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水》 1、重生第一 《遇水》 文/小长衿 文学城独发 2024.9.18 / 无相妖山,位于无涯海以西百余里。 山上风雨摇曳,遍地惨状,长亭布幔只剩下半截。 刺啦——长剑刺入。 男子捂着胸前多出的窟窿,踉跄后退几步。 他咬牙道:“我说了很多遍了。你阿姊的死与我无关!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刑水水擦去脸颊上的血,很认真道:“可这世间除了你,还有谁会镜术?” 她大致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云鬓桃腮,身形瘦小,在雨幕中显得如此单薄。不喜欢使剑的缘故,她敛眉看了眼尚在滴血的剑身,丢弃在地上。 对方的本命剑就这么断成三截,足以沦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男子俯瞰遍地尸骨不由心生悲怆。他恶狠狠看向她:“老子修行上万年,弄死的灵修数不胜数。到头来居然会失手在你这么个修为只有三百年的桃花妖手上! 没错,我不但弄死了你阿姊,还想将她碎尸万断,挫骨扬灰,让你们整个离火山庄陪葬!你是离火之主又如何?逆天而行本就容易遭天谴,你不知收敛,屠我满山,我今天就让你下黄泉陪你阿姊!” 他突而仰天长啸,竟剖开自己的皮肉,从中取出一根龙骨。杜谛竹本体乃是蛟龙,虽被打得现不出原型,但龙骨到底也是上古圣物,一感受到威胁就化为一把龙骨刀,顷刻散发很强大的威压。 刑水水眼眸平静,手握一把灵刃,淡笑道:“栖瞳。” 灵刃突生火簇,红而妖。 刑水水道:“老匹夫,我不会让你下黄泉,我会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离火飞缠上龙骨刀,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刀刃眨眼间灰飞烟灭。 男子吐出一大口血,很艰难地抬起头:“薛九灵……” 昔日他多风光此刻就有多狼狈。 “我就算平生作恶多端,强掳民女,素爱吃金童玉女。但是你阿姊,我没害死! 老子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该在那时候开玩笑让你阿姊给我做小妾。不然你这个小贱人也不会与我争斗数百年,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你阿姊。我有时候真的希望……那贱人是我杀的……” 刑水水觉得这人废话太多了,正要了结。天地却风云色变,乌云密布,仿佛有道无形的薄膜横在她与杜谛竹之间,无论是离火还是栖瞳的刀尖都不能往前半寸。 杜谛竹哈哈哈大笑:“没想到天不亡我!” 他声音阴冷:“薛九灵,我早就说过你必遭天谴!” 话音未落,一道天雷撕破天幕,直劈刑水水身上。速度之快,威力之恐怖,甚至能压过大能飞升成神! 九道天雷降下,于世上任何一种生灵来说是种极刑。 刑水水筋脉寸断,两只眼睛瞎了,却拼了命想再看一眼人间。还记得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年,阿姊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欣喜地对娘亲说她有小妹了。 好遗憾,差点就杀了那老匹夫。 意识很快就被无边疼痛占满。 好疼。 好疼。 刑水水想自己应该是死了的,死在解元三千六百二十年。 冥冥之中,有人在她耳边低喃。 “不是杜谛竹杀的。不是他杀的。” “害死你阿姊的不是他。” 她想:就是他杀的。 那声音纠缠不休。变化各种不同的声音,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 “不是他杀的。” “不是他。” “不是。” “刑水水,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听到这个称呼,刑水水还以为是错觉,毕竟这都是穿越前的名字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一直都叫薛九灵来着。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脑袋突然很痛,浑身瘫软无力,有人一直在她旁边唧唧歪歪,说个没完没了,不同于刚刚听到的声音,明显这位非常刻薄,也更加狠毒。 “哟!你这小贱蹄子终于醒了?不是喜欢偷东西吗?我让你偷个够!” “真不要脸,还敢醒来。” 啊?什么? 她猛然睁开眼,还是一脸懵的状态,就被人用力按在水里,喝了一肚子水,这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她意识清醒几分。 “小姐的东西你也敢偷?你真的好大的胆子!要不是小姐你早就饿死在路边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小姐当年就不应该心软救你!” 刑水水虽没搞明白小姐不小姐的,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叫这人松手。 “冤枉啊大人!我没偷东西!听我解释!” 抓着她婆子闻言,果然松了手,刑水水终于有机会打量这八方院落,布局十分典雅,檐下金铃作响,一看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连带着面前这婆子都气势凌人,生怕没把她剥皮抽筋。 这些人是谁啊! 她梳理完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终于弄明白这是百年后的人间。 身体的原主人也是只小桃妖,妖力稀薄到可以被忽略为凡人,因为没半点攻击力,差点在路边被饿死,后面是这家小姐路过,小桃妖才得以苟活。不过这一家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姐身患绝症,为了让她续命不知道残害了城中多少男女老少,后面终于找到了根治之法,但缺一味药引,这药引就是桃妖的妖丹。 这小傻子显然不懂,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撞见有人给小姐送来一只火蜍玉雕,小桃妖一眼就看出来这哪是什么玉雕,而是一只被封印在这里的火蜍精,复活后吞掉半城人都有余的精怪。看封印明显已经松动,怕小姐受到伤害才出此下策把玉雕偷了去。 谁曾想会被人发现,不由分说就被按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里的人平常嚣张跋扈惯了,根本不把命当命。 大致前世也是桃花妖的缘故,刑水水对她的遭遇无比怜惜,既然好心好意不领情,那就自作自受去吧。 她故作惶恐:“我是发现玉雕上有一处机关,想着琢磨透了再告诉小姐,哄小姐开心……你误会了。” 那婆子恶狠狠:“把玉雕给我拿出来!” 刑水水巴不得把这块烫手山芋给她,将藏在狗洞里的玉雕拿出来。婆子立马夺过去,冷声问:“机关呢?机关在哪?你要胆敢在这花言巧语我撕烂你的嘴。” 刑水水指了指底座,道:“世间奇门遁甲之术诸多,这机关我琢磨了很久都不知是用来干嘛的,在没搞清楚是什么前最好不要随意触碰。” 玉雕底座上雕着许多金银珠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荣华富贵。 婆子早就双眼冒光听不进任何劝告,用力将她推开:滚一边去!我难道不知道吗?你这小贱蹄子,还指点起我来了?” 刑水水捂着腰间淤青,差点就将水缸撞倒,嘶,下手真重。 门吱呀一声推开,刑水水回到住的地方。仔细打量这屋子,屋顶破烂,墙上到处是蜘蛛网和青苔。不免有些好笑。图别人的妖丹却让她睡这地方? 她耳边悉索,顿时心生警惕,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有个老头正从她窗户翻进来。 这小桃妖没有任何亲眷,记忆中也没看见过这个人。 这老头也怪,服饰不像百姓日常穿的,倒像是酬神庙会里神仙穿的正装,巧夺天工,找不到一点针线的痕迹。他弓着腰,很矮,只到自己的腰部,左手抱着金元宝右手抱着玉如意,跳到地上,整理好衣摆,看上去很年迈。 刑水水都怕他摔着找自己讹一通。 “小友莫怕,老夫是天上土地神,人间土地仙,奉天命前来助你抓杀害你阿姊的罪魁祸首。” 刑水水顿悟,原来自己死后听见的那些并不是幻觉。 一直说不是杜谛竹,不是杜谛竹。 明明就是他! 刑水水装作一脸迷茫,慌乱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来人啊,这里有个色老头擅闯我闺房!” 土地仙:“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夫可是真心实意来帮忙!” 他默念一串口诀,半空中出现一把匕首,刀身小巧而精致,像是血玉雕琢而成。 “小丫头,你自己看看,你好好看看,老夫把你本命法器都带过来了,还不够有诚心?” 物归原主。刑水水擦了擦刀背,笑着问:“杜谛竹还在无相山?” 土地仙汗颜:“你阿姊的死和他无关。” 刑水水:“世上会镜术的就他一人。” “你怎知世间就没第二个人修成?莫要被人当作刀使!”土地仙胡子都快气歪了。 他话锋一转:“老夫有一串仙铃,可以帮你指认凶手,倘若真是杜谛竹,老夫定不会拦你。” 刑水水问:“仙铃呢?” 土地仙表情突然有些奇怪。 刑水水正疑惑。土地仙表情变了又变,最终才道:“实不相瞒,小友现在所见的只是老夫的一道分身。仙铃自然是跟真身待在一起。” “那真身呢?” 他吞吞吐吐:“被抓了。” 刑水水:“???” “路上遇见几个捉妖的把老夫当成地精抓了,真是岂有此理。你看老夫长得像地精吗!” 刑水水为他出了个主意:“你直接和他们说你是土地仙不就行了。” 土地仙:“丢人。传出去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他的身形开始消散,反反复复:“小友可一定要出手相助!” 刑水水很头疼,这天底下捉妖的这么多,上哪找他去? 玉雕被婆子抢走的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二天,该干嘛干嘛。 第三天,刑水水正寻思着怎么翻出这鬼地方,婆子就又带着人气势汹汹杀过来了。 “什么机关?你居然敢骗我!” 刑水水瞥见她手中的玉雕,底座封印的印记已然消失,火蜍那只红宝石眼睛有些诡异。不作死就不会死。 “我看你是皮痒了,连我都敢骗。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压根不用她说,刑水水离她远远的。 那婆子看见她乱跑,立马手指着她:“还敢跑?你这条命都是小姐的。快给我抓住她!” 很快,几个丫鬟婆子就追着刑水水满院子跑,别看她瘦弱,实际上却比兔子还难抓,后面的人追了没多久就气喘吁吁。 突然,婆子手中的玉雕碎裂,火蜍精降临人世,门外月色被妖怪庞大的体型所取代。它拖着身子走,浑身布满恶心的黏液,黑色的皮肤如一摊黑水,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家主带着女儿回来,一推门就吓得面色惨白。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 “有妖怪!快跑!” “啊——” 府中一片狼藉。火蜍精显然饿了许久,看见人就吃,惨叫声回荡在府邸每个角落。 刑水水回过头,婆子怨恨地拔下簪子向她扑来。火蜍精的速度更快,一口就吞掉了她。 也不算白拿你身体。刑水水喃喃道。 火蜍精虽看起来厉害,但非常不经打,不足为惧。应该很快就会有捉妖的赶来。 她咬破手指,随便扯了张破布画了张敛息符把妖气藏起。 火蜍精扫荡完整处府邸,里面已经无人可吃,顿时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刑水水身上。 刑水水推开大门,求生欲极强地往外跑,面前的地砖却是突然碎裂。 街上的民众突然看见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纷纷吓破了胆。 刑水水摔得眼冒金星,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抬眼。 它的眼睛宛若一汪血月,不知何时已到达自己面前。刑水水还是第一次见红眼睛的火蜍精,有些奇怪,不一般都是白色的吗? 走神的间隙,火蜍精已经对她张开嘴巴,伸出卷长的舌头。 她低头一看把自己卷成粽子的舌头。 救命啊! 被火蜍精抓到的不好受,刑水水身体离地,直接就被它甩上半空,强烈的失重感令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握住栖瞳,不到万不得是不想用的。前世见过这把本命法器的人可不少。 “别吃我!你看我骨瘦如柴,能有几斤肉,大哥你要不再挑挑?” “实话实说,我从小就是天煞孤星。知道什么是天煞孤星吗?就是吃我会倒八辈子霉的那种!” “救命啊救命啊!妖怪吃人了!” 刑水水用力掐它舌头,火蜍精竟一时停下动作,没有直接下口。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方法奏效了,余光瞅见天边的几道剑光才后知后觉,它应该是忌惮上修士了。 几名修士御剑而来,长发飘飘,沐浴着金光,看装扮是附近的小宗门,修为很一般。但看百姓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平常在这里地位很高。 “妖怪!放开那位姑娘!莫要执迷不悟下去。” “劝你识相点!看见这把流星锤了吗?可以把你奶奶的脑袋砸碎!” 数柄剑对准它。 刑水水却感觉到了火蜍精身上的鄙夷,它盯着他们,像是在俯瞰一群蝼蚁,应该能听懂人言。 真的好奇怪。 火蜍精是一种很常见很弱的妖怪,灵智都发育不全,虽然对人来说可怕,但对于修士而言打它就跟戳气球一样简单。为何它会不惧怕? “妖怪,拿命来!” 数柄剑齐齐飞出,刑水水都怕被他们失手戳死,这火蜍精不仅不后退,还向他们靠近。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剑一碰到皮肤直接被吞噬。要知道有的可还是本命剑!它的皮肤好似一团有生命力的淤泥,变化成触手缠住几个修士的脖子,其余修士大惊失色,却听火蜍精怪叫一声,竟硬生生吐出几口血来。 “师兄,这妖怪太过邪门!我们打不过啊。” “不是说灵山之人还有三天就要到这了,向他们求援啊!” “来不及了啊!” 刑水水耳膜快被这怪叫声震碎了。 火蜍精冷眼盯着她,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没。 不行,这只火蜍精有问题! 眼见命都快没了,刑水水管不了这么多,握住栖瞳要给它飞快地来一刀。 但愿速度够快,无人能看清。 可就在这时,一声冷笑凭空出现。 宝塔钟楼之下,漫天桃花汇聚在一起,把火蜍精拦截。这世间,竟还有人能用桃花画符,处处都是杀机。 刑水水回头,云鬓飘飞。 袖下栖瞳不知何时覆盖上离火,手腕滚烫,她能感觉到异常浓郁的杀意,就算是在无相山之巅对上杜谛竹,它都从未爆发出这么强烈的杀意。 这到底是谁…… 桃花散开,有一人自她头顶降下。 黄符在他周身旋转,嗡鸣声四起。 少年白衣墨发,衣领缨红,生着副神清骨秀的好皮囊,恐怕天人在此也会连声惊叹妙绝。 他眯着眼,唇若天边烟霞,面似桃花春水,足以遮掩住眉眼间的凉薄。 随着提剑的动作,朱色额带末端飞至脸前,与高束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他勾唇。强大的威压袭来。 火蜍精动弹不得。 “呵…”少年满脸讥讽,“可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居然是天师! 刑水水使劲按住栖瞳,硬生生把离火掐灭了。天地玄黄,黄师以下皆视为没上道。灵修到玄师就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能,眼前这人呢?才多大?感觉二十岁不到就已经惊艳四方了。 火蜍精冷笑:“捉妖人,你就不怕我撕破脸,把她吃了。” 刑水水:“……” 原来你会说话啊,还以为是哑巴呢。 这声音呕哑嘲哳的,还挺难听,刑水水寄希望于这个捉妖的能早点让自己离开这个妖怪,现在悬在半空中跟上吊似的。 为了让自己显得真情实感,她一个劲地喊:“别……别吃我。” 火蜍精笑得很阴邪。 少年人声音冰冷:“你觉得自己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火蜍精欲张嘴。 他反手一道漂亮的剑花,砍断它的舌头。 随后诛妖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上它的身,一声凄厉惨叫过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火蜍精的身体顷刻就化为白烟,消散在空中。 刑水水顿时失重,衣裙轻掀,下意识看向那名少年,有些失神。 少年悬停在半空,睨了她一眼。 “赫连,那姑娘要掉下来了,你接一下!” 与他同行的人在底下喊,声音清冷,带着些许焦急。就算不见其人也能感受到她的为人。 赫连生不为所动,银剑入鞘,桃花刹那间坠落,这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 行吧,摔就摔。 刑水水闭上眼。断条腿断个胳膊什么的,养几天就好了。 不能表现得太过异常,也不要招惹他。 说话的人生气了:“赫连!修真者最应当行善果积德。你再这么一意孤行不把人命当命,我即刻便告知赫连叔叔,我相信回灵山之后,他自会好好找你谈谈!” 少年人语气顿时很凶:“李观玉,你在威胁我?” 桃花成刃,一时间煞气很重。 他看过来,刑水水能感受到他的恶意,巴不得自己摔在那个李观玉脑袋上那种。这个死捉妖的……是灵山的,也不意外。 “赫连!” 这一声更焦急。 李观玉掐了个法诀,刑水水身下起了一阵风,下降的速度减缓了许多。 刑水水衣裙飘扬,周身惊呼声阵阵,怕被她砸到的百姓四处乱窜踹倒水果筐,滚出来的苹果被踢来踢去,惊得人仰马翻,酒洒玉碎,场面一度混乱。 正当刑水水以为真要摔下去,突然身体一轻。 她愕然睁眼,这少年粗暴地拽住她胳膊,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丝毫不怜香惜玉。 少女双鬓簪上的桃花当场脱落,轻薄的桃粉色衣裙贴上少年的身,空气中弥漫着桃花酒的香气。赫连生动作微微一顿。刑水水便下意识抓住他银色的护臂,水色裙摆微掀,露出一节白细的脚踝,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敢仰头看他。 赫连生略微打量,垂眸见她眼角的泪光,讥讽:“再哭把你丢下去。” 刑水水无辜地望着他:“可是……我恐高。” 还不哭,不哭你怎么信。 一时,她竟还抓得更紧了。赫连生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刑水水觉得,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这死捉妖的估计早提剑把自己戳成筛子了。 还好跑的时候机灵,给自己画了个敛息符,他再不爽也不至于当街杀一个凡人。 两人平安落地,惹得不少旁观者喝彩。 “灵山!我有生之年居然能遇见灵山之人。三生有幸啊!” “不愧是灵山!不是都说三日之后才能赶来,不仅现在就来了,还一出手就把妖孽斩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刑水水理了理衣摆。李观玉上前。 这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位姐姐,生得那是一个貌若天仙,清冷孤傲,极容易叫人联想到高山冰雪。 一瞅青瓷色的家纹,刑水水了然,果然是她想的那个李家。 正道之中地位最高的便是灵山,受万人敬仰,诸国侍奉。而灵山不是谁人都可以进门修行,只由四大古老修真世家子弟世代相传。这两个人一个姓李,一个姓赫连,同属于灵山四大家。 她记得灵山之人可心高气傲了,不是作乱一方的妖邪都不屑于出手。 来这么个偏僻的小地方干嘛? 李观玉朝她善意微笑,身边还有一名抱剑小少年。这小少年和李观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估计是姐弟,就是眼神和刚刚那位一样不太友好。 “在下李观玉,这是我弟弟李观行,刚刚出手相助的是同门的赫连生。我们来此地除妖,让姑娘受惊了。” 刑水水:“我叫刑水水,多谢观玉姐姐出手相救,要不然……我真要死了。” 她只字未提赫连生。李观行饶有兴味地看向赫连生。赫连生满脸讥讽。 李观玉尚未察觉,温声道:“诶,刑与刑天同姓,月光如水水如天,这名真好听!不知道刑姑娘家住何方。” 刑水水想了想:“我无家可归。” 反正原来的府邸被毁,里面的人被吃了,无人知道自己是谁。 她干脆说:“我打小就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听说我还有个爷爷在世,就四处寻我爷爷,没想到今天运气不好,在这遇见了火蜍精。” 李观玉无比怜惜:“这地方妖患严重,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了去,刑姑娘没有修为傍身,独自一人在外太危险了。若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住我们这。” 刑水水表情一僵。 这不是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李观行直接否认:“不行。她说自己是孤女就是吗?天底下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人,难道阿姊要一个个护着?” 李观玉:“观行,住口,遇见就是缘。修道者最重要的就是修善。你今天也看见了,刑姑娘差点被妖物吃了。” 刑水水有正事要办,不想和灵山之人走太近,以免被看出端倪。于是她道:“我怕太麻烦观玉姐姐了,而且……我觉得我一个人也挺安全,今天只是意外。这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哪来的妖怪。” 李观玉严肃道:“这未必,有很多妖物喜欢变化成人形。就比如赫连前几日逮到的那只地精,外表看着是一个老头,与凡人并无二异。” 刑水水一愣。 兜兜转转,原来是被他们抓了去!这什么运气?要是碰上一般的修士还好,忽悠几下能救,遇上灵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不小心就成了葫芦娃救爷爷。 她面露感激:“观玉姐姐你心肠真好。我都不知如何报答你。” 李观行翻了个白眼,本指望赫连生阻止,但赫连生只是戏谑地走过来,步步紧逼,一看就没安好心。 刑水水顿生警惕。 赫连生变了朵桃花别她鬓发间,不紧不慢道:“你怎么知道这是火蜍精?” 2、重生第二 火蜍是种很罕见的精怪,就算是修士都不一定见过,更别提一眼就能认出来。 刑水水反应很快:“我爷爷早些年差点被这种妖怪吃了,当时那个救他的修士说的就是火蜍精。我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遇见,它好可怕,真的会吃人……” 少女抬起惊魂未定的脸,看起来无比单纯。 赫连生冷笑:“哦?你这一家是都身怀什么异宝吗?这么遭火蜍惦记。” 他肯定怀疑上了。 刑水水自知多说无益,赫连生往前,她就后退,躲李观玉身后,不再说话了。 李观玉很怜爱她,呵斥赫连生:“你适可而止。刑姑娘只是一介凡人,并无自保手段,就算是身怀异宝被妖窥伺,这都不是她的错!” 赫连生嗤道:“你真是,蠢得已经无可救药了。” 李观行立即炸毛:“赫连生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天师又如何?我们李家并不输给你们赫连家!你连我阿姊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赫连生大拇指滑动剑鞘,露出的一截银芒煞了众人的眼,李观行怂了,后退几步。刑水水却按住他手,抬脸道:“不要这么凶。” 强行把出鞘一截按回去。她感受到了渗透在指尖的凉薄,手指微颤。 赫连生反问:“凶?” 他捏住少女手腕,将她硬生生从李观玉身后拽出来,问:“妖是你抓的?火蜍是你烧的?” 刑水水:“我……” 赫连生垂眼,睨着她苍白的脸:“刀剑无眼。我奉劝你小心些。” 袖下的栖瞳再次爆发出浓烈的杀意,刑水水差点就按捺不住。 回过神,赫连生已经走了。 刚刚被抢了风头的修士义愤填膺。 “你们灵山人怎么这样!虽然妖怪是你们解决的,但没必要到处给人甩脸色吧。” “是啊是啊!” 李观行不爽:“什么我们灵山的?他不是,他一个人一座山。” 李观玉:“观行,住口。山主让我们同行定有他的用意。” 李观行:“也就阿姊好脾气。我反正快忍不了了。” 这时有人突然说:“就是赫连家的那个赫连生?我想起来了,灵山山主唯一一个的亲传弟子!没想到在这遇见他了。你们可千万别惹他!年纪轻轻就是天师了。就可惜就是性子太过凉薄,但其实也不是件坏事,修道者最忌讳感情用事。” “不是都说他一出生就克死父母。” “那是被所妖杀。也挺可怜的。” 难怪性子不好。 李观玉住的院落很安静。 刑水水推开房门,暗自思忖土地仙的事。 灵山人只对穷凶极恶的妖赶尽杀绝,平常的妖就算逮住了也只会先关着,请示师长如何处理。规矩是这样,可赫连生像个守规矩的人吗! 她觉得土地仙危了。得趁赫连生动杀心之前找到关妖的地方才好。 李观玉正坐月下清修,听见开门的动静,她慢慢睁开眼,笑道:“刑姑娘,你这是饿了?” 月挂枝头,已是饭点。 刑水水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白天太惊险,我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不太敢出门。实在饿得不行了,去附近逛逛有没有面馆吧。” 李观玉摸摸她头以示安慰:“我们等会也用膳,你若不嫌弃可以和我们一起。” 刑水水一愣,阿姊生前也是这样摸她头的。 她点点头,露出一个很听话的笑容。 李观行走进来:“阿姊吃饭了,明天还要去查火蜍精一事。” 他盯着刑水水,显然不欢迎。 刑水水当他的面抱上李观玉的手,李观玉又怜爱了,李观行则气炸了。刑水水就换上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李观玉敲他脑袋:“观行你不要吓她。小姑娘胆子小,哪像你从小就见妖怪见习惯了。” 于是刑水水又收获李观行一个白眼。 路过一处院落,刑水水感受到了一股很淡的妖气,不自觉停下脚步,朝里面看了一眼。 李观行差点撞上,顺着她目光看去,皱起了眉:“喂,这里面,你别踏入,要不然出事了,我可不管不着。” 刑水水不禁问:“那里面有洪水猛兽吗?” 李观行郑重点头。 好咯,多半是关妖怪的地方。 修真者不重口欲,晚饭很简单,一壶清茶几碟烧饼再上一例清蒸鲈鱼。刑水水左顾右盼没看见赫连生。 李观行拿出传声符,放下时整张脸都不太好了:“阿姊,那谁不吃。以后干脆我们别叫他了,让他吃一辈子辟谷丹得了。” 李观玉道:“那怎么行,他到底也是我们的同门。” 李观行不满:“谁和他是同门?阿姊难道不知道吗?当时关师兄就死他面前,他见死不救。下次呢,可能就是我们了。” 刑水水停下筷子。 李观玉抬手给了弟弟一记耳光,淡声道:“吃饭。” 随后,她莞尔:“刑姑娘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刑水水使劲摆手,装出一种涉世不深的样子。李观行捂着通红的脸颊,却也不敢发作,瞪刑水水出气。 瞪吧,把眼珠子瞪出来才好。 刑水水吃完打个招呼就走,临走前看李观行还在瞪,就把放李观行碟里的饼全部顺走。李观行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一脸不可思议。 刑水水停下来,认真与之对视:“观行哥还要吗?” 李观行黑着脸:“不要。” 刑水水笑了笑。 李观行所说不能踏入的院落从外面看和普通的没什么两样。刑水水靠近,妖气越发明显,果然关在这。 她寻着妖气最重的地方走,小别院种着几棵桃花树,树下是柴房,有灵锁。开灵锁需要设锁的人灌入灵力。要不用离火试试? 她一接触袖下栖瞳,刀刃上的杀意再次袭来,手指很烫,这熟悉的感觉…… 刑水水猛然意识到什么。 她侧过头,少年冷漠地盯着她,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好像在逼问你为什么在这。赫连生每靠近一点,剑鞘上的银纹就会像水一样流动。直至站在眼前,彻底无处可逃。 他冷声:“你来这干什么?” 刑水水呼吸减缓。好阴魂不散的一个人。 原来李观行说的别进,是因为这是赫连生的院落。 她后退之余撞上了酒架子,接二连三的碎裂声与蝉虫的喧嚣打成一片。裙摆湿了,空气中充盈着浓烈酒香。她后知后觉。 敛息符一旦沾水就有失灵的风险! 她不说话。赫连生语气不耐烦起来:“怎么?白天不是还挺能说,现在就哑巴了?” 刑水水低头:“我现在就走。” 赫连生却挡着不让。他什么意思?刑水水抬起头。少年神情讥讽,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嘲弄:“原来你不是哑巴啊。走什么?” 他好似早勘破刑水水的心思,手指轻轻一动,灵锁瞬间断裂,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干干净净,除了稻草人什么都没有。更别提关着妖。 这是个陷阱! 刑水水一看贴在稻草人上的符纸气得牙痒痒。 引妖符,能散发妖气让其他妖物误以为是同类,从而起到诱捕作用。简而言之就是钓鱼执法。之前在人间见过的大多很拙劣。但这里的引妖符简直天衣无缝。这死捉妖的究竟和谁学的画符!就差一点。 赫连生道:“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地方吗?” 刑水水佯装不懂:“这是什么地方?” 赫连生没看出破绽,语调微冷:“你既不知道这是这么地方,还这么不知死活地往里面闯。找死吗?” 刑水水能屈能伸:“我错了。对不起。” 她刻意躲着他,拉开一点距离,手腕上却一疼,多了几道红指印。 少年俯身,脸挨得很近,刑水水抬眼便是他漆黑的眼眸,很冷淡,看不出常人应该有的温情。 他咄咄逼人:“你怕我?” 倘若忽略性格,这的确是容易使人害羞的脸。五官精致,眼型也好看,很有少年气。就是脸上一有表情整个人就像是从阴曹地府里来的,煞气太重了! 刑水水只能重复:“我错了。” “我在这设了引妖符。你既不是妖,也不是灵修,理应感受不到妖气。没想到妖怪没来你却来了。” 他眼中情绪一下变得凉薄,“你身上有能够掩盖气息的东西吗?” 赫连生垂眼,刑水水手中始终抱着一物,闻言抱的更紧了:“没有……” 少年当即冷声:“那这是什么?把手给我拿开,别逼我动手。” 冷静,冷静。 僵了持一会。少女抿唇,轻轻揭开,可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法器,而是两块烧饼。两块一路抱着、还热乎着的烧饼。 赫连生一怔。 刑水水好似下了千万般决心,认真道:“我听观玉姐姐说,你晚上没来吃饭。就,就自作主张给你带了点烧饼。毕竟你虽然凶巴巴的还是救了我。谁知道你院子太大,迷路了。” 她把包好的烧饼放在地上,观察他的表情。 赫连生冷冷盯着她:“自作多情。是想让我把你丢出去,还是你带着你的饼自己滚出去?” 刑水水久久望着他:“你好凶。” 她转而离开他院子,赫连生一时间竟忘了拦。 待回过神,重新上好灵锁。少年正准备回屋,瞥见地上的烧饼,本来就心烦,看见了心更烦,干脆扔池塘里喂鱼。池里的鱼娇贵,凑上前吃了几口就肚皮翻白。 刑水水回到李观玉院落,房里的灯还没亮。她进房点灯,脱下湿掉的衣服,摸着湿了一角的敛息符有点没缓过神。 今晚也是运气好,要不然免不了撕破脸,那样再救人就难了。不过那地方居然还摆着一个酒架,还有酒,不会要赔钱吧?身无分文的刑水水对此非常头疼。 更难缠的还是赫连生,那死捉妖的肯定没那么好糊弄,以后要小心了。 3、重生第三 被妖怪抓的感觉真好,做噩梦都被火蜍精卷着颠三倒四,虽然在梦里赫连生也提剑把火蜍精砍了,但好巧不巧她的敛息符也从身上掉下来,她被发现是妖,被那死捉妖的追着砍。 刑水水猛然惊醒,默念,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李观行在外头喊:“都几点了?还在里面神神叨叨的!” 刑水水从床下下来,忙推开门:“吃饭了吗吃饭了吗?” 李观行鄙夷道:“早吃了,以为谁跟你一样。我阿姊让我喊你一块去墨府。” 刑水水愣了会神,就是要剖自己妖丹的那家人,也是被火蜍玉雕灭门的那家人。 他们居然要细查。 刑水水转念一想,能到惊动灵山的程度,说明这件事确实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她不知道概况也得多亏墨家觉得养妖剖丹这件事太过丢人,从不让原主踏出院落。 李观行看出她一脸迷茫,不耐烦解释:“你没听说吗?最近这地方很多人都收到了封着稀奇妖物的玉雕。凡人不懂这些,失手把妖怪放出来,直接导致整个地区不太平。” 刑水水故作了然:“所以……你的意思是昨天差点把我吃掉的那只丑八怪是玉雕变的?” 李观行青筋突起:“不是玉雕变的,是被封在玉雕里面!” 和一个凡人解释这么多纯属浪费时间。他瞪了刑水水一眼:“限你三分钟之内出来!” 被火蜍扫荡之后的墨府已经沦为一片废墟,要不是赫连生昨天在这设了印,住在这附近的居民巴不得趁乱跑过来寻宝。灵山一行人一出现,围观的立马来了。虽然进不去,但还是忍不住向里面张望。 “唉呀,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偌大个府邸竟无一人生还!”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这种灭门惨案可不少,希望这些灵山来的能靠得住吧。” “你这话说的,灵山都靠不住还有什么能靠住!” 说实话,刑水水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捉妖这种事只有捉妖的才感兴趣,她一个妖怪凑什么热闹。 瞅见李观行很仔细搜查,她手背着,跟在后面当起了监工。 “你找到线索没?” “这一块我看观玉姐姐好像搜过了。” “要我说你还不如去查是谁把玉雕送过来的。” “你要不去问问之前那些被你们抓的妖怪?说不定懂点什么。” 李观行实在受不了,将她推到赫连生面前,面不改色:“如你所见。她看你一个人好像不行,想来帮你。” 卑鄙!刑水水瞪着他,转而看向赫连生想要解释。 赫连生却恶声恶气:“再废话就把你丢出去。” 刑水水:“不是……我……” 赫连生冷声:“别以为我不会。” 李观行溜得比烟还快。刑水水就这么不明不白和赫连生待一起了,她张望四周,周围不是倒塌的房屋就是尸体,连个人影都没有,要是被赫连生戳死在这喊救命都没人听见。这能有什么线索? 刑水水跟他走两步,寂静无声。 赫连生突然停下来,刑水水差点撞上,她抬眼撞见上少年犀利的目光。 “你不害怕?”他问。 院子横着的死尸拧着脸,死不瞑目,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地上跳起来变僵尸。刑水水才意识到,好像自己表现的太过镇定了。 “怕。” 她仔细想了想:“但是你不要我说话。一定有原因。” 赫连生:“这些人皆为横死,未过头七,且府宅内的妖气未散,若活人生气太重很容易惊尸。” 哦,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点点头,道:“那你也记得少说话,我怕诈尸。我从小就怕鬼。” 赫连生冷笑。刑水水差点就忘了这人是灵修,会收敛生气不被发现,是灵修就了不起啊。 赫连生走进内院,里面有个巨大的深坑,火蜍精就是从这里现世的,他抬手,玉雕碎片从底下飞出,拼凑成原来的模样。 找到这?然后呢?刑水水就不信玉雕还会说话。 他们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赫连生掐诀,手里凭空出现一面镜子。 镜面光亮,仿佛能容纳千山万水,世间万物。背面古朴精致,三足金乌图纹栩栩如生,一眼难忘,散发着宝光。 这是——浮灵镜。 灵山的圣物怎么就这么轻易落在他手中了? 赫连生拔剑割破手指。 不好,他要使用这破镜子看之前发生在玉雕上的事! 刑水水脸色一变。 要被他看见,不就直接露馅了吗! 她想都没想直接栽倒赫连生身上,赫连生注意力全集中在浮灵镜上,对她这么一手是防不胜防,血珠斜斜掠过镜子边缘滴在地上。浮灵镜上的纹路消失,宝光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一面普通的古镜。 浮灵镜三个月才能开一次,且时间宛若昙花一现,若不抓住机会使用,就会像现在这样,一闪而逝。 赫连生猛然推开她,怒道:“刑水水,你找死。” 刑水水摔地上用手撑着地面,膝盖好疼。少年拔剑横在她脖子上,目光冰冷。刑水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少女抬起苍白的脸:“对不起,我肚子疼。” “真的很疼。” 她捂着肚子。裙褶像揉成一团的的宣纸。 “我从小没有父母,吃百家饭长大,大多数时候没饭吃,我都会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吃,所以经常会肚子疼。” 赫连生没有丝毫触动。刑水水忽而双手抓上他的剑刃,小声道:“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她手腕纤瘦,下巴、脸颊、裙摆皆沾染上尘灰。赫连生执剑的手一顿。 冰凉的剑尖就这样贴着少女下巴,自她下颌到脖颈轮廓都无比消瘦。 那种烦躁的感觉又来了。 李观玉听见动静连忙赶来,瞅见这么一幕,怒而扬起剑鞘挡在她面前:“赫连,你这是干什么!你师父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把剑是对准凡人的!你不要这么是非不分!” 刑水水心下大喜,救星来了。 赫连生脸色阴沉:“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李观行刚进院就看见自家姐姐被赫连生拿剑指着,他也拔出剑,皱眉:“浮灵镜?怎么会在你手上。” 眼看浮灵镜慢慢消散在半空。他震惊:“你疯了?为了这么一点破事就想用浮灵镜!灵山圣物只能使用三次你知不知道!” 赫连生轻而易举挑开这两姐弟的剑,冷笑:“你哪只狗眼睛看见我用了?” 刑水水道:“不要吵了。都是我不好。” 她自觉把脖子伸过去:“要是杀了我能让你高兴的话,你就下手吧。” 就不信这死捉妖的真敢对普通人下手。好吧,鬼才会把信任放在一个阴晴不定的人身上。所以她袖下栖瞳握紧,以备不时之需。 可就在这时房顶出现很多野猫,弓着身,眼睛腥红,将他们团团围住。仿佛被什么人操控了一般,喉咙里逐渐传出怪叫。倒在地上的尸体突而抽搐起来。 不好,要惊尸! 赫连生眼一眯,转手将剑捅进行尸体内,真火紧随而至包裹住它。刑水水出了一身冷汗,怎么突然这么多野猫,就像是故意在阻扰这些灵山人一样。 重点还是,就这些修士会敛生气,自己不会。现在就是一个行走的活靶子! 越来越多的行尸扭着身子向他们扑来,眼眶乌黑,四肢皆是鲜血。李观玉夹着符纸,边念口诀边丢出烧死几只行尸:“赫连,背后交给我与观行,你专注眼前便是。” 刑水水一见这情形,暗自思忖,这会待在李观玉身边应该是最安全的。那赫连生本来就看自己不爽,要离他近点估计直接把自己丢出去喂僵尸。 她立即闪李观玉附近,惊恐道:“观玉姐姐小心,你东南方向有尸体偷袭!” 李观玉反手就是一堆镇尸符。 “多谢姑娘提醒。” 刑水水还未来得及笑,就被赫连生粗暴地拉至身边。她错愕地抬眸,少年眸光冰冷,朱色发带遮了视野。 语气也很凶:“别乱动。” 原本集中在李观玉那边的行尸一瞬间跑到了这。刑水水欲哭无泪,还有没有人性了,真被这死捉妖的当活靶子溜了。 她被带到哪,行尸就跟到哪,要不是赫连生被拽着,她跑得比谁还快,刑水水现在恨得牙痒痒。 李观玉那边的压力变小,立马飞身上房用术法驱散野猫,回身喊:“赫连!” 赫连生一掐诀,阵法从脚底升起,行尸扑通几声倒在地上。满院子的狼藉,已经分不出哪个是门,哪个是窗户。 李观行臭着脸道:“有人故意惊尸,逼我们用火烧掉这里,以毁掉证据。要不然单就解决这点废物点心也不至于这么束手束脚,通通烧掉得了。太无耻了!” 刑水水想,这何止无耻。一般的惊尸没有这么快的移动速度,那些野猫显然在这之前被人用术法处理过,就是要逼他们借用符上真火。 李观玉问赫连生:“赫连,你刚刚用浮灵镜看见什么了吗?” “我没用它。” 赫连生边说边冷冷盯着刑水水,终于肯松开。 刑水水感觉脊背发凉,继续抱着肚子蹲下:“我肚子好疼。刚刚那些尸体好可怕。” 李观行走到行尸倒下最多的地方,伸出手指,不知动用了什么术法,两颗红宝石从地底下飞出来。他道:“他们应该就是不想让我们找到这个。封印的阵眼。” 刑水水没记错的话,这是玉雕上的火蜍眼睛。 李观玉道:“既然精怪是被封印在里面的,无论是人是妖都会留下本人的气息痕迹。他应该是怕我们顺着痕迹找上门。” 她双手结了个法阵,把火蜍玉雕的眼睛放进去,莹白色的光芒覆盖上去,李观玉闭上眼,很快又蹙了眉。 “奇怪,找不到。怎么会?” 刑水水道:“会不会是那人已经意识到自己事情败露,所以用了法术藏匿。” 赫连生声音阴魂不散:“你肚子就不疼了?” 4、重生第四 刑水水还记得赫连生刚才暴怒,若不是被惊尸横插一脚都不知道如何糊弄过去。不管如何,本来他就对她有疑心,这下子疑心更重了。 她道:“怎么不疼,当然疼了。” 李观玉心疼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赫连,你陪她去趟医馆。” 赫连生:“滚。” 刑水水:“不用不用。” 李观行在一旁煽风点火:“阿姊,我也觉得她应该去医馆看看脑…肚子。久病不医容易会成大病。而且医馆这地方人多嘴杂,或许还能顺便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不然你看看她,成天不是在喊救命就是喊疼,这像话吗。” 李观玉:“慎言。” 刑水水歪头看向赫连生,小声说:“赫连生,还是不用去医馆了吧……说不定一会就好了。之前都是这样。” “怎么不去?” 少年勾唇,眸底尽是冷意,“正好让大夫看看你肚子怎么个疼法。” 好讨厌的一个人。 仁德医馆是城中有名的老字号,附近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病没病都会进来坐会聊天,配几副药茶,或听学徒捣药。不同于外面,里面很清净。 刑水水刚坐下,就有学徒给她倒了杯热茶。她左顾右盼,开始坐立不安。 等会该如何装过去? 赫连生抱剑打量医馆里的人,大家一看他手里的剑全部都绕着走。刑水水看不下去了,牵强道:“你要不坐一会?” 赫连生一坐下就开始折磨她,不是故意把她的茶水移到很远的地方就是从头到脚审视她。刑水水想,应该是在找自己身上有什么法器吧。 她伸手去够自己的茶水。 那这死捉妖的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把敛息符贴在肚兜上。 盯吧,让你盯个够。 大夫一来便是这奇怪的氛围,左看看,右看看,了然地放下衣箱:“小丫头莫紧张,老夫来给你把把脉。” 刑水水伸出左手,大夫示意她把袖子往下捞一点。 可把衣袖往下拉,映入眼帘的却是几道狰狞的疤痕,这是……鞭痕,刑水水才记起来,原主是妖怪的原因在墨家总是被人欺负,这些鞭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赫连生问:“怎么弄的?” 刑水水想了想:“之前为了吃饭被抓去修城墙,他们嫌我力气太小,就用鞭子打我。” 满嘴谎言,没一句真话。 “是吗?”赫连生冷笑,“我看你指腹光滑细腻,可不像干过苦力的样子。” 刑水水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好在大夫解围:“虽还不能确定病因,但你这脉象薄弱,身体很虚,平时要多注意调养一下身体。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刑水水想了想:“吃了烧饼……” 大夫摇摇头:“难怪闹肚子,以后一定要记住,注意膳食均衡,不能只吃烧饼!” 刑水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大夫还怪有趣的,算是糊弄过去了吧。 大夫又对赫连生道:“小郎君你也记着点,虽然你们年轻人能折腾,但你家这位……” 关键词:你家。 赫连生:“?” 刑水水:完了。 回头撞见少年阴冷的脸,大夫也意识到什么,表情一僵,飞速收拾箱子:“没……没什么大碍,老夫……老夫先走了,去给她开方子。” 这边又剩下他们俩人。 刑水水为了缓解气氛,说道:“既然没什么大事,我们就回去与观玉姐姐汇合吧。我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你们的事。” 跟赫连生待着没一点安全感,凉薄,多疑,还会把自己当活靶子溜。她怕自己会被暗杀在这。 赫连生不耐道:“你不是都已经耽搁了?” 刑水水乖乖躺着。 “对不起。” 她总是这样,一怕惹他不高兴就说对不起。低颌望着他,生怕与他纠缠太多。 赫连生压抑着怒火,冷冷道:“别让我再听见你口里说出这三个字。既然还能说话,那就没事,没事就起来走。” 刑水水不明白他又生什么气。 明明都没惹他。 她抬眸,少年冷冰冰盯着她。 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对人这么凶。 赫连生居高临下道:“没听见?你耳朵也聋了?” 刑水水忙从软榻上爬起,赫连生突然伸手迅速将她往旁边一扯。 少女双眼微睁,裙摆翩跹。 几乎在那瞬间,刑水水感受到一只飞箭几乎穿透飘起来的衣裙,紧贴着后背划过。可以想象,要当时自己没有离开软榻会发生什么。 她惊出一身冷汗。 有病吧!原主孤家寡人,这肯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把握暗杀赫连生就暗杀自己是吧。 她指着身侧:“那边!” 赫连生长剑早就出鞘,割破层层布幔直飞向箭射来的地方,整个医馆都是布幔撕裂的刺啦——刺啦——还有学徒与大夫们惶恐的神情。 然后,刑水水看见最后一层布幔溅上了血花。 好快的反应速度! 她跟着赫连生跑过去,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被一把银剑钉在墙上,鲜血顺着剑身不断往下滴,刑水水鞋底都沾上他的血。黑衣人即便是全身抽搐着,也不忘桀桀地笑,好似没有痛觉的傀儡一般。 赫连生冷冷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在世间之人。” 赫连生握着剑柄上抬,更多血液从黑衣人胸前的窟窿流出,医馆的人早就被吓得到处乱窜。少年勾唇冷笑:“给你资格在这花言巧语了吗?” 黑衣人:“无知小辈。” 刑水水在一旁叉着腰:“你为什么杀我,我就是一介孤女!从小没爹没娘的,谁也没招惹过!” 黑衣人鸟都不鸟她,只对赫连生道:“我家主人说……我们各退一步……你们回你们的灵山……我家主人就此收手……再继续查下去对我们都没好处,真相压根就不是你们能接受的。” 赫连生道:“行。” 黑衣人都有些意外。 少年勾出一抹讽笑:“那就查下去——好让你这个装神弄鬼的主人早点去死。” 黑衣人剧烈挣扎,眼睛变成了灰色。这个人其实早就死了,只是被人下了傀儡术,和那时候的野猫一样。 刑水水看着他胸前鲜血淋漓的符咒沉思。 他这主人这么大言不惭的吗?还什么连灵山都无法接受的真相。 这么多年,灵山屹立不倒,除了妖王基本上不放在眼里,她就只听过一件能让灵山震怒的事: 灵山古老修真世家之一的上官家少主迎娶表妹。谁知万年老变态杜谛竹早看上他表妹的美貌,于新婚之夜斩杀新郎。表妹第二日醒来,才发现昨晚的枕边人是杜谛竹假扮的,怒上心头。 此事一禀报灵山,顿时引起轩然大波。表妹上官候月亲自带圣物浮灵镜去无相山围剿杜谛竹,谁料杜谛竹献祭千年修为用镜术抵挡,围剿失败。灵山整整破防了大半年。 她盯着黑衣人皮肤上的血符发呆了许久。 赫连生抽回剑,声音冷冷:“你认识?” 刑水水回神,躲到他身后嘟囔道:“这东西血淋淋的,一看就是你们修真人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认识?” “我只是……我只是……” 刑水水吞了口唾沫:“吓傻了。” 少年盯了她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而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刑水水一哆嗦,习惯了他凶,突然笑起来怪毛骨悚然的。 来医馆打了个转就差点被暗杀了,刑水水一见到李观玉就开始哭诉,李观玉听后自然是又愤怒又心疼,李观行在一旁阴阳怪气:“哟,还差点被暗杀了,我看你这会不是挺活蹦乱跳的吗?” 刑水水可怜兮兮地把衣服上的破洞展开给李观玉看。 李观玉看了眼李观行,道:“你最近怎么越发刻薄。回山后自觉面壁三天。” 李观行瞪着眼,对刑水水做了个口型:死女人。 灵山世家本来就各有专长,关家擅术法,上官家擅毒,赫连家擅剑,李家擅傀儡术。黑衣人的尸体无人认领就一直停在官府。李观玉一亮灵山玉令,无人敢阻拦。 她仔细查看一番尸体上的咒符,面上竟多了一丝怒意:“世间竟有如此拙劣之人。” 李观行在一旁脸色难看地解释:“倘若是民间傀儡术自然有迹可循,但这背地里作恶的人居然敢模仿我们家的傀儡术!还模仿的这么拙劣,这个坤卦还画错了!” 刑水水摸着下巴道:“万一就是你们家的人呢?” 李观行反驳:“你血口喷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刑水水没说话,那就要问本人咯。 赫连生一向没什么耐心:“说重点。” 李观玉忧心忡忡:“若那人傀儡术到这境界,这里的一草一木,可能都是监视我们的傀儡。” 赫连生冷笑:“真是废物。” 不敢正面来,只敢躲在背后。刑水水还是挺赞同赫连生的评价。 哒哒哒—— 耳畔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正慌张地往这赶,众人回头,瞅见一个打着灯的小丫鬟,从服装和发饰能看出自高门。小丫鬟一看见他们就双眼放光,跪在地上乞求。 “仙人救命!” “求仙人救救我们家!” 李观玉顿时就受不了,温声道:“姑娘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可以站起来慢慢说。” 小丫鬟不肯起来,跪在地上道:“仙人们不是说玉雕招妖祸,如发现奇怪的立即上报。我家家主本来没当一回事,谁知今日申时收到一个模样很奇怪的玉雕,撞了邪了!怎么丢都丢不出去!就让我来请各位仙人!一定要救救我家家主。” 刑水水算了下申时,正好是自己刚从医馆出来后不久。 这么嚣张的吗? 5、重生第五 朱家主在府内来回踱步,打更声都响了好几道,里面依旧灯火通明。今晚朱家所有的小辈都守在前院,直到李观玉一行人来,瞌睡虫驱散了,朱家主连忙上前拱手作揖。 “仙长,仙长你们可算来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刑水水看见放在石狮子旁的玉雕,朱家主面容憔悴,显然是被这玉雕折磨地够呛。 “我听说那些被灭门的家里面都收到过玉雕,前几日才刚叫人把自己家里的都砸了!谁想今天一进书房,就看见桌子上摆着这么个奇怪的玉雕,不知道谁放在这,让人丢出去,它自己又跑回来!这玉雕成精了啊!” 朱家主越说越害怕,毕竟上一家的下场全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此刻,朱家人眼里都蒙上一层阴云,年纪尚小的直接躲在奶娘的怀里哭出了声。 “跑回来?”赫连生冷笑,“你难道亲眼看见玉雕长腿了不成?” 朱家主一看他额带就知道是谁,冷汗涔涔,差点就跪下了。 “仙长明鉴,小人不敢说谎。这玉雕是我看着人丢出去的,谁想一打开房门它原封不动!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托府上人来请你们。” 顷刻间就有几个家丁跪在地上。 “对对对!我们也看见了!” “当时还是我亲手丢的!” “太邪门了!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呸呸呸!” 李观玉看了眼玉雕上的封印:“还算完整。” 李观行道:“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朱家主:“仙长,那这玉雕……” 李观玉问:“家主,你这院里有几个门?” 家主与管家对视一眼:“四个。” 李观玉道:“先把玉雕丢出去。我亲自坐前门看着。观行,你守后门,赫连守东门。其余的——” 她侧头看向那些家丁,家丁们心领神会。李观玉又挨个嘱咐了什么。李观行表情有些难看。为备不时之需,他们每人都拿到了一张特质的符,若遇到危险就直接捏碎。 刑水水指着自己:“那我呢那我呢!” 李观行翻白眼。 李观玉笑道:“你身体不舒服,今晚在这好好歇息。” 是夜三更。 刑水水睡不着,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冒着极大的危险跟了一天都没看见半个土地仙的影子,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错了。 听李观玉的描述,的确是他,时间这些的也对得上。难道是用什么法器藏起来了?那可就棘手了。 刑水水欲哭无泪。 要被赫连生知道自己是妖,估计没有好果子吃,可不找到土地仙她又不甘心,与杜谛竹争斗了这么多年,又追杀他从人间列国到无相山,现在告诉自己可能不是他。 那这近百年不是成了笑话。 实在是心烦,刑水水也不睡觉了,干脆推开房门爬上屋顶看星星。 在原来的世界,大家都认为天上的星星是人死后化成的,即便毫无依据,她却想,这里的星星哪颗又是阿姊? 晚风很宁静,她些许碎发被吹至前额。 突然一个黑影闪过。 刑水水站起身,瞅见红眼睛的乌鸦叼着一张符,这符——是傀儡符! 乌鸦的方向正是李观玉所在的方向。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玉雕会自己“跑回来”,事在人为啊!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傀儡符已经贴在了李观玉的背上。用傀儡术对付本来就擅长傀儡术的李家人,他是脑子有问题吗? 可再看李观玉,她竟捡起丢在外面的玉雕,那表情显然被控制了。 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半夜不睡觉在这鬼鬼祟祟。刑水水没有出声,而是捡起旁边的碎瓦片朝李观玉身后扔了一片。 能控制住李观玉显然道行不低。会是杜谛竹吗?应该不是。老匹夫每次作恶都会进行大肆宣扬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其实也很希望是他。 没丢准。 瓦片擦过李观玉的衣角并未触碰到符纸,刑水水又低头捡了一片。 “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刑水水手背一僵。 “三更了,还在屋顶上鬼鬼祟祟。” 赫连生走到刑水水眼前,朱红色的发带在空中上下起伏,投下浅灰色的阴影。他双手抱着,盯着她的目光很淡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死捉妖的是不是没什么事干,天天在这监视自己。 刑水水揉揉眼睛:“我听见乌鸦叫,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屋顶看见一只红眼睛的乌鸦朝着观玉姐姐的方向飞去,和上次那只妖怪的眼睛一摸一样。我感觉……现在的观玉姐姐好像有点不太对。” 反正瞒不过他,刑水水干脆把手摊开,让他看见自己手中的瓦片。 赫连生睨了一眼,警告她:“别坏事。” 李观玉被傀儡术操控,如游魂般往前院走。赫连生勾唇,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刑水水侧过头,意外树上看见了本该守在后门的李观行。李观行拉着灵弓,箭头对准自己的姐姐,好似下一秒就会离弦而出,只是他的手指在颤抖,应该是不愿的。 他们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就在李观玉踏入院落的瞬间,地底突然升起一个法阵,金色锁链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李观玉被束缚在原地,傀儡符被毁,李观玉也瞬间恢复神智,一脸迷茫道:“观行,我这是在哪?” 李观行收起灵弓从树上下来,高兴道:“阿姊,还好你没事。” 赫连生从房顶下来,并无半句关切的话:“看见什么了?” 刑水水就算是再傻也能明白这是在钓鱼执法。 傀儡术这种术法,就算是被傀儡的一方也不会失去所有意识,到李观玉这种境界,完全可以趁此机会顺藤摸瓜与施法者共感。 李观玉神情凝重,摇摇头:“很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坐在一个很黑的屋子里,窗户封得很死,连蜡烛都没有。这附近有这种地方?” 李观行无比沮丧:“这怎么找?难不成要再冒一次险?不行,这次我来!” 李观玉回想道:“不过,我好像透过窗户看见了外面的天,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空中飘荡着纸钱和一些灰……” 她抬眼看天上闪烁的星星,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刑水水突然想到一个地方。终年永夜无光,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人间的任何追踪术法也找不到。如果是那,一切都解释通了。 她装作很害怕:“不会……不会是阴间的鬼在作祟吧。” 朱家主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你!阴间的鬼怎么会跑到阳间作祟!” 人家用傀儡术,压根都不用自己亲自跑啊!刑水水别过头,不想和凡人一般见识。 她后知后觉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趴在房顶,原来上房的椅子不知被哪个缺德的人踹倒了。 她哭喊道:“我下不来了,观玉姐姐救我!” 赫连生几步上前,刑水水瞬间闭嘴。 她双手悬在半空中,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静静盯着他,不敢说话。 少年伸出一只手,刑水水怕被他逮着机会当风筝溜,只是指了指下面的椅子。意思是扶一扶就行啦。 赫连生冷笑,转头就走。只剩刑水水独自挂在屋顶,想发作又不敢发作。 他脾气很差地撂下一句话:“再吵就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李观玉注意到她,施了咒法将她放下来,刑水水离赫连生远远的。 李观玉道:“阴间其实也不是不可能,人死后并不会直接转世轮回,而会先滞留在酆都城等待阎王殿审判。” 李观行继续道:“也有可能没死。只是躲在那。难怪连我阿姊都追踪不到。真狡猾!若那人真的躲在酆都城,事情就棘手了。” 朱家主早就被吓傻了:“仙长断不能坐视不理,能能帮上什么忙尽管与我说!” 赫连生问:“最近有哪家人办白事?” 朱家主脸上一喜:“仙长有办法了?我这就去打听!” 家主走到一半,转而回头看地上的玉雕欲言又止,有赫连生在,他又不敢乱说话,只能嘴唇动了动看向在场最慈眉善目的李观玉。 李观玉笑道:“家主且放心。这玉雕先由我们保管。” 回去的路上,玉雕上的红眼睛始终折射着诡异的光。李观行有些担忧道:“阿姊,这尊玉雕……” 李观玉看了眼玉雕,笑道:“我加上一层封印便是,并无大碍。况且我师父擅术法,我回去就与他传信。” 三更之后的街道只有零星几点亮光,很多商贩都收摊了,巡逻的捕快一茬接着一茬。 刑水水走到一家裁缝铺前突然停下来,一行人回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裙子上的破洞。路途中的撕扯导致裙摆拉长,挂在脚边拖了长长的一截,稍不留神踩中就会摔倒。 李观行语气不善:“明天再缝不行吗?” 李观玉却道:“观行,缝个衣服要不了多久,我们还是在这等刑姑娘一会吧。” 李观行这次学乖了,故作一脸同情道:“阿姊,我也想等。可是你今晚受术法控制本来就消耗大,应该早点回去休息,我觉得赫连生一个人就够了。别忘了他可是天师!” 他连哄带骗将李观玉拉走,独留下赫连生。 刑水水揪着裙褶望向赫连生。 少年站在灯火下,怀抱着手中的剑,眼瞳漆黑,映着周围的火光。然而他眼中的冷意并未因此而消融。 赫连生讥讽:“要是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就别回了。” 说罢,转身就走。故意将刑水水撇下。 裁缝铺掌柜推开门,左右张望,满脸的褶子挤压着鼻翼旁的痘。他一看见刑水水,脸颊顿时松弛了,露出如花般的笑容。 “姑娘,你是一个人?” 刑水水没好气:“是的。” 真讨厌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6、重生第六 裁缝铺光线较暗,从外面看只从右到左写了“春喜号”三个字,感觉像是个世代相传的老字号,刑水水跟着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四面八方都是柜子,叠满了各种颜色的布匹,马裤,袄裙。她面前的那块木牌还张贴了许多带有布料名称的麻纸。 听她说要缝裙子,掌柜立马踩上木梯。 待他拿到针线回头一望那小丫头,差点就失足摔了下去。 她是乖乖坐在凳子上,就是她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煞星。 少年身姿高挺,进来就冷眼扫视一圈。然后撩起头顶的珠帘,垂眸看着刑水水。 刑水水:“我还以为你走了。” “要走。也是你走。” 赫连生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被拨动的珠帘叮叮咚咚。虽生得一副天人之姿,却如同地藏罗刹般冷漠。 刑水水暗自往旁边挪了挪。 赫连生冷笑:“就这么怕我?” 刑水水:“我就是补个衣服而已,你别闹了。” “刑水水,少在这给我装。” 赫连生突然拽住她的胳膊,摁在柜子上。 刑水水脸颊洒满少年的呼吸,很痒。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恶狠狠道:“刑水水,这世间最怕我的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妖。小心点,若被我逮到狐狸尾巴,我就让你死无全尸。” 哦,难怪他成天没事干就监视自己。原来是这样。 她愣愣盯着他,发了一会呆。 然后她说:“你压我头发了……” “有点疼。” 赫连生目光很冷,但也愣了会神。 掌柜见这边气氛不对,连忙跑过来陪笑:“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我先给这位小娘子补好裙子。” 刑水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招招手,掌柜提心吊胆地把木盘放在刑水水身侧。赫连生离开铺子,珠帘的线突然断裂,珠子滚落一地。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这就导致刑水水不仅出了缝衣服的钱,还耐心陪掌柜一粒粒捡起地上的珠子放盘子里,替赫连生道了歉,掌柜那是一个感激不尽。 出铺子,刑水水发现赫连生并未离开,她其实很想提醒这个性格很差的男人下次注意点,长这么大居然没被人打死,然后刑水水就看见身上的玉牌,行吧,灵山天师,他也有嚣张的资本。 赫连生侧头。 刑水水挂着笑脸对他展示缝补好的裙摆。 有时候连他也不明白,明明刚才对她这么坏,她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很纯粹。 接下来一路沉默,谁也没说话。 刑水水刻意保持与赫连生的距离,生怕他一个不开心又开始试探自己。回到住的地方,她才稍微卸下防备。 出人意料,这两姐弟没睡,一直打着灯在说些什么。李观行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阿姊,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相信街边的那些乞丐,什么卖身葬父,无依无靠。就是骗你钱!你想想看,上次那个卖身葬父的我们才给了多少钱,这会居然又跑到这边来卖身葬父了!她到底几个好父亲?” 李观玉认真想了想:“观行,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别人葬的是义父,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我们更应该慷慨解囊。” 李观行扶额,看样子快要气疯了:“可她不仅不知感恩,把你钱袋都偷了,阿姊你真不应该拦着我去找!” 李观玉道:“我们只是丢了一个钱袋,但对他们而言说不定是帮了一个大忙,如此好事,世间难相见,身外之物也算不了什么。观行,你要把心思都放在修道上。” 李观行气不打一出来,才发现站在门口刑水水和赫连生:“你俩回来了。” 看到赫连生,他还是有些意外,赫连生居然还真等她。 刑水水又开始展示被缝好的裙摆。李观行看了眼七扭八歪的针线痕迹,只想戳瞎自己的眼睛,她不说还以为是她自己缝的。 看得出,刑水水特别容易满足。 他若有所思:“你花了多少?” 刑水水比了个二。 “俩文?” “二两。二两银子。” 李观行突然觉得自家姐姐被骗的事好接受多了。 没等太久,他们很快就收到了朱家主的来信,信件上说城主府最近正好有一场白事,城主的女儿染上不治之症去世。他们要葬女儿。邀请了朱家夫妇和年少的一对儿女。 李观玉姐弟扮演朱家夫妇,赫连生则扮朱家公子。 刑水水原本是不想去的,想着趁这些灵山人不在正好可以把他们住的地方搜一通,总能找到要找的人。奈何朱家人早就怕妖怪怕到极致,成天窝在家中,一时间没一个愿意陪同去的。 只能刑水水扮演朱家小女儿。 刑水水觉得自己还可以挣扎。 她忧虑道:“这次会不会很危险,我没有一点修为。怕会拖累你们。” 李观玉道:“刑姑娘放心,有我和观行在,不会让你有事。此去只是找阴差借道,然后由赫连一个人下酆都城,我与观行会守在外面接应赫连,你与我们待在一起便好了。” 他们要下酆都城吗? 刑水水还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也不怕回不来。不过倘若没接受阎王殿审判就会一直滞留在酆都城的话,阿姊此刻会不会也在酆都城。 刑水水垂眸,很快敛下眼底的思念。 她脸上露出笑容:“观玉姐姐真是菩萨心肠!其实……我觉得观玉姐姐叫我刑姑娘还是有些生分,不介意的话,叫我水水就好了!” 李观玉夸赞:“名儿和你人一样,水灵灵的。” 李观行的目光都快把刑水水射成筛子了。 城主的女儿死了,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低郁的情绪中。刑水水刚跟着进府,就看见哭灵人跪棺木前吟唱着套词,声调婉转,慷慨悲怆,时不时磕头,披麻戴孝的亲眷们似被感染,擦着眼泪喊着逝者名字。 人死后一般会停尸三天。 期间还要防止猫狗扰灵,预防惊尸。 刑水水扭头看赫连生,即便换了张温润如玉的脸还是一副谁惹谁倒霉的神情,知道的这是参加葬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人家葬礼杀人的。 李观行小声问:“阿姊,这阴差什么时候会到。” 周围太吵了,刑水水只听到阴差两个字,左右张望:“哪呢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李观行无语:“你当然看不到,阴差岂是你一个肉眼凡胎就能看到的。” 这倒是提醒她了,等会装好点别露馅了。 刑水水故作失落,李观玉安慰她:“水水莫要难过,看不见非人之物其实也挺好,有的鬼要么没了眼珠,要么没有脑袋,乍一看其实挺吓人。” 赫连生眯眼:“你想看?” 刑水水心中警铃作响,疯狂摇头。 “那就闭嘴。” 城主看时间差不多了,吩咐下人开席。 等了大半天,阴差没来。 碗筷端上来,阴差没来。 饭吃完了,阴差还是没来。 李观行不免有些奇怪:“按以往经验,应该早就来了。” 他突然道:“赫连生,你干嘛!” 赫连生掐了个隐身诀,状若无人般朝灵堂里面走去。刑水水披着麻衣跟上去,跪在旁边的人见她年龄尚小,还以为是与死者交好的人,给她挪了位置。 赫连生往棺木中瞄了一眼:“阴差不会来了。” 听到此,李观行也念了个诀走上前一瞧,不免惊道:“怎么会这样?她生魂怎么不见了!” 灵堂里的人似有所感,迷茫地望向棺木的位置。可那边空空如也,只有挂在房梁上的白绸静静地飘。李观行适时捂住了嘴。 李观玉走到刑水水身后拍了一下,刑水水只觉得身体一轻。 跪在刑水水身侧的人揉揉眼睛,问:“诶,你有没有看见,刚刚这里好像有个小姑娘?” 同跪的人不耐烦:“什么小姑娘,你看错了吧?这位置不是一直是空的?” 刑水水低头,发现自己也可以走来走去不被发现了。她兴高采烈地拉着李观玉的衣角,李观玉示意她跟上。 “是不是我们来晚了。阴差已经来过一次了。” 李观玉也低眉看了一眼。 赫连生:“未必。” 少年突而眯眼看向大门,城主府又进了一群黄袍和尚,正在吊唁的人恭恭敬敬对和尚行礼。 刑水水打量他们手中的道铃,是城主府请来为葬礼做法事的。 李观玉皱眉:“我们站在外面会影响他们做法事。先去屋里避一避。” 可不是么,几个掐了隐身诀的围着这,和尚做法看见了,还以为是一群无形的“鬼”站在人家棺木旁。 四人随手推了一间最大的屋子进去,合上门。 事情就是这么巧。 刑水水抬眼就是一幅地志绘卷,上面画着的显然就是现在所在的整个地区。 这幅绘卷长而精细,不仅有很多很奇怪的符号,各种走势的线条,还有黑墨水渲染出的卦象。这是——一个很大的法阵。 重生到现在,刑水水脸色还是头一回变得无比难看。 这个阵法,化成灰都认识…… 李观行也发现了:“你们看!这几个地方正好被玉雕灭门了,上面还有一模一样的符号。” “这到底是什么鬼阵法?好诡异,看着就毛骨悚然,我从来都没在典籍里看见过,城主府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李观玉蹙眉,拿出传讯符道:“且等一会。我问问师父他老人家。” 不多时,她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赫连生不耐烦:“那老头子说了什么?” 李观玉道:“这是已经失传上百年的摄魂大法,出自《阴山宝典》。由阴山老祖所创。初代邪修关阴子……曾是灵山不可多提的禁忌。” 李观行看刑水水脸色苍白,拍拍她肩道:“吓傻了吧,让你别来你硬是要来,我告诉你,关阴子就喜欢吃你这种毛没长齐的小丫头。” 李观玉呵斥:“观行,你别吓她。阴山老祖三百年前就死了。宝典也被当年杀死他的人烧了。” 刑水水小声道:“我没吓傻。我只是……只是好奇摄魂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观玉姐姐不是都说已经失传上百年了吗?” 李观行插嘴:“杀他的人我记得——好像是薛九灵。我听说师父说过那是一只很邪门的桃花妖。也有可能知道宝典内容。阿姊你想想,薛九灵当年才不过百年道行,就能和杜谛竹那只万年老妖怪斗得你死我活。她肯定是借助了那个《阴山宝典》!” 刑水水忍着没有踹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因为有离火…… 李观行自言自语道:“不对!那妖怪不是百年前也被天雷劈死了吗?我师父说都劈成灰了!可惨可惨了,难道她没死透?躲在酆都城兴风作浪。” 刑水水:“……” 是个脏水就往自己身上泼吗? 7、重生第七 她忍无可忍道:“你修士都不知道吗?被天雷劈的下场是魂飞魄散……” 李观行反驳:“你一个凡人懂什么?” 他愣了一刻,道:“对喔,她魂魄应该被天雷劈散了。总不会是那阴山老祖没死绝吧。” 刑水水提醒:“被离火烧死的下场也是魂飞魄散……说书先生都说了好几回了,你师父没跟你说?” 李观行鄙夷:“说书先生的话你也信,难怪看起来傻呵呵的。” 刑水水都懒得和这个见识浅薄的小鬼计较。 李观玉道:“关阴子的确是被离火烧死的。我师父亲眼所见。” 她摸上绘卷,不知在想什么。李观行乖乖闭了嘴。 刑水水在想,按照常理来说自己的魂魄早随着那九道天雷魂飞魄散,可现在,却好端端站在这,重生到百年之后。该不会关阴子也重生了吧? 她指节捏得泛白。 不行,必须要下一趟酆都城看看。 室内安静,外头和尚咿咿呀呀的念经声就格外清晰。他们无法出去,只能暂时待在这,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刑水水裙子勾住了木几上的竹简,还浑然不知,身子稍微一动,竹简就滚落下来,她低身去捡,有人已经握住了。 指尖碰上冰凉的竹简,她惊得抬起脸。 少年冷淡地打量她,手靠在一旁的木架子上,突而勾起一抹讽笑:“你的说书先生就这么见识广?连死于离火的下场是魂飞魄散都知道。” 他曾说过,若被抓着狐狸尾巴,就让她死无全尸。 刑水水喉咙动了动,这些灵山的人该不会不知道被离火烧死会魂飞魄散吧……这么没常识的吗? 编都编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她索性伸出两根手指:“我发誓……如有半句假话我天打雷劈。” 反正都让天雷劈过一遭了。他爱信不信。再死咬着不放就说那先生死了,有本事他就去挖人家坟。 赫连生将竹简放回她身后,这一下子挨的极近,刑水水也不知往哪躲,只能别开眼,尽量不去看他。赫连生揪着她绑在后脑勺上的辫子,强迫她抬起头。 赫连生不知为何烦躁,冷声道:“我让你发誓了?” 不解释又在这疑神疑鬼,解释了又生气,做人脾气差成这样也是没救了。 刑水水蹙着眉:“别揪我辫子,疼。” 李观玉道:“赫连,你适可而止。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下酆都城。” 刑水水捂着自己的头发,心想就是就是。 还没来得及反应,赫连生反手就变出一片叶子飞向李观玉,速度之快,李观行脸色一变推开姐姐,叶子擦过他脸颊,肉眼可见一串细小的血线。 他怒道:“同门你也下得去手!” 赫连生压根没打算搭理他,唇角勾起一抹讽意:“李观玉。再警告你一次。我不需要你在这指点。” 李观玉久久看了眼他,念了串静心咒摇摇头。 “阿姊,你看他都这样了,你要不跟山主说一声我们不和他一起了。” “观行,住口。不要让我再从你口中听到这话。赫连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能变好的,我们要耐心教他,我想这就是山主让我们同行的良苦用心。” 赫连生一脸不屑。 眼见硝烟弥漫,刑水水左看看右看看,寻了个间隙拦在他们中间:“都冷静一下!我们还要在这等多久呀。不觉得外面现在安静得有些奇怪吗?” 李观行顾不上争执,竖着耳朵倾听,没听见和尚的念经声,也没听见亲属的哭喊声。明明是一场宾客众多的葬礼,外面竟一片寂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人都突然蒸发了一样。 他手摸着门:“是不是我们被发现了——” 刑水水耳朵贴着门,小声道:“我也觉得被发现了。” 从屋里面的情况看,城主和幕后的主使者显然有纠葛,说不定连城主女儿的死都另有隐情,不然为何生魂都被摄魂阵抽走了。 她歪头:“要不你出去打打头阵?” 李观行道:“为什么是我?” 刑水水指着自己,无辜道:“难不成是我吗,好吧,反正你也没我跑的快。” 赫连生一把扯开她,冷声:“没事做就别在门口挡着。” 刑水水差点摔地上。 少年则手在剑柄上,一脚踹开房门,刑水水刚稳住身子,映入眼帘的一幕把她吓了一跳。 门外满堂的宾客都定在原地,像是被抽了灵魂的偶人般一动不动!时间仿佛静默一般,灵堂的白布随风飘扬,一听见这边的开门声,他们立刻齐齐扭过头来!歪着头,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他们,表情十分渗人。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刑水水默念。 李观行反应过来:“他们都被下了傀儡术?” 赫连生面无表情:“装神弄鬼的下场只有死无全尸。” 长剑出鞘,符纸围绕着剑身嗡鸣。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刑水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披着丧服的城主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他神情戏谑,不似方才看见的那般严肃。刑水水盯着他的红眼睛看,便知道,嗯,大概率也是被操控了……皮下和那天在医馆遇见的那个黑衣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李观行也拔出剑:“我们乃是灵山弟子,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城主笑道:“不在世间之人。” 刑水水躲在李观行身后,指着他:“别以为你真身躲在酆都城就逍遥自在了,这位仙人可厉害了,你就算躲在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揪出来!” 李观行瞪了她一眼,城主的注意力也移到这边。 “不需要你揪。我现在站在这。你们要杀尽管来杀。” 被这么多人拿剑指着,他依旧云淡风轻,甚至拿出一把折扇对着自己扇,像是掐准了灵山不会对他这凡人下手。 李观玉剑身一颤:“你要打就光明正大地打,你何苦将这么多凡人牵扯进来?把他人变成你的傀儡冲锋陷阵算什么本事。” 城主:“无知小辈。要成仙,就必须有人牺牲。” 李观行面色难看:“你这什么歪理!你用玉雕制造这么多起惨案,又邪术摄取魂魄,就是和当年的阴山老祖一样想走邪门歪道成仙?荒谬!” 城主:“邪门歪道也是你说的,我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邪门歪道。人间已经千年无一人飞升。事实早就证明,你们更荒谬!教你们如何修真如何飞升的师尊,难道自己就飞升了吗?笑话。 关阴子当年那是自作自受,偷偷圈养药羊不成反倒圈养出一个薛九灵,现在薛九灵死了,无人能破解这摄魂阵,一切照旧。你们阻止不了凡人死亡,也下不了酆都。就算现在杀了这个傀儡,也有千千万万个人能被我所用。” 府内所有被控制的人围过来,目光呆滞。 “我要让你们亲眼见证我是如何成仙,飞升白玉京。” “废话真多,”赫连生眼神凉薄,勾唇道,“关阴子当年死得多惨,你就只会死得更惨。” 数道符术飞出,烧断缠在凡人背后的傀儡丝,失去控制的人接二连三往下倒。 城主面色一冷:“碍事。” 关阴子刚愎自用,不会自己骂自己。 这西贝货的摄魂阵模仿得这么拙劣,还真当她死了是吧……刑水水二话不说往屋内跑,边跑边喊:“观玉姐姐,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就不拖你们后腿了!” 无论何种阵法都有阵眼,以刑水水对摄魂阵规律的掌握,现在的阵眼大概率就在房内,不然这幕后之人也不会这么着急出现。 城主果然冷脸吩咐:“给我抓住她!” 傀儡受到驱使,一股脑往刑水水这边冲来,刑水水躲过几根傀儡丝,脸颊擦出了血,心中不经暗骂,要是前世早就用离火把它烧得灰都不剩。 她躲过了傀儡的几次抓捕,还不忘喊救命。 傀儡丝在几次失败后,转而缠她头发,刑水水一个没注意头发就被傀儡丝缠住。这种傀儡丝真的非常讨厌,喜欢寄生在活人体内。 她几乎是下意识握住栖瞳。 但赫连生的剑更快,上一秒缠上,下一秒就被砍断。 铺面而来的杀意,栖瞳差点就要护主。 赫连生居然还会救自己。 他突而剑花翻转,砍断一根木粱横在地上,尘灰四起,给了他们喘息的余地。 少年侧头冷冷盯着她:“给你看傻了?吓成这样。” 刑水水抬手护在眼前抵挡沙石,显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赫连生面无表情:“去里面把那副画撕了,若撕了这阵还不破就把里面都烧了。” 他居然也能看出阵眼……刑水水微微讶异,这人的天赋究竟恐怖到了何种境界。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天师。 “喔,好……” 她愣了会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扭头跑进屋内,城主的表情已经冷到一种境界。就在刑水水手触碰到画布的边缘,突然听身后城主喊道。 “敢毁画,他们全部都死!” 刑水水回过头,傀儡丝缠住在场所有宾客的脖子,力道之紧,宾客们有一瞬间恢复神智,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她。 赫连生杀意浓郁:“刑水水,给我撕了。别让我重复!” 李观玉道:“不行。他们都是无辜的!赫连,你想想,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李观行对城主道:“你真卑鄙!” 城主漠然:“蝼蚁没有选择的余地。你们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也好见证……” 他突然脸色大变。 撕拉——刑水水扯掉绘卷从桌子上下来,回头喊:“赫连生!快!” 8、重生第八 “桃源剑,出。” 这是刑水水第一次听赫连生喊剑名。 她眼见着赫连生手中的银剑飞出,不同于以往,这次无论在速度还是气势上都令人连连惊叹。银弧如星雨般闪过,生出的朵朵桃花成煞,虽美却处处透露着危险,剑意铺天盖地压下。 城主脸色一变,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如今的修为。 “天师?” “你居然是天师!” “这是赫连家的剑法。你是赫连家的人?怎么会,年纪轻轻造诣就上九重!这不可能!” 上百根傀儡丝断裂,似流星般坠落,这仅是一眨眼的功夫。 摄魂阵也随着阵眼被破坏,逐渐消散,天空压着的乌云间渗透出些许惨白日光。 “我说过,你只会死的更惨,”赫连生提剑慢慢走向他,居高临下道,“这辈子不长眼,下辈子注意点便是。” 他剑抵着对方胸膛,唇角泛起冷意。也不急着下手,对方后退一步他就前进一步,似乎很喜欢折磨人。 正当赫连生实在没耐心要动手时,城主捏住剑尖,声音阴冷:“我们还会再见面。” 傀儡丝尽散,城主的眼睛从无畏转为迷茫再到害怕。他瘫坐在地上望着赫连生的桃源剑,刚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大人,大人饶命!” 赫连生一脸扫兴。 刑水水捏准时机跑过来问:“你和那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府内会有摄魂阵?” 城主:“小官……小官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赫连生剑抵着他咽喉:“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城主吓得魂飞魄散:“别别,别杀我!我是有苦衷的啊。是那鬼仙自己找上门,拿我一家性命逼我的:我的小女儿啊,这么命苦!还这么年轻就被他夺去了性命,他说只要我按他的吩咐做,事成后就会给我长生不老药。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啊。我只是按着他吩咐做!” 李观行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按着他的吩咐给人家送去灭人满门的玉雕?与他狼狈为奸,害死这么多条性命还布下邪术阵。他叫你吃屎,你怎么不去?” 城主:“大人,大人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也不想这样做,你想想看,他是鬼,我是人,我一个肉体凡胎的怎么能斗得过鬼?” 李观行抱手:“油嘴滑舌。我们李家上一代的时序叔和罪恶多端的阴山老祖还是好兄弟,他在大是大非面前照样没失去原则,一发现关阴子修邪道就向灵山检举。你又做了什么?” 城主冷汗岑岑:“小,小官就是个九品芝麻官,上有老人,下有妻儿,怎么能和李仙人比呢!况且小官的女儿都被那狗东西搞没了,我也恨啊!仙人你们可一定要为我女儿报仇。” 李观玉叹了口气:“观行,算了,何必苦苦相逼,要恨只恨那妖物太过狡诈。” 李观行:“阿姊!他害死这么多人,刚刚还想对我们下手。” 李观玉道:“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不管,这世间总要有王法,要不然那些邪修走狗个个都喊冤了。我会传信给这地方的刺史。让他们来处置。” 城主顿时脸色苍白。 刑水水看着这对姐弟出神,感受到袖下栖瞳的杀意,才发觉赫连生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她调整好状态,回头开始自夸:“我是不是很机灵?若换做别人肯定得犹豫。” 刚才没有犹豫就是个很大的破绽,若不是前世见过天师的实力,自己还真不会这么果断。 赫连生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留下很刻薄的一句:“是呢,你还是留着力气对着李观玉说这些废话。” 虽然一如既往狗嘴吐不出象牙。但没别的试探。 刑水水暗自松了口气。他没有怀疑就好。 一行人走出城主府。天气难得好这么一天,日头当空,白云鎏金。摄魂阵未破之前,整个天空都是阴阴的。 李观行道:“我就说这地方的天气有点怪,成天阴阴的跟要下雨似的,阿姊你最开始还不信。” 李观玉笑道:“自是不如观行。” 李观行道:“胡说,阿姊天下第一。” 刑水水不想听见他说话,往旁边走了一点。李观行不爽道:“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你还跟着我们干嘛,难不成要跟着我们下酆都?” 刑水水道:“到处都是妖怪,你们身边最安全,我不跟着你们跟谁?” “你倒说说哪有妖怪?” 刑水水无辜:“谁跟我说话谁是妖怪。” “你!” 只有李观玉忧愁:“幕后之人见过水水,难免会起报复对她下手,事情尚未解决。” 刑水水笑道:“观玉姐姐,还是你好。” 李观行:“跟就跟,到时候阴差出现吓死你!” 刑水水面不改色,阴差……?还好吧,都没赫连生吓人。 临近饭点,他们找了家酒楼,那地方已人满为患,菜品点心色香味俱全。 这时,天已经黑了。 李观玉通过小二打听到最近要办丧事的人家,用灵鹤给那家的主人传信。 刑水水很好奇灵山是如何找阴差借道。毕竟前世阿姊死后,她也曾不死心想下阴间看一眼。 听说只有灵山人才有这种沟通阴阳两间的术法,即便离火山庄当时和灵山不对付,她还是去求。百年前的山主长什么样她早就忘记,只记得山主让她跪三天,她跪了,他们言而无信。他们用着三天时间布下天罗地网,等自己逃回离火山庄时受了重伤。 也不知道赫连生的师父是不是当年那个讨人厌的老匹夫。 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类人,师徒俩都一样讨厌。 “吃饭就吃饭,看着赫连生发呆发这么久,难不成你看上他了?”李观行语出惊人。 赫连生抬眼,眼神很冷。李观行面前的碗瞬间碎成飞灰,他立即跳起来告状:“阿姊,他至于这样吗?不就是开句玩笑。” 刑水水回神,二话不说就哭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犯得着拿姑娘的清誉开玩笑吗?” 李观玉当即就生气了:“给水水道歉!这种话下次不能说了。” 李观行十分委屈地看向自己的姐姐,老半天才凑出个:“对不起……” 刑水水:“没听清。” 李观玉:“再说。” 李观行咬着牙道:“对不起!”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赫连生冷声:“我没听清。” 李观行不敢惹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对不起三个字,惹得周围人连连回头。 “你没事做就和你这个废物姐姐去练练法阵,免得下次遇见连阵眼都看不出来,给你们师父丢人,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见不该说的话,”赫连生看向他,满是讥讽,“如果有第二次,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说话无比嚣张,李观行就算气也只能憋着,刑水水看着他胀得跟河豚似的脸,差点笑出了声。 赫连生就看向了她,刑水水知道这人是个无差别攻击的,低头看碗里的鱼。 少年道:“你不是想要我夸你机灵?” 刑水水疯狂摇头。折寿。 赫连生垂眼,她吃的很清淡,碗里都是秋葵、青菜叶、清蒸鱼,虽然桌上有甜酒,但她也只是给自己装了杯清水。 他勾唇,突而叫住店小二:“上杯雄黄酒。” 李观玉:“赫连,你这是为何?” 刑水水抬眸,有种不祥的预感。 雄黄酒……这不是白蛇传里白娘子喝了现原型的那个吗? 赫连生眯眼:“你看起来很紧张?” 原来他一刻都没停止怀疑,真是难为他了…… 雄黄酒很快就上桌,刑水水很不喜欢这刺鼻的味道。她放下筷子,小声说:“我不喝酒的,我酒量很差。” 她把酒杯往边上推了推,赫连生推回来。 “酒都上了,你跟我说不喝?” 赫连生勾着笑,明显快没耐心了。他盯着她眼睛,声音冰冷:“别跟我讨价还价。我让你喝就喝。” 刑水水愣愣看了他一眼,赫连生毫无恻隐之心,笃定了了她今天必须喝。 沉默半晌,刑水水端起雄黄酒喝了一口。 李观行也紧盯着她。他其实也早觉得刑水水怪怪的,赫连生又怎可能是瞎子,几次三番针对她想让她走,她却傻呵呵跟着。是不知道赫连生多薄情吗? 雄黄酒下肚,喉咙跟被火烧过一样,辛辣的感觉令刑水水不适地微阖眼。 喝下去,没变。 一刻钟,没变。 在场人都很意外。刑水水还是那个刑水水,就是看起来有点东倒西歪。另外半杯雄黄酒被她用手“不小心”打翻,酒水泼了赫连生一身。 少年白衣沾了酒污,低头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看。 她不太好意思地对着他笑。 李观玉甚是心疼:“够了。人家都难受成这样了,我先送她回房。” 刑水水本人其实清醒的很。 雄黄酒吗?就是那个前世杜谛竹千方百计骗她喝的东西,就是觉得逼她现原形容易对付,结果酒喝了,人没事,后来才明白,雄黄酒只对动物类的妖有效,桃花妖是植物。 蠢货!说这群灵山人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 她黏着李观玉,笑道:“观玉姐姐真好,观玉姐姐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这酒真的不好喝,不明白他为什么偏逼我喝。” 李观玉欲言又止,刑水水想的却是,终于可以摆脱赫连生这个难缠的人了! 赫连生看她还笑得出来,莫名烦躁,他站起身,拽住刑水水的胳膊。 “走。” 刑水水一脸懵。连环计?他又弄什么幺蛾子? 越这样,赫连生越想让她哭,冷笑:“不是要人送你回房?” 9、重生第九 他脑子没病吧? 刑水水机警道:“赫连生,这样不太好吧……夜黑风高的,男女有别。” 她挽着李观玉的手更紧了,生怕李观玉把自己卖给赫连生。 赫连生睨着她:“你是自己起来,还是说——” 他薄唇微动:“想让我把你胳膊卸下来?” 胳膊上的力道在加大,刑水水恨得牙痒痒。最终还是站起来与李观玉说再见。 回房间的路上,她不想离赫连生太近,一路上都和赫连生隔着一段距离,好像他才是那个妖怪。 夜色宁静,屋檐上的灯笼在闪烁。 不知这次赫连生的怀疑打消了没有。 刑水水本来喝了酒身子就摇晃,一走神就没看清路,踩空,裙摆微掀,差点就往赫连生那边倒,好在她反应足够快,手抓住墙。 皮肤抵不过粗糙的墙体,指尖磨出了血。 “走路不看的吗?” 赫连生停下脚步。 刑水水抬眸,捂着手指往后退了几步。 到树荫底下,没有月光的地方。她没有说话。但距离又拉开了。 血啪嗒啪嗒往下滴。 赫连生却只想看她乱阵脚的模样,于是他步步紧逼,直至她无路可退,他俯身挡住月光,勾唇:“躲什么?我会把你吃了吗?” 一下子就挨这么近,能看见他脸上的细绒,少年神情戏谑,眯起来的眼睛狭长。很漂亮也很危险。 刑水水有些不舒服,道:“赫连生,你让一下。我一个人回房就行。” 赫连生:“你手不是出血了?” 刑水水一愣:“擦伤而已,一下就结痂了。又不是手断了。” “人血招鬼,你也想被鬼抓去吃?” 这概率非常小……真的非常非常小。 刑水水摇摇头,道:“我运气向来很好,” 他道:“差点被火蜍吃了的好?” 刑水水明白了,这死人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监视自己了,喝了个窝囊酒还不能在他这证明自己不是妖!到底要怎样? 她深吸几口气,抬头道:“那……你有伤药吗?” 赫连生扫了眼她已经在凝血的手指,语气近乎刻薄:“这点伤也要上药?你是水做的吗?这么娇贵。” 刑水水无辜道:“我又不是你们修士,捅十几刀都死不了,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当然要处理,不然得破伤风怎么办?” 她补充:“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少年冷冷盯了她许久,丢给她一个瓷瓶。 越看她越烦:“少废话。” 隔了一会。又听见她的声音。 “赫连生……” 赫连生不耐烦:“你又耍什么花招?” “没耍花招。就是这盖子——” 刑水水指着道:“我拧不开。” 上面设了禁制,不用灵力鬼才打得开! 赫连生接过,顺便嘲讽她一下:“蠢。” 刑水水:“我被你灌了酒,你还骂我。” 赫连生冷笑:“你知道为什么逼你喝雄黄酒吗?” 刑水水倒手指上倒药粉:“知道。” 很快她就后悔了,原来的世界是因为有《白蛇传》的传说,雄黄酒逼妖现原形成了共识。 但是这个世界——她偷偷观察赫连生的表情,顿感大事不妙。 赫连生果然眯起眼,抬头盯着她。 刑水水一个机灵:“在我家乡有个传说叫白蛇传,白娘子就是喝了雄黄酒变回蛇妖的。你要我喝无非就是怀疑我也是妖怪,但是我都喝了,你别成总怀疑我了。总是被人怀疑我会很难受。” 药粉洒出来许多。赫连生讥讽:“下山这么久,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这个白蛇传?” 少年漆黑的眼瞳里满是怀疑。 刑水水:“我家乡你都没听过,你怎么可能听过白蛇传?” “呵…我去过的地方比你嘴里的废话还多,”赫连生抱着剑,冷声,“除非穷乡僻壤。” 可……真会说话。刑水水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江苏。你听说过吗?” 见他沉默。刑水水道:“听都没听说过,还穷乡僻壤,白蛇传的传说我可是从小听到大,很多个版本。” “就是说……从前有个书生叫许仙,有一天他救下一条白蛇,白蛇为了报恩化为人形,与妹妹小青一起入世。” “白蛇叫白素贞,我们那的人喜欢叫白娘子,白娘子与许仙在人间一见钟情,很快就相爱结为夫妻。” “但好景不长,金山寺的方丈法海发现了这一切,他让许仙给白娘子喝下雄黄酒后,白娘子现出原形,但深爱她的许仙并没有被吓到,而是继续和白娘子在一起。” “这显然惹怒了法海,他将白娘子镇压在雷峰塔下,使得这对有情人彻底分离。” 刑水水举起两根手指:“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瞎编的。” 岂料,赫连生听罢鄙夷道:“本来就应该分开。人怎么能和妖在一起?” 这死捉妖的是不是捉妖捉入魔了,怎么油盐不进! 刑水水小声道:“法海在我们那风评不太好……你这话还是别乱说。” 小心挨打。 “有意见?”赫连生冷冰冰望着她,勾唇,“有意见也给老子憋着。” 刑水水暗自磨牙,他一定是有病。 精神出问题了…… 今天要下酆都城,灵山的人起的格外早,刑水水也是。李观行大早上看她和见鬼了一样。刑水水主动跟他打招呼:“虽然昨晚上喝了酒,但是睡得挺沉,你呢?” 李观行:“那你这时候不应该在睡觉吗?” 然后等着这些灵山人下酆都成不带自己是吧。 刑水水道:“你们今天不是要去阴间?我好奇一下怎么个去法。” 李观行:“什么去阴间叫得多难听。你又不下酆都,在一旁看着。赫连生一个人去。” 刑水水:“那你们呢?” 李观行:“在一旁护法。” 刑水水一脸担忧:“我听观玉姐姐说你们之前抓了一些妖怪,赫连生去阴间了,你们在上面护法,要是妖怪突然跑出来了怎么办,我一个弱女子可打不过。” 李观行都懒得纠正她了,抱着手:“鬼才跑得出来!关他们的地方可是——” 刑水水竖着耳朵,可是什么?快说啊! “李观行。你现在很闲?” 赫连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观行虽然也不喜欢赫连生,但也怕他,瞪了刑水水一眼找自己姐姐去了。 刑水水觉得这个赫连生应该是上辈子就克她的! 回回坏自己好事。 “看什么看?”赫连生又看向她,讥讽,“等会别又手疼肚子疼,再喊我把你也丢到下面去,让你变成饿鬼的盘中餐。” 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毕竟离火连带躯壳的都能烧得魂飞魄散。刑水水面上还是害怕:“你不要总吓我。我胆小。” 她低声:“你也知道的,我从小——” 赫连生打断她:“你从小就怕鬼。” 刑水水疯狂点头,难得这死人还记得。 少年话锋一转,冷冷道:“但我记得你昨晚不是说你运气向来挺好。想必人家吃你都不用细嚼慢咽,直接一口吞了。” 他到底是和谁学的说话?看李观玉不是挺正常的,怎么就他成天阴阳怪气。 刑水水选择性失忆:“我真的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酒醉的话你听听就得了。我觉得我还挺倒霉,成天不是碰上妖怪就是碰上诈尸,别人一辈子触不到的霉头全被我触到了。” 他恶狠狠道:“我看你清醒的很。” 到了做白事的地方,依旧满府哭声,只是少了摄魂阵的缘故,气氛没这么阴沉。 刑水水习惯性地左右张望,李观玉在和家主沟通,李观行则一直紧盯着棺材的方向。那赫连生呢?哪去了? 回过神。刑水水额头感受到一点冰凉。 她看见赫连生手上的血,不免愣了一下,心想,他的血就和他的人一样,没感觉到一点温度。 赫连生毫不在意割破的手指,只是冷声:“开了阴阳眼,等会别乱叫。要是看到碍事的东西就提醒一下那两个傻子。” 他又在用死了人一样的眼神看自己。 “若因为你耽误事,别怪我找你麻烦!” 额头点上了他的血,少女秀气可人的面容多了几分艳丽。赫连生看了一眼,没移开,过了一会才发觉不对,表情瞬间变阴沉了。 刑水水点点头,自然知道赫连生说的那两个傻子是哪两位,这人,连同门都不留情面啊…… 要是自己跟去阴曹地府被他发现肯定没好果子吃。之后打听土地仙被抓一事就难上难,更别提救人了。 可不下去一趟又不甘心,明晃晃的机会就摆在这,万一阿姊真的在酆都城呢?况且那天听那谁的语气,好像很了解她和关阴子,甚至整个灵山。前世难道见过吗? 刑水水沉思。 白事进行到一定阶段,周围的天色暗了下来。 房梁上飘着的白带逆风而飘,哭灵人还一把鼻涕一泪跪在棺木前哭得歇斯底里,亲眷抹着眼泪,浑然不知这突然的变化。 遗相前的蜡烛开始明明灭灭,桌上摆着的一只烧鸡、两叠红烧肉、几碗大米饭都不约而同沾上了香灰。 刑水水收敛神色,阴差要来了。 她所见的视野变得很暗,天空开始飘白色的纸钱,人间灵堂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 面前出现一个戴斗笠的鬼差,手拿锁链,帽檐下还挂着几个八角铜铃。随着阴差靠近棺木,铜铃叮铃铃响。 棺木中魂体出窍。阴差手中的铁链绕上逝者的魂体。 赫连生也有了动静。 只见他双手结印,桃源剑上的剑穗开始晃动。额带末端纠缠着乌发。 刑水水望着他,想偷偷记下向阴差借道的咒。然后听了半天。 学不会。 阴差似有所感,看向赫连生。他目光空洞:“你是何人?” 赫连生道:“灵山赫连家,赫连生。” 阴差:“所求何事。” 赫连生:“奉师父所托来查灭门惨案,发现凶手藏在酆都城。借下道。” 阴差微微颔首,变出一根蜡烛。李观玉接过蜡烛。阴差声音沙哑:“蜡烛若灭,入阴间的生魂将永世无法回来。” 李观玉小心翼翼地护着蜡烛。 李观行在一旁问:“前辈,之前摄魂阵摄走这么多生魂,你们没有察觉吗?” 阴差眼神依旧很空洞,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李观玉给以眼神制止。阴差押着生魂打开黄泉路的通道,赫连生一只脚踏入。 刑水水在等一个机会混进去,奈何灵山这些人太过提防,寻不找间隙。 怎么办? 苦恼之际,刑水水听见墙边细微的声音,她不动声色看向那边。突然,几十个死士从天而降!看来这背后的人是不想赫连生活着出来。 在场的人脸色大变,满堂人惊慌失措。 李观玉拔出剑:“赫连,你先进去,这边我们来处理。我和观行会护着蜡烛等你回来!” 来得正好。 刑水水故作慌张往里跑,李观行想拦她,却被她以一个巧妙的角度避开。少女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突然来了好多坏人,冲着我们来的!” 余光中,看见块翘起来的地砖。 她故意踩中摔了一跤,突然抓着赫连生的衣角一起跌进了通道里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 少年所料未及,怒喝:“刑水水!你想死是不是?” 10、第一酆都 可惜刑水水压根没听清他在喊什么。 通道里面的气流很乱。 即便她死命抓着赫连生的衣角还是被冲散。 恢复意识的时候,刑水水发现自己躺在鬼城大街上。红灯笼高高挂,很多鬼围着自己。她睁开眼看见面前一堆缺胳膊少眼的鬼,怪渗人的,差点没一巴掌拍过去。 “这小妹妹看起来挺年轻的,怎么就死了?” “这世道怪乱的,从气息看是只桃花妖,估计死法是大妖吃小妖。要么就是被修士所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刑水水是如何死的。 只有资历较深的独眼鬼察觉出不对劲:“你是谁?身上怎么会有活人的气息?你没死?” 刑水水拍拍身子坐起来,将掉下来的敛息符贴回去,面不改色道:“什么活人气息,我都死了。准备找我死去的亲人一起去阎王殿受审呢!” “受审哪有这么快!我还要等一百年才能上阎王殿呢!” “你这么快吗?我走后门贿赂了官差才到了五百年!” “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生前罪名最重,受审的越早,我之前可是土匪!杀了好几号人!” 他身边的人直接避开。 原来如此。刑水水沉思,当时那个人说出关阴子和自己的名字,很有可能是四百年前的人物,就是不知道死在多少年。 到现在还没上阎王殿,要么生前良善,要么是在逃。 这件事还可以搁置。 她想到姐姐,试探性打听:“听说过薛庄心这个人吗?她现在上阎王殿了吗?” 年轻的鬼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而年迈的几只妖鬼却升起了警惕:“离火山庄前任庄主薛庄心?薛九灵的那个姐姐?还是只是恰巧同名。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刑水水无辜道:“我只是有点好奇。毕竟我死的时候总是听说薛九灵追着杜谛竹杀。好像就是因为她姐姐薛庄心。” 年轻的鬼道:“你消息落伍了,薛九灵早就死了一百多年了,被天雷劈死,魂飞魄散。” 刑水水面无表情看着他。 年迈的妖鬼沉思一会,说道:“薛庄心不早也魂飞魄散了?怎还可能上阎王殿,这世界上的生灵就没有能在离火下面幸存的。” 年轻鬼疑惑:“啊?什么离火?不是说是杜谛竹杀的。正常死亡魂体是不可能魂飞魄散的。” 妖鬼道:“坏就坏在当晚薛九灵追凶时不知收敛,离火殃及了他姐姐的魂体,大概率魂魄破损消失在世间。说起来,现任庄主薛三思就是因为这件事恨透了薛九灵。不让她再踏入山庄半步。他生前和薛庄心可是很要好的朋友。” 年轻鬼道:“后面的我知道!在薛九灵被天雷劈死后,薛三思还说了句死有余辜。难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刑水水揪紧裙摆,当时就一点点火星沾上,也许没这么严重。 她不死心:“倘若魂飞魄散。生死簿中会有记载吗?” 妖鬼道:“魂飞魄散吗?或许连名字都消失了。” 行吧。那就去趟阎王殿。一查生死簿,说不定连那个用阴山邪术的也能一并揪出来。 酆都城真的很黑,她伸手,飘在空中的纸钱在手背上化成飞灰。 刑水水不是很适应这里。 不过现在她最不想看见的还是赫连生。那个脾气很坏的修士。要逮着自己估计恨不得大卸八块,什么时候出现都好,他别这时候阴魂不散就行。 阎王殿在酆都城最中心。 刑水水到的时候,殿前排了很长的一条队,都是过来接受审判的。有人出来兴高采烈地去投胎,有人直接被阴差扛去拔舌狱。殿前的阎王像凶神恶煞,仿佛将这群人的罪行看在眼里。 她在这中间被挤来挤去,好几次差点摔在地上,好不容易找到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她吃教训了,决定晚上再来,月黑风高的还低调。 晚上很快就来了,虽然酆都城的天空永远都是黑的,但还是盛行人间的时辰观念。 刑水水听见打更声,摸进阎王殿。 殿内安静,只有昏暗的烛火在烧。若遇上巡逻,她就化作一朵桃花安安静静的躺在角落,等人走了又变回来。很快就找到了放生死簿的地方。 翻动生死簿,她很快也找到了阿姊出生的那一年。 掌中的离火升起,映出了生死簿上的名字。 那一年没有。 阿姊的名字仿佛从未存在过世间。和刑水水自己的名字一样。不在生死簿之中,也不在阴阳五行之中。 她一愣,不敢相信。 “是谁敢擅闯阎王殿!胆子很大。” 刑水水回眸,望见几个凶神恶煞的阴差,与之前看见的不一样,这里的阴差衣服颜色是红色的,皮肤颜色也更加苍白。 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我要见你们大王。” 生死薄上没有阿姊的名字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阴差冷笑道:“呵呵,这送你去见阎王!” 刑水水放弃抵抗,又阴差带她去了阎王的寝居,鬼藤绕柱,这里相比于比殿内更加阴森。阴差跪在地上禀报。 阎王看她的第一眼眼睛便眯起来:“你是生人?怎会来这?” 刑水水道:“酆都城有人用阴山邪术到人间作祟,灵山为了这件事向阴差借了道。我就跟着一起下来了。” 阎王道:“笑话,你一个妖怪还和捉妖的待在一起?” 刑水水惊觉,敛息符对这些神官好像无效。 她道:“你不需要管是怎么待在一起的。他们压根都不知道我是妖。而且,我不主要是为这件事而来。” 阎王呵呵冷笑:“不管你为何而来,擅闯阎王殿翻动生死簿是死罪,你也别害怕,很快就让你重返人间。” 他神情敛尽,面无表情对背后道:“来人,把她打入畜生道。” 刑水水量出袖下的短刃。离火缠绕着栖瞳,火光亮眼,刀芒森然。 阎王脸色一变:“离火?” “你是薛九灵!” 刑水水问:“是不是你们神仙都知道我没死?” 她很疑惑:“我重生的第一天,就有一个土地仙找上门,口口声声说奉天命。” 阎王:“小友息怒,小友息怒,有话好好说,你先把这火收一收,这里的木头金贵,经不起你这番折腾。” 刑水水把离火熄灭了。 阎王道:“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帮你。你是为你姐姐的事情下来的?” 刑水水道:“我追凶那晚,离火曾不小心碰到了阿姊的魂魄。” 阎王掐法诀查阅生死簿,果然没查到薛庄心的名字,顿时了然。不在生死薄上大概率就是魂飞魄散。 刑水水却执拗道:“既然我被雷劈了都能重生,阿姊一定也能聚魂。” 阎王为难:“逝者已逝,本王奉劝小友还是早点放下。这聚魂又岂是想聚就聚的。” 刑水水:“那有办法吗?” 阎王道:“有。但需要本王去翻阅古籍。要些时日。” 他话锋一转:“小友不是来这调查阴山邪术的事吗?本王刚刚翻了下生死簿,关阴子的名字不在生死薄上,应该不是他。他可有徒弟?” 刑水水道:“都被我杀了。书也是我亲自烧毁的。” 一众人哑然。事情也陷入了僵局。谁都不清楚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不仅耳目滔天骗过了,还会失传上百年的阴山秘术。 赫连生这时又在哪里? 殿内灯光幽暗,雾气缭绕。 刑水水想到他,突然抬头:“我还想查一人生死。” 阎王问:“谁?” “灵山山主之徒,赫连生。” “我想知道他会如何死的,还有几年,虽然我很讨厌他,但他是我见过灵山最优秀的天师。” 如果不死,就是飞升。 飞升成仙。 阎王叹了口气:“他出生时,生死薄异动,我便查过他的命格。天姿卓绝,生性凉薄。很可惜,命中注定不能善终,他会死于心上人之手。” 刑水水懵了,生死簿没出问题吧?赫连生这么凉薄的人居然还会喜欢别人,还被那女子所杀,深藏不露啊! 她好奇:“那女子是谁啊?” “待本王查阅一番。” 阎王挥手,又一本生死薄出现在掌间,他翻阅片刻,却咦了一声。 “怎么会?” 刑水水将脑袋凑上去,看见上面的文字:赫连生,赫连家少主,灵山山主之徒。出世时天降祥瑞,死时众叛亲离。他自幼带仙骨,修真奇才,看似生性凉薄,实则痴情种…… 最后一句是:二十岁,为一人万箭穿心,为一人欺师叛道,与世界为敌,最终却死于心上人之手。嗟乎。可叹这世间情字难解。 手指触碰上,这句话的水墨正在慢慢变淡。也就是说他的命运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偏移。 刑水水也奇怪,究竟谁是这个变量?他身边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出巨大的响动,如平地惊雷般一直在那噼里啪啦,像是有人将整个酆都城掀开了一样。刑水水和阎王二人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里面的人反应过来。 阎王怒道:“胆大包天!去看看谁外面在闹事?本王的地盘也敢乱来。想去投畜牲道了?” 几个阴差领命出去,刑水水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也跟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敢在酆都城打架?不要命了!这是不把王放在眼里吗?” “想被判去投畜牲道了呗!” “多好看的小郎君,下辈子要投胎成猪,可惜了可惜了。” 外面,众鬼云集。 空中飘着的纸钱在法术的对撞下化为飞灰,刑水水抬起脸,飞灰正巧落在脸颊上,烫得她眯起眼。 她看见少年砍断恶鬼的手臂,黑血洒了一地,桃源剑嗡鸣,朱色额带飘扬。 对方一连砸中了好几个水果摊,表情痛苦。 赫连生踩着他的脸,用剑抵着他咽喉,居高临下冷笑:“说,谁派你来的?我不喜欢重复。” 11、第二酆都 恶鬼还未说话。一辆马车从天上来。 马车红木华盖,煞了众鬼,摇摇晃晃停在街上,刑水水也才看清,鬼马的眼瞳中回荡着冥火。 自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棕袍络腮胡,八字眉威严。 他怒喝:“何人在此惊扰?是不知道酆都城的规矩吗?禁止打架斗殴。” “城主!” “城主来了!” 众鬼跪地,人群低伏。刑水水这个站着的就显得鹤立鸡群了,于是赫连生也看见她了。 小姑娘站在百鬼之中,裙子和脸颊脏兮兮的,眼中进了沙,她揉了揉眼睛,衣袖下压。 少年眯眼:“过来。” 刑水水愣住了,偏偏这个时候……她硬逼自己挤出几滴眼泪:“赫连生,可算找到你了!这里到处都是鬼,我好害怕。” 然后慢吞吞走过去。 城主打量他俩:“你们就是那俩个入城的生人?” 刑水水点点头,这酆都城的城主算鬼王不算神官,应该看不破她身上的敛息符。 城主冷笑:“不知天高地厚,就没人与你们说酆都城的规矩吗?竟胆敢在这闹事。” 刑水水扫了眼地上的恶鬼刚要替赫连生解释。 谁料少年道:“没人告诉你做人要长眼睛吗?” 人家是鬼! 刑水水扯了扯他的衣袖,想让他赶紧闭嘴,赫连生冷冷看了她一眼:“再不安分就滚。” 刑水水咬了咬牙。 城主怒了:“给我拿下他们!” 百鬼伺机而起,桃源剑也应声出鞘,少年眼中满是杀意。对赫连生而言,一个是杀,百个也是杀。 就在这最剑拔弩张的时候。 有人呵斥:“够了。” 城主脸色大变,收起法器,恭敬地跪在地上:“王,你怎么来了?” 阎王看了眼躲在赫连生身后的刑水水,只想戳瞎自己的眼睛,转头对城主道:“人间的事我听说了。平白无故被摄走这么多魂魄,你这个城主怎么当的?天君已经在过问此事了。阴山术法再度现世为什么不禀报?” 城主冷汗涔涔:“小人也是才知道。这往去人间的阴差五感不全,察觉不到摄魂阵的存在。是小人疏忽,求大王责罚。” 阎王道:“让他们查完赶紧离开这!” 城主道:“是是是是!” 赫连生又把桃源剑抵在断臂恶鬼的脖子上:“我给你机会,你不说。那就灰飞烟灭好了。” 人死后为鬼,鬼死了就真的死了。 恶鬼一咬牙:“我说我说!” 他颤声:“你先把剑拿开!脖子上架着一把剑我怎么说?” 赫连生:“你还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剑刃移开半寸,恶鬼从地上站起来。 刑水水还没搞明白这两人之前发生了什么,刚开始打量这只恶鬼,突然被鬼用力一推,撞的方向正好是赫连生的桃源剑! 千钧一发之际,桃源剑转个面。 刑水水只撞上了剑面,鬓发紧贴着冰冷的剑身,少女抬头,手抓下意识抓在剑刃,桃源剑刃锋利,她的手指却没割出血。 有病吧,她回头生气道:“你推我干嘛?” 身后空空如也,恶鬼早就跑没影了。 赫连生脸色不太好看。 刑水水知道又坏了他的好事,求生欲很强地望着他:“是他先推我的。” 赫连生几步上前,低头在她肩上投下阴影,刑水水不自觉往后退一步,生死薄上的字不自觉浮现在脑海——死时众叛亲离吗? 看见赫连生的表情。她欲言又止,天天就凶人,死了就死了吧。 赫连生冷冰冰道:“你给我老实点。” “我很老实啊,他才不老实,”刑水水意有所指,“刚刚那个是谁啊?” 她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向恶鬼逃离的方向看去,赫连生一时也分辩不出她刚刚的害怕是几分真几分假。毕竟刚刚那一推可不是开玩笑的。 赫连生脸上辨认不出情绪:“跟踪的。不长眼的废物而已。” 刑水水:“那大概派他来的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为什么他只跟踪你不跟踪我啊?”自己看起来有这么人畜无害吗? 赫连生突然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可能觉得你脑子不好。” 他什么意思! 刑水水暗自磨牙。自己就算前世开局在阴山给关阴子这老杂种做药羊,好歹也能活到最后反杀他。而赫连生呢?开局这么好,死却死于背刺。究竟谁脑子不好? 她双手交叉:“现在怎么办?不追他吗?” 赫连生不疾不徐收起剑:“老实待着,我在它身上洒了追踪粉。跑不了多远,倒要看看是哪个废物躲在这装神弄鬼了这么久。” 刑水水越想越不对:“你不会是故意放走他的吧?” 赫连生没有回答,往一旁的客栈走去,傻子都知道他在放长线钓大鱼。刑水水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死人,死人。 她跟在他后面,越看他背影不爽,巴不得现在就上去给他捅两刀。 少年似有所感般回头。 刑水水个子比他矮了不少,特别是低头的时候,他能看见她的发旋,还有忧心忡忡的表情,她似乎不太敢看四周,毕竟这里是酆都城,周围都是鬼,几乎很少见到生人,更何况她还无修为傍身。 赫连生若有所思:“你很怕?” 刑水水很快进入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鬼。你说,蜡烛现在燃了多少了,我们在这耽搁一天会不会赶不上啊?” 赫连生冷笑:“那你一个人回去不就行了?” 刑水水:“不行。我怕路上被吃了。” 赫连生:“你很怕鬼?” 刑水水疯狂点点头。 “可你家人说不定现在就在酆都城内。”赫连生勾唇。 刑水水一愣:“你陪我找吗?” 赫连生:“不陪。你爱上哪找上哪找,只要别哭着喊救命。” 刑水水:“你就没有要找的人?” 赫连生:“没有。” 她刚想说找父母之类的,但想起赫连生父母怎么死的,乖乖闭嘴。算了,他这个人就是生性凉薄,能指望他有什么温情。 店小二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道:“这地方是给死人住的。生人勿入。” 赫连生拔剑指着他咽喉:“现在可以入了吗?” 刑水水怕他又闹出什么事,一个劲要他冷静。 店小二沉默一会:“随我来。” 客房只有一间还好,刑水水能接受,因为以赫连生的性子,肯定自己滚的远远的。只是推开客房,面前横着两口棺材。 墙上悬挂着白纸黑字:生同衾,死同穴。 她顿时心情精彩。 店小二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天字房,这是我们小店卖的最好的,欢迎两位客官入住小店。一祝您顺风顺水,二祝您入住愉快,三祝您早日投胎,不入畜生道。” 刑水水:“……” 房门关上,她背靠着房门问:“赫连生,虽然现在和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总要养好精神才好找人是吧,你睡左边的棺材还是右边的棺材?” 赫连生:“两口都留着给你睡。” “那你呢?” “再吵把你丢出去。” 赫连生不搭理她了,闭眼打坐。刑水水凑上前,好奇打量,这赫连生在这修练感觉和之前见过的那些修士没什么两样,怎么就他天师?难不成有什么秘法? 凑得越来越近,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他突然睁开眼,撞见刑水水黑白分明的眼睛。呆滞了一瞬。赫连生忍无可忍:“刑水水。” 刑水水退避三舍:“我没吵你。” 早知道就不好奇了…… 少年站起身,语气冷冰冰:“之前不是很怕我?” 随着距离拉近,他衣服上的皂角香越发明显,普通却又好闻的很。 刑水水一愣。 赫连生垂眸,冷笑:“现在就不怕了?” 刑水水回避道:“我要睡觉了。我要养好精神。你那追踪粉靠谱吗?” 赫连生语气很凶:“刑水水,别给老子转移话题。” 室内有一瞬的安静。 然后刑水水道:“我睡外面。” 她很麻溜就出去,动不动就凶人,鬼才想和他待在一起…… 赫连生本以为她过一会就灰溜溜跑回来了,继续在原地打坐,谁想聚气聚了半天始终聚不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拿起放在自己身侧的桃源剑,走出房门。 刑水水是真的睡外面,把几张长板凳拼在一起就是一张床,赫连生鄙夷道:“这你都能睡着?” 刑水水早就察觉到了:“我年少时睡得地方可比这里简陋多了。” 赫连生:“多简陋?” “很多人挤在一间屋睡,很闷,夏天很热,到处都是汗臭。” 赫连生:“这就是你说的老家。听上去不怎么样。” 刑水水听了想打人了:“不是。你别乱说话。不是我老家。是另一个地方,离我老家可远可远了。” 她随口胡诌:“后面闹饥荒了,我们搬家,搬到另一个地方的破屋,住了很久。” 其实是刚穿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年,桃花妖一族被圈养在阴山,作为关阴子的药羊。她还记得山庄内高高的白墙,困了自己百年,直到百年后亲手杀了关阴子这老杂种全族才走出那道白墙。 她回过神,问:“赫连生,你呢?有过很艰难的岁月吗?” 赫连生抱剑:“为什么要有……” 刑水水想了想:“挺好的,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你前世一定积了很多德。” 赫连生却说:“未必,我师父是位巫祝,他说是因为我前几世过得太苦了。”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赫连生不耐烦地撂下一句狠话:“既然你喜欢睡这就让你睡个够,晚上要是哭着来敲门我要你好看。” 巫祝?刑水水记得百年前让自己跪了三天后言而无信的老不死也是位巫祝。她顿时心情都不好了,这师徒俩一个德行。 还巫祝……等他师父占卜到他的乖乖好徒弟日后不得好死就老实了。 12、第三酆都 刑水水对床的要求不高,能睡就行,睡板凳睡棺材都行,旁边没阴魂不散的赫连生就行。 酆都城虽不分早晚,但大多来酆都没多久的鬼保留着在人间的作息,四处安静,周围无人。因此,刑水水这晚上睡得很香。 房门推开,赫连生这面相看上去就是一晚上没睡。刑水水伸了个懒腰,随口建议他:“用个早膳再走吧!我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 本以为赫连生会拒绝。没想到他直接答应。刑水水头发上的红绳还没绑好,就被他拽到卖肉夹馍的地方。 她沉默了。 卖肉夹馍的小摊边挤满了孤魂野鬼,蒸汽升腾,无头鬼摊主正在剁肉馅,咚咚咚——肉碎成泥,他拿了几粒眼珠子塞进去,递给排在最前面的鬼,然后接过铜板吹了吹。吹出声来了。 刑水水胃里一阵恶心。 赫连生把她往前推了一下,嘲讽道:“站着干什么?不去排队?” 刑水水十分抗拒:“我不吃了。” 她想了个理由:“肉馅里有葱有香菜,不好吃,我不吃带葱和香菜的。” 摊主听闻扭过身来,手里还大砍刀,脖子以上是空的,看起来格外渗人。刑水水想跑到赫连生背后,谁想被他拎出来。 刑水水:“……” 面对魁梧的无头鬼,左躲不是,右躲也不是,只能低头道歉。 她看向赫连生,等着,你完了。讨厌你一辈子。 真的。 放虎归山一晚上后,开始收网。 赫连生手指掐诀,一根白色的细线出现在空中,这是寻着药踪迹粉的追踪线,细线另一端的方向是城东一座深山。 逃那里去了! 山很高,刑水水快走死了,本来就没吃饭还爬山,她提着裙摆,一直在喘息。 “赫连生,你走太快了。” “赫连生,我们休息一会吧。反正那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不行,我真走不动了。” 赫连生很不耐烦,回答如下。 “你平时不走路吗?走几步就受不了。” “刑水水,是不是想要我把你嘴巴缝上?” “深山老林,野鬼出没,你可以坐下来试试。” 然后,刑水水真的坐下了。她坐在石头上,揉着自己的小腿。还野鬼出没,真敢出没。这煞星是摆设吗? 她对赫连生说:“你要不先走,等会我追上你。” 赫连生往后撇了一眼,刑水水露出的一小截脚裸已经肿了,他不禁厌烦这凡人的柔弱,却没有继续往前走。 赫连生:“你又玩这么幺蛾子?” 刑水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她存心想要气他:“你背着我走。” 赫连生冷冷道:“我让你一辈子都走不了。” 他拿出一张空白的黄纸,用朱砂在上面画了一个符箓,刑水水脸色一变,朱砂符箓天生驱邪,附在上面的三昧真火对妖怪有着天然的损伤。所以自己一般都是以自己的血画符。 赫连生看向她,冷冷道:“你不是走不动路,贴上这个就好了。” 刑水水拒绝:“不用这么麻烦。” 赫连生威胁:“你难道是要我亲自帮你贴?”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怀疑了,刑水水咬牙,正想说腿好了,可以走。 山道路过一个好心的老婆婆,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眼刑水水红肿的脚踝:“两位这是要去山上古塔吗?” 刑水水在山脚向上张望的时候的确看见一座塔,她看了眼赫连生,犹犹豫豫点头。 虽然追踪线的方向是山上,但也不能确定那恶鬼现在就躲在古塔。 老婆婆道:“那古塔邪门的很,进去的基本上出不来,你们这些小辈莫要因为好奇而进去。你看,这小丫头脚肿成这样,不如先去婆婆我那里擦个青草膏,等好了就下山去吧。” 刑水水自然想去。 赫连生毫不客气:“我看这荒郊野岭的,应该无人居住才是。怎么还住着你一个老人家?” 老婆婆叹了口气:“我儿子是这的侍林,我们一家都住在这供奉山神,好让山神保佑我们一家来世投个好胎。谁想那天我孙子调皮跑进塔中,我儿子就去找,此去不归,要不是拦着我儿媳,我啊,又要变成孤家寡人。” 刑水水后面的重点都放在他们一家在九泉之下团聚,愣了好一会才想到,古塔之中肯定有秘密,不然怎么阴间也有人失踪。 她道:“那就麻烦婆婆了。” 迈出一步,赫连生拽住她胳膊,刑水水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一跤。少年冷漠道:“我有让你去?” 刑水水:“我一个没有修为的跟你去古塔又帮不上什么忙。况且你不是很讨厌我吗?路上就算被被鬼吃了你应该开心才对。” 赫连生冷笑道:“阴阳烛沟通阴阳两界,灭而生魂不归,魂灭而烛灭。刑水水,你借用我的阴阳烛下来,现在居然还好意思给我提死?看来你是真活得挺舒服。” 刑水水:“……” 这意思是说,他们之间的任意一个人死亡,那蜡烛就会熄灭是吗? 难怪赫连生一直阴魂不散让她老实点。原来是这样。 老婆婆道:“这位公子,我并无恶意,也知道你们下阴间应该是有要紧事办,不想耽搁。只是这丫头脚肿的有些厉害……不处理会越来越严重。” 赫连生拽起刑水水的胳膊就走:“真麻烦。” “早知道就让当时那只火蜍把你吃了再杀。” 你好恶毒。怎么活到现在的。 刑水水看着他就来气。 老婆婆的屋子坐落在深山半山腰,很简陋,但是锅碗瓢盆俱全。点燃蜡烛,光线好了点,视野不再这么阴暗了,刑水水才看清老婆婆的脸。 她皮肤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光滑的皮肤上起满脓包,五根手指像鸡爪子似的看起来很吓人。都说人死后鬼的样貌和死时差不多。 这是被火烧的吗? 老婆婆察觉到她的目光:“当年老屋走火,我和我儿子一家都被大火烧死。只有我老伴在外面拉车正好躲过一劫。” 她找出青草膏,刑水水想要接过自己擦,老婆婆的态度却很坚决:“小丫头,答应婆婆一件事,要是你有一日在人间遇上他,就替我转告一下,我们一家都在下面安好,不用烧纸钱了,有钱留着自己花。我老伴叫徐德征。” 刑水水愣了会,点点头。 这世间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敷了青草膏脚好受了许多。儿媳从房内走出来,扶着门框:“娘,他们是谁?” 老婆婆道:“客人。” 儿媳:“他们要去往何方?” 赫连生道:“古塔。” 儿媳脸色一变,迫切道:“两位义士。一定要把我儿带出来,一定要把我儿带出来,他才三岁半。” 老婆婆眉毛倒竖:“不行,不能去,我还等着他们活着回到人间给我老伴带信儿。” 赫连生拔剑对准她们:“你说不去就不去?哪来的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桃源剑虽只出刃,隔了七步距离,但两鬼的手腕处不约而同出现一道细长的血痕。 危险而锋利。 刑水水不禁惊奇,毕竟自己之前徒手抓着都没事。 她回过神,抬起一只手拦在赫连生身前:“冷静一下,我觉得她们只是关心你的安危。毕竟之前就有人有去无回。” 赫连生冷冷:“你腿就好了?” 刑水水站起来走了两步,笑道:“民间药方有奇效,这不比你那符箓好用多了。” 赫连生:“无知。难怪成天哪都疼。” 儿媳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义士,你们此去凶险。务必要记住这塔的规矩。古塔有一塔主,要是进入塔内说不出塔主人名讳和剑名,将一辈子困于塔内。” 刑水水突然想念生死簿了,但是转念一想生死簿中没有插图还是算了,就算有它,也难不成要对着名字一个个喊? 赫连生问:“塔的事你们就没上报阎王殿?” 儿媳苦笑:“吾王日理万机,又岂是我们这类凡鬼能接触到的,之前有禀报过官差,他们不太把这当回事。” 刑水水道:“这样太过分了。” 老婆婆拍拍大腿:“命苦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刑水水安慰她:“别担心。” 指向赫连生继续道:“别看他这么凶。但他可是天师,肯定行。” 老婆婆问:“什么是天师?” 刑水水:“……” 好吧,凡人好像确实不了解修真界的事。 她愣了愣:“我也不知道。但是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儿媳还是不放心,反复忧虑:“义士,你们可千万要记得套出塔主的名讳!我会一直等着你们。” 赫连生道:“不用这么麻烦。这种破塔拆了便是。” 刑水水无言地站在一旁,这很赫连生。 休息没一会,告别这一家继续往山上走去,山道崎岖,幽光在薄雾中闪现,越至深处光线愈暗。即便是这样,刑水水还是隔着赫连生一段距离走,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赶路之前那家人给他们带来指了一条离古塔最近的路,果然没多久就到了。古塔威严,檐角黑铃随风响,趴在屋脊上走兽玉雕栩栩如生,看起来是有些年代的地方。 追踪线到这边就断了。 赫连生本不想让刑水水进塔内,毕竟现在一烛双魂,随便设个阵把她定在附近,他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就行了。奈何刑水水表现得十分害怕被抛弃在外面。一听自己要当吉祥物就扯住赫连生的衣服。 “我不要,我怕鬼。” “刑水水!” 赫连生不耐烦地看着衣服上的手指,不得不改变了主意,他凶道:“进去之后乖点,听到没有。” 少女抬起脸,点点头。 13、第四酆都 气温瞬间变得冰冷,古塔内外像是两个世界。刑水水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恶臭,像是死了很久的老鼠尸体在空气中发酵。 “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我警告过你们。” 塔内回荡着一个沙哑的声音。 刑水水燃起手中的火折子,顺着声源方向抬眸。 一个庞然大物坐在古塔中,几乎占据了塔内面积一半还多。等等——刚刚是这东西在说话?刑水水使劲仰头都看不见这东西的头。 这团黑绿色的肉瘤皮肤长得跟黄鳝似的,浑身布满恶心的黏液,很难辨别出哪里是腿,哪里是胳膊,像是一团刚从缸里捞出来的腌咸菜。 究竟是人是鬼? 肉瘤又开始说话:“你还带了个废物凡人进来,真是出乎意料。” 刑水水:“……” 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是吧。 她小声嘟囔:“至少我能走路,而你只能蠕动。” 肉瘤听力还挺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你面前的是谁?” 刑水水顺着他的话问:“是谁?” 赫连生周身突然燃起符箓,桃源剑映着火光,刑水水的视野也更明晰一些。 那团肉瘤有眼睛,有嘴巴,有牙齿,边说话嘴里还一边嚼着东西。咯吱咯吱——骨头断裂的声音。被他放在嘴里咀嚼的鬼失声惊叫。 她看清了,他嘴里的东西正是之前从赫连生手里逃走的恶鬼! 肉瘤冷笑:“死了就知道是谁了。能找到这。本座今天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做什么春秋大梦?有来无回的只会是你。” 赫连生眼神讥讽,“我说过会让你死得很惨。不人不鬼的东西也配存在于世间?” 他挥剑要斩于肉瘤中腹,塔内瞬间风声鹤唳,凛然杀气压迫而下。这时,埋伏在四周的傀儡瞬间涌出!硬生生接住赫连生这一剑。 肉瘤道:“赫连家小子,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本座无情。你要是不带这废物凡人,本座还要犹豫,既然你这么狂妄,干脆也变成本座的傀儡吧!” 又一批傀儡涌出。 不同于上批,这批傀儡生前不仅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修士…… 刑水水感觉不太对劲,这些傀儡的剑法有些不对劲,赫连生轻蔑地扫视一眼,率先切下冲上来的傀儡头。 头颅骨碌碌滚在刑水水脚边。 她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睁大。 是赫连家的人。 她上辈子还见过的。赫连子裕。 她出声提醒:“赫连生,他们的剑法好像和你有点像……” 被切下来的头在傀儡丝的作用下又接回身体。 赫连生表情不太好看,刑水水说话的间隙,他反手还切断几根乘虚而入的傀儡丝。肉瘤显然是打算先消耗尽赫连生的体力,然后让赫连生逐渐变成他的傀儡。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劣势。 刑水水观察四周,想到一个办法。 趁傀儡都集中在赫连生这边,她把手中的火折子往肉瘤的方向扔扔,对方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被击中最薄弱的眼睛,肉瘤发出尖叫,所有傀儡呆滞地站在原地。 她喊:“赫连生!” 就是这么一瞬间,赫连生已经飞身而起,桃源剑乘着火光砍断了肉瘤那几乎看不出是手的“手”,断肢鲜血淋漓,像是下了一场血雨,刑水水四处躲避,跑太快跪倒在地上。 她望向上方,失去手就不能使用傀儡术了,赫连生解决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赫连生踩着肉瘤的头,直接将对方踹得翻了个面,居高临下道:“死到临头了还想用什么妖术?嫌死得不够惨?” 肉瘤笑道:“你真以为你杀得了本座?” 说着。他的身体开始融化。 “本座的身体早就是钟梵塔的一部分,按照钟梵塔的规矩,你说不出名讳,将一辈子被困在里面,成为本座的一部分。” 刑水水看向恢复意识的那些赫连家人,他们应该知道吧…… 肉瘤看出了她的想法:“他们早就被我毒哑了。” 赫连生讥讽道:“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废话?这破塔,我看着挺不喜欢的。拆了便是。” 肉瘤哈哈大笑:“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知晓阴山秘术?你难道就不想得到?以你的天资加上秘术的辅助,何求不成仙?” 赫连生剑插入他的脑袋,一字一顿道:“我不屑于,成,仙。” 肉瘤和塔已经融为一体。 “无知小辈。” 赫连生不肯放过他,与之缠斗,肉瘤融合进塔内,整个塔好似活了一般,再生能力十分强悍,毕竟也吞食了这么多生魂,肉瘤也很狡猾。眼看僵持不下,一些恢复神智的修士立即加入其中帮助他。 赫连生不好奇不代表刑水水不好奇,创立阴山邪术的老杂碎都被自己弄死上百年了,眼前这个既然不是关阴子,他又如何得知阴山秘术。 她想起赫连子裕,在杀死关阴子放火烧阴山之后,曾与灵山前来的人有过一面之缘,其中就有这个赫连子裕。 昔日风光无限,没想到再见成了他人傀儡。 赫连子裕恢复神智后倒没急着去帮忙,而是看见了什么,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刑水水下意识摸了摸袖子,不好——刚刚躲血雨,栖瞳掉出来了!! 这位肯定是见过自己本命法器的。 她对上赫连子裕的眼睛,强装镇定道:“这,这东西是我捡来的。” 赫连子裕手臂颤抖,明显是认出来了。 刑水水一把抢过:“谢谢你,我可喜欢它了。” 赫连子裕突然抓住刑水水的手臂,愤怒地盯着她,嘴唇蠕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只能咿咿呀呀。 刑水水看了眼赫连生的方向,他没注意到这边,然后压低声音对赫连子裕道:“我对你们家这位没兴趣,一点都没有。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为什么阴山邪术会出现在那丑八怪的手上。” 赫连子裕松开她,向后退了几步。 刑水水道:“那丑八怪你认识?” 赫连子裕表情痛苦。 刑水水指着自己道:“我见过?” 赫连子裕挣扎了一会,点点头。 “解元三千三百年之前见过,还是之后。如果是之后就点两次头。” 赫连之裕只点了一次。 也就是关阴子没死之前就见过。 刑水水突然想明白了,傀儡术、会阴山邪术、了解关阴子本人甚至知道自己……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 四百年前。 刑水水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前一秒还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睡在公园的凳子上,后一秒她就变成一个婴儿。 一个出生不久,不哭也不闹,很乖的婴儿。 生她的亲生母亲看起来很疲惫,眼一直闭着,也不说话。后面是一个美人姐姐接过她,举在她们的娘亲面前,欣喜道:“娘,我有小妹了!” 母亲只说了一个字:“哦。” 刑水水睁着眼睛打量;看衣服,这是古代,看环境,这地方挺简陋的,很多人居住在一起,睡在地上,一闻到满屋子汗臭味刑水水整个人就不好了。 她很疑惑,为什么生这位母亲不是很满意她的出生。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门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个主事打扮的人,面儿白,脸颊红,身材微胖,声音细长,总让人想到电视剧里面的公公。 “听说这里新出生了一名女婴。主人要看看。” 刑水水能感受到姐姐抱紧了她。 主事走到她面前,神情不悦:“怎么了?你还不想松手是不是?要不是关家一直养着你们,你们早就被外面那群捉妖的弄死了。” 阿姊低头:“不敢。” 刑水水被主事抱着突然很没安全感,不是用脚踢就是用手抓,可惜襁褓限制住了她的发挥。主事阴阴一笑。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第一次看见关阴子的场景。他站在阵法前,身着道袍,手被在身后,看起来像个会行侠仗义的仙人。 刑水水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谁想下一秒他就杀了九个人,遍地都是血,关阴子却面不改色。 刑水水愣了一秒。 草,神经病。这一切是假的吧。 她被吓哭了。想要回家不要待在这鬼地方,再也不离家出走了,真的。 关阴子把手放在她头上:“看见没,想要逃跑的药羊就是这种下场。你爹的魂魄已经被摄魂阵吞噬了,希望你日后不要重蹈覆辙。” 他全当新生儿没有记忆,看了眼刑水水就交给那个太监一样的人,对他说:“她出生这天死了九个人,就叫九灵吧。” 刑水水不敢哭也不敢闹。 长大一点她才摸清自己的处境: 桃花妖整族人都被一个叫关阴子的修士圈养在山庄里面炼药的,不能逃出去,平时干活也不能偷懒,不然会被打死。即便如此,就算乖乖听话,也逃不过一死。 横竖都是死。 刑水水不想死在这个世界,等她再大一点能说话能走路的时候。 她的系统也来了。 系统的载体是把小刀,最初出现的时候刑水水还被吓了一跳。 系统说:“不要害怕,宿主被选中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杀一个人。那个人生性凉薄,未来会天姿卓绝,天道无法阻拦,只能由你成为这道天劫。” 刑水水指着可怜弱小还随时会死的自己,欲言又止。 她顿了顿:“杀谁?” 关阴子吗?系统能不能直接劈死那个神经病。 系统:“宿主别急,那个人现在还在轮回道中转世,你就算杀了还是凡人的他也会继续转世,要等一百零八世投成仙胎,你就可以去杀他了。” 刑水水:“大概要多久呢?” 系统:“四百年后。” 刑水水:“……” 原来你也是神经病! 能平安活到四百年吗?笑话。 要是关阴子那老登突然发癫,她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刑水水道:“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被我杀死,你找错人了吧,要不现在把我送回去,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重新换个武打冠军穿过来还有完成任务的可能。我失踪了这么久,我爸妈肯定着急。我不想待在这。待在这会死的。” 系统:“你完成任务不就回去了?” 等四百年……都化成灰了! 刑水水道:“你先让我回去,等四百年后再叫我穿来完成任务不就行了?” 系统冷漠道:“不行。” 房门推开,薛庄心从屋内走出来,看见刑水水独自蹲坐在屋檐下,不禁忧虑:“小妹,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刑水水道:“我没说话。阿姊你听成别人了吧?” 薛庄心疑惑:“可我刚刚好像的确听见有人在说话……” 刑水水道:“我刚刚看见几个人路过,应该是他们了。” 她怕薛庄心继续追问,指了指自己的发辫:“阿姊我发辫好像松了。” 天上在下雨,装锦鲤的池子又满了。薛庄心无奈笑笑,招招手让她进来。 刑水水双鬓别花,盘着的两根辫子绕着一截红绳,薛庄心重新扎好,刑水水用手摸了摸,镜子中的自己俏皮可爱。不得不说,这家人都长得挺好看的。 薛庄心也看向镜子:“小妹好像越发出落了。” 刑水水却问她:“阿姊,你想离开这吗?” 薛庄心脸色一变,指腹按住她的唇:“你这话以后不要说了。” 刑水水道:“这里就我们两个。” 薛庄心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主人的耳目。” 说罢,她揪着衣摆:“你不能做出违背主人意愿的事。” 薛庄心当即要刑水水跪在地上,刑水水不解地抬头望着自家姐姐,薛庄心表情严肃,刑水水为哄她开心还是跪了。 地板很凉,那天天气不好,听着屋外淅沥沥的雨声。刑水水很嗤之以鼻。 晚上,主事过来了。薛庄心尤其紧张。 刑水水坐在地上,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主事,此刻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主事直接将她从地上拎起来,阴沉着脸:“薛九灵,主人找你。” 薛三思是姐姐的朋友。从小父母就被关阴子所杀,刑水水父亲平时很照顾他,因而他们三个的关系都挺好。 他看了眼刑水水,站起来对主事拱手:“大人,可否透露一下主人找小九所谓何事?小九平时很乖的。” 主事睨了眼:“主人做事,你哪有过问的资格?上次要你修的窗修好了没?要是冬至之前修不好,就用你的皮去填窟窿吧。” 薛庄心温声道:“主人英明神武,想法自然不是我等人可以忤逆的,如何可以的话,还请主事路上照拂一二,我家小妹很爱哭,怕会冲撞了主人。” 她说话听得人很舒服,主事微微点头。 薛三思示意刑水水等会表现地温顺一点。 刑水水这时到底也是个小孩,心里忐忑不安,那老东西怎么突然找自己?难道真像阿姊说得那样,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耳目,之前的那些话全听见了? 想起这具身体亲身父亲的下场。 刑水水脸色一变。 雨还在下,灯笼在夜雨中摇曳。她跟着管事来到关阴子住的地方,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很阴暗,刑水水走进去,回头门就砰地一声关上,屋里只有她哒哒哒的脚步声。 系统呢,系统怎么不说话了。 她握紧袖下的那把小刀。自己要是今天死在这,谁来帮这破系统杀人。系统,你说句话啊! 系统没说话。关阴子倒是说话了:“你手里握着什么?” 刑水水跪在地上,知道打不过这死变态,只能老老实实说:“一把小刀。” 关阴子:“哪来的?” 刑水水道:“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翻东西就突然出现了。” 关阴子:“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刑水水:“系统。” 本来就叫这个。 关阴子:“栖瞳?名字不错,你就想用这个杀了我?” 刑水水沉默了很久:“我没有……” 杀不过。 “说谎可不是乖孩子,”关阴子冷笑,“你不是要逃出山庄?你不是不想被我炼药。只要一个办法:除非我死,不然你死也得给我死在这。”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拿书卷抬起刑水水的下巴来,她被迫抬起头,看见书封上笔墨未干的:阴山宝典。四个字。 刑水水打了个寒颤:“我……我没在说谎!” 关阴子笑了一下:“我是主人,我说你在说谎你就在说谎。薛九灵,你知道为什么你叫这个名字吗?九灵九灵,出生时死了九个人,其中一个为生父,魂体都被我用摄魂阵摄走炼药。你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出逃途中被关阴子逮个正着。 刑水水看着挂在房梁上的人骨灯,思来想去,当下想要活命只能让这老变态相信自己甘愿为他的“大业”牺牲。 她道:“我父亲死有余辜!主人杀我父亲定是父亲惹主人不喜,我全心全意侍奉主人,我……我真不敢有二心,从没想过要逃出去的。” 叔叔对不起,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他才应该魂飞魄散。 他才应该无□□回。 他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关阴子低头,看着少女的发旋:“你应该庆幸你太小了,死了你也没意义。没意义的东西就滚去地牢待一个月吧。等有意义了再死。” “哦,忘了告诉你。外面好像一直跪着一个蠢货,你出去的时候可以看看,他在为谁跪。” 刑水水一愣,推门外面是瓢泼大雨。 她看见薛三思跪在地上,两人对视一眼,她不敢看他。 路过薛三思时,刑水水停下脚步,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三思哥哥。” 薛三思浑身湿透,抬起苍白的脸,安慰她:“小九没事就好,我也好跟你姐姐交代。” 主事踢了他一脚,让他滚。 刑水水不想穿越了,她想回家。 她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关阴子能够听见她说的那句话,明明除了阿姊没别人。直到后面关阴子死后,她才知道关阴子有个老朋友是灵山李家人,擅傀儡术,上天飞鸟地上爬虫都可以成为他的眼睛。他们幼时是一起修行的。 不过那是后话了。 刑水水在地牢里关了很久。她怕地牢里也有那老登的耳目,平时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一句话也不说。 她最开始被关进来的时候里面很多人,八个人一间,一周之后,她一个人一间,没人陪她说话。因为都死了。 被关在这里的有很多不是山庄内的人。他们被抓进地牢折磨并不是因为犯了什么大错,只是因为得罪了关家人就进来了。 有关阴子的存在,关家在当地横行霸道,特别是他的那一双儿女,看谁不爽就杀,就欺凌,谁惹谁倒霉。 刑水水被关在这的第十天,地牢里又进来一个人。 她半梦半醒间感受到栖瞳浓烈的杀意,睁开眼揉揉眼睛,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被踢进来,是个凡人。她吓了一跳。那少年也正好抬起头。 他表情好凶! 刑水水不喜欢不温柔的人,离他要多远有多远,那少年也很嫌弃她,平时看她就和看神经病一样。就算狱卒不给他吃饭,他也从不乞求,就成天冷着个脸,和谁欠他一样。 他怎么进来的? 刑水水虽很好奇,但也没兴趣问。 直到有一天听见狱卒讨论,才得知了他的罪名:在关小少爷下轿时不下跪,还骂他是蠢货。 刑水水当即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肚子疼。 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冷冷看着她,刑水水瞄了他一眼,乖乖吃饼去了。可能是关小少爷特地吩咐过,这里的人一点吃的都不给他。到现在,他已经饿了很久很久了。 关家最近好像来了什么大人物,很忙,特别晚的时候狱卒也去睡觉了。 刑水水不喜欢那少年毛骨悚然的眼神,故意举起一块烧饼:“想要吗?” 她啃了一口:“丢了也不给你。” 谁料饼还没啃几口,那少年直接将她扑倒在地,刑水水当即后脑勺嗑得生疼,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他,少年按住她的手,额前的碎发拂过她的脸颊,有点痒。 刑水水骂道:“你是神经病吧!” 少年冷笑道:“你才是神经病。把你身上的饼全给我。不然我掐死你。” 他怎么知道自己藏饼了? 刑水水疑惑了片刻,想也没想就大喊:“救命啊!救命啊!他要抢我饼吃。” 少年把她嘴捂得死死的,凶巴巴道:“别乱叫。” 刑水水红着脸:“别……捂……我……嘴啊你。” 他一松手,刑水水立马爬起来捂着自己的衣服:“你凶我,我不给你吃。求我不如求把你弄进来的关双双。” 少年不耐烦道:“老子没求你。” 刑水水道:“那我不给你。” 那少年冷笑:“这由不得你。” 刑水水脾气上来了,做了个鬼脸:“我说不给你就不给你,你敢抢我就敢扔了。” 少年沉默了。 刑水水看他反正没剩几天就要死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决定还是给他吃点再上路。 她极其吝啬地掰了一小块饼,丢给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14、第五酆都 “我没名字,我不需要名字。” 他饿了很久,很快就吃完了。 刑水水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你好奇怪。我还没见过不需要名字的人。” “没见过世面,”少年无情嘲讽,“这很难理解吗?外面世道乱,婴儿夭折的多。哪这么多名字留给死人用?” 刑水水第一次听到外面的世界,不像个好地方,她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嘟囔:“好惨,给你烧纸都找不到人。” “烧纸?”少年呵呵,“要死也是你先死。” 刑水水:“想多了,我是妖怪,你是凡人,我可以活很多年。而你呢,说不定关双双明天不开心就把你杀了。” 少年嗤之以鼻:“你不也被关在这?瘦成这样,不见得你就能活多久。” 刑水水不太高兴:“你这人说话好刻薄!” 少年冷漠道:“呵…我又不会为你变成温柔的男人。” 刑水水:“我给你吃东西了你就不应该对我这样。” 少年无所谓:“你就当我是白眼狼好了。” 刑水水气得不轻。他却环顾四周道:“被关在这鬼地方,你就不想离开吗?” 刑水水当然想,可想了。 可想到自己是怎么被关进来的,她摇摇头,低声说:“想要活命就不要说这种话。” 算了,反正他也要死的,要死晚死都一样的。 少年没有任何收敛,而是勾唇说了句:“那老子偏要出去。” 刑水水看了他一眼。 算了,让这神经病多挣扎一会吧。挣扎完就知道这关家是什么鬼地方。自己反正再过两周就可以出狱了。 没想到这少年是真的想离开这,这几天都在找尖锐的东西。关双双来过一趟,命人打了那少年一顿,然后指着刑水水问:“你就是薛庄心的妹妹?” 这死胖子喜欢她姐姐。但不敢被他父亲发现。 刑水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关双双丢给她一包东西,扬起下巴道:“你姐姐求本少爷给你的。” 他走后,牢房很安静。刑水水拆开碎花布包裹着的东西。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里面有刀吗?” 刑水水抱紧阿姊送来的衣服,心情很复杂:“没有。但是我有把小刀。我是不会给你用的。” 少年冷笑:“他们就没搜你的身?” 刑水水道:“不需要,在他们眼里这刀只不过是孩童的玩具而已。” 他伸手:“给我。” 刑水水:“不给。” 系统对这人的印象好像很不好,估计上手就戳死他了。 她瞥眼看向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少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跑。还不如服个软,说不定关双双脑子一抽就放过你了。” 他讥讽:“你就这么没骨气?” 刑水水:“这是生存之道。等你被打死了就知道你的骨气不值钱。” 她看着少年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铁栏杆边,浑身是伤的手握在铁栏上,咬牙一掰,栏杆歪了一个洞。 应该庆幸关家最近来了什么大人物,上下都很忙,狱卒这个点也都去喝酒去了。 他勾唇:“这也是生存之道。不过有点麻烦。” 少年垂眼,手又流血了。不过他很无所谓,问她:“你不走?” 刑水水没走的必要。 但是她还是很好奇山庄外的世界,一时犹豫。 她说:“我的娘亲,我的阿姊都在这。我走不掉的。” 少年道:“我听说灵山人降妖除恶,你若去灵山,兴许他们可以把你家人也救出来。” 刑水水还是摇摇头:“算了。” 他快没耐心了,拽住刑水水的手,语气很凶:“我让你跑就跑!你难道还真想死在这鬼地方?” 刑水水皱眉:“你松手你松手,弄疼我了,实话告诉你,再过两周我就出去了。” 他拽着她走:“你废话真的多。” 接近日落,青砖鎏金,天空一片瑰丽的色彩。少年少女的影子被印刻在墙上。 刑水水却道:“你会害死我的!” 天知道关阴子的耳目现在在哪。 他侧头,神情很凶,语调却很不解:“不要不知好歹。老子不白吃你东西。又不会叫你死在这。” 刑水水抬眸,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比牢房中更好看,面白如玉,嘴唇发白,额前的碎发有些乱,眼神却很锐利。除了脸上有血有点脏,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手被在身后:“我才不会死,我至少要活四百年。” “乖点。” 少年依旧很凶:“都说了不会让你死在这鬼地方。” 刑水水:“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像那啥……” 对方:“?” 刑水水:“私奔。” 他冷笑:“你脑子有问题?出去之后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俩人躲在屋墙后,手扶着墙躲巡逻的家丁,像是在玩捉迷藏。刑水水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如果不是这件事本身要命的话。 外面的世界会有什么,花灯会?兔儿爷?也会像现在这样艰难吗。 只可惜,他并没有带她逃出这里,巡逻的家丁发现这里藏着人,少年把她推入屋墙间的缝隙,自己走出去,撞上气盛的关双双叫人乱棍打死了。 七十四棍。至死一声不吭。 刑水水数完后低头。 血线从墙的缝隙延伸至她鞋底,如同他的生命一样短暂。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不要这么苦了。 如果有缘再遇——最好要做个对我很温柔的男人。 刑水水抓住机会就跑回牢房,关阴子得知牢门被破坏之后震怒,杀了很多人,威胁了几次刑水水。刑水水不确定他发没发现那天自己是和那少年待在一起的。 不跑出去的理由还是那个,这里有她的阿姊,娘亲,族人。 要么求助灵山来救他们。 要么,就亲手宰了这老东西。 关家最近都的确来了大人物,正是关阴子年少一起修行的好友,灵山李家,李时序。 关阴子性格是个极端的,对别人冷血无情,但对要好的朋友还是非常珍视。怕事情败露,他提前给桃花妖一族打好预防针,敢乱说话就死,只不过当时刑水水还在牢里。 虽然刑水水一个月后从地牢中出来重见天日,前者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还是比较信奉后者。 这天,她跑出去帮姐姐拿衣服,路过一间房内听见了激烈的争吵。 “外面的那些传闻是真的吗?你老实说。灵山已经在关注这件事了。你要是主动请罪我还能替你向山主求情。莫要为了成仙一时糊涂!” “什么传闻?那不是嫉妒我吗?嫉妒我虽是关家旁支,却有这般修为。你宁愿相信那些害过我的人也不信我本人?” “唉,希望如此。” 房门打开,刑水水立即拉开一段距离,李时序从屋里走出来,她对他最深的印象是衣服上的青瓷纹,手中的宝塔,还有眼中悲悯。 他看见她了,喊道:“小妹妹。” 刑水水提着木桶回头。 李时序蹲下身,两人目光平行,他温声:“你怎么这么瘦?他们平时对你不好吗?你放心与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刑水水嘴角抽了抽,这不就跟自己学校上级领导来视察一样吗?余光看见天上的飞鸟。 她说:“主人对我很好呀。只是我吃饭吃的少。” 李时序见没套到想要的回答,叹了口气,还是摸了摸刑水水的脑袋,给了她一块姜糖和千纸鹤:“若是你想说了,你就把血滴在这只千纸鹤上,我会护着你的。” 刑水水吃了半块姜糖,对他甜甜地笑。 “好喔。” 人还还怪好的。 她提着桶还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同族从旁边跑过去,那十月怀胎的妖怪跪在地上,向李时序磕头:“仙人救救我,救救我们!我不想死!我还有孩子……外面说的都是——” 李时序脸色一变。 那妖怪突然不动了,倒在地上,头和身体分了家。 关阴子脸色从没如此难看过:“妖怪狡诈,杀了便是,莫要听信他们的话。” 这是刑水水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她求系统帮忙,每天对着一把刀叨叨,薛庄心看见都很忧虑。系统终于肯搭理她了。 它说:“你不会死。李时序已经离开阴山往灵山传信。你等着灵山那些人来处理便是。” 刑水水厌倦了等待:“等他们来帮我收尸吗?” 系统:“……” “在你的预估中,我的阿姊会死吗?” “会。” “我的娘亲会死吗?” “会。” “那我……” “你不会。” 系统道:“宿主,你冷静一下。实在不行还有离火,你肯定能活到四百年后开始任务。” 离火?刑水水:“那是什么东西?” “超越这世间法则的存在,相当于你穿到唐朝拿出一把狙击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刑水水道:“可我要救他们。” “不需要你做什么。灵山很快就来人了。” 刑水水道:“我要做。我要离火。不然我现在就拿着这把刀割破自己喉咙。你让别人来吧。” “你驾驭不了离火的,多想想你现实世界的父母。” 刑水水:“接近百年了,或许他们死了,或许找我快找疯了,我是不孝女,不应该离家出走被你弄到这个鬼地方、完成对我而言没任何好处的任务。你说的那个人难道得罪我了吗?我为什么要杀他?” 系统:“这是你的使命。” 刑水水:“这是你的使命才对。你甚至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带来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一无所有,只想保护好阿姊和娘亲,她们何其无辜。” 系统沉默了很久:“我可以给你离火的火种。但作为交换,你必须答应我个条件。” 刑水水:“什么条件?” 系统:“给我三次控制你身体的权限。” 原来它强迫不了自己,刑水水才发现。 转念一想这系统的道德观应该挺高的,就算给权限也至少不会用自己身体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所以她想都没想:“好。” 不明白它为什么提这个没用的条件。 15、第六酆都 火种的植入很顺利,刑水水一开始压根没什么感觉,只感觉身体里多了一个很烫的东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感觉越来越不对。火种要与神识融合,最后附着在她的刀刃上。 系统说的没错。离火很难驾驭。 刑水水每天难受地蜷缩成一团,任由火种在五脏六腑窜来窜去,根本就不受控制,汗水大滴大滴顺着刘海滑落。 薛庄心摸着她滚烫的额头,着实是吓了一跳。 “小妹,你这是发烧了吗?” “小妹你醒醒,你看看姐姐。” 薛三思也跟着过来,蹲下试了一下她额头:“小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去找块湿毛巾。” 刑水水大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俩人焦虑的面庞。 她勉强笑道:“阿姊……三思哥哥……我没事……” “都病成这样了还没事,”薛庄心心疼道,“你一定是夜里着凉了,都怪我不好,被子太薄了。姐姐这就去给你弄点药喝。” 刑水水喊住她:“阿姊。” 薛庄心回头。 刑水水艰难道:“你不要去求关双双……不要去求他……我真的没事。” 薛庄心犹豫了一会,点点头。薛三思也在不断安抚。 他们短暂离开之后,屋内很安静,白天大家都去干活了。 刑水水捏着小刀还是很难受,整个身体像是快被火种烧穿了一般。不能这样下去,不然迟早要被关阴子察觉出异样。 系统:“我都提醒过你的。还不如等灵山来人。” 刑水水:“你就这么确定那李时序会举报好多年朋友?为了我们这些和他不相干的人。” 系统:“你不懂。这是大义。” 刑水水:“你也不懂,不要依靠别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系统沉默了,良久才道:“你说的没错。” 刑水水身体很难受,湿毛巾也没缓解分毫,她只能通过说话来转移注意力:“我其实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杀了那个人?就因为他未来很优秀,天道无法阻拦就要抹杀他,太可惜了。” 系统:“你是天才就不要高考了?” 刑水水被完美打败:“要。” 她捂着肚子安静了许久,很快又受不了了:“但我快要被离火烧死了……” 系统很无语:“你不会运气吗?你炼化火种。让它适应你。” 刑水水:“我不会。没人教我。” 话没说完,她身体就不受控制坐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掐起,体内气息运转,鬓发随之飘起。她身体的灼热感也减轻了不少。 系统:“这下会了没。” 它用了一次控制她身体的权限。 刑水水疯狂点头。 薛庄心带着药包回来,见刑水水脸色好了很多,她也很开心。 刑水水盯着她手上,欲言又止:“阿姊……” 薛庄心笑道:“我没求关双双。是沐公子给我的。” 刑水水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个沐公子是谁,然后她扭头就看见阿姊旁边的陌生男子,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沐公子着青衣,温文尔雅,长发披肩,但嘴唇苍白,脸色不像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嗑血。长着个书生脸,但弱柳扶风,一看就是个短命鬼。 薛庄心介绍道:“他是沐公子,沐子遇,进城来看病,没想到路遇歹徒不小心跑进这里,还好是被我发现了。小妹,叫沐哥哥。是他分了些药给你。” 刑水水对姐姐身边的男人都没啥好感,不情不愿道:“沐哥哥。” 沐子遇咳了两声,温声道:“举手之劳。也得多亏你阿姊救了我。我瞧你阿姊貌若天仙,没想到心地也善良。” 他笑吟吟看向薛庄心,薛庄心脸一红。 刑水水背地里对沐子遇翻了个白眼。 沐子遇的到来使本就小心的他们更加小心谨慎,若是被关阴子知道他们私藏一个外人,他们都没好果子吃。刑水水在炼化离火的同时,也看着沐子遇和阿姊的感情升温,他们从相见脸红到手牵手,即便多次提醒阿姊,阿姊还是让她放心,沐公子是个好人。 刑水水对沐子遇的态度也只能从拒绝到被迫接受。 这个短命鬼看起来就很弱,又不能保护阿姊,也不能让阿姊过上好日子。不明白为什么阿姊要喜欢这个男人。 沐子遇唯一有价值的一次,还是告诉她们:“我进城前听说李时序向灵山检举关阴子了,相信要不了多时灵山就会来人救你们出去。” 阿姊当即眼睛亮晶晶:“真的?” 刑水水看向越来越厚的阴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意外发生了。最近喜怒无常的关阴子撞上关双双,关双双顿时吓得腿软,跪在地上喊父亲。关阴子低头阴阴地笑:“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关双双道:“回父亲,是,是个普通的玉佩。” 关阴子用傀儡丝翻了个面。 玉佩的背后刻着两个字:庄心。 他重复了刻在上面的两个字:“庄心……薛庄心……为什么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不去想如何飞升如何成仙,却会爱上一个连贱奴都不如的东西呢。” 关双双怕极了关阴子:“父亲大人您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关阴子道:“李时序背叛我,你也背叛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呢?” 刑水水躲在屋子另一端逗池里的鱼,正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她慌忙跑回屋,对沐子遇说:“你现在带我阿姊离开这,快点!” 天色渐黑,长夜漫漫。 沐子遇疑惑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了吗?” 刑水水急起来就语无伦次:“反正你快点带着我阿姊离开,关阴子那老东西要杀我阿姊。” 薛庄心道:“小妹,你说得可是真的?” 刑水水伸出两根手指,焦急道:“阿姊,那老东西发现关双双喜欢你了,你快点走,你快点走啊,不然就来不及了。” 众人脸色一变,窗外电闪雷鸣,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门被阴风吹开,周围的温度冷下来,关阴子如同鬼魂般出现:“走去哪里啊?” 娘亲站起身:“庄心小遇,你们带着小九走,这里我扛着。” 薛庄心:“娘。” “别忘了,娘亲没被这老东西废修为之前,也是位女将,多年来挡下过多少狐患。你们快走!” 其余桃花妖早就被关阴子这番阵势吓得慌了阵脚。 关阴子手捏折扇甩过去,娘亲折了一根木棍硬生生挡下,竟毫不畏惧地拿起砍柴的刀朝关阴子扔,关阴子压根就是戏弄,没把她当回事,没想到柴刀居然把他下颚擦出血。 他阴阴笑了声:“你和你夫君一样蠢。” 折扇飞出,玄铁黑剑乘着这风势而来,直对娘亲咽喉。刑水水反手拿出栖瞳挡在黑剑上,虽然她还不是很熟练,但眼下顾不得这么多。 邪火要侵蚀她的手,离火顺势缠绕上刀背,邪火触碰到离火的刹那直接消失! 这种感觉是惧怕。 关阴子眯眼:“有意思,这种灵火我从未见过。世间最弱的桃花妖居然还能收灵火,难怪成天神神叨叨的,你身上肯定藏着秘密。” 他招手,黑剑收回,垂着眼蔑视刑水水渗血的唇角。 “可惜这灵火应该还没完全认你为主吧。” 刑水水用手背擦了擦血:“能杀了你这个老杂碎就行。” 关阴子抬手唤出一鼎,鼎内鼎外都是血,这是他平时炼药用的,鼎底有不灭的邪火在烧,刑水水猜测他亲儿子估计也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傀儡丝从关阴子手中飞出,朝着薛庄心的方向,沐子遇挡在她面前,刑水水费劲全力操控住乱窜的离火拦下傀儡丝。 谁想,傀儡丝本来的目标就不是阿姊。 而是娘亲。 娘亲被傀儡丝带到鼎里,场面反转。 “娘!” “夫人!” “不要!” 很多个声音同时响起。 刑水水想也没想也跟着下去。关阴子盖上盖子,笑道:“不听话的东西,去死吧。” 刑水水体内有离火能抵御些许炙烤,但娘亲抵御不了,已经奄奄一息了。 刑水水怔怔看着她,把她抱在怀里,却也只能无力地看着她消散。 “系统,系统!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我娘!” 系统没说话。 娘亲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和她降生时态度截然相反。 “小九,我的小九。”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也知道你怨过我为什么要生你,把你带到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但是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也只是名字而已,并不是我眼中的你。” “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我的骄傲。何其有幸能看着你长大。” “你要……好好保护好你姐姐……” 说完,她身躯消散。 刑水水抱着满手的飞灰痛哭:“娘,我没怨过你,我真的没怨过你。我也好喜欢你,你回来!” 关阴子正要把剩下的也杀了,邪鼎突然炸裂!满天的离火几乎侵占屋里的每一处角落,房屋坍塌,其余人早就跑出屋外,只剩下他俩。 关阴子道:“怎么可能!” 他欲拿起折扇,被刑水水一巴掌扇到地上,离火蔓延。 少女站在火海中,发丝飞舞,不被火焰伤分毫:“老杂碎,你看起来很惊讶?” 她眼眸映上火光,很好看。 关阴子狂笑:“只是想到可能会死在你手里,觉得挺可惜的,我还以为我会死在李时序剑下。” 刑水水垂眸:“那我要你死的惨点。” 离火将关阴子烧得奄奄一息,她蹲身,用栖瞳戳瞎他的眼睛,鲜血如注。 “这一刀,为我爹。” 她继续反手刺向他太阳穴:“这一刀,为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人。” 最后,她对准了他的心脏:“这一刀,为我娘,为我,还有千千万万惨死在你手里的人。” 她捅了很多刀,整条手臂都是血,最后一把火,关阴子三魂六魄都被离火烧成灰。 刑水水转头看向那些平常欺负他们,把他们当狗一样把玩使唤的人,勾唇,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那些人刚松一口气,下一秒离火就蔓延到眼前,昔日辉煌的关府眨眼间化为地狱,除了在场的桃花妖,无一人存活。 刑水水烧完关阴子的《阴山宝典》,天边就闪现几道金光,几位气度非凡的修士站在灵剑上,高高在上。 “小妖,我乃灵山赫连家赫连子裕,本是领山主之命押送关阴子,没想到关阴子被你杀了,你与我们回一趟灵山。” 刑水水压根没打算搭理他们,一把火把他们的飞行法器也烧了。 大火烧去罪孽。 这世道,有人花团锦簇,有人命如草芥。 她恍惚间看见现实世界的父母挨家挨户带着寻人启事找她,每天以泪洗面找了很久,最终带着遗憾死去。 阴山已逝,此去百年。 只是这时的刑水水肯定想不到,阿姊日后会死。而那个当时温柔摸她头,给一块姜糖,并大义凛然向灵山检举关阴子恶行的李时序,会在三百年后携阴山邪术出现在酆都城,成了另一副模样。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刑水水思绪回到古塔,心情很复杂。 一时也没注意到万千血手朝着自己的方向抓来。赫连子裕使劲提醒她,她才回神。 赫连生怒道:“刑水水!你没腿跑吗?” 16、第七酆都 血手铺天盖地,投下阴影。 刑水水转过头,赫连生已经近在眼前。桃源剑切断血手,瞬间血雨飘摇,她嗅到一股浓郁的腥味。而往下瞥,赫连生的衣服已经很不干净了。 肉瘤却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反应还挺快,希望你接下来的反应也有这么快。” 被砍断的血手迅速恢复原样,塔内阴风阵阵,是一刻也不停歇。 刑水水抬起手臂挡风:“我知道了,你叫——” 抬起头道:“李时序。” 血手顿住,塔内的阴风停止。 沉默了很久,才听见对方的声音:“你是怎么知道的。” 刑水水指了指赫连子裕,无辜道:“你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把人毒哑了,但手可以写字啊。” 赫连子裕瞪了她一眼,终了,还是没好气点点头。 钟梵塔剧烈摇晃,李时序在晃动中失笑,刑水水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三百年前,这样的感觉让她很陌生,随着她声音落下。李时序的躯体逐渐被塔分离出来,许许多多未消化的尸骨、魂灵也被塔吐出来。每一张脸都狰狞可憎。李时序的脸也是。 不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时序冷冷道:“赫连子裕!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我的名字。” 赫连子裕激动地咿咿呀呀,若不是被毒哑,这两人怕是可以大战三百回合。 刑水水道:“你既是李时序,知晓阴山宝典内容的事就说得通了。亏李观行之前还夸过你正义凛然,你却变成了如今着这副模样,你族人要是知道了……会难过的。” 李时序道:“难过?那又怎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正是他们?” 他看向赫连子裕:“还有你!” 桃源剑横在眼前,赫连生手指抚过,语带杀意地勾唇:“真不知悔改。” 少年踱步上前,剑尖还在滴血,发尾随动作而颠簸。 李时序冷笑:“破解了钟梵塔又怎样?你们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留下来给我陪葬。” 他口中念念有词,原本就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周身缠绕着妖治红光。 刑水水心道,不好! 赫连生捏了几个诀,声音很冷:“刑水水,出去!”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李时序引爆自己的身体,钟梵塔也随之炸裂,砰!砰!砰!一声比一声响,视野先是灰蒙蒙的,然后一片血光。 碎铜片如箭矢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刑水水不想被射成筛子。 万不得已只能用离火阻挡,这雾也够大,就赌赫连生看不清。 可就在手握在栖瞳上时,迷雾中飞出一把剑。 她下意识躲避却重心不稳跪坐在地上,裙摆沾了一身泥,眼睁睁看着这把剑挡在自己面前,几乎将所有的铜片挡下。 银色的剑芒让铜片瞬间化为飞灰,却没伤到她一丝一毫。 刑水水一怔,眼睛放大。 这竟是赫连生的……桃源剑…… 也是,如今他们魂魄都被阴阳烛绑定,他不会让自己死的。 她挣扎地从地上站起来,并没有急着去找赫连生,而是找到奄奄一息的李时序。 李时序看见她,只当是被牵连进来的普通人,并没把她放在眼里,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我最后会死在那个人手中……” 刑水水蹲下身:“关阴子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李时序瞳孔立即放大:“你说什么!” 刑水水很有耐心地重复:“我杀他的时候,他说他以为最后会死在你手中。” 李时序:“你到底是谁?” 刑水水平静道:“忘了吗?三百年前我们就见过,你当时就这么蹲下来,摸着我的头问我为什么这么瘦,是不是关阴子对我不好,还给了我一只千纸鹤。” 他不可置信:“可你不是死了吗……” “罢了。你想知道什么?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又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怎料刑水水却道:“我对这些可没兴趣,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我来找你,只是当年欠你一句谢谢。” 李时序一愣,竟笑了起来。 想起自己很多年前也曾骄傲过,心疼过,挣扎过,为好友也为故人,当时在屋内争吵,差点就兵戎相见了,可对方最终还是放下剑,任由他回到灵山向山主禀报一切。 本以为再见是陌路人,谁知那天就已经是最后一面…… “其实我也欠你一声道歉。” 李时序眼睛慢慢黯淡下来。 对不起……我那朋友……伤害了你……还有你族人……”说完,他就彻底没了气息。 人死为鬼,鬼死了那就彻底融入在这天地。 刑水水站了好久,看着他的魂火慢慢消失在了天地间,周围的迷雾也逐渐消散。 赫连生终于找到她了。他肩膀上悬着个照明符,一副谁惹谁倒霉的神情。 “刑水水,你又乱跑什么?” 刑水水转过身,已经很熟练地掌握说谎技巧:“雾好大,我好害怕。所以想找你。” “那时候碎片都朝着我射来,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好有你的剑保护我。” 她抬脸,衣裙随风微扬。 若有所思道:“你也不是这么冷漠嘛。” 赫连生一怔,冷冷道:“别自作多情,没保护你。我为什么要保护你?” 刑水水没说话,别在鬓间的桃花快被吹得掉下来。 她嘴唇张了张又合上,随后抬手指了指:“你好像受伤了。” 赫连生垂眸,手臂的确有一个地方被血染红了大片,只是他没注意,也无所谓。她却是一眼看出来了。他与她对视,本以为她还有话说。 劝自己处理一下或者及时止血。 没想到她直接跑去找赫连子裕了,赫连生盯着她的背影,莫名很心烦。 刑水水刚走到赫连子裕身侧,天边却突然黑压压的一片,黑云聚拢,压迫感很强。 阎王携一众无常鬼前来,下来就冷着脸:“闹这么大动静。你们是要把本王的酆都城拆了吗?” 刑水水老实回答:“不是我们炸的,是李时序自己炸的塔。” 阎王看见她就头疼:“李时序是谁?李时序人呢?让他自己滚出来领罚。” 身旁的无常鬼一个接着一个: “大王问李时序是谁?” “掌生死薄的文官呢?” “跟来了没?” “快来给大王解释。” 刑水水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就是造成人间那些惨案的罪魁祸首。现在死了。” 阎王皱眉:“死了?” 他一查生死薄,果然生死薄正在消名,他问刑水水:“你们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刑水水摇摇头。其实很多问题随着李时序的消散而被埋没。 比如李时序是怎么死的?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之前说是被赫连子裕和李家人害的,他们为何又会害他?在人间害死这么多条人命单单就是为了成仙? 不知道就不知道。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了。 阎王很是头疼:“本王还要向天君写折子。” 赫连生更对这些没兴趣,直接对刑水水道:“刑水水,走。” 刑水水指着赫连子裕等人:“你们家前辈都在这,你不去打个招呼?” 赫连子裕听到这番话,自豪地扬起下巴。 岂料少年扫了一眼:“不认识。你给我把嘴巴闭上。” 还是这样的薄情。 阎王吩咐鬼差道:“去取李时序的一滴血来。” 血很快就取来,他把血滴在一张符上,瞬间符纸燃起,众人面前浮现许多画面。刑水水抬眼,这是李时序的记忆。 阎王对一旁的文官道:“给本王放机灵点,拿好生死薄,选取重要片段摘抄。” …… 解元两千六百年,李时序于潞城与关阴子相识,那时的关阴子还不叫关阴子,而叫关游吟。虽与灵山四大世家之一的关家同姓,但关游吟是旁系,和李时序走在一起时容易被本家人歧视。 李时序很生气:“岂有此理,那些人太过分了,人岂是生来就有三五九等的?我替你向山主禀报。” 关游吟却生了个懒腰道:“禀报啥呀禀报,还不如把这个时间用在喝酒上,他们就是嫉妒呗,术法都没我用的好,剑术也烂。你是没听见,上次那皇帝老儿称我为天下第一侠客!” 李时序无奈:“你成天就知道喝酒,要是被你师父发现又要罚跪。” 关游吟勾上他肩:“你不说不就不知道了呗。” 说到这,关游吟突然向前面招招手:“阿姊,你怎么来了?” 李时序对他姐姐礼貌作揖。关游思笑道:“听说我弟弟来了灵山,我还是放心不下,差点走错路了,好在遇见一个好心的公子给我指路,你看他还给了我一个这个,说是可以护身。” 她挽袖拿出个“护身符”,李时序低眉一看,这哪是什么护身符,而是追踪符,关游吟自然发现了,脸色难看地烧毁:“阿姊,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关游思愕然:“好像叫上官复……有什么不对吗?” 李时序心想,这上官复向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画面一转。 上官复跪在上官家主面前,指着关游思道:“爹,是她先勾引我的。” 关游思衣衫不整。而关游吟被上官家一众人控制着,差点就要把上官复杀了:“死纨绔。我全家勾引你呢,我还说你勾引我!” 上官家主问关游思:“你姓关?” 护在关游思身前李时序道:“不是灵山那个关家,只是旁支。” 上官家主叹了口气道:“阿复日后要娶的肯定只能是他的候月表妹,至于这关游思?就纳为妾吧。” 关游吟顿时火大了:“老东西,我纳你做妾,你答不答应?” “无知小辈!” 上官家主直接把他打出血,怒道:“你以为惹了我们上官家有什么好处?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要不是李时序拦住。关游吟怕是已经被杀了,他把重伤的朋友带回家,自己出面阻拦,上官家怕名声被毁依旧不肯放人,等三日后关游吟醒来,阿姊已经嫁了。 画面又一转。 上官家火光连天,遍地都是鲜血。 李时序收到消息赶来,遍寻各处找不到上官复和关游吟不免焦急,他推开最后一扇门,才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他。 关游吟站在竹林里,光影在他的脸上斑驳。他胸前捆着一个婴儿,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说:“我阿姊死了,这是她的骨肉。” “上官复那小杂种逃走了,差点就弄死他了……” 他有点可惜。 李时序一怔:“你今后怎么办?上官家不会放过你。” 关游吟笑道:“带着我阿姊的骨肉离开这呗。斩妖除魔,浪迹天涯,总有一样我擅长。你不用来找我,我怕连累到你,你是李家少主,和我不一样。” 或许从这时开始,两人的轨道就已经偏离,后来他们在阴山再次遇见,是熟人,也是陌生人。李时序挣扎过,最后还是将他对桃花妖一族的所作所为向上禀报。 关游吟死的那天。李时序也在,他看着山庄满天的离火,怔怔然许久。 记忆到这就卡了片刻。 刑水水原本不在意,直到她不经意间侧头,借用李时序的视角,她看见火烧山庄的那天晚上一个男孩从火场中跑出。从气息判断不是妖怪,是关家的人…… 怎么会?怎么还会有活口? 她停下脚步,揪住裙子。当年居然漏杀了一个! 阿姊的死会不会又与他有关? 记忆继续流动。 李时序回到灵山后,山主指派了一项任务——刺杀当今最年迈的镜术大师镜无双。 简直是送死!先别说镜无双的镜术造诣已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他的亲传弟子杜谛竹本就是万年老妖怪!道行很深。 这项任务本是由赫连子裕完成,但是赫连子裕和杜谛竹的妹妹曾有过一段不解之缘,他就框着李家长辈让李时序替他去。 临行前,赫连子裕交给他一块玉玦:“李兄,若是遇到危险,你捏碎便是,我会来救你。” 李时序还信了。 如果不是后面与镜无双在无涯海同归于尽,奄奄一息时捏碎玉玦,等了他三天三夜都没来。李时序可能会信一辈子。 在人间死前,下过一场冷雨,李时序在雨中悲戚地想,如果那个人是关游吟,他肯定会来。 关游吟这人刀子嘴豆腐心,顶多责骂一两句,等自己伤好之后喝一壶小酒,继续游历人间,惩恶扬善。那时,他姐姐应该回来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17、说服第一 从酆都城回来,刑水水神情有些恍惚,李观玉以为是在下面被吓着了,上前摸着她脑袋安慰。阴阳烛也随着赫连生的出现而熄灭。 上面情况同样好不到哪去,到处都是尸体。 李观行问:“解决了?” 赫连生不耐烦:“你需要找个地方治治眼睛吗?” 李观行拿赫连生没办法,转而打量刑水水,瞄见她裙摆上的血,忙跑过来拉开她:“你怎么脏兮兮的。不行,别抱我阿姊!” 刑水水没好气道:“赫连生不也——” 余光看见赫连生衣服上消失的血渍。哦,差点忘了这些死捉妖的还会清洁术。 赫连生掐了一个火诀,一把火烧掉地上这些尸体,旋儿转过身,冷冷看向刑水水,讽道:“沾这么多鬼血不去洗了?若招来鬼,你是想自己吃了吗?” 他身姿高挺,漆黑的眼瞳将她的倒影禁锢在里面。 刑水水抬起脸:“赫连生,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给我施个法术就行了。” 赫连生:“你这破衣服受的了术法吗?” 刑水水:“可我就这一件衣服。” 赫连生一愣。刑水水继续道:“你也知道的,我没有家人,也没钱买衣服。衣服破了就缝缝补补。” 李观玉无比怜惜:“先去给水水买件衣服吧。在酆都城发生的事可以之后再提。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不急于禀报山主。” 李观行双手交叉,提醒道:“阿姊你忘了吗?你的钱袋被那个卖身葬父的偷了。” 眼见姐姐看着自己,他很无辜:“我也没钱了,住宿、吃饭,都是我出,还有那个混吃混喝的。现在有钱的只有赫连生,他们赫连家的最有钱了。” 刑水水看向他。 李观玉看向他。 李观行也看向他。 赫连生冷冷扫了一眼,说了一个字:“滚。” 城里的衣阁众多,刑水水偏看中了最气派的一家绮云楼,无他,牌匾最华丽。这一路上赫连生对自己恶劣的态度刑水水一直记着仇,既然他出钱,没理由便宜他。 刑水水指指面前的碧色罗衫,又指指不远处的鹅黄钗裙:“这个和这个——” 赫连生早就很不耐烦了,给点钱就想把她打发掉。 刑水水却不好意思道:“我要试一下。” 换下带血的衣服的确舒服很多,可惜刑水水就是故意在这折腾赫连生,不是换衣服慢就是挑衣服慢,最后都不要。赫连生盯了她半天,突然很想把她手里抱着的那一堆破衣服切碎。 刑水水眼前一暗,阴影将自己笼罩在其中。 不用想都知道谁在后面,她手背一僵,准备见好就收。 少年随手拿起一件粉袖白裳,丢给她,威胁道:“给我把这件换了。” 刑水水接过,只能乖乖照做。 不一会,赫连生听见她问:“赫连生,怎么样?” 少年倚在墙边,神情淡然,白衣如同雪一样傲然。 他闻声抬起头。 刑水水掀开帘子,翠色披帛吊在胳膊上,风一吹便随着裙摆一起晃动。她胳膊很纤细,白裙下端扎染着浅粉,眼睛一眨,更显娇嫩。 “赫连生?这可是你选的哦。” 刑水水见他久久不回答,还以为又哪里惹他生气了,小声蛐蛐了一会,准备回去换了。 谁料赫连生却拽住她,冷声道:“穿好就别脱了——不然我把你丢出去。” 掌柜走过来,睁眼闭眼就是夸:“可真有眼光,这小娘子穿这件真好看。实不相瞒,这件粉袖对襟襦裙和那件交领朱衣是一对的,小郎君,我瞧你就是一副天人之姿,要不要试试另一件?” 赫连生:“不试。” 掌柜:“买一对可以少几文钱。” 赫连生:“不试。” 掌柜还欲说话,赫连生冷笑:“你是要我把剑架你脖子上才肯闭嘴吗?” 刑水水挡在中间:“好了好了,就买这件就行了。” 从绮云楼出来,刑水水看上去心情很好,拍拍刚买的襦衣,抚平衣服褶皱,走路都很轻快。赫连生讽笑:“在酆都城怎么不见你这么高兴?” 刑水水嘟囔:“到处是鬼,连住店都是棺材,谁高兴得起来?” 不过想到酆都的事,虽告一段落,但阎王还要帮自己查阿姊为聚魂的法子,她垂眸,只求能够顺利。 感受到她心情的变化,赫连生道:“你自己废物怨不了别人。” 刑水水不乐意了:“我天生就是一个凡人,害怕不是很正常。难不成你还能帮我长出仙根?” “你在痴人说梦呢?还帮你长仙根。” 赫连生似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刑水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往旁边挪了挪,赫连生盯着她的表情,勾唇:“不过我想起,你不是怕鬼?” 刑水水犹豫一会,还是点点头。 赫连生拿出一张辟邪符,刑水水看见符纸上鲜艳的朱砂皱起了眉。辟邪符还是带朱砂的不仅能镇鬼,还可伤到天下一切妖邪,其中就有妖。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少年似乎早料到她是这反应,不冷不热道:“这辟邪符,拿着就不怕了。” 刑水水一直盯着,久久没有动作。 雄黄酒都喝了,赫连生居然还没打消对自己的怀疑。 赫连生眸光转冷:“你在害怕?” 他俯下身,刑水水身上还穿着新裙子,因为试了很多次衣服的缘故,鬓发有点歪。 她愣愣地与他对视一眼。 光影在少年的脸上斑驳,桃源剑冷然,好似随时都会出鞘。 刑水水扯过他手中的、用朱砂所书写的辟邪符。赫连生看向她指尖,毫发无伤,直接就失去了兴趣。 刑水水道:“我没怕,我只是在想,最开始觉得你这人凶凶的,好吧,虽然现在也凶。但现在又给我买衣裙又给我辟邪符的,我原谅你了。” 赫连生抓着她手腕,刑水水惊呼,随后手腕被他按在墙上,有点疼。赫连生阴影压下,刑水水呼吸微缓,眼前是他漆黑的瞳孔。 他凉薄如水,空气中全是桃花酒的味道。 少年冷冷地说:“刑水水,这衣服只是为了让你不带着鬼血到处乱跑,这符也只是为了看你是不是妖怪。” 他本以为刑水水会很惊讶、难过。谁想刑水水乖乖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只在意赫连生把自己弄的不舒服:“你力道好大,先松开。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赫连生……你快松开……我手都被你掐红了。” 赫连生不免暴躁,松开按着她的手。 刑水水盯着他背影,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动不动就动手。 她指尖微微有点烫伤,是刚刚被辟邪符上真火灼烧留下的痕迹,不仔细看看不出。要不是怕被赫连生发现,她离火运得很克制,这辟邪符根本伤不到她。 不过,应该过一会就好了。刑水水想。 戌时,天空如同被打翻的墨,找不到长庚星。 刑水水换好衣服就和李观玉他们一起用晚膳,顺道讲了在酆都城里发生的一切。包括李时序后来的炸塔、消散。 李观行不可置信:“你,你说谎!怎么可能是时序叔。他当年可是向山主检举了阴山老祖的恶行,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刑水水眨眨眼:“可我当时就是喊了他的名字才解开钟梵塔的啊!” 李观行不说话了。 李观玉叹了口气:“世事苍生,各有缘法,或许是当年时序前辈在无涯海太过绝望,才会一时糊涂残害百姓吧。逝者已逝,多说无益。我等会去向师父禀报。” 刑水水不想多思考李时序的事,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关阴子死的那晚从火场中逃出来的小男孩。 李观玉转而问:“水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刑水水回神,随口就道:“继续去找我奶奶。” 赫连生冷笑:“你不是找爷爷吗?怎么变成奶奶了。” 刑水水:“……” “口误……” 原本的目的是为了救人,可跟着这些人这么多天,那土地仙的鬼影子都没看到。刑水水还是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被抓了。 李观玉突然问李观行:“观行,之前抓的那些妖怪现在怎么样?” 李观行道:“放心,阿姊,有我在,他们逃不出镇妖塔。” 刑水水终究忍不住问了:“镇妖塔是什么?和钟梵塔差不多吗?” 李观行难得解释:“不一样。钟梵塔是他的本命法器。而镇妖塔是我们每个灵山修士下山必带。若遇上死不悔改的妖怪就关在塔里押回灵山。” 刑水水试探:“你们不会每个人都有一个吧?” 李观行:“废话。” 没记错的话那土地仙是赫连生抓的,赫连生……刑水水暗自咬牙,深吸一口气,要真救出来了那土地仙必须给她磕头。 李观行看了眼刑水水,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说:“你好奇这个也没用。反正这件事结束了,你爱上哪去找你的爷爷就去找,别再缠着我阿姊。” 刑水水:“外面很多妖怪……” 李观行顿时机警:“多就多,你难不成还跟着我们?” 刑水水:“跟着你们又不影响我找爷爷,我会自己照顾自己,而且谁想跟你?我只是不想和观玉姐姐分开。” 李观玉倒不是忧虑这个,她出声:“跟着我们的话,这一路上注定会很危险。而且我们大部分时间顾不上你。水水还是要三思。” 刑水水:“我都考虑好了!放心观玉姐姐,我很聪明的。” 李观行脸色难看:“阿姊,你真的要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我们回灵山?” 李观玉却笑道:“师父经常说,遇见便是缘。或许这些都是缘分。” 眼看刑水水要得逞,李观行看向赫连生。赫连生走到刑水水面前,勾唇:“想跟?” 刑水水犹豫一会点点头,却听他冷笑,语调如弯刀上的冷锋。 “那也得先看你有没有这个命跟。” 18、说服第二 赫连生这关难过。 刑水水想了很多法子。放松他的警惕,让自己看着人畜无害一点。 赫连生回屋不久,刑水水就去敲他的门。 手还没放在上面,门就自动推开,她差点往前摔倒在地,抬头却不见屋内有赫连生的身影。 刑水水环顾一圈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正要退出去,却察觉有人站在她旁边。 “刑水水。” 少年低着头,目光很冷,刑水水后颈微僵。 “晚上吃饱了没事干?” 刑水水侧过身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罐药:“李时序炸塔的时候你手受伤了。这个给你。” 赫连生:“药哪来的?” 刑水水吞吞吐吐:“我的。之前在路上货郎看我可怜送给我的,还有一点,你省着点用。” 赫连生拿走她的药,打量她的脸:“你就这么想跟着?” 刑水水点点头。 “为什么?” 刑水水道:“找我爷爷,顺便见见世面。我还没去过灵山。” “果然。” 赫连生嗤笑一声,把药罐往刑水水那边丢。刑水水接住。他不冷不热道:“从一开始到现在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好吧,这理由确实有点牵强。谁家找爷爷是跟着一群捉妖的乱跑。 刑水水伸出两根手指:“你不信我就发誓。” 赫连生:“我让你发誓了?” 刑水水:“赫连生,那你想让我干嘛?我只是……你也知道,我从小怕鬼,跟着你们至少安全。不会被妖怪抓去吃了。” “不是给你了个辟邪符?” 这个……她沉默了一会,早就烧了。刑水水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牵强道:“谁知道这东西灵不灵,靠外物还不如靠自己。” 赫连生:“你爱上哪靠自己就上哪去。总之,我劝你明天别跟。” 他懒得听她讲歪理,把刑水水从门边拽走,正要合上门,刑水水把手伸进去,对上他不耐烦的眉眼,她看着他:“赫连生,既然你有你的仙药看不上我的药,我还有吃的!” “我有荷花糕……” “我有烧饼……” “我还有姜糖……” 看着刑水水翻出一大堆油纸包。赫连生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刑水水,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那倒不至于,”刑水水想了想,“只不过我小时候总是挨饿,所以看见吃的就会下意识拿点。赫连生你就不一样了,你是灵山出来的修士,一定是顺风顺水,吃山珍海味长大的。好吧,这点你应该也看不上。” 赫连生忍无可忍,突然把房门打开。 房内,少年冷冷看着她,十分嫌弃:“谁修练吃山珍海味试试看呢?全都是吃辟谷丹。只有你了,成天就是吃吃吃,就算给你仙根也是浪费。” 房门一打开,站在门口就能感觉屋里很暖。快到冬至,天气逐渐转冷,这里面红泥小暖炉,比外面暖和多了。 刑水水捂着被冻得有些红的手挤进去,把门关上,顺理成章地好像是自己家。 “我又不止会吃!” 赫连生本想直接把她丢出去,奈何看见她微红双颊,动作一顿。刑水水已经进来了。 他很烦,坐床边抬擦着桃源剑,冷声:“进来干什么?滚出去。” “可是外面冷,”刑水水无辜道,“要不你就答应了,你要答应了我扭头就走不好吗?” 赫连生:“你怕是在痴人说梦。” 刑水水可没闲着,一边取暖一边打量屋内的陈设,赫连生把镇妖塔放哪了?总不可能随身携带吧。唉呀,真的烦死了。 少年屋里很干净,一股清淡的草木香,到处贴着符纸,刑水水一时还不敢乱走,和赫连生叨叨了这么久她自己也饿了,找了个远离黄符的地方坐下吃糕点。 旁边就是赫连生。 烛火微晃,赫连生原本想直接把她当空气,没想到她一直不说话。赫连生睨了一眼,才发现她撑着脑袋跟睡着了一样。 他道:“刑水水。” 刑水水回过神:“赫连生,你想通了?” 赫连生语气顿时凶巴巴:“出去。别让我重复。” 刑水水看向他,眼睛黑白分明,赫连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就烦。 “你没听见吗?” 刑水水突然指着他的剑道:“擦剑要把剑拔出来擦,你擦了半天剑鞘有什么用?” 赫连生垂眸看亮堂堂的剑鞘:“……” 刑水水继续套近乎:“我第一眼就觉得你这桃源剑挺漂亮的,要不然……你给我玩一会我就出去。” 她是真好奇这些修真人的本命剑,看起来和普通的剑没什么两样但是气息截然不同。 赫连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讽道:“刑水水,你长这么大靠得是做梦吗?” 本命剑还玩玩。 刑水水道:“你自己想让我出去的。我都退让了!” 赫连生:“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丢出去。” 刑水水道:“你把我丢出去我会喊救命,然后谁都知道我今晚在你房里了。” 赫连生:“……” 他突然只想把这个烦人精打发走,把剑放在桌子上,等着看笑话。本命剑之所以是本命剑,其上方必定是打上了本人的魂印,非本人谁都不给碰。 桃源剑常年跟他在外。戾气必然极重。 果然,刑水水一碰上桃源剑就起了反应。 银色剑身嗡鸣,突起橘红色火焰,刑水水被吓了一跳,剑还没拿稳就哐当掉在地上。 赫连生抱着手,讥讽道:“看,连我的剑也讨厌你。” 刑水水却抬头看向他,笑道:“我倒不觉得它是在讨厌我,我反而觉得它喜欢我。” “你看——” 刑水水展开刚刚摸剑的手,没有丝毫烧伤的痕迹。赫连生也是眼睛一眯,要知道在灵山的时候,曾有不知死活的弟子碰了一下桃源剑就差点被烧死。 而她居然毫发无伤。 刑水水捡起剑,火焰再度燃起,缠绕在她腰间、发丝,变化成各种花的模样,栩栩如生。却没灼伤她白皙的皮肤。 赫连生与桃源剑相通,感觉到了它此刻的高兴,这么多年,护剑的焰火对旁人的态度永远是杀是冷漠是不可触碰,还是第一次对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女子身上感觉到——讨好? 他脸色尤其难看。 桃源剑戾气很重,并未靠近就能伤人,他突然想起在酆都城那次,刑水水手都捏到上面了却还是毫发无伤。 种种迹象表明非常反常。 赫连生冷冷威胁它:“若再不回来,我回灵山就把你融了。” 刑水水还没玩够,桃源剑馊地就飞回赫连生手中,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感觉桃源剑和普通的剑也没什么两样。也没太稀奇。 她遗憾道:“你看,你的剑看起来和你一样凶,但其实还挺好相处的,我挺喜欢。你要是温柔点,别对我凶巴巴的,说不定我也喜欢你。” 赫连生本就不耐烦,桃源剑还不听使唤,他更烦了,冷冷道:“谁稀罕被你喜欢?滚出去。” 刑水水叹了口气:“好吧。我出去。” 今晚上什么收获都没有。这塔估计是被赫连生随身携带了,这样就更棘手了。 要不找机会把他迷晕,然后再在他身上找?不知道为什么刑水水感觉很渗人,能智取就智取。当务之急还是别被这些灵山人丢下。 可正当她准备走的时候,忘记把没把吃一半的荷花糕带走。她转过身去伸手,不小心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赫连生听到动静也侧过身。 刑水水失重向前倒,大脑一片空白,看见赫连生就下意识伸手抓住他。 然后想——他生气其实还好,只要在被他戳死前跑的够快就行了。 可惜运气不好,没抓到衣服,抓到了他的额带。 赫连生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 然后,唰——硬生生将他朱色的额带拽了下来。那一刻,刑水水看见少年眼底的震惊、不解,伴随着很浓郁的杀意! 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完了,完了完了。 刑水水撞倒一旁的桌椅,瓷器哐当哐当摔下来,碎了一地。更加完了!赫连生这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 她迅速从地上爬起,连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嫌弄脏你额带我给你洗……我洗东西很快的!明天就可以给你。” “刑水水,你找死。” 赫连生桃源剑瞬间出鞘,剑意凛然,他好看的眼眸微睁,剑尖生出千万银色梨花针,蓄势待发。刑水水想跑出去却被术法挡了回来。不是,至于吗? 她一咬牙,把额带丢给他,赫连生接住,眨眼间就束好。 少年玉面红唇,眉眼如刀,眼一眯,梨花针飞出,刑水水侧身躲避,发尾差点被割断。她摸着有点疼的脸颊。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今晚还不如不来! “赫连生你先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是嫌被我碰过,我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刑水水此刻也顾不上什么荷花糕桂花糕的,逮着空隙就跑,裙摆沾了茶水,很狼狈。赫连生发这么大的火,再去说服他怕是提剑直接把自己剁了。 因此,只能去求助人美心善的大美人李观玉。 19、说服第三 李观玉禀报完酆都城的事,独坐月下清修,察觉到有人靠近就按住佩剑,一看是刑水水才松开。 刑水水跑了一路气喘吁吁,见着李观玉才蹲下来喘气。 她脸色有些白。 李观玉不禁忧虑:“水水,你这是怎么了?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你吗?还是遇上什么事了?” 刑水水酝酿好情绪:“赫连生……” “赫连生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吗?” 刑水水道:“在酆都城的时候他手臂受了伤,我就想着给他送点药膏,这样或许他就不会反对我跟着观玉姐姐了……” 李观玉心疼了,摸摸她的头:“赫连那边,我自会与他说明。他性子不太好,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她这么一说。刑水水想到刚才的事,小鸡啄米般点头:“脾气何止不好。我刚刚不小心碰了下他的额带,他就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 李观玉微怔:“你刚刚说什么?” 听她的语气不太对,刑水水指着自己的额头,不敢说直接拽掉了。 “就是他额头上那个朱色的额带吧……我就碰了一下……他就很凶很凶。” 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李观玉久久盯着她叹息一声:“那抹额是他师父给他的,具体缘由我不清楚,但是山主说过,这抹额非他之外的人都不能取下。” 刑水水低头看了看刚刚拽他额带的手,心情复杂,那东西居然是他那个神棍师父给的。 李观玉看她神情不太对,安慰道:“水水别想这么多,说不定只是赫连不喜欢别人靠近。平日在灵山修行时他便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山主也想要他交些朋友……” 李观行来着找姐姐,看见刑水水也在就不爽了,刑水水白了他一眼。 但愿那额带没什么问题。 她站起身,笑道:“那我先回去了观玉姐姐!” 夜晚宁静,打开窗户是一轮惨白的月光,古老而静谧,漆黑的树影间飞鸟上床下跳,月光透过间隙照亮少见凉薄的眉眼。 夜很深了,赫连生握着桃源剑,却一直没有入睡。 刚刚的那一幕还浮现在眼前,他很不解。 为什么除自己外无人能取得下来的抹额,刑水水轻而易举就拽下来了,为什么偏偏会是她,这么弱小,一点修为都没有。 或许,刚刚就应该杀了她…… 他握紧剑,袖下灵符突然飞出,在他面前自动燃烧,幻化成他师父的虚影。虚影沐浴在月光之中,白发飘飘,两眼微阖。 赫连生道:“师父。” 山主微微颔首:“为师刚刚听观玉说,你们在酆都碰见了李时序?怎么样?可有伤着你?” 赫连生轻蔑道:“世间无人能伤我。” 山主笑道:“哦?那你这手臂?” 赫连生冷淡:“不过是炸塔时没注意,并无大碍。” 山主叹了口气:“这么大了,性子还是这样,执拗,淡薄。这么多天,你和李家姐弟俩相处的如何?” 赫连生没有说话。 山主道:“也罢,顺其自然吧。”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赫连生:“在你下山的这段时间,可曾遇见了那个能把你抹额取下的人?” 赫连生眼神微冷。山主盯着他。 赫连生沉默许久才说:“未曾。” 他顿了顿:“要是遇见了——” 少年抚弄桃源剑的剑穗,语调一冷:“我就杀了她。” 剑穗飘动,剑意凛然,煞了一室月光。 他师父是世上最强的巫祝。这么多年,多少风流英雄豪杰、王子王孙,不远万里来到灵山,就是想让师父替他们算上一卦。师父都未搭理。 只是在很多年前,拜师的时候,师父曾为自己算过一卦。 他说:“小连啊,你今生的前途无量是因为在轮回道中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命中注定也会有一场劫难。” “我曾窥探过一丝天机。你会被一人所杀,那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是为了杀你,可惜,为师竭尽毕生所学都算不出他是男是女。” 小赫连生抬头,很不屑:“她不可能能伤到我,若是真的,我只会杀了她,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山主笑了笑,从百宝阁中取出一根抹额,以朱砂和自己的一滴心头血为之开光,系在赫连生额头上。 “莫要轻敌。” 小赫连生微微感到不适。 “这抹额,只有你一人能取的下来,倘若出现了第二个人,那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山主脸上也闪过一丝杀意,低声:“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了,不要犹豫,直接杀了她。” 赫连生对命中注定一说一直很轻蔑,但师父的话,他还是会放在心上。 他想过这个人可能是什么隐藏于世间的绝世高手,或者和阴山老祖一样修邪术。 直到那位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少女出现,她双鬓别花,满脸慌乱,一伸手,轻而易举扯掉了他的抹额。 命运悄然改变。 怎么会是她……赫连生心烦,也很不解。 符火烧尽,师父的虚影消失。山主像往常一样叮嘱了几句,屋内恢复刑水水走时的模样。 赫连生也拿上桃源剑,推开房门。 刑水水决心明天要跟着他们,睡得比平时早,也比谁都睡得香,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睡得太死,自然也就不知道赫连生来了。 跟鬼魂一样,一点声音都没出。 赫连生进来,先是嘲弄她睡觉不关门,然后看见她躺在床上,睨了一眼,不禁想,怎么会有人睡相这么奇怪? 刑水水蜷缩在被褥里,抱着一半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像小猫一样。就算是桃源剑对着她的脖子,她还浑然不知,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你不要跟我抢饼……你完了……” “别捂我嘴……你有病啊!” “你这人好刻薄……我最讨厌你这种刻薄的男人。” 夜色微凉,少年冷笑。 肯定是哪里有问题,就她还能杀得了自己? 倒不急着杀她。赫连生在她房内走动,然后就看见了她桌上放着的、笔墨还未干透的一幅画。画面很简洁,就一只潦草的王八。 旁边三个字:赫连生。 下面还有一团火在烤这只王八。 赫连生冷冷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女,现在就想把她剁了。 他一挥手,画纸飞在半空,被符火烧得灰飞烟灭。 刑水水迷迷糊糊间感到不对劲,但安慰自己是窗户被风吹了一下,有赫连生这个煞星坐镇,应该没有不长眼的敢到处乱跑,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赫连生就站在她床前。 阴影投下,桃源剑横在她脖子,只要他微微一动,她脖子就会出现一条鲜艳的血痕。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杀她。 可能是觉得她太弱了,整件事很荒谬。 危机四伏。 刑水水是被栖瞳整醒的,感受到它浓烈的杀意,她睁开眼。 眼前是一柄白芒森然的剑。 刑水水:??? 她眼睛睁大,睡意全无,更别提一看见剑的主人是杀意凛然的赫连生。 “你干嘛?” 这人有病吧,大半夜不睡觉,来床前暗杀自己了,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刑水水大脑飞速旋转,想到得罪他的就只有额带的事,不会真有什么特殊含义吧? 刑水水张嘴就要喊李观玉,赫连生迅速拿符纸封住她的口,她坐在床上,不能说话,只能握住栖瞳,准备随时给他来一刀。 至于吗?要杀就不能明着来吗? 拽了他额带又不是毁了他清白,后悔死了,真的! 赫连生没有收剑,游刃有余地俯下身,讽刺:“反应慢成这样,我刚要杀,你早就死千百回了。” 脸越近越好看,如果忽略杀意的话…… 刑水水不能说话,只能看着他慢慢靠近,睫毛微颤。所以这人就不能给个半夜不睡觉跑她房来暗杀的理由? 赫连生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剑从她脖子上移开,指着桌子的方向。 刑水水金鱼记忆一时还不明所以,直到看见满地的飞灰才后知后觉——自己睡觉前好像画过一幅画,一只王八。 上面还写了他的名字。 哈哈哈。 “……” 她想解释,嘴巴被封住了。 这人是故意的…… 这符纸显然也不是说扯开就扯开的。 刑水水只能无辜眨眨眼,赫连生冷笑:“我怎么之前不知道你还会画画?” 刑水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赫连生凶巴巴道:“乖点。” 封口的符纸终于没了,刑水水缓了缓气,也不鬼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随便画了几笔……” 她故意回避画的事,直接问赫连生:“不过你大半夜出现在我床边干嘛?这是我的闺房,男女授受不亲。” 赫连生冷冷道:“授受不亲?你进我屋里的时候可不是这套说辞。” 刑水水:“我是因为冷,你也是因为冷吗?我记得你们修士可以用修为御寒的。还是你睡不着?还在气我抓你额带的事。” 赫连生表情瞬间冷下来,看她这副无知的模样,越看越觉得荒谬,刑水水怎么可能有本事杀自己? “你还有脸提?” 少年桃源剑收起,杀意却未减半分:“若再管不住自己的手就没这么简单了。” 好莫名其妙的一个人。 所以到底是意味什么?刑水水很疑惑。 第 20 章【VIP】 第 20 章 说服第四 她本来可以睡个好觉,被赫连生这么搅合一通,后半夜的睡眠很浅。灵山人起得早,基本天没亮就要赶路,刑水水收拾好东西出来,睡眼惺忪。 赫连生虽没有搭理她,但看向她的眼神充满警告。 意思是:别跟来。 刑水水有意绕开他,走到李观玉旁边打招呼:“观玉姐姐早上好!” 李观玉摸她头,李观行坐在凳子旁啃包子,看见刑水水眼睛就瞪起来:“你真要跟我们一起。” 刑水水点点头:“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赫连生一看她的行囊,全是吃的,拎起来,使了个咒法挂在房梁上,转过身,对李家姐弟说了一个字:“走。” 少年勾唇,眼神讥讽。 刑水水盯着够不着的房梁。 李观玉使术法捞不下来,李观行幸灾乐祸,扯着姐姐的手走。 最后还是拿了个梯子,刑水水才爬上去将行囊拿下来,这时灵山一行人都快出城了。 好讨厌的人。 刑水水想到自己的阿姊,还是追上去,是日暮时分了。她跑了许久,终于看见他们的身影,停下脚步,喊了李观玉的名字。 于是刑水水便有些迷茫了。 在三师姐口中,清药尊者似乎不是个好人。而看这少年的反应,却又像是对这位尊者挺是信赖。 皱着眉头略微思索了几秒钟后,她果断决定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管他呢!反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刑水水目前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情感。 唯一算在意的人,或许就是赫连生了。 只要赫连生是好人就行! 想到赫连生,刑水水又想,等她做完芳芳草任务,拿到引气丹,应该就可以成功引气入体了! 到时候赫连生出关,看到的就是他全新的小徒弟! 想必心魔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思极此,刑水水无比激动。正心潮澎湃的时候,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朝她小跑而来。 之前夜间没怎么看清,这会儿见他迎面过来,刑水水才有机会仔细看他的脸。 年纪确实不大,顶多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倒是很好看,唇红齿白的,眉眼很是赏心悦目。 只是这一点赏心悦目很快就被他高高挑起的眉毛,以及嘴角撇出的那抹狐疑给破坏了。 “想什么呢,老远就见你在这儿傻笑。”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在想引气入体。 他情绪倒是消化得很快,脸上已经不见了之前的不愉快,说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隔着远远的距离,便将手里的东西抛给刑水水。 刑水水忙伸手去接。 ——当然是接不住的。 于是两个人眼睁睁看着戒指清脆落地,轱辘滚了两圈,撞到墙边停下来。 少年脸上的懒洋洋变成了错愕,错愕片刻后,脸上浮现了些许尴尬。 比失手的刑水水还尴尬。 他轻咳一声,抢在她之前弯腰将戒指捡起来,这一次没抛,走到跟前亲自递到她手里。 末了,语重心长道:“平时要勤加修炼才行。” 刑水水略沉痛点头:“……好的。” “我这几天太忙了,耕种的事就交给你了,戒指的认主印记已经被我抹去了,你拿回去自己看着办吧,戒指里有种子和其他能用的东西,认主也很简单,滴个血就行……” 少年喋喋不休地和她介绍了使用方法,说到最后,神情严肃地强调:“别忘了,等收获了芳芳草一定要带来让我尝尝。” 刑水水临走脚一崴,心虚点头,挥别了他。 抓着戒指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一阵忐忑。 不知到时候弄点其他食物给他,能否蒙混过关。 明日来愁明日再愁好了。 今天,很明显还有其他要愁的呢。 本以为回去的时间还算早,必能趁大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钻回去,却没想,刚一回到归剑峰三殿,还没走到殿门口,就听到一声惨叫袭来。 “啊呀!哦哟!嗷——我说了不是我!我也才刚过来!” 殿门前有两个人,一个是头戴玉冠,腰坠宝玉,一身绫罗绸缎,浑身珠光宝气,打扮得富贵逼人到和赫连生这简单质朴的三殿峰极其不符、疑似是从哪户大户人家送出来的少爷。 另一个则是仍旧穿了身灰扑扑长袍的三师姐。 非常诡异的是,此刻那富家少爷正被三师姐摁在门前的石墩上,用宽大长剑揍得嗷嗷乱嚎,眼泪横飞。 刑水水:瞳孔地震。 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没想到修仙界揍起人来竟然也如此的简单质朴。 “三师姐!你从来不揍我的——从来不揍我的……嗷嗷呜。” “我都说了和我没有关系——嗷!” 嚎到最后,那富少爷的面庞已然扭曲,仿佛满眼都是血和泪,咬牙切齿:“刑水水,都是那个刑水水……这笔账,咱们慢——嗷嗷嗷师姐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刑水水心中讶异。 这位好像就是那个传说中,正满宗门蹲守她,想和她切磋一番的暴脾气六师兄。 得益于赫连生,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 竟没想到,初见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三师姐深刻贯彻“人狠话不多”,听他叫嚷,只打得愈发厉害,声音颤颤:“你还敢说不是你?” 六师兄不敢再嚎,满面委屈:“真的不是我……我早上过来是想着来看看小师妹在不在,可我刚到师姐您就来了,你也亲眼看到的,修炼堂里没有人……那么大个活人我又不能把她生吞了。” 正涕泗横飞解释着,忽然就察觉到了什么般,猛地抬眼朝刑水水所在方向望了过来。 “那边,是不是,小、师、妹。” 在三师姐扭头的瞬间,六师兄也捂着屁股从石墩上跳了下来,表情幽怨含怒地盯着刑水水。 那阴森森、凉飕飕的眼神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见到了要找的人,三师姐也顾不上一旁的人,连冲上来,抓住刑水水的手,一阵收紧:“你,你去哪了?” 见三师姐这么担心……竟担心到摁着六师兄揍。 刑水水心中五味杂陈,一面愧疚一面心虚,却不得不扯个谎。 “我……咳!早上醒太早,有些饿,就想去外面找些吃食……” 真假掺半。 忙活了一晚上,她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想到回修炼堂又只能吃赫连生留下来的那些点心果子,她便觉得食欲全无,心中非常惆怅。 一旁的六师兄愤愤然嘀咕:“修仙之人,怎可注重口腹之欲?这般贪吃,竟也能被人称作天赋异禀?害得我……” 话说一半,瞥了瞥三师姐的神色,悻悻然揣着手,将剩下的话吞入腹中。 三师姐很显然并没有关心他说的话。 只满面歉疚自责地对她道:“是我不好,赫连生将你托付给我,我怎可连这……” 眼见着她说着说着一副又要陷入自闭的样子,刑水水忙惊恐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是我醒太早,是我想趁人少去外面逛逛风景。” 三师姐面色这才缓和些许,垂着眼睫:“那你可找到饭堂了?” 虽然并没有看到那什么劳什子饭堂,可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刑水水便表情坚决地道:“没找到,因为半途忽然又没胃口了,想回去吃点赫连生放在修炼堂的点心……” 生怕她又同昨日那样,喊她去观她练剑,刑水水忙伸手扶额,做出疲惫状:“可能是醒太早,有些困了,我想回去再睡会儿,可以吗?” 面对她诚挚的双眼,三师姐沉默了许久。 沉默的时候,还看了一旁神情阴郁的六师兄一眼。 刑水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道:“六师兄刚被三师姐教训过,这会儿屁股正疼,想必不会自不量力找我切磋……” 说到最后,做出正人君子的表情,嘴贱兮兮地补上一句:“纵使他非要同我比试,我也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的。” 被戳了痛点,六师兄原地暴跳如雷,脸上青筋凸起,牙齿被他咬得咯吱咯吱作响:“你说什么?自不量力?趁人之危?我轮得着你趁人之危?” 说着,便不顾另一人还在场,拔剑就要朝她杀过来。 刑水水哪里怕他。 她不等六师兄靠近,当场便顺势倒下,在地上躺出个无所顾忌的大字,做出英勇无畏的表情:“君子便要堂堂正正地比试,你负了伤,屁股想必很疼,我不同你比!你若真要砍我,那就砍吧!砍死我算了!”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三师姐,等赫连生出关了,记得告诉他老人家,不是六师兄的错,要怪就怪小师妹太有原则,还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他徒弟。” 六师兄剑划到一半,听她这么说,更是恼羞成怒,却又因为她束手就擒的姿势而陷入僵持,那剑停在半空中,忽然有了种不知该放哪儿的狼狈感,满脸只剩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三师姐疾言厉色:“六师弟!” 六师兄瞠目结舌看她,喃喃:“你以前都是喊我小师弟的……现在成六师弟了……是,有小师妹了,今日不比往昔了……” 六师兄以剑掩面而去。 三师姐原地张口,半晌后满面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却也没去管他,只对刑水水道:“快起来吧,地上凉。” “哦。” 刑水水乖巧但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起身,就看到大师兄和四师兄正在不远处过,双双脚步凝固盯着她,看状似是刚好路过,不小心将方才的画面收入了眼底 只是前者神情恍惚、略显怔忪,后者紧皱着眉,苍白着脸,一副师门要完的耻辱模样。 刑水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忙站直,做出乖巧状,低下头向两位师兄行礼:“大师兄好,四师兄好。” 四师兄还是同上次一样,看也不看她,闭目而去。 大师兄倒是个心善的人,如此场合却也还是笑眯眯同她打招呼:“三师妹早,小师妹早,可是要去晨练?同去如何?” 三师姐表情不太自然地谢绝了他的邀请。 大师兄像是习惯了一般,没有强求,乐呵呵地道了个别,就跟上四师兄的身影,跑了。 在送走了最后的三师姐后,刑水水终于松口气,回到了修炼堂里。 随着轰隆隆石门关上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宁静,只能听到泉水潺潺的声音,她坐到泉水旁的矮石凳上,低头看向手中的木质戒指。 木戒看起来很是质朴,做工也粗糙,应当并非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 戒指内侧,上刻有小小的一串字。 “闻人溪”。 应当便是那少年的名字了。 想了想,她咬破食指指尖,将鲜红的血滴了上去。 血迹滴落在木戒上,片刻便被其吸收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紧接着,一道亮光闪过,她的眼前已然换了个天地。 刑水水无辜:“你背我。” 赫连生忍着怒火:“我为什么要背你?” 刑水水:“我走不动路,你抱着我也行。” 赫连生冷笑:“那你就一个人待在这吧。” 刑水水指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妖藤,说:“它说这里有妖怪,我一个人待在这会被吃的。而且是你把我捆在树上的。” 赫连生:“……” 他转身走了几步,莫名心烦,最后还是走到她面前,凶巴巴地警告:“刑水水,给我乖点,不然把你丢下去,挂在树上,让你被妖怪吃了。” 刑水水抬脸道:“我一直都很乖,不然也不会被你捆在这这么久……” 她心里其实已经把赫连生千刀万剐了。神经病!谁成天得罪他了?怎么来的不是李观玉而是这个神经病。他不是最不想她跟他们去捉妖吗? 刑水水挂在他背上,手搭在他肩上,心里一直蛐蛐着,可喜可贺的是他走路很稳,刑水水几乎感受不到颠簸,眼睛到处打量,好奇镇妖塔究竟被藏在他身上的哪里。 又该用什么法子得到? 妖藤见他们要走,连忙追过来。 赫连生侧身,看了一眼,妖藤顿时不敢追了。 刑水水突然觉得它好可怜。 想起自己之前还忽悠它说,要捉妖就去找那个头上戴抹额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推了推赫连生的肩:“要不帮帮它吧。” 20-30 第 21 章 说服第五 这妖藤纠缠不放,无非就是想让他们夺回被妖怪霸占的尸骨。赫连生其实压根都不用出手,只需往那一站,识相的妖怪自己都躲得远远的了。 刑水水解释:“就是它原来是个人,但是尸骨被妖怪霸占了,没去轮回转世。” “赫连生,你帮帮它吧。” 赫连生脚步一顿,语气略微有些刻薄:“它不想转世和你有关系吗?你想替它转世?” 这么冷漠的人,刑水水无比怀疑生死薄上的字是假的,这人身上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倘若有朝一日被他发现自己是妖。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吧。 妖藤闻言蔫了。 刑水水本是有些茫然,听了他的话,下意识便想为赫连生辩驳一番:“赫连生他不……” 可落到手中的戒指打断了她的话。 她一愣,低头,视线落在那玉质戒指上。 这么多天,她也差不多明白了这些戒指的区别。 耕戒虽同样也是戒指,背面位置却是个小小的四格方块,长得像小田,里面也只能装种植相关的东西。 而眼下六师兄给她的,是个储物类戒指,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想装什么装什么。 有了这个戒指,她一次便能多装更多的矿,多卖更多的钱了。 她眼睛唰一下亮起来。 可犹豫片刻,想起“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生怕有套,赶紧摇摇头,做出大义凛然状,推辞道:“这怎么能行呢?这怎么好意思呢?六师兄的戒指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给我用来装矿石实在是暴殄天物。” 眼见着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又飞上来抹暴躁,六师兄攥着拳,忍无可忍般:“谁说给你装矿石了,你不知道直接拿去卖钱吗?” 刑水水:“啊……” 他眉心一个劲直跳,看她一眼,转过视线去,又看她一眼,又转过视线去。 嘴里张口咕哝了一句。 是真的咕哝。 刑水水离他这么近,愣是没听清他说了些啥,全程只听到咕咕哝哝这几个模糊音。 她睁大迷茫的眼睛:“啊?” 这位六师兄可能因为年纪不怎么大的缘故,就稍微有那么点控制不住情绪,只见他倏地脸又气红了,咯吱咬了咬牙,似乎又有了怒意,然后不知怎么的再次克制住。 紧接着哼哼唧唧出声:“我出门没带多少灵石,不知道你缺多少钱,这东西是让你拿去交易堂换钱的。” 说完,对她怒目而视:“你可不要拿它去挖山,回头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赫连生苛待你!” 凶巴巴的样子看上去贼唬人,刑水水身子下意识矮了一截,心里嘀嘀咕咕。 这不是因为走在路上也没几个人认识她、知道她是赫连生的徒弟嘛。 但他说得也有道理。 赫连生因她生出心魔已经够凄惨的了,而她身为赫连生的徒弟,若是穷到挖矿这个事传出去,不知道赫连生会作何感想…… 虽这么想,刑水水还是不太想接他的东西。 见她还想推辞,他又凶巴巴一顿吼。 说到这,六师兄满脸悻悻然,满脸同情:“赫连生竟连这些都没给你,亏我还觉得他区别对待,怄气了好几天……” 刑水水心有戚戚然。 但她又想,确实也不怪赫连生不放在心上,毕竟那几日他正忙着和心魔作斗争呢。 见他执意,她想了想,也不再推辞。 可六师兄却好似并不放心她,愣是满面威严地拎着她,进了交易堂,要亲眼看着她兑换好灵石才肯离开。 进了交易堂,里面不少人认出他,纷纷和他打招呼,竟连那之前高傲得不得了的总交易师都笑眯眯地从二楼堂台下来,问他来可是要寻什么秘宝。 见他竟是来卖储物戒,脸上笑容都愣住了。 似乎很难把“卖戒指”一事和他联系起来。 直到目光望到被他提溜着的刑水水。 面露疑惑:“这位是……” 刑水水当场就不高兴了。 她背着铁矿往他交易堂跑这么多天,他每次见了她都要表情古怪地盯着她瞅上好一会儿,昨天还亲自耷拉着眼皮压过她的价呢,怎的这就假装不认识了? 六师兄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表情不耐催促道:“就说能不能卖吧。” 总交易师便不敢再问,双手接过他抛来的戒指,仔细看了一番后,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 省去中间种种紧张但无聊,且着实让刑水水没什么参与感的拉扯,最终她手中捧着三十万零三十个灵石,神情恍惚地跟在六师兄身后往外走。 还以为要努力个十几二十天,才能勉强买够一个息石。 结果现在连金淬石的钱都够了,若能找到灵心露……说不准连灵心露都能买得起。 辛辛苦苦好几天,一夜穿到几年后。 这么贵的储物戒,竟然是赫连生平时随意发下来的小奖品。 她这是拜了个多粗壮的大腿啊? 硕大一个馅饼当头砸下,砸得刑水水晕头转向,跟在六师兄身后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就见前方走着的少年突然止住步,忽然扭头看她,挑眉,满脸骄傲:“怎么,感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啧,有师兄的感觉不错吧,说实话,我也是头一次当……” 她却没听清他的话,仍在想自己穿越以来的好运气,下意识便喃喃:“我可真是拜了个好赫连生啊……” 六师兄脸当场憋成猪肝色,火冒三丈怒视她片刻,似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刑水水还没回过神来呢,一抬头,却只见到个气冲冲飘走的背影,头顶缓缓飘出个问号。 发、发生什么事了? 谁惹他了? 想着他方才的慷慨解囊,她本该是跟上去问问的,可奈何他是踩着剑飞走的。 不会飞的小师妹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幽幽叹口气,然后低头看自己刚到手的那十万零三十个灵石。 灵石安安静静躺在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匣子里,只有巴掌大,并且一点也不重。 这木匣子是交易师看在六师兄的面子上热情送她的,说是专门用来装灵石的。 就相当于是个存钱罐。 她抱着存钱罐,心底无比踏实,又看了眼六师兄消失的方向,当即扭头往回走。 刚太震惊,忘记买材料了。 到了交易堂,她先是将金淬石和息石买下来。金淬石价格不菲,需要四颗,一下子就花掉了十二万,好在息石便宜,买五颗也只花了二千五百灵石。 这钱来得太容易,她拿在手里一直没什么真实感。 可花出去的时候,手指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回去的路上,她将拿到的材料小心翼翼收好放进口袋里。 现在就差灵心露了。 只能等赫连生出关,再找他问问了。 算算还要好些时日。 刑水水打了个哈欠,困倦地往回走,累了一宿——准确来说是累了好几宿,现在无事一身轻,只想赶紧回修炼堂好好睡一觉。 却没想,修炼堂石门一打开,竟见到了个出乎她意料的身影。 男子仍旧穿着素净简单的长袍,乌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部分碎发在额前随意垂下,遮掩了双眸,却也能依稀看见他认真的神色。 他在石壁前坐着,正垂头看手里一本书,满脸若有所思,听到动静,方才抬眸朝她望来。 时至今日,刑水水仍旧没法将眼前的这个男子和“心魔”一词联系起来。 无他,实在是他似乎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太平静太平静了。 平静到好像这世界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同他没有太多关系。 而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他,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祥和。 不是说好了七七四十九天出关吗,这才不过八九天! 竟这么快就打败心魔了? 不愧是她的赫连生! 刑水水又惊讶又激动:“赫连生,您出来啦!” 他微微点头,温和看她,竟也没问她刚从哪里来,为何弄这么狼狈,张口道:“你来得刚好,我正等你呢。” “啊?”她傻傻应。 他唇角含笑:“我来是想听你说,这几日闭关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你引气入体屡次不能成功,或许并非是灵气不足,并非悟性不足,也并非是根骨问题……” 刑水水傻了下。 等等。 赫连生在说什么。 他闭关不是去调整心情克服心魔吗,怎么看这意思他这是去和心魔私相授受培养感情去了呢! “……现下我想到方法,古籍中曾记载过类似情况,也是类似办法,我觉得可以一试,有九成把握能成功,吾徒刑水水,可愿一试?” 从他平静温和的面容上,刑水水再一次瞥见了抹一闪而过的……执念。 好好一个赫连生,竟因为一个她! 刑水水深感悲痛! 她连忙将自己已引气入体成功的消息告诉他:“赫连生,我已经成功了。” 话音落,赫连生笑容僵在嘴角。 他看她一眼,眼睛缓缓眨了眨。 片刻后,张口说的却是:“……现下我想出一新的方法,古籍中曾记载……” 刑水水:“……” 怎么回事,为什么赫连生的反映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心中不安了片刻,不得不重新说了遍。 “赫连生,我引气入体了。” 赫连生的眼睛又眨了眨,还是没回应这句话。 只是也没说话,忽然就陷入了很长的沉默之中。 片刻后,转头看向一旁,眉头如孩童般轻轻皱起,像是正在消化她给的信息。 刑水水忐忑看他,弄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却在她再次开口准备说话的时候,终于听得他道:“无事,我再去闭关几日。” 刑水水:“???” 可赫连生只是盯着她,一脸的鄙夷,好像在反复确认着什么,他突然拽住她的手,把她往这边拉。刑水水重心不稳,差点倒在他身上。 她下意识抬起头,两人挨的极近。 手指轻扣在他的护臂,头皮发麻。 刑水水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他凉薄的眼神截然相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篝火的影子倒影在少女的眼睛里,赫连生看见这双眼睛莫名烦躁。 他捏着刑水水脸打量半天,可能嫌她看起来太傻,又把她弄开,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呵…不可能是你。” 刑水水:“???” 这人在神神叨叨些什么? 第 22 章 第一洛神 围着篝火睡了一晚,第二天刑水水又精神抖擞了。一行人携带国主的通关文碟入骆丹国,一路很顺畅。 刑水水抬头,这骆丹国与几百年前相比起来干净很多。一路香气扑鼻,彩带飘飞,大街小巷挤满了卖水果的、卖香料的。几个孩童把蹴鞠乱踢,差点就砸中了行驶的马车。 刑水水望着满街被洛玉花寄生的人,突然明白香气的来源,这是真的泛滥成灾了,哪哪都是。明明几百年前不是这样的。 面前,小孩的头顶有洛玉花。 煮面条的手上有洛玉花。 甚至有个货郎的左眼球都被洛玉花藤占满。天上到处飘着洛玉花的花瓣,到处都是醉人的芬芳。 马车在一众人面前停下。 上面下来个身穿公服的男人,恭恭敬敬道:“几位大人,国主已恭候多时。” 刑水水:“?”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六师兄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无视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拖行数百步,直到将她拖到了某个无人的角落,才停下来,气哼哼地看着她。 “你说实话,是不是想背叛赫连生了!” “?”刑水水:“禁止诋毁我和赫连生之间固若金汤的感情!” 然后她奇奇怪怪看他一眼:“我武器不都收在储物戒里了吗,你怎么看见的。” 莫非修仙界也有神奇的透视功能? 六师兄表情忽的就不自在了起来,支支吾吾了会儿,别过脸,不太自然道:“我是看你从修炼堂出来,一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以为你要做什么坏事,就跟过来看看……” 刑水水眉头竖了起来,不敢置信:“你跟踪我?” 他勃然大怒,一脸被羞辱了表情:“那叫什么跟踪?我……你难道不知道最近宗门山下有魔物频繁作祟,蛊惑了不少宗内弟子吗,我、我看你举止诡异才跟过来的,这、这是同门之间的关心!” 呵呵。 这么拙劣的理由,你以为她会信吗! 但刑水水也懒得继续掰扯。 她刚拿了武器,正心潮澎湃着呢,恨不得立马瞬移到老祖的石雕前面,把任务给交了。 冷漠哦了一声,她朝他挥手:“谢谢师兄,师兄再见。” 刚要走,又被拽住了。 “回来!” 六师兄那好看的眉毛,不太好看地拧巴了起来:“……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吗?” 啥? 什么意思? 刑水水的左右两只眼睛各出现两个问号。 可能是她这会儿的表情过于呆蠢,六师兄重重噎了口,然后略显烦躁地送开握在她手腕的手,哼了声:“就,就是,买笛子、鞭子那些啊,是不是因为听了那些话,所以不想在归剑峰待了。” 她的脸上还是问号:“什么话?” 六师兄倒吸一口气,满脸震惊:“你还不知道吗?” 她:“啊?” 却见他脸上的表情更扭曲了,又多看她一眼,似是犹豫了下,才一咬牙,和她说了事情原委。 刑水水这才知道。 原来她忙着躲在修炼堂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关于她的流言已经吹得漫天遍野都是了。 人人都说,归剑峰三殿的无剑尊者,无视宗门规矩,收了个毫无天赋的弟子。 起初还只是些闲言碎语,可这十几日里,不断有弟子朝刑水水发起挑战——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外门弟子。 可由于她全程未出来回应过,那些谣言便愈演愈烈。 大多人说,她龟缩畏惧不肯应战,便是坐实了传言,也有说她能入宗是给了无剑尊者许多好处,亦或者是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 发展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不服气的弟子大声扬言,若她果真天赋平平,便不该被允许进入内门,否则便是寒了其他弟子的心。 甚至有人去寻了负责招生的长老,想让他出来主持公道。 说到这,六师兄冷哼一声:“呵,他们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三言两语就能骗得我小师妹出来同他们比试,就凭他们?也配?” 说着,难得表情认真看向她:“小师妹,我知道你不爱切磋比试,便也不用因为那些流言蜚语生气,反正任由他们说去便好,我们自己问心无愧!。” 刑水水:“……” 啊。 糟糕。 她忽然伤感起来,垂头思考了好久,眼泪汪汪看向他:“若我问心有愧呢?” 六师兄:“……?” 他皱了皱眉,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没把这放在心上,张口还想继续说。 刑水水拍了拍他的手臂:“放心,六师兄,我肯定是不想走的。” 所以放她走吧,她得赶紧做任务升级去了! 好不容易挥别了六师兄,她又是一番鬼祟警惕,偷偷摸摸溜到了澜仙宗正中央的广场平地那儿,看到了阔别数日的始祖大人的石像。 好在知道她长相的人并不多,一路人来人往,也没多少人多看她一眼。 刑水水戴着宽大的兜帽,全程垂首行路,走到石像面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轻车熟路地交任务。 她一口气做了十二个武器,比澜仙宗全部门派加一起还要多三个。 也不知,是否真能弄到十二个心法。 交任务的瞬间,心中忐忑更甚,刑水水屏住呼吸,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隔了好久,都没感觉到口袋有变化。 心里一个咯噔,忍不住睁眼伸向口袋,里面空无一物。 啊。 莫非弄巧成拙? 她吓了一跳,却在下一瞬,感知到脑海里一阵淡金色浮光掠过。 空灵机械的声音响起。 【您已获得以下心法】 与此同时,她看到十二个灰色的图标出现在她眼前。 【请确认是否全部激活】 真的成了! 呼吸在这一瞬间加快,刑水水几乎只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竟真的可以同时修炼这十二种心法。 想也不想,她便在心中连连点头,确认确认,必须确认。 却见下一瞬,跳出一句。 【激活失败】 刑水水:“??” 【修士当前等级为1,可激活心法数:1,请修士在其中做出选择。】 【温馨提示:(当修士等级到达5级时,即可激活第二个心法啦!)】 玩的就是心跳是吧,不能一口气激活你早说啊! 害她白激动一场。 但好在,并非永远不能。 想想5级就能激活下一个,刑水水的心还是再次躁动了起来。 不就5级嘛! 万事开头难,步入正轨之后,相信一切都会很快的,很快的。 她果断在十二个心法里选择了【长剑】。 只见下一瞬,任务面板和等级进度条中间,便多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淡淡亮光的图标,图标上画着长剑。 视线落上去的时候,便浮现了一行小字。 【长按可开启心法“残月剑”】 长按,在这里的意思是其实是长盯,刑水水试验了下,盯着这个图标凝神看个差不多20秒,心法就成功开启了。 在开启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手中一沉。 手里多了一把长剑。 让她惊喜的是,这并不是那个器修弟子为她做的粗糙长剑,而是一把极其漂亮,精致,一看就不同凡响的宝剑。 呜呜,也不枉费她花了这么多心血。 拿着剑,刑水水当即有了种自己是“剑修”的豪迈振奋心情。 她手握剑柄,决定先试试手感,于是气势恢宏对着远方的树木草叶一剑挥去。 “呼——” 一剑过去,无事发生。 唯有路过的风,轻飘飘吹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入目尽是秋日的萧瑟。 刑水水手持长剑,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她不是激活了剑修心法吗?怎么没什么反应,连力道都没什么变化,这不科学! 这和她是普通人时挥出的剑有什么区别嘛?! 没有呀! 正抓着狂,忽然听到又是一声机械音。 【恭喜修士打通残月剑心法,正式成为一名剑修,入宗已经有一段时间啦,相信你的修为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行走三界,交友也很重要哦!亲爱的修士有没有每天都在认识结交新朋友呢?不如快去多和宗门弟子们聊聊天吧!】 【已为你接受任务[友遍天下英雄士]】 【任务进度:和其他门派的弟子相谈甚欢(0/8)】 【任务奖励:技能(揽月碎石),灵石×5,霈须液×1】 刑水水:“啊!” 技能? 所以也就是说,她需要获得技能,才能使出正儿八经的剑法? 又看了一眼任务介绍。 心里琢磨了一下,不就是和不同门派的弟子对话吗,听上去倒是很简单。于是她重重松了口气,当即转身,打算就近拉个符修弟子,好好和他聊一聊符咒峰建峰以来的光辉岁月史。 却没想,刚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归剑峰三殿七弟子,刑水水,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声音很是好听,只称呼得过于正式,着实让她受了一惊。 顺着声音方向转身,刑水水看到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是穿着不同峰袍的各峰大弟子,约莫数十人。 为首的是个面容极其姣好的年轻女弟子,她穿着淡粉色长袍,皮肤白皙、身段玲珑,头戴璨璨珠钗,乌黑长发散落肩头,眼眸似春水,纵使不说话都含了脉脉情愫,只看得人下意识便生出怜惜之意。 只见她唤完她的名字,捂唇娇柔一笑,然后才接着用软软黏黏、仿若撒娇一般的嗓音接着道:“是渊真长老要见你。” 说着,像是怕她不明白,顿了顿,接着又道:“这段时间外面谣言四起,据说不少弟子对你有了意见,是以,为了平息弟子们的怒言怨言——” “宗门已决定将你十日后的入门测试,提前到今日了。” 这么大的事,骆丹国主不可能不知道,肯定是有所隐瞒。 刑水水想起了满大街种着洛玉花的人,不免背脊发凉,天啊,这该是多少人,洛神山庄以人血养育这么多洛玉花又是为了什么? 李观玉神情悲悯。 赫连生却油盐不进,讽刺道:“妖花就是妖花。吹上天了也是妖花。洛玉花?应该给我挫骨扬灰而不是在这装神弄鬼。这世间生存下去方式本有很多种,走歪门邪道就必定要付出代价。” 李观玉示意他少说两句。 夏明葵抓着她恳求道:“仙人,你们一定有摘除洛玉花的办法吧?我看最近洛神山庄又在招募坊工,他们既然能种就一定有办法摘除,你们可以趁此机会混进去,救救我哥哥!” 几人对视一眼。乔装打扮片刻。李家姐弟依然像姐弟,刑水水普普通通,没原先那么招摇。而赫连生就算是变了副模样,谁惹谁倒霉的气场还是收敛不了。 刑水水照着镜子,想到这帮灵山人的名字可谓是大名鼎鼎,洛神山庄的人肯定一听就知道是谁,这样就被打草惊蛇了。 于是她想了想,指着镜子中的自己,对赫连生道:“从现在开始,我叫赫连水。你叫刑生生。怎样?” 赫连生:“?” 第 23 章 第二洛神 他很不客气:“你什么时候能把你嘴巴缝上?” 刑水水问:“为什么?” 赫连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点了她哑穴,刑水水掐着自己的脖子觉得,这人还怪没意思的。自己都没嫌弃叫赫连水,他先嫌弃叫刑生生。 没品的人。 几人装扮好,出发去洛神山庄,洛玉花的花瓣在天空中飘了一路。 越靠近山庄,花香越浓。刑水水走到招募坊工的地方观察了一会,这地方分工好像还挺明确。东门招自愿种花的百姓。西门在招洛神山庄的坊工。 很多年前不是这样的。 还记得当年和阿姊来骆丹国,这洛神山庄只是个供人休息的客栈,现在倒好像成了个工坊。 要这么多洛玉花是想做什么? 刑水水沉思,前面就叫到自己了。她走过去。 刑水水那叫一个心惊胆颤。 她四肢僵硬头脑晕眩着,将瓶塞又摁了回去,全程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手抖,不小心把这一瓶灵心露给全撒了。 “那瓶喝了。” 她一抬头,就见赫连生摊开手,掌心上竟然又多了个小木瓶。 “灵心露可炼器,也可炼体。”他道,“我想着,去都去了,只弄一份自然是不够的,一瓶喝,一瓶用来铸剑。” 刑水水:“!!” 震惊二字已经不足以描述她此刻的心情了。 偏偏赫连生脸上还是没什么变化,一如之前那般平和,仿佛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哇呜—— 她怔怔盯着赫连生,嘴巴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险些丢脸地当场嚎啕大哭。 赫连生平和的脸上这才出现了些裂痕,先是愣神片刻,接着声音无奈地问:“怎么还哭了?” 刑水水一直都没觉得自己会是个爱哭的人,她从小到大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遇了麻烦受了委屈,都是很威武地挥拳头给自己找场子。 只是眼泪这种东西,有些时候是控制不住的。 情绪也是。 身体也是。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抽搭了下,翻身爬起,伸手抓上赫连生的手。 却不是去拿他手里的木瓶,而是径直翻开了他灰白色的袖摆,一边向上翻,一边哽咽着问:“所以赫连生……是、是为了帮我弄灵心露……才受伤的吗?” 一路向上,向上,向上。 直到连瘦削、白皙但隐隐透着苍白的上臂也出现在自己面前,直到翻遍一整条手臂都没找到伤口。 某个叫神智的东西才回到了刑水水的脑袋。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抬头看了下赫连生的手臂,又抬头看了下赫连生的脸。 他似乎一整个怔住了。 竟然没阻止她的动作,就这么微睁着眼,愣怔看着她。 大概是见她也呆住,他的眼睫才缓缓动了动。 刑水水:“……” 啊啊啊。 她这个行为是不是大概可以称得上以下犯上。 都怪赫连生! 为什么这个时候也这么淡定,为什么不阻止她! 回归的神智唤醒了她的尴尬,她慌忙一把将他的衣袖扯回原位,视线下垂,做出镇定无比的模样,轻咳一声,小声:“我、我以为有伤口呢。” 赫连生隔了会儿,才回答她:“之前说了,那是魔物的血。” 刑水水:“哦。” 刚刚汹涌澎湃的情绪被这一打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晒干了,还是一条鱼干。 想了又想,到底还是酝酿着道:“赫连生……你对徒弟这么好,徒弟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无事。”赫连生,“好好修炼就行。” 听到这话,刑水水身体原地倒下,躺回被子里,蒙住了脸。 不是她不想好好尽孝。 实在是觉得,她若跟着赫连生修炼,准会把赫连生气折寿。 赫连生竟然也不恼她这种颓唐的逃避行为。 她似乎隐约听到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然后,将那瓶灵心露放到她留在被褥外的一只手里,温声道:“明日卯时来修炼堂寻我。” 刑水水当即一个萎靡不振,颤声:“可是赫连生……我才刚昏迷醒来,脑袋还晕着。” 要不要对您亲爱的小徒弟这么苛刻! 却见赫连生垂眸,看了眼她掌心握着的木瓶。 她霎时明白了过来。 意思是这灵心露就是该在这时候派上用场的。 于是她蔫了,蔫吧吧躺回去,不再说话。 也不知赫连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等意识到屋子里安静下来后,刑水水立马原地复活,手里攥着两瓶灵心露,内心十分激动! 拿到灵心露,意味着任务马上就能做完,她马上就可以获得剑修心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剑修了!! 刑水水几乎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激动。 她在心里发誓,若自己能活到那时候,以后一定要照顾赫连生晚年,为他养老送终,好报答他的恩情。 虽然一瓶灵心露是叮嘱了让她喝的,但是她这会儿哪里敢喝,又哪里舍得喝? 刑水水激动罢,闭上眼睛,去看脑海里的任务面板。 【长剑:收集铁矿10/10,息石5/5,金淬石4/4,灵心露36/1】 【您已集齐锻造长剑所需的全部材料】 看着任务进度,刑水水唇角刚要上扬,便僵硬顿住了。 啊,等等,不对。 最后的数字怎么是36? 刑水水先是眼瘸看走了眼,吓了一跳,可愣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反应过来,这36似乎是指—— 她现在拥有36份灵心露。 刑水水下意识低头朝手上看去。 左右两手各抓着一瓶灵心露。 也就是说,铸剑所需的灵心露数量,是一滴,而非一瓶。 她的材料数量还溢出了? 刑水水抓了抓头发,心道,只可惜只需要一滴,多了的除了喝下,似乎也没其他用处了。 可这个念头刚闪过,她的余光便瞥见,在长剑的下方,竟然还有小字。 【笛子:刑月木0/5,霏玉石0/2,灵心露36/1】 【琴:冰南木0/3,兰芸丝0/4,灵心露36/1】 【鞭:黔虎皮0/5,烂葵木0/3,灵心露36/1】 … 越往下看,刑水水越觉心跳加速,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了一个惊疑不定的想法。 这些材料,她在交易堂大多都见过。 除了灵心露,其他的应该都是可以买到的。 任务里说,制作好武器后,系统将会奖励她该武器对应的修炼心法。 可,若她……凑齐全部武器呢? 想到这里,刑水水连呼吸都加快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片刻也躺不住,眼看着周围没人,赶紧下床穿好衣服,溜出屋子,直奔交易堂而去。 最后,刑水水靠变卖“家产”换到的灵石,顺利抱回了十二个武器所需要的全部材料。 一鼓作气。 拿到材料,虽累但精神头更强,刑水水用储物戒装好,直奔炼器峰而去。 与其他峰比起来,炼器峰里似乎要更为热闹一些,修炼氛围不浓,倒是更像一个专门的武器交易集市。 道旁随处可见叮叮当当炼器的弟子。 除了炼器弟子外,一路上也能看到不少其他峰的弟子,看神情,似乎大多都是来淘称手武器的。 刑水水一连问了好几个锻造武器的炼器弟子,最后都不得不因为超出预支,而去往下一家。 她四周环顾了一圈,意识到,越是热闹的摊子铸剑价格越高。 于是她避开人多的地方,专门找那种冷清的摊子。 还真让她给找到了个。 刑水水一眼就瞥见,在某个小屋侧前方,有个弱不经风的年轻弟子,他生得一副瘦弱书生模样,动作斯斯文文,连搬铁的姿势都略显踉跄,此刻正累得满头是汗。 他的炼器鼎前方,一个人都没有。 不难看出,他的神情是有些落寞的。 就是你了! 刑水水一个箭步冲过去,叫住他,满脸期待地问他:“这位师兄,可有空,能否帮忙锻些武器?” 毫无疑问,她的到来让他一脸受宠若惊,连连四处张望了好几眼,一副不太相信有人愿意找他的样子。 她说明来意,委婉问价。 这位年轻器修看起来十分兴奋,连话都说不清了,只满口道:“给钱就好,给钱就好!” 天下竟还有这种傻子? 见刑水水满脸不可思议,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头,道:“我才刚到出凡境,是最次等的炼器师,锻不出好品质的武器……有人肯买我的武器,我便很开心了。” 她悟了。 出凡境她知道,这个世界的修仙体系里,出凡境是排在练气期、筑基期之后的第三阶段,属实是刚出新手村的水平。 好在她不介意。 任务里对武器品质没有要求。 所以刑水水只要便宜的! 她二话不说,掏出一大把灵石,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将自己的要求细细说了一遍,并牢牢叮嘱对方不能出错。 年轻器修赶紧收回落在灵石上的目光,连连摇头,严肃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出错。 好在澜仙宗内宗规严格,尤其是对交易这类,刑水水也不用担心材料会被对方偷偷私吞,交代完一切,眼含期待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取货?” 他似是原地纠结了片刻,而后道:“三十日,你看可以吗?” 刑水水:“!” 三十日,那是万万不行的。 没记错的话,她入宗测试的日子,要不了多久就要到了,她需要在那之前完成任务才行。 不然自己丢脸事小,让赫连生丢脸可就罪过了…… 刑水水如此想着,从储物戒里又翻出一捧灵石。 器修弟子面露挣扎:“……二十五日?” 刑水水又掏出一些灵石。 最后,经过一番交涉,对方终于咬牙,大型让她十五日后来取东西。 说话的时候,满脸狠色,眼神悲壮。 谈妥之后,刑水水很开心地便挥别了这位器修老哥,一路蹦跶回归剑峰。 回去,先去看看赫连生。 一个时辰未见,甚是思念! 赫连生惯常待的地方是修炼堂,她轻车熟路直奔过去,却在开门的前一瞬,感到身后一阵风朝她袭来。 刑水水的身子瞬时就动弹不得了。 她感知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托起她的下巴,硬是将她的脸缓缓抬了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男人。 是个气场异常强大,气质异常冰冷,光是对视都能让人感觉心脏被捏紧的……奇怪男人。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眸里没什么情绪。 像是在看一只蚂蚁,一个任人宰割的小鸡。 隔了会儿后,刑水水听见他缓缓道:“这就是无剑新收的小徒弟?” “瞧着倒像是有些弱。” 可刑水水突然觉得,从发现解决洛玉花的办法到找到花王的过程简直太顺利了。 一进山庄就发现手札,得知要毁掉花王、然后找到它。这个护花结界也像个摆设。保护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设这么个简单的结界。 顺利的有点像请君入瓮。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喊道:“赫连生,你先……” 迟了。 洛玉花王的粉白色花瓣在月下绽放开来,花香四起,馥郁香气与普通的洛玉花有所不同,重生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强烈的危机。 刑水水下意识捂住口鼻,还是无济于事,只轻轻吸入一点就失去意识了。 第 24 章 第三洛神 李观玉和李观行赶来的时候,院子里一片狼藉。洛玉花诡异地耸立在院落中央,无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刑水水与赫连生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花粉消散,两人手腕处皆缠绕着一条红线,连接着洛玉花王的筋脉。 李观行见状,拔剑对准洛玉花王。地上瞬间升起一个结界将俩人挡在外面。 李观玉通过气息判断这设阵的修为不低,道:“观行,不要轻举妄动。” 招出传讯符询问师父,不一会表情严肃起来:“他们这是中了赤玄梦术,倘若红线消失,梦境中的人将永远无法醒来。” 李观行表情一变:“怎么会……这妖花就这么邪门?” 在世间的奇门术中,赤玄梦术甚至能与镜术旗鼓相当!只因,此前中术之人从未有过醒来的先例。 他脸色有些难看。这很明显是有人怕他们砸场子刻意设的局,要是被山主知道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中了赤玄梦术,不知道回去要怎么责罚。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许多白衣长袍的人。不一瞬就来了许多,将他们团团围住。长袍之下是妖物。 毕竟是个常年玩游戏看小说的宅宅,这种东西,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刑水水只惊讶片刻,便平静了下来。 嗯,很好,和小说里看到的差不多呢。 亮光过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狭窄逼仄的空间,被一个四四方方的四小块地挤满了位置。虽说是四块,但是一块地也只有巴掌大,种不了多少东西。 只是,有比没有好。 她抹了把欣慰的泪水,随意扫了眼四周,一眼就瞥到了零散在地上的工具和几小袋种子,看来都是闻人溪留下来的。 因为种什么东西不重要,所以刑水水将准备工作做好后,就随意撒了些种子进去,之后望着田地喜悦一擦汗水,心里美滋滋。 虽然闻人溪提前说过,这耕地戒指品质很低,可在她看来已经十分完美了。不需要太阳,更不需要刻意施肥浇水,让她很满意。 做完这些,她便从耕戒里出来,打算晚点再回来看看涨势如何。 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馋虫顿起,刑水水打定主意先去外面找找看三师姐所说的饭堂在哪儿。 不想,修炼堂的石门刚一打开,就看到了个未曾料到的身影。 年轻男子单手抱剑靠墙而坐,双眼轻闭,鸦色眼睫在眼下垂出一片剪影,一动不动,仿若已经睡着了。 是四师兄。 脸色还是冷淡且略显孤傲。 真是,睡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刚在心里腹诽一声,就见四师兄睁开眼,古井无波的眸子望着她。 刑水水一个心虚,立马挤出伪善的笑容,热情朝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问:“四师兄怎么会在这儿?是不小心睡着了吗,地上不会太凉吗吗?” “……”对方沉默了会儿,“我在修炼。” 她:“……” 虽然看坐姿确实很像打坐,但她之所以没往那块想是因为——谁家好人会跑别人门口打坐修炼啊!! 难道不会觉得很诡异吗? 想了想,似乎整个师门上下包括赫连生在内的几人性格都挺诡异,刑水水沉默片刻,强行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设定。 似是觉出她的困惑,四师兄到底还是惜字如金地给了个解释。 “修炼堂灵气充裕,门外修炼也有益处。”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刑水水就理解了,她挤出个客套且虚伪的笑容,假意热情:“外面地多凉,师兄不如干脆进来修炼?” 纵使赫连生暂时将修炼堂的使用和居住权给了她,可她身为小师妹也还是需要做做表面功夫的。 反正四师兄又不会接受邀请。 以她对他浅浅的了解来看,他似乎并不是那种爱热闹的性子,来修炼堂却只在门口打坐,恐怕也是怕徒增麻烦。 就在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的时候,对方竟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睁眸看她,道:“也好。” 也……好? 不是吧,你不是真要进来吧? 刑水水所料未及,张大嘴巴看他。 他却像是不甚在意,起身越过她便往修炼堂内走。 她等他进去方才反应过来,将钻风发凉的嘴巴合上,捂着肚子做出痛苦神情往里看:“那……师兄您先自个儿修炼着,师妹去饭堂寻点食物填填肚子。” 对方这会儿进了里面,已寻了块石凳坐下,抬眉看她:“不必去了。” 刑水水愣住:“啊?” “过了午膳时间。” 虽然字少,可她还是听懂了意思。 错过了饭点,去也是白去,饭堂里没吃的给她。 刑水水不由看向一旁矮石桌上摆着的精致点心和瓜果,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竟又只能吃这些精淡无味的食物了吗? 她想吃饭,热气腾腾的饭! 碍于腹中饿得慌,只能欲哭无泪地抓了两块点心,蹲去一旁的墙角委屈巴巴、食之无味地吞下。 几块点心下肚,肚中总算勉强舒服了些。 可她还是得开溜。 刑水水犹记得初见那日,四师兄冷着脸将剑指到她面前时的神情,挑剔,冷漠,反正要多不友好就多不友好。 在她的刻板印象里,他就不是个好人! 再者,她昨夜一宿没睡,今早又忙活了一上午,早困顿得不行。 她得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睡一会儿。 刑水水于是果断决定找借口开溜。 却没想,刚从地上起身,就听远处传来声音:“饱了?” 刑水水犹疑地点了点头。 “过来。” 刑水水:“??” 她怀疑出了幻听,伸手指了指自己,看四师兄两眼,又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在场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才再一次颤颤巍巍地看向四师兄。 对方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她不由茫然且胆战心惊地朝四师兄的方向走了两步。 “四、四师兄,有何事?” 对方指了指面前的另一矮凳:“坐。” 她迷茫坐下。 男子却未立刻说话,而是沉静地注视着她。 那双眸漆黑深邃,仿佛能直直看穿人心,刑水水心内一紧,始终不知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你可知入宗测试。” “啊?” 刑水水愣住了。 “新入宗的弟子,在入宗两月时,需进行一次大考核。” “通过者,才能留下来。” 他望着她,缓缓又道:“你是赫连生亲自带来的,纵使失败,想必宗内长老也不会赶你出去。” “只是,听赫连生上次说,你甚至尚未引气入体。” “眼下赫连生忽然闭关,也无人指点你。” 刑水水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来意。 也就是说,赫连生还没出关,她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去进行入宗测试了。 可她现在甚至还没引气入体,到时候就算因为赫连生的面子留了下来……恐怕也会给赫连生以及整个师门留下浓墨重彩的耻辱一笔。 她默默垂首思考两秒,然后抬脸看他,决定大胆揣测:“你是想让我识相点,趁赫连生闭关,连夜叛出师门?” 男子面上表情并无变化,刑水水却感觉他额上似乎有青筋隐隐跳了下。 “……引气入体,有那么难吗?” 刑水水干巴巴一笑:“倒也……不是。” 主要是她这不是在猜他意图吗…… 再兼之,刑水水不知道闻人溪给的戒指管不管用,自己能不能在两个月内凑齐三十颗芳芳草,更不确定——那枚丹药,是不是真的能直接让她成功引气入体。 正在心里漫无边际地乱想着,忽然就听对面人道。 “打坐。” 刑水水一听,赶紧盘腿坐好,然后抬脸好奇看他。 却听他轻咳一声,目光望向一旁,道:“赫连生不在,这几日先由我代为指点一二。” 哦……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 刑水水有些不敢告诉他,赫连生闭关就是因为指点她,把心魔给指出来了。 “闭目,调息。” 她乖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不得不说,四师兄在某些方面和赫连生还是有些像的,只虽然没赫连生那么平易近人那么好相处。 在指点的时候,他便没有平时里见到的那般冷淡寡言难相处,话也多了不少,虽然说的都是教她如何运转灵力、调吸炼气,润泽脉络这类。 只是声音大多时候没有起伏,平平直直,音色也动听,听在耳中,若涓涓清泉,隐隐给人一种如听仙乐耳暂明的感觉,像是能让人瞬间便归于平静,心脏都受到洗涤。 ……说人话就是,挺催眠。 于是等刑水水睡到脑袋前磕,整个人从石凳扑向前地,然后抬脸视线撞进一张错愕的脸时,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调息打坐的时候睡着了。 真不怪她。 一夜没睡搁谁谁也受不住啊。 她不敢同他直视,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坐回石凳,试图和他商量:“……要不,先不教了?” 他闭了闭眼,再看她时,面上却不再有错愕的痕迹,反而多了些复杂。 “师妹这般,还能得赫连生青睐,想必确实资质异于常人。” 刑水水:…… 是异于常人,但绝对不是他想的那个异于常人。 可四师兄却不知是不是狠狠脑洞大开了一番,一阵沉思后,竟已经在用看“扮猪吃老虎”的眼神看她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从石凳上站起。 “既然你有意藏拙,想必也不需我的指点。” 说着,轻笑一声,自语道:“也是,赫连生那样的人,定是自有安排,倒是我多虑。” 临走时再看她,已经是那种冷漠但异常认真的眼神。 “小师妹,来日方长。” 听语气,像是已然将她视作了某位值得一战,值得在意的未来劲敌。 刑水水:“……” 内心挥泪送别。 本想等人走后去睡觉,这会儿也没什么睡意了。 她打起精神自我安慰一番,然后探头朝耕戒里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 田里密密麻麻长满了绿油油嫩呼呼的草药苗,而夹在众多嫩苗中间的几株异常显眼,生长得十分鹤立鸡群的深绿色杂草,没认错的话,应该便是闻人溪之前同她描述过的,芳芳草。 天! 这也就不到半天的时间。 可能是之前跟在赫连生身后,努力了十天半个月也没成功引气入体,被残酷现实pua出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这会儿数了数,发现田里竟一次性长了8颗芳芳草,刑水水整个人都觉得要飘飘欲仙了。 这样下去,要不了五六天,就能集齐30颗芳芳草! 就能引气入体了! 听着这个人的传闻。刑水水抬眸。 那马背上的少年并未放下弓箭,神情张扬,银甲还反着火光,他肩膀上趴着一只苍鹰,额带飘扬,眉眼间却藏着些许抑制不住的凉薄。 刑水水打量他的同时,少年也在打量她,侵略性的、野性不驯的。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语气很凶:“城内不准打架斗殴,你是找死吗?” “……” 这凡人胆子好大。 第 25 章 第四洛神 刑水水抓住箭矢,借力跳了下来,箭矢连带着被她扯出,她反手朝那少年扔。 “我阿姊说,出门在外要有礼貌,所以你东西还给你。” 用了术法,箭的速度很快,那少年还未反应过来,箭已经擦过他额带。撕拉——额带硬生生掉下来。 他双目微怔,脸色尤其难看。 杜谛竹早就跑没影了。 刑水水看了眼楼上的阿姊,还有满大街的狼藉,有点心虚地背过手去:“你们人间的规矩和我们妖怪又没关系。杜谛竹也打架斗殴了,你就知道针对我,就是看我好欺负。你们骆丹国就是这样待客的?” 她指着自己的裙摆:“而且你还把我衣服弄了个破洞,不好看了,你要赔给我一件新的!” 好在赫连生救了她。 赫连生说:“璞玉也需雕琢,你小师妹暂未正式修行,如何同你比试?” 刑水水:“……” 璞玉? 赫连生你是不是已经被心魔夺舍了。 不过四师兄显然是个尊师重道且明事理,且单纯好骗的人,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继而便收了剑:“弟子知错。” 之后不再提和刑水水切磋的事。 很快的,“无剑尊者”新收了个极具天赋的怪才小徒弟的消息,便传遍了澜仙宗。 他们三殿的人虽然不多,但归剑峰的一二四殿,以及其他八峰三十二殿加一起的弟子却是乌泱泱相当庞大一批群众。 每天都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想要进归剑峰三殿里,一睹“鬼才”刑水水的真容。 当然,他们是看不到刑水水的。 因为赫连生每天都要忙着雕琢她这块“璞玉”。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赫连生又尝试了许多种方法,除了日常喂药外,还带她进行了一次淬骨。 自发现天方灵泉对她来说效果甚微之后,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灵药奇汤,灌了满满一池子让她每天进去泡着。与此同时,还弄了一堆上古秘宝,日日为她温养身体。 刑水水深深地感觉到,赫连生似乎和她较上劲了。 或许是一生要强,这些行为赫连生是背着其他徒弟进行的。 这在其他人看来,便俨然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其中,怨念最深、叫得最大声的要属六师兄。 六师兄是几个徒弟里面,最最崇拜赫连生的那个。 当然,他也是几个师兄姐中年纪最小,天赋最高的一个,或许是还有些少年心性,再加上自幼便知自己天赋过人,所以就有那么点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因子在。 所以回宗知道了刑水水的存在后,便气得跳脚。 “明明我才是赫连生最后收的徒弟,凭什么,凭什么又收一个。” “天赋惊人?能高过我吗?放屁!我不信!” “把她叫出来!” 自然是叫不出刑水水来的。 因为这几天她都忙着被赫连生“雕璞玉”。 这在六师兄看来,无疑便是“公然开小灶”。 听大师兄说,得知她被赫连生如此优待,六师兄气得眼睛都红了,一脸天塌了的样子。 除了不肯信有人能比他天赋还强外,更不相信竟还有人能被赫连生如此看中。 “凭什么!凭什么!赫连生凭什么高看她?” “我要同她比试切磋!” 托赫连生的福,她暂时还无缘同六师兄碰面,但听到六师兄正气得满世界找机会围堵自己,刑水水便瑟瑟发抖。 从传言看,六师兄的脾气很显然要比四师兄爆炸许多。 万一真怒极朝她挥剑,赫连生能及时叫停吗? 思及此,刑水水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悄咪咪看了眼俨然已将全身心奉献在“雕琢璞玉”一事上的赫连生,不敢说话。 说实话,她本是有些担忧赫连生的心魔问题的——虽然从表面半点也看不出他有心魔。 可眼下,他魔念越深,她的安全度显然就越高。 于是思来想去,刑水水眼一闭心一横,伸出手,做出壮士割腕的悲壮表情:“赫连生,还有什么招,通通使过来吧。” 刚说出这么一句,便见赫连生竟然沉默了。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出人意料的什么也没说,而是转身走到了靠向石壁的一个巨大石凳上,缓缓坐了下去。 看身影,似乎有些秋日萧索的意味。 刑水水:“?” 她刚觉讶异,下意识便跟了过去,却在走一半的时候,见赫连生面上神色一变,紧接着,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刑水水:“!!!” 她受了惊吓。 虽然才相处了极短的时间,可赫连生对她怎么说都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再加上这些时日俩人也算得上是日日相处,猛地一看他吐血,她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大脑空白片刻,待得冷静下来,她战战兢兢上前去,呆呆出声:“赫连生这是心……” “不是。”后者很快地打断了她。 “……魔吗。”她坚持着把剩下两个字补完。 赫连生:“……不。”赫连生也坚持着否认了第二次。 她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呆立了一会儿后,越想越觉得惶恐,忍不住又问:“……那难道是被我气的。” 此言一出,便见赫连生眼一闭,又一点刺目的鲜血从他唇角流出,配上他苍白的脸,怎一个触目惊心了得。 刑水水刚要说话,就听得赫连生道:“这回是气的。” ……那上一回呢。 只听赫连生微微叹了口气,神情略显惆怅:“确实是生出了一点心魔。” 心内有猜测是一回事,听他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刑水水小心肝摇摇欲坠,提心吊胆又问:“果真是因为我吗?” 赫连生摇了摇头,不太赞成地看了她一眼:“怎会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她,那可就太好了。 她刚略略松了口气,就听赫连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咬牙切齿了起来:“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引、气、入、体。” 说到最后四个字,一向和煦温柔的脸上竟隐隐显露出了几分阴郁的颜色。 刑水水:“……” 所以还是因为她。 眼看着都把赫连生给弄吐血了,她再也不敢抱着什么“为自身安危着想”的念头,急得差点团团转:“怎么会生出心魔呢?” “怎么会生出心魔呢?”赫连生跟着重复,看神情确实是相当的困惑。 “那赫连生这要怎么办?咱们不如不试了?我怕你魔念越陷越深。留我自个儿琢磨会儿,说不定哪天忽然就通了呢!” “不可。”赫连生还是之前那句话,“你目前的身体条件,是无法自行办到的。” 温柔刀,刀刀戳人心窝子。 刑水水有点委屈地瘪了瘪嘴角。 他继续道:“只是心魔并非想象中那般可怖,一旦踏上了修道一途,便时时都有产生心魔的可能。因贪念,因邪念,因欲念,因杂念。修仙此路,道阻且长,人人都免脱不了心魔。” 听他这般说,她微微放心了些,继续问:“赫连生之前也曾生过心魔吗?” 赫连生微微一笑:“并未。” 好家伙。 修炼数百年,道心坚定,剑心通明,从未走过歧路,头一次生心魔竟是因为……收了个菜鸡徒弟。 刑水水的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只是魔念一事,也并无可解,我心知自己生了魔念却并不在意,不过是因为我知道该如何解决罢了。” 听了这话,她眼睛一亮,心情都雀跃了,追问道:“要怎么解决?” “简单。”赫连生面含鼓励,“只要能助你引气入体,此心魔自然而然便消了。” 刑水水:…… 听起来很有逻辑但是—— 赫连生你这俨然是魔念已入骨了啊啊啊! 就没有想过万一她就是没法修炼这个可能吗! 咱们能不能回头能不能回头! 她气血涌上心头,恨不得抓着赫连生的肩膀将他摇醒。 哦,她不敢。 但反抗的勇气还是有的。 刑水水攥紧拳头,别过脸:“不行,我怕还没等我踏上修炼路,赫连生就先转行去修魔了,我不要再试了!” 赫连生却是一失笑,摇头:“小孩子脾气。” 她:……咱俩到底谁更小孩子脾气啊! 刑水水气鼓鼓,一脸不妥协地看着他。 赫连生面色苍白,目光却清润,温和地看着她:“为师近段时间翻阅了一些古籍,心觉已看出些眉目,本想着再试一两次或许就该成了,只是……” 说到这里,一身素净衣着的男子轻咳了几声,唇角又溢出点血来,衬得面上病态更为明显。 他眉头皱了皱,用帕子将血迹拭去,方才接着道:“只是这心魔确实比我想象中更为放肆,所以我打算闭关一些时日,压一压心底的魔念。” 刑水水刚要举双手双脚赞成,就听赫连生又道。 “等出了关,你我再继续。” “……好的。” 反正是不奈他何。 刑水水只能祈祷赫连生出了关后心魔就散了。 赫连生说闭关就要去闭关了。 在闭关之前,他托孤一般,将她交给了三师姐。 刑水水只在五日前三师姐刚回宗的时候,同她接触过片刻。在她的印象中,她也是古古怪怪不爱搭理人的冷淡性子,因此在得知自己被托付给她的时候,很是提心吊胆了一会儿。 等当真同她接触后,刑水水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三师姐! 同四师兄截然不同,三师姐不爱说话似乎是因为嘴笨。 同四师兄一样的是,她也对赫连生唯命是从。 得了嘱托,三师姐向来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诚惶诚恐,险些当场跪下来表忠心。 “赫连生请放心去吧,徒儿必定会在这段时间照顾好小师妹,不让她伤到一根毫毛,上刀山下火海,为她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赫连生临进去前,听到这话,脚步顿住。 似是犹豫了下,还是张口道:“我是闭关,不是死了。” 师姐一惊,脸上惶恐更甚,连忙闭紧嘴巴,慌张摇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徒儿知错。” 赫连生张了张口,似有话想说,却没再说什么,只幽幽叹口气,转身进了石洞。 刑水水伸着脑袋看那石洞的两扇石门在面前缓缓关上,等周围安静了下来,才回过神去看三师姐。 后者满面通红地垂着脑袋,口中喃喃自语地盯着地面,像是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内耗与自责之中。 刑水水:“……” 她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戳了下对方的后背,问:“师姐,不走吗?” 本来她是觉得自己不需要被保护的,但听说六师兄还在到处蹲守她。 没人保护着,实在是不敢走出这洞天山。 只是三师姐似乎还没消化好情绪,严重自闭之中,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只埋着头满脸羞愧。 刑水水看了一眼外面,又看了一眼自己。 要不…… 她一出去就赶紧钻进赫连生的修炼堂里不出来? 总不会运气那么不好,路上刚好被六师兄逮到吧! 于是她又等了会儿,见师姐还在自闭,便摇头叹息着悄悄顺着山道往归剑峰的方向走。 闭关的洞天山在归剑峰外。 回去的路上,刑水水倒是路过了不少其他峰的弟子。 他们有的坐着巨型符纸像童话故事里的阿拉丁贴着她的头顶飞过,有的骑着灵宠灵兽从刑水水眼前“哒哒哒”跑过,还有的干脆什么都没骑,端坐着漂浮在半空中,以打坐的姿势从她身边像悬浮列车那样飘过去。 刑水水看着看着,不由张大了嘴巴。 呜。 心里刚产生波动,就想到了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将她领上道并且还因此产生了心魔的赫连生。她越发觉得寒风萧瑟,不由打了个哆嗦,于是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 她心如止水、目不斜视地往归剑峰走,却在路过某个疑似澜仙宗最中央位置的宽阔广场的时候,被广场场地的某个巨型石玉刻成的雕塑吸引了视线。 那是个仙风道骨的年轻男人模样雕塑。样貌平平,气质也平平,矗立在那却一眼便能看出大概是个重要的人物。 当然这些都不是吸引她的主要因素。 主要因素是—— 刑水水的目光落在那石雕的头顶上方,许久许久,莫名觉得他头上闪闪发亮的,如同一个金黄色卷轴的东西十分眼熟。 看了许久,心里终于震了一震。 怎么看上去,似乎像极了她穿越之前玩的那个网游里的那个任务图标呢! 刑水水走到少年面前,歪着头:“你赔我的衣服什么时候送过来?别想赖账。” 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她身板单薄。 “赔你衣服?呵…” 少年侧过身,抱着剑,语调很坏:“你这是白日梦做多了吗?还是想要我把你抓起来丢牢里?我警告你,别跟着我。” 刑水水见他这么不知好歹,估摸着今晚大概率要不到衣服,但不打算就放过他,抬手写了一串咒。 少年冷冷盯着她:“你在使什么妖术?” “什么妖术?” 刑水水转身坐一旁凳子上,将裙摆铺开,然后无辜地笑道:“自然是强迫你帮我缝裙子的妖术呀。” 第 26 章 第五洛神 寂静的巷子里凭空多出针线。 少年眼带杀意,冷冰冰道:“薛九灵,你在说什么梦话?你是想要我用这根针戳死你吗?” 刑水水抱着手,凡人在法术面前压根不值得一提。 她嘟囔:“你试试。” 法术很快发作,少年弯腰捡起地上的针线,对着裙子上的破洞一针一针缝补,脸色难看。 刑水水笑着重复:“你试试。” 他怒道:“快把妖术给我解开!” 少年只看了一眼,她这条裙子虽看起来好看,但经不住细看。被缝缝补补了很多次,缝得很歪,不堪入目,看上去全是她自己缝的。 事实上,在穿越之前,刑水水是有一点点游戏黑洞属性在身上的。 就是官方明明白白把指引贴到她眼前了,一步一步带她走遍新手教程,她自己玩的时候也能在原地打转个半天。 但是小白有点好就是,学会某个东西之后,便会产生机械式、疑似强迫症的一些条件反射类行为。 在最初玩那个网游的时候,她因为过于游戏白痴,经常找不到任务在哪接,任务去哪交,亦或者是做着做着发现任务线断了。 在踩了不少要命坑,走了许多泥泞路后,她终于学会了看任务图标——也因此产生了一些条件反射行为。 例如看到任务卷轴,不管它是不是主线任务,都得强迫症似的去点一下戳一下。 ——对游戏盲来说,多接任务总是没错的。 所以此时此刻,刑水水在游戏里养成的强迫症又犯了。 虽然不知道石像脑袋上飘着到底是什么东西,可长得太像任务卷轴了,她真的好想上去戳一下哦。 刑水水晃了晃脑袋。 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周围弟子不少,人来人往,过路匆匆或者悠闲踱步,却没什么人往这边来。 她又转向卷轴,正要上前去看个明白,就听身旁传来一声。 “小师妹。” 是三师姐的声音。 她面色微白,小口喘着气,似是有些紧张,看到她好端端站这儿,才露出了抹放松的神情。 “还好找到了。” 看来是已经从自闭中走了出来。 刑水水觉得她来得非常及时,忙拽了拽她的衣袖,问:“这东西是什么啊?” 三师姐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先是迷茫了一瞬,继而一脸大惊失色,仿佛她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一般,吓得忙捂住她的嘴。 “不可乱说话!” 手劲好大哦! 刑水水睁大眼睛,险些被她捂得喘不过气来:“唔唔唔!”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弄疼了她,三师姐脸上的神色又多了些愧疚,慌忙松开捂她嘴的手,后退半步。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似乎是见周围没什么人,方才压低声音。 “这是我们澜仙宗当年的创宗老祖,当时是他孤身一人从南源雪山而来,以一己之力推平了原本盘踞在此,危害一方、扰得山下百姓不得安宁的狩枯魔族。” “他在此接纳四方愿修行的年轻子弟入山,定下条条规则,责令宗内弟子必须牢记除魔卫道使命,维护山下百姓安宁,纵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也是因此,吸引了更多崇拜敬仰他的人入宗修道,然后才有了现在你看到的澜仙宗……在宗内弟子心中,澜仙老祖是最最圣洁光辉的存在,怎可用‘东西’这般随意的词称呼他?” 她张大嘴巴。 先是跑了下题:三师姐似乎也很敬仰澜仙老祖的样子,提到他的时候话都多了许多呢。 但是,她指的是卷轴,并不是石像,师姐好像误会了。 虽这么想,刑水水还是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并诚恳问出了自己非常好奇的一个问题。 “可他石雕在这……似乎有点无人问津的样子。” 然后小声嘀咕:“为什么大家见了石像都不拜一下,或者行个礼啥的。” 三师姐吓了一跳。 “始祖还活着,大家为何要拜他的石像?可不敢乱说话!” 刑水水:……!? 原来还活着! 她竟然下意识以为这位始祖已经登仙过世了。 那怪不得三师姐被她吓了一跳。 那怪不得路过的大家都对这石像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 她问完自己感兴趣的,捂了捂嘴巴,做出忏悔状,然后才将离题八万里的话题给扯了回去。 “师姐,我想问的是石像头顶上面的那个东西。” 怕对方又看错,她表情乖巧地指了指卷轴。 却见三师姐望过去,看了好一会儿后表情迷茫地抬头,缓缓上抬,再上抬,直到整个脸正面朝向天空,才发出一声灵魂的疑问:“上面有东西吗?” 刑水水:“!!” 三师姐一看就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再三确认,对方确实看不到之后,她陷入了三秒钟的沉思。 该不会……这东西只有她才能看到吧! 一丝异样飘了上来。 刑水水只觉得与其坐着思考,不如果断出击。 于是她趁三师姐一个不备,“唰”一下伸出手指,戳了下石像。 “……” 很好。 石像一动不动,无事发生呢。 倒是三师姐见了她这般“大不敬”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一把将她的爪子给抓了回来。 “小师妹,万万不可!” 刑水水沉默地收回手,背在后面,做出乖巧的样子,与此同时开始思考。 若说这东西只有她能看到…… 或许真有可能就和她之前玩的网游差不多。 是,专门发给“玩家”的任务。 只是,戳了没反应。 先不说她的这些只是猜测。 就说,若这东西真的是个任务卷轴,真的能领到任务…… 她一没鼠标,二没键盘按不了互动键什么的。 完全无法验证猜想正确与否啊! 总不能说,是她戳石像的方式不对吧? 刑水水这么想着,到底还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瞥了一眼正在一旁正口干舌燥满脸苦口婆心地劝她在宗内需要慎行谨言的三师姐,心念一动。 趁她一个不注意,一个巴掌印到了石像的身上。 她本是打算浅尝辄止、一触即离,却没想或许是一时激动,不小心使大了劲。 “啪”。 ……倒是有些清脆的一声响。 再看三师姐摇摇欲坠,呼吸停滞,仿若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坍塌的表情。 显然在她眼中,这才入门的小师妹大逆不道到,给了宗门老祖的石像一个巴掌。 刑水水刚暗道不妙。 就听清脆一声响——是游戏里每次领取任务时,都会弹出来的声音。 石像头顶悬浮着的金黄色卷轴,在她视线里缓缓展开。 石像太高的原因,卷轴算是离她也有些远,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清晰地看清了卷轴上面的每一个字。 【弱水安能制毒龙,竿头一转拜师功。】 【当前任务:拜入宗门】 【任务说明:您来到澜仙宗宗内,盯着宗门老祖看了许久,心中澎湃之意已然波涛汹涌,当即便决定立刻加入这个你已向往了许久的宗门】 【任务温馨提示:侠士行走三界,孤身一人的话不仅会寂寞,还易遇到危险,还请快快选择一个心仪的宗门,拜入其中,成为一个拥有庞大后盾的小侠士吧!】 【任务成功奖励:灵石×2,结灵散×2】 于此同时,一道略显空灵、机械的提示音也响了起来。 “请确认是否接受当前任务。” 刑水水:!!! 竟然真的可以! 她连连点头,接接接。 虽然现实玩网游任务听上去略微古怪,且不知到底有什么用,可这对她来说就好比那个——他乡遇故知! 在异地他乡也能做任务玩游戏,对她这个修炼无门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另类安慰。 刑水水两眼泪汪汪。 本以为还要再碰一下石像,却是发现在她心里喊完“接接接”后,那卷轴便再次随着清脆的声响变了模样,凝成了一个硕大的问号漂浮在了石像的脑袋上。 刑水水只兴奋了两秒钟,便觉得那个硕大问号好像也飘在了自己脑袋上。 但是,等等。 什么叫拜宗门? 她不早就是这个澜仙宗的弟子了吗? 还要怎么拜! 正纠结疑惑着呢,忽然余光瞥到石像底下似乎多了个蹲坐着的身影,是疑似被她吓得再次自闭的三师姐。 若这是真的游戏世界,刑水水怀疑她已经看到三师姐的脑袋上飘出了个气泡:这届小师妹太难带了,我带不动了。 惴惴不安之下,刑水水忙也顾不得继续研究任务,只得犹犹豫豫向前走了两步,低声道歉:“师姐,我错了,我再也不了……” 三师姐的背影坚若磐石,一动不动。 她心虚至极,外加隐隐愧疚,便想凑到更前去好好哄哄,却没想,心焦之下完全忘记了看脚下,愣是踢到了凸起的地面,当场一个左脚绊右脚—— “噗通”一声跪在了石像跟前。 三师姐似乎是听到动静,下意识望来,看到刑水水的姿势,满脸只剩惊愕。 “……知错能改就好。”她喃喃,“倒也不必跪下道歉。” 刑水水:“……” 如果她说这是摔的,师姐会信吗。 可就在她捂着发疼的膝盖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竟意外听到“叮嘟”的一声响? 再看石像头顶,那个硕大的“?”,已经变成了“√”。 刑水水:“!!” 任务这就完成了? 对着石像跪一下就行了?! 这也太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刑水水难以抑制心内的喜悦,眼角眉梢飞舞,看三师姐的眼神俨然换成了看福星。 见对方似乎没那么自闭了,她麻溜跑过去将她搀扶起来,好声好气地一通安抚加道歉。 三师姐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下来。 刑水水思忖,对石像摸来摸去的行为似乎影响不大好,不说三师姐了,就连周围都有不少路过的弟子隐隐朝这投来狐疑的目光。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本想着,要不等夜深人静再来做任务,却意外地又听到了一声“叮咚”。 “√”重新变作了卷轴,只是全身灰色,暗淡无比,显然是“已交完”的状态。 竟然不需要直接触碰! 【任务已交】 【您获得:灵石×2,结灵散×2】 起初决定做任务的时候,刑水水并没有多想,纯粹是好奇外加任务强迫症罢了。 可叫她意外的是,在那声音结束的同时,自己的口袋里竟然微微一沉。 她低头看去,发现兜里多了两个发光的石头,和两个小纸片大小的药包。 刑水水:“!” 真的有奖励! 并且还是直接发放的! 正激动着,忽然听到那声音又响起。 【已为您自动接取下一个任务】 【盘蛇化龙终有时,引风筹雨天地灵】 【当前任务:引气入体】 【任务进度:芳芳草×30】 【任务详情:药花峰的药田里似乎长了许多芳芳草,芳芳草将会影响药田草药生长,还请侠士前去将芳芳草清除干净吧!】 【任务奖励:引气丹×1】 刑水水的注意力瞬间便被最后几个字吸引了。 引气丹。 该不会是,用来引气入体的吧。 “我一直在这等你,但等了很久,你才来,好像不记得我了。我不懂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也不懂这是个什么妖术。只是你看起来很想死,所以,我不准你死。” 他语气很霸道。 “我喜欢你,看见你就想干你。也想为你死,为你生,为你射下万千花灯。还想,你也喜欢我。” “或许此生此世无法做到。若有来世,我一定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男人。” 濒死前,他微微低下头,想要触碰她的唇。 就像那晚上他不小心将她拽下来,蜻蜓点水的一吻。 但他最终没有。 刑水水不可置信,怔怔地望着他,双目带泪。他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不知道镜术的恐怖吗? 你是我的桃源,是我此生唯一的偏爱。 好可惜,这种动听的话,偏要在死前才肯说得出口。 第 27 章 第六洛神 他的身体变冷,消散。刑水水还没好好问他的名字他就死了。她坐在地上,愣了很久。 好傻的人。 后来的自己和杜谛竹斗了上百年,见面就打,以至于周围妖山都战战兢兢,谁都不敢在他们面前提薛庄心这个名字。 可回看这段过往,其实有很多疑点。要真是杜谛竹杀的,他早就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不会像当年那样,一会张狂称是他杀的又如何,一会又说不是。 场景慢慢消散。 刑水水手腕上的红线就剩一点点了,依旧找不到破术之法,那只能试试离火了,她手中燃起离火,想要强行把赤玄梦术破了。 反正在自己的梦术中,赫连生也看不见。 只是离火一触碰到周围。死去的阿姊从地上站起来,薛庄心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身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 粉裙女子还算和善。 去往测试堂的路上,刑水水从她那儿听到了不少信息。 比如,渊真长老已多年未过问宗内事,入宗测试此前也并不归他管。 比如,在他眼里,澜仙宗向来便没有内外门之分,纵使是外门弟子、低级弟子,也该享受该有的待遇。 再比如,他向来严苛、公正、古板,眼里容不得沙。 话到这,粉袍女子娇滴滴一笑,安抚她:“不过不用太在意,长老们肯定不会刻意为难你的,提前进行测试也只是为了安抚弟子们,走个过场,做做表面功夫——大家都知晓,你是无剑尊者亲自选中的徒弟,天赋又怎么可能会差呢?” 一刻钟后。 测试大殿内。 高高的半透明水状长柱,从大殿正中央的地方冲天而起,尊者、长老、无数内外门弟子,齐聚一堂,仰着头向上看。 只见那透明水柱里闪烁、盘旋着的,是刑水水那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灵根。 闹哄哄的大殿,死寂得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 虽然不合时宜,可刑水水还是第一时间在心里嘀咕,怎么好像比第一次赫连生给她测试的时候……要更亮一些了呢?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她变强了的证明呢? 很显然,她的乐观并不能感染到别人。 只见长长久久的死寂之后,整个大殿忽然陷入了一片哗然。 若说之前还只能说是谣传,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抱着观望的态度吃瓜看热闹,那么现在,风向便全然倒向了一边。 弟子们震惊了,沸腾了。 “没看错吧?七个颜色?她居然有七根灵根?” “我以为五灵根就已经是最次等的了?!” “感谢这位小师妹治好了我多年的自卑,我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全宗门天赋最差的人了。” “啊??这样的人凭什么能进入内门?凭什么可以成为三殿尊者的亲传弟子?” “澜仙宗不是向来自诩公平公正,对所有弟子都一视同仁吗,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还请渊真长老为众弟子主持公道!” 吵闹声越来越大,一时几乎要将测试大殿的房顶掀翻。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道格外嘹亮的声音。 “按照测试规则,接下来还需让她在同峰弟子手中过上几招才对。” “不如让我来,如何呀?” 说话的是于妄。 他面带嘲讽,说话的时候不仅看了眼刑水水,还刻意得意洋洋地朝她几位师兄姐的方向望了眼。 看到话落后,他们各异的神色,只觉得心中痛快极了,仿佛狠狠扬眉吐气了一番。 他的话自然只为嘲讽。 初测如此,剩下的后续测试都可以直接取消了。 因为结果不言而喻。 七灵根。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饶是早就从师尊那里听说,这个刑水水天赋普通,可等他当真看到她测出的灵根后,也还是着实狠狠惊诧了一番。 在于妄的认知中,拥有五灵根的修者,便已是最最弱的了,修炼之路会比寻常人艰难数十倍。 只是澜仙宗向来讲究有教无类,纵使是五灵根弟子,也愿意纳入宗内,让他们混个外门弟子当当。 而眼前这位嘛—— 七灵根。 传出去,别的不说,肯定会第一时间招来其他宗门的耻笑。 以他对渊真长老的了解,必然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别说继续当无剑尊者的亲传弟子,恐怕连澜仙宗的山脚下都不再能容下她。 转眸看向站在高高石台之上的渊真长老,果不其然,看到对方这会儿的脸色已难看得不不像话了。 于妄冷笑一声。 心道,当初无剑尊者无情拒绝收他为徒,转头收了这么个废物弟子的时候,不知可有预料到这么一日? 连归剑峰四殿的梵剑尊者都愣了好一会儿。 他能探出她没什么灵力,却实在不知道,这竟然是个举世难寻的七灵根。 本还惦记着有她在,能让他们四殿在今年的弟子大会获胜,狠狠让无剑丢脸一回。 可—— 哈哈哈哈,现在想,还是眼前的情况更丢人啊。 好不容易收的小弟子竟是个七灵根废物,还被宗门驱逐下山。 想想都觉得痛快极了。 渊真长老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那测灵柱,沉默了许久。 底下站了太多弟子。 初级、高级,内门、外门,亲传、普通。 他们全都义愤填膺,声声控诉,希望他给个公道的裁决。 认识无剑尊者这么久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为什么会收这么个徒弟? 是另有隐情,还是—— 心中万千思绪翻涌而过,渊真长老闭了闭眼。 恐怕纵使澜仙老祖在,也不会答应让这少女留下。 目光再次移向那少女。 她不知是有些呆傻,还是不明白这测试结果意味着什么。脸上完全没有害怕慌张的情绪,反倒是茫茫然然地拉着离她较近的一些弟子,连连问询。 被她问到的弟子,前一瞬还在愤怒指责,后一瞬,触碰到她求知若渴的眼神,愤怒偃旗息鼓,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同她解释。 她竟一副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样子—— 渊真长老抽回视线。 他心知接下来要做的举动,会叫无剑心生不悦,可——为了宗门着想,无剑一定能理解。 睁眼,看了看抬下,他终于缓缓出声:“此次入宗测试已出,既然如此,那么——” 话说一半,忽然听得一道声音殿门口响起,横插了过来,打断了他的声音。 “入宗测试?什么入宗测试?” 众人循声望去。 殿门站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深青色长袍,衬得皮肤略显苍白,却也使得他的眉目望上去更加的平易近人,温和可亲。 似乎是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男子的脸上此刻正布满了迷茫。 他看了一眼殿内,眉头轻轻拧了下。 然后目光便落到了正中央的刑水水身上。 于是,眼瞳微微下意识微微弯了弯,五官也变得越发柔和。紧接着,在目光望向其他人的时候,脸上那柔和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变作了之前的满脸茫然。 “入宗测试?我徒弟?” 渊真长老看他一眼,心内暗叹口气,表情却还是威严凝重。 “她的入门测试,提前到今日了。” “之前便派了人想要去通知尊者,可尊者似是忙于修炼,未能及时将此事告知,我等便直接为她进行了入宗测试。” “刚结束完初测,她的灵根是七灵根。” “按照宗门规矩,这般资质的人,是无法成为我宗弟子的。” 话说完,眸光幽幽然望向他。 见他神情不见恼火,心中缓缓松了口气。 渊真长老软了神色,声音也放轻了些许:“此次弟子秋季招募大典,又招收了一批有天赋有才能的弟子,其中还有个难得一遇的金系天灵根,无剑尊者不如……” 却见那无剑尊者忽然道:“长老的意思是,要逐她下山?” 渊真长老不知他是何想法,片刻后答道:“是有此意。” 无剑尊者安静了会儿,忽然开口:“她并非澜仙宗弟子。” 此言一出,不仅渊真长老,其他人众人也愣了一愣。 这是何意? 唯独于妄愣完之后快速反应了过来,心中鄙夷更甚。 他还当无剑尊者是个多么高不可攀的圣洁人物,在这关头,竟也晓得趋利避害,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连挣扎都未曾,就干干脆脆同那小徒弟撇清了关系。 ——这样一个尊者。 好在不是他于妄的赫连生。 呵! 只是其他众长老尊者,见他如此回复,面上表情都和缓了许多,众人正要顺势开口,就听他又道。 “她是我在西岭山山顶捡到的徒弟。” “收徒后的第三日,宗内传音急召,望我回来压制玉镜湖水妖,因宗门事急,再加之,我想着宗内灵气充裕,更有利于她修行,便将她带了回来。” “只是——” 他缓缓接着道:“我从未想过让她加入澜仙宗,也未曾将她的名字写上宗门石树,更未曾向长老提出过,要让她参加这入宗测试。” “她是我无剑的徒弟,而并非这澜仙宗的弟子。” 说着,他面上露出歉意:“不过,我忘了,既然并非宗门弟子,确实不该抢占宗内天地灵气,是该驱逐出山。” 说这么长长一段,众人听前半句的时候,心其实已经悬了起来,可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还是放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肯同意让这小弟子离开就好。 渊真长老自然也是当场长长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刚要张口说话,就见—— 无剑尊者极其自然地走向站在正中央的他的小徒弟,垂首,牵起她的手,温声问:“你想去哪?” 说着,转身再望向身后众人,不顾他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嗓音温润地道:“那么诸位长老、尊者,姑且允许我带着小徒弟出去游历一段时间了。” 全场静默许久。 在极致的沉默中,那瘦高温雅的剑修,牵着徒弟的手,在一种极其和谐极其诡异的画面中,缓缓向外行去。 渊真长老一口老血涌上胸口,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慌慌乱乱之中,众长老尊者连忙上前慰问。 “叫住他们——叫住他——不许走!” 渊真长老声嘶力竭。 刑水水行到一半,忽然停住,抬头看了一眼赫连生,不太确定地开口道:“赫连生,我应该不是废物。” 赫连生愣了下,低头认真看她,道:“你当然不是。” 听到这话,刑水水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抽出手,转身回头,朝着那众多弟子之间走去。 她走到了穿着兽皮的于妄面前,站定片刻,直到对方表情变得古怪,才出声道:“你叫于妄?” 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他却还是冷笑一声:“有事?” “我听说你是初级弟子当中的佼佼者,拥有最纯净的雷系变异灵根。” 他瞥她一眼,不由面露得意:“是又如何?” 刑水水认真询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于妄愣住了:“你是谁同我有什么关系?” 她却朝他露出粲然一笑,不再说话。 只慢吞吞拔出身后的残月剑。 于是众人几乎看不清她几乎是如何动作的,便听得“刺啦”一声响,寒刃冷光转瞬即逝,凉风过后,飘落在地的,是于妄扎在脑后的,那一捧黑色长发。 全场哗然! 但她知道没人听,还是絮絮叨叨讲给自己听,靠着这些撑过了梵心涯上艰难的三天。 所以现在赫连生真正的想法,她都懂。 根本不是无情道,也不是向师父认错或者继续硬抗。而是想着有人能在涯上细雨中为他递一把伞,伞面倾斜一点。 挡下三日狼狈。 梵心阵是个好阵法,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她没离开梵心涯,而是与赫连生在梵心涯上待了最后三天。在最后一天,困住少年的铁链自动消失。 赫连生抬手拿到桃源剑,拔剑旋了几个剑花,强行把这梦术里的天空炸开一个口子。 天幕崩塌,山河倒转。 赤玄梦术破。 第 28 章 第七洛神 是一种强烈的眩晕感。 刑水水猛然睁开眼,从地上坐起,回到了洛神山庄。她手掌冰凉,天色黑沉,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赤玄梦境里的时间和现实是不太一样的。 她环顾一圈。 这院子里还到处都是白袍妖怪,墙上、天上、四周,飘衣乱飞,法术乱窜,如蝗虫过境。 李观行和李观玉联手,剑花冒火,飞沙走石,即便使出了李家傀儡术还是很吃力。拿这么多妖怪守山庄,幕后主使真是下血本了。 刑水水揉揉脑袋,从梦术中出来还有点晕。 在梦境中看见前世的景象,已经差不多弄明白这洛玉花是什么东西。只是这害人之物最后到底跑到谁的手上去了?杜谛竹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还不知道。 对了,还有……洛玉花王。 先把这烦人的死花掐死再说! 听到这话刑水水有一些不服气了。 什么叫有一些弱? 她明明是很弱好吧! 还有,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赫连生的修炼堂门口,又为什么对人这般没礼貌! 下巴被他强制抬高,酸酸疼疼,她瞪大眼睛看他,张口便喊:“师……” 第一个音刚喊出来,身体受到的束缚就莫名消失了,男人瞥她一眼,不声不响松开对她的桎梏。 “你赫连生他不在。” 说着,那说不上恶意、但却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身上。 “我倒是很好奇,以他的性子,怎么会收你这么个徒弟……”男子喟叹,“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 “这届弟子大会,他输定了哈哈哈哈!!” 只见刚才还气场极强的男人,此刻仿佛被解除了什么魔咒一般,双手叉腰,放肆大笑,笑容灿烂,格外开怀,笑着笑着,还伸手拍了拍刑水水的肩膀。 “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有你在,今年的弟子榜首当属我四殿了。” 刑水水:“……” 要不要变脸这么快,要不要这么中二! 心里正腹诽着,余光便瞥见了抹眼熟的身影。 赫连生穿着一身素雅至极的浅青色长袍,身影瘦高,不知从哪里回来,踏进来的时候,表情似是还有些茫然。 直到望见刑水水,那双乌黑眼眸便温和地弯了弯。 而瞥见她身后的男人后,表情瞬间恢复如初。 “梵剑。”他道。 梵剑尊者。 前些日子听师兄姐们提起过,是归剑峰四峰主,属于四殿。 只是他们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多表情嫌恶,当时刑水水还觉好奇,直到今日亲眼见着…… 此人确实有点癫。 见了赫连生,梵剑尊者立时收了方才的放肆笑容,抿直唇角,恢复了之前高傲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 张口慢悠悠地道:“都说无剑尊者堪称当世剑道第一人,不仅修行了得,还极具慧眼,手下的弟子个个天赋过人,却没想,今日却收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徒弟,莫非是要晚节不保?” 刑·一无是处·水水,当场怒了。 没礼貌!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说她一无是处! 虽然确实有一点…… 可更让她在意的还是赫连生的反应。 好在赫连生似乎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神色平平看他一眼,便朝刑水水伸出手来。 手掌向上,掌心宽大。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下意识乖乖将自己的手塞到他掌心里。 赫连生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刑水水的身体便跟了上去。 然后—— 他俩大手牵小手,像买菜刚回来的一对父女,安静且祥和地转身,进了修炼堂,将在场的另一人抛在了门外。 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的时候,她一回头,便最后一刻,望见了梵剑尊者原地伫立,目瞪口呆的神情。 紧接着,他恼羞成怒,放声:“你怎可……” “轰”。 剩下的声音,被紧闭的石门隔绝在外。 刑水水不由惊叹,这修炼堂隔音效果居然这么好。 进了里面,赫连生先在石凳坐下,然后抬眼看她:“身体恢复好了?” 刑水水想起剩下的大半瓶灵心露,以防万一她还没喝,这关头也不敢承认,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来,打坐修炼。” 刑水水本找了块石凳准备坐下,听见这话,跟屁股上长了刺一般,还没坐稳便弹了起来,委婉暗示:“赫连生,我昏迷了几日,今天才醒。” 不是说好了明天卯时才修炼吗! 赫连生微微偏头,似有不解:“不为修炼,为何过来?” 刑水水哪里敢说,是因为变卖了他送她小玩意,深感愧疚、心虚、感激等多种复杂情绪,才想着过来找找他……好寻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于是她张口便厚颜无耻道:“自然是因为太想赫连生了呀!” 本应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没想,赫连生听了后,却轻轻皱了下眉头,表情看上去似是有些迷茫:“想?” 刑水水:“?” 她虽觉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却没多想,重重点头,跑到他身后,给他捏肩捶背表忠心:“是呀是呀,半日未见,非常想念,很想见到赫连生,看看赫连生有没有吃饱穿暖,如今看到了……” 看到了,她也就放心了,该走了。 所以千万不要喊她修炼! 话说一半,却听他问:“那是为何?” 什么为何? 说到这里,要是再听不出不对劲,刑水水就是真傻子了。她愣了好一会儿,蹲到赫连生跟前,认认真真仰头盯着他。 赫连生看上去很年轻,从样貌看应是顶多二十出头。 她听人说,他早已活了好几百年。 可这会儿,望着他的眼瞳,她竟只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未经世事般的澄澈与无瑕,和他上百岁的年龄半点也不符。 刑水水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 她心内大震,下意识问他:“赫连生……之前都没有想念过某个人吗?就是特别想见到那个人,见不到就会觉得心绪不宁,焦躁难安,心里痒痒。” 赫连生沉默了会儿。 似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缓缓将头转向一旁。 隔了会儿才道:“没有。” 猜想是一回事,听他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活了几百年,没谈恋爱就算了,朋友也没交吗? 刑水水大张着嘴巴,及时在赫连生视线望过来的时候把下巴摁回去,然后不敢置信问道:“那赫连生您……以前都做些什么了?” 赫连生答:“修炼,伏魔,收徒。” 听上去十分寡淡无味呢。 但只要想到这个人是赫连生,一切又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怪不得他说,此前从未生过魔念。 想来也是,就连朝夕相处的几位师兄姐,似乎对赫连生也是畏惧崇拜多于亲近。 可是,几百年都如此,会不会孤独呢? 刑水水不由感性了起来,蹭到他腿边表忠心:“赫连生,徒儿以后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 赫连生神情若有所思。 片刻后,出声道:“既然如此,过来修炼吧。” 刑水水:“……!” 你自己听听,说的这是人话吗?! 她唰站起身,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感性。 最后,等她满脸沧桑从修炼堂离开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赫连生看在她昏迷刚醒的份上,没对她进行过多要求,但还是让她原地打坐修炼,练习吐气纳气。 于是,她坐着睡过了大半个下午。 上课打过瞌睡的人都知道,坐着睡觉真的很痛苦。 等出了修炼堂,刑水水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酸疼难耐,不由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感性了,再也不去说什么想念赫连生了。 代价太大。 修炼堂距离住处相当远,可恨她也不会飞,一路靠双脚前行,走了大半的路,忽然听到“嗖”一声响。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裹挟着冷风,贴着她的发丝,射进漆黑的前方。 是暗器! 天,居然有人要暗杀她! 刑善受了惊吓,下意识扭头,一转身,就看到后方某百年老树的粗壮树梢上,正坐着个满脸挂着吊儿郎当笑意的少年。 少年生得实在邪性,身上穿着不知名野兽皮制成的衣服,半个肩膀裸露在外面,唇角勾着笑,眼睛半眯着,在高处打量着她。 虽然不太想承认,可刑水水还是看到了他身后的剑。 这家伙居然是个剑修。 她代表全体剑修拒绝承认这样子的剑修! 可大概是确认了对方的剑修身份,刑水水竟莫名不害怕了,她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生气,转头就走。 只是边走,边在心里暗暗给他记上了一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她拿了武器,发誓一定第一个揍他! 可能是见她扭头离开,少年有些急了,刑水水没走两步,又一个暗器“嗖”地擦着她的头顶射过。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无一例外,都是同她擦肩而过。 少年恼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敢继续走?!就不怕我……” 在这个时候,刑水水停下了脚步。 她看他一眼,望向散落一地的暗器,表情诚实且无辜地道:“可你的准头又不好。” 少年:“……” 他显然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拔出剑,人猿泰山一般拽着枝条脚点虚空,三两步就到了她面前。 脸上已然多了些戾气,少年眯起眼,盯着她:“啧,你倒有意思,比我想象中胆子要大一些。” 刑水水心道。 那当然,也不看看她背后的大佬是谁! 说着,他的剑,悄无声息地抵到了她的脖颈上,压低了声音道:“莫非是断定我在这宗内,不敢伤你?” 刑水水犹豫片刻,还是诚实地点了下头。 少年一愣,继而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仿佛被刺激了一般,面色变作狠厉,手中剑又向前一分,恶狠狠道:“我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种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姿态,你敢笃定我不敢伤你,就没想过……我可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你吗?” 刑水水着实惊了下。 什么仇什么怨? 咱们不认识吧大哥! “应该……不会吧?”呆滞片刻,刑水水犹疑着道,“……你赫连生不是还指望我让你们四殿在弟子大会里夺榜首吗?” 话说完,就见那少年当场傻在原地。 满脸痴呆,脸上明晃晃写着一行“你怎么知道我是四殿的”。 不是没见过女人。 但刑水水这样一傻二愣,却又满口谎话、动机不明的还是第一次见。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试探多次大概率不是妖。 可偏偏自她出现以后,很多事情都往一种奇怪的方向演变,连带着赫连生都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说不出是什么。 她好像还在发呆。 赫连生脸上阴晴不定,他这人要干什么基本上不打招呼。本来想直接走,然后任由这个傻子被两人手腕之间的红线拽着摔跤。 可不知道怎么。 赫连生停下脚步,对她说:“跟上。别发呆。” 刑水水回过神。 少年凶巴巴道:“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第 29 章 红线第一 他们一离开,官府的人就迅速封锁了洛神山庄,国主对他们那是一个千恩万谢。随着花王的枯萎,种植在民众身体上的洛玉花也失去生气,最开始有人不满洛玉花的消亡,但一听灵山的名讳,只能随波逐流地夸赞。 蓝天白云之下,使人颓废的香气消散在半空,晚间,灯笼高高挂,花枝缠绕红墙,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烟火气。 骆丹国在逐步恢复原来的模样。 这边的事情暂时解决了,但整件事依旧扑朔迷离。 还需要去趟青州找出幕后主使。 刑水水在意的不是这个。 而是…… 她盯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线,真的没解决的办法了吗! 红线虽不短,但也不长,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她昨晚上回屋子睡觉都成了一个难题。 想要赫连生睡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谁料这人压根不理他,刑水水还被一路拽着跑他房间里睡,他旁若无人修了一真晚的练,她就睡了一整晚地板,又硬又冷,蛐蛐了他无数次。 刑水水有些傻眼。 啊? 不是刚才出来吗? 她都引气入体了,怎么赫连生还要去闭关? 更重要的是,上次硬是直到吐血才肯承认有了心魔,这一次竟然是主动说自己要闭关。 且神色凝重表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眼看着赫连生说完就站起身,越过她,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仿若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一般,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像游魂。 这个词用在一个仙风道骨的修仙大佬身上,显然是不合适的,可刑水水觉得异常贴切。 眼见着赫连生梦游般的越走越远,她赶忙追上去。 好不容易才把他等出来,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去闭关! 他那哪儿是去闭关的,明明是去培养心魔的! 更何况,她已经引气入体了啊! 也就是这一瞬间,刑水水的身子一个激灵,脑海中某个念头迅速闪过。 她拽住赫连生袖摆的同时,大声喊道:“是因为赫连生,我才成功的!” 听到这话,他脚步这才顿住。 虽未出声,未回头,可面部已经有了些微变化。 刑水水知道自己大概是抓住了问题所在,连忙一串马屁拍下去:“不然赫连生以为徒弟怎么做到的?若不是赫连生,以我的悟性和天分,这辈子都没法修炼……” “可徒儿能成功,也并非全因为赫连生的指导——徒儿天分如何,赫连生也清楚。赫连生闭关之后,徒儿日日以泪洗面,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知道是自己害得赫连生入了魔,就夜夜不能寐,日日专心钻研赫连生那些时日教我的方法。” “然后在某个夜晚,我只感觉眼前似乎有什么灵光闪过,忙起来打坐,引气调息,按照赫连生那么多天以来教的方法,再做了一次尝试,也不知怎么的,就成功了!” “若要说,徒儿能引气入体,一定是祖师爷显灵了!” 刑水水越说越投入,抓起赫连生的右手,脸上露出感动无比的表情,做出主持人念台词的姿势,单手摊开微微上扬,声情并茂道:“必定是赫连生和我之间的深厚师徒情所感动了祖师爷啊!” 赫连生的眼睫颤了颤,竟缓缓转头看向她。 望着她的时候,那乌黑的双眸里倒映着她饱含热泪的双眼。 果然有效! 刑水水心里一动。 刚要说话,就听—— 赫连生很轻地蹙了下眉头,说:“祖师爷还活着。” 刑水水:“……哦。” 我感动天感动地,就是感动不了你。 她想了想,还是不服气:“谁说活着就不能显灵了?祖师爷若能按常理推断,又怎么还算是祖师爷?我们澜仙宗的祖师爷,必然非同凡响。” 赫连生张了张口,又闭上。 刑水水觉得他大概是被她说服了,心里很是满意,接着眼泪汪汪地道:“赫连生,徒儿虽然引气入体了,可还什么都不会呢……您真要去闭关吗……” 这关显然是,闭了也用处不大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那番话究竟起到了多少作用,最后赫连生终于没有再执意要去闭关。 可他还是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在修炼堂里打坐调整。 打坐的时候,让刑水水也在一旁修炼。 刑水水哪里会修炼! 可她又不敢打扰他,便安安静静坐一旁,间或偷偷瞄赫连生一眼。 瞄着瞄着,她便感觉有些心惊。 自引气入体后,刑水水便也能看到那些灵气的存在了。 她能看到,在赫连生打坐的时候,修炼堂里的灵气便源源不断朝他涌去,如同藤蔓一般无声翻涌着将他包裹。 灵气基本都是淡金色的,散发着亮光的。 在灵气冲入他身体的同时,便有一些灰黑色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涌出来,紧接着被外面的灵气慢慢吞没。 是一缕一缕的黑气。 这……就是心魔吗? 竟都是因为她吗? 或许是赫连生表现得太平静,她一直没将心魔太当回事,直到此刻亲眼见到,心里才觉惊骇。 一个人体内平白无故多出那么多魔气,又怎么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赫连生打坐了许久。 直到体内不再有黑气出来,又过了会儿,刑水水终于看到他眼睫稍动,睁开了眼。 她忙赶在他睁眼前,端正坐好,做出打坐的样子。 赫连生这会儿气色比之前要好上不少。 于是刑水水再次肯定,之前闭关的时候,怕是根本就没好好调整。 “来,手给我。” 她乖乖伸手。 赫连生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垂首捏了捏她的指尖,又看了看她的瞳孔。 然后出声道:“引气入体是修行第一步,唯有打通体内体外开关,学会收纳天地灵气,才算是正式踏入修行路。你此刻体内已有些许灵气,再吸收些,便可以试着将其炼化了。” 指尖被捏得有些痒,刑水水拼命克制,才没在这教学教学时刻笑出来。 她板着脸,满脸庄重。 只是赫连生后面再说了些,她便有些听不懂了,但好在他教的东西并不难,顺着他的方式尝试了下,刑水水竟然真的感觉身体似乎真的开始主动吸收周围的灵气。 那些灵气拼命往她身体里涌,是一种逐渐被充盈的感觉,灵气使得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赫连生:“初始不必吸收太多,若是炼化不了,对身体有害无益。” 刑水水乖乖哦了声。 他又教她如何炼化灵气。 赫连生说起来极其简单,她便傻傻信了。 结果等她实际操作,才发现——根本炼化不了。 吸收进身体的那些灵气,仿佛对她来说只是摆设,不管她怎么咬牙怎么努力,终究影响不了它们分毫。 就和之前无论如何也无法引气入体一样。 她深刻地意识到。 自己天生和其他人走的就不是一个路子。 刑水水沉默许久,生怕又给赫连生整出心魔了,也不敢说自己炼化不了,只抬头看他:“赫连生……我饿了。” 赫连生很是好说话,起身离开,片刻后递过来一个小碟子。 “吃吧。” 很好,又是他的那些点心和瓜果。 刑水水从地上跳起来,连连摇头,然后做出委屈状:“赫连生,我饿了,也累了,可以明天再练吗?” 赫连生沉默了会儿,轻叹口气:“也罢。” “头一次带徒弟,掌握不好分寸,想来是我太过苛刻了。” 刑水水:“??” 赫连生!我可是您第七个徒弟! 你这么说话,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兄五师姐六师兄听见了是会哭的!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心虚。 想来其他师兄姐们确实都是被放养了。 也就她天天被赫连生耳提面命,手把手教导,还把赫连生给整出心魔了。 愧疚了片刻后,刑水水下定决心,既然修炼不了,那还是专心升级吧。 她见赫连生转身回了石凳前坐下,便小心翼翼凑过去,仰着脸问:“赫连生,你听说过灵心露吗?” 赫连生好奇:“怎么?” 刑水水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前段时间翻古籍,看到个长剑很是喜欢,可那上面说,制作它,需要用到灵心露这个材料,我找了许多地方,都没问到哪儿有卖。” 她满脸期待:“赫连生,我想您神通广大,一定知道的对吧?” “长剑……”他喃喃了下,问她,“非常非常喜欢吗?” 她连连点头。 赫连生安静了会儿,道:“我曾去过一次槃兇魔地,意外撞见了这灵心露,当时觉得新奇,便收集了一些回来。” 刑水水眼睛亮了。 哇,真不愧是她的赫连生。 连这都有! 若能讨到一些……岂不是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她满脸可怜巴巴,戳着手指头腆着脸开口:“赫连生,还有吗……” 谁料,赫连生这一次诡异地沉默了更久,目光望向了前方。 眉间难得笼上了淡淡的愁绪。 刑水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那条涓涓泉水。 她:“……” 意思是,上次让她喝药的时候,灵心露也混在无数药当中,被她眼睛也不眨地给喝下去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赫连生。 赫连生闭上眼睛,表情略显沉痛地点了点头。 刑水水算是终于知道,那些灵丹妙药有多金贵了。 算是终于知道,穗繁长老和大师兄为何那般惊慌了。 “……我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赫连生转头,似乎也有些犯愁,微垂着头:“是为师不好,当时应当先问问你可有需要的药的。” ……!重点错了喂! 当时就不该喂她乱喝药! 连打造剑的什么奇怪东西都被她给喝了,没喝死她真是奇迹! 却见赫连生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哄小孩一般放柔了语气,问她:“可要跟我过来挑挑。” 挑挑? 什么? 只见赫连生长袖一挥。 轰隆隆一阵响,修炼堂最深处的石壁上竟然缓缓打开了一扇石头门。 暗室里竟然还有暗室! 刑水水当场震惊。 赫连生让她跟上,她震惊完毕,连忙跟在他屁股后面。 还未踏步进去,刑水水就感觉自己差点被闪瞎了眼。 这间暗室明显要比修炼堂要大上许多许多倍,一眼望不到尽头,可却比修炼堂显得要拥挤得多,一眼望去,全是东西。 从左到右,从前到后,除了各种武器,宝器,灵器,还有许许多多形状精妙的玩意,一看便知品质难得,却完全叫不住名字。 一排排一列列,自带柔和光效,稳稳当当地漂浮在半空中。 金光闪闪、珠光璀璨,琳琅满目。 刑水水惊得险些忘记了呼吸。 原来六师兄说的都是真的,赫连生这儿还真是一大堆宝贝。 这么多东西,就是拿去给澜仙宗九峰二十七殿全部弟子外加尊者长老挨个发上一遍,都还有的多吧…… 赫连生却神色温和如常,解释道:“这是我这些年无事收集来的东西。” 刑水水不由心想。 赫连生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情,都十分有仙人的味道,让人望而生敬。 却没想,他私底下还有那么一点仓鼠属性。 他又道:“你看,除武器外,可还有其他中意的?” 修真者耳力很好,更别提赫连生这样的。赫连生从背后冷冷看了她一眼,刑水水并未察觉。 李观行道:“为什么?你说赫连生这个人吧,性子虽凉薄了点,但要修为有修为,要皮相有皮相。我们灵山爱慕他的可一大片。” 刑水水问:“那观玉姐姐爱慕他吗?” 李观玉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水水……你,莫要打诳语。” 刑水水笑道:“你看,也不是所有人喜欢的都一样。像我呢,可不喜欢他这种凶巴巴的男人。病秧子也不喜欢。” 似想到谁了。 她胳膊撑在桌上,袖子抵着下巴,突而垂眸小声说:“我只喜欢对我温柔的男人。” 前世今生都如此。 第 30 章 红线第二 乌蓬船在水中行的稳,岸边垂柳飘在水中,翻起阵阵涟漪,船夫重新系紧了蓑衣,告诉他们还要一晚上,天色更晚的时候,李观玉和李观行与她告别,进去歇息了。 刑水水瞄着赫连生,少年站在船边,眼睛盯着浓雾的方向,没有进去的打算。 想到还在他身上的镇妖塔,刑水水瞄见角落堆着的酒坛,突然有了个主意:灌醉他好像比迷晕他要更靠谱。 反正已经知道离火也能破同心线术,也知道镇妖塔藏在哪。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偷到镇妖塔。 随时都能走。 于是,她抱着胳膊靠近,故作好奇:“在看什么?快看了一晚上了。有妖怪盯着我们吗?” 赫连生冷冷看了她一眼:“有妖怪第一个先把你吃了。” 刑水水却笑道:“有你在,妖怪不敢吃我。它们听到你的名讳就害怕。” 啊。 居然有人。 刑水水刚觉讶异,就见那人竟像是察觉到了一般,转身扭头看了过来。 药田这边还是有点偏的,只能勉强借用到一点点远处主路的光亮,一眼望去入目的尽是昏暗。 好在还有月光。 少年的轮廓大半隐没在黑暗中,月色下的那双眼眸却亮得有些逼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刑水水总觉得对方似乎在看到她后,神情迅速变得警惕。 “什么人?!” ……不是被当成偷药贼了吧。 刑水水在那视线的逼视下,果断解释:“我、我……我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嗯?”少年危险地眯了眯眼,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低头,仔细小心地将手中的一大把东西塞进了某个小巧的布袋里。 再抬起脸的时候,已然换上了张晚娘脸,大踏步朝刑水水走来,满脸的咄咄逼人。 “睡不着?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他走到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满脸暴躁,“我就说这几天药田怎么总是丢草药,原来真是有小人在做坏事!” 啊? 听到这话刑水水一整个傻了眼。 她拼命摇头:“我我我、我真的没,我就、就是路过这药田,觉得长得太漂亮了,没、没忍住就想过来看两眼。” 或许是对方安的罪名太严重,她心里一时有些慌,再加上又确实不知该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慌不择言一通乱说。 却没想,在她说出这句后,少年的动作顿住了。 他忽然松开抓她的手,嘴角绷了又绷,到底没绷住一般,破罐子破摔地向上咧开一个抑制不住的弧度:“讨厌,哪有你说的那么漂亮?” 刑水水:“?” 你脸上是不是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她夸的是药田,又不是夸他,他这么娇羞是做什么! 却见下一刻,他又板起脸,凑上前来,满脸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一顿瞅,片刻后:“等等——” “啊?” “你说的药田,是指这全部的药田。”少年手臂一挥,指向尽头,紧紧追问,“还是单指其中的某一块?” 看这架势,回答错或许要出现什么惨案。 刑水水大胆揣测了一下圣意,忙不迭道:“当然就一块,一块!” “哦?是哪一……” 不等他说完,她果断指向他刚刚所忙碌的那块方方正正的小药田。 这就不算是瞎猜了。 一来这一块药田确实看着比附近其他的看起来要更讨人喜欢,二来——他刚都站那儿忙碌了,这块一定就是他的嘛。 少年脸上的笑意更大更灿烂,他转过头去又欣赏了一眼自己的药田,然后才重新看向她。 唇角的笑容这会儿虽然已经被极力压制了下去,弯弯的眼睛和飞舞的神色却毫无掩饰地表达着他这会儿的好心情。 他拍了拍她的肩,真心实意地道歉:“你眼光这么好,说话这么真诚,必定是个好人,方才我不该怀疑你。” 你判断好人的标准也太随意了吧! 不过…… 这样很好,她很喜欢他的随意! 却听下一瞬—— “那么,在你看来这药田究竟好看在哪里,又是怎么一眼就吸引了你,可不可以和我仔细说说?” 刑水水:“……” 她这就收回刚刚的喜欢。 然后果断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在这忙什么?是药田出了什么问题吗?” 好在少年虽看着有些凶,实则并没有太多的心眼子,听到她发问,他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咬牙切齿了起来。 “还不是怪那些懒虫!他们平日里自己的药田就不爱打理,连简单的除虫法术都不舍得施展,把那些毒草害虫养得膘肥体壮的,害得我的药田也受牵连,你看,我已经在这熬了好几个晚上了。” 说着,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脸。 刑水水定睛一看,在他的双眼下看到了两个乌青的眼圈,望上去十分的凄惨。 她默了默。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说的毒草,是芳芳草吗?” “芳芳草?真要是芳芳草可就好了。”少年一愣,继而笑,“一看你就不是咱们药花峰的,芳芳草顶多就是个小破杂草,怎么算得上毒草?再说了,现在哪里还有药田会出现芳芳草这种东西,它们都差不多算是绝迹了。” 刑水水:“!!” 没有芳芳草她要怎么做除草任务? 她就知道这个任务系统没安好心,入宗后第一个任务就故意为难她! 少年倒是来了精神,好奇问:“怎么,你怎么看着好像有点失望?” 不仅失望,她还生气! 刑水水不死心,又问:“芳芳草怎么没了?” 他解释:“现在宗内的土壤和过去的不一样,这么多年灵气滋养,根本长不出芳芳草这类普通杂草生长,所以便没咯!” 长不了普通杂草,要长也是长些毒草是吧。 刑水水的脸立马愁苦地皱了起来。 “所以哪里还能弄到芳芳草呢?直接花钱买能买到吗?” ——花钱买的,能算是完成任务了吗? 少年表情古怪,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离谱的要求。 “杂草就是有人卖也没人买呀?恐怕只能去其他小宗小门看看有没有还在使用普通土壤的药田了。”说着,他眯起眼,“你这样倒是让我很好奇了,这个芳芳草该不会是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神奇功效吧?说!你想要它做什么?” 这回刑水水扯谎扯得很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是前几日翻古书,看到有人将芳芳草做成了一道菜肴,听说味道十分鲜美,一口下去把隔壁的孩子都馋哭了,我看完有点心动好奇,所以……” 很好,单纯的孩子果然是好骗的。 少年不仅上当了,还下意识跟着刑水水的描述舔了舔唇,两眼亮晶晶:“真有那么好吃?” 刑水水诚实摇头:“我不知道呀,是书上说的,所以我才想着弄点芳芳草试试,反正书总不会骗人吧!” 少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坐到一旁的田埂上,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边思考还边舔唇。 ……不知为何,刑水水心里隐隐生出了那么一咪咪愧疚。 书确实不会骗人。 可她会。 真是罪过罪过。 只见不过片刻,少年便从地上跳了起来:“有了!” “说不定,用它可以种出芳芳草?”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激动了起来。 对一个杂草竟然用上了“种”字。 刑水水从未觉得吃货竟是如此讨人喜欢的一个属性。 俩人一拍即合。 刑水水决定等他将药田里现有的毒草毒虫等麻烦解决了,再陪着他去寝阁那儿拿芳芳草。 出于欺骗了一个纯良少年之后生出的良心自我谴责,她在观看了一会儿后,便开始学着他的样子,在药田里帮他除除毒草、杀杀毒虫。 刑水水本以为,这该是个简单事。 却没想,一点儿也不简单—— 和他之前说的差不多,他属于是深受附近药田之害,自己田里的毒草毒虫刚除完,隔壁地里便嘿咻嘿咻爬出几只毒虫和长脚的毒草,二话不说铺到他的药田里,就要准备安家。 刑水水:“……”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倒霉属性? 那那么多块药田,为什么这些毒草毒虫非要进他的田里? 尤其是那些毒草,还愣是长脚爬进去的!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见少年干得满头大汗,陀螺似的到处转,就也不说话,默默帮他继续。 这一干下去,直到地里彻底干净,竟然已经到了天亮。 少年也是愣了好久。 可他没觉别的,只抓了刑水水的手,感动得两眼汪汪,说她果然是个好人。 然后俩人便往药花峰的寝阁赶,去拿他的那个耕戒。 或许是天已经亮了,回去的路上,竟然也遇到了不少晨起的弟子。 有人隔着早晨朦胧的大雾,认出了神情疲倦往回赶的少年,惊讶笑着喊他名字。 “闻人师弟,这么早就去药田吗?” 同行另一人捅了捅说话那人,笑得更夸张一些:“什么叫这么早,闻人师弟应当是在药田待了一整宿吧?” “啊?”那人故作讶异,“一整宿?岂不担心累死?修仙者也没听说不需要睡觉的呀。” 第三人板着脸呵斥:“闻人师弟不比你们,他天资驽钝,且没有后天条件,自然是要多花些心思……不然,若是哪日被药花峰赶出去,可不就糟了?” 话说到这儿,要是再听不出他们几人的嘲讽之意,刑水水就是傻子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少年。 他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脸上再不像之前那般笑容灿烂,面色很差,抿着唇黑着脸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脚步飞快,两手紧紧攥着拳头。 刑水水嘴笨了起来。 心知自己或许该安慰些什么,可又担心说错话,便只好加快脚步跟上他。 到了寝阁,他没回头,低声让她在外面等着,却在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师……清药尊者。” 出现在寝阁门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一日在归剑峰看三师姐练剑的清药尊者。 她仍旧穿着紫色的长裙,今日的却是飘渺若仙的淡紫色,衬得整个人气质如云,淡雅且温柔。 清药尊者先是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刑水水,似是对她还有些印象,眸里闪过一丝意外,却也仅限于此。 她仍旧是对她没多少好奇,眸子很快便转向了前方的少年。 “早上才回来?” 少年发出一声“嗯”,听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委屈。 她便笑了,似叹息似怜惜:“你这孩子,倒是有心,可你父亲若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往后可别这样不要命了,快些回去睡下吧。” 他便默默点头,然后向清药尊者告退。 临走前,又回头看一眼她。 像是有些没忍住,出声问:“我父亲他这些日,身体还好吗?” 清药尊者笑着问:“你可是不放心你赫连生的药术?” 少年连忙摇头,正色道:“赫连生他自然是最厉害的。” 等他身影彻底离开,这温温柔柔的尊者才终于又施舍给了刑水水一个眼神。 仍旧是没有太多额外情绪,却也没因为她没有问好而不悦,反倒是平易近人地冲她颔了颔首。 她手撑在船栏上,捆在发辫上的红绳随风飘到后脑勺。赫连生微侧头,她脸颊被江风吹过,微微泛红,他很想伸手狠狠捏一把,把她弄哭。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少年脸色有些难看。 刑水水不知他心中所想,指着一旁堆着的酒坛道:“你知道这些是什么酒吗?好香呀!我一上船就闻见了。” 赫连生瞥了一眼,还没说话。 说了这么多废话。他还是不知道她有何目的,又到底想得到什么,却也没趁机把她命取了。刑水水翻了个身,还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 赫连生随意摆了个姿势坐在她床边,盯着她睡着时模样,很安静,很乖。 她说。梵心涯上的三日,是真心的。 刑水水爱说慌。而这句,他也分辩不出真假。 少年眼帘轻垂,讥讽道:“刑水水,我等着。” 等她装不下去。也等揪住她狐狸尾巴的那天。 30-40 第 31 章 红线第三 晨曦入云,浓雾散去,江中鸟啼声不绝。 刑水水醒来,抬眼就是木板,有些懵,她从床上坐起,头发炸起,呆愣了片刻,记忆回笼。 等等……不是说好灌醉赫连生就把塔偷了,怎么自己先喝断片了。 她揉揉有些酸涨的头,顺着手腕红线的方向看去,赫连生还在打坐,神色还是和往常一样难以接触。嘶……昨晚上……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刑水水从床下下来,走到赫连生面前,弯下腰试探:“赫连生?” 赫连生睁眼,表情不善。 刑水水勉强道:“早呀!”下一刻,他抬起手,将刑水水耳畔边的羽箭,给狠狠地拔出。 那双眼眸中,神色骤然清寒。 “那就从我手上抢来看看,我拭目以待。” 羽箭震颤,“铮”的一声,久久回荡。 是夜,月盘皎洁。这一头古兽心中仍然有善念,祈求赫连生放过自己。 赫连生眉心微蹙,抬手,有蓝色的磅礴气涟,从他掌心处荡漾开,源源不断输入古兽身体里。 瞬间,萦绕在古兽周身戾气所化的黑色光雾,变得纯净、柔和。 刑水水倒吸一口气,此乃渡化恶水之法。 上古先神,为了让荒芜的大洲变得适宜居住,耗尽一身修为,也要渡化恶水,净化四方水域。 简单来说,完全就是白给水力。赫连生起剑,御风而行。 小鹦鹉体力不支,趴在他袖中歇息。 刑水水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间,只觉陪赫连生去了趟水域夜市,换取到报酬,之后又在夜市逛了好一圈,他还去书斋买了书。 “你们这边,有送给女孩子的玉石吗?” 声音传进小鹦鹉的耳朵里,小鹦鹉清醒,从他袖摆中钻出来。 什么女孩子? “自然有的,客官,您可是我们这边的常客,这次是给自己选玉石,还是给家里小娘子选的?” 那看店的小狐狸,翘着蓬松的大尾巴,将一只只匣子展开,金石玉器、宝石明珠的亮光争先跃入刑水水的眼中。 小鸟生性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立马不着道了,被迷得七荤八素。 只是赫连生要买给哪个女孩子? 刑水水咬牙盯着他。 赫连生指尖一一划过匣子中的宝石,选了良久,最后捡起一颗粉色的宝石额链。 刑水水哼哼:还挺有品位的嘛。脚下的土地延伸进一片幽暗之地,古森林高达千丈的,山峦起伏的轮廓,掩映在星空下,犹如一直蛰伏着的巨兽。 那片幽暗的森林深处,依稀之间,浮现几道墨光。 “轰隆——” 忽然间,那几只野兽的竖瞳变得血红,整个脚下土地开始震动。 赫连生将小鹦鹉从衣襟上拽下来,道一句“待在这里”,一个瞬移不见。 刑水水在原地猛地拍打着翅膀,想要跟上,周身却被一个水力罩笼住,限制她在原地。 岛屿外海浪翻腾,海水几番倒灌,那山巅深处搏斗异常激烈。 当最后一只巨兽被一剑击穿身体,自半空陨落,剑的白光如同长虹,刺穿半边天,无数火球从天空降落,力量震撼大地。 “吼——”猛兽的吼声从山巅之上传来,一阵一阵,撕裂人的耳膜,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啪”的一声,刑水水周身的防护罩破灭。 小鹦鹉心一紧,抬起翅膀,通过身上的水契感知对方,松一口气。 赫连生还活着。 她朝着野兽坠落的方位飞去,到这一刻,心头由衷的震撼袭来。 他在学宫展露的实力分明有所保留。赫连生的修为到底有多深?平日到底隐藏了多少? 自己说要找他的死穴缺点,这人还有缺点吗? 海浪拍岸,他立在海岸边,被海风吹拂,身形修长挺立,乌黑发丝轻贴面颊。 在他脚下沙地上,瘫着三只奄奄一息的牛身古兽,兽眸冒着红光,里面含着滔天的恨意。 赫连生将腰间长剑缓缓拔出,眼中不见丝毫波动,一剑封喉。 大片赤金色的鲜血溅了出来,赫连生下意识避开,还是不可不免沾染到了一些,金色鲜血滴滴答答,滑过他玉白的面颊。 他眉心蹙起,抬起指腹,慢慢擦拭血迹。 古兽已死,幻化出一枚金丹,落在他掌心。 已经处理了两只,还剩下一只。 赫连生持着剑,朝着最后一只走去,血沿着剑尖滴滴答答砸在地面上,倒映在那只古兽的眸子中,它全身金色鳞片震动,发出哀怨之声。 刑水水问道:“它在说话,在说什么?” 不同于前两只没有水智的古兽,这一只眼中有了光亮,含着祈求。 接着,刑水水便觉额顶一凉,一个冰冷之物轻贴上来。 “喜欢吗?”他低醇的声音耳边响起。 刑水水耳畔边全是他的热息,痒极了,心也好像浸在一片热息中。 那颗宝石如同流星,点亮了小鹦鹉的眼睛,赫连生见它雀跃地撅起翅膀,爪子都在舞动。 半晌它平复好心情:“还可以吧。” 赫连生敲了敲台面,让小狐狸来结账。 刑水水趁着他不注意,将额脸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是上品宝石,将这烧焦的小脸都衬出五颜六色的黑来。 刑水水很满意,低下头,却看赫连生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册,应当是方才去书斋买的。 她无甚在意,淡扫一眼,却被一下吸引注意。 因那书册上赫然写着书名。 《鸟宝对你忽冷忽热怎么办?且看养鸟秘籍:如何让鸟宝爱你到死、到欲罢不能!》 爱你到死! 到欲罢不能! 刑水水的父王,便是早年渡化王城周围的恶水太多,以至于水力早早亏空,比旁的仙人提前步入了衰落期。 “走吧,莫要再出来侵扰水域。”赫连生输送完水力起身。 大兽挣扎着爬起来,却没有离开,反倒呜呜跟上。 赫连生没瞧它一眼:“我没有那么多水石,再多养你一个古兽。” 刑水水惊觉不对,疑惑地转过脑袋。 什么叫再多养一个古兽,他养了很多古兽吗? 野兽仍在哀哀祈求,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见赫连生不肯搭理自己,转而对着刑水水暴吼。 刑水水耳朵炸开,赫连生不理你,怎么就来找我,他好招小动物喜欢啊。 赫连生的脚步终是停下,古兽也停下了脚步。 沧海茫茫,海浪翻涌。赫连生转过身来,玄袍在风中飞扬如皱。 “若你实在想报答我,西洲有一片泣水海域。” “三万年前,那里曾有过一场大战,你的同类,有曾生活在那里,有过那段记忆的。找到了,告诉我。” 刑水水的心一晃。 “渊龙一族有一个秘密,尘封在了泣水海域。” 这是父王曾经与她讲过,赫连生的身世。 “三万年前,在赫连生还是孩童时,他的族人迁徙往四大水洲外的一片岛屿。” “渊龙一族力量强大,为神主巡视深渊领地,生来便是打仗的能手,然而阖族却在渡海的路上,被族灭惨死于海上,没有人知晓三万年前那片海域发生了什么,赫连生本该与他的族人一同沉入海底。” 然而,他却在两万年后腾空出世。 整个渊龙一族,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山脚下,小院屋中,一道小巧圆润的身影坐在窗台上,乃是小鹦鹉抱胸而坐。 猫公的声音后传来:“怎么了,你今日出去玩,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小鹦鹉怒目盯着虚空,气得面部膨化,全身羽毛竖起。 卧龙道:“我猫大哥和你说话呢!回话!” 刑水水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卧龙。 卧龙小心挪动步子到窗台边,被关两天终于重获自由,精神异常亢奋,啾啾道:“你已经有水识了,怎么还学不会说话,不会说话我教你!” 见小鹦鹉闭口不言,卧龙道:“小笨鸟,听好了,要对老大有礼貌,老大给你倒茶做饭,你要说赫连赫连,老大给你梳毛,你要撒娇说喜欢……” 刑水水嫌它吵,耳朵一动,有人脚步声靠近了。 刑水水转过面,卧龙触及到她目光,后背发麻,突然觉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嘴巴,他想张口说什么,却不受控制。 卧龙回过头,瞧见赫连生从内间走出来,眼睛发亮,高兴地挥动翅膀,飞到空中,大喊道—— “王八蛋!王八蛋!” 卧龙大惊失色,再张口:“不是,老大、大王八蛋,你听我解释……” 刑水水:“你好粗鲁啊。” 正在做家务的猫公停下手中动作,卧龙嘴巴稳定输出:“老大、大王八蛋,老大王八蛋、王八蛋老大、老王大八蛋……” 卧龙面色涨红,急忙躲到角落里。猫公矫健地爬上赫连生肩膀,“就是去哄哄呀,说些好听的话,小鸟就是这样心情好一阵坏一阵,和那小青鸾一样,说不定你夸一句她就开心了。” “什么小青鸾!”小鹦鹉气急败坏,转过身来。 猫公不明所以:“我说的是老大学宫里的同窗,又不是说你!” 小鹦鹉呈攻击状态,掠翅飞来,爪子直挠猫公:“那也不许说!不许说!” 可那点力道对猫公来说,就像挠痒痒似的,小鹦鹉被一下揉进怀里,想要反抗,反而被猫公抱得更紧。 刑水水从猫公爪子缝隙里钻出脑袋,眯了眯眼。 显然,和赫连生交换条件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偏偏,她成了死对头的水宠,一百个人摆在她的位置上,有一百个人觉得耻辱。 但不可否认,这也是天赐的良机—— 毕竟,还能有什么更好机会,比此时更适合观察赫连生呢? 只要找到赫连生的死穴,她就能扭转局势。 二人穿行在海上,赫连生指腹拂开悬赏单子,单子上画着地图,浮现一道光点,指引着方向。 至于刑水水,施完法又背过身去,她现在的水力对付不了旁人,治一个小鸟还是绰绰有余的。 猫公见小鹦鹉生气,走过去对赫连生道:“定然是卧龙又惹凤雏了!” 卧龙委屈得不得了,又不敢开口,一开口,到嘴的“老大”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一人一猫一翢翢,望着小鹦鹉的背影。 猫公道:“老大,凤雏生气了,你快去哄一哄。” 赫连生讽道:“午膳都用过了,是挺早的。你也挺能睡的。” 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突然有一群人闯入。大堂鸦雀无声。 余光中,为首的人一袭青衣,墨发未束,手拿一把折扇,旁边跟着几个侍从,朝着前台走来。 怎么突然安静了。 刑水水还在等李观玉那边登记完。好奇是谁来了,侧头看了一眼。 男人走到她旁边,几步之遥,没怎么注意到她,只是对店小二道:“一个月前,我们离火山庄就问你们掌柜订了几间上好厢房。现在是否在?” “在的在的,客官,都为你们留着。” 刑水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迅速低下脑袋,瞳孔微缩。 是,薛三思。 没想到他也来了。 第 32 章 红线第四 刑水水垂眸,往在赫连生身后站。 他也是为了栖瞳而来吗? 无法忘记在关家的时候,她每次犯错,薛三思总会想尽办法替自己承担责任,叫阿姊不必担心。那时于她而言薛三思就是哥哥,除阿姊娘亲以外最信任的人。 假如,阿姊没有遇害的话。 假如,当时离火没有伤害到阿姊魂魄的话。 俩人的关系或许就不会闹僵、恶化。到最后薛三思都无法原谅她。 赫连生从未见她如此反常,少女一句话也不说躲在自己身后,手指揪住他衣服,看不见表情,但是手指在颤。 赫连生起身,将小鹦鹉放上站棍。 门口猫公闻声,伸了个懒腰,看一眼屋外月色:“老大是准备出去了?” 刑水水哪能放过这次机会,“我也要去!” 卧龙道:“你一个鹦鹉能干什么,老大是不会带你去的。” 赫连生将小鹦鹉从衣襟上拿下来,漫不经心道:“你好好陪猫公看家。” 小鹦鹉听到这话,眼眶周围浮起一层绯红,泪珠落下腮面。 它探出翅膀,再次抱住赫连生的脖颈,“可老大,我就想要陪你去。” 卧龙正喝着水呢,口中水一喷,猫公舔爪的动作猛地一停,抬起头来,抬头便见赫连生无奈又不得不去哄它。 卧龙心里不是滋味,“我之前也让老大带我出去,老大一个眼神也没搭理我。” 猫公附和点头:“是啊太危险了。” 赫连生抚摸着鹦鹉脑袋,眉眼缀着清光,“凤雏,下来。” 小鹦鹉黑琉璃般的眸子,里面盛满委屈。 屋内静默了一瞬,下一刻,一阵冷风回旋,那道修长身影消散不见,连带着小鹦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卧龙震惊,与猫公对望,大眼瞪小眼。 不是说好,不能去的呢? “……”“方才林间晃过一道身影,还以为是野兽,真是好险,差点射中了她。” 刑水水背靠在粗粝的树干上,感受到众人灼热的视线,背后滑下冷汗,放在背后的手却远不如神色从容,飞快地敲打着玉简。 “羲照,哥哥,快来!” 只见围在赫连生身后的几位男子抱胸,目有敌意,刑水水已如数家珍,是赫连生的几个狐朋狗友。 剩下的,则是学宫中其他同级的弟子们。 而赫连生不为所动,只见那道颀长的身影抬步欲走,刑水水连忙开口,声音婉婉清亮。 “赫连生,你站住。”连绵起伏的群山外,覆有一层结界,这里是学宫划分给弟子们上水弓课的场地。 此时此刻,茂密森林里,半人高的草木下,却蹲着两道鬼祟的身影,正在窃窃私语,宛若小鸟啁啾。 “刑水水,你真要去找赫连生?” “对,我有话与他说,需要你去帮我喊他出来,他和其他弟子们在林里上水弓课。” “那你自己去说呗,喊我干什么?” 羲照说完,正要起身,被刑水水一下拉回草丛里。 林间光影筛落,照得她双目曜曜:“不许走,你得陪着我一同进去。赫连生身边都是男孩子,我一个人过去喊他出来,岂非太招人耳目?” 羲照反笑:“那就我去?拜托,谁都知道我是你堂兄,我去无缘无故喊赫连生,大家都知道是你有话和他说。” 刑水水咬牙:“那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羲照眯了眯眼。他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声音温柔清和,便是那句“凤雏”由他口中说出,也尤为的悦耳好听,完全不复在学宫众人面前的冷淡。 刑水水抬起眸子,那人的上眼帘上,缀着一颗细细的黑痣,极其小,只有他半垂眼帘,在如此近距离,才能看清,像是一只小小的蝴蝶停留在其上。 夜间烛光在他眼里摇曳一亮一暗,当他看着你认真说话时,忽然会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刑水水从未见过这样的赫连生。 夏风从细缝中入窗,刑水水的心一晃,回神后,立马侧开眼。 接着,笼子门被打开,一团软绵之物被塞了进来,笼中空间骤小,将刑水水一下逼到了角落。 刑水水掠翅飞起,低下头看清楚塞进来的是何物,不由睁大眼睛。方才他在那桌边,便是给自己做这个小被子? 赫连生挑了挑眉梢。 一旁笼子里的卧龙,手扶着栏杆:“我的呢,我的呢?” 赫连生起身,拿起一旁桌上的剑,指腹将面罩勾起,喉结微动:“猫公,晚上有雨,记得把我养的花草搬进来。” 猫公点头应下。 卧龙翘首以盼:“老大,我呢?” 赫连生没扫他一眼,身形“扑”的一声,化为青烟消散于屋中。 卧龙:“……” 他幽怨地转过头,见刑水水目不转睛盯着小被子,道:“怎么了?老大就是这么好,看你睡不安稳,给你弄了个舒适的窝,你要是不想睡,拿过来给我睡。” “我的确不想睡!”刑水水支支吾吾、下意识反驳。 她又看了那小被子一眼,哼了一声,飞上笼中站棍。 试问天底下,谁会住死对头做的窝呢? 怎么赫连生对学宫里其他同窗冷若冰霜,私下对猫公和小鹦鹉这么好? 她俯视着那床小被子,倨傲地扬起下巴,久久未动。 不过他方才和自己说话的神情,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那个念头又浮上心头:所以,要不要试着去和赫连生商量条件,交换得到治愈法宝? 试炼就在几日之后,事态紧急,由不得她再犹豫不决,得尽快做决定。 小鹦鹉拧眉沉思。 窗外雨骤然下大了,猫公将几株花草搬进来,冷风裹着细雨从外飘进来,寒气团团袭来,小鹦鹉抱着翅膀哆嗦一下。 片刻后,两只脑袋从树梢后探出来。 羲照道:“你我分头寻找。” 刑水水道:“不行,不要分头。” 羲照不耐烦:“行了,你若看到赫连生,用玉简给我发个位置,我就瞬移到你身边,帮你喊他出来可以吗?” 这话落地,刑水水才满意,颊边露出清甜笑涡,“好的。” 得,真难伺候。 二人很快分头行动,刑水水快速穿行在林间,时不时看到几人一组练习水弓的男孩子们。 弟子们虽拜入不同师尊座下,但有些课程仍混着上,譬如今日的水弓课。 刑水水一路走走停停,侧耳倾听四周动静,她身形敏捷,耳朵敏锐,穿梭在林间,瞬移得快,寻常弟子根本来不及发现她。 只是绕了一圈,都没找到赫连生的身影。 “要紧是拿到治愈法宝。” 刑水水一边找,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 “况且我也不算未战先怯,是我聪明,会审时度势,清楚敌我优势,明白顺势而为。” 面子重要,还是最后实际握在手里的东西重要,她刑水水分得很清。 日头快到正午,太阳越发热烈。 四下静默了一瞬,旋即起了一片骚乱。 得原来上水弓课的弟子们都凑了过来,知晓他二人水火不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 刑水水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努力保持着神色清和:“我有话与你说。你过来一下。” 话音落,赫连生果然转过头来。 刑水水心跳如鼓,等着他开口。 却见得他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我们,很熟吗?” 刑水水:“……” 这便是明晃晃不给刑水水面子,话语一落,如同冷水溅入热锅之中,一片嘈杂的议论声起。 “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这可是刑水水!” “拜托,凤鸟族公主邀你见面,怎么了?怎么了?大美女主动找你,不给面子的吗?” 刑水水指尖颤抖,倨傲地扬起下巴。 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林子中传来,众人循声看去。 羲照匆匆来迟,他一个瞬移,来到刑水水身边,扶着树干大口喘息。 刑水水努力压制住心中的薄怒,给他做眼色,让他去和赫连生交涉。 羲照:“明白。”学殿离赫连生的小院,也有一段路程。 一人一鹦鹉穿行在林间,走到半路,突然狂风大作,天降雷雨。 刑水水躲进赫连生的袖摆中,仍在思考着秘境之事。 显然,从赫连生刚刚的话可以听出,他绝无可能放弃这次试炼。这可是神级的宝物,哪怕对步入仙阶的水修,也大有裨益。 从前自己和赫连生为了强夺宝器屡次对上,但这一次不同。 她绝对不能错过这个宝器。 可不得不承认,眼下实力悬殊太大。 难道要去和赫连生商量,让他将宝器给自己,自己拿别的东西和他交换? 这个念头一出,小鹦鹉哆嗦了一下。 刑水水目光落在那小被子上,良久之后,终是从站棍上飞下去,钻进了被中。 夏日的光影,随着他走近,一寸寸照亮他的面容。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那双昳丽眸子,倒映着她的面庞,呼吸如羽洒在她面颊上。刑水水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赫连生:“怎么哄?” 他走上前去,目光灼热,似要将眼前人给洞穿。 羲照刚刚通过传音玉简,可是将一切尽收入耳中。 海面风大,月光在海面游走,泛起粼粼波光。 刑水水抱着赫连生的脖颈,与他一同御剑飞行在海面上,不让自己被海风吹跑。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俊容,要不学宫中人怎么总说赫连生得老天眷顾? 这人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好看,连落在他脸上的疏落月色,都显得格外柔和,衬得人肌肤如玉石,散发淡淡清辉,目似朗星,高鼻薄唇,处处好看到极致。 但刑水水对他可没有半点旖旎心思。 方才自己殷勤邀宠,乃不得已而为之,她深以为耻。 但卧薪尝胆,蛰伏以待,为的都是日后。 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这段屈辱经历的。 小鹦鹉握紧了小爪子。 花玉楼的女侍拦住她,声音清冷:“还未到招亲之日,没有楼主允许不准进楼,诸位这是何意?” 李观玉拱手道:“我乃灵山李观玉,奉山主之令査明一案,顺路查到青州,你家楼主正好牵扯其中,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请楼主出面与我们解释清,李家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还以为对方会乖乖配合。 岂料女侍环着手,态度高傲:“你是什么玉都好。来花玉楼就要按花玉楼的规矩,我们楼主现在不在,若单纯因为这件事还请回。” 赫连生刚要动手,被刑水水按住。现在还不是时候。 薛三思走上前,温和道:“他们是为别的事。但我们只是单纯为招亲一事而来,有点疑惑想进楼询问。不知可否方便一下。” 女侍有些为难:“花玉楼有规矩。不经楼主允许,不能进楼。” 这时,从楼内突然走出一个人,俯在女侍耳边说了什么。女侍眉头一皱,转而对众人道:“你们都进来吧。” 第 33 章 第一青州 花玉楼比刑水水想象的要壮观。 穹顶高,数不清有多少层,多少道阶梯,抬头望不到边际。众人一走近,檐角金漆,檐下异兽衔铃,彩条自上方垂落,自然光一照,熠熠生辉,宛若无意中闯入神秘之地。 刑水水暗自打量,这花玉楼的构造倒是别有洞天。墙上密密麻麻安放着很多小匣子,远一看如蚁穴。各处都有女侍守着。且修为不低。 领他们进来的人回头,道:“我家主人知道你们为何要来花玉楼,特地要我领你们进来亲自瞧一眼栖瞳妖刀。放心,我们花玉楼从不骗人。只要能为少主找到满意的少夫人,这把妖刀定然会双手奉上!” 在场的大多都是有修为的,其中最不乏性子松散的散修、野性未收的大妖。 “敢问阁下,你们家少主喜欢男的吗?” “招亲大会是否允许男子参加?我不介意做小。只要能得到刀。” “倘若栖瞳妖刀是真的,老子把屌剁了都要拿到。” 自己刚才压根都没动,也不说话。哪来的风姿。她说罢,抖擞身上雨水,尽数溅在卧龙身上,卧龙在笼中逃窜,最后躲在一角,只能将后背对着她。 小鹦鹉哼了一声,跳进水碗里,舀水清洗全身。 对于她们小鸟,一碗水足够沐浴。 刑水水用沾水的翅膀,依次擦拭羽冠、鸟喙、尾巴,再用翅尖揉揉脸蛋,待洗完后,又使唤猫公,拿来水镜石摆在自己面前,对着镜子开始修鸟喙。 “猫公,猫公,我好了。” 小鹦鹉抬起翅膀,示意猫公给她再擦擦腋下。 猫公道:“你为什么总是偷溜出去?” 刑水水回道:“外面好玩呀。” 她左右摇摆尾巴,看着水镜石中的自己,洗去一身尘埃后,镜子中小鹦鹉好像也没那么丑了,心情总算愉悦几分,口中不由发出“哩啾”的轻快叫声。 恰在此时,内间有人走出来。她如何也拉不下那个脸。更何况,赫连生有何理由答应自己? 小鹦鹉眉头紧蹙。 正想着,迎面风小了许多,前方已出现小院的轮廓。 猫公蹲在门前,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老大,你们终于回来了!” 刑水水迫不及待飞出赫连生袖摆,一出去,便被大雨淋了个透。 赫连生提住刑水水的后颈,进屋后将她扔到桌上,吩咐猫公道:“它淋湿了,打碗水来给它洗一洗。” 赫连生说完便去了内间。一夜细雨敲窗,刑水水连梦中都在想试炼的事,次日醒来,屋内一片寂静,日光投下花影在鸟笼之上。 她从被子中爬出来,询问卧龙,才知道猫公和赫连生已经出去上学。 卧龙一边回话一边吃鸟食,道:“这是老大走之前做的。” 刑水水可没工夫吃,她想了一夜,已经做好决定。 时间紧迫,得赶紧去学宫。 卧龙一抬头就见刑水水要飞走,如临大敌,跟着飞起:“你去哪!” 然而那小鹦鹉抖擞了一下羽翅,“嗖”的一声不见,卧龙去追,被院外的屏障重重击回,险些摔在地上。 日过巳时,早课已经开始。 刑水水抬起袖摆,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转过头来,发现这处林子早前来过,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刑水水拿起玉简,正要给羲照发音。 下一刻,强烈风声传来。 刑水水转过眸子,碎发拂面,只听得尖利的鸣箭声近,一只羽箭朝着自己的飞来。 “嗖!”刑水水对自己的新计划很是满意:在进秘境前,观察赫连生的一言一行,找出他的致命弱点。 刑水水飞出猫公的爪子,落到高处的站棍上,从这个角度,赫连生的所作所为,逃不过小鸟敏锐的眼睛。 今日下学得早,他却还未曾出去,反倒从书架上取来几本典籍。 刑水水哼哼:再装,不是说,下学了从不看书的吗? 屋内寂静,仙灯幽幽燃烧,偶尔响起人指腹轻翻书本发出的纸张声,伴随着窗外时短时长的蝉鸣声。 刑水水心中恶念暴起:难怪你从前每次课业考试都考得那般好,果然说下课不学了,都是假装的,骗那些同窗。 满嘴谎话,实在可恶。 还好,我下课也偷偷学。 刑水水抖擞身子,一个俯冲而下,赫连生抬头,小鸟朝自己飞来,将自己手上书册踢翻到桌上,“不许看,不许看!” 它扭过头来,神情傲娇:“陪我说话!”也是此刻,刑水水才看清单子上任务的内容。 风卷海浪,拍打着岛屿岸边,赫连生自空中落下,就被小鹦鹉扒开自己的耳朵,啾啾道:“赫连生,快走,快走,你个疯子,你怎么打得过?” 单子上写着:东海胡射岛屿,有古兽行迹,杀之得金丹,报酬三十万水石。 便是步入仙阶后期的几位学宫长老,遇上古兽也要掂量一番,赫连生疯了,才接连杀三只古兽的单子。 赫连生抬起指腹,抵住她的鸟喙:“噤声。” 赫连生屈膝,在它面前半低身子,手覆上古兽一只长长的触须,它额间显出一道金色的印记,刑水水将爪子搭在赫连生肩膀上,和他一同看到了古兽记忆。 “它没有吃水修,也没有毁坏水域,四处作乱,”小鹦鹉道,“只是那跟着两个同类后面,它让你放过它。” 海面上风小了下去,那古兽也潜入海底。 刑水水凝望着赫连生的侧面,思绪从他身世中拔出。 自己出来一趟,本是为了找到此人致命弱点,可谁能料到,赫连生实力根本有所隐藏? 他又有何用意? 此人就如同藏在迷雾之中,始终隔着一层,令人琢磨不透。刑水水想不清楚,也没有精力再去深思。 小鹦鹉摇动身子,不经意用脸颊蹭了一下他指骨,接着,浑身一定,好似僵住。 小鹦鹉回神道:“不许看书,陪我说话。” 赫连生并未回应,继续拿起书,刑水水跳上他右肩,定睛一看书上内容,眼皮一阵狂跳。 这上面记载的,皆是些禁文法咒条目,被四洲所禁。 赫连生居然偷偷修禁术。 好啊,被她抓住了。 还好,她平时也没少修禁术。 刑水水蹲在他肩膀上,与他一同看起来。 赫连生搭在桌上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趴在他腕骨边正在打盹的小卧龙清醒,就见小鹦鹉不知何时落在了赫连生肩膀上。 卧龙登时占有欲暴涨,对赫连生道:“摸老子,摸老子。” 刑水水用嘴叼着赫连生的衣襟:“不许看书,陪我玩,陪我玩。” 赫连生对两只鸟都不为所动,卧龙正要讥嘲凤雏一番。 却见小鹦鹉拿脑袋去蹭他颈窝,撒娇道:“快陪我玩嘛,不要再看书了。” 卧龙惊呆,这怎么玩? 果然,这一次赫连生叹息一声,放下了书,抬手揉它脑袋,引得小鹦鹉发出了轻快的啾啾声。 羽箭堪堪擦过她的的耳际,狠狠地刺入身后的树干,羽尾还在震颤。 风吹开树叶,刑水水碎发落下贴上面颊,抬起头来,透过重重树木细缝间,看到远处开弓的那道颀长的身影。 那双眸子浸在夏日的光影中,眼尾微挑,明丽风流,此刻眉心微微蹙起,显然未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众人的目光顺着望来,诧异不已。 “刑水水?” “这不是凤鸟族小公主吗,她怎么来了?” 他嗤了一声,清了清嗓门:“赫连生,你给我听好了!我妹妹的意思是,你要进秘境,她也要进,且绝对不会让着你,这次的试炼第一,一定是我妹妹刑水水!” “你,听,到,了,没!” 一字一顿,中气十足。 刑水水眸色大变:?她什么时候是这个意思! 她欲解释,还没开口。 赫连生已挑眉,笑了笑,“是吗?” 猫公照办,火速打来一碗热水,让刑水水过来洗澡。 刑水水甩了甩羽毛上雨水,走过去,正要将爪子踏入水碗中,忽扭头对卧龙和猫公道:“不许看。” 卧龙鼓起脸颊:“你穿衣裳了吗?和你平时有什么区别?还不许看。” 他眼里泪珠未消,自刑水水白日飞出屋后,处在担惊受怕中,哭了整整一日。 卧龙从未见过这样坏的小鸟,口中尽是歹毒话语,做的尽是霸道举动。 刑水水道:“我穿没穿衣裳,不妨碍你不许偷看我!” 刑水水侧过身子,余光瞥去。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男子长身玉立在桌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刑水水想要凑近一点。 卧龙道:“你看什么呢!” 刑水水一个激水,又背过身去。 这时,身后窸窣声突然停下,那人起身,脚步声靠近。 笼子被他转了一个圈,刑水水便正好撞入那双眼睛中。 赫连生蹲下身来,玉白面容挨着鸟笼栏杆,放大于她眼前,昏黄光影勾染他的目光。 “你痊愈之后,想何时走便何时走,凤雏,我不会多管你。但不管如何,你得先养好伤。” 好冷。 她羽毛也沾了几分雨丝,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寒气侵入肌肤。 小鹦鹉立马“扑通”一声倒在桌上。 赫连生出来,就见本来还在活蹦乱跳的的小鹦鹉,像耗子见了猫一般,闭紧双眼,两爪朝天,晕倒在地上。 “老大,它在骗你!”卧龙翅膀拍打笼子栏杆。 赫连玄淡垂眼帘:“我知道。” 卧龙等着赫连生发难小鹦鹉,然而半天,赫连生也未有动作。 然后呢?不应该有点表示吗? 猫公跳上桌来:“凤雏为什么这样,你还不清楚吗?都是因为你总欺负它,害它出逃!明明凤雏第一次被带回来,对老大还是好好的!” 卧龙脸蛋涨红,挥动翅膀。 猫公走到刑水水身边,抬起两只爪子,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放进另一只小笼子里。 刑水水身形僵硬,举在半空的爪子已是酸软至极,这会才慢慢放下来。 身后传来一猫一人交谈。 “老大,你昨日一夜未曾歇息,今晨又早早出去上课,等会还要出门吗?过几日就是秘境试炼了,要好好休息。” “等会我便出去,夜里早点回来。” 刑水水竖起耳朵倾听,却觉一道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一下猜出是谁,如芒在背一般,身子紧绷成一线。 过了会,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动静。 她才不信什么一见钟情,这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现在的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凡人啊!真的非常低调了。 刑水水刚要拒绝,却被赫连生一扯,差点撞进他怀里。 赫连生手指扣在她肩膀上,指头微微下压,酥酥痒痒的触感。 刑水水睫毛一颤。 少年冷声:“你要她做你新娘子?做什么春秋大梦?没事做就找个地方撞死。还看见人就一见钟情——漏洞百出。” 赫连生拔出桃源剑,微风轻起,衣角上下起伏,杀意凛然。 “懒得管你抱着什么目的。少弄些有的没的。现在我要你把花玥喊出来。早不风寒晚不风寒。偏偏这时就风寒了?” 花无山被吓出了眼泪:“我……我娘亲又不是不见你们!招亲那天自然能看见!” 他鼓起勇气:“而且你都说了她不是你道侣,那我想娶她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哪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有,有必要这么凶吗?” 第 34 章 第二青州 赫连生抬起手腕。刑水水手也被牵拉着,被迫提起。 少年冷声说:“叫花玥滚出来把这鬼东西解开。你把杜谛竹娶了都跟我没关系。” 花无山涨红了脸:“我,我不是断袖!” 身边的老者沉声道:“赫连公子,我们楼主说了,该见面的时候会见面。何必急于一时。况且花玉楼内本身有七七四十九道奇门遁甲术,动起手来未必你们会讨得到好。” 李观玉捕捉到了关键:“你们楼主知道我们会来找她?” 老者道:“骆丹国的事,我们楼主无话可说,但也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将她押回灵山。” 有点嚣张了…… 李观行道:“躲在楼内算什么本事?”卧龙后知后觉,回过头去,见小鹦鹉躲在赫连生颈窝边,双爪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好痛。” 声音细细的,柔弱无比。 卧龙:……刑水水长叹一口气,眼下的情形,她做再多也是徒劳,反倒一次次破咒,将身上才恢复的一点体力又耗尽。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蓄精养锐,待明早出笼,趁猫公不备,再夺丹药。 刑水水抬头,看向鸟笼顶部,一个扑翅,双足落在站棍上。 这间屋子的气场与她格格不入,她无法安心,只能站着睡觉,保持警惕。 若是夜里有何突发情况,她也能立马反应过来。猫公恼怒:“不许乱跑,老大对你很好!你乖乖在这里养伤,下次乱飞出去,可没这么走运能活下来了!” 它单爪擒着刑水水,一个箭步跳下架子,将小鹦鹉塞进铁笼里。 小鹦鹉啾啾反抗。 猫公:“你好好待在里面,我出去喂小犬。” 刑水水心忖:什么小犬需要你一只猫去喂? 猫公像是察觉到刑水水的心声,锐利目光透过笼子间栏杆望来:“那小犬病了,需要猫照顾。不只是它,你还有我,都是老大好心救下的,不要不识好歹。” 说完,猫公一撩爪,露出凶相:“等你伤势痊愈,你想走老大不会管你,但现在不许偷跑出去!老大不在,我就是老大!再跑我把你吃掉喵!” 它威胁完,小鹦鹉果然不敢再嚷嚷。 然而在他背过身后,小鹦鹉微微侧过身子,将爪子从缝隙中探出去。 猫公似早有预料,飞奔到一旁柜子里取来一张符咒。 “啪”的一声,符咒贴上笼子刹那间,馥郁的浅蓝色光芒从符咒上流出,将笼子团团围住。 小鹦鹉以头去撞,那些光芒化成屏障,一下将小鹦鹉弹回笼中。 这下,是真的一点也逃不出去了。 猫公左爪搭在右爪上,欣赏着小鹦鹉恼怒的神态,姿态慵懒:“这是老大制的咒,你一只笨鸟怎么可能逃脱得掉?你安心在里面休息吧,等明天早上,本猫自然会帮你解除。” 它舔了舔爪子,又跳下桌去。 刑水水目送猫公离去,抬起头看一眼笼上符咒,心念微动,后退一步,抬起翅膀施咒。 几丝水力汇聚在翅尖,朝着蓝色屏障冲去。 屏障晃荡,出现水波一样的纹路,眼看破出一条裂缝,可很快,再次合上。 刑水水不甘心,汇聚水力,谁料这次水力甚至连笼子都没出得去,屏障依旧纹丝不动。 这笼子上贴的符咒本是再简单不过,但对于一只水力低微小鹦鹉,想要解除属实难如登天。 小鹦鹉面颊轻靠上铁栏杆,望向架子,那只丹药罐子分明近在咫尺,却如何也够不到。 小鹦鹉哆嗦身子,似乎还想再试,突然一团黑布从外面落下来,将笼子四面八方的完全笼罩住,四下漆黑一片,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了。 猫公的声音在笼外响起。 “老大果然说的没错,你们小鸟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 “快睡觉,老大明天早上就回来了。” 小鹦鹉警惕地闭上了眼眸,到这一刻,鸟笼中动静终于安静下来。 灯火晦暗,寂静的夜中偶尔传来一声两声的犬吠。夜幕漆黑,夜色越发深了。 “醒醒,醒醒。” 刑水水听到有声音在喊她,睁开眼,恰好一片光亮跃入眼帘,让她眯了眯眼,定睛一瞧,天光已挑破黑暗,窗外天色大亮。 遮在鸟笼上的黑布已被拿走,鸟笼的门,也已打开。 她甩了甩头,脑中困意登时一消而散。 猫公正背对着她,在桌边手忙脚乱掇拾着什么。 刑水水试探性地伸出爪子到鸟笼外,见猫公未有反应,连忙将另一只爪子从笼子拔出来,正要偷溜出笼,黑猫一下转过头来,眸光将刑水水锁定,小鹦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脚收回。 而猫公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中,正捧着一只小小的瓷碟。 “来吃饭了。” 刑水水不愿意过去,环顾四周,才发现环境骤变,已然不在密室中。 猫公等得不耐烦,敲了敲碗碟,刑水水在猫公的注视下,挪动步伐过去。 然而室内未有那人的气息,刑水水嗅了嗅,看向猫公,斟酌道:“老大呢?” “你会喊老大了?”猫公惊奇,“老大还没回来。” 小鹦鹉啾了一声,听猫公的话,乖乖走到鸟盆子前。 猫公道:“吃吧,我给你倒碗水。” 待吃完后,猫公上前来,为两只鸟收拾碟子。 在它转身去池子边洗碟子时,卧龙悄无声息来到刑水水身侧,将脑袋凑过来:“我上次欺负你,你真哭了?” 刑水水心烦意乱,正想着怎么进昨日那间密室找丹药呢,哪有空鸟它,避开它到一旁。 卧龙再次凑过来,阴阳怪调:“我才是老大最喜欢的小鸟,你以为老大喜欢你?怎么可能!不然你怎么会在走丢好几日后,老大才去找你?” 赫连生抻开她一对小爪子,掌心通红流血,配上她那副泫然欲泣的神色,更显可怜。 猫公:“凤雏爪子都破皮流血了!” 卧龙睁大眼睛:她手中那血,是发疯捶老子捶出来的! 卧龙扶着胸口,颤抖地抬起翅膀,凄凄唤道:“老大。” 迎面而来的,却是主人冰冷审视的目光。 “猫公,将它关禁闭。” 刑水水循着声音方向望去,眸中掠过一缕水刀似的锋芒,羊滢见她双手起势,却惊觉不对—— 一股微弱浅蓝色的光芒,流动在刑水水指尖,她抬手,法力破空而来,生生在羊滢身后开辟出一条路。 在羊滢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股汹涌法力扑来,猛地将她送出了火海。 羊滢重重跌倒在地,视野之中,是火光后那道纤柔身影随风晃荡,被涌动火焰扑上,消失得再也不见。 火海深处,刑水水喘息着,以仅有的水力将羊滢送出去,也只能将她送出。刚刚黎诏擒鸟的法术,到达他周身的一瞬,如水波散开,连那人衣袂一角也不曾触到。 如此,绝非常人。 黎诏快步至那人身侧,待看清对方容颜,不由愣住。 竟是他。 “赫连生少君?” 对方骨节分明的左手,提起那只丑陋如邪祟的黑鸟,俯眼凝望,眉心轻蹙。 做完这一切,她身子已是摇摇欲坠,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臂,往相反方向走去, 凤鸟族天生亲火,那些火苗曾经听命于她,根本无法伤害她,谁料如今却变成要她命的恶鬼,争先恐后拉扯爬上她的衣袂,舔舐她的肌肤。 她的衣袂脏乱而狼狈,长发凌乱贴着面颊,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剑上,却丝毫没有放慢行走的速度。 身后脚步响起,越发近了,如影随形,犹如鬼魅纠缠不休。 恰此刻,右手传来灼疼,刑水水下意识抬手。 自己手掌开始消散,幻化成金色的光芒,落进四周草木中。 没有水力作支撑,她连最基本的人形都再难支撑。 刑水水感觉到身形在消失,拼命往前方林子奔去。 可接着,脚下却定住—— 前方纵横交错的树枝之后,有晃动的人影,那里有人。 同时身后人穷追不舍,也越来越近。 间不容发,没有时间再给刑水水做决断。 当她看到一只鸦黑色的鸟儿从对面林子掠翅飞出时,当机立断,双手抚掌掐诀。 顷刻间,她的身形消散于风中,衣袂化作无形,只化为一缕魂魄,朝着那只鸟撞去。 黎诏一路破开熊熊烈火,才出火海,就看到一缕金灿光芒撞入飞来的乌鸦身子里。 他立马抬手,要将鸟擒来。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一阵清风回旋,一道男子的身影已先一步出现在那只乌鸦身边,黎诏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 清风拂过,枝叶纷纷落下。 那人逆着光,身影掩映在树影下,抬手将身侧长剑缓缓收入剑鞘,弯下腰去捡掉落于石头上的乌鸦,玄袍收束,勾勒出紧窄的腰身。 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真切那人的样貌,只依稀可见被光影切割得破碎的身影,颀长挺拔,似琳琅青竹。 卧龙暴跳如雷:“你怎么不信老子!” “你声气这么足,谁能欺负你?”猫公从赫连生肩膀上跳下来,看一眼毛色柔亮、身材壮实的卧龙,又看一眼被烤成黑炭的凤雏,一把将卧龙死死摁住。 “凤雏那么柔弱,能骗人吗?” 埋在赫连生颈窝间的小鹦鹉,轻轻点头,啾啾哀啼,葡萄水洗一般眼眸中浮起水雾,滴滴答答掉落在被雷劈焦的颊边,衬得越发楚楚可怜。 她强自撑着,擦去眼泪,将双爪伸到他面前。 “老大,水丹。” 赫连生转眸看来。 刑水水又伸了伸爪子:“好痛,要水丹。” 那目光久久未曾移开,盯到刑水水心中发憷,屏住呼吸,怀疑他是不是察觉到异样了? 恰此刻,猫公将卧龙关进密室后回来,道:“老大,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紧?” 猫公抬起爪子,抹了一口他身上血迹,送到嘴边轻舔,黑脸发黑,趴地上干呕。 赫连生语调淡淡:“这不是我的血。”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抽腰带,竟然直接脱下了外袍,刑水水如临大敌,连忙将翅膀挡在眼前,又撑开一条缝。 不止外袍,眼前人里衣也浸满了鲜血,滴滴答答,淋漓砸在地面上。 猫公又舔了一口血,终于回味过来,道:“有十六七个人的血?且都是快步入成仙前化境期的强者,老大昨晚到底杀了多少水修?” “没数。” 少年贴着她的身子,一手撑在她脑袋边,另一只手拿着剑,明明动作是这么暧昧,剑所抵着的地方却是她身边。 刑水水手腕挨着他垂下来的衣料,有些不舒服,挪了挪身子。好吧,挨着他头丝更不舒服了。 刑水水抬眼。 近看他面容生动许多。少年面若桃花春水,眉眼惊绝难忘,就是这样一张脸,神情很凶,他特地将桃源剑尖抵在床上,像是下一秒就能把对方砍死。 她盯着有些走神。赫连生以后对道侣不会也是这样吧……不对,他早死了,哪来的道侣。 赫连生突然低眼与她对望,漆黑的瞳仁满是讥讽。他逼近她耳畔,冷冷勾起唇:“刑水水,别给老子乱动。” 第 35 章 第三青州 刑水水敏感地眯着眼,抬手按在他胸前推了推。 随着她动作。床板发出细微响动,两人身形皆是一僵。 屋主人也顿了片刻。 刑水水安分许多了。赫连生为防止她再动,直接按住她的手,压在枕头上,以示警告。 这会,她想动也动不了。 手掌相贴,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 一室沉默。 屋主人似没察觉里面的异样,关上门。取下肩上的背篓放在桌上。他生了炉火,屋内更暖,在炉上茶壶中添了水和茶叶煮,不一会水沸腾起来,茶香浓郁。 刑水水透过帐的间隙隐约看见他的轮廓,有些惊讶。居然只是个凡人。 那束朝乌鸦飞去的光亮是否是刑水水作祟,黎诏无法确定,但宁可错漏,不可放过。 他失笑:“此鸦入少君之手,与少君也是有缘,不过实在生得丑陋,污了少君的眼,还望少君将他交还给我。” 这话落下,这位少君的视线,终于从那只被烧得焦黑的乌鸦移到了他身上。 那双睫羽浓郁的眸子,在光影中显出一道流光,“你的水宠?” 若是细听,可辨得其中的不悦。刑水水望着食盆,这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喂!” 刑水水循声抬头望去,才发现这屋内竟还有一只鸟:是一只体态娇小的翢翢,瞧着一只手可握。 翢翢上古有之,到如今数量屈指可数,究其原因,便是这类鸟不太聪敏,在野外几乎难以存活。 此鸟头重尾短,喝水时重心不稳,必定会翻,需要同族鸟类帮它衔着尾巴,方能低头喝水。 其聪慧程度,可见一斑。 面前这只翢翢公鸟,通体雪白,脸有腮红,玉雪可爱,双爪踩在站棍上,自高处俯视而下,头顶羽冠随风摇晃,口中叽喳不停,显然已有水识。 公鸟神色倨傲,动了动爪子,示意刑水水来自己身边。 刑水水立在原地不动,公鸟:“喂!” 正在准备鸟食的猫公,闻声转过头来:“卧龙!” 公鸟立马打了一个哆嗦。 刑水水眨了眨眼,怎么会有人给小鸟取这个名字,那自己这具身子叫什么? 猫公磨刀霍霍:“不许再欺负凤雏了,你总和它抢食,之前就这样赶走了它,今日你再不安分,我可会告诉老大。” 真坏。赫连生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手指,抬头,在看到镜子中自己喉结上沾染了一点血污时,蹙眉轻啧了一声。 刑水水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与猫公交谈。 她为求水丹,放低姿态,假意扮作水宠,谁料赫连生根本没正眼看她,刑水水正要掠翅离开他的肩膀,下一刻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 对方温热的指腹撬开她的鸟喙,将一枚朱砂红的丹药塞了进来。 刑水水:“呜呜……” “既然有了水识,就学着聪明一点,以后不要再被别的鸟欺负,知道吗?”赫连生懒洋洋道。 猫公:“老大,等会你还要去学殿上课,快换一件干净的衣服。” 赫连生抬步往内室走去,留下刑水水浮在空中,睁大眼睛。 丹药吞下后,随即一股浓郁的水力在她腹部汇聚,传递进丹田中,小鹦鹉啾啾轻叫,声音轻快清脆。 刑水水屏息以待,她极有耐心,待赫连生换好衣物出门,猫公也出屋去,才悄悄钻入了内室,准备幻化人形。 小鹦鹉双翅掐诀,周身凝结一层清光,泛着温暖色泽。 一旁水镜石中,倒映出鹦鹉娇小的身影。 夏日清风徐来,花树簌簌摇晃,室内一片光影摇曳中,小鹦鹉散为一团黑烟。 黑烟随风摇动,逐渐变为青色,一段女儿家窈窕的身形从中幻化而出,青丝流泻披于身后,肌肤在光下莹白似雪,那团青烟越化越少,眼看是不能遮体了,最后一缕烟气,却化作一身青色罗裙,贴于她周身。 刑水水双脚落地,抬手看了看掌心,唇瓣微微上扬。 那枚三元太乙丹果真是上品丹药,服下后功力大大进涨,总算恢复了人形,虽是短暂的,但至少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她得赶紧回寝舍,给父王母后传音。 却在这时,外屋响起了猫公的声音。 “老大,你的剑忘记带了。” “你放在哪里了?” “内间。” 刑水水扭头,神色骤变。 一人一猫的影子,一个眨眼,已经到咫尺边,落在隔绝内室外室的帘子上。 有风拂来,轻柔地拂开帘子。 赫连生衣袂一角,闯入了刑水水的视线。 刑水水心想,难怪此前小鹦鹉会出逃。 但她眼下没空搭理翢翢,转而望向自己眼前摆放的一碟谷粮,低下鸟喙,去啄鸟食。 自成人形后,刑水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鸟食,但眼下不得不先恢复体力,如此才有力气从猫公手里逃脱。刑水水接受得很快。 猫公抬起爪子,轻抚小鹦鹉圆润的脑袋:“这可是老大亲手做的。” 刑水水猛地一噎,咳嗽不止。 “怎么了?”猫公不解,见小鹦鹉双翅掐住脖子,似被噎住,忙端来水盆。 刑水水面色涨红,匆忙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卧龙道:“老大为你做饭,你是不是很感动?” 刑水水大口喘息着,盯着那碟子谷物。 卧龙:“怎么不吃了,不吃给我吃?” 刑水水只失神一刻,继续埋头啄食。现在不是纠结吃不吃嗟来之食的时候,孰轻孰重,她刑水水还是分得清的。 卧龙在一旁见刑水水横扫食盆,也加快了啄食的动作,要在此事上比一个高低。 或许是他周身太过充沛的水力,又或许是身份斐然,那慵懒疏离、高高在上的气度,这样冷淡的一句话,从他薄唇口中吐出,令人后背不住地滑下冷汗。 黎诏有一瞬的失神,复而笑道:“确实是在下的水宠,此乌鸦名唤灰舌,少君有何疑问?” 今日,他定要将这只鸟带走。 他才要再次开口,却见对方神色复杂,凝望他良久,随即长眉微挑—— “……”这一刻,答案昭然若揭。 便是有人以禁术引天劫。 曾经温柔唤她小妹之人,眼中旧日温情一扫而空,只余冷漠与怨毒。 风声呼啸,刑水水心中也是雷声嗡鸣。 在她下方的林地中,突然显出一个金色圆形罗盘阵法,数不清的咒文随罗盘转动,荡开磅礴水气涟漪。 赤金光芒,亮彻天穹。 在刑水水未察觉时,她已成阵中人。 黎琴抬手咬破拇指,单手结印,以血为引,画出一只秘符,数不清的红线光点,像是毒蛇缠绕而来。 她所引阵法,乃是调换气运的欺天禁术。 试问,这世间如何才能彻底摧毁一人? 那便是夺去她最在乎的东西,抹杀她的心血,否定她的存在,再将属于她的一切占为己有。 “刑水水,以你之劫,换我飞升。” “今日,你必死。” “此时,此刻。” 那血线团团袭来,被刑水水躲过,见没有囚住她,立刻化为十二柄长剑,围绕在她身侧。 刑水水才承下四十八道天雷,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抬手起阵来应对,下一刻,肩头剧痛袭来。 一柄从暗处飞来的玄铁冷剑,狠狠洞穿了她的肩头。 三尺青峰长剑,像是一块彻骨寒冰,冷得她伤口剧烈收缩。 刑水水震荡的视野中,出现一道黑光,幻化而出青年的身影,那人一袭紫色暗金云纹长袍,笼罩在雷光中,俯眼凝望,丰姿俊秀。 他缓缓抬起手,经由他丢掷出的那柄飞剑,受到主人感召,在伤口处剜动,发出隐隐铮鸣声。 可刑水水心知,她那无比单薄的修为,在这座火海铸成的炼狱前,渺小如蝼蚁,要想带自己离开这里,何其的困难? 耳畔边,突然传来了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是那二人去而复返。 “阿琴,我无法心安,须得亲眼见刑水水身死,方能彻底放下心来。” 黎琴的声音随之响起:“此处动静过大,很快便会引来众人。四十九道雷龙,又加大火焚身,她断无生还可能,何必还要再寻?” “倘若让她侥幸逃走,岂非贻害无穷?你我分头搜寻。” “可这,不是鹦鹉吗?” 屋内幽寒,瀑布流泻声从密室深处传来,以一种寂静的方式回荡在暗室之中。 赫连生离去前的眼神历历在目,刑水水扭过头,目光锁定在那只盛满丹药的器皿上。 此地不宜久留,黎明之前,她要变回人形。 小鹦鹉敏锐的双目闪出锐芒,抖擞羽翅,双腿蓄力,铆足劲往架子飞去。 “啪!” 猫公先一步伸爪,将小鹦鹉擒拿住。 刑水水鸟喙撞在架子上,扭过脖子,视线撞入一双浅绿色眼眸中。 若说他们鸟类有什么天敌,那猫必定算一个,饶是鸟类水族修炼幻化作人形,面对原身是猫的水修,亦然落下风。 六界之中,生生相克,便是如此。 但那是对小鸟而言,刑水水可是大鸟,真身展翅足足有千丈长,自然无所畏惧。 只不过,眼下身份骤转,这只黑猫俨然化身成庞然巨兽,洒下来的阴影,几乎是隐天蔽日。 那双如绿松石般的双眸中,倒映出她小小的鸟面,气息浓郁喷薄。 “老大说你有水智了?” 黑猫将脑袋凑过来,转了转眸子打量她:“还是傻傻的,不像呀?” 花以令答道:“小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我送,说这只是延年益寿丹,吃了对身体好。但我妻子非常善毒,我又岂会不知这到底是什么。” 刑水水一愣。原来一直都知道。 他突而很认真地盯着她,有点激动:“可我是甘愿服下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笑!失去妻子和亲人的我,多活几年也是徒增痛苦。只有小月,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 他知不知道凡人的一生多短?洛玉花也不是每次都发挥药效。为了那几百年的修为而一年一年减少寿命,真的值得吗? 可刑水水转念一想:要是告诉自己用一年寿命就能换阿姊重返世间,或许她也甘愿献上余生所有寿命。就像花以令爱上官侯月,她自己爱阿姊,死亡都无法分开的羁绊从来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它会凌驾在理性之上。 赫连生道:“愚昧无知。” 花以令却不在意,反问:“你就没有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第 36 章 第四青州 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赫连生道:“为什么要有?” 花以令久久盯着他,半晌失笑道:“你倒和我之前见过的灵山人不太一样。” 刑水水大致能猜到他之前遇到的灵山人什么德行,张口闭口就是保护凡人,保护天下苍生,道貌岸然的很。 赫连生也不意外,冷笑道:“哦,他们都这么说。包括我师父。但这都无关紧要。你女儿饲养妖花是重罪。还有什么话可说?” “没什么好说。只求你们能够在山主面前为小月说情。那孩子年少时太苦,才会一时鬼迷心窍。” 刑水水疑惑:“为何要把这一切直接告诉我们?” 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是最想保住孩子的。黎诏望向那只黑鸟,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少君,少君手中之物,乃在下豢养的水宠乌鸦,今日不知怎的竟从笼中出逃,闯入此禁地,成了这副奄奄一息样子。” 小鹦鹉被它长长的胡须扎得难受,双翅挣扎着要从猫爪子缝隙中溜走,下一瞬,被猫加重的力道握住。 刑水水啾啾叫了几声,唤它回来,猫公充耳不闻,扬长而去。 刑水水又侧开一个角度,将后背对着他。 卧龙叽叽喳喳没完,在诸多鸟语中,刑水水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 “凤雏,你和学宫里那只小青鸾一样,让老大看了生厌。” 刑水水扭头:“什么?”暮色苍茫,金乌低垂,斜阳尽染密林。 雷劫之后,是高达百丈的火焰,猎猎燃烧,熊熊不断。 刑水水浑身浴血,蜷缩在烈火中,双目紧闭,青鸾羽翼护满周身。 一缕火星飞溅,落在青色羽翅上,刑水水在滔天剧痛中,睁开双眼。 眼前火浪不断翻涌,热气灼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她想要起身,却疼得使不出一丝力气。 才承受下四十九道天雷,就算是有通天水力的神人,也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更不论,她被至亲之人调换气运,经脉受损,伤及心肺,又从千尺高空坠落,筋骨几乎尽断。 若非她的青鸾真身及时显化,伸出羽翼垫护身下,她今日怎还能活下? “刑水水,刑水水。”“四洲翼族、朝云王城,从前听命于凤鸟族,此后都当尽归我羽民国,当由我们替神主管辖天空领地。” “一切,便从王女今日身死开始。” 话音毕,长剑出! 冷剑听到传召,从她肩头抽出。血水淋漓喷涌的刹那,天边最后一道雷龙,也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 雷电流窜全身,刑水水抗下最后一道雷电,可肉身并未重塑。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人飞升。 她自千尺高空坠落,强烈风声在耳,衣袂随风飘扬,看着天地间所有水气,在这一刻,齐齐朝着另一方向汇聚,飞向那道漂浮于空中的雪白身影。 黎琴被水力缓缓包围住,仙人金光,柔和圣洁。 二人于高处,俯看刑水水陨落,足尖轻点虚空,乘风离去。 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停留。 在他们离去后,天降雷火,烈焰焚林。 刑水水摔落在地,痛楚席卷周身,大火吞噬着视野,泪水自眼眶溢出。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斑驳模糊。只要突破化境瓶颈,渡过九重天的雷劫考验,便可顺利飞升。 雷劫将至,她本在闭关休养,可昨日却收到了羽民国王子黎诏的玉简传音,称其妹黎琴可能遭遇不测。 刑水水与黎琴自幼相识,少时一起玩乐,亲密无间,待年岁稍长,又一同来到明泽学宫学习术法。 二人平素一同修炼,情似手足,可谓推心置腹,形影不离。 故而黎琴或遭遇妖兽围困、行踪不明的消息传来,刑水水没有犹豫,立刻出关寻找。 她与黎诏沿着线索,一路来到学宫外禁地,此处被学宫勒令禁止众弟子入内,参天密林掩映下,蛰伏着难以言说的危险。 黎琴的行踪正是断在森林入口,四周散布着古兽作乱的痕迹。 她心乱如麻,不顾危险,深入禁地,经过一夜一日的寻找,却一无所获。 等惊觉,已至腹地深处,又与黎诏走失,四周只有参天密林,无尽绵延。 恰在此时,“轰隆——”一声,天空电闪雷鸣。 原本一碧万顷的天空,忽然黑云翻涌,一只金色大圆陡然生出,雷龙遨游于圆盘之间,道道金光漫射而出。 此乃雷劫降世的预兆。 刑水水倒吸凉气,她入林子后,遭遇古兽袭击,九死一生方从野兽口下脱身,身上已负大小伤口。 今日并非渡劫的绝佳时机,可天雷已降,岂能躲避?唯有硬抗。 雷龙吸取四方雷电,逐渐粗壮,咆哮着,如同天道在示威,自万丈高空落下,以不可阻挡之势,重重鞭笞在刑水水身上。 她嘴角渗出鲜血,感觉筋骨一寸寸断开。 一道、两道、三道……她都悉数承下。 可就当最后一道雷龙要落下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 雷风凌冽,那人一身雪裙迎风鼓荡,分明是圣女一般的高洁姿容,此刻周身却浮起一圈妖艳光芒。 正是黎琴。 “黎诏与我说,以你之天赋,不日可渡劫成仙,我本不信,却没想到你真有这般本事。” “可刑水水王女,你今日注定成不了仙了……” 黎琴语调轻扬,轻笑施咒,袖摆随风荡漾开来,涌出无数水力光点,汇聚成一根根红线,映照她唇瓣也泛出奇异血色。 “我所有谋划,为的就是今日。早在许久之前,我就已经在你身上种下暗咒,此咒法无形、无迹、亦不可察觉、却可调换你我气运。” 为何今日刑水水的雷劫,会毫无预兆地降临? 耳畔边,还有旧日廊下的风铃声,少时她与黎琴牵手,看檐下铃铛轻撞,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孩童们笑闹声,仿佛永远不会散去。 可承受住四十九道雷劫的是她;从前怕承担不起凤鸟王女之名,日夜苦学,不曾废止过一日修炼的,也是她。 凭什么旁人夺她气运,便可飞升? 巨大疼楚将她往深渊拽去,刑水水能感受到自己意识在一点点消退,口中汩汩吐出鲜血。 在意识濒临消退的边缘,她忍着剧痛,在烈火中睁开了双眼。 随之而来的,是胜过雷劫千倍的痛楚。 那双她曾经无比爱惜的羽翼,被野火烧得枯黄,显出丑陋的颜色。 刑水水咬牙含泪,撑着地面,一点点、慢慢地,从地上匍匐爬起来。 她抬起头,在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时,强忍的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泪珠伴着血痕,溅落在地。 “羊滢……” “刑水水,我带你走。”羊滢伸手来搀扶住她。 刑水水循声回头,见一瘦弱身影跪在身侧,是她在学宫中的同窗。 “羊滢,你怎么来了……”刑水水声音虚弱。 “雷劫过后,我见你迟迟未出来,心中担忧,便闯了进来。” 那张苍白无比的面颊上,眼眶绯红,溢满关切。火苗爬上羊滢的衣袍,近乎就要将她羸弱的身形吞噬。 羊滢抬起视线,去看她身后的那双羽翼。 凤鸟族王女,真身乃是青鸾,一身羽毛漂亮昳丽,稀世少有,翅面在日光照耀下,会如粼粼水面,散发出曜曜清辉。 可如今,萦绕在翅膀周围的光晕,全都消散得无踪,上面布满黑色窟窿,血水淋漓涓流。 倘若刑水水渡劫成功,当会重塑肉身,幻化出新的羽翼。 然而,她此刻满身血污,额心流血,裙袍污秽狼狈,哪里有半点飞升的迹象? 羊滢视落在刑水水面颊上,那张炽艳明媚的面容,一向眉眼轻弯,清水含笑,此刻却覆满冰霜。 “刑水水,你怎么了?” 刑水水难以开口,百骸剧痛,水力倒流,嗓子犹如被火烫过,微微发出一个字节,便引起一片火辣辣的疼感。 她刚承下雷劫,是渡劫成功了,却为何并未飞升? 因她被所谓挚友,调换了气运—— 水族生来有水,一生修炼,只为增臻水力,以求大道飞升。可万千水族,有多少能飞升成仙? 唯有佼佼者,才能步入成仙前的化境期。 而刑水水是迄今为止,最年轻的一个。 卧龙见她终于有反应了,撸了撸翅膀,鼓起全身羽毛,准备出击。 “对啊,你原来的羽毛颜色,和那小青鸾一样,都是浅绿色,老大不喜欢小青鸾,也肯定不喜欢你,尤其你现在又变成这副丑兮兮的样子——啊!” 话说到一半,被小鹦鹉恶狠狠地掐断。 卧龙从前欺凌小鹦鹉欺负惯了,以为这次她也会逆来顺受,谁料小鹦鹉忽然暴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用力掐住自己的脖颈,发疯一般乱捶。 卧龙被摁在地上拔毛,凄声尖叫,捂着屁股四处逃窜,可那小鹦鹉如此狠毒,将它一路锤打,直到逼到角落,也依旧不肯收手。 “痛痛痛……你这只疯鸟……” 他们族类数量凋敝,本就稀少,又因生得讨喜,在翼族颇受欢迎,可今日居然被一只鹦鹉拳脚相踢,锤到半空,又被捶到地上?! 自己只是说了一下它翅膀丑陋,为何反应这么大! “喵!” 门外猫公听到动静,往这里飞奔来。 伴随着门打开,还有一人的气息出现。刑水水立马反应过来,作势晕倒在桌上。 猫公趴在赫连生肩膀上,随他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案几上一片狼藉,羽毛翩飞,家里碗碟碎了一地。 小鹦鹉奄奄一息,捂着心口,在桌上抽搐打滚。 “好痛……” 至于卧龙,则撩起翅膀,蓄力要朝鹦鹉扑去。 猫公大怒:“卧龙,你又欺负凤雏!” 小鹦鹉闻言,抬起脑袋,眼中蓄泪,朝赫连生飞来,被赫连生一下揽住。 没数。自然是,来一个杀一个了。 虽然她不太了解灵山的规定,但这件事一旦传回灵山,定当会造成轰动,上官侯月不仅要受罚,她的家主之位也必定保不住。 她是真的不想节外生枝,下意识抓住栖瞳的刀柄。 老者飞身向赫连生挥出一鞭。因为不能用桃源剑的缘故,赫连生只能抬手接住,而他,居然真的接住了。老者眼中流露出震惊,抬手想掀赫连生的面衣。 这时,上官侯月出手了。对准赫连生的掌风突而偏向刑水水,始料未及的一招。 狂风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 水:“??!” 她身子失重,当即就被拍出了花玉楼,往下坠落。 “救……我……” 耳边风声有点大,刑水水朝下瞥一眼,还好,下面是河流,摔不死,就是敛息符沾水会失灵啊!怎么办怎么办。 上官候月似笑非笑:“你知道从这个地方掉下去,下面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吗?” 她自问自答:“噬心河。河水很特殊。” “每年都有人不小心掉下去,给噬心河水吞噬神识,救上来也是痴呆。我经常用这个惩罚不听话的属下。” 她对赫连生道:“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第 37 章 第五青州 花玉楼内气压很低。 上官侯月不肯善罢甘休,命令道:“给我拦住他。” 少年冷笑:“就凭你们?” 他夺过一人的剑,冷冷地看向上官候月,叮铃铃——檐上金铃作响,眼一闭一睁,剑已在眼前。速度之快剑法之精湛,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包括上官侯月本人。他们真能搏杀一只古兽?赫连生实力独绝,可与刑水水关系恶劣,合作时互相掣肘,有目共睹。 英招挥动着翅膀,墨色的竖瞳浮起幽火,防护罩在他的攻击下,岌岌可危,濒临破碎,承受不住下一次攻击。 它注视着防护罩后的动静,看到玄袍青年垂下眼帘,唇瓣贴着女子的耳畔,口中低声说着什么。 他手中变幻出一条白绫,慢条斯理为身前人覆上。 英招眯了眯眼。直到刑水水和堂哥羲照,一同入明泽仙宫,得与朝璟同窗,才重拾了联系,朝璟也一直借着自己,与父王私下往来。 而对于自己,朝璟从小便格外包容,跟在他和羲照身后,收拾他们的烂摊子。 至于他的修为,已渡雷劫成仙。 刑水水注视着他:“朝璟,我想要除掉一个人。” 朝璟道:“谁欺负你了?” 刑水水受制于缄口术,说不出一点前因后果。 朝璟问:“那几个在学宫霸凌学妹,与你对上的师兄师姐?” 刑水水摇头。  “是我。” 刑水水抬起头,望着王座上的女子。 四洲翼族以凤鸟族为尊,实则是以羲媱神女为尊,视神女为精神图腾。 便是当今统治四洲的神主,在上古时期,面对羲媱神女,也得退居一旁,为神女让道。 羲媱道:“你父年轻时,我曾幻化秘境救过他一次,可他未曾醒来,倒是没想到,几万年后,我又选中了他的女儿。” 羲媱神女声音轻渺悠远,若来自远古。 “刑水水,我关注你很久了,在你三千岁那年,你与你兄长被海兽卷进水中,我便注意了你。” 刑水水的神色因为“兄长”而微凝。“传闻未必不会为真,若真有这秘籍,神女必定早在暗中注意到你。刑水水,你真可以好好寻一寻。” 朝璟语调郑重。 刑水水看着他:“好,我会好好查一查典籍。” 朝璟笑了笑,“我先去上课,今日你便好好歇息。” 刑水水送他出门。 回来后,刑水水望着眼前挑选摆放在地上的几个宝器,自己从前做任务,凡是有治愈法宝的她都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父王。 那些治愈法宝都被送去了凤鸟族,未曾留下一个给自己。 她若在这个时候去向父王要治愈宝器,岂非昭示自己受了伤?于事无补,反倒徒让父王母后担忧。 她会想办法,自己解决。她一向如此。 刑水水抱膝坐在地上,长发流泻于身后,周身浮现清光。 今日出来这么久,窗外夕阳浸染林梢,她水力已快耗尽,眼看又要变回鹦鹉。 刑水水感觉到腹中一股暖流升起,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绳子,牵引着起起身。 是了,她施咒附身于小鹦鹉,而小鹦鹉又与赫连生结契。 主人有所召唤,水宠岂有不回的道理? 刑水水咬牙,抱住殿柱,不让自己被拖拽而走,然而那股力量太过强大,自己根本抵抗不住。 “王八蛋!” 在临走前,她慌忙钻进杂物堆里,寻到了几枚上品水丹藏进袖中。 “这样,就算变成鹦鹉,只要服下丹药,就能变回人形。” “噗”的一声,少女幻化为青烟。 不久之后,一只黑色的小鸟从殿中飞了出去,口中仍喋喋不休,骂骂咧咧。 “学宫里人为了这个宝器,必定会大打出手。我若想得到夺得试炼第一,不能强夺,只能智取。” 学宫强者如云,当中实力最强的,便是赫连生。 刑水水现在根本无法与之一战。 但没有比那治愈法宝,更能解她燃眉之急的了,错过一次,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她定然要夺得宝器,修复经脉,恢复水力,揭发黎琴黎诏的恶行。 再如典籍上所说,剜他二人筋骨,杀之。 “你兄长为了救你,溺死在海里,你却活了下来,你的父王母后不曾因此怪罪过你,你却难以释怀,是不是?” “所以你拼命弥补,日夜苦练,不曾断过一日修炼,只为求早日独当一面,为你父王分忧。” 神女的话语极轻,却像一把无形的刀,慢慢揭开她心底深处的秘密,那些已经结痂不能示人的伤口,再次被残忍地剥开。 “后来,你来明泽仙宫,与你的家人分离,聚少离多,你还有一个妹妹,与你父王母后朝夕相处,你面上从来不提,却十分羡慕,甚至觉得父母偶尔爱你的妹妹,比爱你更多。” “没有。”刑水水打断。 她的眼睛轻颤,“是我主动提出要来仙宫,这些我早就预想过,我比妹妹年长许多,可我爱她,也爱我的父王母后。” 羲媱神女凝望着她,话锋一转:“可,你被调换了气运。” “被至亲至爱之人。” 羲媱道:“你需要有人为你平反,需要有人为你张口,需要他为你鸣冤,被至信之人夺去不好受吧?你习惯了将一切都藏在心里,表现得满不在乎。会伪装才是强者,刑水水,你比你的父亲强太多了。” 她化作了一缕青烟,围绕上刑水水,双臂轻轻攀上她,“在你历经雷劫被调换气运,我就应该出现了。” 刑水水的眼睛被白绫覆住,清凉的触感传来,感受着身边人手上轻柔的动作。 耳畔边,传来他低低的话语,分明是在谋划着如何杀伐,声音却异常温柔。 “你我就打这最后一场。我变成水,去到英招的身边,主杀,你来开阵,困住他。” 有风吹来,少女发后白绫随风飞扬,带子拂过身侧男子那张玉白俊美脸颊。 那颀长高大身子被苍穹打上光影,显得肃杀冷峻。 他为她系好了带子,缓缓放下手,在他抬起眼睫时,英招看到那双眼眸中浮动着笑意,满是挑衅。 英招何曾见过,明知与自己对视会化水还敢毫不避讳看向自己的人,发出一声咆哮,朝二人猛地袭来,眼中的锐光要将赫连生的身影撕裂。 接着,赫连生的身影忽然消失,于空中化为水,消散于无形。 英招大笑,腹腔震动。但她没有。 刑水水感受着她的气息,耳畔回荡着她的声音:“因为那时我还不敢确定,你的本心如何,今日看你舍身救你那位友人,我才确信可以选中你。” 羲媱神女残存于世的最后一抹神识,为她挑选能继承遗志的继承人,需要满足三个要求: 一为,天赋卓绝,水心慧性。 二为,心性坚韧,求道志坚。 三为,心道纯洁,本心至善。 可自上古以来,符合要求的翼族人屈指可数,便是刑水水的父王,也折在了“坚韧”二字之上。 “所以,神女选中了我?” 羲媱眼眸倒映着她的面庞,伸出手,掌心浮现一把水弓。 紫色的弓身,覆盖着华丽的紫色羽毛,其上水力涌动,她示意刑水水接过,刑水水轻轻一拨,力量流泻而出,直达心田。 那一刻,她好似感受到了洪荒古力。 “这是我陨落前,打造的最后一把弓,从未示人。” 刑水水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斩薇。” 这世间最渺小的是微尘,最庞大的也是微尘。 那这世间最厉害的兵器是什么? 是能斩断世间一切的微尘的武器,令寸草难复生,令天地颜色颓变,令世间陷入荒芜。 斩薇斩薇,一动可以惊天地。 刑水水轻抚弓身,紫色的水力倒映在她面颊上,如水波一般流动。 羲媱看着她的动作:“此弓蕴藏着我昔日神力,唯有你达到我的要求,它才会真正属于你,翼族之大,鸟兽之多,总有比你更合适的继承人。若你无法驾驭它,我有的是时间可以再寻旁人。” 羲媱以为少女听罢,定会做那小辈抱拳之状道赫连,却不想她开口,道:“此前万年,凤鸟族都未曾听过神女现世,如今神女却选中我,那想必,这万年来唯有我才能叫神女满意?” 她眼中光亮灼灼,“我会叫神女对我刮目相看,彻底放心将此弓交给我。” 羲媱道:“你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吗?” “我要你,”她停下,看着刑水水良久,“成神。” 刑水水的神色定了一刻,“成神?” 雨水砸在英招魁梧如山的身躯上,水花四溅。他处理完了赫连生,转而去搏杀刑水水。 少女立在原地,未有动作,英招一个飞扑,巨爪生出尖刺的指甲,眼看那少女的身影就要丧生于他的爪下。 无人注意到,她身边水流的流速突然变慢,当英招出现在她身侧,一道身影也悄无声息出现它身后。 英招听到了隐隐的龙吟怒吼声。 不,不是龙吟,是剑鸣声! 是赫连生的剑。 他手上是剑,身边千万滴雨水也化为了他的剑! 赫连生低垂眼帘,唇角轻弯:“现在,看清我了吗?” 也是此刻,英招面前少女,忽然迅速掐起手诀,水力从指尖涌动暴走,一道巨大金色法阵出现。 刑水水眼前白绫在风中飞扬。 “无极万象卦,开阵!” 花以令笑了:“条件?你自己就没猜到吗?” “是——一刹那心动。” “苛刻吧?这可是有情人都无法达到的条件哦。我也没想到小月会用这咒术,可能是想试探你吧。居然真的成了。” 赫连生不免失笑。 或许那日在梵心涯上,当刑水水撑伞跑过来说出那句:“我想了想,要是我一个人走了。你可能会很孤单……” 无论真心与否,目的为何,同心线术都成了。 不是因为这句话。也不是因为这个动作。赫连生这人最讨厌别人假惺惺施舍他了。只是因为那时候春雨降落,她低着头,鬓发压眉,眼底里难过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 而是共情。 第 38 章 第六青州 脑中胀痛褪去。刑水水睁开眼,天已经很亮了。她蹭地从床上坐起,揪紧被子,警惕打量一番四周,最后的记忆是掉进河里了。 等等……掉进河里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衣领,敛息符居然没有失灵,眼睛睁大,自己画符的技术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吗?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件裙子,不是昨天夜闯花玉楼的那件,她顿时有些紧张。转念想起灵山好像有一种术法就是换衣服的,手按在纱上感受到残留的灵力,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时,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李观玉的声音:“水水,你醒了吗?” 刑水水反应过来,答道:“醒了!观玉姐姐。” 房门推开,李观玉端了一碗药进来,放在她床头,浓浓的中药味,是刑水水抗拒的味道。刑水水看了一眼,就默默收回目光。 李观玉温和地笑道:“昨晚的事赫连已经跟我说了。你掉进噬心河里,神识被河水所伤,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痊愈的,这药加了碎丹药,喝了有助于巩固神识。现在外面乱,花玉楼到处在抓人,你们暂时不要出去。” 刑水水受到传召,跟着虚空中一道金线飞行,穿过一排排宫殿,前方殿宇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赫连生一身青袍佩剑,立于学殿檐下,朗朗昭昭,似竹一般,青袍之上袖摆金线在光下折射迷离金光。 而对面站着的,乃是几位上仙座下的弟子,亦是同辈之间的翘楚。 眼下,他们似乎正拦着赫连生,要说什么话。 “神宵秘境,少君可要进去试炼?”“不要看他的眼睛,会被变成水。” 刑水水的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是赫连生手臂环绕住她,以手覆住她的眼帘,在与她说话。 那股流窜在她身体内部扭曲的力量,猝然抽走。 刑水水心口剧跳,眼睫轻颤,扑簌间轻触他的掌心。 英招被赫连生挡在防护阵外,发起一阵猛攻,防护罩发出“噼啪”破碎的响声。 古兽种类众多,而英招独有姓名,为何?只因凶猛程度远胜过其他猛兽。 这里以一只巨型英招作阻拦,那一定有古怪。 想必,只要杀了英招,突破天穹,就能破除关卡。 只是,要如何才能杀了这只英招? 刑水水慢慢睁开眼帘,余光看到赫连生的衣袂飞扬,有一角覆上自己的衣袂。 风声强烈,逼迫着刑水水尽快做出决断,场外众人也在等候着那二人的动作。 朝璟:“那是赫连生?” 刑水水猛地摇头。何为神?神与仙力泾渭分明,隔着一条天堑,神的力量源于宇,源于宙……得天道的认可。 上古时期,众神出世,羲媱神女推翻其父的统治,此后众神混战,大洲各族陷入了一段时期的战乱,到后来战争结束,诸神陨落的陨落,沉睡的沉睡,只剩下几位真神还活着。 纵使诸神水力凋敝,“神”之一字,依旧遥不可及,近数万年已无仙人飞升。 “自我陨落后,凤鸟族便再没有出现过一个神,刑水水,我想你做到,可以吗?” 羲媱望着眼前人,回应她的,是少女回身一步,拨开水弓,从搭弓到展臂,动作一气呵成,指尖掐住水箭的箭尾,眯眼对准了幻境。 持弓而立,水力涌动! “哗啦”一声,那箭射出幻境,搅动境外水浪激流翻涌,掀起滔天波澜! 她只是搭弓试了一箭,可分明已至斩薇弓的第三境。 “我自幼苦练水弓,成仙化神亦我毕生所求,自当竭我所能,掌握这斩薇弓七境,不会让神女久等。” 她眸色湛亮,没有丝毫退却。 羲媱轻撩眼皮,未置可否。 “哐当”一声巨响,幻境承受了一击,左右晃荡。 羲媱皱眉,看一眼幻境外,道:“有人在找你,将弓收起,你该走了。” 刑水水闭上眼睛,抬手刚要在额心掐诀离开,忽睁开眼道:“还有一事,我需求助神女。” 羲媱似猜到她心中所想:“是你体内的缄口术?” “是,缄口术乃上古秘术,这段时间我一直被束缚,无法向众人吐露心声,若是我无端发难黎琴,只怕招来旁人口舌,不知神女可有办法助我?” “我确有一人可以解你的困惑。” 在刑水水询问前,羲媱神女已抬手,掌中浮现一丝蓝色的魂魄,变幻出一道高深莫测的身影。 浓雾消散,此人浮于浓雾之中,一张面庞冷沉清隽,气度高雅,通身是不容侵犯的威严。 “此乃戒律真神,掌刑罚,断天事。” 羲媱道:“帮我一个忙,我的后人。” 戒律真神居高临下俯视道:“你的后人?” 他的眸光扫来,刑水水只是触及到他的视线,便觉识海一暗,整个人被拖入一处昏暗之地,四周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她立在审判高台中,一双眼睛出现在高空,冰冷审视着她,仿佛要洞穿她身上的一切。 短短一刻,审判台骤然消失。刑水水的意识剥离,一下回到幻境。 戒律真神收回了视线,声音高渺如来自天际,“她被调换气运,是欺天之术。” 朝璟神色凝重,一个一个询问,到最后斟酌着说出两个他也不信的名字:“黎诏、黎琴。” 这一次,刑水水没有摇头。 朝璟看到,在自己这话落下后,刑水水脸色一下放霁。 小鸟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万事万物都影响不了他们乐观的心性。 朝璟笑道:“你想去?” 刑水水点头。 但以刑水水眼下的状态,怎么得到试炼第一,还是一个问题。 朝璟见她眉间轻拢,道:“神级的宝器,到底只是宝器,只有辅助作用,以后我会给你找更好的。这世间最珍贵无上的宝物,是能授予人成神之道的,刑水水,凤鸟族始祖女神留下的秘籍,你可曾听过?” 羲媱神女,是凤鸟族始祖女神。 其陨落前,留下了一道秘籍,记载着她毕生所学,注入自己最后一丝水识,日后为她挑选合适的继承人,唯有过其考验者,秘籍才会显现。为的就是在危难时救凤鸟族于水火。 “若你能得此秘籍,承神女衣钵,成仙成神不在话下。” “可始祖女神的秘籍已失落万年,饶是我父王,也未曾有机缘得到,或许只是一个传闻。” “少君若进秘境,这第一只怕没有悬念了。想必少君不缺法宝,又是穆横上神座下首席弟子,这一次不若就让给我们吧!” 他身侧几人笑着附和:“是,不然我们一年,也得不到几个宝器,脸上实在无光。少君不若退一步?” 赫连生侧过眸来,像是察觉到刑水水的到来,抬起手。 小鹦鹉收起翅膀,卷起一阵小小的微风,刚好单爪降落在赫连生的指骨之上。 赫连生另一只手,指腹轻抚小鹦鹉的脑袋,耳畔边还有那声音细微、微不可察的一句。 “王八蛋,我来咯!”她努力朝着上方游去,长发在水里散开,海藻一般铺在身后。 却在此时,水底传来巨浪翻涌之声。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越来越近,仿佛在积攒着力量,就要爆发。 “哗啦啦”,一条水波做成的龙嘶吼,朝着她的地方急速地飞来,刑水水想要躲开,周边的水域却被生生劈开。 水底撼动,水浪翻涌! 刑水水的身体两侧,涌起千仞高墙一般的巨浪,她头顶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刑水水抬起头,江面之上,一人独立于高处,赫连生玄袍在风中猎猎,任水浪滔天,不影响他分毫,犹如这片水域的主人。 沾水碎发拂过他的眸子,他微微抬手,水龙化为长剑,重回到手心。 那招剑化水龙,令江河倾倒,水浪破碎! 刑水水身后羽翼生出,振翅飞出水面,来到他身边,赫连生目光依旧冷淡,仿佛刚刚一剑劈开水域、拉她出来的人,不是他。 他打量她一眼:“你身上的水力变了?” 刑水水道:“变了吗?我以前的水力是什么样的?你很关心我?” 赫连生扫她一眼,没有作声,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穹。 “这里的天空有问题,你我想办法打通这片天穹,破开两关。” 既然下面出口难寻,那就从上面找。 赫连生秉持速战速决的态度,正要让她停在原地,自己上去看一看,却觉身边人后退一步。 少女手中幻化出一把紫色长弓,拉弓搭箭,眼眸轻眯,注视天穹。 弓箭之上的神力一出,赫连生眼尾微勾。 秘境内外,众人皆惊。 一个仙阶之下的水修,如何能使出神力? 刑水水重新出现,众人本就始料未及,更未曾想到,她竟然私藏这样威力强大的神兵武器? “刑水水被那鬼手拽下去的时候,玉盘上的灯分明已经灭了,她竟然毫发无伤回来了?” “那是何弓箭,竟蕴藏着这样雄厚的力量?” “她和赫连生要做什么,怎么还不退出秘境,难道还想打通关卡不成?” 学宫长老给二人传音:“速速出关,莫要恋战。” 至于黎琴,亲手送刑水水进了鬼水之域,如今看着那道身影出现在湖泊之上,手都在颤抖。 对面几位拱手作礼:“还望少君成全。” 那道身影直接从他们面前擦过,像是等到小鹦鹉,便要离开。 “少君怎么不理我们?” 众弟子亦步亦趋跟随,挡在赫连生面前。 赫连生目光落在眼前人脸上,“试炼宝器,我有重用。” “诸位若有本事,来我手中取。” 说是有本事来取,可那语气嚣张得过分,都已将那物视为囊中之物了。 刑水水和众弟子同仇敌忾怒视他。 赫连生视若未闻,只低下头对刑水水道:“猫公说,你又出逃了?” 刑水水一下将头埋得低低的,躲进他颈窝里。 众人见赫连生和一只邪祟一样的死鸟说话,也不愿意搭理自己,正要开口。 下一刻,那道青色的身影化为一团青雾,在众目睽睽之下消散,青雾中雷电浮动。 连离去的方式,也格外嚣张。 妈的,又让赫连生装了个大的。 李观玉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招亲大会。”赫连冷笑,“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寡妇在招哪门子的亲。” 经这么一提醒,李观玉意识到:“等等。上官前辈明明没有儿女。怎么会多出一个少主?” 刑水水也突然意识到了,筷子撂在桌上。 对喔,上官候月原本要嫁的上官复早在新婚之夜被杀,多年没再嫁,哪来这么大的儿子?杜谛竹的?不可能,那少主身上根本没妖气。灵山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最主要,花以令也没提到过有孙子。看来他这么多年待在芥子空间里,对上官候月的很多事也一无所知。 假栖瞳、假儿子、真招亲。 这上官侯月究竟在盘算什么? 她甚至有种感觉。这些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 39 章 第七青州 涉及自身的事,刑水水不会无动于衷。 要不要再去一趟花玉楼? 抓个上官候月的心腹问,或者直接威胁那个少主说出实情,是最好的办法了。指望灵山来?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抓上官侯月回灵山。 审问也是回灵山再审。 权衡再三,刑水水打定主意。借口已经想好了,找莫须有的爷爷! 事发后,客栈内对花玉楼的议论从未停止过,使得整件事也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既然这次花玉楼失火。招亲大会怎么办?到底还举不举办了!给个准信!” “楼主不是说了?并无大碍。栖瞳妖刀也还完好无损。贼人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招亲的事情继续。” “不过,你们有杜谛竹的消息吗?薛九灵的本命法器现世,他应该最先来把花玉楼拆了呀,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说不定昨晚的事就是杜谛竹干的!” 刑水水快步到门前,将门打开,年轻男子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他见到她,敲门的动作一顿。 石榴树打下光影,他的容颜半边藏匿在黑暗中,露出另半边却是温雅如玉。 朝璟唇角噙笑,神色温柔:“刑水水。” 刑水水将门敞开,示意朝璟入内。 羲媱道:“明辞,帮帮她。” 被唤为“明辞”的男子,面容清冷,目光淬着一层寒冰。 戒律真神与羲媱神女一同陨落,刑水水却不知二人最后一缕魂魄在同一处。 戒律真神的魂魄,化进了一小圆盘,俨然审判台的样子,落入羲媱的手心。 羲媱神女道:“需要之时,将此圆盘拿出,祭出阵法,戒律真神会现身,开天地审判台,你若有冤屈,凡参与的人,都会受到该有的惩戒。” “有罪之人,从无遗漏,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放过。” 那圆盘落入掌心,刑水水心中被缄口之术笼罩数日的阴影,终于透进来一丝光亮。 得戒律真神的一丝魂魄,只要出了秘境,便能审判黎琴与黎诏,所有参与的人,都会遭遇惩罚。 从始至终,皆由戒律真神主掌审判,甚至不用脏刑水水的手。 羲媱神女看似高冷不近人情,却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她从幻境之中退了出去。 水底漆黑,伸手难见五指,刑水水将圆盘与存着羲媱神女意识的册子收入小袋中,挥动手臂向上方游去。 四周气压极低,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她的哥哥便是死在了水里,她实在害怕漆黑的水底。 她没能一击致命,那势必会引来刑水水的强烈报复。 那浩瀚的水面之上,少女金色长裙飘飞,搭箭对准天穹,弓箭弧弯如同满月,长箭折射出天光,涌动着与她单薄纤柔身影不符的雄厚力量,令人屏息。 她真的能驾驭住那把长弓? 然而,那一箭到底还是从她指尖飞出,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直朝着天穹射去! 室内乱糟糟的,一片狼藉,犹如土匪过境。 刑水水有些不好意思,道:“父王说,你和阿照寻了我足足两日,想必辛苦极了,实在赫连赫连你们。” 她见朝璟低下头,要为她收拾地上书籍,连忙道:“哎!这里不用你收拾,我来就好!” 朝璟却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车熟路地为她捡起地上的书籍,摆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你我从小生活在一起,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鸟族的巢穴,你和阿照的寝殿都乱极了,我帮你们收拾过多少回?至于寻你,那是小事,若我和阿照失踪,只怕你也会来寻我们的,不是吗?” 他掸了掸册子上的灰:“下一次你就算闭关,也要及时回你父王的消息,万一当真遇到什么危险,我与你哥哥也可以及时反应过来。” 刑水水轻声道了一句:“好。”整个天穹划过一道清晰无比的紫色箭痕,宛若流星,撕碎咆哮的风声。 一种由衷的震撼,自众人心头而生。 昔日,凤鸟一族以箭术冠绝天下,无可敌手,可凤鸟族逐渐没落,以至于四洲人都忘记了凤鸟族先人的功勋多么耀眼。 如今在这凤鸟王女的身上,好似又看到了旧日凤鸟先人弓箭之上熠熠闪烁的光辉。 箭射上了天穹,没入云层,许久,都没有落下。 刑水水感知着水箭的走向,道:“水箭射中了天穹。那天有尽头,竟能被触碰得到。” 她抬头,见赫连生注视着自己,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审视。 好像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认识她。 刑水水优雅收起长弓,自是知晓自己那一箭有多少人在看,小鸟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唇角微微翘起。 “上去看看。”赫连生道。 迷雾沼泽关卡中,仅剩的的几位水修亦然跟上。 二人往天穹飞去,越往上,天空颜色越深,雨水越是锋利,斩薇箭就在前方,闪烁着光泽,正是斩薇弓的箭尾。 以它射中的地方中心,四周天空生出了破碎的纹路。 天空竟然会破损? 赫连生抬起手掌,那天穹在他水力的牵引之下,隔空翕动了几下。 说明,这里是一处密闭空间,可以破开。 二人正要施法破关,身后传来巨大的兽吼声,众人高声呼救。 刑水水转身,见一只巨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那古兽人脸马身,身上是老虎的斑纹,挥动着巨大翅膀,风在他四周形成了一道道漩涡。 他目光巡睃,被他看到的水修身形剧烈扭曲起来,接着猛地炸开,散为水雾! 这是一只英招! 他转过面,看向刑水水。 那一瞬间,一股森然的力量朝着刑水水袭来,束缚住她的手脚,刑水水听到自己的骨骼咯咯作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的肺腑扭曲起来,互相挤压着,就快要爆开。 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及时覆上刑水水的双眼,阻断了英招的视线。 这一声,却让朝璟转眸看来,注视她良久:“刑水水,你有心事。” 刑水水抬起头,见朝璟朝自己走来,停在身侧,微微低头:“你从小到大,一有心事,语调便会压低两分,怎么了,和我说说。” 他目光轻柔,阳光照得他脸上容貌清晰可见,宛如一只玉润的白瓷。 “我本是你父王捡来的孤儿,若非你父王收养,岂能久活至今?你我虽无血缘,却胜似兄妹,不能因为后来我从朝云王城搬走,你就对我有所疏远。” 他顿了顿,“在我心中,你父王才是我真正的父亲。你便是我的亲妹妹。” 朝璟从前与刑水水生活在一起。朝璟蹙眉:“他们欺负你?你与黎琴不是素来最要好?你昨日不在,我去问黎琴,她说你正在闭关修炼,让我们不要打扰你,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她又怎会突然飞升?” 他略一思忖:“你要杀了他们,与这个有关?” 见刑水水只一双水眸望着自己,眼中清波汇聚,却几番欲言又止。 朝璟语调轻柔,又问了几句,刑水水皆没有回答。 他无奈,只得道:“你不愿意说,那自有你的道理,我不会过多询问,可以想办法帮你欺负回去,不过不能无缘无故杀了他们。” 刑水水袖摆之下的手握紧,那缄口术不允许她透露一丝一毫,哪怕她想抬手指着自己的嗓子,想告诉他自己开不了口,手腕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重重压制。 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只要想要倾诉这段事,缄口术都会提前掐断她一切行为。 想必黎诏黎琴在羽民国,很快就会收到自己没有殒命的消息,到那时,必定会穷尽一切办法,来斩草除根。 以她现在的法力,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击杀黎琴,也无法诉说被调换气运之事,为自己申冤。 在短时间内,这便是个死局。 朝璟轻叹,笑道:“你们关系从前那样好,这次有小矛盾,也不会弄到要打要杀的地步吧?那下次,我看到他们,帮你揍他们一顿,好吗?” 也的确,没有确切的理由,他怎么会无端去杀人? 朝璟的处境困难,是在夹缝中求生,神主膝下不止他一个孩子,他来得最晚,也依旧不受重视,刑水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招惹上麻烦。 朝璟看一眼殿外,说:“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出去,为几日后入神宵秘境准备。” “神宵秘境?” “是,你不知晓?”朝璟疑惑,“几位长老几日前决定,开神宵秘境,这次试炼第一人,会获得一个神级治疗宝器,我本以为是你在闭关,不打算参加这试炼,看样子是黎琴没有告诉你?” 黎琴的确没有告诉过她。 但朝璟的话语,将她眼睛一下点亮。 “真是神级的治疗宝器?” 就如同水修按照修为实力划分,宝器也是:神——仙——普通法宝。 “是,是上古先神留下的宝器。受伤者用之,能治愈经脉,不只如此,还能强健骨骼,在原有的基础上,大大增强修为。这神宵秘境,几千年才开一次,通关者的奖励自然极其丰厚。” 她眼下的经脉状态,就如同一只漏了的碗,亟需修补,但寻常的治愈宝器,再如何也填补不了那个巨大的缺漏。 倘若刑水水从头修补筋骨,再次修炼,需要数万年的光阴,刑水水不怕从头再来。 但这一切本就不是她的错,凭什么由她承受代价? 而这神级的宝器,蕴藏着洪荒古力,若能得到,如何修补坏死经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那时,他还不叫朝璟,叫羲璟,是父王在一次巡视天空领地,从流坡山下杂草堆中捡回来的孩子。 前两万年,他在凤鸟族长大,与自己、羲照,乃至黎诏、黎琴都关系极好,一同生活,一同学习。 相比刑水水独中意符咒的修炼,他的天赋体现在各个方面,几乎没有短板,随着年岁渐长,他身上属于神之子的特征越来越明显。 听闻神主曾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几万年前不知所踪,在东洲丢失的。而朝璟被捡到的地方,正属于东洲。 于是在朝璟两万岁那年,父王带着朝璟去见了神主。那时,朝璟才见到自己真正的父亲,上古十二真神之一的朝洛,其从混沌中诞生,经历过古荒战乱,到如今诸神陨落的陨落,沉睡的沉睡,水力凋敝的凋敝,只剩下朝洛实力依旧强盛。 朝洛开新纪元,统管四大水州,为诸神之首,被尊称为一声“神主”。 相比之下,凤鸟王的身份便黯然失色许多,也怎么都得避嫌的。 从那以后,朝璟与凤鸟族的联系渐渐少了。 女侍走上去前,低头:“楼主,这里好像有一封信!” 可把信纸摊开,信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正中央被某人提起笔,潦草地画了一只王八。上官候月当场就烧了。 女侍小心翼翼问:“楼主,现在怎么办?” 上官候月看向她,冷笑:“死的又不是我的人,你问我怎么办?就这么没眼力见。” 女侍瞬间脸色苍白,跪在地上。 上官候月背着手,冷冷道:“你去跟那个人说,他的人死了。给我收拾干净,别脏了我的楼。” 第 40 章 第八青州 刑水水跑回客栈,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忐忑不安,仔细检查身上没有血迹,这才安心上楼。 杀了个白苍尊者,暂时应该怀疑不到自己头上,装凡人好就好在人畜无害。别提花玉楼最近树敌过多,要怀疑的对象多了去了。就怕那主子察觉到什么。 居然还怀疑上自己会夺舍重生,前世难道见过?有深仇大恨? 她想了许久,脑子有点乱,决定不想了。先把阿姊的事情解决,再处理他主子也不迟。 到赫连生房前,刑水水敲了敲门,许久都无人应。下方再次传来呼唤声,刑水水道:“赫连生,我在的。” 她对其中一只鸟道:“下去帮我把小袋叼上来。” “没问题。” 小雀得令,舒展翅膀,往下飞去,不多时,将小袋子叼上来。 刑水水服下水丹,顿时变回原身,不敢怠慢,连忙从高树上下去。 双脚落在地面的一刻,赫连生转身看过来。 刑水水浑身紧绷:“怎么了?” 他瞳如漆黑夜色,似含着凌冽冷刀,刑水水浑身发寒,强装镇定与他一双眼睛对视。 雾气蚕食她身上的水力,却也能遮蔽了人的视线,赫连生当时未必就看见自己了。 那张微微狭长的眼睛轻眯,刑水水心提到了嗓子尖,问道:“你看到我了?” “看到了。” 这话一出,刑水水心一下被一块无形的石头压住。 赫连生走近一步:“你这幅神情什么意思?” 刑水水无措地来回抚摸身前斜跨小包的袋子,穿成死对头的鹦鹉,乃是奇耻大辱,更不论自己当小鹦鹉时,还用脸蛋蹭他手指,迫于生活,反复邀宠讨好,她抬不起头来。 刑水水声音打颤:“你真看到我鹦鹉的样子了?” 赫连生神色复杂,眉宇噙着一丝不耐,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 刑水水道:“看到了吗?” 那双长眉之下,双眸中一片暗色,在她这话落地后,眼神越发不虞,“对,我看到了。” “真的看到了?” “看到了。英勇霸气,绝世无敌,开天辟地第一女真君,刑水水王女,凤鸟公主,真的很英武。” “所以大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 刑水水脸上慌乱一瞬间全无,什么英武?她说的明明是鹦鹉。 赫连生抱胸懒洋洋靠在树干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直起身道:“你再不走,我自己一个人走了。” 刑水水回神,快步跟上前方人,眼中绽放水光,“赫连生,你刚刚夸我了呀,话还挺好听的,再夸一句。” 赫连生实在懒得理她,快步朝前走去。 刑水水长松一口气。 赫连生道:“树林开始消失的时候,我就在下面喊你了,你睡得很熟,再晚一会,你就要和那群树还有小鸟一同消失了。” 刑水水微微诧异,环顾四周,连片树林消失不见,只剩下几棵枯树被月色勾勒出阴冷残影,几只乌鸦停栖在树枝上,周围是一片泥泞沼泽,蛰伏在飘忽不定浓雾之中。 跟在二人身后的水修们,进入迷雾沼泽,小心翼翼走着。 “这地方太邪门,像是妖鬼藏身之地,连空气闻着都好似酸的。” 众人方走进来,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滴触碰到身上,激起一片冷汗战栗,迅速地将身上水力都给吸走。 “嘘!别说话!” 两侧的枯树间有怪物在走动,巨大的身影被月色拉长,脚步声沙沙,众人置身其中不过片刻,已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放松警惕,脚下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有人低下头,往沼泽里看去。 “这下面,下面……” 沼泽之下,竟是一张一张死去之人的面庞,那些尸首被水泡得浮肿,面目狰狞可怖,甚有几人眼睛还睁着,眼球鼓起,白骨森森,令人一眼便起的恶寒。 水里人身上佩戴着水剑、四周散落的也都是一些法宝宝物,皆是水修。 “不过是神宵秘境化成的幻象,没什么好怕的。” 刑水水的目光从水中人抬起,对自己说道。 身前人道:“跟紧点,不要走散了。” 刑水水走近了点,抬手感知了一下腹内的水力,治愈宝器她与赫连生商量过,她已先用下,然而筋脉恢复需要时间,最快也得四五日,同时补给包中的水丹,最多只能撑三日,只怕经脉恢复前,自己便要水力耗尽。 “随时可能变回鹦鹉”的阴影,笼罩在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刑水水低下头,在她翻看水图时,赫连生的耳畔边,有白色雾气慢慢汇聚,一只妖鬼悄无声息出现。 对方声含蛊惑:“杀了你身边的那个女水修,她只会给你拖后腿,跟着我们,我们给你带路,走出迷雾沼泽……” 妖鬼的声音骤然尖利,被冷剑洞穿胸膛,心口迅速地收缩坍塌。 赫连生收回冷剑,看着妖鬼化为一团雾气。 然而鬼魅的话语,只存于赫连生耳畔,并不能为刑水水所听。 刑水水环视一圈道:“这边小鸟带不了路,它们都没了气息,只是一些死了的小鸟躯壳。水图上显示,往北走一直走,便能离开这处迷雾沼泽。” “尽快往北走,今日结束这一关。”赫连生道。 二人起身离开地面,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刑水水回首,旁边的沼泽地,伸出一只巨大的鬼手,本是要攻击刑水水刚刚所站的地方。 刑水水心有余悸,看到那鬼手没捉到她,又转而去攻击旁人,很快便将一水修拽入沼泽地中,顿时引起一片惊叫。 玉盘上的幽光,很快又灭了几道。 刑水水忍住心头的悚然,转身跟上前方人。 这关消耗巨大,须得穿过重重迷雾,又得分出心思应对随时可能从沼泽里出现的鬼手,同时天空又开始下雨,比起以往,更黏腻、更冰冷,如利刃一般落在人身上,带来刮骨一般的疼感。 二人向北,一路斩杀鬼怪无数。 走了半路,却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赫连生俯眼凝望,道:“你发现不对了吗?” 刑水水道:“水位在上升,我们来的地方已经淹了一大半。” 沼泽在上升,关卡用雨水冲尽他们的水力,是在限制他们的时间,逼他们快速通关,否则下方的那片沼泽,便是他们的归宿。 大雨滂沱,二人身上的防水罩被削得越来越薄。 羲照的传音在此时传来:“你们在哪?” 刑水水打开玉简,羲照道:“我刚刚变回鹏鸟真身,往上面飞去看了看,那雨水打在身上,和下刀子一样……” 她正要将方位告知,忽觉手腕一紧,转过身来,看清楚眼前景象,瞳孔剧烈一缩。 “轰隆隆——” 洪水袭来,波浪翻涌。 防水罩被波浪一拍,顷刻四分五裂,二人被水流冲开。 刑水水后仰,跌入滚滚波浪之中,水面之上江流纵横,水面之下是一片寂静,视野所及昏暗无比。 刑水水口中吐出气泡,甩了甩脑袋,逼自己清醒过来。 她努力挥动双臂,往上游去。 脚腕处却传来一股力量,刑水水回首,有水草缠绕上她的脚脖,她立刻变幻出匕首去割,却在靠近的刹那,水草中化成一颗死亡水修的头颅,眼中泛着绿光,骤然凑近。 “你们逃不出去的!” 刑水水憋气,隔断野草转身,另一水修凑到面前,“雨会连下数日,你们身上的全部水力都会被冲刷干净!” “你们凭什么觉得能度过这片死亡沼泽?靠着意志,还是本能?” “这片水域,没有仙气笼罩的,长老们没有告诉过你们,真的会丧生此处吗?快回去,仙气正在消散,在那之前,你们还有机会逃走!” “哗啦啦!”刑水水被一只手臂拉出了水面。 她口中吐出水,看着眼前人。 赫连生碎发潮湿,问道:“你没事吧?” 刑水水摇了摇头,将口中水全都咳出,抬起头,天快亮了,晨光被薄雾筛得熹微,而四野茫茫一片,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水,宛如一座水做的囚笼中。 “这里的仙气在消退。”赫连生的目光锐利,“长老们的水力送不到这里来。” 要么现在选择退出秘境,要么选择待下来,可一旦通不了关,沼泽中死去水修便会是他们二人的下场。 玉盘上,更多的光亮暗淡了下去。 刑水水道:“先往仙气浓郁的地方去。” 二人起身离开,而此刻水面百丈之下,一处昏暗的洞穴,有人正藏身其中。 穴口布下了一道结界,将一切隔绝在外。 黎诏手缓缓放上洞门口,结界的纹路立马显露出来,如水波一样的触感,实在是柔和。 可谁能想到,结界之外,洪水滔天? 他唇角微微上扬:“还是妹妹你想的周全,进秘境前,特地让明业长老调动了神宵之力,现在我们要想想,怎么将刑水水引到那一块没有仙气庇护的地方。” 黎诏听不到她的回音,转过身来,见少女一袭白衣席地而坐,自进秘境后,她一路被人追袭,白衣沾血,浑身狼狈。 黎诏见到她目光虚无望着眼前的洞口:“你想收手?” 黎琴回神:“没有。” “是吗,可我何其了解,你分明在犹豫,不然隔了这么久,你还不对刑水水动手,你在等什么?” 黎琴的目光微微闪烁。 “你当她好友,可她未必真心只待你一人,她对谁都一样,你还不明白吗?” 黎诏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安插在学宫的眼线说,刑水水进秘境前见了羊滢,送了一只耳珰给她,为什么,你能猜到吗?” 黎琴抬起头,眼中一瞬间凝结冷意。 “因为羊滢左耳听不见,若戴了耳珰,耳珰摇动,羊滢便知道有人在对她左耳说话,你看,刑水水心思这么细腻,对谁都一样,不独独你一个。你背叛了她,还觉得她会原谅你?” 黎琴终于扶着洞穴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 几滴鲜血落在白皙的手背上,白愈白,红愈红,今日身上大小伤口,都是拜刑水水所赐。 “羊滢还没有出去?” “还在呢,刑水水帮她找了个好队友,得以一直在秘境存活到现在。” 玉盘上那象征刑水水生命体征的幽光摇曳,倒映在黎琴的眼眸中,她眼里是一片疾风骤雨:“那就一起死好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 刑水水抱住一颗浮木,在水中浮浮沉沉,根本找不到出口。 赫连生道:“水图上显示,此关的出口,便是下一关的入口,我以五行之力感知过,那里是一片火海。” 刑水水长吁一口气,这一关都过得如此艰难,到下一关还有水力可用吗? 她道:“若是有什么办法,能一下通两关便好了,这雨水为什么总是在下?” 二人抬头望向天际,半晌无言,刑水水与他对望一眼,道:“你也想去上面看一看。” “是,不过越往上,雨越尖利似刀。若是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着去探一番便好了。” 所有人都在想着找到出口,二人倒是想着怎么去上面看一看。 恰在此刻,玉简来了传音。 刑水水将玉简打开,听到了羊滢的声音。 “刑水水,你在哪里?我已经到你说的地方了,你怎么还没有来?” 刑水水思绪被打断,“什么?” 刑水水从没给让羊滢去何地方,羊滢怎会收到传音的?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当刑水水从她口中听到,她身处何方位时,连忙从水中起身,朝着那处飞去。 那个地方,她与赫连生才经过,那里根本没有水力环绕,羊滢若待在那处,定会被湍急的水冲走! 谁会引羊滢去那里?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刑水水眼中浸起杀意。 水面汹涌,波涛滚滚。 刑水水竭尽全力朝那里赶去,赫连生一个瞬移来到她身边,蹙眉道:“你去哪里?” 刑水水道:“我去寻人,你在这里等我便是,不必跟上。” 青鸾的真身幻化而出,振翅穿过雨幕,她双眼巡睃着,在茫茫水面上搜寻,很快锁定了一浮在枯木上的黑点。 水面不停地拍打在羊滢,那浮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翻倒。 “刑水水!”羊滢看到了她。 刑水水俯冲而下,在水浪即将吞噬羊滢前,施法将羊滢送出了这里。 同一时间,一只飞刃从暗处飞来,刑水水侧身躲过,认出那是黎琴的武器。 她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又见一只浮动紫火的水球直朝自己双目袭来。 是剜目珠! 珠子散发着灼热火光,一路周围的空气都在滋滋作响,刑水水闭上双眼,感觉到那珠子堪堪擦过自己的眼帘。 连续两个暗器,她都侧身躲过,身子因为翻腾,一下靠近水面。 下一刻,水面猛然炸开,“轰隆”一声,一只水做的鬼手伸出,将刑水水拽进了水中! 水面“咕噜噜”冒泡,那鬼手一下消失无踪,再没有了一丝踪迹。 “刑水水!” 秘境之外全场哗然。 “小师妹呢?刚刚那刀刃从哪里凭空飞出的?谁要伤她,这边可没有仙力庇护,真的会死在水里的!” “玉盘上的光灭了下去,她没有出秘境!” “那赫连生呢?我方才看到那鬼手出现时候,他影子掠过也冲了下去,他也不见了?可玉盘上的光还亮着。” 出了这样大的事,长老们焉能让试炼继续下去,神色凝重,纷纷让秘境中学员赶紧退出。 水面翻腾,水下是尘嚣远去。 刑水水被鬼手拽着往下坠去,那些水底死去水修的面庞,都幻化成了绿光,逐渐远去。 光亮越来越远,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夺取走刑水水的呼吸,她的水力也在变为青鸾鸟时几乎殆尽。 眼帘阖上前,她好似看到了水面上有一道身影朝着她游来。 “刑水水。” 不知坠了多久,刑水水身上来自鬼手束缚骤然被人抽走,她身子落了地,意识昏暗之中,听到有人在呼喊她。 刑水水怎么也睁不开眼,全身好似散架一般,水堵在嗓子尖,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人伸出一只脚,轻轻踢了踢她,刑水水肚子挨了一脚,又吐出更多的水。 那人蹲下身,呼吸近了,“瞧着和她爱哭鬼父亲一个样,她的女儿真能继承王位吗?” 说话的是一道女声。 父亲。 她的父王母后已经失去一个孩子在海底了,不能再失去一个。 刑水水缓缓睁开了眼帘,四周刺眼的光亮映入眼中,她下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接着将手缓缓移开,入目是一张女子艳丽的面庞。 刑水水从地上撑起身子,长发披散在前,环顾四周,这里不是水底,更像是一处鸟的巢穴,浮在巨大的书卷之上,地上清波晃荡,这是一处幻境。 刑水水抬起手掌,自己还活着。 “你是谁?”她问道。 浅绯色衣裙的女子直起身,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是我将你从水鬼手上救了下来,带你意识进入了这片幻境,你不认识我?” 刑水水摇摇头,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郎,一身长裙曳地,青丝挽成圆润发髻,簪着各种羽毛、佩戴红色宝石珠簪、衬得人鲜妍清丽。 她从地面爬起来,环视这处巢穴,确认无疑,此人是鸟族之人。 而面前人,她只是往她身边一站,便能感知到她身上磅礴的神力。 一个鸟族人、拥有神力、且唤刑水水的父王为“爱哭鬼”…… 父亲与她说过,年少时有一次,他遭遇伏击昏迷,迷蒙之中,便觉陷入一幻境。 梦中如梦似幻,有一人轻轻踢了他一下,让他醒一醒,见他醒不过来,气得跺脚骂他:“起来,没用的爱哭鬼。” 那是父王透露过,唯一一次,可能遇到羲媱神女的机缘。 羲媱神女,乃是凤鸟族始祖女神,又或者说,是四洲水族的始祖女神。 其父亲生于烈火,是天地间第一个神,然而在他的统治之下,四洲民不聊生。 是羲媱神女,不满父亲的统治,以一支穿云箭射下父亲的头颅,结束了其父的统治。 听闻,羲媱神女陨落前,流传于世的一道秘籍,记载着她毕生所学,注入自己最后一丝水识。 唯有过其考验者,秘籍才会显现。 刑水水父王一直以来,都觉得是他那次没能挣脱意识的束缚,导致未能通过神女的考验。 错过此机缘一次,此后数万年,再也没有过第二次。 这是凤鸟族秘辛,不能为外人所知。 而眼下,一个凤鸟族的女神,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刑水水屏息问道:“你是,羲媱神女?” 她犹豫一会:“我进来了喔。” 门推开,少年坐在床边,桃源剑放在一边,他表情很冷,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叫刑水水。 与刑天同姓,命中缺水。怕水。 水水。 少年手撑着凳子,垂下眼:“关暮兰在灵山很有威望,你这话要是被听了去,她底下的门徒明天就把你嗓子都毒哑了。” 刑水水无辜道:“不行,我替你说话,你得保护我。” 她脸颊微微泛红,面都不知道凉了多久,成一坨了,赫连生随便吃了几口,听见自己说:“行。” 刑水水压了压自己上扬的唇角。可算找到了和这死赫连生和平相处之道:攻击他讨厌的人。 40-50 第 41 章 第九青州 往后没发生什么别的大事,无非是花玉楼找贼人找的满城风雨,最终无疾而终。招亲大会的日期临近。 赫连生这人特别警觉,刑水水还是没找着机会下手。要安然无恙将镇妖塔带走,这也太难了,除非赫连生哪天重伤到昏迷的程度。 只是杜谛竹不在,整个青州能伤他的几乎没有。实在不行,强抢算了。 她是这么打算的。反正不能拖了。 三日一晃而过。万象无极阵,由刑水水独创,置身法阵中的人,意识会被锁住,水力会被束缚。 英招触碰到法阵的一刻,它眼前蓦然一黑,整个人被拉入了一片幻境之中。 幻境内时间流速比现实慢上许多,等英招摆脱幻境,回过神来,赫连生的剑也朝他刺来。 赫连生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英招这才惊觉,眼前人一双眼,是独属于渊龙族的眼睛,能探视一切深渊。 却也是这世间最深的深渊! 难怪,他被英招看到,却不会化为水! 赫连生手搭上英招的肩膀,如此近的距离,巨兽一个反扑就能将他拍碎。 然而下一刻,围绕在他们身边,千万滴雨水变成利剑,从四面八方的狠狠刺入英招的腰腹中! 那玄袍掩映下,男子肌肉匀称的手臂,爆发惊人力量,生生摁住巨兽,将它压入下方法阵。 阵法中跳跃出一只巨大的金色蟒蛇,张开血盆大口,将英招吞入了腹中。 整片天穹,都为这一股惊人力量撼动,隐隐地震颤。 天地间寂静了下来,下一刻,法阵爆破为水,消散无形。 透明水珠溅落在赫连生脸上,被纤长的指骨优雅地擦去。 刑水水听着动静,道:“结束了?” “结束了。” 刑水水听罢,抬手去解发后的白绫,许是因为看不见,手胡乱地去解白绫,不想将头发与白绫缠绕在一起,越解越绕,又用力扯了扯,非但没解开,反倒缠得更紧。 刑水水头皮被扯得生疼,两根细眉蹙起,接着便觉男子的手,搭上了她的指尖。 他的呼吸从后方柔柔拂来,令刑水水后脊微僵。 他指尖温度传递而来,到达她掌心,传递来一股麻意,刑水水指尖微微蜷起。 想到外面的人定然在看着他们举止,刑水水催促道:“可以快一点吗?” 赫连生淡声道:“你打了个死结,很难解。” 他解得极慢,身上清冽的气息缠绕上她衣袂,包裹住她,碾过她周身的防线,令刑水水整个人不自在。 刑水水只得耐心等待,感受着他指尖穿于发间,慢慢将发丝抽出,竟没有弄疼她一丝一毫。 白绫从刑水水眼前消失,光亮重新跃入眼中时,刑水水一下侧身,二人之间距离重新拉开,她身上不适感也顿时一扫而空。 只是这样迫不及待撇清关系的动作,自然也收入赫连生收入了眼中。 他神色无波看她一眼,手上白绫散为无形。 处理完了英招,剩下还需处理的,便是眼前这片天穹。 赫连生的剑朝着苍穹攻击去,同时刑水水抬起手掌,牵引斩薇箭发力。 “咔嚓”,是苍穹的裂开的声音,裂痕如蜘蛛网一般蜿蜒。 刑水水抬起头,凝望着眼前天空:“我一直觉得古怪,这里雨水酸酸的,鬼水翻腾,荒草不生,倒是像一个古兽的身体……” 就连天穹偶尔震动,也像是野兽的身体在翕动。 刑水水转头看向身边人,赫连生道:“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混沌。” 二人击碎天空,幽湛深邃的穹顶,在这一瞬间,竟然如同一块巨大的镜子坍塌爆破,千万只碎片突然飞溅。 刑水水从碎片与碎片之间飞出,在虚空回首望去,刚刚的关卡果真身处一巨狗状的古兽“混沌”身体中。 随着天穹破开,水力维持的古兽身形也轰然坍塌。 “砰砰砰!” 一阵爆破声响,不止第二关,连带着古兽体内的第三关也破开来! 秘境外修士,看着这一幕,皆热血沸腾, 神宵秘境的关卡,由上古几位神设置的,原来不用循规蹈矩,另辟蹊径,也能破除。 这方法虽然粗暴,可便是简单,只要水力够强,就能直接打穿! 那二人从秘境中出来了,众弟子乌泱泱一般如潮水都围过去。 刑水水。 高台之下,黎琴在看着那一男一女,被众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几位长老亦从座位上起身,朝着那二人走去。 满场沸腾,黎琴却心如火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刑水水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从鬼水沼泽活了下来?她不是最害怕水的吗? 听说她不只打通了关卡,同时获得第二关第三关掉落的神级法宝,甚至击落英招,秘境还附赠额外奖励。 黎琴指甲深深地钻入掌心,鲜血顺着掌心滑落尤为察觉。 众水修源源不断朝着高台涌去,摩肩擦踵,黎琴被挤到了一旁。 她仍抬着头,隔着茫茫人海,高台之上的那道身影,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突然俯眼望来。 只一眼,二人便目光遥遥相接。 刑水水看到了她,眼中水光灼亮,颊边笑涡越发明显,朝着人群展臂,用力挥手。 那手上戴着的宝珠耀目,如一根尖利的针,狠狠地刺入黎琴眼中。 人声鼎沸中,黎琴忽然笑了。 等着,刑水水。 学宫的广场两侧,栖息在树梢中的小鸟飞腾起来,交头接耳,谈着广场上的事。 不出几日,凤鸟族王女在学宫大杀四方的事迹,又要传遍整个鸟族。 在这时,羲照挤进刑水水身边,朝着众人挥手,回头对刑水水道:“你们二人竟然打爆了两关!” 刑水水极其享受这种时刻,鸣鸣自得,“对啊!” 她的手探入斜跨小袋,那里存放戒律真神魂魄的小圆台还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再等等,再耐心一点,刑水水在心中劝着自己。 要等人多一点,整个台子再搭大一点,学宫中所有人都来,到那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召唤戒律真神。 这时,宗沅和苍星洲也挤了过来,到赫连生身边,道:“老大厉害,竟直接打爆两关,这奖励也太丰厚了……” “对啊,原定就有两个治愈宝器,现在又在隐藏关掉落治愈宝器,第二第三关各自掉落神级杀器,还有英招附赠的小兽,以及那道友榜,老大你和刑水水,直接冲到了前面。” 宗沅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刑水水听到自己的名字,朝宗沅看过来,宗沅身子一定,立马想到此前和赫连生传音,对方叮嘱自己,刑水水就是第二个老大的话。 此情此景,他竟不知怎么称呼刑水水好:“刑水水老大,不是,老二,也不对……” 刑水水眯眼,宗沅立马道:“王女好!” 刑水水眉眼轻弯:“下次见到我,还要打招呼哦。” 宗沅:“……” 刑水水转头,问羲照:“对了,阿兄此次排名如何?” “还算不错,捞到了不少掉落的法宝。” 羲照在最后时刻,才被英招变成水,踢出了秘境,但一出来就迎接了众人目光洗礼,当然鄙夷居多,却也风光无比。 不过最令羲照满意的,还是那“最合拍道友榜”的奖励,乃是一东海莹光珠,闪闪发光,小鸟最是喜欢。 刑水水听他说完,连忙道:“这个榜单,我和赫连生排在多少?” 若是刑水水早知道这个榜单,自己在秘境,就算装装样子,定然也要和赫连生好好演一场,拿到第一的。 “你们是第一啊,第一奖励是一件霓裳霞衣,还有一个水珠妙树,可以结水石,掉落宝珠。” 这是道友榜单的奖励,以安慰的成分居多。 刑水水看到那霓裳霞衣,却眼睛都亮了,跑过去一个伸臂,探入衣中,顿时周身金光大亮。 至于水珠妙树盆栽,刑水水大方送给赫连生,“你缺水石,这个送给你,贴补家用。” 赫连生:“……” 他垂眸冷淡看一眼手上的小盆栽,没扔。 刑水水则反复观赏着身上的霞衣,那霞衣化作雾气萦绕着她,让她原本的衣裙,如描上一层金边。 “真好看呀,以后有什么大场合,我穿着霓裳霞衣,这样所有人就知道,哇,刑水水王女要出场了!” 她说完,抬头看到两道身影走来,众人恭敬的让开一条路。 刑水水看清来人,连忙随着众人行礼:“师尊。” 一男一女并肩走来,男子头束金冠,神色雍容,乃是赫连生的师尊,祝衡上神,他身侧红衣女子,举止高雅,飘然出尘,面容不见丝毫衰老痕迹,则是刑水水的师尊,苍琼上神。 这二人亦是道侣。 比起仙阶的几位长老,方才这两位上神,高坐高台上,看着秘境内发生的一切,可沉稳太多了。 赫连生对祝衡上神作礼:“师尊。” 刑水水亦朝着苍琼垂首:“师尊。” 苍琼上神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刑水水,你在秘境中的表现极佳,的确配得上这一次试炼第一。” 刑水水笑道:“多赫连师尊夸赞。” “只是,”苍琼话锋一转,眼中浮起冷色,“你与黎琴在秘境前,到底起了什么争执?以至于大打出手,你还要令学宫其同窗,处处刁难她,为你解恨?” 话语不悦,分毫不掩饰,“解恨”二字,格外刺耳。 刑水水没有直接回答,手探入斜跨袋中,轻轻抚摸里面装着的小圆盘,此时此刻,广场上聚满同窗与各族水修。 等了这么久,人快到齐,也该轮到戒律真神出场了。 她的指尖在暗处掐了一个诀,却在此刻,一道女声响起:“等等。” 众人循声望去,黎琴白衣胜雪,缓步走了进来。 诸位长老望向她:“何事?” 黎琴缓缓走到高台之下,双膝“扑通”跪下。 便是这一声,让四周都静了下去。 黎琴将宝剑放在身边地上,“还望诸位长老为我做主!” 苍琼微微皱眉:“你有何话,站起来说。” “这段时日,学生饱受欺凌,苦不堪言,受尽委屈,今日见诸位长老在此,才鼓足勇气,向长老们吐露实情。” 她口中那句“饱受欺凌”一出,立马令有些人,想到了她无端与刑水水破碎关系上。 苍琼上神道:“有何委屈,但说无妨,若是属实,学宫自当为你做主。” 黎琴这才道:“徒儿多年来,在修炼之道上屡屡碰壁,一直难以突破瓶颈,一直以为是自己天赋欠缺,可原来被刑水水调换了气运!” “什么?气运?” “这如何调换的,黎琴在说刑水水调换气运?怎么可能!” 这话一出,立刻掀起了嘈杂议论声。 刑水水平静注视着黎琴。 黎琴目如泣血:“徒儿从前,也是以为自己水根不佳,所以苦心修炼,可直到前段时日,渡雷劫时,才知自己难以飞升,是因为被一人换了气运!” 她缓缓抬起头来,那张清冷苍白的面庞上,眼中浮满泪珠,两颊沾着泥土,别添几分倔强。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刑水水。 黎琴踉跄起身,抬起手掌,放在另一只手的腕骨上,一道金色无形的细线出现。 刑水水低下头,看到那无形金线,勾缠到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此金线就是调换气运的佐证。被调换气运双方,可以用金线感知对方,彼此命运相生交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刑水水吸血,被偷去了所有修炼心血。” 刑水水听出来了,唇角微微上扬,这是要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将她所做的丑事泼到自己身上? 她是觉得自己中了缄口术,无法为自己申冤,便真的百口莫辩吗? 长老蹙眉道:“刑水水,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望向刑水水,等着她开口。 李观行不看还好,一看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不是,这不是你娘的遗物?你真不怕她弄丢。” 赫连生眼一抬,看向他:“这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吗?” 李观行老实道:“行。” 赫连生娘亲的遗物?刑水水愣了一会,他居然舍得,可转念一想,应该是怕自己死在林子里给他们带来麻烦吧。 但刑水水还是放下手,抬起脸感谢他:“其实赫连生,你有时候人还挺好,就是别总是凶我就更好了。” 安静的林子里,她这句话格外清晰。 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人好,赫连生盯着她面容许久,突然很想笑。 也就只有她了。 第 42 章 第十青州 林子越来越阴冷。往里走,野草已经像人一样高了。到现在还没见到一只妖怪之类的邪物,众人不免有些疑惑。 刑水水有了玉绞镯,自然大胆许多,拨开某处交缠在一起的黑藤,方看了一眼,眼神微顿。 她喊:“观玉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剑光闪过,此处黑藤断裂,视野清晰许多。几人侧过头,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块平地:没有任何植被生长,倒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咒符。 是一个阵法,以人的鲜血书写而成,被惨淡月光一照有些邪门。 刑水水一眼就认出了这什么邪阵。 招鬼大阵。 极凶之阵,早就被灵山严厉禁止。 每月十五,以人血为饵,绘制招鬼咒符,可招厉鬼,且这些鬼只听招鬼者之号令。没被禁止前被人间列国用于战事,死了很多无辜之人。灵山一介入,此法直接失传,已经很多年了。 因此,即便晏起信心满满的,秋锦悠也是面露忧心。 没办法,小师叔长得太面嫩,虽然知道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化神期大能,也依然会隐隐觉得有那么些不靠谱。 晏起倒是没注意到秋锦悠的表情,全部心思都在刑水水身上,那模样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充满了研究精神。 【呜呜呜,总感觉要是不成功的话,小师叔下一刻就能把我摁在实验桌上给切片了是什么诡异的错觉啊啊啊!】 秋锦悠:好的,现在确实是担心不了一点了,努力憋笑吧! 晏起是先天冰灵根,因此他的灵力顺着眉心灌入识海之际,即便他已经很细致的掌握着力道,努力让灵力柔和下来,刑水水依然是一个激灵,面色瞬间惨白,眉眼间也凝起了冰霜。 啊,脑子冻掉了。 看这小姑娘一脸懵逼的表情,晏起就笑道:“可别发呆,顺着我灵力指引的方向,运转心法,牵引劫雷之力……” 再怎么发呆下去,就真冻成冰棍了。 硬生生弄出一身冷汗。 刑水水的脑子也没能停下来,忍不住就想去思考点什么,来转移这些无聊的注意力,静心是静心不下来一点的。 【唔,是了,之前就觉得奇怪,咱们这冤种师门,怎么会少了小师叔这个级别的配置。】 【原来是我没想起来……】 晏起:嗯?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 难道是链接不小心弄太深,他居然读取到了刑水水的思绪? 【我终于想起来了小师叔是什么程度的冤种了!】 【可怜催的小师叔,居然是被咱们师门中的冤种们连累,为了报仇一条道走到黑,大杀四方直接把这天下都给掀翻了呀!】 晏起:什么?? 自认为见多识广什么没见过的晏起也懵逼了一瞬间,感受到刑水水的心念就算了,他完全可以用此刻心神相通来解释,毕竟这种情况也不少见,他修为又高出刑水水太多。 并且也不是关注那些的时候。 晏起挑挑眉,冰冷的灵力化作柔软的手掌轻轻拍在了识海里那股孱弱又细小的神念上,“专心点,别胡思乱想。” 刑水水:嘤! 她也忍不住啊!要是真那么容易摈除杂念,有更多的专注力和自制力,她何至于现在还是个小小的炼气九层呢! 听到刑水水这念头,晏起另一手轻轻捏起小姑娘柔嫩的下颌,看着她干净漂亮的鹿儿眼,笑道:“看着我,认真点,听话。” 刑水水:【……】 一旁围观的秋锦悠不忍直视地捂脸:完蛋了,刑啾啾这喜欢看着漂亮小哥哥小姐姐发呆的秘密被发现了。 捏紧手。终于…… 她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赫连生,眼神复杂,想都没想就往花玉楼的方向走。场面一度混乱,压根就无人在意她。 等赫连生回过头时,刑水水已经不见了。 石头墙已经鲜艳无比。 花玉楼附近,抬头可以看见关暮兰和上官候月在天空中打斗。 花玉楼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安静的有些诡异。却好像就在等一个人前来,一直在等。青州城已经被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厉鬼搅得一片狼藉,只有花玉楼没有被波及。 刑水水不禁失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他自己送上门,找死吗? 也好,正好省了步骤,了去这场恩怨。 她义无反顾走了进去。 第 43 章 十一青州 带血的脚印蔓延一路,她的脚步声在花玉楼内回响,没有别人,也没有守卫,仿佛这里的一切都被架空了,独留一座空楼。 哐当—— 刑水水回头,门不知是什么时候关上的。本来这里就暗,门一关,只剩黑暗与寂静。 她也不装了,点燃指尖离火,正好也看见了站楼上的花玉楼少主,可真是……意料之中。 也是,那天白苍尊者就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青年锦衣华服,长发披散在脑后,手扶在栏上,眼神玩味。不似最开始装出来的胆小怕事,而似出洞的蛇一般,吐着信子。 “你说,我应该叫你刑水水。还是说,叫——薛九灵。” 刑水水看向他道:“你也配吗?” 她一步步走上楼,光影分割,手中的栖瞳闪着寒光。又是一天花好月圆,烛火摇曳中,什么宗的弟子在值守巡逻的时候,忍不住跟同伴闲聊。 “师兄师兄,听说了吗,隔壁山头出了大事?” 圆脸同伴很嫌弃地看他一眼,他还以为同伴是嫌弃他在巡守时说闲话,结果却听到同伴说:“你想说隔壁山头那位排行第三的弟子被雷劈的事?那算什么大事?这点消息早就传遍了,你不会今天才知道?” 瘦高个的弟子讪笑着摸摸后脑勺,“嘿嘿嘿,我这不是前几天出门历练,刚回来嘛,结果就听说这件事,还吓了一大跳,在师兄面前丢脸了。” “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而已,在外人面前说,那确实是丢脸了……不过你可以啊,刚历练回来就接了巡守的任务,也不歇歇?” “嘿嘿嘿,我看中天耀阁刚出的一柄灵剑,手里的钱还差一点,就想着最近再努力一点,差不多就能攒够了!” “天耀阁的灵剑,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钱啊!” “嘿嘿嘿……” 一道人影突然从角落里出现,引起两人的注意,“什么人!”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无涯峰弟子临春河见过两位师兄。” 等等,无涯峰?临春河? 两个巡守弟子面面相觑,别的不说,这无涯峰就是他们刚刚口中的“隔壁山头”,而临春河,正是他们口中那位“排行第三”被雷劈的弟子的师弟,也就是“排行第四”的那位。 圆脸修士顿时拱手上前一步,也看清楚了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影,清风拂面仿佛带着和煦春生的极高造诣,一步一生机,眉眼更是柔和无害就像是最纯洁的花朵一般动人心弦。 是了,这位正是无涯峰的排行第四的弟子,天木灵根,专修生生不息春日诀的临春河。 “这句师兄可不敢当。”圆脸修士陪着笑,“临师兄漏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是了,临某为三师姐炼制丹药的时候发现缺少几味草药,正准备前往千机峰换取,只是……” 说到这里,临春河面上泛起赧意,像是不好意思启齿。 圆脸修士秒懂。无涯峰这位四弟子,除了在医术炼丹上天赋异禀传彻宗门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路痴。 要不然也不会迷路到这远离千机峰,几乎靠近禁地边缘的地方来。 “临师兄不必着急,正好我们师兄弟也到了换守的时间,大可以带临师兄前往千机峰。” 临春河顿时面露欣喜,拱手行了个大礼,“如此便麻烦二位师兄了!”说着更是掏出几个小药瓶塞到两人怀里,“正好手边有刚练出来的回春丹,两位师兄千万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 怪不得天阳宗上下都喜欢跟临春河打交道,一旦有机会,都想跟这位套近乎,因为只要跟他说上话,这位手上松散点,漏出来的丹药都是外面重金难求的高阶丹药。 一粒高阶回春丹的功效,关键时刻能换一条命。就算自己舍不得用,拿去天耀阁,也能换好大一笔钱了。 接过丹药的瘦高个修士,脸上的笑容都更诚挚了几分。 上官候月道:“事到如今,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跟你们走。” 关暮兰问:“你还想回花玉楼?” 上官候月道:“你们就不想知道青州招亲大会和栖瞳、招鬼阵法是怎么回事?我若执意不说,你们一辈子都别想知道。” 刑水水抬起眸。 关暮兰妥协了:“就一面。” 上官候月道:“关于洛玉花,的确是从杜谛竹偷来的。不过我当年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是一个奇怪的人找上门,说可以帮我拿到洛玉花。但作为交换,我必须借用花玉楼的势力帮他找一个人。” 李观玉:“找谁?” 上官候月:“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这边的篓子全是他捅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还要装我儿子。哦,那人也在花玉楼,现在过去或许来得及。” 涉及禁术,李观玉姐弟和关暮兰对视一眼,不敢怠慢,当即领着上官候月出门。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刑水水和陷入昏迷的赫连生。 刑水水忽而笑出了声,是来得及,来得及见那个人的尸体。还只是其中一具傀儡罢了。一个死去的傀儡。 她握紧拳,又是李家傀儡术…… 第 44 章 十二青州 目光转而落在赫连生身上,昏迷状态的他不似平时那般戾气重,双目紧闭,嘴唇发白,眉眼间藏着化不开的郁色。衣服换了干净的,闻起来有种很淡的草木香,刑水水打量一会,试探性地叫了几声赫连生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她微微松了口气。 李观玉走之前就看过。赫连生虽看上去伤势重,但好在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心脉,调养一会应该就会自己醒来。 确认他此刻真的失去意识了,刑水水才伸出手摸向他的衣领处。不一会便找到了镇妖塔。 终于—— 天知道这阵子跟这些灵山人精神遭受了多大的折磨。每天不是遇上妖魔鬼怪就是和赫连生斗智斗勇。以后就不奉陪了。 刑水水抓紧镇妖塔,刚要抽手,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这只手很好看,食指和中指都异于常人,长期习武的缘故有些粗糙,但是骨节分明,经脉明晰。 或者——她捂着心口,她只是想再挣扎一下。 万一,是刑水水错了呢! 当然,有刑水水跟着,有什么第一手消息,她也能知道,只求个安心。 在无涯峰这么多年,刑水水是跟着秋锦悠回过好几次秋家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秋家上下留下一个爱玩爱笑还爱吃,就是不爱修炼。 这么多年来,后入门的洛明溪都筑基后期了,刑水水还是个炼气九层呢! 不过秋夫人就很喜欢刑水水,觉得这孩子获得透彻又真实,笑起来也很喜庆,不管她做什么,她都能吃得很开心。不像家里那几个,总认为吃饭是件麻烦事,有那时间还不如多修炼一会儿。 那些灵食,她都花费了许多时间去研究如何去除食材的杂质就为了让他们更好吸收,同时还照顾着美观和口味,就是想让他们吃得更好更开心。 可是没一个领情,还说她是浪费时间,有这时间还不如多修炼一会儿。 是刑水水跟她说,做饭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秋夫人瞬间顿悟,当时就突破进阶,然后扭头就把秋老爷打了一顿,神清气爽。 至于其他人,爱吃不吃,她还不爱做了。 就只给刑水水做。 嗯,还有宝贝女儿秋锦悠回家的时候,能蹭到一口好吃的,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秋老爷悔不当初也没用。 “啾啾来啦!” 大老远,秋夫人就笑盈盈地迎了过来,牵着刑水水的手,亲亲热热地往院子里带,对秋锦悠都没这么热情,只笑着打招呼,“这次回来就多待几天,把事情都办妥了,也耽误这么些年了。” 本来最开始说是蓝夜舟突破到金丹就成亲,可后来蓝夜舟闭关,这亲事就一直耽误下来。 想到这些,秋夫人就心神不宁。 【哎呀,秋夫人今天准备了鱼香肉丝和麻辣香锅呀!我都刑到味儿了!嘤嘤嘤,还是秋夫人对我最好,不过是上次随口一提,她都记得呢!】 秋锦悠听到刑水水这一系列声音,就抬眼看着秋夫人,却发现母亲神色未变,并没有听到什么的样子。 “咦,什么声音?娘听到了吗?” 秋夫人很认真地听了一会儿,这才笑着说:“你说的是鸟叫吧?声音是不是很奇怪?你弟弟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一只怪鸟,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看长得怪模怪样的,叫声还难听,你爹嫌弃得不行。” 随着秋夫人话音落下,秋锦悠这才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躁狂,从远处传来。 是很难听。 但同时也说明,秋夫人确实听不到刑水水的心声。 可在另一个世界,她也有家人,朋友,老师啊,被爱着,被想着,被在乎着。突如其来的穿越像是人口拐卖,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而她,失去了一个世界,又在另一个世界失去。 悲喜交加,永远找不到终点。 刑水水擦干泪,只想干自己想干的事,至于赫连生?谁爱杀谁杀。一群神经病。有本事自己去杀。 她输入妖力,按着土地仙的方法使用仙铃。据说此铃可以知晓真凶的位置,距离远可以感觉个大概,但只要接近就会响。 神识颤动。 刑水水闭眼感受一会,猛然睁开眼。 是灵山。 第 45 章 十三青州 秋雀在枝头叫了三声时候,赫连生转醒,他按着发胀的额头从床上坐起,隐隐约约看见帐外有道身影。 他下意识想说刑水水。 但感受到那人的气息,赫连生眼一眯,手指触碰上桃源剑。 似察觉到他醒了。李观玉起身拿起剑,温声道:“师姑觉得你不太想看见她,就让我与观行轮流守着。你醒了,明日便押着上官侯月回灵山问审。” 他压根没兴趣,只问:“刑水水呢?” 李观玉没有说话。 赫连生语气转冷:“我问你。刑水水呢?” 是这二人太狂,完全不在乎当活靶子是吧? “倒是这黎琴,不应该啊,已经飞升成仙,怎么说也能稳占上风,怎么被一道符篆就给困住,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显然,在这场试炼开始,黎诏黎琴就落入了明显的下风。 补给包数量就这么多,二人被送到万里之外,等挣脱出笼再回来,还能捞到什么好东西? 秘境众人被动静吸引去注意力,等回过神来,才想起第一要紧的事,可上等补给包已被刑水水和赫连生挑走,那二人身影扬长而去。 “轰隆隆——” 天空隐隐有落雨的趋势,顷刻间乌云密布。 这秘境里一切都尤为邪门,雨丝沾湿在人身上,水力都好像渐渐衰微了下去。 那山巅尽头,有一道风暴朝着这里袭来! 众人抢夺完补给包,道:“此地不宜久留,快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雨!” 大雨在林间肆虐,林间深处,一处不起眼的小洞,有二人正在避雨。 刑水水进来后,抖擞一下身上的雨珠,衣裙瞬间变得干爽,她转身在石头上坐下,见赫连生立在洞穴口,看着外面的雨雾。 秘境中气候极端诡异,尤其是这雨雾,瞧着能冲刷走人身上的水力。 刑水水偷偷捞过一颗丹药,放入口中,提醒自己切记切记,水力一定要省着用,否则水力耗尽,自己给死对头当水宠的事暴露,还有没有脸见人了? 赫连生回身,似有话对自己说。 刑水水搭在裙上的手微微蜷了一下,虽然达成了短暂同盟,但进秘境前,二人除了略聊了一两句,便再无别的交谈。 今日早上二人见面,更是连招呼都懒得互相打一下。 他开口,话语被喧嚣的雨声盖住。 刑水水只得微微倾身,将耳朵凑过去,他低下头,发上有一滴雨丝落下,“啪嗒”一声,溅落在刑水水耳垂上。 又是这股潮湿温热的气息,让人感觉痒极了。 他开口,声音冷淡:“我记得进秘境前说好,你我开场后不管其他,先去拿最上品的补给。” 这是在暗指,她不按团队的计划行动。 可当时刑水水的杀身敌人就在眼前,若不拷打一下,怎么过意得去? “一些私人恩怨,若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上,定然也会动手。且我也吸引了其他水修的注意力,给你争取了时间,顺利拿到补给包。你拿我的水石,就不许说我了哦……” 刑水水说到一半,想到外面指不定有人在看他们,立马收回了话语。 按照赫连生的冷傲性格,事情脱离控制,想必看她不爽极了。 可他拿人水石办事,就得有个办事的态度呀。 刑水水刚教训完人,倒是心情愉悦,低头检查随身携带的符篆。 她也真没想到,黎琴面对自己之前制的符篆,竟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那是否自己无须成仙,只要拿到治愈宝器,恢复大半经脉,便可放手一搏击杀她? 这时,她身上的玉简闪烁起了绿光。 刑水水将玉简打开,羲照暴跳如雷的声音立马响起。 “你和赫连生在哪?” 刑水水握着玉简的手一顿,“我们在山上。” 羲照的声音传来:“坏鸟,还敢骗我?我已经看到你了。” 面前的林子亮起一道光,羲照与他的队友淋着雨,浑身沾湿,朝着洞穴奔来。 羲照一进来,先恶狠狠剜刑水水一眼,又对赫连生冷哼一声。 赫连生倒是唇角微勾:“羲照兄。” 羲照古怪看他一眼。 这人真是太知道怎么让人不爽了。 山洞里的空间,随着二人的到来,立马感觉少了一半。 刑水水挪了挪身子,给二人让出一点位置,指尖微蜷,正犹豫着要不要和赫连生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一只头伸入她与赫连生之间,挡住了刑水水的目光。 羲照生硬地挤入二人之间。 “……” 赫连生偏过头,羲照立马扭头,挡住他的视线:“看她干什么,臭小子,不许看,看我!” 刑水水:“……” 三人就这样并肩而坐,气氛尴尬至极,本来没有什么,被他说得,却多了些似是而非的意味。 大雨冲刷着林间,洞穴内静悄悄的,只回荡着雨滴落下声。 “你们不做点什么吗?”羲照问。 玉盘上显示:目前刑水水这组的积分,从抢到补给之后,便没有变过。 羲照今日趁着众人被刑水水吸引去注意力,也趁机捞了一只极品的补给包。 眼下,他们两支队伍,排名就紧挨在一起。 羲照问完,左右两人依旧不为所动,倒是心有水犀似的约好不搭理他,气氛诡异至极。 眼下,一个目光轻渺,望着山洞外雨幕,一个则低头,漫不经心玩着自己发辫上的羽毛。 “难道你们就打算这样坐到最后?” 赫连生“嗯”了一声,语调懒散。 刑水水抬头望着外,“呀”了一声,“赫连生,外面雨好像小了一点。” 赫连生道:“是小了。” 羲照疑惑地抬头望去,外面大雨滂沱,分明比之前更加湍急。 这时候,她倒和赫连生亲昵起来了。 刑水水拍拍裙子,起身道:“那我们出去吧。” 赫连生起身,随之一同出山洞。 这便是明晃晃睁眼说瞎话,一同针对羲照了。 “说清楚,什么意思?” 刑水水在雨中转身,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不能和你说,总之我们另有计划,你好好躲雨哦,外面的雨水会冲走你身上水力。” “站住!”羲照起身。 可那二人哪里还管自己,从补给包中拿出防水罩,罩在头顶,便转身往森林深处去了。 身边的队友脑袋凑过来,问羲照:“他们干什么去?” 羲照道:“别管那么多,跟上。” 羲照心中早有计划,他缠着刑水水,看似不许她和赫连生来往,实则借这二人保护自己才为真。 学宫人都知道,自己是刑水水的哥哥,现在跟着刑水水身后。那他们惹了羲照,就是惹了刑水水,惹了刑水水,就是惹了赫连生。 谁不要小命啦,敢当着刑水水和赫连生面砍死自己? 他就不信了,这二人还能迟迟不开张? 然而一日之后,刑水水赫连生一组,积分仍旧未变,除去已经掉出秘境的团队,这二人的积分稳居最后。 外面几位长老,也关注着秘境中一举一动。 “这二人为何避开人群,独自深入蛮荒森林腹地?” “二人从进林之后,便未曾动手,已前面之人拉开巨大的分差,就算能待到最后,只怕也未必能赶得上头名。” “这二人仿若是寻找什么?” “莫非是,秘境的隐藏关卡?” 话语落,引得众位长老一片交头接耳。 神宵秘境乃几位古神所创,蕴含着古奥之力,几万年来也未曾有人通过隐藏的关卡,他二人难道还想打通不成? 荒谬啊。 隐藏关卡,之所以叫隐藏关卡,便是因为行踪难寻,甚至几位仙阶长老也无法通过,且就算前人触发一次,下一次开秘境也会变幻,毫无经验可言。 秘境中水修们,自然也看到了玉盘上显示的二人分数。 “刑水水和赫连生,果真闹矛盾了,怎么分数一点不变呢?” 但倒也不怪刑水水和赫连生,他们二人组队,一路上根本没人敢人凑上来,他们又谈何去积累分数? 清晨时分,雨水停了,树枝吸饱露珠,阳光从林间细缝间筛落,洒在林间行走的少男少女身上。 “啾啾。” 赫连生背后响起鸟叫声,回过头去,见刑水水一只手扶着树干,神色认真,仰望林间古树。 他继续感知四周微弱的五行之力变化,来推算着隐藏关卡方向。 身后又传来了“啾啾”声,这一次,他确定无疑,鸟叫声是刑水水发出的。 少女抬头,朝着树林鸣叫。 “啾啾,啾啾,啾啾。” 林间无数鸟应声掠翅飞起,随之发出“啾啾”声,像是传话一般,一传十十传百,山间立马荡开一阵阵鸟语。 刑水水竖起耳朵倾听,回头道:“小鸟们说,我们没走错,就是这条路。” 赫连生眼尾微挑。 刑水水眼中得意之色愈浓,“如何?能走到这里,有我大半的功劳吧。” 开秘境前,赫连生对刑水水说过:“找到隐藏关卡后,你我火速打爆三关出秘境,不要在一个试炼上浪费过多时间。” 这话若是叫外人听去,定然又得指责二人狂妄。 但神宵秘境,从前获胜者,皆是靠搏杀到最后,根本不足为奇,可三个隐藏关卡至今无人完全通关。 一个重复的第一虚名,有什么好当的,要当便当打通隐藏关的第一个人。 她一来,便想到了寻找之法。 可与这里的小鸟们交谈,看似简单,却绝非易事,此地小鸟性情古怪,不服管教,饶是刑水水在鸟族素有威名,可一来,便听到小鸟们在树枝上笑着议论自己。 “瞧,来了个大鸟,哈哈看着挺傻的。” 一路上,她都在用法术驯化着四周鸟兽,打探隐藏关卡的大致方向。 也因此,水力流失得飞快。 至于其他曾入秘境的前辈,为何不能察觉关卡的方位? 除了凤鸟族能御世间百鸟,和麒麟一族能御世间陆地百兽,其他水族根本没有这种自上古积攒下来的底蕴,能号令林中的兽类,探查林中关卡方向。 而麒麟一族,又早被神主禁止入明泽仙宫,有此能力的,便只剩下了凤鸟族。 其他水修,或是都没有刑水水这般通兽性,或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兽身,能威吓林中兽类。 她转过身,趁着赫连生不注意,又服用了一颗水丹。 刑水水回过头来,对赫连生道:“后面有不少人跟着我们。” “跟着便跟着,他们发现不了关卡。” 众人:“……” 有水修探出脑袋,不悦极了:“再装一下呢?请问你们发现了吗?” 他身后跟了一群人,交头接耳道:“我今日倒要看一看赫连生和刑水水笑话。” “算了,我要不去虐一虐黎琴和黎诏吧。” 那水修打开玉简,随口问了一声这二人的方位。 顿时一呼百应,“在峡谷口,去吧,刚刚揍过一遍。” 然而他很快被身边人一推,“快看,他二人停下来了。” 林中,赫连生抬起掌心,一缕火苗在掌心跳跃。 “就在前面了。” 刑水水道:“你如何知晓的?” 赫连生仔细观察着林间的动静,放轻声音:“五行之力。这里有一处火之水力格外充裕,却没有显露,它们隐藏在暗处。” 刑水水微微诧异。 金木水火土,谓之五行,而能探查五行分布,需要的是触碰感知到这世界运转的规则。 多少水修,穷其一生,连飞升都无望,又谈何能察觉到这世间运转的规则? 赫连生对水力的掌握,已经到这般程度? 刑水水抬起头,一瞬间感知到头顶传来的无形威压。 赫连生眼中掠过一丝清茫,抬手,慢慢搭上腰间的佩剑。 “它们来了。” 林间风声大作,一只蓝色的圆盘陡然出现,散发着氤氲朦胧的浩荡仙气。 众人睁大眼睛,光靠近一步,便觉无数水力传输到了身上。 近万千年来,无人触发过的隐藏关卡,居然真的出现了。 就在今日,此时此刻! 少年想也没想:“不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语调有些僵,拽着刑水水的手也紧了也许。少年冷冷道:“我说不准就不准。你找你爷爷找这么多年没找到,有没有想过是在灵山?” 灵山在人间是圣山,每年都有很多凡人去灵山祈福,特别是久病和年暮之人,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信仰,有很多富贵人家散尽千金都要去一次灵山。 但真正到灵山的凡人少之又少。 刑水水一愣,好一会才缓过神:“好像……真的可能在灵山。” 赫连生道:“那我便带你去。” 她看向他。 “灵山。” 第 46 章 落花第一 灵山之人走到哪都惹人注目,李观玉和李观行带着犯人向前,一行人基本没怎么说话就到城门口。上官候月看了花玉楼的方向。人群中有很多人好奇她的容貌,很快却被关暮兰眼神震退。 城主在听到灵山人要走的消息便带人蹲到城门口,守了半天终于看见他们。关暮兰态度冷淡,直接亮出灵山腰牌,挡住他的满腔热情。 通关文碟一交,这事就差不多了。 李观玉忧虑地问:“师姑,真的不等他吗?” 关暮兰斩钉截铁:“不等。让他滚。” 李观玉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李观行拉拉自家姐姐的袖子:“赫连生好像回来了。” 赫连生回来了,但不是一人。少年侧着头,刑水水衣袖被他牵拉着,跟着他不远不近。他目光稍稍落在她身上,刑水水下意识抬起头,看见的还是他肩上余晖。 刑水水心间声音未停,人已经走到洛明溪身边,伸手抓住了洛明溪的手腕。 “小师妹!” 【醒醒!现在可不是进阶的时候!】 “你没事吧!” 洛明溪很无语地看着刑水水,说什么醒醒,她又没睡着!当她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是她可以进阶的地方吗! 但是,看着落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爪子,已经刑水水眼睛里真切的关心,还有皇帝舅舅和太子表哥同时望过来的眼神,洛明溪觉得完全不是问题。 洛明溪笑着往刑水水往后一扒拉,抬眼看着站在宣阳殿空旷大殿上的长公主,仿佛站在他们所有人对立面,承载了无数苦痛和委屈,犹如无依的浮萍,可怜又无助,与整个世界为敌。 她也有关心她的人,她根本不用在意—— “母亲……哦,您大概是不愿意我再叫您一声母亲的。长公主殿下,您觉得我欠您良多,可要我如何还您?这身份这地位这名字,我都可以不要。” 没了这些,她还是洛明溪,她就是她自己,从来不是依附着谁生存的菟丝花。 “不过您要是想要我这条命的话,那我是不允的,毕竟我这条命,也不是您给的,不是吗?” 长公主脸色瞬间煞白。要是在这之前,她还能用生养之恩来拿捏洛明溪,现在是一点都不可能了。 她只想着洛明溪失去这个身份,就没了骄傲的资本,从没想过,摆脱这个身份的洛明溪,她也没了拿捏的资本。 至于生养之恩,她哪曾养育过一天。 还是后来,太子殿下无意中发现生病的洛明溪,看着她都那么难受还能笑得明媚又灿烂的样子,看着她那几分熟悉的眉眼,直接将她带回了宫里。 这之后,洛明溪的传说,才开始响彻整个琥珀王朝。 跟长公主,又有几分关系呢? “所以,长公主殿下的诉求是什么?”洛明溪微笑着看着长公主,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她的诉求是什么?长公主也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另有其人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极大的兴奋笼罩,仿佛多年以来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阴暗角落终于照进了一缕光芒。在看到亲生女儿与自己相似的五官和气质,那血浓于水的感觉瞬间就将她淹没,那才是她想要的女儿! 她想要让一切回归正确的轨迹,想让自己女儿得到最好的一切,这有错吗? 要是刑水水知道这会儿长公主的想法,肯定会告诉她,她这么想没错,但是,这一切不应该建立在伤害洛明溪的基础上呀! 虽说在长公主看来,洛明溪的存在就是原罪,可刑水水就是护短! 这时候,沉默良久的皇帝陛下也终于开口。 “既如此,明溪不是仲薇和驸马的孩子,那确实不适合再姓洛,这郡主的封号也就不合适了。” 少年眼一眯,逮住她不让她走,直接夺过她手中的石榴。 刑水水一愣,李观玉刚刚的话在耳畔回响:赫连生脾气虽差。但倘若他喜欢你,你拿着石榴去找他,他再怎么也会帮你剥。 赫连生低眼打量手中的石榴。刑水水嘴唇紧抿。 她知道他有多病态的。 少年伸出一只手。 别啊—— 可赫连生指腹已经按在石榴皮上,掰成几瓣,红色石榴汁蔓延至他手指间。 他将剥出来的石榴粒放在碗中,抬起眼,语调淡薄:“刑水水,你发什么呆?” 赫连生,倘若有一天,你知道我是妖怪,你最厌恶的妖怪。 还会喜欢我吗? 第 47 章 落花第二 刑水水回神,把他剥好的石榴塞嘴巴里,石榴汁酸得舌头屈起。 赫连生移开装满石榴的碗,恶声道:“我的、东西。” “别偷懒,”少年盯着她,“刑水水。” 这是……不做就不给吃。 刑水水哼唧着将针线使劲一扎,缝出一个令自己非常满意的小金鱼,咬断线,展在他面前:“看!” 她仰着脸:“你再挑就不给你了。” 赫连生将金鱼香囊夹在两指间打量。月光透过鹅黄色的碎花布洒在他手背上,香囊散着淡淡的桃花香,针角虽歪歪斜斜,但也比之前那个敷衍的好太多。 他盯着走神,不知为何有种怪异的熟悉感。眼见明溪要离开,温言深知错过这次机会,自己和明溪就再没有机会,恐怕甚至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心态的变化,只在这一瞬间,遵循本能扑了上去。 “小师妹小心嗷!” 刑水水这个角度看得十分清楚,雪色小狐扑过来的时候犹如一道雪白的闪电,眨眼就到了眼前。 【我发誓这绝对是个误会!】 她人已经挡在了明溪身前,大概因为衣领还在明溪手里,她身体扭曲出一个刁钻的角度,然后一股清淡的粉色烟雾,就扑在了她脸上。 明溪:!!! 明溪动作更快,一把拎起刑水水的同时,手里的灵光也打散了飘到她眼前的粉色烟雾,一脚把雪色小狐踹飞出去,摒住呼吸迅速退远。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这东西看起来就让人不舒服,明溪本能选择远离。 而更让她生气的还是刑水水的所作所为—— “刑啾啾你是不是傻!这时候你一个炼气期冲出来做什么!你是不是对我的实力认知有误解!!” 她一个筑基后期,何时需要刑水水一个炼气期来帮忙! 还笨手笨脚的,连暗算都躲不过! “你是觉得我连这点暗算都躲不过吗!你的脑子是摆设吗!谁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你也敢冲上去!” 刑水水很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故意的,也知道那不是好东西,那不是赶巧了嘛。她只是想提醒一下明溪然后自己选择一个不会给明溪添麻烦的方式保护自己。 可谁知道就那么不凑巧,她自己就把脸凑上去了呢! 刑水水觉得自己脑阔很晕,明溪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她嗫嚅着想说什么,结果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明溪也没办法从刑水水那很明显杂乱到失去理智的心音里听到答案,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刑水水翻着白眼晕了过去。她就觉得一股邪火顺着天灵盖就往外冒,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先教训温言还是先收拾刑水水。 “温瑾生!你到底做了什么!” 狼狈稳住身形的雪色小狐一脸倔强,浑身的伤都抵不上明溪这句话扎在心口上疼。 “洛明溪,你已经不愿意叫我温言了吗……” 明溪:“……” 她终于知道刑水水三番五次念叨的什么叫做不说人话是什么感觉了,她在说东山猴子,眼前这人却非要说西山篓子,有一种想要掀开对方天灵盖看看对方脑壳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的冲动。 自己就不该跟他多说那么一句! 看着明溪终究还是头都不回的离开,雪色小狐也失去了追上去的力量,真狠呐,明溪刚刚那一脚是真狠呐,他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往喉头涌去,要不是他紧紧闭着嘴,肯定一口鲜血就先喷了出来。 鹤雪衣也是在这时候去而复返,手里捏着一个瓷白的小药瓶递到了雪色小狐面前。 刑水水思考了一会,笑道:“传说都是真假掺半的。听个味道就好啦。反正我们去的是灵山又不是溪山。” 李观行道:“我还以为你真会信。” 刑水水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店小二无奈地笑了笑。 关暮兰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这边的气氛:“你们是赶路还是听故事来的?都耽搁多久了?若过去到了灵山宵禁时辰进不了山别求我。” 李观玉一愣,道:“好诶,师姑。” “观行,赫连,水水,要赶路了。” 桃花在秋雨中盛开,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景象,百姓们上街,城内热闹着呢。泛滥成灾的桃花随风飘落。形成一条桃花路。 刑水水和他们出了客栈,灵山离他们越来越近。 说起来,这倒是她重生以来最轻松的一天了。 第 48 章 第一灵山 灵山。 凌驾云端,如同一团散不开的阴影。 刑水水抬头,在云雾中见高山,瀑布从山上泻下,水雾弥漫,折射着华光,远一看如飞星揽月。 好土。 这破地方居然这么多年还不倒闭…… 她左顾右盼,跟着赫连生他们踏上灵阶,丝毫也不拘谨。自踏入云城起就有无数道目光盯着她。 “桃源剑!是赫连师兄回来了!” “关长老也回来了!还有观玉师姐,哎呀,看着还是这么清冷无瑕。可惜是李家本家的,不是我等能高攀的起。” “能一睹芳容便是了!不过他们回得这么巧,莫不也是为了赶论道会!” 更神奇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看起来毫无依据莫名其妙的心声,却总能戳中一些诡异的细节,就像是在预告未来一样。 二师姐说,这大概就是天机。 临春河虽然不够机灵,但总有点小动物的本能直觉,这心声说别人恐怕还好点,落在自己身上,总觉得不妙。 有一种看热闹的时候吃到自己的瓜那种错觉,上次在二师姐家里的时候他就隐约听到刑水水的心声似乎提到什么跟他有关的,他本来还想,只要他不去计较,是不是就无事发生。 后来他差不多都把这事忘了,此刻再听到刑水水的心声,那不好的感觉瞬间漫上心头,整个人都傻眼了。 【小师弟傻乎乎的长这么大没见过好东西吗?是真不知道还是真傻?】 【小师弟医术那么高明,炼丹天赋那么高,对药材识别那么敏锐,怎么一遇到这些事,就变成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连基础判断力都没有的小傻子了呢?】 临春河:??? “糕点?从哪儿来的?我记得小师弟你好像并不是特别喜欢吃甜的?难道是记得你师姐我喜欢吃糕点,专门给我带回来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诶,是在哪家店买的?” 【能让小师弟开心成这样,必然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小青梅?别的不说,家里这个傻小子没什么其他的天赋,早恋是玩得溜溜的。】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糕点应该是小青梅家里宴客剩下的,好像已经放了好几天,过保质期了吧?】 临春河:等,等等,早,早恋? 还,还有,保质期是什么意思? 临春河的震惊和愧疚才刚开始,刑水水接下来的声音,则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小青梅家里宴客正是准备给小青梅定亲,小师弟下次回去就要被一脚踹了?】 临春河:!!! 【更神奇的是,以后这小青梅都成亲了,他还能被小青梅三言两语哄住,成为小青梅身后最坚实的备胎,没头没脑不求回报,被骗身骗心,哦,骗心有,骗身还差点,勉强算是被骗走全部身家?】 临春河:备……备胎又是什么!! 【最惨的是这还没完,最后到底是怎么搞的,居然连命都搭进去了,我是真没想通,难道是苦情悲剧无私奉献炮灰男配的共同剧情点?到最后无处安放了,就直接乱葬岗埋了?】 “三,师,师姐!”临春河无可奈何打断刑水水天马行空的脑电波,“够,够了……” “嗯?够什么?什么够了?”刑水水不懂。 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涌上临春河的心头,顿时说话也利索了:“三师姐,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我就先走了,晚点再来拜访!” 然后一扭头就跑了,跑得时候还没忘记拿走自己乐颠颠送过来的点心盘子。 刑水水:“……”完全搞不懂临春河是怎么了。 明明乐呵呵地跑回来跟她分享带回来的糕点——虽然糕点不怎么靠谱,可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过期糕点到底是什么样呢,冤种小师弟就跟被雷劈了一样,脸色惨白地抢走糕点盒子,嘴里说着抱歉的话,扭头就跑了。 赫连生手指抚过香囊,反过来问她:“你刚要去哪?” 刑水水才想起本来是要找李观玉的,不想被察觉出端倪,趴桌上垂着眼:“没去哪啊!就是有点困,屋里闷闷的,出来睡一会。” 他没有细究。刑水水趴着还没撑到赫连生离开就莫名其妙睡着了。赫连生手抵着脸看向她,晚风很温柔。 他拿了毯子盖在刑水水身上,刑水水裹在毯子里,脸庞宁静,偶尔说着梦话。 好可爱。 赫连生并未立即离开,而是陪在她身边,等刑水水第二天猛然惊醒,赫连生已经不在了,她看着身上裹着的毯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并未忘记要找李观玉,将毯子放屋内,便离开住处。 第 49 章 第二灵山 李观玉院落离赫连生这边隔了几座山峰,刑水水爬得累死累活,在路上还遭了不少非议。她捂住耳朵,这些灵山的是不是成天都不修练,全部走火入魔算了。 好在李观玉察觉到她来,提前结束聚气,推开门:“水水,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刑水水笑道:“观玉姐姐,好不容易来趟灵山,想着来找你玩,不过这地方好大,我差点迷路了。” 她张开手,李观玉一瞧是一个香囊,刑水水道:“这一路上多谢观玉姐姐照顾,这个给你,另一个帮我给观行哥哥。” 李观玉低头抓在手中,温和地笑:“那我先替观行谢谢你了。” “灵山待的还习惯吗?” “灵山挺好的,就是……” 见她放松警惕,刑水水好似突然想到什么,说:“就是感觉不太欢迎我。其实观玉姐姐,刚刚在来的路上,有人调笑说要用傀儡术控制我……对赫连生……” 说真的那些真敢在凡世挂着仙人名头的,大部分都是招摇撞骗。 “小师妹,我们这是要直接进去?” 眼见洛明溪掠过下面的城池,直接往皇城方向掠去,刑水水都惊了。 虽然很少出门,但刑水水也对凡世的行为准则有一定的了解,特别是琥珀王朝,她看过的话本子大部分都跟琥珀王朝有关系。 刑水水也知道,琥珀王朝里面也请了修士作为供奉,还有国师这样的职位,付出极大的代价让修士帮忙守卫皇城安全。 像洛明溪这样直接往皇城冲的行为,要是换成其他修士,那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一个意大利炮就能从云头上轰下来。 但是吧,谁让洛明溪是琥珀王朝的静雅郡主呢!听说就是有这样的特权,是皇帝和太子联手给她的底气,足以让她在琥珀王朝横行霸道。 【不过静雅郡主这个称号真不是嘲讽嘛?咱们小师妹哪里静,又哪里雅了?听说这个封号是长公主给小师妹请回来的,说好听点就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美好的祝愿和希望,说不好听点,那就是长公主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洛明溪:“……” 虽然不那么好听,但确实是事实,这让洛明溪很难顶。 【说更难听点,那就是长公主嫌弃我家小师妹呢,觉得小师妹一点都不静雅,啧。】 洛明溪觉得,这次回去,要是皇帝舅舅还认自己,这个静雅郡主的封号,不要也罢,完全没有舍不得。 就像是穿透一层迷雾,带着晨曦的光芒,洛明溪就穿过皇城的禁制,落在了宣阳殿前。 看着突然出现的洛明溪,驻守的兵士第一反应就是拔剑,无数的长矛剑尖瞬间对准洛明溪。 慌忙护着帽子没被吹飞的刑水水顿时被这大场面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不是影视城拍戏,都是假的,真刀真枪对着自己,这么点距离她都能感觉到那锋锐的刀锋,仿佛下一刻就能割破自己的皮肤,刺瞎自己的眼睛。 “自己人是自己人!不要开枪!” 众人:“……” 这会儿兵士们也才反应过来,能这样无视皇城禁制直接破空而入,还没有引起任何警示和排斥,就足以说明问题,要不然是来人修为太高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和承受,要不然就是来者本身就有着无障碍出入禁制的许可。 这样的人并不多。 至少眼前这位就是一个。 “卑职见过静雅郡主。” “末将见过静雅郡主。” “见过静雅郡主。” 至于静雅郡主洛明溪身后那位是谁,并不重要,能被洛明溪带着一路闯入皇城宣阳殿,必然也是洛明溪信任的人。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同情吧。你之前救了我很多次,我不能忘恩负义。我阿姊就是这么教我的。” 可又于心不忍。 “明日的论道大会,你必须要来。” 听见他的声音,刑水水抬起头。 少年倨傲道:“你要看着我,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出言不逊的废物,统统打趴下。” 赫连生神情轻蔑,好似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他师父要是知道了,估计会气死吧。 第 50 章 第三灵山 回到灵山,快到宵禁了。 刑水水确认周围无人,抬起手腕将妖力灌入仙铃,定位到的气息还是很分散,很难分辨哪个是本人。他胆子也真大,在灵山都能有这么多傀儡,这灵山也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刑水水拿出李观玉给的符,不过有这个在,随便逮个傀儡就能把他揪出来了。 她暗自记下这些位置,抽回妖力。 天色已经有点晚了。瞥了眼桌上的柿子,捏了捏,柿子还没熟透,不甜,放一会再做柿饼吧。 翌日,是论道大会。“阿琴,你冷静一点。” 殿内,黎诏将手搭在身前女子的肩膀上,看着坐于梳妆镜前的她。 “妹妹,你在担心什么?刑水水还活着,那就再杀她一次,没什么好怕的。” 黎诏说得轻松,可身前人的面颊,却被不安与不甘侵染,已维持不住素来的体面,显出几分难得的慌乱来。 黎诏将她手中那根长长的簪子抽出,看到她掌心被簪子挑破流血,笑道:“阿琴,从三日前你得知刑水水没葬身于禁地,你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父王母后给你举办的庆祝大典上也屡次出错。这是怎么了?从前那个总是冷静的黎琴,哪里去了?” 黎琴长吸一口气,看着镜中面目苍白的自己。 “阿琴,你得冷静下来。你处事周全,给刑水水下了缄口术,没有人会知道那日林子里发生了什么。” “我很冷静,哥哥。” 可镜中,她那颤抖的指尖分明出卖了她。 黎诏见她这般,微微低下头,在她耳畔低声道:“阿琴,你迟迟不敢回学宫,是怕见到刑水水?可你有何可怕的,现在出现了一个意外,刑水水没有死透,却也半死不活,你我将这样的玩弄致死,不更有乐趣吗?” 黎琴搭在桌上的手,被男子的手覆盖住。 如此亲密之举,俨然超过了兄妹的界限。 黎诏唇附在她耳畔,循循善诱一般:“便如蛊雕一族,吃人前,总会将捕捉的猎物好生折磨一番,看着它挣扎,七窍流血殆尽才算满足,再不急不慢地将猎物吃掉,如此不更有趣吗?你从小便处处低刑水水一头,现在报复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要害怕呢?” 这话落下,黎琴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缓下来,“是,哥哥说的是。” 黎诏唇角勾起,抬手为她将碎发拂到耳后。 “我叫羽民国准备了如此盛大的典礼,为你庆贺,妹妹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黎琴睫毛轻轻颤抖:“就如同此前说好的,我会渡一半刑水水的水力给哥哥。” “你能这么懂事那太好了,不枉费我羽民国收留你,将你养大。” 是了,黎琴与黎诏并非亲生兄妹。 黎琴父亲与母亲当年乃是凤鸟王座下两员大将,皆是蛊雕族后代。 可蛊雕生性贪婪,爱食人心,其表面上是体恤下属、爱护百姓,私下却做出吞食水修,残害族人的残忍之举,在凤鸟王发现后,被下令处死。 那时,他们小女儿已经过百岁,亲眼目睹父母曝尸街头的凄惨情状。 她被仆从送到羽民国,自那时起,黎琴心中便种下了复仇的种子。 她为了改头换面,毁去了原本的容貌,更是剜去了蛊雕的兽身,得以和其他羽民国人一样,只维持一个人形真身,如此,外人再也看不出她原本的样子。 可这么多年来,她跟着杀父杀母仇人的孩子一同长大,心中的恨意怎么会不强烈呢? 黎诏看着那镜中双眼睛,笑道:“我是提出要除去刑水水,可妹妹你想出的调换气运之法,诛刑水水之心,那才是真的狠毒。妹妹为父母报仇之决心,令我自愧不如。” 那“父母”二字一出,黎琴的眼中一瞬间凝结起恨意。 果然,这把火烧了起来。 她素手反握住黎诏的手,道:“哥哥说的是,我有何可惧怕的?刑水水能逃过一次,还能逃过第二次?我会亲手杀了她,就在秘境之中。” 黎琴看着自己双目泛红。 明日一早,她便和黎诏在神霄秘境开启前回去。 男子笑着道了一声“好”,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二人的身影被拉长,掩映在阴影中。 曜日高照,次日清晨,一只云霄金舟以仙鹤开道,驶出了羽民王城,往明泽仙宫方向飞去。 而此时,明泽仙宫,虽未到秘境开启的时辰,学殿前的广场上已聚满了弟子。 众人抬望眼,广场上方,有一只圆形的球状巨物,球内紫电环绕,便正是神霄秘境。 秘境投下巨大的阴影,入口处云烟袅袅,叫人看不清楚秘境内究竟是何情形。 广场议论声沸沸扬扬,众人除了在猜测秘境内场景,便是在议论各自组队的对象。 在正式进入秘境前,所有人的组队情况皆是保密。 长老们此举颇有深意,是防止有些队伍,因为实力较弱,在没入秘境前便被人盯上,以至于一入秘境,便成为众矢之的。 即便如此,有些人还是不可避免成为了众人眼中的肥肉。 羲照走在台阶上,便觉无数道火热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像盯着猎物一样。 他怒道:“看什么,不许看!” 玉简传来声音,是他的队友,今日特地和他走远,不被外人察觉。 那弟子颤颤巍巍道:“羲照大哥,我怎么感觉我们一进去,便会被这群人撕碎?” 羲照叹道:“这不是一种感觉,是事实。” “……”简而言之,这秘境里放大了弱肉强食的本能,所有人在里面充当杀人者与逃亡者。 可秘境没有结束的时限,要么等到是里面众弟子,搏杀到只剩最后一组。要么便是能触发到隐藏的三关关卡,爆出丰厚的奖励。 这显然不是羲照一个倒数第十该考虑的。 他的第一要义,便是多苟点时长,多赚点积分。 羲照没有什么擅长,唯有一身土遁术炉火纯青,最适合在这种场景下逃窜。 四周声音嘈嘈,议论着谁与谁组队。 “你们说,赫连生这次和谁组队。” “这有何好奇的?要么一个人,要么便是宗沅或者苍星洲,不过大概率是一人,他不喜欢与人结对,这次也定然是单打独斗了。” “是吗,学宫中也有步入仙阶的师兄师姐,若两个对上一个他,赫连生未必能占上风。” “我倒是好奇刑水水,昨日长老院透出来消息,说刑水水和一个男修组了队。” 羲照没想到听热闹听到自家身上,脑中的弦“叮”的一下紧绷。 “男修?”黎琴一瞬间便意识到刑水水干了什么。 “滴滴滴——” 所有人都收到了刑水水的玉简传音,转达的正是黎琴的话语: “被人欺凌,有苦说不出的感觉,王女可还好受?” “王女那么骄傲,心中一定咬碎牙齿了吧。” “王女就算找了赫连生,不过也是给他拖后腿罢了。” 被点到名的男子,目光漫不经心在黎琴身上滑了一圈。 然而话语落地,还附赠了刑水水的一句。 唯独黎琴和黎诏二人没有收到传音,黎诏脸色发青,一把从身边人手中抢来一只玉简送到耳畔边。 “入秘境后,见到黎琴黎诏,尽管出手教训,记在我头上。 凡出手者,无论是否伤二人,出秘境后,可找我兑换上品法宝一枚。 我之宝库,任凭诸君享用。” 凤鸟族小公主这么多年积攒的法宝,此刻全盘托出,众人拿着玉简,宝器的条目一条条跳出来,飞快在众人面前划过,引得阵阵惊呼。 广场上,人声沸腾。 粗暴、简单、大方。 凤鸟族小公主开出的条件:就是给她狂虐黎琴黎诏二人。 只要出手,就有上品法宝。 如此奖励,比起秘境掉落的宝器,可丰厚太多了。 而今日,显然是黎琴挑衅,欺凌刑水水在先。 黎琴的耳畔一片嗡鸣,浑身血凉,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她会这样对待自己。 “快看,秘境开启了!”众人抬起头。 秘境之中雷霆大作,虚空被撕开一道口子。 风声作响,一道道身影幻化作一道光,被秘境吸走。 在刑水水和身边男子入秘境前,她回过头来,裙摆随风猎猎飞扬,笑意水媚动人。 黎琴看到那张唇瓣一张一合,朝着自己无声开口。 “黎琴,我一定会杀了你。” “对,男修。”众人转头看向他,“你是刑水水的哥哥,不知道?” 羲照当真不知,立马拿玉简给刑水水发消息。 下一刻,广场上响起一片骚乱:“来了!来了!” 羲照道:“谁来了?” 他随着身边众人齐齐抬头,天尽头出现了一只云霄金舟,快速穿梭在云雾之中,周身散发着金光,如一把利剑刺开云雾。 金舟前,更有仙鹤踩着七彩仙光引路,来人排场之大,令弟子们纷纷惊呼。 “是黎琴和黎诏!” 云霄金舟停了下来,黎琴与黎诏自空中落下。 二人足尖才抵地面,便有人殷勤地围上去。 黎诏穿梭在其中,听到众人对黎琴的恭维声,笑着在黎琴耳畔道:“你从前被刑水水压一头,今日可算风光?” 黎琴嘴角弧度上扬,抬头看向广场一侧的高台,那里是几位神尊仙长所坐的地方。 所有人都可以透过广场中央的那块天镜石,看见秘境中所有弟子的表现。 到时候,出挑者为众人艳羡,得师长嘉奖,而出丑者、自然沦为笑柄,为群修鄙夷。 黎琴低声道:“哥哥,从前那些水修依附刑水水,便是因为她年纪小,修为高,可若她今日在秘境中出丑,被扒光外面一层光环,还会有几人会觍着脸继续捧她?” 黎诏道:“今日自然轮到你出彩。” 黎琴握紧身侧宝剑,忽想起什么,道:“哥哥,你说,刑水水会来找我吗?她那么蠢笨,我若哄一下,她说不定又眼巴巴贴上来了。正好,我还愁此前没法进她寝殿,拿走她的宝器,等会遇见,说不定能套出办法来。” 若无意外,这几千人中,羲照应该会是头几位出局的。 秘境获胜的规则,也很简单:弟子们争取在其中活到最后,便算胜出。 在此期间,大家可以互相出手,若是其中一方被重伤,便会被踢出秘境,试炼就此告终,身处秘境中人能感受到伤势的痛苦,但出了秘境,并不会被留下实际的伤害。 羲照再次提醒对方,他们要贯彻的战略。黎琴转目,看着她的眼睛。 “那不得不和王女说一声,这次试炼,我必拿下。王女就算找了赫连生,不过也是给他拖后腿罢了。” “是吗?”少女巧笑。 黎琴低下头,才发现刑水水手上握着玉简正泛着金光。 接着,身边的人手上玉简皆亮了起来。 “等进去后,我们就找到一处躲起来。” “知道,秘境会掉落很多宝物,我们待的时间越长,得到积分越多,出来能兑换的奖励也越是丰厚。” 当然了,干掉秘境中的人越多,积分涨得越快。 羲照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点数的:“听说,学宫几万年来,诸多先辈也无人能通过其中的隐藏关卡,你我还是老老实实找处地方躲起来。等到大家杀到最后,你我再坐收渔翁之利。” “赫连生,快点上去,这些山主会管,你只管论道大会。”长老道袍飘飘。赫连生还是不动。 “怎么回事?赫连师兄这是怎么了?这是最后一场了!要赢了就是第一啊!” “不会是对手是他叔叔的缘故吧?” 赫连家主看向他:“你给我滚上来。” 他成长的很快,当年还是一个小少年,现在就已经是优秀的天师,优秀到连看着他长大的人都不一定打得过。 罢了,第一原本就是他的。 他会一直风光下去,被众星捧月,下面高朋满座,真正成为灵山记录在册的天骄。 这么无上的荣光。 少年却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来,说了三个字:“我弃权。”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50-60 第 51 章 第四灵山 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赫连生居然一点犹豫都没有,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去禁山,山主怒道:“赫连。” 少年已经不见踪迹,仿佛被黑天所吞没,留下瞠目结舌的一众灵山弟子,这是放眼千年都罕见的事。 四周黑暗,看不见光。 刑水水抬手用离火阻挡已经到身体极限,太累了,她用栖瞳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剧烈的疼痛让她保持片刻清醒。 也只是片刻而已。 土壤不断挤压她,她收起刀徒手抵挡,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不再有力气。 就这样了吗?好不甘心,明明就差一点了。 刑水水咬着唇,快要失去意识的瞬间,有人直接提剑将整座禁山劈开,滔天又疯狂的灵力扑下来,整座禁山都发出惨厉的尖叫。 刑水水抬起头,鬓发扬起来,剑意却没有伤到她分毫。 一点无心之举,刑水水无别的想法,但此刻,那动作的意味好似被一下放大。 她心头微烫,很快回神,面若无事一般,问道:“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 “没有了。” 刑水水正要把上药羽毛收回,却瞥见赫连生另一只手腕内侧,分明还有些许烧伤的痕迹。 她又用羽毛沾染了点药汁,来给他上药,身前发辫扫过赫连生的手背,勾起他手背细微的痒意。 赫连生侧过身避开她。刑水水上药的动作一顿。 自己分明只是好心,可他却潜意识躲避,显然是对她有所抗拒。 “我只是想给你包扎一下。” 刑水水在他身边坐下,索性也不包扎了,将羽毛伸出洞穴,让大雨冲刷上面的药汁。 刑水水越回想他方才的动作越生气:“赫连生,你很讨厌我吗?” “学宫里大多数人,分明都极其喜欢我,当你与大多数人不同时,你就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你自己的原因。” 她说完,又坏心地将那根羽毛在雨水中甩了甩,顿时雨珠四溅,有几滴落朝他身上飞去。 赫连玄看一眼落在自己手背上圆润水珠,缓缓抬起眸。 少女从今日杀完食人鸟后,就憋着一口气。 许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给外人听,她从补给包中拿出一道符篆,顷刻一道结界出现笼罩住二人,隔绝外人的窥视与打听。 她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你很了不起吗?以为你是神主义子,身份高贵,便眼高于顶,总是看不起所有人,我最讨厌你们那群把仙门世家身份挂在嘴边的水修。” “没有。”赫连生蹙眉回道。 他懒得解释,到底没说什么。 少女见他不回应,是真的气得跺了跺脚,身上宝珠摇晃,吵起来就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根本没有欺负同窗,也没有伤害别人,最开始我与那群师兄师姐走得近,没想到他们会欺凌人。你是觉得我与他们一伙,本心极坏?不然为什么我帮你包扎,你表现得那么厌恶?” 刑水水根本没想到他们惹了这么多事。 “你认为我欺负小羊,可我分明帮了小羊,甚至,此前我也觉得你仗势欺人,后来才弄清楚,你私下还会接济同窗。” 赫连生轻愣了一下。 山洞外雨停了,刑水水胸口起伏,双眸清亮:“你放心,总之我不会拖你一点后腿,到试炼结束,你我便一拍两散。” 刑水水快步走出山洞,迎面清风拂来,终于将一直想说的话全盘托出,心情舒爽极了。 自己还是脾气很好的小鸟了,不然早就变回真身,对着赫连生一顿猛啄。 死对头就是死对头,这辈子都和解不了的。 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刑水水余光微瞥,看到赫连生从山洞内走出,羲照和队友紧随其后,她走在最前面。 脚下的土地渐渐从森林变成平原,再变成荒野,一路杂草荒芜,他们始终未曾再说一言。 神宵秘境,玄奥莫测,众水修在其中,得应对飘忽不定的极端天气,随时可能触发的怪物潮,以及时不时跳出来的古阵法陷阱,可与此同时,境内景色亦是万千,无数奇观浓缩在这一方天地中。 天边燃烧着绚丽的火烧云,这一刻天空显得格外近。 赫连生的目光,慢慢落到前方那一道身影上。 有一点,她的确没有说错,在学宫她与那群人凑得近,他的确心有误会,含了偏见。直到入秘境前,方才改观。 但今日她变成小鸟,去林中采来草药,拿着羽毛给他上药,动作极其轻柔,也是赫连生未曾预料的。 队友大多数时候是累赘,他单打独斗惯了,不习惯有人靠近,偏偏刑水水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他眼睫低垂,看着左手臂,那里树叶覆盖着伤口,已没有半点不适,少女包扎得极其认真,最后还系上一个蝴蝶状的小结。 他何时需要这个? 赫连生抬手去扯,眼前却浮现起她倾身包扎时、柔声叮嘱他要好好护住伤口的神情,指节悬停在树叶上,眼皮难以抑制地重重地跳了几下。 麻烦得要命。 他手从手臂上拿开,抬起头。 前方,一群小鸟吵吵闹闹,正围在她身边,她口中哼着小曲与小鸟们逗乐,步伐轻快极了,抬手幻化出几十只蝴蝶,蓝紫色的光芒闪烁,引得小鸟们称奇围观。 她乐在其中,自娱自乐,全然没被方才的事影响。 “你此前出手开阵法,会同时幻化出蝴蝶,为什么喜欢蝴蝶?” 赫连生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刑水水一边走,一边回过身子,眨了眨眼看着他。他神情淡漠,脸颊一半在霞光下,一半在阴影中。 这是赫连生第一次和她攀谈修炼外的事。 刑水水道:“因为好看,蝴蝶只存活一个春末,一个夏天,我想让它们活久一点,便在法术的时候顺便变幻出蝴蝶,看到它们心情也会好很多。” 刑水水不想透露太多心声,转身继续往前走,裙摆划过枯黄的花杆。 脚下是枯枝败叶,这里是一片枯萎的花海,花朵枯败,花杆偃倒了一片,入目荒凉无比。 可接着,那些枯萎的花朵间,忽然升起了数不清的光芒,一只只蓝金色的蝴蝶,从花丛间翩跹飞出。 刑水水停下脚步。 原本脚下枯萎的花枝,也好像被注入了水力,全都活了过来,枝条重新抽出,花杆慢慢挺直,花束败了又开。 刑水水的眼睛被蝴蝶映亮,意识到什么,回过首来。 赫连生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看到她在看自己,问道:“怎么了?” 荒野平原怎么会无端生出蝴蝶,枯败的花海怎么会突然重开?刑水水又不是傻子。 天地茫茫,蝴蝶飞过,划过一段清光。 刑水水微扬下巴:“赫连生,你是在和我道歉吗?” 赫连生道:“我变给自己看的。” 还敢嘴硬,刑水水哼了一声,分明就是给她的。 前一刻他主动搭话,就先递了台阶,后一刻,自己说喜欢蝴蝶,他就变出这幻象,不是为了此前的行为道歉,还能是什么? 几只蝴蝶飞上她的衣裙,将她的裙袍染得透亮,刑水水转了个圈,蝴蝶和小鸟绕着她转圈。 其中一只小鸟脱离大部队,朝着赫连生飞来。他抬起指尖,小鸟成功降落,朝着他啾啾了一下,赫连生抬手轻抚。 刑水水看着他的动作,忽问:“你很喜欢小鸟吗?” 他摸了摸小鸟的羽冠,淡道:“不喜欢。” 刑水水心想这人好奇怪,怎么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在家给小鹦鹉又是买宝石,又是做小窝,还赚钱养家烧饭,一副人夫的样子,到外面就拽得要命,还说不喜欢小鸟? 要不是自己真当过他的小鸟,或许就信了。 看在眼前的蝴蝶花海,想必耗费他不少水力,刑水水懒得揭穿。 “不过,赫连生,我可没有原谅你哦。”刑水水道。 她忽然不再往前,朝着赫连生走去。 二人身后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羲照就看到少女一下走到赫连生身边,她踮起脚尖,抬手让男子微低面颊听她说话,赫连生竟也照做。 羲照恨不能腋下生翅,飞过去听一听。 刑水水在赫连生耳畔边道:“你还宰了我两袋水石,一本秘术册子,必须帮我拿下秘境第一。” 秘境外人关注着里面人的一举一动,刑水水只能凑到他耳畔,对他耳语。 赫连生俯眼望着她。刑水水眉眼轻弯,松开他的手臂,继续去看蝴蝶花海。 良久,他懒慢回了一句:“知道了。” 他的声音泠泠好听,像风吹过的夏夜清波。 刑水水道:“对,这才是道歉该有的态度。” 她弯腰轻捧住一只蝴蝶,听风吹来身后人轻轻的声音:“书上说的倒是不错。” “什么不错?” 赫连生没回答。 《养鸟秘籍》说的没错,小鸟天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只要拿出一些好看晶亮之物,它们就会眉飞色舞,前一刻吵架,后一刻便将一切的烦心事全抛到脑后。 天地茫茫,年轻的男女一前一后行走在其中,身边草木摇荡。晚霞给荒野涂上一层金粉。 羲照在后方忙着看蝴蝶,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身边队友道:“什么意思,赫连生在哄我妹妹吗?” 身边人偷偷瞥一眼前方。 这哪里是哄?放在别的男子那里,就是孔雀开屏了,不过想来以那二人的关系,不至于这种地步吧? 入夜时分,刑水水和赫连生按照上一关掉落的秘境山河图指示,来到了下一处关卡的入口。 “今日你我消耗皆不少,在森林边上休息一晚,明早水力恢复,再寻第二关。” 刑水水点头:“好。” 幽幽的篝火,照亮二人的面庞。 赫连生抬手灭掉篝火,林间光线骤然一暗,但很快又被刑水水点亮。 赫连生问:“怎么了?” 刑水水道:“先别灭,我要点着篝火,才能安心休息。” “可昨夜没有点篝火,你不也好好的吗?” 刑水水想昨夜根本一夜未曾安眠。小鸟天性使然,会在天黑时入睡,刑水水害怕,自己放下戒备安眠,在赫连生面前变回鹦鹉怎么办? 赫连生道:“不灭篝火,林中其他野兽便知你我在此处,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若不放心,便上树休息去。” 话语落,他再次灭掉篝火光亮。 下一瞬,刑水水抬手,篝火再次点起,照亮二人的面庞。 赫连生不解看她,刑水水尴尬一笑。 他再灭,刑水水再亮。 赫连生又灭,刑水水再点。 如此来回往复数次,篝火骤灭骤亮,林间也随之明亮时昏。 跟随着二人、躲在暗处的十几支队伍,也被照得一会暗一会亮,不明所以大眼瞪小眼。 “赫连生和刑水水在干什么?” “不知道啊,感觉两人有点中邪了。” 在刑水水又一次点亮篝火后,连忙道:“赫连生,你给我住手。” 身后叽叽喳喳吵闹的小鸟们道:“哈哈,他嫌你事多呢。” 刑水水转身龇牙道:“你们再多嘴呢。” 二人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赫连生道:“你也知道夜里在这种林子不能点篝火。你到树上休息,我在下面守着你。” 刑水水属实没料到,他会提出为自己守夜。 放在以前当然可以呀,但她现在睡着了放松警惕,真的会变成鹦鹉的! 到时候动静传来,赫连生耳聪目明,第一时间就能发觉。 刑水水双手抱着膝盖,与赫连生对视,不肯退让。 赫连生眸色幽深,眼睫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层浓郁的阴影。 刑水水被看得不自在,死对头都提出要为自己守夜了,自己也不好拿乔,道:“那我上树休息了,你在下面守着我哦。” 赫连生闭了闭眼,像是忍了许久,道:“去吧。” 刑水水拍拍身上杂草,要上树前回头,“夜里不许抬头,我可是会变成很可怕的大鸟的。” 赫连生不为所动,那神情似在讽刺说,变一个看看有多可怕。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刑水水换了个思路。 “扑”的一声,她幻化成一只小鸟,小鹦鹉般大小,却是缩小版青鸾的样貌。 她扭头,“啾啾”了一声,林间响起一片窸窣树叶声,随即飞出几十只小鸟,环绕在她身边。 赫连生真是没见过这种,睡觉还得要一群鸟护送的。 小青鸾在一群鸟的簇拥下,飞到当中最高的一棵树上,那群鸟立马变成一道鸟墙,将她围得严丝合缝,一点打探的视线也投不进来。 “你们围在我身边,夜里有什么动静都不许散开。” 刑水水挥动着翅膀,指挥着周围小鸟们道。 “明白明白啾,老大你放心吧,保证一点也不让那男的看见你,啾啾。” 刑水水这才点头,透过细缝朝下望了一眼,赫连生在树干边坐下,靠坐着,好似真的在为她守夜。 刑水水被小鸟们包围着,终于放松下来,寻了个树枝落脚,慢慢阖上眼帘。 林里静悄悄的,月色如水洒在静谧的草叶上,给万物覆上了一层银色的浅纱。 刑水水睡得浅,夜半听到呼喊:“老大,老大,快醒醒,不好了!” 刑水水起来,连忙检查自己没有变成小鹦鹉,见自己仍是小青鸾模样。 小鸟们让她看下方,她低下头。 森林里升起了浓雾,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幻,参天树木逐渐消失,下方土地浮现出一块沼泽地,浓雾掩映下,显得诡异至极。 第二关已然出现。 刑水水正要去唤赫连生,却惊觉迷雾缠绕上来,迅速夺走她身上残存的水力。 刑水水赶忙去找身上水丹,“扑通”一声,小鹦鹉的身形已先变出。随之而来的,是存放丹药的小包从身上滑了下去。 “啪嗒”一声,下方土地有东西落地声。 赫连生的声音随之传来:“刑水水!” 刑水水翅膀出汗,心跳得咚咚咚地响。 刑水水吃疼,刚喊了一句赫连生的名字。 门外便突然传来敲门声,关暮兰声音悠悠传来:“听说她醒了,看来我来的正好,我奉山主之令前来拿人,你俩都跟我走一趟戒律堂!没人告诉你们禁山是灵山禁地吗?还是人间待久了是当灵山没有规矩?” 赫连生推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一众戒律堂弟子,他们手握长剑,脸色凝重,修为都不低。 他下意识将刑水水扯到身后。 杀死傀儡前,刑水水通过术法与对方共感,得到他所在地的特征。 她原本醒来就打算弄清楚是什么地方就直接把他脑袋砍来,但眼下还有另一个麻烦事。禁山。 该怎么瞒过去? 她根本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第 52 章 第五灵山 戒律堂。 房梁很高,光线很暗,山主坐在主位上,睨视下方。刑水水也是头一回正面打量他,岁虚道人仪态威严,道袍下垂。 她手腕上的仙铃没响,微微松了口气。 岁虚道人看向赫连生:“你可知错?” 赫连生道:“知。” 岁虚道人冷声:“那你还敢闯禁山!” “不是闯,是救人。” 无形威压释放,刑水水感受到压力微弯膝盖,可下一秒周身威压就被赫连生化解。 岁虚道人:“你今天就一定要护着她?”秋锦悠:我多没来得及说话! “殿下!” “小殿下!” 这时候,对面的长老们终于不再视而不见,眼中终于有了温言的身影。那模样,要不是有护山大阵拦着,想必第一时间就冲上来,看看温言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温言当然没有缺胳膊少腿,也许刚开始被洛明溪捡到的时候确实伤得很重,破破烂烂的,在洛明溪不惜代价,大把丹药的治疗下,早就好得差不多。 至少外伤是看不到的,内伤没好利索,也只是需要再养养。 只不过他为了博取洛明溪的同情,装的娇软柔弱重伤未愈的样子,其实这会儿打起来,还真说不准谁赢谁输。 【啧啧啧,终于看到了,这算不算是剧情杀的一部分?为了达成小王子的目的,简直是把所有人都当做睁眼瞎,怎么,就因为他是主要配角,而我家小师妹是冤种?看吧看吧,一到这种时候,冤种小师妹就会跟着小王子的节奏走,完全不做解释,解释不了一点。】 洛明溪:你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吗! 当然,抓狂归抓狂,洛明溪也很清楚,要不是有刑水水在一旁插科打诨,她有极大的可能顺着温言的话语,跟着温言的节奏,就跟这些妖族的长老杠起来。 洛明溪捂脸,很无奈,她好像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那须发皆白,脸上还带着红色妖纹的妖族长老,那手指就像是会定位一样,不偏不倚径直指着洛明溪,嘶声道:“天阳宗小儿,你可知绑走我族小殿下,是何大罪!你天阳宗,是要与我妖族为敌吗!” 【嚯!这立意,瞬间就拔高到种族斗争了,这发言方式,比冤种师妹只会拔剑的小笨蛋可高明多了,瞬间就把自己摆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洛明溪抽了抽嘴角,努力让自己无视刑水水的吐槽——好气,但是又想笑——那表情就怎么都严肃不起来。 “这位前辈,你刚刚似乎也听到我三师姐说的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绑走了你们这位殿下?就因为他现在站在我们天阳宗的地盘上,他就是我绑走的?” 洛明溪本来就不是个客气的人,说话只会比刑水水更冲。 【啊啊啊啊!小师妹!会说你就多说点!你看对方的脸色,就跟打翻了颜料盘一样,可真好看呀!】 洛明溪:好家伙,说不出来了! 不过该说的话她也说了,要是对方装作听不懂—— 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气得下一秒就能厥过去的模样,指着洛明溪的手指也开始颤抖:“你说闯入族地抢走小殿下的人不是你?有何证据?” “呵!”洛明溪都气笑了,“你说人是我抢走的就是我抢走的?那你的证据呢?就凭你上下两片嘴皮子这么一碰?我就成罪魁祸首了?你们小殿下这么大个人就站在你面前,他什么样子你看不出来?长眼睛了吗?” “你!!” “我什么我?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就不会检查一下你们小殿下的伤势?看看他用了多少丹药?那些丹药的药力恐怕还没消化完呢!要你们那不怎么用的脑子算算,这些丹药你打算付多少钱?救命之恩我就不说了,算我倒霉,只求你们别胡说八道,坏我清誉!” 【咦惹!小师妹这小嘴,叭叭叭的,可真厉害,不过小师妹还有清誉吗?】 洛明溪:刑啾啾求你闭嘴! “师父。” 被看出来了啊? 刑水水歪头,但那又如何? 她抬起栖瞳刀刺向对方,老婆婆抓着旁边的柴刀砍来,随后,整条手臂都被离火吞噬,对方眼瞳一缩,刑水水快速抹了她脖子。 地上多了具尸体。 刑水水用她的血在地上写:我找到你了。 黑云遮月,她踏出竹林,灵山的夜晚很美,但有人注定夜不能寐。 也要掺和祭山大典吗?刑水水回头望了眼竹林,也好,就等祭山大典那天了去一切恩怨。 他逃不掉的。 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做一件事。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想到了那愿为自己入万冰窟的少年,也是时候该把他的东西还给他了。 第 53 章 第六灵山 一靠近万冰窟就能感觉到冷气溢散。 刑水水抱紧胳膊,腿也并紧,真的好冷。不愧是灵山的万冰窟。 她运起体内离火,加快脚步跑进去,远远就瞅见了靠在冰墙边的少年。 赫连生处于一种意识不太清醒的状态,闭着眼,唇色苍白。 看着这样的他。 刑水水低喃:“赫连生……” 一探鼻息很微弱,她手指一颤。真的值得吗? 少年体内灵力紊乱,她也顾不上什么,燃起离火为他驱散寒气。这样应该就会好点了吧。 他脸上还是没有血色。刑水水这才发现赫连生额头很烫。突然想到什么,洛明溪话锋一转,声音都柔软了几分:“三师姐都愿意陪二师姐回家,却不愿意陪我回家吗?” 刑水水:!!! 小师妹都跟她撒娇了,她能怎么办!除了同意她还能怎么办! 本来就想去看热闹的刑水水顺着洛明溪给的台阶就滚了下来:“去!我去!” 【啊啊啊啊琥珀王朝的风采,我终于要来了!】 “去啊去啊,你不嫌弃我就好啦!” 【往常小师妹最是嫌弃我,这次居然亲自邀请我陪她一起回家,哎哟我这激动的小心肝儿!难道小师妹终于发现我的好了?算了,我也没什么好。估计是见我被雷劈了心疼我,想带我出去散散心?】 洛明溪:想的真好,下次别想了。 至于临春河—— “三师姐,我……”已经勉强缓过神的临春河还想跟着刑水水一起去,毕竟这心声要离得近了才听得到,刑水水跟洛明溪走了,他还听什么? 也只有跟着一起去,才能最近距离的吃瓜,甚至还有最直观的解说。 临春河终于就领悟到了刑水水的好处。 但洛明溪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小师弟,二师姐这边进阶正是关键,而且天武宗和蓝家那边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身为天阳宗无涯峰弟子,咱们师父和师兄都不在,就要靠小师弟在此为二师姐护法坐镇了!” 临春河立刻抻直了腰板,顿时感到责任重大,完全没想过洛明溪这话有什么不对,甚至在洛明溪和刑水水走之前,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给她们防身。 【哎,小师弟就是好,可惜傻乎乎的,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临春河:嗯? 【冤种小师弟……】 只可惜刑水水和洛明溪已经走远,临春河再也听不到刑水水的声音。 “呜,二师姐,她怎么这样呀!” 话也不说清楚就走了,他怎么就成冤种了。 洛明溪仔细想想临春河平时大手大脚,见人就送丹药的行为,确实挺冤种的。但是以她对刑水水的了解,和这些天刑水水吐槽的内容,能让刑水水这么感慨的“冤种行为”,肯定不只是这一点。 只不过这会儿的重点还是她自己的问题,小师弟的冤种行为暂时无伤大雅,就先往后放放。 等她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一定会给小师弟撑腰的,一定。 临春河也正在感叹着,他们这个三师姐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又很弱,却也在用她的方式保护着大家呀! 这不,虽然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跟着洛明溪离开,谁说她就不是担心洛明溪吃亏,非要跟过去呢? 赫连生今日白袍玉冠,面容俊秀,她若抬眼,定会被惊艳到。可是她没有。少年在看见她身上的妖气时,握剑的一颤,明明离她十多步的距离却感觉好远。 难怪今天心口是疼的。 难怪今天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了纤云。 刑水水这个骗子,明明说好不摘下来的。 岁虚道人眯眼,对身边几位长老吩咐道:“把赫连生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第 54 章 第七灵山 赫连生推开拦着他的人,包括赫连家主,山主低眉,抬手将他打晕。 场面太过震撼,声讨四起。 “还是只桃花妖!修为甚至都没过百年,妖力这么微弱也敢来灵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她勾引赫连师兄,破坏祭山大典,说不定上官家的人也是她毒害的!罪不可赦!!!!求山主严惩!” “这等妖女,杀了她太便宜了!必须拿她祭天地!!!给全天下的妖物一个警示!” 刑水水微微喘息。 之前在阎王殿内看过聚魂之法。“晚辈鹤雪衣,见过陛下。”鹤雪衣矜持有礼的与皇帝见礼,虽然口中自称晚辈,但她见礼的方式依然是仙门中人见礼的模样。 一时间将身份摆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听到鹤雪衣这话,顿时皱眉想说什么,但鹤雪衣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洛道友,有礼。”鹤雪衣以后转眸看着明溪,“天武宗与天阳宗同气连枝,师尊庆衡尊者与落枫尊者相熟,这次我下山寻亲,师尊还叮嘱我一定要上天阳宗拜访,没想到,倒是在这里先遇上了洛道友。” 明溪手里依然闲适地剥着刚刚拿起的橘子,顺手将橘瓣放在了刑水水面前的玉碟中。 刑水水:【诶?】 明溪微微抬眼看着台阶下欺霜赛雪的雪衣少女,笑道:“鹤道友不必客气,我姓明,不姓洛。” 鹤雪衣怔住,似乎没想到明溪会这么说,但是联想到长公主的所作所为,明溪会有这样的反应似乎也能解释。 她这次下山就是修炼到了瓶颈,偶有感悟,这才决定来寻自己的血脉亲缘。在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她也能感受到那神奇的血脉力量,修炼的瓶颈也有松动。 她只是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偏执又懦弱的矛盾复合体,甚至在知道明溪不是她亲生女儿之后,第一想法居然是要把明溪踩在泥泞里。 反正鹤雪衣是不懂的,对所谓的亲缘和母爱,本就只有一点期待的她瞬间就冷了下来。 琥珀王朝确实是个庞然大物,但在修仙人士看来,不过也是凡世蝼蚁短暂的一生。既然寻求长生大道,这些都是外物。只可惜这一切已经成了长公主的执念,根本不容半点扭转。 鹤雪衣随着长公主走这一趟,也只是想着将这事做个了结,为这段因果划上句号。 高台之上的明溪,是天阳宗无涯峰落枫尊者的小弟子。算起来,身份上跟她是相差无几。 鹤雪衣也不会因为自己身为琥珀王朝长公主亲生女儿的身份就觉得自己比明溪这个曾经的女儿有多高贵,皇帝陛下的态度表达得十分明确,在他的眼中,明溪本身就比她这个长公主的真正女儿更重要。 鹤雪衣也打听过明溪的生平,在天阳宗的,还有在琥珀王朝的,虽然带有挺多个人色彩的评价,也让她能够清晰认知到明溪的荣宠,全都来自于这对皇家父子,缘由就是最初太子那一眼,觉得明溪长得更像当年的圣武大将军—— 【等等!我想起来了!】 正在默默啃小师妹给她剥的爱心橘子的刑水水突然尖叫。 【鹤雪衣!这个名字!不正是二师姐那个狗逼渣男未婚夫的真爱小师妹的名字吗!】 明溪:???刑啾啾你说什么?! 【啊啊啊啊啊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啊!】 【啊啊啊啊这可是鹤雪衣啊!在二师姐那个渣男未婚夫成功杀妻证道之后多年,却发现自己真爱是小师妹,结果自毁道心的存在啊!】 明溪:我了个去。 她是不是该庆幸二师姐不在这里,要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魔都能立刻冒出来。 “皇兄!”长公主一声高亢的呼唤,打断了众人的心思。 以血亲之躯为容器,以天地之力为引,心念聚魂咒,置死地而后生,方有半成概率。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放下刀。 行,命就给她了。 浮灵镜开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想着她能够往后平安。镜面的光芒将少女笼罩,她最后看见的是祭天台上的血与红,红得刺目。 少年挡下满天的灵箭,就只为她一条鲜血淋漓的生路。 她心从没有这么疼过。 赫连生的身影逐渐消失,灵山也消失,不知道被浮灵镜传送到哪里了,她倒在地上,只觉得很累,全身都没有力气。 系统声音在耳边浮现,像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听到它的声音一样,连庆祝都没有感情。 “恭喜宿主。任务圆满完成。请选择继续留在这个世界,还是放弃。” 第 55 章 第八灵山 我放弃。 算了。 她声音沙哑:“我留下。” 闭上眼,脑中皆是前世今生的种种,从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到重生,一个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 关阴子、杜谛竹、赫连生…… 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属于这个世界了。 刑水水抱着镜子,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承受了祭天台太多威压,早就透支了。她费了老大的劲才坐起。 后面去哪,她也不知道。 那一刀,赫连生基本上无生还的可能,但又说不定呢,他总是出人意料,若平安渡过生死劫,大概率会恨她一辈子。 秘境内部,天空漏开一条巨大的口子,一道道光影闪过,降落在秘境的不同方位,待所有水修都已进入,口子再次合上。 众人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长老们为他们准备的玉盘。 不过几息之间,玉盘上那象征着试炼者生命体征的幽光,已一连灭了几十道。 又是“啪嗒”,几道幽光暗淡下去,水修皆屏住呼吸。 长老们的叮嘱,回荡在众人的耳畔。小鹦鹉的身形完全定住,迈出的一只爪子僵硬如雕塑。 这样尴尬的情形下,刑水水清晰地感觉到,后背滑下了一滴冷汗。 四周的空气有一丝凝固。一人一鹦鹉,便这样互相对视着,谁也没先动。不过宝器什么的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除掉她。水修身处秘境,虽不会受到实际伤害,但黎琴有的是办法,让刑水水无法活着回来。 如若她组队的对象阻挠,那便一起除掉好了。 几千人一同进秘境,人多手杂,那太容易出意外了。 也不知她在何处,能看到自己吗? 然而,黎琴黎诏才走了几步,四周的风向骤变,众人突然被外层的动静吸引去。 那里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阵声浪迭起,一层一层从外传来,仿佛有什么大人物来了,远胜过黎琴露面时的数倍。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正要去看看,却从嘈杂的声浪中敏锐捕捉到了讯息。 “真的假的,你说刑水水和谁一同来了?我没有听错?” “赫连生啊!那两个人一同来的!”不得不说,这二位身段容貌放在一起,倒是格外般配,一来,便衬得周围人光亮都黯淡下去。 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时,黎琴下意识收回指甲。 “好久不见,刑水水王女。”黎琴笑着开口。 那少女转过面来,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二人视线轻撞。 “是好久不见。”刑水水唇角上扬,眉眼流丽。 黎琴想过二人再见面的场景,是刑水水崩溃痛哭、或是冷声质问、或是苦苦让她给一个解释,是可全然不是眼下云淡风轻的样子。 黎琴走上前去,朝她伸出臂膀,接着拥抱的姿势,在她耳边红唇微启:“被人欺凌,有苦说不出的感觉,王女可还好受?王女那么骄傲,心中一定咬碎牙齿了吧。” 众人神色各异,眉飞色舞,一瞬间就讨论出了数十种可能。 羲照急得跺脚,想要拨开人群,被人潮推了回来。 黎琴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尽失,听着周边人毫不吝啬地议论着、夸赞着刑水水。 “学宫就应该配平,怎么能让两个修为都这么强的人在一起呢?” “赫连生到底怎么说服刑水水答应的?” “这叫什么事啊,他们组队了,定然横扫全场宝器,我们能捞到一点小虾米宝器吗?” “这两人一向看不惯对方,指不定在秘境中打起来,万一气急了,把对方给踢出来,也说不定。” 此话一落,引起附和纷纷,“有道理啊。” 但众人最好奇的还是,这二人究竟怎么组在一起的。 太邪门了。 刑水水,刑水水,刑水水。 无数个“刑水水”的字眼,像是一根根尖利的针刺破黎琴的耳膜。她的世界这一刻,只余下了刑水水。 自己那一日,就应该再狠一点,当场将她万箭穿心,吃光她的心脏才好! 黎琴的指尖幻化出尖利的鸟兽指甲,下一瞬,人潮忽然动起来,让开一条路。 “来了,来了!” 但见一男一女并肩穿行在人群里,男子长身挺拔,人如玉树,一身劲装暗色金纹玄袍,腰佩一只冰雪透彻长剑,眉眼秀丽,只是神情冷漠懒倦。 而他身边的女子,明媚娇俏,目光盈盈,今日一身浅黄色飒练裙装,小腿收束进小靴中,头发以彩珠宝石的绳子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前,发尾点缀一根青绿羽毛,走动间身上衣袍泛出浅金色,铃铛玉石作响,衬得她人如依偎着金光。 最后,还是小鹦鹉撑不住,身形晃了一下。 它顺势展开翅膀,朝着门帘边男子飞去。 “老大,老大。”声音尤为乖巧。 小鹦鹉降落在他肩膀上,歪头注视:“老大什么时候出来的?” 赫连生:“在你说,让他们打死我的时候。” 刑水水:“……”“你先听我说完,我借我父亲的玉听给你传消息,你明日入秘境,可有合适的人选?想来以我的修为,绝对不会拖你后腿,能否与你一同……” “不用。”赫连生语调淡淡。 猫公等不及插嘴道:“不要再打扰我主人了,你上次让人给主人送信,主人也退回去,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你也不要再用各种方式,想办法接近主人喵,主人看在你父亲面上,对你已经很客气了哦。” 话语落,对面已先将玉简掐断。 猫公哼了一声,“性格还挺傲呢。” 刑水水走到猫公身边,好奇问道:“是谁?” “不该你们小鸟知道的不要问。” 猫公眼中露出恶光:“学宫里这样的水修太多,总想要和老大攀上关系,大多别有居心,男的女的,老大一个也不想搭理的。 这个刑水水倒是能理解,她身边也不乏这些有意讨好之辈,有时候怎么礼貌地拒绝,也是一件让人头大的事。 那女子的声音十分熟悉,然刑水水想破脑袋,也对不上是谁的。 想来,应该是学宫中哪个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却没有深交过女孩子的。 刑水水没兴趣去打听赫连生这方面的事。 明日便要开秘境了,今日诸位长老还要召集弟子们,详细讲解秘境的规则与事项。 刑水水自然要去,只是赫连生不走,她也不能先离开。 果然等到了巳时,赫连生起身出门,刑水水也紧随其后飞出去。 走之前,她怕猫公担心,特意去和猫公说了一句,“我出去玩会。” 猫公不许,伸出爪子抱住它。 刑水水回头,轻轻在小猫的额头落下一个吻,顿时感觉身上的束缚松了。 猫公摇着尾巴道:“要是所有小鸟都像你一样可爱就好了,尤其是你们鸟族的小青鸾,简直是个麻烦精。” 小鹦鹉本来心情极好,听到后半句,猛地在小猫脑门上踹了一爪,转身气呼呼地掠翅飞走。 猫公不明所以:“我说错话了吗?” 小鸟掠过森林,天穹洒下光辉,覆盖一座座山崖尖。 而此刻,在四大洲的最东方,朝晖升起的地方,日光也布满了羽民国的领土。 羽民国公主的寝宫,沐浴在朝晖之下,从外看便像是一只巨大的鸟族巢穴,由树枝与树叶交错构成,每一根树枝都是数十人合抱之粗,树枝上缠绕着金色羽毛,流转出金色的清光,四周云气环绕。 这一座宫殿,乃是仿凤鸟族公主寝宫所建。 一个个执戟仗剑的侍卫,此刻正护立在寝宫门口,大气不敢喘一下。 赫连生抬手,将小鹦鹉从肩膀上拿下来,指尖拨开它两只爪子,不想小鹦鹉反抱住他指尖,歪头用脑袋轻蹭他的掌心,开口声音甜甜的,“那来得好巧呀。” 这便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有意借撒娇掩盖罪行。 赫连生黑瞳里闪着晦暗的光。 刑水水埋首于他掌心,万分耻辱涌上心头。 等着,赫连生,等本鸟熬过最后一段时间,此后绝不会听你摆布。 猫公走进来,瞧见这一幕,问:“老大怎么了?” 赫连生淡声:“凤雏的水智,开得太快。” “这是好事呀,说明凤雏聪明。” 猫公跳上桌子,“凤雏以前总是腼腆害羞,现在还会和老大撒娇,但瞧着也不像是换了个魂,就是小动物开水智,性子转变了而已,老大不必在意。” 刑水水心想,当然不可能给你瞧出异样,这可是凤鸟族传下来的独门秘术。 赫连生却道:“再快也不至于这样。” 猫公低头去看,小鹦鹉分明傻乎乎的,还在继续轻蹭他掌心,俨然一副鸟类兽性未消的样子。 好在这时,赫连生的玉简再次传来动静,及时解救了刑水水。 猫公帮他接通,一道清水的女声跳了出来。 “赫连生少君,是我。” 猫公全身毛发炸起。刑水水轻蹭他掌心的动作一停,这女子的嗓音绵柔,极其好听,十分耳熟。 赫连生神色丝毫未变,看猫公一眼,猫公立马明白,要将玉简关上。 “进去后,先去山谷腹地。那里有给你们补给,还有一些特殊的水器,能帮助你们在秘境中存活。” 众人浑身的血燥热起来,一个个开始往掉落宝器之地奔去。 赫连生穿梭于山谷中,简单叮嘱身后人:“前面就到山谷腹地,记得,只拿最上品的补给。” 身后人未曾回答,赫连生转头,见她目不转睛盯着下方林间的一道闪过的影子。 刑水水回头道:“明白。” 前方翠林如海,苍黛凝重,连绵起伏的山脉,如同蜿蜒盘踞的蟒蛇。 有队伍比他们快上几十步,赫连生一个瞬移,先一步到补给堆边上,抬起手正要拿走上品补给包。 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是从刑水水的方位传来的。 赫连生眉心微蹙,迅速在空中回身,但见一道浓烟散开,被攻击的不是刑水水,而是她身后的两人,黎琴黎诏。 秘境才开启,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强夺补给,刑水水却从袖摆中抽出一只符篆,抬手召唤出一只金色的笼子,将黎琴黎诏二人团团困住。 笼中赤红的火苗一丝丝窜出来,笼中二人神色阴郁,立马做出反应,要破开阵法。 刑水水手掌朝着虚空一握。 接着,“轰”的一声,金色笼子飞速穿过群山,在众人的视野中,化成一块小小的黑点,眨眼间,便被送出万里之远。 刑水水俏眉微微挑起,优雅地收回手。 众人:“……???” 秘境外,被早早踢出试炼的众修,皆看到这一幕。 虽然早已知小师妹精通阵法,符篆之术了得,但亲眼所见,还是令人惊叹。 “哎呀,没料到啊,师妹怎么开场就开了个大的。” 可正常人入秘境,这个时候都会想着拿了补给包,便立马躲起来。 赫连生神情淡漠,眉目间的杀意难掩。风轻动,他朱色发带飘动,少年抓住床边的桃源剑,讥诮道:“我亲自抓她。” “然后——” “将她挫骨扬灰。” 岁虚道人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向来古板的他,几乎是笑着离开这。 后面赫连生下山。 他们都说,赫连生一直在找一个人,以他的脾气,最好找不到,若不幸被找到了,就让她生不如死。 七日,一月,一年,找了这么多年。 第 56 章 逢春第一 这年早春,冰雪开始消融,冰湖产生一道裂缝,咔嚓一声。 刑水水裂隙中从爬出来,脸色还有些白,天知道待在里面多难受,别提本来就恐水。 过去的每一天几乎都这样煎熬,像是将这数百年偷的懒尽数奉还。 好处是:不至于用轻功都从天上掉下来了。 嗯,很满意。 刑水水收刀回到离火山庄。 今年是,解元三千七百二十六年春。 五年后了。 在修真界只是一眨眼的距离。当时还是秋锦悠跟着劝,她才勉强咽下这口气。 秋夫人面色肃然,“悠悠,你是听说什么了?” 秋锦悠耳边再次回响起刑水水的声音,背心发凉,脸色也更加苍白。 “我只是听说……修炼无情剑,绝心绝情,要……” 最后几个字,干涩地像是黏在了她的喉咙口,十分艰难地吐了出来。 “杀,妻,证,道……” 秋夫人也是一个激灵。 虽然之前她就有不太好的预感,可听到秋锦悠这话,她也难以相信。 怎么就扯到杀妻证道了? 要是秋老爷在,肯定会笑着说秋锦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要是这还是从秋锦凌那个臭小子嘴里说出来,秋夫人根本就不信,但秋夫人明白,自己女儿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必然是听说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秋夫人将弱不胜衣的秋锦悠搂进怀里,柔声道:“悠悠不怕,这事交给娘亲,娘亲必然调查清楚,让蓝家给我们一个交代。” 她就觉得奇怪,蓝家虽然表现得很热情,对结亲的时间却一直闭口不谈,前不久却像是吃错药一样,拉着秋老爷就着急商量婚事,恨不得立刻就把秋锦悠娶回去一般。 秋老爷还笑着说,这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蓝家总是有诚意的。 狗屁的诚意! 秋锦悠趴在母亲的怀里,惊魂未定的泪水终究还是从眼眶中滑落。因为在话说出口的瞬间,她脑子里突然多了一段记忆,在许久之前,她确实听到有人在讨论天武宗那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 她当然知道他们讨论的是谁,天武宗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莫过于蓝家蓝夜舟。 听到他们羡慕又惊艳的评价,她只觉得与有荣焉。 后来就听到他们小声讨论,说到蓝夜舟的功法,其中就有人说,蓝夜舟那本无情剑诀是天武宗的不传之秘,厉害是厉害,就是有一点不好,这剑法有个邪门的地方,就是每一任修炼无情剑的人,都会杀妻证道。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 她只觉得这些人胡说八道。 就算是真的邪门,天武宗的人明知道蓝夜舟有婚约在身,为什么还要蓝夜舟修炼。 此刻她终于明白,正因为蓝夜舟有未婚妻,所以才将这剑诀交给了他。 而她是天武宗早就考虑在内,为蓝夜舟准备好的进阶踏脚石。 “娘……”秋锦悠哽咽着。 “悠悠放心,要是这无情剑真这么邪门,我定然要蓝家,要天武宗,好好给我们一个交代。我秋家的分量不够,再加上白家,加上天阳宗,是不是足够让他们给我们一个交代?” 至于蓝夜舟,他真想练这剑法,他们秋家没意见,但绝对不能拿他们家秋锦悠来做筏子。 随便另外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也不行! 刑水水敛下眉,道:“三思哥哥,我们走吧。” 她想要离开,头发却被桃枝挂住,薛三思抬手帮她把头发弄下来,嘶,有点痛,刑水水就这么挨着他身子,歪着头。 然后,桃花被抖落,融入春色之中。 少年看过来。刑水水睁开眼。 两人对视一眼。 ——“这么多年,再见他,心还是会跳。” 第 57 章 逢春第二 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情绪面对,欣喜、紧张,亦或是内疚? 刑水水迅速别开目光。在人间为避免太招摇,两人都用了易容术。赫连生是很难认出来的。 但还是怕有意外…… 薛三思注意到赫连生的视线。有意俯身将她挡住,手没有从她头发上移开。在旁人眼中,俨然是一对恩爱的眷侣。 那道视线转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看了眼赫连生的方向。 少年大步走在人群之中,手中桃源剑流着春光,他受人呼拥,好似刚刚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只是错觉。她倒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热血和好意,倒成了人家利用的弱点。怎么,救人还救错了? 洛明溪眯了眯眼睛,明媚的眼眸带上了一抹危险的意思,顺着抬手的动作,就把自己的袖子从温言的手里解救了出来。 明艳大气,眉眼间英气十足的洛明溪漫不经心地笑道:“不要怕,有我在呢,都是家里人,没什么不能商量的,跟家里人好好说话,你这么懂事,他们一定会理解的。” 温言:啊? 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以他对洛明溪的了解,这位应该这会儿就扛着剑冲上去才是呀! 眼下这场景,不是直接打起来才是正确的走向嘛? 洛明溪顺了顺袖子,那慢条斯理的样子,仿佛真不觉得温言说的是大事,“走吧,我们去看看,好好跟你家里人说说。” 温言瑟缩着不肯往前走,“可是,要是我被他们发现,他们会带我走的,我,可我不想离开你啊,明溪姐姐。” 【哎哟哎哟,小王子不想离开的可不是咱家冤种小师妹,明明是不想离开自己的心上人。】 冤种洛明溪手指一顿。 【他就是想要冤种小师妹护着他,吸引族里长老的火力,至于他自己,还想着要留下来给心上人过生辰呢!对哦,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小王子给心上人准备礼物的灵石,有很大一部分还是冤种小师妹给的呢!】 洛明溪:??? 【说来也搞笑,冤种小师妹恨不得什么好的都送给小王子,送了那么多灵石,结果人家拿着灵石给心上人买礼物,她连点毛都没落下。】 洛明溪:…… 【哦,不是,还是有的,毕竟小王子说了那么多的谢谢,水汪汪的小眼神看冤种小师妹一眼,小师妹那心巴子都颤了,还亲自去采了那么多漂亮的小花花,把手都蹭破了呢……】 “刑啾啾!”洛明溪实在忍不下去,打断了刑水水此起彼伏的吐槽。 只有她自己听得到就算了,明摆着这里还有二师姐听得到,没见秋锦悠那嘴角压都压不住,眼看就要憋不住笑——还有那些字眼,什么冤种,什么小王子,她都不知道刑水水的脑袋里居然装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被洛明溪突然点名的刑水水则是一脸无辜,手里还捏了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拽下来的小草随意晃悠着,“啊?小师妹你叫我作甚?” 【现在不正是小师妹和小王子互诉衷肠的时候,小师妹突然喊我做什么……】 洛明溪深吸一口气,“刑啾啾,你伤还没好,就不要到处跑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让她回去继续躺着,她们应该就听不到这家伙乱七八糟的叭叭叭了吧? “我觉得我没事了呀!”刑水水对洛明溪的建议表示不理解。 之前她在屋里窝着,那不就是因为被雷劈之后头顶寸草不生这才整个人自闭,后来发现自己脑子里多出来的关于自己师门未来的冤种剧情,更是无言以对到怀疑老天爷的恶趣味是不是都在针对无涯峰。 所以在发现小师妹身边的温言真的出现了时,她脑子里就跟雷劈过一般,不对,确实是被雷劈了,全程电闪雷鸣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但是吧,换个角度想,既然他她先一步知道了剧情,是不是可以稍微拯救一下自家的冤种师门? 【走什么走呀,我得留下来盯着点,在冤种小师妹头脑发昏的时候,把人拉扯回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冲上去送菜吧?】 洛明溪:我谢谢你啊! 赫连生原来不懂为什么看一眼和自己从未有过纠葛的人就能无情道碎,现在懂了。 那是前世的刑水水。今生的挚爱。 命中注定的纠缠,无法跨越的劫难。 他当时想强修无情道就无人能挡得住。 但最后还是败了。 只因在风雨招摇中看见了她前世的虚影。 无言跪在梵心涯上,单薄又坚毅。 只一眼。 无情道碎。 第 58 章 逢春第三 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是这么真挚。 但现在不是时候。 “话说——赫连生。” “你来这是为了捉妖?” 缓缓将他推开,刑水水终于能喘息了。赫连生望着她脸上淡淡的妆,盯了一会才移开,扭头说:“是捉妖,但不捉你。” 他继续说:“祭山大典那天,上官家很多元老被毒杀,灵山很多年没有发生这么恶劣的事。他们之前觉得是你,但顺着杯中的毒一查,查到一个叫贺唐州的人。便要我来。” 贺书生。贺唐州。很难见到秋锦悠露出这样的神色,恐怕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些愁闷的情绪已经落在了脸上。 “是遇到什么事了?” “娘……” 秋锦悠不知道从何说起,要是刑水水说的是真的,她和蓝夜舟之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娘亲说呀!” “娘,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关于刑水水心声暴露的这些细节,她根本不敢在母亲面前提及。只能旁敲侧击询问了几句婚礼准备的情况,和蓝家那边的反应。 秋夫人是何等精明之人,秋锦悠问了这么几句,她就看出了破绽。 “悠悠,跟娘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还跟蓝夜舟有关?” 说实话,秋夫人不是很看得上蓝夜舟。 那确实是个天之骄子没错,但冷情冷性沉迷修炼,绝对算不上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秋锦悠柔美温和,但心底是倔强又认死理,从小被她爹带累的,早就认定了蓝夜舟,看蓝家那边也很热情的样子,她就想着,就算蓝夜舟不够体贴,秋锦悠也是能自己把日子过好的。 这样也好,不会生了外心。 最多她觉得郁闷了,再回去把秋老爷捶一顿。这婚事是秋老爷应下的,就因为他跟蓝家的家主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但今天看秋锦悠的模样,似乎对这即将到来的婚事,产生了动摇。 秋锦悠前思后想,虽然不能暴露刑水水,却可以从母亲这边寻求帮助,至少有母亲出手,能够调查到的东西,绝对比她更多。 “娘,您上次见到蓝夜舟是什么时候?” “上次?”秋夫人凝眉想了想。 秋夫人其实也很少见到蓝夜舟,两家离得本来就不近,也只是秋老爷和蓝家家主关系跟紧密,她一个当家夫人,跟蓝家那位夫人都没见过几次。 蓝夜舟小时候还经常被他父亲带着来秋家串门,当然秋老爷也经常带着秋锦悠去蓝家溜达。 两家的关系就是这么维系的,两个孩子也是在那时候熟悉的,后来顺其自然就定下了婚约。 等到蓝夜舟拜入了天武宗,也就只有送年礼的时候,会登门拜访。再后来,就经常闭关修炼,好些年都见不到人。 上次见到蓝夜舟,还是他刚进阶金丹,秋家去蓝家恭贺,两家正式下定。 说起来,秋锦悠上次见到蓝夜舟,也是那时候吧? 平时秋锦悠和蓝夜舟,都只是传信,或者托人送送礼物——当然大部分都是秋锦悠送。 “娘,您知道蓝夜舟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吗?” 赫连生走到刑水水身后,阴影垂下,他淡声说:“你阿姊不会有事的。” 刑水水蹲在地上蹲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李观行嫌弃地看向地上这摊黑血:“算了算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吧,赫连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灵山?” 赫连生却说:“你们回吧。我不回。” 李观行:“?” 李观玉:“?” 刑水水抬眼看向他。赫连生与她对视一眼,他将桃源剑放下,白衣一尘不染,就这么——轻描淡写说出这句惊悚的话:“若问起,你就说,我叛道了。” 这样轻狂。 第 59 章 逢春第四 叛道? 李观行一怔,几乎脱口而出:“赫连生,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就没有想过后果吗!赫连家不会放过他,灵山也不会放过他,全天下更不会放过他! 为了一只妖怪。 又是生死不顾又是叛道。 他看向刑水水,本以为她会劝。 【麻蛋作孽的,就这么欺负我家小师妹,等下次遇到的时候,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 “小师妹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温言吧?” 并没有很喜欢温言,但确实是很欣赏对方外表性格的明溪一脸忧郁地点了点头。 “但是吧,真的喜欢一个人,就算做不到全心全意为对方着想时时刻刻以对方为先,至少也不能只是寻常说说而已,其实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吧?” 虽然明溪也这么认为,但,“这不是因为认识时间不长,也没机会做什么?而且我确实比温言厉害,多护着他一点,也不为过?” “话是这么说,但小师妹你真觉得那个温言比你弱吗?” 刑水水对明溪的喜好还是了解的,小师妹就喜欢漂亮柔软听话乖巧的男孩子,温言最初的表现也确实这样,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扮猪吃老虎也无可厚非,但温言这种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纯粹只想利用明溪的,那就不行了。 明溪却很肯定地点头:“他确实比我弱。” 刑水水:噗嗤。 好吧,听明溪这话,刑水水只觉得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师妹喜欢温言,所以被他的表现遮蔽了眼睛。但现在小师妹想听她说,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先不说那些,至于喜欢不喜欢的,那肯定是小师妹你对他有好感,才会带他在身边,甚至还带回宗门,带到了我们身边,就足以说明他不一样。” 以前明溪也“喜欢”过不少漂亮少年,但刑水水只是有所耳刑,还真没亲眼见过那些少年的模样,可以说能被明溪带回宗门的温言,在明溪心目中的地位确实不一样。 这一点,明溪勉强承认了,可依然不觉得自己会那么轻易被温言左右心思。 刑水水摸摸后脑勺,有些话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好多事情还没发生了,她说了明溪大概也不会信?只能斟酌着开口: “反正小师妹你也看出来了,那个温言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没什么好心思,当时被戳破了之后发现大势已去,半点挣扎都没有了。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别说不舍了,脸上那些委屈都浮于表面,根本不走心。倒是他眼睛里的愤恨和不甘,看得清清楚楚。” 那妖族小王子的演技其实算不上好,或者说只在明溪面前装模作样,根本没走心。也只是明溪单纯,根本没想到人心险恶,居然会有人因为莫须有的原因对无辜的人这么大恶意。 而到了后来,妖族小王子发现明溪这挡箭牌实在是好用,对明溪也就越发用心忽悠,至于明溪是怎么弥足深陷的,刑水水觉得大概是沉没成本太大,然后彻底失控? 刑水水对恋爱脑没什么经验,完全不知道恋爱脑是怎么想的。 再次“听到”恋爱脑这个词,明溪的表情都差点没绷住,她到底哪儿像是恋爱脑了,她明明是人间清醒! “这样啊,我还没真注意。”虽然那时候明溪的注意力都在咋咋呼呼的刑水水身上,但她确实也注意到了温言的神色变化,还有那时候温言不甘愿离开的背影,她也看在眼里。 只是这还不能让刑水水知道,她们都已经知道了。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小师妹明明就不是讨好型人格,怎么就能被那妖族小王子拿捏住了呢!所以只能说,剧情的力量太强大了。】 【反正温言不是个好东西,也幸好小师妹觉醒的得早,就别让这些糟心的事打扰小师妹的心情了,咦惹,那些剧情,想想就觉得膈应呢!】 此刻的明溪也觉得格外膈应,但她也很清楚,要是没有刑水水的出现打岔送走温言,以自己的个性和当时对温言的喜爱,说不定真的会带着温言一起来琥珀王朝。 虽然被带回关家,但这只狐狸很显然不是只懂得知恩图报的狐狸,关无山一靠近,它就张嘴咬,毛也炸起来,最开始的那几年,关无山手上全是被咬出来的血痕。 刑水水默默为这只死狐狸捏了一把汗,这是关阴子的宝贝外甥呀!甚至看得比亲生的关双双还重要,它就这么咬了!不仅咬了!还当着关阴子的面咬!真不怕被扒皮抽筋。 好吧,原谅这死狐狸不认识关阴子。 这些年,关阴子看向她的目光总抱有杀意,他甚至还问关无山,为什么狐狸咬了他这么多口,依旧选择留下它? 关无山笑着说:“假如娘亲在的话,应该也会和我一样的选择。” 关阴子哦了一声:“你觉得你娘是个怎样的人?” 关无山想了一会:“应当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儿郎,虽无仙骨,但心怀天下,我也想变成和我娘一样的人!一辈子温良、一辈子心怀柔情,侠意回肠,接济天下!” 关阴子饶有兴致道:“灵山就总是幻想自己这样,但可惜,都是一群伪君子。不过小山和他们不一样,你和你娘都和他们不一样。无论要当好人还是坏人,只要有舅舅在,小山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第 60 章 逢春第五 刑水水觉得关阴子这人还怪有趣,本人无恶不作,被喊打喊杀,倒还想养出个正道人士? 关阴子轻拍他,关无山边看诗文边顺狐狸的毛,刑水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能感受到,这只狐狸听见关无山的这些话逐渐放下防备,但同时也觉得他蠢。 于是在只有这两人的时候。 贺唐州终于开口,讥讽道:“你说你心怀天下,可你舅舅圈养花妖、修邪道。你的心怀天下不包括妖吗?” 关无山身形一僵。 他黯然道:“他是坏人……但……但他同时也是我舅舅……我同情那些小妖怪……但……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贺唐州露出狡黠的笑:“没事,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妖怪。” 刑水水:“……”被点到名的宗浣与苍星洲,连忙摆手,“小事,小事。” 对方抬起手,掌心上幻化出一鼓囊囊的袋子。 “还望日后宗兄和苍兄多多照料,这点水石您二人收下。” 他抬起头,试探性看一眼赫连生:“赫连兄若是日后有需要水石的地方,或者武器上的事,都可以来找我,我家在四大水洲开设了几间炼剑铺子。” 刑水水越看这人越觉得眼熟,想起来了,这人说是略有薄财,可哪里是开了几间铺子?其家产业遍布四大水洲,那最大的武器行便是他诸家开的。 只是水修到底以实力说话,纵家产丰厚,在弱肉强食的水修界,没有实力,便护不住。 宗浣道:“你放心吧,既收了你这保护费,日后我们便会罩着你。” 苍星洲又补充道:“对,无论是帮你写功课、还是护送上下学,下课打饭,我们收了你的水石,你就尽管差遣我们。” 二人扯开笑容,嘴里都是血险些兜不住。 “她家里人不许她入学宫,断了她的开销,老大一个月前让我去给她送点水石,总不能真让她从学宫退学,但她没有收。” 话语落,小鹦鹉从赫连生肩膀上飞起。 羊滢,是她在学宫的同窗。 她第一次见到羊滢,彼时她正被几位师姐师兄按溺在泥地里,只因他们听说她真身小羊,缺了一只耳朵,想看看这位瓷娃娃般样貌的女郎,露出缺陷是何丑陋模样。 刑水水哪里看得过去这等事,一挑七直接对上几位师兄师姐,最后压着他们,给小羊道歉。 事后,因寻衅滋事,被师尊罚跪戒律堂。 但若问刑水水是否后悔,那自然不后悔。 “但我每次和她玉简传音,问她在禁地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和黎琴有关,她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着脖颈……” 羊滢说到一半,似是意识到说得太多,连忙收回话题, “刑水水是我在学宫认识最好的朋友,我是担心她真遇上邪物,也不敢和旁人多说,才不得不来找赫连师兄。” 这时,羊滢身上玉简亮起幽光,一道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 “小羊,小羊,是我,你在哪里?” 小羊眼中顿时绽放水光,“刑水水,我才下学。” “那你下学后来我寝殿,我晚上要出门,给你留了好吃的。对了,我问你一件事,你和赫连生那个坏家伙关系如何?” 坏家伙。  然而片刻后,屋外传来猫公撕心裂肺、仿若撞见邪祟一般的声音。 “老大,老大,那个女人来了!” 宗沅和苍星洲抬起头,哪个女人? 猫公狂奔进屋内,脚下一个打滑,直接滑到赫连生脚边,连忙爬起来,抬起爪子拽着赫连生的衣袂,拽着他往外走。 一人一猫出屋。 赫连生停下脚步,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天边日暮,晚霞密织。 少女立在花树下,手中提着袋子,散发出盈盈清光,映亮四周浅绯色零落的花雨。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风吹鬓边碎发,拂过她明亮的眼眸。 二人的视线相撞,她看到他,眉眼一下轻弯,像是掬了满满一捧夏夜缱绻的泉水。 “赫连生,我有话和你说,你过来。” “有什么话直接这样说便行。” “不行。”她轻轻摇头,“你后面有人,他们在偷听。” 身后响起窸窣动静,赫连生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停下,只得抬起步伐朝着她走过去。 她道:“再近一点。” 赫连生走近了点。 她抬手:“再近一点,他们还能听得见。” “再近一点,近一点。” 等到赫连生出了院门,少女突然抬手拉过他的袖摆,她踮起脚尖,示意他弯下头,裹着她身上清香的呼吸朝他拂来,团团将他围住。 随后,在夏夜傍晚轻柔的风里,响起她轻轻的声线。 “学宫里的秘境试炼,两两一组,你有心动的人选了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她双手提抱着一袋玉石,从中拿起一捧,像掬着月色,送到他面前,清光照亮她的脸颊,也映亮他倒映着她面容的眸子。 她的声音擦过他的耳垂,说:“赫连生,我想和你,一起进秘境。” 盛夏的蝉鸣声,在这一刻,喧嚣到了极点。 小羊不敢去看赫连生的神色,低声道:“还可以吧。” “赫连生此前帮过你吗?” “帮过,赫连师兄人还是挺好的。”小羊斟酌着语气,也不敢在她面前多夸赫连生,“师兄的朋友们,此前得知我家里情况不好,借过我水石,让我继续来学宫上学。” “刑水水,你那日在禁地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玉简中的声音,开始变得支支吾吾。 “没、没什么事。” 小羊道:“那日林子里出现了两个人,但我水力比较低,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依稀间察觉到两个人靠近,是谁?” 话语落,赫连生眸色微动。 玉简声音传到另一头,刑水水抬起头望着窗外如血的残阳。 她如何也回答不了,缄口术的咒法压制着她,甚至逼迫她给出相反回答。 刑水水为了遏制住那阵法,颈间已经出了一层的细汗。 “我没事,不用担心。”刑水水语调轻柔,“小羊,我做了你爱吃的点心,记得早点回来。” 玉简上的绿光暗淡了下去。 刑水水轻抚玉简,她和小羊虽才认识不到几月,但从她语气可以听出,她是当真关心自己。 她先放下此事,起身往寝殿走去,蹲下身,从床榻下拖出一鼓鼓囊囊的袋子。 这一大袋上品的水石,刑水水攒了很久,即将要失去它们,万般不舍涌上心头。 但能用水石办到的事,便不算难事。 试问,一个爱养小动物、会对人心软、又缺钱的男人,要怎么才能拿捏住? 那太好办了,投其所好便是。 她竟不知,羊滢和赫连生还有过私下往来,还被赫连生帮助过? 刑水水贴着赫连生耳朵,说了一句“我要出去玩会”,接着便掠起了翅膀,飞离赫连生的肩膀。 她要去找羊滢证实此事。 宗沅道:“老大今日实在辛苦了,要养一后山的水宠,还得资助同窗。” 宗沅跟上赫连生的步伐:“对了老大,这次秘境试炼的规则出来了,你知道了吗?规定是两两组队入秘境。我可以和老大一组吗?我也体验一下躺赢的感觉。” 赫连生置若罔闻,对二人道:“去我院子里把伤口处理一下。” 眼看到了赫连生的山下小院,却见院前出现一道女子的身影。 宗沅一下认出来人:“羊滢,我们正要找你。” 女子转过身来,肌肤白皙,眉目精致,只是过于纤细柔弱,就仿佛上等瓷器,精致却易碎。 宗沅:“你近来怎么没有找我们,那些师兄师姐可还在欺负你?” 羊滢摇摇头,“没有,好多了。多赫连宗师兄,我今日来,是为了刑水水的事。” “刑水水?”宗与苍星洲对视一眼,“我记得,她不是和欺负你的那群人走得很近吗?她又欺负你?” 羊滢摆手:“没有,刑水水从未欺负过我,宗师兄哪里听来的?这些日子,我一直未来找你们,便是刑水水帮了我。自她教训过那些师兄后,我便再没被欺负过。” “但从几日前,刑水水从学宫外禁地回来,便十分古怪。” 宗沅道:“她去禁地做甚?” “我也不知,当时我以为她在历劫,入林子后却见她倒在熊熊烈火之中,真身羽翼被烧伤,我被她送出林子,回到学宫,才知看错了,原是黎琴在历劫,可我问黎琴,说刑水水一夜未归,她却分毫不担心,反倒让我别胡思乱想。” “我听说禁地中有恶鬼邪祟,缠绕上人便摆脱不了,我这几日白天夜晚都难寻刑水水行踪,用玉简问她,她也支支吾吾,不肯回答我。” 宗沅听说完,压低声音:“万一她这几日,只是比较忙,一时忘了回你呢。” 对面人应下,道了一身“多赫连”,又看一眼赫连生,像生怕赫连生反悔,瘸着腿连忙走了。 赫连生眉心微蹙,“下次不要再接这种活了。” 宗沅道:“可老大你心软,说是不接,每次遇到这种事求上门,还是会出手相救。就像你在学宫里救下我。” 赫连生道:“从那以后,你就像恶鬼一样缠上了我。” 宗沅:“……” “总之老大,他们都是主动给保护费,求我等庇护,也并非我们强迫,不是吗?” 赫连生接过水石袋子,掂了下重量。 刑水水在一旁竖起耳朵,一听便知不少不少,袋子打开后再看,一个个色泽更是通透,皆是纯净上品水石。 赫连生看向苍星洲:“你母亲身子如何,最近好点了吗?” 苍星洲摇了摇头。 赫连生道:“这些水石你拿着,给你母亲治病,剩下的,你们再去分给学宫中其他需要的人,不够找我补贴。” 刑水水转头看着他,此人总是一副疏离冷淡的样子,可私下做的事,却分明柔软至极。 他似乎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坏。 宗沅擦完口鼻血迹,清点水石数量,一边道:“对了,羊滢是不是很久没来找过我们了?” 苍星洲道:“是,她被几位师姐排挤,请我们相助,但近来好久没找过我们了。” 两个不要脸的,狼狈为奸。 贺唐州脸色苍白地笑道:“好哦。” 关无山握住放在膝盖上的剑,道:“马上,我就要独自去找薛九灵了,你不准掺和半分,倘若——倘若最后我死了,你记得,要每年在我坟头倒三碗酒。” 贺唐州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哦。” 可他日后还是掺和进来了。 毒杀上官家元老,给阿姊下蛊,就这么不自量力,还是心甘情愿给关无山当狗。 故事的最后,大概是关无山得知死讯后在小狐狸坟前倒三杯酒。又或许,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因为他很快就会被送下去陪他了。 刑水水冷冷盯着关无山,压抑着这具身体悲伤的情绪,苍川之蛊吗?她记得当年镜无双就是死在苍川那边。 刑水水神识一动,退出浮灵镜。 60-70 第 61 章 逢春第六 浮灵镜外。 薛三思抓着赫连生就出去打,灵扇挥出风刃,丝毫不心慈手软。赫连生没拿桃源剑,侧身避开,徒手夹扇,灵扇在两指间发出嗡鸣,周围空气碎裂。 薛三思冷笑:“姓赫连的,不管你打着什么歪心思,离小九远点。” 赫连生淡漠望着他,讥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年高束的发丝飘飞,薛三思脸上的笑意差点就破碎,又打出几道风刃。这时,屋内有了响动,赫连生往后瞥了一眼,不躲了,硬生生接下风刃,嘴角渗出血来。 薛三思显然没想到几道风刃就能伤到他,收扇把了下他的脉搏,皱眉:“你怎么回事?灵山没教过你内功?内力乱成这样。” 赫连生拍开他手,淡声道:“过段时间就好了。死狐妖之前给刑水水下了术,我取了心头血帮她解。” 薛三思一愣,良久才说出两字:“疯子。” 赫连生无所谓地笑:“在夸我?” 薛三思呵呵笑了几声。 它们快来了。 它们是谁?是即将突破圆盘飞出的一群“异物”,气息强大,水力滔天,还未曾显形,就已让这林间的气压骤降。 刑水水耳听四方,眼观八路,伸手探入斜挎腰间的小袋,指尖攥住一张符篆,紧张地屏住呼吸。 头顶圆盘向四方扩大,他们脚下也出现一只逆向转动的圆盘。 在所有人未曾察觉的时候,已成为阵中之人,而众人分毫未曾察觉到古怪,还在高声议论着盘中水力何等充沛,不过在其中待了稍许,体内修为就翻了一倍。 可刑水水对咒术了解,这绝对不是什么阵法,而是一道封印,封着后面的怪物。 盘外风声大作,树林摇晃,一副山雨欲来之势,盘内空气却仿若凝滞,安静得几乎诡异。 越来越多的水修,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来。 刑水水眼中浮起一丝寒光,这圆盘做足了噱头,却迟迟未打开,像是要等人聚齐了一起杀。 也是在此时,圆盘封印开启了。 异物掉出来的一刻,赫连生与刑水水同时出手,可紧接着,不约而同皱起眉梢。 “哐当”一声,一只四羊青铜炼气鼎,从封印中落下,重重砸在地上。 林中静默了一瞬,水修们看清楚掉落的是何物时,情绪一下高涨。 “四羊青铜炼气鼎?散发着红光,是神级宝器?” “神级?可没看错?” “千真万确,就是隐藏关卡?只要找到便掉落宝器了?” 刑水水眉心直跳,怎么会? 蛰伏在林中的众人,一时间全都扑了上来。 可头顶动静还没完,“哐当哐当”,又是几十件神级宝器,不带重样地掉下来:千机伞、明光珠、九霄混元鼎…… 太多了,太多了,都堆积成小山了。 林中掠起飞鸟,外圈的人听到了情况,纷纷朝此处奔来。 这里可都是神级的宝器。 他们从前连见都没有机会见过,今日却触发掉落了这么多? 一支支队伍,着实是看红了眼。 不对,不对,刑水水悬在半空,注视着下方众人的为了争夺宝器而大打出手,凝聚识海,去辨别那些器物。 这些根本不是宝器! “砰!”的一声巨响,宝器爆开,尘屑飞扬! 刑水水被赫连生拉开一步,猛地后退。 下方林地里,宝物摇身一变,变成了食人鸟,成群结队扑来,如同罩顶乌云,顷刻,天地间颜色大变,森林光线骤然暗淡。 谁能料到,众人前一刻互相残杀、拼命护下的宝器,后一刻就变为了夺人命的恶鬼。 变数来得如此之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食人鸟张开血盆大口,展翅飞来,将人从地上提起,生生咬断他们脖子,一个个水修如断了线的傀儡,便被从高空落地,鲜血飞溅。 “快逃!” 圆盘却突然开始转动,边缘出现一道屏障,将所有人隔绝在内,不许出逃。 这屏障耐心策划了良久,终于骗进来了足够的人,怎么可能放任他们逃走? 今日,这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这才是神宵秘境第一关,要教给众门生的:戒贪欲,戒无度,戒刚强残暴,戒随波无断。 欲念太重,会反噬其身。 食人鸟周身散发着幽暗黑光,眼中闪烁危险光芒,狠狠扑杀一个一个的水修。 水修们被踢出秘境,一个个痛苦倒地,蜷缩起身子,伤势是假,但钻心的疼痛是真的。 而在一片食人鸟的乌黑包围圈中,有两道身影始终不曾去夺过宝器。 刑水水浮在空中,轻轻喘息着,手上的剑上沾满乌黑的血,脚下已堆满了人与鸟的尸首。 太多了,根本杀不完,这些邪物源源不断从头顶的阵法门中飞出来,犹如蝗虫过境。 一只食人鸟突然转向朝着刑水水飞来,直取她的两只眼珠。 刑水水睁开眼,瞳孔中窜起幽暗火苗,食人鸟触及她的目光,黑色的眼瞳急剧收缩,全身羽毛炸开,叫声尖利如一把利刃刺破空气。 它转身欲逃,可是还是迟了。 下一刻,被刑水水一剑洞穿。 但杀了一个,又源源不断跳出来数十个 若野兽斩杀不尽,当以何法破局? 刑水水在意识之海中回顾过往所学,一瞬间便找到了答案—— 她抬手扔出一道符篆,单手结印,纵横着赤色纹路的法阵显露,她五指张开,对准了那群食人鸟。 她要侵入这群水兽意志,让他们互搏至死。 刑水水正要施法,结果身侧一道身形晃过。 她的注意力被打断,连带着阵法也有裂开的迹象。 见赫连生似要出手,她连忙道:“你光靠杀,根本杀不干净。” “是吗?”赫连生玄袍猎猎,脊背挺直如一杆银枪,随着他拔剑,身形瞬移,一道寒霜般清光掠过林间,所有的食人鸟齐齐落地。 刑水水倒吸了一口气,可接着,又有大批食人鸟飞出来。 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刑水水手中的阵法上,抬手接过法阵,朝头顶的缺口堵去。 刑水水气极:“你拿我阵法去堵缺口干嘛?” 赫连生问道:“不堵缺口,你怎么杀尽它们?” 刑水水自有办法,谁能想到他借力打力? 眼看赫连生封印住缺口后,就要将剩下的食人鸟解决。 刑水水连忙双手起咒,身后青鸾羽翼突然展开,顷刻万树倾倒。 “青鸾之身,可号令众鸟。” 她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树林间,赫连生将长剑别在身后,在空中回头看向她。 刑水水闭上眼,裙摆随风摇动,声音不疾不徐:“尔等听我之令。” 远处无数的食人鸟,似被一根根无形线牵引,齐齐在空中定住。 “破!” 她掌心合拢的一瞬,“砰砰砰”声音响彻林间,食人鸟像是遭到了重击,接连在空中爆破。 赫连生眼中压着暗暗的不悦。 刑水水抢在他前面解决了所有食人鸟,回以明媚一笑。 全场鸦雀无声,众修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 他们面前,食人鸟的尸体焚烧着,化作一道道赤色的金光,最后变成了一件法宝,朝着刑水水二人飞去。 “我没看错,这关的奖励一个神级的治愈宝器?” 众人睁大眼睛:“秘境试炼第一的奖励,就是神级治愈宝器啊,现在两个人已经把奖励打到手了?那这还有什么比下去的必要吗?” 刑水水望着掌心上的治愈宝器,唇角微微扬起。 赫连生看了一眼宝器,没多说什么,朝着下方飞去。这人好似生来便与人保持着一种距离感。 尸首堆里,羲照匍匐地爬出来,和队友大口大口喘着气。 也得亏他出自凤鸟族,留了个心眼,探查到那些宝器有异样,连忙拉着队友便先土遁藏匿起来,作壁上观,可还是避免不了被波及。 羲照道:“还剩下多少水修了?” “昨日五千,今早一千,经过方才,只剩下了三百。” 羲照的队友已是热泪盈眶,“大哥,我就知道跟着你没错。” “那刑水水和赫连生呢?” 羲照拿起玉盘,那二人的排名一路飙升,势如破竹一般,顷刻间便从倒数几名,来到了前几位。 “刚刚殒命在这里的的水修,都算到了二人的身上。” “不过,他们还有一个榜单遥遥落后。” 队友点了点玉盘上孔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还隐藏一榜单,点开后,上面跳跃着“最合拍道友榜”六字。 刑水水与赫连生的组合,便在垫底的几名里。 羲照满意极了,划到最上方,看到自己和队友的排名名列前茅,一旁飞速跳跃着秘境外弟子发来的符文。 “这一对竟然一路苟到现在。” “呦,羲照怎么还看自己排名呢?笑一个。”羲照脸上笑容顿时收起。 “排名这么高,莫不是羲照给自己投水石了?” 羲照冷笑一声,从地上起身,示意身边人跟上前方的一男一女。 那二人依旧没有搭理对方。 “最合拍道友榜”上,议论不绝:“这对瞧着剑拔弩张的样子,很快就要打起来了。” “打,打得激烈一点才好。” “这二人方才针锋相对,各打各的,但凡一起合作,我怎么至于被食人鸟叼走了?” “不过看着挺般配的。” 这话一出,立马百条符文跳出:“看着般配没用,得打得般配,不是吗?” “赫连生的手臂好像受伤了,刑水水没发现吗?” 这条符文一出,玉盘一静,众人的反应体现在二人下跌到最末的排名上。 少女步伐轻快地走着,浅金色的裙摆擦过林间草木,她随手摘下一朵花,装点着自己身上斜挎的小袋,侧过身,才发觉赫连生左侧袖摆被烧坏了一角,因她走在他右侧,之前并未察觉。 刑水水脑海中闪过,食人鸟爆破化为火球时画面,赫连生就在其中。 是那时候受的伤吗? 她脚步一下顿住。 “哗啦啦”天空乌云密布,又开始飘雨。 前方有一处山洞,赫连生进去后,在石头上坐下,开始检查补给包。 羲照与队友进来后,却未曾见到刑水水。 “看见她了吗?” “没有。” 赫连生淡垂眼睫,将被烧伤的手臂放在膝盖上,随手变幻出一只匕首,开始清理伤口。 他挑开伤口四周已经与血肉黏腻在一起的肌肤,羲照看着只觉触目惊心。 青鸾火苗极其强势,可不是谁都能抵得住的。但赫连生处理起来,眉心都没蹙一下。 羲照正要拿出玉简,问刑水水在何处,但见远方浓雾中,传来“啾啾”声,一只身形圆润的小鸟出现,它羽翅艳丽,娇小可爱,寻常小鹦鹉一般大,俨然一只缩小版的青鸾鸟。 小青鸾口中叼着几根草叶,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头上,接着少女的身形幻化而出,双脚缓缓落地。 她用石头将草药捣碎出汁,接着回来到男子身边,道:“赫连生。” 赫连生没有回话,自顾自处理着伤势,她便在他身侧坐下,“你过来点。” 赫连生抬头:“何事?” 刑水水握住的右手臂,“我给你包扎。” 她突然倾身,赫连生背抵上洞穴,手微微抽出,被她再次握住手腕:“你伤口在流血,是被我的青鸾火苗烧伤的,实在不好意思,我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我自己可以来。” 他语音冷淡,抽回手臂,少女一下摁住他的肩膀,靠近道:“虽然秘境中受伤,出去后不会有大碍,但青鸾火苗若不及时用特殊的草药处理,你会有烧心焚骨之痛。” 且,她顿了顿,“你一路流血,气味指不定把什么东西引来,若不想惹上麻烦,就让我处理伤势。” 赫连生碎发潮湿,透过沾满水雾的眼帘,望向眼前人。 刑水水低下头,取下发辫上的一根羽毛,浸染药汁,来为他上药。 她动作轻柔,发间因为沾了水,香气浓郁地流出。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石块上,溅落在赫连生衣袍上,那股湿漉漉的黏腻感,像极了她俯身而来,缠绕上他鼻尖的那股香气,带来的感觉。 刑水水察觉到他的不适,自己何尝不觉难捱? 她从来没和男孩子靠得这样近,身后羲照的目光如刺芒一般,快要洞穿她的后背。 面前人淡挑眼帘,望着她。 那双眼睛生得出离的漂亮,弧度温柔,眸色潋滟,眼尾像下钩子一样,轻轻就能勾住人心似的,哪怕眼中没有任何情愫,也让你由衷地惊艳,在面对他时,脑中下意识一片空白。 这人生得昳丽,可周身气质疏离,就像是雪山上的一捧雪 他的呼吸擦过刑水水的额间,刑水水眼睫微微一跳,努力屏息不被他影响,待上完药后,又拿出树叶,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我才不是关心你哦。是因为你是我的队友,受伤了会拖我后腿。” 她的声音轻绵温和,就像春夜的雨水。 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玉盘上“最合拍道友榜”议论纷纷。 羲照慢慢挪动步子,朝着二人走去,试探性地将身子要挤进去。 玉盘上符文顿时爆开数千条:“滚开!” “别挡道。” 羲照组合排名,一路从“最佳合拍道友榜”狂降。 羲照连忙后退,排名止住下跌的趋势。他向前一步,排名再次猛掉,他后退连连,排名竟然上升了几名,一路退到山洞最里面,排名重回前排。 “对,待在你最合适的地方,不许回来。” 众人发符文的手都快撺出火星子。 “小师妹你都帮赫连生上药了,不是说好以前最讨厌他吗?” “哇哦,这还不是关心?” “大家等等,怎么这二人靠近一点,你们就狂投水石?不是说好打的般配最重要吗?” 可随之而来的,是刑水水赫连生一组猛地飙升。 雨丝弥漫,水雾飘散,将二人的身影慢慢笼住。 “记得不要碰水。” 她给他包扎好,叮嘱了这么一句,微微抬起视线,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只落在他下巴上,却见他脖颈处沾着泥点。 刑水水拿羽毛,轻轻地为他拂去泥泞,便看见那喉结,在自己羽毛的拂动下,轻轻滚动了一下。 刹那间,她指尖发热,将羽毛慢慢收回。 雨声细密绵长,打在树叶上,啪嗒啪嗒,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声。 她抬起头,便对上赫连生投来的灼热目光。 赫连生威胁:“把你从窗户上丢下去。” 刑水水道:“这么严重的吗?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会变成桃花饼的……那……还是不骗你好了,以后就叫我水水吧!” 水水。 水水。 水水。 水水。 …… 他很喜欢这么叫。 她听不见他的心声。赫连生以后就肆无忌惮了。 第 62 章 第一苍川 苍川不比逢春镇,终年严寒,灰色天空下是连绵不断的雪山,木石碉房镶嵌其中。这些房屋很零散,平顶、窗户窄、窗户纸上还绘着彩色的鸟兽图腾,屋檐下悬着银色的四角铃。 刑水水收回目光,抬手用离火化开落在肩上的积雪,拍了拍:“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会有蛊师。” 要知道蛊虫一般生长在多雨的山谷。 这种严寒地区若能出蛊,也应当是奇蛊。 想到这她不免担忧。 赫连生道:“越是极端恶劣的地区越出奇术,镜术就是出自苍川。” 一听镜术,就不免有个疑问:关无山为什么会镜术?刑水水摸着下巴,总不可能是杜谛竹教的。 他们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就已经惹人注目,只听旁人议论纷纷。刑水水恍然。 小师妹最近遇到的事那可太多了,只是心神不稳已经算是很轻的症状了吧? 她之前还在担心小师妹能不能受得了,毕竟先是被戏耍——当然,及时止损了——紧接着回家就被爆出身世的问题,能一直保持清醒的心态没有直接爆炸,刑水水都觉得小师妹很厉害了。 而且看起来小师妹的状态一直很好,在皇城的时候,似乎还顿悟差点就进阶了。 这会儿看来,小师妹应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回到宗门之后心神放松之下,这才爆发出不妥。 但刑水水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位小师叔说。 刑水水忙着安顿明溪,晏起就跟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热闹? 他也是很好奇,甚至怀疑自己刚开始的判定是不是错了,那一眼的桃花飞舞,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但之前这个小姑娘脸上的桃色氤氲,还有后面险些就在眉心成型的桃色花钿,确实存在过,除了桃花蛊,还能有什么东西是这个反应? 桃花蛊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其他的害处,却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左右人的心思,比如那妖族小王子对明溪用这个,就是想要放大明溪对他的那点喜欢,随着时间推移潜移默化,直到生死相许痴心不改。 要真是桃花蛊,那刑水水的反应就——晏起也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但至少不该是中了桃花蛊的样子。 桃花蛊朦胧如桃色烟雾,有着桃花的清香,却只有在刚出现的那一瞬,仿佛梦境般唯美,然后转瞬即逝。中了桃花蛊的人,也只有在最开始的那一刻,能看到脸上的桃色氤氲,最后化作眉心的桃色花钿,然后无影无踪。 只要错过这个时机,就再也查探不出来桃花蛊在体内的痕迹,更是无解之毒。 刚刚刑水水在睁眼的瞬间,晏起都怕她跟传刑中描述的那样,桃花蛊生效的时候,会在睁眼的时候爱上看到的第一个人。 但那小姑娘眼中是有惊艳和欢喜,却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所以,要不然刑水水并没有中蛊,要不然就是那桃花蛊估计过期失效了? 在晏起看来,明溪那边没事,眼前这个刑水水,问题更大一些。 见晏起一直用一种自己看不懂的眼神打量自己,刑水水突然感觉有些手足无措。明明不是社恐的,都被这人看出点恐惧心态了。 “小……小师叔?您有什么吩咐吗?” 晏起顿时失笑,“叫我小师叔就算了,小小师叔是怎么回事?” 刑水水“啊”了一声,“您还真是师叔啊?” 晏起挑眉。 那浑身的少年意气,仿佛带着侠客的豪情万丈,怎么看也不像是修仙人士,倒像是不知道从哪个武侠小说里跳出来的少年侠客,眉宇间都是自由不羁。 反正至少不像是师叔,更像是刚入山门的新人。 当然这话不能说,挺得罪人的。 “怎么,没听说过我?” 刑水水望望天,仔细想了想,“似乎好像大概也许听过?” 少年抬剑对准杜谛竹,讥讽道:“都留你一命了,还来找死吗?” 真的是赫连生做的。 刑水水久久看向他,很快就明白什么。分开的这五年,赫连生似乎做了很多事。俩人重逢之后的每一天,好像都在慢慢发现。 她单手握拳,慢慢抵住心口,发现跳得很快。 杜谛竹对赫连生没什么好脸色:“滚一边去,我不想和你打,灵山人就应该留给灵山狗咬狗。” 转而看向刑水水:“薛九灵,我就问你,打还是不打?” 刑水水回神道:“不打。我有要事。你想打就去灵山找上官候月。” 杜谛竹冷笑:“少提那个毒妇。你能有什么要事?来苍川不就是为了再和我决一死战?” 刑水水不客气道:“别自作多情。我来苍川干什么都跟你没关系。赶紧滚回你的无相山。我已经知道当年杀我阿姊的人是谁,暂时没你的事。就是因为那个人也会镜术,我才会将他错认成你。” 第 63 章 第二苍川 杜谛竹冷笑:“你开什么玩笑?镜无双就只教过我镜术,他死后,这天底下也就只有我一人会。别看见什么劣等术法就以为是镜术。没见过世面我现在就能让你见见。” 他抬起龙骨刀对准她,神情很冷。 桃源剑更快地横在杜谛竹脖子上。 赫连生讥诮地看向他:“要我把你送下去?” 杜谛竹识时务调转了个方向,刀背对准刑水水。 刑水水道:“事实是我去灵山就是为了抓真正的凶手。祭天大典那天若不是他用镜术,我压根就不可能会暴露。” 温言还是一副无害又可爱的雪色小狐模样,雪白的皮毛此刻却乱糟糟的,还带着凌乱的血迹,看着就很可怜,那双如碧玉一般的眸子圆溜溜的,望着明溪的时候,水汪汪的满是委屈。 看着就可怜。 【噗嗤,这怎么还委屈上了。】 明溪同时也笑着开口:“你谁啊?” 那语气,就跟当初皇帝陛下吐槽长公主那句“明澜是谁”一模一样。 刑水水直接笑成了尖叫鸡,明溪都担心刑水水这么两头分裂的,会不会给自己弄成精神失常。 温言也被明溪这毫无感情的冷淡一句话给伤到了,要说之前是装的,那这会儿受伤的表情倒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明溪姐姐!我是温言,你的小温言啊!” 刑水水:【咦惹!】 明溪也同时一个哆嗦。说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之前居然是这个风格,当这些亲昵又暧昧的称呼从雪色小狐口中冒出来的事后,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有多油腻。 原来刑水水对自己的认知,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 明溪坚决不想承认。 “哦,原来是妖族的小王子殿下啊,久仰久仰。” 温言:“……” 这才多久没见,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宠着他恨不得把天上月亮都摘下来给他的明溪,似乎消失了。眼前的她虽然还是那么骄矜又高傲的模样,却再也不会为了他弯下腰轻柔又宠溺的说话。 温言就觉得心头突然就空了一块,就好像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明溪姐姐,你别这样……” 刑水水就觉得,温言这会儿的表情,恐怕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早干嘛去了,拥有的时候不珍惜,等到失去才发现,那可不是晚了嘛!】 【咱小师妹可不是喜欢吃回头草的人呢!】 【而且天底下那么多漂亮好看可爱还懂事的小哥哥,小师妹又不是非要在这棵上吊死不可。】 明溪:虽然很有道理,但大可不必。 她还没想过要吊死在哪儿呢!真不至于。 “小王子殿下还是不要叫这么亲昵比较好,毕竟我们也不熟。”明溪突然就觉得,刑水水那一声声的“妖族小王子殿下”充满了嘲讽力。 特别是看着温言那张毛茸茸的狐狸脸扭曲的样子,就觉得语言的攻击力也挺好的。 “怎么就不熟了!”温言顿时尖叫,“你之前明明对我那么好的!为什么就不要我了!” 明溪顿时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你还知道我之前对你那么好呀!” 刑水水也在一旁帮腔,“是哦是哦,但是小师妹你要长点心哦,虽然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可有些人,哦,不是人的,救了也不一定记得哦,说不定还会恩将仇报,而且哦,救他的人可不少诶,一个有一个的,就算以身相许也忙不过来呀!” 说实话,明溪就喜欢刑水水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前提是不暗戳戳吐槽自己就更好了。 温言:“你闭嘴啊啊!” 他就知道,从这个三师姐的嘴里听不到好话!他想起来了!他和明溪之前本来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就是这个人,这个三师姐出现之后,一切都不对了!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她做的那些事,包括她拿出来的那颗留音石,都是压垮温言的稻草。 也就在温言话音帮飚出来的那一刻,明溪就捏诀引风,将小小的雪色狐狸扔了出去,勉强狼狈稳住身形。 “说话客气点!”明溪的表情也瞬间冷凝。 “洛明溪!”温言那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直接哭出来。 【小师妹可真威武,换做是我,身为一个福瑞控……好吧,哈基米也分好坏,温言这种我可承受不了,要命的。】 明溪:福瑞……控?哈……基米? 都是什么鬼? “小王子殿下弄错一点,我不是洛明溪,我并不姓洛。”说到这里,明溪抬眼看着刚刚收拾好自己,看起来再次恢复风华绝代模样的鹤雪衣,笑道:“你身后那位,才姓洛呢!” 鹤雪衣:“……” 她就不该过来。 “明道友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明溪似笑非笑地看着鹤雪衣,“难道你不想要这个姓啊?那你母亲可会伤心的。” 鹤雪衣:“……” 鹤雪衣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她为什么非要洛明澜这个名字。说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属于她的名字,可在她看来,上面充满了明溪的痕迹。 就连那个静雅郡主的封号也一样。 拾人牙慧。 但鹤雪衣也知道,明溪和长公主之间的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根本不容她再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很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有了前车之鉴和刑水水这个醒世明灯在,明溪当然不想再跟温言有半点纠葛。 可这妖族小王子就跟吃错药一样,非要跟着一起,那死倔死倔的模样,让刑水水都有点心疼了。 【哎哟这算不算是追妻火葬场啊?】 “刑啾啾!” “在呢~在呢~!” “你要是觉得心软你大可以留下。” 听到明溪这话,刑水水立刻跑过去,狗腿地抱住了明溪的胳膊,“不不不小师妹你误会了,我这是在心疼你呢!” 明溪:是哦,心疼她眼瞎,曾经看上这么个玩意。 “明道友,这小妖狐千辛万苦就为了来找你报救命之恩,何必这么心狠?” 鹤雪衣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明溪脑子里那根弦就差点崩掉。 刑水水十分敏锐察觉明溪的表情变化,搂着明溪胳膊的手也瞬间抓紧,“鹤道友这话说得很对很有道理,不过我就有点好奇,你是真不知道这小妖狐的身份,还是假装不知道呢?” 【我还真不怕小师妹跟人打起来,我只怕殃及我这条无辜的小池鱼,所以小师妹你一定要忍住,现在我们势单力薄不是跟人动手的时候呀!】 明溪冲上天灵盖的怒气瞬间就被扑灭了:所以这家伙纯粹是怕被误伤根本不是担心我是吧! 鹤雪衣刚张嘴想解释,就再次被刑水水抢白。 【我就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做说你们的话,让你们无话可说!】 “而且呢!退一万步讲,这小妖狐欠下的救命之恩可多了,就算要报恩,按照先后顺序也还轮不到我家小师妹。按照远近顺利来说就更有意思了,鹤道友你离这小妖狐可更近一点诶!” 鹤雪衣:“……” “另外哦,鹤道友出门在外时间应该挺长了,不知道天武宗最近发生的大事吧?” 鹤雪衣心头顿时一跳。 明溪也知道刑水水想说什么,顿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鹤道友肯定不知道,天武宗庆衡尊者的首座高徒因为骗婚,被人捅了一剑,如今道心不保,命悬一线吧?” 鹤雪衣:!!! 她是真不知道。 刑水水大为震撼,抱着赫连生的脖子,很久都没松手。 她发绳垂在少年的脸颊上,风雪中弥漫着桃花酒的香味,赫连生垂眼,压抑住眼中的掠夺意味。 风雪还在继续,路途还不到一半。 只听簌簌簌——碾雪的声音此起彼伏,突然出现许多狐妖拦道,它们弓着背,龇牙咧嘴地发出阵阵低吼。 刑水水从赫连生背上下来,看这阵势,又免不了一场打斗了。 第 64 章 第三苍川 狐妖飞扑,赫连生唇角扯出一抹鄙夷的笑,他桃源剑都懒得拔,用剑意逼退一大片。狐妖转而朝着刑水水扑去。 刑水水不疾不徐,指腹轻按刀身,噗呲一声刺中狐妖的腹部,狐妖大骇,刑水水抬脚就踹飞另外几只,几道闷响过后,雪地满是鲜血,余下的狐妖不敢贸然冲上前。 杜谛竹看不上这种低等小妖,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笑眯眯道:“薛九灵,这几百年不见,身法长进了不少啊!” 赫连生随手抓起一只狐狸尾巴,直接往他脸上甩。杜谛竹已变回男儿身,侧身躲避,仍不免沾上狐狸血,怒骂一句:“不要脸。” 刑水水替他回答:“山主谬赞。” 杜谛竹:“……” 眼前一片狼藉。 刑水水蹲身拎起一只狐妖,问:“你们族可有个叫贺唐州的?” 【小师妹这话说得可真好,看长公主气得那样子,就知道这该懂不该懂的她都听懂了,小师妹她就是在嘲讽呢!但是长公主是什么意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反应呀!没看这俩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那嘴角的弧度简直比AK还难压呀!】 虽然刑水水乱七八糟的说法很多,明溪听着也有些迷糊,但从字里行间也能勉强猜出大概的意思,主打一个不是很明白,却能听得懂。 明溪扭头看一眼皇帝和太子,看着两位眼中满是欣慰和鼓励,耳边是刑水水护短的嘀嘀咕咕,她的心中就是一片坦然。 “多谢鹤道友好意了。” 最后明溪一言定论,彻底拒绝了鹤雪衣的好意。 鹤雪衣本就不是多愿意牵扯到这样的事情当中来,要是知道长公主对明溪有着这样的执念,她根本不会来蹚这趟浑水,正如明溪所说,大概是她还心存侥幸,对这血脉亲缘,还有一线期待? 鹤雪衣放弃了,长公主却不想放弃,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陛下阻止了。 “好了,适可而止!你要的朕已经给你了,总不至于朕要给谁什么的权利都没有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严重,再没有脑子的大长公主也能听懂,皇帝陛下这已经很生气了,恍惚中再被鹤雪衣一道灵气轻轻拂过,终于冷静下来,这也才想起出门之前,洛驸马对自己的交代。 长公主顿时一头冷汗。 在长公心目中,洛驸马就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他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 当然,洛驸马也知道自己在皇帝这里不受待见,这些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得当自己不存在,皇帝也就能多容忍他一下。 不过他总是怂恿着长公主在前面冲锋陷阵,该享受得一点也不少。 就像这次一样。 明面上,鹤雪衣还是洛驸马找回来的。实际上,是鹤雪衣找到洛驸马表明了身份。当时肠子转了十八个弯的洛驸马就把事情安排好了,也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出出。 一旁依然看热闹的刑水水撑着脸,与其说看着长公主,不如说在打量鹤雪衣。虽然往常明里暗里打量鹤雪衣的人比比皆是,她也早就习惯各种各样的目光,但像刑水水这么明目张胆的,还真是独一份。 那直白的眼神,让人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清澈,即便鹤雪衣自认为没有做任何亏心的事,在刑水水的注视下,也不由自主想要避开目光。 这件事随着皇帝的强硬态度落下了帷幕,不管长公主有多大的不乐意,也只能在鹤雪衣的搀扶下怏怏离去,那恨恨的目光到最后还纠缠在明溪身上。 明溪都乐了。 “小师妹你笑什么呢?” 明溪看一眼满脸好奇的刑水水,是了,她们能听到刑水水的心声,她却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看她那么担心她们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其实她们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在意。 不管是二师姐还是她,都没有刑水水想的那么脆弱。 所以刑水水到底是哪儿来的错误认知? “刑啾啾。” “啊?”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诶?”刑水水一脸懵逼,完全没想到明溪会问这样的问题。 【难道小师妹这次受刺激太大?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不对,但实际上已经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各种不自信了?】 【不会吧?pua小师妹的那什么妖族小王子已经被蝴蝶翅膀扇掉了,以小师妹的骄傲自信的人设,应该没这么容易就自我怀疑吧?】 明溪:披油什么?蝴蝶翅膀又是什么? 一时间明溪也分辨不出来刑水水的意思,还差点被刑水水的胡乱心声给带跑了。 明溪轻咳一声,“我是说,在你的心目中,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刑水水连连摆手,嘴上的声音和心音重叠在一起,颇有些振聋发聩的动静。 【说谁傻也不能说小师妹傻啊!】 “小师妹你千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你可是天阳宗无涯峰上最棒的小师妹,谁也不能否认你的聪慧和天赋,自信点呀小师妹!” “每次你感到不自信的时候,就看看我,你放心,我永远在你身后!” “给你垫底!” 明溪:“……”大可不必。 明溪本来就是模棱两可,想要引导刑水水,从而获得更多的讯息,所以也没必要说得太明确。 “三师姐,你觉得,要是我当时没有认清楚温言的真面目,被他欺瞒,继续留他在身边,会发生什么事?” 刑水水“啊”了一声。她倒是不知道明溪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心声,许多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以为明溪是受了刺激,有了什么想法,才会问出这种问题。 不过她觉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跟明溪好好说道说道,免得小师妹好不容易缓解的恋爱脑再次复发,到时候她要是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谁才能把又倔又轴的小师妹给拽回来。 原本以为自己心态已经很平和的明溪听到刑水水心声里那乱七八糟的“恋爱脑”“倔”“轴”什么的,反正没一个好词,直接气笑了。 就是面上表情还装作忧郁,那轻轻的笑容看起来就让人倍感心疼。 至少刑水水是心疼了。 到时候,那场面,或许真的会很好看。 明溪垂眸。 她也清楚刑水水“说”的那些,虽然很是不可思议,但所有细微的差异结合起来造成的,可能就是天差地别的结局。 “三师姐,你不是说很想在这边多看看?正好我城里有几座宅子,城外还有几座庄子,你看看你喜欢哪个?我送给你?” 刑水水:诶???? 刑水水:“我阿姊体内也有这种蛊虫,但不是续命,而是要命。” 女人:“这种蛊不醒时寄居在人体内,可以续命,但倘若醒来就是要命了。所以这万年间,我们阿祖每天都要提防着蛊虫醒来。” 刑水水道:“可有解法?” 女人:“这就只有端木族的人才知道了,不过他们百年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为了阿祖体内的蛊,尝试去找他们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刑水水:“之前还有别人来过这片伽蓝雪山。” 女人沉吟了一会:“有。好几个。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赫连生道:“水水,走了。” 刑水水思路被打断,有没有关联,去端木那看看就知道了。 第 65 章 第四苍川 离开狐妖聚居的地方,外面的风雪依旧很大,刑水水抬手挡风往前跑,岂料小腿陷进雪中,差点摔在雪地。 她伸手去拔。 杜谛竹跟看白痴一样看她。 赫连生将她整个人从雪里拎出来,背在背上,刑水水抱着他脖子,蓦然回首,对杜谛竹得意地笑了笑。 赫连生冷声说:“你趴在我背上就是为了看杜谛竹?” 刑水水一愣,勉强笑道:“赫连生,你别生气……” 赫连生:“谁生气?”自己先软磨硬泡,带着水石去见他,让他放下心理防线,他不答应自己的要求也无妨,此后自己再变为小鹦鹉时,在他耳边反复念叨,凤鸟族小公主刑水水有多好,给他种下一个念头,总能磨到他同意。 这袋不够,她学宫外的鸟穴里,还有得是水石。 她不信,这些都不能砸到赫连生,为自己办事。 刑水水低下头将水石打包好,收进乾坤袋中,快步往外走去。 “秘境试炼的规则出来了,你们看到了吗?居然是两两一组。” 学殿的通告栏前,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正在讨论着秘境试炼的规则。 一道纤瘦的身影挤了进来,“抱歉抱歉,让我看看。” 众修恼怒,正要骂那胡乱挤进来的人,待看清是刑水水,到嘴训斥的话,立马变成了—— “刑水水师妹,你有组队的对象了吗?” “组队?” “对啊,这次是两两一组。” 刑水水看清规则后,双眼不由放亮。 不仅规则变了,从单打独斗变成两两一组了,连带最后的治愈宝器,也是两人都各有一份。 “师妹,你想好和谁一起组队了,要不要和我一起?”有好几个师兄师弟围上来。 刑水水笑道:“有心动的人选了。” 几位男修望着小师妹离去的方向,怅惘道:“师妹心动的人选,是谁?” “那还用说,肯定是黎琴呗,要么就是朝璟,反正总不可能是你我,还有拖后腿的笨蛋羲照,或者赫连生。” 正站在通告栏的羲照,莫名被骂了一下,转头道:“你们放尊重一点!” 男修们这才注意本人在,尴尬地摸鼻子,吹着口哨离开。 “……” 山下小院,傍晚风来,花树摇曳。 宗沅和苍星洲,正在小屋中,由着猫公上药。 却听这时小院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猫公敏锐地竖起耳朵,道:“我去看看。” 杜谛竹生怕天塌不下来:“你该生气,本山主大度不会与你计较,毕竟我认识她的时候你都没出生。” 《养鸟秘籍》第十条:为什么小鸟总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你?因为这时它会感觉自己很伟大。 夜已经很深了,猫与翢翢都睡去。 小院屋中,赫连生视线从册子上抬起,落在了屋子高处的站棍上。小鹦鹉眼瞳漆黑,依旧精神抖擞,正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养鸟秘籍》第十三条:小鸟总盯着你,只是为了观察你? 不不,那是因为喜欢你!毕竟,谁会一直盯着讨厌的人呢,小鸟也是这样! 赫连生合上了册子。羲照转身看到小妹挑衅的骄傲神色,气得口中骂出鸟语啾啾。 他道了一句“不练了”,走到台边坐下,全然忘记自己方才那句“输什么不能输了气势”。 刑水水到他身边坐下,羲照继续方才的话题:“我就是看赫连生不爽,此人作恶多端,你可知晓?他在学宫中拉帮结派,广收保护费,抢占任务,挤压同门生存空间,简直可耻!这种人你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是了,这就是刑水水此前听过,赫连生收保护费的版本。 她问道:“哥哥,你亲眼见过吗?” “没有,但他的几个学宫走狗,经常帮别人做课后作业,还有帮做学分任务,打扫卫生、接送上下学、修理破损宝剑,下课去饭堂打饭占座、乃至帮写情书等等,业务十分广泛,为赚取保护费,无所不用其极!”羲照咬牙切齿。 刑水水:“……”“救命哇,老大,我们被揍了!” “对方带了十个人来,老大,救命!” 那只修长的手从椅柄上抬起,在身边摸索到玉简,送到唇瓣边,缓缓道:“下次打不过,你们不要在外面喊我的名号。” “老大,快来啊,我们两个人抵不住了,被人踩在地上——啊痛痛痛!” 传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是拳拳到肉的殴打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玉简内另一人声音嚣张:“你们收保护费,不是很厉害吗?还说保护学宫里弟子,知道这内门谁说了算吗?” 赫连生坐起身来,小鹦鹉没站稳从他胸膛滑下,被赫连生提起后颈,一同出了院子。 沿着打斗的痕迹深入林中,路上散落着血迹。 林子深处,宗沅俯趴在地,给赫连生传音完,便觉头皮传来锐痛,被人提起脑袋,入目便是一双阴鸷的眸子。 紫衣男子抬手,指着身后另一口鼻流血瘫软在地的男子,道:“你二人想要为他打抱不平?你们有这个能力吗,你们算什么东西,至今还是外门弟子,便敢对上我?知道我父亲是谁?” 后方弟子立刻有人道:“这是十三大仙门,东洲长孙家的少公子,身份高贵,岂容你等得罪?” “你们这些下水洲来的水类,果真是粗鄙蠢笨,今日我们动手教训,都嫌脏了手。” 只是话音刚落,身后林中树叶飞卷,似有一股磅礴法力涌来。 众人转身,被隔空一掌击中腹部,背撞到树上,口吐鲜血,连张口都张不开来。 众修痛苦难言,抬起头,一道竹青色的身影出现在林间,身形清俊挺拔,甚至手中的长剑都未曾出鞘,被林间光影照出凛冽寒光。 是赫连生! “老大,老大!” “老大,你来了!” 林中地上二人震惊片刻,终于回过神来。 赫连生走过去,提小鸟一般将两人提起来,转头看向面前从地上爬起来的众水修。 赫连生冷声道:“还在这里干什么?” 林中人顿时作鸟兽散。 刑水水张牙舞爪,朝着那几人背影,发出啾啾怒声,转过头来,见赫连生的两个友人,皆鼻青脸肿,全身负伤,属实是战况惨烈。 那被欺凌的弟子,缓缓支起身子,虚弱地上前来,朝着三人拜赫连。 “多赫连赫连兄、宗兄、苍兄。我方入学宫不久,便遇上了这遭事,那些人听闻我是下水洲来的,家中又略有一些薄财,便总驱使我干活,处处凌辱我,今日也是不得已才请宗兄、苍兄相助,不想害两位恩公这般狼狈。” “当然了,也打架。” “总之,你和他不对付是应该的。我来学宫就是给你当伴读,也为帮你父王照看你,你可不要与这等不三不四的男人走太近哦。” 刑水水抬头:“什么伴读?父王送你进来,是让你好好修炼的。” 羲照眺望森林,目光悠远:“上课的时间到了,我该回寝殿睡觉了。” 话语才落,羲照已遁地瞬移离去。 刑水水叹息一声,羲照初来学宫也并非这般不学无术,是发现怎么学都是同级倒数前十,后来索性不学了,排名都没有退一下,便日日糊弄起来。 刑水水跳下比试台,正要往林子外走,只瞧见林中几道影子晃动,似箭一般闪过。 刑水水定睛细看,正是赫连生的几个狐朋狗友。 往往这几个人出现,赫连生也会在其中。 她一个掐诀,四周青烟升起,很快,变成一只黑色的小鹦鹉。 小鹦鹉掠翅往回走,她早晨出门时候,赫连生分明还在家的。 天晴云淡,石榴树投下一片绿荫。 树下木摇椅随风轻轻摇晃,青色锦袍的男子卧在上方,仿若睡了过去,他脸颊上盖着一本《养鸟秘籍》,露出干净清冽的下巴线条,手则懒洋洋垂在一侧。 小鹦鹉从外飞进来,成功降落在他腹部上,脚踩了一下,忽然收回,叹道:“好硬。” 刑水水甩了甩爪子,继续踩着他腹部,爬上他的胸膛。 他的手边散落着一只玉简,绿光闪烁,有人在传音。 男子慌乱声音传来:“老大,老大,快来帮忙!” 刑水水眨眨眼,怎么这些狐朋狗友私下喊赫连生也是“老大”? 刑水水眯了眯眼,视线和脑袋随他动作而动,不知道那本册子上写了什么,但想必是歪门邪道。 不过经历了今晚的事后,她倒是想知道,赫连生为何如此反感自己? 猫公曾无意间说,自己在学宫横行霸道,嚣张跋扈,处处欺凌人。 可自己当真没有欺凌过同窗,反倒赫连生,她听羲照说过,他私下在学宫收保护费。 但赫连生渡化恶水,放走古兽,又照顾水宠,分明还算心善。 这样的人会在学宫,压榨同窗,收取保护费? 只怕会对这等行为深恶痛绝。 那他若听到,她刑水水在学宫欺负别人,会是何感受? 刑水水换位思考,定然是厌恶不已。 他对自己的反感,是否起源于此呢? 夏风从窗外吹来,案上的书册随风翻卷。窗外天色逐渐从漆黑变为墨蓝,又变为蔚蓝。 午后,羲照与刑水水在森林中一处空闲的练武场练剑。 “后日就要进秘境试炼了,你准备得怎么样?”羲照甩了甩手上的长剑,朝着刑水水手中剑砍去。 两道长剑碰撞,迸溅出冷星。 “赫连生那臭小子,哪来的底气,敢当那么多人脸,下你面子?还好我为你扳回一局,咱们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 他顿了顿:“这可是你父王教会我的道理。” 刑水水道:“我父王说的?他一被人欺负就掉眼泪,听说他以前在学宫上学时,都是边哭边和人打架的。” 羲照:“……” 他使出浑身解数砍去,不想对方纹丝不动,反而四两拨千斤,一个巧妙地化解他的招式,就将他的剑挑落,逼得他连连后退。 剑落地,插进泥地里,剑柄还在颤抖。 这人好霸道。 刑水水:“我跟他说话你会不高兴吗?” 赫连生停下脚步,依旧捏着她辫子。少女头皮发痒,抬起脸盯着他,风雪虽止,但心绪却不止。 赫连生垂下头,低眼道:“你说不骗他,可你从见我第一面开始就在骗我。” “我若不骗你还能活到现在吗?就你当年恶劣的态度,我早就被你大卸八块了。而且……” 刑水水哄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没骗他,说不定我就是随口胡诌。” 杜谛竹抬起拳,非常想踹飞这对狗男女。 第 66 章 第五苍川 破开冰墙就到了端木族居住的地方。 刑水水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为满目苍凉的情形唏嘘:房屋全部倒塌、高墙破败,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在断桥之上。人的断肢与土石拼接在一起,破布勾着墙砖,溅在这上面的血早就是黑色的了。 她抬起脸,视野一片渺茫。 “赫连生,你之前来这就是这样的吗?” 少年应答:“是。” 杜谛竹抓起碎砖,捻了捻:“镜术的痕迹。” 他眯起眼,语含杀意:“不过看的出来,他当时不太熟悉镜术。” 刑水水几乎都可以确认了。这就是关无山。她俯瞰一圈眼前的惨状。拿镜无双独创的镜术来屠他的家人。人怎么可能会歹毒到这个地步。 琥珀王朝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明溪本来的目的只是来参加皇帝陛下的千秋寿宴,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至于其他人其他事,真的只是顺便。 也不知道鹤雪衣和洛驸马跟长公主说了什么,原本疯魔的长公主突然就冷静下来,虽然看到明溪的时候依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但至少没有主动跑上来找麻烦。 明溪对长公主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对方不来惹自己,她完全可以当做没这个人存在。 就跟过去这些年一样。 可刑水水就觉得,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总觉得憋着什么坏!我得警惕点,不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伤到我家小师妹!】 听到刑水水这话,明溪觉得窝心的时候更多是哭笑不得,她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何来需要刑水水这个炼气期的小菜鸟保护? 但直到离开,长公主那边也没什么动作。 却在快到天阳宗的时候遇到了意外。更准确的说,是鹤雪衣遇到了意外。 【为什么看到这一幕,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 看着被妖兽团团围住正在苦战的鹤雪衣,刑水水居然觉得好像似乎就该有这么一幕。 之前鹤雪衣撤退得太快,似乎为了长公主这个亲生母亲忍辱负重的样子,完全没给明溪和刑水水发挥的机会。 就连在皇帝陛下的千秋宴上,长公主想正式为大家介绍她的亲生女儿,琥珀王朝真正的静雅郡主,也因为长公主病体难支不得不放弃。 也幸好她没成功,不然肯定会更丢人。 抢来一个静雅郡主又怎么样,皇帝陛下直接封了明溪为护国公主。 当时宣读了圣旨,第二天就昭告了天下,就像是狠狠一巴掌扇在长公主脸上。据说长公主差点一病不起,还是鹤雪衣用仙丹救回来的。 但实际上也就只有零星半点的消息落到明溪耳中,看得出来是有人想试探明溪的反应,只可惜明溪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皇帝的生辰,扭头就带着刑水水走了。 然后在这里看到被围困的鹤雪衣,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明溪扭头看着刑水水:“三师姐,我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机缘,要不然怎么人人都当我是大冤种,非要在我这弄点什么?” 刑水水:“……”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仔细想想,鹤雪衣和小师妹的冲突交集大概就是真假千金的身份?要是之前小师妹身边可能还有个温言搅风搅雨,那时候小师妹也就是个恋爱脑晚期无可救药,因此对上鹤雪衣,再加上一个长公主在里面搅和,很是吃了不少亏。】 明溪:???我不信! 她就不信自己能在这方面吃亏。 【也是难以置信,小师妹这样一手好牌能被她打成这样,温言简直有毒。】 【但是也很奇怪,这些天跟小师妹相处,以我对小师妹的了解,温言攻克小师妹也太简单了点,这其中是有什么被我忽略的细节吗?】 明溪也很想知道刑水水为什么对自己会有这样的误解。 【难道剧情的力量就这么强大?那也太可怕了?就非要把我小师妹往冤种的路上塞吗?】 明溪:那可不行。 也就是这一耽搁,鹤雪衣也看到了明溪和刑水水,顿时眼睛一亮。 “明道友!刑道友!” 虽然没有明说,但鹤雪衣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表明了她求助的意图。 明溪直接装作没看到。反正她是坏人是反派,而且谁规定就一定要助人为乐的,她要是帮助了鹤雪衣,一点都不快乐。 刑水水却眼尖的发现了一点其他的东西、 【诶?我是不是眼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这一幕的刑水水差点没笑抽过去。 【居然还有这样的孽缘吗!我实在没想到。】 【为了将鹤雪衣和温言凑在一起,剧情大神也太给力了!】 【也是,没有温言吃里扒外联合鹤雪衣对明溪施展魔法,鹤雪衣在明溪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而且温言这是什么鬼,沉迷英雄救美的戏码无法自拔?上次被追杀是小师妹救了他,这次被追杀到现出原形了就能正好遇上鹤雪衣救!这是什么道理?】 【堂堂妖族小王子,就这点本事了?】 这句话一出来,明溪感觉自己被刑水水无差别攻击的语言伤害到了,因为就这么个没本事的堂堂妖族小王子,差点就让她翻车了。 明溪不想再听刑水水“废话”,直接伸手拎住了刑水水的衣领,“走了。” “嗷嗷嗷嗷小师妹你松手!松手!帽子掉了!帽子要掉了!” 一场危机就这么化解了,但同样鹤雪衣也损失不小,防御法宝本就难得,刚刚的五只妖兽都是筑基巅峰修为,要挡住它们,鹤雪衣这防御法宝就损了一大半,此刻看起来光芒黯淡。 剑芒令就更别说了,化神期尊者的一道剑芒令,可比拟化神期全力一剑,鹤雪衣拜入庆衡尊者门下这么多年,手里也就三枚,用一枚少一枚。 危机化解,鹤雪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怀里的雪色小狐就已经蹿了出去,目标还是不远处的明溪,鹤雪衣顿时就感受到什么叫做目眦尽裂。 与此同时,明溪也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那个并不陌生的声音:“洛明溪!你真不要我了吗!” 明溪脚下一动,低头就看到了刑水水那清澈澈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那模样,就跟在看新鲜的冤种一样。 明溪:就牙疼。 刑水水一愣,老者盯着她眼睛说:“端木族每一只交出去的蛊,就会被记录在神树的树叶上,说起来,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小仙君几年前也来过一次。” 刑水水早知道赫连生来过,心还是不免被打了一下。 老者抬手,两片树叶落入她手中:“姑娘就不好奇他求了何种蛊?” 刑水水看不懂梵文,老者为她解释。 “若梦蝉,情蛊。他求了这两样。” 情蛊她知道,但是若梦蝉? “姑娘不知道吗?若梦,若梦。服用若梦蝉,可以看见想见之人。你把手放在树叶上,便可以看见当时发生的事,这便是蛊虫溯源。” 少女将颤抖的手轻轻放上去。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第 67 章 第六苍川 解元三千七百二十三年秋。 他们分开的第二年。 修真界已经开始逐渐淡忘她了。 灵山举办秋祭游,一年一度,只有山内弟子能参加,这种大好的盛会自然少不了论道。 论道分为剑道、术法、符箓……还有很多。往年的魁首都在李家和关家之间浮动。偏偏这几年,赫连生就会参加。 少年携桃源剑砍碎对方的符箓,气势惊鸿,眉目冷冽。 就这样成了剑道第一魁首。 当之无愧的甲等英才。皇帝随手敲了敲桌面,等候在一旁的内侍官立刻双手奉上早就准备好的明黄色的绸布圣旨。 看到这东西,长公主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她就知道,她是皇帝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一定会给她撑腰! 皇帝挥了挥手,内侍官领命往前一步,展开了圣旨。 “奉天盛煌帝诏曰:今琥珀王朝静雅郡主洛明溪,雍和纯粹,天之明娇……今特意擢升……称护国公主,赐姓明,封地甘林、尧秦、宜治三地,赐丹书铁券……钦此。” 话音落下,大殿一片死寂。 皇帝这一纸圣旨的意思很明显,就在此时此刻,直接提了明溪的封号,正式封了明溪为琥珀王朝天盛煌朝的护国公主! 这是何等的尊荣,这样的封号,就算是身为皇帝亲妹妹的长公主,在护国公主面前,也只能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也许曾经在身份上,长公主还能算是明溪的长辈,可现在长公主恨不得把和明溪曾经的过往全都撕扯开来,那这一份护国公主的尊荣,就彻底跟她没关系了。 而且,那如流水般的赏赐就算了,明晃晃的三处封地,都是琥珀王朝繁华之所,这可是实封,三处封地都在明溪名下,三地的税收都由她自行处理,只要她愿意,立刻就可以画地而治。 甚至,赐姓明,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她不姓洛了,有必要特意下旨赐姓明? 明这个姓氏对于皇帝来说有多特殊,天下又有谁不知道? 长公主眼中闪过癫狂,内侍官的声音刚落下,大殿中还是一片寂静,长公主的声音就再次响起:“皇兄,陛下,这不可!不可以!护国公主的名头,怎么可以给她这种来历不明的野种!” 【啊啊啊啊啊她说出来了啊!这个狗逼长公主居然真说出来了!她凭什么啊!】 刑水水尖叫着,仿佛愤懑地下一刻就要扑上去一般。但明溪看着她,乖巧的小姑娘可可爱爱地坐在原地,捏着一颗橘子似乎很淡然地把玩着,周遭的一切好像都跟她没有关系一般,有着置身事外的超脱感。 如果不是听到她唧哇乱叫的心声,明溪大概也不会相信,此刻刑水水的心底居然这么的,狂风狼卷。 【长公主果然勇,这种话也敢说出口。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打算鱼死网破?皇帝陛下做到这种程度,圣旨都下来了,一口唾沫一个钉,这身份就是要坐实给小师妹。分明就算小师妹跟圣武大将军没关系,也得扒拉点关系出来才罢休呀!】 【要说长公主真看不明白……好吧,她有可能真不明白。】 毕竟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皇帝陛下冷声道:“朕说可以,那当然就可以。仲薇,你是不是忘记了,即便明溪不是你的女儿,那也是仙门弟子,做我琥珀王朝的护国公主,有何不可!” “不过是个仙门弟子,明澜也是啊,她可以的,我家明澜也可以,如何要给她这样特殊的位置,皇兄莫不是忘了护国公主这样的封号到底意味着什么!” 【哟,这话说的,长公主自己忘记了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忘记啊!】 “明澜也是仙门弟子,这孩子在外流落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一番奇遇,皇兄可知道天武宗?如今明澜就拜在天武宗庆衡尊者门下,是庆衡尊者的关门弟子!就算要封护国公主,那也应该是我家明澜,才够得上公主这个封号呀!” 皇帝却不管长公主的叫嚣,只冷声道:“你要的郡主封号已经还你了,这护国公主的封号可不是你想要就能给的,你真以为朕这封号是随便给的,就因为明溪仙门弟子的身份?” 长公主还不服气:“那不然呢?她还做了什么,能配得上这样的身份?” “圣武大将军,明家后裔,这可足够?” “不可能!这不可能!”长公主顿时疯魔,“圣武大将军何时来的后裔,皇兄,你不能为了抬她的身份,枉顾在天的英灵!” 那可是圣武大将军,为琥珀王朝换来多年安宁的圣武大将军,德享太庙,受万世香火的圣武大将军,有这样的身份背景,那本来就骄傲猖狂的明溪以后还不得上天去? 皇帝再次被长公主的妄言给气笑了:“在你眼中,朕就是这样的人?” 明溪挑了挑眉,没说话。 倒是刑水水忿忿不平:【这话说的可真有技巧,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清了,什么叫做凡俗一切都该割舍,不割舍这些的小师妹就错了吗?血脉来源不能放弃,就该踩着小师妹上位了?】 【没想到啊,鹤雪衣这浓眉大眼的,说话一套一套的,偷摸摸给皇帝陛下上眼药吧?】 只可惜,长公主领会不了鹤雪衣的意思,“明澜!你在做什么!”身为猪一般的队友,她直觉的她高贵又骄傲的女儿,怎么能对着明溪低头! “母亲,身为仙门弟子,对这些身外之物,本就不应过多关注,我来找您,只想弥补这多年来不能尽孝膝下的遗憾,至于这郡主的封号,不要也罢。” “怎么能不要,那本就应该属于你的,只是这些年,被她抢占去了而已,她该还回来,是你的就是你的。” 鹤雪衣面露尴尬:“母亲,你先休息会儿,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却不能避开刑水水和明溪的眼神,都是修士,这点灵光根本没地方藏。在鹤雪衣的灵力安抚,再配合着她柔软的声音和温和的笑容,长公主神奇地平静下来。 “好,交给你,母亲在这里看着你。” 鹤雪衣再次转身,看着明溪,也看着大殿之上的皇帝,她睫羽微颤,温柔秀雅的面容上突然就多出一种让人心生怜惜的脆弱。 【其他的不说,鹤雪衣的气质,是真的,让人无法拒绝。】 【就是看这温柔到让人全心沉溺,坚强到让人无比信赖,却偶尔脆弱到让人满心怜惜的气质,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呢?】 想到这里,刑水水扭头看着身边的明溪。 明溪:说真的刑水水这突然的眼神,让她害怕。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刑水水的心声满是感叹地响起:【哎呀,这个设定,跟之前那位妖界小王子殿下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姐姐,很是相似啊!】 明溪面无表情地看着刑水水:“刑啾啾,你看着我做什么?” 刑水水连连摆手,一脸的老实乖巧:“没有没有。”迅速移开了目光。 【哎,小师妹这强颜欢笑的表情真让人心疼。】 明溪:谁强颜欢笑了!她根本都没笑! 明溪确实是笑不出来,明明她都忘记那个什么鬼的妖界小王子,被刑水水这么一嚷嚷,她就想起黑历史来,那脸色当然好不到哪儿去。 挡箭牌倒霉蛋大冤种一系列词语扑棱棱砸在明溪的脑门子上,后槽牙都开始疼。 “洛……”大概是想起明溪之前的调侃,鹤雪衣立刻改口,“要想知道明道友的身世其实并不难,我这里倒是有一法宝,可以对明道友的血脉进行验证。” 明溪皮笑肉不笑地,一副大反派的模样看着鹤雪衣,但笑不语。 她当然知道鹤雪衣说的是什么。 转生镜算得上是天武宗至宝,即便是鹤雪衣在庆阳尊者面前再受宠,也不可能让她一个筑基期的小小修士带着天武宗至宝到处跑。 因此鹤雪衣手里拿的这个法宝,其实只是天武宗在得到转生镜之后,多年精心研究之后的产物,叫做长生镜,有着一部分转生镜的功能。 其中一个最经典的功能,大概就是能通过精血判断血脉天赋和传承。 只是用来判定明溪的血脉是不是跟圣武大将军的明家有关系,绝对是大材小用。 明溪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鹤雪衣能在这时候拿出这样的法宝,仿佛是她大气,直到她听到刑水水的心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或许我就是这么小心眼,鹤雪衣这样的行为看着是大气又有想法,但她算得上是气运之子吧?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总给人留有后手的感觉。】 【这东西,从转生镜衍生出来的,在测试的时候,需要精血吧?精血这东西,对修士来说,应该挺重要的?】 【虽然一滴半滴的精血对于修士来说无伤大雅,可我总觉得这就跟伏笔一样,或许多年后鹤雪衣一道绝杀,就因为她曾经接触过小师妹的一滴精血,然后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吧,或许是我想多了……】 明溪:确实想挺多的。 虽然明溪不觉得这一滴精血能被鹤雪衣拿来做什么,但如今的明溪已经切身体会到刑水水身上那意味不明的玄学气息,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心声,却每次都能精准地吐槽到位,这何尝不是天道留给她们的一线生机? 既然刑水水都这么怀疑了,已经开始对刑水水有着盲目信任的明溪觉得自己小心点好像也没问题,更何况,虽然跟鹤雪衣第一次见,但明溪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会对这个看起来干净漂亮又温和大气的女修没有半点好感。 唔,果然,她就是刑水水说的那种,天生的反派? “那倒也不必。”明溪自认为语气还算柔和的“婉拒”了鹤雪衣的好意,“我是谁的孩子其实并不重要。” 明溪的目光轻轻掠过面色难看的长公主,笑了笑:“我倒不像鹤道友,对血缘关系还有期待,反正过去这么多年,有没有血缘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然后,明溪的目光落在了皇帝和太子身上,“至少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个世界上都有疼爱我的人,不会因为血缘的变化而有所改变。” 当明溪的目光最后扫过刑水水时,气氛一时的尴尬不管是明溪还是刑水水都感受到了一种寒毛直竖的纠葛。 刑水水&明溪:咦惹! 他发带垂在她脸颊旁,刑水水垂下眼,揪着浅粉色的裙子,有点痒。 “刑水水,嫁给我,我很会养桃花的,你看我院子里的桃树,我想让它们开花就开花。与我结为道侣。你不会被捉妖的抓走,没有妖怪敢惹你,杜谛竹滚,灵山也滚,谁有意见谁去死!” 他按紧她的手,没有松开分毫,语调逐渐暴躁,还要说很多很多。刑水水有几次欲言又止,都被他打断。到最后终于无话可说了,赫连生心如死灰低下头,桃源剑柄捏紧,他在等着她拒绝。 窗外成熟的柿子掉落,啪嗒惊飞鸟雀。 少女坐在窗边,手托着腮,慢慢回过头来笑:“嫁给你。我愿意的。” 她眼睛鎏了一层金,特别漂亮。 “不骗你。” 赫连生失神了很久。 第 68 章 第七苍川 没有灵山,也没有赫连家。 只有他与她。 刑水水侧头望着他:“写得真好。” 她眼睛很亮。赫连生喜欢这样的她,婚书写完,指节勾着刑水水的发丝,绕了一圈又一圈,很眷恋:“水水要给你家人写信吗?” 刑水水笑道:“好呀。你帮我寄出去吧!” 阿姊、哥哥: 多年未归家,小妹甚思之。这个世界上,有人视我轻于鸿毛,亦有人视我高于性命,我不胜惶恐,恰爱慕于他,愿嫁与他做新娘,愿与之结为道侣。 少年夫妻,永不分离。 勿念。 洛明溪和秋锦悠还在想刑水水到底觉醒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刑水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焕然一新地站在了两人面前。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摸出来的一定红色毡帽,看着红艳艳得十分喜庆,帽边上还镶了一圈雪白的皮毛,整体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帽顶上缀着一朵白色的毛球球,帽檐两侧垂下红色的丝绦,末端也系着同款的白色毛球球。 主打的一个萌死人不偿命。 洛明溪面色有些奇怪,老实说拜入无涯峰这么些年,认识刑水水也这么长时间,大家相处的时候也不少,为什么之前她就没发现刑水水居然还有这种程度的可爱属性。 当然可爱归可爱,跟明艳大方的洛明溪和柔情似水的秋锦悠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也不是洛明溪喜欢的类型——只是看着这么可爱的物种的时候,会忍不住心软那么一点点。 好家伙!再心软,她也不会忘记刑水水刚刚那些“胡说八道”! 念头刚闪过,就再次听到刑水水十分明显的声线再次响起: 【我对小师妹的审美很有信心,我倒要看看那位小王子能漂亮成什么样,才会达成他说什么小师妹都会信的特殊buff,后面甚至还愿意为了那小王子,放弃一大片森林!】 洛明溪张了张嘴,很想反驳一句:放弃一大片森林什么的,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秋锦悠则偏头心想:巴福是什么? 当然,刑水水并没有开口,她们听到的也只是刑水水叽叽喳喳的心音,她们即便有几重山的疑问,也没办法当面问出口。 鉴于刑水水这奇奇怪怪的天赋,泄露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信息,即便没有开口交流也在眼神相对的瞬间打成共识。 这事在找到合理的解释之前,大概就不用让刑水水知道她自己的心声已经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自己同门的耳边了。 她们也很好奇,刑水水那乱七八糟的念头里,到底还能暴露出什么信息来。 洛明溪:我可没承认她说的就是对的! 秋锦悠: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这就去看看再说? 洛明溪:看什么看,人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呢! 就在洛明溪和秋锦悠眼皮子底下的温言: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说不出来。 刑水水也已经蹦蹦跳跳地冲到了洛明溪面前。 对八卦的好奇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伤痛,也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大光头的惨状,帽子一戴,谁都不爱,她还是无涯峰那个最靓的崽。 “小师妹这是谁呀,咱们峰头新来的弟子吗?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他这一来,以后你就不是最小的一个啦!也就不用天天跟春河争谁才是无涯峰最小的那个啦!” 刑水水小嘴叭叭的,也就是这样说话的时候,能才洛明溪和秋锦悠明确地感觉到,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确实是属于刑水水没错,但跟她亲口说出来的声线,有一点点差别。 真实的声音脆脆的,还有点甜。而那声音听着有些尖锐——当然也跟刑水水很激动有关系——还带着点空旷,差一点就能有回音那种。 如果刑水水知道洛明溪和秋锦悠在想什么,就会告诉她们,那就是内心os,或者画面旁白的感觉。 “漂亮小哥哥你叫什么呀?我叫刑水水,是无涯峰排行第三的弟子,要是以后你也拜入无涯峰的话,就要喊我一声三师姐了!” 【不得不说,小师妹的审美确实在线,妖族小王子这颜值,妥妥的顶流小鲜肉,看着就可口,小脸蛋可真嫩,那爽眼睛水汪汪的,欲语还休望过来的样子,这谁顶得住?】 【我顶不顶得住不知道,反正小师妹是没顶住。】 洛明溪:“……” 大概是刑水水那突如其来带着点不正常的热情吓到了温言。 漂亮的少年皱着眉白着脸躲到了洛明溪身后,小心翼翼地说:“温言见过三师姐。” 他倒是没有拜入无涯峰的打算,不过为了换取洛明溪的信任和亲近,他倒是要顺着洛明溪的辈分,先是一声二师姐,这会儿又是一声三师姐。 总觉得有点亏。温言低垂的眉眼下,闪过锋锐的光芒。 【啊啊啊啊出现了出现了,经典镜头!在当事人无法察觉的角度,某某某露出诡异的表情!为今后的剧情埋下理所当然伏笔,主打一个扣人心弦!可是在无人的角落,总有第三视角能看到这一切!比如我!】 洛明溪:什么? 她确实什么都看没到,只有眼前温言无害又充满信任的模样。 他伸手扯住洛明溪宽大的袖摆,轻轻晃了晃:“明溪姐姐,我累了……” 洛明溪条件反射就想扭头安慰这个柔弱的小可怜,却听到刑水水那带着点炸裂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耳边。 【啊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花技能!堂堂妖族小王子为了骗取小师妹这个大冤种的信任,放下身段低声下气扮作小白花,娇弱可怜,让人欲罢不能!】 【这戏码!我能再看五百年!】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原来这就是小白花技能开启的样子吗!】 洛明溪:能再多说出一句,都要用尽她的洪荒之力。 而且再看刑水水,明明脑子里的声音都要炸开,满屏都是她的爆鸣音,可是她那张圆乎的可爱小脸蛋上,只有纯纯的无辜和好奇。 无辜地看着大家为什么都在发呆,好奇大家会有什么继续的反应。反正那模样就写着,她脑子有自己的想法,跟她的表情没有关系。 洛明溪被严重打击到了。 不管刑水水吐槽的跟温言有关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就冲着刑水水这表情还有那一连串的爆鸣音,洛明溪就已经萎了。 她觉得这症状没有十个八个的大美男,是好不了了。 当然,眼前这个小美男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刑水水脑子里那些念头都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杂音,跟现实无关,如今在面对温言的时候,洛明溪也没有半点性质。 看着洛明溪的神色变化,温言心底一惊。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瞬间洛明溪的表情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在这之前,洛明溪看他的眼神还充满了怜惜和疼爱,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就为了换取他的笑颜——虽然不明显,但温言很自信也能敏锐的感觉到。 似乎在见到这个叫刑水水的三师姐之后,洛明溪的态度就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到底是有什么他没注意到的变化? 温言不知道,由于之前刑水水的报幕提醒,此刻他神色瞬间的变化,已经落入了洛明溪的眼中。 从小长在皇室的洛明溪阅尽千帆,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温言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已经足以提醒洛明溪,事情可能不是她预想的那么简单。 刑水水“说”的,难道还是真的? 洛明溪目光扫过温言那张差点就让她放弃一些些原则的漂亮小脸蛋,也敏锐的察觉到温言的情绪确实不对劲,至少不是她认为的那么单纯。 【哎哟喂,算算时间,小王子的家人应该快杀到天阳宗了吧?那可是有大好戏瞧呢!这热闹程度,一般人可承受不来。】 洛明溪:她也承受不来! 随着刑水水的“声音”,远处山门传来巍峨的钟声,那是宗门大阵被袭击的警示,仿佛是为了印证刑水水的话,警示的钟声一声急过一声,敲在洛明溪的心头上。 真的出现了! 洛明溪身后的温言脸色更加苍白了。 他会这么紧张,倒不是担心族人会伤害洛明溪,而是他本就是离家出走,受伤的消息再传回去,族人必然不会对伤害他,特别是引诱他离开族地的人太客气。 要是让族人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这个半路出现,打碎了他所有计划和期待的女人,就是最好的挡箭牌。天阳宗无涯峰的弟子,如此好用的身份,定然能转移族人的注意力。有洛明溪在前面挡着,只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和机会,他定然能让心上人回心转意—— 至于洛明溪会有什么下场,这就是她破坏他计划应当付出的代价,是他应得的。 没有当时就取了洛明溪的性命,而是让她为他做点实事,温言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善良。 听到山门大阵被触发后的警钟声,温言紧张了一瞬间心底就平静了下来。虽然族人追过来他的麻烦不少,但同样也意味着他的靠山都到了。 给洛明溪教训的时候,也到了。 心底的平静和喜悦,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温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慌张和惊恐,仿佛知道这警钟之下到底是谁,那纤细柔弱的手指,更是紧紧抓住了洛明溪的衣袖,想要换取一点点勇气。 可怜的样子,让人心软,保护欲直接爆棚。 如果是往常的洛明溪,可能直接就信了。 不得不说,温言这模样这遭遇还有这性格,都完全踩在了洛明溪的心巴子上。要不是刑水水突如其来的“说法”,要是眼前的温言真出了事,洛明溪热血一上头,定然会冲上去—— 洛明溪捂着额头:突然牙疼。 “明溪姐姐,你怎么了?”温言虽然暗地里兴奋,却也没忘了自己现在的人设是善解人意的小白花,看着洛明溪面色不佳的样子,他当然要表示关心。“头疼吗?” 洛明溪:“不,我牙疼。” 温言:“……”牙疼为什么要捂住额头,现在撒谎找借口已经这么不走心了吗? 九月十一日。 少主说让我们去寄一封信,寄去江苏,我们打听了很久都不知道这个江苏是个什么地方,该怎么过去?更离奇的是信上没有半点字迹,是不是撞鬼了? 九月十二日。 少主要我们找人做女子的嫁衣,说要天底下最好看的。我们一头雾水,但不敢忤逆。听说潘庄的织女心灵手巧,绣出的嫁衣万金不换。我们跑过去问少主,却看见他站在桃树下,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说着说着还笑了。这几日似乎都这样。 九月十三日。 我看见少主独自试喜服。 是山主给他新派了什么任务? 九月十四日。 少主说,黄梁一梦,倾夏而醒。 但是他愿相信是真的。 九月十七日。 我们都从未见过少主这样的魂不守舍,经常捏着一只香囊发呆。想起那日他倒在雨中,像只败犬,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好像特别痛苦,患上了很严重的癔症,也只有那名少女才能让他这般痛苦了。 后面我有个远房表亲对我说:“你们少主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灵山第一。好羡慕这样的人生。” 我说他其实也落魄过。 “为了什么?” “发挥失误,没有拿第一?” “不是。” “被师父训斥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说:“为爱。” 他比我还沉默。 第 69 章 第八苍川 刑水水通过扶桑叶看到过去,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当年以为祭天台是他最爱她的时候,可随着往事揭开,这只是冰山一角。 少年的感情太过赤忱,她低估了赫连生的喜欢,那一刀一定很疼很疼吧。 思绪在流动,里面的时间也还在流动。 后来。 赫连生患过一场严重的癔症。 旁人眼中的他风华正茂,祭天台上就九死一生渡过生死劫,明明前途无量。 可刑水水却看到,他经常在塌上呢喃她的名字,气息紊乱,几欲走火入魔。 “刑水水。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年少夫妻,永不分离……” 他哑声:“你能不能拜了堂再离开我。” 骄傲的少年不知说了多少梦呓。世间并无逆转时光的术法。 梦醒时夜色微凉,深蓝的天空是那般孤寂。 若梦蝉留下的后遗症,是那十五日不断在他脑海中轮回,是她的笑容、语调、面容一遍又一遍重复,让他每一次梦醒都是一种凌迟。 杜谛竹摆摆手:“世人都说无相山主大度,我替他原谅你们了。都去轮回转世去吧,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见镜无双,麻烦帮我带个话。” 男人一愣:“什么话?” 本以为能从他口中听见煽情的话,谁料杜谛竹直接嬉笑道:“就说——” “黄泉的路,你替我走过一遍也好,孽徒忙着祸害人间,忙着当人上人,要哪天和他一样阴沟翻船被正道人士谋杀。要记得,别让我迷路。” 众人皆沉默。没时间了。镜无双亲人的魂体在夜空中变得透明,笑了一下,唰地消散四散的火星,泯灭在眼前。 “你们也要记得快点离开这。” 话毕。 轰隆一声—— 刑水水听见一声巨响。抬眼就发现异响来自四面八方。只看滚滚积雪从山顶滑落,碎雪如白云卷天,颇有吞天倒海之势。啊?这么突然? 雪山要崩塌了。 她辫子都差点翘起来。 第 70 章 第九苍川 崩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白雪覆盖天空,视野一片模糊。寨子被大雪掩盖。世间仿佛没有端木一族。 刑水水回过神往下跑,不及雪崩的速度。她脚底稍微一打滑,整个人就被雪托着走,耳朵嗡嗡的,眼前的景物在转。 最后看清的是拼命朝自己扑过来的少年。 赫连生……别过来。 她朝赫连生伸出手,却被冰雪无情阻挡。 离火稍微触碰到周围的雪。 崩塌得越发严重了……这一份凉意从何而来? 是她已然成仙,自己的招式在他面前,宛如小儿挥剑戏耍,只一阵风便可轻易化解。 她微抬目光,自然而然,看到了男子身侧悬挂的那柄宝剑。 三尺长剑,套以鱼鳞纹乌黑剑鞘,其上遍布血迹,浮动迷离金光。 唯有古兽之血,才是金色。 近来四洲大陆不得太平,常有古兽作乱,践踏水族领地,闹得人心惶惶。 眼前人剑上血迹,明显是新的,他应当是才斩杀了古兽归来,可就连学宫几位上仙长老面对古兽也得掂量一番,他竟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深? 自己分明夺了刑水水的水力,怎会一点也探查不出来? 黎琴搭在剑上的手微微收紧,心头震颤之余,一道清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竟不知我亲手养的鹦鹉,何时摇身变成了二王子的水宠?二王子要拿我的水宠,去赠予令妹?” 林内的气氛,仿佛凝滞了。 黎诏神色难看至极,任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凭空出现在林中的邪祟死鸟,会是赫连生的水宠? 黎诏斟酌话语,在他张口解释之前,对方已然带着那鹦鹉离去,身形消散于林中,不顾一丝情面。 在他走后,这四周的空气,似乎终于流动起来。 黎诏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赫连生此人,不可轻易得罪,饶是我等贵嗣,在他面前,也是要落一头。” 若是此人身世不一般便算了,这学宫中多得各水族送来混日子的贵嗣,偏偏此人一心向道,于道行之上,亦是佼佼第一等。 黎琴手捂着心口:“方才阿兄好端端,为何会与赫连生对上?难道是那鹦鹉与刑水水有关?” 黎长呼出一口气:“我追踪刑水水,出了火海,就见一道金光朝那鹦鹉飞去,当时也不敢确认是她,只想着捉来一看,不想那是赫连生的水宠。” 他顿了顿:“若刑水水真附身于那鹦鹉中,以赫连生之修为,不至于察觉不出来。” 黎诏眉间皱痕加深:“你我且再搜一搜。” 只是,他看着周围葱郁的密林。 他二人寻了这般久,都未曾寻到刑水水的下落。 那最大的可能,刑水水早已在雷劫中,灰飞烟灭了…… “啪啦。”林中大火仍在焚烧,群山没入夕阳残照之中。 林间风大,吹卷人衣袂飞扬,刑水水被人护于掌心中,与他穿行在林间,羽毛在风中飞卷,身后人有所察觉,以手作挡。 她精疲力竭,睁不开眼帘,却又不得不强撑着一口气。 片刻之前,她以凤鸟族的秘咒,作附身术,附身了这只鹦鹉。 凤鸟乃翼族之首,可号令百鸟。故而她可轻而易举进入这具鹦鹉的躯体,与此鸟神魂相处,融于无形,隐藏于其中。 若非如此,怎会在黎诏黎琴眼皮子底下逃脱?接着,他眸光朝着案几上躲在角落里的小鹦鹉扫来。 刑水水大气不敢喘,下一刻,赫连生声音响起:“猫公,你怎么给它包扎成这样?” 他倾身而来,刑水水连连后退,爪子打滑,被对方的手及时扶住,接着他指尖轻柔,穿过她腋下,竟是要将它翅膀上的纱布给解开。 刑水水不解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放大的面容。 渊龙一族,曾为神主探视深渊领地,有着世间最明亮的的眼睛,传言有蛊惑人心之力,眼前人这双眸子,像是寒夜苍穹中的孤星,清寒湛亮,光泽潋滟,仿佛浸着万斛宝石。 对方长眸微挑,捕捉到她视线,刑水水略显仓促地移开眼睛。 赫连生解开纱布,为她上药,动作熟稔得像做过许多遍。 清凉的膏药抹在翅膀上,小鹦鹉痛得跳脚,啾了一声。 赫连生宛若未闻,不顾小鹦鹉的反抗,继续上药,待包扎之后,将小鹦鹉放回桌上,道:“伤口没好,不许再跑出去。” 刑水水咬唇不答,对方眸色微深,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刑水水天水盖发麻,应了一声:“啾。” 面前男子这才满意地直起身。 刑水水从桌上滚爬起来,还没从耻辱中回神,就看男子懒洋洋抬起指节,勾起面罩覆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点漆般的双眸,随即拿起宝剑,大步往外走去。 “我出去杀几个人,晚点回来,你们好好看家,睡前别忘记给院外的小犬换水。” 猫公喵了一声,表示应下。 刑水水睁大眼眸。他去杀人,杀什么人?学宫设有宵禁,他赫连生怎么出得去?还有那间密室里又有什么? 这间屋子处处透露着诡异。 赫连生走后好一会,刑水水方从震惊中抽回思绪。 当务之急,是寻得水丹。赫连生走了,刚好给了她独处的机会。 顺利的话,今夜就能服下水丹,恢复真身。 她作势假寐,余光瞥着在一旁整理桌案的猫公,见猫公走向架子,接着一只布满金色纹路的门悄然出现,正是密室的入口。 刑水水一瞬间抬起翅膀,跟在猫公身后飞了进去。 猫公似有察觉,抬起眸子,在黑暗中巡察一圈,却没有获得,喵了一声。 刑水水躲在密室的一只架子上,等了许久,等猫公翘着尾巴离开密室,才推开罐子,小心翼翼飞下来。 密室别有洞天,墙壁以石块堆砌,有水声潺潺,此地像是开辟在瀑布后的一处地方。 一排排架子上,归类摆放着各类法宝:太极图、炼气炉、麒麟宝镜子……周身萦绕的皆是极品法宝才有的紫光,哪一个放在外面,都是水修们拼命争夺的宝器,就被这样束之高阁。 眼下,小鹦鹉原来的几缕蓝色魂魄,虚弱得蜷缩成一团,安睡在躯壳一角中。 在林中时它惨遭雷火,羽翅烧焦,伤势惨重,性命垂危。 是自己的到来,为它续了一命。 说到激动处,黑猫用力一拍爪,他掌中刑水水突遭重重一击,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 刑水水睁开眼睛,见黑猫一撩爪子,龇出两颗尖利的牙齿,面色狰狞。 “总之老大不喜欢那个女人是应该的。” 刑水水大为不解,她何曾欺凌过同窗? 反倒是曾经为了救下被欺凌的师妹,与几位师兄师姐对上,关系一下闹得极僵。 学宫中大多数人,分明都极喜欢她。 她咳嗽不止,黑猫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连忙探出爪子,轻抚刑水水的翅膀。 黑猫与赫连生一同入屋,几步上桌,替他将宝剑放在墙上挂好,又道:“老大,你今晚还得出去接活,我来给鹦鹉包扎吧。” 刑水水未等到赫连生开口,神志昏昏,只听着那一人一猫远远交谈,接着他脚步声逐渐远去,刑水水方才慢慢睁开眼睛。 至于黑猫,说是来给她上药,下手却没轻没重,笨拙地缠绕纱布,爪子扣着刑水水的翅膀胡乱缠绕,最后将刑水水包扎成一团。 刑水水倒在茶几上,挣扎了几下,黑猫已一溜烟跳下桌,跟随赫连生的步伐,进入了书架后隐藏的一间密室。 在黑猫进去后,密室的门消散于无形。 一片寂静中,茶几上的小鹦鹉久久未动,月色萦绕于它周身。 良久,在确定外面不会有人出来后,它才支起身子爬起来。 小鹦鹉艰难挪动一双爪子,来到案几上摆放的一只镜前。 水镜中倒映出一张被烧焦面容,面目全非,颜色丑陋,只余下小鹦鹉一双圆润双目。 她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良久,眼中有晶莹泪珠汇聚。 小鹦鹉抬起羽翅,在泪珠要落下前,狠狠地擦去眼泪。 好丑。 镜子中的鹦鹉,像极了她曾经无比爱惜的那具青鸾真身,她曾给那对翅膀日日梳羽,却被雷火洞穿出一个一个鲜血淋漓的洞口。 黎琴。 刑水水默念这个名字,一颗心犹如落进滚沸热水中。 只是,这般秘术能悄无声息骗过黎诏,还能继续瞒得过赫连生? “赫连生”这个名字一出,她全身都微微紧绷。 学宫人尽皆知,她与这位赫连生少君不睦。 二人的初见,便始于一次学宫任务的抢夺,此后为了宝器法物,频频对上,大打出手。 甚至曾有过,二人从天上打至海底,从西洲打到东洲大陆,战至昏天黑地。 但哪怕刑水水再不服,也不得不承认,赫连生此人,的确极强。 在修为之上,他对众人的睥睨,不分高低的。 仙界强者林立,人皆慕强,赫连生身边自然不乏倾慕追随之人,只是除了修道,世间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其人矜傲不凡,清冷疏离,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林中,或许是太过熟悉彼此,当他的身形出现在自己身侧,刑水水便认出了他的气息。 他却在看到鹦鹉的第一眼,说世间竟然有这等丑陋的邪物,半晌才辨认出,那是他的水宠。 刑水水忍不住想,这当真是他豢养的小鸟,作为主人怎么会如此不上心? 偏偏,她在最狼狈潦倒的时候,被赫连生捡了回去。 故而她不敢睡,不能昏迷,只能全身紧绷,尽量放轻呼吸,生怕露出一点疏漏,就叫对方察觉到异样。 男子身上气息随风拂来,分明清冽,却让刑水水倍感不适。 她动了动翅膀,动作间牵引到烧焦的羽翅,头顶声音响起:“莫要乱动。” 随即有另一道声音传来:“主人,此鸟三番两次出逃,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是将它救下好生养着,可它却想着出逃,这次遭雷劈,便是它命中一劫,何必还要再捡回去?” 在旁人眼中,这两人亲昵地过分了,少年手指压着她裙褶,发丝纠缠不清。灵山都快气疯了,但也不敢贸然上前。 李衣秋哭红了眼:“赫连师兄……” 她不理解,为什么赫连生会自甘堕落,不理解他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陪一只妖怪一起声名狼藉。 “你不要……你不要这样……她到底哪里好?” 赫连生好似听见了笑话:“之前说过一遍你们都不信,那行。我就再说一遍——” 刑水水眼瞳微张。这个角度像是他在亲吻她脸颊。空气中皆是梅花香,心跳声怦怦。 这名满天下的少年竟将她圈在怀里,回过头来挑衅,唇边无比张狂:“滚回去告诉你们的山主。赫连生叛道了。” “从今往后,谁要敢动刑水水。老子弄死他!” 70-80 第 71 章 第十苍川 他说的每个字,都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刑水水握紧他的手指,赫连生目不转睛凝视她,她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心中仿佛经历了千万次雪崩,久久无法平静。 赫、连、生。 这个在祭天台为她遍体鳞伤,又在分开后找了她五年的少年,固执地可怕。 雪崩时第一个扑向她。 日照金山时第一个想起她。 记得她喝药怕苦,也记得她喜欢叮叮糖,甘愿为她为败犬、为魁首、为叛徒。 少女发间香气浓郁,一来便缠绕上他的鼻尖,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怎么也逃不开,将他的呼吸层层套住。 她道:“试炼的奖励,我有重用,你我已是同辈之中佼佼者,与其大打出手,不如合作,这袋水石聊表合作诚意,不知你可否答应?” “我为何要同意?” “我没有要你同意,我是和你商量。” 她轻咬“商量”二字,神色认真无比:“商量着你若没有组好队,便考虑考虑我,也不知多少水石能够打动你,能劳烦你陪我几日?” 他低下头,看到她乌水的眸球溢满光亮。 对于这个屡次与自己对上的凤鸟族公主,他的印象便是一个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麻烦精,身边总跟随着各种各样的倾慕者,享受着被众星拱月的感觉,与那群自诩仙门望族出身、仗势欺人的水修没有区别。 可眼下,那双望着他的眼睛一点也不倨傲,她也未做过外人所说欺凌人的恶事。 赫连生第一次这样近的打量她。 “为什么?”他开口问。 “我不能多说,总之我要得到治愈宝器,你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你若是想要别的东西,法宝还是水丹,与我说,我都可以与你交换。”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本册子递了过来。 赫连生接过,随意翻看了两页,挑眉看向她。 刑水水道:“此秘术册子我珍藏多年,记载着上古秘术,有许多已经失传,每一套练习后皆有奇效,我一直不曾示与旁人,” 她语调轻扬:“赫连生,这个给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水石、宝器、水丹、乃至先人留下的秘术册子,她都摆了出来,诚意可谓十足。 刑水水在等着回应,院内人也在等着。 躲在门后的两人一猫屏住呼吸,其中一人道:“老大和凤鸟族公主在说什么,靠得这样近?猫公,你耳朵水,快听听。” “小青鸾拿水石,好像说要买我们老大。” “买……什么?”说话者声音颤抖。 “买老大陪她几天几夜。” “几天几夜?” 猫公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朝着刑水水的背影一通隔空乱抓:“对,小青鸾还递给了老大一本秘术册子,说要和他一同修秘术,这册子她平时不给人看的。” 什么秘术,要两个人一起修? 宗沅看猫公如此确定,心中鼓声大作。 几天几夜一起练秘术呢,不是说好的死对头呢? 但老大为什么还在和小青鸾说话,看上去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啊? 宗沅头皮发麻,回头看一眼苍星洲,发现对方额顶出了一片细汗。 猫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本来院外设有屏障,我就听得不太清。” 那边二人立在花树下,一高挑挺拔,一窈窕清水,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在,必然要说一声般配,可这二人站在一起越是和谐,便越是诡异。 赫连生没有回答,望着面前人。 刑水水余光感觉到门后几人视线,颇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道:“这是秘籍的上半册,下半册在我那里,事成之后,定然给你,你要还是不要?” 赫连生道:“考虑考虑。” 考虑?这有何考虑的,赫连生,你还给我装。 刑水水靠近一步,伸手要回册子,道:“不要给我,我去找旁人。” 赫连生问道:“你想与我一起进秘境?” 刑水水指尖轻轻蜷起,被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得心头发烫。 这话由她自己说出,和被再问一遍,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刑水水点头,嗯了一声。 赫连生道:“可以。” “当真?”刑水水眼中浮起光亮,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将手上那袋水石塞到对面人怀里,“这个给你。” 她又变出一袋,“这个也给你!” “赫连生,我们说好了,你不许反悔!” 院外人兴高采烈,院内人脸上则阴云密布。 猫公脸黑:“那小青鸾怎么这么高兴?感觉都快变成小鸟围着主人飞了。” “老大不会答应了吧?” “就为了几块水石?” 那凤鸟族公主眉眼缀着喜悦,走之前,还给老大挥手,裙摆扬起的弧度都昭示着开心,众人瞠目结舌。 等刑水水走后,两人一猫连忙围上去。 卧龙后知后觉,从屋内飞出来:“你们说什么,老大要和小青鸾在一起了!” 猫公给了卧龙一爪子,“胡说什么呢,是那小青鸾要与老大进秘境,用水石买老大几日。” 宗沅以为自己听错了:“进秘境?” 赫连生蹙眉:“不然呢?” “没、没什么……”宗沅松一口气,后脚跟着他进屋,“不过老大怎么会答应刑水水?连我都未有机会和老大组队。她用何法子叫老大答应的?” 宗沅屏息以待,却听赫连生缓缓开口:“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实在,太多了。 两麻袋极品水石,十个极品宝器,还有一本秘宝册子,事成之后皆翻倍。 是,是了,宗沅牵强地扯下嘴角,看着眼前姿态慵懒,拿起鸟食喂食翢翢的男子。 他们老大赫连生,可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仙君,他手头拮据,又要养家,又得照顾一山的水宠,偶尔还得接济同窗。 光后山上,那几只水兽,外表看似是小山羊,其实是古兽幻化而来的,如同销金窟一般,每日需要赫连生花大量水石供养着。 现在有人送水石上门,焉有不收的道理? 宗沅抱胸看着地上三麻袋水石,“不过,小公主水石是从何处来的?他父王给她的零用这么多?” 至于刑水水的水石,从何而来这么多,可以说上个几天几夜。 除了她父王给的一小部分,大多都是自己攒的。 其中来钱最快的方式,那便是卖羽毛。 青鸾大鸟一身羽毛昳丽,在光下色泽潋滟,如水面波光粼粼,若做成衣裳,可以防水防火,更能在情急时,幻化成抵御敌人的火墙。 若非自然脱落的,刑水水也绝对不舍得卖。 刑水水回到寝殿,心情愉悦,也没想到赫连生这么快就答应,连带着将自己卖羽毛好不容易攒下水石送人的不舍都冲淡了许多。 自己本还留有后路,打算变成小鹦鹉去劝说一番,眼下倒省却了这一部分。 刑水水开始准备入秘境要带的东西。 这次试炼规则,限制极多,每人限制带十件物品,不允许带法力强大的杀器,也不允许带高武的法宝,只允许带自己制的符篆,到时候进入秘境,更像是原始搏斗。 对刑水水而言,水丹肯定是要带足的,不然便会水力不支,当众变回鹦鹉。 她挑挑拣拣,选了一圈,十件物品有一半是水丹,此外便是带上了自己制的最满意的符篆,都是自己未被偷换气运前制作的,蕴含着强大的水力。 刑水水拍拍手,看着自己的包裹,也不知赫连生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她幻化成小鹦鹉,正准备回去看一看,也是此刻,这具躯体感受到了传召,是主人在召唤水宠归家。 “凤雏,你真是玩野了,还知道回家!” 刑水水一回来,卧龙就开始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刑水水置若罔闻,飞到桌边。 赫连生人不在外屋,包袱却已经收好,打开来,里面摆放着一把剑、几块饼,此外便没了,一个法宝也没带。 这就够了?就连剑瞧着也不是非常特别。 猫公跳上桌,道:“老大说,这把剑看着简单,但打架却极帅,到时候进秘境,外面的人可都能看到秘境里人的一举一动呢。” 刑水水哼了一声,他不带宝器,是觉得用最简单的方法获胜,最能耍帅是吧? 猫公将包袱重新打包好,放到架子上,叹息道:“老大不在,后日就得我一个猫照顾后山那群大兽了,愁啊。” 卧龙来到刑水水身边,嘴里叼着一只竹球,“看,这是老大给我买的玩具,你有吗?” “啪”,小鹦鹉掏出一只粉色的宝石额链,往自己脸上一贴。 卧龙一下明白了,眼中涌起泪珠,“哇”的一声大哭,“老大怎么给你买这个!” 赫连生从内屋出来时,就看到小鹦鹉叉着腰,耀武扬威,像个骄傲的小狮子。 猫公迎上来,问道:“老大今晚出去?” “不出去。” 赫连生坐下,指腹划开书册,幽幽烛光照着他的侧颜,他看着那本秘术册子,轻声道:“收人水石,为人办事,得蓄精养锐,不是吗?” 小鹦鹉啾了一声,目含赞许。 猫公捞起小鹦鹉,将它塞到笼子,道:“天晚了,你也该睡觉,不许打扰老大看书。” 黑布落了下来,刑水水钻进了小被子里,心想赫连生还挺有眼色的。 看看,这才是拿钱办事的态度。 一夜好眠,次日清晨,刑水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吵醒。 她翅膀揉揉眼睛,环视屋内,内间传来哗哗水声,像是有人在沐浴,猫公正在外面逗小犬,没注意到屋内的玉简响动声。 “啾啾!”她唤了一声,很快被水声盖住。 刑水水没办法,只得去帮忙接玉简,她推开笼门,飞到玉简边,爪子一踩,玉简那头声音迫不及待跳出来。 “老大,老大,我是宗沅,昨天晚上我和苍星洲也收到了一个大单子,但不敢接,得汇报您一下。” 刑水水转头,赫连生在内间沐浴,自己也没法叼着玉简送进去。 “老大,老大,你在听吗?” 那头,宗沅得不到回答,疑惑地挠了下头,正犹豫挂断,一道声音响起:“对,没错,是我,你们的老大,赫连生。” 这道男声沙哑,听着有些古怪,但的确是赫连生的音色,玉简有时候就是传音不太好。 赫连生问:“是谁的单子?” 宗沅压低声音:“是刑水水的。” 他顿了顿,“刑水水昨日傍晚给我们玉简传音,让我们帮她做课后功课,她近来落下的课业有点多,我想着拒绝,但后来我终于理解你的心情了,她真的——” “给得太多了。” 宗沅也不知自己耳朵是不是幻听了,怎么听到那头传来“哼哼”声,似乎很是得意。 “但老大,我还是想问问你,我和星洲是否可以接这个单子?” “当然可以,你们帮我多照顾照顾她。我已经收了她的水石,答应与她一同进秘境,你们也收下,以后你们就当刑水水是第二个老大。” 宗沅:“刑水水?我们照顾?当成第二个老大?” 那边道:“没听清?” 是了,就是这个懒洋洋的语气。 宗沅咬牙:“明白。” 玉简的亮光暗淡了下去,刑水水收回爪子,这个时候,玉简绿光再次亮起。 刑水水打开玉简:“又怎么了?” “赫连生,昨日你在林中重伤了我们大哥,明日秘境你和你队友小心点!”声音咬牙切齿。 刑水水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昨日在林中那仗势欺人的一帮男修。 挑衅赫连生就算了,那知不知道,现在和他一组的是谁? “对对对,是我,我就是赫连生。” 刑水水翅膀抬起,将玉简送到鸟喙边,学着赫连生慢条斯理的音色:“啊,看我不爽啊,然后呢,打死我?” “……” 对面鸦雀无声,良久,颤抖的声音才响起,似乎是对玉简那头另一人说的:“大哥,赫连生说了,你不服,你有本事你去秘境打死他。” 玉简之后,几人对视。他大爷的,赫连生一个仙阶的,还能真被他们打死不成? 声音戛然而止,玉简光暗淡了下去。 刑水水放下玉简,心想总算结束,回过头去,身形却定住。 门帘边有一道修长的身影,赫连生不知何时出来的。 他沐浴完,换了一件青色的衣衫,鸦发披散着,水珠贴着玉白的面颊滑下。 那双深邃秾丽的眼睛微眯,直勾勾看着它。 提及往事,他眼中好似结了一层寒霜。 刑水水问:“后来呢?你亲手杀了他。” 杜谛竹:“不。是镜无双杀了他。镜术大师在术法的造诣上天人合一,却也极其恐惧被蛊与毒无形杀害,一直把他们视作威胁。正好那个蛊师太过嚣张,就被镜无双杀了。然后——我就拜他为师。” 原来是这样。 他看向刑水水,每个字都戳人心窝:“当年,那个邪蛊师所炼的便是血蛊,此蛊极其罕见,必须由活人炼制而成。关无山炼了这么多年的蛊,还是血蛊,肯定会留下痕迹。待找到,我会告知你。我们必须联手,薛九灵,还有你那死相好。明白吗?” 说完,一阵黑风刮过,杜谛竹已经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有第三人存在。 第 72 章 十一苍川 刑水水难抑心中震撼。用活人炼蛊,也不怕遭天谴!想那上官侯月利用骆丹国百姓培育洛玉花很快就被灵山察觉,这关无山炼了这么多年血蛊居然没一点风声,要不是为阿姊寻找解蛊之法来到苍川,也不会误打误撞窥见他的阴谋。这关无山到底想干什么! 她喘息一时急促了些。 赫连生捏住她苍白的手。 刑水水睫毛轻轻一动。好似有碎花飘下来,浸香了雪。 少年手臂与她相贴,暖热的触感传过来。她望着他的漂亮的手指,突然很喜欢赫连生牵着自己手,很暖很有力,好像在说:这把握剑的手可以杀人,也可以保护你。 刑水水唇角弯了弯。顺着刑水水的声音,明溪也看到了,确实不是刑水水眼花,鹤雪衣的怀里还有个毛茸茸的生物。 鹤雪衣人如其名,常年一身雪白长裙就像是雪莲化身的仙子一般,出尘无瑕,晶莹剔透。她怀里那个小东西更是一身如雪,比鹤雪衣的白衣还要白上几分,要不是雪色的皮毛上沾染了猩红的血迹,还真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看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明溪的眉头就是狠狠一跳。 果不其然—— 【诶嘿?果然不是眼花,这小白狐崽子,看着真眼熟啊!】 【按照这种节奏,剧情力量果然这么强大,就算被踹出去之后,它还能跑回来呢!】 【只可惜小师妹并不知道,这小白狐崽子,就是传说中的妖族小王子,之前就差没抱着小师妹大腿哭的那个温言?大名温瑾生?】 明溪:我现在知道了。 自己的黑历史就在那边,明溪只怕自己走得太慢:“走吧,三师姐。” 刑水水:“诶?” 明溪挑眉:“怎么,三师姐还想去帮忙?” “不不不不!”刑水水连忙摇头十连拒,“我就不上去送菜了。” 【我虽然善良,可也不是埋头就上去送死的人,鹤雪衣一个筑基期都干不过的妖兽们,我一个炼气期上去是添乱呢还是添乱呢?】 【至于小师妹……好吧,不帮忙也理所当然。要是随便换个其他人,以小师妹的爱美之心帮了也就帮了,可眼前这是鹤雪衣,还是算了吧……】 “我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明溪觉得自己还是要解释一下,刑水水对自己的误解好像有点多,“天武宗的手段那么多,鹤雪衣可是庆衡尊者的爱徒,这几个妖兽我都能对付,她不可能没办法对付,不是在演戏,就是舍不得手里的保命手段,等着我上去当冤大头啊?” 刑水水立刻点头,“小师妹英明!” 那狗腿的模样当中透着点乖巧,【小师妹当冤大头的时候还少嘛!】 明溪的笑容顿时收敛。 她刚刚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为修士的鹤雪衣听得清清楚楚,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因为明溪说得没错,虽然一开始被这些妖兽逼得措手不及看起来很狼狈,但其实她手里有不少保命的手段,对付这几只妖兽不在话下。只是那么一出手的话,感觉付出有点太大,如果此时明溪能施以援手,以她们两个筑基期的实力,她能省不少法宝。 虽然在庆衡尊者面前,她也算受宠,可庆衡尊者是个抠门的,平时也更看重她那个大师兄蓝夜舟,她手里有好东西,却也不多,用一件是少一件。 在这之前,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和打算有什么不对,但此时此刻被明溪这么简单明了指出来,她只觉得像是被人兜头打了好几巴掌一样,只剩下难堪。 果然从知道明溪的存在开始就恍惚觉得她会是自己的夙世之敌,鹤雪衣只觉得自己遇上明溪就没什么好事! 比鹤雪衣反应更大的,是她怀里那只原本安静如鸡的白色小狐妖,听到明溪的声音时就浑身紧绷,知道明溪要走,更是挣扎着要跳出来。 这让本就捉襟见肘的鹤雪衣差点被对面的妖兽挠破了漂亮脸蛋。 似听见她推窗的声音,少年身形微僵,如果此刻回头看的话,灯火会将她的眉眼照得极其温柔。 刑水水手扣在窗边,轻轻说:“外面这么冷,我们回去吧。” 赫连生似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转头与她对视了许久,眼皮微耷着,神情寡淡。 他自嘲道:“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没什么别的要说的?” “有。” 眼泪飘落,刑水水忍着痛苦。 第 73 章 十二苍川 她一哭,就不知乱了谁的心绪。 赫连生二话不说飞身,手扶住窗框,踩着小窗台上的雪。 操,别哭啊。 白影飞掠至眼前,月色皎洁。 刑水水红着眼望向他。少年低下头,后背挡着风雪,眉骨下灰色的阴影偏移,握在拇指之下的桃源剑闪着凌凌银光。 “都答应你。”他低声说。 刑水水应了一声。 赫连生从窗户翻进来,眨眼就站她眼前:“是之前就在意我吗?” 阴影落下,刑水水眼前暗了一片,她背挨着桌子,裙摆从凳子上坠落,料子闪着细细的光。 温言倒是单纯只想报复她,一如刑水水所说的不讲道理又恶毒可怕。 至于鹤雪衣的目的,居然是琥珀王朝琥珀高塔里被封存的巨龙,也就是传说中的龙脉。 最后,还真被他们成功了。 明溪是在燃尽琥珀王朝皇城那场大火里醒来的,所有人都说是她入魔后对琥珀王朝殷氏皇族屠戮殆尽,这一场大火更是为了毁掉琥珀王朝的龙脉。 她能解释吗? 她没办法解释,因为相信她的人,都葬送在了那场纷乱里。 醒来的时候,明溪眼底还是一片猩红的火色。 晏起就端正地看着她,点点头,“嗯,还真有点悟性。我说,嗯……”他偏头想了想,“你这天赋还不错,正好趁着这机会闭关,冲击一下筑基巅峰,再积累积累,一个金丹没跑了。” 本来,明溪也是这么想的,把刑水水安全送回宗门,她就安心闭关修炼,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 可谁知道会在半路上遇到温言和鹤雪衣。 更不知道,这俩会那么巧碰上,看起来目标还都是她。 想起梦中那一场大火,想起被灭族的殷氏皇族,想起皇城中无辜牺牲的百姓,明溪就觉得自己这口气咽不下去,就算咽下去了棺材板也摁不住。 “弟子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暂时闭关不了。”明溪看一眼一脸无辜的刑水水,这才对晏起正色说,“本来还想着师门内就只有三师姐在,弟子还不方便离开,如今小师叔回来的正好,三师姐,唔,还有师父,就麻烦小师叔照顾了。” 晏起:嗯??? 刑水水也不理解:“小师妹你要离开?私事?你还要再回琥珀王朝吗?还是这会儿要去找那妖族小王子的麻烦?” 【是我多心吗?小师妹刚刚那话里似乎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师门里就只有我在,她就不方便离开?为什么要拜托小师叔照顾我?我一个乖巧可爱不惹事的十佳弟子,乖乖待在宗门里哪里也不会去,怎么就需要人照顾了?】 【我看起来就是需要人照顾的样子吗?】 【过去这十多二十年也没怎么需要吧?虽然我算不上勤快,但还是能把自己照顾好的。】 【难道这次跟着小师妹出去这么共患难一遭,小师妹良心发现了?】 【而且我跟小师叔也不熟啊……到时候谁照顾谁还说不一定呢!毕竟是好多年都没回宗门的人了,对宗门的了解还要我转述呢!】 此刻的明溪只能感叹,幸好小师叔听不到。 也不管刑水水的心声是如何炸裂,明溪笑起来的样子不怀好意:“小师叔想必还不知道,这些年师父因为某些原因,对于俗物很少过问……” 明溪这已经是很委婉的形容了。 落枫仙尊哪里是很少过问,自从道侣意外过世之后,落枫仙尊基本上都不管外界是什么声音了。晏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于他不在宗门这些年,师兄还能收了这么好些个徒弟,他还觉得挺意外的。 屋檐下的柿饼成熟了。没人摘就会烂掉。 刑水水,我的意思是,我们和好吧。 解元三千七百二十三年。赫连生留。 以这么隐晦的方式。 很久很久,刑水水的心像成了手中的这团纸,被人揉得皱巴巴的。 她将无事牌贴近心口的位置,任凭心跳声隔着衣料传出。 道不同,但山水有相逢。 愿她的少年,永惊才绝艳。 第 74 章 吉凶第一 刑水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趴在桌上,手中紧抓着那块无事牌。 你太好了。 所以,究竟怎么样你才能开心呢。 赫连生。 她醒来是在半夜,躺在床上,侧头看见桌上的桃木牌,便知道是赫连生来过。 推开门,月色洒在胳膊上,刑水水揉揉眼睛。赫连生如她所想没睡,正在画符,没用朱砂,而用血,月光惨白,指尖就殷红一片。 朱砂会伤妖。但是血不会。可到了这时候,温言一眼不发,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只是这委屈在不同的人眼中看来,那就有不同的理解。 要是之前的洛明溪,没听过刑水水的“旁白”解释,只听温言的那些话,只会认为这委屈是他的家人带给他的,比如眼前这些气得七荤八素的妖族长老们。 那这些妖族长老呢?必然会认为这些委屈,是她带给温言的? 真如刑水水所说,人没长嘴的时候,万事都任由别人胡乱猜测,这其中的误差有多大,自然不必言说。 洛明溪何其聪慧,以前是被不知道什么玩意糊住了心眼,这会儿就像是醍醐灌顶一般,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只不过心高气傲的洛明溪就算明白了,恐怕也懒得跟温言计较。 刑水水就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呵!冤种小师妹不跟你计较,我可小气的很!敢欺负我师妹,也不问问无涯峰是谁的山头!看我的!】 随着刑水水的心声,洛明溪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而之前心底那片刻的不舒服也瞬间被抚平。 嗯,如果刑啾啾不张嘴闭嘴叫她冤种就更好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大家都不陌生。 有那么一瞬间,洛明溪都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在听到刑水水的心声之后,又能听到温言的心声了? 而且这话并不陌生,在不就之前,刚听温言如泣如诉的说过一遍。 这会儿再听,只觉得很是微妙。 刑水水手里捏着一颗留音石,灵光微微闪烁,正在播放温言不久之前的倾情表演,十分传神。 秋锦悠:噗嗤。 她一般不笑的,只是真的忍不住了。 本来还捂着脸哭得肝肠寸断的温言猛地抬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刑水水,确实没想到,在那时候,居然还会有人刻意拿出留音石,录下这么一段。 再看温言的脸上,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毕竟重伤未愈,可是洁白光嫩的漂亮小脸蛋上,哪有半点泪水,只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满是恶狠狠的凶意,死死地等着刑水水。 刑水水毫无诚意地道歉:“啊,抱歉,一点个人的小癖好,要是你觉得不好,我这会儿就删掉?” 温言:都已经放出来了!大家都听到了!他现在觉得不好!就算她删掉了有什么用! 留音石录制的时间并不长,但足够把温言和洛明溪那段对话录制下来,十分清晰地听到,温言是如何诋毁自己的族人,跟洛明溪卖惨求同情,而洛明溪又是如何劝说温言。 别说那些妖族长老了,就算是洛明溪,再听那时的对话,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傻。 【诶嘿,主打一个发疯。】 听到刑水水这心声,洛明溪也很想发疯。 刑水水笑道:“我就说是好兆头。” 她自己摇了一根,看清那上面的字却是一愣。 凶。还是大凶。 即便翻转的很快。还是被赫连生看见了。 他当即就把这根签捏断,小沙弥愠怒,赫连生一脸的有本事就弄他,嚣张的很。小沙弥敢怒不敢言。 少年轻蔑道:“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东西。别信。” “所谓命定生死,不过是一个笑话。能被算出来的都是垃圾。要是人的命运能被一根签定死,那我不介意把天道扬了。” 赫连生一如既往的傲慢。 第 75 章 吉凶第二 总有人在意她的生死。 甚至都快胜过她自己。 刑水水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笑道:“没事,就只是个参考,不喜欢就不参考。摇不到我想要的结果,那就再摇一根。” 小沙弥:“……”没想到还能这样。 刑水水又摇了摇,签子在滚筒中滚,赫连生抢过去,不让她拿了,刑水水见他如此执拗,便也依着他。 她不想再让赫连生不开心了。  刑水水穿梭在其中,小心寻找着水丹。 局势所困,不得不做出此举,眼下借几颗丹药,待恢复人形后,必定十倍偿还。 刑水水瞄到一只存放丹珠的透明罐子,朝着那里飞去,却觉身后凭空出现一股寒气。 熟悉的气息传来,刑水水扭过头去,虚空中浮动黑色漩涡,幻化出男子的身影。 竟是赫连生。黎诏笑容凝固,目光落在那只黑鸟身上,终于从那烧焦的羽翅中,辨别出一丝鹦鹉的模样。 他心下焦躁,又不敢发作,抑制住脸颊微抽的肌肉,含笑回道:“的确是只鹦鹉,灰舌长了一身灰色羽毛,远看如同乌鸦,故而被我调侃为乌鸦。” 黎诏走近一步,朝赫连生伸出手。 “此鸟我调.教了许久,便是为了今日作礼物送给妹妹,没想到它偷溜出来,实在顽皮,方才是一时心急嘴快口误了,倒叫赫连兄见笑,望赫连兄将它交还给我。” 这一声赫连兄,听着着实拉近了二人距离,然而面前人眉梢轻蹙,并未动作。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兄。” 黎诏回头望去,见黎琴自空中飞来。 少女白衣胜雪,衣袂飞扬,足间轻盈落地,停在他身边。 黎诏给她使了个眼色,黎琴触及他的目光,顺势望向对面郎君手中那只鹦鹉。 一瞬间,她便明白兄长的意思。 是让她从对方手中,夺下那只鹦鹉。自小一同长大的挚友,她待之如手足,为其不顾生死,对方却早在暗中谋划夺取她的水力,想着怎么将自己一击毙命。 怎么会不恨呢? 她不信,近三万年的相处,黎琴不清楚自己最在乎什么,可她就是要将这个残忍地夺去。 可黎琴凭什么飞升,有什么资格飞升? 不属于自己东西,就算黎琴暂时偷了,也驾驭不了。 她会把自己的一切夺回来。说话的声音,出自赫连生腰间的那柄佩剑。 天地有水,万物都可生出水识。 这一把上等宝剑,得水气滋养,自然也早早开了水智。 “没有价值的东西,主人你可是从来不留,要我说,这样子眼看是不能活了,不如现在就将它丢下去,任它自生自灭。” 刑水水心中警觉,黎诏和黎琴未曾走远,自己若在此处扔下,那二人难保不会追寻到她。 赫连生却未置可否。 剑水吵极了,半晌得不到回应,再次嚷嚷,下一刻,被赫连生毫不留情地屏蔽掉。 恰在此刻,四周的风小了下去,前方出现了金色结界,结界在确认身份无误后,放他们进入了学宫。 夜空下的屋子,寂静无声。 “老大,你回来了喵!” 一只黑猫矫健地从院内奔出,窜上半人高的矮墙。 赫连生作为首席弟子,得能在学宫独开一处院子作为寝舍,只不过此处实在偏僻,卧于山脚下,依群山而居,远离诸多学殿。 院中不大,院子一角辟有竹子,一阵风来,竹林摇动作响,涛声徐徐。 黑猫支起身子,在墙壁上投下身影:“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喵?” 赫连生随手关上柴扉,懒洋洋道:“学宫外山下的水域有古兽作乱,几位长老前去镇压,人手不够,唤我去帮忙。” 黑猫抬爪,接过赫连生递来的长剑,背在身后,和赫连生一同往屋内走去,又看到他掌中那只小鹦鹉,双目放光,伸手示意赫连生将鹦鹉递来。 “这不是先前跑出去的鹦鹉吗,已经走丢好几日了,你怎将它找回来了,在哪里找到的?” “学宫外,那片禁林。” 黑猫惊奇:“禁林?今日午后,我看禁地方向电闪雷鸣,像是有人在渡劫,是谁?” “刑水水。”赫连生话音冷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黑猫听到这个名字,反应却巨大:“刑水水?那个总找老大麻烦的小青鸾?” “她处处和老大作对,总和老大抢任务,老大的朋友不是说,此女嚣张跋扈,处处欺凌同窗,横行霸道惯了,若真让这样的人渡劫飞升,日后指不定狂成什么样子!” 而自己遭此大难,父王母后尚且不知情,假使自己行踪不明的消息传回去,父王母后定然忧心。 小鹦鹉双目绯红,宛如泣血,握紧爪子,用羽翅擦泪,硬是不让一滴泪落下,很快从颓丧中打起精神,开始低下头梳羽。 待羽毛梳平整后,它咕噜转动双眸,开始打量四周。 这间屋室十分整洁,室内清幽,书架上饕餮状香炉轻吐竹香,青色的云烟随风摇曳,十二连枝铜灯点着幽光,影落墙上,似星光游走,余下书架上规整地摆放着修炼典籍,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刑水水却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 这间居室的布局,与小鸟他们的天性相背。 小鸟生性喜乱,爱筑巢囤积东西,只有居舍中堆满琳琅满目的器物,才觉得安心。 若这间居室只是寻常的井井有条便算了,却是不染纤尘,一丝不乱,规整得几乎可以用“过分”二字形容。 或许是生性排斥,又或许这是她死对头的屋子,这周围的一切,就连带着清冽气息,都让她自爪底到心尖,生出一丝颤栗。 但摆在面前,只有一条路,眼下她想要从这只鹦鹉的身躯剥离出来,需得寻找到一枚能恢复气血的丹药。 对于高阶水修来说,仙丹水药并无多少裨益,但对于低阶水修,一枚高阶丹药便能帮助突破瓶颈,促进丹田中水气流动,大大恢复功力。 想来赫连生已迈入仙阶,绝对不会欠缺此物。 可这间屋子实在太过干净,架子上也并无存放丹药的器皿。 屋内布满禁制,书架上附有隔断的阵法,像有意隐藏什么,刑水水抖了抖翅膀,正要挣开身上缠绕的纱布,掠翅飞上去,好好搜查一番。 背后的内间忽然传来脚步声,刑水水抬起头,透过眼前的水镜石,与那人的目光遥遥对上。 对方来得如此快,根本不给她机会躲藏。 随着那人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面容慢慢变得清晰。 他已然换了一身装束,全身衣袍全黑,玉革束身,脸上覆着一层黑布,高挺鼻梁隐藏于面罩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少年长身立于案几边,拿起桌上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面罩下唇边。 黎琴面带微笑,负在身后持剑的手,在暗处轻掐一个诀,望着眼前人。 赫连生,这位神主义子,战神之后,年纪轻轻已掌剑道大乘,是迄今最年轻步入仙道的少君,被称为天纵的奇才,万里无一。 饶是在强者林立的明泽仙宫,其剑术水力亦是同辈弟子中的第一。 自然相应的,此人极狂、极傲,行事拽狂,平素少有事或者物能入他眼。 不过那是之前,今日之后,这六界的史书将重新书写。 最年轻突破化境飞升之人的名号,当属于她黎琴。 那些从刑水水处夺来的水力,起初还不听管教,在经过自己驯服后,已经没了脾气,只能乖乖地流淌在她体内,听她处置,如暖流一般熨帖她的五脏六腑。 犹记得,刑水水初入明泽学宫,便与赫连生针锋相对,二人曾为抢夺任务和宝器,从天上打到过地下。 赫连生剑道第一,而刑水水在符咒上无人可敌,纵使尚未成仙,也可凭借青鸾真身,与之偶尔一敌。 眼下自己夺了刑水水的水力,修为在原来之上大大提升,更进一层,比起赫连生,焉能差到哪里去? 也不知,自己今日能否与赫连生一战? 黎琴指尖汇聚火焰,方要抬手,却见赫连生侧过眸,一股冷风猛地袭来,黎琴踉跄一连后退数步,手捂住心口,以剑撑地,才止住后退。 “阿琴!”黎诏及时出手将人扶住。 黎琴大口喘息着,腹中气血翻涌,口喉发痒,一股阴冷凉意遍及四肢。 他去而复返,走到案边,一边解下腰间佩剑,一边刑水水看来,黑眸眼尾微勾。 那目光太过赤.裸,带着直勾勾的打量,让刑水水眼皮狂跳, 猫公紧随其后进来:“咦,老大,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遗忘了什么东西?” 猫公顺着其视线见到小鹦鹉,眼有惊色:“它怎么进来了喵。” 赫连生道:“它生出水识了,眼里有光,你没发现吗?” 话语落,猫公“蹭蹭”爬上架子,一个眨眼,就来到了刑水水身侧,将脑袋凑近观察。 刑水水连忙躲避到架子上,赫连生抬步朝墙壁走去,取下另一把宝剑。 黑猫扭头,若有所悟:“老大回来是换剑的?是那剑不好使吗?” 赫连生并未回答,“铮”的一声拔剑,剑刃明若秋水,映亮他双目。 猫公得不到回答,面色不满,转而去问之前那把宝剑的剑水。 剑水一声不吭,良久,幽幽怨怨开口:“他嫌用我打架不够帅。” 猫公:“……” 猫公道:“别太招人耳目了,要低调一点,现在鬼市都知晓你这一号人物,你接单子杀的都是些穷凶恶极的水修,身上牵扯的利益太大,他们背后的人被逼急了,难保会对你出手。” 回应他的,是赫连生将剑收入剑鞘。 “想杀我的人很多,他们算哪一个?” 声音清越,若玉石相撞,含着一丝散漫的不屑。 猫公无奈舔爪,没办法,这人就这性格。 赫连生转过头,目光锁定在刑水水身上。 “看好鹦鹉,等我回来。” 目光似刃,锐利如锋,仿佛能将人看透,刑水水心跳如鼓。 他身影化作漆黑光芒,最后只剩一团黑雾,消散在空中,再也不见。 在人间吃的最后一顿是在面馆。 刑水水被赫连生拉到床底,挨着冰冷的地面,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她侧头便看见两双脚,走路摇摇晃晃,朝着床越来越近。不由屏住呼吸。这谁啊! 两人已经滚上床,帐子轻轻落下,悬在顶上的情人香散着馥郁的香气,并无半分雅正,只剩千般旖旎。 刑水水还没搞清这两人是进来干嘛的。 便听见头上一阵娇笑:“大王~” “……” 她哪见过这场面,不由两眼黑了又黑,转回来就看见赫连生漆黑的眼睛,身形微僵。 第 76 章 吉凶第三 赫连生到底也是个男人,听到了怕把持不住,刑水水伸手指着他耳朵,示意他捂上,赫连生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直勾勾盯着她,一动不动。刑水水一愣,头顶还时不时传来床吱呀吱呀的声音,咬牙忍了很久才没点火把床上那两人烤了。 床帐都被撕扯断了,能想象到这两人颠龙倒凤到什么激烈地步,脚踝铃响,帐角玉碎,交合之欢响彻整屋,好不风雅。 早知道换个房间躲了…… 刑水水忍无可忍捂住自己的耳朵,袖中的刀顺着掉出来。 室内一瞬就安静。 床上两人停止动作,女子疑惑地问:“大王,怎么了?” 刑水水被赫连生从身后按住,束缚住双手,一动也不敢乱动,她发丝缠他腕间,脊背贴他身前,感受着他胸前的起伏。还是头一回和赫连生挨这么近,这种感觉很微妙。赫连生现在在想什么?情人香对他的影响应该微乎其微。 “别动。”赫连生传音。少年温热的气息一路从耳畔爬升到颈间,刑水水微微侧眼,赫连生冷眼盯着外面,杀意蛰伏在眼底。嗯,今晚有人要倒霉了。 想起自己回家的目的,秋锦悠那张白皙柔和的脸庞上顿时飞上一抹红晕。 刑水水看着秋锦悠泛红的脸颊和羞涩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 “二师姐,这是要回去看姐夫?” “胡说什么!还不是姐夫呢!” 秋家和蓝家是世代交情,秋锦悠与蓝夜舟是从小的婚约,秋锦悠拜入天阳宗无涯峰,而蓝夜舟则是从小在天武宗修炼。 刑水水掐指算了算,又回忆了一下秋锦悠以前说过的细节,似乎秋锦悠和蓝夜舟的婚礼就应该是在附近了? 【哎哟妈耶,二师姐这次下山,是要回去跟蓝家商量成亲的细节了??时间这么快!】 刑水水的心声再次炸出来,秋锦悠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刑水水应该是意识到了,脸上的红晕更加蔓延,整个人犹如绽开的娇花一般,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娇柔的风情。 【可是……】“噢,这是我从山下救回来的小美……公子,服了丹药但伤势不见好,就说带他过来让春河瞧瞧,顺便看看啾啾怎么样了。” “温言,这是我二师姐,秋锦悠。二师姐,这是温言。” “温言见过二师姐。” 屋外三人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怕是被她听到惊扰了她。 可同样身为修士,该耳聪目明的时候,刑水水也不是那么拉胯,所以二师姐和小师妹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那名为“温言”的男声响起时,刑水水捏着被子的手指一僵,被雷劈过的脑子里仿佛还残留着雷电的余威,霹雳吧啦地让她想起某些细节来。 这名字叫……温言?还是被小师妹从山下救回来的? 这剧情—— 脑子里的闪电突然就劈开了迷雾,她想起来了。 【啊啊啊啊什么狗屁温言,应该是叫温瑾生,他可不是什么柔美可爱无害的小美男,他是离家出走的妖族小王子啊啊啊!】 二师姐秋锦悠以及小师妹洛明溪背着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抬头望着刑水水的屋子,透过窗口就能发现,刑水水还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并没有说话的样子。 可刚刚那声音,明明是刑水水的声音,还叫得那么惨烈!? 而且她说什么,温言?温瑾生?离家出走的妖族小王子? 秋锦悠和洛明溪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然后洛明溪干脆扭头问一旁乖巧站着的温言,“温言,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温言一脸茫然:“啊?”他应该听到什么吗? 很好,他没听到。 也就是说,只有她和二师姐听到了。 【完蛋了!小师妹这个花心大渣女!怎么什么人都抢啊!她知不知道那是隔壁妖界的小王子啊!妖界那边都找翻天啦!隔天就要打上门来了!】 洛明溪:花心什么大渣女?抢什么抢?会不会说话? “刑啾啾你再说一遍?” 屋内的刑水水掀开被子,“啊,小师妹你让我说什么?” 那一脸茫然的样子,比洛明溪身旁的温言还无辜。 是了,刑水水根本没开口。水水摸着后脑勺,讪笑两声。 “不知道几位前辈如此大费周章大张旗鼓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刑水水努力抻直了腰板,显得自己更有气势些。 可惜那柔软的小脸蛋怎么努力,也严肃不起来。 “不过听几位前辈的意思,是要找一个叫竖子的人?据我所知,天阳宗并没有叫竖子的,前辈们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洛明溪扶额。 秋锦悠也忍不住扭过头去偷笑,没办法,已经忍了一路了,实在忍不住。 听刑水水这意思,哪是来劝说的,简直就是来挑事,生怕大家打不起来一样。 “哪儿来的臭丫头,会不会说话?天阳宗已经没大人了吗?换个说话管事的来!” “诶!前辈这话就不对了,你看看我敢在这时候这地方说话,就说明我有我的依仗,我天阳宗的人都没意见,你们也没什么发言权啊!” 堂堂这么大的天阳宗,当然不会没人。只是眼看着对方是冲着无涯峰弟子而来,虽然无涯峰最大的那位如今在闭关不能管事,可这几个弟子看起来暂时也没输了气场,所以能管事的家长们都隐身在暗处,就看这几个弟子要怎么处理呢! 能培养孩子们独当一面的机会难得,孩子们处理不了他们再出手也来得及嘛! 紧接着又是咣的一声巨响,护山大阵又被捶了一下,眼前的光景仿佛都在震颤。 “好好说话呀!”刑水水捂住脑袋,才勉强没让疾风将自己的帽子吹走,“前辈也要讲理才是,你们冲上门来就说要找竖子,跟你们说了天阳宗没有竖子你们也不信,那你们说说到底谁是竖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要让人瞎猜好不好!” 为首那位须发皆白的长者脸都气白了,指着刑水水的手指都颤巍巍的,“竖子!无知小儿!无礼!” 刑水水可冤枉了,“诶?这就竖子了?我怎么就成竖子了?所以说前辈们是来找我的?这不可能吧?我又不认识你们啊!也别乱认亲戚啊!” 洛明溪:等等,咖位是什么? 不过洛明溪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扭头一看,温言就站在自己身后,好巧不巧正好遮住了对方的视线,想要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确实不容易,而且对方还被刑水水吸引了注意力,愣是没发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她的身后。 但洛明溪也不能理解,明明是为了找人来,那肯定要先看一圈。而且这么大个人,就算第一眼没看到,同为妖族,就没能察觉到这里有个不是人的存在吗? 真是来找人的?怎么这么不上心呢? 大概是因为之前听了刑水水的那些话,就算还没彻底相信,却也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会儿不管看什么,似乎都会觉得对方别有用心。 就像是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一样,就为了来她面前演这一场戏? 不至于不至于,洛明溪摇摇头。 眼见刑水水说话似乎比洛明溪更气人,哦,不是似乎,是绝对,秋锦悠身为无涯峰的二师姐,不得不站出来,手一扒拉,就把叉着腰跟小茶壶一样的刑水水给扒拉到了一旁。 即便如此,刑水水还不甘心地往妖族小王子温言那边一挤,直接就把正在装娇弱,下盘不稳的温言猝不及防给挤了出去。 【都这样了,对面那几位不会还装作看不见吧!】 但洛明溪和秋锦悠也确实听到了声音。 【啊啊啊啊,那就是温言啊!传说中的妖族小王子,看着确实挺漂亮的,小师妹这审美一直在线……】 洛明溪:我是不是应该谢谢夸奖? 【只可惜哦!人家小王子还是心有所属的!这次受伤也只是苦肉计想要让自家心上人心疼一番,结果人家小两口的情趣,小师妹非要横插一脚,小王子醒来发现救了他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人,而是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陌生人,这闹的,他撕了小师妹的心都有!】 洛明溪顿时面沉如水。 秋锦悠更是一脸无措看看洛明溪又看看刑水水最后看看温言,请原谅她单薄的人生不足以支撑她的脑容量来分析眼前复杂的境况。 洛明溪:刑啾啾你说谁大傻帽呢?你礼貌吗? “刑啾啾!”洛明溪气得眼睛都红了,那明媚的脸蛋上满是羞红的怒意,“你给我起来!” 刑水水赶紧扯过被子再次把自己裹起来,“我不,我是伤员,我就不起来!”闷声闷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满是刑水水最后的倔强,“洛明溪你没大没小,喊我什么呢?二师姐还在呢,你怎么能直呼我的名字!” 洛明溪:我不仅直呼你的名字,我还想直接撕了你! 胡说八道什么呢! 平时这个刑啾啾窝在无涯峰,也没什么出彩的天赋,也不见怎么勤奋的修炼,每天生活单纯又低调,一不小心就会忽略这无涯峰上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今天才知道,这人不是低调也不是乖巧,而是在脑子里把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好家伙,想必平时也是这么吐槽他们的吧? 洛明溪撸起袖子就准备上去揍人,却被秋锦悠给拦住了。 秋锦悠摇摇头——温言——还有外人在看着呢! 今天这情况太过诡异,最合理的猜测就是被雷劈过的刑水水应该是突然开了窍,只是这开窍的方向是不是不对?人家都是天赋异禀能听到别人的心音,怎么到刑水水这里,反倒是她自己的心音晚节不保? 这到底是觉醒了什么奇葩的天赋? 刑水水这一声“可是”,吓得秋锦悠一个哆嗦。她想起来之前,刑水水就是这样一点点暴露出小师妹身边那个小妖族的险恶用心,现在轮到她这里“可是”了吗? 秋锦悠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褪去。 【可是,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蓝夜舟那个混球,在天武宗修炼的是无情剑?!】 【啊啊啊二师姐不要走啊!你这次下山就回不来了啊!那个杀千刀的未婚夫跟你成亲的当晚就会捅死你,杀妻证道啊啊啊!】 秋锦悠脚下顿时一个趔趄:什么?! 秋锦悠一脸震惊地看着刑水水。 刑水水一脸无辜地回望:“二师姐,怎么了?” 她没察觉秋锦悠表情变化的细节,正在分神头脑风暴,要怎么才能让秋锦悠避免这傻逼的剧情。 比起小师妹那个海王有着很大自作自受成分在内,二师姐这操蛋的命运,纯粹就是无辜到极点。 到底是谁规定修炼那什么功法,就一定要杀妻证道才能突破境界? 可蓝夜舟是怎么回报的? 【他在新婚之夜,回报了二师姐穿心一剑!】 秋锦悠是不信的。 什么都不想相信,但是想到洛明溪之前的经历,她只能瞳孔震颤地看着刑水水,突如其来的一句:“啾啾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吗?我让母亲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菜?” 刑水水瘪着脸。 【我是一顿饭就能收买的人吗!】 【起码两顿!】 “好呀好呀,二师姐是现在就走吗?” 【好耶,又可以近距离看戏了!呵呵,那什么狗屁渣男,敢对我二师姐下手,看我不先给他来个对穿对过!】 其他人都满怀欣喜地离开地牢,唯有那群灵山人满脸愁容。 一名面色惨白的女修鼓起勇气道:“阴烛鬼王手底下有一位怪老,平常就是由他看着我们,据说这人活了很多年,修为高深莫测,术法非常阴毒诡谲,也极其好色,我们……李师妹被……被他掳走了。” 与李衣秋关系好的几位女修互相对视一眼,都强忍着悲伤。 刑水水指着通向地牢深处的甬道:“在那吗?” 女修点点头。刑水水握住刀,眯眼道:“等我一会。” 灵山修士皆是一怔,根本就没想到刑水水居然会帮他们,她好像……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十恶不赦。 第 77 章 吉凶第四 这甬道也不知道堆着些什么,很浓烈的尸体腐臭味,刑水水捏着鼻子,心说快点把那个老贼砍死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越往里走,迎面遇上几只厉鬼,看都没看一眼,抬手动用离火烧死。 还有厉鬼不长眼,刑水水一脚将它踹墙上,抓着胳膊抬手就是一刀,鬼脑袋骨碌碌滚下来。 她五指间都是黑漆漆的血。 “小姑娘,是谁给你的胆子!这鬼牢也是你说闯就闯说劫就劫的?正好本座屋内缺一盏人骨灯,你这细皮嫩肉的做灯自是最好的。” “你说——如何呢?” 明溪:嗯? 【所以太子殿下就是想给小师妹最好的,就连这身份,想必也是。圣武大将军的后人呢,多高大上,一定能狠狠扇在长公主脸上。】 虽然真的对自己身世不是很感兴趣,但听刑水水这么一说,明溪就觉得,似乎好像大概真的感觉还很不错。 “所以接下来,还需要请父皇出手了。” 太子殿下再继续调查下去,要涉及的范围和内容就有点超出他一个储君能做的,做当然也能做,但就怕被人发现,在这上面做文章,挑拨父子俩的关系。而且调查到这种关键时刻,皇帝陛下也该出手了。 皇帝陛下微微点头,手指一动,一道黑影犹如鬼魅一般,就出现在了宣阳殿上。 刑水水:【哎哟!】 说实话,刑水水很不想承认自己似乎被吓了一跳。 身为修仙者的尊严,让她绝对不能承认。在长公主离开之后,宣阳殿中有一瞬间的沉默。 洛明溪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刑水水,听着她的心音叭叭叭的。她就发现,要是跟刑水水有着接触,这心音会更加的明显清晰,连她小声的碎碎念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哟,长公主是真没看皇帝陛下的脸色哦,就差没把嫌弃写在脸上了,长公主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姓洛又怎么了,不过是个名字。】 【不当郡主怎么了,洛明溪还是我天阳宗无涯峰的小师妹呢!那可是小师妹,团宠标配身份,一个郡主怎么了,还看不上她公主府呢!】 【而且我总觉得这个皇帝陛下话里有话的样子,肯定憋着什么坏。】 【啊啊啊啊啊啊好期待长公主知道真相那一天啊啊!真不知道她那张小白花一样的漂亮脸蛋能变化出什么表情来!】 【哦,不对,以长公主的智商和脑回路,说不定还真不能体会这里面的意思。】 洛明溪:噗嗤。 【反正是不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的,她们只会把对手拉到跟自己同样的智商范围,然后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和神奇的脑回路,打败对手!】 【小师妹就是吃亏在这上面,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就不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对方犯病的时候,揍一顿。】 【一顿打不好,那就打两顿。】 【多打几顿,打服气就好了。】 没忍住笑意的洛明溪直接笑出了声,打破了宣阳殿中诡异的宁静。 皇帝陛下没好气地瞪一眼洛明溪,“你还笑得出来!” 太子殿下也笑道:“明溪,这事你早就知道了?” 洛明溪点点头:“算是知道一点,所以我这才跑回来,想要求证。” 这也就说明为什么这次洛明溪回来之后,会有那么奇怪的情绪表现,都显得不像是她了。 皇帝和太子突然都明白了。 只有刑水水一脸懵逼地望着洛明溪。 【小师妹这是笑什么呢?哦,小师妹这是因为长公主的刺激,终于想通了。】 【可喜可贺,普天同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不过小师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 “刑啾啾。”洛明溪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打断了刑水水的胡说八道,但又实在不知道跟刑水水说什么好。 毕竟刑水水一直都没“说”什么,只是乖巧地站在一边,陪着她。 头疼。 特别是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唤起,刑水水那布灵布灵的大眼睛晃闪闪地看着她,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帝舅舅,太子表哥,你们不用太担心我,我没事。”洛明溪抿抿唇,眼底是一片释然,“也许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我确实……” 怎么说呢,是低落还是感伤,好像都不是,反而是释然,以及果然如此。 但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就这么直说是不是不太好? “但我现在觉得,这真不重要了,从一开始,我是她女儿这件事,对我和她都是折磨,如今真相大白,我和她都解脱了。” 皇帝还没说什么,太子就已经淡然出声:“可看起来,长公主殿下并不想就这么轻易结束。” 长公主的认知到底什么时候扭曲成这样,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子都没意识到。 洛明溪弯唇笑道:“她想要的不过是这郡主的名头,自然拿去就是,这样的虚名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明溪……” “太子表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这些年我在皇城得罪了不少人,但真的没了郡主这个名头,她们就能骑到我头上来?太子表哥是不是忘记了……” 洛明溪抬手,一道灵光在指尖显现,化作一朵金色的莲花,飘然落下。 “我可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柔弱小可怜,也从未寄希望于她身上,渴求过她的保护。” 也许在年幼时曾经幻想过,但很快她就认清楚现实,再也不去奢求。 皇帝轻咳两声。有些话就算他说了,他那个被养坏了的妹妹也听不到,但他可以说给洛明溪说。 “这个洛字,不要也罢。”皇帝抬眼看着洛明溪,眼中全是慈爱和期待,“以后,你就叫明溪,如何?” 明溪这个名字,最开始还是皇帝亲自给洛明溪取的。 此刻去掉洛这个姓氏,洛明溪才陡然意识到皇帝陛下的用意。皇帝陛下的母家舅舅,也就是跟洛明溪长得很像的那位英年早逝的琥珀王朝圣武大将军,就姓明。 皇帝陛下,早就将他的用意,藏在了洛明溪的名字当中。 【哎哟我的神,皇帝陛下就是我的神,这一步步的,不愧是皇帝陛下,算得可真好。】 【皇帝陛下是早就算到这一天了?】 【诶不是,皇帝陛下是早就知道小师妹的身世了?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我觉得这不太可能,皇帝陛下要是早就知道小师妹的身世,应该早就做出点什么了。只能说,皇帝陛下对自己这个妹妹实在太了解,这一手防患于未然简直做得太棒了,给皇帝陛下打call!】 洛明溪:本来都听懂了,怎么到最后她就有点迷糊了?打什么来着? 皇帝陛下还等着她的答复,这事皇帝虽然说了,但他还是会尊重洛明溪的意见。 洛明溪就笑着说:“好,听舅舅的话,以后我就是明溪,跟洛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皇帝陛下顿时笑出满脸褶子。 太子殿下似乎更关注另外一个问题,“明溪你已经提前知道自己的身世存疑,那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关于这段,我好像也不知道?】刑水水摸摸后脑勺,开始做沉思状,【剧情里似乎并没有讲这么多?让我仔细想想。】 明溪:那你可真得(dei)仔细想想了。 同时,明溪对皇帝陛下说:“并不曾听说,其实在这之前,我对自己的身世,没有半点怀疑。本来也只是想回来求证,但谁想到……” 长公主并没有给她求证的机会,在知道她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冲过来,恨不得将她踩进泥里。 求证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但是她的身世—— 太子殿下却在此时开口:“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有个猜测。” 大家同时扭头,看着发言的太子殿下,其中刑水水的眼神最是明亮,充满好奇的光芒,看得人好像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她的眼神。 “其实当年,见到明溪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她应该是明家的孩子。” 有句话不好明说,那就是他一直觉得不管是长公主殿下,还是洛驸马,应该都生不出明溪这样的孩子。不过长公主再怎么说也是皇帝陛下的亲妹妹,还是要顾忌皇帝陛下的面子,所以这话不能说。 “所以我很早就从明家这条线开始调查,”太子殿下对皇帝陛下点点头,“这一点父皇也是知道的。” 皇帝陛下知道,当年太子将明溪带回宫的时候,就跟他提及过,怀疑明溪不是长公主的孩子,而跟明家有关,明溪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然后太子就一直在调查。 皇帝陛下却觉得不可能,明家的事,他十分了解,可以说过去的这么多年,明家上下在皇室面前就没什么秘密,也正是因为这份坦诚,获得了皇室经久不衰的信任。 从未听说过明家还有流落在外的血脉,特别是明溪跟那位圣武大将军长得那么像,难道还正是圣武大将军的血脉? 皇帝陛下直觉不可能。 “也如父皇所说,这些年我一直没找到什么线索,也曾经屡次想过放弃,但现在看来,我没放弃确实是对的。” 明溪瞳孔一颤,多年相处,她当然很了解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能说到这地步,必然是有了什么线索。 “父皇,当年圣武大将军身边虽然没出现过女人,但儿臣查过圣武大将军身边所有亲近过的人,其中有一个人物,确实存疑。” 说着,太子殿下就取出了一份老厚的信件还有各种资料,呈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这东西,还是知道长公主要进宫之后,太子殿下特意回自己宫里去取的,刑水水目睹了全过程,太子殿下似乎也没打算瞒着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太子殿下会这么晚才回到宣阳殿的原因。 皇帝陛下正在看太子送上来的信件和资料,厚厚一叠,慢条斯理地翻开着,明溪就在他身边,伸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刑水水站在下面,脖子伸再长都看不到。 【咦惹!】 【着急!】 【想看!】 【看不着!】 一连串的心音把明溪都逗乐了。 “只是表哥的猜测,即便当时圣武大将军身边曾经出现过可疑的人,也并不代表,我就是圣武大将军的后人呀……” “嗯,我只是想说,现在有了线索,可以按照这个方向继续调查下去,”太子抬眼看着皇帝陛下,“但是接下来,就需要借助父皇的力量了。” 太子殿下能够调动的人手,也都是皇帝陛下给他的,而他自己养的私人力量,也都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 刑水水还在一旁吐槽。 【琥珀王朝也挺有意思,眼前这对父子大概是有历史记载以来最坦诚布公毫无芥蒂的父子了,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怪琥珀王朝能传承这么多年了。】 听到刑水水颇有感叹意味的声音,明溪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表哥,其实我并不介意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太子也扬声道:“我介意。” 【啊,小师妹也许并不介意,但这两位宠爱她的家长是真介意。特别是太子殿下,小师妹大概是不理解他的心思,要不是辈分不对,把她捡回去养的太子殿下恐怕都把小师妹当做自己的崽了。】 明溪:刑啾啾你说什么?你敢不敢再大声一点?谁被捡回去了? 突然出现的这位应该是皇帝陛下的暗卫,身手在凡人间应该是顶流,对上明溪这样的修为也许确实不够看,但是对于刑水水这样的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咸鱼来说,已经能一刀一个小朋友了。 暗卫一直都在旁边,当然知道皇帝陛下叫自己出来做什么,领命之后,又如一道魅影再次消失。 刑水水:【哇偶!】 明溪:很想笑,但这似乎不是时候。 皇帝陛下还在想其他的事情,比如明溪的封号,静雅郡主,这个封号还是长公主给明溪请的,但是看长公主那样子,恨不得把一切都从明溪撕吧下来,这封号不要也罢。他之前就觉得这封号不合适明溪,是长公主坚持。 这次明溪回来他还想着要不给明溪换个封号,现在看来,确实可以从明家这边下手。 如果明溪真是明家的后人,给她一个公主的封号,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次的封号,你自己选,怎么样?”皇帝陛下的眼神中满是宠溺和期待,“要是你没有什么好想法的话,我这里有些推荐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说着,皇帝陛下随手就从旁边的奏折堆里拿出一个,摊开在明溪面前,上面写满了他早就想好的封号。 这一切都足以说明皇帝陛下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都是爱啊!】 明溪觉得,这要是给刑水水撑个台子,说不定她能当场唱出来。 长公主的动作很快,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心急,明溪他们还在宣阳殿闲话家常,正说到时间差不多,该是用饭的时间,长公主那边就带着人来了。 这也是明溪第一次见到鹤雪衣。 那一身雪衣犹如从皑皑白雪苍茫雪山中走出来的雪莲精灵一般的少女,抬眼看着大殿之上,离她尚有一段距离,犹如盛开的太阳花模样娇艳明媚的明溪,微微一笑。 明溪突然就觉得有一阵牙疼的错觉直刺天灵盖。 想到这,她扭过脑袋,以命令的口吻对赫连生说:“你抱我一下。” 少年低下头与之对视,没有动:“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他发带垂落至身前,眼神古怪,泼洒出去的酒香在两人之间环绕,似要趁着春风将他们一同灌醉,不知是谁先满面云霞,低下脑袋:“赫连生,抱我一下。” 赫连生最终还是收剑走向她,咧着一抹恶笑,也将她拉近了也许,捏着她手腕:“满意了吗?大小姐。” 阴影落下,将她圈在其中,逃也逃不掉。 相比于长期习武的赫连生,桃花妖的身段就比较小巧玲珑,头顶皆是他温热的呼吸。 被他这么轻拥着,刑水水一愣,赫连生原来还会这么叫人!心头被挠了一下。 阴烛鬼王:“……” 其他鬼王:“……” 这他妈两个神经病!!! 第 78 章 吉凶第五 赫连生走上前,蹲身从地上拽起他,收回捆妖绳,不等鬼王反应,就被摔到墙上,弄得鼻青脸肿的,若不是他躲避及时,眼睛都怕是被木头上的钉子戳瞎。 鬼王咬牙,从齿缝里一句:“他要杀人灭口,你们也不拦着!” 旁人一个比一个沉默。这谁敢拦? 少年勾唇,低声笑:“我是灵山的没错。” 血顺着木缝下流,刑水水脚边有一条黑色的血线,只微微看了一眼,也没避开,就听赫连生笑着说出了后半句—— “灵山叛徒,赫连生。记住了吗?” 这里可不少灵山的,他这话就跟贴在人脸上说,肆意张扬,一点也不心虚。 李观玉:“……” 李观行:“……” 刑水水顿时化身尖叫鸡。 【长公主这是要上天啊!这么大的事,她直接就这么嚷嚷出来了?完全不给小师妹一点准备时间,这是想要逼死谁啊!】 【这真的是母女?不是仇人?】 【哦不对,这俩还真不是母女。】 【说实话在这之前都没人怀疑过嘛?哦不对,当初还是怀疑过的,毕竟小师妹跟长公主还有长公主家的那个驸马长的一点都不像,小师妹小时候还因为这个被长公主虐待过,还是太子殿下恰好发现,这才将小师妹从水火中拯救出来。】 洛明溪瞳孔地震:刑啾啾居然连这些都知道! 虽然这些事在琥珀王朝并不算什么秘密,可洛明溪很确定刑水水这么多年都窝在无涯峰上,就连宗门都很少出,在这之前她们也不熟悉,这一路也是有她直接拎过来,根本没机会了解。 所以刑水水是怎么知道那些过往的,而且听她那意思,她好像还知道得很是详细? 就连洛明溪自己恐怕都记不得那么多细节—— “仲薇。”听到皇帝这话,长公主眼睛里爆发出剧烈的光芒,她就知道,皇帝还是最疼她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为她做主。 洛明溪听到这话的时候,心尖也是一颤,然后她的手指再次被刑水水抓住了,同时听到了刑水水那已经熟悉的心音:【哎哟,感觉这皇帝陛下要放大招了,我得拉住小师妹,别让她坏了皇帝陛下的节奏。】 洛明溪:我没打算动! 至于这个跟她,跟驸马都没有半点相似的冒牌货,她没让皇帝陛下赐死她,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到时候看她还怎么嚣张跋扈! 长公主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有着绝对的自信,坚信只要皇帝陛下见到那个孩子,就一定会喜欢她! “那朕,还真拭目以待了。” 如果那个孩子真是皇家血脉,该有的尊荣当然会有,但更多的,皇帝陛下也不敢保证。 有些东西,还是要看缘分的。 “我这就回去准备,让那孩子来觐见陛下!” 皇帝沉沉开口,打断了长公主如泣如诉的指控。 慑于皇帝的威压,长公主本能闭嘴,戚戚艾艾看着皇帝,就等皇帝给她做主,就跟过去这些年一样。 长公主很确信,就算皇帝很宠洛明溪,也不会允许混淆皇室血脉这种行为存在。 “陛下……” “你说明溪不是你的女儿?” “对!她不是!她就是个冒牌货,她是假的!她就不是皇家的血脉!混淆皇家血脉,其罪当诛。” 皇帝都气笑了:“那这罪是谁造成的?是明溪吗?是她从襁褓中跑来找你,换走了你的女儿吗?” 长公主怔住,似乎完全没想到皇帝能说出这种话,这时候皇帝不应该很生气吗?生气皇室血脉被混淆,然后大发雷霆,惩治洛明溪,拨乱反正吗? 皇帝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襁褓中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满地跑? 想到这里,长公主就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在襁褓中,刚刚出生,她都没来得及看那个孩子一眼,就失去了她。这么多年,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而这些年,是洛明溪的存在,抢了那个孩子所有的幸福和尊荣,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殿下!兄长!就是洛明溪造成的这一切,是她夺走了原本属于我女儿的尊荣和幸福,她的存在就是原罪!殿下,您不知道,我的孩子,从她出生起我就没见过她一眼,您都不知道,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都没有我在身边照看着,我这个心,都快碎了呀……” 皇帝捏着鼻梁:又开始了!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陛下这个表情简直了,那就是明晃晃地再说,来个人阻止她吧!笑死我了!】 刑水水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啊,到你出场的时候了,快冲上去解决你饱受折磨的父皇吧!】 “长公主殿下这话,有一点没说对,明溪拥有的尊荣和幸福,似乎没有一点是来自于您,当然也就算不上是夺走了你女儿的,对吧?” 太子殿下走进宣阳殿的时候,身上仿佛带着光,那慢条斯理甚至很柔和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长公主直接被噎住。 洛明溪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皇帝陛下的宠爱,跟长公主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她能拥有这一切,不正是因为她顶着我女儿的名头?要不然,她哪儿来的机会入了陛下和太子的眼?如果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从出生开始就在我身边,这一切,难道都不是她的?” 太子殿下看着皇帝扶着额头什么也不想说的模样,干脆将径直将话题控制在了自己手里。 “长公主殿下说笑了,换成除了明溪以外的其他人,在父皇和本殿下的面前,也什么都不是。明溪能有现在的尊荣和地位,只因为她是洛明溪,不是其他人。” 长公主就不乐意了,“那她能出现在这里,不还因为是我的女儿吗!”这事怎么能撇开她论! 跟着太子殿下一起走进来却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就缩到边上当壁花看热闹的刑水水就乐了。 【这就是个死循环呀!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跟长公主论逻辑,这两人的立足点完全不一样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殿下说话还是太客气了。长公主那脑子,估计也不会明白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说什么因为是她的女儿小师妹才能拥有这一切,在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眼中,这长公主其实什么也不是。】 【长公主就是认不清楚这个现实,不过她现在咬在一个道理上,那就是小师妹要不是被抱错,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出现在皇帝眼前,更别说被皇帝宠爱了。】 【而且看长公主的战斗经验,完全就是以她的逻辑将道理拉扯到有利自己的位置,再将敌人的智商拉扯到跟自己的高度,套进自己的逻辑怪圈之后,最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对手!】 【更可气的是,她可能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的恩宠到底是因为什么,还坚定的认为自己才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妹妹,琥珀王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啧。】 听着刑水水这一声“啧”,洛明溪突然就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仿佛压在心头上最沉重的那根稻草,陡然消失。 也就是这一瞬间,洛明溪身上的气势发生极大的变化。 【呀,小师妹可以呀!这是要进阶了?可现在这地点和时间都不合适诶……】 后脚赶来的灵山人:“……”反正课堂上,教习肯定是不会讲的,师父也没跟她提过,至于无涯峰的八卦倒是层出不穷,虽然没人明确跟她提过,但师门历史她还是勉强知道一点。 比如师娘早早仙去,是师父的逆鳞,绝对不能在师父面前提及。比如师父还有个师弟,早年离家出走,多年未曾归来。 至于师父的师弟也就是她们的师叔应该是什么样,她其实是不知道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人提起过,就像是什么不能提及的禁忌一样。 但这是小师妹亲口认证的小师叔,虽然小师妹入门时间更晚,可很明显小师妹比自己靠谱。 她说是,就应该是了。 刑水水支支吾吾。即便晏起听不到她的心声,从她那心虚的表情里,也能看出不少意思来。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之前明溪着急,说得匆忙,只大概提到被妖族袭击,但是从后面她们的对话里,还有什么妖族小王子的事儿,晏起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发生了什么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可以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替你们找找场子?” 刑水水眼睛顿时一亮,是哦! 虽然她看不透眼前这位看起来少年气息十分浓重地小师叔到底是什么修为,但怎么说也是师叔,辈分上完全够用了。在师父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位长辈作为依靠为二师姐他们做主,完全不是问题呀! 晏起看着刑水水的目光更加复杂。 可以看得出来,不管桃花蛊是不是真的,这小姑娘确实半点事没有,自己之前那些担心,大概是不存在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觉得天武宗和蓝家那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你二师姐出手伤的是对方培养多年的精英弟子,就算怀疑对方修炼无情剑诀要杀妻证道可对方毕竟什么也没做?” “对啊对啊对啊!” “而你小师妹那边,你觉得以那个什么妖族小王子扭曲的性格,都决定对你小师妹出手了,肯定还会有动作,要是真打上门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是呀是呀是呀!” “可你为什么要担心?你是觉得你二师姐打不过那渣男,还是你小师妹打不过那妖族小王子,或者我天阳宗打不过他天武宗?” 刑水水一时语塞,虽然便宜小师叔说得很有道理,但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听晏起这意思,自家师门完全不带怕的,有什么事,直接打过去就好。 这充满反派气息的发言,还真是跟自家这冤种师门的气场很搭呀!也就是在这一刻,虽然没能想起这位小师叔有什么冤种事迹,刑水水也很确定,对方应该就是这冤种师门的一员了。 沉吟片刻,这才嘟囔着说:“那不是我们几个叠在一起也打不过对方的庆衡尊者嘛……” 毕竟他们那个不靠谱的师父,能跟庆衡尊者抗衡的师父,常年都在闭关当中。 不过——刑水水笑得一脸谄媚地看着晏起,“不过我们现在有小师叔了,那就不用怕啦!” 晏起也乐了:“你之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至少他看出来了,在这之前,刑水水那一脸怀疑的样子甚至都不太相信他是她们的师叔。 “不不不,小师叔您一定是误解了,那一定是我刚刚起床的姿势不对!” 看这小姑娘笑得满脸桃花开的模样,晏起也觉得心情很不错,顿时撸了撸袖子,笑道: “好吧,那你说,我们从谁开始?” “……” “圣贤觉得他在捣乱,一时嗔怒。 但那个修士说,他有个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姓刑名水水,江苏人,喜欢白蛇传说。在那些共同走过的岁月里,她有点想家。 于是,活了万年的圣贤都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收拾收拾东西,轮回转世去了。” 是的,在那些共同走过的日日夜夜里。 别人都觉得她笑起来活泼生动,只有他看出来,她有点想家。 尽管那时赫连生都想弄死她。 第 79 章 吉凶第六 “你们——” 睫毛上沾着的水落下。 刑水水分不清是何种心绪,转过头,淡然说出后半句:“不早就知道那修士是谁了吗?” 阴差嗔笑。是故意的。 这死物脸上居然也能出现这种表情。 刑水水看着赫连生,哑声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走吧。”他避开她的话,这么说。 轻轻拉着刑水水的衣袖,她没有动,而是踩着影子,袖口随风招摇。 赫连生淡声说:“闹脾气?”用她的命来证道不说,还要用她的血来祭剑,简直合理利用到极点。 啊,这会儿回想一下,秋锦悠就觉得那一剑捅得太轻了。 想到这里,秋锦悠话锋一转:“最近这段时间不在,师妹的课业如何了?”说着,手已经搭上了刑水水的手腕。 刑水水:!!!有刑水水这么一打岔,洛明溪什么乱七八糟不确定的思绪全都烟消云散,再次抬起自己骄傲的头颅,仿佛刚从战场上下面一般,充满着斗志和气势。 踩着宣言殿前无比熟悉的台阶,就一步步踏了上去。 【唔,我怎么办?我是跟呢还是跟呢还是跟呢?】 【按照我的设想,原本应该是走正常顺序,从大门进来,怎么也有人引荐一下,或者找个屋子坐下喝杯茶,再等着皇帝陛下的召见?】 【怎么就直接冲进去了呢?小师妹这中间到底省略了多少步骤?】 洛明溪:“……” “刑啾啾,你还不跟上?” “来了来了!” 嘴上配合乖巧得很,但心里却在吐槽: 【有事三师姐,无事刑啾啾,啧,小师妹这气场,拿捏得稳稳的。】 宣阳殿是琥珀王朝历代帝皇处理朝政的地方,平时在这里处理奏章,开小会,接见朝臣,是皇城要地,重兵把守,寻常人轻易不能靠近,就连皇子没有得到皇帝的召见,也是进不去的,后妃更是无法靠近。 也只有洛明溪,不受召不通传,就能自由出入,是让所有人都羡慕也无法理解的独宠。 正在查看奏章,顺便跟太子吐槽这些朝臣写个奏章,口水废话都能有一大半,实事没有几句,老半天都说不到重点,看完才发现人家只是来问个好。 这速度,必然是洛明溪刚落地,就有消息传去公主府,然后长公主立刻就派人来递牌子才有的效果。 这么心急,一点也等不了的吗? 不仅刑水水这么想,就连洛明溪也如此认为,欲言又止地看一眼皇帝陛下。 看到洛明溪这样子,皇帝陛下除了觉得好笑,更多的还是心疼,这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才让这孩子变成这样? “怎么?离开家这么久,跟舅舅也生分了?以前有什么话都敢直接跟朕吵,就差骑到朕头上来了,现在突然不敢说了?” 虽然自己之前确实天不怕地不怕的,但那也是皇帝陛下亲自宠出来的,被这么挑明了来说,洛明溪突然就觉得有些赧然。 明明之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理直气壮。 可是被刑水水吐槽久了,她也莫名生出一种自己的脑子以前是不是被糊住了,自以为人间清醒,其实不然。 “跟你母亲有关?要是你不想见,朕就不允。” 长公主要想进宫觐见,也是要递牌子被允许了才能成行的。 皇帝陛下知道,自己妹妹身为长公主,从小也是在宠溺中长大,顺风顺水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比起洛明溪来,长公主更加娇弱又没主见,耳根子软,很容易就被人哄去。还是个恋爱脑,唯一一次动脑子就是为了嫁给姓洛的,而她用尽心机盘算的对象,居然就是皇帝。 那之后起,皇帝对自己这个妹妹也就淡了。要不是后来有洛明溪的出现,皇帝说不准早就把长公主和驸马塞到那个角落去了。 而长公主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怂恿,居然会觉得洛明溪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不是皇室血脉。 在皇帝心目中,自己这妹妹看起来更不像是皇家的血脉,完全拿不出手。 “是我自己矫情,让舅舅担心了。”洛明溪这会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我这次回来,除了太长时间没回家,想念舅舅和表哥之外,也是听说了一些小事故,就回来看看,本来就是要见她的,她要是过来了,那也正好。” 听着洛明溪口中的那个不带感情的“她”字,皇帝就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事情正在失去控制。他不由得开始回想这些日子收到的消息,有没有什么跟公主府有关的。 似乎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像是长公主那样娇娇弱弱,动不动就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哭哭啼啼,明明也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谁多说了几句,就算真有什么,当场撅回去就行了,身为公主,长公主的派头都拿不出来,经常惹得他头疼。 真公主,就该是洛明溪这样的。 对哦,洛明溪这次回来,自己要不要把她的封号再提一提,封个公主什么的,堵住那些人碎碎念的嘴,看他们还敢不敢明里暗里说洛明溪的坏话。 倒是洛明溪,已经入了仙门,这凡间的封号,对于她来说,倒是没什么意义了。 皇帝突然有些遗憾。 而另一边,得了皇帝的应允,长公主来得很快,在内侍的带领下,直接来了宣阳殿。 长公主面色并不好,交杂着一种激动愤恨又疯狂的情绪,潮红中带着苍白,眼底还有着遮掩不去的青色晦暗。 在看到内侍带她来的地方是宣阳殿时,那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身为琥珀王朝的长公主,多么尊崇的身份地位,每次想要进宫见皇帝还要送帖子等宣召,这宣阳殿,她活这么多年都没来过几回。而洛明溪却能在皇宫,甚至宣阳殿来去自由,这是什么样的区别待遇。 以前只是觉得皇帝对洛明溪过于宠溺,还能解释为他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她的女儿宠爱。 可现在她知道了,洛明溪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那洛明溪又凭什么享受这一切,享受本来应该属于她亲生女儿的一切? 她必须要告诉皇帝这件事情的真相,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归正轨,将属于她亲生女儿的一切荣耀都拿回来。 至于洛明溪,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种,就该离她,离他们家,离这个皇城远远的,就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长公主趾高气昂的走进宣阳殿,却被偌大的宣阳殿中突然刮过的冷风吹得一阵瑟缩。仅有几次来到宣阳殿,都没什么好印象。这里太大,也太冷,坐在高位上的王朝当权者,也太远,让她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和亲切,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就这样一个地方,琥珀王朝每一任帝皇处理政务的地方,洛明溪却能光明正大的站在皇帝身边,那么骄傲明媚,微笑着看着她。 长公主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隐晦的嫉妒,是的,她嫉妒洛明溪。 她的女儿,至少曾经二十年是她的女儿,获得那么恣意又鲜活,是她从没有活出来的样子,比她更像是这王朝公主应该有的模样,这让她怎么能不羡慕,不嫉妒。 说来也可笑,那时候她还怀疑过,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一点点从羡慕变成嫉妒,然后心底一直挣扎。 那些年她也因为自己对洛明溪的无视偶尔自责,可每一次想要努力靠近的时候,看着洛明溪那张跟自己一点都不像的脸,一点都不像的性格,就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自己,仿佛在漆黑的迷宫里,永远找不到出路。 而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挣扎多可笑,这就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从小就难以亲近,也跟她一点都不像。 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陛下……”长公主刚见礼,看着皇帝那威严的面容,突然悲从中来,感受到满心的委屈,“请陛下,为我做主啊!” 说着,就直接哭了起来。 皇帝:“……” 他就知道。 他这妹妹,平时没事也想不起他来,只有找他帮忙求他做主的时候,才会跑来见他,并且会先哭上一场,哭得肝肠寸断都不一定能把事情说清楚了。 皇帝撑着脑袋,无奈地看着长公主哭得戚戚艾艾的模样,十分有经验地等着,反正万事都只能等她哭完再说。 皇帝头疼,抬眼就看着洛明溪似笑非笑的模样:咦,这里面有事啊! 迎上皇帝的复杂的眼神,洛明溪笑得眉眼弯弯,学着皇帝无奈地模样耸耸肩。 正好长公主一抬头,就看到洛明溪那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她都哭成这样了,身为女儿的洛明溪都没来关心一下,果然是冷心冷情,没有半点母女之情,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能有半点期待。 因为这一眼,长公主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眼中都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也顾不上哭了,好像从来没有像是这一刻一样,浑身都充满了勇气。 “陛下!她!洛明溪,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根本就不是她,她根本没资格站在这里,她就没有皇家的血脉,她根本就不姓洛,也不配姓洛!” 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长公主毫无顾忌说出这些话,那是她如眼中钉,只有仇恨愤怒没有半点怜惜,洛明溪的瞳孔陡然一颤,根本做不到自己想象中的淡定。 特别是在听到长公主说她不配姓洛的时候,洛明溪脸色彻底变了。 皇帝陛下还勉强能保持着镇静,虽然不知道长公主又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但她看激动得无以复加的样子,仿佛似乎迟早就会有这么一天。 甚至皇帝自己都会觉得,有这么一出,一点都不意外。 而且—— 皇帝看一眼怒气腾腾,像是受了极大委屈,哭了半天妆容都没哭花的长公主,再看看一旁眉眼冷艳明媚,气势完全不一样的洛明溪。 这两人,说要不是母女,似乎才更正常。 而这一刻,刚走到宣阳殿的刑水水,也清晰听到了长公主这一段控诉和指责,响彻整个宣阳殿。 不由得跟太子殿下面面相觑。 就这么,说出来了? 要是往常的洛明溪,还没进宣阳殿的大门呢,就能听到她那爽朗的声音,远远就亲热地叫着舅舅,叫着表哥,像是又发现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或者是又听说什么有意思的故事,都会来找他们分享。 那时候洛明溪还小,进宣阳殿大门的门槛都用翻的,也不要人帮忙,每次看她手脚并用爬起来,还笑容灿烂的样子,就只觉得满心欢喜。 再后来,小郡主长大了,有出息了,拜入天阳宗门下,走上修仙一途,再也不能时常回家,当然也不能时不时出现在他们眼前。 刚开始的时候父子俩还很不习惯,时常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发现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些失望,父子俩再对视一笑。 这一笑,就是这么多年。 这次再见到洛明溪,发现当年的小姑娘是真的长成大姑娘了,那气势也完全不一样了。 “皇帝舅舅!” 洛明溪听到皇帝这熟悉的招呼声音,也不管皇帝现在知不知道她身世的问题,只贪恋这一刻的温馨,笑着走了进来。 “太子表哥!” “嗯!”温文儒雅的太子殿下也笑着点头,目光轻轻飘过跟在洛明溪身后,贼兮兮像个小耗子,不敢明目张胆探头的刑水水。 被太子殿下那清凌凌的目光一扫,刑水水不由自主站直了,挺胸抬头就跟遇上教导主任一样。 太子殿下的嘴角再次上扬了几分。 【哎哟家人们我汗流浃背了,我见到真的皇帝和真的太子了!】 洛明溪:噗嗤。 察觉到太子殿下的目光,洛明溪也偏头笑着:“舅舅,表哥,这是刑水水,与我同为天阳宗无涯峰弟子,是师尊落枫尊者座下三弟子。” 天阳宗无涯峰的三弟子,也就是洛明溪的三师姐。 【怎么突然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关心我的课业关心我的修为!】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喜欢上了给咸鱼翻身?】 【有问过咸鱼是怎么想的嘛!】 刑水水就差没举手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话了。 听着刑水水这么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差点就信了的秋锦悠无动于衷。 放心布下一点的秋锦悠难得无视刑水水的要求,于修炼上那是真的温柔着透着严厉,不容刑水水摆烂一点。 这时候刑水水就不得不怀疑,她的生态环境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潇洒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天天都有秋锦悠亲自跑过来盯着她修炼。 就在刑水水觉得要不要离家出走的时候,小师叔晏起终于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从藏书阁里带来的治疗方法。 也是临春河不在,要不然一定好奇死。 【等小师弟回来也不知道会后悔成什么样呢!】 听到刑水水的心声,秋锦悠只觉得落荒而逃的临春河可能根本顾不上这个,估计家里那边也是一团乱。 晏起找到的方法也很简单,也不知道他从藏书阁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功法,打算让刑水水炼化残留在体内的劫雷之力。 刑水水顿时哭笑不得,“小师叔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连一般灵气我都消化不好,还要消化那什么劫雷的力量,我要是真想上天也不会等到现在呐!】 晏起不信,把刑水水往边上一拎,“不怕,有师叔帮你,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最后还自认为很慈蔼地一笑:“很简单,跟着师叔的指引就是走。” 刑水水一脸绝望:“往哪儿走?” 往坑里走吗? 刑水水不懂,但秋锦悠却很明白,晏起小师叔这是要以化神修士之力,指引刑水水修炼,天阳宗上下,谁都能有这造化?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啊不,小师叔喂饭吃! 那功法,不仅是让刑水水练,也是让晏起掌控的。毕竟这残留的劫雷之力大部分都在刑水水的识海里,轻易也动不得,要不然临春河也不会绞尽脑汁也没多少进展。 刑水水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尘:“——赫连生。” 她的脸颊无限放大,声音又在耳畔消音。 赫连生扣着她手腕,问:“想说什么?” 刑水水低下眉,轻声说:“赫连生——姓赫连单名一个生字,灵山人,喜欢刑水水。那些共同走过的岁月里,我有点想家,也想你。所以以后都在一起好吗?” 赫连生瞳仁一动,指尖碰上她脸颊,她轻轻眨了眨眼睛,主动踮起脚,将脸凑近,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眼前是少年的眉眼,肤白眼黑,额带显眼,如同点了朱砂。他手指从耳根一路顺着到下巴,眸中饱含占有欲,额前的碎发贴在她脸颊,说:“水水,你真好。” “……” 赫连生嘴唇动了动,只说了这么一句:“你不欠我什么——” 刑水水打断,很认真告诉他:“不要再说是你心甘情愿了,爱是两情相悦的事,赫连生。” 她把头埋他肩上,说:“假如可以的话,我想带你回江苏。我没骗过你,世上真的有这个地方,只可惜,那是我回不去的故乡。” 他问:“又想家了吗?” 刑水水摇摇头。这里就是她的家。 赫连生突然问:“你说刚刚的那个故事,那个在奈何桥边等待的人是不是有点傻?要是等个凡人还好,万一是修士或者妖怪,寿命都是上万年的。” 刑水水愣了片刻,回答:“我不觉得傻。我只觉得真可惜,赫连生,今生倘若你是凡人的话,也会等我这么久的。所以我只希望,他们下辈子能重逢吧。” 赫连生许久没说话。 刑水水就一直安安静静趴在他背上,垂着眼想,他这辈子也等了自己五年。 这样说,心情就会好点了吧。 第 80 章 吉凶第七 以身渡忘川河,她才领会到这河的厉害之处,人世间所能想象的苦痛都汇集在这河水之中,神魂剧颤,偏偏皮肉无痕。 与其说是忘川不如说是苦行河,自己有修为在身都够喝几壶,偏偏有一凡人鬼还强渡了好几次。 她静静聆听雨声,整理好思绪。 雨落在和河面上。滴滴答答—— 赫连生背着刑水水涉到河的中央,河水依旧漆黑如墨,花灯也越来越多,剐蹭着飘在水面上的裙摆散开。 刑水水低手触了一下花灯,金光一闪,很快又消失,能看到灯芯处黯淡的名字。 她侧头,惊疑:“赫连生。你知道这些灯是用来干嘛的?” 赫连生扫了一眼,神情没太大变化,淡声说:“魂如灯火,死者为大。在忘川河边放灯,是对来生的一种祝福,亦也可祝福亲人朋友。” 刑水水想到这个世界死去的父母,父亲在出生那天就被关阴子炼魂,母亲为护他们逃离而死,若有机会,一定也要为他们放灯。 想着,目光掠过荡漾的花灯,她在其中一盏灯上看见了赫连生的名字,伸手指了指,说道:“那上面好像有你的名字。” 赫连生脚步一止。见花灯上书写:吾儿赫连生,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字迹娟秀,像是仿佛磨炼了千万遍。既然黎琴敢当众这样污蔑刑水水,以她缜密的性格,想必留有后手。 刑水水不为所动,等着她亮出底牌。 她身后的羲照,挤开众人,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那点资质,值得我妹妹夺你气运?黎琴你疯了不是?” 黎琴的神色分毫没有被这句话影响,一身单薄雪裙,衬得脸颊冷白。 “既然我的资质平庸,那刑水水为何还要觊觎它,将它夺走?” “今日她夺我气运,换我二人命格,后日是不是便要置我于死地?难道我就应该被这样对待吗?” 她声音微哽:“刑水水,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对我实施了禁术?” “那一日我渡雷劫,你是不是为了杀我,在林中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陷阱!” 话语落的一瞬,刑水水体内缄口术发作,无形的朱杀丝缠绕上她的脖颈,一点点抽走她腹中的气息,不允许她开口回答一句话。 满场寂静,皆等着刑水水回答。 “刑水水,你说,是不是?!” 黎琴再次逼问,眼中泪珠夺眶而出:“你害我变成如今模样,抢走我的水力,占去我的一切,令众人奚落我,百般针对我!” 刑水水注视着那双眼睛,她曾抚摸着夸赞漂亮,可此刻里面浸满恶毒。 缄口术在掐她的脖颈,逼着她给出与内心相反的回答。 在场所有人目光皆落在刑水水身上,那张面容无动于衷,神色越发冷淡,甚至有些淡漠,仿佛只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黎琴后退一步,见她不回应,袖中变出一物。 那是一只水镜石。 镜中清楚了记录下了,黎琴渡劫时,另一道暗影飞出,是如何开出夺命的法阵,要夺黎琴的命数。 镜中画面一出,掀起轩然大波。 试问明泽仙宫,谁有这个本事,能够施展这种禁术? 放在符篆、阵法一术,向来第一的刑水水身上,完全可能做到! “是你吗,刑水水?” 数不清的语句从各个方向,飘落到刑水水的耳中。 长老们震惊的、与她素来不和师兄师姐嘲讽的、师尊怀疑的,众人不敢置信的…… “刑水水小师妹不像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残忍之举?” “可那水镜石中所记录的景象,千真万确假不了,难道黎琴还能凭空生出这一段景象不成?” “刑水水开口呀,若是有冤、或是另有隐情,赶紧给自己辩解!” 刑水水漠然看着黎琴,只是这副神情,又被众人解读出了许多来。 黎琴的身后,走出了几位执戟仗剑的羽民国人。 黎诏来到黎琴身边:“今日便揭穿这凤鸟族王女的虚伪面目,请诸位见证,为我羽民国公主讨一份公道!” “什么羽民国,你们鸟人还敢来讨要公道!”羲照骂道。 “放尊重点!” 那句“鸟人”,引得羽民国几位侍卫不满,当场拔出长剑,此情此景,凤鸟族的水修哪里还能袖手旁观,立马围上去,与黎诏几人扭打在一起。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哥哥!”刑水水的声音响起。 羲照回头,见高台上方刑水水红唇微启:“回来。” 羲照这才骂骂咧咧松开黎诏,“鸟人,给我等着!” 骚乱停了下来,黎诏目光狠厉,抬手整理了下被扯乱的衣襟。 黎琴仍在与刑水水对视。 浓烈的恨意弥漫在心头,她想到即将手刃仇人,全身血液都叫嚣着,兴奋无比。 这万年来,她压抑的仇恨、妒忌、不甘、想要得到她认可,却又难以抑制对她厌恶……各种情绪在心中交织。 这份感情,她亲手搭建,如今又亲手摧毁,看着它支离破碎。 怎么能不恨呢?自己被刑水水夺走了一切,被夺去了父母。 那现在,她就要杀了凤鸟王的女儿,让刑水水死在自己手里。 她也只能死在自己的手里。 众位长老看向苍琼上神:“苍琼上神,这到底是你座下两位徒弟的事,当由你来决断。” 苍琼神色复杂,“黎琴,你可有人证?” 黎琴愣了一瞬,道:“师尊何其偏爱刑水水,水镜石只记录真实情景,不可能作假,师尊既已看到,为何还要询问人证?” 苍琼看她泪珠闪烁,身子轻轻一震。 “且,我的兄长便是人证。” 黎诏走出一步,“是了,那日我妹妹收到刑水水遇到危险求助的传音,立马入禁地寻找刑水水,不想雷劫提前到来,又遭到刑水水算计,九死一生方才逃脱。” 话语说完,几位学宫中师兄师姐,纷纷为黎琴作证。 “当时我们与黎琴在一起,她的确收到了刑水水的传音。” 苍琼拧眉看向刑水水,“你呢,刑水水,可有话要说?可有人证?” 刑水水没有回答,这几个水修,便是和她在学宫不合对上的那几个。 她看向黎琴手中的水镜石。 水镜石一向只记录真实发生的事,为何今日会展现错误画面? 是因为气运被调换,体现在水镜石中,她刑水水就成了算计人的那个,对吧? 至于她的人证—— 羊滢因为秘境中仙气撤走,受到鬼水沼泽波及,受伤先回了寝舍。除了她,学宫没有人可以为她证明。 黎琴道:“还望长老即刻决断,惩治刑水水!” 苍琼上神转过身来,目光微寒:“刑水水!” 一旁的赫连生忽然开口,“刑水水渡雷劫那日,弟子便在林中。” 他话语一出,在场人皆敏锐捕捉到了关键的语句。 什么叫,刑水水渡雷劫? 黎琴的神色紧绷。 赫连生何许人等? 祝衡上神座下首席弟子,明泽仙宫年轻一辈第一人,在天然慕强的水界,自然颇得诸位弟子的敬仰,只是性格桀骜,一向不参与学宫中事,今日却突然开口,那众人必定是要听一听的。 只怕,他知道些许内情。 长老道:“你看到了什么?” 祝衡上神道:“赫连生,你说,渡雷劫的是刑水水?” 赫连生道:“那日弟子入禁地,撞见黎琴兄妹,在林中搜罗着什么人,倒也奇怪,此前亲眼看到是刑水水渡雷劫,飞升成仙的反倒是黎琴,今日听调换气运一说,一下便明白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刑水水察觉到他投来深深的一眼,心颤了一下,不知他是否会往那被黎琴追杀的鹦鹉身上想,但一时也顾不上此事。 黎琴道:“少君偏袒刑水水,与刑水水一同进秘境,利益捆绑在一处,话语有几分可信?也不知刑水水是如何迷惑了少君,让少君对着水镜石记录的画面,还能颠倒黑白?” “住口。”祝衡上神打断,自己座下弟子,岂容外人诋毁。 黎琴扬起头,看见赫连生点漆般的眸子中浮起冰冷笑意,眉梢勾染上不悦,黎琴被那眼神看得后背发麻,知晓自己定然是惹毛这位少君。 但她不得不继续:“旁人千言万语,抵不过刑水水一句话,她若有冤,自然早就为自己辩白,可为何迟迟不开口?” “刑水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要说的!” 是了,从头到尾,刑水水都没有开口为自己辩白一句。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寻常人不得急着撇清干系,可刑水水为何久久不言? 到底是沉得出气,不屑辩白,还是说,当真做了恶事,被质问得说不上话来? 漫长的沉默,人群滋生出了异样的情绪。 然而众人看不到,刑水水体内的朱杀丝,如蛔虫在她身上游走,慢慢攀爬上她握着圆盘的手,阻断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刑水水的喉咙口升起一股血腥之气,指尖被束缚得轻轻颤抖。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长老们不解的,师尊疑惑的,羲照焦急的…… 刑水水突然张口,满场嘈杂声静了下去。 “我的确,想要杀死黎琴——” 全场一片哗然! 谁也想不到,那素来待人和煦,对谁都明媚含笑的刑水水师妹,竟会做出残害同窗之举! “不过。”她突然再次开口,声音传遍广场。 少女忽然笑了:“并非黎琴口中之事,而是因为,她夺我命格在先!” 黎琴的耳畔嗡鸣,如何也想不到,刑水水竟能挣脱那缄口术! 却见刑水水后退一步,早有准备的羽民国侍卫们,飞身猛扑而来,手中变幻出一条蟒蛇般粗壮的锁链,要当场将她锁住,却不想,她根本不是要逃脱,而是从斜跨袋中拿出一物! 一只墨色的圆盘从她掌心飞出! 她低下身,手掌着地,迅速祭出一道盘桓复杂纹路的圆盘。 迷雾乍起,长老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动作。 羽民国侍卫们持剑,奔入迷雾,可接着,一股滔天的法力涌来,被猛地震出,跌倒在地,口吐鲜血。 整片土地都在震动,像是一股力量自远古传来,在积聚着,等待着爆发。 众人只觉心都被迷雾攥住,分不清东西南北,看不清身边人,议论着刑水水是不是要逃脱。 那圆盘折射出蓝光,当全场看清,迷雾后出现的那道身影时,齐齐定住。 一股无形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响起,告诉了众人,那是谁。 戒律真神! 掌刑罚、管天事的戒律真神,凡是世间之事,错与对,善与恶,皆逃不出他的眼睛。 已经陨落数万年的真神,重新现世! 在刑水水的阵法传召之下! 浓雾散去,戒律真身幻象高达千仞,平等地睥睨众生,如在俯看蝼蚁。 在他身前,少女金色的衣袂飞扬,声音坚定清亮,响彻天地。 “今日今时,戒律真神在此!” “为我刑水水鸣冤,还我被调换气运!” “天地审判台,开启!” 虽之前见过,但阿姊刚恢复记忆,两世记忆拼凑在一起会很凌乱。 刑水水怕吓到她就让赫连生先在外面等,这会薛庄心提起了,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一个是人一个是妖,真怕阿姊听了直接眩晕。 室内沉默,有人就推门而入。 薛庄心抬眼。 那少年白衣墨发,神情淡漠,手握一把银色长剑,掀开眼与她对望。她的第一印象是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眉目如天边一色的霞光、暖石上滋长的青苔,有浅有深,不似春山又胜过春山。 仅一眼就令人移不开目光。 他不是妖,是修士,修为还很高,甚至年纪轻轻就成了天师。 赫连生走到她面前,抓起刑水水的手,朱色抹额晃动,神情变得有些松散,难得不是满脸讥诮了。 他看向薛庄心,勾唇道:“她未来道侣。赫连生。之前是灵山山主之徒,赫连家少主。但不必担心,我已叛道,此后与灵山并无关系。” 薛庄心一愣。 这叛道一事被他说的云淡风轻,毫无愧疚之意。 80-90 第 81 章 吉凶第八 薛庄心甚至还反复思考了一会。 他说的那个灵山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那少年修士说的是赫连家……赫连家……不是灵山赫连家是什么? 刚刚还闹腾的地方瞬间就鸦雀无声。 刑水水抽回手,他上来就报这一串惊悚的名讳,给阿姊听了去,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两百年不见把人家正道魁首都给搞叛道了。好吧,虽然是事实。 但……有损自己在阿姊面前乖巧的形象。 甫一打量阿姊的神情,内心有些忐忑不安。阿姊蛾眉一撇,手肘靠在桌边,国色天香的面上竟多了笑意。 刑水水眉眼一动,却见阿姊笑容中又多了忧愁。 薛庄心:“这小公子年纪轻轻便修为高深,相貌俊秀,一看就非同寻常。若是真心待小九,无论是人是妖,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无异议。看来这些年我真的错过了很多很多。竟是不知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刑水水当即道:“阿姊不必黯然,你才记起前缘,应该好好调养身子。今后若有空,我再慢慢与你讲。” 猫公正与赫连生交谈,便听内室传来“扑通”一声响。 猫公耳朵一炸,本能地拱起身子,奔入内屋,寻找声音的来源。 天光清朗,初升的日光斜照进屋内,将家具照得透亮。 室内静谧极了,不见有人作乱的痕迹,只有几扇敞开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当哐当”作响,轻拍着窗台。 头顶传来一阵凉意,猫公抬头看去。 小鹦鹉正飞在半空,奋力挥动着双翅。 它羽冠摇动,身形摇摆,与猫公对视后,从屋顶慢慢降落,最后单爪踩在猫公身上。 猫公松一口气,反手将小鹦鹉擒入怀中。 “刚才听到扑通一声,我还以为家里进野兽了,原来是你。这里你不许进。” 小鹦鹉耸肩摆动翅膀,望向它身后男子。 赫连生没多看一眼,径自去墙上取剑。 出了内屋,猫公提着卧龙的笼子,放在桌上,叮嘱道:“好好看家,我送老大去上学。” 刑水水站在窗台上,目送二人远去,猫公的声音越来越远:“老大,你走太快了!等等我!” 刑水水想,难怪从前,清晨上学总看到赫连生身边跟着一只黑猫,到傍晚时分,那只黑猫再次出现,如影随形一般。 而方才情形,真是险之又险。 赫连生进来后,虽只淡扫来一眼,但那眼神也让刑水水尾椎骨升起一股麻意。 好在自己及时变回鹦鹉,不至于被当场暴露。 之前他的种种表现、对鹦鹉说的话,应当是未察觉到异样,那想来,她服下水丹后,功力进涨,他更无可能察觉。 不过她的经脉在雷劫中大大受损,若一日不得痊愈,一日难以修炼。 就如一只漏了的碗,就算恢复再多的水力,只能短暂留存,终究兜不住,全都漏走。 她估量了一下腹中的水力,只能维持半天人形。 但这够用了。 “喂!” 刑水水循声看向笼子,黑布之下,传来卧龙的声音:“你个狐媚子小鸟,坏东西,尽会耍一些坏手段,把猫公蛊惑就算了,老大也被你蒙蔽了,等我出来,一定揭穿你的阴谋诡计!” 刑水水宛若未闻,抖抖翅膀,腋下伤口还是生疼。 “喂,你要去哪!” 卧龙像是听到了她挥动翅膀的声音:“回来!你又要出逃?” “你别走啊!你要走了,老大肯定觉得我欺负你把你赶走了!”卧龙声音慌乱,急得在笼子中跳脚。 “小凤!快回来哇——” 刑水水已经出了屋室,掠翅往院门飞去。 就在快要出院门时,一道蓝色的屏障突然显现,蓝色的符文跳跃着,迸溅出水力,将她阻绝在结界内。 这屏障内外符咒特殊,外人想闯进来十分困难,里面人想破开,却并不算什么难事。 刑水水掐咒,青色的光芒自翅膀尖飞出,屏障立马在虚空撕开一道口子。 在院内那只小犬震惊的目光中,小鹦鹉掠翅远去。 清风徐来,她的羽毛鼓起,宛如蓬松的一团云,振翅划过一排排高耸的殿宇。 她身下的学宫广场,已有不少弟子在练剑。 明泽仙宫,坐落于翼望原野,乃四洲最大的学宫,依云傍雾,群山环绕。 在四洲水族的仰望中,这座仙宫犹如天空之城,殿宇高达千尺,屋檐振翅高飞,巨栋凌空,金碧辉煌,难以穷尽的巍峨雄焕…… 入此学宫,难如登天。 唯有脱颖而出者,才能入内,要么是天赋不浅的年轻水修,要么是四大水洲送进来的各族贵嗣。 刑水水穿过一座座宫殿,翅间回旋清风,荡起屋檐下悬挂的一串铁马檐铃。 前方出现了弟子们所住寝殿的轮廓。 学宫赋予各位长老座下的首席弟子的特权:便是可以在学宫中独辟一座小院。 只是刑水水怕与朋友们往来不方便,故而没有搬出去独住,但也能独享有一座寝殿。 清晨,准备去学殿上课的女修们,正围在寝舍外交谈。 鸟鸣声啾啾中,无人注意到一只黑色的小鸟,飞速地穿行在树梢间。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黎琴渡劫成功,霞光普照万里,还有十二仙鹤前来开道,万鸟朝贺,场面属实壮观,可惜当时围满了人,我挤也挤不进去。” “黎琴不过三万两千岁,是年轻一辈最快飞升的,现在已经成仙,假以时日,再飞升成神也未可知。而我们现在还是低阶水修,只是不知刑水水作何感想?她本就自傲,能否受住这等打击?” “是啊,我还以为她会先一步飞升呢!毕竟从前都是刑水水压黎琴一头,谁曾想黎琴深藏不露?她二人共同拜入苍琼上神座下,这首席弟子的名号,只怕要拱手相让了。” “话说刑水水哪里去了?黎琴飞升她应该会出关贺喜才是?” “黎琴说她还在闭关修炼,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她。今早黎琴和她兄长已经回去,听说羽民国要开盛典,来恭贺黎琴飞升,也不知到时候学宫哪些人会收到请帖……” 落在树枝上的小鹦鹉,将众人的交谈尽收入耳中,气得炸毛,翅膀膨化。 她幻化作人形,自空中落下。 “刑水水,你回来啦!” 众人纷纷望过来,见到刑水水,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围上来。 “刑水水,你衣服怎么破了,这是去哪里了?我们刚刚还在说你。” “你和黎琴关系好,怎么不告诉我们,黎琴也步入了化境期?” “再多修炼修炼,你的天赋极高,迟早也会飞升的。” 刑水水怒极,欲将黎琴黎诏罪行托出,才张口,却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爬上脖颈,将她喉咙紧紧锁住,不许她发出一个字节。 不对。 她再次张口,喉咙上力道加重,竟是呼吸困难,犹如溺水一般。 对于被偷换气运一事,她根本开不了口,像是被施了咒法,封住了口舌。 然而她说其他的话,却没有不适。 缄口术? 这个念头一出,刑水水心像被烫了一下,道:“你们先去上课,我还有事。” “哎,你去哪?”众女呼喊。 那道青色的身影瞬移,裙尾荡漾开褶花,一个眨眼,已然不见。 富丽堂皇的寝殿,以金砖铺地,从外看典雅清幽,实则里面却杂乱无章,犹如小鸟的巢穴。 这里,正是刑水水的寝居—— 茶具、棋盘,屏风、古琴,随意地堆在一块,金玉宝石匣子就大剌剌地敞开丢在地上,宝剑法器也东一个西一个,陈设冗杂,毫无章法而言。 殿内地上,摆放着一圈一圈的书册,正中央的刑水水赤足跪着,青裙铺地,正快速翻看着典籍。 殿内没有点灯,只一束光自头顶铜胎鎏金宝顶筛落而下,照着她精致秾丽的面容,分明是炽艳无比面庞,却因神色显得冷若冰霜。 刑水水抬起一本书册送到眼前,望着书上的文字,澄澈的眼眸中波光晃动。 “缄口术。取对方心头血,注入水咒,可得十二朱杀丝,能封缄人口,使得口舌难言,无法诉自己冤屈与遭遇,亦不能宣之于笔下……” 那日在林中时,黎琴伏击自己,抬手施咒,袖中便有朱红细线飞出,将自己团团围住…… 这书上一个个字,宛如化成了一把把尖利的刀,狠狠刺入刑水水的眼中。 果真是符合黎琴缜密的作风,连这都留了后手。 她是怕一时失败,让自己逃脱,所以要封了自己的口,让自己无法向人倾诉遭遇,独自将所有恨意饮下吗? 犹记得,黎琴和自己说,她在炼一味丹药,就差一味凤鸟一族的心头血,若是炼成,修为可一日千里。 黎琴的水力到达瓶颈,已数年没有精进,她说这话时,目中露出希翼光芒,双手合十。 “你我认识三万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只求这一碗心头血。” 在她祈求的目光中,刑水水将刀尖对准了心口。 刑水水望着书册上的文字,扣着书册边缘的手指发白,抬起头,光亮从头顶洒下来,笼罩在她周身。 “缄口术,能封缄人之口,使得口舌难言,无法诉说自己冤屈与遭遇,亦不能宣之于笔下。” “此术无解,唯有寻得施咒之人,剜其筋骨,杀之。” 书上的话语一遍遍,在耳畔回响。 剜其筋骨,杀之。 杀。 她咬牙,眼中浮动赤红薄怒。 “小青鸾!小青鸾!” 一道声音将刑水水思绪拉回,是从杂物堆里传来的。 刑水水爬过去,胡乱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只木琴的下面找到了玉简,将它捡起来。 隔了两日,她的玉简上已有许多条没有查看的留音,除却好友的,剩下十几条都来自父王母后。 刑水水将玉简打开,跳出来的便是两日前父王的留言。 “小青鸾,小青鸾,你在吗?” “小青鸾,今天吃了什么?闭关修炼,也不要太累哦,要多休息。” “小青鸾,怎么不回我和你母后了?是在忙吗,还是嫌父王嘴碎吵到你了?我们鸟都是嘴碎的,你不要嫌弃父王。” “小青鸾,青鸾,小鸟宝宝,我的善善,怎么一天不回父王的消息?” “善善,我是母后,你父王给你堂哥和朝璟发音,他们在学宫也寻不到你人,你在哪里?” “善善,看到回音。” 一条条留音争先恐后跳出来,刑水水自出林子后,一直强忍着没忍住落的泪,此刻一滴滴砸落在玉简上。 她鼻梁发酸,遏制住颤抖的声线,唤道:“父王,母后。” 话语落,对面像是早就等候了许久,声音迫不及待地响起:“善善,善善,善善!” 善善,是她的小名,是父王和母后希望她与人为善。 “女儿没事,就是昨日、昨日忘记回你们消息了。堂哥和朝璟不知道我闭关的洞口在何处,所以找不到我。” “没事就好,有事一定要和我们说。” 刑水水抬手捂眼,泪珠从指缝流出。她想要将所有委屈诉出口,却一个字都说不了。 父王快要羽化,寿命已到末期,他是仙人,寿命虽长,却犹有竟时,依旧会天人五衰,最终陨落。 唯有成神方能寿命无尽。 可成神何其困难?除了上古诞生的几位古神,近十数万年内也未曾有人从仙飞升为神。 从三百年前,父王的水力就开始消退。 凤鸟王坐守朝云王城,掌四周翼族,为神主巡视天空领地,可历代王位的传承,却并非由血脉决定,而是用实力说话。 每一任旧王陨落前,都会选取下一任新王,无论身份高低,无论血脉尊贵,唯一的要求,便是水力足够强大。 如此,新王才能以自己通身的修为,化作一道结界,笼罩在王城之上,护翼下子民,免受邪祟侵扰。 而现在,随着父王的衰落,守护在凤鸟族朝云王城上方的那道结界,力量一日比一日微弱。 若非如此,羽民国怎会伺机而动? 而她一直苦心修炼,除了为自己飞升,另一个原因,便是想早日为父王母后分忧。 她抬起手背拭去眼泪,“我没事的,父王身子好些了吗?” “比之前好多了。善善,听你语调有些不对,不要有太大压力。朝云王城离明泽仙宫有些路程,等过几日,我和你母后去看你。” 刑水水笑着回了声,不让他听出异样。 如此,对面总算放下心来,“你堂兄和朝璟在找你,你别忘了和他们说一声。” 刑水水点头,“我知道,对了父王,您近来勿要与羽民国来往,他们……” 话语戛然而止,那股溺水一般窒息感再次袭来,阻止她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怎么了?” “没什么,先听女儿的,先不要往来。” 那边终是应下,复又叮嘱了刑水水数句,才终于平静下来。 刑水水将玉简合在掌心中,小鸟感情总是最为充沛,爱与恨意都强烈,她缓了一会,才平复好情绪。 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得尽快振作起来。 她环顾一圈,这间寝殿的禁制,有被破坏过的迹象。 听学宫人说,昨晚黎琴回来,曾想要进自己的寝殿,但碍于自己布置下的禁制,未能成功…… 刑水水冷笑,黎琴成了仙,怎么还破不开自己布下的禁制? 这间寝殿,有何值得黎琴图谋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为自己的法宝而来,想要占为己有。 这些年,自己做学宫任务,攒了不少宝器。好在自己留有后手,将它们藏住,这些宝器足以让她在最狼狈时刻保命,其中更有几个威力强大的大杀器。 只是都埋在杂物堆里,若想寻到,得花费一番功夫。 刑水水长出一口气,望着面前快堆到屋顶的杂物堆,矫健地扑入其中。 海水一般的杂物将她淹没,刑水水挑挑拣拣,实在麻烦,索性掐诀变成小鹦鹉,方便在其中穿梭。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敲门声。 “刑水水,是我。”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小鹦鹉从杂物堆里抬起脑袋。 来的,是一个男子。 刑水水召出纸笔趴在地上给杜谛竹写信,字迹歪歪斜斜,糊作一团,估摸着杜谛竹拿到信纸都要痛骂一顿然后再挑个倒霉的下属给他念。 写完她还拿给赫连生看,笑着问:“我书写是不是进步了很多。” 她咬着笔杆,墨水差点顺着笔尖滴在她衣袖上。 赫连生扫了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写挺好的。杜谛竹看不懂就是他眼瞎。” 刑水水听罢沥干墨,将信纸对折,往上施了个术法,灵鹤悬至半空一摆尾,很快消失在夜空中。 夜色无暇,她抬眼见满天的星河才发觉这早已不是酆都,而是人间。在下面待了太久容易没时间观念。 杜谛竹应该很快就会回信,或者说本人直接开镜术来他们这。 希望此去不闻城,能够顺利解决一切。 也希望哥哥能够平平安安。 第 82 章 第一不闻 不闻城,不闻于世间。 只能从阴烛鬼王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些许风貌——人鬼横行,浓雾缭绕,与普世观念稍有偏差。 几人打听了许久,毫无头绪,刑水水便记起不闻城附近有个溪山。原先是符戚将军的。 还在人间某个客栈的时候就听闻旁人提起过溪山传说,说是有人曾不小心误入还被救了一命。回到那个客栈去打听,还真给他们打听出一二。 自符戚将军死后,此山已是一座鬼山,十里桃林仍在,桃源玉酿也在各国之间风靡。可随白驹过隙,竟无一人知道溪山桃林尽头是何种光景,这山就仿佛跟被设了迷魂阵一般,外人闯入便是从山脚走到山脚,或者饿死在桃林之中当养料。 马车夫也将此事说的挺玄乎,勒住缰绳扭头,劝诫道:“那林子可玄乎了,看你们是外来人,好心提醒一下,莫要误闯了!” 坐在里头的是两男一女,其中那一男一女明显是对爱侣,容貌出众,坐在一块堪称是郎才女貌。以至于另外一边的那位黑衣男子从头到尾抱着胳膊,脸色都跟吃了几颗臭皮蛋似的,巴不得立即来个人仰马翻,那两人彻底滚出他的视线。 刑水水无视杜谛竹,对其笑着说:“多谢老伯。” 他们此次原本就不是冲着溪山,而是溪山之下的不闻城来的。 杜谛竹一听到符戚将军原本想大做文章,一看到赫连生握在桃源剑上的手,呃呃了一会闭了嘴。那边临春河正在宗门弟子的帮助下赶往千机峰,而最近吸引了不少关注的话题主角,也就是那位刚被雷劈过的无涯峰排行第三的弟子,刑水水,正从一片迷离的梦境中醒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八年,被抱上天阳宗无涯峰也有十五年,直到今天被雷劈了才想起自己原来是穿越的,上辈子的记忆回笼,她很努力去思考有没有能对上的小说情节,看看自己是不是穿书,然后很失败的发现,自己就是单纯的穿越。 甚至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仙门弟子,在一众师兄弟师姐妹当中,她显得特别普通,普通到废材,废材到她自己都想不通十五年前亲爱的师尊为什么会把她从那偏远的小镇带回天阳宗。 大概是扶贫?刑水水再见到秋锦悠的时候,人已经从天武宗安然回来,手上还残留着一点血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缀满了星子。 秋锦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候选择回到刑水水身边,好像能从刑水水身上汲取更多的勇气一般。 “师……姐?” 刑水水一脸懵逼被抱了个满怀:??? 【虽然能被漂亮小姐姐柔软地拥抱,但是二师姐这状态很明显不对啊,我到底该不该问?】 秋锦悠浑身晦暗的气息正在逐渐消散,整个人就像是充满了光芒,就连笑声都充满了柔和的力量。 “没事,我很好,从未这么好过。” 秋锦悠的感觉从未这么好过,本来她还以为会有多么痛彻心扉,确实很痛,但那一剑捅出去的时候,她就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感受到无尽的灵力蜂拥而来,当时心境就突破了。 听完秋锦悠的解释,刑水水当时就悟了。 【好家伙!好家伙!】 【虽然不知道二师姐是怎么突然开窍认清楚渣男真面目的,但这喜大普奔的好消息完全可以多来一点,我不介意的!】 【啊啊啊啊好可惜,二师姐亲手捅渣男的场景我居然没看到现场!二师姐这是拿我当外人啊!要是我在场的话,高低还能踹对方几脚呢!】 【不过看二师姐这样子,应该是要进阶了?好消息好消息,这结论简直比捅渣男一剑更痛快!】 【渣男不是要拿二师姐祭剑,杀妻证道突破道心嘛!二师姐这一剑下去,直接反杀!】 【他可以杀妻证道,我师姐也能杀夫证道,这很合理!】 刑水水心底一阵叭叭叭,脸上的表情确实真诚的担心,仔细检查过秋锦悠身上只有一点残留的血迹,还都是渣男的,她就放心下来。 “这事还没完,这一剑是他欠我的。” “可是蓝家和天武宗会罢休吗?” 秋锦悠这一剑,可不只是让蓝夜舟重伤那么简单,虽然在刑水水看来,没直接捅死渣男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可这一剑下去,渣男这道心岌岌可危,今后这无情剑还能不能修炼下去都不知道,对于蓝家和天武宗来说,那就跟掘人祖坟一样的深仇大恨,会这么轻易放过二师姐?】 刚刚平静下去的心又开始担忧。 秋锦悠看着刑水水担心地都皱起来的小脸蛋,忍俊不禁:“你放心,我既然能走回来,就说明没事。” 也许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冲动,正面跟蓝夜舟还有蓝家,以及他们身后的天武宗刚上,是不是不好。 可真这么做了之后,只剩下浑身轻松,刚就刚,没带怕的! 她的身后也有秋家,还有天阳宗,她为什么要怕! 应该害怕的是他们才对! “这么多年,他们培养一个蓝夜舟,从秋家拿走多少资源,不就是因为这个婚约在?如今婚约无法存续下去,那么这赔偿也是不能少的。” “哇偶!” 【师姐威武啊!】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了,我会好好的!” 刑水水点点头,她也看出来了,秋锦悠现在的状态可比之前好太多。 只能说这一剑捅得好捅得妙,捅得渣男呱呱叫。 洛明溪只从刑水水的心声里听出一星半点秋锦悠的婚事可能有变,还跟那个未婚夫有关,只不过并不知道细节,要说她担心二师姐,下山来看看,顺便把小师弟也捞了下来,也很合理。 刑水水这才想起来,洛明溪他们还不知道二师姐这边事情的变化呢!那表情顿时就变得很是一言难尽,可眼底却全都是兴奋又开心的光芒。 接下来洛明溪和临春河就体会了一下刑水水同时从两个角度阐述整件事情的奇特,她嘴上说的还算正常充满担忧,而心里想的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带着不受控制的猖狂。 不得不说,按照刑水水的想法,还真挺带感的! 【只可惜我都没看到现场,能让二师姐身心舒畅直接原地顿悟回来就进阶的一剑,该是多么舒爽,要是我在现场,非得踹那个渣男两脚。】 【不过比起小师弟和小师妹,我应该算好了?毕竟我知道的还是第一手的消息诶嘿!】 洛明溪也觉得要是自己在场,高低得再给那渣男一剑。 临春河看看刑水水,再看看洛明溪,他就觉得虽然他听不到洛明溪的心声,仿佛也能从她的表情里看明白什么。 不过要是他——临春河决定这次回去就好好研究一下上次得到的毒丹的丹方。 洛明溪也没放弃自己的重点:“所以二师姐闭关去了,你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 刑水水张了张嘴,“这不是没了二师姐我要回去也比较麻烦嘛……” 【其实就这么继续留着没什么不好?】 【谁让我只是个可怜巴巴的炼气期,来的时候是二师姐把我拎过来的,回去的时候只靠自己这双小细腿,还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去呢!】 有刑水水在,准确地说是有刑水水的“吐槽”在,就勉强可以不用担心洛明溪再次被“美色”所误,让自己吃亏了。 反正只要洛明溪是清醒的,有整个琥珀王朝地位最高的人作为她的后盾,应该也没人能让她受委屈。 另一边,留守在无涯峰的洛明溪却不怎么好。 在温言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之后,洛明溪正在屋子里自闭,干啥都提不起劲儿。还是临春河来找她,她才知道,刑水水居然丢下她,跟秋锦悠一起下山去玩了。 她果然是个冤种! 师姐们就没一个想起来安慰她的! 这一刻,洛明溪就体会到,自闭是没用的,没人心疼自己,还是要振作起来,创翻全世界,自己就开心了。 放走温言的时候,一来是妖族那些长老根本没给她反对的机会,二来是那时候她和秋锦悠都还沉浸在刑水水带来的震惊中,真没想到要做什么。 要说受伤,洛明溪还真有一点,再多是没有的。 洛明溪自认为十分小心眼,还睚眦必报,温言摆明了要利用自己当挡箭牌,自己好心好意救了他却被他当做驴肝肺,真当她是泥捏的啊? 她得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送那个妖族小王子一份大礼。 转念又想到秋锦悠居然带着刑水水回家,也没想着带自己一起,就气鼓鼓的。 掐指一算,自己好像也该回家了,不过在回家之前,她得先准备点东西—— “不是,小师妹,这不合理,为什么你回家,还要带上我?” 刑水水就不懂了:【啊啊啊小师妹这是要回家了?还要带我去?我这是要去直击现场了吗!】 洛明溪:要是你把脑子里那看戏吃瓜的兴奋尖叫收一下,我就真信了。 自己在无涯峰勤勤恳恳地修炼十五年,到现在也不过是炼气九层,啥时候能筑基还不知道,而同一师门的小师妹,比自己入门晚了十年,现在都已经是筑基后期了。 相比较之下,用废材来形容自己,对小师妹似乎都很不礼貌。 而她这个师门,仿佛是按照最高配置组成,她就算当对照组,似乎……哦不,那是肯定的,都不够资格。 师尊仙风道骨,人人敬仰。 师兄天生剑骨,以身铸剑。 师姐风华绝代,以乐证道。 师弟冰清玉洁,医人无数。 师妹名门千金,皇族后裔。 而她是那个上不挨天下不沾地废物小老三,在家修炼都能被雷劈。 神仙师门,怎么就出了她这么个异类。 就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更别说外面对她的评价了。 当然不管有没有记忆——还是对现状没有任何改善的记忆——她早就认清楚现实,躺平任嘲。 “二师姐,你在这里?啾啾还没醒?” “应该是醒了,我听里面有动静,但是……你也知道的。” 懂了,不好说。 虽然小啾啾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但毕竟还是个爱美的小姑娘,这次在自家院子里都能被雷劈,还劈成那个模样,放在谁身上估计都受不了。 “春河呢?” “说是差几味药,去千机峰寻了。” “他自己一个人去的?二师姐你就让他一个人出门?你也知道春河的毛病,这一趟出去,没个一天半天的应该回不来。” “他也是担心啾啾,本来是安排杂役弟子跟他一起,可他等不了,就自己出门去寻。说是去千机峰的路,他很熟。” “是啊,也就是多绕三五圈就能找到的熟悉程度而已……” “让他出去走走也好,反正不是在外面绕圈子,就是在这院子里绕圈子。你来这里做什么,寻春河有事?还是其他?这位是?” 女孩颤声道:“他是林城主的遗孤,那晚城主府发生变故,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我正好外出买橘子,就将他带回来藏在柜子后面,城主府的人到现在还在寻他。” 姊妹几人带他们去了里屋,杜谛竹随手就将柜子移开,只看见一个被老鼠啃出来的大洞,青年躺在里面仅盖着床包浆薄被,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肌肤贴在骨骼上,肋骨清晰可见,俨然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女孩说了刚刚发生的事,又说了他们的来意。 青年无神的眼里逐渐有了光,喃喃道:“我带你们去,我一定要带你们去。你们一定要救救不闻城,一定要救救苍生!他要!他要——” 他突然就剧烈咳嗽,吐出一口血来。 女孩急了,拍拍他的背道:“少城主!你慢点儿说!” 青年苦笑:“我……早就不是什么少城主了。” 他从鼠洞中爬出来,衣服破旧不堪,还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对刑水水他们说:“走吧!我带你们过去!那贼人将我全家害成那样,我就算做了鬼也要缠着他!什么选灵童……这压根就是彻头彻尾的阴谋!” 第 83 章 第二不闻 刑水水生怕他下一秒咽气了,丢了一颗药丹,青年抱手一谢,很快将其吞下,脸色缓和了许多。 刑水水问:“之前城主府发生了什么?” 青年脖子又开始充血:“他一介孤儿!流浪到不闻城最落魄的时候,是我娘好心收留他!教会他一些术法,谁知他这个白眼狼不但不知感恩,还杀我爹娘,霸占我妹妹!将我原本的位置取而代之。” 总结来说,就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不过关无山只是装“落魄”,以此来换取同情,他之前在苍川就是这样,以心术来博取想要的一切。 杜谛竹冷笑:“谁关心他杀不杀你爹娘!!我又不是你祖宗,赶紧的,少说废话,直接说他在搞什么鬼。” 青年被女孩搀扶着,一瘸一拐,将他们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这地方杂草很多,只有一轮孤月高挂天上。 他面红耳赤指着地上的石板,咬牙道:“你们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虽然睡得很投入,但这么睡着叫不醒,那就有问题了。 晏起点点头,再仔细一看,就看到了刑水水那白净细嫩的小脸蛋上不寻常的粉色红晕。之前他还以为那是小姑娘睡得太香甜自然而然的红晕,此刻看起来,那粉嘟嘟的脸颊上却透着不自然,仿佛有一种诡谲的气息在流动。 像是感受到晏起的目光,那粉色的晕染蜂拥着在刑水水的眉心聚集,逐渐有化作一道粉色花钿的趋势。 晏起瞳孔猛地一缩,“桃花蛊!” 不好! 没有洛明溪撑腰,温言只能被长老们带走,甚至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憋了多少台词没说出来,脸色铁青地就被打包扔出去了。 是的,与其说是被带走,不如说是被无涯峰打包扔出去的,表面光滑,其实无比狼狈。他很不懂,刚刚之前还对他温柔体贴言听计从的洛明溪为什么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再也没用那温柔的眼神再看他? 即便满心都是对洛明溪的怨恨,但这些日子温言也十分享受洛明溪对自己的照顾和看重,他喜欢被洛明溪注视的感觉,还想着要让洛明溪全身心沉浸之后再开展对她的报复。 但真被洛明溪毫不留恋一脚踹开,温言这感觉就不对劲了。他咬着牙想,只有他踹掉洛明溪,怎么能被洛明溪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踹掉? 他的报复计划还没来得及开展呢! 而妖族长老们虽然护短,可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人带回去,其他的稍后再说,就算小殿下出事真跟天阳宗有关,大不了他们再打上门一次。 倒是刑水水,在对方临走前,还巴巴地把手里的留音石送了过去。 “好走不送呀!” 就怕对方一扭头就蒙受剧情光环的照耀,转身就忘记了温言在天阳宗装模作样的事情。 【真相是怎样到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小师妹没有被啃掉脑子就行,我要求不高。】 洛明溪很想亲自跟刑水水说一声“谢谢你了”,只可惜刑水水听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瞪一眼刑水水,对方还一脸无辜地回望她,仿佛她无理取闹了一般。 妖族长老来去匆匆,来的时候声势浩大眼看就要打起来,走的时候行色匆匆看着就像是落荒而逃,宗门其他人都有些摸不准,但是看着身为当事人的洛明溪,想到这位无涯峰小师妹过往的功绩,有人打上门来似乎也不奇怪了? 倒是那个传刑中被雷劈了的无涯峰老三,这天气还戴了一个毛茸茸的帽子,看起来更奇怪一点。 察觉到大家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刑水水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帽子还健在,默默松了一口气。 那贼兮兮的小模样,看得秋锦悠更是忍俊不禁。 “二师姐,别笑啦,我都看到了!”刑水水蹭到秋锦悠身边,可怜巴巴地拽着秋锦悠的袖子。 要说这无涯峰上,师父常年不见踪影,大师兄沉迷修炼也是常年不见身影,小师弟是个小呆子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小师妹是个海王每天沉迷在各色大小美人身边,也只有二师姐温柔亲切又靠谱。 “好啦,明溪也是关心你,你身体还没恢复,现在就回去好好休息?这个时间,春河应该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你吃了药,早点休息,很快就会好了,乖啊!” 秋锦悠揉了揉刑水水的头顶,只有帽子柔软的触感,想到刑水水如今光溜溜的脑袋,秋锦悠没忍住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啊啊啊啊,二师姐这个笑容!如果不是在嘲笑我就更好看了!!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头发!】 秋锦悠:噗嗤! 刑水水哭唧唧地说:“二师姐你喜欢笑就多笑点,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我有委屈,但我没地儿说。】 洛明溪: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可都听到了! 秋夫人并不怀疑秋锦悠的判断,这天武宗和蓝家肯定憋着坏。 但就这么冲上来,他们势单力薄,很容易被天武宗拿捏住节奏,所以在来之前,秋老爷和秋夫人都喊上了一些老朋友,前后脚都登上了天武宗的大门。 秋老爷在修炼上没什么天赋,但很有做生意的脑子,当家这么多年,秋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本身又是个利落大方的性格,这些年是交友遍天下,随便喊几个正好在附近的友人过来撑场子,完全没问题。 这不正好,庆衡发威的时候,就有人出手拦住了。 秋夫人也说了,这事她一定要给天武宗,给蓝家好好宣传一下,总不能自家吃下这个哑巴亏吧?心疼养大的闺女,就要这么给人糟践? 糟践一片真心,还要拿人命往上抵? 蓝夜舟沉默片刻,抬眼看着秋锦悠,沉声道:“无情剑诀,道心无情无垢。” 听到蓝夜舟这话,秋锦悠顿时就笑出了声,正如刑水水所说:“你要修无情剑诀,要什么无情无垢的道心,为何要拖我下水?” 不就是仗着她的喜欢?秋锦悠的笑眼里突然就带上了泪。 蓝夜舟这才发现,她的眼尾还带着未曾消散的殷红,好像是曾经哭过。 “蓝夜舟,不只是无情剑诀,你是不是还决定了,新婚之夜,就要杀妻证道?” 蓝夜舟瞳孔一缩。此刻他才确定秋锦悠是真知道了什么,顿时心神一荡。 知道他是无情剑诀,追求无情无垢的道心这也没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道意,蓝夜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而且在他看来,是秋锦悠主动要付出,要对他好,要助他修行。 但是杀妻证道这就不一样了,要人命的。 “所以都是真的……”太了解蓝夜舟,没了那层滤镜之后,他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 秋锦悠的目光扫过蓝夜舟,很明显,这曾经在她心目中犹如谪仙人一般的蓝夜舟,干干净净的模样,说是不需要她的心意,其实身上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他头顶上的玉冠,是她寻了好些年的材料,央了隔壁峰头的师兄精心炼制而成,是一件玄阶防御法宝。他的法衣,上面暗含着聚灵法阵的绣纹是由她用金蝉丝一针一线亲手绣成……他的身上,这些细微之处的东西很多很多。 更别说她时不时送过来的天材地宝助他修行,就连小师弟炼制的丹药,她那一份,都是定时定量给蓝夜舟送过来。 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还要她的命?也不怪刑水水会说她是个冤种了。就这还不是冤种,那谁才是冤种? 蓝夜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都没正经唤过秋锦悠的名字。 而秋锦悠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蓝夜舟腰侧的佩剑上。 如果她没料错,按照刑水水的说法,新婚夜里,蓝夜舟应该就是用它,对她一剑穿心? 可真狠呐—— “蓝夜舟,问心剑的剑芯,用的是我父亲千辛万苦寻来的千年剑骨这一点,你没忘记吧?” 蓝夜舟手指猛地一缩,握住了腰侧的问心剑。 他当然不会忘记。 这次闭关就是为了进一步祭炼问心剑,再等到明天结契大典之后,再以秋锦悠祭剑…… 本来是这样的计划,甚至在这之前,蓝夜舟也并没有觉得牺牲秋锦悠有什么不对,修炼路上,需要舍弃很多东西,才能触摸更广阔的天地! 已经从蓝夜舟的表情里得到答案的秋锦悠眸中闪过一道决绝的光,手掌一翻,本命法器仙羽九弦琴就出现在掌心,玉色的琴弦化作一道流光鞭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蓝夜舟的手抽开的瞬间,也将问心剑抽回了自己的手中。 蓝夜舟猝不及防,就算被秋锦悠质问,他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 而且毫不留情,手背上已经被琴弦抽出一条血色伤痕。 “你应该也没忘记,炼制问心剑的大部分材料,也是我,是秋家,一点点送过来的!” 话音未落,问心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低鸣。 那声音让蓝夜舟心尖一颤,因为祭炼问心剑这么长时间,他都没听到过这么开心的剑鸣。 也就是这一时间落差,在蓝夜舟失神的瞬间,秋锦悠已经一剑刺进了他的丹田。 还在对峙的众人:!!! 秋锦悠前两天就应该下山归家,只不过遇上刑水水出事,她放心不下,留在无涯峰照看,这就耽误了时间。 眼下见刑水水已经没有大碍,最有可能惹事的小师妹大概也会自闭一段时间,秋锦悠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结果一扭头就遇到正在外面溜达的刑水水。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好的感觉瞬间弥漫上心头。 刑水水乐滋滋地凑过来,“二师姐这么早出门,去哪里呀!” “回家看看。” 秋锦悠家里是依附着天阳宗的小世家,族地就在天阳宗下不远,她时常回家探望父母,顺便指点一下家里的小辈。 但也没有回家这么频繁的。 【我记得二师姐上个月才回家了一趟?平时她不是三五个月才回家一次嘛?】 晏起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原本酣睡的刑水水也像是受到惊动,颤抖着睫羽缓缓睁开了眼睛。 根本来不及躲闪,晏起就硬生生闯入那双静谧的湖泊之中。 迷迷糊糊的刑水水:诶? “小师妹……?” 【我这是穿越了?我明明记得之前还跟小师妹在一起,哦对,那个温言还想对小师妹出手,嘤,小师妹还骂我了!】 【怎么一闭眼一睁眼的感觉就跟过去一辈子似的,所以眼前这个大帅逼又是谁,难道是小师妹的新欢?】 明溪现在满心都是绝望,甚至觉得要不然还是把刑水水打晕算了? 可当她鼓足勇气破罐子破摔地抬眼看向小师叔晏起时,却愣住了,唔,小师叔的表情不对。 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并不像是听到刑水水心声后的惊讶,唔,不确定,再看看。 “三师姐,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 刑水水:“咦!!!” 好家伙,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在明溪怀里,突然就脸红了。没办法,被一个这么漂亮又帅气的小姐姐用公主抱的姿势拥在怀里,不脸红才奇怪呢! 明溪没察觉刑水水的面色变化,反正一直以来刑水水的脸色都是这么健康红润,小心将人放下来,想起之前刑水水的冒失,明溪额头上的青筋又开始蹦迪。 本来想再吐槽刑水水几句,又想到小师叔还在呢,明溪把前面的话都吞了回去:“没事就好好站着,快来见过小师叔。” 刑水水一愣:“诶?小师叔。” 再扭头看到晏起那一身风姿卓绝跟寻常修士宽袍大袖完全不一样的精气神,就像是少年侠士随时都可以仗剑江湖的模样,刑水水张了张嘴,“原来你不是梦啊……” 明溪:好家伙,刑啾啾这是有多震惊,心里话都说出口了? 暂时不确定小师叔是不是也能听到刑水水的心声,或许是听到了这会儿不动声色,明溪依然没忘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小师叔,你刚刚说的,桃花蛊,是什么?” 晏起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心情颇有些复杂,面上表情却不变,“你们没听说过?” 明溪没表态,刑水水却期期艾艾地说:“课堂上也没讲过这个呀……” 不过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刑水水突然有了不好的联想,“不会吧,难道那什么妖族小王子对小师妹用的就是桃花蛊?” 【哎哟我去,这就串联上了啊!】 还没回过神,赫连生抬手捂住她的嘴,刑水水顺着他的目光就看见了屏风上的影子,不免睁大眼。 这浴堂中有人! 屏风另一端的人察觉到这边的异常。 “你刚刚有没有听见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 脚步声愈来愈近。这里根本就没躲藏的地方。刑水水垂眸看了眼浴池,除非躲到水下……或者出手把这两人杀了。 不知道赫连生如何想,她侧眼看向他,赫连生显然没杀人的打算,手都没握上剑,而是从身后搂住她的腰。 刑水水压下眼皮,咬住唇角。 这死男人! 第 84 章 第三不闻 想法还没掠过,她就被赫连生带进水中,额头一烫,被赫连生画了个避水符,窒息感减缓了许多。 他松开搂在她腰上的手。 刑水水眼前都是唇角呼出来的小气泡,低下头看裙摆飘扬,抬起眸又见少年在自己眼前,这是要干嘛? 城主府的人在她附近站定,环顾一圈见无人,对屏风另一头的人说:“你听错了吧。屏风后没有人。赶紧的。沐浴完还要去清理血蛊池。城主抓回来的那个男人可不听话了,他奶奶的,上次差点把我手给咬了!” 血蛊池!刑水水心情起伏之余,对赫连生露出一个焦虑的表情。哥哥。血蛊。这两个词纠缠在一起令她越来越不安。林澜那个死样子估计没少收过血蛊的折磨。能不能快点救出薛三思啊…… 赫连生手抚上她脸颊,十指缠绕着鬓发。 刑水水一怔。 少年的面容慢慢放大,侧颜在水中模糊,每一个棱角都完美得过分了。 洛明溪也早就看清楚这一点,所以那些曾经靠近过她的千金大小姐们都被她气跑了。与其应付那些莺莺燕燕,那不如安静一会儿看看书呢! 皇帝和太子也了解洛明溪这一点,因此看到跟在洛明溪身后的刑水水,就更是惊讶。再看到洛明溪和刑水水之间那熟稔的互动,就只剩下欣慰了。 看起来,洛明溪在天阳宗过得应该不错。“天阳宗竖子,交出我族王子殿下!” 几个看着就强横的妖族,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飞在半天空中,一边叫嚣着,一边攻击着天阳宗的护山大阵,那架势,仿佛恨不得把他们口中的“天阳宗竖子”大卸八块啖血吃肉挫骨扬灰 如果是以前,洛明溪其实很吃这一套,对于弱者,还是漂漂亮亮的小可爱,柔软可怜需要她的拯救,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心。 当然前提是,没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叽叽歪歪。 【哎呀哎呀,这小可怜的模样,莫说小师妹看到心尖都化了,就算是我,也会觉得这样的小可怜,要好好保护才行呀!】 【不过也真为难小王子殿下了,本身实力好像也不错,却要忍辱负重扮做小白花的样子换取洛明溪的垂怜,这对温言来说,更是刻入骨髓的深仇大恨,怪不得今后会对小师妹那么狠,表面笑嘻嘻,背后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洛明溪并不能理解,明明是她好心救人帮忙,为什么会落得被埋怨被利用的下场?刑水水这说法是不是太过离谱?正常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要真是这样,明明是温言自己扮做可怜来寻求她的庇护和怜悯,又怎么会觉得这是耻辱,甚至产生仇恨? 洛明溪深深觉得自己被嘲讽了,那脸色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也只有一直拉着她袖子捂着脸戚戚哭诉的温言看不到洛明溪的表情,这几天的相处,他自认为很了解嘴硬心软的洛明溪,最吃他这一套。 最开始温言还觉得洛明溪的张扬跋扈很讨厌,此刻就觉得,这样的嚣张跋扈要是针对他以外的人,感觉还是很爽的。何况他现在正要利用她的跋扈,来对付族里这些长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只是他并不知道,洛明溪这会儿注意力完全都没在他身上。 不管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洛明溪,还是跟着“听”热闹的秋锦悠,注意力都在刑水水身上,很想听听这刑小水还能“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更想印证,刑水水“说”出来的这些,到底是不是事实。 秋锦悠:tui 要不是这事情跟自己有关,洛明溪也很想跟着tui。 【心机小王子这就是想把笨蛋小师妹当做挡箭牌,信不信他再说会儿,小师妹就要热血上头冲上去给他撑腰了,那就正好落进这小王子的陷阱,那些妖族的长老,就会把小师妹当做诱拐自家孩子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呢!】 【最重要的是,他就能隐藏自己真正离家出走的原因,保护好自己的心上人了呢!】 洛明溪:“……” 千言万语堵到嘴边,洛明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刑水水这左一句有一句说她笨蛋,让洛明溪深刻怀疑自己平时就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 除了刑水水噼里啪啦的心声,耳边还有温言一直的低声倾述。明明这个柔软可爱还带着丝丝甜意的声音,在这之前还是她最喜欢的,可这会儿听着,就分外的刺耳。 洛明溪不得不承认,刑水水有些话说得很对,要是之前的自己,可能真的会因为温言的声音,心尖都软了下来,也会因为他几句话,就冲上去为他出头。 在洛明溪心里,从一开始就认为温言是个需要保护的柔弱小美男,遇上这样的麻烦,她仗义执言锄强扶弱,又有何错? “二师姐,我看三师姐脑子还不是很清醒的样子,还是回去休息休息比较好,一会儿这边打起来免得波及到三师姐,就麻烦二师姐带她回去吧?三师姐比较听你的话……” 刑水水:“等等,小师妹,这里怎么就要打起来了?”看着洛明溪整理好的袖子,似乎确实已经做好要打起来的准备。 【这可不行!】 刑水水直接扑倒洛明溪身边,把正准备说什么的小王子温言挤到一边,抱着洛明溪的胳膊就嚷嚷:“小师妹,我最可爱最漂亮最厉害的小师妹,这可不兴打架的,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不想说就交给我来说,我可会说了!” 洛明溪:是的,在这之前都没发现这个便宜三师姐有这么多话,这么会说。 “三师姐打算说什么?”她都说不出来的,刑啾啾又能说什么? 洛明溪并不是不善言辞的人,要算起来,她想要哄人开心的时候,还是挺会忽悠的。只是很多时候面对脑子不好或者她没什么耐心的时候,就觉得直接动手会比较适合自己。 能动手,就绝对不逼逼。 “说什么?”刑水水理所当然地指着旁边的温言,“就将你救下人的前因后果好好跟人说说就行了呀,咱一五一十好不添油加醋的跟人说,毕竟我们长嘴了的不是吗?” 好好说话,从长嘴开始。 【哎,多少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不就是因为当事人没长嘴嘛!】 洛明溪:就你长嘴了是吧? “小师妹你放心,这种事交给我来!” 刑水水就差拍着胸口给洛明溪保证了。 洛明溪气笑了:“好呀,交给你来。” 侧身一攘,就把刑水水推到了最前面,直面好几位妖族长老的威压。 刑水水:有一瞬间的后悔。 温言也在同时红了眼眶,满脸委屈地望着洛明溪:“明溪姐姐,你不管我了吗?”小眼神还示意洛明溪他对刑水水的不信任。 说实话洛明溪也不信任刑水水,至少在这之前,拜入无涯峰十多年的刑水水也没有显示出任何值得人侧目的天赋,每天摸鱼混日子生活倒是十分滋润。 难得她要为自己撑腰,这感觉,别说,还挺新奇的。 洛明溪一边笑着,一边默默拉开了与温言的距离:“不用担心,我相信三师姐一定能处理妥当的。” 刑水水:倒也不必这么信任我。 温言嗫嚅着:“可是……可是,我与三师姐并不相熟,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呀!这天阳宗中,我最信任的人,只有……”说到这里,小美男小脸通红,满目羞涩地望着洛明溪,“我只信任明溪姐姐你呀!” 【咦惹!好肉麻!我只信任明溪姐姐你呀!tui!就是看我家小师妹傻乎乎的好骗才是!】 原本还有一瞬间动摇,最是受不了长得漂亮的人温声细语满眼信任望着自己的洛明溪瞬间清醒,“多谢信任?不过我也好奇三师姐能说出什么来,要不我们先听听她说什么?” 刑水水:原来风总会吹到自己的脑门子上! 回旋镖插回来的时候,还是挺疼的。 洛明溪能和皇帝和太子闲话家常,刑水水是如愿以偿抱上了茶杯坐在一边候着,那种感觉,就有点如坐针毡,总觉得这场合不该是自己待着的地方,可小师妹怎么就把自己放在这里了呢! 刑水水胡思乱想的声音太多,洛明溪很难从中听到跟自己有关的清晰的心音。倒是确定了这声音,只有他们师姐弟几个能听到,其他人是真听不到。 而皇帝和太子也看出来洛明溪心不在焉心神不宁的样子,父子俩交换一个眼神,多年的配合让父子俩自然有着默契,看来他们的认知也很统一,洛明溪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但他们也知道洛明溪那死倔的性子,当面问她只会避重就轻,不会老实交代。 所以嘛—— 皇帝陛下大手一挥,让太子殿下尽尽地主之谊,带刑水水去皇宫里转悠转悠。 刑水水还来不及拒绝,就云里雾里被带出了宣阳殿。 【诶诶诶?】 留给洛明溪的大概也只有那一声足以掀开宣阳殿屋顶的惊讶。 “劳烦刑姑娘陪着明溪走这一遭了。”温文儒雅的太子殿下微微弯腰行礼,给足刑水水一个修仙者应有的尊重,也坚持着自己身为一朝太子的矜贵。 那骄矜的姿态,与洛明溪如出一辙,却更加行云流水,别有一番风味。 刑水水看得眼睛有些发直。 也是太子殿下听不到刑水水的心声,不然一定能听到这姑娘心中爆鸣一般的尖叫。 “不麻烦不麻烦。”刑水水连连摆手,表面上还是很老实的。 像是那样冲到前面去针对妖族长老的事,正常情况下在她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不是想到温言对洛明溪做的事,一时热血上头,又仗着身后就是洛明溪和秋锦悠,还有整个天阳宗,那时候妖族长老又被护山大阵拦在外面,有恃无恐嘛! 这会儿出门在外,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看起来是个炼气九层,放在凡界足以唬人,但她就是徒有其表,半点战斗力都没有,连灵力储备都没有多少,术法符箓也没学多好,真要打起来,对面多几个人就能把她摁死在地上。 虽然不用怕事,坚决不惹事这一点她坚持得很好。 顺着院外的甬道绕过几面高大的院墙,就来到了一处花园。一路上,他倒是很称职也如皇帝陛下吩咐的那样很是详尽地为刑水水介绍着周围的环境和布置,刑水水也看得一脸兴味。 “刑姑娘应当是明溪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 看洛明溪对刑水水的态度,带着着自然的放纵,有着她自己恐怕都没察觉的亲昵,这是与她父母都没有的亲近,多年来,也只有在他和父皇面前,能有这样的表现。 足以说明洛明溪对刑水水的态度,以及她在天阳宗过得还不错。 她沉默了一会,问:“你那边还好吗?” 杜谛竹道:“挺好的。灵山那些人就不好了,可能是名门正派当多了,不屑于跟我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然后就被发现了,现在在外面打,也不知打赢了没,这个死关无山不知躲哪去了还不出现,不然我也出去打了。” 刑水水道:“他没出现才不正常。你反正别大意。” 杜谛竹呵呵道:“他出现了又如何?老子可是他玩镜术的祖宗,到时候你这小丫头就看着我怎么收拾他便是。” 刑水水心想算了,说了他也不听,她扭头对赫连生说:“你同门被发现了。” 赫连生道:“哦。” 刑水水一愣。 赫连生道:“问到血蛊池在哪了吗?” 刑水水问了问林澜,沉声说:“在城主正殿。” 赫连生侧身问:“怕吗?” 刑水水拉着他衣袖,笑道:“不怕。” 因为你在。 目光掠过赫连生的腰间,那个香囊还在,这就放心了。 第 85 章 第四不闻 天空阴沉,响声剧烈,不是雷动,也非野兽撕破苍穹,而是术法的碰撞! 灵山人显然我行我素惯了,眼里进不了一点沙子,没把城主府的人当一回事。等见到血蛊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刑水水踏出浴堂,运离火沥干身上的水,为避免麻烦,尽量低调,府兵还是发现了他们。她抬手烧向朝他们扑来的厉鬼,刀柄与桃源剑相靠,拦路者接二连三倒下。 到了城主正殿,殿门大敞,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刑水水抬眸。 感谢他的提醒,刑水水终于想起昏迷前的记忆——她做了一锅芳芳草,然后放倒了一桌师兄姐。 更可怕的是,这药修竟不是在开玩笑。 见刑水水还傻傻呆愣着,他也不在意,转头便开始和她介绍起了药花峰的招生政策、弟子福利、门派特长…… 最后委婉且略显羞涩地向刑水水表示:“我前段时间才出师,刚巧想收个弟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可有意向当我的大徒弟?” 刑水水:“……” 还没等她说话,一人从外面破门而入,暴怒道:“什么出师?你明明是被你药修赫连生断绝关系逐出师门的!我警告你沈清秋,这是我小师妹,是我赫连生亲自收的徒弟,她是剑修,剑修!你别想抢!” 跳进来的是六师兄。 他满脸暴怒之色,手已经摁在了自己的长剑上。 听见这话,那沈清秋也不生气,只不是不太赞成地摸了摸鼻子,道:“断绝关系?不要乱讲,我和我师尊是观念不合,和平分手的。” 六师兄耻笑道:“药花峰百年来奉行的都是炼药医人一套,唯你反其道而行之,不好好钻研药术,倒天天想着怎么做毒药害人,你赫连生只是断绝关系,却没将你赶出药花峰当真是够念旧情的了!” “毒药怎么不算药术了?”沈清秋不服气地回了一声,然后又道,“况且,她是你师妹又如何,我刚看过了,她连剑目都没开,可见还未正式修剑,想改修药不就一句话的事?” 说罢,转头满脸热情地对刑水水道:“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拜我为师。” 不等她说话,六师兄一剑劈到了他俩中间,忍无可忍地指着门外对沈清秋道:“人已经醒了,这儿就没你什么事了,赶紧出去!” 刑水水被那泛着寒光的剑吓得原地一个哆嗦。 沈清秋“哦”了一声,火速拎起自己的小木箱子,逃也似的跑了。 走到门口,终于想起什么般,转头委委屈屈地道:“可这是我的药房,为什么是我出去?” 六师兄不说话,只摁着剑瞪他。 于是沈清秋闭上嘴巴,背影萧索地出了房间。 他刚走没多久,剩下另外几位师兄姐也过来了。 其中竟还有许久未见的四师兄。 从他们口中,刑水水知道了,原来他们几人是被四师兄送来药房的。 其他人倒是还好,修炼多年,这点毒性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喝了沈清秋的药后,不到片刻就醒了。 唯独刑水水…… 或许是身体素质太差,这一晕,愣是整整晕了三天,兴许是之前未见过体质这么差的人,几位师兄姐都被她吓得六神无主。 大师兄一脸沉痛地碎碎念道:“赫连生出门之前才嘱咐过我们几人要照顾好你,谁能料想他才刚走没几日,你就出事了……” 听到这,刑水水愣住了。 “赫连生出去了?” 六师兄皱眉:“你不知道?” 她不叽道啊! 所以,照他们的所说,赫连生那几日竟真是因为有事出门忙去,才没传她去修炼? 只是师兄姐们都知道,怎么就是没和她说呢? 刑水水忽觉有些忐忑。 二师兄在一旁眼神阴郁地补充:“我给赫连生发传音说这事的时候,赫连生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生气。” 她心里咯噔一下。 糟糕! 赫连生这样情绪不外露的人,能被人听出语气里的生气……想必是真的相当生气了。 新收的小徒弟,用一锅菜把他的大半弟子全放倒,会生气也……不稀奇呢。 刑水水在心底默默忏悔。 但她还是忍不住困惑:“……所以芳芳草是有毒的吗?” 闻人溪没告诉她啊! 大师兄道:“没有毒。” 刑水水瞠目结舌,总不至于是她调出的酱汁有毒吧? 于是几人便同她解释,芳芳草和酱汁都没有任何毒性,只是当它们混合在一起经过猛火那么一通爆炒,诡异的便变产生了毒性。 而更诡异的是,它毒性虽不强,却胜在不易察觉,纵使是侵淫毒药研究的沈清秋,都没一眼看出菜是有毒的。 他们还说,这些都是沈清秋的原话。 六师兄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所以他才觉得你是个毒药上的旷世奇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无剑尊者的几个宝贝徒弟一口气全药倒,可给他钦佩坏了,恨不得当场把你拐到他们药花峰去继承他衣钵。” 刑水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他倒是更怒了,抖了抖剑,满脸写着威胁:“我可警告你,你已经有赫连生的人了,可不要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水性杨花!” 三师姐朝他望去,眸里隐隐出现怒意。 大师兄伸手捂住脸,语气嫌恶:“不要乱用成语。” 四师兄向来寡言,自是没说话,眉头却也皱了皱。 至于二师兄,更是将那阴恻恻的眼睛看向了他。 六师兄立马往旁边缩了缩,口中却还是不太服气地道:“明明是那个沈清秋更过分,他想撬赫连生墙角,想要抢你们小师妹哎!你们怎么都凶我。” 三师姐沉默了会儿,道:“此事应当问小师妹的想法,小师妹若更喜欢药修……” 大师兄也道:“赫连生才没那么小气呢,他当初便说了,若小师妹不想当剑修想修别的,也是可以的。” 六师兄被气得跳脚,却奈何他排第六,实在是没有什么话语权,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拔剑气冲冲往外走去,一副不想多留的样子。 只走到门边,刚打开门,就撞上了个人。 屋内几人俱是一惊。 六师兄:“赫连生!” 其他人也都连忙低头行了个弟子礼:“赫连生。” 屋外的竟是赫连生。 几日未见,他却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只是多了些风尘仆仆,身上似乎还夹杂了些屋外的冷气。 刑水水愣住了,二师兄刚不是说,赫连生最少还要两三日才会赶回来吗。 可能是因为捅了个大娄子,心里十分心虚,她顾不得多想,见其他人行礼,深深地觉得自己身为罪魁祸首,这时候更是不能不合群。 可她还躺在床上,刑水水当场便想翻身下床,表示一下对赫连生归来的热烈欢迎。 只身子还没动,就见赫连生转眸望过来,看到她的时候,眉心轻轻拧了下。 于是,刑水水刚翻身一半,就像是凭空遇到了什么阻力,那阻力轻推着她向后,然后她便这么在赫连生的不冷不热的眸光里,缓缓又躺了回去。 不仅如此,连被子也无风自动,重新盖到了她身上,将她下半张脸以下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略显茫然无措的眼睛。 屋内几人闻声望过来,看到她,身子一震,似乎很是震惊于她的这番举动。 见了赫连生不问好也就算了,怎么还拿被子把自己蒙起来了?! 刑水水:“……” 如果她说不是她做的,有人信吗。 罢了,累了。 她眼一闭,心一横,开始装死。 闭归闭,到底是忐忑,隔了会儿,悄悄掀开条缝隙,观察周围环境。 刚睁到一半,就听大师兄大惊失色道:“赫连生?您受伤了?” 此言一出,不仅其他人受到了惊吓,就连刑水水也险些从床上蹦起来。 她下意识顺着大师兄所看的方向望了过去,果不其然,见到有一点血从赫连生右手袖摆处流出,顺着手腕腕骨一路向下。 赫连生垂眸看去,看到那血迹,似乎连他自己都愣了下。 接着挥袖将之拂去,手腕顷刻光洁如昔。 然后抬头,朝大师兄几人安抚一笑:“当是不小心沾到的魔物血,无需惊怪。” 末了也不等几人说话,便轻声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他们哪敢有异议,低头便应是。 唯有六师兄,临走之前还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往回看了一眼,望到刑水水的时候,眼眸里立马多了点恶狠狠的警告。 意思大概是——你敢叛出师门当药修就给我等着瞧! 刑水水一个瑟缩,立马缩回被子里装死。 “吱呀”一声,木门掩上。 几位师兄姐都走了,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赫连生和她了。 也不知为何,明明赫连生在她眼中脾气向来和善,可这种时候她就是莫名会下意识心生怯意。 一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她把剑随意送人而生气,二是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她药倒了他几个徒弟而心生不快,三是纠结…… 赫连生专门屏退其他人,是不是一怒之下打算和她断绝关系。 刑水水内心正不断打鼓的时候,就听赫连生的声音已到了近前。 “是不想继续跟我修炼了吗。” 哇—— 若说之前还只是猜测,这话一出,刑水水整颗心便坠入了谷底。 脑袋里忽然浮现了现代校园里,某些老师、父母表情严肃将学生拉到办公室问“不想继续读书了吗”的场景。 所以赫连生这是……在委婉劝退? 她整个人呆住,也不知自己该回答什么,便只能怔怔看着赫连生。 赫连生是她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也是这段时间里,她遇到的最厉害,最温柔,对她最好的人。 或许是雏鸟心结,纵使不明显,她也知道自己对其很是依赖。 赫连生似乎也被她的表情给惊着了。 他眉头轻蹙了下,缓缓俯身,宽大温热的手心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动物、亦或者是小晚辈,声音带了点无奈。 “怎么这般表情?” 刑水水面前也没镜子,心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翻涌,又哪里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情,于是她动了动唇,没吭声。 他道:“我方才过来时,无意间听见了些谈话,听见他们说……你似是对药修更为感兴趣。” 啊? “赫连生虽然收了你,却也不能不顾你的意愿,强行逼迫你修剑,是以,才想着问问你,可是更想去药花峰。” 竟是因为这? 她脑袋空白了一瞬,当即重重松了口气,赶紧拼命摇头表忠心:“不要不要不要,我只想留在归剑峰。” 末了,心底还是有些不确定,探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赫连生……会希望我去修别的吗?” 只见赫连生很认真地想了片刻,然后正色同她道:“你若更想修别的,赫连生也是支持的。” 刑水水刚想撅嘴,就听他又道:“只若论私心,赫连生的私心自然是,希望你留在归剑峰。” 嘿嘿嘿。 之前的忐忑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刑水水一下子就开心了,她傻乐起来。 虽然她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菜徒弟。 但是赫连生不仅不嫌弃她,还说,他私心里希望她留下来。 真好。 可能是得了一粒安心丸,刑水水立马胆子大了起来,她傻笑了两声,然后小声道:“所以,赫连生你没有生我气吗?” 赫连生疑惑,歪了下脑袋:“为何生气?” 她挠挠头:“我……我害得师兄师姐们中毒了,我还……” 还把他送她的剑,拿给六师兄了。 这句话她只说了个开头,便不敢继续往下说了,只傻乎乎看着赫连生,又道:“二师兄说,他给你传音的时候,你声音听上去有些生气。” 赫连生一愣,接着似是失笑了下。 然后才道:“若说生气,当是气他们没有照顾好你,你才入门,不认识毒药情有可原,他们身为师兄师姐,没阻止你也罢,竟也傻傻跟着吃了。” 说着,眉头皱了起来,面上也多了些凝重:“你未正式修炼,身体不比他们,以后这些东西,不要再乱吃了。” 刑水水连忙乖乖点头,虚心受教状,道:“好。”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她伸手过来,修长的五指摊开在她面前。 只见下一瞬,在他的掌心凭空出现了个木质的小瓶子。 赫连生神情温和:“喝了。” 刑水水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在修炼堂里,大口大口灌药的可怕记忆。 她打了个哆嗦。 但想起,自己刚中毒昏迷醒来,赫连生兴许是想帮她补补身体,于是忙将木瓶接过。 取下瓶塞的同时,顺口问了声:“这是什么呀,赫连生。” 赫连生温温和和地道:“灵心露。” 灵心露?这名字听着倒是耳熟。 刑水水一面仰头准备往口里倒,一面想。 却在唇触碰到瓶口的那一瞬间,身子猛地颤了下。 等等! 什么露? 灵心露? 这不是她要的铸剑材料吗? 刑水水难以置信朝赫连生望去。 她想起六师兄说的话,他说灵心露大多生在危机四伏的魔窟里,很难寻到。 又想起方才赫连生手腕上流下来的血迹。 所以赫连生……这几日消失不见,是去魔窟帮她弄灵心露了? 震惊和感动在胸口里滚了一遍。 然后刑水水便垂眸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姿势——耳朵里浮现方才赫连生说的那声“喝吧”。 这千辛万苦弄来的东西,竟然差点又被她喝了!! 赫连生,离火的源火种就藏在里面。 这样,就算关无山取走我性命也拿不到离火,你也能永远天下第一,永远永远前途无量。 倘若往后山水不相逢。 要记得,对自己好一点。 谢谢你能理解我的明媚,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我其实……其实觉得,你也挺灿烂的。 留了这么多音。刑水水觉得太忸怩了,又随手抹去,只留了一句。 ——“赫连生,有种就下辈子也喜欢我。” 她唇角泛上苍白的笑,又被微风卷走,只留下空旷。关无山已经揪着她头发,逼迫她抬起脸,眸底皆是杀意。 青年黄袍被血染红,笑容已经有了关阴子的影子:“你杀我舅舅,杀我娘的侍女,害死贺唐州,你说我该怎么折磨你好呢?” 第 86 章 第五不闻 刑水水最不喜欢生人揪她头发,尤其还是讨厌的人,往关无山手上咬了一口。 她冷冷道:“别、碰、我。” 关无山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把她往墙上丢,反冲力很大,刑水水头磕着墙,五脏六腑都快从嘴里吐出来,头埋在阴影之中,有种濒死的错觉。 关无山掐着她脖子,在她耳边低语道:“薛九灵,现在你任我宰割。最好搞清楚,你连反抗的本事都没有,只能求我放过你!” 红光闪过,他掌中蓦然出现几根带血的钉子,血钉细长,上面还刻着某种恶咒,关无山抬手,那钉子便要飞向刑水水。 刑水水笑了,血顺着额头滴到下巴,她淡声说:“赫连生要知道你这么对我,他弄死你。” 关无山腿没移开,将她的裙摆踩得很脏,俯下身说:“那他有本事——就先自己找到这地方来啊。” 血钉撕破周围空气,离她皮肤仅一指的距离,刑水水闭上眼,却没感觉到血肉被撕裂的疼感。 再回过神来,刑水水惊讶地发现,在脑海内那个半透明任务面板的右侧,竟然多了个疑似人物面板的小小方框。 姓名:刑水水 等级:1级 倒是非常简单粗暴。 1级在游戏里有多弱呢,就是那种最低级的小怪随便给她挠一下,都能把她给秒了的弱。 她轻吸一口气,不由不寒而栗。 忽然无比怀念网游里的新手村机制…… 好在宗门里目前来看没什么危险。 刑水水勉强安心下来,决心在级数升够之前要牢牢抱好赫连生大腿,打死也不离开宗门半步! 继续看。 刚没认真听任务广播,不过没关系,这会儿任务面板已经贴心地记录了她的第三个任务。 这是个集合类任务,分步骤的。 总的来说,就是让她去收集材料,然后找到炼器峰的器修弟子,让其为她打造一把合适的武器。 做完所有任务后,竟然会大方奖励她该武器所对应职业的修炼心法。 看得刑水水一阵激动。 她按捺了下心情,继续往下看第一个小任务。 首先,她需要收集材料,每个武器对应的材料都不一样。 任务贴心地将所有武器贴了出来,有长剑,笛子,琴,鞭,弯刀,弯弓,符纸,炼丹鼎,炼器坩埚…… 她盯着符纸、炼丹鼎、炼器坩埚一阵眼馋,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看向了长剑。 她要抱赫连生大腿!当剑修! 不一会儿,系统便自动跳出来其所需要的材料。 【长剑:收集铁矿×10,息石×5,金淬石×4,灵心露×1】 啊,都是完全没有见过的名字呢。 怎么想都觉得,应该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刑水水决定待会儿再想收集的事。 于是目光下移,她看到,在任务面板的下面,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个长长的进度条。 进度条左侧写着数字“1”,右侧写着数字“2”。 目前整个进度条都是灰色,只是最左侧还有个红色的小竖线,据不多不少的游戏经验判断,估摸着等红线从最左侧走到最右侧,她就能升到2级了。 虽然还未起步,但能看到进度条,一下子便觉得生活都无比有盼头呢! 正看着,忽然便见那小小进度条上浮现了一行小字(采集、挖矿、庖丁、杀怪、做任务等等行为,皆可获得不等的经验值) 咦? 拔草杀虫这类不知涨不涨经验…… 若行的话,那她可就要对闻人溪那可怜巴巴的药田施展援手啦! 看完一切,自认为焕然一新的刑水水兴冲冲往回赶。 回去的路上路过药花峰,便顺势绕进去,直奔药田。 药田里,闻人溪同学还在那辛苦除虫拔草。 见到刑水水又折了回来,十分讶异:“落东西了?”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觉得你一个人忙太辛苦了,于心不忍,想帮帮忙。” 说着,便在对方愣怔、错愕,感动的目光下,大义凛然地做好准备工作,接着便伸手抓向最近前的一株毒草。 不知是不是错觉,刑水水竟感觉脑门右上角,似乎飘过了一个硕大的“+1”。 真的有加经验! 只是怎么,好像有点少? 她瞟了一眼升级进度条,目光不确定地从上面移回来。 没变化? 不确定,再试一次。 低头,再试一次。 再拔一株。 再拔一株。 连着飘过好几个“+1”,低头再看进度条,仍旧纹丝不动。 所以,为什么进度条上看不到经验数值啊! 她这要怎么才能知道需要拔几株草才能升级! 又尝试了几次杀虫,回头发现进度条仍没变化后,没有耐心的刑水水,在扔掉最后一株毒草后,扭头看了一眼闻人溪。 “算了,你还是一个人忙吧,我又于心可忍了。” 事实上,从她低头开干,到决定放弃,不过也就几分钟的事情。 本以为对方就算不露出个“你是不是在耍我”的表情,也要心怀无奈地鄙视她一番。 却没想,少年看了她一眼,竟噗嗤一声笑了。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心情意外的好。 刑水水:“?” 他却摇摇头:“没事,你快去休息吧,本来就很晚了。” 没什么良心的她,便在他这出人意料的好脾气下生出了点恻隐之心。 白天睡够了,倒也不困。 她轻咳一声,决定还是留下来再帮会儿忙。 顺便,打听打听点消息。 当然,打听消息是主要,帮忙是顺带。 如果对方心怀不安死命拒绝她帮忙,她也不介意坐在一旁的田埂上坐着陪他。 却没想,一听她又要留下来了,闻人溪当下便将备用药壶和杀虫刀具一股脑又塞回她手里,半点不见客气。 不仅如此,还弯腰喋喋不休和她讲解更多的杀虫要领。 刑水水:“……” 她这该死的温柔。 没法,她只能边帮忙,边问。 “铁矿?满山都是,随便挖。”他一边回答,一边用“你真是这个世界的人吗”的表情看她。 刑水水只作没看到,继续问。 “息石啊,这个似乎不太好找,但是交易堂应该可以买到,不过那儿贵,你要是想要便宜点买,可以去秋枫山后山看看,那里每到傍晚都会有小型集市,都是希望以物易物的各峰弟子。” “金淬石?灵心露?”闻人溪犯了难,“前者我知道,很贵的,动辄要上万灵石,至于后面那个……还真没听过,也只能去集市交易堂碰碰运气了。” 耐心解答完,方才好奇问她:“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是要做什么吗?” 刑水水傻笑一声,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 他倒也好糊弄,没接着问,只埋头继续忙碌。 事实上,她也没有继续做太久。 他虽表现得不太客气,可没一会儿便开始赶她回去睡觉。 刚巧刑水水也觉得有些累了,没推辞,打着哈欠告别他,回了归剑峰。 接下来,她便开始为材料忙碌。 交易行去了,金淬石的价格看到了,三万灵石。 买不起。 别说金淬石了,就连五百灵石的息石她也买不起。 至于灵心露,果然如闻人溪所说,就连交易堂中的人都没听过这玩意是什么。 刑水水只能一边先攒灵石,一边在心里思索—— 赫连生神通广大些。 不如等到时候他出关了,再问问他知不知道灵心露吧。 反正光是凑前面这些材料,就很花她时间了。 刑水水攒钱的办法也很笨。 她对这个世界一窍不通,只能慢慢摸索。 于是,在她发现山里有很多铁矿,并且还能拿去交易堂卖钱,那叫一个相当的喜出望外,于是便干劲十足地每天辛辛苦苦上山挖铁矿,挖够了再去卖。 一天差不多能攒到二十个灵石。 这样下来,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买到息石了! 只可惜闻人溪给的耕戒只能放耕种相关的东西,当不了储物戒。 而便宜的储物戒她也买不起。 于是刑水水就只能凭借她打通任督二脉之后的强壮力气去人工搬运。 当然这些事都是瞒着三师姐进行的。 虽然对方一再固执非要时时刻刻看守着她,可刑水水却不想让她知道,便发挥自己夜猫子的能力,昼伏夜出,每天夜里偷偷去山上采矿,白天再回来睡觉。 也就是说,三师姐每次白天过来,都只能看到一个正在睡懒觉的小师妹。 就这么挖了几宿,当刑水水某个清晨黑黢黢着一张脸,满身狼狈,背着重重一袋子铁矿下山,往交易堂走的时候,竟然叫她撞见了个极其眼熟的身影。 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正值白天,又是清晨,可能快要到早膳时间,交易堂这附近恰巧有个挺大的饭堂,附近人来人往,一路上能遇见各个峰的弟子。 于是就在这人潮拥挤之中,她背着重重的铁矿,气喘吁吁一抬头,擦汗的瞬间,就在这一众人群里,看到了一小撮仪态不凡、气度卓越的剑修弟子。 怪不得那日闻人溪说她不像剑修。 刑水水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澜仙宗的剑修,一眼便能同其他弟子区别开来。 说不上究竟有哪儿不同,可你就是会下意识觉得他们非常的惹人注目。 或许是那段时间赫连生把她藏得太严实,其他剑修以及路上的弟子也便都不认识她。 只大家都注意了这个背着一大兜不知名重物,弄得身上灰扑扑脏兮兮的少女,下意识朝她望了过来,紧接着便表情困惑地拧了拧眉。 刑水水:“……” 前面说错了,她觉得比起剑修,还是她在人群中的存在感更高。 当然,这本没什么,前提是刑水水的六师兄没有刚好在这几名剑修队伍里。 不得不说,六师兄在外面的时候,看起来要相对稳重一些,人模狗样的,没了之前拎着剑对刑水水喊打喊杀的暴躁气质。 而这一切平静祥和,在他转头看到刑水水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他原地站停,揉了揉眼睛,看她一眼,揉揉眼睛,看了她背后的大兜黑乎乎不明物体一眼,再揉揉眼睛又看她,紧接着嘴巴缓缓张大,大到能塞下一个鸡蛋。 刑水水以前买过一本书,叫《三分钟教你读懂面部表情》,于是此刻的她,靠着所学会的浅显知识,成功从他脸上剧烈的表情变化读出了两个字。 “耻辱”。 仿佛她以一己之力影响了整个师门乃至整个归剑峰,乃至全体剑修界的形象。 不知为何,明知自己没错,可刑水水还是在他那震惊、仿佛天塌了表情下,心虚了一下。 只一下,她便挺起腰板。 哼,劳动最光荣不知道吗。 她很光荣! 于是她只作没看见,在心里不服地生了下气,便接着往前走,准备去迎接她今日的二十五个灵石。 却没想,刚走到交易堂门边,手腕就被人拽住。 紧接着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强行拉进了交易堂和隔壁饭堂中间的狭小巷子中。 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六师兄气急败坏的脸。 “你这是在搞什么?背的都是什么?哪儿弄来的?” 说话的时候,不仅迅速地放开了手,还倒退两步捏着鼻子,满脸都是嫌弃与不忍直视。 刑水水:“……山上挖的。” 他一脸的摇摇欲坠,似乎更加崩溃,逼近了问她:“挖山做什么?我说怎么天天见不着你人,原来是跑去愚公移山了,怎么着,山摆在那儿碍着你晒太阳了吗?” “……”她小声辩驳,“不是挖山,是挖矿。” “有区别吗不都是……”话一半顿住,他忽然低头看她一眼,表情古怪地问,“挖矿做什么?” 刑水水心想,她刚都走到交易堂门口了,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 可她的沉默在他眼里不知是不是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只见他忽然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神情似是出现了些许烦躁,将衣袍袖摆扯了又扯,方才憋出一句:“你缺钱?” 不等她说话,他又蹦出句:“赫连生他怎么……” 话到一半没接着说,却是神情莫名地咬咬牙,像是下了狠一番决心般,伸手不由分说将她背上的东西取下。 等她惊讶望去,那一大兜近有大半个她那么大的布袋竟然凭空在他手中消失不见。 “我当赫连生多宝贝你,怎么徒弟穷成这样也不管的。” 话说着,一个玉质戒指戒指被他抛到了她的手中。 关无山的目光宛若淬了毒的箭,他五指间依血流不断,摇了摇铃铛,一堆邪修恭敬赶来,见满地的血不免震惊。 他指着墙边同样内息紊乱的刑水水,做了几个手势,邪修们立即会意,将刑水水带走。他还要拿她威胁赫连生。 这时,外面传出一声巨响,楼台顷刻倒塌几座,城主府的某处开始窜出浓浓黑烟,隐约可以从浓烟中听见蛊虫细微的尖叫,像婴儿的哭声。 关无山脸色难看到极致,意识到中了套。 终于要拨云见日了。 刑水水抬起脸,露出一个带血的笑容:“当时你把我当大礼送给灵山,我没机会还,如今终于有了。这份大礼你喜欢吗?关、无、山。你死期将至。” 第 87 章 第六不闻 黑烟窜进来,两人都快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她下巴被人掐住,邪修控制住她的手脚,关无山暴怒的神情在浓烟中逐渐扭曲。 血蛊被毁,咽喉被刺,他还有什么退路?如今他被灵山或者杜谛竹任意一方逮到都只有死路一条,哦,若不幸落在赫连生手中,那就更生不如死了。 刑水水冷淡抬眼,看着插在他咽喉的钉子,毫无惧怕之意。 无论自己被他带到哪,最差的结果不过是玉石俱焚。 死过一次了,早就不怕。 都说了,一起下地狱吧。关无山。 轰轰轰—— 城主府的另一端,黑烟的源头火光满天,烈焰之上的罪恶重见天光,无数亡灵在烈火中被超度。 又是一声响,一座楼阁倒塌。 只是,刑水水觉得自己不能当着三师姐的面去药田里嘿咻嘿咻拔草。 光是解释都很麻烦了! 于是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等夜深无人的时候,再偷偷出去打探位置,研究任务。 和三师姐往回走的时候,她也真切感受到了,对方在整个宗门内的地位之高。 一路有不少弟子见了她,认出她,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师姐。 且个个神色敬重仰慕。 三师姐倒只都是一视同仁——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无视之。 那些人不仅丝毫不觉被怠慢,反而还看上去更崇拜了。 只是刑水水已经认识到,三师姐实际上是个自闭且略有点社恐的性子,不然险些也要被她的冷酷表象迷惑过去。 只是,原以为回了归剑峰,她可以先回赫连生的修炼堂关上门研究一下刚拿到的奖励物品。 却没想,竟是直接被三师姐拖去了后山某个场地。 刑水水目光呆滞:“要做什么?” 三师姐言简意赅:“练剑。” 她惊慌摇头:“可我不会使剑。” “我练。” “那我呢?” 三师姐沉默了会儿,抿了下唇,道:“赫连生让我看着你。” 刑水水也沉默了下。 ……这到底是谁看着谁了! 她本想试着为自己的自由争取一下,但转念一想——练剑,穿越以来确实还从未看过,听上去倒是很有意思。 于是,一下子来了精神,跑到一旁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双手托腮,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三师姐。 却没想,三师姐瞥了她一眼,却是站在那儿,老僧入定一般,老半天没有动作。 刑水水:“?” 她脸上刚冒出疑惑,就见三师姐的脸上已经多了些窘迫,低声道:“我过去都是一个人练,从未被人这样看过。” 咳咳。 想必是目光太过炽热,盯得师姐不好意思了。 她连忙别过脸去,揉了揉双眼,再转过来的时候,已是满面平平的正色。 三师姐的剑同她的瘦削身形极为不符,是一柄宽大似砍刀的剑,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异常笨重,可使在她手上的时候,却显得异常灵活,且非常有力量感。 刀风猎猎,激起一地落叶。 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样貌算不上多出众,再加上不爱打扮,不爱说话、日常自闭,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沉闷,仿若一摊不会流动的死水 可这摊死水却仿佛在她使剑的这一时刻,活了过来。 或许是深秋季节,漫天遍地都是枯黄落叶,整个画面的色调都透着股死气沉沉,可却都因为那抹舞剑的灰扑扑身影,变得极为生动、耀目。 刑水水本只是想浅浅观看一下,却越看越入神。 陷进去了。 纵使她不懂修炼,不懂剑道,也知晓,这些似乎都只是最基础的剑招,没有一丝一毫的花里胡哨。 按理说,三师姐已修炼多年,且据说早已小有所成,不该花太多心思在这普通剑招上。 可她却练得无比认真,不急不躁,耐心专注。 刑水水本以为练剑要不了多久,可师姐已然入神,忘了时间。她也不忍打扰,便端坐在一旁,屏着呼吸继续观看。 正出神看着,余光忽然瞥到一抹身影。 那是穿着一袭深紫色长裙的女人,容貌极佳。黑发如瀑,头戴珠钗,眉如远黛眸若乌星。浑身自带一股极其温柔婉约的气息,只是那温婉中,又似掺杂着些天然的上位者的威严。 只是站在那儿,都让刑水水觉得她身份不一般。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那紫裙女子,目光竟也落在练剑的三师姐身上。 只是看着,却未说话,更未走近。 漂亮潋滟的双眸,隐约透露着些安静与专注。 只是或许是刑水水的目光太不遮掩。 女子轻轻转眸,看了一眼刑水水。 却像是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收回视线,垂眸片刻,再次看向三师姐。 刑水水本以为,她或许是和自己一样,觉得这剑招十分赏心悦目,没忍住多看了会儿。却没想,对方在那站了好一会儿也没离开。 她刚想说话,就见那边三师姐的动作停了下来。 三师姐目光望过来,先是看了眼刑水水,然后目光看向她身后的紫裙女人,脸上却并未表现出讶异。 像是之前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只默不作声地将剑收回背后,然后不卑不亢地走到她面前。 垂首行了个弟子礼:“清药尊者。” 刑水水面露惊讶,赶忙跟着站起来,也行了个弟子礼,喊了一声清药尊者。 根据赫连生“无剑尊者”的称呼与身份来推,这位“清药尊者”,很有可能便是药花峰里的某个峰主。 哇哦。 刑水水忽然很想跟着她去药花峰的药田溜达一圈。 清药尊者温柔一笑:“剑术不错。” 三师姐低下头:“谢尊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俩人都没再说话,周围陷入了沉默。 她俩尴尬不尴尬是不知道,反正刑水水是挺尴尬的,要不是容易引起注意,她真想一步一步挪离原地。 俩i人?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打转,试图将自己的魂魄从这场灾难里放生。 虽说三师姐一向话不多,可她还是从这简单几句对白里,嗅到了那么一丝不对劲。 清药尊者却像是不太在意一般。 清药尊者话说一半,卡住,似是被这耿直的回答噎到。 可她很快反应过来,面上又恢复了之前柔婉的笑容,伸手,似是想揉揉三师姐的脑袋:“你这孩子,还是这般……” 话没说完,手也没碰到。 三师姐如避洪水猛兽一般后退半步,头却垂得更低了:“尊者要是没什么事,弟子就先告退了。” 刑水水全程在一旁看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三师姐毫不留情后退避开的那一刻,清药尊者的眸里的温柔似乎终于再也遮掩不住一般,消失殆尽。 就连恬淡的面容也出现丝丝裂痕。 女人神色冷了下去,冷冷睨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拂袖转身离去。 刑水水:.O. 吃瓜,却好像只啃到了一口瓜皮。 这样的感觉,不由让人觉得抓心挠肺。 三师姐见她离去,也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惹怒了对方,唯有始终保持一个姿势的两手手指缓缓舒展了下,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一旁的刑水水:“回去吧。” “噢好!”她急急忙忙跟上三师姐的脚步。 俩人一路往回赶。 三师姐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默,眉头紧紧皱着,脸色非常难看,仿佛心情因为清药尊者的出现,已然跌入谷底。 见她这样,刑水水什么也不敢问,愣是将疑惑默默憋在心里。 可以看出,三师姐确实是很不喜欢这个清药尊者了。 临将她送入修炼堂的时候,她忽然主动提起,并拉起刑水水的手,同她叮嘱:“小师妹一定要同她保持距离。” “清药尊者……不是什么好人。” 刑水水在心里忧郁叹了口气。 看来她是没什么识人本事,初见到的时候,只觉得清药尊者有些奇怪,却并未想过她可能会是坏人。 不过,不管好人坏人…… 刑水水举手:“她应该对我没什么兴趣。” 刚刚俩人可一点距离也没保持,站得那般近呢。 对方的注意却全程在三师姐身上,目光专注——连余光都舍不得分刑水水一点。 虽然说很好奇这位尊者究竟做了什么事,可看三师姐神色恹恹,她便也摁下好奇,没有多说。 分别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三师姐走之前,给她丢了个玉质牌子。 并要求她好好待在赫连生的修炼堂里,没事不要出去。若在修炼堂里也遇到了什么事,就通过这玉牌联系她。 刑水水收了玉牌,一通小鸡啄米。 还是师姐好,行事比赫连生细心周到! 等三师姐离开后,修炼堂便安静了下来。 这修炼堂该说不说应有尽有。 能睡能吃还能修炼。 她先是取了些点心填饱肚子,然后又去赫连生给她留的洗髓泉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一通,等吃饱喝足两眼发昏的时候,才骤然回忆起。 好像还有事没做。 刑水水忙不迭从兜里将那两块灵石和两片结零散取了出来。 灵石她知道,是这修仙界的交易货币。 只是还没机会去了解一个灵石能买多少东西。 她捏了又捏,决定明天找个 ,将之放回口袋,继续研究结灵散。 只能说,非常友好。 在她目光望上去的时候,结灵散纸包表面,居然隐隐约约浮现了几行小字。 【结灵散:可在帮助侠士快速恢复灵力。】 嗯? 但看样子暂时用不上呢。 于是刑水水果断将之丢回口袋里,然后按照白天设想的那样,趁着夜色悄悄摸摸钻了出去,预备做下个任务。 出发—— 目标,药花峰药田!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修仙之人似乎非常注重养生,到了夜里,外面竟见不着半个人影了。 她还想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随机找路人问问路…… 这人都没,怎么问啊! 好在,虽说是黑夜,外面倒是灯光如昼。 竟一抬头,就能看到不少,亮着大屁股缓缓从高空天上游过的巨型、疑似萤火虫生物,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更说不出像什么的闪烁着亮光的灵兽灵宠飞行而过。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吓了刑水水一跳。 可再看它们都无比温顺,且并不靠近她,便稍稍松了口气。 至于道路两旁,更是每隔一段路都能看到类似路灯的柱子,只是头顶的并非灯泡,而是很像夜明珠的发光石头。 这些东西,似是为了有需要夜间出行的人准备的。 在夜间鬼祟往前摸索的刑水水,在内心抹了把感动的眼泪。 只是澜仙宗太大,在没有任务指引的情况下,也没有路人指路的情况下,她只能循着记忆回想药花峰位置所在。 就在这样异常艰苦的条件下,找到药花峰之后,刑水水终于在又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后,成功站在了一片飘着浓郁药草清香味的巨大田地上。 她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向前走去。 没人也挺好。 没人她就可以放心做任务了。 刚走到药田边,便望见前面不远处的某块田里,居然高高撅起了个屁股。 看形状,约莫是人类的。 那人撅着屁股,埋头在药田里,起起伏伏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边忙边骂骂咧咧。 “睡睡睡,就知道睡!睡死你们算了!“ 从声音看,似乎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 三修士一妖站在古鼎旁边,神态各异。 听见她说:离火的源火种就藏在香囊里面。 听见她说:愿你永远天下第一,永远永远前途无量。 听见她说:我其实……其实觉得,你也挺灿烂的。 一滴血泪流下,赫连生生性凉薄,却也头一回尝到了心被撕碎的滋味。 思恋疯涨,真想下一刻就见到她。 可是水—— 你更胜灿烂千阳。 第 88 章 遇水第一 被他念挂的刑水水失血过多,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阵法之中,阵法内的光线黯淡,眼前仿佛蒙上一层迷雾。 她手腕和脚踝都被套了镣铐,灵力也被锁了,分辨不出这是在阵法的哪里。 纤云虽然抵挡一切致命伤,可关无山那一掌还是伤及经脉。 她浑身酸痛,抬起头来,打量一番周围的血符,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这是地煞十二重变阵。 关阴子花费毕生心血研究出来的阵法,还没来得及祸害别人就死了,没想现在又重见天日。 他是故意的,肯定是要利用自己为饵引赫连生来。 刑水水咬牙打起精神,想要挣脱手上的镣铐。可很久很久没喝水,嘴唇干涸,身体非常虚弱了,心口的剧痛很快却让她蜷缩成一团。 前面忘记显摆了。 刑水水跟她赫连生坐的这是个不是个普通的马车,而是可以飞天的马车。至于在前面拉车的,也并不是马,而是一个长着两对宽大翅膀,却又生得非常像巨型蟒蛇的生物。 虽然无比抽象无比奇怪,甚至在初初的时候吓了她一大跳,可等坐进了车厢里,才知道那个舒适度,真真是连现代豪车都无法相提并论的。 更叫她惊讶的是,这车舒服也就算了,速度居然还挺快。 据她所知,出发地,也就是她穿越落下来的那个小山屋,是在淮殷国的最东边,而目的地澜仙宗,是在淮殷国的最西边。 没想到这才半天的功夫就到了。 虽然已经穿越了快一个礼拜,可托赫连生的福,刑水水这几天一直都待在木屋里外,还从来没有见过小山屋以外的景色。是以,这会儿一听到说到了,立马兴奋得不行,激动且期待地撩开珠玉链子钻了出去。 看到飞蟒车外面的澜仙宗大门,她张着的嘴巴半天也没合上。 见了这画面,她方才知晓,过去修仙影视剧里的那些巍峨气派场景,简直就被比成了小丑。 只恨当年语文没有认真学,这会儿搜肠刮肚也只能干巴巴地从嘴巴里蹦出个:“……好大啊。” 话音落,刑水水便听到车厢内传来很轻的一声轻笑。 她一愣。 隔着帘子朝里面飞去一记眼神飞刀。 赫连生一定是在嘲笑她没见识,一定是!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转过头,收起方才的表情,轻咳一声,看向车下。 负责驱车的两个小童这会儿已经在底下站着了。 他俩一面恭恭敬敬接她下来,一面旁若无人地对话。 “尊者去时优哉游哉,边停边逛,足足半个月才到,返程竟只用了半天。” “必定是新收的徒弟天资过人,尊者急着想向宗门内其他尊者炫耀呢。” “呔,休得胡言!尊者岂是这样的人?他这是……报喜,对报喜!” 听到俩人的对话,刑水水脚底一崴,险些跌到。 与此同时,车厢里也传来赫连生喝茶不小心呛到后的轻声咳嗽。 她心中愧疚,顾不得去看那两小童艳羡且又热烈的眼神,默默到一旁站定,等赫连生他老人家出来。 小童似乎是才觉不对劲,探头探脑,怯生生问:“怎么这次回宗,宗内没有长老弟子迎接?” 隔了会儿,从帘内传来赫连生的声音。 “未曾提前告知,何来迎接之说?” 两个童子呆了呆。 “收徒一事暂不声张,今日回宗也不需要走正门,从归剑峰那处的侧门进宗便可。” 刑水水:“?” 咋。 收了个徒弟不走正门回去,却要偷偷摸摸走侧门,该不会是怕她给他丢人吧! 刚有怒意从心间腾起,便却在下一瞬,听那车内的男人温声道:“水水,回来。” 声音倒是一个大珠小珠落玉盘,温柔之余,还分外的好听。 刑水水刚硬气起来的骨头瞬间便软了。 算了,就当、就当他自有安排吧! 她小声哼唧了两声,没再多说,踩着软阶重新回到车内。 根据她短短几天的了解,大概知道这个什么澜仙宗,其实是相当大的。 里面总共有九个大峰,各自代表着九个不同的职业,她赫连生的老巢在归剑峰,归剑峰顾名思义,里面住的自然全是些剑修。 赫连生在归剑峰是三峰主,地位很高,却不太爱掺和宗内的事,也不爱收徒,数百年来一共才收了六个徒弟——算上她是七个。 只不过他名气也很高,不仅因为个人能力突出,更因为前头收的六个徒弟,各个都成了全宗门乃至全修仙界鼎鼎有名的人物。 一想到待会儿要见到前面六个师兄姐,刑水水就倍感压力。 她一路装乖作巧,垂着头,盯着脚尖,跟在赫连生身后入了归剑峰大殿。 可叫她意外的是,一路上一个活人都没见着也就算了,等入了殿内,竟然也仍旧是空空如也。 只有两三个扎着小辫的童子,又是躬身欢迎又是端茶递椅。 赫连生却是没有停下脚步,只道一句:“过来。” 刑水水茫然跟在他身后。 他一路到了殿内最深处,顺着旁侧的入口进了一个过道,然后指尖在过道的墙上一点,便听“轰隆隆”一阵声响。 一个石门在面前显露出来。 原来竟藏着个暗室。 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屋子,说是屋子,四壁却全是绿油油的草色绿植、不知名鲜花之类,入目一片绿色的清新,简直就是个小型的室内绿植园。 她跟着赫连生进了里面。 他却是脚步未停,走到尽头泉水涓涓的地方,手指拨动了两下清澈见底的泉水,下一瞬,就见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瓶子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此乃上元丹,可以帮助人吸收天地灵气,加快引气入体的速度。” 她接过丹药,犹豫了片刻。 帮助吸收天地灵气……那也得能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存在才行吧。 原谅她,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都从来都没觉得“天地灵气”有在她身边存在过。 可看赫连生平静表情下隐隐约约含着热切的目光,拒绝的话堵在了口中。 既然是帮助引气入体的药,那对于赫连生这种仙界大拿来说,应该不至于特别贵吧? 她眼一闭心一横,仰头将瓶中圆圆滚滚的上元丹倒入口中。 药丸初入口,似是圆圆硬硬的,可还没等她动作,便仿佛一整个化作了飘渺的雾气,尽数融化于口中,四散而去。 刑水水眨巴了下眼睛。 好像还没尝到味儿。 一抬眼,就见赫连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千万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她心情沉痛地对他摇了摇头。 赫连生轻轻点了点头,表情仍旧十分的平静,好像确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刑水水却有些想哭嚎。 这就是当代人穿修仙世界现状吗? 怎么修仙啊,她的身体似乎没有开启这个功能啊! 什么个灵丹妙药给她都只能说是暴殄天物,别说当糖吃了,就连味道她都没尝出来呀! 她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目前场内的悲伤气氛,就见赫连生转头又回到泉水边。 这一次,他对着泉水挥了一挥手。 刑水水刚探过脑袋,就见一座小山似的闪闪亮亮的瓶瓶罐罐从那泉水底部被托了出来。 刑水水:“……?” 她刚觉疑惑,就见赫连生将那些瓶瓶罐罐堆到了她的面前。 表情温温和和地来了一句:“无事,先把这些喝了。” 先把?这些? 刑水水瞪大眼睛。 意思不是后面还有吧? 她哽了哽:“赫连生,真的要喝吗?” “自然。” “全都喝吗?不会喝死人吗?” “不会。” 她抬眼,见赫连生一脸坚定,知道自己是没什么拒绝余地了,便硬着头皮抓起其中一瓶,仰头喝下。 喝完这一瓶,赫连生又说话了。 “打坐。” 她乖乖盘腿坐下,一本正经地板着脸。 赫连生道:“这儿是我的修炼堂,是整个归剑峰灵气最充盈的地方。” “你方才喝下的名为经凝露,此露能帮你运转体内的灵气,接下来,你需要试着用体内的灵气去感知周围的灵气。” 接下来又说了啥,她就完全听不懂了。 什么小周天大周天,什么任督二脉什么会阴丹田,什么三阴三阳几循环,听得刑水水是两眼空空大脑也空空。 “……” 可能是她这会儿的眼神过于清澈,赫连生讲到一半目光望过来,便安静了。 四目相对,他平静地转过头去,温和地道:“无事,再喝。” …… 十分不好意思地说。 进入澜仙宗的前三天里,刑水水除了赫连生就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原因无他,这几天她便一直被赫连生关在他的修炼堂里喝小药,喝小药,喝小药。 赫连生说得没错,这些药的确喝不死人。 三天下去,喝了差不多上百瓶,刑水水虽说仍旧是半点灵气的影子都没摸到,却是被这些灵丹妙药滋养得脸颊红润通体轻盈,连皮肤好像都光滑了好几个度。 美得她恨不得再待在这小房间里再喝上半个月的药。 只可惜,赫连生的仓库似乎是有限的。 喝完手里的最后一瓶,当赫连生再次转身走到涓涓直流的泉水边时,却是挥了三次手也没见泉里吐出东西来。 刑水水沉默了。 赫连生也沉默了。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后,赫连生平平静静地转眸看向刑水水:“无事。” 刑水水:“……” 你看起来分明就很有事。 “收拾东西,我们去一趟药花峰。” 顾名思义,这药花峰是药修们所在的地方。 看样子赫连生是打算带她去找那些药修拿药了…… 刑水水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有点不太好。 她斟酌着开口:“赫连生……要不,让我一个人先琢磨看看,说不准哪天突然就开窍,一不小心引气入体成功了呢?” 赫连生垂眼看她:“嗯?” “……”她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将拒绝的话重复说了一遍。 “无事,药花峰很近的。”赫连生说着,又看了她一眼,温和道,“以你的资质,若无药物辅助,恐怕很难修行。” 没关系的,她其实可以不修行。 刑水水还有话想说,但看赫连生脸上神色平稳,仿佛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的神情,剩下的话便尽数吞回了肚中。 好的,她拗不过他。 随他去了! 就是有点浪费那些灵丹妙药。 刑水水在心里暗暗忏悔心痛了两秒,紧接着捂了捂胸口,只能再次安慰自己,它们说不定并不是很值钱。 跟着赫连生出了大殿。 待了数日,再次感受到外面的温暖阳光,她忽然有了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反观赫连生—— 仍旧是平淡的神色。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刚走出殿外,来到峰口处,便见到远远一个鹤发鸡皮、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踩着柄长剑急匆匆赶来。 见到赫连生,老头脸上神色更是大变。 “尊者何时回来的?”他急急落在跟前,“我方才在观星堂内,观到一丝关于尊者的异样,本以为尊者外出未归,该是错觉,便没多想,岂料那异样越发浓郁,担心之下便赶来看看,没想竟当真是尊者!” 刑水水听得云里雾里,没明白老头在说什么。 赫连生也微微皱了下眉。 “何异样?” “尊者剑心不稳,恐有生出心魔的迹象!” 这声音显然有些忧愁。 “阿姊快接着!” 啪嗒——桃子被她摘下来,可惜准头不太好,抬手就扔偏了,顺着墙头骨碌碌滚落,掉到了墙的另一头,砸中他的头。 男孩后脑勺肿了一个包,捡起掉下来的桃子刚要凶人,抬头却看见满脸遗憾的少女又趴在树上摘桃子。她神情灵动,双袖挽起,露出白皙的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几乎半边身体都挂在桃树上,感觉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这年骄阳似火,桃花笑春风。 他捏住手中的桃子,看她鬓边红绳飘扬。 从此被困住了一生。 第 89 章 遇水第二 他望了墙头很久,路过的人也听见桃花妖的打闹声,窃窃私语。 “诶,这些小花妖真可怜,瞧着倒豁达,居然还笑得出来。” “可不是吗?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困在这府邸里当下人,一辈子出不去,听说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关家主炼术。” “这关家主可真是太过分了!前不久嫌人寺庙钟声吵直接把庙屠了,还有那个关双双,在城内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真的就没有人管了吗?” “这话还是别说了,小心落得那些桃花妖一样的下场。谁敢惹关家人啊?” 聚在一起的人如同鸟兽般退散。 这是一座活城,也是一座死城,天是灰色的,似乎整日笼罩着阴云。关家的一个小厮在这都能肆意妄为。 白天还来他这买香烛的人,晚上就能死在路边,城中死的人越多,香烛的生意就越好。 这是他总结出来的规律。 那时年幼,男孩还不理解这是怎样一种情愫,只默默将那些流言蜚语记在心里。 往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在这高墙下卖香烛,从不吆喝,也不主动揽客,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坐着,听桃花零落,听小楼春雨,听她年复一年地说—— “阿姊,天上下雨了,我裙子都湿了。” “阿姊,好困啊,我睡觉了,我要抱着你睡。昨天我听到外面叮叮咚咚的声音,好像是卖糖的,好想吃……可惜出不去。不过也没事,糖吃多了坏牙,只要阿姊在身边就好了。”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穿越的时候,刑水水其实正在边喝奶茶边打电脑游戏。打的是最近很火的一款大型仙侠风网络游戏,才刚安装好登入游戏没多久,正埋头研究怎么做任务升级呢。 刚嗦了一口奶茶,眼前金光一闪,就穿越了。 没有特别多的铺垫,也没有特别多的前情提要,刑水水就以那么一个奇怪的姿势头朝地脚朝天地砸在了地上,手上还稳稳抓着她的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 ——并且,没受伤。 周围鸟语花香古里古气的,一眼望去不是树木就是花草,还有个低矮的小木屋,小木屋门前站着个穿着玄青色长袍,面色略显苍白,看起来极其朴素且隐隐可见病态的男人。 男人手里抱着个圆滚滚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偏着头盯着她落下来的地方望了许久,方才颤了颤眼睫,转头看向一旁,仿若做了个极其重大的决定般,缓缓道:“事已至此,进来拜师吧。” 拜什么? 什么师? 可怜刑水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从木屋里冲出来的两个小童左右按着拽入屋中,对着男人行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礼。 于是乎,在穿越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她获得了赫连生一枚。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赫连生本是西边那某某仙宗的一个大佬,因为想休息一段时间,悄悄离了宗门藏到这深山老林度假来了。 奈何消息走漏,许多少男少女听闻了这事,前仆后继地前来找他想要拜师,他不胜其烦,在木屋周边设下了重重毒障和幻境,并扬言,若有人能到达他的木屋前,他便破例收其为徒。 消息放出第一天,穿越而来的刑水水便摔在了他门前。 刑水水想,收徒的时候,赫连生可能觉得:既然能过那么多障碍,想必是有几分实力的。 却独独没想到,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能出现在他面前,那纯属叫个意外。 等行了收徒礼后,发现这新收的徒弟——要天赋没天赋,要悟性没悟性,却是悔之晚矣! 当然,这些都是刑水水自己猜测的。 没有确切的证据。 毕竟赫连生他老人家看上去十分的高深莫测,向来喜怒不形色,即使是在给她测完了灵根之后,脸上也只有眉毛轻微地那么颤了两下。 测灵根那日,只见赫连生拿着的那个灵球上,亮着她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的七根灵根,跟彩虹似的,漂亮得不得了。 她刚张口露出惊艳表情,就想起来,灵根这玩意似乎是越少越好。 而她居然有七根!足足七根啊! 本以为赫连生要当场吐血,却没想,他只是面无悲喜地抱着灵球,十分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转身进了右边的小屋内,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却是直到晚膳时间也没有出来。 刑水水于是便猜想,人悲伤到了极点,可能就像是赫连生这样,不会有太多情感外露出来的。 但也有可能,他性格天生如此,泰山崩于顶也仍能面不改色。 后来几天的相处恰恰向她证明了这一点。 拜师之后的几天里,赫连生一直在试图教她引气入体,虽然她屡屡失败,可他从未表露过失望、生气,只不断重复地和她说着引气入体的要领。 刑水水觉得吧。 若她要是个实打实的土著,说不准便真能成功,可她是个穿越者。身体是从不知道哪个时间哪个地点穿越过来的,接受的可是十几二十年的无神论教育。 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社会好青年,你叫她怎么从身体里找到那所谓的气? 她唯有一身的浩然正气! 好在赫连生从来不会责备她。 他只是在沉寂了数日之后,温温和和地对她道:“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回宗。” 神色虽温和,却隐约能从眉宇中看出那么点凝重。 刑水水哪能知道赫连生这是想做什么,她茫然,她惶恐。可这偌大一个世界,除了他,她也不认识别的人了。 只能乖乖点头应是。 出发去澜仙宗的路上中,赫连生同她说了不少关于澜仙宗的事。 例如,她在澜仙宗还有四个师兄二个师姐。 他们有的天赋卓然,有的资质平平,可在入他师门数年后,都成长得那是个顶个儿的出类拔萃。 说到这,赫连生的目光遥遥地望了她一眼。 刑水水从这一眼中看出了太多情绪。 她忽然就悟了。 以赫连生的这个状态看,他可能是钻牛角尖了——之前的平庸弟子都被他领上道了,没道理这个新收的不行。 刑水水眼观鼻鼻观心,做出认真听讲状。 赫连生喝了口茶,垂了垂眼睫,接着道:“澜仙宗地处淮殷国西,灵气最是充沛,且人杰地灵,宗内灵丹秘药不计其数,长老们也修为深厚,宗门后山还有一块天方灵泉……有此得天独厚之条件,何须惧怕一个小小的引气入体?” 她默默听着,总觉得赫连生这话听上去,与其说是在安慰她,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自我安慰。 “在我仙宗内,就是条狗,待上半年也能被唤一声灵犬,徒儿莫担心,待到了宗门,以你的资质,必定很快便能正式迈上修炼之途。” 刑水水:…… 狗都能修仙,那她要还是不行,岂不是不如狗? 她默默哽了一下,却还是乖乖点头:“好的,赫连生。” “再者,你的三师姐、四师兄,当初也是平庸资质,现在不也修为惊人?待得回了宗后,为师便让他们将自己当初的经验一概传授给你。” 说到这里,赫连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难免出现了那么一丝丝期冀的光亮,像是已经陷入了对美好未来的展望。 刑水水默默给他又倒上一盏茶,做出感动的模样:“赫连生,您可真好。” 穿越这么多天,她也算是稍微摸清了那么些东西。 以她的情况看,想要在这个修仙世界修仙怕是相当困难。可好在走了狗屎运,捡到的这个便宜赫连生人品、脾气和地位似乎都相当不错。 若当真修仙无望,那么她这段时间最应该做的似乎就是,好好抱好这位赫连生的大腿。 也不至于到时候被赫连生一怒之下撵出师门。 这么想着,她倒完茶,十分自觉地就开始给赫连生前前后后捏肩捶背。 刚一上手,就见赫连生身子顿了下。 他抬起眼帘,朝她瞥来一眼。 嘻,想来是从没享受过这般尽心尽力的服务。 刑水水朝他讨好一笑,继续捏。 赫连生闭上眼睛轻哼了一声,虽未说话,却也没阻止。 不拒绝,那必然是享受的了! 刑水水已经开始脑补入宗后,自己努力修行却仍未收获,赫连生大失所望之下,大手一挥,将她的身份从徒弟改成捏肩丫头的美好修仙生活了。 ——没错,她就是这么没有志气。 对她来说,能在这个古古怪怪的地方活下去,就是最高目标了。 正按得她手酸腿麻龇牙咧嘴,忽地感觉到一股轻盈若风的东西将她从赫连生跟前吹拂到一旁。 紧接着,恍若和煦微风拂面,又好像清澈流泉贯体,酥酥麻麻极其清凉的感觉自脚底冲上头顶,她整个人就在那飘飘忽忽若要飞天的包裹之中,晕晕乎乎地被风托着,在一旁的矮座之上坐了下来。 等刑水水回过神,发现身体就像是被打通了什么一般,疲劳感消失得无影无踪,骨头都舒服得想要嘎吱乱响。 就好像,就好像——做了一场酣畅凌厉的全身按摩。 她刚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就听赫连生平平静静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此乃祛乏之术,等你学会了引气入体,按摩捏肩这等小事,也就不必亲力亲为了。” 刑水水:“…………” 省略号有多长,她此刻嘴巴就拉得有多长。 亏她还脑补了一通靠“精妙绝伦按摩功力”讨得赫连生欢心,叫他允许她在他身边做一辈子捏肩丫头的美梦。 最最可恶的是! 他明明不需要按摩!为什么还眼睁睁地看着她按了半天才叫停! 奈何敌我悬殊,有气也没处撒,她在心底憋憋屈屈地嚎了一声,面上还是狗腿兮兮地挤出了个笑脸,凑到了男人跟前,两眼亮晶晶地追捧:“呜呜呜赫连生真的好厉害,居然还会这么神奇的术法,等到时候一定要教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可想见,赫连生的心情必然是被这个马屁拍得相当舒服,连一向平直的唇角都稍稍向上翘了一点。 可脸上仍旧是端正冷淡的模样,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平淡地嗯了一声:“那是自然。” 刑水水还想趁热加把火,却听下一瞬,外边便传来了童子脆生生的声音。 “尊者,澜仙宗到了。” 男孩推开房门,他拖着父母的尸体踩在雪地里,挨了旁人一路冷眼。这座城每天都在死人,加上连绵的大雪,麦穗早已被压弯,有人易子而食。 他抱着仅有的炭火点燃,默默看父母的尸体消失在人间,这个冬天很冷。 爆竹一声一声响,到处都是菩萨的小像,权贵者点高香敬神明,贫困者还跪在破庙痛哭流涕。 安葬好父母后,他在雪地里抱着膝盖坐了很久,用尖尖的小刀细细刻着一块石头,雪静静飘下,石塑很快有鼻有眼。 他没钱买朱砂,不能为菩萨点眼。 菩萨没有开眼,就看不见世间的苦难。 第 90 章 遇水第三 火簇越来越小,寒风无孔不入,男孩捂着生满冻疮的手靠近了一点,熄火了。 一缕白烟绕着他满是飘雪的眉眼。 同龄的孩子都很嫌弃他,故意将雪团丢在他身上。男孩脾气不太好,拽起人就往雪里按。那孩子脑袋塞在里面吃了一嘴雪,脖子脸颊通红,坐在地上。 哭了。 长辈跑过来哄他,指着始作俑者夹枪带棒,一说没爹没娘,二说现在是小乞丐,长大后是流浪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踹向他膝盖窝,对方膝盖弯曲,也栽倒在雪堆中,引得满地哗然。 看神情仍旧温和如煦,甚至还张口,平平和和道了声:“无事。” “无事”这个词,穿越以来刑水水已经听赫连生说了太多次。 以至于,她完全分不清他说这话时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 于是刑水水便在心里自我安慰。 六师兄也是赫连生的徒弟,这剑送他怎么着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再加之,赫连生向来海纳百川,宅心仁厚,性情温和。 想必他,应该,大概…… 也不会因为这事生气的吧? 如此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刑水水的心里总算好受多了。 只是……赫连生心,海底针。 接下来的几天,刑水水深刻地感受到了这句话有多么的正确。 她原本以为,第二日赫连生就该喊她去修炼堂督促她正式修炼了。 却没想,一整天下来,赫连生身边的小童都没过来传唤她。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 第四天的时候,刑水水终于有些憋不住,心里暗暗打鼓,终于鼓足勇气主动跑去了赫连生的主殿外。 却没想,只见到了赫连生身边的那两位小童。 两个小童满脸歉意地道:“尊者他最近有事要忙,小仙上不如先回去自行修炼。” 啊。 刑水水茫然了好一会儿。 不知赫连生是真的有事要忙,还是不想见她。 应该不是后者吧? 赫连生这种人,一看就是那种不会生气的活菩萨性子。 奈何怎么也见不着赫连生他人,刑水水便只能回去自己“修炼”。 她倒也不是修炼别的。 灵心露的消息暂时没有,只能多方打听,继续等待。 等待的同时,她也着手将许给闻人溪的芳芳草美食提上日程。 这也多亏了她现在的这个住处。 没错,这个屋子非常大,不仅卫浴齐全,还能生火做饭。 而修仙界的做饭方式也非常新潮,不需要劈柴烧火那么麻烦,石灶灶眼里自带一个红通通的球状半透明石头,名叫火灵球。 火灵球的使用方法大师兄之前教过她,只要灌入灵气便能发热出火,用来做饭十分方便。 只可惜屋子是全新的,没有做菜需要的佐料。 刑水水不得不跑出去买。 不过,可能是修仙界大多不注重吃喝,调味品只能买到最简单的盐,想要更多更复杂的口味,就很难了。 但她难得闲下来,便决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凑齐。 交易堂去了,小集市去了,最后连药草铺都去了。只要是没毒没副作用并且还能入口的东西,她都买了个遍,一番东拼西凑,百般调整,苦苦尝试,最后还真让她凑齐了自己想要的几种味道。 油盐酱醋辣,鲜香味俱全。 这天傍晚,刑水水支起个锅,撸起袖子准备大干特干。 芳芳草比她想象中还要难搞定,这玩意活着的时候就又笨又厚,死了也是如此,用蒸笼蒸了好半天,又焯了许久的水,它的叶子才终于软了下来。 想着或许也不是很好入味,刑水水决定先来调一个蘸鞋底都好吃的酱汁。 这酱汁也是她这几日,通过多次尝试之后得出的最美味的酱汁,简直一点也不逊色于她在现代吃到的美食。 调好酱汁,将芳芳草热油下锅一通爆炒,炒出食材本身的香味后,她一口气将自己调好的酱汁倒入锅中。 “滋啦”一声,嫩绿的芳芳草和香黏浓郁的酱汁混合在一起,在猛火的爆炒之下,激发出了更深层次的香气,每一根草叶上都裹满了酱汁,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鲜香无比。 刑水水险些都要流口水了。 她决定明天就写一本书,书名就叫《论芳芳草被误解的那几年》。 正心潮澎湃,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 有杀气!! 刑水水心惊抬眼,一眼就看见前面半开着的木窗上出现了一双阴恻恻的眼睛。 那眼眸仿佛浸着毒蛇的汁液,冰凉刺骨,让人有了种置身于寒冬腊月的错觉,不寒而栗,此刻正阴险而又狠毒地盯着—— 炒锅里的芳芳草。 刑水水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等看清了对方的脸后,不由由惊转怒,大声道:“二师兄!我的菜和你有仇吗?” 二师兄闻言,诧异道:“小师妹怎么会这么说呢?” 抬头,阴恻恻的视线由炒锅转向了刑水水。 啊啊啊,这样的眼神,哪个少女受得了! 刑水水极力克制着将炒锅扔到他脸上的冲动,伸手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怒气冲冲地看他:“……我和你有仇吗!” 二师兄不说话了。 他默默地后退两步,学着她的样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那阴恻恻的视线也还是通过指缝照射了出来。 这一次,看的还是芳芳草。 “这是什么?” 说罢,面带笑容看向刑水水。不笑还好,这一笑就显得更可怕了,俨然一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大反派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处心积虑夺她吃食呢! 她捂住心脏,忍不住开口问:“二师兄是……想尝尝?” 片刻后,二师兄阴恻恻地端着一碗芳芳草,坐在旁边的小木桌上阴恻恻地吃了起来,边吃,边皮笑肉不笑地赞叹。 总有一种吃完就会连人带屋子被他毁尸灭迹的错觉。 刑水水颇感惆怅地转过身,刚想将剩下的芳芳草盛出来,给闻人溪送去,就见—— 木窗外又多了半张脸。 是三师姐。 纵使只露出了半张脸,也可以看出她百分之二百的窘迫,尴尬,无地自容,无所适从,以及……忍无可忍。 而在刑水水抬头望过去,同那一只眼睛对视的时候,三师姐半张脸迅速由白转红,像是下一秒就要转身跑开,却在最后一刻目光又望向了锅中。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刑水水:“……不如吃点再走吧师姐!” 片刻后,三师姐通红着脸,手里捧着白瓷碗,满脸自闭地坐在小木桌斜角的位置,缩着身体低头小口小口秀气地吃着芳芳草。 刑水水回头看一眼,再一转头。 大师兄也来了。 他脸上笑容仍旧是好看得晃瞎人眼的风流多情,却也不说话,只一个劲朝她抛媚眼。 她看了眼锅,又看了眼大师兄:“不如……尝尝?” 大师兄笑眯了眼:“这样不好吧。” 话说着,却十分主动地接过刑水水递过来的碗。 进屋看到屋里还坐着两个人的时候,大师兄很显然愣了下,目光尤其是在三师姐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笑眯眯地坐到靠近她的位置,感慨道:“居然这么多人。” 刑水水:呵呵,这也是她想说的呢。 再转……不,还没转头,她就听到一道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 “小师妹,这是你做的?” 早已预料,早已麻木。 她顶着张半生不死的脸,朝窗外的少年看去,平静打招呼:“六师兄,真巧。” 他摆摆手:“一点也不巧,味儿那么大,我就是闻着味来得。” 说着,嫌弃皱眉,难以理解道:“大家每天都为修炼忙生忙死,你怎么这么悠闲,还有功夫整这些东西?赫连生他怎么回事,都不督促你用功修炼的吗?” 听他这么说,她反而松了口气。 锅里的芳芳草所剩无几,再分下去就不够给闻人溪了,六师兄不感兴趣自然是最好的。 于是,对于六师兄的指责批评,刑水水连连点头,连连应是,敷衍但无比逆来顺受,只指望着早些将六师兄送走。 听他一通数落完,就在刑水水以为他终于要离开的时候,就见他眉头忽然紧紧拧起,人都走一半了,转头又看向窗户里的炒锅。 欲言又止:“好吃吗?” 刑水水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好吃。” 六师兄震怒:“我不信,你肯定是不想给我吃!” 刑水水:“……” 无奈,她只能委委屈屈盛出一碗。 六师兄瞥一眼,立马皱眉不满道:“才这么点,怎么够吃?” 刑水水:…… 虽是瞪他一眼,却也还是老老实实给他又加了一勺。 等六师兄心满意足抱着碗进了屋,看到了她身后桌子上那一圈人,立马怒气冲冲看向刑水水:“什么意思?师兄姐们全都在这了,独独没邀请我?你们关系更好是吧?搞排挤?” 没等刑水水说话,大师兄便摇头安慰他:“你四师兄不也不在吗?” 六师兄环视一圈,确认了四师兄确实不在后,脸上怒气终于褪去,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笑容,安安静静在大师兄对面落座。 刑水水:“……” 低头看了又看,不得不忧伤地想,算了,晚点再给闻人溪重做一份吧。 剩下的这么多,拿给他塞牙缝也不够。 好在她心态乐观,调料和食材都有得多,做起来也不费劲,再加上这芳芳草到底味道如何也可以听师兄姐们评价一番。 于是刑水水便再取来一只干净的碗,将剩下的酱汁爆炒芳芳草盛到自己碗中,坐到几人中间。 她低头尝了尝,味道确实鲜美。 入口脆爽,有她现代吃油麦菜的口感,却比油麦菜又多了许多回甘,吃进口隐约还能尝到些许芳芳草本身的清苦味道,这苦味本该更浓郁一些,好在有酱汁压制,清苦便也变成了别有一番滋味。 碗里没多少,她很快尝完,抬头看向几人,虚心问道。 “好吃吗?” 大师兄第一个吃完,第一个竖起大拇指,第一个发出赞叹:“师兄我还从未吃过如此……”的人。 于是,他也是第一个倒下的。 三师姐第二个吃完,在她抬眼脸颊微红,准备张口说话的时候,成了第二个倒下的。 六师兄什么也没说,等刑水水目光呆滞望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倒下了。 来得最早,吃得最慢的是二师兄。 他环视一圈四周,阴恻恻目光朝刑水水往过来,口中蹦出几个阴森森的字:“你……下……” 他是第四个倒下的,倒下之前,口中仍旧坚定地吐出了最后一个:“……毒。” 刑水水:“……”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眼前便一黑。 昏迷之时她想的是,很好,她成了第五个倒下的。 很多时候,昏迷似乎和睡觉也没有太多区别。 在刑水水看来,自己好像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正骑着飞鸟满世界撒丫子狂欢,本兴奋激动着呢,忽然就听到“啪”一声,鸟腿断了,乘坐着飞鸟的她跟着鸟一起疯狂下坠。 下坠到最底端就要摔成肉泥的时候,刑水水一惊,猛地从床上惊醒。 然后她面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看衣着打扮,该是个药花峰的弟子。 年纪倒是不大,气质却有些许老成,正坐在她一旁手捧石碗,不知道调着什么东西。 见她醒了,年轻男子的手上动作停了,抬眉看了她一眼,开口便道:“听说你是个剑修。” 刑水水刚醒,脑袋还晕乎着,茫然看他一眼:“啊。” “我觉得你很有做毒药的天分。”他说,“真的没有考虑过来我们药花峰当药修吗?” 不能让你尸骨无存。 不能让你魂飞魄散。 也不能让你无碑。 为了不喝孟婆汤,他强渡忘川水,以最后一口气摸向轮回道,转生成一个孤儿,跑到无相山的最底端,慢慢往上爬。 他不相信她真的尸骨无存,想着找到之后就好好埋葬,最好埋到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青苔上都是血。 杜谛竹瞧着还以为是哪个神经病国主派人来刺杀他,他拎着少年的后颈,笑得十分不屑,直接往山下丢,骂了一句:“比薛九灵还不自量力。” 粉身碎骨的疼,应该比天雷好受不了多少吧? 90-94 第 91 章 遇水第四 他又回到了酆都城。 众鬼都在打量这个强渡忘川河的呆子,才去了没多久就又死了,死相惨成这样,真难看。 “就是他强渡忘川河?他之前不是一直在桥边等人?等到了?” “好像没有。应该是那个人在人间出什么事了,或者罪孽太重被关在阎王殿。” 少年一声不吭,又去买灯,在河边继续放。 长明灯漂泊在河水中,等候的人仍在,被等的人始终无法归来。 大家原以为过段时间他就会放弃,却见河水上的灯一年比一年多。 少年也不强求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五分钟后,左右手各拎着两根芳芳草的刑水水,坐在耕戒田埂上,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事实上,在上次接到任务之后,她便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个疑似任务面板的东西。 讲起来很奇妙,使用起来也很奇妙。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使用的。 反正是只要脑内认真回想“任务”,这个面板便会浮现。 和她玩的那个网游任务面板挺类似,一个半透明的古风小方框,在上面可以看到她已经完成了的拜宗门的任务,以及正在等待完成的芳芳草任务。 而在拔完两根芳芳草,去查看进度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是—— 任务:芳芳草(0/30) 为什么还是0。 思考片刻后,她怒怒地拎着芳芳草往地上一砸。 就知道这个任务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生气了一会儿后,刑水水回想起了赫连生。 她可怜的,因为入魔而不得不去闭关的赫连生。 于是她平静了下来。 大胆思考,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个草其实不是芳芳草?是她认错了? 想了又想,刑水水决定等晚点去找闻人溪问问。 不过,他早上才回去,这会儿可能正在睡觉。 事已至此,她也睡吧。 打了个哈欠,刑水水摸到石床边,蜷缩着身体,很快便陷入沉睡。 等到睡醒,出了修炼堂,她不太意外地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根据昨天的经验,她直接摸去了药田,果不其然,在药田里找到了正在忙碌的闻人溪。 一个白天不见,他的药田里再次被密密麻麻的毒草毒虫挤满了呢,仿佛是专门去那儿开会的。 呵呵。 刑水水越看越觉得诡异。 好在那些毒虫都很小,也不知道他手里掏出的什么药水,喷喷洒洒,虫子们便掉落在地上不再挣扎。 打完一波,忙碌的少年听到动静扭头,发现是她后,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兴冲冲地从药田里钻出来。 “怎么,芳芳草有了吗?” 刑水水愁眉苦脸地一摸兜,刚要说话,却发现之前拔出的那两根草似乎落在修炼堂里忘记拿出来了。 于是她不得不当着闻人溪的面玩了个大变活人,钻入耕戒内。 刚一进去,便惊呆了。 只见耕戒的四块小田里竟已密密麻麻长满了这个草,过于密集,粗略一看竟然没法细数究竟多少根。 只是,多有什么用! 又 她气呼呼地怒视它们一眼,随手拔了棵长在最边缘的,然后便离开了耕戒。 “虽然它长得和你描述的差不多,可我怀疑它根本就不……” 话说一半,只听“叮”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脑海里淡淡的金光一闪。 闻人溪满脸茫然:“不啥?” 刑水水手握着翠绿无比、巨大无比的草,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她似乎看到任务面板那儿有了细微的变化—— 任务:芳芳草(1/30) 刚要说的话被她尽数吞回腹中,胸口里激动得开始咕噜咕噜冒泡泡。 天啦。 这竟然真的芳芳草。 不知为何,刑水水的脑袋忽然就转过弯来了。 任务里描述的是,要在药花峰的药田里除芳芳草。 她之前在修炼堂里拔的草,当然不行,现在人到了药花峰药田,目标正确,地点正确,任务进度也就自然而然有了变化。 更重要的是—— 没看错的话,耕戒里这会儿已经有好多好多芳芳草了。 刑水水喜极而泣,两眼饱含热泪。 却没想,对方竟像是一下子慌了神,双手双脚都变得无措,支支吾吾:“你、你怎么哭了?” 她擦了擦眼睛,指着眼角道:“这是感动的泪水,胜利的泪水。” 闻人溪一愣,继而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视线转向一旁,小声嘀咕:“……这东西,真有那么好吃吗?” 这下,轮到刑水水表情不自然了。 她想了想,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毅然决然地钻回耕戒里,将药田里的芳芳草一棵一棵拔出来。 边拔边数。 27、28、29…… 回头看,地里竟还有好多。 只不过,拔完芳芳草后,那药田瞬间便空了大半下去,除了异常茁壮的芳芳草外,就只有三两棵大概可以称之为“药苗”的嫩绿东西。 她抱着二十九棵草,辛辛苦苦从耕戒里爬出来,面上喜不自胜。 闻人溪在外面看着她跑进跑出,表情本是困惑,待眼神落到她怀里抱的一大把芳芳草之后,当场便倒吸了口长气。 刑水水一出来,就听见脑海里发出“叮”的一声,任务面板上的进度,由(1/30)变成了(30/30)。 紧接着,是任务完成的“叮嘟”声响。 【盘蛇化龙终有时,引风筹雨天地灵】 【当前任务:引气入体】 【任务进度:芳芳草(30/30)已完成】 【任务已顺利完成,还请前去向澜仙老祖汇报你的任务成功吧】 这一回,任务奖励没有立刻落到她的口袋中,看来是需要再去找一下澜仙老祖的石像。 不过简单,比起之前吃的苦头,这会儿刑水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在眼前了。 一回神,就见闻人溪正睁着双呆滞的眼睛,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 “这是你这一天弄到的?” 刑水水喜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是厉害……”他嘀嘀咕咕,“但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来当药修……才半天就长这么多杂草,种药天赋和种药运气可以说是相当的……” 她笑容僵在脸上。 就算是嘲讽她,也不要这么直白吧! 她不是木头人,也是会伤心的! 刑水水狠狠捏拳:“不修就不修,反正我是剑修!” 此言一出,只见闻人溪一整个张大嘴巴愣住了。 “你是剑修?你是归剑峰的?” 刑水水危险地挑起了眉头:“怎么,不像吗?” 她发誓,他要是再说让人伤心的话,就算他帮了她大忙,她也要在这田里赤手空拳和他干一架。 然后就见他赶紧摇头:“不是不是。” 安静了会儿,又道:“只是听说,归剑峰是澜仙宗第一峰,进峰要求苛刻,弟子大多是天之骄子、天赋过人,向来深居简出、专心修炼……” 刑水水:“……” 果然,还是要说她不像是吧! 却见他看了她一眼:“却也大多性情孤僻,也就很少同其他峰弟子来往。” 末了,摸了摸脑袋,别过脸去,小声咕哝:“你……确实不像。” 刑水水刚要倒竖眉毛,就见他又转过来看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傻乎乎一笑。 “但这样,挺好。” 哦。 原来是夸她啊。 眉毛松了回去,坐姿也软了下去,她默默坐了会儿,但不知为何,被夸了反倒觉得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抓挠挠。 刺挠。 想了又想,她抬眼看向眼前的药田,伸手指了过去。 “喏。” 一旁的闻人溪目光望了过去。 她脆生生道:“你药修天赋也不比我好多少嘛。” 只见那块可怜兮兮的药田里,不过这片刻功夫,又被毒草和毒草肆虐。 闻人溪当场跳了起来,像是刚想起来这正事一般,火急火燎地冲进药田里杀向毒虫毒草。 边杀,边不服气地叫叫嚷嚷:“谁说我药修天赋不好了,赫连生师娘亲口说的,我天赋好着呢!” 刑水水说完那句,便觉得刺挠感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舒心无比,哪里管他反驳了什么。 她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皮笑肉不笑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甩头离开。 现在,她要去做任务了! 身后,闻人溪还不忘冲她喊:“记得,记得芳芳草做好了要留给我一点!” 哦…… 又提起这事,刑水水心虚之下,险些再次崴了脚。 她身影在月夜中,努力回想着记忆里的路线,费了好一会儿功夫,终于找到了广场中央的石像。 澜仙老祖还是和上次那般,伫立在正中央。 他脑袋上这会儿正飘着个巨大的“√”。 不用触碰,刑水水刚走近,就听到“叮咚”一响,“√”再次变成灰色卷轴,与此同时,口袋里一沉,任务奖励自动进入了她的口袋中。 脑海中的任务面板也提示她,这个任务完成了。 刚一抬头,就又是一声响。 【已为您自动接取下一个任务……】 下个任务是啥,刑水水没仔细听。 她的心思全都落在了这枚引气丹上,刚一到手,就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掏出来。 不愧是引气丹,看起来逼格高多了,连包装都是个小巧的木制瓶子。 视线一望过去,瓶身就浮现了两行字。 (口服) (打坐时使用) (服下可助玩家引气入体) 刑水水赶紧原地坐下,对着石像屏息凝神,与此同时,将圆溜溜的丹药倒入口中。 刚一吞下,就见眼前竟然像是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根长长的进度条,右侧还有倒数秒数。 这尿性也和游戏里别无二致。 60s,59s,58s…… 短暂而又漫长的等待,把人的期待值一下子拉到了最高。 六十秒结束,只听耳边竟传来一阵奇异且无法描述的好听音效,连带着眼前也一阵刺目金光闪过。 睁眼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再映入眼帘时,便不再同之前一样。 身体内似乎多了一股能供她差遣的力量。 四周包裹着她的空气,似乎也都有了生命,多了奇异的、让人心惊肉跳的温度。 这……便是赫连生所说的灵气吗? 愣神之间,她听见有声音在耳旁道。 【您已成功引气入体,目前已经是一位合格的修士啦!】 【当前人物等级:1】 【温馨提示:等级太弱,出门在外可是会受欺负的哦,还请修士尽快做任务升级吧!】 只是有种感觉,一定要学这种术法,本命剑也一定要叫桃源剑。 这年隆冬。 灵山的雪下得很大,大雪纷纷扬扬降落,灵山修士们穿着法衣下学,不小心被冰雪滑了一跤差点从仙阶上摔下来,气得骂骂咧咧。 可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看见白茫茫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抹桃色!桃花如暮似火,在冰雪中泛滥成灾,桃花香盈满空袖,眼前是一处奇景,满山桃花就这么开了!!! “啧啧啧这满树冬桃开得真可爱!!最数赫连师兄院里的桃花开得最旺盛!不过还是别摘了,赫连师兄脾气不好。说不定是他让桃花开的!!” 桃花雪满山岗。于是—— 解元三千七百二十年。刑水水重生。 赫连生下山捉妖。遇水。 此刻,前后几百年的因果终于完成了闭环。 第 92 章 遇水第五 这也就是为什么赫连生本命剑是桃源。 为什么学会的第一个术法是桃花开。 刑水水在时间的长河中看见了赫连生的前世今生,过往的一切也在凝望着她。强烈的情绪将她包裹在其中。 她手稍微一触碰镜面,浮灵镜咔嚓破碎,眼泪瞬间落下来,又滚又疼,鼻尖很快就红了。 人的眼睛很怪,有时能装得进人世间大好山河,有时又好像狭隘地只能装进一个人。 刑水水静静看着赫连生,地煞十二重变阵的风刃未歇,阵中寒风卷起少年高束的头发,朱色抹额似血一样。 想起那年在青州看见他执剑站在万鬼的尸体上,一腔孤勇。 不知他是何时开始喜欢自己,也记不清他何时发现自己是妖怪的。 手腕上的镯子太烫,刑水水张口欲言。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的时候满载而归。 刑水水盯着手上满满当当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东西们虽然很是精妙,可是没有弄到灵心露,还是有些沮丧呢。 但当她站在修炼堂里发呆的时候,赫连生从身后喊住了她。 “不是要休息吗?为何还不回去?” 她眨了眨眼,抬起一张迷茫的脸:“回哪儿。” 赫连生也是足足迷茫了半晌,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是不是还未给你安排住处。” 刑水水:! 她居然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 差点以为自己要在修炼堂住到退休呢。 “不如就住这儿吧。”却听赫连生在思考良久后道。 刑水水:……! 所以还是住修炼堂吗! 他道:“此处灵气充足,且离我住处近,若遇危险为师也可及时保护你,对你来说,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只是……”说着,他环视了一圈四周,神情不太满意地摇了摇头,“只是看着不太像个住处。” 灵气充足…… 刑水水觉得光是这一点,便不能让她睡这儿了,因为她拿那灵气也没用嘛! 至于危险,澜仙宗内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嘛! 虽然这修炼堂确实温度适宜、空气清新、应有尽有,就连石床也右暖玉奇石打造,睡起来十分舒适,可她只要一想到那日四师兄为了修炼竟坐到门外,便觉得——还是算了吧! 见赫连生竟神情郑重地在修炼堂里比划来去,一副正在努力思索改造方案的样子,刑水水连忙叫停。 “不不不,赫连生,给我随便选个住处就好。” 见他犹豫,她列举了好几条理由来说服他。 在她的一番严词拒绝下,赫连生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好吧。” 看神情,似乎还有些失望。 最后,刑水水被安排到了三师姐的隔壁,正式拥有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宽敞又舒适的大房子。 这就是嫡传弟子的好处了。 就说闻人溪,虽是正儿八经的药花峰弟子,却没有这个待遇,他住的寝阁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宿舍楼,需要个其他几个弟子共挤一间屋子。 刑水水住进去的时候,师兄师姐们都来了一趟,连向来寡言的四师兄都同她道了句恭喜。 她甚至还又一次见到了二师兄。 上次见只是匆匆一面,并未对他有太深的印象。 和四师兄的寡言少语和三师姐的社恐自闭不同,二师兄是实打实的外热内冷。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可那笑容一眼便能让人看出并不真心,嘴角虽上扬,眼神却冷冰冰。 尤其是他目光看过来的时候。 眼神凉得像在看尸体,乌黑的眸子阴沉沉的——看得刑水水当场一个寒颤。 若非她清楚自己是个实打实的穿越者,都要怀疑自己或者祖上是不是和他有什么血海深仇。 直到看到他目光看向大师兄时,竟也是一模一样的阴测测。 刑水水悟了。 原来二师兄就是这么个性格。 见大师兄等众人却早已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也勉强放心了下来。 刑水水扒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发现还是不对劲。 前头不是一共六个人吗,她怎么好像没见着五师姐? 还是大师兄最好说话,同她提了一嘴,说五师姐是药花峰清药尊者的女儿,平日里比较娇惯,有专属于自己的寝殿和修炼堂,自然也就不需要日日往归剑峰这儿跑了。 刑水水闻言大惊。 先是惊讶清药尊者看着那般年轻,竟已有了女儿。 再是惊讶,她自己是药修,而女儿竟拜师了归剑峰。 不过惊讶归惊讶,惊讶完了刑水水也就将之抛到了脑后。 等送走了诸位师兄师姐,她独独留下了六师兄,悄咪咪将他从前厅往后拉。 六师兄先是愕然,却也没反抗,满脸茫然地任由她拽着,跟着她亦步亦趋地进了一个房间。 待得目光望向里面后,立马惊得满面通红,仿佛触到了什么机关般,连着朝后弹射了出去。 “你你你你……” 刑水水只觉惊奇,在门边摸来摸去:“赫连生竟在这门上设了看不见的机关吗?” 六师兄从地上爬起来,神情有些羞恼:“什么机关不机关的,你好好的拉人进你闺房做什么?!” 刑水水闻言更惊奇了。 原来修仙界也讲男女大防吗? 可能是她的眼神充满困惑,六师兄一下子噎住,一整个神情狼狈地扭过头去,小声咕哝:“倒也不是……” 那就好,刑水水松了口气,见他还是一副严防死守神情谨慎的样子,也懒得去勉强他,只能自己跑进房间,从柜子里翻出赫连生送她的那些宝贝来,然后抱着一众东西哼哧哼哧又跑出去,将它们堆到了六师兄面前。 六师兄从迷茫到惊掉下巴也就在转瞬内。 见他满脸震惊,刑水水大方一挥手:“先前不是说等赫连生送了小玩意,就挑个还你嘛,喏,看,你有想要的吗——” 六师兄却好似还没回过神来,呆滞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地上的那堆宝贝上,片刻后,他原地揉了揉眼睛。 “这些……都是赫连生给你的?” “啊,是啊。”刑水水问,“有什么不对吗?” “赫连生他……”看口型,看神情,看语气,像是要暴躁话,就见六师兄猛地一个刹车,回过神来一般,脸上的震惊变成了震怒,“赤神剑?!凭什么!!!” 越说越气,六师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似是不满之情终于爆发,当场从背后拔出佩剑,跳着便要去找赫连生理论。 刑水水:“……” 所以那玉戒指,竟不是赫连生送他的吗? 眼看着六师兄就要冲出门外,她才回过神来,刚想说话,就见对方脚步迈在门槛边的时候堪堪停住,手里仍举着剑,却回头看她:“……” 刑水水:“……” 六师兄难以置信:“你怎么不拦着我?” 刑水水:“?” 他怒气冲冲:“赫连生对你这般好,你就不担心赫连生受伤吗?” “……哦。”刑水水想了想,“可是你又打不过赫连生。” 刑水水自然没办法拒绝他。 可能是太兴高采烈,拿了剑,他宝贝似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当即把身上佩戴的那柄剑扔进了储物戒指里,却也没舍得将赤神剑别到身后,仍旧是两手捧着,珍重无比的样子。 末了,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郑重其事地对她道:“小师妹,待师兄下回再去替你弄个好剑来。” 刑水水连连摇头。 说实话,这些剑给她她也未必能使。 想起铸剑任务,她顺口问他:“六师兄,你可知道哪儿能弄到灵心露?” 六师兄眉头一皱:“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她支支吾吾:“好奇,随便问问。” “这东西我曾听家中长者提过,据说能医死人骨,延活人命,更能使凡物脱胎换骨,只是十分稀有……一般都生在魔物最盛的地方,一般人就是得了也舍不得拿出来,很难弄到的。” 刑水水于是又想起赫连生之前说的话来。 他说,他上次是在槃兇魔地弄到的。 看赫连生当时说话的神情,那儿想必是很凶险的。 她心内不由打起了鼓。 以她现在1级的实力,去那儿是不是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还是说,再等等看会不会有什么新的消息? 刑水水一面在心里纠结着,一面一路将六师兄送出门去。 出去的时候,六师兄手里还捧着剑,对她的态度比之前不知要和颜悦色多少。 也算是一些安慰了。 目送着六师兄远去,她转身刚准备进屋,竟然在反方向不远处望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赫连生。 他的目光并未看她,而是落在了远去的六师兄身上……或者准确点说,该是六师兄怀里抱着的那柄剑上。 刑水水:“!” 糟糕,竟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抓到的心虚感怎么回事。 心里刚一个突突直跳。 就见赫连生已经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桃源剑碎片一触碰到赫连生手里的血就开始发热。 少年眼一闭。 碎剑衔着雾中碎光竟是直接拼凑起来!他抬手一握,桃源剑飞入手中。 刑水水抬脸,轻声道:“走吧。” 赫连生握着她的手一紧。 红绳绕指,两人携手踏入十二道死门之中,故人一别终相守,红尘不悔爱情歌。 临别之际,李观玉还是握紧傀儡丝,忍不住唤了一句:“水水——” 李观行忍着眼眶中的泪,劝道:“阿姊,别难过了,我们也要打起精神对付这些风刃。” 杜谛竹黑发飘飞,抬起拳,给了个给我活着出来见老子的眼神。 刑水水握着刀,对着身后的李观玉等人笑着说:“别难过啊,我们一定会回来的。都会活下去的!” 死门的风很大,她裙摆飘扬,明媚似飞舞的太阳,在这个残忍的世界里依旧活得特别精彩。 赫连生眼神一路追随着她,手握桃源剑与之并肩而立。她眉眼一弯,从此阡陌多暖春。 十二道死门也张开血盆大口将两人吞没。 第 93 章 遇水第六 眼一闭一睁。世界是黑暗的。 刑水水点燃掌中的离火照明,下意识看向系在无名指上的红绳,红绳另一端消失在黑暗中,她往那边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赫连生抱紧她,说:“不准乱跑了。” 少女仰起脸,火星从周身飘落。 “好。” 每一扇死门都是风刃的发源地,几乎无孔不入,稍有不注意就会被穿体而亡。 他们站在风暴的中心,转手抵御着朝他们扑过来的风刃。 赫连生搂她腰上,反手抓剑,桃源剑意肆意逼退大部分风刃,刑水水也侧身抬手绞杀漏网之鱼。 两人离得近,暴露的面积就小了很多。 可风刃还是源源不断,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猛烈。黑色的世界好似下一刻就会坍塌。 薛庄心淡声道:“不必道歉。我只认得沐公子,并不认识李家主。况且,我是来接我小妹的。” 李遇:“……” 沉默了有这么一会。 薛庄心侧身,问他:“李家主。你呢?” 李遇哑口无言。 只见呆滞完,他又惊又怒:“你怎么知道的?!” 刑水水表情无辜:“刚还只是猜测,现在确定了。” 不过她想说,她又不是傻子。 梵剑尊者白天才在赫连生那儿吃了闭门羹,这剑修少年晚上就蹿出来拿暗器暗算她,若说二者之间没关系,刑水水是不信的。 再加之,之前大师兄就同她说过,归剑峰四殿的弟子,多数疯癫,有事没事就爱找他们三殿的麻烦。 不过,三殿弟子虽少,却个个实力强劲,四殿向来拿他们没办法。 只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因为多了个刑水水。 眼前这个少年,兴许是从梵剑尊者口中得知,她并非传言所说的那个剑道天才,于是专程过来试她深浅,外加想恐吓羞辱她一番的。 恐怕是想在她这儿找回之前多年失去的场子。 可恐吓没成功,反而被当场拆穿身份,少年自知方才失言,不知是不是接二连三受挫,自尊心受损,被气得双眼冒火,竟当场挥剑——朝她砍了过来。 刑水水:“!!” 要不要这么容易上头! 她错了,她知道四殿弟子癫,但没想到能这么癫,她不该激怒他的! 只是少年怒气冲头,浑然一副失去了理智的样子,两手握剑,用的是最最原始的剑法,双眼猩红,咬牙切齿,像是想一剑将她当头劈开。 刑水水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压根就没想着躲。 一是因为,以她的实力,躲也躲不过。 二是因为,着实被这样的眼神给惊住了。 三则因为…… 在那长剑砍下来,触碰到身体的一瞬间,她却并没有感知到疼痛,反而是——猛地陷入黑暗。 大概弹指的功夫过去,再一睁眼,她就身处另外一个地方了。 刑水水扭头四处看了眼,周围空无一人,是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她犹觉后怕,拍了拍胸口,低头摸了摸储物戒,手探进去一阵翻找,摸到了个还有余热的东西,将之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符纸,上面画着鬼画符,右下角已经烧焦了。 想也知道,是它救了她,并将她传送到了这个安全的地方。 刑水水不由热泪盈眶。 还是赫连生靠谱。 当初在他宝器房里,她什么都不好意思拿,赫连生委婉同她说,她此时尚无自保能力,若不拿些宝贝,他都无法放心将她放出修炼堂。 那时刑水水还非常乐观地想——宗内大家都很和善呀,并没有什么危险啊。 直到方才,望见那少年愤恨的眼神,劈剑时咬牙切齿的神情,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即使是安全和谐的澜仙宗,里面也是有坏人存在的! 好在她从来都是将这些宝贝走哪揣哪儿的。 只是—— 刑水水又茫然张望了会儿,忍不住挠头。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这是哪儿啊!! 很显然,没有人。 等她辛辛苦苦摸索着路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洗漱完躺上床,一整个头晕目眩,也来不及去回味今天发生的事情,栽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 还记着赫连生说的卯时修炼,天刚亮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洗漱完直奔修炼堂而去。 而刑水水不知道的是,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外面关于她的流言,便已经满天飞了。 此刻归剑峰四殿的练剑空地上,围了一群人。 中间那少年身穿兽皮衣服,坐在半人高的假山上,晃着腿,眼犹带戾气,唇角却扯着阴阳怪气的笑容,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昨夜发生的事。 其他弟子们在他身边围了一圈,也是满脸的惊诧。 “你没看错?当真是无剑尊者新收的小徒弟?” 少年嗤笑一声,从假山上跳下来:“这还能有假?我跟了她一路,亲眼看着她从无剑尊者的修炼堂中出来。” 另外几人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可无剑尊者不是最最眼高于顶吗,我记得当初于妄师兄想拜他为……” 话说一半,触碰到兽皮少年冷下来的脸色,当即吓得浑身一抖,飞速捂住嘴巴:“于妄师兄……” 好在,对方这会儿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后,便转头继续道:“还说什么天赋异禀新徒弟?不过是个灵气都没多少的废物,我想逼她同我比试,看看她到底如何——竟把她吓得落荒而逃,你们可曾见三殿弟子有谁这般窝囊过?” 周围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觉得难以置信,有人觉得扬眉吐气,更有人觉得匪夷所思——无剑尊者向来苛刻,怎么会收这么个徒弟? 于妄哼笑一声,垂下眼帘:“谁知道呢?兴许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呢。” 围着的弟子们瞬间恍然大悟,纷纷觉得不无道理。 没准他另外六个徒弟,也是给够了好处才得以进入三殿。兴许这六人还算不上无药可救,以无剑尊者的能力,亲自栽培一番也就出人头地了,至于新收的这位……恐怕是真真烂泥糊不上墙。 于妄也笑起来:“所以我们不可妄自菲薄,他三殿的几人,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从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仗着有个剑道天才的赫连生罢了。” 听到这里,众人都大笑着嘲讽起来。 有人摩拳擦掌,想要去亲自会会三殿里的那个废物七徒弟。 也有人犹豫了下:“只是她六位师兄师姐都在宗内,我们会不会……” 一人打断他:“动动你的脑子吧,我们初级弟子之间的比试切磋,他们这些高级弟子掺和进来,不会觉得害臊吗?” “更何况——”于妄接过他的话,嘲讽地笑了笑,“他们六人个个性格古怪孤僻,彼此之间的关系都僵硬得很,又怎么可能为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妹出头?” 刑水水一愣。 可刚要说话,就见他摇头道:“师妹不用多想,是我自愿的。” 说着,面上露出苦涩笑容:“我确实……囊中羞涩。” 刚进屋,刑水水就看到了她所需要的十二个武器。 她将之逐一抱进怀里,确认脑海里任务进度都是(1/1)状态后,狠狠松了口气。 而外面,那青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或许是一口气消耗太多灵气,他虽站在那儿,却总给她一种下一瞬就会倒下的错觉。 刑水水将武器收进储物戒,路过他的时候,到底还是心生歉疚,探入储物戒摸索了一番。 然后掏出了一个小纸包。 【结灵散:可在帮助侠士快速恢复灵力。】 这是第一个任务完成时,系统发放的奖励。 她一直没用上,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想来……对他应当是有用的吧。 路过那器修青年的时候,刑水水认真道了一句谢,然后将结灵散放到了他手边。 却见青年低头看了眼写有字条的纸包,好似愣了愣,接着抬眸又看她两眼,片刻后,倏地一笑。 那笑容仿若春风推开冰面,瞬间便打破了他脸上原本的瘦弱与死气沉沉,连眸子里也仿若有什么异样的锋芒闪过。 就好似…… 在一瞬间换了个人般。 也仅片刻,下一瞬,便恢复了之前的弱不经风模样,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没缘由的,刑水水惊了一下。 可就在她转头往外走的时候,又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六师兄面目狰狞,肝胆俱裂,声声控诉:“你一口气买这么多不同的武器,是想去哪家尊者手底下当小师妹去??!” 他自是不敢说是来捉拿关阴子余孽没想余孽死了就变成捉拿赫连生和刑水水了。 杜谛竹一见是薛庄心来了,眼珠子转来转去,还没来得及问她是如何重见人世。 李观玉手一指硝烟中的两个人影,惊喜喊到:“你们看!他们出来了!” 薄雾冥冥,钟鼓楼敲响晨钟。 人间逐渐亮起的灯火照耀出一条道,稍稍凝目,一派祥和之景,桃花瓣在缠着白雾蹁跹。 桃裙少女手紧扣着朱色抹额的少年走出来,身后的地煞十二重变阵瞬间爆发出轰响,彻底崩飞。 感受着众人目光,赫连生也不闪不避,很大方地按住刑水水后脑勺,强势又霸道地在她唇角落下一吻,身形颀长,血色发带夺目。 刑水水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耳尖通红。还是尽力迎合。 红绳逐日。 欢迎回到人间。 第 94 章 遇水第七 够了吗?够了吗? 刑水水都快给弄岔气了。赫连生还在那得寸进尺。余光中瞅见阿姊不知何时来的。她当即大脑嗡嗡。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嗽此起彼伏,很刻意。 灵山人都面面相觑。 心魔? 这句话刑水水倒是听懂了,她身子一震,紧接着抬眼看向赫连生。 只见他长身玉立,满脸的云淡风轻,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 唯在听到老者口中的“心魔”一词后,微微一愣,继而抿唇皱了下眉。 “莫要胡言。” 显然是觉得这话甚是荒唐。 刑水水稍稍松了口气。 又盯着赫连生前看后看了左看右看了会儿。 只觉得,这……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入魔了啊? 她刚觉疑惑,便听得那老者又道:“尊者向来性若山川湖海,巍峨淡泊,过往老夫在观星堂里观诸位尊上星辰时,要属您的星辰识海最为平和,若峰如磐,形海似镜,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老夫担心,可是尊者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眼看着赫连生眉头又要拧起来了,那老者似是也有些慌乱,不等前者回答,急急忙忙便又道:“尊者身份尊贵,您若出了点什么意外,不仅是对我澜仙宗,就是对这个三界来说也是非同小可的。” “……尊者不如再仔细想想,可是这几日遇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亦或者是出现了什么让您异常执着的事或物……” 刑水水:“……”忽然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 遇到奇怪的东西。 该,不会。指的是她吧? 异常执着的事物。 该,不会。指的是帮她引气入体吧? 更叫她心里一哆嗦的是,在老者这话说完之后,赫连生不仅没有反驳,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刑水水在一旁呆若木鸡地立着,心里早已砰砰咚咚敲起了大鼓。 不会真生出心魔了吧? 不会真是因为她生出了心魔吧? 她驽钝是归驽钝,烂泥糊不上墙是归糊不上墙。 可,没人告诉她,她会给赫连生带来这么恶劣的影响啊。 大概是见赫连生沉默,老者胡子都哆哆嗦嗦翘了起来,他急得直跺脚:“尊者可是记起什么了?” 赫连生这会儿已经回过神了,他抬眼了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 可那老者却在说完那句话后,出人意料地注意到了一直乖乖站在一旁、并且从片刻前便努力缩减自己存在感的刑水水同学。 老者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她心里一个紧张,下意识便想将自己的身体挪到赫连生宽阔的背后去。 却是掩耳盗铃罢了。 老者眉头高高竖成个倒八字,神情警惕:“这位看着倒是眼生……” 刑水水刚想后退。 赫连生便出声为她解了围。 “穗繁长老,我在返程的途中曾遇到一魔物,只是寻常魔物,魔性一般,性情却狡猾,想来兴许是在同它交手的时候不小心染上了些许魔气吧。” 刑水水:返程的时候根本什么也没有遇见! 果然是因为她生了心魔吧心魔吧魔吧吧吧。 那穗繁长老的注意力这就被吸引了过去,听了这话,他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摸了摸胡子,摇头晃脑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的观测不会出错,既然只是个寻常魔物,那么对于尊者来说必然算不得什么……” 话说一半,只听远处忽然爆发出一声哀嚎惨叫。 “全没了!” “失窃了!嗷嗷嗷呜赫连生!徒儿对不起你!” 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一下子便吸引了在场包括赫连生在内的几人的视线。 哭声自归剑峰主殿传来,一眼望过去,便能看到那殿门口站着个穿了一袭洁白长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生得颇有潘安之姿,眼带桃花眉似雾,一眼的风流倜傥,是略显邪气的勾人夺魄长相。 只是那惊天动地的哭嚎完完整整地破坏了他的邪气,倒是显成了邪性。 哭了两声,似乎是觉察到了视线,扭头朝刑水水等人这边望了过来。 男子一下子忘了哭,跌跌撞撞地挎着剑,三两步跑过来。 跪倒在赫连生面前的时候,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穗繁长老眉头又跳了起来。 “何事惊慌?什么全没了,慢慢说!” 男子抹了抹眼泪,声音犹带哭腔。 “弟子方才去修炼堂点东西,发现赫连生积攒收藏的灵药全都不见了!那些都是赫连生这么多年花了大精力大心血一个一个精心收集过来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话说得磕巴,脑子却不磕巴。 年轻男子慌慌张张说完,又抹了把眼泪,才接着道:“但是赫连生不要担心,寻常人是进不来归剑峰的,更遑论赫连生的修炼堂了,这次失窃想必是归剑峰内的家贼作案!赫连生给我点时间,弟子必定会马上带着那贼人和原封不动的灵药回来赫连生面前。” 一旁的穗繁长老也是大惊失色。 “什么丢了?灵药?全丢了?一个不剩?通天散呢?徊云露呢?都不见了?灵犀丹呢?这些可是都从上古秘境中拿到的稀世珍品灵药啊!” 长老满脸写着天都要塌了,深吸一口气后,哆哆嗦嗦地甩着胡子开始原地踱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魔界那虚妄老怪做的,我听说他盯上灵犀丹已有一段时日了!” “这必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盗窃!” 说说一半,瞥到一旁的人,穗繁长老更是难以置信。 “尊者!您怎么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刑水水:“……” 她知道他为啥不着急。 因为那些药,是他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一瓶一瓶、一粒一粒,一颗一颗,看着她吃下去的。 她以为都是打基础的! 不值钱的! 她吃的时候根本就当喝糖水去了。 可谁知道,这些好像都是些宝贝啊! 若说之前还对“赫连生因她不成才生出了心魔”一事将信将疑。 现在刑水水的态度已经是深信不疑了! 要不是担心自己安危,她已经当众揪着赫连生的衣领疯狂摇晃了。 赫连生开口:“是我用了。” 正忙着引咎责躬的师兄和忙着对魔界老敌骂骂咧咧的长老声音一下子卡在了空中。 俩人目不转睛地望向他,好半天后才双双从口中吐出一句:“什么?” “是我拿了。”赫连生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这次十分微妙地改了个字。 俩人瞬间便得到了开解一般,松了一大口气。 “竟是赫连生自己拿了,想来是藏去了更安全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差点吓得修为倒退五十年,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哈哈!” 赫连生仍旧一派叫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神情。 显然是知道他俩误会了,却并不打算解释。 只是在俩人说完后,转头看向那仍跪在地上的男子道:“林槐,这是你的小师妹,刑水水。” 说着,又看向刑水水:“这位是林槐,你的大师兄。” 林槐身躯一震,似是这才注意到站在赫连生身侧的她。 他“唰”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背过脸去手忙脚乱在脸上一阵乱抹,然后转头朝她绽放出一抹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笑容。 “早先就听殿中童子说,赫连生这次回宗还领了个小师妹回来,方才一直没注意,不想竟初次见面就在小师妹面前失了态,还请小师妹莫怪。 刑水水被方才的两个重磅消息砸得晕头转向,脑袋还没醒过神,这会儿还有些晕乎呢,一抬眼看到的却是赫连生那若有所思且略显欣慰的脸。 看样子像是对于自己不动声色就把话题成功岔开这件事十分满意。 刑水水:“……” 赫连生你的心魔问题是不是又严重了点! 她心中五感杂陈,干巴巴挤出个笑容,乖巧地垂下脑袋行了个四不像的礼:“见过大师兄。” 大师兄异常热情,直接切入正题。 “小师妹可测过天赋?预备修什么?也是修剑吗?” 刑水水实在是不知道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 说实话,她严重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摸到修炼边边,考虑究竟修什么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是不是稍微有点早了。 于是她茫然眨巴眨巴眼睛,正思考要如何措辞的时候,听到赫连生来了一句。 “她修什么都可。” 刑水水的脑袋里瞬间浮现了测灵根那天,自己出现在灵球上的七个颜色的漂亮灵根。 之前听赫连生简单说过一些科普类知识。 按照这个修仙世界的规则来看,最适合当剑修的是金系灵根。当然如变异灵根、天灵根等便能跳脱束缚,修什么都如鱼得水。 至于赫连生说的——倒也没错。 呵呵,她灵根五彩缤纷,金木水火土全都有,可不就是想修什么修什么嘛。 可大师兄很显然是顺利误会了赫连生的意思,嘴巴张得老大:“天,修什么都行?” 不仅大师兄,就连穗繁长老这会儿也瞪大了一双炯炯有神的混浊眼珠子,满脸稀奇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能得尊者一句夸,必定是个奇才……” 刑水水:“……” 啊啊啊! 她惊慌失措地望向赫连生。 这误会可不得了啦! 没想到赫连生竟没有替她解释的打算,只温温一笑,儒雅淡然得不行,仿佛对他们的“谬赞”接受度良好。 大师兄吃惊之余,也没忘记正事。 很快便喜气洋洋地告诉众人,因为不知道赫连生提前回来,其他几个师弟师妹还在宗外历练,不过这会儿得知赫连生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个小师妹,已经提前结束历练,正在往回赶了。 末了,挑拨离间道:“小师妹,他们不比我肚量大,个个都是小心眼怪脾气,等他们见了你,知你天赋过人,必然要羡慕嫉恨一番。” 刑水水:“……”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果真相继见到了其他几个匆忙赶回来的师兄师姐们。 就和大师兄说得那样。 虽然他本身已经足够奇怪了,可比起其他师兄姐们,他确实是最好相处的那个了。 其他几位,古怪到令人发指。 有的冷眼看人,有的用鼻孔看人,有的压根不看人! 例如四师兄,得知赫连生新收了个徒弟,却表现得像是和他无关一般,只略微沉默了两秒,便继续垂着头同赫连生汇报这段时间在山下历练时的见闻。 那叫一个相当的目中无人。 只在听大师兄摇头晃脑说刑水水是赫连生亲口承认的修炼鬼才时,才微微抬了眸,赏脸似的瞥了一眼她一眼。 然后在出殿门的时候,抬手执剑横到刑水水面前。 “拔剑。” 拔、拔拔剑? 她没剑啊! 她喃喃了一会:“桃源剑……桃源仙尊……” 刑水水望向镜中的自己,笑容灿若春桃,“我喜欢这个法号。” 她又问:“你知道桃源仙尊的道侣会是谁吗?” 赫连生还未答话。 刑水水歪着脑袋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刑水水。一个开一个刀。连着两个水。” 赫连生。法号桃源。 道侣会是——刑水水。 镜中,赫连生眼尾很快就泛红:“水水——” 那是他倾尽几辈子都想拥抱的挚爱。 【完结】 第 95 章 遇水第八 许久没回灵山。 东西都落了灰。赫连生的院落永远桃花繁茂。红绳捆绑在桃枝上。满目灿烂。 刑水水吱呀一声推开门,看屋里的东西都眼生了,她提起扫帚想要打扫一下屋子。 赫连生却捏着她胳膊,道:“水水晚上不住这。住我屋里。” 刑水水微微一愣。一间屋……一张床?好吧也不是不行。反正赫连生这厮只修炼不睡觉。 日光从小窗照进来,她抬起胳膊阻挡。 赫连生第一次带自己来灵山的时候,两人都心照不宣,光想着如何揪出关无山了,倒是没对这屋子多上心。 想到这,她捞起袖子,说:“那还是要打扫一下啦!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屋子都是自己收拾的。收拾完我就搬过去!” 赫连生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 刑水水环顾一圈四周,看见窗户边小桌上散落的桃花瓣打算就从那收拾起。 走过去拉开抽屉,神情一愣。 这里面躺着本小札。 名字叫:遇水。 若梦蝉中的记忆和现在重叠。小札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 解元三千七百二十年。 我下山捉妖,遇水。 心头泛酸,不敢再往后看了。 她回神就对上赫连生的眼,低声问:“赫连生……你怎么这么好?” 赫连生低眸捧起她脸颊,淡淡道:“乖,把它烧了吧。你本人坐在这。这东西就已经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等待百年的人归来。 书中思念的人相逢。 此后就拔云见日了。 刑水水用脸颊蹭着他的手,很乖顺地望着他,好似就等着被他摆布。 “记得你头一回带我回灵山的那天。你问我,喜欢这间屋子吗?我说,挺喜欢。你问我,喜欢哪里?我说,喜欢外面的桃花,树上的鸟雀,还有屋里的所有。” “但是赫连生,我那天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喜欢屋里的,” 她抬头,轻声说:“——你。” “水水……” 赫连生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五指扣入她发间,好似要把她揉得皱巴巴,不肯放手。 刑水水额头多了几道他衣褶留下的痕迹,小声嘀咕:“你又把我头发弄乱了喔。” 赫连生松开她,伸手把将小札拿过来,刑水水靠在他怀里看他翻到最后一页,窗外桃花灼灼,册子中也夹着一朵小桃花,少年指节在那上面留下淡灰色的阴影。 那是她之前从未想到过的最后几行—— 师父总说,缘分未到不能强求,破镜难以重圆。可我不甘心我和她的故事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想要往后余生都有她在。 所以——待桃花再次盛开的时候。 我也要去找真正的刑水水了。 很高兴,她教会了我温柔与爱、还有一以贯之的等待。 看到最后,字句中的人就在他眼前,陪他一起看字文的最后一笔。 心绪孜孜不倦。檐下灯长明。 刑水水抬起头。 心头喧嚣的风吹过,一滴泪从眼眶中落下,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薄袖紧贴着手腕。 赫连生勾唇,轻哄她:“乖。别哭了。头上别着的桃花都快蔫了。” 刑水水还是揉着通红的眼睛,低低说:“蔫了是因为心里堵得慌。我高兴它就会灿烂了。所以赫连生——” 她抬起脸,眉眼弯弯:“你愿意娶我当新娘子吗?我知道你很会养桃花的!” 光影浮动在刑水水脸颊上,也将他内心百年以来的阴霾全部驱除。 少年怔然望着她,一下便失了语。 赫连生暗哑着声,一字一顿道:“我愿意。” 假如这世界就是个漫长的寒冬。 我愿意,陪着你,抱团取暖。 …… 赫连家提亲这天。整个阴山都被惊动。古往今来都是人和人成亲,妖和妖成亲。这下好了。不止是捉妖师提亲一只妖怪。男方还是向来谁都看不起的灵山赫连家!! 离火山庄的墙爬了一连串串闲杂人等。人也有,妖也有,巴不得将赫连家来的人看成筛子。 赫连家主事大马金刀地坐下喝茶。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周身气息波动剧烈。越来越觉得家主到现在还称病不出真的是太有先见之明! 修士成婚很简单,一般就写个婚帖就跑去云游天下。赫连家毕竟是个大世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反正应付一下,聘礼也简简单单正常走个流程就完事了。 可他一打开礼单,茶水都喷出来了。 这他妈???!!!! 整个赫连家都快被当聘礼下给她了。 谁篡改的?主事看向一旁的小厮,他记得走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小厮做了个很为难的表情,单手握成一把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又横在主事的脖子上比划一二,神情局促不安。 两人都秒懂。低头一看,这上面的魂印都还是赫连生的。 他轻叹一口气。 算了。少主开心就好。 薛三思从赫连家的人来山庄起就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他与灵山结怨已久。自然不是说放下就放下。 不过某件事情的态度上。他和赫连家主倒是一个“志同道合”。 对外称病,拒不见客,眼不见心不烦。 也是薛庄心大气,接下这个担,重回庄主之位没多久就把庄内庄外的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坐镇一方,谁也不敢招惹,将许多事告一段落。 那么剩下的缘分,就交给他们了。 晚市热闹,佛塔通明,人间灯火伴着竹影璀璨。入城者骑驴听本;勾栏瓦舍人满为患;食铺的人间烟火味,都快要溢出来了。 刑水水刚从糖铺跑出来,挽着身旁少年的胳膊,口中还叼着一串糖葫芦。边介绍阴山的哪家点心铺的点心好吃,还告诉他这里的哪条小巷容易迷路。这些,赫连生都细细记下。 她突然一指明亮的河畔,笑着说:“赫连生,以前都是你一人放灯,这会我们一起放灯吧!就当为我们日后云游天下求个吉兆!” 阴山河最繁华的地方有座古桥。桥体漆红,商铺众多,年轻男女便素爱在桥头点天灯,泊船的码头也正好在此处。 刑水水跑到货郎处买了盏孔明灯。 抬手以法术为笔,却久久落不下。 老半天才写了两人的名字。 赫连生站在她身侧,手一直不停地玩着她垂在肩头的辫子。 刑水水歪过脑袋,问:“想好上面写什么了吗?” 赫连生喉头滚了滚,捏住刑水水的手,在灯上写下酝酿了上百年的答案—— 刑水水,赫连生。 少年夫妻,永不分离。 字句染上孔明灯的火光,慢慢拉远,映刻在少女黑色眼瞳里。 她松手,孔明灯飞扬在夜空之中,半边黑天都是亮的,而他们的身后是万家灯火。 刑水水靠在赫连生的肩头,视野变得广而宽。 她静静地想,孔明灯这么灵,那最好就真的不分离啦。 两人回去。薛庄心和薛三思都等候了许久。知道他们要远行,行囊已经准备好了,里面装着的除了点心还有心头的忧虑。 刑水水抱住阿姊,脸贴着她胳膊,让她不用太过担心。 薛庄心轻拍她的背,温声说:“你们此去人间游历不知多久回来。一定要小心。这个世界属于你们,不用太挂念我们,要是在路途上听到什么有趣,记得用传声符讲给我和你三思哥哥听。” 刑水水压下喉头的酸涩应声道:“好。” 薛三思抱着胳膊靠在门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给了刑水水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目光转向赫连生,脸上瞬间是晴转阴云,冷哼一声,拎着东西就走。 送了他们最后一段路,天色已经很晚了。 刑水水挥手向家人告别,长庚星从她耳后缓缓升起。 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朝一直在身边的白衣少年伸出手,鬓上红绳飘扬。 赫连生桃源剑握紧,牵着她往前走。 刑水水低着脑袋,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跟着他走。 “赫连生。我现在算你的新娘子了吗?” “算。谁敢说不算就把他剁了。” 她噗呲一声笑了。 少年少女行走在月色之下,晚风醉人。 让故事重新回到开头。一只小桃妖带着目的接近他,十分谨慎,但还是被灵山最强天师的他察觉出端倪。他不仅不在意,还把她带去了灵山,挡下了外界许多风雨。 赫连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他每早都有修行,要么和师父,要么就和同门一起。 其实有过几次。刑水水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追着跑去灵山修行的地方,躲着人,偷偷瞧着赫连生练剑。 剑意飞旋,瀑布水花飞溅。 少年白衣银剑,唇角勾笑,一剑劈开十里之外的陨铁,却未伤眼前一树桃花分毫。 “好剑法!真是好剑法!” “赫连师兄剑术高超!我等自愧不如!” 小桃妖呆呆愣愣扒在门后,手指扣着门框,朝里面看了一眼。 他衣袂猎风,高束的发丝凌空飞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赫连生收起剑,似有所感看过来。 就像多年之后的现在这样。 目光相撞。桃花落在两人肩膀上 某一个瞬间,脸颊红了。 才知道原来这具身体的支配者,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