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君权》
7. 福星
雁是候鸟,象征着对婚姻忠贞不渝,新郎向新娘行奠雁礼,表示自己会对妻子忠诚,不离不弃。
可现在大雁被新娘触碰后疯了,不就代表此婚姻将会波折丛生,不得善终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大雁垂死挣扎得越发激烈,赵府众人吓得面无血色。
“这,这是不祥之兆啊!”礼官惊叫着,扶着林璟珺就要向后退。
林璟珺顺着礼官劲收回下意识护着魏芝的手,详装害怕着往后跌:“哎哟,好生吓人!”
见四周乱作一团,赵元真色极差,喝出一句:“是谁抓来的疯雁,此等大事不认真驯雁,莫不是诚心要干扰婚事不成?”
“求,求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
骈肩累迹的人群中挤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身形孱弱,瘦骨嶙峋的四肢如柴棍般支撑着身躯,艰难的伏倒在地:
“大人,老拙已做了半生的雁倌,此雁驯服了二载有余都未曾出问题,今日却不知因何发疯…”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是个灾星,又或者三殿下龙血凤髓之身没有福气咯?”
赵元真这番言语奥妙无穷,将不幸一事归于大雁本身,潜移默化的将赵府与皇室抽离出来,实乃上上计。
林璟珺意会到了,生怕他们以冲撞皇脉为由处死老者,开口护他性命:“那这么说,定是这雁有问题咯,那今日便宰了这雁,不就成了?”
谁料那老者听闻,竟跟要了他的命似的:“大人,大雁皆已迁徙,委实难觅踪迹,家中只剩雁,老身已无亲眷可依,生计皆仰仗于此雁,祈大人赐老身一条活路呐!”
他穿着的麻质粗布短褐,在寒冬中双臂不停颤栗,侧面映射出了他并未扯谎。
可他实在冲撞了皇室,礼官怒不可遏:“活路?此雁耽搁了三殿下的喜事,断留不得,若你无它便活不下去,那便现在就去陪它吧,来人!”
话落,侍卫从迎亲队迈步上前,几人按住老者,不顾老者的挣扎,将他推翻在地。
老者脸重重朝下磕碰,再仰头之际已鲜红一片,他本就年岁已高,如此折腾,面色越发苍白萎黄。
“礼官大人,大婚乃嘉礼之盛,若杀生,恐有不祥之兆啊。”眼见事态无法控制,叶绚心下一紧,忙站出来调和,赵元真紧接着附和道:“在吉日杀生,于礼不合,于情难安,望大人慎思!”
“慎思,三殿下万金之躯,怎能容许我等慎思。”礼官早便听闻这三皇子的行事作风,自然不放过恭维他的机会,于是,他望向林璟珺,等待他发号施令。
林璟珺拉住一旁蠢蠢欲动的燕甲,手下使了巧劲,暗示他别轻举妄动,自己面部肌肉不断抽动,嘴唇蠕动片刻,终于面无表情的甩出句:“杀了吧…”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魏芝喃喃道。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这位存在感极低的姑娘,早已走到大雁身边。
那大雁此刻已肌肉僵直,口吐褐色汁液,看起来无比慎人,再加上实在不详,周围百姓唯恐避之不及,在它身边默契的让出了一个半圆。
可这新婚娘子,反而俯身,打量大雁片刻,语出惊人:“我能治。”
众人皆愕,面面相觑,礼官直接问出声:“赵大娘子,能治是何意?莫不是大雁生病了?”
魏芝想到什么,“对。”字在嘴里转了一圈,变成了:
“不,是中邪。”
“她承认中邪了?”
“这不是变相说自己是灾星吗?”
“清蝉,你在说什么胡话?”叶绚严辞质问。
魏芝未理,站起身:“我病入膏肓,卧床不起时,常常礼佛,不觉中琢磨出来了一些妙法,不如让我一试。”
“让她试。”不等礼官相驳,林璟珺就出声道:“赵大娘子大病初愈本就神奇,生死门中走一趟,参悟出一些东西也不稀奇。”
“可是,这不免耽搁时辰…”礼官踌躇道。
“那又如何!我林璟珺想走便走想留就留,谁敢拦我?你敢吗?”
“微,微臣不敢!”
“不敢便让开,父皇那里我自会去说,别打扰我看戏。”
赵元真从她刚刚那声“治病”听出了此事定不简单,忙与林璟珺统一战线,为她搭建戏台:
“既三殿下已发话,诸位宾客,若不嫌弃赵某府邸简陋,恭请入内安坐休憩,待小女施展神通。”
其余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自然甚喜如此,接二连三的进了府邸。
戏台主角魏芝倒是冷静得很,唤春明过来,轻言细语:“春明,你去拿二两半的绿豆,甘草煮成汤药,再将瓜蒂研磨成粉,用温水调和,一并端来。”
春明重重点头,起身时不忘放声回:“好的小姐,奴婢马上去调配特制秘药。”
事出紧急,半个时辰后,春明便紧急赶出了两碗汤碗,一并送来。
魏芝忽然一把按住雁嘴,几下便将它分开,拿起其中一碗,将汁水全数灌入,松手之时,大雁一下垂下了脖颈,身子不断在地上抽动。
“喂,赵大娘子,施法时不应念佛咒吗?怎么不念?”林璟珺似改变了主意,刁难道。
春明一下慌了神,魏芝是替嫁,怎会知佛咒?按捺不住窥向魏芝。
好在魏芝竟张嘴便念:“子蝎羊,圆浮药山…”
下一瞬,大雁忽缩紧身子,呕出一大片黑色粘稠物。
“显灵了,显灵了!”“赵大娘子竟真会!”“菩萨啊…”
四周轰然炸开,魏芝一鼓作气,将绿豆汁灌进它口,大雁躺在她手心歇息片刻,竟恢复了生机。
“赵大娘子是福星!”礼官见此圣迹,再也坐不住了,从椅上跳下,见魏芝将目光抛向老人,匆匆挥手:“既已驱除孽障,还不快快将老人家放开。”
雁倌更是哭叫一声,流下两行清泪,跌跌撞撞奔向大雁,不断抚摸着它的毛发:“谢谢,谢谢赵大娘子。”
“不必言谢,此邪障并非因老人而起,春明,给他些盘缠。”魏芝在春明搀扶下起身,吩咐春明:“今日之事乃是神迹,若泄漏恐遭天罚,请诸位守口如瓶。”
春明接令上前,将厚重的一袋盘缠放入老人手心,又唤人将他搀扶进府歇息,不忘嘱咐其他人几句:“这可是皇子妃的人,好好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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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能怠慢了。”
既已见过大雁惨状,其余人不敢造次也不敢拦,连连称好。
林璟珺似被惊到,垂着头抖着肩,看不清面目,叶绚更是神色惊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魏芝偏不让她安生,又道一句:“我庶妹赵清月因病未曾见我出阁,既已误时辰,烦劳诸位稍作等候,我往后院与她相见一面,也算是了却姐妹心愿。”
林璟珺掩着面,闷闷答道:“去吧。”
“诸位喝茶,我陪小女去一趟。”赵元真作揖,跟随魏芝身影。
魏芝缓缓走向后院,途径叶绚时停顿了片刻,静静的抬眸与之相望一眼:“夫人,你要一同去看清月吗?”
叶绚目光闪躲,挤出一抹笑:“好。”
一行人步履极速经过庭院,直冲后院,叶绚正欲出声提醒,魏芝却已经不顾礼数,将隔扇门重重推开了。
“谁!没看见本小姐在睡…怎么是你,魏芝!”
床榻上,一个人影掀开床褥,嚣张跋扈的探出头欲骂,在看到赵元真后又怯声怯气了起来。
赵清月面容红润,双眸明亮有神,气息平稳而悠长,哪有病人模样。
“你不是病了吗?”赵元真见此情景,火气上涌。
“对,清月,你不是病了吗,怎可如此剧烈起身,快歇下。”叶绚忙不迭上前,朝她示意,但此刻,赵清月想往被子里缩也来不急了。
赵元真口吻严厉,按住叶绚正在动作的手:“清月,即便魏芝并非你嫡姐,她出阁之际,你也应与家人一同相送,托病推拒,有失大体,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看赵元真并未反应过来,魏芝也不想再跟她们周旋,直入主题:“你知不知道差点害死人了?”
“你,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刚刚因赵元真训斥泛白的面容又白上了一分,赵清月嗫嚅低语,左顾右看,就是不看魏芝。
“马钱子,动物食过量,出现肌肉强直、抽搐等症状,表现出狂躁、痉挛等类似发疯的行为。”
“同时,马钱子也能够活血化瘀、消肿止痛,你详装跌伤,应是为了医方上的马钱子,一共一两。”
“还要我说的再清楚一些吗?”
魏芝俯视床榻上不由缩成一团的人影,若不是她关键时刻认出大雁病症,联想到昨日春明所言,即时催吐洗胃,后果不可估量。
赵元真听全此言,也反应过来了,气的横眉怒目,手指哆嗦着指向赵清月:“你,你怎可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我,我怎么了,我!”赵清月下意识反驳,看赵元真如此动气,又萎靡下来:“我只是想给魏芝一个教训而已,我就是看不惯她!又没有牵连他人。”
“没,没有!你再说一遍!”赵元真怒吼:“你可知,今日因你的蠢行为,有一老人差点丧命!”
丧,丧命?
赵清月看向叶绚,一脸懵懂,后者急得面目通红,眼看赵元真要去拿家法,只得出声护孩子周全。
“夫,夫君!别动家法,这都是妾身一人的主意,造成此局面皆属妾身教导无方太过蠢笨,你若罚,便罚我吧!休动我的女儿。”
8. 赴宴
“你?”赵元真看着跪坐在地的叶绚,脸涨得通红:“你身为她的母亲,理应以身作则,你怎可如此行事?做出此等害人的勾当!”
叶绚泫然欲泣:“妾身愚笨,未曾料想到事件会如此发展,牵连无辜之人…”
“若不牵连,只针对魏芝一人就可了吗?”赵元真厉声,吓到了在床榻的赵清月。
她看着叶绚傲然跪地红了眼眶,再糊涂的脑子也被吓清醒了,连忙翻身而下,磨蹭到叶绚的身侧:
“清月也有错,当母亲兴此念时,清月未加否决,竟而施行,清月恳请父亲大人,若论责罚,施于清月即可!”
赵元真瞧着搀扶在一起的母女两,紧咬着下唇,心中纵有千般怒火,却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你们母女相倚靠,分明也知亲情二字,可你们谁人想过,清蝉她从小没了母亲,又重病在身孤身一人?”
叶绚赵清月瞬像嗓子哑了,半句话也道不出。
“你们当真以为,施展这点小伎俩,就能让魏芝吃瘪?你们把圣旨皇权视为何物,陛下指婚,就算入棺材,也得抬去宫中,况且魏芝是以赵大娘子身份出嫁,她若出事,我们赵府也将受万人指点。”
赵元真说完,又对着叶绚冷声:“今日你可见了,若不是魏芝,天子大怒,岂是老人一条人命可安慰的。”
叶绚长睫迅速结起一片晶莹,经这一遭,确实也知了错,慢慢将身体往魏芝那处转去:“魏芝姑娘,此事确是妾身之错,不过妾身并未想害你性命,只是想为女儿出口恶气,是妾身心思偏狭。”
“母亲,你一堂堂郡主,为何要与她致歉!”赵清月见状,反倒狠狠瞥一眼魏芝,秀目圆睁。
“够了。”赵元真到底还是心疼夫人,喝了一声,就屈身将叶绚扶起,叶绚抬眸望向他,眼里盛满浓厚爱意。
赵元真搀扶叶绚:“魏芝姑娘,此事,是我赵府欠你一交代,清月,我便罚她在此处跪着罢!”
魏芝冷眼望着:“无碍,不可耽搁太久,魏芝告退。”
语毕,她转身将温情一幕抛掷身后,却望见苍茫一片,雪又纷纷落下了。
宅邸,树木皆被这细微的雪粒轻轻覆盖,若有若无的白,仿若给世界披上了一层薄纱。
春明从身后跟来,看茫茫大雪簌簌而落,欲给魏芝寻一把伞一同踏出,魏芝却忽的伸手拦住了:“不必,等赵大人一同出府。”
春明悻悻收回脚,去旁拿来个手炉,跟魏芝窃语:“姑娘,那叶夫人着实可恶!怎能因为小娘子她对你有怨,就如此设计你呢?”
魏芝听着身后温声细语的劝慰,大多都是讲道理的词汇,阖目不语。
宅内客人仰起脸,感受着初雪的轻抚,下人的孩童们在庭前院后欢闹,雪粒在掌心化作一滴晶莹,引得他们阵阵嬉笑。
独留魏芝一人,独行与两者之间,浑身冰冷。
忽一片阴影投于脚下,魏芝缓慢抬目,先望见少年腰身上束着一条墨色丝绦,随后是规整绛红锦袍,最后是他那熟悉的笑颜。
林璟珺撑着把油纸伞,立在雪中:“夫人,可是见完令妹了?”
“嗯。”
“那便回府吧。”说着,林璟珺递来一只手,手心滚烫,等着身前人的红润指尖。
魏芝反倒以为他从雪中走来,向她要手炉取暖,便拿过春明端着的手炉,放在他的手心。
林璟珺看着温暖的手炉,一时无语哽咽,将手炉塞至一旁燕甲手中。
就耽搁这一会儿,即将到手的怀中软玉就被人夺了去。
赵元真从身后赶来,也撑了把伞:“拜见三殿下,微臣这就送小女进喜轿。”
“等…”挽留的尾音被几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打断了,林璟珺尴尬的收回手,在嘴边干咳几下。
燕甲在旁递回手炉:“三殿下。”
林璟珺看着手炉,面色变得更差了:“拿过来做甚,手冷自己留着用。”“三殿下,你别哭了。”“谁哭了?”
“刚刚,你在此处掩面不语,肩膀还不停抖动着,我知那大娘子那神通令人惊诧,倒也不至于像你这般热泪盈眶吧?”燕甲指着一旁阶梯。
林璟珺脸臭得要命:“谁哭了?我那是笑。”
“笑?有何好笑的?”
“那赵大娘子念的那段佛咒,你可还记得?”
燕甲偏头回忆了一番:“记得,应是子蝎羊,圆浮药山,肉斩蜊蛤,类肉…”
“你反着念一次。”林璟珺背手,瞧着远处魏芝的倩倩背影,笑道。
燕甲挠挠后脑勺,疑惑不解的开念:“肉类,蛤蜊斩肉,山药浮圆,羊蝎子…”念着念着,他脸色骤然一变,惊愕的回首望着林璟珺。
这是,吃食菜名?
林璟珺仰头,再次笑出声来:“燕甲,你当真半分长进也无,我觉不对,便让她朗诵经文,她语速慢,声音小,再加上大雁康复混杂在一块,把你脑子给甩到天边了,说甚都信吗?”
“我幼时常被师傅带去礼佛,佛经都听厌了,也未曾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经文。”
燕甲还未缓过劲来:“既是如此,那大雁…”
“中毒,她先是熬煮了瓜蒂催吐药物洗胃,又用绿豆汤与甘草解毒,此等伎俩,也就只能哄哄你们这些蠢人了。”
换作平日,燕甲必要与他相驳几刻,可今日,他还有问题需问:“莫非,是她演的一场戏?”
“不,此法只能哄蠢人,她解毒之时如此聪慧应也深谙此理,没有理由赌。”林璟珺止住笑,眸色越发深沉:“应是出现了意料以外的事,她迫不得已。”
“这赵府大娘子,好生聪慧。”燕甲思绪回笼。
林璟珺理理新衣:“我倒是觉得新奇,她卧床十余载,前几日才说康愈,手脚动作怎的如此利索?”
“是不是多加训练而至?”“不知,燕甲,下去好好探查一番,这赵府近期有没有发生什么奇事。”
林璟珺看着轿子马蹄铮铮,不安的踩踏着地面,知道是在催自己:“将药备好没?”“备好了。”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月光洒在皇子府琉璃瓦上,与府内的料丝灯光相互交融。
灯下,舞姬娥娜翩跹,轻启莲步,身姿婀娜,随着乐师奏出的名乐翩翩起舞,宾客们蜂拥而至,人头攒动。
林璟珺与魏芝刚临府邸,稍作休整便一同进了宴席,由司闺带进府内,刚踏入门槛,耳边传来如波涛般汹涌的巨响,恭维声不绝于耳。
魏芝端着名门贵女的架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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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默念礼册所记内容,一面附和几声一面落座于大殿正前方旁侧之位。
刚落座,便寻了半天赵府众人,目之所及却被一人吸引了。
少年与林璟珺相差不大,目若朗星,身姿挺拔,一袭华服加身,浑身溢满稳重气息,与林璟珺相比,沉稳了不少。
他身边大多围绕着身着朱色朝服的官员,相谈甚欢。
此打扮应是三品级官员。
“小姐,那位是户部侍郎,他支持太子。”
春明有眼力见的讲解道。
魏芝记得那本礼册上内容,心里有了些揣测,怎料,不知是魏芝目光过于明显,那少年忽回望了过来。
这一望,便没有再移眼了。
魏芝心下一慌,强装镇定的垂下头,耳边却突兀响起一阵脚步声,抬眸,原是那少年与几位随侍径直走来。
少年面色温润:“传闻大娘子一副天人之貌,今日得见,果真如此,三弟真是好福气。”
此言…是太子。
林颂。
“这是由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亲自磨练,陛下亲赐给太子的近卫,黑旗军。”赵元真的话在脑海里轰然炸开。
魏芝虽来时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心心念念的仇人骤然出现在面前之时,她还是差点没有控制住,将刀刃不管不顾捅进他的咽喉。
“大理寺卿之女赵清蝉,参见三殿下。”魏芝毫无波澜的行了一空首礼,手指默默握紧。
“快快请起。”林颂笑容和蔼,虚扶魏芝起身:“既是三弟的人,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谨。”
“今日赵府可好?听闻令妹不慎摔伤,我让太医备了些药,此药难得,用心涂抹不出几日便能康复。”他满目关怀,从随侍手中拿过药瓶。
“谢三殿下挂怀,家父一切安好。”魏芝掩住眼底情绪,抬抬下巴,春明便机灵的上前接过了药瓶。
似未想到魏芝态度如此疏离,林颂笑容呆滞了一瞬,又柔软了起来,他上前一步,只用两人可听见的声色轻道:
“我听闻,大理寺卿大人德高望重,兢兢业业,政绩斐然,实乃朝廷之幸,可若是苍鹰,也需有枝可栖,若枝已枯萎,不如寻个更粗壮的,欲成大事者,需汇众智,聚众力。”
“你…觉得呢?”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的审理,力求公正,不应参与皇子间的争斗,奈何陛下已将它与三殿下捆绑一处,还是卷入了乱局之中。
表面上看,他们为求自保,只能破了先例,自然有人愿投来橄榄枝。
但魏芝未想到,太子竟如此大胆,仗着林璟珺背景全无,公然发出邀请,按理来说,这不乏是一个好方法,毕竟太子权势正盛。
可魏芝反道:“苍鹰之巢寻常置于高树之上,但也有些愿筑于峭壁之间,在抉择之前,太子不如与父亲相谈。”
魏芝所言太过周全,表明自己的中立态度,但并未代表大理寺卿做决定,林颂不傻,已听出在此下手只是徒劳,摆手道:“好,改天,我恭请你父亲一聚。”
语罢,忽变了一副表情,笑脸盈盈的朝魏芝身后喊去:“三弟。”
林璟珺不知何时站在了魏芝身后,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皇兄与我夫人相谈甚欢,看来,甚是投缘啊。”
9. 下药
“实不相瞒,我本以为赵大娘子因病卧床数载,学业怕有耽搁,今日得见,竟如此精辟,我惜才,确有几分投缘。”
林颂圆滑的接了过去,露出一丝看似温柔的笑,实则眸底如一滩深泉,暗藏锋芒:
“不过清蝉对我好像没有此意,不,应该说是对谁都不投缘。”
最后一句,他字字句句故意咬得极清。
林璟珺闻言,猜出了他之意,打了一套太极般油滑回击过去:“既清蝉姑娘已为我妻,投缘也是迟早的事。”
语落,他望着魏芝,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
“那自然是极好。”
林颂笑得爽朗,拂袖拍拍林璟珺肩:“三弟,今日你与弟妹喜结连理,实乃大喜之事,愿你们此后为我赤澜再添祥瑞佳话。”
“谢皇兄。”林璟珺乖巧作揖道。
“不用谢,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曾几何时你还是一个乖乖唤我阿哥的弟弟,几十载未见,明是去泉州治病,归来却生得越发成熟了。”
林颂长子范端得极正,上一秒还在和蔼可亲的同林璟珺琐谈,下一瞬眼底却闪过一丝狠意:“如那“樗栎”般,适应性强,生长迅速,真是让皇兄敬重啊。”
樗栎。
林璟珺眉梢微皱,又巧妙的将它抚平:
这可不是夸人的话,此时用这话,大概是他之前那句投缘惹的祸,借此试探是不是真傻。
林璟珺还真就不上道,状若欢喜:“谢谢皇兄夸奖。”
“樗是臭椿树,栎是麻栎树,皆是木质疏松,不能做栋梁之树,皇兄夸人,还真是独到。”
暗流汹涌之时,有人一语道破典故,从门口缓缓而至。
少年生得男女莫辨,眉如墨画,一袭月白锦袍随风而动,恰如芝兰玉树,待站定,竟比林璟珺矮了小半个脑袋:“三弟。”
在看见少年那刻,林璟珺紧绷的身躯明显松懈了几分:“二哥,你应是想错了,皇兄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对,樗栎树也有它之优处,我是在用优处暗夸三弟。”林颂面目真诚:“二弟未免太思虑过多了。”
少年扯出一抹笑:“皇兄所思所想自己清楚。”
“宴席即将开始,请各位入座!”正值剑拔弩张之际,礼官大声宣布,声音在空旷大殿不断回响割裂了这场战局。
舞姬们莲步轻快,出了偏门,下人也退了大半,一时间殿内空旷了不少,独剩最上层金色龙椅与一旁红檀木无人。
几人心知肚明,这是皇帝与皇后之位,只能停了暗中的交锋。
“宴席即将开始,我便先行告退。”林颂指指身后座位,美男少年也温声告退。
林璟珺行揖礼:“好,皇兄,二哥。”
终于结束,魏芝始终不发一言,暗中收集线索,随着林璟珺回到座位,才有闲心整理思绪:
那日与赵元真在书房畅谈,赵元真有刻意提醒过赤澜国这三位皇子之身份。
林璟珺不必多言,其母只是小小婕妤并早早逝去,家族势力单薄,又名声狼藉坏事做尽,烂泥一个,无足挂齿。
而刚刚那翩翩少年,听话语间称呼,应是二皇子,名为林亦,其母为柳妃,是马军都指挥使国舅之嫡女。
他性格温润如玉,待人谦逊有礼,惯有有“京城第一才子皇子”的美誉,似是不喜参与朝政。
最后,便是当朝太子林颂,皇后李氏之子。
他自幼精通经史子集、治国方略与军事谋略,常伴皇帝左右参与朝政,备受朝中大臣敬重,被视作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如是看来,只有她身边人是最没胜算之人,不过,连樗栎都不知晓,落得这般境界倒也正常。
不等魏芝深思,宫门那处忽传来一阵珠翠碰撞声,一队皇家侍卫映入眼帘,他们进殿列队,甲胄在阳光之下闪烁寒光,在他们身后,侍从高举幡幢踏入府内。
幡幢金丝银线在风中微微闪烁,垂着的璎珞,以明珠、宝石串就,相互碰撞。
幡幢下,一位老太监大声宣读:“皇后娘娘驾到!”
魏芝挥手,示意春明将耳凑近:“前导仪仗不应是鸿胪寺官员宣读吗?怎是太监。”
“那位是内寺殿头,皇帝身边的红人,钱公公,不知为何今日前来。”春明之前跟赵清月进过一次宫,认出来了那太监。
魏芝默默点头,不知为何,余光似乎瞥见钱公公向这边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眼,待她追寻时,钱公公又移开了。
“肃静!”
赤红楹柱下,皇后李氏一身正红,倾髻上插了束九尾风冠,金色流苏摇曳出万分华贵,款款而来。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卿且起,今乃璟珺之喜宴,繁文缛节皆可暂且略过,诸君开怀畅饮,共庆此良辰便是。”
李氏轻言一句,殿内又喧闹了起来,她径直入座檀木椅上,将面转向林璟珺这边,亲昵的唤:“珺儿,快让本宫好好看看。”
林璟珺提步出座,跪于殿中:“儿臣林璟珺,拜见母后!”
“今日陛下身体抱恙染上风寒,不能前来,你万勿怪罪于陛下。”李氏柔眉软声,话语里带了些劝慰之意,却如石掷进塘内,掀起阵阵涟漪。
“陛下身体抱恙,这可是大事!”
“可近日未曾听到宣医,甚是奇怪。”
“昨日上朝时陛下看起来气色慎好,今日怎就病了…莫非…”
“嘘,切勿多嘴。”
莫非什么?魏芝冷眼旁观这一切,听出了众官议论的话外之音:
看来,皇帝也不想见这林璟珺,还真是万人嫌无人爱。
或是因为答案显而见,又或者皇后为了立威,久久未来人将林璟珺搀扶起,皇后也未开口,他就这样突兀跪在殿内。
从魏芝视角来看,林璟珺新婚锦袍垂落,衣摆铺散于地,似是一朵盛绽的红色繁花。他双肩平正,脊梁挺直,却无端有种凄凉之色。
不对。
魏芝陡然感受到众矢之的目光,她匆匆一瞧,林颂,林亦,文武百官,甚至钱公公,都在偷窥着她。
大家都在逼她做选择,关于大理寺卿府与朝局的答案。
魏芝深吸一口,倏忽站起身,行至殿中,铿锵有力:“臣妾赵清蝉,拜见母后。”
李氏看向魏芝:“皇子妃,有何事?
“母后,可不可以让璟珺起身,不可以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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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芝问。
…
殿内一片静默,无人想到魏芝如此大胆,竟这样将布捅破,林颂甚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氏微愣,似也未想到魏芝如此行事,装模作样的仿若清醒过来:“本宫近日繁忙,竟忘唤珺儿起身了,珺儿,快快请起。”
魏芝搀扶着林璟珺起身,林璟珺望向魏芝,从侧面透过她发丝,窥见她白皙面容,如此淡定从容,仿佛刚刚什么话也未说一般。
他沉默。
魏芝在婚宴上,一举一动都关联着大理寺卿府最后的选择,若她不动,那便是皇子妃与皇子不合,若她动,那便是大理寺卿府站在了他身后。
但她这番言语,果真是离经叛道,却有奇效。
还真是个奇女子。
皇后看两人互相搀扶起身,又恢复了柔情神色:“今日璟珺与皇子妃喜结连理,此乃皇家之喜,亦是众臣工与天下之福泽。
“愿璟珺与儿媳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如那比翼之鸟,共筑美满姻缘。于家,当秉持孝道,和睦亲眷;于国,则铭记使命,佐君辅政。”
“望你们日后同心同德,为皇家绵延子嗣,使我赤澜国昌盛绵延,福祉永驻。”
*
夜色已深,婚宴终于结束,魏芝先行顶着红色障面,回到婚房。
她由着下人搀扶,透过赤红一片,隐隐约约看见婚房中间那张雕花梨木桌上,放置着由红线牵的两个杯盏。
杯盏中酒香浓郁,慢慢弥漫鼻尖,应是合卺酒,用来行合卺礼的。
合卺礼,新郎新娘各拿签红线的杯饮酒,就叫做合卺。
它象征夫妻合二为一,从此成为一体,也寓意着新人婚后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不过对魏芝来说,象征着机会。
“春明,守着门。”
好不容易待到下人离开,魏芝一改乖顺模样,从床上翻下。
春明忙捡起障面,又跑去门处守候。
魏芝摘下发钗,将尾部插入茶盏,将置于尾部的迷药逐渐搅匀。
“小姐,小姐!来人了!”春明听到异响,连忙跑至床沿,魏芝又翻身上床,任由春明给她把障面戴好。
门开了。
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人,林璟珺一人前来,用玉如意轻轻将障面掀开。
“谢谢你今日扶我。”林璟珺直入主题:“今夜之后我们便是夫妻了。”
“不客气。”魏芝看着春明只能默默退出房内,淡淡回了一句。
林璟珺:“那便喝酒吧,喝完酒…我们好好聊会天。”
一面说着,他一面装作猥琐的嘻嘻笑着。
行,反正喝完酒你就晕了。
魏芝乐的其所,坐在了矮凳上,难得的露出一抹笑。
林璟珺心里也乐,看着魏芝酒杯,知道燕甲在婚宴时已经先行一步将迷药放进去了。
“好,喝吧。”林璟珺示意,两人毫不脱离带水的一口饮尽,然后同时发现对方变成了两个,三个,还在分裂…
迷迷糊糊的,两人一同跌向了床榻,魏芝哑着嗓子:“你,竟然给我下药。”
在失去意识前,林璟珺努力回了一句:“你不也给我下药了!”
10. 醒来
三皇子婚宴未尽,两人在房中昏睡之时,未曾留意一抹身影消失在了宴会中。
钱公公步履匆忙,从婚宴赶至养心殿外水廊,待走到隔门处,才轻轻止住步子,跟门口近卫示意。
近卫将殿门幽幽敞开,露出内里翠红绒毯面,与墨画砚屏:“陛下在里面等你。”
瞧着烛光映射于墙上的男人侧影,钱公公整理一番衣装,才碎步进殿,走过砚屏下跪拘礼。
“陛下,臣来迟了,请陛下恕罪。”
他低着头,听着翻书声渐起,座上渊帝幽幽开口:“钱公公替我办事,何罪之有啊?起来吧。”
闻言,钱公公才敢抬头,站起身来:“陛下,臣今日赴三皇子婚宴,见到那位姑娘了。”
见渊帝抿唇不答,他接着说:“皇后娘娘在宴上将三殿下叫出,长跪不起,想试探大理寺卿府归顺哪一方。”
“然后呢?”
“那姑娘回皇后娘娘,能不能让三殿下站起来,不能…便算了。”
“不能,便算了?”
挥袖袍放下墨笔,渊帝嘴角轻扬的弧度恰似御笔在圣旨上落下的一撇,沉稳而有力量:
“好一个不能便算了,朕瞧她还算有几分聪明,有她师傅的作风。”
钱公公上下唇互相研磨片刻:“需要暗中帮扶吗?”
渊帝双手撑于案上,朝钱公公投去如鹰般锐利的一眼:“朕扶持她做甚?若是她身死,那便换一步棋,茫茫苍生,棋子不断啊。”
“陛下,枢密院使邵杜峥求见。”
殿外忽传来近卫宣告声,渊帝与钱公公对视一眼,赶紧翻身上塌,装成一幅生病的模样,钱公公也上道的帮他盖上锦被。
“进来。”
砚屏处传来皂皮履底与绒毯相触的摩擦声,中年男人一身紫色曲领大袖,腰间束革带在烛光下闪烁银光,三步作两步走至殿内。
“臣邵杜峥,拜见陛下,听闻陛下因病缺席三殿下婚宴,不知陛下圣躬可否安适些了?”
渊帝从被上缓慢抬去一眼:“朕这般模样,像是很安适吗?”
“自然不是。”邵杜峥低头。
“深夜来找我,有何事奏报?”渊帝缓慢起身,靠在床沿。
邵杜峥直入主题:“陛下命臣查验账本一事,臣已查明,账本确有纰缪之处,十万两白银被人为添两横成五。”
说着,他将账本呈与案上,方便渊帝过目。
渊帝咳嗽一声,将账本翻至第一页,上面字迹灼眼得要紧:开封府。
开封府就在卿州,京都附近,天子脚下,却出如此贪案,渊帝轰然将账本摔至案角:“你觉得,牵连出的人都有谁?”
圣上大怒,京都都震上三震,邵杜峥不敢怠慢,忙回:“应是开封府知州,转运使司,与户部侍郎。”
账本是由知州开具提交转运使司,转运使司再转交户部侍郎,最后呈在渊帝面前的,如此猜测,确无问题。
但渊帝只是摇摇头,拿过一旁的剑,淡淡擦拭着:
“以所见可以占未发,睹小节固足以知大体,你真以为,单凭他们几个就可以做成?此事若查起来,怕是牵连众多。”
“望陛下明示。”邵杜峥不敢揣摩圣意。
“盯紧春楼绮梦院,朕不可明查,就让别人替朕查。”
渊帝出剑,冷冽剑气瞬间弥漫开来,声色也同剑般犀利:“让别人替朕死。”
邵杜峥心下一惊,明白了皇上圣意:“臣,遵旨!”
“既已知晓,便退下吧。”渊帝将剑收回剑鞘。
邵杜峥垂眸称是,不敢多留,转身出殿门。
殿外不知何时又下起夜雨,殿宇飞檐翘角处,雨水成串滑落,如同一帘流动的水晶帷幕,将养心殿隔绝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
邵杜峥在帷幕下与近卫攀谈几声,就走出了水汽,朝空无一人的连廊而行,直到拐角处,才堪堪止住步子。
“出来。”邵杜峥目视前方。
不多时,屋檐下便轻飘飘落下一个身影,黑袍男人单膝跪地:“参见枢密使。”
“魏芝,可进京去往赵府了?”
“回枢密使,与您预料的一样,臣已将她从中洼镇救出,留下令牌,并将关于她的消息尽数销毁。”
“风雨将至,盯紧春楼,护好魏芝。”邵杜峥抬头望天,预测到往后的日子这天该会翻上一番。
*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斜斜照在魏芝眼眸,激得她颤动几分,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无数的脸,鼻梁高挺,眉目俊郎,似察觉到视线,脸的主人呢喃几声梦话,就睁开了双目。
下一瞬,婚房内传出一声惊叫。
林璟珺将枕头丢到魏芝身上,慌乱的将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一遍,还好衣服尚在身上。
魏芝拿走脸上枕头,看面前少年一副清白不保的模样,清醒过来不少:“林璟珺,你为什么丢东西砸我。”
林璟珺这才回过神,抬眸看她。
少女面容白净,被砸得鼻子泛红,说话却无水无波的,活像个木头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就这样跟我睡一晚,虽未…但不觉得清白不保吗?”林璟珺叹口气,怎么自己反倒像新娘般,她倒像新郎淡定。
魏芝歪头:“夫妻,不该共枕而眠吗?”
“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我不想跟你一张床睡觉。”魏芝这个时候倒是诚实起来了。
林璟珺忽然又想笑,但看她表情严肃努力止住:“行,不睡就不睡。”
“你为什么给我下药?”魏芝问题犀利。
林璟珺也想起正事:“你又为什么给我下药?”
“因为我不想跟你一张床上睡,你先回答我为什么。”
魏芝重复一遍,心里有些慌,依人设而言林璟珺不该下药才对,难不成是装的?
林璟珺再听一次这话,只感觉一口老血要喷出,他怎么说也算风流倜傥,虽然外界名声狼藉,但外貌总归数一数二。
她这般,莫不是把他脸踩脚底下?想着,林璟珺忆起自己人设,故意开口:
“我下药是因为我想跟你一张床上睡。”
林璟珺本以为终于能看到这小女子一丝羞愧神色,怎料魏芝只是哦一声,听他话反而心安了,就要起床自行更衣。
“你这姑娘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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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皇宫那边迟迟见不到三殿下携新妇问安行大礼,派奴婢前来查看一番。”
一声唤传进耳畔,两人相视一眼,蓦然坐起,默契的迅速脱掉外衣,背对背罩上丝绸寝衣,钻进一床被。
婚床小,两人不免肌肤相贴,手脚相缠,林璟珺入被得匆忙,头顶结结实实的埃一撞,痛的闷哼一声。
再抬眼,只看到睡在里侧的魏芝青丝柔顺至腰,隐隐约约从发间露出的耳尖泛上一抹红。
林璟珺无端的面烫身软,害羞的移开眼,开口都有些颤:“进,进来吧。”
门开了。
常伴李氏周围的大婢女迈步进房,身后还跟着两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分别是春明还有燕甲。
“三殿下身体可还安康?”大婢女行礼问。
林璟珺下意识将旁边好不容易害羞的魏芝掩紧,不让别人看到,装作风流:“就是因为太安康,才跟我新妇闹到现在醒。”
言尽,他明显感受到燕甲戏谑的眼神,但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你,你回去跟母后说一声,我们明天再补上。”
再怎么说,表面关系都得做尽,林璟珺名义上是她的孩子,又刚入京,再怎么说李氏也不会做绝。
果然,大婢女表情僵硬一瞬,妥协了:“皇后娘娘让我转告三殿下,注意身体,问安礼什么时候行都可,如今三殿下刚归京,自当好好玩耍一番。”
语落,她转身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一杯冒着热气精美的瓷盅,抽出盖在上面的手帕:“这是御赐的千年灵芝熬制的滋补汤品。”
“是给清蝉喝的吧?”林璟珺示意燕甲接过,燕甲强忍住笑意,上前接过汤盅。
大婢女又行一礼:“是太子特命御厨做的,给您喝的。”
林璟珺浑身一滞,燕甲也是颤抖着肩膀将汤盅放与桌上,不用看,林璟珺都知晓他应是在笑。
“既已无事,奴婢先行告退。”大婢女垂眸,乖顺的踏出门外,待他走后,新房一下喧闹起来。
林璟珺与魏芝翻身下床,候在一旁的春明跟燕甲连忙上前,服侍更衣。
捡起丢得七零八落得外袍,燕甲终于泄出一抹笑,低声道:“殿下,你装的好苦啊。”
“确实。”林璟珺心下纷乱不已。
“我一直以为三殿下是清心寡欲之人…”“你在说甚?”
“昨日与我约好,将这赵大娘子迷晕就出门寻我,一同去青楼查案,没想到一夜未回,倒在此玩耍一夜了,外袍都…”
燕甲含了实打实的调侃意味,说话也没个把门,很快埃了林璟珺一拳:“不可对人家小姑娘如此说话,败坏人家名声。”
“干嘛,我说的是实话。不然殿下为何一夜未出门。”“因为我被下迷药了。”
“你被下!”燕甲几乎要惊叫一声,又被林璟珺眼神杀止住了。
“这赵大娘子果真非同凡响。”
林璟珺脸黑成一团,看那边安静穿衣的两人,悄声说:“你去查了没?查到了吗?”
“回殿下,并无异样。”燕甲瞧林璟珺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多问了一声:“殿下今后想怎么办?”
林璟珺眼眸微眯:“我打算,吵个架。”
11. 信你
“吵个架?为什么?”燕甲一头雾水,又往林璟珺那处凑了几分。
林璟珺从燕甲肩颈处望去,从格子门薄膜上隐隐约约望见一片阴影,看发饰,应是刚刚去而复返,伺候李氏的大婢女。
果然,如他所料,依李氏性子,定不肯轻易罢休。
想到这,林璟珺望向魏芝,她正背对着他,任由春明给她换上崭新的罗裳,从此处看,正好可以瞧见她圆润白皙的侧脸,还有柔美的肩线。
归京那日,林璟珺曾想过这赵大娘子是何模样,卧床多年,可能四肢瘦小,可能五大三粗,但独独没想到,生的如此秀丽聪慧。
无论是哪个姑娘,都不该被卷入权利乱潮中。
思及此,林璟珺望向瓷盅,下定了决心。
待魏芝更好衣,林璟珺才上前,大声嚷嚷:“昨日婚筵之际,你作为我的皇妃,为何要与太子相谈?”
此番言语太过突然,但皇子发怒,众下人身体都习惯性反应过来,轰然下跪。一时间,屋内站着的,独剩魏芝。
魏芝转身回首,看周围人跪着,便也跪下了:“抱歉。”
“今日太子又差遣人送来这保养汤品,莫不是在伙同你嘲讽本皇子?”
林璟珺步步紧逼,甚至一把捏起那汤盅。
等魏芝思考之际,春明埋首抢先开口:
“三殿下,大理寺府向来不参与皇权纷争,小姐与太子并未相识!昨日,是第一次相见。”
“你的意思是,与你家小姐无关,是我身体问题?”林璟珺凤眼一眯,周围空气瞬间骤冷。
“不,春明绝无此意!”春明吓得以头磕地。
林璟珺狠下心,将目光投向魏芝,魏芝沉默几瞬,开口:“殿下,臣妾未曾做过。”
“如何证明。”林璟珺冷眼。
魏芝还真不知道,其他事她如何都能想出个法子,唯独对感情上的事一窍不通,总不能将心掏出来仍由他看,只得重复:
“臣妾真没做过。”
林璟珺闻之,更是气急,将汤盅掷到她身后的墙上,瓷盅呯然碎裂,汤撒一地,也洒在了魏芝胳膊上。
“只会重复这几个词,我瞧你就是心有不安,既然如此,今后不必在同床共枕,以后皇子妃就搬到别处去吧,本皇子不想再见到你。”
不顾是不是新妇,林璟珺贯彻人设蛮不讲理。
本以为魏芝深受委屈,因梨花带雨,没想到她头也不抬,应了:“好。”
好。
林璟珺不知该气还是该乐,仿若气竭:
“给本皇子滚出去,从现在开始,皇子妃禁足偏殿,月例削半,除了春明,无人可进偏殿,让她孤身一人!”
魏芝震愣一瞬,被春明搀扶着,跌跌撞撞踏出房门,而映在格子门上的影子,也因主仆二人动作,忙不迭的掩住身型离去了。
看两女子身形单薄走进独属于晨雾的冷寂中,燕甲忍耐不住,单膝跪地行礼:“殿下,臣有一事想问。”
林璟珺向后跌坐在床榻上:“不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无非就是问我为何如此针对赵清蝉主仆二人。”
燕甲将手放下:“殿下,你可知若你不喜那赵姑娘,府中下人也会不待见她们的…”
“我知,所以我不许任何人进殿。”
“那汤…”“那汤是温的,我丢之前握住试了。”
“但月例扣半…”“我正要叫你,先行一步,将这些盘缠置于桌上。”
说着,林璟珺将一装得满满当当的锦囊拍在案上。
燕甲被噎住了:“既殿下如此牵挂她,为何不明说?”
“刚刚李氏大婢女在屋外。”
“什么?”
燕甲睁大眼,语无伦次:“她,所以殿下同赵大娘子吵架,是为了保护她?”
“处于中立,方可明哲保身,每日与她同床共枕,夜深又将如何出府查案?将她牵扯越多,风险越大。”
林璟珺自己弯腰,从地上捡起琉璃碎片:“好了,既然知晓了,就快去放盘缠,别让她们饿了才好。”
燕甲重重点头,起身迈出两步,想到什么又折返了回来:“不对,殿下,不让赵大娘子出偏殿,她又怎么买吃食?”
“你可还记得,以前我们在这府中吃馒头,实在饿极从何处出去吗?”林璟珺问。
“从偏殿的狗洞…可是赵大娘子是名门贵女,会钻此洞吗?”
…
“小姐,小姐!此事让奴婢做就好了,您的伤口被水碰到,怎可做这粗活…”
与此同时,偏殿内,魏芝看着仅供六七岁孩童才可钻过的小洞,挥起了石锤。
随着鸟雀惊飞,狗洞灰尘四起,又扩大了几分,足够两人过了,魏芝才随意丢下石锤,将袖子往上卷。
林璟珺不知道,刚刚的水,正好滴到了魏芝割肉为引的伤口。
魏芝瞧着那伤口,陷入了沉思,半响后才开口:“不必,走吧。”
两人钻过石洞,掀起掩在洞口的稗草,从一屋的门走出,映入眼帘的是最热闹的御街小巷。
春明合不拢嘴:“小姐,我们因祸得福了。”
魏芝点头又摇头:“我们没有祸,他这般,反倒方便了我们。”
“小姐是要晚上偷溜出去玩吗?”春明许久未上街,此刻浅笑盈盈,激动的四处张望。
魏芝沉默,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好在春明性子跳脱,刚上街便忘了,掏出几枚银两换两张面纱。
“小姐,我们要去哪?”春明一面说,一面替魏芝将面纱系上。
“去米行换些吃食,再添置衣物。”
魏芝虽顶替了赵清蝉,但毕竟不是同一人,身型还是略有变化,因此婚宴只能临时在婚服上多加改制,又赶出来一套常服。
以后在宫中定不受待见,不如现在将东西制定齐全,也不必受冻挨饿。
二人用了一下午时间将东西置办齐全了,魏芝还不顾春明反对给她也多添了一份衣物,待出了衣行,二人大包小包,狼狈不已。
日影渐斜,余晖如金纱般从天际缓缓抽离,魏芝拒绝春明帮提的要求,执拗的一人走在前头,往府邸走。
经过人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闲话声:“今北墙中门那处怎的如此拥挤,想出城办些事都无处下脚。”
“你不知吗?是赵府大理寺正赵孔麒办案归来了,听说是复审他父亲结的案,可热闹了。”
今日?
从此处至卿州也需一日车程,距今不过两天一夜,赵孔麒就归京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不对。
魏芝突然想到,那日她与赵孔麒在书房与赵元真会谈,她恍惚间看到了请愿状上,好像写着卿州地方官员,重复征收百姓马草田赋。
此事若查起来,定会牵扯户部侍郎,而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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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侍郎,正是太子支持者。
魏芝脚步一顿:“春明,我们速速将东西放于府中,然后回赵府。”
…
京城的夜,万籁俱寂。
赵府府邸皆掩于沉沉暗影,唯余几盏孤灯在街角摇曳,似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街角,忽冒出两个影子,魏芝携着春明,敲响赵府大门。
不多时,赵孔麒的小厮小五探出头来:“诶,魏芝姑娘,怎么此刻上门?”
魏芝顾不得多言,拉住他便问:“你主子呢?”
“同老爷在书房谈事…”
不等小五说完,魏芝急匆匆的就往那处赶去,春明连忙在身后跟小五解释。
靠近书房,魏芝隐约隔墙听到了交谈声。
“父亲,这是备案。”这是赵孔麒的声音。
随后,赵元真淡然:“撤案了?”
“为何撤案?”
魏芝打开门,大口喘着粗气。
房间内的两人见她突兀出现在门口,面面相觑片刻,都有些惊愕。
赵孔麒担忧的上前扶起她:“魏姑娘,今日还没到归宁之日,怎的就归家了?”
“偷偷的,还能怎么。”赵元真瞥一眼魏芝,猜到了一个大概。
魏芝调整好呼吸,紧紧追问道:“为何撤诉!”
赵孔麒视线从魏芝身上,缓慢转向赵元真,后者则云淡风轻的研墨,镇纸,仿若周围之事都与他无关。
见他这副模样,赵孔麒从嘴里送发几字:“因为原告已逝,自杀结案。”
“自,自杀?”魏芝皱眉,赵元真闻言笔峰也不禁一顿,在宣纸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赵孔麒恶狠狠的盯着赵元真,一字一顿:“对,自杀。”
说着,将手中的记录备案掷于桌上:“原告与妻子悬梁,她们的独女下落不明。”
魏芝不信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就如此断掉,上前拿起记录备案,上面清晰写着:
发现尸体时,无打斗痕迹、无可疑物品遗留,无遗书遗物。
接下来还有云云半篇,魏芝却再也看不下去了,记录备案写得满满当当,唯独记录人还未提字。
赵孔麒紧咬下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神中透着冰冷的愠怒:“父亲,这般,你可满意了?”
赵元真墨笔又继续在纸上滑动,仿佛刚刚的停滞是错觉般:“何出此言?”
“你是直接受益人。”赵孔麒额头青筋爆起。
此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赵元真气的将笔丢在赵孔麒身侧,墨汁四溅,染黑他的衣角。
“跪下!为父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赵元真骂道。
“我不会放弃寻找他们女儿的下落。”赵孔麒硬邦邦的回。
赵元真大拇指按揉眉心,忽一下平静了,最后只道:“滚出去。”
赵孔麒毫不迟疑的站起身,越过魏芝,朝外走去,步入夜色中。
魏芝全程一言不发,直到赵元真望来一眼,才开口:“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信你。”
“为何?”赵元真没想到她会这样回,抬眼看去。
魏芝又将袖口掀起,让伤口裸露在外:“因为我今日才发现,当时割肉,我偏了一分,体内因还留有余毒,可我并没有不适。”
“在我昏睡之际,你让翰林医痊研制出了解药,你明知我下的是什么毒,但你还是帮我了。”
12. 青楼
张元真盯着魏芝,手中笔触在宣纸上点下一道逐渐扩大的墨迹,慢慢吞噬了大半的空白,不知在思量什么。
良久,他才将笔放下,把宣纸摊开,放在魏芝面前:“这是我命人去调查的,朝中党附太子的群臣。”
魏芝触目所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不禁有些动容:“谢谢你。”
赵元真坐回椅上:“你说我不是这样的人,你可还好奇我妻子因何被毒死?”
魏芝将宣纸折成小块,放于佩囊中:“不好奇,大人当时未说,应是不愿说。”
“平乐三年仲夏中,我任职大理寺正,在例行查看卷宗时,发现了一宗涉及地方赈灾款项的案子疑点颇多。”
“那案子本是大理寺卿经办,可诸多关键证据竟被刻意隐去。”
赵元真忽无头无尾的转移话题。
魏芝深思几瞬:“是被贿赂了吗?”
赵元真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思绪卷进了往昔的漩涡:
“我当时尚且年少,顺着赈灾银的发放路径奔赴地方州府,查看他们的接收记录,找到了户部侍郎王泽,与御史中丞暗中勾结的密信跟他们伪造的账目明细。”
“待至公堂之上,我秉持公正,御史中丞与大理寺卿被判处死刑,而户部侍郎王泽,却因买通关键证人,又拿出一些模棱两可的批示文件,辩称只是奉命而绝非主谋,逃脱了惩戒,仅仅只是被革职留用。”
魏芝听着,心下一惊,不等她反应,赵元真多话犹如连珠炮般倾泻而出:
“我因此破格提升为大理寺卿,一时风光无限,仕途稳健,我曾天真的认为,此事到此便算有了个了解。”
“直到隔日,我夫人因喝了我的茶水中毒逝去,在安葬后,我又在朝堂上受尽了诸多弹劾,我才明白。”
“那王泽,仅凭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在最后关头翻了案。”
魏芝呼吸一滞:“是…太子。”
赵元真移开眼,不知在透过菱花窗看着什么:“对,是他,他与王泽合谋,私扣大量赈灾银,在地方赈灾款项一事中上下其手。”
“所以大人帮我,是为了奸佞之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惩处。”魏芝上前一步,音色颤动。
“不。”赵元真带着自嘲的意味笑笑:“我,已经不敢了。”
“我愧对你的信任,我就是那样的人,同时,我是清月,清蝉,孔麒父亲,我是赵府之主,我将会用生命守护他们。”
“我会帮你,但是若真出事了,我也会毫不留情的将你抛弃。”
“所以自杀结案,与大人有关吗?”
赵元真面朝窗棂,魏芝看不见他的表情:“我知道,但是跟我没关系。”
魏芝秒回:“好。”
此言引得赵元真回首与她对望,满是错愕。
“那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我还是信大人。”
魏芝拘礼,接着道:“无论如何,是大人给民女了一条活路,让民女得以深查,至于抛弃一言,换作是我,我也会如此。”
赵元真张嘴,半响后,仍是什么也未说,只是一如方才一般,忽一下平静了:“夜已深,若不会被三殿下察觉,我让小五春明给你收出一间闺房,在家中休息一晚。”
“好。”魏芝转身,抬步踏出门,刚欲阖门,书房内骤然传出赵元真的声音。
赵元真在书房内,将手中的卷宗放于身侧:“你…若是想继续查,可以去看看绮梦院。”
魏芝心下一热,未回他,只是轻轻阖了门。
…
“小姐,小姐,快醒醒。”
日上三竿,魏芝才在春明呼唤中睁开眼,从床上起身。
或是昨夜心结稍有缓解,魏芝难得的睡了个饱觉,迷迷糊糊的任由春明将她拉起,伺候穿衣:“春明,可有急事吗?”
春明回应魏芝的是一张哭丧的脸:“小姐,三殿下他,他去春楼寻乐去了,还就在一楼光明正大的与花魁逗乐,外面闹的沸沸扬扬的,都说我们小姐管不住自家夫婿。”
“春楼又有何?”魏芝拨弄下春明的手,又将自己卷入温软锦被中,春明眼看魏芝不争不抢,声色都捎带了一丝哭腔:“小姐,若你此刻不赶过去,怕是谁都敢欺在你头上去了!”
“我在婚宴上说了那番话,他们不敢的。”魏芝软乎乎翻个身,下一刻,就被春明的话砸醒来:
“小姐,若是别的春楼就算了,那春楼可是绮梦院,三殿下若去了,名声定会…”
“春明,你说哪个春楼?”魏芝坐起身,拉住春明的手。
“是…绮梦院…”春明微愣,不等她反应过来,魏芝迅速套上了衣物,与她一同上了马车。
昨夜还念着如何去这绮梦院,未想到,这三殿下风流成性竟还给了她一个合适的机会。
魏芝戴上面纱,春明不知她想法,特意同车夫吩咐:“杨车夫,我们小姐这是要去捉三殿下,自当浩浩荡荡开到绮梦院门口才是。”
魏芝挥挥手:“不,开到偏门。”“哦,对,还是小姐聪明,我们要逮住他们才好。”
“不是,只有我。”
“也对,我从正门进去,吸引火力,小姐再从偏门进去抓,小姐,你太聪明了。”
再春明的自我攻略下,魏芝未耗费太多心神,顺利的从偏门进入绮梦院。
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奢靡景象,丝竹之声悠悠扬扬,数十盏琉璃灯盏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舞姬们身姿轻盈似燕,携着彩带在空中飞扬,若有若无的拍打在台下看官身上。
身旁,大腹便便的商贾,正与身旁的青楼女子亲昵调笑,一负责待客的小侍瞥见了魏芝,从中挤出上前询问:“咱们青楼三楼,就是用来让蒙面的大人们偷腥的地,我瞧小姐应是富贵人家,若是捉奸,不如去三楼看看,反正今天是我值班。”
“你…没事?”魏芝问他,不知他为什么帮她。
小侍摇摇头:“我可是咱们青楼老鸨亲弟弟!咱们老鸨手中不知握了多少那这大人物的丑闻,没事!就算事发就说我去上茅房!”说罢,他挑挑眉。
“你为什么帮我?”“就当我看不惯那些大人物趾高气扬的模样,对待爱人,就该一心一意的!”
说罢,佯装没有看见她,又扎进了人群中。
魏芝乐的清闲,将面纱系紧,绕开一楼大厅,独自一人踏上了木梯,既三楼比较重要,可从三楼碰碰运气,想着,魏芝猫到了第三层。
第三层套房明显比余下两层舒适了许多,静的魏芝脚步声都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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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芝下意识压低身型,缓慢向前移动,瞥这路上的所有套房,却未从门缝中窥见身影,最后在三楼的尽头,隐约听见了谈话身,忙将身形掩在了一旁墙体下。
房内,男人声色低沉:“王大人,李大人,此些银两不过蝇头微利,不足为道,万望大人笑纳。”
王大人?
魏芝知道或是上天相助,竟真轻易让她寻到了,忙敛住声色,屏息凝神。
“既君盛情拳拳,那我等便纳下了,另一份,我们带给那位大人。”
收礼之人笑的畅快,门后传来一阵碰撞声,那人又继续幽幽道来:“只是大人们,收了我贾贵,贾某人的银两,我们便是朋友了。”
贾贵,魏芝曾听春明提及过,他自幼聪慧机敏,对算数和商业交易有着独特的天赋,又生于世代从商的家族,是一位大人物,不过名声狼藉,常有丑闻传出。
今日,他是在此贿赂哪位?
似是为了回她所想,声音又响了起来:“既是朋友,那应征收的马草,还有赋税,便算了吧。”
“贾大人带我等入股青楼,坐镇这青楼的东家,自然不算马草。”
“还是李大人爽快,来,这杯,我敬你!”
潦草几句,魏芝便猜出了个大概。
能如此草率的免除马草,又姓王姓李,应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户部侍郎王泽,与开封府知州李健,另一位暂且不知,不过既已知晓他们是此地的东家,那便不宜久留了。
魏芝回首,怎料起身之时,不慎踩中了一个坏掉的木板,清脆一声霎时响彻三楼。
遭了。
如回应一般,门内突然喝出一声:“谁?”
魏芝立刻提起裙摆,大步朝楼下冲入,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怒骂:“快,快出去寻,无论是谁,一定得逮住了。”
好在二楼中客人繁多,魏芝穿插其中,勉强甩开了身后人两三步距离,不过应是被他们从身后窥见了衣物。
局势翻转,今后的日子,定是明牌打了,魏芝想起自己来时用的正当借口,索性将面纱揭开,既已明牌,只要别让他们找到苗头,方可脱身。
想到春明说的在一楼,魏芝从二楼往下眺望,很快看到一楼看客中,那个高壮挺拔的身影。
林璟珺搂着头牌,笑容放肆暧昧,身侧是被燕甲拦住,气的捶胸顿足的春明。
看准目标后,魏芝大步迈上,径直上前,不顾林璟珺错愕的神情,将她怀中软玉拉扯出。
“殿下在此逍遥快活,莫不是将我忘却了?”
林璟珺看着气呼呼的魏芝,脑子飞快运转。
今日他前来,闹的如此沸沸扬扬,其因有二。
一是要让除了李氏以外的人看清,皇子与皇妃不合,进一步保全魏芝。
二是另辟蹊径,高调与前几日跟他密谋的青楼花魁玉兰相会交换情报,如此这般反倒不会让人起疑。
情报倒是已经交换了,花魁玉兰将青楼三个神秘东家探了两,分别是户部侍郎跟贾贵。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魏芝竟前来了。
魏芝用余光看到人群中那几抹头戴纱帽的黑衣人身影,重重的开口:“殿下身为皇子,肩负家国重任,却整日沉迷于这声色犬马之中,如何能为臣民表率?”
13. 破局
魏芝不擅长虚张声势,无水无波的样子并不适用于震怒。
林璟珺看着魏芝皱眉挤眼的拙劣模样,心下涌起一阵猜疑,不过面上却不显:“我就不愿身负这国家重任,做臣民表率与我何干?”
周围群众哗然沸腾,魏芝反而眼神四处飘散,不知在人群中寻些什么,没让林璟珺多等,很快,几位黑衣人踏出:“赵大娘子,楼上贵客恭请您去一趟。”
“没空,我要捉奸。”魏芝的眼神终于落到了实点,干净利落的回绝了。
黑衣人接着道:“刚赵大娘子从楼上下来时,不知是否听到了阁中贵客的机密,我们大人,恭请娘子上去。”
说着,他们竟团团围了上来。
此刻局面纵使傻子也瞧得出不宜久留,客人们互相推搡着逃出了春楼,一时间,阁内不复方才华丽模样。
“我确从三楼而下,不过是为了寻我夫君,未有心听旁人谈话,你们这副模样,可不是请人的样子。”魏芝厉声。
“若冤枉了赵大娘子,我们主子自当重礼上门致歉,不过刚刚所谈之事实在太过重要,请大娘子随我们去一趟。”
这几人咬准了魏芝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敢妄言当时的事,颇具强来的神色。
单论户部侍郎,与大理寺卿本是平级官,但稍加上知州与那位隐藏的大人物,魏芝又不得皇子青睐,强来也未尝不可。
魏芝:“你们并无实据,就要在光天化日下挟我不成?我没听到,为何要同你等前去?”
“既然魏大娘子不配合,那便得罪了。”黑衣人呈半圆,步步逼近,春明也从怔愣的燕甲手中挣脱出,护在魏芝身前。
关键时刻,门口忽喊了一声:“我看谁敢动!”
赵孔麒从街道踏进阁门,步步带风:“莫不是未把我赵家放在眼里?”
还真是。
魏芝望着赵孔麒走到身边,投来一个关怀的眼神,压低声色:“赵公子,不是去寻她们女儿了吗?”
赵孔麒轻轻拍了拍魏芝的肩膀,并没有回,反而转移了话题:“小妹莫怕,有我在。”
说罢,抬眼扫向那群黑衣人,目光冷峻:“你们是何人?”
“赵寺正,你家小妹误听到了楼上大人的密谈,我家大人有话与她讲,还请赵寺正行个方便。”黑衣人拱手说道,语气看似客气,实则不容置疑。
赵孔麒冷声:“若是有话,让他亲自前来,这般鬼鬼祟祟,莫不是心怀不轨?”
黑衣人面色一沉:“我家大人身份尊贵,不便现身,只是想与魏大娘子去三楼单独聊聊,问清事情原委,自会放她平安归来。”
说着,几人便拥上来,手摸到了腰侧,像是要拔刀出鞘。
事态越发严峻。
在一旁,玉兰想到什么,拉过一旁思忖着什么的林璟珺:“三殿下,三楼,是今日那些东家聚会的地。”
林璟珺眼皮一跳,心猜到了七八分,终于出声打断了:“你家大人身份尊贵,若他们赵府不够,加上我,总够让你们松手了吧?”
皇子一言,无人不惧,户部侍郎他们再狂,也是因听闻这皇子妃皇子不合,他们刁难赵家,皇子也应不会掺合其中。
谁料,这三殿下忽然翻脸了,再不济,他身体里也流着皇上的血。
林璟珺悠悠抬步,破开了半个圆,踏进圆心:“你们想当着我的面,对我的皇子妃做甚?”
“这…”剩下的黑衣人面面相觑。
“我虽不喜她,但你们这行为,倒是一副我这个三殿下不在此处一样,将皇权置于何地?难不成,是当我死了?”
“不,不敢!殿下恕罪!”
见人乌压压的跪倒一片,魏芝深深吐出一口气:“我未听到,自然不愿与你们同去,不过那话如此重要,一起聊可以…”
剩下的黑衣人闻言,紧绷的身体都明显松懈了几,又被魏芝下一言激得全身僵硬。
“论身份,我是当今大理寺卿开国侯嫡女,也是皇子妃,想谈,那便他下来与我谈。”
魏芝一字一顿。
下来,开什么玩笑,这几位出现在青楼,岂不是招人笑话?
“对,他们身份尊贵,能比赵大娘子尊贵?不如大家敞开来说,速速请他下楼,给我好好瞧瞧。”林璟珺趁机挥手,唤燕甲上楼。
燕甲闻言,便朝黑衣人走去,黑衣人头子自然不许,出手相拦,只听一声“得罪了。”燕甲的手便握拳,朝前击去。
燕甲自幼习武,武艺高强,这黑衣人不知什么来头,却也能接下燕甲的几招,霎时间,只听见拳头割破空气的风音。
拳做掌,掌化拳,燕甲攻势犀利,黑衣人应不好动手,一直以躲避为主,直到露出纰漏,被燕甲直功要害,才不得不闪开一边,两人皆向后退出几米。
林璟珺抬抬下颚:“上去吧。”
燕甲甩甩手腕,欲蹬梯而上,阁楼忽又迎来了一位新客。
“三弟,真是好大的口气。”
当朝太子林颂身着一身常服,捎带两侍卫,大步进阁。
“拜见太子殿下!”
阁内下人单膝跪地,对着林颂行了礼。
林颂挥挥手,林璟珺只得唤回燕甲:“皇兄。”
“不必多礼。”林颂在原地转一圈,目光随着动作将四周扫视而尽,带看到旁侧的魏芝,一副错愕神情:
“弟妹,三弟,你们完婚不过几日,怎么的闹到此风月之地来了?”
赵孔麒上前一步:“回太子,今日小妹同我前来,是因三殿下抛下清蝉来至青楼,青楼所行多为声色犬马之事,此等行径实乃有辱皇室尊严,有失皇子风范。”
魏芝不语,闻赵孔麒洋洋洒洒开口,心里如明镜似的:
他今日前来,定不是为了这个,只是怕被提起,先一步说明了。
“三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莫要再行此等荒唐之举,勿使祖宗蒙羞,百姓失望。”林颂又笑眯眯的开口:“今日之事,我会让他们守口如瓶,万万不会传到父皇那处去,你以后莫要在犯了。”
好一副温柔哥哥模样,倘若魏芝不明春楼是谁的地,估计都会被他善解人意所感动。
林璟珺懒得与他扮作兄弟情深游戏,索性不回,林颂也不气馁,自顾自转了话锋,问站在一旁的黑衣人:“咦,你们又在此处做何?”
黑衣头子从地上站起:“回三殿下,尔等是楼上贵客的侍卫,我家大人在楼上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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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赵大娘子不知为何出现在门口,因所谈实在机密,我们受令来请赵大娘子上去琐谈一番。”
“哦,这样吗?”林颂转过头,一眼锁定魏芝:“那你,听到了吗?”
林颂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明是笑着,眼底却掠过一丝狠意,被魏芝敏锐的捕捉到,心下波澜起伏,只得努力稳住身形,又恢复不动声色的神情。
“我,没听到。”铿锵有力的四字吐露而出,周围空气又骤冷三分。
黑衣众人垂着头,不敢开口,林颂仍是笑着,顿住了几瞬,才忽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弟妹这么说了,你家大人,就不要再纠缠了,有什么大事,下次要安排妥当,别让闲杂人等听见,怨不得人家清蝉姑娘。”
语已尽,众人也明了了他的意思,这局暗中的交锋便如此结束了,挨骂的黑衣人带领其余人上楼复命,林璟珺对他拜了一礼,便起驾回宫,刚迈出几步,听到身后林颂叫唤一声:“你。”
林璟珺回头,看到林颂笑意盈盈的指着花魁头牌玉兰:“今后,再让我看到你勾引三弟行苟且之事,毁皇家声名,我便让你死无葬生之地。”
玉兰双膝瘫软,跪倒在地。
“殿下!”燕甲低低唤着林璟珺,林璟珺却只是轻飘飘投去一眼,便满不在乎的淡淡移开目光。
“别回头,他在试探,回头会害了玉兰。”留下一句,林璟珺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阁楼。
赵孔麒则看着跪倒在地的姑娘,眼眸涌出一抹异色,让人捉摸不清,但就在他身旁的魏芝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魏芝不动声色的拉拉赵孔麒衣角,后者才回过神来,同她跟太子殿下拜别,并肩出了绮梦院。
“赵公子今日为何到此地?”待走到自家马车,魏芝一针见血直入主题。
赵孔麒自知逃不过,悠悠叹口气:“我本在外调查,是父亲,临时叫我赶来救场。”
这倒是在魏芝意料之中。
没想到,赵孔麒紧接着道出:“还有,我已查到,那副人家的遗女,便是…”
“是阁中花魁。”魏芝毫无波澜:“刚刚猜到了,所以,你怀疑卿州地方官员,重复征收百姓马草田赋一案,与这青楼有关?”
“对。”赵孔麒点头应到:“百姓困于苛索,生计维艰,田园将废,家室难安,一家三口被逼死两口,唯一遗女沦落进青楼,听说那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明有赚钱本事,为何会沦落至这青楼之地?委实令人多想。”
魏芝已把真相全部串联清楚,此刻定定定听着,心中翻江倒海。
两人正在思虑,绮梦院门口忽传来几声尖叫,与巨大的碰撞声。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跳楼?
魏芝与赵孔麒相视一眼,奔至绮梦院阁口,将那一个紧贴着一个的身影拨开,人群中心,赫然头破血流的躺着个人。
那少年横卧于地,身躯弯折,似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面庞犹存稚嫩,却已被死亡抹上一层惨白,双眼半睁,空洞地望向天空。
那张脸,分明是引魏芝踏去三楼的小侍。
魏芝脑内闪起一阵惊雷,熟悉的感觉蔓延全身,甚至抓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竭力,血色蔓延。
14. 棋局
“死人了,死人了!”
耳边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交谈声,魏芝无暇同赵孔麒交谈,蹲下迅速检查小侍的身体。
她迅速撕开裙衫,堵住了出血口,待一切做尽,再颤抖着抚向小侍向上摊出的手腕。
半响后,魏芝站起身,像做错事的小孩,无措的盯着周围一张张陌生的脸,却什么都没听到。
“有什么大事,下次要安排妥当,别让闲杂人等听见。”
魏芝当时没听懂,现在听懂了,似是被什么指引,她缓缓抬头,在小侍坠地的位置之上,是三楼大开的窗户。
“清蝉,清蝉!”
“清蝉,你怎么了?”赵孔麒察觉到不对,看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忙脱下裘皮披风,意图罩在魏芝身上。
一只手忽然伸来,插在了两人中间。
是去而复返的林璟珺,他看着赵孔麒,又看着地下血腥的尸首,嫌弃般蹙起了眉:“这等污秽之物,快去处理了,摆在这里像什么话?”
赵孔麒悻悻的将手放下,燕甲点头称是,上前便要挪动尸首。
“别动!”魏芝厉声喝道,引来众人侧目,包括阁内人员。
赵孔麒忙在旁低声提醒:“姑娘,万万要沉住气,切不可让旁人捉到了把柄。”
“去查,去查这个人。”魏芝也用只能够两人听见的音量嘱咐。
燕甲被这声喝吓得手悬于半空,迟迟未动,林璟珺见阁内似有人要出来,忙接过一旁侍拿着的锦绣棉袍盖在魏芝头上。
“还不速速处置了去?都惊扰到皇子妃了,若再这般迁延耽搁,明日我跟她如何进宫行问安礼!本来与她行此礼就烦。”
林璟珺一边遮住她样貌,一边替她开脱。
而被锦绣棉袍盖着的人似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再挣扎,乖乖的由他牵着往马车走。
“我回来接你是因为明天要去行问安之礼。”林璟珺感受手中女孩冰冷的指尖。
直到上了车,手的主人将锦绣棉袍扯下,林璟珺才看清,少女的脸比手更冷。
魏芝看着手中的锦绣棉袍,空气中再次蔓延起那股清木香,由那夜温柔少年传来的香味。
是他吗?
不,他刚刚将尸体随意撇弃,怎么可能是他。
魏芝冷静下来后知道,此刻的她,并没有跟林璟珺叫板的权利,纵使他如此对待那具尸体,她又能做何?
林璟珺,跟那群人是一样的。
林璟珺看着自从上车就一言不发的少女靠着窗,零星碎发搭在她鬓角,眼里盛着散不开的薄雾。
身上一瞧就是新制的新衣,此刻却被撕扯得细碎不堪,裙角还狼狈的染上星点血迹,贴在少女的小腿上。
红与白,格外引目。
也不知道冷。
林璟珺咳嗽一声,朝外唤:“给火盆里填些柴,冻着我了。”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人拿了些木炭,小心翼翼打开网罩,谨慎地添加柴火。
一时间,车舆里温度又升了几分。
“王妃,今日我来青楼…”本还想依着人设说些混账话,可看着浑浑噩噩的魏芝,林璟珺还是闭了口。
没想到魏芝反而主动接了:“请三殿下放心,往后我会守好自己的本分,不会再去青楼捉你了。”
魏芝说的对,做的也正确,林璟珺抿一口茶水,将话说开:“王妃,你今日当真未听见他们说何?”
魏芝摇头。
“据我所知,若是捉我,理应从后门进更好…而王妃,好像是从三楼下来的。”林璟珺不是好糊弄的主。
魏芝淡淡:“因为听说三楼是包房,想着三殿下龙脉之身,应不至于就在一楼贪欢。”
“你的意思是,是我不顾皇家颜面?”
林璟珺眯眼。
“清蝉说错话了,请殿下恕罪。”魏芝道歉,引得林璟珺笑出一声。
这赵清蝉如此聪慧,自然不会说错话,这般,说到底就是心里在怄气,怄气他如此对待那具尸首。
赵清蝉心善,临危不惧,聪明伶俐,就是命太苦,跟他一样。
林璟珺摆摆手:“恕罪,你有什么罪就在这里让我恕罪。”“我说错话了。”“你说的实话,我确实不顾皇家颜面,我就从来没顾及过。”
魏芝随着那车颠簸,问出:“为何?”
林璟珺看向远方:“大概,爱自由吧。”
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试出魏芝是否真听到了,今早闹的那一出,倒是有点打草惊蛇,听那老狐狸林颂所言,怕是不能再去青楼了,若是去,他完全可以处死玉兰…
就算不处死,留着玉兰也只是为了青楼,定不会让他们相见,毕竟玉兰知道的太多了。
只探到了两个东家,还有两个呢。
林璟珺心情不好,索性闭目养神,想着应对之法。
魏芝看着林璟珺穿着鹤氅,丝绸面料闪着金光,鸟羽捻成的绒织就,菱角分明的下颚轮廓滑落一滴汗。
刚刚上车时,魏芝就注意到了林璟珺在流汗,但他为何又让添柴火?
魏芝想不通,索性将身体放松,随着摇曳的火星,闭上了眼。
“殿下,到了。”燕甲的声音从辕处传来。
魏芝由春明搀扶着下了马车,看燕甲跟林璟珺似要谈话,携着春明先一步离开了。
“殿下,今日可是圣上亲自派人来催促,明日的问安礼,还端端选在我们刚出了春楼,叫钱公公来唤,不对啊…”
“需不需要告诉师傅?”
燕甲苦恼的脸皱成一团。
林璟珺倒是很淡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的父皇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有亲口尝尝才能知道。”
*
次日凌晨,林璟珺换上朝服,魏芝换上翟衣,率领着侍从,沿着宫廷的青石道缓缓向宫内行进,宫道两旁的侍卫身姿挺拔,如松柏直立,一直将浩浩荡荡的问安队伍引至殿口。
“皇子殿下与皇子妃前来给陛下请安。”宫内传来一声唤,片刻后,钱公公出来宣道:“陛下有旨,皇子与皇子妃进宫吧。”
魏芝瞥着钱公公,对上了一个友善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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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不由放松了些,跟在不管不顾,大步往前踏的林璟珺身后进了皇帝寝宫。
身负江山社稷之重,居于权力巅峰,掌控乾坤的九五之尊,就如此出现在眼前。
渊帝正背对他们,坐于椅上,下着棋,袍上绣纹在烛光下隐约闪烁,似有祥龙欲腾空而起。
在他身侧,还立着一中年男子,与魏芝目光相触时,呼吸一滞,奇怪的移开眼。
谁?
“儿臣携王妃向父皇,枢密大人,请安。”下一瞬,林璟珺便回了她,单膝跪地,分别对着渊帝与男子抱拳行礼。
魏芝屈膝下跪,双手交叠置于地上,行稽首礼,照葫芦画瓢:“臣妾拜见父皇,枢密大人,愿父皇福泽深厚,龙体安康。”
枢密使邵杜峥回了两人之礼,几言已落,渊帝只是轻轻开口:“儿妃,起来吧。”
魏芝没回过神,问安礼之日,竟将皇子妃先行叫起,这渊帝,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回答他的,只是渊帝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沉稳悬于棋局之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专注而凝固。
“儿妃,朕瞧着这棋局,怎的好像进了死路?”渊帝放下手,回首看向魏芝。
魏芝了然他意:“父皇,若殿下不嫌儿臣冒昧,容儿臣上前仔细端详一番。”
“准。”渊帝将手中黑棋掷回牡丹纹围棋盒。
魏芝上前,来不及思索渊帝为何知道她会围棋,安静的思忖,渊帝也不急,在旁待她观摩局势。
几分后,魏芝朱唇微启:“只要在此处下棋,便可起死回生。”说着,指尖轻点棋盘。
渊帝笑而不语,倒是终于开口应声了:“起来吧,璟珺,过来看看。”
林璟珺起身,顺着圣意朝前走去,却在望见与渊帝对弈之人时慌了神,眼眸乱颤,寒意渐生。
那人,赫然是师傅:
枢密院都承旨邵冲。
邵冲瞥见他,一副不熟的样子起身行礼:“微臣,拜见三殿下。”
难不成被发现了?
林璟珺稳住神,看邵冲无水无波模样又不像是被胁迫,勉强心安了几分,将目光移到棋局之上。
棋盘上,黑子于右下角被白子重重围困,中腹亦是白子势力,黑子难以突围,晃眼一看并无活路。
而魏芝那步棋,下在了左上角尖冲白阵之处。
林璟珺拱手而回:“回父皇,此棋下于左上角尖冲白阵,白若应之,黑子顺势逐步扩张。此时白方中腹虽强,然无暇顾及,待左上角黑子成势,便可借其厚势,对右下角被困黑子尝试做劫。”
渊帝噗嗤笑出声来,发问:“看懂此棋精妙之处在何处吗?”
不待林璟珺回复,渊帝开口:“黑子虽难以突围,但左上角黑子尚有潜力可挖,儿妃发现了,以冲白阵之计解围。”
“为君者,当有大局观,有时需舍小取大,转换思路,方能破局。莫要因眼前的定式,而忽略了全局的变数。”
“你们,可知晓了?”
林璟珺与魏芝一颤,皆答道:“臣,领命!”
15. 娶妾
“既然知晓了,朕乏了,你们便退了吧。”
渊帝头也不抬的扔下一句。
林璟珺魏芝不敢怠慢,应一声:“儿臣告退,父皇保重。”“妾身告退。”便出了内殿。
待两人走远,渊帝终于肯施舍给对面的邵冲一个眼神。
只是一眼,枢密院都承旨邵冲就耐不住的发抖。
“你…是什么时候去泉州的?”
邵冲冷汗直流:“回陛下,永清七年,仲冬。”
渊帝扶额:“永清七年…仲冬,应该是林璟珺刚去泉州养病那阵吧?”
“求陛下恕罪,此事经由我一人所为,与枢密使无关!”眼看无回旋余地,邵冲立即跪下,替枢密院使邵杜峥开解。
渊帝回头,看一直立在一旁不语的邵杜峥,示意他上前来。
见邵杜峥上前,他从钱公公手中接过提前准备好的利剑,正好是林璟珺婚宴那日他拿在手中把玩的剑。
“砍了。”渊帝放在邵杜峥手中。
邵杜峥毫不留情的挥剑。
只听一声巨响,剑身倏然飞出,钱公公出手了,剑擦过邵冲碎发,割下几缕在风中摇曳,剑尖犀利插入宫墙。
“好,朕信咯。”渊帝亲自将棋盘收整好,邵杜峥见他松口,轰然跪在紧闭双眼的邵冲身边。
“陛下,臣忝为枢密院使,却未能善加管束下属,致都承旨邵冲犯下大错,此皆臣之失察与失职,万死难辞其咎。”
“邵冲虽一时糊涂,铸下大错,然其平日亦有微功于朝,臣斗胆恳请陛下,念其过往些许功绩,法外施恩,从轻发落,使天下之人亦知陛下宽宏之量,仁慈之心,臣不胜惶恐,稽首顿拜!”
“使天下之人亦知陛下宽宏之量,仁慈之心?”渊帝发笑几声,往前探:“朕要让他悄无声息的死有的是方法,你觉得你能威胁到朕?”
邵杜峥头垂得得更低了:“是臣言之有失…”
“也算是用林璟珺此子为棋,朕姑宥尔等这遭,今日之事切不可泄于林璟珺,退下吧。”
渊帝开口。
邵冲如蒙大赦:“臣定当严守此秘。”言毕,缓缓退出殿外。
待他走后,渊帝才叫邵杜峥起来:“既他走了,那就你来陪朕下棋吧。”
邵杜峥起身,快步走到棋盘边,听着渊帝发出一声长叹:“这姑娘的棋路乖张,颇有她师傅的风格。”
*
从宫中出来后,几人赶去了福宁宫,李氏正在殿中与几位女官商讨宫务,见他们前来,面若慈爱。
至于是不是真慈爱,魏芝不清楚,林璟珺定格外清楚。
两人依礼问安,李氏先是问了林璟珺学业问题,林璟珺自然答得滴水不漏,后她又拉着魏芝的手,细细叮嘱着宫中规矩与为妻之道,魏芝垂首聆听,一一应下,等李氏话毕,他们才缓缓退出,结束了这一场问安之行。
踏出殿门,问安礼队缓步行走,直到走出宫殿一段距离后,才放松了下来。
“殿下,陛下有说什么吗?”
依礼,燕甲等下人没有进殿,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瞧林璟珺一副拨开云雾的姿态,燕甲猜到定是是有转机了。
林璟珺心情见好,直接与燕甲勾肩搭背,拉到队伍最末尾,娓娓道来:“我那诡计多端的父皇,这次松口了。”
说着,将事从头至尾的给燕甲说清了一遍,果不其然,看到燕甲迷糊的神情。
“师傅也在?那岂不是大事不好了?”
“大事正好。”林璟珺摆摆手:“陛下是故意叫师傅前来的。”
“殿下,你莫不是被刺激傻了吧?”
“凭你对陛下的了解,若是枢密院的人与我有勾结,我们会沦落到什么下场?”林璟珺开口。
枢密院直属于圣上,若是与皇子有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会被砍头。”
“那皇上留着我的头,是为什么呢?”
燕甲经过点拨,明白了几分:“难不成是有求于殿下?”
“有求于我?我瞧着倒是让我替他背骂名,做替死鬼呢,不过我们这些做臣的,能不应吗?处理的好,也不失是一条往上爬的绳。”
林璟珺目光深沉:“将师傅放在身边,不过是想提醒我,他一直都知道,并且默许,有时需舍小取大,转换思路,方能破局,莫要因眼前的定式,而忽略了全局的变数。他所说的舍小取大,转换思路,应是让我们放弃春楼这条死路,转向那个大…柳州。”
燕甲恍然大悟:“让我们去柳州,不过,以什么借口去,又称病吗?”
“无论什么借口,他都会应下去的,不过,最好找一个不会打草惊蛇的借口,我还没想好。”
林璟珺拍拍燕甲肩膀,嘴里念着小曲往前走了。
在队伍靠前位置,魏芝缓步行于前头,有些心不在焉。
为君者,当有大局观,有时需舍小取大,转换思路,方能破局。莫要因眼前的定式,而忽略了全局的变数。
皇上这话,是何意?
眼前的定式,难不成是春楼一事?春楼那般打草惊蛇,只怕无法调查,那全局还有何变数?难不成是林璟珺?林璟珺最后一句臣领旨,又是何意?莫非皇上的话在他眼里,是一道旨意?
问题一个接一个填满脑海,直压得魏芝无法喘息。
“小姐,小姐!”愣神之际,春明轻声唤:“小姐脸色怎的如此差?”
“无碍。”魏芝瞧着春明格外担心的模样,心里攀上一片暖意:“只是有些乏了。”
春明凑近魏芝:“一会回府小姐好生休息,我来把后面要置办的东西办全了。”
队伍正行进到了府门松散了很多,绮梦院位于回王府的必经之路,为了避嫌,魏芝一面同春明闲谈,一面目不斜视的踏过。
正无风无波的行至拐角,春明回头时突然瞧见了什么:“小姐,我怎么好似看见,殿下好像进了春楼?”
魏芝心下一紧,回首一瞧,果真一直跟在队伍末尾的林璟珺同燕甲都不在了,敢在此刻进这绮梦院,莫不是找死?
若出了大差错,怕是会影响了计划,念及此,魏芝果断转身,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重返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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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院。
意料之中的,绮梦院门口的百姓意外的多,就算是林璟珺重登春楼,也不至于一时间赶来如此多的人,除非,他们早便候在此了。
魏芝忽略他们的议论,一脚迈进阁内,惊得檐下铜铃摇曳出脆响。
抬眼之处,二楼栏杆前,一幅宣纸横幅高高悬起,随风微微鼓动,墨迹淋漓:
上面脆生生的写着,新花魁首秀。
在横幅下,林璟珺双手相握,背着手瞧着楼上,声音不加掩饰的大:“有人吗?老鸨,老鸨出来。”
他在故意闹大。
魏芝默不作声,掩住身形,静待事件发展。
皇子大驾光临,在此地唤人,老鸨哪受得住,魂魄几欲出窍,连滚带爬地奔下楼来,脸上堆满谄媚笑意,声音发颤:“哎哟喂!三殿下,您这尊驾亲临,可真是让咱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呐!只是不知殿下今日为何屈尊至此呀?”
“我与我那皇子妃,恰似冰火难容,分外不合。她见我如眼中钉,芒刺在背,我视她亦如肉中刺,梗喉之鲠。”
林璟珺仰头,扫视着整个绮梦院,似在寻人:“所以,我今日便要娶走前花魁玉兰,给我做个小妾!”
老鸨哪敢,吓得额头上冷汗如雨而下:“殿下呀,您这可使不得哟!您贵为皇子,当顾全皇家颜面,这娶妾之事,若如此草率地在这春楼里办了,传出去怕是有损您的威名啊。”
“况且殿下的皇子妃,那可是出身名门望族,家世显赫,圣上那边若知晓此事,老奴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担待不起呀。老奴求殿下三思呀。”
林璟珺薄唇微微上扬,笑的飞扬跋扈,跟他那个“泉州无赖”的名声倒是格外相像:“你的意思是,你不成全我咯?”
“殿,殿下,老奴不敢呀!”老鸨跪下,话都说不清楚了,一双浑浊的老眼探出,寻找着救兵,措不及防的与魏芝对上了眼:“皇,皇子妃!”
林璟珺闻言全身一颤,错愕的回眸看去,魏芝知道自己躲不住了,从柱后踏了出来。
老鸨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皇子妃娘娘,您快劝劝殿下吧!您一向贤德聪慧,定能让殿下回心转意。”
魏芝看向林璟珺,林璟珺咳嗽一声,在她的目光下将腰挺得笔直:“皇子妃,你答应过我的,不干涉,你可还记得?”
春明拉拉魏芝,悄声:“小姐,你答应三殿下什么了?”
魏芝毫不迟疑,上前一步,声音回响在整个阁间:“既然三殿下愿,那便娶吧,左右不过是多个人侍奉殿下,殿下整日忙于诸多事务,身边也需有更多贴心之人照料。我身为皇子妃,自当以殿下的喜乐为念,岂会因这等事拂了殿下的意。”
此言一落,众人皆惊,林璟珺微微一怔,老鸨在一旁干笑着,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僵局:
“皇子妃娘娘果然深明大义,只是这……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
而春明在一旁着急地扯了扯魏芝的衣袖,附耳道:“小姐,您怎能如此轻易就应允,这日后可如何是好?”魏芝轻轻拍了拍春明的手,示意她莫要多言。
16. 爱慕
玉兰是卿州地方官员重复征收百姓马草田赋一案中,那一家子的孤女,性格温顺,模样秀丽,一等一的美。
若让她留在春楼,定是棵常青的摇钱树,太子不会蠢到放着此买卖不做,就算他不做,那户部侍郎,贾贵等人也不会任由这么多做东家的银两打水漂。
那为何要培养新花魁?无非就是一个原因:
他们要灭口。
思及此,魏芝的声色越发坚定:“既然三殿下愿,那便娶吧,君之所求,我自当理解体谅,岂会无端阻拦。”
说着,为了增加真实性,魏芝朝林璟珺投去含情脉脉的一眼:“此乃殿下的人生大事,我唯愿殿下能得偿所愿,满心欢喜。”
林璟珺红了耳廓,磕磕盼盼:“既然皇子妃都不在意,你们还不赶紧把姑娘给我带出来!”
“殿下,万万不可呀!”老鸨一脸苦像,又被林璟珺犀利的一眼吓得颤颤巍巍。
林璟珺眉梢斜挑,提脚踹向阁口道雕花檀木椅,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椅子应声倒地:“带出来,不然本皇子就将这阁砸了!”
“老鸨,你就让玉姑娘出来吧!”
“对呀对呀,刚不还见到玉姑娘了吗?”
林璟珺名声实在狼藉,众人皆信他会做出此事,威压之下,三楼隔间门幽幽开了一条缝。
玉兰飞快朝楼下奔去,裙角在疾行中肆意翻飞,不多时便到了林璟珺身旁:“三殿下。”
她面容姣好,只是此刻粉底之下难掩苍白,双手在袖间不自觉地揪紧,却仍努力抬起头,不让眼中的惧意太过明显。
魏芝瞧出来,她应也想到了自己的下场,还好这林璟珺贪念美色,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玉兰,我问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跟我走。”林璟珺不自觉的往旁边撤几步,离玉兰远了些许。
玉兰秒回:“奴家愿同三殿下走。”
“好,那便走。”语落,林璟珺转身就往阁口走,玉兰自然埋着首,快步跟在身后。
几人退至大门,一个人影忽迎面而来。
“三殿下,玉兰姑娘,恕在下冒昧,今日,怕是两人不能得尝所愿了。”
来人是个俊朗小生,他身形清瘦,面容白净,一袭月白长衫,背后空无一人,只身便挡住了林璟珺。
林璟珺漫不经心的垂眸一瞧,嗓音仍是懒洋洋的:“赵轩,你不过是皇兄门客,今日也敢拦我?”
赵轩?
见魏芝微皱柳眉,春明低声耳语:“小姐,这赵轩是太子门客,出身于书香世家,是科举魁首,为太子所倚重。”
不等主仆二人思考,那边战局又激烈了几分。
赵轩一马当先:“三殿下,在下虽身份低微,不配阻拦殿下尊驾,但受了太子殿下之命,职责所在,不敢有违。”
“殿下乃天潢贵胄,当以皇家颜面、清誉自重,青楼女子身份低微,若殿下执意迎娶,必损殿下威名,于朝局亦有诸多不利,还望殿下三思后行,莫要冲动行事。”
“我今日就要娶她,太子来了都没用。”林璟珺摆手,脚下继续动作。
赵轩紧跟一句:“那陛下呢,陛下来了有用吗?”
陛下?
闻言,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露惶恐之色,纷纷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魏芝也未曾料到他们拿渊帝阻拦,若是真如此,那这个人应保不住了。
“太子让我跟三殿下说,只要三殿下悬崖勒马,那我们太子自然会守口如瓶。”见事有回转,赵轩弯腰作辑。
而当事人林璟珺,则笑的没心没肺:“哦,是吗。”
“那便叫吧,我随时奉陪。”
“我不仅要带她走,我还要说,我就喜欢她,她是卿州人,听说卿州那块地是个死地,每个人都住在山洞,落后不堪,我才不愿放她会去受苦。”
太大胆了,林璟珺这番言语,无疑让周围从卿州而来的百姓心寒,再加之对女性没有基本的尊重,一时间激起公愤。
“三殿下怎可如此诋毁卿州!”“我卿州百姓向来淳朴善良,怎容他信口胡诌!”“如此辱我卿州姐妹,简直是无耻之徒!”
周围议论纷纷,林璟珺反而笑容更灿:“我就说,你们能奈我何?”
“圣旨到!”混乱之际,一言倏然砸下,不知何时起,街道拐角来了一支队。
钱公公佝偻着身子,举着手中黄灿灿的圣旨,身后一众侍从瞬间肃清了大半百姓,为钱公公开了一条直通绮梦院的道,每一步都像在塌着所有人心上。
圣旨一到,众人乌压压地跪倒在地,魏芝的实现只剩下斑驳的地面跟碎石。
钱公公打开圣旨,大声开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三皇子林璟珺于绮梦院之行径,实有违皇子之德,致市井大乱,民心不安,且对卿州之地多有诋毁,其言荒谬,有失公允。”
“朕念汝乃朕之子嗣,然过错不可不惩。着三皇子林璟珺三日后启程前往卿州,于当地整肃风纪,督查政务,助卿州发展,以观后效。三年内若无朕之召令,不得回京。青楼女子玉兰,贬为皇子妃魏芝之婢,随她处置,望众卿谨遵朕命,不得有误。钦此!”
一旨掀起惊天浪,林璟珺几乎听见了赵轩磨牙声,不由音色带笑:“父皇既已降旨,儿臣自当谨遵圣命,赴卿州竭力整肃,定不负父皇期望,三年之期,且看卿州新貌。”
魏芝则盈盈拜倒,轻声应道:“臣妾谨遵陛下旨意,必妥善安置玉兰。”
钱公公点头,脸上不见表情,淡然转身,带领侍从而去,独留下众人议论吵杂。
…
“殿下,你可真聪明,不仅保下了玉兰姑娘,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卿州!”
回皇府的马车上,燕甲喋喋不休,从林璟珺手中将茶夺取豪饮几口。
林璟珺心情舒畅,难得的没有与他争。
“不过殿下,这皇子妃清蝉姑娘委实贤惠,你这般了,她还如此忍受你,护着你,被你无故责骂也是,殿下,你说她图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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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璟珺叹口气,指间在桌上滑动,蹭了溢出的几分清茶,将水渍在指腹中摩擦,一面蹭一面叹:“因为她…”
“痴情于我。”
?
燕甲瞧林璟珺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似是苦恼的样子,慌了神:“什么爱不爱的?”
“我之前也苦恼,这赵大娘子为何会如此顺着我,那日殿上将我扶起,甚至后面闻我要纳妾色,若是让人定不会忍耐,她却也一副贤惠模样,明明眼中都留有泪光…”
“泪光,什么时候?”
“就在她盯我的时候,你没看到吗?”林璟珺无端直起身子,将衣角稍稍整齐:“她还说此乃殿下的人生大事,我唯愿殿下能得偿所愿,满心欢喜,这种情话都说出口了。”
燕甲闻言大惊失色:“她,她竟是在哭,我以为她当时在瞪殿下,阴阳怪气殿下呢。”
无他,在旁人看来,这魏芝那眼神太怪,魏芝不会做戏,含情脉脉搞得像要杀人似得。
林璟珺挺起胸膛:“那是因为赵姑娘看的不是你们,你们不知道,我看的真切!”
“这赵大娘子,对我情根深种。”林璟珺语调飞扬。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殿下。”
林璟珺幽幽叹口气:“静观其变,就算赵大娘子对我痴心一片,我们也不能乱了分寸。”
话毕,他抿了一口茶水,称赞道:“这什么茶叶,怎的这么好喝?”
燕甲抬眸,看着只见林璟珺斜倚在榻上,原本散漫的眼神此刻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却不瞧杯盏,反而盯着窗外,心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燕甲不禁扶额:“殿下,这明是你几日前说难喝的那个茶叶,让我换我忘记换了。”
林璟珺一怔,随即尴尬地轻咳一声:“罢了,我变了口味,以后这茶就不用换了。”
…
“咳咳。”
另一辆马车上,魏芝抿着茶水,大口咳嗽了几声。
春明忙停了手下的活,与玉兰一人一边,为她顺着气:“小姐,没事吧?”
玉兰拿出手帕,为魏芝擦拭着水渍:“魏芝姑娘,小心些。”
魏芝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脱离了控制,一时分神,才被这茶水呛到,见两人担心得狠,轻声安慰:“刚刚分了神。”
“没事就好。”玉兰替魏芝重新斟了杯茶,轻轻吹凉了些,才递给魏芝。
魏芝接过,顺势握住玉兰的手:“玉兰,与我做婢之事不可强求,若不愿,我放你走。”
玉兰看着自己被紧握的手,面颊无端发热,轻轻抽出:“赵大娘子,我愿做你之婢。”
“你跟三殿下真心相爱。”魏芝认真开口:“若想嫁他,我也认。”
玉兰睫翼颤动,忙不迭的将手重新覆在魏芝手背上:“赵大娘子,我并非爱慕他,奴家,已经有了意中人,在青楼那般言语,只是盼望能从这肮脏之地脱身。”
“只求赵大娘子,不要赶玉兰走!”
17. 挨骂
“我不会不要你。”魏芝认真的肯定,见玉兰眼中盛着淋漓水光,不由伸手一抚:“我尊重你的选择。”
“玉兰姐姐,你放心吧!”春明一贯比魏芝开窍,看出玉兰是怕因春楼一事被魏芝针对,忙开脱:“清蝉姑娘为人谦逊,对下人很好的,我也会在旁带着你熟悉事务,不用担心。”
正谈着心,辕处传来一声唤:“妃主子,王府到了。”
魏芝被两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撞见站在王府门口的林璟珺跟燕甲,两人立在那处,似在等人。
“殿下。”魏芝微微屈膝行礼。
林璟珺点头,算是应了她,便将面转向一旁的玉兰:“皇子妃,跟你商量件事。”
玉兰触及到他目光,悄无声息将身影往魏芝身后藏了几分,魏芝察觉到了,默不作声的掩住她身形:“殿下请讲。”
“你应知晓,皇子去历练,是不可带正妃的,玉兰同我情投意合,我打算将她带去。”林璟珺勾唇。
“不行。”魏芝干净利落的拒绝了:“玉兰是我的婢女,我不许,她自然不能去。”
玉兰是不想让魏芝误会,但是既是去卿州,应是为了查案,立刻想开口,怎料被魏芝投来一个安慰的目光:“春明,将玉兰带去偏殿,给她安排个居处。”
“诶。”春明上前,半推半就的把玉兰带着走了。
“皇子妃,这是何意?”燕甲没忍住。
魏芝一字一顿:“若是非要去,我也要一同去,她既是我婢女,我这个做主子的,也要照顾她才对。”
“你…”燕甲上前一步,正欲开口,林璟珺忽伸出手来,轻轻挡在两人中间:“好。”
“既如此,我自会与父皇说,让你们两人一并前去。”
魏芝睫翼轻颤:“谢谢殿下成全。”
语落,不由的有些欢喜,脚步轻盈,转身自行去了偏殿。
这番情景,落在林璟珺眼里却变了味。
少女那原本沉静的面容,在听闻他应声后仿若被暖阳轻柔拂过,瞬间焕发出熠熠光彩。
此刻背过身行走,小小的身子罩在棉锦袍中,步步行走中,头上不知何时立起的一棵呆毛顺着动作颤,每颤一下,林璟珺心就无端的涨得慌。
“殿下呀,你又为何答应她,到时候去卿州该如何甩掉她办事呀!“燕甲根铁不成钢。
*
第二日,归宁日终到。
魏芝早早便起床,由着下人梳洗穿衣,上了林璟珺的马车,待一切准备妥当,侍从,礼队携着丰富的礼品,浩浩荡荡朝赵府行去。
抵达赵府时,门口早早便候了一群人,赵元真,叶绚,赵孔麒身着盛装,甚至赵清月也苦着一张脸立在旁。
不知为何,几人并无笑脸,竟莫名的严肃起来。
马车刚停,叶绚快步上前,林璟珺正欲开口,她却越过了他,径直过去拉起魏芝双手,满是慈爱:“清蝉胖了,应是王府的膳食养得极好,为娘看着欢喜。在王府里可还习惯?殿下待你可好?”
魏芝浅浅抽回手:“王府一切顺遂,您无需担忧。”
林璟珺尴尬的将手收回,好在赵元真一步上前搭话了:“三殿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
林璟珺面带和煦笑容,微微拱手行:“岳父大人,都是一家人,今日归宁,本就是应当之事,不必如此拘礼。”
语落,伸手要去搀扶赵元真,赵元真却先行站起身,又让林璟珺手尴尬的在空中停了半刻。
林璟珺咳嗽几声,本想回头跟赵孔麒搭话,缓解情绪,赵孔麒却倏然开口:“父亲,今日天寒,我们进去说吧。”
赵元真也回眸一望:“好,那我们便进去说。”
随后,几人就这样将林璟珺丢至身后,林璟珺开口欲语,只得悻悻闭嘴,跟着几人身后进了府。
一行人从外院来至膳厅,厨娘已早早备了珍馐美馔,陈列在红木桌上,恭请大人落座。
林璟珺坐于主位,其余人分坐两侧,开餐之前,赵元真按照惯例起来,并无感情的敬词了一番。
餐食过半,赵元真终于开了金口:“殿下,那位想必便是青楼花魁,玉兰姑娘吧。没想到,不仅才艺了得,干活也利索。”
一面说,他一面将目光投于跟春明忙前忙后端茶上菜的玉兰,玉兰因距离略远,未曾听到,仍在专心专意的清洗菜品。
林璟珺算是明白今日为何受娘家如此对待了,此话,怎么听都是在嘲讽他。
赵元真大理寺卿,叶绚定陵郡主,对付他这个不得势的皇子都有资本,林璟珺只得乖乖挨训。
叶绚伸手,将一块菜放于魏芝玉腕中,音色温柔:“听说,三殿下新婚第一天,便将蝉儿赶去了偏殿,这新婚燕尔的,蝉儿怎这般不懂事,惹三殿下生气了。”
林璟珺还以为终于得救,正欲发言替魏芝辩解,叶绚再度开口,话里却变了一番风味:“只是这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殿下又何苦在新婚时便让蝉儿独守空闺,传出去,岂不是让旁人笑话我赵家女儿不懂侍奉夫婿。”
“殿下,觉得呢?”
林璟珺感受到几抹锐利的眼神,嘴角抽动着:“是。”
餐尽,林璟珺几乎迫不及待的唤人准备回王府,一直在宴席中未至一词的赵孔麒却开口了:“殿下,明日便是小妹离家之日,斗胆求殿下,让小妹在家中多呆两个时辰,稍缓解我们思念之情。”
这本不合礼数,归宁日,新妇不该在家中逗留过久,而是应早早回夫家,寓意今后便是夫家之人了。
但林璟珺看着赵元真,叶绚,赵孔麒的眼神,又看看魏芝。
他不怕这如虎的娘家,不过赵清蝉,因也想在家中多待些时日,思及此,林璟珺嘴唇蠕动片刻,最后只挥挥手:“既如此,本皇子便允了这一回。”便带队归去。
下一瞬,赵元真待队伍远去,抄起一本卷宗:“在王府,可是受了委屈?”
魏芝摇摇头,赵元真轰将卷宗拍于案上,开口说了今日怪异行为的缘由:“青楼一事闹的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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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皆知,受委屈便说,你是赵清蝉,不是魏芝,身后还有赵家,这般作风,岂不是将我们赵府置于风口浪尖?”
叶绚在旁附和:“芝儿,那青楼女子本就身份敏感,我并非替你说话,但你堂堂赵家人,怎能让那林璟珺同一青楼女子欺了去?”
赵孔麒温润安慰:“魏芝姑娘,我们并非责骂你,只是你不必忍辱负重,若出事,我们赵府担。“
魏芝怔愣一瞬,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赵元真接过了赵孔麒话尾:“今日,我们留你在家中多呆了些时辰,传出去也算为你找回了些场子,今后,不必在唯唯诺诺,你是赵家人。”
“就算他人不担,我赵元真担。”
魏芝瞧着几人,目之所及慢慢有些模糊,眼也泛起酸涩,曾几何时,她也曾被这样护着,爱着。
魏芝行礼:“魏芝在此,谢过夫人,大人,还有公子。”
叶绚愣了半响:“妾身是替,替我们赵家开口,既魏芝姑娘已明白,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语落,由下人带着出了堂屋。
赵元真则浅叹一口气,唤赵孔麒回屋,顺道将屋门掩紧。
魏芝见两人行为,知道要叹正事了,落座开口:“谢谢大人,让赵公子去青楼救急。”
赵元真端起杯盏:“今后如何行动,你可想好了?身为正妻,你不得与皇子一同去历练。”
“此事我已用玉兰威胁办成。”魏芝微微点头。
“一去卿州,虽路途不算远,但终究不在京都,若出事,我不能再让赵孔麒赶去了,你要多加小心。”
“请大人放心,每次行动前,都会提前告知大人,只是,魏芝还有一话想问。”
“问吧。”
魏芝眼眸里平静如水:“此刻朝廷动乱,我因不知大人心向何方,所以才对林璟珺多加疏远,请大人施舍一条准信,我也好提前安置行动。“
赵元真看向远处,开口却是别的话题:“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魏芝偏头:“什么?”
“按照常理,陛下明明可以将青楼女子玉兰,交予京兆尹衙署详查,若有隐情,依法论处。为何偏偏赏给你做婢?”
经此点拨,魏芝了然他意:“大人想说,陛下是故意让我有借口,一并前往卿州?”
赵元真恰到好处的缄口不言:“陛下既将大理寺府与三殿下捆绑一块,不论君上有何心思,我们这些做臣的,自当揣摩圣意。”
“只是苦了你,三殿下风流无能,又作恶多端,你今后莫要在容忍他。”
魏芝垂下眼帘:“大人不必担心,我对林璟珺并无爱意,无论他如何,我也不会为此伤神。”
赵元真沉默后,重重的开口:“是因为青楼那小侍?”
魏芝自知瞒不过他,盯着自己足尖,话语越发坚毅:“我又欠了一座坟。”
“你不必将所有过错,都担在自身,那小侍如此,定有自己的想法,你若还如此,欠的坟只会越担越多,你以后,要开个墓园吗?”
18. 担当
“我担得起。”
魏芝表情没有半分松动。
赵元真定定盯了她会,轻轻叹口气,坐到檀木椅上,示意她出去。
魏芝转身就走,出门时他又开口:“文思院新下的料子,清蝉已经有了,多余的一件你拿去改改,能穿。”
魏芝半只脚已踏出门,闻言,回眸淡笑:“谢谢大人。”
“去吧,”赵元真挥挥手。
书房门不足半米,赵孔麒似已等了许久,带着小五春明上前来:“魏芝姑娘。”
魏芝猜出他的来意,回头吩咐:“春明,跟小五去叶绚夫人那里领衣服。”
春明只一眼便知这是借口,忙不迭的带着小五,跟在那车旁候着的玉兰去了正房,独留下赵孔麒魏芝两人漫步在庭院。
庭院地面覆满厚厚的积雪,如同一条洁白无瑕的锦被,朱红色的栏杆偶有积雪堆积,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白花,又被魏芝轻轻拂去。
“魏芝姑娘,那个小侍的身份,我在金耀门文书库寻到了,他是卿州人。”赵孔麒递来薄书。
“卿州?”魏芝接过,翻开浅浅过目了阵。
赵孔麒将步调降至同她一个速度,缓慢回话:“对,卿州人,生父是那的卖炭郎,生母无业,在前年双双病故,为谋生,他从卿州来京都。”
魏芝看着薄书上,用墨流畅写出的两字:代旗,年十六。
“代旗…是我害了他。”魏芝开口。
“害了他?你查他作何?”赵孔麒早就想问了。
魏芝唇线拉直:“我那日确听到了谈话,正是他让我上去的,他告诉我他是青楼老鸨的弟弟。”
“他为何骗你?”“不知。”
“那,你听到了什么?”
魏芝见赵孔麒激动的样子,摇摇头,赵孔麒一副被刺痛的样子:“魏芝姑娘,不信我?”
赵孔麒并非恩荫入仕,而是科举出身,从底层做起,他曾因顶着巨大压力,彻查出多重案件,得罪的权贵不甚其数。
再加之书房那一夜,赵孔麒愿查至亲,也不愿放弃为百姓鸣冤,魏芝觉出他并非那种人,正因此,她才摇头:“我信你,但是你不该知道太多。”
“那你就告诉我,我所猜想的,是否是对的,倘若请愿状为实,青楼背后东家,是不是户部侍郎王泽?”赵孔麒难以控制的上前。
魏芝只是闭眼,幽幽叹出一口气。
赵孔麒见魏芝意已决,无奈开口:“不管如何,此去卿州,你需要我的帮助。”说着,他俯身,借着月光,从锦囊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魏芝。
月光下,黑褐色令牌闪着光,材质似是陨石精铁,魏芝接过,只觉触手冰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
陨石精铁本就极为罕见,经能工巧匠精心打磨锻造,方成此牌,牌身之上,一个苍劲有力的“正”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字痕处隐隐有金色丝线游走。
魏芝瞧着令牌,倒吸一口气:
此令牌,跟那夜救她之人留下的令牌,除了刻上一字后并无差别!
“你这令牌,从何处来的?”魏芝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赵孔麒解释:“此令牌名为玄牌,如今只有大理寺与枢密院高等职位才可佩戴,见令牌如见人。”
“那,玄牌上没有字的,是什么?”魏芝发问。
赵孔麒摇头:“不知,从未听闻有未刻字的玄牌,魏芝姑娘问此作何?”
魏芝默默将牌放置胸口,拘礼:“谢谢赵公子。”
赵孔麒见魏芝转移话题得如此生硬,鼻子被寒风冻得红彤彤,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小妹,这个令牌,不能无故赠予你。”
“赵公子想要何,魏芝尽力办到。”魏芝秒回。
赵孔麒装模作样的思考些许,才幽幽开口:“待我想好,我再告知你。”
魏芝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公子东西贵重,既将玄牌与我,若我出事,公子也会受到牵连,我实在过意不去。”
“那除了欠我一个愿望,以后你若查到关于卿州一案线索,也要告知我。”赵孔麒多加一句。
明日,他得去别处探案,此任务还是赵元真昨日刚刚命下,这太巧合了,赵孔麒看出,是赵元真不想他掺合进去。
命令不可违,赵孔麒只能从魏芝这个突破口,获得些许线索。
魏芝想想,自己好像可以选择性的传递线索,便点头应下了。
“小姐,衣服料子领下来了。”见两人谈的差不多,春明提着镶金提灯赶来,不忘将料子交给玉兰,让她先行一步。
春明将玉兰岔开,才低低开口:“小姐,赵大娘子想见您。”
“清蝉?我也与你一同去看看。”赵孔麒听闻,面露慈爱担忧,却被春明拦住了:“少爷,大娘子说,只要位置小姐一人前去。”
魏芝与赵孔麒对视一眼,轻轻“嗯”声。
天色渐暗,行廊下,春明在前开着路,带魏芝在院内左拐右行。
最后,在府邸最北边的地,一座精巧的小院静静坐落。
闺房的窗棂上,两盏死风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房檐下挂着几串彩色的琉璃风铃,偶尔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春明上前开门,后便懂事的在旁候着,魏芝一人踏进房内。
紫檀木床上,洁白的轻纱床幔带着用金丝绣制的花纹,隐隐约约透出一个坐起的身影,带着几声咳嗽,女孩拉开了床幔。
那次治病,魏芝无心思去关注赵清蝉的面孔,这次倒是看的清清楚楚。
女孩长得乖巧,身形纤细,怯生生的唤:“是魏芝姐姐吗?”
魏芝行至床边,隔着床围,握住她细长的手,语气轻柔起来:“清蝉姑娘,身体可好?“
清蝉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医痊先生说,过些日子,可能还能站起来呢。”
魏芝不由的在她面前放松下来:“真好。”
“谢谢你,魏芝姑娘,我的感谢或许太迟了。”赵清蝉诚恳道:“我太笨了,我早该要与姐姐说一声的,只是姐姐替我嫁给了三殿下,为我割肉治病,我欠姐姐太多,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明日便动身,今日若不道谢,我格外不安。“语落,她撇着眼,小心翼翼的窥着魏芝。
魏芝不由噗嗤一笑:“无事。”
在中洼镇的时候,魏芝总因性格冷淡,说话硬邦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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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小孩欢喜。除了布娘的女儿小柔,总爱缠着她玩,问东问西。
而这赵清蝉的性格,倒是与小柔有几分相似,想到此,魏芝上手抚摸赵清蝉的头:“我用东西与你做了交换,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清蝉不用挂怀。“
赵清蝉用力点点头:“等我可以下床了,我就学走路,去卿州寻姐姐玩。”
“清蝉,不会走路?”
赵清蝉又用力摇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着:“姐姐,我从未自己下过床。”
魏芝不语,有些无措,想到赵元真的话,知道这赵清蝉,不过也是同中洼镇百姓那般,是太子的玩具,牺牲品。
赵清蝉温柔的拍拍她的手背:“魏芝姐姐,在我还不能下床的之前,可不可以写信告诉我,卿州的大好风光?”
魏芝同她相视一笑:“嗯。”
*
两刻后,魏芝出了闺房,同春明缓慢朝庭外走。
正走着,庭院口忽闪出一身影,借着提灯微弱的光,魏芝看出是赵清月。
赵清月插着腰,带着几个下人,趾高气扬的开口:“春明,看见我也不行礼吗?”
春明微微屈身:“赵小娘子好。”
“我不好。”赵清月咬牙切齿,秀丽的面孔“皱”成一团:“凭什么我娘也那么护你,你算什么东西。”
魏芝盯着她没开口,因为清楚,叶绚并非护着她,而是护着赵府的声名,自然就懒的搭呛。
怎料赵清月似被今天那一幕刺激到了,不依不饶:“魏芝,你这副清高样子装给谁看,连男人心都留不住。”
“你可知,刚刚你走后,燕甲过来寻我,说三殿下与我约定,待他归京就与我在凝香纺相会?”
凝香纺,是有情男女相会的地。
赵清月笑得猖狂,本以为魏芝会怒不可遏,没想到魏芝只是嗯了声,便越过她往院口走去。
赵清月徒劳的在后面喊:“你,你等着,本小姐迟早要你好看!”
魏芝步伐不乱,淡定的走到马车前,上了车。
“小姐,回皇府吗?”春明低问。
魏芝点点头,脑海里满当当的都是赵孔麒说的话,那坠楼而亡的小侍代旗,为何要骗她?这对他而言有何好处?
小侍那夜坠楼的模样深深刻在了魏芝脑海里,忘不掉,记得清,昨晚化作梦魇入了她的梦。
他是因魏芝而死的,也是因太子而死的,太子害了太多太多人。
正随着马车颠簸,窗外忽传来几声嘈杂,魏芝掀开帘朝外望,正到了登闻鼓楼门口。
一女子身着素衣,脸上生着通红胎记,骇人的遮住了大半面孔,一面唱着歌一面施粥,歌声婉转动听,悦耳无比。
“小姐,那是登闻鼓院事家千金,不知为何,从出生起就生了此胎记,不过心善声美,常在此施粥。“
春明轻声说道。
魏芝想起那日她尚还天真,竟去登闻鼓院说中洼镇那案,登闻鼓院事却未告发她诽谤之罪,只是赶她走了,心又软了下来。
“春明,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人说出心里话?”魏芝忽转头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春明挠头:“喝醉?”
19. 坏水
太阳躲在远处的山峦之后,只吝啬地留下几缕霞光,宣告着白昼正缓缓谢幕。
卿州城内,大街小巷清扫一新,朱楼画栋皆披红挂彩,处处弥漫着凝重而又热烈的气息。
远处,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缓缓驶来,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魏芝坐在香舆中,悄然掀起车帘一角,透过窗远远瞧着威武城门上那悬悬而挂的牌匾:卿州。
牌匾下,一众官员身着崭新朝服,神色肃穆地站在城门外,衙役们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手中的仪仗戟戈在朝阳下闪烁着寒光。
卿州到了。
魏芝低垂眼帘,掩住情绪,在车停下之时携着春明踩下踏凳。
林璟珺比她稍早了一些下车,于是她正好撞见那群官员下跪模样。
“皇子殿下驾临,百官跪迎!”礼官唤一声,官员行稽首礼,其余人等行顿首礼,一时间纷纷扰扰。
喧闹中心的林璟珺眉梢微扬:“众卿平身。”
官民中,忽有人弓着腰趋步向前:“殿下不辞辛劳,亲临卿州,真乃吾州之荣幸。”
魏芝认出来,此人她在大婚宴席上见过,是青楼东家之一:知州李健。
李健三十有五,江南临安府的官宦世家,祖父苏颂曾任朝廷要职。
此时,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睛紧紧盯着林璟珺:“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臣已在城中为殿下备好宅邸,宅邸内装饰皆按皇家规制,略表臣对殿下的敬仰之心。”
林璟珺恰到好处的勾起唇角:“知州大人,本皇子此来,旨在深入民间,研习政务,一应事宜皆可如实安排,无需刻意铺陈。”
说着,不忘端着人设,凑近李健耳畔:“听闻卿州山水灵秀,物产丰饶,民间奇珍亦不在少数,若有闲暇,可莫要让本皇子失望啊。”
知州李健闻言,明显放心了些,跟着压低音色:“三殿下,喜欢什么东西?我定给您寻来,做接风礼。”
林璟珺见他上套,随着吐出一句:“字画。”转身上了李健他们早已备好的华辇。
魏芝离得近,李健瞧林璟珺上车,不忘圆滑的递出一物:“皇子妃,这是本地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玉簪,其玉质温润,恰如皇子妃之高雅风姿,还请笑纳。”
魏芝低头一瞟,这个成色,确实下了几分功夫,又见四周人群涌动,伸手接下了:“谢谢李大人好意。”
李健笑容更灿,不忘依着礼法,将魏芝也迎到另一辆华辇上。
未曾想,魏芝上车,第一时间将这玉簪随意掷给春明:“春明,将它丢了罢。”
“小姐,为何?春明瞧这玉簪材质上等,丢弃属实可惜了些。”春明翻来覆去的揉捏玉簪。
“义利源头识颇真,黄金难换腐儒贫。”魏芝冷冷道,拾起锦帕,轻轻擦拭着手指。
街道两边人生掺杂,晃眼一看百姓和睦,生活宁静,但魏芝只消一眼,便看出应是李健使出的把戏。
街道干净宽敞,下至农民上至富商,嘴里都颇有文化,若果真是这般,玉兰一家子又因何而死?
如何深入了解这卿州的民生百态、官场实情,只待明日了。
第二天,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曙光初现,魏芝与林璟珺依着规矩,早早跟随知州了解卿州相关事宜。
一队人参观了地方军队日常训练,武艺训练、阵法演练,又立与城墙之上,听李健介绍城防设施。
本不应带魏芝,奈何渊帝答应林璟珺的缘由,是:
“此女温婉贤良,为朕盯着你也好。”
这番一言,林璟珺纵是不愿也无法掀起什么水花,本想瞒着魏芝,怎料魏芝不知在何处听到了这一消息,在房门守着。
林璟珺一出门,被结结实实逮得正着,说什么也不愿让他一人前来。
“殿下,且听微臣为您详述这卿州军事防务。卿州地势险要,北靠崇山峻岭…”
林璟珺听着,眼神却不受控制的落在魏芝身上。
魏芝背对林璟珺,眺望着远处山河景色,脊背挺立得笔直,从背后望去,她纤细的身姿在城垛间显得那般柔弱却又透着坚韧。
跟魏芝虽平日里多有接触,林璟珺却总觉隔着些什么。
自从昨夜从亲家归来,魏芝却一改常态,主动破了那层隔阂,对他温和以待,嘘寒问暖。
就比如现在…
不知何时,薄雪轻柔而落,魏芝回头,立刻从春明手中接过油纸伞,玉指一滑轻轻将它打开。
不多时,便盈盈走到林璟珺身侧,为他撑起一把伞。
“在兵力布防上,于北部山口驻有精锐步卒五百,日夜轮岗,瞭望侦查…三殿下?”李健见林璟珺发呆,又看向撑着伞的魏芝,立刻挂上一副了然的神色:“殿下与皇子妃殿下真是鹣鲽情深,伉俪情笃啊!”
林璟珺负手而立,下意识想撇清两人关系,脱口而出的:“我钟爱玉兰姑娘…”又在对上魏芝清澈又真诚的眼神时骤然咽回咽喉,抬起头咳嗽了几声。
此女子,果真对他用情至深啊。
魏芝不知林璟珺内心的喧闹,那日收到了赵元真的准信,大理寺卿将因渊帝暗示倾向三殿下一党,而她这位做女儿的,自当要与三殿下亲近些。
只是这林璟珺并未搭腔知州李健言语,莫不是对她无意?
“大人,那通判果真是欺人太甚!”
正左思右想的整理头绪,忽有一人上了城墙,未顾着几人大声嚷嚷起来。
待通过拐角,似才看见林璟珺,魏芝等一干人,吓得面色惨白,连连下跪:“三殿下,皇子妃恕罪,卑职不知殿下在此,方才一时鲁莽,失了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李健忙言:“王都监,你这般冒冒失失,肆意叫嚷,成何体统…”
林璟珺却伸出手,拦住了他,对此事颇有兴趣:“你继续说。”
“卑职与那通判素有嫌隙,他在诸多事务上屡屡与我作对,近日更是在州衙公然质疑我等对军备物资的调配之策,令卑职实在气愤难平,这才莽撞失态,惊扰了殿下与诸位。”
王都监开口道。
“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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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军备物资的调配之策?详细说说。”林璟珺明锐察觉到不对。
李健恰到好处的开口:“无事,此通判刚来不久,与卿州上下有些矛盾并无大碍,时间长了定会磨合。”
“不过,他那日所言确有问题,将城中的粮草储备,分出一部分转至城北的驻军营寨,城中乃州府核心,此举莫不是茫茫中削弱了城中防御力量?”
明是替通判开解,却隐隐在将人往上引。
王都监更是附和道:“他是想让朝廷派来的官员陷入险地,与城外的某些势力有所勾结,意图里应外合吧!又或是!想对三殿下下手…”
真是一出好戏。
魏芝冷眼旁观这一唱一合的闹剧,心里有自己的考量。
卿州城北出了名的地势偏远,冬日寒苦。士兵们若有更多粮草储备,方能更好地坚守岗位,且利于长期戍边之稳定。
此进言确无问题,但在他们口中,生生被套上了一个要对皇子下手的罪名。
林璟珺自然看出了,他厉声打断:“这事未免太过夸大,我自会自己斟酌,继续吧。”
“是。”知州李健倒是不急与这一时,带着队伍又去了下一个点。
几人去视察当地的农田,包括稻田、麦田等主要农作物产区,看了当地特色手工业,当地的集市、商业街道的布局和经营情况。
这一路,李健并未再次出手,一切做的得体又完美,对一队多番照顾。
直到来到带他们参观当地的官学时上了一个大招。
提学官手握奏折,递给正在观摩的林璟珺,声音利落清脆:“三殿下,这是知州众官联名上的奏折…”
“臣恳请三殿下将通判赵启调离卿州,另委贤能,其于州内诸多政务之见解与作为,皆与我等相悖。”
“当地书院的建设和学子的考核等事务,通判本应监督协助,但他完全置之不理,望殿下明鉴,恩准所请,以保卿州安宁,政通人和。”
“赵启?”玉兰眼眸惊颤,与林璟珺对视一眼。
林璟珺听她说起过,是通判让她的请愿书得以上的京,是一位好官,环顾四周,正值众生员朗诵时,如此言语,立即引来众多注目,脑海渐明:
这卿州,不是好啃的肉,是硬骨头。
魏芝也意识到,心里默默一紧。
林璟珺从提学官手中接过奏折,愤愤道:“他果真如此?在城墙处听王都监一人之词,我还有些迟疑,既如此多人都对他有意见,我定会替你们伸冤!”
“不过……本殿下此番为诸位出面,亦需上下打点疏通,诸多关节皆需银钱开路,诸位联名上奏,想来也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这其中花费想必不会吝啬。”林璟珺目光看似诚恳,实则暗藏狡黠。
余下几人对视几眼,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咬咬牙关,应下了。
怎料那林璟珺收下后,挥挥手:“好,我今后定会跟父皇如实上报这王都监罪行,你们等候好消息吧。”
跟渊帝上报?
知州惊诧不已,这都什么跟什么?
20. 保人
“对啊,上报,诸位所言我定会一字不差的上报,让父皇替你们做主。”林璟珺挥手,示意燕甲将财物收下。
“我没那么大权利去擅自处置一位朝廷命官,唯有父皇圣裁,方能定夺公允。我所能做,便是将诸位所呈禀报上去,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还得看父皇之意。”
李健几人相视一眼,并未置出一言,心里暗谈不好。
“我虽心系卿州,也愿为诸位排忧解难,但逾越礼制之事,我还有父皇盯着呢,绝不能为。”林璟珺见他们面色暗谈,偏生不放过。
终于,李健面不改色:“属下认为,这通判之事是为小事,不必惊扰圣上。”
提学官擦拭着汗珠:“殿下此举甚是英明。我等过于急切,幸得殿下提点,方知其中利害,确不至于麻烦陛下。”
“那?不告了?”林璟珺挑眉。
见跪下几人犹如拨浪鼓般晃着头:“不告了,不告了。”林璟珺笑的开怀:“既如此,我便带着这些财宝归家了。”
这…提学官王都监看着一担担抬出去的珠宝,默默垂下了头。
“好。”李健暗地里朝几人抛去警告的一眼,转而温和道:“再来几个人,帮三殿下运回府邸内。”
“既如此,那便说定了,本皇子倦了,归府。”悠闲甩下一句,林璟珺转身上车。
跟在身后的魏芝也轻巧踏上矮凳,上了另一辆华辇。
待几人坐定,马夫挥舞马鞭,悠悠开在了道上,林璟珺看着窗口不断往后飞驰的景色,闭上眼:“燕甲,关窗。”
燕甲抄起一旁的窗板,将窗盖住了:“三殿下,这卿州不对劲。”
“你也觉得?”“他们应该特意安排了。”
林璟珺睁眼,拿起紫砂壶,递给燕甲温茶:“对,特意的,你看那本奏折。”
燕甲放好茶壶,接过联名奏折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由墨迹构成,铺得满当的名字,上面陈列了大大小小的卿州官职。
几乎一半都在上面。
“这,这是?”燕甲看林璟珺。
林璟珺斟上一杯茶,车舆中茶香四溢:“应是同李健一党之人。”
“众多人为敌,殿下今后有何打算?”燕甲担忧不已。
“按照礼数,明日有一接风宴,本意便于让我与地方官员深入交谈,我瞧,倒是可以多关注不在名单上的人。”
“那李健,更是要保。”
*
华灯初上,夜幕笼罩着繁华的卿州。其中开封府最大的酒楼——望江楼,迎来了贵客。
接风宴如期举行,卿州的官员凝视着坐于上座的林璟珺,魏芝,其余贴身下人燕甲,玉兰,春明侯在他们身侧。
楼内热闹非凡。
李健抬酒上前:“三殿下,皇子妃莅临江州,臣等特备薄宴,为殿下,皇子妃接风洗尘。”
“本殿下久闻江州乃江南胜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诸位不必拘谨,该吃吃该喝喝。”林璟珺赫然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众人齐声应诺,这才小心翼翼地依次入座。
乐师们奏响了悠扬的丝竹之声,舞女们轻盈地步入厅中,翩翩起舞。一时间,厅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璟珺夹起水晶脍,悄悄将目光从晶莹剔透的鱼肉转向来参与宴会的众臣,特意扫视了一眼,记住了大概。
轻抿了一口酒,他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听闻卿州,道路坑洼不平,桥梁亦多有破败,往来行商不便,百姓出行亦难,诸位可知是何缘故?”说罢,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李健脸色一僵,抢先开口:“殿下,卿州地势复杂,往昔虽有修缮之举,然每遇洪水暴雨,道路常被冲毁,桥梁亦受侵蚀。且工程所需资金物料,调配起来颇为棘手。”
都监附合:“卿州地方财力有限,难以持续维护,致使基础设施建设滞后,臣等亦在苦思良策,望殿下明示。”
林璟珺不急,手指弯曲,在桌上轻一下重一下的敲打着:“其余人,可有良计?”
席间无人应声。
林璟珺又一笑,意料之中的,无人敢与李健站在对立面,于是又挂上了地痞般的笑容:“算了,接风宴不谈正事。”
忽,久坐身旁不言的魏芝开口:“那处,是何人?”
循着魏芝手指方向望去,林璟珺在阶下望见一个空座:“何人连本殿下的庆功宴也不来?”
“回殿下,是通判。”李健的面色又回温过来,恭敬而答。
林璟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气笑几声,心里反应过来为何无人敢献计:“他为何不来?”
“他…”李健装作迟疑,最后像下定了决心:“通判说,若是别的皇子,他定来,是三殿下,他就…”
“不来了。”
好一个不来了,林璟珺憋着笑,为他圆过去:“罢了,今天本殿下高兴,便不管他了,改日再算账。”
语落,士绅和文人座位站起一人,那人阔步走出,身躯仿若一座移动的小山丘,圆润的脸庞犹如中秋之月,双下巴层层叠叠,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
“殿下,臣以为可向民间强征钱款与劳力,凡家中有丁者皆出银十两、劳力三月,卿州百姓众多,如此必能凑得巨资,不愁工程无以为继。”
他进言。
林璟珺沉默片刻:“你是?”
“草民贾贵,忝为本地商户。承蒙祖上庇佑,略有薄产,于这一方水土经营些米粮盐铁之类营生。”
贾贵?
魏芝终有了兴致,眼神瞧了过来。
林璟珺扬起嘴角:“好,我倒是觉得不失为一条好计!知道你聪明了,坐下吧。”
而刚入坐的贾贵则是一副飘飘然姿态,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有几眼故意往魏芝方向看过,又移开了。
魏芝不意外,贾贵是青楼东家,那太子自然会跟他说。
这林璟珺,当真是烂泥,若是之后误事,又该如何是好?
不等魏芝担忧这个,贾贵又提步上前,捧着上一卷字画:“这是草民听闻殿下喜好字画,特意为殿下寻来的一副著作,此乃前朝大家之遗作,市面上独有这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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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璟珺挥挥手,贾贵便谄媚的奉上跟前来,林璟珺略微过目几眼,确是书法大家的真迹,却未看见,候在他身侧的玉兰惊颤。
待贾贵退下,玉兰悄悄已添茶的名义上前,在斟茶中途悄声而言:“三殿下,此画有诈,这画应与通判有关。”
那日她替父母提交请愿书,被通判唤去书房议事,这书法大家的画,大多都悬挂,收藏于他的书柜之上。
既这是那书法大家的遗作,定是通判心爱之物,将此画作赐给林璟珺,应有陷阱。
林璟珺面色骤冷,又迅速回春,坦然自若:“此画很好,我很满意。”
贾贵眼在眼眶里一转,扬起嘴角:“殿下慧眼识珠,此画能得殿下青眼,实乃它的福分。”
宴席无风无波的继续进行下去,林璟珺望着和平景色,脑海里锣鼓大作:
他们什么字画不献,偏生献了这幅,刚刚玉兰所言,不得不提防他们。
风雨欲来,乌云密布,不多时,第一道雷劈头盖脸的劈了下来。
一人匆匆步入宴席:“李大人,通判,通判大人求见,正在来的路上,手中还拿着一个东西。”
“什么?”李健迫不及待的问道。
“回大人,是一把断了弦的瑶琴,他逢人便说,要将此物献给三殿下。”
断了弦的瑶琴,音不成调,失了弦音便与废木无异。
这不是在嘲讽林璟珺空有其位,徒具虚表,在其位却不能谋其政?
林璟珺意会到了,其余人自然也意会到了,一时间议论纷纷交头接耳,都在聊同一个话题:这通判定是惨了。
魏芝顶着一直望着这边的贾贵的目光,吩咐:“春明,魏芝顶着一直望着这边的贾贵的目光,吩咐:“春明,去吩咐后厨做些清淡的菜,殿下爱吃春笋炖豆腐。”
后,见贾贵凶狠目光,又补充了一句:“玉兰,你且跟着一同前去。”
“是。”两人回,转身离席。
林璟珺听在耳里,在如此焦急的情况下竟心安了些许:“断了弦的瑶琴?难不成又是什么大师的遗物?罢了,待他前来再说吧。”
拖延一些时间,也好想想应对之法。
这通判如此前来,应不是太过理性之人,而他林璟珺的人设,偏生是位小人,若通判发言不知轻重,莫说撤职,失去性命都有可能。
他们这步棋下的甚秒,一时竟无解救之法。
不多时,春明,玉兰一同回来,不忘端着春笋炖豆腐。
两人刚端上案不到一刻,通判就出现在了门口。
他目光灼灼,静静的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玉兰身上。
他嘴唇蠕动着,李健差些笑出声来,只见他骤然跪下,将琴双手托上,声如洪钟,在殿内回响:
“殿下,此瑶琴实乃稀世珍宝,这断弦之处,恰如殿下暂歇之壮志,往昔蛰伏,只为厚积薄发。而这琴身精美依旧,正彰显殿下天生贵胄之风范,根基稳固,无可撼动,此琴现于此时,定是预示殿下将以全新之姿,革新除弊,使万民归心,四海臣服。”
21. 中计
林璟珺眉心跳动几瞬,俯身向前:“你当真这么想?”
“臣,千真万切。”通判垂头,低吼一声。
放下心中磐石,林璟珺站起来:“好,刚刚你不在,现在我问你。”
“卿州道路不平,桥梁破败,往来行商不便,你可知是何缘故?”
通判张嘴欲语,唇舌蠕动片刻,只答:“臣不知为何,但尚且知道改善之法。”
“说说看。”林璟珺坐回原地。
“可在农闲时节,征调本地青壮,以工代赈,既能解决人力问题,又可减少财政支出,对于水利设施,可效仿邻州之法,依地势修筑小型水坝与沟渠,层层引导水源,灌溉农田,亦能防洪。”
通判微微抬起头,目光中透着几分坚定,灼人得很。
他眼里的火焚烧传递,几人相继站出,纷纷进言:
“于卿州南部山脉,有一处石质优良且易于开采之地,若合理规划开采运输路线,石料之困可解。”
“动员本地乡绅富户捐输,许以褒奖之名,或为其立功德牌坊,或呈文请功于朝堂,使其名利兼得,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慷慨解囊!”
一位老吏更是开口而言:“殿下,老臣觉得还可鼓励本地富户捐资,许以功德之名,再者,城中商户若想生意顺遂,道路桥梁畅达乃是关键,可向他们适度征收一笔修缮费用,摊派合理,亦不会引起太大抵触。”
如此一言,贾贵坐不住了,视财如命的他心急如焚,忙不迭朝李健递去一个眼神。
李健此刻也如坐针毡,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双手在袖笼里不自觉地握紧。
为何?为何事态会如此发展?到底是何步出了差错?
他们疑心魏芝,可魏芝分明就坐于高位,一步不离,难不成…
李健不蠢,眼望向春明,果真在她额角发现了一滴悠然而坠的汗珠,又被她掏出绣帕擦拭。
好你个魏芝。
魏芝提眼俯视通判,瞧他盯着玉兰不动,便知事已办成。
在之前的周旋中,魏芝忽想到刚至卿州李健落下的那一语:“无事,此通判刚来不久,与卿州上下有些矛盾并无大碍,时间长了定会磨合。”
刚来不久?她早便怀疑,以太子的狡诈,怎会仍有这封从卿州而出的请愿书交到赵孔麒手中?除非…
通判,因换了通判。
她昨夜特意唤人前去了解,原通判任职期满被调离,而如今的通判出身于江南的一个官宦世家,自饱读诗书,胸怀大志。在科举考试中考中进士,从此步入仕途
他名唤赵启,他得活。
于是,她刚刚让春明为她办了一件事,将赵孔麒的玄牌放入布包中,担心春明被她们动手,特意叫上玉兰一同前去。
玉兰乖顺得宠,他们定不敢动手,而这通判赵启在看到玄牌,又见站在林璟珺身侧的玉兰,应就懂了,毕竟这请愿书,是他亲自过目应允向鼓楼传递的。
赵启在混乱中不知是何人递来的包裹,不过其中的玄牌他倒是记得清楚,毕竟赵孔麒曾临卿州查案,不久前刚归。
当时他对那案原告自杀一事颇有想法,本想调查却屡屡受挫,无奈这卿州百官昏庸,又闻这臭名昭著的三皇子受命来整治卿州,顿觉无力。
甚至预定的字画被李健,贾贵带人抢了,口口声声说献给这三皇子林璟珺。
那林璟珺无能,蠢笨,怎配得上如此好物?一气之下,赵启失去了理智,真想上殿呈口舌之快,好在被不知名人点破,又在殿上看到那案失踪的孤女,方才冷静下来。
见局势越发不可控,李健开口意图将话题驳回:“今日不仪谈正事。”
林璟珺抬手打断他:“不,我还真要谈。”
他的手高高举起,好似给所有人心上挂了一把大钟,不断发出震响。
李健,贾贵,赵启等人皆静默,嘴唇惨白。
最后林璟珺笑起来了:“你们说的都是什么坏法子?我说,最有用的,便是贾贵贾兄的方法。”
钟落下了,李健,贾贵等人大口喘着气,似窥到了活路,反倒刚刚进言的众臣被钟砸了个正着,灰溜溜退回座上。
通判赵启也入座,对此,他倒是并无意外之意。
“向民间强征钱款与劳力,凡家中有丁者皆出银十两、劳力三月,卿州百姓众多,如此必能凑得巨资,此法甚好,明日我便去实施,就这样吧。”
林璟珺话落,以赵启为首的余下几人几乎把牙打碎往嘴里咽,坚硬坐回原地。
“殿下果真睿智非凡、高瞻远瞩!”李健喜笑颜开,认为这林璟珺到底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林璟珺笑而不语,手指敲桌的速度越渐越快。
这卿州的困境,归根结底,无人比他更清楚,还是财政亏空惹出的祸端,定要将这些孽障一举倾覆。
在此之前,不能露出半分端倪。
魏芝在旁不语,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待着几日渡过,寻个机会与赵启沟通接头,今后行动也轻松了一些。
*
林璟珺言出必行,在做混账上,他格外的踊跃,早早出门前去州衙,叮嘱起草告示,魏芝自然要跟着。
州衙青石板路蒙着一层薄薄的露水,在微光映照下,闪烁如细碎珠玉,脚步踏过,洇出浅浅水痕。
几人一路踏过,吏员们穿梭往来,身影匆忙。幕僚们三两成群,于廊下小声议论,见到几人忙行重礼。
林璟珺目标明确,脚步匆匆,并未理会他们,直奔主簿办公的廨房主,魏芝紧跟其后,寸步不离。
踏入房内,屋内,弥漫着陈旧书卷与徽墨交织的气息,气氛却凝重得似要凝结,知州见两人前来,忙行礼:“臣参见三殿下,如此小事
怎敢劳烦殿下您亲自过问,臣正与主簿商议这告示细节,本想着规整妥帖后再呈给殿下过目。”
主簿也行一大礼,被林璟珺虚虚扶起:“尽快将此方法立下,才是正事。”
知州张嘴,正要开口,再见到魏芝身影后又闭上了唇,投去一个眼神,林璟珺心领神会:“此等事务,你一妇女怎懂?出去吧。”
魏芝本想否认,晃眼看见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昨日出头,道出好计的老吏。
老吏身形单薄消瘦,一袭洗得发白的官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角处打着几处细密且规整的补丁,针脚虽细密却难掩布料的破旧。
他抱着案卷,摇摇晃晃从窗口走过,那官帽的帽翅也断了半截,用粗糙的麻线勉强绑缚固定,歪歪斜斜地随着动作颤悠着。
魏芝眼前一亮,第一次顺应了林璟珺之意,出了门,往那处寻去。
他那日开口,又如此清贫,定不是太子一党,那就是她的朋友。
待寻到他,就见文案房内,老吏佝偻着背,对着几位年轻后生喝:“谁许你乱动本官案牍!”
而那位后生仿若未闻,慢悠悠抬头:“哟,参军大人,您这火可发得没由头。”
参军?军事参军。魏芝下意识掩住身形,躲在墙后,只听房内幽幽传来几声:
“知州大人念您日夜操劳,特命小的们来给您分担,这案子复杂,大人等着要结果,我不先熟悉熟悉,误了事儿谁担得起?”
“今日先将赋税档案重新核对,不得有误!”
“大人,知州大人早有吩咐,赋税那块得重点清查几个富户的隐漏,得按我的法子来,特别是贾贵,定要好好搜查。”
果不其然,李健怕是要削弱这老吏职权。
魏芝思考,房内冲突却激烈起来:
“这贾贵是何许人,与知州沾亲带故,你们这般刻意针对,莫不是要徇私舞弊,将衙门公务当儿戏!此事,我来做。”
军事参军声音听起来颇为气愤,可惜那后生步步紧逼:“知州大人的安排自有深意,上头要清查富户隐漏,贾贵不过是其中一例,怎就成徇私了?你莫要血口喷人,污蔑大人清誉!”
说着,文案房内传来桌椅碰撞,推搡之声,魏芝在墙外听得真切,心头一紧,顾不得太多,抬脚进房。
见到魏芝,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胶着起来。
魏芝开口:“若是伤了参军大人,耽误了案子进程,知州大人那边该如何交代?”
“参,参见皇子妃!”后生中,有一位刚刚几人进来时遇过的认出了魏芝,抢先开口,其余人自然吓得呆愣,尊敬行礼。
魏芝看向军事参军,轻问:“伤了吗?”
军事参军混浊眼眸涌上一丝感动,飞快摇摇头。
为首后生反应过来了,见此情景开口:“殿下恕罪,知州大人交代要重点查那富户贾贵,他却诸多阻拦,小的们也是着急才乱了分寸,还请殿下见谅。”
军事参军急道:“殿下明察,这贾贵与知州沾亲带故,臣职责所在,不敢让这衙门公务沦为儿戏。”
魏芝语气不疾不徐:“知州大人既有吩咐,想来也是为整顿地方财税。”
“参军大人所言亦非毫无道理,贾贵身份特殊,若贸然清查,稍有差池难免落口舌,不若将一应事宜准备周全,再行动手,既不耽误大人指令,又能保案子办得稳妥,你们说呢?”
屋内静默了瞬,小生听着这一番话,心中暗自掂量,不免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反驳魏芝。
只得那几个后生互相对视几眼,喏喏应是,气焰全消,接连告退,离开了房内。
见几人离开,魏芝俯身,不顾军事参军阻拦,替他整理砸落满地的案卷,正拿起一本,隐约瞧见底下压着一抹红,拿来,是一张邀请函。
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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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
吾家麟儿,足月安康,憨态可掬,家中喜气盈门。
欲与君分享此悦,三更一点特于设薄宴于安仁坊文曲巷甲三号,望君拨冗而至,勿负所期。
魏芝心绪一动,默不作声的将此函插于案中,重新递给军事参军。
“谢殿下。”军事参军眸底还残留着未熄的火星,稀疏的胡须随着嘴唇抖动,嗫嚅着又重复一句:“多谢殿下解围,此番恩情,老朽铭记于心。”
魏芝知晓多待下去李健怕是心疑,匆匆嗯声便转身出了房门。
殊不知,在她身后的军事参军也注意到了夹在卷宗中的请函,迷迷糊糊的将它从中抽出,翻来覆去的看,喃喃道:“三更一点特于设薄宴于安仁坊文曲巷甲三号,这…赵忠孩儿早便满月了,这是何人将它塞进去的?”
*
另一边,李健看着继续在起草,满头大汗的主薄,又看看一脸认真的林璟珺,不免有些心急。
这贾贵,哪懂治国之方?本以为林璟珺只是为站队玩笑一句,哪知他是认真的。
此计若是实施,只怕卿州大乱,渊帝也未免多加关注。
“三,三殿下,臣刚刚仔细设想了一番,此法还是有众多不妥…”李健擦拭头上虚汗。
本以为林璟珺会发怒反驳,未曾想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起身:“我不懂这些,你既觉不行,那便按照你说的做,我此般前来,不过是佯装对卿州上心而已。”
李健点头称是,默默放下心。
林璟珺站起身,懒懒散散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出门,却在步出屋外之时,与燕甲相视一眼,步伐加快,走向与大门相背的方向。
那是…文案房。
林璟珺为了不引起怀疑,特应此法,反正也不会实施,还可有由头来州衙,不至引人怀疑。
他此番的目的,是军事参军,他并未出现在联名奏折之中,昨日一见,也确实是正直之人。
想查卿州,还需他相助。
念及此,林璟珺行至门外,隐约将军事参军自言自语的:“三更一点特于设薄宴于安仁坊文曲巷甲三号,这…赵忠孩儿早便满月了,这是何人将它塞进去的”听入耳内。
他未来得及多想,在刻意与军事参军相撞中,将纸条丢与他手中,便掩人耳目转身出衙。
待回府,只听春明道一声,魏芝出门撞了风寒,不愿相见。
卿州居所不如京城华贵宽大,两人自未分床,林璟珺想起她早上穿的那般厚实,认为她还在因青楼与她置气,无端有些在意,在用晚膳之时又去询问了一声。
春明仍是拦着,不让进,只是自己端了吃食进去,就连自己看看也不让。
林璟珺不免有些气急,将房门推开,一眼撞进空无一人的堂屋,跟在旁颤抖着跪下的春明。
“她,人呢。”林璟珺缓慢开口。
*
正值三更一点,安仁坊文曲巷甲三号,乌鸦啼鸣,鸟雀惊飞。
空无一人的小巷,一个人影飞快掠过,在逃命般的奔跑中,她挽好的魔发如锦绣般铺陈开,手中握金错刀力度大到指尖泛白,跑到鞋履不见一只,足板与粗糙地面相触,蹭得血迹斑斑。
在她身旁石砖上,月光映下几个瑟瑟身影,不断在屋檐跳动,交替,最后坠落。
魏芝看着身旁步步逼近的黑衣人,心里明了:中计了。
他们训练有素,并不废话,瞬息之间刀指横眉,朝她攻来。
魏芝艰难躲闪,却反被借力推向石墙,痛的五脏六腑搅合在一起,趴在地上干呕几口,再无力气。
黑衣人再度逼近,冰冷的剑风不会再留情,举刀之刻,时间一瞬间骤慢下来。
生死之际,魏芝身上落下那枚她一直随身携带的无字玄牌,刀落,一股献血喷涌而出。
魏芝面前一片血红,血腥味灌进鼻腔,糊住了她的眼,她却不觉痛,拿起衣角胡乱擦拭。
只见刚刚对他下手的两人早已了无声息,跪倒在地,他们腹部插着的,是他们自己的刀。
剩下的人皆单膝跪地,未置一言。
魏芝手颤颤巍巍的拿起令牌,又扶起墙缓慢站起身,痛觉反倒让她格外清醒。
“说话。”魏芝开口。
其中一人干脆利落的解开面罩,张开嘴,里面并无舌头。
魏芝又问:“会写字吗?”
众人皆摇头。
魏芝看着手中令牌,随着指了一人:“切腹。”
那人便干净利落的将刀刃塞进自己的腹部,鲜血蔓延,魏芝却好似找到了破局之法。
一只鸣箭忽在高空公然射开,魏芝认出那方向是卿州府邸,冷冷下达了第二个命令:“将此处处理干净。”
“最后,给我买一份春笋炖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