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萌宝:素手遮天俏娘亲叶楚月夜墨寒》 第3672章 看不见祖父神色的慌张 尚未踏梯,就已获诸天殿封侯,此乃何等殊荣? 纵观洪荒诸天史,皆是万古不遇的存在。 四方天地,俱死寂一片,鸦雀无声。 须知,就算叶楚月不能踏步诸天,去触摸万道的门楣,但曙光侯的荣耀,可保她一生安定的荣华富贵,这又是多少人盼望的平安喜乐和光宗耀祖,族谱之上,皆可单开一页,只因功在千秋,后世论鉴! 任何的刑律想要光明正大杀死诸天殿所封的曙光侯,就算是上界之尊,那也是与诸天殿为敌,无人敢这么做。 洪荒上界的如云强者都看红了双眼,别说是海神大地了。 诸天殿令赐封,万道之下,众生皆跪。 就连压在海神大地的上界,亦要跪地相迎。 而这,才是真正的权威。 在太阳之上的炽威! “晚辈叶楚月,谢过诸天殿。” 楚月躬身弯腰,并未屈膝。 万剑山白龙王呵道:“武侯,诸天殿令,还不跪下,如此怠慢,成何体统。” “曙光侯,可跪可不跪。” 曙光万道符,传来了苍劲遥远的嗓音。 白龙王面色微变,惊诧诸天殿对叶楚月的赏识。 “诸天殿封侯,无上之荣光,叶某生于下界叶家,外祖是北洲慕府。” “既得万道荣光,晚辈心花怒放,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今喜不自胜。” “但盼诸天殿,将有焉荣光,共享于小侯在下界的亲人,和所任职过的土地,以及加入过的宗门。” “小侯,不胜感激。” 楚月低下了头颅,往日的高傲不再,心中自是虔诚真挚。 言语眉梢,却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虽一口一个心花怒放,眼角却无过多的喜色。 生死都已看淡的人,名利富贵焉能撼动韧之花? 落九筝眼眸泛着红,为其激动,亦为其自豪。 这等荣光。 这等骄傲。 生来修行,无外乎此! 周遭都是朝着万道符而跪的人。 包括,那位楚帝夫。 凌雪侧目看去,眸光微微一动。 这般孤傲如高岭松的人,膝下何止是有万两黄金,还有万里的江山和抱负,纵然相识的时日不多,但她在灵族见识过他的疯,便知道他的膝盖不软,如今偏愿对着万道符下跪,是尊崇万道诸天殿,还是…… 思及此,凌雪看向了楚月,心思微动,正如暗河长流。 是,为了她吧。 因这殊荣之光,是她的。 凌雪抿紧了唇,却是不解。 男儿多是负心。 世上竟有这般痴情的人吗? 却说大楚,听到楚月的话后,楚祥父子二人脸色大变。 “她这是在将我们的军。” 楚祥攥紧了拳,厌恨不已,“她担心曙光侯的荣耀,花落大楚。不知好歹的东西,竟不知血脉何等荣耀,若无大楚,焉能有她这竖女在世上逍遥行什么浩然长虹之道,而今过河拆桥每一掌都想打在大楚的脸色如此肆无忌惮!” 自诩祖父的他当真怒了,煮熟的鸭子怎么能飞走? 曙光侯若是其他家后辈所出,便也就罢了,最多眼红嫉妒,但总归是要捧着虚伪笑容道一声恭喜的。 偏偏出在叶楚月的身上,追本溯源,叶楚月可不就是他的亲孙女吗? 这在眼皮子底下的肥肉偏生自己吃不得岂不是让他心痒痒的焦躁? 楚南音冷笑了声,“明月阿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大楚会觊觎她的荣耀。她——小看了大楚。” 双目缠缎的她,看不见父亲和祖父神色的慌张。 这一切的细枝末节,则被楚世远尽收眼底,眸色愈发深邃。 第3673章 万道庇护,寿得天佑 “万道诸君若知狭隘浅薄的小人之心,只怕会有所失望。” 楚南音说得心平气和,且无半点试探。 可见对楚祥父子的君子之风,极为信任。 楚祥顿感面颊火辣辣的疼。 他一甩灰金祥云纹袖袍,冷哼了声。 “南音所言极是。” “什么曙光侯,一时侥幸罢了。” “魔就是魔,邪就是邪。” 楚祥咬着牙声音拔高,底气却不是那么的足。 正因他想不通,作为天罡焚世魔童的叶楚月,如何能够得到诸天殿封侯。 封的还是洪荒中界的海神侯。 楚云城讷讷地看着楚月。 以及不远处的叶天帝。 叶天帝身侧,许多不相识的人皆前来恭喜道贺。 “恭喜啊叶天帝,叶家有女曙光侯,洪荒第一侯,诸天殿所赐,踏步万道,指日可待呢。” “叶天帝教女有方,流芳百世,当真叫人好生羡慕。” “不知叶天帝有何经验能够传授,也好让我等同沐甘霖。” “………” 叶天帝面带微笑,如沐春风。 他眉间满是骄傲地看向了楚月,眸色深邃,如黎明前的山和树影,屹立在时间的长河很多年。 时至今日,他就算不是位高权重的万道人,却也能做到心如止水,那几许波澜为妻女而起。 众人期许又灼热的目光下,他终是开口道: “叶某无所经验,第一次做父亲的人,甚至觉得惭愧,不能为我的孩子遮风挡雨,不能让她成为温室的娇花,在外久漂泊,常征战。深渊的人,乘着极端的小舟,稍有不慎,就会满腹黑暗。说是不对,却也正常,因这世上有些邪是有些人的触底反弹,谁又能做到遍体鳞伤尝遍人间的苦还一心向正。” “这是她自己的正,也是她自己的道,是她自己一次一次在死亡中的求生挣扎不靠佛祖的怜悯而是自己的韧劲。” “作为父亲,焉能无所骄傲?而作为父亲,真挚即好,赤诚即好,就算做不到视女如命,也当做个有良心的人。” “一个有良心的父亲,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叶天帝似是有感而发,又似乎是意有所指。 尽管没有后者的含沙射影,亦有不少人联想到了大楚的那一位。 楚云城脸色如土,相形见绌下显然是坐不住了,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烧,沉郁的心情填满了胸腔。 他红着眼睛看向了楚月,仔细瞧去,眸底的内心深处竟有着对父女之情的渴望。 那—— 可是曙光侯啊!! 生子当如曙光侯。 楚云城几乎可以想象到,如若明月在自己身边,若有今朝殊荣,大楚该是何等的风光。 八方来贺,红绸漫天的喜庆真让人心生悸动。 万道符传出的声却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楚云城所有的期待和热火,以及对于荣耀的虚荣。 “殿君封侯,万道同贺,曙光侯的亲人血脉,皆增寿元,俱能是半步万道。” 所谓的半步万道,相当于是略微放水,就算不多,却也是差之千里。 寿元之增,更是叫人红了眼睛。 万道庇护,寿得天佑。 这等璀璨荣光,谁人不想要呢? “曙光侯既有如此意愿,便如曙光侯所言,以叶、慕二府为血脉伊始。” 这相当于是彻底地拒绝了大楚,休想有半点的沾亲带故、同分殊荣。 第3674章 道阻且长,诸天无涯,曙光终有时 楚祥、楚云城心如刀绞,面似死灰,父子俩的眼神里有些彼此都不清楚的恨意,仿佛武侯之得,是他们之失。 当他们散去,楚世远复杂地看着端坐在椅的妹妹,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 “南音。你为何认为,祖父和父亲不在乎明月曙光侯那能够光耀门楣的殊荣。” 妹妹的天真无邪,让他心疼。 南音和明月不一样。 明月浸淫在生杀予夺的血腥之地。 那是一把荆棘花刺拧成的刀。 锋芒有着杀人的狠。 南音则是在父兄母亲疼爱下开出的娇花,从蕊到瓣,自灵魂到血肉,都是弱不禁风的,既无法做到工于心计,也没有那习惯杀人的暴戾与狠辣。 楚南音绞着双手置放在膝盖上,朱唇轻掀,微微一笑道:“我们是家人,没有比家人,更了解家人的了。” “阿兄,不要恨母亲了。” “母亲眼里有我们的。” “她不只是我们的母亲,也是明月阿姐的母亲。” “明月从未抢走过她,母亲也从未厚此薄彼。” 楚南音释怀了。 当母亲不顾一切出现在海神大地的时候,父亲和祖父只有被背叛的痛恨崩溃,而她在想,如果被丢下无间地狱的那个人是她楚南音,享受富贵荣华的是楚明月,当母亲遇见她的时候,也会毫无保留来爱她吧,会明知九死一生,也奔赴她吧。 大概,这就是母亲的爱,细腻如风,深邃似爱,时而又像巍峨伟岸的高山,悬于九天的日月星辰,光的映照无处不在,母爱无孔不入。 “哒。” “哒。” 两行血泪沿着面庞往下流,在下颌汇聚成殷红剔透的珠玉,一滴一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心痛有声。 “既是如此,音儿又是因何而落泪。” 楚世远目光心疼,映着妹妹泪水的红。 “还是会疼的,对吗?” 他问—— “以后,不会再有母亲在你身旁了。” “祖父再好,父亲再好,终不是母亲,独一无二的母亲。” “就算能安慰自己,能够努力去释怀,可还是会心痛,会有黯然神伤的时候,会不理解,会孤独。” “对吗,阿音?” 当楚世远把话说完,楚南音泪如雨下。 红色的血泪将缠目的绸缎浸透,源源不断染红了手背。 楚世远来到妹妹身边为其拭去泪痕,用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擦。 “阿兄,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我,只有你了。” 楚南音依靠在兄长的肩膀。 “不会。” 楚世远与她互相慰藉,如感情世界里两簇摇摇欲灭的火。 一贯精于算计的他,决心倾尽一切,都要庇护好身旁的妹妹。 同时,不经意地看到了楚月,眉头暗暗皱了几下,内心的涟漪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 海神,天梯。 万道符的荣耀光芒,落在了楚月的手中。 里头,传来了殿君的声音。 “道阻且长,诸天无涯,曙光终有时。” “……” 此时,远方的殿君,位于广袤无垠的万道,璀璨流光的诸天殿,负手而立,遥望他乡。 【但愿能在诸天之上,万道之路,亲口道一声,曙光君。】 —— ??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安顺遂 ! 第3675章 有心救世,无力回天 「曙光君。」 「等到曙光照耀万道时,会是凡人之巅的伊始。」 「……」 万道之上,凡人相轻。 仙神为贵,早已成了凡族默契地约定。 就算凡人道中有着不遑多让的佼佼者,却也只有头部的天才能让人高看一等。 至于芸芸众生,皆是最下乘的贱。 殿君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他期望,海神天梯这一战,能够让人看到凡人的信仰。 “你为凡人道,已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了。” 身后隽永清隽的虚影,望着万道殿君的背影,喟然叹息了声,嗓音清润如风幽幽道来。 “求仙问神没有错。” 殿君闭目,眼皮遮下了浓郁的惆怅。 “错的是,人人皆如此,目前看不到弊端,时间一长,凡道不复存在之日,就是我族将亡之时。” “饮水当思源,富贵迷人眼遮了凡道的根,便是自食恶果,自找灭亡。” “凡人道,甘愿俯首作为万道的根基,承载着万道的厚重。” “这并不是世人践踏凡人道的理由。” 殿君的眉目声线噙着惆怅。 沉吟了好久。 迎着清冷的风蹙起了凌厉的眉,愁色不知何滋味,忧心则断肠。 仙神之道的盛气,诸多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人世,便以为是自己的底气和实力。 践踏嘲讽羞辱自己的来时路,仿佛才是世间最痛快的事。 畸形的世上法则,让殿君陷入了迷惘。 有心救道,无力回天啊。 “她倾尽一切挽回的凡人道,不能死于道中。” 殿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色仿佛穿过了云层,落定在了宇宙当中看那滚烫的星河。 星河的尽头,凡道的边境,仿佛有一道古老而沉寂的身影,在黑夜之中无声,盘膝而坐,闭目镇守,驱散了万般妖邪,让凡族活得了喘息的时间。正是这一丝喘息,足以叫凡族无忧许多年。 安乐久了,便会忘记尘封的痛。 时间,是名为遗忘的药剂,不知不觉,就渗透了凡族凡人的骨血。 “若是无人在乎,凡道不如亡了也罢。” 清俊秀气犹如画中人的虚影,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说。 “你把宝押在一个连天梯都难以登上的人,这不亚于是凡道的绝望。” 他叹了口气,虚影越来越淡,眼底的失望惆怅不比殿君弱。 万道是大道的璀璨,人才辈出,群英荟萃,纵观四海,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人性的至暗和血性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寄望于武侯,是在盼真正的曙光。 凡族曙光出现的稀罕程度和难如登天,恰似武侯之躯出现在万道地界。 “神侯说过——” 殿君淡淡回道:“在真切的绝望之中,才能迸发出真正的希望,那是人们站在荒芜土地之际,最想要看到的烟火。” “和光君,我们,能看到她的烟火吗?” 他问话的时候,回头看向了和光君。 那道逐渐透明的虚影,在映入殿君视野的刹那,就已消失殆尽,化为了须有。 而殿君仿佛早已习惯眼前所见,唇角勾着浅淡从容的笑,眼如深潭波澜不起,似是早已历经沧海桑田。 他闭上眼睛,又仿佛看到了那道在宇宙尽头镇守凡族的身影。 「神侯。」 「我看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第3676章 雪袖一甩,踏步如流风 「有三分似神侯,就已是人世间万古难遇的英才。」 殿君满心的虔诚和真挚。 他能做到的,就已是如此。 至于曙光侯接下来的路,就得看个人的造化了。 …… 楚月收下万道符后,一缕曙光金华,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的元神之上。 诸天殿所封,万道之下,纵是半神,俱有对此的感应和敬畏。 这相当于是保命符了。 譬如千钧一发的对战时刻,曙光亮起,意味着诸天殿来作保。 万道之下,又有几人敢直面诸天殿的权威? 元神烙印,肉眼可见。 尊贵之气,非同凡响。 这等殊荣太过于重,才让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红了双目失了心智。 四下跪拜寂然无声,一双双眼睛悄悄地看向了楚月。 惊涛骇浪般的震撼再度卷土重来覆没了颅腔和神魂。 白瞳女使紧缩着眼眸,难以置信地看向楚月。 楚月回眸一笑,温文尔雅问:“冒昧问一声,小侯,是否够格?” 若连曙光侯都不够格的话,还有几人够格? 白瞳女使身后的随从冷着脸道:“曙光侯是曙光侯,玄寒军则是玄寒军,不可同论。” “啪。” 白瞳女使反手一掌打了过去。 手掌并未碰到对方的脸。 罡风劲道却是犹如野兽的獠牙,蛮横直接地撕扯掉了对方脸颊的血肉。 登时,说话男子的半张脸血肉模糊,尚可见骨,疼到剩下的半张脸惨白如纸,冷汗水珠不住地渗透出来,惊恐地看向了白瞳女使。 “圣女殿下——” 他心惶恐,几分不解。 白瞳女使冷漠地看着他。 “武侯大帅,麾下掌管界天宫军队,玄寒军隶属于界天宫的正统军,是否同论,非你说了算。蠢货!” 女使毫不客气地呵斥,眼底的杀意和冷冽快要凝聚为实质,如冬夜寒风汇成的一把利刃要将人给开膛破肚般残忍暴戾,直叫那男子胆颤发抖,两股战战,脑子嗡鸣空白,后觉自己险些九族尽失。 出门在外,便是代表着七杀天。 他的一言一行,都和七杀天息息相关。 而他,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不知迂回,认为玄寒军必罚无疑,上界之威不容挑衅,殊不知这是代七杀天得罪了万道之上的诸天殿,实在是该死。 白瞳女使看似责罚他,实则是救了他一命。 血液粘稠在脸,疼痛感并未将其淹没,反而是劫后余生的心慌。 “圣女殿下教训的是,是属下无礼,属下该罚。” 男子一巴掌直接打在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颊,乃至于手掌都浸透着鲜红的血液,乍然间触目惊心的,不管是七杀天的精锐还是围观的看客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狂吞口水滚动喉结。 白瞳女使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了楚月,面带微笑道: “曙光侯。” 她作了作揖,这是对曙光侯的尊重,是对权力的敬重。 不论雌雄,鲜少以理服人,权力才是最好的罗衣和加冕之光。 楚月抱拳:“圣女。” 一语,泯恩仇。 多一个朋友,总归是比多一个敌人好的。 而不管来日会有怎样的瓜葛,当下,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无需争辩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曙光侯作保,如侯爷所言,七杀天,动不了玄寒军。” 白瞳女使面带笑容,所说的话,大有乾坤深意。 她并非说玄寒军无罪,而是把责任推卸给了楚月。 不管日后如何,且和她,和七杀天,俱无纠纷。 “既是本侯作保,本侯敢对着天地日月说一声,玄寒军,无罪。” 楚月言下之意,便是明目张胆告知白瞳圣女在内的所有人。 她无需推卸,负的起这个责任。 “曙光侯说了算。”白瞳女使笑道:“七杀天在此,祝愿侯爷,早登天梯,早踏万道,在那诸天殿,披上朱雀袍。” 朱雀袍是曙光侯的官服,一针一线,皆由朱雀鲜血染红的丝线钩织而成,且有朱雀的翎毛勾勒出流光华彩,不同时段漫步于穹顶之下,会展现出不同气势的朱雀,当是真正的磅礴秀丽。 “借圣女吉言,本侯定会加快脚程。” 楚月淡然回之,不卑不亢不怯。 暗潮流动的针尖麦芒,才是无血腥无狼烟的厮杀博弈。 亦敌亦友的羁绊纠葛,是世人肉眼看不穿的。 “七杀天人,随本尊回。” 圣女一挥雪袖,踏步如流风,孤傲又高贵。 “是!”众人颔首回道,无不是恭敬。 柳三千恋恋不舍地看着楚月和星云宗的人。 星云宗不少弟子想要去和太上长老柳三千告别,却是不敢迈动脚步,担心有所失礼。 “圣女,且慢——” 圣女转身之际,银白贵气的华服,袍摆在划出了凌厉干脆的弧度,身后传来了曙光侯温和的声线。 她回头看向说话的人,不经意扫过对方染血的龙袍。 与身上的伤痕血腥相比,面颊的浅笑显得是那样明媚生辉,眼底有熠熠光彩。 “侯爷?” 圣女疑惑。 楚月后退一步,作揖道:“海神大难,绝望降临,圣女殿下携七杀天诸君,与我大地战士同生死,共进退,小侯不胜感激,海神不胜感激。” 圣女的眸光颤动了下。 这一回,她流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自后退,长作揖,低声说:“能和侯爷并肩而战,不虚此行。” 两人抬眸,相视一笑。 说不上是朋友,但会铭记对方这个人。 就算走向了不同的道,也不会忘记岔路口的此刻和共同期待黎明的曙光降临海神大地前的那一段黑暗时光。 大地周遭,有人见状颇为不解。 不懂先前还剑拔弩张的俩人,又怎会互相钦佩,言语含敬意。 圣女率领柳三千、卿重霄等踏上归途。 临行前,脚步微顿,侧目柳三千。 “柳老,难得一来故土,去和昔日旧宗旧友,道个别吧。” “听说,你和侯爷之间,还有忘年交的缘分。” “也该和侯爷道个别。” 柳三千稍稍愣住,旋即红了双眼。 星云宗的人心脏颤动,蓦地反应过来,楚月对圣女的低头,也有为了柳三千和星云宗的意思,霎时让人心淌暖流。 第3677章 时间久了,男人就容易被抛弃 “柳长老。” 楚月拱手,眸子微红。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譬如时至此刻,她才能和太上长老柳三千说上话。 “侯爷,瘦了许多。” 老人掩下复杂的情绪说:“勿要操劳太多,诸事皆宜。凡是发生,定会有利于侯爷。” “柳长老眼下乌青见长,定要好生歇息。” 楚月关怀之际,取出了神农之力做成的丹药。 一取,便是一大箱。 “这些都是安神固本的丹药,柳长老人在七杀,莫要挂怀太多。” “星云宗很好,师兄弟们很好,晚辈,也很好。” 柳三千闻言,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他那灰白袖袍下颤巍巍的双手接过了一箱固本丹,内心的颤动犹如江河惊涛。 远行他乡的时候,故土之上还有人在思念自己,关怀自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人到晚年才登天梯,虽在七杀有夜尊照拂,那寂寥苍凉却是不足外人道,孤独常在内心,今有所弥。 卿重霄酸酸地看了眼柳三千怀里的一大箱丹药,又看了看并未关注在乎自己的曙光侯,心底泛起的酸涩快要形成河流了。 他撇过脸去。 寻思着。 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送给自己,都不要呢。 安神固本的丹药,洪荒上界,遍地都是,多如牛毛呢。 “都好,就好。” 柳三千并未发现卿重霄的酸涩,沉吟了很久,方才红着眼出声。 随后,左天猛、葛兰花、祝长老和星云宗的弟子们纷纷前来,将柳三千围聚在一起的同时,还把正在鄙视固本丹的卿重霄给挤了出去,险些一个趔趄跌倒。 卿重霄幽怨地看了些这些不知好歹的弟子们,闷哼了声。 心想—— 他才不喜欢那些固本丹。 一文不值的廉价之物。 也就和柳三千这般的廉价之人相配。 不似他卿重霄,需要上上之物来配。 “太上长老,七杀天是不是很气派,比星云宗还大?” 星云宗弟子章瓷围着柳三千激动地问。 四周的弟子愤愤地瞪了眼这厮。 “不是,章师兄,好不容易和太上长老说上话,你能不能问点有用的?” “章师弟,你的脑子是不是被周怜给带走了。” 章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其余人蜂拥而去,把他挤兑到了后方。 段清欢一袭殷红的裙子明艳若桃李,来到章瓷的身边眯起眼睛笑如月牙,悄声说:“他们都嫌弃你没脑子,不似我,我喜欢蠢货。” “………”章瓷看着一脸兴奋的段清欢,却是欲言又止。 无奈苦笑的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那侧的人把柳三千围得水泄不通。 就连楚月,都得在外头看着,面带温柔的微笑,眼底倒映着热闹,周围的风有血腥的味道,仔细一闻,源自于自己的衣袍。 “柳长老柳长老,上界的天,是不是要更蓝一些。” “快去一边呆着吧,你比章瓷师兄还不靠谱。” “要我说,就该问柳长老,是否遇到心动的人了。” “有病啊,太上长老几岁了,早就过了心动的年纪,不会问就别问。” “你这是狭隘,是偏见,年纪大又如何,不管多少岁,都有心动的权力。” “能不能不要耽误时间了。” “让我问,让我来问,我来我来。” 宗门的一个年轻女弟子,最是崇拜太上长老。 身份不高的她,硬是拼着一腔孤勇挤到了前头。 诸多想要问的她,到了柳三千的面前,世界陡然沉默,长老和宗主、师兄姐们都在看着自己。 女弟子瞪大眼睛,鼓着脸,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 “柳,柳长老,您吃了吗?” 柳三千犹如石化。 周围诡异的缄默无声。 半晌,满地喧哗,又是一阵热闹。 左天猛摇摇头,暗叹这群弟子真给自己丢脸。 “柳长老。” 他打算自个儿出马。 于是乎,他像柳三千讨要道:“这腰间的瀚海玉佩,当真是栩栩如生,柳长老有所不知,前不久有位道长为左某算了算八字,来年左某缺水。” 柳三千哭笑不得。 左宗主依旧是记忆里的不靠谱。 “既是如此,这瀚海玉佩便是与左宗主有缘,左宗主不嫌弃是旧物的话,不妨赠给左宗主。” “左某谢过柳长老,愿柳长老寿与天齐,福如东海,吉星高照,八方来财……” 左宗主登时吐字清晰飞快又利落,一连串得好似炮仗,生怕说慢了一步煮熟的鸭子就会跟着圣女一道飞了。 柳三千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群故人。 “柳长老。” 左宗主忽而正经开口。 柳三千当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左宗主满眼满声都是感情。 “你定要飞上枝头去万道,日后我们星云宗的全宗,都交给你了。” “有你柳长老在,星云宗上下不愁吃喝。” “正所谓一人得道,全宗鸡犬升天。” “柳长老,你虽白发苍苍,但雄姿更胜从前啊。” “………” 柳三千:“???” 宗主礼貌吗? 让他一个霜眉雪发老头去做热血少年的事。 热血少年们则在宗门等着富贵降临? 柳三千举目看去,对上一双双真切的眼和红润的脸,还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柳某,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柳三千说完才觉得自己脑子糊涂了,血液一热竟说出这等话。 尤其是瞧着左天猛脸上的笑,柳三千愈发觉得自己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楚月站在人群外,凝视着这一幕。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许予站在了楚月的身侧。 “小师妹。” “不对,该是称曙光侯了。” 楚月挑眉,扭头看去。 “许师兄,我便是我,永远是我。” 许予一怔,旋即失笑,“也是。” 他的衣领口,露出了个狐狸脑袋,一双滚圆地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楚月。 “小师妹,你吃了吗?”许予问道。 柳霓霄靠在姬如雪身边,正在偷听的她翻了翻白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许予的背影。 「没用的男人,真够露怯的。」 「……」 另一边,风望月踏步到了夜墨寒的身边。 几许幸灾乐祸和蔫坏藏在面具之下。 他故作轻描淡写说:“楚帝夫,看来,有人要挖你的墙角。” “诶……” “自古只有新人笑,谁听旧人哭。” “男人如衣服,旧衣哪有新衣好?” “常言道,七年之痒,时间久了,男人就容易被抛弃,后来者居上的事比比皆是,定不可放松懈怠和警惕。” 第3678章 为老不尊卿重霄,正值热血柳三千 风望月试图在夜墨寒的脸上看到危机感,或是龟裂开的一丝心碎,奈何依旧是无动于衷的,便继续添柴加火—— “女子见惯了荣华青云,美男如云,难免有所迷了眼,实乃人之常情。” “只要她眼里还有你,还记得你们这个家,就是好的。” “………” 夜墨寒觉得,这厮病得不轻。 天天跟有病似得。 乃至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夜墨寒都很讨厌苹果。 只因记忆里的风悲吟,喜爱吃着鲜红如血的苹果。 “像阿楚这般好这般优秀的女子,行至途中,相遇羁绊,总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喜爱她,崇拜她,为她狂热,为她臣服。” 夜墨寒心平气和恰似止水,娓娓道来的嗓音醇厚低沉,尾音很深。 “这其中,男女之情在所难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世人追名逐利,青年怦然心动,都是同一种向往。” “为她心动的人,没有错。” “能被她吸引的人,我相信不会很差。” 风望月听到这里,心脏泛起涟漪,止不住的颤动酥软。 他的狼瞳,只能看到血色的天地。 照耀在眉梢的骄阳光,很温暖,一如臭狐狸口中所说的话。 他克制不住的怦然,为不该为的女子着迷,明知对方心有所属,却还是控制不住的紧随其后,踩着对方的影子试图追上对方的脚程,却始终慢了一步,这一慢,就是一生之久。 发乎情,止乎礼,他想掩盖自己的怦然,但心脏跳动的声音太大了。 他只能像个过街老鼠,像跳梁小丑,站在影子的阴霾,幽暗的黑里,看着前方并肩而行的楚月和夜墨寒,每当大风起兮,他总想抓住楚月扬起的衣角和发梢,却只敢抬手而不敢握紧,任由那青丝划过掌心又如流沙逝于指缝。 “夜墨寒。” 风望月轻吸了口气。 “嗯?”黑袍着身的男子轻抬眼皮,喉间溢出了一声轻响。 “谢了。” 风望月摸了摸鼻子,别扭地侧头。 “蠢狼。” 夜墨寒耸耸肩,不可置否。 “臭狐狸。”风望月恼了,“你——” “该是夜某谢你对阿楚的在乎和关怀,以及岁月匆匆的付出。” 夜墨寒难得的认真,认真的让风望月浑身一僵,猛地怔住,心有所触动般,浑身触电了般,仿佛行走在黑暗许多年的人,忽然看到了直指灵魂的那一束光,温暖到像是被骄阳给包裹。 “早该道一声谢的。” 夜墨寒继而道。 “但又总觉得,无需道谢。” “你是阿楚的莫逆之交,这声谢,不该我来说。” “………” 说着说着,夜墨寒就见风望月背过了身去。 风望月低垂着头,袖袍下的双手死死地攥紧成拳,恨不得把掌心给戳破流血。 “死狐狸。”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祝福你们。” 他像有了小情绪的孩子,始终在拧巴的沼泽里翻来覆去。 “你会的。” 夜墨寒微微一笑,莫名的笃定和自信。 风望月回头看去,瞧见了夜墨寒眉角眼梢的笑容,问:“何以见得?” “因为我想祝福你。” 闻声,风望月怔了又怔。 似是半懵半懂。 “祝你一生顺遂,平安度日。” “祝你所遇良人,白头偕老,不遇也好,小宝认你这个叔,为你养老送终也不过顺手的事。” 一时之间,风望月不知该哭还是笑。 他只觉得,分外滑稽。 他和最讨厌的臭狐狸,惺惺相惜了。 这人生的事,总是出人意料。 譬如此时。 他内心的兵荒马乱和掩埋在最深处的真挚虔诚,都已被那一双紫宝石般的眼睛给洞悉看穿,毫无遗留! 潜藏在风望月躯壳内的白虎女,却是闪过了疑惑。 她不懂。 按理来说。 该是分外眼红,彼此心生歹意的两个人,怎么会有这般无言的默契呢? …… 那边,柳三千的叙旧戛然而止,便要跟随白瞳女使踏上归途。 嘈杂的热闹戛然而止,一双双默然的眼睛写满了不舍。 其中当属左天猛最是不舍,跟着柳三千踏步往前,哽咽开口。 “柳长老。” “你定不可荒废修行啊。” “你要去万道啊。” “………” 柳三千顿感头皮发麻,几分不舍荡然无存,离开的步伐也加快了些。 一把年纪的他,顶着风湿膝盖和突出的腰椎,忍受阴雨连绵的骨痛,还得点燃满身的血为了全宗去奋斗拼搏。 老人想哭。 “星云宗叶楚月,恭送柳长老!” 楚月抱拳颔首道。 这是曙光侯的相送。 但盼柳三千能在七杀天过得好些。 有抱枕在,太上长老不至于举步维艰。 但论今朝,她明面上的撑腰,柳三千自能独当一面。 既然树立的敌人无法成为仁慈的朋友,那就强大起来渐丰羽翼。 当张开翅膀时,遮蔽出来的阴影,能为故人遮风挡雨何尝不美哉呢? “星云宗上下,恭送太上长老!” “………” 柳三千消失于光团薄雾前,回头看去,沧浊的眼,流下了一滴泪。 泪水落在故土,滋养着旧乡。 「柳三千,去万道吧。」 「人到晚年,正是壮志凌云的好时候。」 他如是想。 只盼自己的甘霖,能够沐泽星云宗很多很多年。 回到七杀天后,卿重霄叩响了柳三千的门。 柳三千一脸迷茫地看着没事找事的卿重霄,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便见卿重霄拿出了一个空间指环。 自指环内取出了价值不菲的丹药。 每取出一颗,都要详细介绍一遍。 “此乃天阴丹,取天阴霜降之水和初雪之莹锻造而成,绝顶稀罕的丹药。” “怎么样,比你那固本丹好吧?” “三千啊,你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得吃点好的。” “这是九转还灵丹,洗经伐髓,移形换影,多少青年求不来的好丹药,一丹难求啊。闻上一闻都能延年益寿,更别说若是服用于口,该是何等效果了。” “神冥丹,调养阴阳,均衡太极,当是真正的固本培元。” “………” 柳三千听得头疼。 半晌,取过一箱固本丹,将箱盖打开,面无表情问:“侯爷元神镌字,说有半箱丹药是为你而炼的。” “不过我想这丹药过于廉价,比不上什么天阴丹,神冥均衡,九转还灵,怕是入不了重霄长老的眼,就不玷污长老的手了。” 说着,柳三千正要把丹药收回,那向来假正经的卿重霄竟是如土匪般直接将丹药夺走,眼里放射出的光犹如恶狗扑食的那一刻,柳三千的脑海里不由闪过了四个字: 为老不尊。 第3679章 大夏,无罪—— “重霄长老定是瞧不上这等俗物,还是别脏了长老的眼。” 柳三千说罢就要把丹药箱给夺回,哪知那卿重霄丧心病狂的程度超乎了想象,面红耳赤,情急之下,竟是发出了一声野兽般诡异的“嗷”,极其大声,俨然把柳三千给震慑住了。 就连卿重霄自己都晃了晃神,想不到那等犬吠般的声,竟是自己这般德高望重之人能够发出来的。 卿重霄脚底抹油般正要溜走时,柳三千忙道: “卿兄,还有半箱,是柳某的。” “哦。” 卿重霄应了一声,元神微动,就将半箱丹药掷回给了柳三千。 生怕柳三千打劫似得,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徒留下个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柳三千。 卿重霄回到住处,抱着自己的丹药,可谓是爱不释手。 “谁说曙光侯不好的?” “曙光侯简直太好了!” “………” 他才不允许任何人说侯爷的不好。 除了曙光侯外,还有谁能站在夜尊的身边? 他定会为侯爷好好盯着的。 那种不三不四的关系在他眼皮子底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他愿对着这丹药箱子起誓! …… “大夏,无罪!” “……” 天梯脚下,传来海浪般的声响。 起初是赵青衣的振臂高呼,感染了许多人。 众生四海,如一山高过一山。 从前对大夏避之不及如遇瘟神的人,也愿意为了大夏挺身而出,喊到声嘶力竭。 海神大地出了个曙光侯,腰杆便是硬了许多,不再是那么的唯唯诺诺。 尤其是看到楚月保下玄寒军后,这份底气还在蔓延。 小希作为永寿军的主帅,红着眼睛看向四周,哽咽着落下了泪水。 “春天,不会远了。” 她微笑着,两行泪水怎么都止不住,瘴瞳温柔如水,视野模糊,心却明了如镜映月。 “阿娘。” “待到春暖之日,阿娘的坟头,定会开满鲜花。” 她听说,阿娘喜欢芍药花。 虽是牡丹真国色,但能和国色比肩的芍药,犹如对应太阳的月亮,不会差的。 “阿娘,你看——” “大夏遮天的瘴气将要弥散。” “大夏的人们,能够看到太阳了。” “来年的大夏,会是不一样的景致。” 而不管过去多少年。 她都不会忘记。 末日的时候,有一人不远万里,披荆斩棘而至。 她在消沉的人群,举起了明灯,驱散了倾覆已久的阴霾。 她是万道的曙光侯。 她叫—— 叶楚月。 是士兵们口中的大帅。 下界人的月帝。 凡人道的守卫者。 …… “大夏,无罪!” 卿澈往前踏出了一步,同样的振臂高呼,喊到热泪盈眶挥洒于云巅。 他想要扛起旗帜高扬,才发现临时形成的永寿军连旗帜都没有。 “大夏无罪!” 夏时欢和夏明珠等人陆续暴喝大喊,眼睛噙着泪水和喜悦。 这一日,大夏一辈一辈的人等了太多年。 无罪的声音,传到了大夏的国度。 城墙上,形如枯槁瘦成皮包骨的国主躺在藤条锻成的长椅上,身上盖着破旧的兽皮毯,面如死灰,是行将枯木的前兆,半睡半醒犹如浮生一场梦,死神和神明悬头三尺上,耳边是婢女和守卫们的欢呼。 “大夏无罪。” “大!夏!无罪!” “国主!国主,大夏无罪了!你听,你快听呐。” “有曙光侯的庇护,大夏真正的无罪了。” “国主!” 婢女泪流满面。 当万道符出现,曙光侯都没能让国主醒来。 她知道,以国主的身体,煎熬到此刻,已经是勉强了。 早在十年前,国主就大限已至了。 为了大夏,国主生生地拖到了现在。 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永寿军的归来啊。 “无罪。” 国主干涸发裂的唇惨白无色,颤动时发出了虚弱的声。 “国主!!”婢女和守卫们蜂拥而至。 城民们或是赤足,或是衣裳破旧,得闻城主苏醒,比听到无罪还要欣喜。 只有同样陷入黑暗看不到阳光的他们,才知道国主为了大夏付出多少。 “国主,你没听错,大夏无罪了,真的无罪了,你听,你听啊,是风传来的声音,传来了天梯脚下的希望声音,是众生的渴望!!”婢女跪在藤椅旁肩膀抖动,抽泣道。 她紧抱着裹住,把头埋在兽皮毯上,“国主,永寿军凯旋,侯爷也会来大夏的,那时,大夏遍地都有阳光,有花香。” “咳,咳咳咳咳咳咳。” 国主口吐鲜血。 婢女紧抱着她,泪水越流越多。 “取布帛来。”国主咳嗽着说。 “国主……” “去。” 婢女跌跌撞撞的去而复还,拿出了陈旧的黄色布帛。 是长形的。 国主咬破手指,对着布帛写下了一道旨意。 “务必,交由,侯爷。” “国主……”婢女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垮着脸撇着嘴吃自己的眼泪。 大夏人常年浸淫瘴气,泪水又苦又咸。 味道很难吃。 “听话。”国主咬着牙沉声艰难。 “奴婢遵命。” 婢女小心翼翼地收好布帛旨意。 “扶朕起来。咳,咳咳咳。” “是。” 婢女用兽皮毯裹着国主,拥着裹住从藤椅站起。 国主竹竿般的双腿,实在是提不上力,一直都在打颤儿。 “咳咳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 一口鲜血甫一涌上咽喉,复又被她吞了回去。 她站在尘烟弥漫的古老城墙,黑色瘴气尚未褪去,犹如看不见的海洋想要吞没这古老的国度和摇摇欲坠多年却始终屹立的城池。 国主看向远方,期待着,期待着—— 她会在城墙,望着永寿军和侯爷的凯旋。 这是她的承诺,是国主的责任。 得到消息的楚月和永寿军,则在马不停蹄赶回大夏。 城墙之上,一缕阳光,照耀在了国主的眉眼。 她扯动着干燥发裂的脸皮,露出了欣慰的笑。 “真好。” 「真好啊。」 「她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样好的阳光。」 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远方。 那是永寿军和武侯离去的尽头。 从哪里离去的勇士们,就会从哪里归来。 而在城头的国主,会永远地等待曙光。 她这一生,就是盼望曙光,损耗掉全部的生命精元。 第3680章 如遁六道外,不在五行中 “轰!轰轰轰!” 马蹄儿飞奔,扬起尘灰如瀑。 十万永寿军,疾驰归国。 …… “国主。” 婢女哽咽。 国主枯瘦的手,撑在土沫斑驳的城墙,嶙峋的身体,是大夏许多人的信仰力量的来源。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深深地看着城外的尽头。 生命的鲜活,流逝在漫长煎熬后。 早该登极乐之地的她,硬是拖着病体撑到了此刻。 婢女泪如雨下,颤动着嘴唇却不敢再开口惊扰了国主。 国主一双眼窝深陷乌青发黑的眼睛,偶尔才眨动一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天旋地转,如遁六道外,不在五行中,听到了那磅礴整齐的声音,十万人的蓬勃生命力,象征着大夏的未来。 国主的视野尽头,瞧见了黑色瘴气上方,滚滚浓烟四起。 万马千军,风驰电掣。 她瞧不清面目,却看得清身影轮廓,是这人世间的真正曙光。 “国主!” 婢女软了膝盖跪下,泪水婆娑,不知晓天地动静,颤巍巍的手不敢去碰国主枯黄的发丝。 “国主大人!” 守卫们单膝跪地,眼含热泪。 大夏的守卫都是瘴人,和身强力壮的正常守卫截然不同。 作为大夏人,生来羸弱,先天胎气就已虚损。 后天瘴气入体,双重打击,哪得魁梧,都是病弱之躯。 “国主姐姐……” 夏时欢勒着缰绳狂奔而至,翻身下马因是心慌担忧,连带着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赤红的瞳紧缩,随即如放射状睁大,尚未看清眼前岁月痕迹太重的城门,就已有无尽的泪水翻涌而至,遮挡视线,唯有心如刀绞的碎声在耳边周而复始的循环。 她狂奔上城墙,只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到了阳光下国主发僵的尸体。 似是想起,很多年前—— 在某个深秋孤寂的夜。 “国主姐姐,你要快快好起来。” 夏时欢忧心忡忡,血眸噙着饱含感情的泪。 “人固有一死,郡主莫怕。” 国主看得很开。 望着没有皓月的浩瀚夜空,瘴气吃掉了大夏的蓝天。 她惆怅深沉地说:“朕身葬大夏那日,定会是大夏迎来光明之时。” 夏时欢不知国主阿姐何意。 而当误入了国主阿姐的密室,才知古老的夏氏上古神算一族,派人来请过阿姐。 国主是先天神算圣体,还有着半点大夏的血脉。 神算一族不愿惊动世人。 能够让国主假死,悄然离开这大夏的是非之地。 从而用一个新的身份,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那是拥有白昼和黑夜,四季更迭的新生。 是大夏无数子民都憧憬的日子。 况且,那可是上古神算一族啊。 国主拒绝了。 只因,神算一族未曾满足她的要求。 只一个愿望而已。 她许诺,神算一族完成她的夙愿,此生此身皆可贩卖给神算一族。 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就算没有尊严,就算付出一切,哪怕被人敲骨吮血,她也甘心掏出自己的血肉心肺。 「请君为大夏洗涤冤屈,为大夏正名,使得日月盈仄之光,耀我大夏。」 她下跪的时候被对方扶住,只得到了冷漠的答案。 “抱歉,神算一族,不插手尘俗之事。” “………” 于是,她将神算一族的橄榄枝拒之门外。 她枯坐在黯淡的龙椅,思忖了足足一个晚上。 是了。 她既是神算师,她算到自己和国运息息相关。 她也算到,有人会为大夏正名。 她以为,会是神算一族。 后来,她痛苦煎熬了很久,拖着病体,以三魂六魄,脏腑五行,淬以业火来祭天机,燃烧自己旺盛国运,她兴许见不到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但只要这贫穷土地上的人能够安居乐业,平稳度日,就算她身作饵滋养土地又何妨,万贯荣华怎可抵帝王肩上的重责? 后来,夏时欢效仿她,拒绝了纸醉金迷的登堂入室,继续留在大夏。 就如同很多年前,小希的母亲放弃了乘风破浪去远航的机遇造化那样。 “扑通——” 夏时欢屈膝跪在了城墙之上,望着国主阿姐的侧脸,依旧是伟岸的,如巍峨的高山,永恒地屹立在大夏。 “国主大人。” “小希回来了。” “你抱抱小希啊。” 小希泣不成声。 从很多天起,国主抱她的手就会发抖了。 尽管如此,还是捏捏她的小脸儿,和她说着有关于她母亲的事。 小希的母亲和国主,曾是莫逆之交,亦为志趣相投的好友。 心中的大道在一处。 “国主。” “你看我们,我们叫永寿军哦,是侯爷姐姐取的名字,可好听了。” “她说,大夏当以永寿恒昌。” “你看,太阳照落下来了。” “虽然我们是瘴人哦,但是我才知道,瘴人还可以延年益寿。” “永寿军永寿了,大夏见到阳光了,国主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你醒醒。” “你抱抱我,好不好。” “………” 小希嚎啕大哭。 她哭得最凶。 既是永寿军的女将军,海神史上最年轻的小将军,却也是个没有经过太多大风大浪的孩子,人生还在刚刚开始的阶段,哪能接二连三承受亲人的离去,尽管早就知道每个人都要走向死亡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夏明珠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低声温婉地安慰道: “国主去找你的阿娘了,小希别难过。” “在天的那一边,国主和你阿娘,都不会孤独。” “她们会互相陪伴。” “国主会把大夏无罪的消息带过去,告诉阿娘和许许多多的大夏人,死后也不得安宁也在痛苦的她们,也会感到欣慰和喜悦开怀的。” 夏明珠动作轻柔地擦拭去了小希的泪痕。 “真的吗?”小希的哭声止住。 “真的。” 小希是个很乖的孩子。 通透有慧根,能够想明白其中的事,情绪便稳定了许多。 反倒是安慰小希的夏明珠,纵然闭上眼睛,却还是满面泪水。 尽管遏制痛苦,双肩却在小幅度的抖动。 她啊。 好舍不得国主大人啊。 她来安慰小希,又有何人来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倏地,一件披风,盖在了夏明珠的身上。 当她侧目看去,看见镇海大将陆猛的铁衣甲胄。 既闪寒光,亦因不休的征战而破了许多处。 第3681章 “陆猛,我没有国主了” 许是一路追赶显得风尘仆仆,发丝都凌乱了些许,整个人看起来很笨拙。 “陆大将怎么来了?” 夏明珠心脏一动,便问道。 “不知道。” 陆猛回答得老实巴交。 他当真不知。 只知马不停蹄地赶来大夏。 夏明珠睫翼颤动了下,翻涌出来的新泪模糊了陆猛的脸。 半会。 夏明珠哽咽发颤道:“陆猛,我没有国主了。” 陆猛不知如何对付女孩子的哭泣和眼泪,手忙脚乱的忙了个寂寞,张了张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夏明珠的身边。 …… 城墙四方,呜咽声起,都是对国主的缅怀和不舍。 楚月翻身下马,自城墙之下,远远地望着枯瘦的王。 国主是睁着眼离开人世的,奈何人失去生机后,瞳孔会涣散发灰,毫无焦距可言。 即便死去,她已经站在大夏的城墙之上,依旧在等远行的永寿军。 楚月深呼了口气,朝着国主的方向,作了个长揖,微微颔首眉目尽是敬重。 “小侯恭送国主!” 她哑着声喊道。 去时,国主便在此刻,目送他们走向战场。 来时,国主崩天,未曾离去,始终在此地等待永寿军的归途。 她敬重一个这样鞠躬尽瘁宵衣旰食的王,一个掏心掏肺耗损生命的女帝! “吾等,恭送国主大人!” 夏时欢、夏明珠、卿澈、小希等无数人流着泪高声道。 “侯爷。” 国主身边的婢女步履匆匆,几次险些跌倒被人扶起。 她将布帛旨意递给了楚月。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主生前的旨意,是由侯爷来钦定下一任国主。” 国主不仅将选择新任国主的权力交给了楚月,还在王宫之中,留下了新任国主的名字,前者是她放权出去的正统,后者是她想试试自己和侯爷的默契,以及看人的眼光是否一致。 “由侯爷选定,大夏上下,定会万分认同,绝无异声。” 夏时欢擦去了眼泪。 楚月抿唇不语,默然看向四周。 从接触夏时欢开始,到论剑之地面对其率领的斗篷军。 楚月一直都在观察,观察着斗篷军的每个人。 在面对战乱和不同情形时所做出的反应,才是一个人的底蕴和能力。 为君者,既要杀伐果断的利落,方才不被他人掣肘,还要有一颗仁义之心,否则会以鱼肉百姓为戏且成瘾。 站在高度不可怕,爬上山巅还能遵循本心不负初衷,才是真正的可怕和内核之稳定。 “侯爷为海神征战,日月兼程赶路,太过于疲惫了,不如稍整休息,再做定夺。”卿澈担心道。 择定国主,非容易之事。 若要细想,必然耗损精神。 国主忽然薨殁是谁也意料不到的事。 国主正如残烛,却还燃烧了很多很多年,这才让人觉得她不会倒下。 其实她早已倒下了。 “大夏新国主夏明珠,将接替一切大夏事宜,荣登尊位,匡扶大夏,当竭力于此,复兴昔日大夏之荣光,步履虽艰,但曙光不落。” 楚月直截了当地脱口而出,看似突然,又似乎在脑海内徘徊思忖了很久,便才会在大夏需要时,给出了一个自认为的正确答案。 所知的大夏人群当中,最合适的莫过于夏时欢。 但夏时欢踏入了玉京仙门,日后可追求仙之道。 凌云万道更是可能发生的事。 她既是大夏的郡主,她走得越远,愈是风光,大夏就能愈发受人尊重。 其次还有一人,是斗篷军的一位青年,虽鲜少说话,但足智多谋,奈何过于阴沉,为帝者最忌阴晴不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仁义之心必不可少。 只有夏明珠是最合适的人选。 显然,国主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既是将布帛旨意交由她,就意味着国主认为,新主应当出现在十万永寿军内。 婢女微怔,晃了晃神,眼角还有着为国主流下的泪。 她是国主身边最亲近的人,清楚国主的意思。 国主同样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是夏明珠。 婢女则没想到,侯爷和国主之间,竟有这等默契。 依稀记得—— 曾还担心侯爷成为大夏之主,忍不住在国主耳边叨唠。 “下界之人来做大夏国主,得寒了多少大夏人的心。” 国主语重心长叹息。 “你错了,她是要去登天梯的,若不然,她为大夏国主,大夏会翻天覆地。” 迄今,婢女才知国主的深意。 并未选定侯爷做国主,是不想拖累侯爷的脚程。 …… “大夏新主夏明珠,你可愿,为大夏,死而后已?” 楚月沉声问道。 夏明珠完全地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要当国主。 她甚至把侯爷当成了下一任国主,打心底里地钦佩。 何况侯爷率领永寿军,又让大夏无罪重获光明。 放眼看去,除她叶楚月外,还会有谁更适合新主的龙座宝位呢? 再不济,她前头还有郡主夏时欢啊。 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坐上国主之位。 在她手中,岂非儿戏了? 她心惶惶,担心搞砸了好不容易获得的永昼。 “明珠!” 夏时欢压低声提醒,“侯爷问你话呢!” “我……”夏明珠退缩了。 “我可以吗?” 她看着楚月问。 “你可以。” 楚月一字一字清晰地回答道。 夏明珠对上曙光侯幽深认真的眼,惶惶之心忽而沉稳了下来。 “你怕死吗?”楚月问。 “明珠不怕!” “怕生不如死,身败名裂吗?” “不怕!” “那你在怕什么。” “怕我肩头,扛不起这么多的人,怕我无能,辜负了侯爷的栽培,国主的期许。”夏明珠如实回答,“侯爷,我不想,大夏再堕落进沼沼黑黑的瘴气了。” “最差不过回到糟糕的从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即可,你只要尽力,剩下的,交给苍天。因这世上从无绝对之事,也无绝对之人,算无遗策也怕失算。” “夏明珠,本侯只要你一句话。” “你可否愿意为大夏,死而后已。” “可愿扎根大夏,冠冕成王?” 楚月赫赫之声响起,紧盯着夏明珠的眼睛。 良久,得到了高声的回答。 “我愿意!” “此身为大夏!” “此生不悔矣!” 第3682章 枕边人的自相残杀还少吗? 夏明珠铿锵高声,泪珠沿着发红的眼眶往下流淌。 楚月微笑地看着竭尽全力的夏明珠,当看向陆猛的时候,内心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两个人的一见钟情,是这世上不可多得之事。 奈何—— 偏偏遇见的时候,是陆猛成为镇海大将以后。 既走上这条道路,就无法轻易更改。 谁都看得出怦然心动的两个人固然不说,眼角眉梢都是有情的。 陆猛跟着楚月走南闯北好一段日子。 诚然,若为陆猛好,不该选择夏明珠来称帝。 这无疑是增加了俩人之间奔赴的难度。 但在此事之上,楚月不做犹豫,不会因为陆猛的感情,而掐断了夏明珠的帝业,除非是夏明珠当真不愿且抗拒。 城头的守卫,来到楚月的身边。 双手捧着枯枝做成的托盘,上方是大夏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帝玺。 楚月将大夏帝玺托起,郑重地递交给了夏明珠。 且再问了一句。 “一旦接下,责任在肩,活在世上一日就不可半道而废,否则就是懦妇,终生被戳脊梁。你在得到一些的时候,注定还会失去一部分。尽管如此,你也愿意吗?”楚月把选择权给了夏明珠。 夏明珠紧抿着唇,不曾回头看陆猛,却也如芒在背的悸动,深知陆猛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她担心回头看到失望的眼神,便挺着坚韧的脊背如贫瘠土地上不死的劲松,眼眸愈发的红,手掌都遏制不住地颤动了一下。 她想。 或许这就是大夏老人们口中所说的爱情。 美好的风花雪月,是浪漫诗人们毕生的追求。 是诸多佳人眼梢的期盼和毅然决然的豪赌。 “明珠!愿意!” 夏明珠抬起了下颌,红着眼睛看向楚月。 泪水划过,沿着下颌而淌。 她深深地看着楚月,无人可撼动她守卫大夏的决心。 楚月不再多言,直接将大夏帝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夏明珠的掌心。 帝玺是古老的玉石所制而成,凛冬握来合该是格外的冷凉。 夏明珠却觉得十分滚烫炽热,像是太阳和柴火一样的温度,相连了她的灵魂与信仰,此后余生,不再停歇! 陆猛看着夏明珠的背影,热泪盈眶。 许是知晓二人之间,终究是难以交叉,内心在隐隐作痛。 他如今是镇海大将,历经周怜一战,血海枯竭,道义有损。 作为血海的新鲜血液,他该将自己的生命,贡献在道义的复兴之路。 但凡在成为镇海大将前,他都愿意留在大夏。 夏明珠捧着帝玺归位王宫,回头看向陆猛,心脏漏跳了一拍。 斑驳细碎的阳光,洒在了陆猛沧桑的面庞,魁梧的身躯这会儿看起来有些虚弱,正如久战后血迹斑斑的破碎甲胄。 “恭喜,明珠小姐。” 陆猛咧着嘴笑。 “日后该是明珠女帝了。” “镇海大将陆猛,恭祝明珠女帝千秋,大夏万古永存,再攀昌盛!” 他笑着祝贺,拱起了双手,低下了头颅。 “同祝陆大将,收复道义,重获血海之水,永镇天梯无人敢犯。” 夏明珠微微颔首,眼梢噙着晶莹的泪珠。 片刻的动心,诱人的情爱,不足以使她放弃自己的帝业凰图。 她曾在大夏的黑瘴树前立下誓言,要将这一生的命和热血都奉献给大夏的复兴之路,要让这贫瘠的土地焕然一新富庶起来。 和陆猛擦肩而过的刹那,彼此仿佛都听到了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夏明珠即将跨步城门的刹那,陆猛喊声回头。 “明珠小姐。” 夏明珠脚步顿住,睫翼轻垂。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信。” 夏明珠回眸一笑。 陆猛扯着脸笑了,也释怀了。 至此,夏明珠在众人的簇拥下,入了大夏的城门。 “为何,不留下来?”卿澈问道。 “割舍己路,毫无灵魂的留下来,对明珠小姐来说,怎么不算是一种负担?”陆猛反问道。 卿澈无法理解陆猛的想法。 “既是两厢情愿,就该有人割舍,作为男子,割舍几分又能如何?” 这是卿澈对于情爱的观点。 “血海道义需要我,正如大夏需要夏明珠,我们都是不可或缺的。” “我们在行不同的路,却是同样的道。” “为了一时的怦然,放弃掉自己的人生,这不是割舍,是不理智。” 陆猛的双手紧攥成拳,压抑着山崩海啸般的感情解释道。 “可——” 卿澈拢了拢眉。 “情之一字,不就是不理智的吗?若是理智,焉能心动?” “不理智的飞蛾扑火,以情爱为名将对方的心紧绑在一起与劫匪有何区别?所谓的割舍是半刹那的热血和冲动,那在这冲动的刹那之后呢?漫长的余生和流逝的岁月,又该如何度过?不理智的结果或许有佳偶天成,但更多的是遍地怨偶,歇斯底里指责对方,枕边人的自相残杀还少吗?” 陆猛遏制住自己的沉痛说:“我不想,日后她忙于皇图霸业,而我日渐寂寞,还要在她疲惫之时,说一声,从前我是为了她才放弃血海道义的。届时,我的割舍,就成了悬在彼此之间的一把利刃,从前的真挚感情消磨殆尽,彼此又还剩下什么,是否会后悔今朝岔路口的选择,后悔自己的不理智和冲动,盼望着另一种辉煌风光可能的人生路呢?” 卿澈似是有所悟,却也没能完全地理解。 但他大概清楚,夏明珠和陆猛是同样的想法。 尽管从前卿澈憎恶夏明珠对陆猛的心动,仿佛是昔日的战友背叛了同一片天的战场,但时至此刻,他竟遗憾这二人即将到来的天各一方。 有时的匆匆一别,半生一生难再见。 “陆大将,或许,你所说的,才是最好的。” 卿澈感慨道:“是我冒昧了。” “算不上最好,但陆某不会因此后悔,只会更加的坚定。” 陆猛笑着给了卿澈一个烟云翠绿晶莹剔透的手镯。 “劳烦卿澈贤弟,替陆某将这烟云镯 交给明珠小姐,就当是赠予的称帝之喜了。” 第3683章 没有那么多的份内之事 烟云镯是陆猛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同时也是难得的空间宝物。 楚月、萧离等对这烟云镯颇为眼熟。 因着陆猛在大炎城开始,每得到些天材地宝,灵石金币,都会往这烟云镯里塞。 云都王宫的青云广场上,有一回,君子堂的季阳和第一军的凌秋远,顺走了陆猛的烟云镯嬉闹打趣儿。 “陆兄素日酷爱敛财,这烟云镯更是宝贝,旁人碰都不可碰一下,里头的好物应当拿出来置换金币,请哥几个喝上一口。” 陆猛着急忙慌夺回来,滚烫发红了整张脸。 后面酒过三巡,方才说道: “烟云镯,是攒给日后媳妇的。” “这都是我老陆的媳妇本。” “就是不知,哪家的佳人,能够看上我这等人。” 陆猛自认为不是才子,更无俊秀的容貌。 年少时,对大炎城内的一位姑娘心动过。 因为暗恋的过于明显,害得对方远离了他好久。 烟云镯是陆猛偷偷攒下的媳妇本,不敢在人前说,是怕人耻笑。 像他这等人,还妄图讨媳妇呢。 大炎陆府的族人,就曾在背后这般讨论他,且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因而,他有时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有时又担心遇到了心仪的女子而无周全的准备失了方寸惹人笑话去。 …… “好,我会交给明珠女帝的。” 卿澈不知烟云镯的由来,但知是贵重之物。 “既来了大夏,不如多待两日?”夏时欢问。 陆猛摇头,“不了,血海的弟兄们在等我,恕陆某不能久留。”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大夏的城门,朝着国主的方向抱了抱拳,这才长臂甩动披风。 回身之际,恰好与楚月对视。 “怪我吗?”楚月问道。 “侯爷做得对,焉能怨怪?” 陆猛回:“我反而该感谢侯爷,不曾因为我,而做了别的决定,耽误了别人的一生,那样的责任,我负不起。” “与其机关算尽捆绑在一道,所谓的朝朝暮暮好没意思,我情愿看她如大鹏展翅,伸展开的羽翼丰满能够庇护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爱上了大鹏一样的女子,就不该斩断对方的羽翼变作笼子里的金丝雀。 就算给这笼子插满鲜花,好似富丽堂皇,也不过南柯一梦的虚假算计终为空。 楚月抬手,拍了拍陆猛的肩膀。 …… 陆猛走了。 重回血海,做那通天的大将。 夏明珠拿着烟云镯,戴在了自己的腕部。 她浑身上下都很素净,几乎没有配饰。 准确来说。 大夏的女孩儿,都无过多的点缀。 这是夏明珠的第一个手镯。 “后悔吗?”夏时欢问:“他很好。” 夏明珠指腹摩挲着通体生凉质感绝佳的镯子,眼底迎着如烟云氤氲的翠绿,宛若山岚雨后。 闻声,殷红的唇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她掀了掀眼皮,幽深的瞳野心毕露,壮志在胸,斩钉截铁道:“不后悔。” 永生永世都不会后悔今日的抉择。 在做镇海大将夫人和明珠女帝之间,她的选择,永远都会是后者。 卿澈愧疚地看着夏明珠,“抱歉,我误会了你,还,斥责了你。是我不好。” 夏明珠笑了笑,“都过去了。” 夏时欢说:“是啊,都过去了。” 国主葬礼延后,夏明珠举行了简单的称帝仪式。 在满满当当的大殿,不如其他帝国的金碧辉煌,瘦弱的身躯们都有着坚定的力量和鸿鹄之志。 楚月、夏时欢辅佐夏明珠称帝,一统大夏,驱散瘴气。 夏明珠在那龙座之上头戴冠冕,看着小希说道: “夏希希,封为大夏三等骁勇将军,统领大夏第一军队永寿军!” “卿澈,三等抚远将军,率领朝暮军,镇守大夏。” “清欢郡主夏时欢,同封为大夏定国侯……” “………” 夏明珠一一封臣,心中有数。 披上龙袍的她,熠熠生辉。 城门前拿着帝玺的手或许颤抖过。 但此时此刻,坐在龙椅宝座上的她,愈发如鱼得水。 楚月站在一侧,面带笑容。 心想,她选对了人。 目之所及,再无比夏明珠更适合称帝的人选了。 “曙光侯。” 夏明珠面朝楚月,冠冕稍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作揖颔首问道:“侯爷可愿,兼为大夏帝师!” 天子之师,万人之上。 “自是愿意。”楚月作了作揖。 夏明珠缓缓地抬起眼帘,热泪满眶地看着楚月。 大夏的人都知侯爷为了大夏可谓是鞠躬后厨。 夏明珠和夏时欢对视了眼。 便见夏时欢拿着一个黛蓝绸缎裹着的长形宝盒走出。 来到楚月的身边,便将绸缎宝盒打开,露出了一把紫金色的折扇。 “紫金折扇,大夏传承,执此扇者,如帝祖亲临。” 夏时欢说:“侯爷,这是大夏的回赠,你为大夏的所做,世人有目共睹,大夏今朝贫瘠,尚是百废待兴的状态,无法赠予侯爷太多。但盼望来日大夏荣华富贵,能够有助侯爷一臂之力的时刻。只要侯爷一声令下,大夏千万人,永寿军、朝暮军,视死如归。侯爷剑指的方向,就是我等赴汤蹈火奋力冲杀之地!” 纵横捭阖天地间,算尽机关为大夏。 杯水车薪的汹涌,又有几次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 方才有大夏的涅槃,大夏的无罪! 世世代代的子民皆不会忘。 “这太贵重了。” 楚月说道:“为大夏谋划,是小侯作为下界之主的份内之事。也是为了回报当年夏主对下界的挺身而出,正义执言。” “没有那么多的份内之事,侯爷,是你心如明镜天地可鉴。纵然侯爷坚定认为是份内之事,我等也不能当做那些呕心沥血是理所当然再自以为是占据太阳,高高在上的傲慢只会把走向美好的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请侯爷收下大夏紫金扇!” 夏时欢把头埋得很低,声音却是陡然拔高在这殿内颇具回响。 “请侯爷收下大夏紫金扇!” 夏明珠、卿澈、夏希希等无数人朝着楚月异口同声道。 第3684章 我脚下的土地,叫做大夏 大夏朝堂之上,楚月在众人的盛情邀却下,收起了清欢郡主递来的大夏紫金扇。 扇面有一条古老磅礴的九爪金龙,龙瞳阖上,似在久眠。 楚月眸光微微地闪动。 传闻,大夏王朝,都是龙的后裔。 她在这紫金扇嗅到了一丝特别的龙族气息。 甚至高于龙吟岛屿。 “帝师。” 夏时欢道:“待九爪金龙睁眼之时,便是大夏强盛之日,届时,愿以此龙,助帝师前途坦荡,纵遇坎坷,亦能逢凶化吉,福瑞双至。” 言罢,朝着楚月深深地鞠躬作揖。 夏明珠等亦是跟上。 帝师在大夏的地位,乃至于超越了帝王。 “借郡主吉言。” 楚月勾唇一笑,摇开折扇,将自己的雷霆之里灌入,隐隐闪着骇然的电光。 “帝师姐姐。”夏希希红着眼睛问:“你的元神,和骨头,没有问题吗?” 若非亲眼所见,她定不相信人族的躯壳,能够承受这样的摧残。 而她走过漫长的岁月,不管是长大成人,还是苍苍白发,都不会忘记瘴气化龙的那一幕。 更不会忘记断骨重组的声音。 是绝望的。 又带来了希冀。 如乍破的曙光。 “没问题。” 楚月笑着回道。 夏希希松了口气,旋即灿烂而笑。 “我就说嘛,帝师姐姐,可是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曙光侯呢!” 楚月眸底的深处泛起了涟漪,元神的痛色被悄然无息地潜藏,却是不动如山,低头莞尔。 再之后,她陪着夏时欢搬运了国主的尸体。 城头上的国主,尸体很僵,毫无生机。 楚月的手掌抚过国主的眼睛,那一双眸子安详地闭上,嘴角有着欣慰的笑容。 她将前国主装殓入棺,提笔镌字,再于蒲团香案前,点燃了三炷香。 “大夏,一切都好。” “安心前去,勿念人间。” “……” 楚月闭上眼睛,送了一程前国主。 守着前国主的婢女,将王宫密室的一块玉石拿出,将其递给了楚月。 楚月接过一看,玉石之上的字赫然是:夏明珠。 “帝师大人。” 婢女说道:“前主生前遗言,若帝师择明珠小姐为女帝,则将此玉旨昭告大夏。若非明珠女帝,则将玉旨焚烧为烬。” 事实证明,她们选择了同一人。 昭告大夏的话,就意味着明珠称帝,顺理成章。 既是帝师曙光侯的选择,亦是前主的嘱托。 殿内。 夏明珠跪在玉旨前,泣不成声。 缟素白衣在身,她抱着前主的梓棺,将脸贴在在了冰冷的黑木。 “明珠,定不负国主期许,帝师嘱托。” “我会一生,扎根大夏,无怨无悔。” “就算脊梁被砸断压垮,也不会挪位。” 她是。 大夏的明珠! 楚月站在门楣外的长廊,清透的阳光洒在发梢,欣慰地看向了里头的夏明珠。 手上则是前主留下的布帛旨意,血红的字在阳光的久照之下,竟如清烟徐徐般消失了。 余下的布帛,闪耀着晶莹的浅金色光辉。 仔细瞧去。 金辉深处,几缕薄薄的红色血液如光雾在流动。 那是…… “天机星!” 楚月眸光微微地颤动。 因师兄夏山的缘故,她对神算夏族颇具了解。 据说,只有纯正的血脉和最纯粹的神算师,功德圆满后,灵魂会留下天机星。 正如得道高僧的坐化圆寂,为后世留下珍贵的舍利子那样。 大夏的前任国主,竟是一名神算师。 她将她的天机星,赠给了楚月。 楚月轻吸了口气,眼眶泛起了一圈淡淡的红。 大夏前主对她为大夏所做的事感激不尽,耗尽毕生心血的天机星,就是临终的赠礼。 “将天机星吞化,便能成为高阶神算师,还能拥有其中的纯正血脉。” 小魔王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女人,你拥有前主的天机星,还拥有罗玲玲的蛋壳,里头有数不尽的神算之意,融会贯通的话,来日的你,会是了不得的神算师。” 神算之人窥得天机,拥有一双看到星河滚烫的眼睛。 若是到达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仅凭五感,就能断定天干地支,阴阳五行。 九宫八卦,太极两仪,天机星图之运转皆是信手拈来。 神算师的地位之所以高,据说,仙神的尽头,乃是神算天机! “天机星,一人得之,高居黄金台。” “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楚月微笑,将自己的精血滴在了布帛,彻底地将其染红。 她将红色布帛天机星,埋葬在了大夏的王宫。 君赐我天机星。 我还大夏神算满国。 与其摘掉成熟的花叶,不如埋下种子,静待下一个春天的花开满城。 “喂。” 小魔王心痛了。 “那可是天机星。” “那也是大夏。” 楚月认真说道:“我脚下的土地,叫做大夏。” 大夏已赠她紫金扇,何须再收天机星。 将天机星埋葬在此处,会守护大夏的孩子们。 也就是说,这里,日后会走出许许多多个天赋异禀的神算师。 楚月清楚自己没有神算的天赋,不过是强行夺走前主的血脉罢了。 “魔王宝宝。”楚月温和地开口。 小魔王厌恶这等低龄的称呼。 耳根子却动了动,泛起了猴屁股般的红。 可是—— 她叫自己宝宝诶。 “干嘛?”小魔王不冷不淡地问。 “你的道,是什么?” 小魔王愣住,不解。 道? 他从未想过。 “反正不是凡人道。”小魔王脱口而出道。 “若真要计较,便是魔煞邪祟遍布四海。” 打着毛线的他,圆溜溜的眼睛放射出凶狠之意。 他可是魔王。 他是焚世天罡。 当然要杀人取乐,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世人对他的定义。 “我一直想问,你打的毛线,是什么东西。”楚月好笑地问。 就连吃着鸡腿摸着肚子的朱雀,都竖起了耳朵来听。 诅咒小黑停下了流动。 诸神兽们侧耳倾听。 “快了。” 小魔王打毛线的动作变快。 “快好了。” 他说。 楚月挑了挑眉,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小魔王收针,将打好的奇奇怪怪的毛衣捧起来递给她,仰着头说: “给你的衣裳。” “新年将至。” “算是给你的新年礼。” 他不喜欢新年。 可他学着人间过新年。 遥远的记忆里,新年伊始,烟火漫天,亲近的人把他关在冰冷的囚笼,说罪恶的魔不配在新年祈祷祥瑞。 第3685章 若即若离最是得人心 楚月愣住。 或许—— 她从未想过,魔王宝宝的这件毛线衣裳,是为自己而织的。 “奇奇怪怪的样子,像是人穿的吗?” 小黑如流烟氤氲而过,疑惑地盯着乱七八糟的毛线看。 虽然说它不是人,但它绝对可以肯定,这件破毛线,绝非人能够穿的。 小魔王看起来深沉有心计,实则是个没脑子的嘛。 “不是人穿的。”小魔王老实回答。 楚月的脸色黑了下去,听着答案风中凌乱。 下一刻。 便看到小魔王将这件毛线衣,送到了她的元神之处。 毛线衣陡然变得流光溢彩,魔的气息在散发,形成了华丽的铠甲盾牌。 楚月的元神之痛荡然无存,任何的副作用消失殆尽,只余下正常人的平静。 她讷讷地看着小魔王,心思微动,灵魂轻颤。 万万想不到。 小魔王一直在打的毛线衣,是为了自己的元神。 “嗯,很合适。” 小魔王拍了拍肉嘟嘟的小手,满意地看着被保护起来了的元神。 复又叹了口气,嫌恶道: “真是个只有匹夫之勇的女人,动辄火烧元神,真当自己有狸奴的九条命吗?” “魔便是魔,世人对焚世天罡口诛笔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你却成了人间的勇士,凡族的卫道者。” 小魔王哼哼唧唧宣泄着自己的不服,偶尔也有孤独落寞,似是想起了从前在寂冷深秋里无人在乎人人喊打的自己。 “以后,随你怎么烧,元神,崩不了。” “………” 他知晓自己拦不住这个疯子一样极端的女人。 那就为她的元神,锻一件保护衣。 楚月久久无声,睫翼半垂。 小魔王有些慌张。 后知后觉自己是在擅自做主,兴许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保护。 那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小魔王的神色黯淡,反观小黑在无声的幸灾乐祸。 “谢了。” 楚月深吸了口凉气,红着眼睛说。 小魔王怔住,旋即咧着嘴傻乐。 小黑的眸子陡然睁得如铜铃般大,暗骂小魔王好心计、好谋算,博得了主子的荣宠。 登时,诅咒之力化作了一个小本本。 游荡到角落的小黑,在小本本上记录下了小魔王的心计方式。 打算好好学上一学。 “我才不是关心你。” “我是怕你死了,我又要归于尘埃罢了。” 小魔王扭过头,倔强地道。 楚月轻笑,“好好好,不是关心,你说了算。” 小黑恍然大悟,唰唰两下又在小本本上记了几笔: 「好一招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若即若离最是得人心。」 此时,楚月尚未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小黑的诅咒如风,汇成了耗子模样,并递给了楚月。 “主子,此诅咒之力,嵌于骨髓深处,多有裨益。” “日后,全天下的耗子,主子都能一呼百应。” 小黑说完,惺惺作态地扭过了头说:“你也别当真,我对你没什么在乎的,就是觉得你跟耗子挺有缘的。” 他算是就地取材,活学活用了,还打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凌驾小魔王一头好风光。 小魔王见状则是傻眼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蠢笨的猪! 不!那简直是侮辱猪了! 楚月冷着脸用精神力破掉了小黑的诅咒之风。 “不必了。” “?” 小黑一脸的疑惑,寻思着他跟着小魔王一步也没差啊。 “喂。” 不怕死的小黑冲到了楚月的跟前,将其去路拦住。 “老子没有关心你。” “别太当回事啊。” “你最好别多想。” 小黑三连说罢,期待楚月的表情,哪知楚月一掌拍开了它。 摔得眼冒金星的小黑咽了咽口水,百思不得其解。 “蠢东西。” 小魔王双手幻想,傲慢地骂了一声。 而这时,夏希希迎面前来,脚踩长廊噔噔作响。 “曙光姐姐。” 夏希希手里握着一朵特别的话,像是星辰光的缱绻,皓月缀为花蕊。 “你看,大夏开出了花,冬日里的花,是第一朵花哦。” 夏希希问道:“你知道,这叫什么花吗?” 楚月晃了晃神。 那花,是埋葬的天机星,开出的第一朵花。 恰好被夏希希摘了。 又何尝不是一种因缘际会呢。 “就叫曙光花吧。” 夏希希说:“这花,就像曙光一样,姐姐,我要把她,插在阿娘的坟头,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 楚月牵着小孩儿的手,重新回到了其母亲的坟前。 一座孤坟,一块孤木为碑。 举目看去,孤木上的碑文,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夏母的执着和遗憾,凌云吞天之志,皆如烟云散。 “碑文没了。” 夏希希怔住,“阿娘,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卿澈、夏明珠、夏时欢、萧离等人并步而至。 卿澈蹲在夏希希的面前,握着夏希希的手说:“你的阿娘,是再无遗憾在人间了。她为你感到骄傲。” “真的吗?” “真的。” 小孩子就是好哄。 一下子又兴高采烈了。 她心花怒放爬上母亲的坟头,将曙光花插在了上头,笑时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真好看。” “阿娘,这是你的鬓花。” “小希为你簪花啦。” “阿娘,你在那里,和国主大人要好好的哦。” “不要担心大夏,小希会守护好大夏的。” “等小希长大,会一直一直镇守在大夏!” “………” 花的流光,覆满坟冢。 楚月闭上眼睛,神魔瞳异样灼热。 她似乎看到。 在从前的大夏,有那么一双女子,誓死要穿破黑暗。 一个是神魔战士。 一个是神算天机。 夏希希的母亲,则是前者。 突地,血雾涌动。 楚月看到,夏母生产的那天,影子化作邪祟,趁她虚弱,将她吞噬。 她死于周怜之手。 周怜夺走了她的神魔骨。 …… 楚月蓦地怔住。 细细想来。 和周怜的战斗之中,还有夏母的帮助。 夏母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在周怜的躯壳内,灵魂中,守护着罗玲玲、楚月和大夏。 细枝末节无人关注的守护,是死亡灭绝后的信仰。 原来,她们早就并肩作战过,在昨日的末日战场。 第3686章 二愿恶人有其报,三愿鸿鹄凌云上 一缕幽风,抚过了楚月的眉梢。 从此,消失于坟冢,再也没相同的风。 楚月蓦地回头看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自己的神魔瞳,有些痛。 似乎被注入了毕生的心血力量。 楚月腿部发软,扶住了身侧萧离的手肘。 她如梦初醒般悟透。 那碑文之中,乃是和神魔相关的一切。 夏母略懂天机,又有前主这位神算血脉的知己在,定能算出自己难逃一劫。 因而,她将神魔的心血精髓,都融入到了碑文之上,早在为自己树起墓碑,似是知晓自己定会英年早逝,看似古怪的举措,放在瘴气弥漫的大夏,却是毫不特殊,毕竟这里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能够一眼看到透的,消极又厌世的他们,巴不得拉下无数的人一道下地狱。 同样是从娘胎里出来的有血有肉鲜活的人,为何他们要画地为牢,终生都走不出这沼沼瘴毒,王朝以外的修行者却拥有着我行我素生杀予夺的自由呢? 周怜费尽心思,历经许多载,算尽天机人性,却没算到,他夺走的神魔骨,只余下了一个空架子罢了,真实的骨髓精元之力,皆系于碑文之上。 当一切尘埃落定,空荡荡的神魔骨架子消失于人间。 碑文神魔,会去寻找新的造化。 机缘,正在眼前。 楚月感受到自己神魔的澎湃,力量悄然地增强。 因是断骨重组,又得神魔造化,方才如淬炼了般,无比之强。 她的骨头,堪比钢筋利刃。 再度融合兽王骨,其强悍的程度,不亚于城墙的固若金汤。 “怎么了?”萧离低声问。 楚月摇摇头,轻吸了口气。 稳定住心神后,她朝着夏母无字的孤木碑,深深地弯下了腰。 “前辈长眠安宁,大夏不失勇士,不失国运,不失真魂。” “熬过九万年的绝望,新生涅槃的大夏,定会复兴。” “………” 楚月低吟,虔诚而又真挚。 紫金扇沉睡的九爪金龙,眼皮似乎动了动,很快又归于了宁静。 夏希希怔怔地看着楚月的侧脸,泛红的眼睛,蓄满了泪。 “小希想阿娘了?”楚月问道。 “想阿娘,还在想别的。”夏希希老实回。 “想什么?” “想帝师姐姐你这般好的人,定要福禄双全,功德圆满。你要踏天梯,你要去远方啊。” 夏希希的泪珠落下。 她和明珠阿姐一样,要永远驻守在大夏。 但帝师姐姐,是要踏天梯,去更高的山峰,更看广袤壮阔的山河和繁华秀丽的大道。 “好。”楚月抱住了夏希希。 夏希希扑进了楚月的怀里,嚎啕大哭。 “帝师姐姐。” “你往前走,不要回头看大夏。” “不要让大夏拖累了你。” “我会守护好大夏的。” “小希会努力修炼, 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魁梧的将军。” “小希会好好吃饭,好好吃肉,长得结结实实,像猛虎雄狮那样,震慑所有想来欺负我们的豺狼虎豹。” “帝师姐姐。” “大夏,是你的家哦。” “这个家,不太好。” “但会慢慢变好的。” “……” 夏希希很害怕。 怕楚月、明珠、郡主和国主那样忽然间就与世长辞了。 她怕想留的留不住。 还没长大就要抗下劫难。 “好。”楚月眼眶泛红,微笑应道。 “希希,侯爷不只是我们的侯爷,是海神的侯爷。” 夏时欢道:“该让侯爷回去了。” “嗯。”夏希希点了点脑壳,吸了吸鼻子,擦了擦泪,在楚月的侧脸上“吧唧”的亲了一口。 她脱开了楚月的怀抱,往后一退,像个有模有样的小将军,行了个乖巧板正的礼。 “永寿军正三等骁勇将军夏希希,恭送帝师。” “大夏郡主夏时欢,恭送帝师。” 夏时欢紧跟而上。 “朝暮军正三等抚远将军卿澈,恭送帝师。” “………” 楚月骑上了黑金麒麟,和萧离的踏雪白驹,离开了大夏城。 周围,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声音。 “斗篷军全体上下,恭送帝师!” “………” 夏明珠带着人亲自送楚月出了城。 她抱了抱楚月。 贴近的时候,低声说:“别再管大夏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大夏国运,在于明珠。” “侯爷。” “行己之道,勿插他人之因果。” “大夏需要靠自己来渡。” 夏明珠扬起了笑,站在阳光下穿起了陈旧古老的龙袍,眉间稚气稍褪,明艳而端庄。 楚月清楚,夏明珠在担心自己。 有关于瘴人为食,淬炼文明之气,牵扯太多。 楚月是要登天梯的人,要孤身去洪荒上界对抗那些虚伪的半神们。 远离瘴人为食的事才能保久久平安。 …… 两匹马,扬尘而去。 城墙上下,都是一双双不舍的眼睛。 “她把天机星,留下来了。” 夏时欢说。 夏明珠双手紧握成拳,紧盯着楚月逐渐变小直至消失的身影。 “她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不考虑自己。” 夏明珠双眸噙泪,深吸了口气。 “私下培养神算师,有所长者,皆为帝师之徒,郡主意下如何?”她问。 “很好。”夏时欢浅浅笑道:“正有此意。” 帝之师,天下之表率。 重修史册,再归正统。 大夏,要扬帆了。 夏明珠眼底的野心毕露,如生命力的蓬勃。 她压低了声说: “以我大夏瘴人为食者,窃我大夏文明者,劣迹斑斑,罪恶昭昭,都该大白于天下,烈火烹油,万死难辞其业!” 她咬牙切齿,满目愤然。 “大夏,归于鼎盛时期,当和上界平起平坐!” “乃至于是,万宗来贺!” 原来洪荒一体,天下三分,最茁壮当为大夏。 后来,为了文明倾斜,为了不落于人后,便集万道文明于上界。 大夏仁和之心,愿退居其二,哪知上界占据文明,身居高位,却不谋其事。 非但不低头看海神和下界的悲苦,反而自诩高傲,目空一切,认为自己生来就要踩着海神之地的天穹而行,骨子里的傲慢在日夜熏陶之下更加肆无忌惮。 夏明珠此生唯有三愿。 一愿大夏万古存。 二愿恶人有其报。 三愿鸿鹄凌云上。 …… 夏时欢侧目看了眼夏明珠。 对方眼底汹涌的野心毫不掩饰。 已经初具帝王之气。 …… 她想。 侯爷的选择,是对的。 明珠女帝,会开启新的篇章,一个真正属于大夏国的时代! 第3687章 昨日之日不可忧,来日之日则光明 楚月率永寿军赶回大夏之际,灵族的凌萱萱,苦等了很久。 “该回去了。” 师姐凌雪拢了拢细长的柳叶眉。 她试图拉起凌萱萱烟粉袖衫。 凌萱萱往后一甩,疏离淡漠地拉开了距离。 “凌雪师姐人如其名,只知各扫门前雪,恕我和师姐不是一路人。” 凌萱萱赌气道:“我要等侯爷回来,道一声谢再回灵族。” 凌雪神情不变,淡漠如斯。 凛冽的眼睛清凌凌地看着凌萱萱。 “你总是如此一意孤行,任性妄为,正如你当时误会曙光侯那样,如今又何苦非要跟她道一声谢?” 凌萱萱闻声,红着眼睛撇着嘴,不愿再多说什么。 凌雪道:“这些年,你我一同长大,我将你视如己出,宛若自己血亲的妹妹。只因我阻拦你一次,你便对我失望透顶,乃至于嫌恶至此。那过去种种的朝朝暮暮的相伴,又算什么?只怕算是个笑话。” “好, 你留着,我们回灵族了。” 凌雪甩袖,带着其余人朝着夜墨寒等告辞过后就已离去。 凌萱萱的眼角余光,悄然地看了眼凌雪。 见师姐毫不犹豫,内心又是一阵绞痛。 但她厌恶生性淡漠的师姐。 她讨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 之后,她便不吃不喝,偏要等楚月来。 好久过去,她终于看见那骑着黑金麒麟飒爽流星而至的曙光侯。 “侯爷。” 凌萱萱迈步前去,晦暗的眼亮起了一道白月般的光。 奈何她还没到楚月的身边,就见蜂拥而上的人,将楚月围得团团转。 凌萱萱被挤到了后侧,讷讷地看了过去,只听见杂乱的声音响起。 “楚王,云都罗老, 长街自缢了。” “大师姐,这是剑星司和血海之间相嵌的阵法蓝图,你看看可否如意。” “武侯,海神列军重整旗鼓,只待侯爷调遣,重新分布。” “大帅,卫帅病重,羽界主、蓝老先生等都已前往。” “侯爷,龙三队长想见你一面。” “侯爷,关于海神之地的文明调整,如何敲定,还需与诸君同榷。” “……” 密密麻麻的声音和如织人潮,将楚月和她的马儿都给吞没得严严实实了。 凌萱萱瞳眸微缩,抿紧了逐渐发白的唇。 她以为自己的误会和道歉很重要,却不过是尘暴一粒沙那般的微不足道。 “嗯,我都知道了。” 楚月元神收到了抱枕的声音,是有关于诸多事宜的处理决策。 一一详细列举好,方案都是倾向于楚月一直以来的处事之风。 相当于需要耗损点精力的事,楚月可以稍作懈怠,缓和精力。 “剑星司的相嵌之阵,过于侧重道义,有失阵法的均衡之道。” 楚月从容不迫的发号施令,神色不见半点波澜。 她翻身下了黑金麒麟。 行云流水的果断,出口利落。 “明日傍晚,界天宫军机大殿,重整列军。” “劳烦告知龙三队长一声,于卫帅处相见。” “……” 凌萱萱看着人群之中从容不迫去应对的侯爷,只觉得自己在凝视天上的皓月。 月光不是她一人的。 会普照到许许多多的花草。 她黯淡了眸色,年少的灵魂头一次感到灼热不被期许的寂寞。 孤独好似被这世界的热闹所遗忘。 忽然,就想要回家了。 她低下头,很小声地说: “侯爷,抱歉,我不该那样想你。” 不该认为你会在玄寒军出事时袖手旁观,只顾自己。 狭隘的心思由己度人才会看错了人。 她的道歉,不重要。 不重要,也得说一声抱歉。 她正打算踩着冷清的风归家时,不远处,忽而传来了一道声响。 “小事一桩,凌小姐无需放在心上。” 凌萱萱呼吸猛窒,眼睛赫然睁大,下意识地抬眼循声看去,就见群人里的侯爷,对着她浅浅一笑,显然是听到了她那细若蚊蝇的声。 让她没想到的是,日理万机处理诸多事宜的侯爷,能捕捉到她的一丝少年拧巴。 “昨日之日不可忧,来日之日则光明。” “该是本侯向凌小姐道一声谢,在玄寒军危难的时刻,愿意挺身而出,为玄寒军说话,道一声天地权威之不公。” “本侯和列军战士,定不会忘记灵族的施以援手,凌小姐的仗义执言。” 楚月作了作揖。 其余人跟着她一道面朝凌萱萱作揖。 特别是玄寒军的苏将军、炎如殊这才回过神来,猛拍了下脑门。 “是该道一声谢的,凌小姐莫怪,诸事繁忙,一时兴奋,瞧苏某这笨脑子,竟忘记与凌小姐道谢了。” 苏将军一脸的焦灼,真切的歉意。 炎如殊道:“凌小姐,日后有用得上玄寒军和炎某的地方,尽管说一声。” 凌萱萱宝石般的眼睛,眸光颤动,如山间的小兽。 她固然境地高强,实力难测,但一心修炼,又被凌雪师姐保护得很好,人生很少劳碌奔波,也没什么跌宕起伏。 此时此刻对她来说,仿佛是人生的分水岭,生命之重的不可或缺的节点之一。 内心的血液澎湃,隐隐要冲破往日的秩序规矩,想要开辟一条新的不同的路。 良久,凌萱萱扯着唇笑了,“好,若是需要,我定不客气。” 她想。 她来得晚了。 她该更早些出现,和这些有趣的人儿,更早点同行的。 “灵族,会守护好海神的!” “任何时候,只要大地需要,灵族都会倾尽全力!” 凌萱萱内心有点儿虚。 她明白。 灵族的出现,是夜墨寒的威逼利诱。 但她想要改变这份权衡利弊,希望灵族有朝一日,打心底里愿意守护海神大地。 “侯爷,我归家了。” “侯爷若有召,萱萱义不容辞。” 凌萱萱摆了摆手,心甘情愿回灵族。 楚月微微一笑,知晓这是尚未被尘世大染缸浸透的少女。 无邪纯粹如皎皎白月。 凌萱萱归家之路欢愉后又落寞。 师姐凌雪以后只怕是不再理她了。 哪知回到灵族打开门,就是热腾腾的饭菜,有她最爱的牛乳糕。 “师姐。”凌萱萱眼眶发红地看着饭桌前的师姐。 凌雪一如往常,“等你多时了,还不快动筷子。” 第3688章 醪糟桂花牛乳糕,爱屋及乌是敬重 “牛乳糕,醪糟桂花酿,腊八粥,都是你爱吃的。” 凌雪仿佛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平淡间如数家珍。 凌萱萱站在门楣旁,却是一动不动,双足犹如大树的扎根。 一双杏眸圆溜发红地看着灯火下温柔如水的师姐。 凌雪还以为她厌恶自己的冷漠冷血,便道: “纵厌了我,也该好好吃口热乎的,人生理念不同是芸芸常态。日后,我不会多说什么了。” “是我忘了,你长大了,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有你自己的执念。” “萱萱,……” 声音,戛然而止。 适才还在玄关的凌萱萱,不知何时,如一只精灵般掠到了凌雪的身后,将她给用力地抱紧。 凌雪缄默无声,睫翼颤动过后方才垂下,眸子无光黯淡,却在映照师妹的双手时泛起了一江涟漪。 背后衣衫濡湿。 师妹泪眼婆娑。 “我以为,师姐再也不要我了。” 凌萱萱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凌雪背脊始终挺直,背脊勾起了温婉的笑,嗓音恰似不含温情的淡漠。 “怎么会?” 话音才落,便握住了凌萱萱的手。 凌萱萱姣好的面庞,这才露出了一抹开怀的笑。 …… 界天宫。 经周怜一战,远征大帅卫九洲病重于榻前。 “如何?” 楚月、夜墨寒等人逆过风雪而至,便问医师卫帅的身体状况。 “卫帅腿部旧伤复发,淤血难清,身上多处骨裂,且失血过多,引发了不少陈年旧病,心脉紊乱,邪气侵体,肝肾两虚,脾脏破裂……” 医师详细数来,面色发白,冷汗潸潸而流。 换而言之。 卫九洲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肉。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各有破裂。 “武侯,你来了。” 蓝老叹了口气,“此战,卫帅倾尽全力,透支命脉,只怕是无力回天了。” 楚月古潭般的眼眸,泛起了阵阵的红。 才送大夏前主,又要送远征大帅。 生命的顽强和脆弱,总是在不经意间。 许流星、谢承道等界天宫将领,且围了满堂,焦灼地关注着远征大帅的身体。 此外,临渊城主、骨武殿主等,亦是踱步来去。 卫九洲的家人们轻声啜泣,红肿着眼睛时刻透露出难过担忧。 其中一人,年轻俊秀,颇具书生气息,身形瘦长着竹青长袍的男子,大抵就是卫九洲的儿子卫袖袖了。 “老将军,当真如此吗?”楚月颤声问。 “他的身体,早就不如当年。” 蓝老喟然。 “这也是界主将他关在岛屿的缘故,就是想让他少操劳些。” “可恨有人打开了岛屿的禁制,放他出来。” “事关民生之事,卫帅定会全力以赴。” “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如此征战。而他,全然已无求生之欲。” “武侯,去看他最后一面吧。他有话对你说。” “………” 从前,卫九洲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担心自己倒下,列军必乱。 而今见年轻的新星冉冉升起堪比骄阳,便防水一博,拼尽全力,不给自己的身躯留下半分后路。 楚月咽喉胀痛,绕过屏风,就看到身形消瘦的卫九洲缠绵病榻之上。 一夕之间,病来如山倒,将卫帅的精气神儿全部抽走了。 “武侯。” 卫九洲动了动干裂发白的唇。 楚月腿部有些软儿。 夜墨寒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真力输送,比凛冬的炭火还要暖和。 楚月稍稍恢复了些,一如既往的淡然。 她来到床榻前坐在花鸟纹裹绸的圆凳上,为卫九洲整理了下锦被,将自己的神农之力输送了些过去,让老人舒坦了不少。 “大夏,安定了?”卫九洲问。 “嗯。” 楚月应了声,“前主已故,新主明珠女帝,是血海论剑的斗篷军一员,老将军见过的。她顺天意,得明心,虽是年轻,但假以时日,定会带领大夏永攀高峰。此去大夏,明珠女帝和清欢郡主赠了小侯大夏紫金扇。” “紫金扇,那是好东西。可见大夏对你的重视。” 卫九洲回光返照般言语流畅。 “陆大将,可否留在血海?” 老人又问。 陆猛对夏明珠的情谊,有心人有目共睹。 “他心如初,镇守血海道义。” “诶。” 卫九洲幽幽一笑。 “想着为他们的感情可惜,然后转念一想,应该为他们即将辉煌的人生喝彩。” “都是好的选择,人生遗憾在所难免,十之八九是欢喜即好。” “武侯。” “你已是曙光侯了,但在海神,你永远是大地的武侯。” “老朽,还是想这样称呼你。” 说到此处,卫九洲看向了夜墨寒。 屋子里,加上羽界主,统共四人。 卫九洲开门见山的剖心。 “楚帝夫非池中之物,是一方天地的人中龙凤,只是不知,为何方天地的大能?” “罢了。” “不管是谁,来自何方,对武侯是真心实意就已足够。” “此番一战,帝夫不远万里请援军来助,解我大地燃眉之急,已是大功。” “楚帝夫,有恩于大地,界主,海神大地不可忘此恩情。” 羽界主闻声点点头应道:“这是自然,大地和界天宫都会铭记于心的。” “万剑山不安分,又和武侯师父云烈有所纠葛,要多多襄助武侯,莫要被万剑山的老狐狸给欺负了去。” 卫九洲又道。 羽界主乖得像是见了老子。 “傅苍雪已经伏法,山主、白龙王等,界天宫会密切留意。” “老将军莫要操心太多,该安心养伤。” 羽界主愁得整张脸都要皱成面团。 “老朽的身体,心中有数。” 卫九洲看向了楚月和夜墨寒。 就是这俩人,扭转了上界无间口一战的局面。 朝华公主岳离及其夫婿,皆是神魔同体的血鬼族人。 打死上界那群人,恐怕都想不到,那一战的变化,皆因海神界的这二人而起。 “老将军,夜某是洪荒上界七杀天人。”夜墨寒如实道来。 羽界主眼皮子猛地跳动了下。 卫九洲看着对方的虔诚,知晓这份真挚,因武侯而起。 见了夜墨寒,他才知,敬重二字,亦是能爱屋及乌的。 第3689章 杀死作梗人,翻了黑云天 “原是七杀天的夜尊,老朽这厢失礼了。” 卫九洲和羽界主,都听说过这位七杀天的夜尊殿下。 来历神秘,空降为尊。 嗜杀如命,生人勿近。 因是不好女色,而被不少人编排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而今才知,是让人他怦然悸动的女子,尚未登天梯。 夜墨寒扶住了就要行礼的卫九洲。 “老将军是远征大帅,无需行此大礼。” 卫九洲笑望着夜墨寒,倒像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同为男子,他深知夜墨寒的真心可贵。 “好,很好,只羡鸳鸯不羡仙,难能可贵是真心。”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反而能够散去的焉能算夫妻,谈不上真心。” “患难与共,同享富贵经坎坷,才是真夫妻。” 卫九洲想到了自己已逝的妻子。 二人相伴多年。 他不愿留下子嗣。 他不想妻子受生子之苦。 卫家世代单传,到他这一代,常说他是断子绝孙。 他只觉得所谓子孙,是无稽之谈。 他见识过母亲生弟弟时的一胎两命。 那时血崩,满床鲜红。 接产的稳婆说孩子出不来了。 他无法想象,母亲和弟弟被活活憋死的场景。 因而他不想自己的妻子也经历这样的苦痛。 奈何妻子始终有个执念。 担心误了他。 不想他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不过是世俗定义的。” 他怒极—— “为何非要生个孩子?” “人生的意义在于己身,而非是孩子。 “若无万全的准备,又何苦让孩子出生。” “这人间百难,为何要让我的孩子来经受折磨?” “我根本不认为这是断子绝孙,人死如灯灭,子孙自有子孙福,哪管身后之事?” “十月怀胎,一朝生产,如过鬼门关,我不愿你进那鬼门关啊。” 他永远忘不掉母亲和弟弟的死亡。 那是个阴霾天,大风肆虐刮过,时而响几声雷霆,吓得他瑟瑟发抖。 他躲在梁柱后边惶恐地看。 一盆盆清水出去。 红色的血出来。 掉下来的抹布,被鲜血渲染。 刺目的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母亲的哀嚎。 到了后边只剩下呜咽,然后没了声音。 从那以后,他失去了母亲,再也没有弟弟。 再后来,行军过城,遇到了一个妇人难产而死。 医师说:只能保小的了。 医师来征求卫九洲的同意。 卫九洲并不知晓其中缘由,便点头同意。 后面他才明白。 所谓保小的。 就是把妇人的腹部剖开,取出里面的胎儿争取活命。 …… 卫九洲身为远征大帅,这一生身经百战,磨难很多,遍体鳞伤。 断过骨头,失去过战友,九死一生中绝望过。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妇人生子。 他喜欢新的幼嫩的生命。 可他怕,怕这生命的到来,会引起血腥。 …… “可是……” 妻子红着眼睛说:“世上女子,皆是如此啊。” “世上女子皆是如此,你便要如此吗?” 卫九洲问:“谁说女子必须要经历生子之苦才算是完整的女人,夫妻之间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孕育生命,是灵魂的契合,对人生探索的同步,而非人云亦云。” “九洲。” “可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那不是世俗的人云亦云,是我一个人的渴望。” “九洲。” “漫长的人生中,我想有个三口之家。” “我想看一看,我带给这个世界的生命。” “若我不喜爱小孩,你是尊重我,爱护我,可我若是喜爱,有这愿景,你就该聆听一下我的声音,对吗?” “我想你出门在外的时候,有我和孩子等你归家。” “……” 卫九洲动容了。 他战胜了心头恐惧。 妻子临盆那天,他期待艳阳高照。 还好。 不算是阴霾天。 但又是一盆盆的血。 他又回到了绝望的那天。 稳婆不让他进屋子看望妻子。 在人间,偏是有这种奇怪的习俗。 卫九洲对于此事关注了些,才知妻子临盆的事过于血腥,过于原始,会让丈夫恐惧,也会在日后让丈夫对妻子失去床笫之事的兴趣。 故而,妻子产子时只要在外等候就好,不要陪伴左右。 他则不同。 他一怒之下,冲了进去。 他握着妻子的手等待。 等到了妻子的离开,和孩子的新生。 妻子临死的那一刻,孩子落地的哇哇叫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帅,你看,是个男孩。”稳婆想让他看一看襁褓里的孩子。 他却纹丝不动,抱着亡故的消瘦虚弱的妻子嚎啕大哭。 “都说了不要孩子。” “你为何如此愚昧,如此迂腐。” “何须为了个孩子,踏这鬼门关呢!” “……” “……” “大帅,给孩子取个名吧。” “袖袖,卫袖袖。” “……” 亡妻死前雪白的手,不肯放开的正是他的衣袖。 …… 卫九洲瞧着眼前的神仙眷侣回忆自己的过往眷恋,面庞浮现了难得温和的笑。 “从前,老朽也有个可爱的妻子。” “她孤独了多年,老朽也该去找她了。” 卫九洲笑道:“都别难过,谁说死亡才是生命的结束,有时,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老朽这一生,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歇斯底里的悲恸哀苦。” “便想着,老朽死后,要看红绸漫天,看觥筹交错,看欢声笑语。” “武侯。” “陪老朽,会下棋吗?” 楚月点头。 “可愿陪老朽,下一盘?” “晚辈,乐意之至。” 楚月想了想卫九洲的独子卫袖袖,欲言又止。 适才她察觉到了卫袖袖落寞的神情。 羽界主亦是同感:“卫老,不见一见袖袖吗?” “不了。”卫九洲摇头。 卫老执意如此,羽界主也无办法,只得摆放木桌棋盘。 楚月执白。 卫老执黑。 “大夏瘴兽,非同小可。”卫老落子之时说道。 楚月长指放下白子,漫不经心道:“牵扯诸多,文明为食人为餐。” “大夏无罪,忌于曙光,却难放杀心。”卫老忧愁不已,“恐怕,有人作梗,天不好登。” “那就——” 楚月落子桀骜:“杀了作梗之人,翻了这天。” 第3690章 袖里乾坤壶中日月,万世无忧不做将军 卫九洲微微地愣住。 他看着云淡风轻说杀机的年轻侯爷,又落一子,方才漫不经心道:“海域封印,下界冤屈,何愁青天?” 其言下之意,便是想看楚月对下界承受天劫的想法,是否要为死去的下界人伸冤。 “沉冤昭雪,大道所归,人心所向,只待东风。” 楚月想到海域底的白骨山,眼底泛起的猩红妖冶,仿若有无尽的杀意磅礴。 她从未有一日,放弃过下界的仇恨和冤屈。 她登天梯,就是为了站得更高,所说的话语声,能传的更远。 “难如登天。” 卫九洲叹了口气。 “再难也要登天。” 楚月继而道:“泥泞里挣扎的声音太过细微,天上仙人的一挥袖,就是人间的一场尘暴,乃至于是山崩走石,灭人于无形,践踏似蝼蚁。” “若失败了呢?”卫九洲问。 楚月再度落子,“晚辈不会失败。” 卫九洲看着她眉间的自信,忽而感叹年轻真好,后生可畏。 “十万山,禁区,若得其助,如虎添翼。” 卫九洲将黑子放在了棋盘之上比较空荡的地方。 “若不能掣肘,反受其害,为他人之踏脚石。”楚月说出其中的弊端。 “要么降。”卫九洲担忧。 海神大地十万山,是他最放不下的一个地方。 原想有生之年,踏平十万山,或将其征服。 奈何这漫长的一生太过短暂,生命的脆弱如昙花一现。 “要么杀。” 楚月的白子紧随其后。 “不好杀。”卫九洲摇摇头。 “那就是刀不够锋利。” 卫九洲再度看向了楚月,又落一子道:“隐世之族,倒悬头顶,百废待兴之地,步步危机之日。” 灾厄发生的时候,隐世宗族并未出现过。 原先对海神大地的守护,成了扼喉的一把剑。 这些,都是卫九洲放不下的执念。 “他们避于人后,安享多年,也该乱上一乱了。”楚月便道。 “通天山域,罪恶之笼。” 卫九洲落子的声音清脆有力。 楚月夹着白子一放,眉梢轻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通天山域,是那些登天梯的修行者们,犯下滔天大罪所羁押的地方。 或是丧心病狂,好端端的人突然没了理智走火入魔。 或是杀人放火,以下犯上。 …… 那群囚徒,合该有去往上界逐鹿洪荒的资格。 楚月从未放弃过对通天山域的思考。 …… 新旧两任大帅,足足下了半晌的棋。 直到黑白棋子满盘,都没分出胜负。 羽界主神色凝重的听完,来到了棋盘前仔细一看,瞳眸骤然一缩。 这俩人的黑白棋子,根本就不是围城般下棋,而是摆出了太极八卦阵。 刹那的惊艳过后便是满脸的黑线和疯狂抽动的嘴角。 他寻思着多神秘莫测的东西。 仔细一想。 分明就是这一老一少的俩人,都不怎么会下棋。 羽界主霎时便哭笑不得额。 末了,神情凝固住。 “卫老。” 他看着毫无动静的卫老,语气颇为慌张。 卫九洲盘膝而坐在棋盘前,还保持着去瓷器里拿棋子的动作,枯老的手背布满狰狞的伤口,脊背不算挺直,佝偻蜷缩了些,满头白发如雪,眼皮阖上毫无动静,生机流逝在不知不觉间,心脏没有跳动,胸腔不见起伏,盖着一件偌大的狐裘披风,皱起的眉峰犹如沟壑,是对这众生的不舍。 黑白棋子交错而成的太极八卦,好似两条不同的河流,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泾渭分明。 “远征大帅,薨了。” 羽界主闭上眼睛,心痛难耐。 即便知晓有这一天,但当来临的时刻,却又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钟声响起,鸣于天宫,荡响四海。 楚月心情复杂地看着远征大帅,和夜墨寒朝着卫老,作了作揖。 并肩作战一场的老将军,五脏六腑损耗过度而亡。 “啪嗒——!!” 卫袖袖听闻钟声响起,脚步趔趄而至,发红的眼睛充斥着难言的倔强。 伤心的同时,还有不甘的怨愤。 “临死,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吗?” 卫袖袖咬紧了牙关。 他这个亲生的孩子,甚至不如叶楚月,不如羽界主。 他倒不如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看向楚月的身影,满是嫉妒之色。 泪水蓄满眼眶,就是不肯让眼泪像个懦夫一样潸然掉下。 羽界主欲言又止了半会,只得忍着哀伤宽慰道:“卫老生前,最念叨的人就是你了,袖袖。” “界主无需安慰我,我知自己卑贱,不足为道。” 卫袖袖两手握拳,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 他复杂地眼神埋藏在泪水的大海之下,隔着模糊的纱衣看向了父亲佝偻而坐的身影。 “他不喜爱我……” 卫袖袖低下了头。 滚烫的泪珠沿着脸庞而流。 伤心如猛兽欲将自己大卸八块地吞没。 “母亲何苦执着带我来人世。” “我的出现,意味着她的死亡,父亲的漠视和怨恨罢了。” 卫袖袖扯了扯唇,摘掉了束发的玉冠,杂碎在了卫九洲的身侧。 这玉冠是及冠那年,父亲领兵归家带来的珍贵之物。 他视如珍宝,束发多年。 父亲不曾看自己的那些日子里,他会披头散发在月光下,捧着玉冠,缅怀从未见过的母亲,和远征万里外的父亲。 “袖袖!”羽界主震怒。 卫袖袖犹如行尸走肉的傀儡,摇摇晃晃着羸弱的身躯往外走去。 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只知自己的存在就是个荒唐。 他恨母亲,执意带自己来这人世。 他恼父亲,从不好好对待自己,眼中只有这山河百姓。 “卫公子,且慢——” 楚月喊了声。 卫袖袖脚步顿住。 楚月将碎裂的冠玉捡起,察觉到其中的奥义,将碎玉递给了卫袖袖。 “公子何不再看看此冠?” 卫袖袖颤巍巍的手接过了碎玉,茫然地看着断开破裂的发冠。 发冠里头,烟云流动,氤氲着霞色的光。 流光镌嵌成字,要聚精会神方能看清。 「袖里乾坤,壶中日月。」 「万世无忧,不做将军。」 第3691章 烟云绮霞流光字,蕴藏父亲的寄望 卫袖袖瞳眸紧缩,豆大的泪珠滚落在了破碎的冠玉。 烟云绮霞般的流光之字,蕴藏着父亲的寄望。 他曾厌恶自己的这个名字。 不如远征大帅的九洲来得磅礴万钧。 足以见得父亲的敷衍,从未对他寄予厚望。 不把他当成大将军来培养。 只是芸芸人世随时可见的一截袖衫。 羽界主语重心长地说:“袖袖。” “你母亲去死时,攥着卫老的一截袖子。” “他给你取名为袖,不全然是为了亡妻。” “他希望你有乾坤藏于袖,丘壑日月都在壶中。” “不让你做将军,是因为将军的使命和职责,注定一路奔波,劳苦颠沛。” “你的父母并未寿终正寝,他只希望你做人间逍遥快活的人。” “娶不娶妻都好,生不生子随意,只要无忧快活。” “是,就算临死之前,他的眼里都只有这天下众生。” “他甚至不曾把你喊到床榻来嘱咐一二,本尊知你的难过,但你不仅是他的孩子,也是这众生的一部分。” “卫老认为,天下安定,你才安定,先有众生,才有袖袖。” 羽界主道出远征大帅的良苦用心,补充的话却也算得上是公道。 “诚然,作为远征大帅,卫老对得起天下人,对得起他带过的每一个兵。” “作为父亲,他属实不是最好最用心的。” “袖袖,我不愿你去体谅他的难处,理解他的深意,但愿你能好受一些。” 羽界主拿出了一些纸契,交给了卫袖袖。 卫袖袖讷讷地看着这些东西。 “你父亲从不贪财,虽身居高位,受众生仰望,但他所留的东西并不多。” “他每次得到一些,都会让本尊私下为他收着。” “他说他是个命悬于刀的人,不知在哪个月亮升起的日子里就会客死他乡,骨洒疆场。” “或许某天,他回不来了。” “等到那时,就把他的全部家当,一分为二。” “半数给那些死去将士的亲人,半数给你,远征大帅独一无二的儿子,卫袖袖。” 卫袖袖听着羽界主的话,内心犹如钟鸣,脑子嗡鸣作响。 父亲虽未把全部家当都留给自己,但已是万分的意外之喜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卫袖袖迟疑地问。 “本尊的话,你也不信吗?”羽界主恼了:“本尊何时诓骗过人。” 卫袖袖嗫喏,“界主时常诓人呢。”他都瞧见过好几次。 “………”羽界主扯了扯脸皮,瞧着油盐不进的孩子心里生了闷气。 “不过,界主,我信你。” 卫袖袖清俊的脸上扬起了笑,收下了父亲留下来的钱财契纸。 他正要去跪拜已故的父亲,忽而警惕地看了眼楚月,浑身抗拒如防贼般,还凑近了羽界主狐疑地问:“父亲,有留给曙光侯吗? “不曾有。”羽界主面色铁青。 楚月:“……” 夜墨寒:“。” 卫袖袖心中的拧巴较劲消失殆尽。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冠玉,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至于卫老所留的钱财灵宝,他并不在乎背后有多少的价值,只要是父亲所留,皆是珍贵之物。 他作为卫九洲唯一的儿子,放下心底的几许遗憾,为父亲处理后事。 时而想起这些年父亲对自己的漠视,虽竭力遏制,但还是会有犹如潮水般的情绪将自己吞噬。 父亲入馆后,他坐在屋顶,孤独地看着皓月。 从此,沧海一粟自由身,他该高兴才是,却只觉得人生没几个意思值得自己留恋。 却又不敢一死了之,害怕黄泉路上遇到父母的斥责质问怨怪自己不珍重生命。 酒香味四溢。 楚月提着两壶烈酒,在卫袖袖的身边荡了两下。 “来喝一口?” “侯爷身份贵重,卫某怕是没福气喝侯爷的酒。” 卫袖袖阴阳怪气,脏腑里溢着酸气儿,止不住的从喉咙里冒出来。 “也罢。” 楚月挑眉,转身就走。 “我喝。”卫袖袖着急忙慌地脱口而出。 孤星伴月,天际墨蓝,浩瀚的苍穹悬在头顶。 楚月脚步止住,坐在了空旷的屋檐,放下醇香浓烈的两壶酒。 周围都是将士们的点香跪拜之声。 “侯爷。” 卫袖袖喝了口烈酒,问:“被丢下无间地狱的滋味,如何?” 楚月尚未回答,就见他自问自答。 “我想,你没感觉的对吧?” “你是何许人也。” “一界之主的月帝,名响洪荒的凡人王,对大楚公主的身份嗤之以鼻,敢在诸神之日叫嚣挑衅上界,敢不顾非议挖了青莲女尊楚南音的眼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的人生快意恩仇,就算在下界神武时,不明真相也有过弑父之举。” “你的心,应该和冰冷的石头一样。” “可我做不到,我纵然不再和父亲较劲,也没办法和一个不在人间的人较劲,但我却无法释怀。” “我的心,不是石头。” “……” 卫袖袖又猛灌了一大口酒,呛得接连咳嗽,将发白的俊脸咳得涨红,眼睛湿润。 “会痛。”耳边,响起了孤独落寞的声音,尾音颇为悠远。 他扭头看去,只见楚月饮着酒,看着天边的一帘冬月,说:“很痛。” “我诞生时,感知异于常人。” “因而,我是笑着降生人世,带着冲劲和期许。” “或许婴儿不谙世事,但感知强烈。我知晓那是我的父亲,我也满怀期许。” “被挖眼时,也不曾哭,人大抵是懵的。” “但被丢下无间地狱的时候,很痛。” “心,很痛呢。” 身侧的女子,清冷卓绝的淡雅下,有一股桀骜的野性邪佞,俱藏在了往事的落寞无奈。 似是回到了当年。 痛不欲生的孩子,想不通父亲的作为。 刚出生的婴儿,还没真正看见过太阳和花开,就要亲眼目睹地狱的一切。 卫袖袖怔了很久。 他试图嘲讽楚月是个机器般的人。 方才惊觉,他是在试图欺负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后知这恶意满满。 “对,对不起。” 卫袖袖放下酒壶,低垂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第3692章 风霜雪雨岁月刀,锻剑执笔画锦绣 楚月轻笑了一声,呷了一口浓酒,不以为意道:“不必心怀歉意,都已是过往之事了。” “九万年的风霜雪雨,岁月如刀,推着人往前走,没人会一直留在原地。” 如若说岁月是一头猛兽。 留在原地的苦命孩子,都会被这头凶兽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卫袖袖思索着楚月话中的意思。 看向对方的眼神,多了一丝自己都没留意到的光亮。 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又黯淡。 他猛地灌了自己半壶酒。 不胜酒力,满腔不悦。 “在想什么?”楚月明知故问。 “为何父亲,从不器重我,让我来继承他的衣钵。” “纵然父亲心中有我,但过往的岁月,他对我来说,太高大,太遥远,也太陌生了。” “我从不敢和他高声说话,时常见他愁眉莫展,我更不敢和他提及武将之事。” “幼年时期,我勤学苦练,想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他却把我的梅花桩给捣碎了。” 卫袖袖眼睛通红。 大院灯火摇曳。 白布和红绸交错挂满了抄手回廊。 琴师们弹出的不是丧曲。 反而是喜乐。 此乃父亲的遗愿。 远征大帅想在欢声笑语里奔赴极乐。 卫袖袖哽咽—— “他对部下的将士很好,对那些初出茅庐的士兵很有耐心,甚至对你这个武侯大帅都寄予厚望。” “唯独对我,他看不起我,认为我不配走他的后路。” “我原就不是他所期许的孩子。” “我又算什么呢?” “诚然,和侯爷你的无间地狱相比,我这不算什么。” “但我不想和更深处的黑暗去比对,我只觉得,我的人生,是母亲的一厢情愿。” 他崇敬着劳苦征战的父亲,汲汲营营地等着父亲的另眼相看。 但父亲临死,情愿和武侯下一盘棋,和羽界主、蓝老先生等交代身后之事,也不愿和他多说一句。 “你真的,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武将吗?” 楚月放下了酒壶,鬓发被风吹起,时而轻遮琉璃星辰般的眼眸。 仿佛有看穿灵魂的洞悉力。 卫袖袖觉得即便不与之对视,已然感到无所遁形。 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不再理直气壮的悲愤。 楚月一目了然,“你对武将之路并无兴趣,只因父亲的珠玉在前,如山巍峨让你从记事起就仰头看。于是,你想成为那样的人,走那一条辛苦的路。” “即便你的内心深处有更热爱的大道,但你偏要走这条路。” “父亲越是不让你走,你越要走。” “你较劲、极端、恼怒,明知是死巷子,还要走进去。” “一条路走到黑也不后悔,到了南墙也要撞得头破血流。” “你那不是想成武将,你是想追求,父亲爱你的蛛丝马迹。” “你想凿壁,窥一丝光。” 楚月一针见血,说出了卫袖袖的想法。 远征大帅不善言辞,戎马四方,根本闲不下来。 他不知如何与孩子沟通,但他看得出来,他的孩子,对武将并不是真心的热爱。 “别执着于一条路。” “人生有千万种可能。” 楚月微笑:“别执着过去的感情,困在过去就没法向前。” 言罢,拿着酒壶朝向了卫袖袖。 卫袖袖怔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提起酒壶,与之相碰,发出清脆如玻璃碎的一声响。 “我——” 卫袖袖轻吸了口气,旋即抬眸坚定地说:“我想锻剑,想作画。” 这才是他的心中所想。 但在从前,父亲给他寻来画笔的时候,他将画笔折断。 他以为,父亲觉得自己不配成为远征大帅的儿子。 不可能成为一名威严铁血的将军。 “我想画遍山河锦绣,磅礴大海,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我想锻造出普通人家也能用得起的剑。” “我一直觉得,剑之道,剑之器,不一定要神器。” “纵有神器,也是稀罕难得,凤毛麟角般,寻常人家焉能得到?” “僧多粥少,世人根本平分不了,若是争夺,头破血流,又是血雨腥风的江湖要死好多好多的人。有多少史书上籍籍无名的人至死都没能摸到过称心如意的剑?” 卫袖袖越说越是激动,热泪盈眶,妙语连珠,将自己的奇思妙想和不被常人理解的壮志道出。 “神兵神器,古来几人能够拥有?” “寻常人家,穷尽一生,拼尽全力,可否摸到过悸动的剑柄?” “没有!” 卫袖袖站了起来。 他的心头有一座山。 山是以父亲为名。 山下藏着无人诉说的秘密和理想夙愿。 被他亲手扼杀。 如今,又被他亲自道出,敞亮于这广袤人间。 丧钟喜曲并发,身后东西两侧,红绸白布交错。 漫天洒起的黄纸,仿佛是对远征大帅的祝祷。 卫袖袖喝得半醉,脚步不稳。 晃动了几下,勉强控制身形不从这飞檐斗角的青砖红瓦掉下去。 “我要锻的剑,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一把剑能够传颂千古华章浩如烟海。” “我想让每个有信仰的剑修,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剑,是常伴人生的伙伴。” “就算是最普通的材料,也能锻造出最有灵气的剑!!” “我还想画出壮丽,送到穷乡僻壤。” “那些不曾见过世面的眼睛,能够看到灿烂璀璨的人间。” “………” 卫袖袖说着说着红了眼睛。 时至今日,他听说过许多人的龃龉。 那些龃龉徘徊在耳边,如不死不休般的厉鬼在纠缠。 「卫帅武道巨擘,舍生取义的大将军,焉能有这般废物的儿子。” 「诶,要我说啊,夫人当初就是没听将军的话,否则怎么会被自己的儿子克死。” 「有这样的孩子,侯爷很失望吧,海神武将之道的未来,真让人担忧啊。” 「………」 于是,他想一拳震碎那些声音,又想要父亲的爱,最后什么都没做到,还把自己弄得很糟糕。 “啪,啪——” 干脆的拍掌连响数次。 卫袖袖滚烫的热血褪去,清醒过来,愣愣地看着双手拍掌的楚月。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他问。 “我竟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太可笑了吧。” “我甚至连一个正统的锻造师都不是,我竟想做到那些先辈都完成不了的事。” “侯爷,你看我,真是杞人忧天啊。” 第3693章 是鸿鹄之志 “不是杞人忧天。” 楚月起身说:“是鸿鹄之志。” 卫袖袖微怔。 “侯爷觉得,我能做到?” “你能。” 卫袖袖目光剧烈地闪烁。 他饮酒抒情,压抑多年如火山喷发。 固然惊讶侯爷对自己的洞悉,索性是自暴自弃发泄多年怨愤,道出真实夙愿。 但他从未想过,侯爷能够相信自己的能力和理想,并为之共鸣。 楚月略微思忖便道: “剑星司,正要立于血海之地,抗衡万剑山,与之争夺弟子。” “剑星司和万剑山最大的不同,则是不择弟子,只要纯粹。” “暂且鱼龙混杂,各类剑修都有,还在初步阶段,需要慢慢摸索,才能攀上高峰。” “不知卫公子可否愿来剑星司做我司的长老?你锻造的剑,配上我剑星司最纯粹的弟子,才是真正的相配。” 说至最后,楚月的眸底溢出了流光溢彩。 卫袖袖喉结滚动,吞咽口水,一颗心猛跳不止,渴望和期许都深镌在瞳孔的中央。 迷途多年,在下一个春日来临之际找到归途方向,是何等的人生美事。 “侯爷不嫌弃我的锻术并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我自愿意为剑星司的弟子锻剑!” 是啊。 剑星司多是寒门弟子。 而他,不就是想让自己锻出来的剑,去到这些人的手上,发挥出最大的灵气吗? 平平无奇的一把宝剑,只有与称心的剑主合二为一,才能发挥出无穷的造化,给这人世一场盛大的烟花! “卫长老,幸会。” 白月光下,楚月抬高了手掌。 卫袖袖毫不犹豫地拍了过去。 “啪。” 两掌相碰的声儿起,模糊在皎皎月华。 卫袖袖至此,才算是豁然开朗。 找到对的方向,便不再消极厌世,画地为牢桎梏于过去,终有一日会耗尽自己的精神,被压榨到憔悴而亡。 “侯爷,谢谢你。” 卫袖袖清楚曙光侯是不拘小节的人,今夜这般对月临酒,是想解开他的心结。 周怜一战,曙光侯精疲力尽,后马不停蹄赶往大夏,又归来守着远征大帅。 尽管如此,一时半会的喘气间隙都没去休憩,反而用来开解他。 旁人都觉得他卫袖袖什么都不是,空有个远征大帅为父亲。 沾了父亲的光,却毫无建树。 世人对他的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卫远征的儿子,焉能是一介无能之辈? 他该上战场,该去杀贼寇,去立马横刀,一夫当关。 去折戟沉沙,死在城门外。 他也想这样。 但他能力不够,信仰夙愿的强烈不够,早年就被父亲一眼看穿,还以为是父亲的不屑。 因而较劲了整个青葱岁月。 曙光侯不同。 她能看到他灵魂深处的那一丝柔软,并精准道出。 “自己人,何必见外。” 楚月以元神为笔刃,将取出的长老玉牌刻下了一个“卫”字,便掷给了卫袖袖。 她伸了个懒腰,踏步流星,身轻如燕,朝着屋檐的另一侧走去。 长廊之下,夜墨寒等了她很久。 走至屋檐边沿,楚月脚步顿住。 回头看去。 卫袖袖爱不释手那新得的长老玉牌。 因是即将掀开新篇的人生轨道,如滚烫的理想在具象化的熠熠生辉。 “对了——” 东侧传来的嘶哑低沉嗓音,让卫袖袖蓦地看了过去。 “卫公子是令母亲倾尽生命也要带来人世的珍贵宝藏。” “大抵,她很爱你。同样是一份巍峨如山的感情。” 卫袖袖瞳眸紧缩,泪水如雾瞬间湿了满眶。 哆哆嗦嗦的嘴唇子半晌道不出一句话。 世人皆说他克了母亲。 侯爷却说他是母亲的珍贵宝藏。 “可若不是我,母亲不会离开人世。”卫袖袖哽声。 “时也,命也。” 这是卫夫人的选择。 她乐在其中,旁人便要尊重。 卫袖袖紧攥着长老玉牌,还想说些什么,曙光侯却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他急忙踏步往前追去,只看到长廊之上,十指相扣的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等我很久了?”楚月问道。 “不算久。”夜墨寒回。 从楚月出现在屋檐之上,他就一直守在了此处。 且不过多叨扰,听着有关于卫袖袖的愿景。 “抱枕。” “嗯。” “想吃糖葫芦了。” 楚月扭头,嫣然一笑,眉角眼梢都是难得的柔和,帝王气概少了几许,是独在他面前的模样。 夜墨寒的心脏骤然咯噔,好似漏跳了一拍,恍惚又悸动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左侧胸腔内的怦然还在继续,如擂鼓般不断,霹雳响动直冲天灵盖和耳膜。 他想。 不管过去多少年。 他的心,依旧会为她而跳动。 在那些平凡的岁月。 和血色的风里。 “好。” 男子的喉间溢出了非常好听的一声。 清润似玉,如山间溪水被风浮动。 同时。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落在了楚月的额头。 “我去买。” 夜墨寒低声说。 楚月咧着嘴笑。 她喉咙里的血腥味太重,是这场战斗透支躯壳灵魂带来的后劲。 她倒不是嗜甜如命的人,但想着糖葫芦的味道能够把苦涩血腥给压下去。 夜墨寒步履匆匆去寻糖葫芦。 楚月在原地等候。 不多时,长廊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子的俊脸皆在晦暗不明的阴影当中,透着具有压迫感的低气压,刺骨寒风环绕回廊,吹起衣袂飘飘。 玄白的衣袍在身,六爪云霄龙瞪目咆哮绣织得栩栩如生。 月光浮动,廊下灯笼摇曳,隐约从朦胧里看清楚了那一张脸。 一个刹那又回到了阴影当中好似被黑云覆盖的山,陷入泥沼当中不如从前伟岸。 “龙队长。”楚月作揖,疏离不失礼貌。 龙子蘅的眼睛被刺痛,霎时红了。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朝华公主!!!” 龙子蘅咬牙切齿。 眸子猩红。 第3694章 步步紧逼,满身清冷的风 楚月抿紧了唇,默然不语。 四周环廊,长夜深深,压迫感如崩断的山。 龙子蘅在人屠宫的那一段日子里,是付出了真心实意的感情。 故而楚月无声。 她从不畏惧环环相扣的步步算计,从不怕直面人心的幽暗。 唯独不知如何对视那一双真挚压抑的眼。 仿佛是被遗弃在午夜街边的孩子,控诉着积压已久的情绪。 “抱歉,血鬼人族之事,对龙队长有所隐瞒。” “事出有因,苦衷在明。” 楚月微微地颔首。 龙子蘅咬牙切齿,眼底的汹涌好似无端一场海啸,风暴飞扬的碎玉雪。 “你就不怕,我将你是朝华公主岳离的事情抖露出去?” “届时,你这曙光侯将要如何对洪荒交代?” “诸天殿若知你是血鬼,封你为侯的殿君又是否会后悔自己的决策?” 他一步步紧逼,满身清冷的风。 月光被廊檐割断,余下的阴影侵蚀着崩溃的龙子蘅。 心痛难耐的他想要破罐子破摔,和对方同归于尽,试图在极端之余去证明些什么。 “龙队长,若你能因此感到高兴或是痛快,那么请便。” 楚月转身就走之际,衣袖和袍摆都划出了完美的弧度,与晚风伴随冷意,如她身影疏离。 “别走。”龙子蘅低下了头。 楚月回眸,垂下眼皮扫了眼龙子蘅的手。 手上伤痕交错,是在周怜一下奋力搏斗而留下的痕迹。 见状,眉眼柔和,少了些许的冷峻凌厉。 “若我揭露血鬼之事,将你家人的身份和底牌昭告于洪荒上界,以你的性子,是不是会和我不死不休?” “会的吧,对你而言,我不过就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棋子,我又算什么?” “你分明知晓我对人屠宫的感情,那一段不长的日子,是我余生难得的温馨。” “尽管如此,你亦未曾告知我真相,因为你从来不把我当成自己人。” “对吗?” “你无所谓我的揭露告发,因为你是曙光侯,你有仁慈高义,你也有心狠手辣。” “你会像屠宰周怜那样,屠宰掉我——” 龙子蘅低垂的眼睫挂着晶莹如玉的泪珠。 他满口苦涩滋味从咽喉蔓延到了心头。 惊觉自己原来这样了解曙光侯。 他见识过了楚月的仗义。 和萧离、屠薇薇等的默契。 对落九筝的温柔。 与夏时欢间的羁绊。 跟龙非烟的尽在不言中。 ……… 太多太多的感情羁绊,唯独无他龙子蘅。 而他曾在深夜,想过要把岳离当做妹妹对待。 也茶不思饭不想,担心过人屠宫是否会遭受到旁人带来的伤害。 现在看来都是他的自娱自乐,旁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尖尖儿上嘛。 嫉妒之情如潮水蔓延在决堤后。 “龙队长——” “你不会。” 楚月轻叹了口气,哄小孩般说:“我知你不会伤害人屠宫。” “有意瞒着你是我不对,奈何事情错综复杂,血鬼人族干系重大,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有人借题发挥,对此大动干戈,知道的越少则越安全,参与进来的人越少就越好。” “龙队长,这颠沛之路,容不得半点差错,这凡人之道,也许锱铢必较,算计着度日。” “我也有疏忽的地方,也有欠妥当的时候。” 诚然,龙子蘅对人屠宫有了感情。 而她,固然会留心龙子蘅,但更多确实是利用。 扪心自问,她自坦然承认。 龙子蘅则是满心欢喜。 他竟不知—— 朝华是如此的在乎自己。 感觉比对那楚帝夫还要在乎呢。 传言七年之痒,夫妻不和,哪抵得上新鲜感捏。 第3695章 或许呢,或许能白头偕老呢 龙子蘅的喜怒变化,皆溢于言表。 内心是心花盛放,面上差点儿笑出了声来。 瞧见楚月正狐疑地看着他,这才端着执法队长的架子,一如往来的威严。 “因而,朝华公主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 “是我过于斤斤计较了。” “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楚月听着这话,字面意思倒没什么,奈何从龙子蘅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尤其是龙子蘅看着她的眼神,包含太多汹涌暗潮般的复杂。 她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龙队长的心情,我能理解,不算小人之心,我也非什么君子。” 楚月硬着头皮接过了话茬。 “朝华。” “你我之间,无需生疏。” “经此误会,解开更甚从前。” “往后,你只需称我为蘅儿就好。” 龙子蘅朝她展露出了自诩温柔得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凝视稍显睿智,刻意彰显出了属于成熟男人才有的魅力。 落入楚月的眼里,却只有清澈的愚蠢。 登时便风中凌乱,哭笑不得。 “若是朝华觉得还是生疏,唤做龙儿也好。” “龙儿——??”楚月瞳眸难得紧缩了一下,惊诧之色满胸腔。 饶是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她,在面对龙子蘅的此时此刻,亦如白日见鬼般的神情。 龙子蘅则是会错意了,顺着楚月的声点了点头,颇具羞赧腼腆,故端架子又见欲拒还迎的姿态。 “矫揉造作。” 小黑的脑子里顿时出现了这四个字。 险些干呕出声。 一贯和他不对付的小魔王,竟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沧桑感。 “只许你喊。” “便这么说定了。” “朝华。” “发乎情,止乎礼。” “你虽为侯,但也不可做出红杏出墙之举。” “我也不会做小。” “这是龙族的尊严。” “………” 楚月思绪乱如麻团,剪不断,理还乱。 已经不知龙子蘅翕动的唇噼里啪啦在说些什么了。 云里雾里的,叫人费解。 龙子蘅深吸了口气,深情似海地望着楚月。 “如我这般人,终有万道之日。朝华,你不懂我,你不知晓真正的我。” 龙子蘅炽烈灼灼的感情快要凝为实质迸发在眼前。 “等到来日,你定会看到一个真正的我。” 他可是神侯转世天命非凡的男人啊。 「朝华,我的人生,是旷野啊。」 「神侯的人生,注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停歇不前,有负于大道之恩。」 「楚神侯之光明伟岸,绝不做小!」 他有着无可比拟的尊严,崇高如山。 龙子蘅潇洒利落地走了。 如暗夜的一道流光。 和夜墨寒擦肩而过时,俊脸的神情叫人琢磨不透。 既像是花枝招展去开屏的孔雀,又好似斗胜的公鸡。 夜墨寒甚至还在龙子蘅的眼神之中,察觉到了微妙的情绪闪动。 就像是……对他的…… 怜悯? 意识到怜悯的夜墨寒,不解地偏头看向楚月,似若在问: 他怎么了? 楚月无奈地耸耸肩,无辜地摊开了手,眨巴两下的眼睛,琉璃碎玉般的眸子澄澈而灵动。 她发誓。 虽说她坑了龙子蘅很多回。 但这次,她真不知道。 好端端的人,跟有病似得。 “许是到了喜爱胡思乱想的叛逆年纪吧。” 夜墨寒给出了如斯解释,将鲜红剔透的糖葫芦取出,来到楚月的面前,递给了楚月。 “这个时候,街上还有卖糖葫芦的?”楚月问。 “嗯。”夜墨寒点头:“卫帅遗愿,不想见悲色漫天,于是热闹满街。” “味道不错。” 楚月拆开尝了一口,顺嘴问道:“价格如何?” “十万金币,一串。”夜墨寒说:“不贵。” “………………?”楚月咯嘣咬下的动作倏然顿住,身躯僵直不动,整个人就像是画面定格了般。 若非风声簌簌有声,寒酥雪伴月光同尘而舞,夜墨寒当真要以为时间丢下他带着他的全世界一道静止了。 “十,万?”楚月再次眨了眨眼睛。 甜腻醇香夹杂着酸脆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只因抱枕的一句话就霎时无味了。 她看着男子的眼神,犹如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 时光荏苒,又过隙当年。 仿佛一下子拉回了在神武长安的那段时光。 有只蠢笨傲娇的小狐狸,夜黑风高,花天价买了两件地摊货。 时至今日,还被她揣着。 奈何楚月不曾想到—— 数年过去。 她的小狐狸,一如当年模样。 “那摊主说,这不是一般的糖葫芦,是开过光的。” “?” 楚月嘴角抽搐数下,神情再度僵住。 扯动着唇才发现自己无语到说不出话来。 “九串糖葫芦,天长地久。” “一同吃过,能琴瑟永恒,白头偕老。” “阿楚,我想和你一起,到老。” 夜墨寒面庞柔和如春风,嗓音低沉有磁性。 因压抑着感情,眼圈泛起了浅红。 他不懂如何爱人。 他害怕失去。 他是阴霾里生长出来的始祖神。 向阳时总是面朝他。 楚月眸光颤动了一下。 话到嘴边成了笑意。 她一口吃了好几个糖葫芦,眉眼弯弯,鲜少笑成这般。 “好吃。” 她咧着嘴说。 夜墨寒眼神颤动,惴惴谨慎的忐忑,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回归到了安定。 听七杀天的部下说,对女子,最忌讳吝啬抠门。 他适才还担心,送的有些廉价了。 特地寻了一家最贵的糖葫芦。 楚月将一串糖葫芦递到了他的嘴边。 “不是说,一同吃过,就能白头偕老吗?” “那还不吃?” 楚月歪头一笑,粲然如阳。 夜墨寒晃了晃神,怔怔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 心跳不止。 好吵。 打雷一样。 …… “不吃,我收回来了。” 楚月正要把糖葫芦收走,夜墨寒当即咬下了一口,接过一串。 “我吃。”夜墨寒仿佛对待多珍贵的宝物。 楚月咬着咬着酸甜清凉的糖葫芦,忽而眼睛泛起了红。 尘封的记忆,犹如破碎的闪电霹雳,在元神稍纵即逝。 楚神侯游历人间沙海,听风沙客栈的路人喝着凉茶谈道: “纵观神界,始祖之神,傲视诸神。” “他独来独往,与诸神不同道,高高在上,凌驾诸神,还痛斥了佛道的珈摩高僧。” 然而谁知,多年以后的今日,这位始祖神,竟相信神仙开光的说法。 “怎么了?”夜墨寒小心翼翼地问。 “太好吃了。” 楚月愈笑,眼眸愈红。 她没说的是。 哪有神仙开光之事。 开光乃是佛教用语。 但或许呢。 或许能白头偕老呢。 第3696章 信则有,不信则无 “好吃便好。” 夜墨寒松了口气,但还是时刻关注着楚月神情的细微变化。 楚月两手都握着好几串糖葫芦。 鲜红的颜彩,如流霞绚烂在这晚间的夜。 冷风习习,腊月的寒钻过衣袖奔着人骨头去,如刀割肉,透着挡不住的寒意潮湿。 楚月张开了双臂,泛红着眼眸犹如湖面的波光粼粼,笑意从嘴角蔓延到了眼梢。 “抱我。” 她说。 “好。” 他用真力烘热了己身,把自己当做一个温暖的炉鼎,将身形纤瘦却铮铮桀骜骨的女子拥入了怀中。 力道在轻和重的复杂交界点。 既想将对方融入到自己的骨髓,交织着灵魂融为一体。 又担心力道过重,而弄疼了心悦的人。 后来。 俩人坐在屋檐上吃着“开光”的糖葫芦。 “糖葫芦,真能开光吗?”小黑怀疑地问。 一时间,凌乱的他,甚至在怀疑自己的过往知识是否正确。 亦或是自己见过的世面实在是太少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楚月回道。 “那你信吗?”小黑不死心追问。 他的主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焉能信这旁门左道的滑稽之谈。 “信——” “。” 小黑张开的嘴儿,下巴都快惊得掉下去了。 小魔王默默地替他把下巴接了回去,翻了翻白眼,虽未言语,神情却明明白白写着“蠢货”二字。 小黑软若无力地靠在了小黑的身上,长叹: “为何凡世间的女子,都会相信虚无缥缈的爱情。” “正因虚无缥缈才显珍贵,稀罕之物才会引得世人追捧,正因珍贵稀有才想拥有,却少之又少。” 小魔王打开了一团新的毛线开始打,顶着一张稚嫩的脸,老气横秋地说:“追逐爱情,犹如赌徒,上了这张赌桌,不死也得掉层皮,只有少数人,才能喜笑颜颜满载而归。这一部分人,既有上天眷顾的气运宠儿,还有——作弊之人。” “主子是哪一部分?”小黑问。 小魔王回:“她是属于第三种人。” “什么人?” “掀掉赌桌的人。” “???” 小黑惊诧的同时,眼底还有着对小魔王的崇拜。 没想到,这厮看起来像是个蠢笨如猪的小孩儿,竟比自己还有门道。 还显聪慧。 小黑真挚的眼睛,冒起了生辉的光。 却说檐上,叶无邪风尘仆仆,满身清霜而归,怀里鼓鼓囊囊的似是揣着莫名之物。 “小月。” 叶无邪把揣着的东西拿出来。 楚月定睛看去。 乃是小叶紫檀的手串。 有着夜墨寒的“珠玉在前”,楚月心生警惕,在叶无邪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先一步打断问道:“此物,多少价?” “十万天玄石。” 闻言,楚月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眉梢紧跟着抖动,努力使得自己镇定下来。 这小叶紫檀的色泽、年份以及工艺来看,最多值一百天玄石。 她这位阿兄,比抱枕还离谱。 “小月,这可不是普通的紫檀手串。” 就连话术都一样。 夜墨寒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是王维诗里的紫檀手串?”楚月脱口而出地反问。 叶无邪则是迷茫,不知王维是何许人也,则着急地解释道: “我遇到了一位神算先生,极其准确,我观望许久方才去与之交谈。” “哪知,他要收摊了,我好说歹说,他才愿与我算一次命格。” 楚月不敢往下听了。 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将她这位阿兄拿捏得死死的。 叶无邪口若悬河,娓娓道来其中事。 “我乔装打扮,将你的八字给了他看。” “他一看,就知你是帝王之相,夫妻宫有伤离别,总而言之,种种说法都对得上。” “她还说,你的命格,不仅是封侯拜相的贵气命格,还是天神转世,却愿自留凡间。” “小月,我这才知道,你八字缺木,这紫檀为木有灵前,被始祖神抚摸过,浇灌过, 不是寻常的木。” “十万天玄石,实在是太实惠了!”叶无邪激动不已。 楚月麻木地收下了紫檀手串,不好打击阿兄的热情,自己则是有苦说不出。 但内心的温暖热火难以言喻。 她知抱枕和阿兄,都不是愚昧之人。 对她感情太深,才会在她的事上,乱了方寸,失了理智,容易被人忽悠。 此时,外头大街,收起了糖葫芦和紫檀手串的黑衣人,感慨万千: “这年头,傻子可真多。” “尤其是曙光侯身边的……” 那简直是一窝蜂的傻子。 会爆金币的傻子,原是千载难逢,如今他算是发横财了。 黑衣青年早有所备,来到了一位墨袍背刀的少女前。 那少女高高扎着一个马尾,发梢微微地蜷起,干练利落,戴着面纱,但黑衣青年认得出,此人是曙光侯身边的萧离。 “卖金兰簪了。” 黑衣青年卖起了簪子。 萧离对此原是不感兴趣,直到黑衣青年后面的话,使她不由侧目。 “金兰之簪,金兰之情,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异姓姐妹,莫逆之交,生死之情。” “待到金兰花开时,来生还愿再见今生人,奈何桥上久盼望,忘川河边几回首,人间尚有真情在,至死不渝赠金兰。” 萧离心动了。 “金兰簪,多少钱?”萧离问道。 “小生只赠有缘人,机缘造化之事,不谈钱。” 萧离一愣,再问:“多少天玄石相赠?” 黑衣青年的面具下露出了纯粹开怀的笑容。 真好。 又一个傻子诶。 檐上的楚月顿有不好的预感。 还以为是错觉。 直到萧离欢喜而至, 将用全部积蓄换来的金兰簪递给了她。 叶无邪和夜墨寒都像看傻子一样看萧离。 楚月无奈扶额。 寻思—— 傻子,还瞧不起傻子了。 萧离眸光生亮,“小月姐姐,你看,这金兰有何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楚月问道:“是开光了,还是被始祖神抚摸灌溉过?” 夜墨寒瘦长白皙的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叶无邪低低地咳了声。 “都不是!”萧离摇摇头说:“是神侯戴过的。” 楚月迷茫。 她戴过。 她怎么不知道? 第3697章 我看起来像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吗 萧离不敢去看楚月的眼神,弱弱地低下了头。 她不是没有想过,与她交谈之人,会不会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但她太过于心动那金兰簪所带来的寓意。 她想和小月姐姐。 永生永世。 永结金兰。 …… “我很喜欢。” 楚月接过了金兰簪,眉角眼梢亦如吹拂而过的山间晚风。 萧离蓦地怔住,睫翼轻微地颤动,旋即抬起,愣愣地看向了楚月。 “莫逆之交,金兰情谊,不在于旁人嘴中如何说,而是回回同肩并战的岁月里,彼此是怎么做的。” “因而,有无金兰簪,你我都不变。” “但我很高兴,你赠我此物,阿离。” 楚月能够清晰地看见,萧离眼底陡然绽放的光华,如阴霾散尽的黎明后,光火耀苍穹。 对于萧离而言,这份感情被她看得太重,重到超乎所有。 两世相伴,金兰簪是锦上添花,但绝不是旁人坑蒙拐骗的行头和理由。 这会儿,那黑衣青年赚得盆满锅满,感慨不已。 耳边时常有街头巷尾的议论声—— “周怜一役,侯爷当真是功不可没呢。” “那可不嘛,若无侯爷,该当如何是好?那周怜来势汹汹,设谋定计非等闲之辈,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好在,侯爷更胜一筹。” “那位楚帝夫,当真是真男人,不管是今朝的曙光侯,还是昔日的下界楚帝,他都站在侯爷的身边。是站在侯爷背后的好男人。” “侯爷兄长叶无邪,此次战役,不仅歼灭了诸多机械士兵,还利用博弈之术,揭露了傅苍雪的真面目,真是个智勇双全的好男儿。” “……” 黑衣青年掂了掂手中的储物袋,面具下的唇角扯开了嘲讽不屑的笑疯。 什么智勇双全。 不过都是些傻子罢了。 略施小计,就已手到擒来。 他甚至相信,接踵下去,定能再骗不少人。 以曙光侯为中心点,方圆亲近之人都是傻子。 傻的程度全然能够和亲近关系而成正比形式。 早在蹲点的眼尖的青年,瞧见了过路的许予、柳霓裳、姬如雪三人。 “公子,要来一份符箓吗?” “此符箓,天上人间,只此一件。” 青年的目光锁定了许予。 柳霓裳两手环胸问:“有何作用?” 姬如雪笑眯眯的温润如玉。 许予眉间一点朱砂尽显妖冶,眸子却如三尺寒潭,如视深渊料峭。 “南无极符箓蛊,燃烧此符,可得心上人的两情相悦。” 青年只觉得自己的储物袋都在发热,即将装进一大笔钱财。 而这时,楚月正带着人来寻这位专挑她身边亲近者下手的骗子。 许予面无表情,抬腿就走。 青年不死心地招手,晃了晃微微发光的符箓,嘴里不住地念叨挽留之词。 “这位公子,此符箓对有夫之妇,越发见效哦。” “对身为人母的他人之妻,见效显著哦。” 柳霓霄嘴角猛抽险些笑出了声。 姬如雪高高地挑起眉梢。 许予猛地停下了脚步,黑着脸回头看去。 “我看起来,像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吗?” 还有比这更蠢笨的欺诈手段吗? 真不怕被人打断腿啊。 风驰电掣赶来擒拿青年的叶无邪、夜墨寒、萧离三人则是:“………” 第3698章 天不让你死,必赐你后福 黑衣青年见势头不对,周身扑出青烟滚滚,当即遁地而逃,循烟窜走。 倏地,血雾交缠,剑气缭绕,刀锋闪烁,天罗地网将青年死死地束缚住了。 “诓骗本侯的人,胆儿挺肥。” 楚月龙袍着身,披着大氅走出,眼神锋利凛冽地看向了青年。 青年扯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恨自己贪得无厌,明知事不过三该收手了,奈何实在是上瘾,谁让这群人太好骗了,说什么都信。 热爱信仰的修行者,脑子里装的都是水。 “侯爷。” 青年眼泪说来就来,顺着面具流淌,哽咽出声,满腹委屈。 不知晓的,怕还以为他就是被冤枉的苦主。 “小生绝非贪婪之辈,实乃家中有个病母,祖父又瞎了眼,父亲断了腿,儿子刚生下来就是个痴傻之子,妻子生了个女儿偏生一尸两命。小生不得不出此下策,做此下流之事,还望侯爷海涵。” 青年眼睛红肿,尚未看到神色,光看一双眸子,就已是惟妙惟肖,惹人动容。 姬如雪于心不忍,叹了口气,“是个可怜人。” 柳霓裳挑了挑眉梢,魅惑的眼死盯着青年。 “许师兄,你怎么看?”楚月问道。 “若事实属实,倒也情有可原,若是继而诓骗,实在是该死。”许予回。 楚月踏步而来便看到青年眼里流露出来的期盼。 青年坚信曙光侯会放过自己。 有所知的人都清楚。 传闻曙光侯心狠手辣,如毒蝎般杀伐果断,实则是个有血有肉的有情人。 心怀大义的人一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见不得那苦海行舟的可怜人。 “放了他。” 楚月话音才落,束缚在青年周身的天罗地网就已消失不见。 青年眼底闪过狡黠,此次用尽全力以元神之火燃烧符箓就要凭空消失。 “咔,咔嚓!”楚月赫然伸出的手,将他脖颈攥住,用力到对方难以呼吸,只需稍加力道,就足以扼断对方的脖颈骨。 楚月半垂着狭长的眸,散漫随意道:“最后的机会,说——” 稍稍松开五指,给以青年喘息的间隙。 青年抓住救命稻草立即出声如悬河。 “在下兰若亭,万道开天府人,被剥仙骨换兽骨,被换血喂养胞弟,被捣碎丹田润胞弟病体,后盗仙灵法宝,栽赃于我,因而切断手脚筋脉,斩魂刀劈元神,不人不鬼残废身,放逐到万道之外的琉璃海,漂泊无所依。” 青年眼底深处尽是血恨的红。 萧离淡漠道:“斩魂刀劈元神,元神不可再复原,且不说此,切断手脚筋脉,换血剥骨,饶是神仙也会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你焉能还可如五脏俱全的常人般于市井诓人?” “咔。”柳霓霄的短刀抵在了青年的眉间,“还不快说实话。” 青年咬紧了牙。 “她没说谎。”楚月忽而道。 青年的目光闪了一下。 “天不让你死,必赐你后福。有何机缘,不如一道说出,让本侯开个眼,见见世面。” 直觉告诉楚月,这其中,必然有了不得的秘闻,定是个诡丽传奇的好故事。 第3699章 生来骄傲,绝不做小 楚月松开了手,顺势接过阿兄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漫不经心地看向脖颈有一圈红痕腿脚颇为发软的青年,神魔瞳的金红之光悄然闪过,便是了然于胸。 她有万兽骨,既是神魔体,自能够看得出来对方的骨头异于常人。 有兽骨的气息。 但正常来说,人阶修行者,是极其排斥兽骨的。 重则入魔而亡,七窍皆爆。 轻则被兽骨之灵夺舍,不人不鬼被追杀。 起码不会像青年这般,乍然看去还是个非常正常的人。 还有力气照耀行骗呢。 青年舒了口气。 许是回忆往事不大痛快,额角的青筋微微地暴起,眼眶血丝又增了几条。 “兰某漂泊琉璃海,残躯被铁链捆绑束缚,挂上千斤石,只有死路一条。” “被路过海上的先生捞起救助,他几次针法下来,喂以我从未见过的丹药,我竟能和兽骨融合,断去的筋脉也被缝补好。” “他说我是个苦命的人,不该这般枉死。” “但我想有出头之日太难,他只能保我性命无虞,日后苟且偷生。” “海上船舶休养数日,他便将我丢入琉璃海,辅以阵法,四海流落为家。” “他说,帮过我的事不可与旁人提起。” “想来也是,谁又愿意得罪开天府呢。” “萍水相逢,愿意帮我至此,让我重获新生,已是无上功德,该感恩代谢。” “可我连报恩的资格都没有,我颠沛四地无处安家,最后来到海神大地,却遇到周怜之战。” “我还在想,是不是,我给海神带来的灾厄。” “原在天师府时,就说我是灾星了。” 青年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出。 往事泣血,历历在目,咽喉哽咽胀痛到堵住气管难以呼吸。 头晕目眩恨不得就此死去,这过街老鼠的日子早就受够了,但偏又不服气,偏想争一口气。 他枉死也就罢了,可他想到,他的母亲还在开天府中受恶人气,他多想给母亲撑腰。 但他是个牲口,满身畜生才有的骨头,谈什么做人做子。 和先前随口拈来的胡话不同,青年浑身颤动,怨恨满腔,以致脸上的面具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裂纹,再沿着裂纹“砰”的一声就已破碎。 四周的人皆已沉默。 惨。 太惨了。 难怪落得如此境地。 “那位恩人——” 青年鼻腔酸痛,混音过重,哽咽着说:“耳后有菩提叶的胎记,眉间生痣,是个慈和仁心之人。” 楚月细细听着事情牵扯到了万道天山府,不经意察觉到叶无邪的神情有所变化。 尤其是青年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叶无邪的面色大变,眼神骤然不同。 “救你的恩人,还有何详细特征?”楚月敏锐再问。 “眼下有阴鸷纹,右侧耳垂红痣细小,依稀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剑眉星目之人,颇具正气,时而也有所阴沉,一筹莫展,生人勿近。” 青年忐忑,忙道:“诸位,今日之事切勿再说出去,我若被天山府寻到,就算是千刀万剐也就罢了,是我命不好运也不够,但不可牵扯那位恩人出来。 在下瞧着几位离诸天万道遥远,无所接触,方才将心中不快全部道出,毫无隐瞒,但不愿意给恩人带来麻烦。 否则,就算下了地府,也难以心安。” 楚月不言,却是看向了叶无邪。 恰好叶无邪抬眸,与妹妹对视。 “不对。” 青年后觉。 “侯爷接连问,莫不是与恩人相识?” “不相识。”楚月摇摇头,“极有可能,是本侯的祖父。” “???”青年捋了半天,才将曙光侯前后所说的话给捋顺。 叶无邪眸光微微地闪动,轻抿起了菲薄殷红的唇,虽未多说什么,但楚月知道自己猜对了。 能让叶无邪神色变化如此之大且远在他乡的一个人。 只有那素未谋面的祖父。 很多年前。 祖父就闭关修行。 然后,杳无音信了。 但谁都不会想到,祖父会出现在万道的琉璃海。 半会,青年欣喜,“想不到侯爷,竟是恩人的孙女。” “还不算确凿之事,只是有所猜测。”楚月便道。 青年正是兴奋,欲要说些什么,话尚未出唇齿,就被堵住在了喉咙。 他忽而想到,那位先生的身旁,时常跟着一个女子。 若先生是侯爷祖父的话。 这位女子,又是何许人也? “他身边,有旁人?” 楚月瞧着青年的表情解读道:“还是个,女人?” 青年咽了咽口水,惊诧地看着洞察力惊人的曙光侯。 洪荒下界之主月帝的名头都传到了洪荒以外的地方。 最多就是说其匹夫之勇,鲁莽冲动 ,心无大志,不懂细枝末节的重要性。 凭着两把刀,就想谋一场皇图霸业,杀出一个新的天地。 仅凭少年时期的满身热血,就想给这世道改头换脸续写正义。 莫过于太天真了。 如今看来,又经周怜一战,青年只觉得那些话,实在是过于偏颇浅薄。 楚月和兄长相视了眼,先将祖父之事放在旁边,朝青年伸出了手。 “怎么吃的,就怎么吐出来吧。” 青年含泪把骗掉的钱财掏出来。 掏至半途,又冷不丁听见一句。 “瞧你有缘,就算个三分利吧。” 楚月笑如月牙儿,眸若点漆。 青年掏钱的动作一顿,惊恐地看向了楚月。 “噗——!” 柳霓裳最是忍俊不禁,庆幸自己还好没喝酒逗乐,否则定然要喷出来的。 “你啊你。” 她道:“你只想着诓人钱财,知我师妹身侧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便拿情义来骗人。” “却不知打听清楚,钱财于师妹而言的重要性。” 青年心痛不已,懊悔得很,只得肉疼地数着钱,连本带利归还给了楚月。 “还行骗了多少人家,皆如数归还。” 楚月的话叫他如堕地狱。 “没诓到几个钱。” 青年哀嚎:“还被打了好几顿,在此之前,就骗过一家。” 萧离挑眉:“谁?” “风大人,风望月。” “………” 深巷,诡异的静默了。 青年吸了吸鼻子。 “风大人问,有没有那种,让一个女子爱上两个人的符箓。” “他愿意做小。” 叶无邪嘴角抽动。 许予咽了咽口水。 柳霓裳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飞溅,暗叹这世道太过荒诞,世界又太小,兜兜回回都是一个圈,上当受骗的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批人,好笑不好笑。 随后,一众目光都落在了面色发黑的夜墨寒身上。 “因而,你给他符箓了?”姬如雪问。 “嗯。”青年点头回应:“风大人还问了问,此符箓是否有副作用,一看就是个谨慎之人。” 谨慎到送上门被人骗。 楚月头疼到指腹揉了揉眉心。 “夜深露重,诸位因何齐聚小巷?”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夜墨寒眼神如潭,回头看去。 楚月愈发头疼了。 只见风望月摇开了扇子徐徐而至,面具下的笑容绽开了笑容,直到映入眼帘那痛哭流涕的符箓修士,笑容登时凝固,警觉遍布全身,暗道一声不好,羞愧感席卷而来满灵魂。 “糟糕。” “忽而想起来家中还有要紧之事,风某就先行告辞了。 风望月溜得比兔子还快。 脚底抹油一溜烟的事。 趁夜墨寒尚未拔出龙吟剑,就消失于茫茫夜色,背靠远方的拐角处抹了把汗。 不日前才和夜墨寒坦诚相待,从前私下购买符箓换芳心的事就被揭露。 真叫人心虚啊。 “那不是风大人吗?” 青年迷茫了会儿,猛地一拍脑门,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感情风大人想给曙光侯做小来着。 还别说,因风大人的启发,他才想到用这招坑骗许予。 “许公子。” 青年正色,“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声,许兄为何认为我的符箓不中用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哪里出了差错,竟被许予一眼看穿。 “许某,绝不做小。” “……” 柳霓裳发觉,夜墨寒的脸又黑了下去。 寻思生得英俊的人,挂脸都是别有一番风味,极为好看。 兰若亭恍然大悟,甚至还对许予抱了抱拳,眼神狂热极致钦佩道:“许兄风骨过人,在下钦佩之。” 好一个,生来骄傲,绝不做小。 这才是大丈夫好男人该有的气魄。 许予别扭地看向了旁处,不自在地蜷起长指触了触鼻尖,面色冷峻如初,耳根却烫红了许多,诡异的羞耻让他恨不得把兰若亭的嘴给缝上。 “侯爷。” 青年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坦诚相对。 露出的一张脸,却让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脸上错综交叉的疤痕密密麻麻不说,还有被烫伤的痕迹。 “你这是……”柳霓裳掩嘴低呼。 “在下随母亲,生了一幅好皮囊,胞弟的未婚妻多看了我两眼,就被胞弟划成了这样。后换成兽骨,因什么兽骨都有,头首时而变幻成蛇,时而是豹。” “原来血肉模糊的一张脸,骨头见目,浸泡琉璃海的水痛不欲生。” “得恩人东一块西一块缝起皮肉,才有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已是万分幸事了。” 青年眼眶发红,哽声缓道。 “招摇行骗虽是无奈之举,但错总归是错,骗人钱财,借此谋生,非积德之事。日后,兰某定不会再做此等事了,定会洗心革面,脚踏实地,重新做人。不求做好人,但求无过可面苍生,盼望再见侯爷之时,也能挺起脊背做人,而非如水沟鼹鼠,不堪入目,上不得台面!” 满胸腔汹涌的情绪乱窜。 恰似一场无端的暴风雨。 发红的眼淌着流。 他自己没有行端坐正遭人诟病无所谓,就怕有朝一日满心良善的母亲会惊讶又失望地看着不人不鬼骗人无数的儿子。 母亲灼热的眼神,定会把他赤诚的灵魂燃烧得灰飞烟灭,再无往生安宁之日。 “不——” 楚月的摇头否认使兰若亭费解。 “侯爷此番前来,难道不是为了让我重新做人?” “无需重新做人。”楚月道:“非但如此,我还要你继续招摇行骗。” “侯爷,此乃何意?恕在下不懂,还请侯爷明示。” 兰若亭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 楚月娓娓道来:“兰公子的行骗之术,授人以柄,轻则被打,重则有性命危险。所获钱财,仅仅只够你暂且度日,真要说富可敌国,另外发家,就不是容易之事了。” “你的世界,志不在此。” “因被人戕害,方才流落在此。” “本侯见你站立不稳,时而趔趄,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是无法与此地共存吧。” 兰若亭既是万道之人,就算换了兽骨兽血,海神大地稀薄的灵力,无法供他生存。 因此,对于万道而言,被赶到洪荒等地,就算是行罪大恶极之事后的放逐了。 相当于让人在空气稀薄之地生存,时时刻刻都要饱受煎熬。 兰若亭在每日的时间流逝之中,不仅要承受兽骨的排斥反应,还要被海神大地的灵力折磨。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他若不回到万道,长此以往,就会被慢慢地摧残,彻底枯竭。 “侯爷……” 兰若亭眸光颤动,泛起了深霞般的红。 “回去吧。” “既是志在万道,就该有一番建树。” “既然在天山府眼中,被放逐的兰若亭已经死了,那就当自己死去。” “由此,来掀开新的篇章 ,开启新的涅槃。” “不破不立,不得新生。” 楚月紧盯着兰若亭看。 “可兰亭无权无势,且无法回到万道。”兰若亭握紧了双手。 “本侯助你。” “那回去之后呢?” “行商贾之术,启通天帝国,属于你的通天国。天材地宝,万贯钱财,都在你的底蕴之下。”楚月回应道:“你的兽骨,若是修炼得当,在那万道,也是佼佼者。我有一套修行法则,便是运转兽骨,淬断排异,使之成为自己力量。兽族的力量,天生就是无穷蛮横的,与其互相排异,不如占为己有。届时,你双道并行,假以时日,自能在万道,有一番作为。只要你足够呕心沥血,卧薪尝胆,昔日之仇,必然雪耻。” 兰若亭惊诧不已。 他未曾想到,世上还有这等修行法则的奥义,可供妖邪之体来修炼。 当即便问:“不知此法则,出自哪位大家?是何方巨擘的机缘造化。” “巨擘大家算不上,本侯稍后为你写上几笔即可。” 没有人比她更懂兽骨。 就算有。 兽骨道中,也没人比她更懂凡人。 第3700章 区区亡魂,还想登仙封神,活人可能乐意? 兰若亭诧然,眸光剧烈地闪动。 这才想起—— 周怜之战中,楚月的身法行位,武技法则,既有着过目不忘红炉点雪的本领,亦能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你暂且跟在本侯的身边,将兽骨法则写完,兰公子熟背于心,即可回到万道。” “万道之路,长途跋涉,艰辛坎坷,且无诸多助力。” “便是本侯,也是远在天边。兰公子,你可愿?” 楚月正视兰若亭的眼睛问道。 兰若亭是个聪明人。 他懂楚月的打算和计较,以他兰若亭为笔画春秋蓝图。 “兰某,愿意。” “万死不赦于此路,行此道。” 兰若亭红着眼睛,一股掩藏在深处的狠劲浮在眉目。 乃是经过九死一生的韧。 “一为己身,报仇雪恨。” “二为母亲,长乐无虞,终有团圆之日,庇护其晚年直至终老,定要损害母亲之人恶有恶报。” “三为侯爷,以德报怨,知遇之恩,来日登顶万道,兰某所拥有的,便是侯爷麾下的。兰某若死在路上,那便请侯爷再择高明,是兰某无用。但若亭定会竭尽全力,绝不会有片刻的松懈!!” 兰若亭作势就要跪下去。 楚月单手将他托住,颇具欣赏地看着兰若亭。 说是知遇之恩,不过是利用。 她需要提前在万道部署,好过两袖清风前去。 “刺啦”一声响起。 就见兰若亭割裂掌心血,以血为笔画天地契。 契符骤成,晦涩难懂,有种诡丽浩瀚的美。 最后,兰若亭点燃焰火,将符契的底部燃烧,便以缓慢的速度,烧作灰烬。 闪耀着粼粼火光的灰烬,点点如萤,汇聚成群,湮灭在了楚月的眉心。 相连彼此,血契定则。 天地为引,十世做奴。 “天地血契中的奴契符。” 柳霓裳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兰若亭道:“我既为侯爷做事,就该干脆利落,甘愿做侯爷的殿下之臣。奴契符一经形成,血流于身,来日登顶,纵然富贵迷人眼,吾若做出背叛侯爷的事,符便如断骨之刀,害我脏腑,随我血肉,斩我百骸,剩我于残肢在人世。” “若亭,愿做侯爷之奴。” 他抱拳躬身,深深地低下了头。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是多么难得的造化。 贵人相助,如东来紫气。 他必须抓住这机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疑心你的为人和赤诚。”楚月缓声说。 “世间赤诚皆可揉碎酿做酒肉,所谓真心瞬息万变,时间留不住任何东西。” “侯爷既愿助我,千载难逢,常言有云:贤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吾则唯侯爷马首是瞻,来日侯爷振臂甩袖,若亭绝不会有片刻的怠慢。若亭不以真心,只以怒契符。侯爷历经来路,时至今日,应当比若亭更加清楚,真心难得可贵,真心稍瞬即逝。” 兰若亭一则想表明自己不可更改的真心,二则希望楚月鼎力相助。 只有变成利益共同体,才会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许予瞥向兰若亭的眼神,多了几许欣赏的意味。 兰若亭久经人世之苦,清楚机会难得,不愿放弃,更不给楚月任何反悔的机会。 况且,如若楚月诚心收他于麾下,奴契符的事只有兰若亭自己提出来,俩人之间才算除了互相利用的关系外,还有一份真正的情谊。 “好,本侯定全力相助,开尽扶摇风,送你上青云。” 楚月眯了眯眼眸,不再拘束,大方坦荡收下了兰若亭以奴为契的投诚贴。 她需要这样利落的人。 兰若亭眼眸睁大,映着对方的黑金龙袍。 如骤亮的光华,点燃了信仰和前路的方向。 他将不再浑浑噩噩。 势必抓住这借力,青云直上,扶摇万里九重天! …… 兰若亭重新戴上面具,换好了新的衣袍,跟在了楚月的身边。 回到界天宫,就瞧见龙子蘅跟慕老夫人等有说有笑的。 太夫人歉意道:“龙队长,愿以为,你还会怪罪我等。想不到龙队长是这等通情达理之人,豁达之高,让老身油然起敬。” “我和诸位交情匪浅,情同家人,焉有怪罪之说?” “能再见诸位,便是重逢之喜,心花怒放的欣喜已是冲了满脑,谈何怪罪?” 龙子蘅文绉绉的儒雅模样,叫楚月有些不大适应的。 叶无邪嘴角猛抽,瞧着对方那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的样子,倒像是这厮是孙子,自己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楚月摸了摸下巴,眨巴两下眼睛。 龙队长…… 当真没有怪罪吗? 那小情绪闹得,她都快招架不住了。 “你们回来了。” 太夫人说:“借界天宫宝地一用,炖好了汤,适才分给守夜的将士们喝了点,还给你们留了些呢,天寒地冻长夜霜冷,快来喝一口热乎的。” 修行者多是辟谷,百日不食也无大碍。 但五谷杂粮之正气之源,长久不食也会影响修炼的根基。 纵不如那些辟谷丹、果腹丹来得精贵稀罕,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叶无邪的身体微微僵住。 想要说有关于祖父的事情,却不知如何提起。 他不敢去看祖母浩瀚深邃温柔慈和的眼睛。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谁也不敢断定从前和以后。 “这位是……?” 太夫人拄着拐杖走来,一眼就看到了兰若亭。 兰若亭坑蒙拐骗之时可谓是舌灿莲花,滔滔不绝。 这会子倒是拘谨了起来,喉结滚动,就连眼神也不敢乱看。 他低下了头,正要说自己是和侯爷相连着血契符的奴。 “新相识的朋友。” 兰若亭话尚未说出口,就听见楚月回得轻飘飘,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他扭过头,定定地看了好久。 从心脏,到指尖,神经末梢都跟着悄然地颤动。 朋友。 他从未有过朋友。 胞弟的未婚妻倒是想结识他。 但在他被毁容后,看他的眼神便如看街边乞丐,走家行窃的老鼠。 仿佛是什么晦气的垃圾。 兰若亭至今都忘不掉那样的眼神。 “榕榕,他是谁啊?”同行的少女问。 那人回:“不认识,大概是哪家想要攀附权贵的人吧。” “啊?当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生得如此模样,奇丑可怖,还妄想攀附权贵?” “榕榕,你可要离他远点,别有什么不轨之心,我见他时常看你,当真是想吃天鹅肉了。” “……” 兰若亭浑身发冷。 彼时的他在想,自己定是疯了,觉得榕姑娘会为自己伸冤。 胞弟是因为榕姑娘才乱刀割裂焰火烧毁他容貌的。 他不曾怪过榕姑娘。 因为他知道,胞弟才是始作俑者,该死的真凶。 他甚至还抱有一丝幻想,认为如榕姑娘这般姣好的女子,定能襄助他。 “原是朋友,可有什么忌口,恰好热汤有多,喝上几口暖暖身子吧。” 太夫人慈和的声线把兰若亭从思绪之中带了回来。 他怔怔地看了过去,浑身发冷,对上了太夫人温暖和煦的眼神笑意。 “这孩子怎么了?”慕老夫人问道。 老伯公皱了皱眉,“怎的浑身发冷?” 慕惊云取了一件虎裘过来,披在了兰若亭的身上,又取出裹着精致绸缎的滚烫暖石递于兰若亭的手上,“正是天冷,穿得有些少了。” 慕臣海不多说什么,只是一掌下去,灵力氤氲,给屋子里的暖怒生了点热意。 “汤来咯。” 慕临风用托盘端着汤的行路模样看起来都是个不着调的。 故作英俊风流的飒爽,好似端的不是汤,而是在天涯仗剑,足踏峻峰。 楚月接过汤,喝了一大口。 等到后半夜,她便要去卫老棺前守夜,送老将军一程。 “侯爷。” 顾小柔匆匆而至,“剑星司原决定明日所筑,但卫老之事,可要避开,等过段日子再筑?” “不用避开。”楚月双手捧着汤,掌心暖和。 外头寒风肆虐,冷月高悬,屋内生温,倒如春暖。 兰若亭竖着耳朵听个仔细。 他能跟在侯爷的身边不多,亦想学着点什么。 “可是远征大帅……” 顾小柔颇为顾虑。 “远征大帅薨逝,海神大地芸芸众生无不动容,剑星司又是众望所归,剑修所向,且也是万剑山的眼中钉肉中刺,此刻开筑,只怕落人口舌。” “无妨。”楚月又喝了口汤,才说:“剑星司偏要在远征大帅薨逝之日开筑,因远征大帅亡于周怜一役,剑星司又开筑于血海之上,天梯脚下,既载道义,又承天梯之重。便要大地的每个修行者,都不忘这段幽暗时日的苦战,每一个登天梯而去的修行者,都会铭记,远征大帅固已薨逝,但老将军的精神永垂不朽,会深种在每一个他乡的海神人。由此,剑星司存在的意义,就不仅仅是剑修。” 兰若亭喝着汤,聆听认真,豁然开悟,头皮酥酥麻麻的痒,好似要长脑子了。 顾小柔眼神一亮,惊喜道:“如此说来,便能一通百通,今朝反而是剑星司开筑的吉时。便如大师姐所言,我这就说去。” “等等。” 楚月再慢点喊,只怕视野里再无顾小柔了。 这厮看似小家碧玉的娇软,实则风风火火之利落霹雳。 顾小柔脚步顿住,黑葡萄般的杏眼回头看,“师姐还有事情要交代吗?” 她满脑子都是剑星司的事,天真无邪的眸子里只有对剑星司未来的憧憬。 楚月好笑地看向她,舀了一碗汤上前,“喝完再走。” “好嘞。” 顾小柔咧着嘴笑,接过了一碗汤,双手捧着,猛地灌入了喉里。 眨眼睛,瓷器雕花的汤碗就已经见了底。 “既是明日开筑剑星司,就得趁星夜备好诸多事宜,否则临时抱佛脚就不好了,届时忙得团团转,焦头烂额容易出错。我先去定一个大致的方向,等到晨时,还要祭拜卫老先生。师姐你安心守着,剑星司的事交给我,有我在 ,你无需动身。” “我去啦。” 顾小柔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和活力,临行前甚至还用元神之力洗涤干净自己喝过的汤碗,去时如一阵风,谁都留不住。 夜色匆匆,她也匆匆。 兰若亭讷讷地看了过去。 又端详着楚月的神情变化,疑惑楚月为何不恼。 这顾小柔的一番言语,分明是喧宾夺主,又夺权之嫌。 他可记得,幼年时期,父亲的部下如顾小柔这般,后来被父亲斩于马下,毫不留情。 “剑星司既是侯爷的,焉能完全交给她,小柔小姐此话莽撞无礼了。 ” 兰若亭说话的同时,亦是在表忠心。 “她心赤诚,只想分忧,并无二意。” 楚月解释道。 “况且——” 她回眸看去,笑时灿烂如阳,“纵将剑星司给她又何妨?” 顾小柔不懂为人处世的弯弯绕绕,说的都是性情之字,也是打心底里想为楚月分忧。 兰若亭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楚月。 诚然。 他面对楚月,犹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即便签订奴契符,亦是权衡利弊,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希望楚月能够信任他,然后尽可能的相助他。 但他没想到,曙光侯的赤诚之心,不拘贵胄。 提携有之,利用有之。 真心亦有之。 兰若亭端着碗的手有些颤。 “抱歉,是兰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时刻警惕,审时度势,这是好事,不用抱歉。” 楚月回到椅上,看了眼兰若亭说: “芸芸众生相,人和人注定不同,但人性的本质相通。” “兰公子,我只希望,你有更多的警惕和戒备。” “日后与人为善也好,打交道也罢,或是建立感情羁绊,都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因为,人生是你自己的。” 兰若亭紧抿着唇,低下了头:“是——” 之后,暖怒生烟,其乐融融。 兰若亭的汤喝完了,心里痒痒,胃有点儿馋,却不敢多要一碗。 正如当年,他多吃了一块肉,胞弟哭闹,父亲就把他吊在梁上鞭挞。 这是他一辈子都解不开的难题。 他不懂同样是血肉至亲,为何父亲对他与胞弟,则是天差地别的态度和待遇。 “再来一碗吧。”太夫人浅笑,为兰若亭添上了一碗汤。 “不,不用了。”兰若亭摇摇头。 “够喝,喝饱为止。” 这时,兰若亭才想明白,为何侯爷对大楚的荣华富贵一屑不顾了。 拥有过这般好的家人,又怎么看得上那虚情假意的人呢。 只是—— 兰若亭看着太夫人,颇为心虚。 琉璃海上恩人相遇的事,不敢和眼前的老夫人道出。 怕是望夫石般的真情错付。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伤心的人儿。 之后,又有陆陆续续的人来楚月面前禀报事务。 楚月就着汤,从容解决,只待后半晚的守夜。 “小楚。” 太夫人慈和如往的喊了声。 楚月拿着瓷勺的动作一顿。 叶无邪放在膝上的手蜷起,轻轻地抓住了上好的衣料。 “可有祖父的消息了?” 太夫人手执茶盖拂去了紫砂盏上的沫子,漫不经心地问。 兰若亭登时浑身警惕,唇齿喉间的汤都不觉鲜味了。 他的内心极为复杂,既对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心怀感激,又不想眼前的老夫人受到伤害。 可想而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致命的吗? 更何况上了年纪的人,合该安享晚年,受这等刺激,搞不好就要一命呜呼的。 “嗯。” 楚月轻吸了口气,把从兰若亭嘴里所得的消息,尽是一五一十道出。 “原是如此。” 太夫人点点头,喝了口浓香滚烫的茶。 “若亭。” 兰若亭立即捧着汤碗站了起来,浑身紧绷着,如签下生死状即将上战场的无悔将士般。 “你既相遇,便是与叶府有缘。” “老身问你,他和那女子,是否举止亲密?” 兰若亭不敢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楚月,似想求救。 “你如实回答即可。”太夫人道。 楚月点点头。 兰若亭一鼓作气道:“举止亲密,好似医侣,听其谈话,似还育有一子,但我当时意识朦胧,痛楚缠身,不敢确凿。” 他着急不已地往前走了一步,手都往前抬了抬,随时去扶老夫人,生怕老夫人受不了这灭顶的打击晕厥过去,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兰若亭便是徒增罪孽,有损阴德。 别提老夫人如此良善慈祥,他多希望能够一世无忧。 “母亲。”叶天帝犹豫着开口。 屋内的温馨荡然无存。 流动的汤香证明了适才的美好。 “老夫人。” 兰若亭急道:“恩人特征或许相像,但并非就是同一人,老夫人莫要往心里去。” “罢了,活着就好,他兴许有的苦衷。” 太夫人长叹一口气,摇头笑道:“出息了,原以为生死未卜的大凶之兆,没想到出现在万道了。”她几乎能够断定,那就是自己的丈夫。 眼底悲色清凉尽收。 “几十载浮云苍狗,无穷变化,道不清说不尽,人心算不透,何必个个如临大敌,又满怀担忧,莫不成我这一把年纪的糟老婆子,还是在乎那小情小爱的人?岁月如梭,改变太多,无需斤斤计较去画地为牢,作困兽之斗,放过自己,才得永生。不管如何,血缘亲情不可变化,切莫狭隘多想,因而憎恨上了他。况且尚不知全貌缘由,不晓其苦衷,且不说帝域叶宫美妾如云,左右不过多添一位罢了。”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夫人,始终雍容端庄,华贵的鎏金拐杖立在身侧,即便垂垂老矣,苍苍白发,金丝楠木罗汉椅上的她,始终挺直脊背,虽不能如劲松那般板正,却是神采奕奕,如一方泰山巍峨稳固,全然不见半点伤春悲秋的哀,亦无对丈夫的思念,理智到让在座的诸君缄默无声。 兰若亭讶异地看向了太夫人,随后正儿八经行了个天山府的礼。 “祖母说得对,暂不知全貌,未见其人,难勘其局,不必过多执拗。” 楚月笑吟吟道:“祖母安心。” 太夫人又看向了叶无邪。 叶无邪点了点头。 太夫人这才算真正的安心。 她这孙子孙女,都是固执之人。 她只怕因这一时执拗,连祖父都不要了。 往后之路既想前途坦荡,扶摇万道,总归不能做出伤害祖父的事情来。 如若那位当真在万道的话,这么些年攒下的家底,若能在来日帮到楚月,也算是好的,她就怕楚月顾及自己,和祖父撕破了脸,反而坏了大事,那便得不偿失了。 太夫人在一时之间思忖了太多,为的都是大局荣辱和后辈之路。 至于她的个人喜乐,皆可抛诸脑后。 楚月显然清楚太夫人的忧虑谋划,这才笑着应下。 “喝汤喝汤。” 太夫人道:“远征大帅那里,也派人送去了一碗热乎的汤。” 慕临风适时地扯开了话锋。 “话说远征大帅的那位独子,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 “他怎么了?”慕惊云问。 “他啊——” 慕临风嘴角抽动,“适才游廊相见,他莫名其妙来问我,身为侯爷的小舅舅,怎么不去当剑星司的长老,是因为淡泊明志而不想当吗?” 楚月:“………” 慕临风不吐不快,继而连轰带炸说:“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更离谱的还在外面,死活不听人劝,偏要带个鼎炉去远征大帅的灵柩前,把一众将士吓得花容失色,堪称惨不忍睹,蓝老先生直捂着突突乱跳的心脏,险些就和远征大帅一道驾鹤西去了。都知道远征大帅和卫袖袖之间父子不和嘛,便以为这厮不等停灵,要直接用炉鼎把远征大帅给火烧灰烬,骨灰装坛了,那场面,好一通热闹,你们是没看见。” 楚月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哑然无声。 人,怎么可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卫袖袖是疯了不成? “他真要把远征大帅送进那鼎炉里去?” 萧离傻眼了。 世间之事太过荒诞让她应不接暇。 “不!”慕临风摇头:“谁能想到,他带着个鼎炉过来,是要锻剑。不是,有病啊他!!” 除了有病,慕临风实在想不出比这更适合卫袖袖的词话了。 四座喝汤的众人:“?” 楚月:“。” “锻剑?”饶是慕惊云这等人,都不可遏制地扯动了两下眼皮。 慕临风义愤填膺道:“不顾众人阻拦,他偏要锻剑,还说这是远征打帅的生前遗愿,你们说灵柩前的将士谁会信,只当他卫袖袖疯了。更疯的还在后头嘞。” “还有更疯的?” 柳霓裳实在是想不出,何为更疯了。 慕临风冷笑了一声。 “想不到吧。” “鼎炉锻剑须得静心,有个等待的过程。” “等待之时,这厮也不闲着。” “他竟作起了画。” “……” “噗嗤!!”柳霓裳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就直接喷了出来。 谁也想不通,卫袖袖为何要这么做。 知道些内情的楚月,冷汗讪讪,无语至极,还有几分哭笑不得。 旁人不知卫袖袖的理想夙愿,自当卫袖袖疯魔癔症,脑子不好,所行之事才会离经叛道,实则这厮是找到了人生信条,奈何父亲已逝,终是错过坐而谈心的机会,便在远征大帅入土为安前的停灵时,不顾他人死活的去一展抱负远志。 “他作了什么画?”太夫人兴味盎然地问。 慕临风黑着脸说:“鬼画符般,乱七八糟,全然看不出来是什么。” 说着,他把顺手拿走的画轴打开,置于众人面前。 顺走画轴回屋的慕临风,对着这画上五彩斑斓的黑,思来想去半晌,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完全无法理解卫袖袖的所作所为,最起码他慕临风要是没了爹,可不会在灵柩前做出此等离谱之事来。 就坐在对面老神在在饮茶的慕山河,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慕临风心虚地瑟缩了下脖颈。 “此画,锋芒毕露,却是杂乱无章,不见其深意。” 兰若亭聚精会神观望,正儿八经道:“倒像是一个极具痛苦之人,倾注于笔,画出无法更改既定局面的崩溃。看来,父亲离世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慕临风怔了一下,未曾想到这个角度,涌起些许内疚,嘲笑声也小了许多,弱弱而无力。 画轴展开凌空悬浮,楚月斟茶入杯,执杯往前,将一壶热茶洒在了画轴之上。 小舅舅心惊肉跳,原就愧疚不安,更怕毁了这有意义的画,脱口而出:“别……” 下一霎,言语堵在咽喉,眸光微凝,惊诧不止,只见其眼瞳所映的画轴,经过泼茶浸润过后,非但没有打湿的迹象,甚至还由上至下,焕然一新,呈现出了一幅截然不同的新画!! 那画霞色漫天,尽染黄昏余晖。 日照金山,寒酥雪纷纷。 溪涧小路, 有鹿群环绕。 一家三口的背影,朝着斜阳的金山行去。 雾色薄薄一层,只观其影,依稀能够看出,身为父亲的男人身形魁梧,女子温柔似水,一人一手牵着中间的孩童。 若是盯得出神,竟能使观者听到朦胧的谈话笑声。 全神贯注可辨别出一句:吾儿袖袖,锻剑之才。 殿内再度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盯着画,震撼的程度不言而喻。 “临风。”慕老夫人的茶盏放在桌面,极具压迫威严。 慕临风嘴唇微动,羞愧自责地低下头。 “我会将画归还,说明顺手牵羊的行径,且与卫公子赔礼道歉。” “日后不可再一叶障目的取笑人了。” “母亲教训的是。” 慕临风妥善地收起画轴,月明星稀,冷风彻骨,他裹着画轴寻了卫袖袖。 灵柩鼎炉前的卫袖袖短剑结束,闻声一笑,勾着慕临风的肩膀说:“临风兄弟无妨,小事一桩,不必往心里去。” 卫袖袖的通透坦然,更让慕临风无边的愧疚。 “临风兄,今朝父亲灵柩前,我初次人前锻剑作画,既与临风兄弟有缘,而我在家中又是独子,没个兄弟帮衬,不知可否与临风兄弟,灵前结拜?” “只要卫兄愿意,临风焉能说不!” 血鬼一族的事世人都是人前不谈,却也心知肚明。 和他这般人结拜为兄弟,意味着日后会祸连己身。 卫袖袖并不在乎血鬼人族来日会不会大难临头。 只思量着,若他是慕临风异姓兄弟的话,侯爷岂不是也要称他一声舅舅? 卫袖袖愈发想着,看慕临风的眼神就如山间野兽见到了滋滋冒油的大肥肉,都快要冒出绿油油的光来。 那侧殿内,兰若亭几经思忖,以侯爷之能,究竟有什么办法,让他回归到万道呢。 毕竟他是被放逐到琉璃海的囚徒。 侯爷自己连登天都难。 火烧元神之后,断骨重组多次,路又能走到多远呢。 正想着,兰若亭眼珠子一转,就看到端着个巨碗在角落里沉浸于喝汤的屠薇薇。 兰若亭承认,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碗。 屠薇薇的脸都快埋到里头去了,只看得到些许拂起的鬓发。 更准确来说,那像是一个盆。 兰若亭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会用盆来喝汤。 “砰。” 屠薇薇喝完,眼冒星光地看着太夫人,“祖母,还有吗?” 帝域来的几个,如今也习惯了随楚月的称呼叫。 两府家人的长辈们,难得相见,也疼她们。 “自是有的。” 太夫人最是喜爱能吃的屠薇薇,“知你饭量大,给你额外多留了些,还有一碗的量呢。” “祖母最好了。” 屠薇薇眯起眼睛笑。 她的世界很简单。 杀人、吃饭、小师妹。 兰若亭见状,则是狂咽口水,太过于惊奇,显得自己这个万道人很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到了后半夜,楚月和夜墨寒等,一同去灵前守夜。 临行前,紧随其后的兰若亭欲言又止。 楚月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担心我做不到?” 问的开门见山。 “若亭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会这么想?” 楚月勾了勾嫣红的唇,“你想知道,究竟什么路数,能够把你归送万道。实不相瞒,我暂且没那通天的路子,但明日一到,自有路子,到本侯的手中,以便日后送你去往万道。” 兰若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有什么路子,会从天而降如掉下来的馅饼,砸进曙光侯的手里,然后喂给他兰若亭,心里泛起了一丝忧虑。 侯爷,是他蹉跎生命里唯一的一道曙光了。 他的躯壳,若不早日归回万道,会崩殂在这海神大地,实在是经不起再多的颠沛,只能像是个亡命的赌徒,孤注一掷,皆押曙光侯! …… 卫老先生的灵柩前,摆放着好些个蒲团。 红白相间的绸缎挂满了四处,迎着大雪纷纷同舞。 楚月来时,将士们和守夜的众人,皆是起身相迎。 “侯爷。” 谢承道、许流星等烈军首领,无不是面露敬色。 这些将士之中,还有着一些熟面孔,是楚月来路时的故人。 譬如王城、李灵珠、陆崇敬、姜宁等人,皆未和旁人一般迎上前。 姜宁和王城他们极为不同,早些时候在白鹤洲和楚月生过纠葛是非的。 如今和楚月的故人们在一道,听着他们小声而谈。 “真好,侯爷自有一番天地,纵然已是云泥之别,不如往日般饮酒作乐,能够在此远远一观,已是荣幸了。”李灵珠眼神泛红,回想起过往,明媚带伤的面庞流露出了知足的笑容。 陆崇敬赞同道:“若非侯爷提拔,我等镇守东南,也无法来到界天宫。侯爷身边的显赫贵人太多,又有劳碌之事诸多,我等皆不可让她徒增烦恼,远观即可,莫要谈论当年旧交情,能得侯爷记住已是不易,可不能让她再赠压力。” 昔年一别,各有漫漫人生路。 彼此都做好了天各一方不再见的准备。 都把每一次的相伴同战,当成了最后的碰面。 并肩作战过的交情羁绊,不是今朝来攀附权贵的阶梯。 感情为阶,不可踩在脚下,否则定会凉了人心的。 王城背着两把刀,坐在一侧,手里的酒葫芦装满了酒。 姜宁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对楚月有着很深的感情。 既怕麻烦楚月,又怕被人看出自己是想要攀扯曙光侯,不得已拉开了疏冷的距离,实则是为了默默守护过往那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姜宁低头笑了笑,苦涩又无奈。 她啊。 真是疯了。 高高在上,自诩贵气,有一番天地要闯,成就要做。 曾暗暗立下誓言,要把叶楚月踩在脚下,剑锋斩仇敌。 如今却成了叶楚月手下的兵,竟还有些心甘情愿,和王城、李灵珠这些人有着相同的惆怅和忐忑。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些人都是从前和曙光侯志同道合的人。 而她,是站在曙光侯的对立面。 迄今惆怅,寥落沧桑,不过是发觉作为对手,高山仰止,远望云端。 不管她赤羽宗姜宁,还是远不如她的李灵珠这些人。 来了界天宫,皆是微不足道如尘埃。 除了几个热心肠的士兵,无人关注到孤独的他们。 “侯爷,你来了。”卫袖袖瞧见楚月,坚强瓦解,心脏柔软被触及,如同在外委屈多时忽而见到家中祖父般的情绪狂涌。 “想必卫老将军在天之灵,见到卫公子所锻之剑,定会熨帖慰藉。” 楚月微笑道:“卫公子为天下剑士所锻剑,以灵前炉鼎为伊始,来日必能剑满天下,四海夙愿不落空。老将军若看到卫公子此番远志,才会真正的高兴。他希望,这世上有一个人,后世之人翻看史书,不仅仅是远征大帅之子,是为了父亲而习武将之路却不得释怀的人。卫袖袖,便是卫袖袖,锻剑、作画,皆可顶天立地,行大丈夫之事!” 言罢,后退一步,行礼作揖。 卫袖袖忙作揖回礼。 远征大帅的灵柩安静在旁。 一侧还有火烧正旺,滋滋作响的铸剑炉鼎。 卫袖袖热泪盈眶血烫满胸襟。 他便知—— 便知这众生,唯侯爷懂他的星辰理想。 能够看穿他的离经叛道,将他的赤诚诉之于众。 他能感受到,那些异样的、嘲讽的、看戏的眼神,转眼就肃然起敬! 「父亲。」 「你看到了吗。」 「原来,武将以外的路,亦是璀璨滚烫。」 「袖袖,心向往之,喜不自胜。」 「阿爹。」 「我不做大帅啦。」 「我会是这世上,最好的锻剑师!」 “咔咻。” 火焰扑腾再度熄灭。 第一把剑,亮显于众人视野之中。 是一把平平无奇再普通不过的剑了。 卫袖袖打开灵柩,将自己的剑和画轴,都放在了棺木当中。 合盖前,他抚摸着父亲冰冷苍老且瘦削的面庞,从前恶鬼都斩得的人,如今瘦弱不堪,毫无生机,卫袖袖心痛不已,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一滴一滴掉下,恰好落在父亲的眼角,就像是远征大帅流出的眼泪那样。 「阿爹,见到了阿娘,对她好些。」 「若有来世,还想做阿爹阿娘的儿子。」 「袖袖,不会再让你恼了。」 卫袖袖竭力地扬起了笑,无数的泪珠沿着父亲的眼角往下流。 他做到了父亲想要的豁然,遵循本心的夙愿理想而活,然而父亲却再也看不到了。 时至此刻,他竟发觉,父亲对他的爱意藏在无边的岁月之中。 临终前,等了羽界主、蓝老先生、昔日部下等无数人谈话。 唯独没有喊他。 甚至要和曙光侯下一盘臭棋,才肯对这人生罢休。 原来,是另一种形式的临终托孤。 父亲相信以曙光侯的为人和本事,定能解开他的心结。 “咔哒。” 棺盖合上。 卫袖袖跪在蒲团前,重重地磕下了两个头。 灵柩内的远征大帅,连同着新剑和霞漫天的画,一道被阴影所缓缓地覆盖,直到彻底的,永久的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剑柄系着繁复鲜艳的平安结,锃亮的剑身雕刻蓝色莲花。 幼年时,他常听父亲说。 死后元神,开出蓝色莲花的人,会被仙人抚顶,往生之路坦荡安宁,福报在今后。 当画轴被棺盖的黑暗阴影所吞噬时,一家三口的那一对夫妻,竟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熠熠生辉,反观中间的孩子,和黑暗融为一体。 而这,是卫袖袖画作的成功之处。 棺木永存,夫妻恩爱。 神仙眷侣,碧落黄泉。 吾儿长安,父母无忧。 红白系院,鸳鸯往生。 …… 他曾翻阅古书,以鲜血为契笔,写下了晦涩难懂的符箓符文藏于画中。 但愿黄泉九幽的父母,能够有团圆之日。 被黑暗吞噬的他,则要留在人间度日。 …… 楚月走至旁侧,又一堆人拥了上来。 如众星拱月地簇拥。 经此一战,又得诸天殿君封侯的殊荣,入目所及,皆是友善的脸,带笑的眼。 唯有王城、陆崇敬这一伙人,迟迟未曾靠近。 分明从前最是要好,生死不弃的战友。 还有部分士兵,往前簇拥楚月时,将王城等挤到了一旁。 从角落,到了更边缘化的地方。 孤独感席卷全身。 好似和此地格格不入。 王城坐在一侧喝着酒。 “王兄,给我来点?” 陡然响起的声音,如同黎明的光亮。 王城蓦地怔住,一时给不出回应。 姜宁猛然站起来,无所适从绞动双手。 李灵珠、陆崇敬等人无不是呼吸加快,千言万语想说,到了嘴边却又吞回,才发觉自己原是不善言辞的人,又或许是怕多说多措,又兴许是近乡情怯。 王城木讷地望向了楚月。 “楚妹。” 眸子,霎时红了。 昔日种种,过眼云烟,仿若是上辈子的事了。 往日作战,历历在目,又像是昨日的铁马金戈。 “王兄,莫要对侯爷无礼,须得敬为侯爷或是大帅。” 许流星部下的一员挤眉弄眼,赶忙提醒道,生怕王城僭越。 如曙光侯这等人,那可是得罪不起的。 稍有不慎,别将自己的似锦前程因指摘而摧毁掉了。 “我与王兄,有兄妹之缘,并未坏了礼数,实事求是之说,何来的无礼?” 楚月说罢,箭步流星来到了王城的身边,眯起眼睛一笑,不见凌厉冷峻,一如当年同路时。 “王城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楚妹。” 王城竭力地忍着,眼圈依旧红了一大片。 他让自己展露出了一个笑。 紧绷如弦的身体,才算是松弛下来。 还好。 还好彼此都是当年模样。 还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寂寥孤独荡然无存,笑容真挚依旧。 说话的士兵讶然了会儿,随后给了王城一个眼神,为其感到高兴。 要知道,侯爷那可是对大楚的血亲兄长都是不带看在眼中的,可见不含虚情假意,真将王城看做大哥。 这人算是为王城操碎了心,又心惊地看向了叶无邪。 听闻曙光侯的这位兄长,是个喜妹狂魔,心性极小。 对待侯爷在大楚的血亲阿兄,都是充满了敌意的,何况是王城这等人呢。 叶无邪掀了掀眼皮,看了眼王城。 从前和小楚患难与共,几次鼎力相助。 这些事,叶无邪都是记在心上的。 “叶贤弟,可要一道同饮?”王城紧张地问。 “嗯。”叶无邪点头,取出一坛美酒递给王城,“这血雨梅酿,你收着。” 血雨梅酿,酒国之中,难得的精品佳酿。 百年才得一坛,还是较为次之的品质。 若要绝佳品质,百年一滴,如琼浆玉露般稀罕。 王城无需打开坛口,隔着红布封条一闻,就知这是上上佳品的血雨梅酿。 “这……太贵重了。” “好酒赠酒国人,相得益彰的事,贵重与否倒是俗气。”叶无邪心平气和道。 从前他也不善言辞,不苟言笑,生人面前半晌憋不出几句话。 恼过头了便是阴郁极端,血腥煞气,如被鬼神附体,被走兽夺了心智。 去了一趟无间口,当了人屠宫的无冕鬼王,倒也能心如止水与人交谈几句。 “那我便不客气了。”王城收下了血雨梅酿,甘霖雨露众人同分,“难得佳酿,还请楚妹和妹夫,一道同饮,不知可好?” “好。”夜墨寒点头道。 一伙人围聚在一起,喝着叶无邪带来的血雨梅酿。 楚凌、楚时修来祭拜远征大帅时,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楚凌内心平静,不起涟漪。 “她竟喊这人为兄,且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大哥。” 楚时修略感落寞。 明月,从未把自己当做阿兄。 “她的心胸,有一杆秤。” 楚凌疤痕累累的手,握着冰凉的紫金禅杖,“大楚中人,不值几两钱。虚伪的情谊,灼灼之下,不余真金。” 楚时修自知理亏,大楚欠明月的,这些所谓的血亲阿兄,也从未把明月当做妹妹来看待,有时更像是期待中软糯可驯的灵宠小猫,俨然明月是龙,是凤,是猛兽,她从来无法被驯服,犹如脱缰的野马,是属于自由的平原。 “爱憎分明的称,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们早已出局了。” 楚时修喟然,眼红地看着王城。 那分明,是自己的妹妹啊。 “她不在乎身份的贵贱,门楣的高低。” 楚时修哽声说:“王城这等人,她也愿意当成兄长来对待,兴许,是我们真让她失望了吧。” 悔之晚矣。 出局的人,谈不上情谊。 楚时修前去灵柩前祭拜远征大帅。 楚凌单手合十放于胸前,低头垂眉,诵读了往生咒的经文。 “大帅一生,为国为民,不为自己。” “大造化,大功德人,该羽化成仙去。” 楚凌又诵读了几套经文,神情固然淡漠,却难掩僧人佛性,一条从眉骨到脸颊的狰狞血疤,是楚月在忘川之地所斩下的,眉间则是对远征大帅的敬意。 “羽化成仙,太难了。”卫袖袖长叹。 功德过大之人,羽化后可登仙路。 造化登顶者,能被封神。 但洪荒界位于万道之下,同样的功德,万道之人能够封神,洪荒界不可。 若有过多的功德,还会被万道,或是洪荒上界那些虚伪半神夺走。 “能够得以往生,就已很好。” 卫袖袖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再和父亲较劲,接待每一个尊重父亲的来客。 远征大帅、大夏国主之死的事,洪荒上界乃至于是诸天万道的人都已知晓。 沐家主还在病榻之上,神色很差,榻前围着清远沐府的族人。 “长老,家主真身有损,病痛伴体,虚损难正,若有正气进补,可修真身。” 医师匍匐道。 “正气?” “那卫九洲的功德被拦截,万道之人恰好也想要,若能以万道之名,将功德阻碍,割舍一些藏在沐府,给家主治疗,乃是两全其美之事。” 族中长老捋了捋胡须,眉眼低垂,神情难测,沉声道来。 “何止是卫九洲功德,想不到前一位大夏的国主,功德竟不在卫九洲之下。这登仙的荣华,可由不得这些人拿去。” 祁老面色如土,憔悴沧桑,眼如鹰隼,犀利又显阴鸷,不复往常的和蔼慈祥。 他踏步走出时,一个个人都看了过来。 派去诛灭曙光侯的影杀军全军覆没,祁老被伤了元气,而今红了双目,只想夺走大夏前主和远征大帅亡故后的功德来为清远沐府添福添寿。 “大夏前女帝的功德之事暂时未曾泄露,最好当机立断窃取掉,清远沐府可大增福禄,万道远在天边,也有所不知。届时,把远征大帅的功德悉数奉上,聊表忠心就好。” 这功德,清远沐府非要不可! 逝人已逝,就该好好入土为安。 功德当拱手让给有需要的人。 区区亡魂,还想登仙封神,不得问问这世上活着的人,可能乐意? 第3701章 十六童女阵,转印功德塔 “请南阳大师来。” 祁老眼神一扫,不怒自威。 南阳大师正是清远沐府养在高阁的神算之师,精通佛儒释道,且有很高的造诣。 在清远一带,受人尊敬。 南阳大师盘着白玉手串走来,是个皮肤白皙的内秀之人。 “祁老。” “功德之事,可有准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好,立刻行事,夺取功德,不可再拖了。” “是。” 沐家主旁侧的房中,十六位干瘦的幼女,被绑在不同的方位,围聚成一个圆,嘴里贴着金光闪闪的符箓。 圆形的中间,是一方血黑色的诡异宝塔。 塔有人身高,层层叠叠环绕着一条小蟒。 蟒首闭目,耷在了塔顶。 幼女们惶惶睁目,口不能言,唯有泪流,无声淌过满面。 屋门打开的刹那,光和尘灰涌入了进来,南阳大师、祁老等进入屋内。 当光出现,才会发现—— 幼女们身上的绳索,竟都是沉睡的小蟒蛇。 “十六童女阵,转印功德塔。” 南阳大师回身道:“今以此阵此塔,必得功德。” “多裂几纹功德。” 祁老说道:“送往老祖宗处。” “这是自然,一直以来的规矩,不会破。” “嗯,开阵启塔吧,洪荒、诸天暂无多少人知晓,否则被万道和各府针对,沐府的处境就不好了。海神大地那里也有我们的人,阵塔开启,定不会出错。” 祁老拍了拍手。 沐府人懂事地搬来了十个大箱子。 南阳大师定睛聚神,四周风劲骤增,以漩涡之形,扑向了古色古香的箱子。 “轰!” “啪嗒!” 炸耳声响起。 十数箱子,悉数被冲开。 源源不断的血色符箓,从里面暴掠而出。 犹如一场大雪,填满了诡谲昏暗的房屋。 “祁老爷爷。” 一位年轻的族中后辈看了眼这些幼女,不忍开口。 “这些风清凝德符,难能可贵,府中拢共不过十二箱,若此次阵塔失败,这些孩子便也就变了,阵枢难再来,转印功德塔也要休养百余年,还请祁老爷爷三思啊。” “啪——” 祁老一拐杖砸在了青年的额头上方。 霎时,鲜红刺目的血液流出。 刺痛了幼女们的眼睛。 她们年纪小,命不好,但能感受到,这位年轻的沐府人,是有心救助她们的。 额角流血的青年头晕目眩也不忘屈膝跪地。 祁苍老的面庞痉挛颤动了数下,眼神的阴鸷如野兽越发凶狠。 野心毕露于门楣前。 “蠢货!” 祁老怒斥。 “这泼天功德,难得的机会,岂能如流沙逝于掌心。”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古人语你听至今日,竟还不懂其中道理吗?” “如卫九洲和夏女帝这般的功德,鲜少未曾见得,若非我们提前埋插感应之阵和天地灵石,这等好事,岂能由得沐府?早就被那些豺狼虎豹瓜分了去。” 老人还想一拐杖打在这不中用的后辈身上,被族中人拦了下来,并劝青年低头认错,“君泽,还不给祁老爷爷磕两个,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沐君泽打了退堂鼓。 而当他不经意看到,那些幼女们绝望颤动的眼神,内心对权力的惧意,瞬间被新涌起来的滚烫血液脑子一热便道: “请祁老爷爷三思,君泽昨夜做了个梦,是祖宗托梦,和风清凝德符有关,最后符箓全毁,得不偿失。” 劝解的族人两眼一黑。 暗骂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看不出沐君泽的把戏。 真以为自己说什么,祁老都会信呢? 祁老拄着拐杖。 拐杖尾端是沐君泽额头破裂的血。 祁老饶有兴味地看着沐君泽。 “想不到我沐府还出了个宅心仁厚的人,只是这信手拈来谎话连篇的样子,倒不像是个好人。若真是祖宗显灵,哪个不得托梦,偏要托梦给你这个私生子,真是有意思。” “你想救下这些孩子,但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连自己都保全不了的人,还想去救旁人,那这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祁老阴冷一笑,连声训斥,抬着下颌垂眼皮从眸缝里去俯瞰沐君泽。 “你不忍见这蟒蛇吞人的血腥,那就是你心性不够。” “来人,把此子绑起,跪在此屋,须得他亲眼目睹阵启之时。” “派人在旁侧守着,不可见他有闭眼之相,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说时迟那时快,就有侍卫把沐君泽绑在了功德屋。 “祁老爷爷,不要。” 沐君泽见不得这等痛心血腥的场景,嘶哑着嗓子哀鸣。 “君泽当真梦见祖宗了。” “祖宗让君泽告知沐府,不可行此等之事。” “君泽原以为只是个寻常错梦,见此场景才知是祖宗传话。” 这是沐君泽唯独能够找出来救出幼女的理由了。 末了。 沐君泽的嘴被堵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老等人退出去。 屋门合上,埋没了最后一隙的光亮。 除却十六童女阵和转印功德塔外,便余下南阳大师和看守沐君泽的侍卫。 沐君泽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人世间的肮脏。 侍卫蛮力地扯开了他的眼皮,迫使他面目狰狞地注视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 “打扰了,君泽公子。” 侍卫用力之狠,沐君泽的眼角都洇出了不少血迹。 南阳大师盘膝坐在前侧,单手合十置于鼻前,嘴里振振有词,不知在诵读着些什么,沐君泽随后便看到,那些缠绕在十六童女和转印功德塔上的沉睡蟒蛇们,竟都缓缓地睁开了幽冷阴森的眼睛,这沐府的偏院屋子,在弹指间就成了人间地狱。 沐君泽瞳眸震颤,呼吸急促,面庞白得像纸一样,似被抽干了全部的血色。 …… 晚风习习,夜凉如水。 月薄星疏,雪如梨花。 界天宫。 楚月为远征大帅卫九洲守夜,跪在了灵柩前的蒲团之上。 …… 同时,诸天殿的梵音台上,围聚了不少披着金色斗篷身穿长袍的人。 乍然看去,仙风道骨,雾色环绕,恰似古书之上所说的仙境。 “瞒着殿君,夺卫远征夏女帝功德,当真可行吗?” “殿君赐那武侯为诸天曙光,曙光二字何其之大,若是身弱命薄之人如何担当得起。海神大地既出了个曙光侯,也该贡献点功德出来。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3702章 我看到,她堕入了无边地狱 “卫远征之功德,竟能媲美万道人,还真是出人意料。” “这功德,诸天殿非要不可了。” “……” 无功德傍身,是孤魂野鬼,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功德旺盛之人,亡故后,都能登临仙神之路。 梵音台四方,金色的经文、符文流动在长空。 有复杂的拖长的梵音声从这些符文内传出。 乍然听去。 就像是在极昼的荒漠,大雾起兮,阴霾侵蚀天穹,阴雨绵绵在远方。 无数僧人闭目行伽跌坐,排列有序,红衣裹了半身,双手合十在前方,抱着佛珠吟唱梵音,古老神秘的同时还充斥着无可抵挡的汹汹力量! 经过梵音的传诵,汇聚成了红色的光火,犹如藤蔓编织出了两个蒲团,被符文围绕。 蒲团之上,已见两人截然不同的雏形。 虽只是个雏形轮廓,不见其清晰眉目,在座之人却都能看得出是谁。 若楚月在此,更是能够一眼分辨。 左侧蒲团之上的身影雏形,正是系着披风的远征大帅卫九洲。 至于旁侧,病弱纤瘦,自有一股可抵洪流的韧劲,还有深藏不露的大智。 此乃,夏女帝——! 无数符文犹如利剑,扎入了卫远征和夏女帝的身上。 鲜血从黑色的雏形影子溢出。 这二人,竟都毫无痛感,没有挣扎之色。 围观之人顿感惊奇。 “寻常亡灵,被梵音符刃所伤,痛到发出可怜的哀嚎之声。” “这二人倒是奇怪了,亡灵皆无所感。再加符剑!便看看亡灵,可撑多久!” 万符穿灵,窟窿无数,偏不见一声哀嚎,皆是盘膝坐在蒲团,不动如山。 亡灵并无意识形态,但会因痛苦而哀嚎、狰狞。 梵音台能够凝聚亡灵的轮廓形状,犹如瓮中捉鳖,再乱刀斩鳖。 “符剑,无作用了?”有人疑惑。 “不。”前头的一人,黑色的薄纱缠着自己的双目,腰间悬着罕见的短刀。 他说:“并非符剑无所用,而是这俩人,即便失去意识,只余亡灵,各有坚强罢了。无需在乎这些,拿走功德即好,准备好纸钱,也算送二位一程。” 海神大地出了两个功德圆满的人。 贪婪者眼红不已。 “是——” 符文利剑,一次次贯穿了亡灵的身躯。 依旧如先前,蒲团上的俩人纹丝不动。 鲜血淋漓地流淌下来,将黑色的雏形染红,好似扎出来的俩小鬼。 万道诸天殿、清远沐府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段窃取了卫九洲和夏女帝的功德。 “轰!” 狂风涌动,肆虐梵音台。 雷霆霹雳,骤然响在天穹,引得山间过路人茫然地仰头看天不知因何生异象。 梵音台上的诸多人循声看去,无数双眼睛无不是猛地收缩,贪婪倍增,如长河决堤,源源不断。 便看到夏女帝、远征大帅的亡灵雏形黑影血腥雕塑上方,千千万万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竟爆发出了强烈的金光,充满了神性、佛性和缥缈仙气,纯正的程度让人大跌眼镜,呼吸急促,目不转睛地盯着两道可怜亡灵,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死寂片刻过后才是如瀑的喧哗声,震了满台。 “功德!都是功德啊!” “玄黄功德,正统仙神,若在万道,必定为仙。” “可惜出身低下,无人相护,这功德,还是得孝敬万道了。” “……” 黑纱裹目的青年听见耳边汹涌澎湃的嘈杂声,微微侧耳,眉峰几不可见地一皱,话到嘴边,字字诧然。 “玄黄功德?” 青年掀动了浅红的唇。 “倒是小看,海神了。” 卑贱者之所以卑贱,因为无人护。 万道的人功德能留在自身,是因为万道之上的底蕴家世好,或是门徒众多。 只有拔刀向更弱者,成功的概率才会正比增高! “速速收网,抽取功德吧。” 青年高高地抬起下颌,清傲如竹,贵气满身。 缠绕在卫九洲、夏女帝身上的符文利剑,成了插满钩子针尖的绳索将二者死死地捆绑,迎来过往的风形成了巨大的无形的山,从四个方向朝内积压,积压得二者身影变形,那些功德就会从扭曲的窟窿里掉出来,刚好落在钩子针尖的绳索符文上,密集的绳索恰好如一张捕鱼打捞的网,将那些金色光华的功德,装得一滴不漏! …… 大风,刮过界天宫。 后半夜的界天宫,冷得让人头皮发麻,浑身不适,有种说不清的难受。 “这寒风湿冷刺骨,呜咽作响,还真像是古人云的阴兵过境呢。” 陆崇敬两只手掌抱着臂膀搓了搓,试图给自己增加点温度,还是挡不住如雨后春笋般的鸡皮疙瘩覆了全身,迷惘地看了看四处。 抬头时恰好发现黑云遮掉了最后一丝皎洁清明的皓月光。 就像是地狱之门开启。 死神降临的至暗时刻。 这种奇怪无望的感觉,相比起海神大地的其他地方,界天宫的众人最是明显不过了。 羽界主、蓝老先生、龙子蘅、段三斩队长、落九筝等人匆匆而至,围在灵堂,皆有所不适,却难以言喻,每当看向灵柩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地湿润了眼眶。 和界天宫有相同遭遇的人,还有大夏! 夏明珠、夏时欢、卿澈、夏希希齐聚一堂,望着黑沉的云陷入了沉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澈皱眉问道。 夏明珠散着墨黑如绸的青丝,身穿宽大尽显慵懒的龙袍,眼皮耷拉,帝王之气展露,眸光锋锐逼人。 她说:“有问题。” 夏时欢抿唇不语。 夏希希盯着夏女帝入土为安的方向,瘴瞳刺痛了一下,腿脚发软,往后趔趄跌倒,被夏时欢及时地扶住了。 “怎么了小希,可有察觉到异样?”夏时欢问。 小希的瘴瞳,能看到许多人都瞧不见的脏东西。 “前尊之尸,万道窟窿,亡灵不安,俱焚之兆!” 夏希希双目变得血红,惊恐道:“看到了,看到了……” “我看到。” “国主姐姐她,堕入了无边的地狱。” “被无数小鬼,拉着下地狱!” 那是作恶多端之人才有的报应啊 ! 第3703章 那是拿命拼搏出来的涅槃 “究竟是谁,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轰——!!” 卿澈赤红着双目,如野兽般低吼出声。 一拳猛地砸在了树干。 黑瘴树瞬间分裂,化为乌有。 夏明珠阴沉着一双眼,咬紧了牙。 还有什么,比死后被小鬼颤上更恶毒的吗? 不在十八层地狱,却出现无数窟窿。 即便是亡灵状态,也不得安息。 夏时欢眉头死死地皱起,双手紧握成拳,用力非常之深,乃至于浑身小幅度的震颤。 她哑着声开口:“不该如此。” “国主一生清廉,甘愿为大夏,她不该,遭小鬼所噬!” “究竟是谁,要对国主恶毒的诅咒?” “除了那群道貌岸然的权威者,还有谁,会做出这等怨毒之事……” 夏时欢血红着眼睛,滚滚泪珠模糊了视线,哽咽到咽喉胀痛犹如刀子割过血肉,心脏都在抽搐,似是难以供氧,整个人如堕海水溺毙的状态,竟快要麻木了。 国主是大夏的月亮。 纵然身死,都是大夏不灭的信仰。 夏时欢此生永不忘国主的教诲。 如母亲,如阿姐,似友人,亦为君臣。 这么多年的感情和羁绊形成了扎向自己的利刃。 而她,竟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主囿于小鬼囹圄,如困兽。 夏希希咬牙切齿,憎恨满面。 “我要,杀了他们!” “我要,他们,所有人,都去,死——!!” “谁也不能诅咒国主!” “国主姐姐要安宁往生!” 夏希希着急忙慌地看向了夏明珠。 “明珠阿姐。” “我们去找侯爷吧。” “侯爷定有办法的。” 不知从何时起,曙光侯成了她的主心骨。 虽不在大夏,却是大夏的脊梁。 就算有千难万难,只要侯爷在此,就能化险为夷,逢凶化吉。 侯爷,又何尝不算是大夏的太阳呢。 “不行。” 卿澈回得斩钉截铁。 “希希,不要任性。” 他蹲下来,抱住了夏希希。 长满茧子的指腹,抹去了夏希希眼尾的泪痕,宽慰道:“不要拖累侯爷了,侯爷肩负重责,有太多的事要做,太长的路要走。她不只是大夏的侯爷,更是海神的侯爷。让她往前去,大夏当自强,你我,当自强。女帝亡灵之事,就让大夏自己来处理吧。” 卿澈遏制住自己想要依赖侯爷的想法。 天知道。 在侯爷的身后,有怎样的安全感。 就算天塌了,只要侯爷在,他都觉得不算大事。 一次次的柳暗花明,那是拿命拼搏出来的涅槃。 是险象环生还步步为营,为大夏谋略出来的喘息之机。 但—— 大夏不能次次都依靠侯爷。 都想着站在侯爷的身后。 任由那清瘦韧劲的人儿去扛起那么广那么重的天啊。 “开启大夏禁制,以五行遁土,护女帝往生之路!” “生者,也可为女帝亡灵开一回道!” 夏明珠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字从牙缝蹦出来。 “至于此事,就无需麻烦侯爷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祈祷远方的侯爷不要念及大夏,安心行自己的道即可。 很快,大夏禁制就已开启。 女帝亡灵的往生之路,须得清道歼除小鬼。 否则便是永无宁日,堕进无尽的深渊饱受可怖的折磨。 …… “远征大帅是被何人诅咒了吗?”界天宫列军首领之一的谢承道疑惑不解地望着眼前的怪相,头顶乌云密集,阴沉沉的像是百鬼夜行,魍魉魑魅遮了人眼不说还想吃人心,这阴恻恻的森然幽幽之感,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就算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们都是止不住的头皮发麻。 “不是诅咒。” 跪坐在蒲团前的楚月微微地睁开了眼眸。 “侯爷可知是怎么一回事?”许流星问道。 楚月摇头,“暂且不知,但能肯定的是,此等异象,非诅咒可为。” 旁人虽感到奇怪,也没问曙光侯为何敢笃定非诅咒。 怎又知那神农空间之中,诅咒小黑泪流满面,声声动容,尽是感情毫无技巧可言,正在哭诉这不公的世道。 “请苍天辨忠奸!!” “主子!” “这世上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怎么一发生不好的事就赖给诅咒?” “凭什么?” “诅咒做错了什么?!” 小黑扯着喉咙哀嚎。 如个公鸭嗓般。 尾音拖长到尖细的调子,活像是用力地掐着臀部喊出来的。 朱雀、小魔王和诸多养在神农空间的神兽们则佩服楚月无时无刻的处变不惊。 尽管小黑这里都要闹翻天了。 她自泰然,神色不变,眼底如久不见风雨波澜的深潭,只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灵柩。 “侯爷。” 卫袖袖吞咽口水,扶棺起身,“父亲不宁,难得往生。” 他赠送的剑在里头颤动。 画已燃起了火。 这是魂魄不安的迹象。 除却诅咒,实在难以想象发生了何事。 段三斩淡漠地看着这一幕。 身后。 副队韩洵,若有所思。 似是想到了什么。 凑到段三斩的身后,把声音压得极低。 “队长,此等异象,怕是被窃功德了。” “嗯。” 段三斩默不作声,眸光不经意地扫了眼楚月。 窃取功德之事,不容易被发现。 多半会以为是诅咒、符箓术。 让段三斩意外的是,大夏的夏女帝,竟有能够媲美远征大帅的功德。 这些功德,生时是摸不着的气运,死后则是纯粹的功德。 凡人若想求仙问道,功德傍身最好不过。 功德之巅,金字塔形式往下踩。 有些人实力很强,天赋不弱,但功德略差,便不足以成为仙神。 思来想去就有了窃取他人功德占为己有的办法。 左右也算是一条成仙之路。 过程是否血腥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韩洵往前踏出了一步欲言又止,想要提醒灵柩前的将士们。 一股强悍的精神之力,封住了他的嘴,堵住所有声音在咽喉,如海水逆流回气管,浑身更如僵直的傀儡,动弹不得。 脑海之中则响起了段三斩不怒而威的话—— 每一个字,都蕴有雷霆霹雳的威压。 她说: “山脚下泥泞里的蝼蚁,就别去管那神仙打架之事了。” “非但毫无助力,反而让自己泥足深陷,是为蠢。” 第3704章 慷慨大义之士,竟成了作恶的宵小之辈 韩洵被强大的精神之力如阴云笼罩。 既不得动弹。 更无法开口说话。 听到段三斩队长于元神的对话,内心覆盖了一层阴影。 他开始深思。 他为什么要成为执法队的一员。 爬上第五执法副队长的初心,又是什么。 突地,卫袖袖看向了韩洵。 对上韩洵痛心的眼神,卫袖袖的眸子又红了几分。 他来到韩洵的面前说:“韩副队长,家父九泉之下若知你对他竟是这么的关心,定会非常慰藉的。我不曾想到,韩副队长竟对家父有如此之深的感情。” 他看得出来,韩洵眼神里饱含着诸多的感情,似海深。 段三斩的精神力如潮水褪去。 得到自由的韩洵动了动嘴,却说不出所谓匡扶正义的话。 “远征大帅,世上豪杰,我辈修行者都会崇拜有加。” 韩洵说道。 卫袖袖问:“韩副队长可知,家父的这等异象,是因何而起?” 韩洵无需回头看,如芒在背之感清晰,亦知段三斩看着自己的眼神,只会比刀子还要犀利。 “此等怪象,闻所未闻。” 韩洵僵着身体回:“我在第五执法队的这些年,也不曾见到这样的异样怪象。” “许是被诅咒了吧。” 话音落下,他便看到卫袖袖低下了头。 段三斩道:“卫公子,莫不是周怜的亡魂在作祟?” 提及周怜,很有可能,在座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不是!” 龙子蘅不顾第三副队长和得力部下的阻拦,踏步如流星,飒然走出,队长的华服衣袍在森然幽冷的风中摆动起来,好似江面的月色波纹映冬雪。 他见过此等场景。 那也是一次执法行令。 死者,被窃取了功德。 至今不知是何人。 为此他还铆足干劲去彻查了一番,结果是被总处骨干三令五申地告诫了一番。 他深知其中要害,无非就是强者抽刀夺他人功德,因在云端之上的权威俯瞰万里河山,臭水沟里的蝼蚁们又有何话语权呢,一生行善积德的荣光功勋,到头来,临死时,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九泉之上看他人风生水起又如何能够瞑目。 不瞑目又能够做什么。 死人,是被掩埋在尘土之下的。 尘土,会遮盖历史的字迹。 所谓真相,又算什么呢? 龙子蘅装聋作哑了很多年,但在今朝,他不想睁眼闭眼做那昧着良心的人了。 哦不。 是昧着良心的龙! “此非诅咒,非亡魂作祟。” 龙子蘅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段三斩眯起眼睛看着龙子蘅,摇摇头。 龙子蘅此举,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愚不可及的了吗? 没有!! 龙子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也知道! 说完之后,自己将要面对怎样鲜血淋漓的残酷。 功名利禄。 锦绣前程。 高高在上的宝座。 都将灰飞烟灭。 他将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尽管他清楚自己为了走到今日的高度坐上第三执法队长的这把椅子,走过了怎样深暗的黑夜。 他心惶惶,却不敢对上朝华、人屠宫这些人失望的眼神。 他害怕有朝一日,朝华、太夫人,都像是看垃圾一样看他。 觉得他和周怜,是一类人。 而就在不久前,慕老夫人还喂他端来了暖胃的汤…… “这是……”窃取功德! 后面四个字还没说出口,龙子蘅的话就被人打断了。 “这是坐化之事,是功德之事。” 楚月打断了龙子蘅的话:“龙队长,你觉得是什么呢?” 龙子蘅浑身一震,蓦地看向了她。 朝华的眼神,很深。 像是浓稠的墨。 雨后的古井。 积雪堆叠下的渊。 分明实力没他高的曙光侯,竟还能在这等紧迫的时候,对他元神传音。 “保全自身要紧,海神万全,自由我来护。” “可别……” “还没等到我登天梯,龙队长就先被革职清算,或是放逐穷乡了。” 元神幽幽之音,竟有着与生俱来般的帝王气概压迫感。 “对啊,龙队长,你觉得是什么呢?”其他执法队的队长问。 “怎么会是功德之事呢。” 龙子蘅紧绷着脊梁神经,“我还以为,是有冤魂作祟,或是老将军心怀不甘,不愿离开人世。” “龙队长真是这么想的?”那位队长又问,细长的眼睛锋锐地审视着龙子蘅。 固然平起平坐,甚至龙子蘅位高一等,对方审视的眼神竟如同审讯囚犯般的不客气。 “是与不是,本队长还要与不相干之人解释吗?” “本队长何时落魄至此?”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龙子蘅一扫适才的拧巴无措,以及慷慨赴死般的悲壮。 跟着他的第三执法队副队长及其成员,俱松了口气。 “功德之事?” 蓝老无心在乎龙子蘅等执法队的内患和细枝末节,捕捉到了楚月所说的关键。 老人带着几分匪夷所思和些许肯定问:“难不成,远征大帅的功德,正被人夺舍?” 功德之事,他有耳闻。 早在人族之期,古老传说,就有功德过瞒,羽化成仙之事。 再有甚者,一步成神。 但终究都是传说,又有几人能当真呢。 活着都没办法登临仙路的人,死后还能成仙? 这不是可笑嘛。 说出去,无人会信的。 “蓝兄所言极是!” 说话之人,正是迟迟赶来的老仙人。 老仙人的身旁,还跟着原翠微山长老的秦怀鼎。 老仙人扫了眼众人,着重凝视楚月,缓了缓身上的风尘仆仆和气喘吁吁,严肃道来:“我和怀鼎兄观察了洪荒和海神大地的四方,洪荒三界,下界被流光海域所藏,并不知真实。但上界并无此异象,海神大地之内,集中于大夏之地和界天宫,好巧不巧,大夏国主殡天,远征大帅薨殁。” 秦怀鼎点点头:“这其中的巧合太过于多,我们托了玄寒军的苏将军和炎副将军,发现大夏已故的夏女帝亦无安宁。后又借来翠微山的功德石,发觉夏女帝和远征大帅倒像是作恶之人的命格,若非功德被窃取,这两位的亡灵命格,焉能是这等作恶景象?好端端的慷慨大义之士,竟成了作恶的宵小之辈,焉能不恼?” 第3705章 尸位素餐之人太多,作恶多端不少 “竟有恶人不倦,窃远征大帅和夏女帝的功德,死后也不让人安生,这还是人吗?”谢承道怒而挥袖,瞪红了双目。 “谢将军。”秦怀鼎看过去,同仇敌忾道:“功德对于海神大地的人而言,不过死后殊荣,不过慰藉,但对于攀爬高峰的有心人来说,功德是赖以傍身,无限接近于仙神的存在。烂了心肠的黑心人,哪有什么高义可言,自无功德傍身,便打起了我地英雄的主意。” “说什么洪荒三界,一道一体,周怜之战的末日时分,还不是各自为营。” “昔日摧毁下界,害我大夏于瘴地,而今又要夺功德。” “当真是恶心!令人不齿!” “诸位执法队长,难道就这般坐视不管吗?” “请诸位执法队长,为我大帅,为我女帝,拿回功德!为我海神,主持公道!!” 秦怀鼎朝着段三斩等诸位执法队的人,弯下了腰,两手抱拳。 他虽被赶出了翠微山,算是龙子蘅的人,以及执法队的编外人员。 也就是说,只要他不犯事,日后前途,志不在翠微,执法处亦可保他的安宁。 “秦怀鼎!”龙子蘅皱眉,沉声喝道:“闹什么,还不回来?!” “龙队长,远征大帅的公道,必须讨回来。”秦怀鼎固执地看了过去。 一把年纪的他,面红耳赤。 “老朽良心难安,余生难安!龙队长,恕老朽,不能听从你的差遣。” “非老朽刻意找事,除了今日这事,往后余生,老朽愿以龙队长马首是瞻,愿为龙队长和执法处赴汤蹈火。” 秦怀鼎双目通红,手都在颤抖。 每当他的眼角余光,扫向远征大帅的灵柩,就有一股寒气,涌入全身。 随后又有炽热的火在焚烧元神,似要把他变作灰烬,又在灰烬之中,血液沸腾。 就算看遍山川河流人世变态知这幽暗难测,还想为求公道,不计利弊的挺身而出一次。 早年,他和卫九洲知己好友, 志同道合,只因对楚神侯的观念不同,从此就分道扬镳,头发还没白的少年时期,不知有多少次,他路过远征大帅的军营,想和从前一样再饮一杯酒,对雪照天地,画江湖,说古今,谈论四方事,却是不肯低下头,偏要擦肩而过,这一过,就是岁月不回头的匆匆几十载。 纵观海神大地,除却卫九洲外,再无一人,会对楚神侯那么的敬重。 当初神侯之说并不盛行,少年意气往往不提神侯之志。 是卫九洲的信仰,将神侯意志稳固住,流传出。 “段队长,你看这……” 龙子蘅把矛头丢给了段三斩,“功德之事,龙某并无过多经验,反倒是段队长,处理过几次,应当能手拿把掐。” 段三斩轻瞥了眼龙子蘅,而后定定地看向了秦怀鼎。 “周怜一战,或有作壁上观。” “段某承认,尸位素餐之人太多,作恶多端者不少。” “但,在你老人家眼前的执法成员,都是竭尽全力护卫过海神的。” “秦老既知人心险恶,也该知我们的难处,难道,这就是海神对我们的以德报怨,只敢来质问我们? 是恐惊天上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