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里的纯爱》
1. 文学城
在六点的闹钟响起第一声时就将其摁掉,站在房间的落地镜前换好高校制服,背起书包,我尽量放轻脚步离开卧室。卧室外,是一条狭窄到只能容下一人过路的走廊,不长,七八步就到头了。
因为房屋年久失修。
即使我已经足够放轻脚步,依旧能听见木质地板的“嘎吱嘎吱——”声。
好在,隔壁卧室里的鼾声并未停止。
我第一次有些感谢父亲睡着时扰人的鼾声。
顺着走廊到头,便是楼梯。
我下楼。
时刻关注楼上动静的、蹑手蹑脚来到玄关处,换好鞋子。
推开家门。
由于昨天下雨的缘故,今天的空气里带着泥土、树木被雨水浇灌的潮湿气味。
我双手扯着书包背带,站在电车站台等车。时不时就要朝我的书包投去一点目光,此刻,我装满课本的书包里正静静躺着一个黑焦糖面包。
是我刚从面包店里买的,充满人工甜味剂、防腐剂、色素……的面包。
五分钟后。
有轨电车终于来了。
一如既往,今天也没有座位呢。只能站着,再经过两站的路,没有人下车,反倒一批批的人涌进来,顿时,原本就很闷热的天气,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了。十月真讨厌啊……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凉快起来呢?
忽然,我感到一股异样。
我的大腿处。
此刻正有一只不是我的手在那里,上下抚摸我。
我一下抓紧了吊环。
紧张和惧怕的情绪,使得我甚至连回头看那个人长相的勇气都没有。我将发颤的手伸进口袋,摸上了那把小刀。
就在我紧咬住下唇犹豫不决时,那种恶心的触感忽然消失了。紧随而来的,是声音轻柔带笑的一道年轻女子的声线,“这位先生,请跟我到警局去一趟吧?”
是一个穿着干练的女子。
留着一头及肩短发,简单扎了个低马尾。她眉眼弯弯,带着笑意,但有令人无法忽略的冷意。
也是这时,我终于有了勇气看向那个牲口。
是个气质文弱的、戴着眼镜的男性,大约三十岁上下,光从外表看他,绝对无法想象他居然能做出这种行为。
此刻他还想辩解。
但等女子掏出警察证后,他就彻底息了声。
下一站到达。
车门打来,女子就推着那个男人下了电车。
电车门即将关上,那女子转头,冲我眯起眼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口袋。见我似吓到般立马松开口袋里的小刀,她彻底笑起来,冲我摆摆手,意作再见。
电车驶离站台。
拥挤的电车比之前更加透不过气了,因为这个站台下站了两个人,却又上来一群。我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
是下唇被我咬破了。
五站之后,终于得到了解脱。
在电车播报声中,我下车,立马深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
跟我一块下车的有不少人,都穿着与我相同的高校制服。我混在人群里,一点儿也不显眼地往学校方向走。
口袋里的那把小刀太过烫人,被我塞进了书包隔层里。
“前面那不是风花吗?”
“欸——好像真是啊。真难得今天这个点就能在校门口碰到她呢。”
“哎!风花——”
我听见身后有人喊我。
不等我做出反应。
我的肩膀就被大大咧咧搂住。
我起先身体紧绷,有些无法适应。但很快,在感觉到触碰我的,是温热的、少女独有的柔软身体,以及萦绕过来的带着清甜的蜜桃味香水气味后,我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比我高半个头的金色长发女生搂着我。
她身上的校服穿得并不规整,白衬衫下面三个纽扣没有扣,而是系了个小巧蝴蝶结,露出肚脐。黑色短裙也被改短了。
她笑嘻嘻的:“风花,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我露出一点真挚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小声:“我今天在外面吃早饭。”
“欸——”另一个黑色短发的女生探头看向我,嘴角带着温柔、却又看不出具体意味的笑,“真难得。”
她们,是我的朋友。
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
接下来,我们并排走。边走边聊天,等到学校,预备铃已经快要响了。——其实说是边走边聊,我更多的只是充当附和的背景板。只需回答“是啊”“这样呀”“好厉害”之类的话即可。这并非我对我的朋友们敷衍,相反,我很珍视并感激她们。
如果没有她们。
我将孤零零一个人。
而孤零零一个人的下场……
“哐当——”
重物坠落时撞击地面的声响。
因拉链损坏,黑色书包里的课本作业散落一地。风将它们翻开,露出主人的名字:
古久祐介。
这个书包是被人从教学楼二楼扔下来的。还在楼下,都能听见二楼敞开窗户的教室里男生们刺耳的嘲笑。
“哎——一大早就被抓住欺负了啊。”小江真珠用脚尖踢了踢那个敞开肚皮的黑色书包,轻啧了声,一副很无奈的样子,随她低头,金色长发有几缕垂到她身前,“真不知道古久那家伙是怎么能做到每天坚持来学校的。虽然看到他来上课我是松了口气啦。”
“他该不会是有恋痛癖吧?”
“誒——?”
“想想啊,每天都会被堵在学校角落里挨揍,作业即使写好了也会被撕掉,有时候还会被扒掉衣服拍照。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要申请休学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恶心程度真是又上升一个高度了。”
“不过,会有这种恶心的癖好,仔细想想也正常啦。”
“毕竟那家伙从小就跟他妈妈一起……”
我跟在小江和三坂身后。
看着地上的黑色书包,心里想的却是:
这算是高空抛物吧……
但没人受伤。
学校里的老师也不会去管就是了。
拉开教室门,里面的闹剧还没结束。七八个高个子男生将角落里的座位团团围住,不时伸手推搡一下中间的人,亦或揪住他的头发,将他脑袋摁在桌面使劲碾压摩擦。
各种侮辱性的词汇从一张张不同的嘴里以调笑的口吻钻出来。
除了他们之外,教室里安静得像在演默剧。
就连小江和三坂进了教室之后,也不再说话了。而是沉默着分开去了自己的座位,连看都不敢看,生怕一不小心就刺痛那群人的神经。
我也埋着脑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跟所有人一样。
保持沉默。
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但被我紧紧攥在手心里的笔,昭显了我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毕竟,即使再怎么假装,也并非真的瞎子、聋子。后排的动静一点不漏地全都灌进了我的耳朵。
古久同学此刻正在被逼迫吸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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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下巴被一个染着黄发的男生掐住,迫使他张开嘴,然后便嬉笑着将燃到一半的香烟塞进去。
顿时——
后排就传来了猛烈的咳嗽声。
显然,古久同学从来没吸过烟。他捂着喉咙,被烟呛得直咳嗽,咳得腰背都弓了起来,那种难受的声音令听的人都隐隐觉得肺部作痛。
有其他同学悄悄回头看去,注意到有口水顺着他大张的嘴里流下来。
这副狼狈的样子,让那群人全都哈哈笑作一团。可没持续多久,就听见一声惨叫。
我吓得身体一抖,差点将脑袋插.进桌洞里。
等这种惧怕平息些后,强烈的好奇心令我没忍住跟其他同学一起往教室后排看去。
就看到染着黄色头发的那个男生的手背上,此刻正插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其他人着急忙慌地帮忙拨掉,却已经晚了,一个焦黑的窟窿出现在那里,还在“滋滋啦啦”地冒烟雾。空气里涌动着丝丝肉.体烧焦的古怪气味。
古久同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纷乱的黑发垂在额前,微微遮住眼睛,他平静地将嘴角、下巴上的口水抹掉。
等缓过来之后,似是觉得丢脸,又或是被气得厉害,黄发男生脸红得像紫葡萄,眼里涌动着愤怒的情绪,他咬牙切齿:
“简直找死。”
他一把揪住古久同学的领口,重重的一拳朝对方脸上招呼去。
我不敢看了。
赶忙转过头来,继续充当鹌鹑。
班里其他同学也是。
没人敢再留意后排的动静。
暴揍的动静一直持续到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教室。我听见邻座传来松了口气的呼吸声。
不止是他。
教室里绝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
某种程度上来说,班里的人都在庆幸古久同学没有休学、每天坚持来上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自己成为被那群人盯上的下一个目标。
这是这间教室的生存法则。
“古久,你怎么搞的。快点将桌椅摆好。上课了。”任课老师如此说。
“……”
没有回应。
只有从地上踉跄爬起来的动静,和桌椅被移动时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
等到古久将桌椅摆好。
老师也翻开课本,开始上课了。
我悄悄将视线移向斜后方,那里,穿着皱巴巴高校制服的少年正坐在那里,即使因为书包被丢出去了,没有课本,他也没自暴自弃地做一些类似于「干脆趴在桌面上睡觉」的事。
而是抬头看黑板方向,认真听讲。
他的右边脸颊还残留着没消除的青紫,就又添了新的红肿。但他好似根本没感觉到疼般,亦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古怪到诡异的置身事外的态度,他面不改色、甚至眼睫都没湿一下。
是…习惯了吗?
但即使是习惯了,每天都被这么对待也会觉得不公平的吧?
可他看起来好平静……
我不由得,回想起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说的。
他有恋痛癖。
忽然——
他黑黑的眼睛转过来,与我对视上。
“!”
我吓了一大跳。
赶忙收回视线,胡乱翻开课本一页,埋着脑袋紧攥住笔狂盯课本上的某个字。
那股视线落在我的后背上,令我如芒在刺,浑身僵硬到跟石头差不多。不多时,大约三秒功夫,我没感觉到注视了。
才总算放松下来。
2. 文学城
午休。
大家将课桌和友人的拼在一起,边吃便当边闲聊。教室嘈杂到了不大声一些说话根本无法使人听清的地步。
我将课桌跟小江和三坂的拼在一起后,把桌洞里的便当盒拿出来。
打开盖子。
还带有余热的食物香气便钻出来。
有炸猪排、水煮西蓝花、小番茄,还有半个水煮蛋。占了便当三分之一位置的米饭上,也被细心撒了黑芝麻和酸梅粒。
便当是妈妈昨晚上就准备好的,放在冰箱里。
我早上拿出来加热了下。
“好香啊,看起来很好吃,风花你妈妈还真是爱你。”三坂麻美笑着说,依旧是那副我看不透的目光,令我有些不太舒服。
我扬起一抹有些拘谨的笑:“是啊……”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再说一些感谢的话呢?
还是说三坂只是在客套,忽然认真道谢,才会让氛围变得尴尬吧?
老实说,虽然跟三坂和小江成为朋友半个月了。我依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以平常的心态跟她们相处。
兴许是因为我太久没有朋友了吧。
自从国中二年级,我当时仅剩下的一个朋友转校去了别的国中后,我的校园生活就一直处于孤单的状态。
就在我纠结到不行时,三坂麻美已经被带跑了话题,不满地冲坐在对面的小江真珠说:“这样吗?可我觉得ZSX里面的奏太要更帅一点。”
小江真珠:“哈?!明明是拓人更帅吧?!”
“是奏太——”
“拓人!”
……
整间教室,只有一个人是孤零零的。
他趴在涂满侮辱性字眼的桌面,嘴里叼着无馅面包,在做笔记。——第一节课结束,他就去楼下将书包捡回来了。后面几节课他都有做笔记,所以现在是在写第一节课的随堂笔记吗?应该没人会把随堂笔记借用给他吧,他怎么能记得住……?
难道说他完全记住了黑板上的内容?
应该不会吧………
“风花?”
“你有在听吗风花?”
我猛地回过神。
就发现小江和三坂都在看着我,神情不满。
紧张的情绪开始在身体各处蔓延,胃部紧紧绞成一团。我慌张道歉:“……对不起!”
“——”
空气寂静。
小江和三坂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为什么要道歉啊。”
“就是说啊。”
“……因为我刚才没有仔细听你们说话。”我结结巴巴。
“这没什么的吧,风花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啦。”
“我们可是朋友啊。”
“……”热腾腾的情绪开始升起,我露出感到幸福的笑容,“嗯!”
“我们刚才啊,是想问风花你啦,觉得奏太帅一点还是拓人更帅一点?”小江真珠单手撑脸。
“欸…这个,”
奏太拓人什么的,我完全没了解过。
隐约记得……好像是小江和三坂最近很沉迷的一个男乐队里的成员。
这个时候,不管说谁更帅都会惹另一个人不开心吧?
所以、所以。
“…都帅。”我超小声。
“——”
小江和三坂沉默几秒后,纷纷露出了没意思的表情,没再继续询问我,而是就着ZSX的话题继续聊天。
是搞砸了吗?
我紧紧抓着筷子,神情有些恐慌地看着她们。
不能这样下去……
否则。
否则我又要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种事是没办法用【忘记】来消减痛苦的,因为即使忘记了孤单的痛苦,等到第二天再次来到学校,就要再次经历相同的痛苦,循环往复,直到三年后的毕业才能解脱。
但三年实在是太久了。
……我绝对支撑不下去的。
我紧紧抓着手里的筷子,忽然开口:“那个……我妈妈又新帮我买了两套XV牌子的护肤品,真珠麻美,你们要不要?”
“——”
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对视一眼。
其后,再次朝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开始跟我说话。
那种令人感到窒息的、强烈的被刻意忽视的感觉终于消失了,我如同在太阳底下暴晒数个小时终于入水的鱼,总算能透过气了。
……
放课后。
我独自前往电车站。很幸运,今天将将走到附近就赶上了电车到站。
这个时间点乘坐电车的几乎全是学生,等电车门关上,沿着轨道朝前驶动,一时间,空荡荡的站台只独留下我。
我双手拽着书包背带,埋着脑袋,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不想回家。
起码现在不想回家。
我漫无目的地在这一片乱走,最后走到了学校附近的书店。书店这种东西,在这座城市遍地都是啊……毕竟也没什么娱乐设施了,比起那些司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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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的连锁店、游戏厅、药妆店、便利店、快餐店、药店…………反倒是书店还值得一去。
我走进去。
决定随便看看。
入学这所高中快一个月了,我好像还从来没逛过周边呢。这家书店看起来还蛮高档的,说不定有很多离家近的那家书店没有的书籍。
也的确如此。
书店里有卖很多少女漫。
我做贼心虚地偷偷看了眼书店门口。尽管知道妈妈不可能出现在这附近,而且这个时间点,她应该还在药妆店上班。但还是心虚。
没有发现妈妈的身影后。
我抱着一本少女漫画缩到了角落里去看。
我第一次看少女漫,还是在国中二年级。是当时唯一的朋友借给我的。所讲述的故事是在一片剑与魔法的大陆,有七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不同发色的高贵王子,女主角是个平民出身的光系魔法师,光系魔法师,是整片大陆最稀有的魔法元素。
女主角入学了最顶级的魔法学院后,在冒险中与七位王子展开邂逅。
那是我第一次阅读到这么梦幻的故事。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小说家漫画家这种职业……请原谅我(下跪)。虽说偶尔能在妈妈不在的时候从电视机里看到一点番剧,但我以为那是纪录片,以为世界上真的存在那样的角色,丝毫没考虑到对方跟我完全不同维度这种事。
不过很可惜……
那本漫画书我没能看到结局。去上学的时候,我把书藏在床底下,被妈妈发现了。那之后,即使有一些这样能偷偷在书店里看少女漫的机会,也有看到过那本少女漫华丽的封面,我也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它。
我这次看的少女漫。
所讲的是校园恋爱故事。不过剧情有点胃痛……女主喜欢男主,男主因为一些原因跟女二在一起了,但女二喜欢的其实是男二。可男二喜欢女主,又再次因为一些原因,男二跟女主在一起了。
然后他们还是好朋友四人组,经常组队约会。
就这样,漫画的每一页都写满了——
胃痛。
我在内心小小尖叫了下。
不行,我得先缓缓。
暂时将少女漫合上后,我抬起头,正巧看见这样一幕。
这家书店设有阅读区,我视线正对着的一张桌椅上,坐在那里的黑发少年伤痕累累的手上抓着笔,却并未在本子上写字,而是用一副我好像欠他钱似的表情,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
3. 文学城
我吓了一大跳,好在及时捂住嘴巴才没叫出声。此时此刻如果要形容我的心情的话,大抵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突然一脚踩空。毕竟躲在这里偷看少女漫,我本来就已经足够心虚了……
短暂的惊悚过后,我认出来这个人是与我同班的古久同学。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吗?
“……”他依旧是那副表情盯着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我询问的眼神维持时间久了开始僵硬、眼眶发酸,遂收回。我埋下脑袋,假装自己很忙地胡乱翻开一页少女漫。
但依旧能感觉到视线。
果不其然,我抬头小心翼翼看去时,他果然还在看我。啊……!是为什么?
我正纠结是不是因为是同班同学而我没跟他打招呼的缘故时,他偏开了脸。站起身,将借阅的书放回书架。
没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莫名的「我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的愧疚感后,我总算能松一口气了,抬手擦一下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但紧接着,就看到有两个与我同龄、但穿着距离这里较远的辻下野高校制服的男生悄悄将一本未拆封的书,放进了古久同学的书包里。
成功之后。
他们捂嘴笑作一团,快速离开,躲到角落里偷看。
角落里。
除了那两个男生外,还有三个跟他们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在那儿。
都在用看好戏的眼神期待着接下来的戏码。
我神情有些复杂。
说起来……
我曾经暗恋过古久同学。
虽然已经是国小六年级下半学期的事情。
那时候古久同学刚跟随母亲从东京转学过来。是从那种大都市来的男生呢,在这种乡下地方非常显眼。古久同学那个时候与现在不同。如果说班里的学生们被划分为上等、中等和下等,那么古久同学无异于是上等群体的一员。
他的学习很好,长相也非常干净好看,所以非常受欢迎。
而且听说他的爸爸是一家很有名的公司的老板,自小生活优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转学来这里……
关于古久同学的这些经历,当然不可能是独来独往不爱说话的他亲口说的,而是大家私底下讨论的,有些是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有些是从邻里的大婶奶奶那边听说的。说古久同学的母亲年轻时学习成绩就很好,最后靠着自己走出这里,去了东京上大学,然后认识了很有能力的精英人士之类的。
但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我休学一段时间后再回学校,便发现大家对他的风评急转而下。
开始厌恶他,排挤他,欺辱他。
说他是没爸爸要的孩子。
还有一些更加侮辱性的话,我有些不太想提,因为即使是旁观者的我,都有些隐隐作呕。
在此之后没多久。
国小毕业,我和古久同学并未上一所国中。
那三年里,我也没再与他碰过面。
再次见面。
就是一个月前,升入高中了。
我们做了同班同学。
“……”
我将膝盖上的少女漫高高举起,挡住自己的脸,假装自己是空气。
同时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或者说干脆忘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比较好……毕竟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吗?
这种事,我已经很熟练了。
入学高中一个月,我就装了一个月的聋子和瞎子。
但跟在教室时差不多,尽管如此不断催眠自己。我的耳朵终归不是真的聋了,前台那边的动静完全不顾我的意愿,钻进我的耳朵。
古久同学的书包被检测到有未付款的书。
在店员的要求下,他打开书包,翻出了一本未拆封未付款的店内图书。
那几个做坏事的男生捧腹大笑,在书店里格外惹人厌。有不少在安静看书学习的人朝他们投去厌恶的眼神。
他们依旧毫无顾忌和收敛。
勾肩搭背着去到古久同学身旁,哄笑着:“古久,没想到几个月没见,你升入高中后过得更凄惨了啊?竟然开始偷东西了。”
听这段话。
我猜测到,这些人应该是古久同学国中时期的同学。
我到底是没按捺住。
悄悄将封面花哨的少女漫往下移了移,露出眼睛,胆怯又犹豫地往那边看。
古久同学垂着脑袋站在那里。
有些宽大的白色校衬底下好像空荡荡的,从领口露出来的后颈上,有严重的淤青。
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上面没有丝毫表情,也没有一点要解释或者搭理那几个男生的意思。他黑色的眼睛,只是直勾勾盯那本放在柜台上的书。
不清楚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还是知道即使解释了也没用,所以干脆不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像后者的样子。
因为古久同学虽然看起来不爱说话,任人欺凌,却莫名有点欠揍的样子【换言之就是有一种不管怎么揍、就算把他打得半死都揍不服他甚至随时有可能被逮住机会反咬一口的诡异感觉(点头)】。
我承认。
这个想法,有参考他早上的行为(举手)。
店员厉声说要报警,已经在找手机了。
我藏在书本后面的脸越来越纠结。终于,在那几个外校男生越来越放肆的嘲笑声中,我“蹭”地一下站起来。
然后被腿边的桌椅绊了下。
差点摔倒。
最后是扶住书架才避免遭难。然后又差点将书架弄倒,我手忙脚乱地用后背顶住书架,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避免了书架倒塌。
但有几本书掉到了地上。
“……”
我默默蹲下去,将那几本书捡起来,抱进怀里。
在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的店内,埋着脑袋红着脸来到前台,用超小的声音磕磕绊绊:“我我我…我要这……这几本。”
“噢……好的。”店员忘记了拨打报警电话的最后一位数字,神情呆滞又僵硬地放下手机,帮我结账。
“一共1600円。”
付了钱后,我从店员手里接过书袋。
然后在转身之际。一把抓住古久同学的手腕,扯着他就朝店外跑。店内的店员和那几个男生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一齐追出来。
“喂!别跑!”
店员追了十几米就气喘吁吁停下了,因为店内还有生意要照顾。反正那本差点害得他扣工资的书在被偷之前就被截获,没必要再去消耗自己的体力。反正每个月的工资都只有那么点不是吗……
反倒是那几个男生格外执着,一直追在身后嚷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眼睛几乎要转成蚊香眼了,因为紧张而加速到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脏,令我眼泪都要控制不住流出来。
怎么就做了那么大胆的事……!
难道是看那几个人是外校的,即使稍微触怒一下应该也不会影响到校园生活,以及今天忽然回想起来国小时期曾暗恋过古久同学的事的原因吗?
想到这里。
我转头看了眼被我拉着跑的古久同学。
然后就对上他一语不发紧盯着我看的眼睛。
?!
我差点吓一大跳。
他:盯——
我:……?
他:盯——
我:???
他:盯——
……不要这样盯着我看啊,像在看恐怖片一样惊悚诶!
我努力用眼神传达以上那番话。
但很显然。
古久同学并未接收到。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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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幽幽地盯着我,甚至感觉随着时间加长,他的表情也越来越臭。
身后穷追不舍的男高还在嚷嚷:
“别跑!有胆子停下!靠女人的混球!”
显然。
现在完全不能停下。
如果停下来的话,亦或者是逃跑速度变慢被追上了,我也绝对会遭难的……!
终于。
他移开了视线,同时也挣脱了我的手。然后转而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跑。
完全交换了主导者。
但他拉着我跑,比我拉着他跑速度要快多了。
不知道跑了多远,在巷道里各种穿梭。我实在是没力气了,腿都要抬不起来了。
那几个男生还在坚持不懈。
穿过这条巷道,来到有两个方向可供选择的路段。
“分开跑。”
他说完,松开我的手腕。选择了右边的方向。
我自然而然就拐向了左边。
大脑因为缺氧而懵懵的,但此刻却在思考一些有的没的,例如——刚才是我入学高中以来,第一次听到古久同学说话吧?
或许是太久没跟人说话的缘故。
他的声音哑哑的。
但我已经跑不动了啊——
我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左歪右倒,它们相互之间非常陌生,却又同等坚强地维持着我努力往前龟速移动。听着越来越近的追赶声,我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哭咽也已经堵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控制不住溢出来了。
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就在这时:
“喂,你们几个。”
原本已经往右边跑去的古久同学忽然停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丝血状态开嘲讽:“是垃圾吗。”
“!?”
我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然后那些准备来追我的人,就全都怒气冲冲地撸着袖子朝右边去了。
“……”
我拨打了报警电话后,就缩在墙缝里、捂着眼睛不敢往外看,更不敢出去。
拳拳到肉的闷响和辱骂不绝于耳。
我挪一挪胳膊,努力把双耳也堵住。毕竟,尽管我出去,也什么都做不了吧……
只是会多一个受害者而已。
不知多久过去。
大概十分钟左右之后,外边那群外校男生才离开。
我这才敢小心翼翼探头,往外看。
那里就只剩下古久同学了,他捂着鼻子坐在那里,但还是有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汨汨流淌。
我眼睛微微睁大,急急忙忙掏出纸巾,递过去:“你还好吗……?”
“啪。”
手背上多了一道淤血痕迹。
我的手被拍开了。
我怔怔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看着他捂住鼻子,扶墙一点点站起来,他的白色校衬纽扣被扯开了几颗,露出他形状好看的锁骨,也是青紫交接,满是伤痕。忽然,他警惕地看我一眼。
我被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
他黑色的眼睛不带情绪地微眯了下,将校衬被扯开的领口位置往中间拢了拢,避免我再看到他脖子以下的部位。然后拎起地上的书包,转身就走。
方向是右边。
原来他家住这个方向呀。——大脑再次在思考一些有的没的。
原本正往前走的少年顿住,忽然回头。
我:?!
我再次后退一步:警惕。
他:盯——
“……”
“……”
“…………”
“…………”
七八秒后,他率先移开视线,甚至微微偏头,不让我看到他的面部表情,捂住还在往下流血的鼻子退回来。
越过我。
往左边走。
“………………”原来是左边。
4. 文学城
回到家。
爸爸妈妈还没下班回来。
我大大松了口气,回到房间放下书包,尽快赶在妈妈回家之前去洗了澡,然后换上粉色的居家服。以避免自己身上的【黑焦糖面包】的气味被妈妈闻见。
我刚一走出浴室。
刚巧赶上妈妈开门进家。她将玄关处的门关上,换鞋子。一抬头,就看到我站在浴室门口,显然已经洗过澡了,顿时嘴角拉直,不太高兴,“不是说过要等爸爸回来先洗澡,才能再洗吗?”
不知道别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总之在这个家里……
尽管我觉得妈妈可能要更劳累辛苦一点,不仅跟爸爸一样要上班,回到家里还要收拾卫生、做三餐。而爸爸却只需要做好上班这一件事就好了,回到家里可以自然而然地享受妈妈为他服务的一切。
但在妈妈的口中。
家里最辛苦的,却永远是爸爸。
因为最辛苦,所以理所应当享受家里最先洗澡的权力。
我微垂下头,主动承认错误:
“……抱歉。”
尽管觉得这种规矩根本不对,但还是不得不道歉。因为反驳的话,一定会没完没了的吧。反正……大人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体谅爸爸的辛苦。没有下一次了听到了吗?”妈妈将手提包放到挂大衣的架子上,就准备去厨房准备晚餐,路过我时,忽然想起什么般停下来。
我浑身一绷。
果不其然,妈妈拧着眉:
“你今天怎么早饭都没吃就去学校了,胃饿坏了怎么办?”
每天早上,妈妈都会准备营养均衡的早餐,少盐少糖少油。尽管很健康,但是十多年来一直吃相同的早餐,早已到了闻见味道就恹恹的地步。
但妈妈是绝对不允许我去吃外边的食物的。
因为,很不健康。
“我……”结结巴巴,一看就有问题。尤其是眼睛,每次撒谎都会眼神游移,想到这一点,所以我刻意埋下脑袋,避免妈妈看到我的面部表情。
……因为心虚。
即使谎话已经在嘴边了,却依旧说不出来。
“算了,我也不想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该怎么办?真的可以独自生活吗?”
妈妈抱怨着越过我,进了厨房。
我依旧保持着埋下脑袋的动作,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尽管因为妈妈没再继续训斥而松了口气,可内心却并未轻松下来,反倒变得更加沉重。
每当妈妈说出这种类似【想要放弃我】的话时,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和心脏跌落谷底的闷闷感受。
……
晚上。
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
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我在发呆。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古久同学的脸来。好像离开的时候,他的鼻子依旧在流血的样子?
啊……
他似乎一直是垂着头的。
那时候应该跟他说一声“流鼻血的时候仰着头比较好”之类的话的……
他不会因为一直流鼻血而缺血身亡吧?!
莫名有些担心?(。
但紧接着我就因为回想起他恶劣的态度而感到生气,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我好歹也算是帮了他的吧?(虽然没帮上太多忙就是了)。
但没持续多久,这种淡淡的气愤就消失了。
因为我深知,又或许可以说,班里的同学都深知。自己到现在都还能相安无事,全都是古久同学的功劳。
大家每天鼓起勇气去学校。
进教室前,都在期待,古久同学千万不要休学或者转校。否则,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盯上的,会是谁。
-
但今天古久同学没请假。
倒是北上同学请假了。
北上同学就是染着黄色头发的那个,他是那群不良学生的领头人物。之所以请假,是因为昨天手背被烟头烫伤。
避免留下疤痕,他妈妈带他去医院处理了。
教室里,看着那个缺席的空座位,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北上同学不在,其他不良学生就全没了底气。毕竟他们不像北上同学家里那么有钱,都只是平凡人,会怕老师、怕家长。
班里的氛围,难得如此轻松。入学一个多月以来,大家第一次如此轻快地与朋友聊天。
但是,我依旧无法放松下来。
一上午的课,我全程都如坐针毡,双肩僵硬。
至于原因……
午休时间。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将桌子跟朋友的拼在一起吃着便当。我也跟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坐在了一起。
“风花,放课后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小江真珠咬着筷子问我。
“放课后吗……”我有点犹豫。
因为我必须要赶在妈妈下班之前回到家里去。下午放课时间是三点半,我没有参加部活,也就没有晚归的理由了,而妈妈会在五点到家。
一个半小时。
足够跟朋友出去玩吗?
如果提前要回家的话,会不会让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不开心呢?
“不可以吗?风花每天一放课就回家,没办法参加我和麻美的活动,我们可是非常有意见的!”小江真珠佯装生气。
“是哦,风花。”三坂麻美也露出些许不赞同,“友情是需要认真维系的,如果只是在学校有交集的话……未免也太不真挚了。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即使高中毕业了也要做好朋友的吗?”
“那、那好吧。”我慌慌张张答应下来,“但是……我不能在外面待太晚。”
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对视了一下。
一齐笑起来。
她们说:“当然会体谅风花你的啦。”
她们说:“毕竟风花有个过保护的父母嘛。”
——这番话,令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是……
她们接下来又说:
“我们和风花可是最好的朋友,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这一点请放心啦。”
——朋友。
这个词汇让我心底升起一股热腾腾的情绪,涌遍全身,暖烘烘的。
然而,紧接着,我就透过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的肩膀空隙,看到了在座位上写作业的古久同学。此刻,他笔尖顿住,正半抬脑袋,嘴里叼着无馅面包,用黑得像墨水一样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我看。
……还记得前面所说的我一上午都很僵硬这件事吗?
这就是原因哦。
我浑身紧绷,努力想让自己自然一点。
但根本做不到。
那道视线落在我身上,使得我越来越僵硬,已经快要变成石雕了。啊天哪他难道是传说中的能够把活人变成石头的石女娘娘吗?
为什么要看我啊。
他今天是不是看了我很多次……?每次都用这种幽幽的、好像欠了他钱一样的眼神,好有压力啊……
我有些尴尬地转移视线,低头吃了好几口便当。
听着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的聊天声。
我悄悄地、悄悄地、非常小心翼翼地再次转头,朝古久同学的方向偷偷看去。
然后就发现——
他居然还维持着那个动作,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我看。
…啊!
请不要再看我了!
……好有压力啊!
我再次‘蹭’地一下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就像在接受家庭教师的一对一辅导(当然,我们家的情况是不可能请得起家庭教师的,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有从电视剧里了解过)。我异样的状态被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察觉了,疑惑:
“风花你怎么了?坐得这么僵硬。”
不仅如此噢…
我还能笑得很僵硬。
比如现在。
明明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根本做不到,脸上的笑容就跟硬挤出来似的。我结结巴巴:“没事。”
“这样啊~”
好在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讨论她们之前的话题去了。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放学。我第一次放学这么积极地收拾东西离开教室,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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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即使是闹哄哄的放课后的走廊,我也觉得空气是如此的清新。
去到教学楼下。
我犹豫片刻,还是掏出手机,给妈妈发了短信,说要跟朋友出去玩。
没一会。
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不等我问好,就咄咄逼人:“跟什么朋友出去玩?不会又是宫武凉子吧?”
“呃……”我看向在不远处正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小声冲电话说,“不是凉子,是上高中新认识的朋友。”
“是吗。”妈妈的声音里稍微松了口气,“你新认识的这两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去联系一下老师,了解了解她们的情况。如果是不学好的孩子你就尽早跟她们断了来往。免得像宫武凉子那样带坏你。”
“……”
对于妈妈处处诋毁我朋友的话,那种胸腔闷闷的感觉再次出现,强烈的想要破坏些什么的情绪几乎要把我夺走,我紧紧抓着手机,努力解释:“她们都是很好的人,不管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还是凉子。都是很好的人……”
“什么?!”
妈妈大声的斥责传来,我吓得将手机拉离耳朵,一不小心摁了挂断键。
很快。
来自妈妈的电话就再次打过来。
但我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接听,最终,我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快速夹进课本里,塞到书包角落。
我深呼吸,努力调整好情绪。等恢复的差不多后,才扬扬嘴角,确认不那么僵硬后,朝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的方向跑去。
“好慢啊风花你。”小江真珠不满地嘟囔着。
三坂麻美倒是笑着,甚至拍了拍小江真珠的肩膀,“毕竟风花有个过保护的妈妈嘛,没办法的啦。我们身为风花的朋友,要学会体谅她。”
小江真珠顿一顿,也一改不佳的情绪,搂住我的肩膀笑嘻嘻:“是啊,差点忘了。”
“……”
嗅着小江真珠身上的水蜜桃味的清甜香味,我的心里却有些闷闷的。但还是强颜欢笑地附和:“是、是啊。哈哈。”
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
即使问她们在笑什么。
她们也只是擦着笑出眼泪的眼角,说:“没什么啦,只是想到了一些搞笑的事情而已。”
“这样啊……”我轻声。
接下来的路,我被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夹在中间,往前走。
期间,她们一直询问各种问题。都是些明星啦综艺呀之类的话题,还有我从未涉猎过的漫才话题。
我全程慌里慌张地忐忑回答,内心祈祷希望没有让她们感到不开心。
但应该没有的吧?
她们全程都在笑,有时候甚至笑得过分夸张了……眼泪都要笑出来这种事,我是觉得有点无法理解的。虽然动漫里经常有一不小心眼泪就笑出来的场景,但其实我真的不觉得那段剧情有什么搞笑的地方,也万分不理解为什么那些角色会把眼泪笑出来。就像我此刻对于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动不动就把眼泪笑出来这件事十分不理解一样。
不知不觉间,我就不知道跟她们走到了哪里。
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是一处住宅区的样子,都是一户建样式的住宅。绿植很茂密,每户人家基本都带有一个小花园,也都打理得不错。
不像我家,虽然也是一户建住宅,但由于靠近公路,就没有小花园。
只有一个家用停车库。
但是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适合放课后出去玩吧?据我了解(虽然从小到大也没拥有过几段友谊就是了……):
放课后相约一起玩,不应该是去商场之类的区域玩?
为什么要来这里?
“风花,我和麻美想要去附近的卫生间,可以拜托你在这里等一会吗?”小江和三坂一脸的歉意。
“这样啊……好的。”我回应。
然后她们就离开了。
走得远些的距离后,她们不知道互相在说些什么,忽然就哄堂大笑起来,然后推搡着彼此消失在了拐角处。
5. 文学城
我局促地待在原地,等待。可直到太阳西斜、下山,也没等到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回来,难道是说她们迷路了?
我顺着她们离开的方向一路找去。
却完全找不到这附近有什么公用卫生间。
慌张的情绪之下,我手忙脚乱打开书包,翻出夹在课本里的手机。一摁亮,就发现了十多个未接电话,和七八条简讯。——都来自妈妈。
最新的一条简讯,时间在半个小时前:
你瞧瞧你井上阿姨家的女儿,她跟你差不多大,多懂事。
你呢?
算了我也不想再过问你的事了,随便你怎么样好了。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帮你准备便当,也不会做你的早餐和晚餐,零用钱也不会给。我倒要看看这么有主见的你要怎么过下去。
……
剩下的短信还有一大堆。
“……”我完全无法鼓起勇气去看完,我退出去,拨打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的电话,却没有被接通。于是给她们发了简讯。
过了十多分钟才得到回复:
那个啊。
抱歉哦风花,因为那附近没有卫生间。
所以我和真珠就回去了。
我们没跟你说吗?
你不会还在那里等我们吧?
“……”
看着手机里的这几行字,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闷闷地疼得我有些喘不上来气。
等回过神来。
眼泪早已模糊住我的眼睛,啪嗒啪嗒地掉落、砸在手机屏幕上。
我用手背一把擦掉。
强行忍住几乎要到嗓子眼的哭咽,不停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保持平静,不要慌张。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她们只是忘记了而已……这只是一件小事啦。我深深呼吸了下,开始寻找回家的路。
陌生的住宅区,陌生的街景。
我在这里绕了好几个圈子,都没有看到熟悉的路。天色越来越暗,每间隔很远才有一盏的路灯也亮了起来。
那些没被路灯照到的地方,黑黢黢的,就像藏着什么可怕的猛兽。
我一路埋着头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最后变成了用跑的。
忽然——
撞上一个人。
“……好痛!”
我被撞得后退两步,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同时也因为这一撞,令一直在眼眶里转啊转的眼泪彻底绷不住,扑簌簌地不停往下掉。
“这句话应该我说吧?。”
——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抬起脸,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古久同学臭着的一张脸。
随即,我视线稍稍下移,注意到了他的鼻子,此刻正跟水龙头开闸似的狂飙鼻血。
是我刚才用额头磕出来的吗?!不会吧?!
我吓得眼泪都倒退回泪腺里了,着急忙慌地举着纸巾在他周围转来转去,想要帮忙,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古久同学将纸巾从我手里抽走,盖在鼻子上,用手捂住。(真稀奇,他这次居然接了我的纸巾!)或许是我此刻的表情太过惊讶,他幽幽看过来,“……你的额头是铁做的吗。”
因为捂住鼻子,顺便也把嘴巴给捂住了,所以他的声音此刻显得闷闷的。
“哈哈……”我干巴巴笑了两声。
……好毒舌啊。
为了避免氛围太尴尬,以及因为把他鼻子撞流血了很心虚,所以我开始绞尽脑汁寻找话题:“古久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压根没抱希望他会回我话,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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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从之前几次相处(?)来看,他是真的不爱说话诶……
没想到——
“这句话也该我问你吧?。”他居然回我了,只是依旧是那副幽灵的语气。
“——欸?”我有点跟不上他的说话思路,用懵懵的眼神不明所以地看他。
“……”他偏偏视线,“我住在这里。”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一座与周围的一户建住宅差不多样式的房屋,但墙上的木牌上挂着的却是【中束】。
难道不应该是【古久】吗……?
以及……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栋住宅很眼熟。我的心跳有些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
“这里是我舅舅家。”平淡的声音响起,才终于让我回过神。我立马将视线从住宅转移,落到古久同学身上。
一直盯着别人的住宅看,很奇怪吧……?
尽管古久同学的脸上并没有介意的情绪。但我还是有些尴尬:“这、这样……”
“所以呢。”
“嗯?”我再次不明所以。
他盯着我,“你为什么在这,不害怕这里了吗?。”
“……”
我微愣,有些不理解他那句‘不害怕这里了吗’的意思。
古久同学:“你不记得了?”
“啊……?”我更加一脸懵逼。
据我所知,我跟古久同学的交集应该不多吧。虽然国小同班过一段时间,但从来没跟他说过话。
好吧……
昨天是有接触过,但他也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吧?还是【分开跑】。
他长久地注视了我一会,收回视线。语气变得比之前更加冷淡了,“不记得算了。”
古久同学捂着冒血的鼻子打开院门,进去。“哐当——”一声,将院门关上。
6. 文学城
看着黑暗中的这座一户建住宅,我默默离开这里,继续找回家的路。
十几分钟后,奇迹般地又转回来了。
正巧此时。
隔着院门,我看见院子里的住宅大门被打开,拎着浇花水壶的古久同学走出来。看到我,他同样有些懵然,微微一愣。
但这种情绪很短暂。
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惯的面无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跟平时差不多,我就是很能感觉得到他此刻很不爽。
无视掉我,他来到种植的花草边上,草草浇灌,就将浇花水壶放到凳子上,然后转身回去,打开玄关门,进去,“砰——”地关上。
我摸了摸鼻子。
继续去找回家的路,然后十几分钟后,再次转回来,就跟鬼打墙似的……
此时。
我抬头。
正好与二楼窗户口站着的古久同学对上视线。
那似乎是他的房间,他正趴在窗户口的书桌上写作业。与站在黑漆漆院外的我对上视线,他表情越来越臭:“……”
他一把将窗帘拉上。
我:“……”
……态度好恶劣,看起来很讨厌我的样子。
第三次兜圈子转回来后,我的腿已经走到痛得不行了,所以干脆蹲在院子外面的墙角根歇息。
打算等休息的差不多了,再找回家的路。
之所以不选远一点的地方蹲,而是选在古久同学家门口蹲。其实也有周围很黑,而这里有我唯一熟悉的人(虽然也算不上熟悉就是了。。。)
我双手抱膝着,看地面。
有一排搬运东西的蚂蚁路过,我盯着,发呆。
忽然——
我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去。
只看到二楼像是古久同学房间的位置,两扇合起来的窗帘缝隙里,正露出来一只偷偷盯我的眼睛。
我:“……”
这是在演恐怖片吗?
几分钟后。
院内的玄关大门被打开,其次是院门。——已经换下高校制服、穿了一身平常的白色T恤的古久同学走出来。
目不斜视地越过我,顺着街道往右边走。
他走出去七八米后,停下来,回头看我。
我一脸懵逼:“……?”
他:“……”
我:“…………”
他:“…………”
然后我们就这样在风里对视了五分钟。
我率先因为眼酸败下阵来,主动找他搭话:“……古久同学这么晚了,是要出去买东西吗?”
他还是没说话,依旧盯着我。甚至额角还冒出了三道黑线,即使他什么都没说,我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他的无语。
我:尴尬笑一下……?
他:盯——
我:手足无措挠头。
他:盯——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小心翼翼,“古久同学难道是发现我迷路了?”
此话一出。
他就收回视线,继续走了。
我咬着手指甲盖犹豫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
……
太安静了。
不管是街道的氛围,还是我们之间……太安静了,安静到有点尴尬。
我纠结巴拉地咬着下唇,思考良久,还是尴尬地寻找了个话题问他:“古久同学家里居然还养花吗?好厉害……”
他面无表情瞥来一眼,没回答。
我:“古久同学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不是下午三点半就放课了吗?是出去玩了吗?”
他这次连瞥都懒得瞥了。
我:“……”
不知道尴尬地寻找了多少缓解气氛的话题之后,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带情绪:
“据我所知,朋友应该不是这样的角色吧。”
我脚步微顿。
漆黑的夜幕下,稀稀疏疏的路灯,很暗。他身上的白色T恤很显眼。他没回头,依旧在往前走。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
小江和三坂。
但我应该没跟古久同学说我遇到的事吧……?
他是怎么猜到的?
我吞咽了下,重新跟上去,慢半拍子地答非所问:“…古久同学有过朋友吗?”
“没有。”
誒——
好果断的回答。
似乎并不觉得没有朋友这件事有什么所谓。
“那……”因为对方太过果断,导致我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绞尽脑汁,“那你…………”
“那你觉得以朋友的关系会这么做吗?。”他声音始终淡淡的,语调也保持在很平稳的匀速上,即使是问句,也听起来像是陈述句。总而言之,就是像幽灵一样轻飘飘的,“把你一个人丢下。这种事。”
“……”
就跟触动了【被动词汇】一样,唰的一下,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了。原本不想掉眼泪的,完全是身体本能。
“……”古久同学的眼睛一下睁大,似乎有点无措。真是罕见,之前还以为他是面瘫来着。
但很快他就冷静起来,撇开视线,没再看我。
然后默默掏出一张纸巾递过来,“还你的。……嫌脏的话可以丢掉。”
其实我有带纸巾的。
……只不过用完了。
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直在哭,后来强忍眼泪也是因为只剩下一张纸巾了,还给古久同学擦鼻血用掉了。
所以此时此刻,这张纸巾的出现,简直裹着圣光。
“呜……”我将纸巾接过来,擦眼泪,真心实意,“谢谢你。”
这张纸巾很快就被用完了。
他又递过来第二张。
紧接着就是第三张、第四张、
第五张、
第六张……
“…喂。”他半月眼,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你上辈子是被淹死的吗……”
我努力想要忍住眼泪,但始终有些困难。眼泪还是一刻不停地从眼眶里冒出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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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掉。
从小就是这样,眼泪总是控制不住,掉个不停。
即使是想要跟人认真讲道理。
但一看到对方凶狠的眼神,眼泪就率先控制不住,然后落入下风。
“……”
一张纸巾再次被递过来。
顺着递纸巾的那只手往上,看到了古久同学偏开的头,“最后一张,用完之后即使还在哭我也不管了哦?”
即使看不见,我也想象得到自己的眼睛此刻一定变成了蛋花眼。
“谢谢。”
我哽咽着,接过这最后一张宝贵的纸巾,擦鼻涕。
“……”
接下来,大约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都很安静。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远远的,我哭到红肿发痛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家。
距离我此刻的位置,大约只剩一百米左右的距离。
古久同学也看到了,没再继续往前,掉头往回走,只抛下一句无所谓的:“再见。”
我慢半拍子地挥手:“……再见。”
直到古久同学的身形快要在黑暗中消失,我才忽然想起来什么。想喊他,又不敢大声说话。所以闷头朝他的方向跑去,一个急刹车拦在他前面。
古久同学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露出防备的动作。
直到看清拦他的人是我。
他警惕的表情才慢慢恢复往常的面无表情,但是嘴角下撇着,看起来有点臭臭的:“…干嘛。”
我跑得气喘吁吁。
抬起头看着他,结结巴巴:“那个,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一整晚都……而且!”
我跟罚站似的杵在那里,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而且小、小小小江和三坂人非常好的,她们是我入学高中以来第一个主动找我做朋友的人,我我我不太相信她们会是真的故意那么做……”
越说到后面,我越结结巴巴,眼睛也逐渐变成了蚊香眼转啊转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此刻非常烫,超级烫,宇宙无敌烫:
“总之,我明天会主动告诉她们,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是不对的。朋友之间不能这么做。”
古久同学抬手揉捏了下自己的后颈,有点不自在地微微侧开脸。等我磕磕绊绊说完,他才有些别扭地含糊说:
“…随便你(这种事)。”【之所以打上括号,是因为那几个字他说的超小声,如果不是我努力把耳朵竖起来,几乎听不清】
我朝他感激的笑一下。
“……”他好不容易移回来的视线,再次移走,“还有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我快速摇头,就跟给人扇风解暑似的。
“那再见。”他越过我走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好似没之前那种生人勿进的距离感了,走起路来有点同手同脚,虽然这种感觉很细微。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看不见。
我才慢腾腾发现一件事。
古久同学,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
7. 文学城
隔天。
午间休息时,我满脸僵硬地看着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生气、带着质问的眼神。
“所以说,风花你是在怪我们咯?”
“不、不是,”我连连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啦……只是觉得,,”
“嗯?”小江真珠环抱着双臂,歪着脑袋看过来。
“只是觉得什么?”三坂麻美依旧是那副带着笑意的注视,却更加令人难以开口。
“……”
我慢慢垂下脸:“…没什么。”
小江真珠的脸色这才开始缓和,用关心又气愤的口吻说:“真的是,风花你啊,昨天我和麻美明明跟你说了我们提前离开的事,你的记性也太差劲了吧?这也能忘,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等。”
“就是说啊,万一遇到危险该怎么办?”三坂麻美也用隐隐关心的语气谴责。
“对不起……”我牵强地抬了抬嘴角。
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对视一眼,再次大笑起来。——像昨天一样莫名且突兀的大笑,将眼泪从眼角笑出来的大笑,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有些不舒服甚至觉得厌恶的大笑。
好想……
好想把她们的上下嘴唇用叉子窜起来,这样就笑不出来了吧?
我一惊。
对于我刚才冒出来的想法,感到遍体生寒。
我怎么会…
冒出那种可怕的想法??
我心神不宁地埋下脑袋,桌子下面,我的双手紧紧攥成一团。
*
路过商业大楼。
顺着柏油路拐上上坡,道路尽头左拐,再从一条狭窄昏暗的小道穿过去,另一条氛围安静的住宅区出现。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停下。
我一头撞上他后背。
很消瘦的后背,我撞上去,甚至能感受到他骨头的形状。
“你跟着我做什么。”古久同学转过身来,盯着我。
我不敢跟他对视,垂下脑袋,小声:
“对不起……”
“你没必要跟我道歉吧?”他说,语气是无所谓的态度,“如果是因为这种事。”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昨天还信誓旦旦说今天一定会跟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说那件事,结果今天当着对方的面,完全没胆子说出来。说到底……不过是我害怕这么说了之后,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会不再跟我做朋友。
到时候,我就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种日子国中时期我已经过够了,这辈子都再也没胆子重新尝试那样的生活。终归,我就是一个胆小的人,根本没勇气面对其他人异样和嘲笑的视线而已。
“……”古久同学没再看我了,“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不认识。”我依旧埋着脑袋,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啊转的了。
“那我送你回家。”
“……”
我一路上都安安静静跟在古久同学身后。
他接下来都没有要找我说话的意思,明明昨天晚上他送我回家的路上,还会跟我搭几句话的……
所以果然是被讨厌了吧?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在意古久同学的看法……但就是有点在意。感觉自己在说废话。但是,但是。被小江和三坂捉弄是我不够勇敢的错吗?世界上难道全是勇敢的人吗?明明是被动承受的人,为什么还要拼了命的从自身的血肉骨缝里扒寻错误,然后无休止尽的谴责自己不是个更加受人期待和勇敢的人就是你的错。
“你家到了,再见。”
古久同学转身,越过我往回走时,我一把扯住了他后背的衣服,“等…请等一下!”
“嘎嘣——”
“嘎嘣嘎嘣——”
三颗纽扣从古久同学的白色衬衫上弹飞出去。我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几颗纽扣,眼睁睁看着它们从空中坠落,弹在地上蹦蹦跳跳好几下,最后滚进花草堆里。
“......”
“......”
我呆滞地慢吞吞松开拽他后背衣服的手。
没了支撑力,再加上缺少了三颗纽扣,古久同学身上的衣服瞬间变得松松垮垮,甚至下滑、露出他半边带着青紫的肩膀。
“..........”
“..........”
“..................”他慢腾腾转过来一张臭巴巴的脸,有点像动漫里长着黑色翅膀和红色犄角的恶魔,咬着牙说:
“你、最、好、说个拽我的理由。”
“对不起……”我快哭了。
*
爸爸是一家小公司的职员,妈妈在便利店工作。
他们平时都很忙。
现在才下午五点,所以还没有下班回来。
我开门,让拢着领口处的衣服、一脸‘我很不爽’的古久同学进来。
他穿上鞋套后。
即使家里除了我目前没有其他人,也很有礼貌地鞠躬说:“打扰了。”——在说‘打扰了’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臭巴巴的脸是不是没那么臭了?……好吧,说完之后,就又再次变得比之前更臭了。
“古久同学,你要喝点什么吗?”我问。
他冷漠:“不用了,谢谢。”
“……”我尴尬背手,“那好吧。”
我将书包放到客厅的沙发旁,将家里放针线的盒子找出来。然后扒拉出跟古久同学衣服配色的线团,之后,我就开始犯难了。
我举着线团和针。
正在纠结接下来该怎么做时,古久同学将它们接了过去。
然后开始神情专注地穿线、将白色纽扣缝补到身上穿着的白衬衫上。
他的动作很娴熟,没有一丝多余。
我有些控制不住感慨出声:“古久同学,你会的好多(星星眼)”
“……”
回应我的只有空气。
所以,
果然是生气了!!
我慌里慌张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所以就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语气平静,“如果是想要道歉,那么在门外你就已经说过了。同样的话说两次不觉得无聊吗。”
我有点听不明白。
他的意思是说,如果想要道歉的话,换个说辞比较有诚意吗?
我绞尽脑汁,两分钟后,结结巴巴:
“那…抱歉。”
跟‘对不起’虽然是一个意思,但是词汇不同......
“…………我的意思是说,”他似乎有些头疼地抬头看我,见我一脸紧张和担忧,他好像一下子丧失了所有力气和手段,用无语的表情看向空气,“算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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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你了,这么说总可以听懂了吧。”
我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露出感激他原谅我的开心表情来。
“…………”他将缝补好的纽扣扣上,拎着书包站起身,“多谢款待,我回去了。”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门锁从外边转动的声响。
我吓得头皮一麻。
急急巴巴站起来,抓住古久同学的胳膊,就推着蛮不情愿的他往楼上我的房间走。好在他很瘦,我很轻松就能将他推着走(不过如果强壮的话,也不会任由班里的那群男生欺负他了吧?)啊!真的是……都这种时候了我的脑子里居然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将古久同学推进房间的同时。
楼下传来的玄关处的大门被钥匙打开的动静。
这个点回来的,估计是妈妈。
我将古久同学摁到书桌坐下,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便做贼心虚地跑出卧室,冲楼下正在脱外套的妈妈说:“妈妈,你回来了呀?”
妈妈抬头看我一眼,便平静移开了。好似根本没听见我声音似的,进了厨房忙碌。
“……”
跟昨天一样。
昨天我迷路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了。那时候,爸爸还在客厅看球赛,妈妈在收拾厨房的卫生,看到我回来了,他们全都视若无睹。
也没有给我留晚饭。
就像妈妈短信里说的那样,隔天,妈妈没有做我的早餐,也没有帮我准备午休时的便当。
我踟蹰着,来到厨房门口。
妈妈正在收拾卫生。
我进去,帮忙洗青菜。但妈妈依旧是一副完全没看到我的样子,我将洗好的青菜放到切菜板上,也被她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我一时间手足无措。
妈妈径直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出来,清洗,切块。
我小声:“妈妈……?”
她依旧并未理我。
我就这样在厨房门口站着,看妈妈将厨房收拾干净,制作好香喷喷的晚餐。不多时,玄关处的门再次被打开,风尘仆仆的爸爸回来了。
一走进家门,他就将领带解开,随手丢在玄关处,脱掉鞋子、瘫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打开电视机。
透过沙发后方的窗户,我看到外边的天已经黑了。
妈妈将晚餐端出去,摆在餐桌上。
看到爸爸随手丢在地上的领带和踢得乱糟糟的鞋子,嘟囔着抱怨:“真是的……知道你辛苦,但不能再多努力一点把它们放在该放的位置吗?”
她弯下腰。
将鞋子摆放整齐,捡起地上的领带。
去了浴室。
不多时,里面传出来清洗领带的‘哗啦啦’水声。
“可以吃饭了吗?”爸爸喊道。
“还差一道汤,再等五分钟——”浴室里,传来妈妈的回应。
电视机后方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转动。妈妈将最后一道菜汤端上桌面。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
妈妈帮他盛饭、盛汤。
刚刚好的分量,无论是米饭还是菜汤,都只有两人份。
吃完之后。
妈妈收拾掉盘子里的残余,端进厨房清洗。
爸爸则继续瘫在沙发上看球赛。
我成了空气。
一个有实体的空气。
8. 文学城
我转身上楼梯,去二楼。脚下木板被踩踏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轻而易举就被客厅里的球赛解说掩盖。低头,我伸手戳了戳自己平坦的肚子。
算起来,应该有一天没吃饭了吧?
但并没有感到饥饿。
可能是这种被爸爸妈妈忽视,然后没有饭吃直至认错到妈妈满意为止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我对饿肚子这种事有了不得了的抵抗力呢。
我回到卧室。
一打开门,就看到古久同学正趴在我的书桌上写周末的作业。
“你现在就在写了吗?”我将房间门关上,忍不住小声说。
也…也太勤奋了!
我应该已经算是写作业比较勤奋的类型了吧……一般也会稍微偷懒放到周六晚上写。但古久同学他居然周五晚上就在写了吗……!
“因为周末要出去。”他回答。
“和朋友出去玩吗?”我对古久同学的回答有些感到稀奇,好像从来没看到古久同学跟谁关系亲近来着....昨天的时候他好像也说过自己没朋友吧?我如此想着,嘴巴却已经在问别的了,“去哪里玩呀?”
“必须要回答你吗?比起这个,我什么时候才能走。”他写字的笔尖不停,声音不冷不热。
“……”我心虚地闭上了嘴,过了会才双手合一地小心翼翼祈求他,“拜托你了古久同学……能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等我爸爸妈妈睡着了再走啊。到时候我会负责送你回家的!”
“……然后因为不认得回去的路,我再送你回来吗。”
好……好呛人的说话方式。
就跟带刺一样。
说起来,古久同学的说话方式似乎一直没变过,跟他国小六年级刚转学过来那会差不多?
依稀记得,当时有人问他一道题怎么写。
他一开始还算好脾气的讲解,等结束之后对方还是一脸懵懂不明白的表情,并请求再讲一次。他就会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说:
只是光听不去尝试做题的话,不管讲再多次你也是全都不会。不要再打扰我了。
回忆起这些,我更加沮丧了。觉得肯定会被古久同学拒绝。
却没想到沉默几分钟后,他忽然问:“他们什么时候睡。”
我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慢半拍子反应几秒后,我的眼睛才顿时亮起来,“我妈妈的话十一点就会睡了,爸爸的话零点左右。”
“…………”他臭脸放下笔。
“……”我惶恐。
他盯我:“……”
我加倍惶恐:“……”
“……”
“……”
“…………”
“…………”
这场对视差不多持续了半分钟,古久同学率先移开视线,继续去写作业,“算了,也不是不行。”
我松一口气。
接下来,房间一直都很安静。
古久同学在写作业,我双手抱膝坐在床边的地上发呆。就这么过了三分钟后,因为好奇所以没忍住,我慢腾腾挪到他旁边,小声问:“古久同学,你周末到底要去哪里呀。”
他看我一眼,平静收回。最后还是回答我了:
“东京。”
我得寸进尺继续提问:“那你是跟朋友一起去玩的吗?”
“不是。”
“欸?”
“我一个人。”
“欸??”
“……”
“欸??!”
“…………”
我一脸震惊:“去东京很远的吧,没有可靠的大人跟着,真的可以吗?”毕竟我们还只是高中生哇.....并且是高一生,普遍年龄应该都在16岁的样子。古久同学家里的大人真的放心他一个人去吗?
“…还好吧。”想到什么,他忽然抬眼眯了下,冲我说,“毕竟我不是路痴。”
昨天刚迷过路&同一段路走过一次今天还需要他送我回家的我:“………”
我敢肯定,他刚才肯定是故意那么说的。
虽然被损了一下,是有那么一点点生气啦,但还是很羡慕。羡慕古久同学敢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么想着,我下意识地说出了心里话:
“好羡慕……”
“那你要不要一起。”
“我…”我震惊,指了指自己,“我吗?”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我:“到底要不要。”
“这个……”我有点犹豫。
“不要就算了。”他收拾书包,背起来。
我立马扯住他书包。
“要!”
……
以上,这就是我为什么凌晨一点会在车站的原因。
不多时。
列车来了,我还在东张西望。对这个时间点的电车站感到超级稀奇。
古久同学扯住我的袖子,“走了,上车。”
这一站只有我们两个。
我们上车后,列车还有两分钟关门。我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我超级激动:“古久同学,东京塔是不是在东京呀。”
古久同学:“东京塔不在东京的话,就不会叫东京塔了吧?笨蛋吗。”
“好像也是噢。”我一脸的恍然大悟,“那我到时候要去看东京塔!”
随即我忽然想起来这次出行的车票都是古久同学付的钱(因为零用钱被停了),我又露出愧疚的表情:“车票钱……我之后会还给你的。”
“比起这个,你不是更应该思考为什么会跟不熟悉的同学出远门吗。”他暼我。
“这样吗?”我眨巴眨巴眼睛,诚实的说出心里话,“但古久同学是个好人的吧,你帮了我很多次,我是很信任你才会跟你一起去东京的。”
“……”
古久同学没说话了,甚至“唰”地一下将脑袋转向车窗的位置,速度快到几乎有残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的耳朵似乎红了不少。
我迷惑:“……古久同学?”
他将脑袋偏得更狠了,几乎只留给我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后脑勺。
是车窗外有什么吗?
但从我的座位看去,车窗外就只有黑黢黢什么都看不清的「风景」而已,我以为是反光的问题,毕竟列车里的灯开的很亮,所以探头过去,想贴近一点看车窗外。
却被古久同学用手抵住额头。
拒绝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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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吗。”与他常惯的不急不缓、没有情绪起伏的语调不同,他此刻有点凶巴巴的。
两分钟很快就结束了。
列车即将关门时,有个急匆匆赶来的中年阿姨,赶在最后关头挤进列车。
被列车员斥责这种行为很危险。
她满脸堆笑,很是抱歉。说下次不会再犯了。她开始找寻自己的座位,路过这附近时,我将脑袋埋起来,不停在心底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古久同学看出了我的紧张,将他的鸭舌帽取下来,盖我头上。
我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他:无视。
“……”我沮丧。
等那个中年阿姨找位置坐下,也就是与我们座位平行的左边位置的外侧,如果不是中间隔着过道,我和她的座位就紧挨了。古久同学压低声音问我:“认识你?”
我狂点头。
那是跟我妈妈在同一家药妆店上班的井上阿姨。
“我们换个位置。”他说。
“……好。”
几分钟后,有列车员推着吃食路过。上面有速食面还有面包、三明治之类的。
我肚子咕噜噜叫了声。
我捂住。
井上阿姨喊住列车员,买了一份三明治。
古久同学看了我一眼,也拿了一份三明治。付了钱后,将三明治塞我手里。
我更加感激了。
但他依旧无视掉我道谢的目光。
将三明治的包装袋拆开,是炸鸡排肉松馅的。我之前想吃了很久了,只是……察觉到井上阿姨时不时投过来的探究目光,我毫无食欲。
毕竟这么晚的时间,搭乘电车的一对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年轻男女。这种八卦话题,是三四十岁左右的欧巴桑们最喜欢的了。
忽然——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使得我们在安静的列车里更加显眼了。
我连忙拿出来,摁掉。
之后才发现居然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是发现我不在家吗?
……怎么会?
平时这个点妈妈早就已经睡下了不是吗?而且她最近在无视我,怎么可能会去房间找我。
我注意到井上阿姨正一边偷偷看我,一边低头在手机按键上敲字。
很快,妈妈的电话就再次打来了。
我慌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古久同学。——真稀奇,我已经到了这么熟练的地步了。
古久同学依旧很淡定:“静音不就好了,你之前不是这么做过很多次吗。”
我无暇去分析其他,赶忙照做将手机静音了,塞进口袋里。
没有再听见手机铃声了。
我放松不少。
如此煎熬地度过半个小时后,下一站福冈就要到了。我注意到有两名列车员正佯装不动声色地朝我们走来。不得不说,他们演技有够烂的,半个小时之前,他们就开始时不时朝我们投来目光了。
福冈到了。
古久同学忽然站起来,拉着我就朝车外跑。
“快拦住他们——”
我听见身后列车员们着急忙慌的声音。
9. 文学城
我们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直到远离车站很远,没有人再追我们,我们才停下来。
我已经累到不行了。
准确来说,我的体力只支撑到一半就已经不行了,后面的路全靠古久同学拉着我跑。
古久同学也很累的样子,双手撑膝,大张着嘴不停喘气。
过了会,他才缓过来。
问我:
“你妈妈应该报警了。要回去吗。”
我快速摇头。
绝对不要……!现在回去,我绝对会被妈妈打死的!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不管怎么样都会被打,怎么看都是看到东京塔之后再被责罚更值吧?
“我知道了。”古久同学将我头上的鸭舌帽取走,戴在他自己头上,“那就走吧。”
“去哪里呀?”我跟在他身后,看着黑黢黢的天。
“吃饭。”他用一贯不慌不忙的语气讲,“你不是肚子饿了?那个三明治也没吃多少不是吗。”
“这个点真的还有店家开门吗?”我超级怀疑。
结果没想到不仅有。
还超级多。
我有些惊讶这跟白天差不多热闹的街道,看得目不暇接。
古久同学倒是没什么惊讶的。
为此,我怀疑他一定偷偷离家出走过不少次。
人太多太热闹了,稍微被撞一下,就与古久同学之间的距离拉大了。我有点害怕,重新追上去后,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
他硬挺的脊背僵硬了一瞬,耳朵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但他的语气依旧镇定,“要吃什么。”——只是开始同手同脚走路了。
我在东张西望。
每个都好香……都好想吃。也不是说这些东西我之前没见过啦,只是妈妈一直禁止我吃。有时候就是会这样啊……越是被明文规定不准做什么,越是想要去做。即使知道妈妈说的或许是对的,这些食物不健康,但因为这些东西太过普遍,普遍到每天都出现在我眼前几十次,才更加想要触碰。
最后,我伸手指了指KFC,用胆怯又祈求的目光看向古久同学:“可……可以吗?”
三分钟后。
我们坐在了KFC的店里。
半小时后。
古久同学:“……”
他眼角抽了抽:“…喂,不管怎么说,你都吃太多了吧?不会撑坏肚子吗。”
我还在往嘴里塞汉堡:“唔……有吗?”
“你觉得呢。”
我看向摆着五个汉堡盒、一盘鸡翅空盘子,两个薯条空盒子的桌面。
“……”
古久同学没有吃东西,所以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战绩。
……好像是有点吃太多了。
如此想着!我还是将手里的汉堡往嘴里塞去,塞得腮帮子都鼓鼓囊囊的。
古久同学:“……”
我吃得超级入迷,甚至可以说有点感动的地步了。如果不是强忍着,我几乎要为嘴里过分美味的食物而掉眼泪,呜呜呜呜原来大家一直以来都在吃这么好吃的食物吗?
等我手里这个汉堡快要解决掉,我才发现一点不对劲,一抬头,就差点把我吓噎着。
只见古久同学正用那双黑黑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我的脸颊看。
我:“……?”
他:“……”
他收回视线,双手插.进口袋里不安地挠动了下,看店外:“还要吃吗?”
我摸一摸鼓起来的肚子,摇头:“我吃饱了。”
“那就走吧。”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但外边还是那么热闹。古久同学重新购买了从福冈去东京的车票,要早上六点才发车。
还有三个小时,我们在附近逛了逛。
胡吃海塞的恶果报应过来了,我的肚子撑得几乎走不动路,好几次想原地休息。古久同学都用那副「反正他无所谓」的表情说:“不多走走消食的话,会一直难受下去。”
所以我只好站起来,继续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闹市区在我们身后远去。我们来到一条河边。
这边没什么路灯,很安静。
我再次抗议:“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这次,他总算没再拒绝。我庆幸地松一口气。我们在河边的草坪上坐下来,休息,等到差不多五点钟的样子,就去车站搭乘六点的列车。
周围很安静,风也轻轻的吹过来,一点也没有白天的闷热。
我盯着水面看,发呆。
古久同学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那天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不管是道歉也好还是道谢,我都可以接受。”
“啊?”我脑袋懵了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那天……指的是哪天啊?
古久同学并未看我,保持着单手环膝的动作,低头看他脚边的草,“…算了。”
算了……又是什么意思?
我直觉古久同学此刻情绪不高,负面情绪很多的样子。对于受到他很多帮助的我,想要让他开心起来。
但是到底该怎么做呢?
我微微咬了下手指甲盖,犹豫出声:“古久同学……”
“做什么。”
古久同学还在看那颗开了白花的小草,但是感觉到周围有人朝他不断抛过来的“快看我快看我快看我”的信号,最终还是无语又无奈地转头看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眨巴两下眼睛,夸夸:“古久同学,今天晚上我超级开心。”
“所以?”
我弯着眼睛笑着,声音轻快:“我第一次在零点之后出门,也是第一次不是跟父母一起出远门,还吃了超级好吃的KFC,最最重要的是,跟你相处好开心。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他目光略显飘忽地从我脸上移开,耳朵好像又红了一点的样子,但语气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对朋友的标准也太低了吧。(虽然我无所谓就是了)。”
他后半段话超级小声,跟蚊子似的。
但我努力竖起耳朵,所以听见了噢!他没什么所谓的意思,应该是同意了吧?
我露出超级开心的表情。
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摸索到了一点怎么跟古久同学相处,他好像不太能招架得住「直球」?
他看我一眼,很快收回:“你傻乐什么。”
“因为很开心呀,居然能跟古久同学做朋友,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我再次打了个直球后,就超级专注地观察古久同学的反应,好验证我的猜测。
“…………”半晌,他才干巴巴,“……你傻吗。”
欸?!
被骂了。
「看来直球这种事对古久同学也不全然有效啊……」我如此沉思。
我蹭过去,问他:“古久同学,你为什么想去东京啊?”
“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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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特别的。”他下意识回答完,见我一脸不相信,“……”了一会后,声音不带情绪地说,“去找东西。”
……东西?
“我以前住的那个家,现在已经卖给其他人了。但院子里的树下有埋我和爸爸一起写的信。”他神色平静地看水面,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那时候他说,自己的病肯定会好起来。所以做了这样的约定,把信埋起来,五年之后再一起挖出来看。”
“这样啊……”我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下水面。
河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但因为天太黑了,水面也很黑,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未知的恐惧令我很快就将手指抽离河水了。
古久同学的爸爸……
国小时我有听班里的同学说过。
那时候,我刚刚休学完重新回到学校,对于班里的同学对古久同学的态度转变感到困惑。
他们讨论说:
古久同学的妈妈嫁给古久同学的爸爸如果放在电视剧里,就是「富公子看上灰姑娘」现实版。度过千难万险,古久同学的爸爸终于争取到家里的同意,娶了古久同学的妈妈为妻。
隔年,他们就生下了古久同学。
但这样美好幸福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在古久同学十一岁时,他爸爸生了重病去世了,紧随而来的便是各种争权夺利,他和他妈妈孤单无依,最终公司的掌控权被别人夺走,反倒还背负了巨额债务。
为了还债,他们变卖了家中所有房产、贵重的物品。以至于不得不搬回山口市。
这件事,在我看来,明明古久同学和他妈妈是很可怜的受害者,但在大家的眼里却并非如此,尤其是大人们,会聚在一起明里暗里嘲讽古久同学的妈妈飞上枝头的美梦不过是泡沫幻影,说不定命硬克夫,她丈夫的死,就是被她所克。
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根本没什么独立的价值观和思考能力,只会去复制粘贴模仿大人的言行,所以经常会在班里欺负古久同学,大肆讨论他家里的事情,还会说古久同学是没有爸爸的可怜虫。
甚至还有一些更过分。
因为古久同学和他妈妈现在住在舅舅家,而他舅舅至今42岁始终单身的缘故……会传出一些很龌龊的、类似于古久同学和他妈妈两个人一起侍奉他舅舅之类的言论。
这简直假的离谱不是吗?
想到这,我偷偷看向身侧的古久同学。
他头微垂,双手抱膝着,身子也有些往下弓。但他平时不管是站着,走路,还是在教室里坐下听课,脊椎都很硬挺,仪态很好。他握笔的姿势和写出来的字,也超级漂亮。即使身上有很多伤痕,有时候就连脸上也会因为挨揍而肿起来,但他始终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整洁。
我觉得,古久同学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最好看的人了。
我的心脏有些怦怦乱跳。
我清楚,国小六年级时期的暗恋,在此刻再次萌芽了。
我弯着眼睛傻乐。
这时,岸边的柏油路上忽然传来鞋子拖在地上的沉重脚步声。
因为这个声响在安静的河边太过突兀,所以我下意识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抱着酒瓶的醉汉,他看起来约摸四十岁上下,大大的啤酒肚跟怀胎十月似的恐怖,他身上穿着普通公司职员的西装,但并不规整,领结被他扯得乱七八糟,还有好几颗纽扣被他解开了,几乎要坦胸露肉的地步。
忽然,他浑浊、不清醒的视线朝我看来。
10. 文学城
“!”
我一个激灵,赶忙收回视线。
不敢再继续看。
古久同学也发现了对方,他站起来,拉住我的手,带我往与醉汉相反方向走。
我跟在古久同学身后,紧紧揪着他后背的一小团衣服,低埋下去的脑袋也几乎贴在古久同学的后背上。在路过那个醉汉旁边时,浓重的酒臭味令我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心跳也不由得加速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
我对这种身材的中年男性有本能的恐惧。
即使对方什么也没做,甚至离我很远。我也依旧会感到害怕。那种恐惧几乎是刻在我骨子里的,能在一瞬间就夺走我全部的呼吸和力气。
古久同学似乎也在害怕。
我能感觉到他抓我的那只手,在微微发颤。他的呼吸,也同样屏住了。
我们努力装作平静地往前走着,眼看就要越过他,醉汉却忽然冲我们吹起口哨:“你们是离家出走的中学生吗?有地方去吗?要不要去叔叔家里。”
我将古久同学后背的那团衣服抓得更紧了。
古久同学努力维持住平时的镇定,轻声对我说:“…别怕。”
见我们不理会他,醉汉便朝我们晃悠悠撞来,“现在的中学生都这么没礼貌吗?我刚才在跟你们说话没听见吗?”
古久同学拉着我就跑。
但我的手已经被那个醉汉抓住了。
我吓坏了一边哭一边想把他的手扯开,但根本撼动不了。
古久同学从侧边用力将他推开。
醉汉被推倒在地后,转而就又抱住了古久同学的腿不撒开。见怎么踢都踢不开,古久同学冲我大声:“快跑。”
我的眼睛完全被泪水模糊住了,全程都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只知道哭。我知道自己这样真的很没用,但是我除了哭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听到古久同学对我下达的指令,我便开始胡乱逃跑,期间跌倒了我也不敢停下来。
但是……但是,
这一幕……
为什么那么熟悉呢?
“什么人都想欺负我,在公司要被骂,回到家里还是要被老妈骂,现在路边随随便便一个小子也敢教训我。凭什么?!”
醉汉的嘴里不停念叨着,逐渐,他越来越感到愤怒。竟一下子将古久同学扑倒在地上。他骑在古久同学身上,死死摁住他的双肩,眼睛里愤怒的情绪几乎要化作实体,但同时又流窜着惊艳和下流的情绪,“那个女的跑了,你的话……也不是不行。”
“砰——”
重重的一声闷响。
醉汉秃顶却凹凸不平的头顶显现青紫的一条杠,几乎渗血。他摸摸脑袋,摇晃两下,想要回头。但最终还是晕了过去,露出了被压在下面的古久同学来。
古久同学摔在柏油路上,仰面朝天。他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大张着、因为恐惧而拼命呼吸的嘴。听着他剧烈到几乎要窒息死掉的喘息声,我立马丢掉手里的木棍。
随着木棍砸落到地面发出的「哐当」声,我费力地将醉汉的身体推开。想要将古久同学从地上拉起来。他却一把拍开了我的手。
手背上瞬间多了一块红印子。
“别碰我。”
——他这么冲我说道,声音带着强忍住的哭咽。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开始下雨了。没想到福冈跟山口市差不多呢。但即使下了雨,也没办法消减空气里的闷热。大粒的雨滴打在古久同学挡脸的青紫青紫的手臂上。
我就这么站在原地。
我从来没见过古久同学哭,即使是在教室里被欺负成那副样子,他也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但现在,他在哭。我回想起来很多细节,例如那天迷路,古久同学为什么要问我“不害怕这里了吗”,例如他为什么要跟我说“不管是道歉也好还是道谢,我都可以接受”。
我得不到答案了。
因为自那以后,古久同学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
午间休息。
闹哄哄的教室,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吃便当。期间,我时不时便看向古久同学的方向,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在写作业。
已经一个星期了。
他都没有再朝我的方向看来一眼,我们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我忽然感觉到另一道视线。
在看我。
我凭直觉看过去,就发现染着黄色头发的男生,也就是北上同学正沉默地盯着我看。
我吓得不行。
以为是自己盯着古久同学看太久的缘故。毕竟北上同学一直在欺负古久同学,如果被他发现我跟古久同学有关系的话,他一定会连带着我也欺负的吧?
越想,我越觉得北上同学能做出这种事。
毕竟那可是北上同学。
在这一片的学校都很出名。
他国中时期就是非常可怕的人,没有人敢跟他有视线接触,光是听到他的脚步声靠近,都会开始不受控地浑身发抖,然后远远躲开。
因为谁都不知道会不会仅仅只是一个视线接触、或者是靠他近了点,就会触怒他的神经,然后被他暴揍一顿,一直被针对欺负到休学、或者转校为止。
没有人管得了他,即使是老师。
我在心里悄悄说了句“对不起”。
接下来都没敢再继续看古久同学了。
北上同学也缓慢收走了视线,不再看我。只是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午餐今天也会独自一人吃,毕竟虽然只过去一个星期,但这个星期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我被妈妈狠狠责骂了一顿,其次是因为我跟古久同学的关系忽然疏远起来,导致我每天都很心不在焉,即使是跟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相处,我也几乎将「敷衍」写在脸上。
所以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这段时间都没再搭理我,我午间休息时的便当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吃的。
我原本以为我会很受不了。
但没想到我并没有自己一开始预想中的那么难过,想想也是,独自一人吃便当这种事,国中时期我早就习惯了。真是不知道一直以来到底在怕什么。
依稀记得闹别扭时,好像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小江真珠在跟我念叨我上次送给她的护肤品不小心被她妹妹弄倒了,好生气。
如果是以往的话,我肯定会回答一些“不要生气了哦,不然我再送你一瓶吧?希望你能开心”之类的话。但那天我太心不在焉了,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古久同学身上,所以我只是随便敷衍“这样吗?好可惜”。
即使之后我幡然醒悟有些懊恼,但还是因为古久同学的缘故,让我没心思去找她们道歉。
所以,当我看到三坂麻美和小江真珠将课桌与我的拼在一起时,我是非常惊讶的。
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对视一眼,互相催促对方先说话。最后是三坂麻美先开口的,她笑着:“风花,一起吃午饭吧?”
我有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好的。”
她们挨着我坐了下来。
还是三坂麻美先开口:“风花呀,我们这些天没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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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因为我们觉得你最近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我眨了下眼。
“是啊,感觉你好像没那么需要我们了。”小江真珠说。
“这样啊……”我还是心不在焉,在思考到底怎么跟古久同学和好。
那天发生了那种事之后,我们也没再继续去东京了。
说起来,他帮我付的车票钱和请我吃饭的钱,我都还没有还回去。
以及到底是为什么呢?从古久同学时不时跟我说的话里,总令人感觉我们之前就有过接触的样子,但我却完全想不起来。
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胆颤心惊地往教室里某个座位看去一眼,又很快收回来。她们在桌子底下互相推对方,示意对方开口说话。最后采用猜拳的方式。
是小江真珠输了,所以由她开口,“那个风花……我们,要不要和好吧?”
她们的一切小动作,我全都看在了眼里。但还是同意了:“好呀。”
顿时,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都松了口气。
放课后,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邀请我一起出去玩。被我拒绝了。
她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忽然就很紧张地跟我道歉,说:“那天的事都是我们的错,风花,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敢那么做了。拜托你了。”
我对此感到很不理解。
但还是笑着对她们说,“没有哦,我只是真的没办法去而已……”
“那就好。”她们稍微松了口气,转而邀请我明天中午也一起吃便当。如此发出邀请时,她们很紧张的观察我的神情,生怕我会拒绝。
我搞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做。
索性也不想去想明白。
“当然好啊,毕竟我们可是朋友嘛。”我说着。
她们惶恐的情绪终于消退了,笑着冲我挥手告别。我也同样朝她们挥手告别。
等她们走掉后。
我才去往电车站。
电车里一如既往很拥挤,没有座位可以坐。我也依旧能感觉到状似无意时不时触碰到我身体的手。到底是为什么呢?感觉好奇怪啊。
少女漫里描写性.爱过程时,是那么的美好,纯粹。
与学校性知识教育片里播放的内容完全不同,与电车里的手完全不同,与那天夜里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完全不同,甚至与父亲有时候泡完澡只穿了内裤就从浴室走出来的、裸.露的身体完全不同。
我感觉我要长脑子了。
青春期的成长,大概就是在开始思考一些与「大人和老师教授给你的东西」完全相反的内容之后吧。
回到家里。
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
走进卧室,我将书包随手丢开。就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时间一点点流逝,我听见楼下妈妈回来的动静,妈妈在厨房准备晚餐的动静,妈妈来敲我的房间门喊我吃饭的动静。但因为房间门被我锁上了,所以从外面完全打不开。我即使不吃晚饭也完全没有关系。
天花板也从一开始的明亮,变做了昏暗。
窗外的天黑了。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我决定不再思考下去,我打开卧室门。妈妈已经睡下了,爸爸在客厅看球赛。我往楼下走两步,又折返回去,将之前被我丢进书包隔层的小刀拿出来,塞进口袋留作防身。
我下楼,发现爸爸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打开家门,再关上。开始按照记忆中古久同学家的方向跑去。
对于一些事情,我一定要弄明白。
11. 文学城
穿过寂静的街道,站在十字路口,我跑步动作不停,原地踏步犹豫几秒,选择左边。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迎面砸到我脸上,有些细微的疼。十月总是这样啊,不是阴天,就是雨天。
远处亮着灯的便利店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像一块会发光的正方体。
我对自己的选择放下心来。
因为古久同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有注意到附近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便利店外边,还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我跑过。
大约二十多分钟,总算到了目的地。
我气喘吁吁。
看着紧关的院门,我双手撑膝大口呼吸,现在才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这个点……已经快接近凌晨了,古久同学估计早就睡了。总不能敲门把人家喊起来吧?这样也太没有礼貌了。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回家、明天再来时。
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
我吓得浑身一激,差点窜到院墙上去。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就看到拎着书包、一副刚从外边回来的模样的古久同学。他身上穿着高校制服的黑色裤子,上半身倒是没穿制服,而是一件很宽松的白衬衫。
我:尴尬。
他:臭脸。
我“哈哈哈”地挠着脑袋:“这么晚了,古久同学才回来吗?”
“啊。”他只是敷衍回复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语气词,就越过我,掏出钥匙开院门。
……甚至没看我一眼。
“……”
眼看他就要进去了,我连忙拽住他书包,“请…请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他扯了扯书包,没扯回来。
语气更差了,看着我:“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甩过去,把他吓得后跳一步,“……喂?!”
我大声:“请原谅我!”
意识到现在时间很晚了,这里还是住宅区,我又赶忙捂住嘴,依旧维持着鞠躬的动作,但音量小了不少:“那个,古久同学,对不起……”
“………”他声音干巴巴的,“跟我道歉做什么。”
“那天…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一起去的话,即使遇到了井上阿姨,我妈妈也不会报警。如果我妈妈不报警的话……我们就不会在福冈中途下车,也就不会遇到后面的事了。”我说着,愧疚感越来越浓,再次道歉,“所以,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你来找我,只是说这些吗。”非常冷淡的声音。
我一怔。
“……如果只是说这些的话,那么我知道了。请你离开。”说到这里,他顿一下,声音更加没有情绪了,“以后都最好不要靠近我了。否则,你现在难得拥有的朋友也会疏远你的。”
我一把抓住要走的他的手腕,着急忙慌:“我不在意,我只想继续跟古久同学做朋友!”
“是吗。”他没回头,“那么每天都能在学校见面,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我说话。”
“我……”
“是不敢在学校跟我有交流吧?”
“……”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即使是撒谎。
“……说什么想要跟我做朋友,会给我带外伤膏的,全都是假话。戏弄我这么多次已经足够了吧?”他说着,反抓住我的手,回过头来。我被他凌乱发梢下阴沉沉的黑色眼睛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缩,但手腕被他抓着,没躲掉。
他抓得越来越紧,我甚至感到了疼痛。眼眶开始发酸。
“如果是想要得到那种答案的话,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是想要我亲口说吗,那么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有那么脏,你做好录音了吗?心满意足了吗?可以不要再接近我了吗?”
“……”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眶里的眼泪终究是没忍住。
挨个滚了下来。
“……别再来了。”他沉默几秒,偏开头,如此说道。忽然,他不知看见了什么,即将放开我手腕的手登时僵住,他喃喃着:“快走。”
我没听清。
“快走!”
见我被凶了一下之后,更加大脑短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样子,他说了句“笨蛋吗?!”,很快,就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一起跑进院子。
他的速度很快。
我的眼泪还残留在脸上,满脸的懵然。回头之际,我隐约看到一抹身影在院门外,正准备开门。因为院门的栏杆是横挡的,正好挡住他的眼睛。
我不清楚他有没有看到我们。
不知为何,我开始感到恐惧,心跳加速。
古久同学将住宅门打开,一路拉着我的手腕,打开一楼的一间窄小的储物间,带我一起钻进去。
储物间的门关上的瞬间,住宅玄关处的大门也被“哐当——”一声打开了。
我注意到,古久同学的呼吸屏住了。
外边客厅里,有中年男人大声咳痰的声音。很快,楼上就传来脚步声,和柔弱的询问声:“你…你回来了?这次怎么这么快?才过去半个月吧?”
“干了没几天被解雇了。”男人粗糙、跟含着痰似的声音传来,“啤酒呢?”
“已经没有了……我、我出去买。”透过储物间窄长的门缝,我看到有个纤细柔弱的女性急匆匆从楼梯上下来。
“快点!”
男人说着,用力踹了一脚女性。
女性一下跌在地上,爬起来都有些困难。好半晌,才从地上站起来。
古久同学依旧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倏忽收紧了一下。
玄关处的门打开又被轻轻关上的声响,女性离开了。古久同学抓我手腕的那只手,才一下子放松下来似的减轻力道。
门缝太窄了。
以至于我全程没看清那个男人的相貌。
外边,电视机被打开的声音传来。其后,客厅里的灯就被关掉了。昏暗的、只有电视机荧幕光的客厅里。
背对着我们的男人将裤子脱掉,双手置于前方。
在书店隐秘的角落里看过很多少女漫的我,在父母没回到家里时偷偷打开电视机看到的男女接吻的画面,因好奇而盯着看的我,在电车上被数不清多少只手触摸过身体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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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明白他在做什么。
我感到无法呼吸。
古久同学发觉了,抬手捂住我的眼睛。
但耳朵还是能够听见,来自电视机里女人痛苦又黏腻的呼吸声,和男人嘲讽侮辱的贬低。以及只与我们隔了一道薄薄门板的像牛一样厚重的喘息声。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恐惧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顺着储物间看不见的角落钻进我的衣服里,甚至一不留意就从我的耳朵鼻子嘴巴钻进去,在我的皮肉上、五脏六腑和大脑里乱爬。
冷汗从我的皮肤里一滴一滴渗出来,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有什么相似的画面……
不停地在我的大脑里挤占空间。
肥壮的中年男人故意挤出来的和蔼可亲的笑容,黑漆漆的屋子,将我的内裤脱掉后,不停在我身上乱摸的、肮脏又粗糙的大手。
以及……以及一声闷响,砸在中年男人脑袋上的酒瓶,鲜血裹着酒瓶的残片碎了一地,一只跟我差不多大的手快速抓住我,带着我往黑屋子外跑。
胸腔里好像悬着什么东西,吐不出也咽不下,梗在哪里,几乎令我无法呼吸。我不得不张开嘴,想要多汲取一点空气。
古久同学想要捂住我的耳朵,但他一只手用来捂我的眼睛了,只剩下一只手,无法做到同时捂住我的两只耳朵。于是便将我轻轻往他的怀里按。在暧.昧疯狂到令人想要呕吐的动静里,用刻意压低、强装镇静的声音对我说:
“…别怕。”
他的声音好似有安定剂的效果,令我缺氧的大脑稍微缓过来一些。可随即,我就感觉到他安抚性地轻拍我后背的那只手,在发颤。
——别怕。
上次在福冈,他也是如此对我说。
明明他也很害怕,不是吗?
我伸出发抖的双手,穿过他的腰侧,紧紧抱住他。
我感觉到古久同学微微僵住的身体。
隔着门板传来中年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最后低吼一声。比外边还要漆黑的、堆满杂物的储物间内,我们面对面蹲着,相互堵住彼此的耳朵。
我们在对视,因为除了门缝,四处都昏黑,就像那天驶往东京的列车外黑黢黢的风景。只有我们的眼睛是有颜色的,我能感觉得到不安的眼泪一刻不停地在往下掉,顺着我的脸颊、滚落到地上,有一些被尝到嘴里,好咸好咸。
古久同学抓住我堵他耳朵的手,放到我自己的耳朵上。迎着我不理解的带着眼泪的目光,他抓住自己的袖口,帮我擦了下脸上的眼泪。
我不清楚我的眼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但我看得到古久同学眼底的情绪,是像浸泡在呛人的黑水里般的非常窒息的安静和沉闷。
大约半分钟。
他沉默地率先移开视线,轻声:
“……好了。”
他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腕。静静等着什么。我听到外面传来了男人拖着鞋子走路、上楼梯的声响,古久同学将储物间的门打开,拉着我往屋外跑。
我能听见楼上传来令人心生恐惧的踹门声,和男人的辱骂:
“混小子吃我的喝我的,竟然敢锁门。”
12. 文学城
来到院门口。
古久同学将我往外一推,“快走。”
我急得在这条安静的街道左右各走了两步,大脑里乱七八糟的画面不停地涌现,令我几乎无法独立思考,哭声从我嗓子里溢出来:“我…我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白痴吗?!你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古久同学重新抓住我的手,带着我往街道右边跑。
但没跑多远。
前面的巷道里,就忽然钻出来一个肥壮的中年男人挡在哪里。他的裤子并未穿整齐,拉链大开着,露出湿漉漉黏糊糊的恶心的东西。他脸上带着令人不适的笑,“臭小子,我不在家的这半个月,都学会把女同学带回家了?刚才在储物间里看得尽兴吗?我也是故意上楼给你们时间逃跑的,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男人说着,对着我们上下抚摸了下他肮脏的东西。
古久同学强行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紧紧抓住我的手,掉头往回跑,然后钻进另一条巷道里。
穿过去,就是黑蒙蒙的山坡。
这里是住宅区的背面。
树影重重,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魅,我们穿梭其间,在这个令人呼吸不畅的十月,手拉着手一刻不停地往前逃着。
我逐渐认出来,这是一条近路。
很快。
我就能到家了。
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常年从事体力的劳动,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追了过来。古久同学将我往前一推,“快跑!”
他被中年男人抓住,扑倒在长着青草的泥土地上。
相似的画面,不停在我大脑里重叠。乱乱的,几乎要爆炸了。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拿出了口袋里的小刀。
我双手紧紧抓住它,瞄准中年男人的后颈,努力克制不手抖地举起来。
正当我闭起眼睛准备刺下去时。
中年男人看到了地上的我的影子,一手拍过来,小刀掉到了远处。他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摁在树干上。他的眼睛圆睁着,像漫画书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死死瞪着我。
我被掐得呼吸不上来,双手胡乱扒拉着。
抓住他的脖子,也用力掐起来。
可我的力气根本无法跟他相比,我的双手甚至无法将他的脖子完全掐住。但他一只手就能掐住我的脖子。最终我也只是胡乱蹬着双腿,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堆指甲挠抓的痕迹。
就在我觉得自己要就此窒息死掉时,滚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脸。
掐在我脖子上的双手变得软绵绵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中年男人瞪大到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球,他的侧颈,此刻正插着一把小刀。
不等男人颤巍巍伸手去触碰,很快,那把小刀就被抽离。
“扑哧——”,再一次,像水管破裂的声音,滚热的鲜血顺着中年男人的侧颈喷涌而出,将周边的绿草地溅成刺目的红。
我回忆起,五年前的那个夏天。蝉鸣从头顶的树荫里倾泻而下。
我接过了一颗妈妈从不允许我吃的红色糖果,牵住一只粗糙的大手,跟着他去了一个比我家大很多的房子里。在被救了之后,我在那住宅附近胡乱跑了很久,都没找到回家的路,黑漆漆的夜里,我蜷缩在垃圾仓库附近。
碰到了出来丢垃圾的古久同学。
六年级时的他,不像现在这样比我高半个头。那时候他跟我的个子差不多,手也差不多大。
他看着我,声音沙哑到好似很久没喝水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看到他,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不用看见我也猜得到,我一定是露出了非常惨兮兮的表情:“我不认得回家的路……”
“你家住哪里。”
我说出了我家的住址,他将垃圾放在垃圾仓库后,就扯着我的一点袖口,带我在寂静的街道上往前走。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一点也不像平时在学校里碰到的那样好似贵公子般。而是拖拉着一只腿,缓慢往前移动。他的衣服也穿得乱糟糟的,衣领好似被大力撕开了,不管怎样都会露出半边遍布青紫和牙印的肩膀。
牵住我袖口的那只手,也血肉模糊,满是伤痕。
我小心翼翼问:“那个人是你舅舅吗?”
“嗯。”
“你带我跑出来,是不是被你舅舅打了呀?”
“嗯。”
“你舅舅其实人还挺好的,给了我糖吃。但是……”我有点犹豫,“他好奇怪,会一直摸我,我都哭了,他还是会一直那么做。我当时特别害怕,还好古久同学你出现帮了我。”我没说完的是,他还把我最喜欢的美少女战士的内裤扯坏了,我现在裙子下面光光的,很凉,不太适应。
“嗯。”
“你舅舅这样打你,算是家暴的吧?要报警吗……老师有说过,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要报警。”我紧张兮兮的。
“嗯。”他始终低垂着脑袋,视线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一把抓住他伤痕累累的手,捧到嘴边,吹了吹。
他微愣,总算抬起头来了,看向我。
我解释:“摔倒了的话,膝盖磕破了,对着伤口吹一吹就会不疼了。我想帮你,毕竟是我才害得你被舅舅打嘛……”
他还是那副愣怔的表情,好半晌,终于扯了扯嘴角:“…是吗。”
“是啊!”
我一路帮他吹受伤的手,我们总算能搭上话了。平日在学校里难以接近的古久同学,在这一刻显得好靠近了不少。虽然他回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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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基本上都是“嗯”,但起码回应我了……!
很快就到我家了。
我非常担心他舅舅还会打他,邀请他去我家里住一晚。
被拒绝了。
我急急巴巴拦住他,手足无措地说:“那…那我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帮你带外伤膏吧怎么样?你身上的伤如果不处理的话,很难好的吧?”
“……”他盯我一眼,就缓慢移开,看脚边的石头,不太自在地回应:“…随便。”
“那就这么说定啦!”我开心,“明天学校见。”
“……嗯。”他声音依旧很小,很不自在,目光短暂落回我身上,又移开了。
等古久同学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我打开家门。
看到妈妈焦急着打电话的身影。
我嘴角一撇,迟来的恐惧让我被吓哭了,哇哇大哭着朝妈妈怀里扑去。但我却被妈妈抓住胳膊,狠狠打了一巴掌。
妈妈红着眼睛,带着哭腔骂我:“你到底哪里去了?!”
我被打蒙了,捂着脸颊,呆呆的。
见我不说话,妈妈拿起扫帚一下下地往我身上招呼。我被打得大哭不止。爸爸在一旁打电话,说已经找到孩子了。
我不知道挨了多久的揍,妈妈发现了我的内裤不见了。
黑水一样沉闷的气氛瞬间淹没整个家。
妈妈的哭泣,尖叫,崩溃,爸爸的暴打。被摁进浴缸里用刷锅的硬刷子刷遍全身,我被呛在水里,几乎窒息,隔着水面,我看到浴缸旁站着的、不停把我往浴缸里摁的吐着红信子的像山一样高的扭曲人影。
直到带我去医院做检查,发现我并未遭受侵犯,妈妈才失而复得般一把抱住我。
我被淹没在母爱里。
妈妈轻声细语地对我说着对不起,说之前的行为太暴力了,但我也有错,怎么可以那么晚才回来,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走?说着说着,母亲大哭一声:“真是受够了!为什么我生的不是个男孩子,这样就能省心很多了!”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这件事。
就从我的记忆中剔除了。
就连爸爸妈妈都没再提起过。
我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似以前活泼。在班里的朋友,逐渐减少到只有宫武凉子一个人。
只是会偶尔好奇,古久同学为什么会时不时看向我。
我们应该,没说过话吧?
……
中年男人没有心跳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他的脖子上,还插着那把小刀。
我抬起头,撞进一双满是迷茫和摇摆不定的眼睛里。
我想。
我此刻眼底的情绪,应该跟他是一样的。
我们,杀人了。
13.文学城
我慌乱跑回家。
钥匙好几次都错开了钥匙孔,终于在第四次成功插.入,扭开。屋内,正对我的电视机里穿着蓝白球服的球员正好一球进门,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
我一把扑进瘫在沙发上熟睡打鼾的爸爸怀里。
“爸爸,帮帮我……”身体在发抖,呼吸在发烫。我紧紧将脸埋在爸爸怀里,喉咙哽着,努力挤出微弱的求救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救救我。求你了爸爸救救我……”
爸爸嘟囔了句什么,眼睛都没睁开,就将我从他怀里推开。
翻了个身,面朝沙发。
没多久,便再次传来鼾声。鼾声越来越大,逐渐盖过电视机里球赛解说员的讲解声。
寒冷爬上我的脊背。
妈妈……
妈妈!
我逃命似的往楼上跑,用力抓住妈妈卧室的门把手,“啪——!”,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我大脑里,与此同时脸颊也传来火辣辣的犹有实感的疼痛。
“真是受够了!为什么我生的不是个男孩子,这样就能省心很多了!”
“爸爸妈妈已经很辛苦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保证学习就可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要给家里惹麻烦。让我们稍微轻松一点吧。”
手指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滑落。
我跌坐在地上,驼着双肩低下头。
过长的、乱糟糟的黑发垂到身前,将我看地面的视线范围缩减到只有一小片。
我看到自己的双手。
惨白,在发抖。指缝间还残留着红色。
我的浅蓝色半袖上衣,也沾了一点一点的飞溅血迹。即使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我的脸颊、眼皮上也有,血迹干涸后,干巴巴地黏在上面,我稍一做表情,就扯得我皮肉发痛。
电视机里的球赛声,爸爸的鼾声,一点也不隔音的妈妈卧室里传出来的翻身动静,离我全都如此的近,我竟觉得周围安静到可怕。
好似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一个人。
没有人能来帮我。
没有人可以救我。
我只有自己了,还有……
我回想起什么,眼神呆滞地抬起来,泪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手背上,模糊不已的视线看向昏暗的、潮朽窄长的通往一楼的楼梯道。
……
我顺着夜晚的街道,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风好大,天空被雨水遮盖了。终于,我看到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我不顾已经力竭的身体,加快速度扑过去,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古久同学被扯得一个踉跄,他回过头,看到我,表情呆滞,哑着声音怔然问:“……你来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吧!古久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加大抓他胳膊的力气,通红的眼睛紧盯着他。他单薄的身体后方不远处,警视厅的白色灯光刺眼到晃目。
他偏开脸:“不关你的事。”
“……跟我回去。”我拉他往回走,他不动。我干脆一把抱住他的腰,使出全身力气想把他往后扯。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下,声音无措:“…喂?!你做什么,快松开!”
“你不跟我回去,我是不会撒手的!”
“……你是笨蛋吗?”
“真正笨蛋的明明是古久同学!”我再次压低声音反驳,抬起头,断线的眼泪再次涌出,咸咸的,划过发肿的下眼睑时,有些刺痛,“说什么你会解决,让我回家。其实就是想独自承担后果去自首对不对……”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我声音里有浓浓的哭咽,“我们可是一起杀了那个人。”
“杀他的人是我。你什么也没办法做到不是吗?除了在他脖子上挠一堆不痛不痒的刮痕……”似乎察觉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他顿一下,微微垂下眼睑,过了好几秒才重新开口,嗓音有些发干,“总之……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很久之前就想杀他了,有你没你结果其实都差不多。”
“……就这样,”他将我的手扒开,“再见。”
“……”我再次抓住他后背的衣服,举起手里的东西,“但这把刀是我的,不是吗?”
古久同学神情呆滞地看着我手里的小刀,“…怎么会在你那。”
“我刚才从你口袋里拿的。”
“给我。”
他伸手过来,要抢。
小刀被我藏到身后,我后退几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眼神坚定:
“如果你要去自首,那我也去好了。”
“你是笨蛋吗?!”
“刚才就说过了,真正笨蛋的是古久同学你自己吧?!还有你是只会骂这个词吗?我都听腻了!”喉咙发紧,我哽咽了下,“明明全都是那个人的错,如果我们没有杀了他,受伤害的就会是我们自己。我们只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而已……难道不是吗?我把他推到了很深的草丛里,血迹……血迹也不用担心,已经被雨水冲刷没了,我们不会被发现的。那一片也很少有人经过,说不定……说不定等他被发现时,早就烂成白骨了。”
“而且……”
“而且……!”
我一把扯过他的衣领,迫使他弯下腰,闭起眼睛在他冰凉柔软的唇上“吧唧”一口重重亲了下,“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古久同学脏。”
“……”
“……”
“…………”
“…………”
“………………”
“………………”
空气沉默。
几秒钟后,古久同学眼睛睁大,他僵在那里,“哈……?”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随即便是超大声:“你是白痴吗?!忽然亲上来什么的,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吧!所以你果然是白痴吧?!”
附近的住宅楼亮起灯,“哗啦——”一声,打开窗户的声响,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往外怒吼:“吵死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古久同学:“……”
我:“……”
再次“哗啦——”一声,窗户被用力关上的声响。我悄悄抬头,看向古久同学臭巴巴的脸,小心翼翼伸手扯一扯他的衣角,“那个……古久同学。”
“不要跟我讲话。”
我脖子一缩。
果然……!生气了!
我委屈巴巴埋着脑袋,积极认错:“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做。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嫌脏就丢掉」……「我就是有那么脏」什么的这类话,请你以后别再说了。因为古久同学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干净的,比任何人都要干净美好一千倍一万倍。”
“……”
没声音。
我悄悄抬头,看去。就看到古久同学“唰”地一下偏开的脑袋,只能看到他红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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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耳根。
“古久同学……?”我悄悄喊他一声。
“…做什么。”他声音别扭。
“你能原谅我吗?”我发出可怜兮兮的祈求声。
“……”他依旧偏着脑袋,不看我。音量很小,“…随便,反正我无所谓。”
“那就是原谅我的意思吗?”
“姑且(算是吧)。”
后面几个字,一向咬字清晰的他说得超级含糊超级小声,还好我听力绝佳!
总算放下心来。
我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来,“那就太好了。以及,”我举手,“我收回之前那句说你只会骂「笨蛋」的言论,古久同学骂人的词汇量明明超丰富的,比如,你还会骂白痴。”
“…………”古久同学语气幽幽,“被你这么夸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十月下旬的夜晚,压抑闷热的空气终于开始变得凉爽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除了每隔很远的距离才有一盏的路灯外,只剩下我们。
这个世界,如果只剩下我们就好了。
但那怎么可能呢?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爸爸也好,妈妈也好,老师也好,路过的随随便便一个大人也好,他们谁也没办法救我们。
“所以……请你不要去。”风卷着细雨吹来,将我大颗的泪水吹散,“我只有古久同学了。”
“……”
沉默中,古久同学叹了口气,他抬手,将我脸上的眼泪用指尖抹掉,语气复杂:“将尸体推到草丛里什么的……你蠢吗?即使那里没什么人经过,尸体腐烂的臭味也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我们……
“诶等等,古久同学你刚才是不是说了蠢这个词,”我眼泪还在眼眶里,就竖起一根手指,满脸认真,“你骂人的词汇新增一个呢。”
“…………你傻吗?”
“又多一个!”
……
从此以后。
……
古久同学将他头上的鸭舌帽扣到我头上。
见我一脸惊讶,他一脸不情愿:“你都不遮掩一下的吗?戴个帽子口罩什么的……否则但凡在路上碰到一个人,都简直在告诉对方[快看哦我大晚上鬼鬼祟祟在外面游荡很可疑,请报警]。”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露出疑惑表情,“大晚上戴着口罩帽子走在街上才更可疑吧?”
“……”
“……?”
“…………”
我眨巴一下眼睛:“古久同学……?”
“不知道。”他一脸「不要算了」的臭巴巴表情将帽子从我头上拿走,重新盖在他自己头上,甚至还抬手压了压帽檐,他好看的眉眼藏在阴影里,看不大清了,“反正书里是这么写的。”
“诶?!古久同学是看推理小说学的吗?”
“……你有意见吗?”
“这倒没有啦。”我小声,“只是觉得有点惊讶。”
“…………我不管你了。”
“诶诶诶!等等我!”我加速追上他,继续跟他肩并肩,戳戳他肩膀,指指他头上的鸭舌帽。
“……”他额角冒出三道黑线,无语地将鸭舌帽取下来,重新扣到我头上。
我:笑。
他:“……”
都将困在愧疚里,再也不能毫无负担地活在这个世上了。
即使那是个人渣。
14.文学城
鹿死掉时,在想什么呢?
被有轨电车碾过的肉.体,就像烟花在空中绽放,血液裹着横飞的肉沫迸溅到车头。隔天,我就在新闻报导上看到了关于那只鹿的后续新闻。
它是神社里的“神使”,已经活了二十三年了,一直以来深受当地居民的敬仰。
盖了白布的它被从电车底下拖出来,葬在了山头,新闻报道人还擦拭了眼泪,哀叹真是不幸。
但我知道,如果它不是来自神社,而是一头普通误入人类世界的鹿,它被撞碎的尸体只会被拿去卖钱。做成鹿肉干,冷冻鹿肉……
电车驶来,带起一阵呼啸的风。
我的额发被吹乱了。
但我并未去整理,顺着人群涌上电车。抓住拉环,随着电车的摇晃而摇晃,随着拥挤而把自己缩成薄片。我又想起了那头鹿。死亡的第一周,许多人去送花祭拜它。但等到第二周乃至于现在,已经无人记得它被葬在了哪里。就像美少女战士,我已经记不得小时候最喜欢的角色叫什么名字了。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的吧?记忆也好,感动热爱亦或是愧疚懊悔。
我看向乌压压的、好似随时能下雨的天空。想起了早上妈妈跟我说的话:“风花,这附近有个男人被杀了。据说被埋在三米深的地底下,直到今天才被发现呢!”
我知道。
比新闻播报员知道的还要早哦妈妈。
因为杀死那个男人的刀……
是我的。
妈妈继续说:
“现在凶手还没被抓住。你最近放学后早点回家里来,不要再在外面乱晃了,听到没?否则遇到危险了你一个女孩子根本没有办法。”
空气在扭曲,散发出奇怪的铁锈气味。脑袋在发晕,呼吸在发烫。
是我的鼻子出现问题了。
亦或者是精神。
最近总能闻见这种浓重的血腥味,看向自己双手时,会恍惚间看见指缝里的红色,指甲盖里的泥土。即使终于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我清楚,自己再也不能回到普通人的行列了。
……
来到教室,将书包放到座位上。我注意到斜后方的那个座位,是空的。
古久同学……今天也没来上课。
班里的气氛格外凝重,随着北上同学走进教室,这种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了,大家全都将脑袋埋得低低的,深怕因为一个眼神的接触,就触怒北上同学。
但还是有人因此遭殃了。
一个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的锅盖头男生被从座位上拖出来,在他的声声求饶下,他被推搡到教室后排的角落里,开始被北上同学和簇拥北上同学的那群男生戏弄。
大家哀叹他不幸的同时,也为自己逃过一劫感到庆幸。
太好了。
没有轮到自己。
我也是如此想的。
这种可怕氛围,一直笼罩在教室各处。即使到了午休时间,也没人敢说话。大家甚至没再将课桌像过去那样与友人的拼在一起,而是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埋头吃饭。
直到北上同学离开教室。
大家才都松一口气,敢开口说话。起初很小声,随着时间推移,聊天的声量也大起来。
我垂下脑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打发时间。留意到前后座的同学,甚至于整间教室,都在讨论同一件事。
“是的呀,真的太可怕了……”
“我妈妈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家,打算案件勘破之前都要亲自接送我上下学,还不准我独自去外面玩了。”
“我们家也是。”
“听说死者是古久的舅舅呢。”
“真的吗?!”
“是啊,前两天新闻播放这起案件的时候,周围就传遍了。”
“怪不得古久最近都没来上学呢,我还以为他决定休学和转校了呢,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啊。太好了。真希望他赶快调整好状态来学校。否则我都不敢进教室了……”
“不过……”身后的说话声刻意压低了,流露出一丝看惊悚推理电影的感觉来,“你知道目前嫌疑最大的是谁吗?”
“是谁?”
“是古久和他妈妈。”
“不会吧?!!他们和死者不是亲戚关系吗?!”
“也难怪澄香你不知道啦,你之前并不在这一片上学。我跟你说哦……古久和他妈妈还有他舅舅其实……”咬耳朵说悄悄话的动静。
“啊?!!”非常震惊的语气,带着狗屎黏在鞋底上的厌恶,“好恶心。亏我之前还觉得古久长得挺好看的,如果不是北上同学一直针对他,都想追求他了来着。”
“就是这样,”传播小道消息成功的女生对澄香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新闻上说很可能是合伙作案,所以大家才都在怀疑是古久和他妈妈一起做的这件事。”
“……”
我将手里的笔越抓越紧,写写画画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砰咚”一声。
圆珠笔的笔头被我戳进了笔杆里。
“……风花”有些干巴巴的声线,从我座位旁传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状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平时差不多。微笑着抬头看去,就看到了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我缓慢眨一下眼睛,“怎么了吗?”
她们将自己的椅子搬来,与我坐在一块。用拘束的表情和僵硬的声线跟我聊天,聊的话题却并非他们喜爱的明星、搞笑艺人之类的,而是一些乱糟糟、找不到重点、七零八落的话题。
我全都笑着回复了。
这一次,她们再也没露出那种莫名其妙、好似只有我看不懂的把眼泪都逼出来的大笑。
虽然完全不知道她们对我的态度,为什么会在瞬息之间发生变化。一开始她们来找我和好,我还以为是新型的恶作剧,结果一直到现在,快一个月过去了,也并未捉弄我。
但我想这或许是好事吧。
因为,我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那天,跟古久同学分别之际,我们便已做下了今后的约定。
“在事情解决之前,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暂时就不要联系了。”
“可我很害怕,如果不能跟古久同学说话的话,光是我一个人肯定会撑不下去的。”
“……所以说了啊,只是暂时。杀人诉讼时效是十五年,等十五年之后,在别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到时候,想怎么说话就都可以了。”
“但十五年很久啊……”
“……因为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们好像没什么接触吧。跟你关系更好的也是小江和三坂。我们关系忽然变得亲密起来,你真的觉得不会被怀疑吗?(幽幽)”
“……好像,的确是这样没错啦呜呜呜呜”
“提醒一下,你现在踩的位置三米以下应该是那个人的肚子。”
“啊!!!!!!!(尖叫)”
十五年之后。
我们大概是31岁。
等到那个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可以丢掉现下这种愧疚不安、噩梦连连的情绪了吧?
一定可以。
因为我们杀死的,只是一个人渣而已。
“人渣。”我在唇齿间咀嚼了下这个词汇。就像把人当做鱼猪牛羊,一直压在心上的罪恶感好似减轻了不少,我总算能畅快呼吸了。
……我们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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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这样。
*
放课后。
我跟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一起走出校门,在岔路口互相挥手告别。
往车站走去的路上。
我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喊我的名字:“凌川。”
凌川……?
从小到大入学的学校,好像都只有我姓凌川来着。但也难保不会有别的人姓凌川,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习惯性继续往前走。
“凌川。”
直到那个人再次喊我,同时快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
我整个人都吓到丢魂,战战兢兢转过身。
就看到与我同班的男生正气喘吁吁站在我身后。他校服穿得并不规整,黑色的校服外套开怀穿着,里面的白色校衬最上面的三颗纽扣也被他解开了。
很张扬的穿搭。
是我们班的不良,簇拥北上同学的其中一个。
我记得他好像是叫山本。
山本绷着一张脸,瞪我:“刚才喊你那么多声没听见吗?”
我吓得一抖,结结巴巴:“对不起……我以为不是在喊我。”
“我们班就你一个姓凌川的吧?!不是喊你还能是喊谁?”
「……但我们学校全年级加起来应该有很多班级吧?」我在心底悄悄反驳。但因为他是班里的刺头人物,所以不敢说出声,小心翼翼:“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哼。”他双手环胸着,从鼻孔出气,“北上同学找你,跟我走。”
“北北北上同学?”我晴天霹雳,震惊地指指自己,“找我?”
“不然呢,别磨磨唧唧的,快点走。”
我诚惶诚恐地跟在山本同学身后,回到了学校教学楼,却并未去班级,而是上到天台上。
教学楼的天台,堆积了不少不用的课桌课椅。
北上同学一伙人就姿势嚣张地坐在那堆桌椅上,基本上都是染了头发和打了耳钉的,不良少年装扮。
兴许是刻意避开北上同学,所以七八个人里,染什么发色的都有,也有发色重叠的,但只有北上同学是一头黄发。他将腿翘在桌子上,在玩手里的美工刀。
我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头都不敢抬。
“你们都出去。”北上同学说。
其他人就都从桌椅上跳下来,往天台外的楼梯口走去。路过我时,有些人还轻浮地吹了吹口哨,或者是用肩膀撞我。
我被撞得后退几步,手里的书包也掉了。
我连忙蹲下去捡。
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才将书包捡起来,再次紧紧抱到怀里。
我狼狈的样子引起那个人的大声嘲笑。
我注意到他的发色是紫色。
默默在心里诅咒他狠狠摔一跤,最好门牙磕掉。
等他们都离开天台,甚至还贴心的将天台门关上后。北上同学才对我说第一句话:“你过来。”
我一点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埋着脑袋就软着腿过去了。
此刻我在想,如果是北上同学的拳头,我能挨几下才能不晕死过去。
三下……?
不不不,我绝对撑不了那么多下的!
我在北上同学旁边站定,北上同学不说话,我甚至连问他什么时候决定揍我都不敢。就这样胆战心惊地杵在那里,大脑里已经浮现出我猪头脸的模样来。
就在我沉思如果这样的话,我请假多少天合适、到时候能不能把缺少的课程补回来避免期末考试不及格时——
“那个人,是你杀的吧。”
“……”我一下抬起头来。
15.文学城
阴云压顶,天色昏暗。
四周就像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建筑物镇压住一般。
我站在挂有「中束」木质牌匾的住宅前,盯着门铃,犹豫不决。想给古久同学打电话,但一想到古久同学有交代过,通讯设备的通话记录即使删掉了,警方那边也有办法复原。便又放弃了。
我纠结到不行。
直到周围有其他人路过,我才吓得立马低下头,藏起脸,抱着书包做贼似得鬼鬼祟祟逃走。
我跑了很远,直到离古久同学的家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我气馁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
暗骂自己的不争气。
但这个时间段是大人下班的点,现在回去太冒险了。我注意到不远处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决定去里面随便买点什么东西垫垫肚子。
“欢迎光临——”
我一走进便利店,收银区戴着蓝白色便利员工帽的中年男子便朝我露出微笑。
除他之外,店内还有一名穿着员工服的人正背对着我在整理货架上的东西。
我不太习惯被人注视。
但店内此刻只有我一个人,而且避免偷窃行为出现,收银台前的那名店员始终不着痕迹地偷偷观察我,等我没忍住看去一眼时,便又看到他若无其事东看看西看看的样子。
即使他一不小心没能躲开我的视线。
也会十分从容地在我的注视下流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冲我点点头,打招呼。
我感到些许难以忍受。
于是刻意去了较里面的区域。
总算感知不到那股视线了,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那件事,心脏连同全身代表正面的情绪,不免再次沉入谷底。
我心不在焉地逛了逛。
最后拿了一瓶蜜桃味的电解质水。
现在应该是饭点了,但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吃饭。手机也响了很多次,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妈妈的信息,是谩骂我这么晚不回家也好,还是担忧也罢。此时此刻,我通通不想理会。
拿着电解质水,心神不宁地前往收银区。
我的脑袋始终微垂着,视线也是落在我拿水的手部。我将物品递过去,收银区里面站着的工作人员的手便伸出来,白皙,修长,但手背和手指有不同程度的青紫,他稳稳将我递过去的电解质水接住,扫码。
“120円。”很清越的少年音,有点耳熟。
我愣了愣。
片刻,猛抬起头。
便看到穿着便利店员工服的古久同学,正站在收银区内。他头上戴着蓝白相间的员工帽,将他稍长的黑发压住,透过帽檐看向我的眼神,是一副好似早就等在那里看我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的样子。
惊喜在我眼底流窜,“古……”
我正要喊出声,古久同学危险又警告地眯了眯眼,理智重新回到我脑内,我赶忙把嘴巴闭起来了,转而:“这……这么贵啊。”
他淡淡:“120円,到底要不要。”
“……要。”
我付了钱。
他将电解质水递给我。
“欢迎下次光临。”
我走出便利店,站在门口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回过神。没想到古久同学居然在这里打工吗?
我再次看向店内。
他站在收银区,在整理抽屉里的零钱,并未看我。
几分钟后。
“120円。”他声音平淡无波。
我付了钱后,从他手里再一次接过电解质水,慢吞吞离开便利店。
又几分钟后。
“120円。”平静的声音开始变得无语。
我付了钱后,尴尬地挠挠脑袋,从他手里再再次接过电解质水,慢吞吞离开便利店。
又又几分钟后。
“……”他臭脸。
“哈哈……”我干笑,不用他说,我便将120円递过去。然后从他手里抢过电解质水,夺门而出。
呜!他生气了!
我急得抱着四瓶电解质水在便利店外边的街上来回踱步好多圈,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回到了便利店门口,悄悄探头往里看。
刚好跟古久同学朝门口看来的目光对个正着。
我:“!”
他:“……”
我:眼巴巴看着他,快哭了。
他:“……”
他用眼神暗示我。
我看过去。
发现便利店附近的那个公用电话亭。
我眼睛一亮,雀跃的跑过去。
身后店内的古久同学则无奈又无语地重重叹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将脊背挺直的他微微弓下腰,好似丧失了全部的力气与手段。
我跑进公用电话亭。
按照记忆输入了古久同学的手机号。
“嘟——嘟——嘟——”
我期待又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终于。
在电话即将挂断时,被接通了。
电话那头有平静、和带着淡淡无奈的声音传来:“…我不是说过吗?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暂时不要联系。”
我鼻尖一酸,声音带起无助的哭腔:“古久同学……我死定了。”
“……”
“……”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手机被塞进了口袋里。嘈杂声下是隐隐约约听不大清的古久同学跟其他人交谈的声音。
大约半分钟后。
我的眼泪还在不停往下掉,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电话里再次传来一阵衣服摩擦的动静,古久同学的声音重新清晰传来:
“……虽然很麻烦,但你再继续哭下去,我就挂囉?”
与此同时。
我看到便利店的门被打开。
穿着员工服的古久同学从店内走出来。他单手环胸斜靠在路灯上,另一只手在接听电话,白色灯光打在他身上,被蓝白员工帽遮住的脸只露出了下巴,“说说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
在向古久同学讲述完今天发生的事后,我抱着电话亭里的电话,不安和恐惧与周围没被路灯照到的区域的黑暗融为一体,如潮水般涌上来:“怎么办,那天晚上我将那个人推到草丛里的时候被北上同学撞见了,他还拍了照片。”
一想到北上同学将照片交给警方的后续结果,我就吓得眼泪完全忍不住,就连双肩都在发抖。可以说,此时此刻,我已经脑补到自己穿着狱服、脖子上挂着犯罪木牌拍照的凄惨样子了。
我吸鼻子的丢脸动静,肯定是通过电话传达到了古久同学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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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哭什么。”与我的慌乱不安不同,古久同学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淡定,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肯定是在强装镇定,所谓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只是在安慰我而已。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还是感受到了安心的情绪,没那么害怕了。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既然他没有直接将照片交给警察,而是先找了你。就说明他有别的目的。”
“是这样吗……”
“他给你看完照片后,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一边回忆,一边快速摇头,“我当时非常紧张,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天台已经只剩下我了。”
古久同学说,“那就等明天吧,他应该会主动找你。”
我吓得浑身一激:“还……还要找我啊?”
超级可怕的好不好……!
平日跟北上同学呆在一间教室里上课就已经足够令人身心受折磨了。
还要再次跟他单独相处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不找你,你才应该害怕吧?”古久同学语气幽幽,“因为代表着你对他毫无用处,他已经决定把照片提供给警察了。”
我哭丧着脸:“这样吗,好吧。”
“…那么,等他明天找你之后再联系吧。我要去工作了。”
“等等,”生怕古久同学挂电话,我急急巴巴出声,“我今天听班里的同学说现在警方有在怀疑古久同学你和你妈妈……这件事,是真的吗?”
说到后面,我小心翼翼起来,很担忧。
“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立马紧张起来:“那你们……”
“是想问我审讯室长什么样吗?”
“诶…诶?!”我差点惊掉下巴。
“嗯……”他支着下巴仰头看头顶的树枝,通过电话传达过来的声音听起来一副在思考的样子,“很小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桌子、椅子和电灯。其中一把椅子带有脚铐和手铐,是嫌疑人录口供时需要坐的。你如果被捕了,应该也会坐在那把椅子上。”
我的眼泪立马飙了出来。
是的。
我想象力很丰富,立马就浮现了我被铐住手脚被严刑逼问的画面,被吓哭了。
不远处路灯下的他嘴角微微抬了抬,很短暂,就又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但语气难得轻松,“骗你的。”
“这样吗……”我擦一擦溅到电话台上的眼泪,还是很担忧,“那古久同学你们没事吧?”
“我妈妈去便利店买酒,有不在场证明。以及如果有事的话,我也不能这么悠闲地兼职了吧?”
好像……也是哦。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古久,快点来搬东西——”电话里传来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我认出来,是便利店另一个员工。
“来了。”
古久同学在回应那个男人,其后再次对准通话中的手机,压低了些声音:“…就这样,挂了?”
“嗯。”
电话被挂断了。
我看向不远处,古久同学已经重新进了便利店开始工作。
我回想起之前总能在很晚的时间碰到一副刚刚回来模样的古久同学的事。
原来,他一直都有在兼职啊。
好辛苦……
16.文学城
我面色僵硬地啃着面包,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与我一样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的,还有班上的同学。我能感知到他们时不时便朝我这边方向投来的探究和诧异注视。这种时刻,显得不那么吃惊,甚至表现得像是早有所料的,就只有小江真珠和三坂麻美了。
我如一块石头般,紧绷地坐在那里,机械地啃着手上的面包。
现在是午休时间。
我之所以没有吃便当,而是吃在街上随手买的超便宜红豆馅面包,是因为我昨天晚回家的事再次触怒妈妈,她不仅没帮我准备今天的便当,还停了我的零用钱。
我的零用钱大多都用在昨天买桃子口味电解质水上了,所以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红豆面包。
至于我为什么如此僵硬和尴尬,班里的同学又为什么频频投来注视。
这一切都源于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
午休刚开始。
不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课桌就被班里染着紫色中长发的不良男生搬起来了,横穿教室,将我的课桌与北上同学的拼在一起。
班里的同学屏住了呼吸。
我也屏住了呼吸。
班里的同学瞪大眼睛。
我也瞪大了眼睛。
几秒后,见我还愣在那里。
紫毛男生不爽的瞪我一眼,但想到什么,又歇菜似的撇撇嘴,语气焉了吧唧的,“绫川,你还不快过来。”
说话时,声音漏风。
我注意到他门牙,缺了一颗。
似乎是觉得难为情,他的脸一下就红了,神情更加不爽了,但又强忍着克制。双手捏成拳头,随即挑选一名幸运同学,揪住对方的衣领,怒吼,“你笑什么?!”
口水顺着缺了颗牙的缝隙喷了那名倒霉同学一脸。
我则惊讶到说不出话。
昨天的诅咒,居然真的应验了?
如此想着,我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抱着椅子就坐到北上同学对面。生怕慢一步就触怒北上同学然后挨揍,或者更严重一点的是,那个照片被他提交给警察。
我一坐下去。
就像在等我似的。
北上同学才终于打开便当盒。
他的便当好精致,一共有两层,荤素搭配的非常合理。一看就是被人用心准备的。
我拿出红豆面包,默默啃。
“你就吃这个吗?”出乎意料的,北上同学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这个。
我受宠若惊到差点下跪,忙小声回答:“这个就足够了。”
他皱皱眉头。
我发现他不仅头发染成了金黄色,就连眉毛也染成了同色。以及他手背上,当初被古久同学用烟头烫伤的地方,即使近距离看,也已经看不出来任何伤痕。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炸鸡排,喂过来,差点怼我鼻孔里。还好我及时后仰了下头。
但对于我这个躲避的动作,他脸色沉了沉。
我差点真的要从椅子上像一滩水似的滑跪到地上,出于直觉,我本能地寻找能够让北上同学不生气揍我的解决办法,一口吃掉了他喂过来的炸鸡块。
我连仔细品尝味道都不敢,快速咀嚼、下咽,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
嗯……恢复正常了。
我松了口气。
他扬扬眉毛,问:“好吃吗?”
我哪里敢说我根本没心思尝味道,狗腿地立马小声回复:“好吃…特别好吃……”
他嘴角微微上扬了下,眉眼也更加舒展起来。看来对我的答案非常满意,然后他又夹起一块炸章鱼肠,喂过来。
我看得出来北上同学没有喂人吃饭的经验,赶忙主动伸嘴去接。
北上同学单手撑脸,一动不动盯着我看。
在他的注视下,我因为紧张、咀嚼速度控制不住变得缓慢起来。啊,我的味觉终于恢复了,我尝出来这个章鱼肠外酥里嫩,非常美味。
缓缓下咽后,北上同学立马问:“好吃吗?”
我这次的回答语气真诚不少,但声量依旧很小:“好吃,非常好吃。”
他非常满意。
接下来全程,他都没有吃东西,而是在一直喂我吃。
虽然说他的便当超级好吃,但我的大脑却忍不住开始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例如,这份便当是不是下毒了……
以及,一向没接触的北上同学昨天才告诉我已经知道人是我杀的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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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如此和颜悦色地喂我吃便当,怎么想都好诡异……
他再一次喂过来炸章鱼肠时,若无其事地问出来:
“我说,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我嘴里的章鱼肠吓掉了。
……
“情况就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啊古久同学……”我站在电话亭里,欲哭无泪地打电话。
“那就跟他交往好了。”电话里传来他的回复。
我的尖叫声越过了太平洋:“绝对不行的我超级害怕他啊!!!”
远处的古久同学赶忙将手机拿远了,直到我的尖叫结束,他才重新拿近。声音虽然依旧毫无起伏,但能感觉到他此刻的面部表情一定臭巴巴的:“……你吵死了。”
“对不起”我赶忙道歉,同时不忘为自己据理力争,“但古久同学也有错,忽然说出那么讨人厌的话。”
跟北上同学交往什么的……
也太惊悚了吧!
毕竟我跟北上同学在此之前毫无接触,他会真的因为喜欢我而向我告白简直是见鬼。
“又不是真的让你跟他交往。”他说,“先假意跟他在一起,然后找机会把照片删掉。”
“但是我还是很害怕啊!那可是北上同学啊呜呜呜呜!而且万一他想对我做什么怎么办?打我的话,我…我应该可以撑几下,但是!但是万一他是真的喜欢我要强迫我怎么办?!很恐怖啊!”
“那我会杀了他。”
“……”我拿电话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往不远处便利店门口的古久同学看去,他微垂着脑袋,便利店员工帽的阴影把他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样充满危险和戾气的声音,真的是从古久同学嗓子里冒出来的吗?
“……我知道了,”古久同学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他要带你在学校外面活动的话,我会跟在你后面的。”
我还愣在他那句话里,没怎么反应过来。
“……”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再次传来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哑,“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17.文学城
考前测验结束。
站在拥挤的成绩栏前,我注意到自己的名次在校排名47,而第一名,则是隔壁班一个叫松井的女生,记忆里她扎着两条麻花辫,戴着圆框墨镜,学习很认真。
在此之前,除了入学考试之外,只有一场期中测验,她都是年级第二。
而年级第一,是古久同学。
回到教室,我看向那个已经缺席很久了的空座位,有些失落。
古久同学到底……什么时候才来上课呢?
没多久,上课铃响。
但走进来的却不止任课老师,还有两名穿着警服的男女。我的身体立马紧绷起来,下意识看向北上同学的座位,但他并未看我,在吊儿郎当地转笔。
难道……他把照片提供给警察了?
他们是来学校抓我的?
我浑身紧绷得厉害,完全不敢跟讲台上穿着警服的两人有视线交集。我的大脑开始不断闪现恐怖的画面,窄小的只有一盏电灯的小黑屋,我的手脚都被铐住,被严刑逼问……脖子上挂着木牌拍照……
“那就耽误大家半节课时间了。”讲台上,扎着低马尾的女警从容地笑道。
任课老师连忙恭维:“没事,协助你们办案,是应该的。”
“那么就请念到名字的同学出来一下吧。”
说完,这两名警察就离开了教室。
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点名册按照学号挨个念名字。每念到一个名字,那名学生就战战兢兢离开教室,过个几分钟,再如释重负地回来。
不多时,终于还是轮到了我。
“绫川风花。”
老师念到我的名字。
我应激反应似的“蹭”一下站起来,这么反应有些过大,我尴尬又无措的埋下脑袋,小跑出教室。
走廊里。
那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正站在教室门口。
我依旧是埋头,走过去。
“你就是绫川风花同学吗?”是个很温和的女声。
我仓惶:“是的。”
“别紧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而已。”这次出声的,是个和善宏厚的男声。
我依旧不敢抬头,鼻尖都几乎要贴到胸口了,“您请问……”
“请问你对于你们班上的古久同学有什么看法吗?什么回答都可以直说。”
“……”听到这个问题,我反倒没那么紧张了,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下来。因为这种事,古久同学之前就有预测到过,并告诉了我该怎么回答。我回忆着古久同学的话,回答:“我不清楚,从来没和他说过话。”
“那你有看到谁跟他关系亲近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记得他在学校好像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你的手机方便给我们看一下吗?”
“好…好的。”我匆忙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递过去。我悄悄注意到,他们在查看我的网上交友软件,以及通讯记录和短信记录。随即,他们还输入我的手机号在一个奇怪的设备上,查验了一会后。
男警察微笑着将手机交还给了我,“谢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我松了口气。
将手机接过来,转身准备回教室。
“等等。”
是那个女警官。
我吓得浑身立马绷紧,颤巍巍转过头去,露出一抹僵硬的笑:“还有什么事吗……?”
那名女警始终微笑着看我,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她开口,我终于记起来她是谁。
“那把小刀,你还带在身上吗?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我险些立马不管不顾地逃走,还好我的腿此刻是软的,根本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一旁的男警官对于我们的对话感到疑惑,显然并不知情。
我脸白如纸,一边哆嗦一边颤声回答:“那个……小刀,早就被我丢了。”
“丢去了哪里?”
“不、不记得了,因为那天的事,让我发现随身带着那个东西很危险,我很害怕……所以就丢掉了。”即使看不见,我也猜得到我此刻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请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个凶杀案件,被害者脖子被捅身亡,那个刀口的大小……”女警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注视着我,但说出口的话,却令我感到压力巨大,“依稀感觉跟那天你口袋里的差不多呢。与你没有关系,那就太好了。”
“哈哈…是吗……”
我干笑。
“没有别的事了,麻烦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了。”
“那…那那那就好。”我重新转身,抬腿,同手同脚地进了教室。回到座位坐下后,我立马全身都瘫软了,有气无力地趴在座位上,焉了吧唧的,紧张不安与恐惧不断撕扯着我。
怎么办……
我真的没想到,那么久远的电车事件居然会被那名女警官记住。又或者可以说,我真的没想到来学校处理这件事的居然会是那名女警官…………
如果她没有再见到我,没发现我和古久同学是同班的话,那就只是一把普通的用以防身的小刀。
但是现在……
我该怎么办?古久同学。
我好想现在就冲出教室找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古久同学打电话,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六神无主地不停用指甲盖掐自己的虎口,不停地告诉自己动动脑子思考解决办法,但大脑被恐惧和不安占满了,我完全无法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所以说,我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啊……
我什么都处理不好。
妈妈说得对,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独立生存。
“咚咚。”
我的桌面被手指关节敲了两声。
我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这节课已经结束了,走廊里别的班级的人在奔跑吵闹。我面前站着的是北上同学。他脸上没什么过多情绪地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
“放课后去约会。”
*
下午三点半。
放课后。
我战战栗栗地走在双手插兜的北上同学旁边,牙齿都在打颤。
北上同学的话很少,全程都没怎么说过话。
我当然也不敢说话。
就这样,他走一步,我跟一步。他步子迈得大,我就他走一步我走两步,总之尽量跟他保持平行。因为这是他要求的。
我的眼睛悄悄地四处寻找。
古久同学……古久同学在哪里?不会没有来吧?
“要不要吃糖。”
身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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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同学忽然出声,我做贼心虚赶忙将视线收回来,但我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紧张:“您说什么。”——我甚至用了敬语。
他脸色阴沉下来,“我问你吃不吃糖,你在发什么呆?”
我被他吓得浑身都抖起来:“对…对对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听您在说什么,非常抱歉请您原谅我。”
“……”
没有声音。
但我也不敢抬头去观察他的表情。
北上同学的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多,我只有一米六二……要看到他的脸,必须要抬起头才可以。但我完全没这个胆子。
死一样的沉默。
就在我思考他当街暴打我的可能性时,一只手伸过来,不太温柔地将一盒一看包装就很贵的糖果塞我怀里,“给你。”
“还有,以后不准对我说敬语。”
“是……是!我知道了。”我抱着那盒糖果,受宠若惊。
他脸色缓和一些,“你不尝尝看吗?”
“是……”我赶忙将糖果的包装盒拆开,发现里面是颜色各异的水果糖,看起来非常可口精致,我随便拿出来一颗橙黄色包装的,打开,里面的糖果也是橙黄色,塞嘴里,咀嚼两下,是硬糖。
“好吃吗?”他问我。
我连连点头。
他脸色彻底缓和,问我:“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我小心翼翼。
他微微皱眉,对我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带我去了游戏厅。
这是我第一次进游戏厅。
里面有很浓的烟味,还吵闹得简直听不清站在旁边的人在说什么,我非常担心因为这个原因又一次没听清北上同学的话,然后惹他生气。
北上同学换了游戏币后,问我:“你想玩什么。”
“……什么都可以?”
他带我去了女生最多的捉娃娃区域。
把装满一盒的游戏币塞给我后,说:“你玩吧。”
诶……诶?
我小心翼翼:“那你呢?”
“看着你玩。”
“……噢,好吧。”
我从来没玩过这种东西,纠结再三,拿了几个币塞进投币孔,娃娃机响了一声欢快的音调,提示我游戏开始了,我手忙脚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操作,然后里面的抓钩垂下来,抓了下虚空,又回去原位了。
是这样操作的吗?
我悄悄看一眼北上同学,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吓得立马收回视线,假装自己很忙的连续投了很多个币,继续玩。结果依旧如上。我感觉到北上同学的视线开始落到我身上,怎么办……该不会是觉得我浪费他的游戏币吧?千万……千万一定要抓住一个娃娃拜托了!
就在我准备再次投币时。
一只手朝我的手抓来,“我教你。”
突如其来的触碰令我以为北上同学终于受不了了要暴揍我一顿,吓得叫出声。
然后紧接着,北上同学嘴里的那句“我教你”还没说完,就被人抄起板凳从身后砸中了后脑勺。
随即,我的手腕被抓住。
是熟悉的温度和触感。
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深蓝色外套的黑发少年压低声音冲我说:“跟我走。”
18.文学城
见我待在原地不动。
古久同学藏在鸭舌帽下面的黑色眼睛眯细起来,我不清楚他此刻在想什么,他只是用那副阴冷神情直勾勾地盯着因被板凳砸中后脑勺而晕死倒地的北上同学。
抓我手腕的那只手,也逐渐加大力气,将我攥得很紧。
好像死都不会放手。
直到我着急忙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欲哭无泪说:“他好像没打算对我做什么……”
他眼睛转动一下,看向我。
我解释:“他似乎是想教我抓娃娃来着。”
“……”古久同学那副绷紧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紧紧抓我手腕的那只手也松了力气。他流露出《名侦探柯南》里经典的半月眼表情,无语:“那你叫那么大声干嘛……”
我快哭了:“我以为他要揍我。”
“…………”
我们用说悄悄话的音量小声交谈着。
而在我们周围,则窃窃私语围了不少人,都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过来的围观群众。
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好控制。
古久同学:“打我。”
“啊……?”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如果不想被别人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快照我说的做。”
“噢……好。”
我举起另一只没被古久同学抓住的手,朝他肩膀轻飘飘捶去。
“……”
“……”
“…………你傻吗?在给我挠痒?”
我被凶得脖子一缩,赶忙闭起眼睛,再次抡起拳头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一拳打去。此刻手感很好,恍惚间让我回忆起了之前某个下午的放课后,我将古久同学衣服扯烂的瞬间。
“砰——”
一声闷响。
我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就看到古久同学动作不稳地后仰脑袋倒退好几步,一直抓我手腕的那只手也顺势松开了。
演得……好逼真!
我不由得发出震惊的感慨。古久同学不管做什么事都好厉害(星星眼),学习好,不路痴,会手工活,现在就连演戏都好厉害。我是不是也需要更加更加认真一点对待呢?如果是电视剧的话,这种情况下会说些什么话?
我一边放空大脑回忆,一边干巴巴放狠话:“不不不准你欺负我男朋友!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
“……”
“…………”
“…………”
长达三秒钟的沉默。
直到古久同学脸色扭曲地将后仰的头收回来,我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只见他的脸上,鼻血直流。
就跟水龙头开闸似的,喷个不停。
我:“……!!!”该不会是我揍的吧?
他:“……”
我:手足无措到快哭了。
他:“…………”
四周围观的群众同样震惊沉默几秒后,再次开始交头接耳大声窃窃私语。
“……”古久同学用手背用力抹了下鼻血,很快,鼻血就又再次流出来。他不得不伸手捂住,狼狈转身往店外跑,到门口位置时,他停下来,捂着下半张脸捏紧拳头站在那里,用闷闷的声音模仿我,凶巴巴放狠话:
“我绝对饶不了你们,我还会再来的!”
等他身影彻底从门口消失不见。
周围那些围观群众里不知道是谁率先起了个头,一边鼓掌一边大喊:“好样的!简直像大姐大一样可靠的女朋友,好令人羡慕!”
然后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一开始是稀稀拉拉的掌声,短短几秒就变作了雷鸣。
在这样夸张的夸奖中,我呆了吧唧站在原地,脸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逐渐在他们的热情下变得受宠若惊,甚至还有人冲出来,要跟我握手。
就这样,我在声声夸赞中,逐渐迷失自我跟他们每个人都进行了握手仪式。
直到人群散去,我才缓慢想起什么。
快速转头,就看到依旧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北上同学。
“……”
“……!!!”
*
北上同学从医院病床醒来时,已经晚上九点了。
他捂着后脑勺吃痛地坐起来,看到了病床旁边陪护的我。
被他犀利的眼神一盯,我立马战术后仰,双手在身前不停摆动跟扇风似的、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北上同学你被人打中了后脑勺晕倒了是我把你带来医院的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哦你可不能揍我。
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才是我真心想要说的。
但我完全没有这个勇气说出口,只能小心翼翼观察北上同学的脸色。
北上同学闻言,微皱起眉头,似乎在回忆,“那个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我疯狂点头:“我打了他一拳之后他就跑了。”
“……”他狐疑的眼神再次落到我身上,“……你?”
我快速点头。
“…………”
见他还是不信,我立马举起手,“当时围观的人都有看到,是我把对方打跑了。”
“………………”他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但最后也没再问,而是说,“那个人长什么样你看到了吗?”
我疯狂摇头:“没没没……没有。”
说谎的报应来了,我咬到了舌头。我吃痛,导致这一声「没有」说得结结巴巴、很没底气。
果然,北上同学怀疑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停顿了数秒,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我不了解北上同学的智商程度,担心他这一深思万一问出更加刁钻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会暴露,所以连忙出声打扰:
“但我看到他跟好几个人汇合了,打你的人没穿制服,但跟他汇合的人……穿的好像是辻下野高校的制服…………”
我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是心虚。
但好在北上同学并未发现我心里的小九九。
“辻下野……”他微皱着眉沉默几秒,像是知道是谁了,露出不屑的冷笑,“原来是他们几个。”
看来他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我悄悄松了口气。
同时在心底默默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了句:对不起。
北上同学伸手,拿起病床旁边矮柜上的手机。
摁亮屏幕后,输入密码。
我悄悄观察。
只隐约看到有一个数字是3。
北上同学昏迷期间,我有尝试过想把他手机里的照片删掉,但很可惜,他的手机有密码。以至于没能办到。
“你一直盯着我的手机做什么。”
“……!”我被北上同学忽然的问话吓了一大跳,赶忙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无所适从地将双手胡乱塞进口袋假装自己很忙。
然后就摸到了之前北上同学送我的糖果。
“是因为…是因为想给你这个。”我胡乱拿出一颗糖递过去,是紫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口味,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尝,但凭借我多年吃糖(偷吃的)经验,我猜是葡萄。
我朝他递过去。
脸上堆满了紧张和讨好。
出乎意料的。
看着静静躺在我手心里的那颗糖,北上同学的神情微微愣了下,随即便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睑下垂着,我无法更多地探查他的情绪了。
良久过去。他并未去接我递过去的糖,而是语气生硬地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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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我剥。”
……好吧。
我不得不将糖收回来,剥开。
再次递过去。
他依旧在看手机,佯装随意地吃掉了我喂过去的糖,但我注意到他神情有些别扭和不自然。
这是硬糖。
我猜他应该要吃很久。
结果他一咬进嘴里,就“嘎嘣嘎嘣”嚼碎了,不到半分钟,就吃掉了。
我震惊。
他平平淡淡看我一眼。
不知为何,我居然立马理解了他的意思。
狗腿地立马再次剥了一颗粉色的水果糖喂过去。
他兴许是觉得这个病床躺着还挺舒服的,脑袋枕在白色的枕头上,双手高举起手机,开始仰躺着打游戏。我注意到,他因为双手往上举起,袖口下滑,露出他鲜少暴露出来的手臂。
有一堆错杂相交的、像是小刀划出来的疤痕。
我对此感到疑惑。
因为在我印象里,北上同学应该被家里保护的很好,只是手背被烟头烫伤了,他妈妈都要帮他请好多天的假去医院。生怕留下疤痕。为什么手臂上会……
我不敢多看,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剥糖。
这不是我能知道的事。
就这样……
明明是他送给我的糖。
那一盒却有一半都被他吃掉了。……虽然我原本也没有很期待吃这盒糖就是了。但北上同学居然这么爱吃甜食吗?
仔细想想……
之前北上同学在教室里跟其他不良学生待在一起的时候,只感觉到那一片都烟雾缭绕。
北上同学虽然有时也会跟着抽烟。
但更多时候,嘴里好像是叼着棒棒糖的。
……感觉跟他恶霸的形象稍微有点不符呢(我暗暗吐槽)。
“我说,你不想问我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
北上同学忽然的出声,将我的全部心神从发呆中拉扯回来。
我剥糖的动作微顿,抬起头。
发现北上同学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那头略显凌乱的金色碎发下,是一双懒散的眼,依旧在盯着被他高举起来的手机。
好像刚才那番话只是随意闲聊。
是啊……
那段地方嫌少有人经过,时间还是零点朝后,并且据我所知,北上同学的家应该并不住在那一片。
那么……北上同学为什么会在那么晚的时间出现在那里呢?
这么久以来,我好像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我大脑里惊涛骇浪,直到北上同学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传来,令我直接惊得忘记了呼吸。
“因为那天,我刚巧也想杀他。”
“中束坂太郎。”
“……”
我倒吸一口凉气,错愕不已。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中束坂太郎,是古久同学舅舅的名字。
怎么……可能?
北上同学那天,也打算去杀了古久同学的舅舅?
我回忆起开学的第一天。
起初我原本以为,北上同学是在班里三十多名同学里,挑选中了古久同学进行针对。但现在细细想来,那天的北上同学,分明是有目的性地径直朝着古久同学的座位走去。
甚至在古久同学在开学典礼上进行新生代表发言时,暗示他手下的跟班们大声嘲笑。古久同学每说一句话,他们就牙牙学语般一边模仿一边嘲笑。不过幸好古久同学并未理会,依旧平静地完整念完了演讲词,下台。
种种行为来看。
北上同学,分明在开学之前,就已经认识古久同学了。
他们之间……
到底有什么关系,又发生过什么?
19.文学城
我被北上同学的话,震得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直到病房外传来动静,是两道女声在交谈。其中一道声音我记得,是护士小姐的。另一道很温柔的声音,我没听过。
很快。
病房门就被从外打开了。
一名穿着很知性的女性走了进来,她面容姣好,化着精致的妆容,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直到她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北上同学,顿时流露出心疼的表情:“小彦,你怎么回事?快让我看看。”
“别碰我。”北上同学语气很差。
在他阴沉的注视下,女性尴尬地慢慢放下即将触碰他的手。
或许是觉得失了面子,女性终于将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她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见我有些僵硬拘谨,她慢慢露出一抹不带任何意味的笑:“你好,我是小彦的母亲。你是……?”
我惊得不行。
这么年轻……居然是北上同学的妈妈吗?
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姐姐呢。
不过值得一说的是,北上同学的全名原来是「北上彦一」,在翻找北上同学的手机时我误看了他的学生证,才得知他的全名。
毕竟老师上课从来不敢点他起来回答问题,班里也没人敢过多关注北上同学。就导致已经同班三个多月了,我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全名。
在北上同学妈妈温柔的注视下,我紧张不已:“伯母您好,我是……”
“你先回去。”北上同学忽然出声打断我。
“!”
我立马像得到命令的机器人般闭上了嘴巴,手脚快速地拿起放在靠墙的椅子上的书包,抱进怀里。转身,注意到北上同学的母亲还在用那副温柔缱绻的目光微笑着注视我,我尴尬又僵硬地朝他们鞠了鞠躬,离开了病房。
将病房的门关上。
还没等我走开,就听见里面传来北上同学充满嫌恶的声音。
他说:
“谁准你自称我母亲的?你也配。”
—
我走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刚进医院时闻起来十分不自在,但人类的适应能力很强,仅仅过去几个小时,我就已经习惯这股气味了。
下楼,出去。
到外边。
已经快十点钟了,天色黑漆漆的。
我双手抓着书包背带,全程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缓慢往前走。在想心事。是关于北上同学和古久同学的。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北上同学为什么又那么执着于欺负古久同学?以及……为什么又想要杀死古久同学的舅舅。
忽然提出让我跟他交往。
是否与这些也有着密切的联系。
我走在将路灯遮挡住的黑色树荫下,在路过一条逼仄的巷道时,我的手腕忽然被抓住。我一惊,正要尖叫,嘴巴也被人从后面捂住了,我被拖进去。
我努力挣扎,就在我一拳头往后砸去时,我听见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有点熟悉。
紧接着:
“……你今天到底还想让我的鼻子出血几次。”幽灵似的充满死气的轻飘飘嗓音。
我一回头。
就看到捂住鼻子、后退几步远离我的古久同学,他此刻正幽幽睨着我。
“这明明全都怪古久同学,用这种方式找我,不管是谁都会很害怕吧!以及对不起……”说到末尾,没了刚开始的理直气壮。我超小声,满是愧疚地道歉,“今天下午我也没想到我的力气会那么大……你怎么样?没事吧?”
“……鼻梁差点被你打断。”
“这……这么严重吗!”我急得围着他团团转,泪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兴许是觉得我像蚊子,很烦人。抬手将我不断凑近的脸往外推,声音冷漠,“你为什么在医院待那么久。”
我微愣,随即一个猜测开始形成。
我抱着他推我脑袋的手,往左探头:“古久同学该不会一直在外面等我吧?”
“……!”
我很少看到他这副表情。
猫似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又很快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视线不自然地往左移动,不跟我对视:“……你蠢吗?我怎么可能在外面一直等你。我又不是没事做。”
“……是吗?”我狐疑。
“倒是你有没有成功把照片删掉。”
我立马被带跑偏了,苦巴巴着一张脸:“没有,他的手机有密码。我试了好多次都没解开。”
“我想也是,不然你一见到我就兴冲冲要说了。”他声音不疾不徐,表现得很平淡,对这个答案似乎早有所料。之所以多此一举问,好似完全是为了阻断我继续追问他之前的话题。
我想到什么,忽然就飚着眼泪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不是说北上同学带我在校外活动的时候,你会一直跟着的吗?你骗人!”
虽然最后在我疑似被欺负的时候古久同学有出现帮了我……,但他说不定是那个时候才来!
古久同学任由我双手揪着他的衣领,来回晃他的身体,他死鱼眼:“……我从你出校门就跟着了。”
“那我怎么没找到?你骗我!”我呜呜呜一顿乱哭。
“如果连你都能找到我,那么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我在跟踪你们了。”他无情地说。
我:“……”
他维持着死鱼眼的表情,指指自己被衣领勒住的脖子,幽幽:“…………你想杀了我吗。”
“欸!”我连忙松开了他的衣领。
这时,古久同学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暗示我要安静,我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点点头。
他拿出手机,摁下接听键:“店长。”
店长……?
我回想起古久同学打工的便利店。
因为这周围很安静,所以我稍稍能听见一些古久同学电话里的声音。是一个有些苍老的男声,听起来差不多有六十岁上下了,他在问:“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请假,没事吧?”
“嗯……没事。店长,我明天就可以正常上班了。”古久同学盯一眼竖起耳朵偷听的我,警惕地捂住电话远离我好几步。
但即使他这么做,我还是能听见一点从他手机里漏出来的电话音。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连汽车疾驰而过时碾压柏油路面的细微响动都没有。
“那就好……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你……”电话里的人似乎有些犹豫,听到这段熟悉的话,古久同学一下子将手机抓紧了,他在紧张。
我知道原因,因为古久同学原本有很多地方的打工,周一到周五的放课后和周末双天,都有不同的地方打工安排。但因为那件事……那些兼职的地方都将他辞退了,目前,他只剩下便利店的工作了。
“店长,我……”古久同学抓手机的那只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声音紧张。
完全无视了他的声音。
电话里的声音继续:
“你最近如果有资金上的紧张,可以提前预支工资。我们这边是可以提前预支一个月工资的。”
“……”古久同学怔怔地看着前方,逼仄巷道外微弱的路灯铺洒在地面,白白的一层,就像薄雪。他快速眨动几下眼睛,随即垂下漆黑的眼睫,看地面。哑声回复:“我知道了,谢谢店长。”
“……”
电话挂断后。
古久同学一转头,就看到我感动又挫败的眼神。
他吓一大跳,“……干嘛。”
“看来还是我对古久同学了解太少了,”我维持着那个表情,说着,“原本以为古久同学很没人缘呢,没想到也不完全是嘛。”
“……”他眼角抽了抽,“我在你眼里到底有多差劲。”
“因为就没看到过你跟谁好好说过话呀!”我举手。
像是证明自己人缘并不差似的,古久同学开始细数:“……我老妈对我很好,店长很好,店里的佐藤前辈很好,住在附近的田中奶奶也对我很好,经常会请我吃她亲手制作的点心。”
“……一个同龄人都没有呢。”我用很可怜的眼神看他。
“…………”他脸“腾”得红透了,后退两步,捏紧拳头凶巴巴,“……我不想理你了。”
“咦?!”
最后,还是他主动找我问话,眉头微拧着:“今天警察去学校了?”
对于古久同学知道这件事,我并不惊讶。回想起今早上那名女警看向我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本的轻松瞬间烟消云散,我的心开始往更深的谷底跌去。
那把刀……她知道是我的。
我将学校发生的事细无巨细地告诉古久同学,紧张兮兮地咬着手指甲盖看他。
古久同学沉默几秒,说:“……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个。”
“欸……?”
“不管谁问你,你都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但我的心并未得到安定,因为我更担心的是……
“会不会连累到古久同学你呀?”我非常自责,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早知道我今天就请假不去学校了,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被她发现了。”
那把刀现在被古久同学保管着。
如果我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就不会被北上同学拍下那种照片,也不会被女警发现小刀的事。
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
一直是我在拖后腿。
“……你怎么又哭了,好麻烦,不想管你了哦?”话虽如此说,古久同学看着我的眼泪,几秒后,还是无奈地叹一口气。他伸手,用指尖耐心地帮我将眼泪抹去,“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你在自责些什么?”
“做下那种事,却没有去自首。我原以为你早就会料到这种局面呢。………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更何况我们早在最开始,就漏洞百出了。”
“……”
是啊……
即使不和女警在学校碰面,也说不准会在街上碰到,因为看到我身上的高校制服,而猜测到我跟古久同学同校。即使始终没有碰到面,也难保有一天她会回想起我,再而回想起那天电车上我所穿的高校制服款式。
即使那天不是北上同学,也说不准会被其他人拍下照片。
我们,从此以后。
都要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怀抱着恐惧不安和愧疚的情绪躲躲藏藏下去,再也不能拥有对未来的期待。
因为……
这是我们犯下的罪。
我们是,罪无可恕之人。
但是,我此刻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崩溃,反而有一种隐秘的开心。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成为如此糟糕不堪没有未来的人了。
但我还是……好开心。
好开心好开心。
感受着古久同学触碰我眼角时指尖的温度,望着古久同学眼底复杂的情绪。
我在他惊讶和无措的目光下,一把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
他的身体一下收紧了,双手慌乱举起。
却始终没有推开我。
我紧紧抱着他,把脸深埋进他怀里。他怀里是温热的,长袖外套上还有些流窜在空气里的雨水湿味,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洗衣皂的干净清新气味。
我听得到,他加速的心跳声。
“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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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慢慢的,他僵硬的手轻碰我的后背,也缓慢搂住我。
因为我从来没被期待过。
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他们全都对我的未来不抱期望。
爸爸不会过问。
妈妈会说我是个没有能力的人,未来一定没办法独自生活下去。
老师会更在意成绩优秀和家境好的同学。
路过的、形形色色的大人们像人海一样越过我,无论是谁都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所以,我能够想象到的未来,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但现在,我的身边还有一个人陪着我。即使那是建立在深渊巨口上的羁绊,我也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我不是孤单一人。
……
我们就这样在安静昏暗的巷道里拥抱着,不知持续了多久。
古久同学声音很不自在地咕哝:“……可以了吧?”
“……”
“喂……”他伸手,想推开我。
“……”我不语,只是拼命将脑袋往他怀里钻。
“…………”
因为我的动作,他身形不稳地后退几步,后背抵在了墙壁上。
他还想推我。
我抓住他的衣角,依旧不说话,只是更努力地往他怀里钻。
“喂……?”
在这样古怪的推搡下,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更加僵硬,我听到了他跳得更快的心跳声。他的呼吸节奏,也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不等我拥有更多好奇。
就被他快速推开了。
这一次,他没再用那种半商量式的推法,我很轻易就被他推开了。
然后就看到他快速转身,背对着我蹲了下去。
“……?”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双手抱膝地蹲在那里,戴着鸭舌帽的脑袋埋进双膝之间,暴露出他柔顺的黑色发尾,弯曲着的、留有青紫伤痕的后颈弧度也十分漂亮。浅浅的月光下,我注意到他暴露出来的耳尖,红得滴血。
“……都说了,不要抱了。”他的脸埋在膝盖里,声音显得闷闷的。
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或许是刚才不停往他怀里钻弄疼他了?我急得到处乱转,呜呜呜地不停道歉,承认错误,但古久同学始终没再理我。
最后我蹲在他对面,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晃了晃,委屈巴巴又紧张地看着他,小声祈求原谅:“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古久同学?”
“…………”古久同学埋在膝盖上的脸像小动物般略微抬起,露出半截好看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尤其是在过于白皙的脸上,分外明显,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此刻,他望向我的眼神潮湿得一塌糊涂,很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后,游移到别的地方。
是我右边的脚下,有颗石头。
他盯着那颗石头猛看,声音非常含糊:“……随便。”
“随便就是不生我气的意思吧?”我眼睛一亮。
“………………”他视线移回我脸上一瞬,顿一顿,又超快速移到我右边脚下那颗石头上了,声音变得更小声了:“……随便你(怎么想)。”
哇啊……!
后面那几个字有够小声的。
离他这么近,我都差点没听清。
我再次庆幸自己耳力惊人。
“太好了!古久同学原谅我了,好开心呀~~~~”我超夸张地表达自己的开心。
“…………你傻吗。”古久同学显然又被我无语到了,他用力推开我离他过近的脑袋,即使我“哎呀”一声,也没管我。
他站起身。
我揉揉被他推了下的脑袋,也跟着站起来。
就看到他正背对着我不自在地努力把深蓝色外套往下扯,然后双手插兜,像在掩盖什么似的,腰背微微弓着。对我说:“走了。”
“去哪?”我懵。
“……”他无语地瞥我一眼,“当然是送你回家。”
“欸……可是古久同学你之前不是说暂时不要联系吗?送我回家什么的,不会很危险吗?”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钟了。”
我拿起手机。
居然十一点多了!
电车早就停运了。而医院离我家又很远,一个人走黑漆漆空无一人的街道的确很可怕的样子……
我双手捧脸,星星眼:“古久同学你真是个好人(超感动)。”
他:“……”
……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安静又空荡荡的街道上,我走在前面,隔了十多米的后方,则是戴着鸭舌帽努力掩盖自己样貌的古久同学。
我们没有再交谈。
我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
我们就像真真正正的陌生人。
只有在那种完全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小角落,我们才能够接近彼此。
快要到家了。
离我一百米左右的前方,一栋熟悉的房屋坐落在黑暗里。
我有所预感般停下脚步,再也没忍住回头看去。
果然……
古久同学早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黑暗将他全身包裹住。
他从来都只会送我到这里。
他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我注意到他的唇一开一合,说了句什么。
是:
“再见。”
夜里的凉风吹来,将我垂在身前的黑色长发吹到身后。我也无声地回应道:
“……再见。”
再见,古久同学。
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所以每一次分开,都要好好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