去了。 出院子后,时有凤余光不经意间扫到徐晚棠和谢行知。 下石阶时,石阶湿滑大嫂偏了下,大哥伸手扶稳,大嫂面色一喜,但笑还没展开,大哥手就后背目不斜视的走了。 大嫂面色难掩落寞,而后跟在大哥身后不急不缓的走着。 时有凤小声道,“大哥和大嫂关系不好吗?” 霍刃道,“自然是没我们好。” 霍刃伸手牵来,时有凤拍了他手心一巴掌,“是不是大嫂娘家的事情影响到两人感情了?” 霍刃瞧他担忧的样子,“放心吧。” 他大哥就是闷骚据葫芦嘴。 当年大哥从国子监下学,要专门绕四条街去镇国公府,就为了看一眼人家大门。 他大哥年少老沉,性子古板严肃,从来不参加宴会才艺比试。 但是订亲后,他就从不闻不问的名声赢到了京城第一才俊称号。无外乎他未婚妻爱出风头,喜欢炫耀。 这种被压抑狠的性子,就喜欢大嫂那种明艳张扬的。 他大嫂每次逛园子,那花花绿绿的衣服像是花蝴蝶似的,他大哥偏生喜欢。 婚后两人感情也挺好。只是查出镇国公府贪墨军饷后,大嫂开始收敛性子,做符合世家的端庄娴熟的好儿媳。衣服也偏素净低调的颜色。 他大哥内心指不定怎么焦急呢,但骨子里的沉稳持重让他开不了口说安慰人的话。 小酒说的没错,要承认自己做错了,对大人挺难的。 尤其对一直处于众星捧月中的大人。 第二天下午。 徐晚棠就提着小食盒来找时有凤了。 时有凤正指挥大头在院子一角摘葡萄。 “大嫂来得正巧,刚好说差人把葡萄给你们送过去。” 徐晚棠笑着,眼里多了些诚恳和亲切,“我来也没别的事情,昨天谢谢小酒开导庭礼。” “庭礼很久没这么舒坦自在的笑了。” “那孩子以前走路上,眼里说不上来,说目空一切但又拧巴着,好像随时抓着时机证明什么。今早,他从花园里给我带回来一只蜗牛,这是他以前发现不了的。” 时有凤道,“孩子嘛,就是多夸夸。” 徐晚棠笑着应下,把食盒递给时有凤时。 时有凤接过时,不经意间瞥见她脖子上的红痕,视线飞快挪开。 徐晚棠也有些脸热,但还是道,“我这边也要谢谢小酒。” 夫家铁面无私娘家出事,徐晚棠既担心娘家亲人,也自觉没颜面在夫家。她在意丈夫的态度,可发现丈夫对她还是和从前没两样。 徐晚棠心里越来越多疑,甚至怀疑丈夫对自己没感情,一点都不在乎她。 可是昨晚上,丈夫却给她道歉了,说让她为难了,把她陷入不孝之中,对不起她。 徐晚棠想起昨晚格外热情的丈夫,脸又有些红了。 她对时有凤道,“昨天书屋外那话,行知也听进去了。给我道歉了。” “多亏了小酒,不然我们可能不知道要错位误解多久。” 时有凤霎时开心,由衷道,“大哥大嫂感情更盛从前了。” “我说那话哄哄孩子还行,对于大哥这种饱读诗书的人来说,有点溜于口头上了。再说,哪能一句话就令一个成年人幡然醒悟,必定是大哥日日夜夜都惦记思虑着,我说那话不过是一个契机,让大哥坦诚自己的心意而已。” 徐晚棠道,“难得是赤子之心没有杂念,有时候就是一句话令人醍醐灌顶。” 两人说了一番话后,不一会儿孩子们下学了,都跑过来找时有凤玩。 安静的小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等到饭点的时候,孩子们才舍不得和时有凤告别。 大房一直礼教严苛,饭桌上一家四口静默地用餐。 徐晚棠早上原本是一件素色浅绿衣裳,在后厨做糕点沾染了柴火气息,去找时有凤时换了件明黄牡丹绣花的衣裳。 饭桌上,谢行知对徐晚棠看了好几眼。 徐晚棠默默捏着筷子安静的夹菜吃饭。嘴里吃的什么、是什么味道她也都毫无察觉。 谢庭礼玩的小脸还粉扑扑的,难得脸上露出孩子稚气的模样,不知道想着什么,吃饭的时候眼里都亮晶晶的。 饭后,谢行知问谢庭礼,“为什么喜欢和小婶婶玩?” 谢庭礼拘谨道,“回父亲,因为小婶婶不会把我们当小孩子。” “我感觉到,我在他那里每一句话都是被尊重的。” …… 过后几天,时有凤的小院子里一直很热闹。 孩子们下学后,便跑来找他玩。时有凤带着孩子们捕蜻蜓捉蝴蝶,还带着孩子们去河边翻螃蟹。 这些孩子没去小河玩过,一个个像是游鱼归海似的,在河底捡了一个石头都要给时有凤看看。 得到夸奖后又高兴的把石头放篮子里,要带回家放花圃里。 四个孩子喜欢追问谁的石头最漂亮,时有凤时常要绞尽脑汁,给出他们最期待的答案。 他们还想问时有凤最喜欢他们其中哪个,但是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们问不出口,便旁敲侧击问大头。 大头毫不犹豫道,“是蚂蚁啊。” 甚至有些生气,好像这么明显还要问吗。 谢庭礼道,“没问你最喜欢什么,是问小婶婶。” “老大啊。” 更加生气了。 他们都好蠢哦。 …… 大头跟着他们,对玩水没什么乐趣,在河边还是捉蚂蚁。 孩子们一开始都怕大头,但是玩几天后,发现大头很善良。大头总和蚂蚁嘀嘀咕咕的,没多久就玩成了一片。 谢庭礼看着大头道,“大头叔,和小叔有点像哦。” 孩子们的疑问,时有凤晚上打算问霍刃。 霍刃这几日都是快半夜才回到家里。 时有凤总会在书房看书等他。 霍刃披星戴月回到家里,洗漱一番后搂着时有凤睡觉。 似忙碌一天,终于舒坦似的大字躺着,“小酒不用等我的。” 搂着时有凤重重吸了口气,“反正我回来你睡着了,我也会把你亲醒。” 甚至埋怨时有凤为什么不早点睡,这样不至于熬夜等他回来已经困了,只亲亲一下就睡着了。 “要是小酒早早睡,就不会这么困了,可以多亲几下。” 时有凤打着哈欠道,“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他哈欠还没扯满,霍刃张嘴就吃了下来。 被子一蒙头,时有凤都佩服霍刃精力旺盛。 被折腾的迷迷糊糊中,时有凤忘记问大头和霍刃的关系了。 几天过后,霍刃在恒州起兵。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齐王耳朵里。 齐王营账。 “谢行悬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死了吗,他那十五万亲兵不是被雪山活埋了?他的讨伐檄文夺回正统天子归位又是怎么回事?”齐王沉声质问魏开吉。 堪称劈头盖脸的雷霆震怒。 攻打下几百年屹立不倒的时家堡,收刮一顿后兵强马壮。齐王又一路北上,几乎势如破竹,拿下几个小城池不费吹灰之力。 连月的胜利让齐王有一种剑指江山,挥军北上,皇位指日可待的枭雄霸气。 可没想到,突然从恒州杀出来一个拦路虎。 死去的谢行悬和被活埋的谢家军怎么都在恒州。 军师道,“殿下息怒,这件事魏将军再清楚不过,当初是魏将军领了朝廷密旨秘密处决谢家军。” 当时谢行悬被羁押回朝时,朝廷怕谢家军造反,扣押粮草仅仅一天一给,后面又派谢家军出城与外族交战。 粮草不支,谢家军与外族厮杀被困雪山,最后派魏开吉领兵援助,实则是处决了谢家军。 魏开吉面如土色,立马下跪道,“殿下,末将当时接到朝廷密旨带兵赶去,谢家军已经被雪山埋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带的兵都是有目共睹,这点我万不可能做假。” 齐王疑怒一收,开口道,“起来吧,就谢行悬的檄文看,起兵谋反是蓄谋已久,魏兄被骗了也情有可原。” “只是谢行悬竟然是前朝小皇帝的后人。” 魏开吉道,“这一定是噱头,谢行悬就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齐王没说话。 军师见状道,“是不是噱头重要吗?当时朝廷罢免谢行悬,朝野内外无一不是撑手拍快。” “甚至谢行悬流放途中身死,天下学子还写书讥讽庸将误国,早就该死了。” “可后面,谢行悬一死,边塞接连失守,外族铁蹄肆意践踏百姓,这时候,百姓才想起了谢行悬,想起了谢将军的好。” “一时间,口碑逆转,百姓人人愧疚自责,认为这是上天给的报应。” “甚至就连殿下都动了恻隐之心,后悔当时怎么没拉拢谢将军。” “此时谢行悬再世的消息一传开,百姓欢呼惊喜,瞬间被追捧为战神,百姓对朝廷失望,甚至巴不得谢行悬是朝前小皇帝的后人。” “毕竟前朝距今不过八十几年,两朝百姓日子一对比,民心在哪不用多说。” 更何况,谁都知道,当朝开国皇帝得位不正。 首辅大臣趁天子年幼联合宦官篡位谋反,奸臣当道朝野昏昏暗无天日,百姓早就苦不堪言。 百姓本就因为辱骂护守国门的良将而愧疚,此番谢行悬起兵还是用前朝小皇帝后人的名义,一时间,百姓都欢欣鼓舞。甚至期待谢家军的到来,期待他的报仇雪恨。 百姓把对谢行悬的内疚都转移到了朝廷身上,都是昏君荒淫无道错杀良将。 军师一副自认为鞭辟入里的分析,接着沉稳道,“如今之计,是如何解决谢家军了。” 魏开吉道,“殿下,谢家军是末将疏忽埋下的隐患,请给末将戴罪立功的机会,一定帮助殿下清扫掉谢行悬这个阻碍。” 齐王道,“说来听听。” 魏开吉道,“末将假意投降谢行悬,里应外合,烧了谢家军粮草。” “当初要不是我也动了恻隐之心没去进雪山检查,谢家军哪还能活到今日。这恩情,谢行悬不得不考虑。” 军师眼里讥笑,恻隐之心?看你是贪生怕死。 他淡淡道,“谢行悬可不是看恩情的人。” 魏开吉此时没心思和军师斗了,飞快道,“即使谢行悬不看恩情,谢行悬的副将罗单清和我是同乡,他来了信,说要投靠我。” 齐王眉头一动,“真假可信?” 魏开吉道,“我这个同乡老罗一贯是忠心不二的,但为人有些擅自做主的小毛病,而谢行悬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怕是两人之间有些摩擦。” 军师也不落后道,“这点可信,我的人也有调查到,罗单清三个月前被打了二十军棍,之后便不受重用。他本人颇有怨言,甚至谢行悬重用那个傻子大头都比他多。这简直士可杀不可辱。” 魏开吉道,“所以,兵分两头,我这便假意投降,另一边也拉拢罗单清。” 军师问道,“那魏将军的投名状是什么?” 魏开吉思索了会儿,朝齐王道,“金库藏宝图和行军路线图。” 提起金库,齐王面色阴沉的厉害。 把时家堡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金库。 把时家堡族老杀的七七八八还是没一个人知道。 他当时就是冲着金库去攻打时家堡的。这一场空,总觉得吃了亏。但好在时家堡收获不菲。 一张金库藏宝图,自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行军路线图?魏兄是想给张假的,把谢家军引入圈套再一举歼灭?” “主上英明!” “如此甚好。” 军师却在暗想不妙。 谢行悬能落脚藏兵恒州,那么以前边塞围城十年的骂名、死遁、在烽火四起中,扯着铲除奸邪光复前朝的名义起兵,这怕是伏线千里。 就连现在,百姓的愧疚转化成激动的爱戴民心都在他算计中。 军师面色暗暗揣度,心里没了之前成竹在胸的底气。 但转眼一想,齐王此行攻打下时家堡,连路攻城不费兵力,士气正旺,谢家军自是不足为惧。 另一边,时有凤在恒州城里也见识到了百姓的欢呼。 茶馆、酒楼、路边摊贩都在说谢将军。 “谢将军没死!这下我们百姓有救了。” “没有谢将军守边疆,山河失守,才知道谢将军神勇。” “你们这群读书人,当初是你们骂的最凶,现在又是你们夸的最狠,你们脸不臊的慌吗?你们欠谢将军一个公道!” “当今乱臣贼子篡位当皇帝,谢将军才是天子正统,是天命所归。” 时有凤听着这些为谢行悬正名的慷慨陈词,心里激动,长长舒了口气。 被口诛笔伐的一世屈辱终于洗刷干净,世人皆知谢将军十年守城的坚毅和良苦用心。谢将军得到了他应有的声誉和崇敬。 时有凤带着斗笠还想多走走听听,身后的大头催他回府。 他看着大头二十好几的男人,傻憨如稚子,忍不住心中唾骂当朝皇室。 一回到府里,大头就捂着胸口瑟瑟发抖。 时有凤耐心哄他,“大头,跳水桶里泡澡。” 那水桶里全都是泉水,泡了一次没用,时有凤不死心,每天都要大头泡澡,要他变聪明。 大头开始还听话,但泡一次澡后,霍刃围着他啧啧出声,“多泡几次,咱们大头就是粉粉嫩嫩的大头了。” 泉水泡澡后,大头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开始蜕皮,没掉光的旧皮门扇似的扯着,浑身像是赖皮秃子似的,新皮又透着粉。看着很诡异。 大头变得粉嫩后,孩子们都好奇围着他笑,大头便开始不配合泡澡了。 时有凤此时板着脸,指着水桶,“大头,跳进去。” 大头委委屈屈,最后屈膝进去了。 时有凤叹气。 或许,大头一直这样痴傻,未尝不是件好事。 霍刃前些天和他说起身世,时有凤才知道霍刃并非谢家亲子。 而是前朝小皇帝的孙子。 八十三年前,小皇帝被迫禅位。 新帝登基后为彰显仁德,并未对前朝皇室大开杀戒,而是同样给与皇室待遇妥善安置。 天下百姓称新帝仁善,实际上,前朝皇室被圈禁在宫闱里,不许外人踏足。 起初,新帝还给小皇帝纳妃让皇室正常生活,不安分的前皇室露出马脚野心,也被一一拔掉。 三十几年后,克扣一日三餐,宫闱里苍蝇都飞不进。 新帝把高高在上的前朝皇室一点点去人性,驯化。 这座冷宫里,尊严骨气被消磨殆尽,清醒的堕落,禁忌的□□,最后肆无忌惮的沉沦。 前朝皇室彻底成了当朝皇室的玩宠。 几十年过去,前皇室成了天底下最污浊混乱不堪的禁-脔。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所作所为虽秘而不发,但没不透风的墙。毫无底线人伦的残忍,激起老臣的众怒。 谢家百年书香门第专注教书育人,很少参与政权斗争。 后面,禁宫里的前朝皇帝派人暗中联络谢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天下兴亡寄托在谢家身上。 谢家文人傲骨,也愤怒新帝败坏人性的作为,便冒着满门的风险秘密联系前朝忠臣。 可几十年过去,新帝早已稳定朝纲坐拥四海,想宫变几乎没有可能。 外加前皇室的皇帝身体油尽灯枯,他的儿子,他的宗亲族人都被圈养成病态的疯癫。要想光复前朝解救皇族,必须新培养一个新的生命细心教导成材,委以重任。 恒州的林氏也是前朝老臣,林氏的女儿被送进宫里选秀,被宫里暗线操作送进了禁宫。林氏之女再带着前朝皇帝信物和龙种出了宫。 霍刃的出生,是一群忧心天下社稷的忠臣和前皇室的处心积虑。 谢林氏是霍刃母亲的姐姐。谢林氏早就对外称有孕,等着林氏女产下孩子后,再抚养在她膝下。 当朝皇帝见前皇室宗亲疯的疯傻的傻,毫无伦理自尊可言,对禁宫的监视没有最初的严苛。 甚至,林氏女勇敢又谨慎,还从禁宫里偷出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弃婴。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最后林氏女难产而死。 这一段屈辱的历史背负着霍刃成长。自打他知道自己身世后,便一改叛逆乖张去从军,并暗地里联合老臣,培养自己的亲信亲兵。 后面死遁去了卧龙岗,也是因为金库开启需要皇室直系血脉。 时有凤道,“原来金库真的是前朝的。这么看老祖宗真的未雨绸缪。” 霍刃从未听过时有凤说起金库,“小酒是怎么知道的?” “石碑有零星模糊的记载,但是因为是秘密,我就谁都没说。” 霍刃道,“那小酒嘴可真严。” 有些吃味道,“所以你那时候不喜欢我吗?” “这是两码事。” 霍刃倒是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的人,喜欢找时有凤说话了。 是真听给安慰,还守口如瓶谁都不说。 霍刃看着大头又从浴桶里出来了,一身衣服湿哒哒的黏糊在身上。露出的手腕、脖子都开始蜕皮,就连手臂肌肉都显得格外饱满粉嫩,好像刮毛泡发的肥猪。 他嘶了声道,“幸好我当时没泡,这谁受得了。真是没眼看。” 时有凤说他没心。 明明大头身世这么惨,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调侃大头。 霍刃一想也是,“我命最好了。” 时有凤见他大咧咧的态度,面色没有一点阴翳;但责任与屈辱的族人历史已经融入他骨子里了,高深的眉眼不笑时,会一点点沾染上阴戾凶悍的气势。 或许,十几岁的小少年,曾经狠狠的痛哭眼里冒着如火的仇恨。而此时的霍刃,早已学会了掩藏。 霍刃看着越若无其事的毫不在乎,时有凤看得就越心疼。 看着时有凤流露出的心疼,霍刃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他。 因为这是干净的纯粹的,令人动容的在乎你担忧你。 他担心你受困其扰,又自责自己不能帮到你。 那眼里没有一点同情、看戏、满足好奇心的探究;就连不自觉露出的怜悯都让人觉得,得到了垂怜。 被他注视着看着,好像寒冬黑暗中一盏明灯,一床暖被,一碗温暖的茶水。 时有凤眼底的泪花快碎了。 霍刃看着他笑道,“小少爷抱抱我就好了。” 双臂环来,霍刃回手拥抱。 小少爷都是他的了。 第80章 乌拉拉 恒州军营里。 “齐王麾下大将魏开吉,秘密递来归降书,各位怎么看?” 虎皮首座上,霍刃金刀阔马的坐姿,俯视下方问道。 下方座上有一男人和霍刃有两份相似,虎背熊腰的高大身材,圆脸圆肚子,人一笑有几分谄媚狡诈。但不笑的时候,是武将的严肃蛮横。 这就是恒州老百姓大骂的贪官污吏,只会巴结讨好上级的林太守。 林太守道,“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老罗,罗单清道,“此人是我同乡,之前在朝廷不受重用,因为接了朝廷密旨剿灭谢家军而心生惶恐,狐死兔悲同类哀戚。” “后面又因为阴差阳错救了齐王一命,他的庶弟也成了齐王的爱妾。对昏聩的朝廷失望转而投了齐王麾下。此时出现老大这样的明主,他自然令择高处。” 其他将领顺着罗单清的话说道,“那这个魏开吉不就是墙头草,更何况居心不良,请主上三思。” 罗单清道,“金库图纸且不说,齐王的行军图可是真切的。” 魏开吉递来的行军路线图,齐王会经过木良城绕经骑田岭山脉再北上,而骑田岭峡谷适合伏击。 打仗靠粮草靠舆图更靠行军。 营账里的这些人,早就把恒州附近的舆图咀嚼的滚瓜乱熟。多山地区的行军,要神出鬼没从天而降给与伏击才是正确打法。 而左证魏开吉行军路线图是否正确,其实也不难。前线递来的齐王粮草运送线路就能作证。 两者一合,便能猜测行军大致路线。 营账中的人议事完毕后,都出了营账。 “舅舅,请留步。” 众人见谢将军开口叫舅舅,便知道这是人家家里私事了。 空空的营账里仅剩下两人。 不一会儿,谢石安来了。 霍刃多疑,即使自己麾下的大将,他说话也会留三分。 难以保证刚刚所有的人都齐心。 此时全是自己家人,自然敞开说亮话。 谢石安道,“老三决定如何安置魏开吉?” 林太守确实对魏开吉存疑。 霍刃道,“自然有法子试上一试。” “岳父大人他们此时应该也快赶到恒州了。” 霍刃也是从封祁年给谢石安的书信中知道,时府要参与粮草一事。 起先他有顾虑,后面时有凤说他已经把风险和后果都给家人说了。时府想加入进来,霍刃也没拒绝的理由了。 林太守是听过时府的名头的,尤其是封祁年的名头在暗市里很响亮。 他道,“有封祁年这个玉面狐狸坐镇粮草,咱们后方无忧。老三这是找了个好亲家。” 谢石安见霍刃面色淡淡,开口道,“林兄,不是封兄负责粮草,而是他的爱女时有歌。” 林太守期待的面色一滞,蹙眉道,“一个黄毛丫头?” 谢石安道,“可别小瞧了这个黄毛丫头,当时,不就是时有歌从林兄辖区内运走了税粮?” 每年四月份,岭南各地的州府要把去年征收的粮税运到恒州,再经由恒州藩司统一走河运运输京城。 可今年四月暴雨下到了五月,从青崖城至恒州的各处官道受灾塌方严重。这便影响到了运粮。 青崖城的粮税是由时府押运起送,当时暴雨塌山,粮税运不出去。城里各路富商都在看时府的好戏。一耽误粮税,恒州藩司怪罪下来,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而时府当时就想了个法子,就在恒州本地买卖粮税。 青崖城一共需缴纳二十七万六千石,约莫三千三百多万斤。 这大粮税,不可能花银子买。 时府就在恒州本地找个大粮商,先垫出一批粮食交给藩司。等青崖城开路后,再把税粮运到恒州还给那大粮商人。 换句话说,是要那粮商先卖出后买进。这买进卖出的差额、米的成色、盘运的损耗、人工花费等,都得双方协商好。 而且,四五月本就是青黄不接的节气,官府还要大量采办粮食填补粮税。几乎没有粮商手里能有这么多的米粮。 外加,这笔买卖是求人办事,其中弯弯绕绕的复杂可想而知。 当时时府内忧外患,小儿子还被山匪掳上山毫无音讯。时家家主病危严重。这时候,时有歌主动揽下重任,自己单枪匹马跑去恒州,谈下这笔大生意。 经过谢石安提醒,林太守倒是想起这件事了。 “那小丫头是有主意的,与其东拼西凑到处求人找粮,还不如抛出一块肥肉让粮商们蜂拥而至。说谁帮她筹集粮草,就帮谁打开青崖城盐市生意。” 青崖城盐市,是块啃不到嘴里的肥肉。多少商人想要进青崖城牟取暴利。但是有时家堡把控,外人很难分一杯羹。 如今得时府承诺,即使是个诱饵也要试试,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最后,粮商们筹集到粮食,也同意先卖再买。 一个小丫头事情办的很利落。 这胆魄和心智确实让林太守当时惊诧感叹了下。 但没多久他就忘记了。 印象里,时有歌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黄毛丫头。 如今把事关战事的粮草交给她负责,林太守还是不放心。 谢石安道,“封兄说小歌那孩子遇强则强,再说封兄夫妇本打算远走避战,后面不放心一双儿女,还是跟着来恒州了。有他们二人在后指点,小歌应该没问题。” 林太守沉了脸色,“这是千军万马的战事,事关国仇家恨,不是时府生意场上试炼女儿的小买卖。” 谢石安没出声了,转头看向霍刃。 林太守也看着霍刃,一脸坚决的反对,仿佛在说这简直就是儿戏。 霍刃斩钉截铁道,“粮草交给时府运送我才放心。这件事也只时有歌做的好。” 谢石安点头,“人都有长有短,这就看怎么用了。” 林太守见霍刃坚决,便也没在反对。 虽然霍刃的成长点滴都在信里互通有无,可亲自见到这个外甥,林太守没办法把他当晚辈后生。这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说一不二的果决。 三人商议完公事,谢石安邀请林太守去谢宅赴家宴。 今日正好是休沐日,他们便会回家早点,吃个团圆饭。 林太守道,“也好,正好瞧瞧我这有‘凤命’的小外甥媳妇儿到底有何不同。” 谢石安面色肃然假装没听见,只余光做好戏的看向了霍刃。 霍刃笑嘻嘻道,“舅舅,我们来一场男人间的比试,要是舅舅输了,请对我夫郎和岳丈家尊重些。” 林太守见霍刃笑,顿觉得和外甥亲密了好多,抬手拍拍霍刃的肩膀,“你小子,不就是说说,我一个长辈还说不得了?” 霍刃道,“舅舅自然是说的,当然,我作为男人听不得。所以,我想作为男人比试,愿赌服输。” 林太守瞧着霍刃那桀骜张狂的眼神,他习武半生未逢敌手。便要趁机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来,大丈夫一言九鼎。可别怪我扫了你谢将军的威名。” 两大将领设擂台比试,很快就吸引将士围观,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林太守宝刀未老,军中从未有敌手。” “谢将军看着笑嘻嘻的颇有些轻敌啊。” 林太守见霍刃拿长棍,甚至不是他最擅长的刀,开口道,“年轻人狂傲,我欣赏,不过为了避免旁人说我仗势欺人,我让你一只手。” 这么多将士看着,林太守不想自己小外甥输的太狼狈,以免士气低迷。 他话刚说完,霍刃就挥棍袭来。 两人都是高大武将,一招一式没花架子全是制敌的刚勇和凶狠。 没一会儿,笑嘻嘻的霍刃就把林太守逼的使出双手。 最后,砰的一声,林太守被踢翻在地上,棍尖已经戳到他脖子上了。 脖子尖锐刺痛传来,林太守汗流模糊了双眼。周围一片欢呼,刺眼的阳光中,他见霍刃脸色还在笑。可那双黝黑的眼珠子似深不见底的冷彻和强势。 霍刃飞甩木棍插进了武器栏里,俯身拉起躺在地上喘气的林太守。 笑道,“舅舅可说话算话。” 林太守见这个笑面虎有点头皮发麻,面上笑嘻嘻,下手净是阴损暗招。他看着输的轻松不狼狈,实际上一身淤青疼痛。 林太守好面子,外加霍刃也给他当众留颜面了,闷声强撑道,“自然愿赌服输。” 霍刃一把揽着林太守,“那欢迎舅舅去我家里做客。” 林太守肩膀伤痛被压的刺痛,他忍着龇牙的冲动,瞅着霍刃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你小子护的很。” 低声咬牙道,“打那么狠,不去吃了。” 绷着老脸耍脾气。 霍刃还很贴心的给他舅舅找了辆马车。 和谢石安一个文人同坐马车。 这简直对林太守是奇耻大辱。 下马车时,谢石安见林太守还板着脸,生疏安慰道: “林兄可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奇耻大辱竟也熬过来了。” 林太守顿时脸就垮了下来,一甩谢石安扶着他的手臂,不顾疼痛面色气的扭曲道: “好好好,谢兄不愧是读书人,这会儿变着花儿讽刺我,还当我一个莽夫听不懂是吧。” 谢石安沉着脸,目光恳切又无辜,“我是安慰你的。” 他明明见小酒都是这样安慰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开心的。怎么他一说出口,确实有点阴阳怪气的挖苦。 霍刃后头忍笑,面色别提多骄傲。 学虎不成反类犬。 老头子也有今天。 霍刃笑出声,林太守一听气冲冲要折回,“这饭不吃了!” 谢石安拦手,“何必跟晚辈一般见识。” 林太守见谢石安阻拦,便转头朝大门冲去。 谢石安理了理衣袖,面色沉稳低声呵斥霍刃,“好歹是你亲舅舅,下手这么狠。走路都顺拐瘸了。这对武将来说才是奇耻大辱。” “这对武将是兴奋是棋逢对手。哪像你们这些文人小肚鸡肠!” 林太守忽的折回愤懑瞪眼道。 谢石安嘴角僵硬一笑,吩咐下人把林太守带走沐浴更衣。 确定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走远了,谢石安继续说霍刃。 “再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收敛点你的狗脾气。” 霍刃毫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现在翅膀硬咯,离开你们谁我都能飞。” 没差点把谢石安气死。 霍刃见谢石安胡子都气乱了,才慢悠悠道,“就是要打狠,打得他老骨头痛的厉害,免得到时候他又跳出来,阻碍我带小酒随军。” 谢石安没反应过来,“这什么逻辑?小酒还要随军?” 片刻后,谢石安眼底迷惑一亮,“好小子,都被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太守这人就是有点小毛病。觉得女人哥儿是在后宅的。 他现在被霍刃狠狠打了一顿,自然不敢轻视时有凤。但心底的不满积怨更重。 而时有凤见林太守这个舅舅受伤,肯定是要给药丸的。 那药丸药到病除,林太守倒时候不得狠狠唾弃自我打脸。瞧不起的小哥儿,竟然医术如此了得。 愧疚化作崇敬疼爱,把林太守这个专制的舅舅耍的团团转。 谢石安瞧霍刃一眼,不确定道,“你没对我用这些小把戏吧?” 霍刃道,“你又没像舅舅这样哔哔赖赖的。” “哔哔赖赖?什么意思?” 霍刃双手抱胸,朝谢石安得意一笑,“啧啧,你还封兄封兄的喊,这词儿你都不知道,看来你们几十年感情,也不敌我这几个月的儿婿嘛。” 正往恒州城赶来的封祁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应该是小酒想我了。”封祁年满脸笑意道。 马车里,时娘埋怨道,“你嘴巴真的紧,小霍的讨伐檄文出来了,天下都知道他是前朝皇室后裔,你才说早就知道小霍的身世了。” 封祁年道,“没办法嘛,小霍那时候给我说的时候,我就承诺了守秘。” 时娘道,“哎,那孩子一路来肯定吃了很多苦。” 时有歌道,“设身处地想一想,我有这样的身世,肯定活得压抑苦大仇深的。”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心性非常人所能及的。” 时娘叹息道,“可他一开始,也不是大将军。” “老封,你说林太守这个舅舅会不会有点难打交道?” “操什么心,有小霍那孩子护着小酒,旁人都要对小酒恭恭敬敬的。再说谁能拒绝得了咱们小酒呢。” 话虽这么说,时娘自己没亲眼看见,她就是忍不住操心。 三天后,一辆马车到了谢宅门口。 谢家的人都在门口迎接,包括谢石安也在。 封祁年携妻女下马车时,谢石安带着一家人忙上去迎接。 多年好友外加亲家见面,气氛一时非常闹热温馨。 大人们忙着叙旧,时有歌倒是被时有凤揽着手臂,时有凤高兴的说着什么她完全没听清。只目光一一扫过谢家大房二房,甚至连四个侄子、侄女都没放过。 见兄弟妯娌关系和睦,对她弟弟都亲热喜爱,小孩子也知书达理天真可爱,时有歌才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时有凤,“你刚刚说了什么,没听清。” 叽叽喳喳的时有凤:…… 封祁年带着妻女去客院歇息,时有凤也跟了去。 青崖城分开时是盛夏,此时再见已经深秋了。 见时有凤没瘦养的白嫩,笑容还是那么清澈透亮,时家三口都放心了。 时有歌道,“刚刚门口那个武将装束的中年大叔是谁?一脸笑得亲热,透着装熟稔的尴尬。爹又不认识他。” 时有凤道,“刚刚给姐姐介绍了,那是林太守,是霍大哥的舅舅。” “哦。他来干什么?而且有些殷勤讨好的样子。” 封祁年也觉得有趣。 以他收集的消息来判断,林太守是一个大男子主义专-制的武将。专横但能屈能伸,装疯卖傻蛰伏几十年。林太守大兴土木奴役百姓讨好太后寿辰一事,几年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封祁年一琢磨,面色没了笑意松快,看向时有凤道,“小酒是不是给他暴露金手指了?” “没有,就给了几粒药丸。” “霍大哥给我塑造的神医身份。” 封祁年沉吟了下,“我知道了。” 时有凤知道家人赶路辛苦,给他们留下泉水后,便回自己小院子了。 恒州的深秋也不冷,比较凉爽。开着窗坐在榻上,摆上茶水正好可以一边品茶,一边看窗外银杏叶黄。 时有凤没看一会儿,霍刃便从黄叶飘飞的院子走进来了。 霍刃见到美人倚窗,动了歪心思。 走路没声,时有凤被从后背抱住时吓得一跳。而后,微惊的脸色被男人压下的粗重弄的羞臊。 霍刃每次都像是没吃饱的饿狼,猴急的不行。 “这是白天。还是窗边。”时有凤不乐意道。 霍刃一边亲他,一边手拉扯帘布,昏暗的光影遮下,时有凤心口怦怦跳,余光,窗外明黄的银杏叶像是蝴蝶慢慢飞远了。无人惊扰的暗角里骤然升温的黏腻。 帘布还未拉满,将暗未暗。只留一丝光线照着光斑幽暗的墙壁、小麦色的臂膀和饥渴的脖子。霍刃背靠在墙壁坐抱着时有凤,一边亲的涩情,一边半眯着黑眸,欣赏美人面色逐渐从潮红到失控的神魂颠倒。 春意渐浓时,忽的一厉声猫叫惊醒了时有凤。 时有凤惊慌睁眼飞快推开霍刃,只见窗户上倒挂着一只白猫。碧眼琥珀凶瞪气恼,那猫爪子还伸进窗花中,试图抓挠霍刃肌肉遒劲的臂膀。 时有凤脸皮热的不行,水雾迷离的眼底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想给小毛解释的冲动。 又低头看两人衣衫不整,急忙抱着衣摆捂住自己胸口。 霍刃一拳把猫打掉,拉上窗轩,拉上帘布,抱着人入了屏风深处。 “乖,把小酒喂饱,爹娘才放心。” “你……唔~” 骂声未冲出口,便成了声声难耐的低吟。 霍刃还笑,“看,叫出声了,我就说小酒饿了。” 霍刃犯浑的后果,便是喜提一根铁链拴在脖子上,最后被时有凤罚跪在床边,守着时有凤睡午觉。 霍刃也没闲着,肩背笔直地跪在地上,闭着眼,先回味后,再在脑海中行军布局排兵列阵。 下午,接风宴上。 谢家规矩礼教严,一向清冷的饭桌有林太守、时府一家人的加入,瞬间气氛活络很多。 都说客随主便,谢家也能做到主随客便。 饭桌上,林太守不停给封祁年敬酒。 封祁年不着急,微微笑着磨他性子。一杯杯酒喝下,林太守估摸着吃饱喝足,和人打成一片后,才试探的开了口。 “封兄,小酒的医术果真了得,这一粒药丸便是神丹妙药。老三这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娶到这么一个宝贝,要是小酒随军,老三便无性命之忧了。” 封祁年笑呵呵的脸色一顿,没了神色,严肃道,“要我小酒行军?林太守看我家小酒这身子骨能随军吗?我宝贝儿子哪能吃这些苦。” 林太守笑意也没了,看向霍刃,“那有关老三安危,小两口感情好,小酒要是要去,那也不能阻止是吧。” 霍刃夹着花生米道,“小酒上战场我不放心,我的命我自己守的住。小酒就应该在家里待着等我凯旋。” 林太守看向谢石安,谢石安作壁上观礼貌微笑。 林太守看向时有凤,“孩子,你自己就放心老三吗?” 时有凤眨眨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林太守急了,“你一身本领,就该建功立业,不应该拘束自己哥儿身份,都是人,还分什么哥儿女人!国难危急,你应该站出来一展身手。” 霍刃哼笑,“舅舅在营账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太守哑然,一桌子看着他,不禁老脸胀红。 他偏头看墙壁,绷着脸道,“我承认我是以貌取人以身份瞧人了。” 林太守说着,一咬牙,起身掀开前襟,朝时有凤下跪,“请神医随军,这样千千万万将士不至于埋骨沙场。” 时有凤赶紧扶起林太守,“舅舅这般侠肝义胆,爱兵如子,我身受感动,定助军中一臂之力。” 林太守一见时有凤首肯,眼里有泪花。 有神医随军,将士不至于因为伤口腐败受病痛折磨。将士将会轰轰烈烈战死,而不是无人角落里,英雄铁骨被病痛缠身,逐渐失去了血性。 林太守又敬了封祁年一杯,“封兄教导的好,虎父无犬子。” 封祁年见他儿子神色感慨,大约是被林太守感动了。可这样的人最是狡猾,算计中掺活一点大义情怀,知道你有价值,不顾一切绑上船。 要是他儿子默默随军,林太守没看到小酒的能力价值时,那他便是小酒在军中最大的阻碍。 封祁年嘴角勾着抹嘲讽的笑,淡淡的不易察觉。 他面前端来一杯酒,封祁年抬头一看,是霍刃似笑非笑的举着酒杯。 封祁年一笑,朝时娘颔首。 时娘也举起酒杯,三人碰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80章 乌拉拉 恒州军营里。 “齐王麾下大将魏开吉,秘密递来归降书,各位怎么看?” 虎皮首座上,霍刃金刀阔马的坐姿,俯视下方问道。 下方座上有一男人和霍刃有两份相似,虎背熊腰的高大身材,圆脸圆肚子,人一笑有几分谄媚狡诈。但不笑的时候,是武将的严肃蛮横。 这就是恒州老百姓大骂的贪官污吏,只会巴结讨好上级的林太守。 林太守道,“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老罗,罗单清道,“此人是我同乡,之前在朝廷不受重用,因为接了朝廷密旨剿灭谢家军而心生惶恐,狐死兔悲同类哀戚。” “后面又因为阴差阳错救了齐王一命,他的庶弟也成了齐王的爱妾。对昏聩的朝廷失望转而投了齐王麾下。此时出现老大这样的明主,他自然令择高处。” 其他将领顺着罗单清的话说道,“那这个魏开吉不就是墙头草,更何况居心不良,请主上三思。” 罗单清道,“金库图纸且不说,齐王的行军图可是真切的。” 魏开吉递来的行军路线图,齐王会经过木良城绕经骑田岭山脉再北上,而骑田岭峡谷适合伏击。 打仗靠粮草靠舆图更靠行军。 营账里的这些人,早就把恒州附近的舆图咀嚼的滚瓜乱熟。多山地区的行军,要神出鬼没从天而降给与伏击才是正确打法。 而左证魏开吉行军路线图是否正确,其实也不难。前线递来的齐王粮草运送线路就能作证。 两者一合,便能猜测行军大致路线。 营账中的人议事完毕后,都出了营账。 “舅舅,请留步。” 众人见谢将军开口叫舅舅,便知道这是人家家里私事了。 空空的营账里仅剩下两人。 不一会儿,谢石安来了。 霍刃多疑,即使自己麾下的大将,他说话也会留三分。 难以保证刚刚所有的人都齐心。 此时全是自己家人,自然敞开说亮话。 谢石安道,“老三决定如何安置魏开吉?” 林太守确实对魏开吉存疑。 霍刃道,“自然有法子试上一试。” “岳父大人他们此时应该也快赶到恒州了。” 霍刃也是从封祁年给谢石安的书信中知道,时府要参与粮草一事。 起先他有顾虑,后面时有凤说他已经把风险和后果都给家人说了。时府想加入进来,霍刃也没拒绝的理由了。 林太守是听过时府的名头的,尤其是封祁年的名头在暗市里很响亮。 他道,“有封祁年这个玉面狐狸坐镇粮草,咱们后方无忧。老三这是找了个好亲家。” 谢石安见霍刃面色淡淡,开口道,“林兄,不是封兄负责粮草,而是他的爱女时有歌。” 林太守期待的面色一滞,蹙眉道,“一个黄毛丫头?” 谢石安道,“可别小瞧了这个黄毛丫头,当时,不就是时有歌从林兄辖区内运走了税粮?” 每年四月份,岭南各地的州府要把去年征收的粮税运到恒州,再经由恒州藩司统一走河运运输京城。 可今年四月暴雨下到了五月,从青崖城至恒州的各处官道受灾塌方严重。这便影响到了运粮。 青崖城的粮税是由时府押运起送,当时暴雨塌山,粮税运不出去。城里各路富商都在看时府的好戏。一耽误粮税,恒州藩司怪罪下来,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而时府当时就想了个法子,就在恒州本地买卖粮税。 青崖城一共需缴纳二十七万六千石,约莫三千三百多万斤。 这大粮税,不可能花银子买。 时府就在恒州本地找个大粮商,先垫出一批粮食交给藩司。等青崖城开路后,再把税粮运到恒州还给那大粮商人。 换句话说,是要那粮商先卖出后买进。这买进卖出的差额、米的成色、盘运的损耗、人工花费等,都得双方协商好。 而且,四五月本就是青黄不接的节气,官府还要大量采办粮食填补粮税。几乎没有粮商手里能有这么多的米粮。 外加,这笔买卖是求人办事,其中弯弯绕绕的复杂可想而知。 当时时府内忧外患,小儿子还被山匪掳上山毫无音讯。时家家主病危严重。这时候,时有歌主动揽下重任,自己单枪匹马跑去恒州,谈下这笔大生意。 经过谢石安提醒,林太守倒是想起这件事了。 “那小丫头是有主意的,与其东拼西凑到处求人找粮,还不如抛出一块肥肉让粮商们蜂拥而至。说谁帮她筹集粮草,就帮谁打开青崖城盐市生意。” 青崖城盐市,是块啃不到嘴里的肥肉。多少商人想要进青崖城牟取暴利。但是有时家堡把控,外人很难分一杯羹。 如今得时府承诺,即使是个诱饵也要试试,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最后,粮商们筹集到粮食,也同意先卖再买。 一个小丫头事情办的很利落。 这胆魄和心智确实让林太守当时惊诧感叹了下。 但没多久他就忘记了。 印象里,时有歌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黄毛丫头。 如今把事关战事的粮草交给她负责,林太守还是不放心。 谢石安道,“封兄说小歌那孩子遇强则强,再说封兄夫妇本打算远走避战,后面不放心一双儿女,还是跟着来恒州了。有他们二人在后指点,小歌应该没问题。” 林太守沉了脸色,“这是千军万马的战事,事关国仇家恨,不是时府生意场上试炼女儿的小买卖。” 谢石安没出声了,转头看向霍刃。 林太守也看着霍刃,一脸坚决的反对,仿佛在说这简直就是儿戏。 霍刃斩钉截铁道,“粮草交给时府运送我才放心。这件事也只时有歌做的好。” 谢石安点头,“人都有长有短,这就看怎么用了。” 林太守见霍刃坚决,便也没在反对。 虽然霍刃的成长点滴都在信里互通有无,可亲自见到这个外甥,林太守没办法把他当晚辈后生。这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说一不二的果决。 三人商议完公事,谢石安邀请林太守去谢宅赴家宴。 今日正好是休沐日,他们便会回家早点,吃个团圆饭。 林太守道,“也好,正好瞧瞧我这有‘凤命’的小外甥媳妇儿到底有何不同。” 谢石安面色肃然假装没听见,只余光做好戏的看向了霍刃。 霍刃笑嘻嘻道,“舅舅,我们来一场男人间的比试,要是舅舅输了,请对我夫郎和岳丈家尊重些。” 林太守见霍刃笑,顿觉得和外甥亲密了好多,抬手拍拍霍刃的肩膀,“你小子,不就是说说,我一个长辈还说不得了?” 霍刃道,“舅舅自然是说的,当然,我作为男人听不得。所以,我想作为男人比试,愿赌服输。” 林太守瞧着霍刃那桀骜张狂的眼神,他习武半生未逢敌手。便要趁机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来,大丈夫一言九鼎。可别怪我扫了你谢将军的威名。” 两大将领设擂台比试,很快就吸引将士围观,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林太守宝刀未老,军中从未有敌手。” “谢将军看着笑嘻嘻的颇有些轻敌啊。” 林太守见霍刃拿长棍,甚至不是他最擅长的刀,开口道,“年轻人狂傲,我欣赏,不过为了避免旁人说我仗势欺人,我让你一只手。” 这么多将士看着,林太守不想自己小外甥输的太狼狈,以免士气低迷。 他话刚说完,霍刃就挥棍袭来。 两人都是高大武将,一招一式没花架子全是制敌的刚勇和凶狠。 没一会儿,笑嘻嘻的霍刃就把林太守逼的使出双手。 最后,砰的一声,林太守被踢翻在地上,棍尖已经戳到他脖子上了。 脖子尖锐刺痛传来,林太守汗流模糊了双眼。周围一片欢呼,刺眼的阳光中,他见霍刃脸色还在笑。可那双黝黑的眼珠子似深不见底的冷彻和强势。 霍刃飞甩木棍插进了武器栏里,俯身拉起躺在地上喘气的林太守。 笑道,“舅舅可说话算话。” 林太守见这个笑面虎有点头皮发麻,面上笑嘻嘻,下手净是阴损暗招。他看着输的轻松不狼狈,实际上一身淤青疼痛。 林太守好面子,外加霍刃也给他当众留颜面了,闷声强撑道,“自然愿赌服输。” 霍刃一把揽着林太守,“那欢迎舅舅去我家里做客。” 林太守肩膀伤痛被压的刺痛,他忍着龇牙的冲动,瞅着霍刃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你小子护的很。” 低声咬牙道,“打那么狠,不去吃了。” 绷着老脸耍脾气。 霍刃还很贴心的给他舅舅找了辆马车。 和谢石安一个文人同坐马车。 这简直对林太守是奇耻大辱。 下马车时,谢石安见林太守还板着脸,生疏安慰道: “林兄可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奇耻大辱竟也熬过来了。” 林太守顿时脸就垮了下来,一甩谢石安扶着他的手臂,不顾疼痛面色气的扭曲道: “好好好,谢兄不愧是读书人,这会儿变着花儿讽刺我,还当我一个莽夫听不懂是吧。” 谢石安沉着脸,目光恳切又无辜,“我是安慰你的。” 他明明见小酒都是这样安慰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开心的。怎么他一说出口,确实有点阴阳怪气的挖苦。 霍刃后头忍笑,面色别提多骄傲。 学虎不成反类犬。 老头子也有今天。 霍刃笑出声,林太守一听气冲冲要折回,“这饭不吃了!” 谢石安拦手,“何必跟晚辈一般见识。” 林太守见谢石安阻拦,便转头朝大门冲去。 谢石安理了理衣袖,面色沉稳低声呵斥霍刃,“好歹是你亲舅舅,下手这么狠。走路都顺拐瘸了。这对武将来说才是奇耻大辱。” “这对武将是兴奋是棋逢对手。哪像你们这些文人小肚鸡肠!” 林太守忽的折回愤懑瞪眼道。 谢石安嘴角僵硬一笑,吩咐下人把林太守带走沐浴更衣。 确定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走远了,谢石安继续说霍刃。 “再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收敛点你的狗脾气。” 霍刃毫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现在翅膀硬咯,离开你们谁我都能飞。” 没差点把谢石安气死。 霍刃见谢石安胡子都气乱了,才慢悠悠道,“就是要打狠,打得他老骨头痛的厉害,免得到时候他又跳出来,阻碍我带小酒随军。” 谢石安没反应过来,“这什么逻辑?小酒还要随军?” 片刻后,谢石安眼底迷惑一亮,“好小子,都被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太守这人就是有点小毛病。觉得女人哥儿是在后宅的。 他现在被霍刃狠狠打了一顿,自然不敢轻视时有凤。但心底的不满积怨更重。 而时有凤见林太守这个舅舅受伤,肯定是要给药丸的。 那药丸药到病除,林太守倒时候不得狠狠唾弃自我打脸。瞧不起的小哥儿,竟然医术如此了得。 愧疚化作崇敬疼爱,把林太守这个专制的舅舅耍的团团转。 谢石安瞧霍刃一眼,不确定道,“你没对我用这些小把戏吧?” 霍刃道,“你又没像舅舅这样哔哔赖赖的。” “哔哔赖赖?什么意思?” 霍刃双手抱胸,朝谢石安得意一笑,“啧啧,你还封兄封兄的喊,这词儿你都不知道,看来你们几十年感情,也不敌我这几个月的儿婿嘛。” 正往恒州城赶来的封祁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应该是小酒想我了。”封祁年满脸笑意道。 马车里,时娘埋怨道,“你嘴巴真的紧,小霍的讨伐檄文出来了,天下都知道他是前朝皇室后裔,你才说早就知道小霍的身世了。” 封祁年道,“没办法嘛,小霍那时候给我说的时候,我就承诺了守秘。” 时娘道,“哎,那孩子一路来肯定吃了很多苦。” 时有歌道,“设身处地想一想,我有这样的身世,肯定活得压抑苦大仇深的。”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心性非常人所能及的。” 时娘叹息道,“可他一开始,也不是大将军。” “老封,你说林太守这个舅舅会不会有点难打交道?” “操什么心,有小霍那孩子护着小酒,旁人都要对小酒恭恭敬敬的。再说谁能拒绝得了咱们小酒呢。” 话虽这么说,时娘自己没亲眼看见,她就是忍不住操心。 三天后,一辆马车到了谢宅门口。 谢家的人都在门口迎接,包括谢石安也在。 封祁年携妻女下马车时,谢石安带着一家人忙上去迎接。 多年好友外加亲家见面,气氛一时非常闹热温馨。 大人们忙着叙旧,时有歌倒是被时有凤揽着手臂,时有凤高兴的说着什么她完全没听清。只目光一一扫过谢家大房二房,甚至连四个侄子、侄女都没放过。 见兄弟妯娌关系和睦,对她弟弟都亲热喜爱,小孩子也知书达理天真可爱,时有歌才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时有凤,“你刚刚说了什么,没听清。” 叽叽喳喳的时有凤:…… 封祁年带着妻女去客院歇息,时有凤也跟了去。 青崖城分开时是盛夏,此时再见已经深秋了。 见时有凤没瘦养的白嫩,笑容还是那么清澈透亮,时家三口都放心了。 时有歌道,“刚刚门口那个武将装束的中年大叔是谁?一脸笑得亲热,透着装熟稔的尴尬。爹又不认识他。” 时有凤道,“刚刚给姐姐介绍了,那是林太守,是霍大哥的舅舅。” “哦。他来干什么?而且有些殷勤讨好的样子。” 封祁年也觉得有趣。 以他收集的消息来判断,林太守是一个大男子主义专-制的武将。专横但能屈能伸,装疯卖傻蛰伏几十年。林太守大兴土木奴役百姓讨好太后寿辰一事,几年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封祁年一琢磨,面色没了笑意松快,看向时有凤道,“小酒是不是给他暴露金手指了?” “没有,就给了几粒药丸。” “霍大哥给我塑造的神医身份。” 封祁年沉吟了下,“我知道了。” 时有凤知道家人赶路辛苦,给他们留下泉水后,便回自己小院子了。 恒州的深秋也不冷,比较凉爽。开着窗坐在榻上,摆上茶水正好可以一边品茶,一边看窗外银杏叶黄。 时有凤没看一会儿,霍刃便从黄叶飘飞的院子走进来了。 霍刃见到美人倚窗,动了歪心思。 走路没声,时有凤被从后背抱住时吓得一跳。而后,微惊的脸色被男人压下的粗重弄的羞臊。 霍刃每次都像是没吃饱的饿狼,猴急的不行。 “这是白天。还是窗边。”时有凤不乐意道。 霍刃一边亲他,一边手拉扯帘布,昏暗的光影遮下,时有凤心口怦怦跳,余光,窗外明黄的银杏叶像是蝴蝶慢慢飞远了。无人惊扰的暗角里骤然升温的黏腻。 帘布还未拉满,将暗未暗。只留一丝光线照着光斑幽暗的墙壁、小麦色的臂膀和饥渴的脖子。霍刃背靠在墙壁坐抱着时有凤,一边亲的涩情,一边半眯着黑眸,欣赏美人面色逐渐从潮红到失控的神魂颠倒。 春意渐浓时,忽的一厉声猫叫惊醒了时有凤。 时有凤惊慌睁眼飞快推开霍刃,只见窗户上倒挂着一只白猫。碧眼琥珀凶瞪气恼,那猫爪子还伸进窗花中,试图抓挠霍刃肌肉遒劲的臂膀。 时有凤脸皮热的不行,水雾迷离的眼底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想给小毛解释的冲动。 又低头看两人衣衫不整,急忙抱着衣摆捂住自己胸口。 霍刃一拳把猫打掉,拉上窗轩,拉上帘布,抱着人入了屏风深处。 “乖,把小酒喂饱,爹娘才放心。” “你……唔~” 骂声未冲出口,便成了声声难耐的低吟。 霍刃还笑,“看,叫出声了,我就说小酒饿了。” 霍刃犯浑的后果,便是喜提一根铁链拴在脖子上,最后被时有凤罚跪在床边,守着时有凤睡午觉。 霍刃也没闲着,肩背笔直地跪在地上,闭着眼,先回味后,再在脑海中行军布局排兵列阵。 下午,接风宴上。 谢家规矩礼教严,一向清冷的饭桌有林太守、时府一家人的加入,瞬间气氛活络很多。 都说客随主便,谢家也能做到主随客便。 饭桌上,林太守不停给封祁年敬酒。 封祁年不着急,微微笑着磨他性子。一杯杯酒喝下,林太守估摸着吃饱喝足,和人打成一片后,才试探的开了口。 “封兄,小酒的医术果真了得,这一粒药丸便是神丹妙药。老三这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娶到这么一个宝贝,要是小酒随军,老三便无性命之忧了。” 封祁年笑呵呵的脸色一顿,没了神色,严肃道,“要我小酒行军?林太守看我家小酒这身子骨能随军吗?我宝贝儿子哪能吃这些苦。” 林太守笑意也没了,看向霍刃,“那有关老三安危,小两口感情好,小酒要是要去,那也不能阻止是吧。” 霍刃夹着花生米道,“小酒上战场我不放心,我的命我自己守的住。小酒就应该在家里待着等我凯旋。” 林太守看向谢石安,谢石安作壁上观礼貌微笑。 林太守看向时有凤,“孩子,你自己就放心老三吗?” 时有凤眨眨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林太守急了,“你一身本领,就该建功立业,不应该拘束自己哥儿身份,都是人,还分什么哥儿女人!国难危急,你应该站出来一展身手。” 霍刃哼笑,“舅舅在营账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太守哑然,一桌子看着他,不禁老脸胀红。 他偏头看墙壁,绷着脸道,“我承认我是以貌取人以身份瞧人了。” 林太守说着,一咬牙,起身掀开前襟,朝时有凤下跪,“请神医随军,这样千千万万将士不至于埋骨沙场。” 时有凤赶紧扶起林太守,“舅舅这般侠肝义胆,爱兵如子,我身受感动,定助军中一臂之力。” 林太守一见时有凤首肯,眼里有泪花。 有神医随军,将士不至于因为伤口腐败受病痛折磨。将士将会轰轰烈烈战死,而不是无人角落里,英雄铁骨被病痛缠身,逐渐失去了血性。 林太守又敬了封祁年一杯,“封兄教导的好,虎父无犬子。” 封祁年见他儿子神色感慨,大约是被林太守感动了。可这样的人最是狡猾,算计中掺活一点大义情怀,知道你有价值,不顾一切绑上船。 要是他儿子默默随军,林太守没看到小酒的能力价值时,那他便是小酒在军中最大的阻碍。 封祁年嘴角勾着抹嘲讽的笑,淡淡的不易察觉。 他面前端来一杯酒,封祁年抬头一看,是霍刃似笑非笑的举着酒杯。 封祁年一笑,朝时娘颔首。 时娘也举起酒杯,三人碰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81.82 第81章 乌拉拉 半个月后。 谢行悬在恒州起兵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皇帝龙案上。 皇帝中年长得像老年。沉迷女色追求长生,像是泡发白的死猪套上了最威严的龙袍。 不过,帝王一怒,底下朝臣抖如筛糠纷纷下跪。 众臣皆望着武官领头的将军。 而那将军低着头浑身紧绷着,努力让自己在这群盯来的视线里消失透明。 户部尚书抬头道,“陛下息怒,谢行悬不过是茍延残喘,我朝有名将战神章将军,量他谢行悬蹦跶了不几天。” 其他大臣都附和。 “是啊,章将军名扬四海,谢行悬就是缩头乌龟,章将军定能一举歼敌!” “对啊,章将军打仗越战越勇时,他谢行悬只背一身骂名窝囊废。” 那将军被点名,头埋的更低,紧闭眉眼不敢出气。 可周围视线齐刷刷盯来,到底扛不住。最后心一横,抬头便对上了期待的天颜。 章洞名心里打冷颤,面色镇定道,“陛下,谢行悬从恒州起兵,势必和齐王的二十万先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请立即征调京畿二十万大军护住皇城,再从……” 简单来说,让沿路北上的州府进入备战阶段,开展反击。 先把皇城护住,再调遣其他驻兵大将把守入京各个要口,以逸待劳歼灭叛军。 “千里之外运粮,得二十人奉一人,费二十人的口粮才能运一个将士的口粮。不管是谢行悬还是齐王,要越过重重关卡,从恒州打上京城简直痴人说梦。” 群臣高呼天佑皇威,皇帝怒急的面色渐渐淡了下去。 好像兵临城下的危机都被高声震散了。 皇帝摆摆手示意安静,“章将军。” 章洞名后背发寒。 “守好京畿入口。” 章洞名松了口气。 只要不让他率兵南下与谢行悬对战,那他就是安全的。 至于,皇帝为什么要他守京畿,自然是北方蛮族战火不断。 内忧外患。 无力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守。 谁对上谢行悬谁就倒大霉。 身为谢行悬的同期,他自然知道他多么恐怖。 不难预料,谢行悬又必将一战成名。 另一边,齐王军营里。 一群人正在商议战事。 魏开吉道,“末将已经取得了谢行悬的信任,到时候我先锋开拔,驻守在骑田岭附近,到时候来个奇袭一定打的谢家军措手不及。” 军师没说话,似也认同了魏开吉的话。 军师道,“会不会太顺利了?谢行悬不仅没怀疑,还给魏将军押送一万石粮草。” 齐王也觉得事有蹊跷,但道,“无妨,到时候见真章。” 齐王沉吟道,“这次押送粮草的人是谁?看他口风如何,要是能策反或者套出敌军粮草消息也不无可能。” 魏开吉领命,“是。” 半月后。 魏开吉的军营里迎来了押送粮草的大军。 魏开吉在军营大门相迎,只见一千余人的辎重车辆声势浩大。 领头的,是一个一身男装的小丫头。 很快,英姿飒风的小丫头策马停在军营门口,从马背上利落跳下。 “在下青崖城时有歌,奉谢将军之命押送粮草给魏将军。” 魏开吉做了个请的姿势,“原来是时大小姐,一路辛苦了。快进营账歇息。” 接下来的几日,魏开吉都好吃好喝的招待时有歌。 自己亲自带着时有歌在营地里转悠,俨然把时有歌当成视察来的监军。 时有歌见魏开吉确实诚心归降,没察觉到什么异常,便提出要返回。 当晚,魏开吉设宴招待她。 时有歌的案桌上摆满了野味珍馐,酒杯换成了茶杯。 还摆了些女儿家爱吃的糕点零嘴。 时有歌撇了眼,没动。 吃过饭后,时有歌问道,“魏将军为什么会归顺谢家军?” 这话像是戳到魏开吉肺管子似的,他重重叹口气: “别看我表面风光,齐王要是真信任我,一个军师怎会处处给我穿小鞋。在我那里,办的不是事儿,光是清理军师给我的绊子就煞费心神。” “更别提,齐王麾下大将如云,这次便是派我打前锋,就是消耗我兵力,然后等我矢尽援绝时,再派人增援。” “你说这样不被信任又受排挤打压,我受的了,哪能让麾下一万多兄弟跟着我受窝囊气。” 魏开吉说完,一口闷酒下腹,面色越发惆怅。 时有歌点头,以茶代酒举杯敬道,“恭喜魏将军弃暗投明,将来定居开国大将军之列。” 魏开吉似被触动一般,眼里亮起雄心壮志,“打仗就是打粮草,我这夙愿,恳请时大小姐助我一臂之力!” 时有歌眼神一凛,轻松的心神霎时紧绷。 本能的知道,接下来的谈话才进入重点。 “魏将军但说无妨,凡有我时有歌能做到的,必定鼎力相助。” “好!不愧是女中豪杰!” “还请时大小姐再给我运送四万石粮草。诶!先别忙着拒绝,我知道军中粮草调度都是有规划安排的。我是想重金走时大小姐的私人渠道,给我采办粮草。” 时有歌暗地一惊,一万石够魏开吉的人马吃两个月。这刚送到粮草此时又狮子大开口。这说明,魏开吉有鬼。要的其他的粮草,是要输送给齐王。 时有歌一想明白这点,脑袋嗡嗡的响。 她要怎么不动神色稳住魏开吉,顺利出营账。 时有歌有一瞬间的慌乱,她如何与征战沙场的将领周旋不露破绽!但很快,她抛开杂念,只把这当一场生意要谈。 她本就是生意人,生意场上就是逐利。 这个她熟悉,不会被牵着鼻子走。 时有歌稳定下来,不慌了。 她老练开口道,“承蒙将军抬举,我还是办不了,虽然我负责押送粮草,但是后方采办收集都是我父母。” 魏开吉有些失望的摇头,“看来我还是看走眼了,以为时家大小姐是一只雄鹰,结果还是要老鹰喂养的雏鸟。” 自打经商,时有歌听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个。此时半真半假气愤道,“莫欺少年穷,我一定会超越时府、时家堡,成为名扬四海的皇商!” 时有歌一说完,营账外有人掀开帘子。 人影投入帐篷上,拍手鼓掌。 时有歌抬眼看去,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嗓音厚重又带着桀骜的自信。 “果然小小赵府装不下时家大小姐的凌云志。” 齐王朝时有歌看去,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但当一个女人有更大的价值时,美貌只是她在男人眼中最不起眼的诱惑。 魏开吉眉心一跳,似乎惊讶齐王的突然到来。 魏开吉起身给齐王行礼。听到这是齐王,时有歌手心直冒冷汗。 但很快坚定自己是野心商人的身份,齐王与魏开吉也没怀疑。 看来在他们眼中,她就是这么一个年轻冲动又心高气傲好控制利用的傀儡。 “不知道时家大小姐可有兴趣和本王合作?” “我爹娘在给谢家军做事。” “那不正好,公平竞争,聪明的人都知道鸡蛋不会放一个篮子里。到时候不管哪方当皇帝,你们时府都稳赢。时小姐与其在父母翅膀下扑腾,不如来我这里展翅高飞。” 先把女儿绑上船,时府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自然会抛弃谢家来他这边。 他开出的条件,不信时有歌不心动。 沉默片刻,时有歌咬牙道,“好。” “事成后,还请齐王殿下记得给我的允诺。” “自然。皇商非时小姐莫属。” 接下来,自然而然的,又说了些同舟共济、展望未来宏图大业的话语。 时有凤听的面色澎湃,看向齐王多了些敬畏佩服。 齐王享受这样的目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接着他又问了些问题,此次押送粮草从哪里动身,走的哪些路,除开时家外,谢家军还有多少背地支持的商人。 所幸这个问题,霍刃早就给时有歌交代如何回答。 不怕齐王根据回答,猜出谢家军实力人马和下一步意图。 甚至,时有歌还把粮仓大本营的防御要点,哪有什么小路方便进攻,哪里防守薄弱都给了齐王说了。 粮仓那么大的运输动静自然蛮不过齐王。 一般粮仓选址在易守难攻又防水防潮的山上。 粮仓不可能随军营移动,一是运输损耗大,军营挪转不方便。二是通过口粮控制将领造反。 大军少则带七天,最多带一个月的粮草外出作战。粮食吃完了便回来补给。或者定期从粮仓给军营送粮。 齐王问什么,时有歌答什么。 最后齐王得到的消息和罗单清送来的消息吻合。面色酣畅笑得豪迈。仿佛看到了火烧粮仓,暗夜红了半边天,一举围剿谢家军的胜利场面。 时有歌面色激昂,领了齐王的粮草重任。 带着人马顺利出了营账。 一出营地,时有歌浑身打了个寒颤,小腿都发软。 她取下腰间的囊袋,喝了几口泉水,一脚还踩空了马蹬,几乎是狼狈爬上马背。像是背后有鬼似的,策马拼命朝回赶。 呼呼山风耳边过。 尘土飞扬钻鼻。 时有歌脑子一片空白。 跑了一个时辰后,她内心的紧张惊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激动和亢奋。 她完成了霍刃交给她的任务,还探清了魏开吉的真假。 她这也是一件赫赫战功! 她要让之前瞧不起她一介女流的林太守刮目相看。 此时对霍刃也感激知遇之恩。 要不是他力排众议,让她押送粮草刺探军情,没有这份信任,她压根儿就没用武之地。 更加想不到,自己会和二十万大军的齐王坐下谈判。 而且还顺利骗过了人! 这简直像是做梦一般。 时有歌心情飞了起来,胸中气概万千简直气吞山河。 回到军营,立马找到霍刃,把事情来龙去脉都汇报了一番。 霍刃奖赏她一匹难得的宝马,她立马高兴的绕着操场跑几圈。 林太守见到她后,也会开始笑呵呵的和她打招呼。 只是,她弟弟笑得是开心,也为她骄傲庆祝,但笑容之下有些担忧的愁结。 没等时有歌问为什么,霍刃就把她召进营账了。 她兴冲冲的掀开帘子,以为有什么新的重大的任务交给她。 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进营账就傻眼了。 只见敌军魏开吉正和霍刃谈笑风生,一派熟稔至交的模样。 时有歌面色凝滞,“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假意投降的敌人吗?” 魏开吉面色笑笑,带着点苦。 霍刃拍拍他肩膀,特别体贴道,“你们聊,当我不存在,想骂什么尽管骂。” 魏开吉看着懵头的时有歌,“我本就是谢将军安插在齐王麾下的。” 他道,“这次押送粮草,我接到谢将军的消息是,大小姐是一个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奸商。” 时有歌当即蹙眉,盯着魏开吉,又看向霍刃,霍刃一副坦然看她。 魏开吉无奈道,“谢将军叫我试探你的忠心,是不是真会被齐王那边利用蛊惑。” “……” 时有歌绷着的肩膀,像是雷劈似的晃了下。 时有歌喃喃道,“谢将军告诉我,你是假意投降的敌将,要试探你的真心。” 魏开吉笑的勉强。 他也是才回味过来。 他们都是不被信任,被相互试探的棋子。 他和时有歌互为制掣,谢将军把两人分开问话,两边口供一对比,便知道谁真谁假谁可信。 他们二人都以为被信任委以重任,结果只是一枚棋子。 谢将军把他们两个人都耍的团团转。 时有歌想明白后,顿时满腹委屈。 但人家是大将军,公事公办,她只得听从差遣。 不过时有歌还是忍不住质问道,“大将军既然不信任我,为什么还要派我去?如果信任我,又为什么要试探我?” 自然是这件事非得是你才办的好。 谁不知道时家大小姐骄躁野心十足,一心想要证明自己。 派时有歌去,齐王和魏开吉自认为了解时有歌,才会更加容易麻痹大意取得合作信任。 霍刃是不会解释的。 他也不需要解释。 换个人质问,霍刃一个眼神就震慑住了。 十分了解他脾性的魏开吉就没问。 神色复杂又渐渐释然。 长吸一口气,一切好像都在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魏开吉也想问,但他知道以霍刃的性子,问就是忌讳。 但是他此时不解释,时有歌就要问时有凤了。 霍刃明白这点,于是耐着脾气道: “信任是信任,你们一个是我小姨子,一个是我年少时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谢行悬个人绝对信任你们。” “但是魏兄也领兵打仗,自然知道我一个人的决策背后背负多少条人命。我必须抛开私人情感,完全从理智上作战布局。必须得慎之又慎。” 时有歌被说的无话可说。 但心里憋闷着难受,甚至觉得霍刃有几分猜不透的帝王心思。 人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把人都当做棋子耍。 亏她还最开始感激霍刃的信任赏识,鼓足干劲儿绞尽脑汁要完成任务。 她的激动骄傲与兴奋都显得可笑。 到头来,一切都不过都是在霍刃的掌控预测中。 时有歌出了营账,下意识去找时有凤,但最后又没朝他的营账走去,转身去了河边。 那背影憋着劲儿,看一眼便知道心情不好。时有凤一直观察着霍刃帐外的动静,便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上,都有将士红着脸支支吾吾和时有凤打招呼,喊他小神医。 毕竟时有凤的“医术”简直出神入化。他还没有架子不会骂人,只会轻言细语安慰他们。 小神医刚入营账那会儿,大家都猜测他是不是和谢将军有什么关系。但后面见两人营账分开,小神医凭借自己的本事,赢得大家的爱戴。 不仅医术了得,人还如沐春风,和他聊天后,心情都舒畅很多。 “小神医,做什么去呀。” “小神医,我手还有些疼。” “小神医,你看看我这肩膀还……” 没待时有凤出声,将士们觉得后背寒凉,像是一只鬼手扭着他们肩膀。 这种偷袭的小把戏,他们平常也玩,但此时肩膀想熟练地泄力却无法动弹。 阴恻恻的冷声从耳后传来,“你们不是肩膀痛吗?本将军就给你们正正骨头。” “啊,不是,大将军我们知道错了。” 时有凤趁这个空档,自己去追姐姐了,完全看见霍刃看着他,眼里藏着幽怨的委屈。 来到河边,时有凤还没坐下,时有歌就一粒石子丢河里。 “偷偷摸摸也动静搞这么大。大红人啊。”时有歌明显听见身后那些将士的声音了。 时有凤观察姐姐神情,有些无力发泄的苦闷,又带着点极力忽视自己情绪的淡然。 “对不起。”时有凤道。 时有歌道,“你提前知道谢将军的计划是吗?” 时有凤点头。 “他问我能不能这样安排,我同意了。” 时有凤没底气的说着,低着头一副任狂风暴雨来临的样子。 时有歌见状,原本凝结胸口的怒气,霎时蹭蹭破碎消散了。 论难受,弟弟的难受不亚于她。 毕竟他男人这样冷静理智。连身边的亲人都藏着算计沦为棋子。 而且,即使弟弟同意谢将军的安排,那这些日子怕心里都藏着担忧。怕她最后知道真相会委屈和闹脾气。 时有歌叹气,摸摸时有凤的脑袋,“我是姐姐,却比弟弟还任性。” 时有凤抬头,只见时有歌道,“其实我没生霍刃的气,毕竟他谁都不信,但信弟弟就行了。” 时有歌本来很恼火感觉被耍了。 但一想到她弟弟这些日的欲言又止,想来弟弟是提前知道的。 那这样就没事了。 霍刃让她觉得深不可测的惶惶想逃离,但弟弟会给她足够的信赖。 弟弟既然提前知道计划还没阻止,这便说明,她不会有生命危险。 在大事面前,顶多受点个人情绪。 弟弟夹在中间,也挺难做的。 “难怪你最开始就给我说,一旦入局,谁都是棋子。” “我其实怨的是自己,不是霍刃和谢将军。” “明知道他做的是正确的事,但我还会觉得可怕觉得他毫无情义。” “他是干大事的人,显得我太脆弱感情用事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冷静的处理一切?我郁闷,更多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时有歌说着,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对霍刃言语神情敬畏很多。 是啊,姐姐慕强,遇强则强。 时有凤没有出声安慰。 姐姐此时要的也不是安慰,因为她心里眼里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就连往河水中丢石子都带着一种她终会登顶,带着“一览众山小”的豪壮气概。 时有凤心底松懈,面色由衷笑道,“不愧是姐姐。” 时有歌对时有凤敬佩的神色很受用。 抬手揉乱弟弟后背流泻的青丝,时有凤只是乖巧一笑,嘴角梨涡浅浅的孺慕。 晚上,四野幽静,营账如一盏盏散落大地的灯火。 时有凤洗洗睡了。 连日担忧今天终于落地,姐姐的事情解决了,他也能安心睡个好觉。 他半夜睡得正香甜,被钻进营账的男人亲醒了。 时有凤没受惊,他还未醒时,鼻尖就萦绕着熟悉安心的气息。 下意识的,他还未醒,就微微张开嘴角配合着承受着。 霍刃欢喜心里软的厉害,明明眼睛都睁不开,被他吵醒还与求与予的乖顺。 他亲的火热急切,时有凤终究是醒了。 见在自己身上做怪的男人,含糊嘟囔道,“饿死鬼。” 霍刃没忍住爆粗口了,低哑喷着灼热的鼻息道,“你他娘的,憋老子一个月,不让碰又不让亲热,还不让军营里的人知道,我可是明媒正娶的。” 时有凤虽然同意霍刃对他姐姐的安排,但是也给了霍刃惩罚。 这惩罚比给霍刃一刀还难受。 血气方刚的年纪,媳妇儿不让碰。 以前天天大鱼大肉,一下子喝西北风,谁受的了。 一天到晚见那些将士看他媳妇儿脸红,他就恨不得挨个戳了人家眼珠子。 “宝宝,宝宝,乖乖的,老子让你舒服很爽的。” 霍刃各种荤话粗口,时有凤又气又臊。 可他刚睡醒浑身乏力,只能任霍刃摆弄。 等第二天早上! 时有凤气鼓鼓的想。 时有凤被弄的没了意识,霍刃说什么他就下意识做什么。 第二天,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舒软的床榻上。 他才想起来,是昨晚霍刃哄着他从空间掏出来的。 他一直坚持和将士们一样的待遇。 这下前功尽弃,全被霍刃搅黄了。 这比霍刃昨晚说粗口荤话还令他生气。 时有凤身上干净,应该是昨晚睡着后,霍刃给他清理了。 他把拔步床收进空间,穿好衣服后去河边洗漱。 时有凤刚出营账没几步,就见几个将士拎着水桶,热情的朝他打招呼。 “早呀,小神医。” “这是专门在上游打的水。” “闪开,我的水最上游最干净。” 一群牛高马大的将士争先恐后龇着亮白的牙齿,文质彬彬束手束脚道。 “一大早都没事干?给我去跑五十个圈!” 霍刃冷不丁吼来,刚刚还欲欲跃试表现自己的将士吓得立马绷着肩背,一脸严肃。 霍刃穿过一排将士身后,把自己的水桶拎在时有凤面前。 “我的最干净。” 时有凤还有气,没给他脸色,一副不熟的样子瞧都没瞧他。 时有凤看向离他最近将士的水桶。 那将士绷着的脸色压制不住的喜色,霍刃幽幽道,“我说的最干净。” 时有凤没理他。 那将士道,“大将军,咱们可是公平竞争。” 霍刃舌尖抵着后槽牙,腮帮子一鼓的气闷。 “什么公平竞争……”见时有凤面色冷了下来,霍刃转了话头,笑嘻嘻拍拍那将士的肩膀,“你们的水再上游可出不了营地范围。” “而我可以。” 将士不能擅自出营地,但大将军可以。 那将士道,“那我们的也很干净,在营地最上边,那没有人。” 霍刃啧了声,十分遗憾道,“可惜我在最上游洗了个澡,撒了泡晨尿。” 时有凤嘴角细细抽动了下,一副没眼看的模样转身进了营账。 霍刃扯了下自己脖子上的衣领,露出一个鲜红的抓痕,十分暧昧。 “哎,小神医,我这脖子有些疼,你给我看看吧。” 霍刃说着,拎着水桶追进营账里。 一群将士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太阳底下的一群男人定了片刻,最后默默拎着水桶回去了。 忽的,一将士道,“害,我对小神医好,又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就是想对他好。” 另一人附和,“是啊,就是对小弟弟那样。” “就是就是。” “你又发什么疯,他们本来对我只是感激啊,这些人里面就你看我的目光不干净,其他人哪个不是纯粹的善意,就你这个王八蛋天天粗口荤话!” 营账里,霍刃醋意大发的抱着时有凤亲。 “什么公平竞争,都眼瞎看不出来小神医就是老子的吗?” “一定是小酒眼里没爱意,一定是小酒不爱我了,人家都说爱意是藏不住的。” 时有凤实在觉得他无理取闹。 当初进军营,是霍刃先说要隐瞒关系的。 说随军都没带家属,不能搞特殊。 其实他知道,霍刃是不想暴露他的身份,引起敌军、军中卧底专门盯梢从他这里下手。 现在,霍刃倒是没了理智,又想反悔了。 “我就要公开关系,反正小神医的名头传开,敌营迟早要知道。” “老子看谁敢来抢。” 霍刃说的气势汹汹的阴狠。 时有凤没惯着他。 “坐好。” 霍刃不情不愿从时有凤身上起来。 一屁股坐案桌上,金刀阔马的杀气腾腾。 “腿岔那么开。” 霍刃收拢腿脚,长腿显得憋屈。时有凤一眼扫去,慢慢受辱似的,屈膝并拢。 时有凤站在他面前,训话道,“自从你进军营开始,就管不住嘴巴,成天各种脏话。” 霍刃道,“那不是为了合群吗?大家都说,我不说,还怎么打成一片?” 时有凤瞧他那歪头狡辩的样子,气笑了。 “我眼瞎吗?整个军营将士们都规规矩矩干干净净,就你一个像军痞子大土匪。” 霍刃斜眼道,“那是他们虚伪,背地里脏话连天,就在你面前装装样子,只有我一个人在你面前最真实。” “那是他们尊重我。” 霍刃哑巴了。 时有凤又道,“而且,你怎么可以在上游洗澡撒尿?军营有明文规定,不能在饮水河里洗澡撒尿的。” “你一个大将军,带头违纪!还怎么以身作则约束下属?” 劈头盖脸的威风落下,霍刃默默道,“是明文规定在军营辖区河流内不能洗澡撒尿,我是出了辖区,没违规。” 时有凤一噎,霍刃是油盐不进。 “那你也不能在河里撒尿啊,你当你是小孩子啊?” 霍刃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看他们听见,都没什么反应,说明平时都习以为常。甚至以偷偷撒尿没被抓而沾沾自喜呢。” “都以为像你这样幼稚?” “小酒不懂,军营苦闷紧绷,每天都是活着的最后一天。就是要给他们这种小得意,让他们觉得自己钻了空子而欣喜。这是给他们私底下放松的小活动。” 时有凤听的发懵。 难怪他说怎么河边总有挥之不去的骚味。 将士们从河边回来,脸上都带着神秘又胜利的微笑。 时有凤没话说了。 最后瞧霍刃要翘尾巴的样子,谴责道,“那姐姐不是遭殃了?” 霍刃道,“我每天和大头出去的,我提你的水,大头提姐姐的水。” 时有凤瞧霍刃那厚脸皮,叫姐姐喊的自然,利用起人来又丝毫不顾人感受。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只脸色复杂的看着霍刃。 “那你怎么哄我把床拿出来,你知道我要坚持和将士一样的待遇,不搞特殊的。”时有凤气劲儿又上来了。 坚持了一个月,全泡汤了。 霍刃道,“将士们可没你这样的待遇,毕竟我是不会喜欢他们的。” 霍刃指着自己心口,“这儿本来就偏爱你啊。” 时有凤被男人漫不尽心的厚脸皮弄的又臊又气。 站着原地不说话,独自闷气。 霍刃固执又爱狡辩,根本说不通。 霍刃见他鼓着腮帮子,一脸把闷气往肚子里吞的样子,伸手试探拽了下时有凤的袖口。 “别气嘛,我错了,下次不做就是了。” 这态度更让时有凤冒火气。 霍刃道,“没必要啊,别给自己画地为牢圈住自己,你有条件享受,干嘛做无意义的吃苦。” 要不是时有凤最近一个月因为时有歌的事情有些介怀,霍刃什么都听时有凤的。要不然,以霍刃的脾气,时有凤进军营第一天,他就要时有凤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用。 时有凤道,“有没有意义那只是你觉得,我觉得有意义就行。” “只有亲身体会你和将士们的苦,才知道你们是多么坚毅信念多么强大。军营这种磅礴肃杀的气氛,也在不知不觉磨砺我的心性。我汲取,我也渴望成为这么厉害的人。” 霍刃皱眉,但最终没说出口。 时有凤的天赋长处根本不需要吃苦来磨砺心性。 他不需要走苦行僧的路子来深化这些。 因为他天生就有极强的共情心理和纯粹的悲悯之心。 霍刃道,“我不管,你的目的是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可你没瞧着大家都不想你吃苦吗。那些将士从山里摘的果子打的野味,都是想你好过点。” “我发誓,我绝对没指使他们去做,都是他们自愿的。” 霍刃几乎咬牙切齿道。 可见怨气不小,嫉妒的不行。 “你要是不依我,我有的是法子让将士们都来求你过好日子,不要你吃苦。” 霍刃牛脾气犯起来,时有凤自然知道多犟。 毕竟是拴着狗链子也不嘴软诚心道歉的男人。 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之后霍刃要他从空间取什么,他便取什么。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转眼已经初冬了。 这其中,时有凤跟着霍刃跑了一次粮仓营地。 将粮仓的粮草全收纳进了空间里。 没过两天,粮仓就遭受到了齐王军队偷袭。 结果是两败俱伤。 齐王军队损失惨重,两万兵马全军覆没。 但谢家军粮仓的横梁骨架、砖瓦泥墙被一把火烧光烧塌了。 军师宽慰齐王道,“殿下,谢家军粮仓被毁,十五万大军只有七日口粮,粮仓被毁士气溃散,正好是一鼓作气攻占谢家军的好时机。” 齐王道,“魏将军有什么建议?” 魏开吉道,“谢家军没了粮草,必定会派兵偷袭我方粮草。” “一定会绕过骑田岭,所以,我建议咱们重兵把手关口,等谢家军进入山谷中后,前后包围伏击。” 齐王道,“不错。” 显然对魏开吉越发信任,军师明显感受到了冷落。 甚至对军师有些怀疑不信任了。 之前魏开吉“假意”投降谢家军,齐王本就多疑,在军师的怂恿下,也怀疑魏开吉是不是假戏真做。 但后面他悄悄进了魏营,在营账外听到魏开吉和时有歌的对话。 彻底对魏开吉放心信任了。 外加上,魏开吉拉拢了时有歌,套出攻打粮仓的小路和防御,这是大功一件。 此时谢家军军心涣散,只待他一击便溃。 齐王此时对魏开吉越发信任,旁若无人的和他说起围剿战略。 军师听着,明显知道齐王又刚愎自用轻敌了,竟然用全部兵力围剿谢家军。 这完全是用兵大忌。 但他不方便开口,魏开吉自然会触碰这个霉头。 果然魏开吉沉声道,“殿下,虽然您骁勇善战,我军气势昂扬,但是自古不分兵是兵家大忌。建议分兵多路,以做奇兵后援,以防出现变故。” 齐王大手一挥,独断道,“魏兄过于谨慎了,我兵强马壮的十八万大军难道打不赢饥肠辘辘的十万大军?” 魏开吉越是劝,齐王越是铁了心的一意孤行。 要不是魏开吉立功了,齐王早就骂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骂他缺乏大将的果决刚勇。这样的将领,一个空城计就能吓得裹足不前。成不了大气候。 战事一处即发。 三天后,霍刃带着十万大军朝骑田岭出发,营地里留五万驻扎。 时有凤原以为他会担忧惶惶不安,但他内心十分坚定霍刃一定会赢。 这些天相处,他见识到霍刃作为谢将军的真正面目。见识到他手段了得算无遗策。 也知道谢将军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一旦他率军开拔,那么此战必胜。 他在营地也没闲着,叫林太守率领数万将士修建堤坝,把河水分一二阶梯拦截。 林太守不知道是何用意,时有凤说能救人,他便也没多问。只带着将士们去山上砍树拦截做水坝。 七天后,冬阳沉暮的苍穹四野下,长角号声豪壮彻响,声声紧扣心弦。 时有凤一听到声音,立马从营账跑出来,直直朝营门跑去。 林太守笑道,“小酒快骑马。距离营门还有十几里地。” 营地里不能策马疾驰,但时有凤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担心的。可一天天等下来,最开始的坚信经过日夜消磨越发薄弱,惊恐忧虑便趁机钻入他心肺脑海。时有凤越发没胃口了。 站岗守卫的将士见时有凤骑马奔驰,也都没拦他。 因为谢将军出战前就给他们命令了。 时有凤骑马一路畅通无阻,等他到营地门口时,拉着缰绳原地顿住了。 余晖在雾气沉沉的天幕里烧着残阳,浩瀚辽阔的四野里,一人策马拎着长缨,猩红的披风在雾霭里翻飞。 那一人一马骁勇无比浇飞了沙尘,身后不远处是千军万马奔腾的铠甲寒光。荒芜的冬天里,一股铺天盖地的沉默的肃杀穿过薄雾,扑面而来。 时有凤被眼前雄壮的场景惊的头皮发麻。 坐下的宝马嘶鸣,忍不住迈开前蹄迎去,时有凤无意识地紧拽缰绳。 脑子里只一个声音在喃喃又在叫嚣着狂欢: ——霍刃带领大军凯旋归来了。 “驾!”时有凤震撼的眸光回神,双腿夹马肚,朝霍刃奔去。 没等他骑多久,余晖斑驳中,相对奔来的两头骏马昂扬着马头,喷出白热鼻息。 时有凤还没看清霍刃神色时,他就被长臂拎揽着腰身,一下子坐到了霍刃的怀里。 血腥的、雄浑的煞气,又带着熟悉的骄阳肆意的热烈。 “老婆来接我啦。” 时有凤没听懂,地面被大军的马蹄震动的颤颤响,凛冽森寒的沉闷声敲击着他耳膜。只心口砰砰跳,他好像依靠在一座巍峨大山的怀里。 霍刃亲了他脸。 手摸了下他的腰腹。 心疼道,“脸瘦了,肚子也瘦了。” 时有凤懵了下。随即,云翳暗霞中的飞鸟被震地乱蹿,山呼海啸的战马嘶鸣、激荡狂欢的呼喊口哨声,从身后传来。 时有凤手指握着霍刃胳膊,悄悄后望,只见一轮红日西沉,千军万马褪去了杀意,只年轻气盛笑脸肆意的欢呼。 在笑在起哄他和霍刃。 时有凤的耳朵从耳廓红到了耳垂。 他默默扭头,缩在霍刃的怀里没出声。 他背肩靠在霍刃胸口铠甲,听不到熟悉的心跳有些不适应。 不自觉腰背挪动想听他心跳,找来找去都是冷冰冰的触感,最后仰着下颚蹭在霍刃发热的脖颈处。 满意的小小地喟叹了声。 乖乖倚着不动了。 头顶传来霍刃抑制不住的闷笑声。 霍刃咬着他红的滴血的耳垂,低又沉的声音充满野性的冲动,“真想马上操了你。” 血液沸腾的气息灼热,骨子里凶兽的本能躁动的呼之欲出,胜利的狂欢,这一切交织出最汹涌的情欲。时有凤知道霍刃没说假话。 脸不争气的红了,像鹌鹑缩在他怀里没动。 霍刃左手策马,右手臂像是护着心爱易碎的宝贝,越揽越紧,呼吸越来越粗重。情欲在他身体里越烧越大。波及了怀里的时有凤。 时有凤都做好了直接被抱去营账的准备。 虽然众目睽睽,两人此时同进营账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可一与霍刃在战场上厮杀比起来,这点细枝末节确实不算事。 他愿意把自己当做奖品奖励霍刃的凯旋。 但是到营地后,霍刃只把时有凤抱下马,放在地上,没多的动作了。 时有凤等了片刻,不明所以望着他。 霍刃道,“你想,我还舍不得。” 时有凤脸霎时爆红,是谁在马上说那些禽兽荤话。忍不住想给霍刃一拳。但霍刃穿着甲胄无从下手。 霍刃先伸出了左手心让他打。 见他没打,还抬起右手自罚认罪似地打左手心。 时有凤臊的无地自容,小声愤愤道,“畜牲。” 霍刃笑,“老婆真懂我,别把自己当人,也别把别人当人,你就会发现这世上真快活。” 时有凤没听霍刃的厚脸皮真诀,只好奇道,“老婆是什么?” “是你。” 时有凤隐约懂了。 “那,你是……老公?” 霍刃真想亲他一口,“对!” 霍刃只短暂和时有凤说了些话后,便开始战后清点人员物资要收尾。 千军马万归营后,后面便是马板车拖回的伤员。 担架染血,将士面目血肉模糊,痛苦的□□此起彼伏,这是凯旋胜利后的默哀伤痛。 是大家最不愿意见的一幕。 将士们都得到了命令,担着一个个伤员直接往河边走。 河里已经拦截起了水坝,原本略有浑浊的河水此时泛着浅浅的碧绿,显得圣神圣洁。 这是小神医发明的水疗法。 虽然不懂是什么东西。 将士只领着命令,心里疑惑又心惊的把受伤的战友往河里丢。 寒冬,河面都起了雾气。 这要是冻死了可怎么办。 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凄厉惨叫四起。 意识昏沉的伤员被冻醒,发现自己被抛尸河里,霎时内心悲戚愤恨。 但情绪还没爆出胸口,就感觉身上伤口疼痛逐渐缓和下来。渐渐的一股温和的暖流在身体里流动。 河里伤员都沉默了。 岸上的火把照不清河里的动静,岸上的林太守的看得焦急,忍不住来回踱步。 但见时有凤面色镇定,还在拿着伤亡名册清点他相熟的人员,林太守便没出声询问。 河里烟雾笼罩,似狂舞似静默,鸦雀无声中一股神奇的感觉在酝酿着。 无声,让人更加心忧。 就在林太守忍不住开口询问时,河里爆发出一阵阵吼叫声打破死寂,一声声中气十足,像是喜极而泣又像是劫后余生。 原本战后弥漫的惨淡创伤霎时一扫而空。 不仅打了个大胜仗,他们还不受伤痛折磨! 河里岸边,全是鬼吼鬼叫,像是漫山遍野的猴子都下山来洗澡了。 林太守抹了下眼角,骂娘道,“这些臭小子,真是要闹翻天了。” 他正要感谢时有凤,但时有凤很忙,大头把他背着去别的营账了。 林太守诧异,时有凤也很措不及防的惊愕。 但是见大头急地满头大汗,时有凤出声安慰他,“大头没事,我都能救。” 大头像是没听见时有凤的话,背着人一路狂跑。视线模糊倒退,时有凤未免也着急和好奇起来。 大头心智不全,从来不知道紧张是什么东西。 相处久了后,时有凤自然发现了大头身上是纯粹的善与纯粹的凶恶为一体。 谁要杀他的蚂蚁,大头就要杀谁。 只有霍刃和老罗劝得动他,现在,大头也很听他的话。 能让大头这么紧张的,必定是对大头十分重要的人。起码感情不比对霍刃浅。 时有凤想着,就见迎面帘布扇了他一脸,大头背着他闯入一个营账。动作矫健利落得一闪而过,周围将士拦都拦不住。 时有凤从灯火通明的营外,进入豆灯昏暗的营账内。 不由睁大眼睛,可待看清瞬间,霎时低头紧闭双眼。 正被老罗脱光溜溜的魏开吉,一扭头看见时有凤也很难堪。 虽然只看到他一个屁墩儿。 一时间,浑身伤口刀剑都麻木的钝痛了。 胸口狰狞的箭羽,让他看起来像是被定在原地,无助破碎的刺猬。 大头毫无所觉,还背着时有凤跑进,大口喘着粗气,急地舌头打结,“不、不会死!” 魏开吉眼眶一热,老罗还惊诧看着时有凤没了反应。 老罗脑袋里全是:拐了拐了,又要发疯了。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霍刃起身,大长腿支在魏开吉前面。准备拎着重伤人员,最后犹豫一下,抱着魏开吉放进了浴桶里。 魏开吉反应过来后,不顾浑身伤痛,双手抱胸努力缩进浴桶中。 时有凤也反应过来了,立马叫大头放他下来。 最开始,时有凤会根据将士伤口给适当的“汤药”。乍然见坦胸裸背的陌生男人,时有凤脸皮薄,臊的慌。 霍刃吃醋的很,还安慰他这是行医必经之路。 说这些都是为他为百姓出生入死的将士,是伤员。时有凤没有多久便适应了。 此时,他也就慌了片刻,然后走近察看魏开吉伤口。 魏开吉看着他走近,像是看到洪水猛兽一般,急忙道,“老,老大!” 霍刃道,“喊什么喊,看看你伤口,你捂住下面就好了。” 霍刃说的大方,目光一直盯着时有凤,时有凤目不斜视,老罗忙把破烂染血的里衣丢进浴桶,魏开吉忙捂住下面。 魏开吉一生征战,从来没有这么无助绝望过。 好在,时有凤只看了一会儿,便出了营账。 之前,每个营账都放了浴桶,里面是泉水兑着河水,魏开吉受伤太严重,这浴桶里的泉水还不够用。 不一会儿,时有凤又端着“汤药”回来了。 他去时营账安静,回来时营账还是安静。 大头挠头,不明白老大、老罗、老魏为什么都被定住一般。于是挠头的动作也轻了下来。 老魏咕咕喝了泉水后,面如纸钱的气色开始回血,乌青的唇角逐渐有了人气。 他暗暗看着汤药,心想,“真这么神奇。” 时有凤见气氛有些僵硬的尴尬,他道,“魏将军可好些了?” 魏开吉忙道,“好多了好多了。” 时有凤为了缓解气氛,问起了战场的情况。 其实战前,霍刃已经给他说了。 齐王在峡谷前后伏击,要给谢家军来个包饺子。 但谢家军更是在齐王后面分兵埋伏着,一等齐王的人马快近山谷时,再反向包饺子。 魏开吉在这场战争中至关重要,他的人马临时反水背刺齐王军队。齐王的军队一看主旗都换成了谢家旗帜,而齐王的脑袋被魏开吉砍了顶在旗杆上,齐军顿时节节溃败丢盔弃甲。 但相应的,齐王亲卫不要命的攻击魏开吉,也导致他身受重伤。 齐王自大没有分兵,又因为觉得谢家军没了粮草更加信心膨胀,这才着了霍刃的道。全军覆没。 这一战下来,谢家军伤亡很小,第一功臣当属于魏开吉。 聊着聊着,气氛缓和下来。 时有凤言语里只有敬佩和崇敬之意,倒是缓解了魏开吉的尴尬。 一个男人被看了就被看了,不会少一块肉。 就是这个人是谢行悬的媳妇儿,是兄弟的媳妇儿,这点就有些心梗。 魏开吉怕霍刃暗地里给他下绊子。 对霍刃,魏开吉一直内心很复杂。 比起老罗把霍刃真当出生入死的兄弟,魏开吉一直是当霍刃为誓死追随的大将军。 当兄弟会不自觉僭越,会感情用事,会被霍刃狠辣冷酷的手段伤心。 但是当上下级,霍刃便是一个非常出色令人安心的上司。 会让人折服他敬畏他,有这样的明主是一生幸事。 这是魏开吉从十岁被霍刃救下来后,十几年来一路相处摸索出来的最优解。 霍刃他不需要朋友,他需要的是并肩作战听从指挥的下属。 他们四人一起长大,一身本领都是同岁的霍刃教的。没有霍刃,他和老罗早就死在了人贩子手里。 所以,无论霍刃如何对他,魏开吉都毫无怨言。 霍刃道,“想啥呢。” 魏开吉的思绪被打断,他抬头道,“打胜仗高兴。想怎么庆祝。” 霍刃了然道,“是想咱们这四个人一路走来的日子。” 魏开吉没说话了。 霍刃也沉默下,而后道,“作为兄弟,我让你受委屈了。” “最为将领,你完成的很出色。” 霍刃以前可不会这么正式认真的说。 魏开吉抬眼一惊,嘴角哆嗦了下,没话没出口,眼里的泪意有些明显。 霍刃这句话像是开闸泄洪似的,魏开吉心里的委屈源源不断冒出了眼底。 老罗倒是挺理解的,最为过来人,他安慰道,“没啥,别说几十年的兄弟,他连小姨子都坑。” “现在能得他一句你受委屈了,都是受宠若惊。” 霍刃瞅老罗一眼,“你又皮痒痒了?” 老罗立马缩了下脖子,识趣的闭嘴。 小声嘀咕道,“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霍刃皮笑肉不笑道,“搞断袖找老魏。” 一句话恶心了两个人。 气氛倒是松开了。 魏开吉试探道,“真不介意了?可别背地整我。” 霍刃嗤笑,“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魏开吉被说的面色僵住,大头傻乎乎从胸口掏出金条,往魏开吉脸上贴,“别怕,我们就是有金条的。” 霍刃道,“放心吧,小神医什么没见过?作为小神医家眷,我要全力支持他做他坚实的后盾。” 魏开吉一想也是,他刚才有点感情用事了。 像霍刃这样占有欲强的人都学会了理解,他要是再觉得不好意思,那就是亵渎救死扶伤的军医。 几人说了会儿,霍刃带着时有凤出了营账。 一出营账,碰见一队巡逻将士,领队本想打招呼行军礼,但大将军摆手。 大将军面色凝重的和小神医说什么,领队便没出声打扰。 霍刃一路追着时有凤问,低声的窃窃私语的又神情郑重的。 像是阴暗里爬出的妖魔在时有凤耳边碎碎念。 “烦。” 时有凤没理他。 霍刃落后他一步,小心又不死心的尾随着。 霍刃委屈道,“媳妇儿,我不开心,你安慰我下。” 受气包似的弓着腰背,慢慢挪着大长腿追着小细腿,拽着时有凤的袖口晃了下,“好嘛。” 时有凤被缠的糟心。 霍刃心眼比针还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在霍刃又要念叨时,时有凤没忍住道,“你大你大你最大,世上你最大,满意了吧。” 周围将士被温柔的小神医这声吼的一怔,而后只见谢将军挺起肩膀,笑得特别满意和舒坦。 霍刃思索了会儿,骄傲道,“对。他应该很自卑,有点可怜,他当时都要哭了,我还是放过他吧。” “而且,他还是断袖。进一步来说,你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时有凤瞧着他信誓旦旦造谣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这样幼稚的人真是傍晚斜阳下,统领千军万马的凯旋大将军吗? 第82章 胜利 齐王战败的消息传入皇宫时,整个皇宫张灯结彩歌舞升平。正在闹元宵。 八百里加急战报经由大太监呈龙案上,皇帝正和宠妃隔着葡萄喂嘴儿。 皇帝还是能分清战事紧急的。推开怀里美人,抹开火漆封印,从简筒里掏出战报,眯着眼看着。 底下朝臣面色紧张,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丝竹管弦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酒肉弥漫的香气飘浮在宴会中,令人有些如鲠在喉的噎着难受。 “什么!齐王战败还被割掉脑袋插旗上!” …… 元宵这夜,君王朝臣们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没过几日,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谢家军了。 听说了吗?谢家军神勇无比,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原本只十五万人数,现在已经到四十万大军了。 谢将军果然作战神勇,是当之无愧的战神。和齐王一战,以一千人员伤亡俘虏齐王近二十万大军! 这也吹的太过了吧?齐王之前不是很挺神勇,不仅攻打下青崖城时家堡,一路北上恒州之前,战无败绩,怎么就和谢将军对敌全军覆没? 这就说明谢将军是战神啊。 听说和齐王一战时,当晚战后清点谢家军伤亡破万,战场上只一口气的将士只能等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谢将军亲自带人折回战场,把所有谢家军都扛回去。 甚至还下令,今后凡事战场上的谢家军,不论生死全抗回军营。 哎,战场上哪里不是黄沙埋骨。都说最危险的不是站中,而后战后暗箭难防。谢将军能亲自打扫战场,还给他们立碑让他们入土为安,也是爱兵如子。上阵亲兄弟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几乎全部救活了! 这么神? 是啊,听说军营里有位小神医,是谢将军的新婚夫郎。 我还听过更神的,听说谢将军所到之处,各自州府城门大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谢家军一到,州府里的粮草就不翼而飞,神乎其神! 民间诸如此类的消息甚嚣尘上,一时间谢家军各个都成了天兵天将。 谢将军所经过的州府,凡事主动归降的,都减免三年赋税。 几乎没有誓死不降的。 前朝两百多年根基,百姓还惦记着前朝恩泽。当朝才八十年,还横征暴敛,荒淫无道。 这些消息,都一一呈上了龙案。 半壁江山失守,皇帝勃然大怒,“简直荒谬!” “这一定是谢行悬故弄玄虚危言耸听。” 底下朝臣先是凝滞沉默,而后陆陆续续有人出声宽慰,又说了些吉祥话。 最后皇帝道,“传旨护国寺了机大师。” 大太监恭敬小声道,“大师一年前便云游去了。” 皇帝揉揉宿醉的额头,然而,没等他烦闷,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又冲进了大殿。 皇帝心里一咯噔,面色像是提起一口气呼不出去,眼珠子死死瞪着下跪的信使。 这回,甚至都没有战报。 信使满头大汗颤颤大声道,“叛军不日将攻到城下!” 短短几个字震得群臣如晴天霹雳,皇帝似浑身骨头散架,一屁股跌在龙椅上。 大太监稳住道,“怎么会如此,短短三个月,怎么能从恒州打到京城!” 有粮草限制行军速度,断不可能短短三月就打来了。 就算是轻骑上阵翻山越岭日夜兼程,那粮草辎重如何解决?难道谢家军真是天兵天将都不用吃饭的? 没人能回答大太监这句话,底下朝臣神色各异,已经再谋后路了。 大太监本就和谢家在改革中是政敌死对头。知道一旦攻城自己的下场。 大太监极力稳住心神,扯着尖锐的调子比皇帝还威严,“章洞名将军是什么情况,他不是守住入京路口?” 那信使头埋在地上,闷闷抖抖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萦绕,“章将军,章将军他大开城门,下跪高呼欢迎新帝。” …… 怎么会,章洞名是百战百胜的大将! 大太监嘴角扭曲的惶恐,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章洞名是什么货色。在他手里包装久了,连他在内的世人都以为章洞名真是神将了。 他知道谢行悬厉害,所以一路打压抹黑,让他背上窝囊庸才骂名。久而久之,他也觉得谢行悬果真如此。 皇帝猛地咳嗽,唤醒大太监的惊怔。 有人惶恐道,“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抹了嘴角的血,吶吶道,“快,快收拾东西逃走!” 大太监心知难逃一死,以谢行悬对他的仇恨,一定会把他抛尸城门。 大太监极力平静下来,只嘴角抽搐的扭曲,他按着皇帝的肩膀阴柔安慰道,“陛下莫慌。” “禁宫里关着的,都是谢行悬的至亲族人,他的生父、兄弟姊妹、叔伯等人。” “这些蝼蚁为了活命什么都做的出来,到时候全部压上城门。谢行悬要是攻城,那就得踏上至亲血脉上位。如此心狠手辣残暴不仁,将士、百姓、朝臣还有谁会忠心于他?陛下稳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皇帝死鱼眼顿时彻亮,“对!让天下百姓都看看,他们歌功颂德的逆贼是什么本性,要是为了皇位屠杀全族至亲,这天下,谢行悬也坐不稳!” 圈禁之初,前朝皇族一共一百八十余人。到目前只有五十余人。 全部疯的疯傻的傻,禁宫里恭桶都没有。这些皇族疯癫的随地大小便,蓬头垢面顶着腌臜物时不时捡起来吃。 第三日,一个惠风和畅的三月中旬。 城门上,将士们压着一群疯疯癫癫的男女老少站满了城墙上。 或老态龙钟或风烛残年或病态苍白或稚子懵懂。 无一例外,衣衫褴褛神色痴傻,不论年轻老少,眼里浑浊无光。 日光刺眼似的,一个个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针扎似的要逃要跑。 祡瘦的肩膀一左一右都被将士羁押着,不能动弹分毫。年纪小的孩子少年看着下方,虽然痴傻,但已然吓得尿裤子。 底下乌压压望不到尽头,五十万大军压城,顷刻间如乌云遮日。 千军万马的甲胄反射着凛冽寒光,与苍穹之上的烈日争辉。巍峨肃杀的城门显得渺小,唾手可得。 城门下袭卷的风声传过丛丛红缨,回击在青空下。像是游龙愤怒的咆哮。 霍刃骑在铁骑上,望着城墙上素未谋面的亲族,眼里山雨欲来的风暴,让他面色看着阴沉无比。是浓墨不化的仇恨。 大太监身着龙袍,不伦不类尖声笑道,“逆贼,你要攻城,就从你世上仅存的至亲踏过!” “你当真要为了皇位做孤家寡人吗!” “当然,你心狠手辣,你这些素未谋面的至亲,对你不过是耻辱的蝼蚁。就让天下百姓好好看看你残暴的本性。” 老罗和魏开吉对视一眼,面色都难掩愤怒。 但除了破城报仇,别无他法。 只是今后谢行悬的名声确实难以预测。 霍刃嘴角紧绷,眼里有暗火在烧,烧着仇恨,烧着耻辱,烧着多余没用的顾虑和感情。 他缓缓抬手,臂铠反射冰冷的寒光,手背像是顶起一片无形大山似的动作沉缓。 城墙上的人影挣扎不清。但好像都随着霍刃的手臂缓缓定住,旌旗猎猎,破旧的苍白的一张张人脸屏住了呼吸。 就在霍刃刚准备抬手下令时,城墙中心的被架着的人影动了。 嘶哑苍老的声音低低撕破喉咙响起,而后便是大声狂笑。 “行悬吾儿。” 霍刃眼神一凛,瞳孔一颤的紧绷。 城墙上的声音肃然,带着泣血的决然和痛快。 “从我的尸骨上踏上去,让我为这新生江山埋骨化肥。” “接下来的话,吾儿一定铭记在心,世代子孙也定要铭记践行。” “——定要轻徭薄赋,便利于天下之民!” 扯破嗓子的嘶喊划破肃森的死静,像是天降梵音似的一圈圈从城门上传来。荡漾。 霍刃嘴角微微颤抖,猝不及防的,一道身影压下他眼皮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霍刃黑眸骤然紧缩,而后缓缓闭眼。耳边似听到重物坠地。砰的一声。 林太守拳头紧握,那模糊的身影在阳光中斑驳。他又好像看见年轻灵动又果敢的小妹,听闻复国大计,毅然主动请缨。 她不顾劝阻,跪了四天三夜。 砰的一瞬间,好像时光回响。 送别官道上,小妹掀开车帘,目光坚定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林太守望着城墙,热泪滴在了马背上。 小妹,我们成功了。 城墙上的大太监尖锐呵斥将士,“快拦住他!” 然而等将士回神时,刚刚还痴傻呆滞的老妇人,两眼射着精光,一跃而下。 砰的一声。 半空中,她苍老的声音像是在灵魂中叮嘱。 “历数无疆,社稷复享,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余声未平,又一道欣赏的暗哑老声落入城下将士耳中。 “曩者篡盗,神武皇帝震怒致诛。肃清朝纲,励精图治。” 又是纵身一跃。砰的一声。 城门上,将士警惕戒备的神色逐渐动容。一旁大太监夺过将士腰刀要杀这些突然清醒,高高在上的蝼蚁。 他们最是污秽卑贱的禁脔,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原来几十年来他们都在装疯卖傻忍辱负重! 大太监抢刀,反而被将士刀架脖子上。 “犯了天了,你们敢这么对朕!” 没人管大太监的歇斯揭底。 只听又一人跃城而下。 “天纵神武,智韫机深……” 砰的一声。 “天步犹艰,内发谋猷,外清氛祲……” 砰的一声。 “爱民如子,四海升平……” 最后,一孩童眼神呆滞,被一青丝凌乱的妇人抱在怀里。 砰的一声。 清澈懵懂的童音咿咿呀呀随风而响,扩散四野。 “血告天下,咸使知闻。” “血告天下,咸使知闻。” “血告天下,咸使知闻。” 风里,孩童稚嫩天真的脆声,传入城中,传入城外,千军万马悲愤嘶鸣,大地叹气同悲。 他们都意识到,这是即位诏书。 是由五十余位皇族血肉宣誓告诫的即位诏书。 一跃而下,是悲壮,是永生,是托举。 是捍卫皇族最后的尊严,也是他们夙愿达成的解脱。 这一刻,将士们百姓们都共用心神,被震撼被祝福。默默低头,热泪盈眶。 这一刻,一起戍边十年的将士们,也理解了谢将军为什么能背负一身质疑、辱骂而不动摇心神。隐忍蛰伏,也是他的使命。 他背后的至亲族人背负更大的欺辱仇恨,卧薪尝胆装疯卖傻几十年。 他们这一跳,从屈辱禁锢的泥沼挣脱出来,奔赴了神圣壮烈的新生。 一日后。 十二玉珠冕旒微晃,微微遮住威严冷峻的眉眼,新帝一身明黄龙袍落坐龙椅。 太监手持拂尘高声道,“跪——” 静穆的太和殿内外,文武百官整齐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号靖贞。 寓意坚定不移践行先祖的告诫叮嘱,使天下安宁丰康。 至于窃国者的前宗亲皇族,被新帝给予优待。 并没有折磨他们。 也没处以刑罚。 毕竟新帝刀法狠厉,一刀一颗。 死后剥皮,制成一盏盏长明灯皮。并供奉先祖牌位在护国寺。 永生永世赎罪忏悔。 新帝追封其生母林氏女为“昭灵太后。”寓意聪慧勇敢善良,供奉太庙。 惟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 第83章 正文完 第83章 正文完 建国之初,论功行赏。新旧朝廷接替过渡,各种要事繁琐颇费精力。 一连十日,霍刃每天忙的连轴转。 白天处理政务,霍刃也把时有凤带御书房。 龙案旁加放一张书案,把时有凤放椅子上,给他几本书,时有凤就能坐一天。 时有凤本以为会有文臣跳出来阻止,说不合规矩。然后上演撞龙柱的情景。但是都没有。 相反大臣们都很欢迎他,尤其是一群老臣看到他来后,像是看到亲孙子一般慈爱。 时有凤每次都笑着相迎,而后便开始坐在霍刃旁边看书。 抬眼就能见的距离,但霍刃忙起来,只一日三餐时能说几句话。 这么忙,按道理应该倒头就睡。 但夜深,霍刃每晚爬上龙床第一句话就是,“媳妇儿,我需要你的奖励。” 丝毫不要脸,把自己大高个子塞进时有凤单薄的怀里。然后像是狗寻着骨头似的,开始闻闻嗅嗅,手脚不老实要伸进里衣尾摆。 行军打仗憋了几个月,此时安定下来,霍刃像是有性-瘾,每天都要来。 “媳妇儿,我好想你啊。” “媳妇儿,你好香啊。” “媳妇儿,你真软真白。” “发大水想淹死你老公啊。” “那我们到时候来个人鬼情未了。天天缠着你,你走路也缠着你,读书也缠着你,把你吸干。” 霍刃失控激动起来就要胡言乱语,又凶又痞,每次听得时有凤羞愤不已。 但这个念头还没捕捉住,他也失控、沉沦。紧闭的齿关泄出了声。 阖上汗涔涔沉重的眼皮,感觉霍刃又他折腾几番后,才抱着他去了浴池。 后半夜,时有凤几乎都会醒来。 先朝皇帝奢靡,在位期间修缮扩大寝宫。宫殿太大了,比他的春汀园还大。 一入夜,虽然点着宫灯,但看着阴森森的望不到尽头。他也不敢望,谁知道尽头昏暗处有多少眼睛?他心里犯怵,就连床帏边的明黄幔带都看着诡异。 这宫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风一吹,窗外簌簌声都好像幽怨的哭泣。 他在战场也见过死人,可心里没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耳边呼噜声阵阵,时有凤往霍刃怀里缩了下。 睡梦中的霍刃更加揽紧他的肩膀。 结实的臂膀,宽阔的胸膛,温热有力的脖颈,组成最安心的避风港。 时有凤渐渐困倦。 正当他深眠之际,耳边鼾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阴沉的愤怒。 “一群废物饭桶,凤印再不找回来,提着脑袋来见朕。” 那低吼震动胸腔,胸肌紧绷的骤然爆发,不满的怒火切切实实吓得时有凤睁了眼。 他抬眼看霍刃,闭着眼五官笼罩着凶戾。 他抬手抹平蹙起暴怒的眉眼,轻轻的拍霍刃肩膀安抚着。 霍刃一下子就醒了。 他睁眼,眼底还有呓语时的暴躁,待余光看到时有凤时,凶悍的侧脸转过来,只满脸委屈了。 “他娘的,这群窝囊废,就这点东西都找不到。” “他们就是欺负我。” 霍刃粗狂低哑的嗓子嘤嘤撒着娇,时有凤搂着他道,“玉玺当天就找到了,凤印可能需要点时间。” 大军入宫当天,情势混乱。玉玺和凤印都被前朝皇帝派人偷走了。玉玺很快被找到,凤印却迟迟没消息。 霍刃每日都在问,但御书房里,时有凤也没见他对大臣发脾气。 哪知道梦里竟然这般暴躁。 霍刃恨恨道,“他们就是敷衍,不然玉玺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没第一时间把凤印交给时有凤,是霍刃心里一个疙瘩。 封后大典也得经过礼部筹办,要在三个月后举行。 这过渡交接期间,霍刃心里平白烦闷。 时有凤笑他,“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霍刃道,“我要是不急,就该你急了。” “我先急,小酒就不会急了。我不想小酒心里有丁点不舒服。” 时有凤嘴角梨涡浅浅,眼里满是爱意。 霍刃亲时有凤一口,“委屈媳妇儿了。” 时家和谢家都还在赶来京城的路上。偌大的皇宫,时有凤没一个熟悉的人。他知道时有凤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认生。 霍刃看他神色清醒,拧眉担忧道,“晚上又醒了?” 他一向倒头睡到天亮。 每天五更天,殿外便有太监叫他起床上早朝。他一声都没听见。 倒是时有凤一听见外面细声试探的太监声,他就会立马醒来,把他摇醒。 霍刃叹气道,“你要是醒了,就把我喊醒。” 霍刃最开始还把时有凤手腕上和他手腕上连着绳子,只要时有凤一醒一翻身,他便能醒。 但时有凤死倔,醒了也不动。 时有凤自然是不忍心把人叫醒。霍刃每天凌晨睡五更天起,铁打的身子骨也遭不住这样磨。 霍刃抱着他,轻抚他的脸颊,“过几天,护国寺的了机大师就要云游回来了,把他请来宫里做法事。” 时有凤道,“你还信这些?” “很灵的,就是算我俩姻缘那个秃……高僧。” 时有凤笑,霍刃重重叹气,有些淡淡的惆怅。 “所以我的鼾声不管用了吗?” “你是不是没那么爱我了。” “秃驴比我鼾声灵是吧。” …… 这天百官休沐,新帝也不用早朝。 新帝政务繁重,日理万机。 御膳房的菜谱,都是新帝御笔亲写亲批。可想而知多重视吃食,也不难想内务府和御膳房的压力多大。 之前嚣张跋扈的宦官全被清扫,现在顶替新上来的,都是老实又圆滑保身的新太监。 他们对新帝没有丝毫了解。唯独的印象就是太庙殿外,新帝一刀刀杀了前朝皇室宗亲。 之前的大太监尸体,更是被新帝悬挂在午门口。 说残暴但事出有因,说嗜杀冷血但又没苛待无辜宫人。 没人不怕新帝,不敢直视天颜。 御膳房的御厨每日传膳后都胆战心惊。 一大桌珍馐,帝后正在用早膳。 霍刃翘着二郎腿,拿着银筷给时有凤夹菜。 布膳的小太监没活干,就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时有凤每个菜吃一点后就饱了,霍刃照旧把一迭迭盘子的菜往自己面前的大海碗里赶。 霍刃身边的大太监看得眉眼直跳。 新大太监跟着霍刃几天了,大概能摸清他一点脾性。此时笑脸弯腰试探道,“陛下,这不合礼数。” 霍刃刨了大口饭后,才慢悠悠道,“什么礼数?” “老祖宗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太监腰板更弯了。 霍刃抬头瞧去,大太监吓得一抖,霍刃笑嘻嘻道,“怕什么,咱们各司其职,你说的很对,赏。” 大太监受宠若惊,立马磕头谢恩。 他可是这后宫受赏第一人! 大太监按下激动,规矩磕头后,起来一看,新帝又端起盘子狼吞虎咽。 “陛下……” 霍刃大咧咧道,“老祖宗老祖宗,老祖宗真是在乎,早就来骂朕了。你有本事把人喊来,喊来朕就听。” 大太监被说的哑口无言。 霍刃又道,“不过,老祖宗来不了,这里有位小祖宗,他的话我是听的。” 大太监一愣,而后余光偷偷瞧皇后,太监忍不住抿嘴笑。 帝后情深,他们这些底下人日子也好过些。 时有凤被霍刃说的脸热,端庄自持的神情憋不住了,青天白日的霍刃真不害臊。 国丧一月,霍刃天天不节制。 他心里还是有负罪感,甚至觉得对不起尸骨未寒的先人宗亲。 霍刃倒是好,毫不在乎道,“他们巴不得你赶紧开枝散叶,多多干实事,多多生几个孩子才是孝敬老祖宗,他们在天之灵才欣慰开怀。” 扯一堆诡辩,就是满足自己私欲。 但听霍刃这么一说,时有凤内心的包袱倒是没了。 外加霍刃确实每天辛苦,他心疼自然不忍拒绝他。 时有凤瞧霍刃那得意的样子,把面前一盘凉拌蕨菜全倒他碗里。 霍刃吃的欢快,毫无规矩仪态可言。 大太监见皇后仪态端方,却默认了新帝的豪放粗狂。 大太监见两人情谊深,悄悄带着小太监退下了。 大太监一出殿门,没走多远就被御尚房的司膳拦住了。 “徐总管,陛下这次可还喜欢?”司膳面色忐忑,战战兢兢道。 新帝节俭,每餐只备二十几道菜。 第一天传膳后等反馈消息,深怕新帝不满意一刀劈来,差点活活把自己吓晕过去。 结果送回来全是光盘子。 一连十日都是如此。 这放哪朝哪代都闻所未闻,司膳又惊又喜,这简直天大的恩宠。 同时,越发如履薄冰,深怕哪顿剩下菜肴没吃完了。 徐总管笑笑低声道,“咱们都弄错啦。” “陛下不挑食,皇后吃剩下的,陛下全都吃光了。” 司膳恍然大悟,“所以,陛下给的菜谱都是根据皇后来的?” 徐总管点头,“陛下随性豪迈,但涉及皇后的小事都很抠细节,今后还是多注意皇后的口味。” “可以多备点新鲜的蕨菜。” 司膳欣喜道,“我猜皇后就喜欢吃。” 徐总管默默没出声。 他观察下来,怕是皇后专门给陛下吃的。 蕨菜有“消阳事,缩玉-茎”的功效。 皇后这是吃不消了。 另一边,霍刃两人吃完饭,去御花园散步消食。 霍刃想起一连好几日桌上都出现蕨菜,以为时有凤想青崖城的日子了。 “爹娘他们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已经留了京城中距离皇宫最近的宅邸,都已经打扫修缮好了。” 时有凤期待道,“算算日子也快了。” 霍刃道,“今天休沐陪小酒,你想做什么?” 时有凤想,只要不在寝宫内,做什么都好。 不知道是天下初定,霍刃国仇家恨得报,心里彻底没束缚了还是怎么的,在床上越发肆无忌惮。 他每次要拒绝,霍刃就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明明每天都很忙,可他像是困在笼子里,浑身精力没地方用的凶兽。 时有凤拍拍他粗壮的胳膊,“我想看你在教场上和侍卫们比试。” 好好发泄发泄这浑身使不完的莽劲儿。 霍刃高兴,“好。”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端庄威严的曲柄华盖下,坐着小美人。 教场中,一群赤着胳膊的男人在徒手较量。 十个身强体壮的侍卫围着中间的高壮男人。 时有凤是第一次瞧见霍刃这般和别人比试,一拳一脚看得他胸口直砰砰跳。 霍刃太凶了。 他赤着上身,宽肩窄腰,小麦色的沟壑里流淌着汗渍。后背腰身在日光下像是油光滑亮的雄狮。 肌肉垒块随着拳脚起伏,汗水勾勒出遒劲狠厉的肌肉曲线,一拳飞去砸着汗水,雄性的气味在空气中炸裂。 刚勇的侧颈上筋脉暗暗鼓动,如凶兽一般蕴藏着蓬勃的爆发力……时有凤看着看着眼神有些游离。 霍刃每次最后关头喜欢一口狠狠咬下,却每次临近触碰嘴角又轻轻舔舐,再用他压抑隐忍的脖子蹭他脸颊。 滚烫的、迫不及待又视若珍宝的温柔。 又像是臣服,感激他的赐予。 日头渐大,时有凤有些热。 端起桌案上的茶杯细细抿了口,眼睛还悄悄盯在霍刃身上。 同床日日夜夜,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在阳光下看,还有些羞耻。 尤其霍刃脖子上那小拇指粗的铁链项圈,浸染了汗水显得格外扎眼。肩膀肌肉似小山涌动,项圈纹丝不动。像是凶兽脖子上的枷锁,充满了野性的桀骜。 他不知不觉盯的有些久了,侍卫包围中的霍刃警惕抬眼,锐暗的目光一看到是时有凤,龇牙一笑。刚刚还凶悍的神色立马十分嘚瑟。 时有凤又默默端着茶杯。 教场中的霍刃好像更卖力了。 像是孔雀开屏似的。 没等到晚上,比试一结束,霍刃就牵着时有凤回寝殿了。 浴池里,时有凤被抵在壁边上,霍刃呼吸比下教场那会儿还重。 “皇后害羞了。” “偷偷看朕还脸红了。” “乖,朕知道你想要了。” 时有凤脸色薄红,嗔怒瞧压近的男人,“借口真多。” 霍刃低笑,捏着小巧精致的下颚俯身亲下。 …… 时有凤迷迷糊糊脑袋空白前,他想,那蕨菜怎么一点功效都没有! 几天后,霍刃在御书房接见大臣。 底下大臣站了一个时辰后,老臣明显有些腿脚不利索了。 老臣们偷偷碰了下视线,扫着余光龙椅旁空空的案桌:皇后怎么还没来? 起先,霍刃带着时有凤上御书房,一群自诩三朝老臣跳出来阻止,说不合规矩。 霍刃也不骂他们,每天把这群老骨头叫到御书房“协助政务”。 实际上就是罚站。 霍刃处理一天政务,他们就站一天。 这样不打不骂的,他们想劝谏都没由头。 老臣一出殿外双腿直哆嗦,年轻的官员都恭喜贺喜得新帝信任。但实际上,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吞。 就这样被罚站两天后,新帝带着皇后来了。 皇后一看到他们这些老骨头,立马叫太监赐座。屁股刚挨着坐垫,这口老气算是活了过来。 此时皇后不在,皇帝也不开口赐座。 可把这群老骨头着急的,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皇后来。 姗姗来迟的时有凤一来,就见原本面如土色的老臣,眼里的欣喜照亮了憋倔的老脸,一下子亲热的看着他。 时有凤看了霍刃一眼,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笑着开口赐座赐茶。 霍刃忙着公务时,不会出声和他打招呼,只原本冷酷绷着的嘴角有丝笑意。 时有凤坐在龙案旁边,开始看书。 没一会儿,大臣们开始议事。 时有凤原本是想听着的,但是听着吃力容易走神。 外加接到爹娘来信不日到京,他心神不属。 忽的,威严低沉的男声缓缓入耳。 ——“皇后,觉得如何?” 时有凤不明所以抬头,就见霍刃神色认真严肃的看着他。 他朝底下朝臣一扫,礼部尚书恭敬笑道,“回皇后,近日京城大小官员私底下吹起戴铁项圈的风潮,微臣便想,将这项圈和朝服官阶一样规矩下来。” 时有凤:…… 不如何。 他们知道霍刃脖子上的项圈是什么意思吗? 礼部尚书不可能盯着皇后瞧,自然没发现时有凤复杂的神色。 他侃侃而谈道,“项圈寓意忠臣臣服,陛下所戴是要践行老祖宗的诏书遗愿,而朝臣也是如此。正所谓,君臣同心,始于一堂,以达八荒。” 霍刃侧头瞧时有凤,似笑非笑的。 明知道时有凤尴尬的桌底下扣手,还面上一副想听听皇后意见的深思。 大臣们都朝时有凤看去。 时有凤觉得简直荒谬。 脑袋中又不可抑制的想起,他和霍刃在石屋吵架那场面。 霍刃跪在昏暗床边,脖子拴着狗链。 他一想脸就臊的慌。 如果今后百官都这样带项圈,简直滑稽。 不成狗狗国了? 时有凤自然是否决了。 霍刃很开心。觉得这是时有凤给他的独一无二的秘密。 趁大臣们不注意时,伸手在龙案下捏了捏时有凤的手心。 下午的时候,护国寺的了机大师求见。 一向把时有凤拎裤腰带上的霍刃,破天荒的把人支走了。 “小酒,你坐久了出去散散步赏赏花,现在御花园的牡丹开的正艳。” 时有凤瞧他心虚的样子,便也听话的走了。 不一会儿,御书房只霍刃一人了。 太监领了一位童颜秃头进来了。 但细看脸上细纹饱满充盈,一种苍老中透着新生的奇怪面相。 瞧着还挺慈眉善目的。 “陛下,别来无恙。” 霍刃负手走近,这一眼便对上了高僧当年一模一样的眉眼。那了然透彻又好似挖坑等他跳的样子。 怪异的熟稔。 可能是他当年大闹护国寺,把这位高僧的禅房烧了,人家也只笑着阿弥陀佛。 此时被了机笑着看,那样子好像是当年模样重现。 “大师算命还挺准的。”霍刃摸摸鼻头道。 了机道,“老衲这是来讨债了。陛下当年不仅烧了老衲的禅房,还往老衲的鱼缸里撒尿毒死了五尾锦鲤,还把佛祖的右手臂折断,还……” 霍刃虎着脸道,“有这么多?你不会是讹人吧。” 了机眨眼,“那老衲只能找皇后去评理了。” 霍刃都叫太监关起御书房的殿门了,就是怕时有凤听到。 他沉声道,“你要多少?” “十座佛像金身。” 霍刃皱眉,但很快点头。 改天就给他拇指大小的佛祖金身,多简单的事情。 “好,还烦请大师明天做一场法事。” 了机显然十分了解霍刃的下线,诚恳道,“心诚则灵,陛下这是破财免灾。” 霍刃不信,嗤笑道,“我能有什么灾?” 了机笑而不语。 另一边,时有凤正带着宫女在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姹紫千红,百花开的婀娜万千。 后宫只时有凤一人,他平时都是傍晚和霍刃来这里散步,此时下午的御花园冷清的很。 他先是在池边看了会儿锦鲤,有些想小毛了。 小毛这些日子好像到了新的环境巡查地盘似的,白天到处跑。只有晚上的时候,才回来睡在宫殿专门给它的猫窝里。 喂了会儿锦鲤,刚准备转身,就听假山后有宫女的声音传来。 “咱们皇后美若天仙,就是今后也必定宠冠六宫。”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天生凤命,咱们陛下就是冲这个批命,也得好好宠着。” “这怕不好说,如今皇后还没正式册封,陛下还没颁发凤印。” “怕是碍于凤命娶来的,这凤印还等着国丧后选秀吧。” 时有凤还没反应,他身边的宫女就已经冲过去揪出多嘴的宫女,啪啪的掌嘴。 宫女们面色惨白哭着饶命,时有凤道,“算了,长一个教训吧。” 时有凤知道这里的动静,霍刃后面肯定知道。 敲打惩罚的事情,霍刃必定要做,他没必要重复了。 他身边的宫女宽慰他,说两人结发夫妻恩爱不疑,深怕时有凤心里不舒服。 时有凤从霍刃那里得到溢满的爱,自然没地方装这些酸涩的疙瘩。 霍刃理智到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固执独断,又表里不一。 面上大度笑嘻嘻,背地里又挥刀算计。 心眼比针眼还小,多疑猜忌。 几乎集齐了帝王深沉的特质。 可他在自己这里,永远都是信任。 幼稚吃醋,时常无耻下流泼皮无赖,偶尔撒娇卖惨。 就是教场上他看侍卫一眼,他也能嫉妒吃醋好几天。 他有时候都跟不上霍刃暗喜的缘由。 就好像他把项圈戴在脖子上,苦恼衣领太高遮住了。于是教场上脱了上衣,暗戳戳让众人都看见他脖子上的东西。 还在大臣提出荒谬的建议时,假模假样的问他。 幼稚的好笑。 那得意的眼神暗暗投来,见自己不看他,还非要在桌底下拉他手,非要他看。 时有凤想着,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有些想霍刃了。 于是刚出来不到半个时辰的时有凤,又折回御书房。 御书房外的侍卫见时有凤,自是无阻拦。 时有凤走近,见殿门紧闭,没上前打扰。 他刚准备回走,就听见殿内传来霍刃的声音。 很平静甚至略带欣赏的语气。 “大师果然神机妙算,您是怎么算到朕是因为凤命才娶时府小少爷的。” 侍卫面无表情的面色一滞,低头,似不忍瞧小皇后的反应。 皇后落在地上的影子没动,片刻后,影子动了,慢慢的朝台阶阳光下走去。 侍卫抬眼余光瞧去,那单薄的背影好像要融化在阳光里,逐渐透明一般的脆弱。 御书房内,了机缓缓举起双手,偏着脖子,可寒冷的刀刃追着贴来。 刀架在脖子上,了机道,“老衲算错了,自然是算错了。” 霍刃皮笑肉不笑的撤刀。 冷眼睥睨道,“或许你算出的命格如此,可那只是冷冰冰的八字命数。” 他给时有凤说过,不把自己当人,世上一切都很快活。 确实如此,仇恨、屈辱、重任使命怎会压垮一个傀儡人? 可是,他没给时有凤说,遇见他,他才能变成人。 在没遇见时有凤之前,他只一心复仇。 可遇见他之后,时有凤把他的灵魂带出来了,给他灵魂浇灌爱意,让他学会爱人。 他成为了真正的人,而不是复仇而生的工具。 霍刃想着,嘴角杀意淡下,甚至有一丝松弛的笑意。 他想时有凤了。 霍刃收刀出了殿门。 侍卫们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霍刃着急去御花园找时有凤,自然没发现他们的细微神情。 霍刃还没到御花园,一个小太监就告知皇后去了寝宫。 霍刃又寻去寝宫。 路上,几天不见的小毛突然从花丛里蹿了出来。 “哟,小毛啊,这么巧。” 小毛原本不打算理会霍刃,但翘着的尾巴忍不住摇晃。 “你嘴里叼的什么?” 霍刃走近一看,小毛昂着脑袋回头,白毛变成脏兮兮的灰毛,唯独碧绿琥珀眼十分骄傲得意。把叼着的黄布包裹的小方块放在地上,还用猫爪子指了指。 霍刃一惊,随即大喜。 捡起小包裹打开一看,这便是丢失十几天的凤印! 霍刃一手捞小毛抱怀里,一手拎着凤印。把凤印对着阳光瞧了又瞧。最后胳肢窝卡着小毛的脏脑袋狠狠亲了下。 霍刃只是不抱希望的把玉玺给小毛看,给小毛碎碎念叨一番。 小毛至此就开始翻遍整个宫闱了。 “好大儿,你真聪明。比那群饭桶有用多了!” “封你御前第一猫!” “朕的大皇子!” 小毛对此只是嗷呜一声,脖子快被霍刃胳肢窝卡的不能呼吸了。 小毛一个亮爪子,把只顾着兴奋的霍刃手臂抓痛。 成功脱逃。 霍刃没管手臂上的刺挠,拎着凤印大步回寝殿。 先去前殿换了身衣服,洗了个脸,重点洗了下嘴,毕竟小毛真脏。嘴巴洗干净等会儿是要亲亲的。 神清气爽的霍刃捧着擦洗干净的凤印,面色难掩兴奋。 一进内殿,只见时有凤正在书案前誊写佛经。 斜阳透过宫殿的厚重庄严,晕染在美人的侧面,显得一世静好的恬淡。 只笔尖流动丝滑的簌簌声微微响着。 这么专注认真?霍刃瞧的心痒。 霍刃蹑手蹑脚走近一瞧,只见偌大的宣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霍刃噗嗤一笑。 “霍刃是王八蛋。” 而后又另起一行。 “谢行悬是王八蛋。” 霍刃笑道,“宝贝,真是对不起,有两个名字让你受累了,骂人都要一次骂两个。” 冷不丁的低笑,时有凤笔尖一顿。 而后抬头,面无表情看霍刃。 霍刃嘴角笑意微收,“所以,我是犯了什么错?” 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时有凤眼里水光在微动。 霍刃正好单膝下跪,仗着凤印在手,肆无忌惮的咧嘴笑,“媳妇儿!凤印!” 他说着,就把凤印往时有凤面前捧去。 时有凤看到凤印,绷着的面色露出一丝委屈。 “我不要,别委屈陛下了。” 霍刃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时有凤盯着他瞧,那五官神色都是爱他的模样。是为自己蹙眉委屈,而着急小心翼翼试探询问的样子。 那他在御书房外是听错了吗? 御花园的宫女说的话是空穴来风吗? 时有凤眼眶一酸,眼眸被委屈烧的水亮。 “旁人都说你是因为批命才娶我的。” 霍刃嘴角紧抿一凛,怒了。 “谁说的?” 时有凤不答,只红着眼眶看别处。 霍刃看着,心里却怪异的暗喜。 小少爷耍性子可太难得了。 这小脾气的俏模样,劲劲儿的,湿漉漉的桃花眼瞪着,看着就像是要他哄的。 他最喜欢哄了。可一般情况下,时有凤只会嫌弃他赖皮无耻。 “你还笑?!”时有凤这下真是要气哭了。 霍刃忙抿嘴,板着脸。 暗喜是暗喜。怒火也是怒火。 竟然敢在背后这样嚼舌根子。 霍刃起身,沉沉怒问时有凤,“是谁说的?” 帝王一怒,屋瓦抖三抖。 噗通一声,一屋子太监宫女下跪。 时有凤眼见霍刃要走去宫女那边,薄怒道: “不是你还是谁?我在御书房门口亲耳听见的!” 威压凶悍的背影一滞,慢慢转身,一脸冤枉卑微道,“媳妇儿,你听我解释。” “你又想狡辩。” 霍刃这下算是知道前科太多,正到需要时,是如何给自己埋坑了。 大长腿微微弯曲,默默下跪。 轻轻一跪,满屋子的太监宫女震惊的无以复加。 时有凤见状忙急步绕出书桌,拉着跪地的霍刃。 “你成何体统。快起来!” 细白的手指握着粗壮的胳膊,压根儿使不上力。 霍刃纹丝不动。 霍刃耍赖。 时有凤掐他。 王八似的动都不动。 还绷着肌肉硬邦邦的,让时有凤掐不动。 时有凤急地脸都红了。 这么多人看着,皇帝下跪威严何在。 霍刃幽幽道,“除非皇后愿意听我解释,还愿意接手凤印。” “我愿意。” 时有凤着急说完,面前忽的压下一道身影。 天旋地转,时有凤被扛在霍刃的肩膀上,只听霍刃美滋滋道。 “我要好好哄哄老婆。” 这个无赖! 你这是扛去龙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