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春天》 1、崔予颂拒绝了 《浪费春天》敦敦敦尼/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 请·支·持·正·版·咪·啾 ****** 街边小店「樱树咖啡」,凭借门口一棵无法低调的樱花树,以“春日限定浪漫”的主题成功出圈,在鹏市小有名气,成为情侣约会打卡胜地。 传闻中的樱花树,又高又阔,花朵繁盛,让人感觉到汹涌澎湃的浪漫与温柔,哪怕樱花花期最长不过半个月。 在这里喝咖啡的人,总会默契地保持仰头的状态。就算此时已经过了伏夏,也能想象出曾经满树璀璨。 唯独李清梨单手托腮,坐在落地窗旁,意兴阑珊。对面混血少女的眼睛,几乎完美复刻某人。只不过,此刻这双眸光稍浅,而另一双则如寒剑出刃。 对上视线,崔林夕脑袋一空,想到的词是“澄净”:李清梨澄澈明净,美得带仙气,仿佛樱花树的花仙暂时来人间下个凡。 许是看多了冷清禁欲的脸,她特别喜欢李清梨的温柔长相,举手投足间气质楚楚,透露出一种惠风和畅,暖且舒适。 崔林夕高高举起手机,和清梨拍一张甜蜜贴脸合照。外人看来,像感情好的姐妹俩来喝下午茶。 李清梨,职业收音师,两年前曾在崔林夕的中学母校办过一场声学讲座。俩人因此结缘,越过8岁年龄差,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现在,李清梨成为了她的小婶婶:还是崔林夕一手促成的姻缘,从介绍、搭线,相亲、沟通......小崔同学全程比职业红娘还尽心尽力。 交集人物、男主人公崔予颂——崔林夕的亲小叔。冉冉升起的科技新贵,在遇到李清梨前,是企业家圈内有名的黄金单身汉。 崔林夕三岁时,生父崔祺顺在里斯本遭遇车祸身故。彼时尚在英国读大学的崔予颂,带着哥哥骨灰和小侄女回了崔家。 小姑娘被照顾得很好,自有记忆起,就跟崔予颂和奶奶一起生活,这段往事鲜少提及。 相比起来,李清梨的前情提要则简单得多: 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大学时差点谈成一段恋爱,发现对方同时有数个聊天对象而关系告终。 她绝不在错误的事情上浪费多一秒时间,谈恋爱也如此,索性埋头专心搞事业。 清梨从小对声音痴迷且敏感,成立了自己的录音工作室,把爱好发展成工作。数年如一日,扛着设备,在城市与大自然间不停奔走,去捕捉世间万籁里不同的声音。 人心难琢磨,但工作不会。作品、成就、还有银行账户里的存款,变成她坚实的后盾。 和崔予颂的结合来得猝不及防,毕竟半年前,清梨只能在偶尔刷新闻时瞥见有关他的报道。 遇到天时地利加助攻,她和崔予颂跳过恋爱环节,直奔婚姻——以终身共同生活为目的的两性结合,受法律约束和保护。 结婚证“啪”一下盖戳那刻,他们对彼此许下诺言:【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夫妻的责任和义务,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 咖啡店里人来人往,机器声、脚步声、欢声笑语夹杂其中:悦耳的、舒缓的、尖锐的......清梨闭上双眼,陷入沉思。 现在夫妻关系出了问题,她无法效仿独身时的意气风发,挥剑斩情丝,至少也得亡羊补牢一番。 崔林夕视线悄悄在她脸上梭巡。被发现了,少女俏皮一笑,低头啜一口榛果拿铁上的奶油顶,沾了一圈白胡子,活泼可爱。 清梨弯起唇角,幸好崔林夕开朗外向,没随了崔予颂。 ****** 崔林夕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向清梨“推销”崔予颂。她先不透露这人是谁,只称呼对方为“a某”。 故事从a某他哥讲起: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longlongago,a某他哥在葡萄牙留学。有次聚会时喝多了,跟同学睡了,有了孩子。】 “诶?真醉的话,酒精麻痹神经,海绵体根本不会硬。他肯定是假醉。” 当时清梨积极参与分析讨论,“而且,他不戴套吗?” “戴了,那孩子是漏网之鱼,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说明a某他哥身体素质不错。作为亲兄弟,侧面也证明a某身、强、力、壮。” 崔林夕在句尾加重语气,确切想表达的意思是最后四个字。 清梨:这两个结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吧...... 反过来叮嘱崔林夕切记做好保护措施:“女孩子要爱惜自己。真正爱你的人,绝不忍心让你受苦。” “知道了啦,你说的,跟我小叔......的妈妈,跟我奶奶说的一样。” 崔林夕见缝插针讲述a某的后续故事: 【a某他哥在异国意外身亡,留下孤女。a某独自处理了哥哥身后事,带着侄女回了国,办了收养,给她创造了最优渥的成长环境。】 “a某挺有责任感。” 清梨耐心倾听,若是把笔交给国产婆媳剧的编剧,以上情况光围绕这孩子该跟谁,得演个20集。或者加入豪门恩怨元素,能再水个20集剧情。 “因为这个孩子,是天使嘛!”小崔同学得意地扬起脑袋,伸手在她眼前晃晃,“男主角是a某啦,快把注意力移回他身上。” 接下来是标准的精英故事: 【a某大学还未毕业就开了自己的科技创业公司,申请数项专利,克服重重困难成为行业领军。】 本就是天之骄子,有魄力、见识和胆量,时机一到,必然成功。清梨称赞:“a某确实厉害。”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他32岁,未婚!单身!single!” 清梨想了想,“难道他是gay?” 崔林夕扶额,“确实不少男女都悄悄打他主意,但他性别男,取向女!”她拍胸脯保证:“a某年轻有为、事业有成,人品正直,我能打包票!” 等等!清梨眼中波光微漾,终于咂出谜底,“cici,你说的这个a某,不会就是……” “bingo!” 少女兴奋地点头,杏眼灼灼有神,“清梨,你听完有没有爱上他?” ****** 时光拨回现在,崔林夕也问了个与当初相似的问题,“清梨,你有没有爱他......一点点?” 她从未见过清梨今天这般无精打采,在试探的问句后面加上了量词:一点点。 “崔先生是个情绪冷静的男人。”清梨没正面回答她的提问。 身为收音师,感性是保持职业敏锐度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她对感情的判断。那日崔予颂提议两人结婚,面前的男人隽朗稳重、泰然自若,清梨心底某处一动,跟他相处一辈子或许不难,她答应了。 她一度认为嫁给不会吵架并善于情绪管理的男人,某种角度是好事。 但真的成为了生活伴侣,沟通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又恨不得对方是个火药桶。至少她能感知他。 李清梨,人如其名,气质沉静,有几分清雅疏离。 熟稔后实则很好相处,冷不丁冒出几句冷笑话,不经意时还会撒娇,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专注又投入。 当初崔林夕就是被这种御姐卖萌的反差感吸引住的。 她与崔予颂相处14年,像极了南极大陆里冰山和企鹅。企鹅摇摇摆摆四处乱跑,冰山默默关怀。 崔予颂确实不太擅长如何积极地表达感情。他有他的沟通法则。 “所以,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17岁的崔林夕强调自己心理年龄已成熟,准成年人可以帮助成年人。 清梨稍稍松了眉头,“跟这件事无关,积少成多,羽毛轻的事也会压垮骆驼。” 崔予颂33岁生日在即,她亲手做了蛋糕,并扮成外卖员亲自到公司送惊喜。因为各自工作,两人已经一周没见到对方了。 然而,没有出现剧本里预想的感动和惊喜。 “我不过生日,”当着秘书的面,崔予颂行色匆匆,直言,“以后你也不要再准备生日蛋糕了。” 声音似屋檐下的冰棱,毫无温度。搭配崔予颂骨相上乘的帅哥长相,若说的是情话,肯定令人神魂颠倒。 抱着蛋糕冷藏袋,清梨一颗忐忑的心脏反而归了原位,知道崔予颂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没想到他直接抛出一枚拒绝炸/弹。看来崔林夕对a某也有许多不了解的事。 “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语速很快,崔予颂没听清:什么??? 男人低头看她,眼珠黑而沉,眉骨逾显硬挺。天之骄子的那些桀骜轻狂,尽数藏在了眸底深处。 “其实明天才是正日子,或许你把它当成一个简单的下午茶蛋糕。”清梨朝他举了举蛋糕。 蛋糕包装盒上的闪粉像一把刺眼的针,忽然撬开心底深处结痂的伤疤,扎得他生疼。崔予颂呼吸重了一下,“我说了,不需要。” 气氛微妙尴尬,刹那间万籁俱静,仿佛沉默亦是一种较劲。 “你回去吧,”声音冷静克制,“我马上要开会了。” 姜秘书抿了抿干涸的唇,能看到崔予颂说完那句话后,李清梨迅速敛下的眉眼。 可也只是一瞬的黯淡,她很快抬起头,坦然地与他对视,目光没有一分一毫的偏差。 她在等他做点什么。 姜秘书毕业后直接进公司,五年来遇到过各种各样修罗场,没人敢跟崔予颂直面对峙。 崔予颂,何许人也? 颂通集团一把手,被称作“颂通郁金香”,此香非彼花,指的是“郁金香迫击炮”——世界上现役口径最大、重量最重,歼灭有生力量的重型武器。 天生傲骨,叱咤行业数年如一日的工作狂,突然领证闪婚,妻子是相亲见过几面的关系。两人之间奇怪的气场让姜秘书拿捏不透,不敢多言。 崔予颂眉眼生凉,抬腕看表,“别浪费时间,走了。” 清梨没应,看他消失,步履很快、动作利落。 “芯片供应商刚刚出了事故,大家都在等崔总。”姜秘书轻声解释。 清梨心中五味杂陈。没错,客户有权拒收快递,惊喜用错了对象会变成惊吓。她还没想好自己怎么消化情绪垃圾,所以不好倒给别人。 ****** 了解完前因后果,崔林夕同样无言以对,明明说句“谢谢”,结局就能皆大欢喜...... “a某属钢铁的,清梨,咱们别拿人类的标准要求他。” 少女表示自己坚决和李清梨站在同阵营。 跟崔予颂九成相似的眉眼,露出美好的笑意,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在平行空间里,他也有柔软的时刻。 清梨不自觉伸手去抚,指尖微凉,崔林夕就势亲亲热热挽过她手臂。 “好清梨,别生气了。” 她仰头嗅她身上的香味,忽而又恼怒,a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好闻的梨子啊!成天尽装什么高冷,自讨苦吃。 高冷?清梨缓缓眨了眨眼,对男人来说,这词绝不会出现在床上。 这对叔侄非说她身上有香味,连闻香味的方式也一样:埋在她颈窝用力嗅。 明明什么香水也没用,但崔予颂总有很坏的方式让她一起闻到。 其实清梨对崔予颂今天的回应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婚姻大概也就这样了。 临近晚餐饭点,咖啡店的客人少了一半。外面倏然激烈地落起雨,街景在视野中渐渐斑驳。 挂着青翠叶子的枝头随风摇曳,年轻的情侣相拥路过,红色伞顶是聚焦点。男生几乎把伞全让给女生,女生往他怀里躲,一把伞在两人头顶来来回回。明明是一场骤雨,两人嘴角却倒挂着彩虹。 初秋已至,仍有花瓣打着圈慢慢降下来,又湿漉漉地落在情侣头发上、帽兜里,给樱花树带来了春天降临的错觉。 年轻,真好啊!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太狼狈......除非从未喜欢过。 清梨注视着他们,肩线放松下来,心中某种绷着的情绪忽地散了。 2、李清梨流泪了 窗外下起了雨,痛快滂沱,一整天的憋闷和灰尘统统被冲刷干净。 颂通大厦,39楼的高度,天空揉成一团缥缈的雾。 “雨汽能窜这么高,地面肯定更大雨,”姜秘书在说话,“崔总,俞总给回复了,明天的行程请您过目。” “蛋糕呢?” 姜秘书“嗯”一声后迅速反应过来,“李老师处理了。” 崔钢铁不肯吃,李清梨直接拎到茶水间,两磅的蛋糕也不大,切成几小块,让姜秘书和几位在场同事当下午茶分了。 方方正正的欧培拉蛋糕,中间三层浸过咖啡糖浆的牛油、鲜奶油和巧克力酱,口感浓郁丰富,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一口让姜秘书秒回留法岁月,对清梨的烘焙手艺连连称绝。 清梨交代,如果崔予颂问起来,就说丢垃圾桶了。 姜秘书摸摸肚子,一言难尽:人形垃圾桶??? 清梨笑出浅浅的梨涡,“我的表达失误,姜秘书别误会。对他来说,这蛋糕只能扔掉。可我亲手做的,我当它是珍贵的食物。谢谢你们跟我一起分享。” 处理了?崔予颂确实理解成:丢了。 他不知道茶水间里的后续故事,只记得清梨那么殷切的目光。丢掉也好,否则年年这么来一遭,他疲于应付。 崔予颂沉默良久,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天空尽头的雨雾里——这是收音师李清梨会喜欢的天气。她说过下雨可观、可听,声比碎玉,淅淅沥沥。 手机在掌心里偎出了温度,和清梨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一周前,她计划进山采风,叮嘱他喂猫浇花。崔予颂隔日才看见,回复了一句【注意安全】,再无下文。 妻子的内心像外面的雨,阴晴不定。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天气预报,无所不晓,实际全靠猜。 “cici来了,今晚饭局取消。” 意味着可以早点下班,姜秘书喜滋滋地应好。 ****** 崔林夕到达时间正值下班高峰期,外面雨势磅礴,崔氏叔侄决定哪儿也不去,留在办公室里点外卖。 “奶奶肯定又要说你偷懒。” 崔予颂轻轻哼了一声,揉一把少女的脑袋。 “别碰乱我的刘海!”崔林夕嚷嚷,那可是她的本体。 活蹦乱跳的少女给清冷天气带来一丝热力,崔予颂不自觉露出笑意。 姜秘书进来时,只见这对亲叔侄动作一致,抱起双臂齐齐站在窗前赏雨,嘴角勾起微微上扬的同款弧度,居高临下,看起来从容淡定。 暮色阴沉,雨雾被五颜六色的都市霓虹取代。 崔予颂脑子里闪过一句:【高处不胜寒!】 崔林夕想的则是:【外卖怎么还没到?】 今天下午李清梨来时,恰逢事故处理会议在即,崔予颂异常沉默,气压低得让人不敢靠近。虽然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但礼貌而疏离的模样,从头到脚都透着冷淡。 许是有崔林夕在的缘故,男人褪去周身那股寒气,久违地带上了父爱的温暖,眉眼温煦却不拘,上翘的嘴角,冲淡了几分他眸子里透出的肃沉之气。 等等?父爱的温暖? 后背一阵冷风吹过,姜秘书打了一个寒颤,禁止大脑给他输送这种奇奇怪怪的词组。 ****** “小叔,你现在有没有爱她一点点?” 少女歪头,甜甜一笑,用手肘轻轻撞了崔予颂一下。新婚三个月,该磨合的,都磨合了吧? “我说过,结婚的理由不一定因为爱情。” 他有钱,不在乎对方是否有钱。外貌也是,结婚又不是选美。 “我总觉得亲手把清梨推进了火坑。”崔林夕喜欢李清梨,不希望她因为婚姻而受伤,尤其这相亲是她大力促成的。 崔予颂扯了扯嘴角,自己被比喻成火坑...... “cici,我和清梨是成年人,不会做勉强自己的事。”言下之意,相亲和结婚都是他们自愿的。崔林夕并不是关键的决定因素。 双方各有所需,各取所需。 男人的表情很淡,安静地站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懂,天时地利人和,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少女噘嘴,“但是,因为开车受过别人带来的伤,而拒绝下一位乘客上车,这样很懦弱哎。” 崔林夕听到清梨试着给崔予颂送生日蛋糕,这个行为本身就很冒险。 可惜,她没成功。龙不允许有人触碰它的逆鳞。 所以崔林夕也有挫败感,崔予颂同意相亲、甚至结婚,让她产生出了希望的错觉。她以为他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难道崔予颂真的还对过去念念不忘吗?崔林夕紧盯他看。 崔予颂抬指,戳她眉心,把歪去天边的思路抓回来,“假设我养了一条黄金蟒,非要送给你,让你白天抱、晚上搂着睡。你若不收,就说明我俩是塑料父女情,对吗?” 崔林夕挑眉:“可是,你和奶奶不是教过我,如果别人付出了真心,我们要诚挚地说一声谢谢。你有跟清梨说谢谢吗?” “没有。” “那你说了什么?” “不要浪费时间。” “......果然如此。”崔林夕扶额,颂通郁金香,名不虚传。 他想表达的应该是:【清梨啊,你出差终于结束,快点回家好好休息。不需要在他这边浪费时间,他准备开会,正忙着。】 简而言之,浓缩成冷冰冰的六个字,是铁直崔予颂的风格。 “全部人在等我开会。对成年人来说,不能任性而为。” 为了争取项目专利的合同签署,他们和核心团队已经夜以继日转了大半年,齐心协力等待扬帆起航,任何时间点都非常关键。 崔林夕一时无言以对。 好吧,成年人崔予颂什么时候能尝尝爱情的苦? 崔予颂听不见侄女腹诽,夹了块最饱满的金枪鱼给她,用公认的帅脸再次说出最简洁冷峻的话:“快!吃!” 崔林夕单手抵住太阳穴,轻叹一口气,只盼望清梨也能懂得某人面冷心善。她和他其实都是非常好的人,好人应该得到幸福。夫妻还是得培养感情,相亲速成的更得培养。 她琢磨着:他俩已经产生感情了,只是当事人自己还没意识到。崔林夕没有谈过恋爱,但读过的爱情小说太多了。真不在乎的人,才不会生气呢。 “别用你奶奶那种眼光看我,”崔予颂伸手把她脑袋转了个弯,“之前我说对你的成绩无要求,现在收回。毕竟是学生,该有学习的样子。” 崔林夕直觉她这个狐狸叔叔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崔予颂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下学期的零花钱与绩点直接挂钩。 “我大一了哎,及格万岁。” “当年我读大学年年拿firstclasshonours。” “我怀疑你公报私仇!” “你即将成年,从法律角度我们可以不用养你了,”崔予颂笑得不以为意,“你也该自己去实习挣学费。简历已经帮你发了,实习offer也拿到了,不用谢。下周直接去上班吧。” 崔林夕震惊,原来邮箱里那封不是诈/骗邮件。 “我是来陪你共商大计的!”崔林夕问,你不好奇你老婆做的蛋糕是什么口味的吗? “看来你时间很闲,不如......” “叔,你最棒,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崔林夕跳起来比爱心,匆匆抛一个飞吻,“雨停了,我回家了。” ****** 办公室一秒切换回宁静模式。 但只有崔予颂自己才清楚:有的事,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其他人再提醒一遍,就变成另一回事了。 他打开家里宠物监控,猫不在客厅,也不在他的书房。 还有一处只有他知道的监控设置在另一间书房,猫小时候最喜欢挤在书堆里晒太阳,尤其钟爱那种大部头的辞典。长大后,胖橘猫无处藏身,才寻了新的根据地。 镜头里熟悉的身影一闪,不知道弄倒了书柜上的什么东西,让它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了好几圈。听着她制造出来的噪音,崔予颂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微笑。 崔予颂点击放大画面:清梨以为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从帆布袋里取出一个相框,塞到了书架最角落。把东西放好后,她才重新坐下来,擦了擦眼泪。 男人凑近屏幕,确定自己没看错:她哭了。 怎么?没有吃那口生日蛋糕,她就流泪了?委屈了?伤心了? 脑袋里晃过下午的画面,清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倔强地仰头看他。 床上最动情的时候,要得狠了,她也不哭,咬紧嘴唇,红着眼眶看他。乌黑长发瀑布般铺在身后,手无处借力时,指尖陷进他后背,也不跟他撒娇。 背脊传来一股熟悉的酥麻感,崔予颂心重重一跳,抿唇,拉成一条看起来非常冷的直线。 崔林夕暗示他补一句“谢谢”,有用吗? 他现在才去想:清梨是用怎样的心情处理那个蛋糕的呢? 他们婚后经常各自出差,很少待在一起,已经错过了很多个瞬间。如何像其他平凡的夫妇一样,随时随意向对方展示自己的真心?有些话虽然没说明,但他莫名笃定清梨能够理解。否则自己每次巡入她身体里那片汪洋时,她不会温柔地抚摸自己头发。 清梨抬手把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耳机,正在跟人讲电话。 她双手抱膝,坐得稳当,大多数时间在倾听,娴静素雅的模样。 信息声忽响,姜秘书发来待批复邮件。 崔予颂正准备切换界面,听见清梨轻声应了句:“确实。” 他循声看,屏幕里的女人埋在膝弯里,淡的语调:“不该结婚的。” 3、崔予颂打喷嚏了 李清梨挺想一走了之——和姜秘书在茶水间吃蛋糕时,在樱树咖啡店见崔林夕时,直到进门一刻,还没产生这种想法。 早些年做收音,她是四处漂泊的极简主义者,全世界都是她的家。 这座城市没有她的家,住的是崔予颂的房产,不觉得是自己的窝。她现在卡里有钱,租个短租公寓调剂一下心情也可。或者在养老院就近买套房子,和奶奶住在一起,多陪陪她。 崔予颂的态度有股神奇魔力,能神不知鬼不觉激发对方的愤怒,而这愤怒在当时隐形存在。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显出狰狞的外型,让她徒留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尤其接了闺蜜李颂宜的电话,听她讲与八块腹肌年下小狼狗的恋爱故事。愈发觉得感情与婚姻不能相提并论,婚姻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且极可能取不到需)的交易。 “已婚少妇,请问结婚的感觉如何?”李颂宜问出了心灵鸡汤的口吻,“幸福有没有加倍?辛苦有没有少了一半?” 正常的答案应该是,结婚真他妈爽。但清梨没感觉。 明知对方看不见,她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感觉。 这道法律约束的关系并没给她的生活带来巨变,她依旧是独立的个体,只不过多了另外的身份:妻子。 加上婚后两人各自频繁出差,见面极少。每回见到崔予颂,才能想起自己已经结婚了。 她和李颂宜合拍过一部海洋环保纪录片,为了捕捉素材,清梨两个月内几乎生活在万顷深海里,关掉发动机,一人一船,在海面上随波逐流,收录大海之声。声音没有规律可循,更多时候碰的是运气。她的细致和耐心,是这么一点点磨出来的。 清梨总结:“结婚和做收音,原理一样,要学会与寂寞共处。” “哦?身体寂寞?还是心灵寂寞?”李颂宜笑,“若是身体落了空,那崔予颂罪不可赦。虽然他是我表哥,你俩就像我的左手右手......我是左撇子,我站你这边。” 跟崔林夕一模一样的语气,又不是幼儿园小孩站队,清梨心情轻松了些。 他俩生活里的交流比其他夫妻少,但身体并不空虚,床上的运动量绝对在平均线以上。凭本能交涉,能够很快达到负距离,然而其他方面的交流却没法这么直截了当。 “吵架了?”李颂宜追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和崔予颂之间没有感情。” 假如有人询问夫妇不吵架的秘诀,她倒会答:没有感情的婚姻吵不来。 “梨子,人的躯壳只是一个装着灵魂的容器,身体和心灵,总有一个在路上打盹,”职业是独立水下摄影师,李颂宜又野又飒,崇尚享受当下,“我爱小狼狗的身体,小狼狗爱我的钱,各自满足就够了。开心最大,不喜欢及时止损,再找下一春。” 李女士秉持一个观点:绝不浪费春天。似她这种海的女儿,贯彻不婚主义,“不该结婚的。我即世界,生活独美。” 爱情值几个钱?还是看着账户上增长的数字更有安全感。当局者迷,每当看到俗套的感情戏码,李颂宜直想摇头。 “确实,不该结婚的。” 酝酿片刻,清梨复述她的话。 李颂宜谈恋爱是有情人终成炮侣,而她和崔予颂更像赶鸭子上架,搭伙过日子:只见面三次,就和他出现在了同一个户口本上,还立下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誓言。真是一种事后难以想象的行为。 “嘘——”李颂宜出声:“这话莫被崔予颂听到,他指定把我送到外天空。别学我单身,祝你们百年好合。” 清梨揶揄:“单身多好呀,可以和帅气的弟弟约会。” “确实,”李颂宜笑声朗朗,“年轻人嘛,精力旺盛,你懂的......当然,崔予颂也还是年轻人,梨子你别嫌弃他。” ****** 微风吹起阳台落地窗的窗帘,纱帘一曳一曳。窗外是一片喧闹的世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夜色把落地窗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清梨的模样,即使抱膝坐在地上,身姿依旧端正、线条流畅。 鹏市是个造梦的地方,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无数年轻人抱着淘金梦来这里,期待着出人头地,有朝一日化身为鹏,一飞冲天。 清梨更像这座城市里的一棵树一朵花一根草,无欲无求。她跟崔予颂物质上差距显著,打拼多年,她所有身家的总和,不够他戴的一块手表。 但她的心很安定,总能听见不同的声音,从春天绽放的第一枚花瓣到盛夏蝉鸣,从秋日蝴蝶振翅到冬天风声冷冽,世界万籁的交流丝丝缕缕。 和声音打交道这么多年,她清楚真相:重点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而是愿不愿意唤醒沉睡的耳朵。 书架上有一张崔予颂20岁的旧照片,和33岁的他相比,容貌并没有过多变化。 岁月向来优待美人,静水深流,只沉淀了气质。如今的崔予颂宛如上好的羊脂玉,经过时间和阅历的加持,更显内敛冷峻,不像一张白纸似的一眼看得到头。 照片里的青年双手抱臂,随意地靠在实验室的桌旁,一同合影的是颂通第一个技术专利设备。不知道摄影者是谁,正好抓拍到这个镜头。 他五官冷峭,不说话的时候严肃沉郁,偏偏眉眼长得这么深情,真是很浪费。 婚后刚过百天,遇到崔予颂第一个生日,李清梨画了两人的q版纪念图像——这才是真正的礼物。 除了结婚证那张合照,两人手机里连对方的单人照都没。 两个q版小人儿,小手拉大手,朝昨天挥挥手,一直向前走。和崔予颂的这段婚姻能走到什么程度,她心里没底。 幸亏她送蛋糕时没将画像一并附赠,现在打算把它收纳到书架的一堆书里,慢慢吃灰去吧,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胡乱一塞,角落里一沓旧文件掉了下来,匍匐在了脚边一地,凌凌乱乱。 她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躲在宿舍被窝里亮着电筒熬夜织一条围巾,不知疲倦。也敢独自飞到6000公里外的异国,漂洋过海寻一个怀抱。 有的人在20岁的时候已经死去,现在不过是顶着日渐衰老的躯壳,装着20岁的亡魂。 喜欢并不是一种一生只有一次的情感,但喜欢无法预测,人什么时候能再有这样激烈的情感? 结了婚并不代表解决生活中所有问题。她不该对婚姻寄予希望。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人生中好像总是有很多遗憾,看起来才比较圆满。 清梨从前也会有侥幸心理,如果崔予颂愿意经营婚姻,对她好,她也会对他好,没准就出现了日久生情的桥段。 转念想到奶奶的《病理报告》,清梨垂眸,心海忽而翻涌起悲春伤秋的情绪,仿佛汪洋里只有一叶孤舟。以后驶向更广阔的海洋?还是就此搁浅?全靠造化了。 窗外的雨声又开始淅淅沥沥,清梨头一回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将她笼罩。许久才反应过来,这种陌生的感觉是孤独。 清梨啊清梨。 李清梨啊李清梨。 她卯在墙角,悄悄抹去眼里两滴不为人知的泪。 ****** 书房的木质地板铺了厚重的地毯,踏实温暖,清梨最喜欢躺在地毯上看书。经常看到夜深人静,最后崔予颂寻过来,抱她回卧室。 婚姻双方都有权利和义务,崔予颂每回都会主动履行某项神圣的义务。 起初李清梨抱着积极配合的想法,发现越配合,崔予颂的奉献精神越伟大,拉着她从卧室到书房、从浴室到阳台...... 最近一次执行场所就在这书架旁边。 清梨思绪回转,随手扯过地板上的靠枕,今晚的几声呜咽也到此为止。 明天有重要行程,她不想让自己顶着一个粉底压不住的黑眼圈。 蜷起身体,尽力打开胸腔,把浊气吐出去。 她不可能让崔予颂真的追妻火葬场,他其实没时间虐她,精力全部投入研发,脑袋里只有代码和程序。只有她还在傻傻站在原地等一句“谢谢”。 对牛弹琴。 崔予颂复杂的背景就决定了他这个人不可能简单。 一纸婚姻,她遵守协议。现在她是崔太太,崔予颂是个大坏蛋,她不想跟他一样。 “啊——嚏——” 崔予颂在电梯里重重打了个喷嚏,合理怀疑有人在骂他。 他不是一个温柔上司,底下的员工对他敬畏有加。今天接连驳回了十五份提案,38层整一层通明的灯光是最好的控诉。 崔林夕想来做和事佬,被他吓跑并丢去做实习生,或许这个时候正在跟她奶奶投诉。 唯独不像是李清梨。 今天为止,无意看到监控之前,他印象里的她,独自在家也宛如一朵清雅的百合。 屏幕里她坐在地上,低声呜咽,像个委屈的孩子。 向来成熟冷静的李清梨是崔予颂的知识盲区......而这一刻,他能理解清梨选择躲在角落的做法。 他们都是小心翼翼的成年人,不希望再为了无谓的事情,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或许哭过之后,她就懂得放弃了。 4、李清梨相亲了 崔予颂到家时,时钟正指12点。 他最近颇有些时运不顺,手头项目进展全部卡在了关键环节。 这个月有一半时间在飞机上,三餐不定,熬夜更是日常。20岁创业时都没挨过苦,现在虽迟但到。今天滂沱大雨久违地复发肩周炎,肩膀一动就痛。下午还让清梨白跑一趟,头一回瞧她失落模样。再想想,崔予颂也跟着心情不好起来。 家里很安静,玄关亮着温暖的小橘灯,猫早已习惯了人类的生物钟,在地毯上圈成一团毛绒绒。 白色的登机箱立在鞋柜旁,卧室里黑着灯,门没关。依照清梨的健康作息,应该已经睡了。 猫的呼噜和灯光,仿佛一种等待的信号,朴实、可靠,如同她这样的人。崔予颂心里一暖,放轻脚步。 黑暗放大了所有声音,清梨躺在书房,不自觉屏住呼吸,莫名紧张。 结婚以来,除了各自出差,和他没有分房睡过。 两人生活里的交流比其他夫妻少得多,但是在床上的沟通,双方都挺积极,也很和谐。 今晚例外:她的心太冷了,不想再去焐热一块冰。 他不喜欢吃寿司,今晚陪崔林夕吃外卖不知道有没有吃饱。清梨又想提醒他保温锅里有鸡汤。 听到对面书房清脆的关门声......很好,崔予颂根本就懒得哄她。或许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哄」这个字,也可能,他的温柔在早年以前全给了别人。 她在他眼里估计更像拥有血肉的机器人。 机器人对机器人有什么期待呢?清梨翻了个身,机器人也不需要喝鸡汤。 崔予颂在成为“崔予颂”之前,托崔林夕的福,在清梨心里是一个火柴人形象的“a某”。 这个a某甚至比现在的崔予颂还鲜活生动。 崔林夕第一次介绍俩人相亲,清梨婉拒了。 a某强大、优秀,跟她明显不在同个社会阶层。他身边一定环绕许多优秀的异性。 “nonono!崔先生虽然和我有血缘关系,但他是凭实力单身的。”崔林夕当时说话的表情和语气,至今让人忍俊不禁。 清梨没有向上攀附的心,嫁多少身家的人不是她的权衡条件,她这辈子更愿意待在安稳的舒适区。 后来在一次讲座里,清梨的高跟鞋磨了后脚跟,有位绅士及时递上了创可贴,对方自称是崔林夕的小叔。 “大名鼎鼎”的a某真人版,头一回出现在清梨面前,如传闻中儒雅、冷峻,拥有让人一眼心动的魅力。那双手修长干净,令人联想到樱花树的枝桠,清俊疏朗。 崔林夕第二次提出相亲建议时,清梨犹豫了。 “清梨,我即将18岁,也上大学了。我和奶奶平时住老宅,将来工作会独立。只有你和a某住一起,我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清梨摇摇头,崔林夕的存在反而让她有种安全感。 “那你就试试a某吧。产品不都有试用期么?好清梨,看看我家大龄优质单身男青年,给他一个机会嘛。” 崔林夕揽她肩膀,晃啊晃......清梨终于同意了。 其实崔予颂早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送创可贴那天,他就主动加了她。 她只是有点儿琢磨不透:霸总、才俊,也需要相亲吗?或许因为崔林夕的关系,他不便拒绝。 猫在客厅喵喵叫,叫声由远而近,悉悉索索,没闻到崔予颂的气息,又喵喵地离开了房间。 对面书房门开、门关,猫叫声戛然而止,把清梨从回忆里拉回来。 午夜有人落单,但总有一只胖橘找到了温暖的怀抱。 屋子里重新陷入静谧,清梨一双眼发完洪水,催发出一点孤独感和睡意,眼皮沉重疲惫,感知到黑暗在大脑中放空的声音。 她向黑暗询问:今晚我不知道怎么了?哭泣、怀念、回忆过去......好像变得不像自己了。 黑暗对她说:别总执着找到背后的原因,有时候顺其自然,你会更快乐。 她从小与黑暗相熟,安静流淌的夜晚,漫长的自问自答,她寻到了许多人生的答案。 原本以为要睁眼到天亮,清梨抱紧被角,脑袋重重陷入柔软的枕头里。 ****** 崔予颂和李清梨都喜欢阅读纸质书,选了这套房子当婚房,看中了户型的双书房设计,中间隔着走廊,平时两人在家,各自窝书房看书,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那人。 崔予颂那间书房通往阳台,他发现阳台有了生命力:不知何时,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盎然生机在点缀的绿意里。 出差几天,书桌上又多了一株叫不出名的花,疏疏斜斜地插在瓷瓶中,颇有禅意。 猫在挠门,他开门让它进来。 猫并不是亲近他,而是想吃零食了。它最近体重超标,需要节食。崔予颂交代阿姨给它戒一个月小鱼干。 天亮的应酬很重要,他需要多做些准备。不想吵清梨睡觉,她睡眠总是很浅。崔予颂在书房通宵工作,勉强应付了一顿囫囵觉。 清晨一开门,猫便如离弦的箭冲出去。它这只涉世未深的小猫咪上当了,陪崔予颂看了整晚资料。 那厚厚的文本,一页也不能吃!不给它进贡小鱼干,干嘛让它进书房? 猫对着女主人喵喵叫,控诉它的委屈遭遇。 清梨已经拾掇完毕,准备好了酸奶和水果沙拉。 崔予颂从昨晚开始,晚餐吃的是凉飕飕的寿司和鱼生,工作耗费他不少精力,早晨他特别想喝热乎乎的,最好带点油水的碳水化合物。 “芳姨,帮我煮一碗番茄鸡蛋面。” “哐”一声,空酸奶盒精准投入垃圾桶。 清梨三两口吃完早餐,爱吃不吃。反正今天要坐三小时长途,她自己不饿肚子就行。 崔予颂极少在大清早吃面条,他平时也严格摄入碳水化合物的量。芳姨觉得奇怪,但照做了。 清梨悄悄瞥他一眼,拒绝生日蛋糕,但会暗搓搓吃寿星面?想起两人相亲时,他也是吃了一海碗面,还喝了芝士奶盖珠珠茶,丝毫没有节食星人的自觉。 相亲那天,崔予颂在奶茶店门口接她们,网红店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男人身姿挺拔,宛如一株白杨树。 崔林夕给他塞了一杯奶茶,非让他先吸一口珍珠尝尝,然后才笑嘻嘻挥手道别。崔予颂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太多,叔侄相处的方式,更像是吵吵闹闹的兄妹。 清梨不自觉打量起真人版“a某”,气质卓然,一如描述中的淡然和深沉,从衣品不难判断出平时生活的精致。 老问题: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来相亲? 那次见面,清梨没刻意打扮自己,跟往常一样,燕麦色系的上衣和牛仔裤,衬得人很温柔。习惯放下的长发,编成了法式辫,露出饱满的额头。 崔予颂印象深刻,崔母常说,额头饱满的人,聪明,有后福。这样优秀的李清梨,经历过什么?才单身到现在呢? 简单寒暄后,崔予颂提议下次再见,清梨爽快答应,提出“要见就见两次”:互相用各自的生活方式约会一次。 毕竟两人很明显来自不同社会阶层,清梨在职业生涯中学会「不卑不亢」四个字。即使崔予颂如今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他也是吃人间烟火的平凡人。相亲不是认识普通朋友,奔着能不能相处这个基本问题,她和他都得多试一试。 ****** 吃完早餐,姜秘书掐着时间点发信息,告知到了楼下,准备就绪。 崔予颂从书房推着行李箱出来,和清梨立在鞋柜旁的白色行李箱同个品牌,不同颜色的情侣款。 这个周末,他们要去邻市的海边住上两天一夜。清梨从姜秘书那里获得的资讯:届时有非常重要的人物参加。度假不过是这些大佬把会议开到了海边。 郊游用车,崔予颂换了辆奔驰amgg63,粗犷的方盒设计,造型硬派,很具张力——他习惯随心情选当天开什么车。 从早餐那碗面条开始,又一个线索浮出,直直指向了崔氏夫妇相亲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那天他也开的是这辆越野车,线条硬朗,尽释强悍气势。挺刮的衬衫穿在他身上,干练英俊,更衬出一丝淡漠与清冷。清梨记忆犹新。 车内味道意外地清新干净,没有外表般强烈的气味冲击。崔予颂也很干净,些许柑橘海洋调,给人一种海风迎面吹来的感觉。 女士优先,首次约会地点选在清梨预订的食街。鹏市码头的食街生意向来火爆,夜晚热闹非凡,到了用餐时期更是举步维艰。下午五点半,饕餮们蜂拥而至。 车水马龙,困在车流里,清梨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崔予颂的越野车极大,又高又宽,通往食街的路对他来说,就像大象经过狭窄的田间小路。 她没让他往里再开,原定带他去吃炒海鲜,临时改成了路边面馆的一碗拉面。 回程同样挤得水泄不通,司机心态很好,无路怒症,不会随意狙人。 车子塞在十字路口,崔予颂打破沉默:“我们来时经过了12个红绿灯,如果顺着导航回去,红绿灯数量会翻一倍。” 清梨轻轻“哦”一声,问:“所以?” “既然花费时间一样,我们不如沿海滨大道,跟着大海走吧。” 眉目清朗的男人,话尾却带一些痞气。 清梨看方向盘那修长匀称的手指,不知道牵起来会是什么感受。 她笑了下,“好。” 海面上的夕阳泛着粉色,把天空渲染成油画般的质地,如梦似幻。 清梨心想:喔——粉色黄昏。未来或许有一束灿若云霞的玫瑰,来到她怀里。 车里应景地流淌出海浪白噪音,崔予颂说,若觉得闷,可以连上她的歌单。 清梨说不用,随口念了几张白噪音专辑,“我们的歌单重合率很高。” 崔予颂勾起嘴角,“提前讲一下我的情况:没有白月光,没有暧昧通讯录。上一段恋情在大学,两个月后自然分手。” “我20岁开始创业,前年带了三个研究团队,没停下来过。除了出差,基本是公司和家庭两点一线,业余时间尽量陪伴家人。现在的我,需要一位伴侣。” 20岁的崔予颂,带崔林夕回国,已经肩负起责任创业、带娃。 20岁的李清梨呢?还躲在大树后面录松鼠嘎吱嘎吱啃榛子。 他们都有彼此无法参与的过去。 没有这样的过去,也没有现在的他们。 与崔予颂第一次单独相处,比她想象中更融洽自然。 他的话条理清晰,将他的价值、需求直白地摆出来,听起来有点像谈合同,但这样对双方来说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 相亲是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尝试建立共识的过程。崔予颂直截了当,也带着清梨变得干脆利落。 她选择相信崔予颂的坦白,虽然这年代已经不流行诚实,杜撰一个单纯可爱的过去或许能得到命运的青睐。 礼尚往来,清梨主动提及自己大学时那次恋爱未遂,“发现他脚踩几条船,我提出分手,分开后再无往来。” 清梨停了几秒,崔予颂以为她不愿再说,正欲转移话题,只听她自嘲:“我似乎有一眼看上渣男的眼力。” 现实如此,追星也如此。她喜欢过的男明星里,恰巧粉一个塌房一个。 车停在她家楼下很久,直到小区里散步的人都回了家,直到月亮高悬。 “那你应该还没看上我吧?”崔予颂突然问。 “嗯?”清梨反应过来,耸耸肩,“谁知道呢?” 谁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好人?好男人可不会自己举个牌子昭告天下。 两人四目相对。 清梨凝着崔予颂的一双眼,不想告诉他,有人被溺在了那眸底。 崔予颂吻她,在她耳畔约好下次按他的方式来。 ****** 回到此刻,清梨站在同辆越野车旁,只看一眼,思绪就飞到过去。 那晚崔予颂的吻功太好,吻轻轻落在脸颊、唇边,她不自觉轻吟出声,立刻被他湿热的舌尖席卷吞没。借着月光,清梨凭着残存的理智想看清他的脸,那情绪到底是情/欲还是什么?带着一股珍而重之的温柔,好像他爱她很久了。 清梨捂着胸口坐上副驾,往事在她心尖晃荡,依旧忍不住颤抖。 姜秘书径直去了驾驶座,以往崔予颂会自己开车。奈何崔大总裁半夜被猫挠醒了几次,睡睡醒醒,肩膀也痛,接下来三小时他需要休息,几乎以钻进车里的方式躺在后座,精力充沛是年轻人的特权。 手机自动连上汽车蓝牙,前奏密集的鼓点突然响起。 女声轻快唱道:“给你一瓶魔法药水,喝下去就不需要氧气。给你一瓶魔法药水,喝下去就不怕身体结冰。” 姜秘书吓得手一抖,转头看后座眉头拧起来的崔予颂。 顺着那句“喝下去就不怕身体结冰”,清梨也看向崔予颂,有这种魔法药水卖吗?她要买,换一个春风崔予颂。 “李老师,崔总等下有苦仗要打,我给他换一个放松的白噪音。”姜秘书早觉察到夫妇俩之间的非正常气旋,他可不想被卷进去。 “你自己操作就好,小心开车。”清梨扬起嘴角,忽地心情美好。 汽车还没驶过第二个红绿灯,后座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崔总整晚在加班,我今早一看,凌晨三点、五点、六点,发了三封邮件。”姜秘书压低声音。 后视镜里大长腿委委屈屈蜷缩在后座,吃饱就睡,哪里像个随时征战的将军? 清梨调高车里空调温度。 这座城市昨夜刚被大雨冲刷过,目及之处,一切都清爽起来。 5、李清梨做梦了 崔予颂在后座小憩不到半小时,就被活活热醒了。抬手一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 他发现清梨体寒怕冷,即使夏天依旧双手冰凉。生理期的前两天会严重腹痛。她在家,空调温度开到29度。 在他看来,29度等于没开空调。他一个人睡时,空调常常设成24度。 24度,对清梨来说,她需要穿长袖睡衣。 崔予颂正值壮年,身材高大,血液的动力势能更强,体温高。两人躺在一起,他熨帖着她,成了她的“人形暖宝宝”。 昨晚她自己睡,冷吗? 崔予颂坐直身体,轻揉眉心。20岁时熬上几个大夜,隔日也能跨越法国、瑞士和意大利,环勃朗峰徒步170公里。 现在被猫吵醒几次,第二天得在车上补觉,还要被贴心的李女士调高温度预防感冒。 崔予颂才33岁,不是93岁。他攥紧拳头,感受衬衫底下刚劲有力的双臂,又摸了摸紧实的腹部,王者之风不减,肌肉在江山在。 清梨打着小盹,抱紧双臂,她不喜欢空调风:机械,僵硬寒冷。旁边有个姜秘书,血气方刚的大小伙,总不能跟着她一起开窗吹自然风,户外35度,分分钟中暑的节奏。 一件柔软的外套盖在她身上,清梨闻到了属于崔予颂的味道,花香、雨林、山谷的气息参杂在一起,熟悉清冽、她整个人陷进去,无所遁形。 尤其是那股他身上特有的一股玉米奶香味,时不时萦绕在鼻尖。她无法具体形容,只能暂时将其总结为“童年”的回忆。 “崔总?”姜秘书望一眼后视镜。 “没事,继续开。” 崔予颂挽起袖口,拿出手机。联系人列表置顶的两位:其中一位正在副驾上睡得东倒西歪,另一位给他发来33条未读信息。 可见昨晚那个喷嚏,十有八九确定是崔林夕所为。 33条信息,33个蛋糕表情。 崔予颂敲字:【cici,昨天交谈的前提是“如果”,如果你不听话,如果你不认真学习,我将考虑放养18岁后的你,野蛮生长。】 崔林夕迅速回复一段长语音,崔予颂戴上耳机,果然先是一段谄媚的笑声,保证自己永远是爸爸妈妈贴心的小棉袄。 【崔予颂:实习的事免谈,无事告退吧。】 【崔林夕:嘤!】 崔予颂挂上微笑,姜秘书从后视镜瞥见,路西法笑了。 崔大总裁平时话不多,周身萦绕着强烈的气场,即使姜秘书陪伴他五年,总觉得他用一道疏离感将自己和世界隔开。现在他终于笑了,那气场反而更强了。 ****** 清梨喜欢崔予颂身上的味道,特别特别喜欢。 小说里霸总最常出现的高频形容词便是【雪松味】,她第一次闻,脑海里便联想到这个词。 搜了搜雪松,也叫香柏,是黎巴嫩的国树,原产自喜马拉雅地区,耐寒性却不强,喜欢光照充足、气候温和。 嗯,是很矛盾的一种树啊! 她还是不清楚雪松到底是个什么味,直到崔予颂拥她入怀,那股清冽的味道将她包裹。 宛如冬天的针叶林,浓雾散去,阳光拨开云朵从天上直射而来,暖暖地照在她身上,是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她认真嗅了嗅,竟然还夹杂一股清淡的玉米香。崔大总裁可不会用什么玉米香水。 清梨在心底轻轻笑,小时候放学回家,爸爸总会给她变出一根热乎乎的玉米。大手牵小手,小手握玉米。回忆很美好。 第一轮相亲的第一次见面,她和崔予颂在车里接吻了。 第一轮相亲的第二次见面,她在他怀里,心脏里有股冲动死而复生。 两人约好以彼此方式约会,轮到崔予颂的安排。 清梨想了想,成年人该有成年人的方式,准备了整套内衣。她皮肤白皙,黑色布料能有强烈的视觉效果。可临出门时,她最终穿上了纯白的内衣。 黑色像蛰伏在暗处的精灵,心机满满,而白色给她安全感和稳定感。 直到站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她闪过一个念头,有些后悔临门换掉了那套性/感的黑色战衣。 崔予颂带她上了顶楼,而不是顶楼的套房。清梨暗舒一口气。 “这家下午茶不错,cici说你喜欢吃蛋糕。” 顶楼区域一分为二,一边是喝下午茶的客人,另一边是酒店会员的探戈福利课。 课程很快结束,学员们在原地跳起了舞。 鼓点此起彼伏,悠扬的乐曲飘扬在城市上空,夕阳照耀,光影打在霓虹里,酒水入杯的起泡声,声混浮起来,是有颜色的。 清梨注视前方,食指在桌面打节拍。察觉到崔予颂的目光,笑着解释:“职业习惯,声音很美,想让别人也听到......我算是怀旧吧。” 崔予颂伸手,邀她共舞。 “我不会跳舞。” “只当做平常走路就好,我带你。” “我怕踩到你。” “我有信心自己会是个不错的老师。”他声音不疾不徐。 清梨视线落在他熨帖的衬衫衣领上,抬头时鼻尖有他好闻的气息。 她相信他能跳得很好,崔林夕讲的《a某正传》里,a某喜欢旅行,在南非森林的原始部落、巴黎塞纳河、黑岩沙漠的火人节均有完美表现。 清梨踟蹰着脚,目光无处安放。注意到崔予颂肤质极好,不自觉开始想他会用什么牌子的保养品。他的唇形也生得好,可惜很少笑,笑意偶尔藏在眼底,并不表现在嘴部。这给他蒙上一层难以参透的神秘感。 许是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撞上崔予颂的视线,她没来由晃了神,心跳漏了一拍,差点踩上了他。 清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被抓个正着,这种感官上的冲击让心跳久久无法平复。她不会被人当成色令智昏的变/态吧? 可崔予颂一直在看她,她能觉察到他的目光,紧追不放,将她团团包围,动作间带出的气息愈加浓烈。 两人愈跳愈靠近,如同磁铁的正负两极深深相吸。隔着薄薄布料,清梨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体温,胳膊有力紧紧地扣住她,极具安全感。 她极少与人如此亲近,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女人白皙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红晕,肌肤雪白细腻,像极了她本人,纯净又清爽。 崔予颂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冷淡的气质收敛,多了几分柔和。 “清清。” 重叠的音符钻进她的耳里,一阵酥麻,胸腔也跟着共振了一下。 从没有人这么唤过她,她可以是清梨、小李子、小梨子,正着念是李清梨,反过来读也是梨清李。 梨的谐音总想到离开,他问可以叫清清吗? 他声音很低,她听得清就够了。 两人脸庞交错的一瞬,就像被无限拉长的时间,她看到他笃定的眼神。 清梨点点头,脸颊连带耳后根蓦地泛起绯色,扑通、扑通...... 从脉搏到心脏,如同湍急的水流呼呼啦啦冲入,在她的四肢百骸来回重重地撞击。 一首经典的探戈名曲《takemetothechurch》,讲述男和女自愿投入一场未知的战争。崔予颂掌心温热,李清梨成为依附他的树叶。他是风,她随他而动。 崔予颂忽然俯身,俊朗的面庞逼近,又闻到那缕让人着迷的香味了,清梨紧张了一下。 “清清,我们下次再见面吧。” 崔予颂把她的回答含在嘴里,仿佛要把她的呜咽都嚼碎了吞进肚里去。 他说:“下一次约会可不是这么简单了。” 一瞬间,倏然拨动清梨紧绷的心弦,震颤轰鸣。 ****** “清清......” “清清,醒醒......” 清梨睁眼,车门打开,崔予颂那张俊朗刚毅、稍显冷凝的脸撞进眼帘,“我们到了。” 她的脸还贴在他的外套上,混合了他的体温和气味,软软的,暖暖的,难怪会做那样一个旖旎的梦。 “下来吧。” 崔予颂语气淡淡,上一秒还温存,这一秒就打回了现实。 光线骤亮,清梨今天是第一次完全看清他的脸,眉眼冷感极重,但并不锐利,而是像白雪皑皑的勃朗峰。 也没错,刚才的是梦,现在的她,醒来了。 他一直得体、稳重,是她给他注入了太多想象和憧憬。有想象力是天赋,但幻想过头就是病。 清梨伸了个懒腰。 崔予颂脸色未变,抿了抿唇,清梨却感觉他蹙起了眉毛。她熟悉他这种不耐烦的小神情,视线追随过去,一个穿红衬衫的年轻女人,身材高挑,牵着一个小孩走来,步子很快,风将她的衬衫吹得鼓起。 远远望去,像极了动物世界里耀眼燃烧的火烈鸟。 6、崔予颂拒绝了 李清梨刚睡醒,说话像含着棉花糖,声音还有一点儿软:“啊——几点嘞?” “我们到目的地了。”崔予颂背脊直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是寒冷星人吗?在车里盖着外套都能睡成冰块。 清梨就势在那干燥暖和的手掌里蹭了蹭,猫一样,轻轻的呼息洒在他掌心。 “下来吧。” 瞧他口嫌体正的小表情,说明熬夜出走的精神气都回来了。他如果好好说话真的会更帅气的! 想罢,自己在心底偷偷笑,他才33岁,又不是93岁的老小孩。 很快清梨就笑不出来了,那个火烈鸟女士莫名的眼熟,和崔林夕讲的《a某正传》里的某位女配角很相似。 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她——来者不善。 她没猜错,火烈鸟女士跟崔予颂很熟,他们的情谊从幼儿园时就开始。而清梨和崔予颂结婚刚过百日,满打满算认识不过7个月。 任亦款款而来,身边的小正太跟不上妈妈的长腿,而妈妈明显不愿意等他,孩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自觉地贴着她一路小跑。 清梨捋了捋头发。 “阿颂。”任亦亲切又明艳,对着崔予颂露出一个甜笑,落落大方。崔予颂无声地挑挑眉毛,权当回应。 另一声“阿颂”在身后响起,一个墨镜男笑吟吟打招呼。 清梨见过他,是崔予颂的朋友雷司令。 他姓雷,名斯赁,就像有的父母给孩子取名“吴皇万岁”一样。 雷司令给崔予颂使了个眼色:没办法,任亦听说你要来,非要跟着来。 走近了,清梨才看清小正太清澈透亮的眼眸和发色,原来是个标致的混血儿。 她甚至有些好奇任亦的对象是谁,足够她毫不犹豫抛弃崔予颂。 清梨记得崔林夕讲到这里时的义愤填膺,小姑娘讨厌任亦,仗着貌美四处拈花惹草,自己一怀孕还特意回来问崔予颂:愿不愿意做她孩子的便宜接盘爹?投桃报李,她也可以勉强接受崔林夕。 这些故事崔林夕都说过,清梨现在才一点点组合起线索。事情肯定没有崔林夕描述得那么简单,她了解崔予颂,虽然脾气捉摸不定,但他善良。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事,他对发小的态度才会如此毅然决断。 崔林夕口中的“发小差点变恋人”,这个发小,是任亦吗? 清梨直觉又不太像。崔予颂不会在婚姻存续期间跟别的女人有任何情感纠葛,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这么做。 小正太软绵绵一声“干爹”,善良的崔先生连连摆手,表情冷肃,“叫我崔叔叔,记住,每人只有一个爹。” “马克,叫叔叔。”任亦依旧挂着笑,“记住,是你最亲最亲的叔叔。” 又来了一对夫妇,清梨就不认识了。全场一致将好奇目光投向她。 崔予颂轻轻按住清梨的肩膀,掌心的温热隔着布料传递。 “李清梨,我太太。” 像是按了暂停键,其他人面面相觑,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清梨和崔予颂领证后没办酒席,两家人坐下来吃了顿饭。双方都不是性格张扬的人,能够安静地不需要应酬,已经让清梨很感恩了。外界自然不清楚内情。 任亦没作声,起初她只看见崔予颂,一贯地玉树临风。很快她就看见他轻抚一个女人的脸,扶她下车。任亦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眼前这位面容姣好的女人,被崔予颂紧紧握着。 她控制不住目光,一寸寸在清梨身上挪移,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誓要将她的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太太?不是女朋友?”俞总揶揄崔予颂一步到位。 “领证百日了,户口本上蓝底黑字,是我的领导。”崔予颂温温淡淡地答。 小正太仰头看着清梨,明亮的眼睛弯成微笑的弧度,“哇——你好漂亮啊!” 头一回被孩子由衷地赞叹,清梨倐地红了脸。 “马克最喜欢漂亮姐姐,”任亦摁亮手机递给她,“我是阿颂的发小,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有机会......” 清梨自然是不愿意加她的,在她看来轻视过崔予颂的人,跟欺负她有什么区别? 身后伸过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清梨的后背几乎贴着他胸膛。 “她跟你完全不一样,没什么好聊。大家都减少无效社交。”崔予颂目光沉下来,带点认真、一点痞气。 任亦悻悻收回手机。 清梨倒不在意任亦怎么想,这种拒绝方式很铁直崔予颂。 姜秘书在之前的信息中强调过今天的见面非常重要,出发前崔予颂也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如果觉得勉强,可以不出席。 夫妻在一起,不只是同吃一桌饭,共睡一张床。李清梨选择道义,至少在崔予颂冲锋陷阵的时候为他呐喊助威,所以她昨天才没一走了之。 ****** 一行人齐聚后,在大堂闲聊。姜秘书去办理入住登记。 崔予颂顶着一张亦正亦邪的社交面具,看起来如鱼得水的模样。清梨却觉得他哪里不舒服,有下一秒就想转身而走的迫切。 她自己倒不用去操心如何跟其他人寒暄,任亦始终在笑,几乎当她是个透明人,只抓住后来的俞总太太聊孩子。男人们三言两语谈论起项目的事,就连小正太也有手里的乐高在忙。 清梨远眺大堂正对的碧海蓝天银沙滩,各人都有各自的舞台,目前也挺好。 崔予颂让清梨坐沙发等待,清梨轻声说想站着。 任亦看向崔予颂,笑容里带着腼腆,终于有机会插话:“阿颂,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崔予颂语气淡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五点到的,从机场直接过来......”任亦抿唇,崔予颂已经转过身,明显对她的话不感兴趣。 清梨站在他俩中间,有种奇妙的局外人之感。 崔林夕说过,崔家和任家是世交,崔老爷子一直很喜欢任亦,长辈们曾经想撮合她和崔予颂。崔林夕还小,没经历过太多人情世故,以为两人如果谈到结婚,那已是很深的感情了。 难道崔予颂真的为了崔林夕才放弃任亦的吗? 这个问题让崔林夕很自责,专门和清梨讨论过。风华正茂的大小伙子,由于领养了哥哥的女儿,错过许多机会。 “这是a某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他一定在等待最适合他的人。” 想到以前对孩子打鸡血式的回答,清梨笑了。 酒店经理随姜秘书一起过来,热情与每人打招呼,尤其尊重崔予颂,“崔先生、崔太太,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我代表酒店给你们送了新婚礼物。” 清梨正准备说谢谢,任亦已经笑着接过话。 姜秘书分发完房卡,“大家先稍事休息,我们一个小时后在大堂集合。林教授一家准备出高铁站,我现在去接他们。” 众人按约定各自解散。 崔予颂自顾自地牵起清梨,进了电梯,他似乎对这家来自伦敦的老牌连锁酒店情有独钟。在鹏市也常去吃下午茶。 清梨走神,动作落下一瞬。崔予颂表情浅浅,手臂微抬,示意她快挽上。黑色衬衣袖口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没等清梨伸手,男人长臂一捞,顺势扣住那不盈一握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清梨贴近他,发间有清爽的香味,崔予颂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手感果然细密柔顺。 这是把她当猫摸呢? 膝盖传来尖锐刺痛,清梨低头看,小正太拿组装好的火箭朝她发射,呲牙咧嘴。十分钟前还夸她好看呢,现在就开始攻击她了。 真是小屁孩呢。清梨对他微笑,电梯镜子里反映出任亦的目光,清梨默默转过身。大人以身作则,不友好的态度,连三岁小孩都能模仿。 清梨不以为然,她拥有可以不屑其他人态度的勇气。 ****** 房间在顶楼,欧式装修的奢华套房,巨大的浴缸隔着一扇透明墙,在里面泡澡能遥望山海,空间宽敞而暧昧。 床上洒有浪漫的玫瑰花瓣,茶几上那个精致的花篮应该就是酒店经理说的礼物。 清梨上前,抽出里面的小卡片,是遒劲有力的钢笔体: 尊敬的崔予颂先生、任亦女士: 欢迎回家,预祝您有一个难忘的入住体验。 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 happywedding! 空气一瞬凝固。 崔予颂俯身弯腰,从地上拾起这张小卡片。清梨才回过神来,缓缓扭过头,正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眸子,躁动的情绪莫名平静下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开口,“这个酒店经理,似乎记忆力不太好,不太灵光。” 崔予颂微微俯身与她视线齐平,语气软了下来:“清清,我更希望看到你现在生气一些。” 清梨反问,“崔先生,生气?能解决问题吗?” 7、李清梨窒息了 “清清,我更希望看到你现在生气一些。” 生气? 清梨确实很生气,昨晚那个隐形的情绪兽此刻又在她身后张牙舞爪,黑影几乎要将她吞没。 可是生气能解决什么问题吗?她一股无名之火袭来,气得莫名其妙,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生气。 或许任亦真的是那位差点变成恋人的发小,和崔予颂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在这里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才让这位眼力见不太行的酒店经理熟到认为他们是夫妻。 心脏忽然快速跳起来,清梨深吸一口气,问,“崔先生,生气?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崔予颂实事求是,“但发泄出来,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 听起来有点道理,清梨一时沉默。 “任亦今天来,不在计划里。和你结婚前,准确说在我大哥出事后,我没有与她主动联系过。” 没有主动?那就有被动联系喽? 崔予颂承认,“她会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我直接把她拉黑了。后来她换了不同的号码,我继续拉黑。” 清梨相信崔予颂做得出来。他不会因为双方父母是至交,或顾及以前的交情与人藕断丝连。 她回想自己答应结婚的理由,不正是崔予颂能给的这份界限感吗? 他的感情世界,黑即黑,白即白,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清梨恰好最反感灰色地带。 “任亦让我感觉不舒服。”她说实话。 “她也让我不舒服。” 清梨瞪他:大哥,这是两种不舒服好吗?截、然、不、同。 崔予颂把酒店贺卡拍照,点开通讯录发了过去。 雷司令电话打来,一接通,清梨站在两米外都听到了他的大嗓门:“任亦说马克在房间摔倒了,阿颂你快过去看看!” “孩子现在什么情况?通知酒店了吗?” “不清楚,只说磕破了出血了。” 清梨问:“你懂急救吗?” “跟cici参加过红十字会组织的应急救护。”崔予颂边走边给酒店打电话。 换做是陌生人,能伸出援手的,清梨不会拒绝,“我跟你一起去。” ****** 任亦住在楼下,房间里没有预想中的呼天抢地,反而异常安静。 崔予颂一走进房间,女人红着眼眶,楚楚可怜。 马克从沙发跳下,手里的火箭头扎破了自己的手臂,几处破皮划伤,并无大碍。小男孩已经转移了注意力,正盯着电视里放的《小猪佩奇》。 “阿颂,你还是关心我们母子的,对吗?” 迟一步到的雷司令听见这句,满脸尴尬。崔予颂幽幽看他一眼,这笔账记着。 “马克刚才吓到我了,你知道我晕血。” “妈咪你怎么了?” “宝贝,乖,没事。妈咪有点心慌。” 清梨在门口站着没动,听了几句无意义的对白,内心的感受无法言说,转身摁电梯回去。八二年的龙井——老绿茶了。 电梯门一开,酒店经理大汗淋漓冲出来,先前的优雅荡然无存。 “崔太太,对、对不起。” “我姓李。”清梨侧身让路,“他们还在房间里。” 雷司令追了上来,“李小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任亦还对阿颂有想法。你别有危机感,阿颂这人特别靠谱。” “我为什么要有危机感?” “哈?” “该紧张的不是我,任亦要紧张崔予颂愿不愿意吃回头草。崔予颂要紧张我会不会生气。” 清梨扬起下巴,仰头看雷司令。 “如果这个男人心里没我,我强行挽留没有意义。如果他心里有我,我自然是他的铜墙铁壁。如果这个女人轻易把他撬走,我便是及时止损。从头到尾,该紧张的人,都不是我。” 好长的一段“如果”排比句,女人真难懂。雷司令哑口无言,表情一言难尽。 电梯叮一声,清梨摁了关门键,动作干脆利落。 “我下楼来看情况,不是因为任亦在这里。任何人需要帮助,我不会坐视不理。” 雷司令闻声回头,崔予颂走上前,蹙着眉头,“李清梨是我太太,你以后尊重点,叫嫂子。下次再有这种情况......算了,真有下次你就自动消失吧。” “都是任亦她......哥,是我失误了。” 崔予颂沉了嘴角,连眉梢都晕染了寒霜。没等电梯,转身径直走了安全楼梯,于他而言着实是不耐烦了。 雷司令抹了把汗,情绪更加复杂。 ****** 清梨先一步回到房间。 她与崔予颂认识的时间短,对崔予颂的了解也不深。 婚后两人一起生活,一起吃喝,一起磨合,从精神到身体的契合,共处时光没一秒是浪费的。她想过,两人或许从陌生人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除了相亲时主动交代的“情史”,崔予颂极少讲自己的过去。清梨听了无数场《a某正传》,代替了这份本该由他亲口阐述的过去。 今日的某个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点:没有崔林夕讲的故事,单凭她和崔予颂的相处,她并不了解他,对他知之甚少,而她却一直在展开她自己,这样并不公平。 她看到的到底是崔予颂,还是a某的人设?令清梨难以揣度。 他如一汪幽静的海水,她是一艘水中停泊的小船。 只有跑到岸上观望时,才会发现这片海水有多么深不可测,可以平静如镜,也能翻起滔天巨浪。 他能轻易地说出让清梨生个气发泄就好的话,显然他不在意,那她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到男人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清梨就忍不住想上手揉皱他。 愣神间隙,她还接到酒店总经理亲自打来的致歉电话。结果自己反过来劝对方,不要开除过错方,谁都有难免失误的时候。 崔予颂进房间时,清梨已经挂了电话,保持站着讲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 原来崔家小姑妈是酒店董事之一。崔予颂和任亦两家以前确实来过这家酒店度假,这间套房一直留给崔家人专属。 换言之,她现在站的地方,说不定崔予颂和任亦拥吻过、留宿过...... 打住!打住! 清梨拿手敲自己脑门,禁止这种莫须有的猜想。 “清清。” 等等,清梨比了个暂停手势,“我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崔予颂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原来她所谓的“七七八八”,乱点鸳鸯谱拐到了十万八千里远。 确定她无话了,才开口:“你想象力不差。” “心里膈应,我算不上大度的人,”清梨揉太阳穴,“就像去吃汉堡,刚坐下来,任亦走来跟我说:喂,这汉堡我咬过一口。” “清清!你觉得这种比喻恰当吗?我是别人吃过的残羹冷炙?”崔予颂问她,知不知道婚姻除了同居、做/爱,依靠,还有什么? 清梨梗着脖子,不语。 崔予颂替她答了:“清清,这段婚姻里,你没信任我。” 所以才会别扭地使着小性子,他都清楚。 难道要她没心没肺笑呵呵地念那张贺卡吗?普通朋友能做出这种“恶作剧”么?一顶“不信任”的帽子扣下来,咻地上升到了原则问题。 隐形的怪兽伏在清梨耳旁怂恿,她几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房间、这床......” 转身抬指,“还有那个大浴缸,都被别人占领过地盘,我真的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 话赶话,清梨说完就后悔了。 崔予颂一双眸黑得深沉,看不出什么表情,清梨想起崔林夕的描述:a某很少发火,却有信号,像八号风球来临前,最是宁静。 看来海啸要来了,还是她自己捅的马蜂窝。 清梨有些腿软,膝盖一松,重重坐在沙发上。 “还有这沙发......” 清梨下意识地仰头:嗯?什么意思? 崔予颂视线落在别处,一个字一个字砸进她耳朵里:“你不嫌弃这沙发上也发生过许多让你恶心的情/事,干脆也别坐了。” 话落,清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瞪着崔予颂,他目光幽深,又有一点薄凉,两人如藤蔓缠绕时,他那双眼就那么牢牢锢住她,让人轻易陷进去。 现在,他眼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崔予颂面色淡淡,他擅长拒绝,从来不受困囿。但清梨刚才招惹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头一次让他产生了郁闷的感觉。或许是这几年跟女人接触太少,他不大懂女人心了。 房间里有诡异的安静。 扑通、扑通,清梨心如擂鼓,连手都微微抖了,但她察觉不到。 她愧于自己刚才说了不经大脑的气话,小器、刻薄,但崔予颂那一段失去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让她无法接受,好像他们永远没法真正亲近。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崔予颂对婚姻的忠贞,但她介意他没法与她共情。 崔予颂看人看事无比透彻。他总是太理智。 而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妄想什么? 从小到大,若是一件事情搞不清楚,那件事情就会占据她心神,直到自己捋通顺为止。 半晌,清梨抓起挎包,夺门而出。 是的,这里的空气几乎被榨空,再不出去,她简直要窒息了! 8、李清梨害羞了 酒店大堂里人来人往,出了门是广阔天地,李清梨短暂地愣了下神,一时寸步难移。 按计划他们即将在大堂汇合,现在她不想碰到任何一个人。索性往侧门一拐,独自往银沙滩走去。 从小到大,清梨没做过这种一言不合就摔门而出的事。果然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刺激。说实话,还有一点点爽。 下午正当时,阳光在海面洒下钻石光芒,银沙滩的沙子烤出了浆,变成一块巨大的天然镜子,“噗噗”地往外输送热气。夹着海腥味的风,一股股往沙滩上卷。 清梨走走停停,足尖挑起细沙,当成了沙包。她没学过什么爱情功课,更不懂什么解题思路。 她纯粹觉得崔予颂那上纲上线的态度太气人,每一句话都特别有道理似的,她的小心灵明明也受了伤啊。他若是稍稍示一点点软,她也不至于话赶话了。 眼前大海浩荡壮阔,清梨深深呼一口气,婚姻是一场修行,他们需要彼此体谅。贵公子出身,又是科技新贵,到哪儿都被人捧着,却被她不太讲道理地呛声,难免有脾气。 这个男人,从来不是不善于表达。在于他想不想,愿不愿意。 再或者,婚姻根本不需要占有欲,也不需要酝酿爱情。太慢了,她在感情的路上真的走得太慢了。 她很快说服自己,并为此次矛盾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决定用大海般宽厚的胸怀去包容崔予颂。 蔚蓝的天,其中有一朵洁白蓬松的云,像缓缓移动的棉花糖。 大自然里总有美好发生。海岸线一隅,植物生长茂盛,清梨望着高大的树木,心情自在许多。 一位银发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走过,深一脚、浅一脚,看得清梨的小心脏跟着忐忑。 太阳还高高悬在天上,灼热厉害,路面晒得发软,熏得砂石轮廓也扭曲了。这么走下去,侥幸不中暑也难免跌倒。 “阿姨,您要去哪里?”对方没应,清梨又喊了几声。 老太太闻声,回头,“阿姨?” 老人保养得很精致,目光茫然又带着几分端正文雅,清梨瞬间福至心灵,改口,“姐姐,您去哪儿?” “我家彬彬在玩沙子,我要提醒他别走到水里。这海水看着风平浪静,会吃人的!” 走过银沙滩就是浅滩,沙子虚浮在水面,深浅不一的漩涡藏匿其中,不熟悉海域情况的人往往以为前方只是小水洼,等反应过来时,通常已经整个身体被拉进了海水里,非常危险。 一个荧光色的警告路牌竖在路边:【危险:此海域尚未开发,无救生员看管,严禁下水游玩!】 日头毒辣,根本还没人来沙滩玩。目及之处只有她们俩人,更没有什么彬彬。 “姐姐您贵姓?” “我姓吴。” “吴姐,你家彬彬多大了?”清梨试图往树丛里寻人影,强势的阴影横亘在远方,被刺眼光线割裂的苍穹,空无一人。 “下半年上小学了,我儿子怕生。”老太太语气焦急。 清梨轻声宽慰她,“酒店附近很安全。” “你来这里干嘛?”老太太反问,“你也来找儿子?” “我跟老公吵架了,我把他丢在楼顶了。”清梨眨眨眼。 “小两口吵架嘛,很正常的。我家老头子一天不气我,好像少吃了一顿饭。” “吴姐,我们回大堂看看吧,我刚才听到有小孩在找妈妈。” 老太太摁着胸口,喘几口重气,“闷得很。” 话落,人软绵绵地往下倒,清梨忙用身体撑住对方,扶到阴凉的树荫下坐好。 她不敢大意,从挎包内袋取出两粒速效救心丸让老太太含在舌根下——常备在包里,就是以防这种万一。 往鼻尖、太阳穴涂了青草油,又把手持小风扇放在她手里,防晒伞也给她留着。 “姐,你等我!” 做完一切,清梨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猛跑回酒店大堂找救援。 抢救措施及时有效,老人家有点中暑,回到空调房里休息几分钟就缓过来了,家里人也随即赶到。老太太有阿兹海默症,经常离家出走找彬彬。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她说的彬彬。 清梨和老太太在室外相遇攀谈时,林彬正在监控室查监控,焦头烂额,连视线都是模糊的。 办理入住时,遇到熟人聊多了两句,转头一看,身后的老母亲不见了。他自责不已。 万幸虚惊一场,林彬拉着她千恩万谢,清梨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借口说自己先打个电话,才从热情的家属包围圈里脱身出来。 ****** 早已过了大堂见的预定时间,姜秘书给清梨打了两个电话,她当时在忙着救人,没听到。 晚饭地点很近,就在酒店自营的餐厅,姜秘书发了餐厅定位。 折腾一通,清梨满身汗味,衣服和行李箱还在房间里。她不想回去碰见崔予颂,在大堂洗手间重新绾了头发,洗了把脸就上楼了。 古色古香的中式茶室,包厢极为安静。影壁上刻着竹林七贤图,落地盆栽里的水车造景,流水淙淙,一尾过背金龙在鱼缸中自由游曳。 清梨一身休闲装进屋,和周围庄严的装潢格格不入。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移动到她身上。 崔予颂正在跟俞总讲话,落到对面某处时,面色如常,短暂地停留半秒钟,毫无痕迹地挪开,仿佛没看见她入场。 这样也好,清梨恨不得自己现在变成一盆低调的文竹,谁都别注意她。 迎上雷司令的目光,对方朝她微笑,嘴角抽搐。清梨对此无话可说,尴尬的时候不要再勉强面对,就行了。 无聊刷了半小时手机,姜秘书适时进来,“林教授到了。” 崔予颂带头出门迎客。 清梨刚刚听了几句,知道这位林教授是崔予颂手里项目的专利所有者,好几家竞争者都在争取的关键人物。 得知林教授周末要带家人来海边度假,通过各方关系,崔予颂争取到了一次共进晚餐的机会。 大佬们的世界,很多项目都是在酒桌上谈拢的。 门前传来雷司令夸张的笑声,看来已经交谈甚欢。 清梨杵在原地未动,她这时候上去显得很突兀。本来这场饭局,崔予颂就给过她参不参加的选择。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任亦换了一袭西装短裙,打扮精致,化着全妆,举止落落大方。清梨自己也看清了,任亦这人并不仁义,茶得很。 “今天只是小场面,阿颂经常面对的情况更棘手,人物更显赫。”任亦带着笑。 清梨更好奇她怎么可以做到不动嘴,保持笑容也能说话,腹语吗? 见清梨没回应,任亦垂下长而翘的眼睫,“阿颂走到今天不容易。” 但凡任亦少说一句话,营造出神秘感,清梨或许还不会觉得她很聒噪。原本懒得理她,可偏偏任亦赶上来阴阳怪气:“我们圈子里都是精英,普通人一时难以融入很正常,你等会儿可别......” “我老公的优秀我当然珍惜,简直爱死他了,恨不得时时刻刻当暖宝宝贴在怀里,”清梨往前迈出一大步,与她拉开距离,“你今天香水喷多了,刺鼻!” 任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迎面走来一群人,突兀地站在大厅中央,清梨只好最大限度地弯起嘴角,弧度优雅漂亮。不擅长场面话,做个公式笑脸人准没错。 崔予颂目光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像读书时迎接领导视察、又被班主任盯上的感觉,清梨决定再次默默退下。 “哎呀!恩公!”对方惊呼。 清梨看清来人,“彬彬?” 彬彬? 全场静下来,她和林教授是什么关系? 崔予颂介绍道,“这是我太太,李清梨。” “幸会幸会!”林彬仰头大笑,感染力极强,“我们认识,她也是我们林家的恩公!” 林彬讲了清梨把他妈妈送回来的事,雷司令看向对面这奇女子,拥有什么招财猫体质?林彬性格桀骜,难以沟通,但他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被李清梨误打误撞碰上了。 林彬盛情邀请清梨一起坐主位,清梨被夸得不好意思,脑瓜生锈了似的,运作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出来的场面话。救吴姐的时候,谁还能念着这句话嘛,当然是想着如何第一时间把人救了。 “崔太太立了大功啊。” 作为战略合作伙伴,俞总和林彬打过数次交道,知道这位林教授多难相处,他还纳闷林彬怎么突然心情极好。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崔予颂毫不意外,看着脸颊微微发红的人,双眸因兴奋和害羞而湿漉漉的,像一只炖得又甜又柔软的冰糖雪梨。 崔予颂忽然齿痒,很想咬她一口。 他见过的人里,李清梨不是最靓丽的。他年长她七岁,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他初见她,也是被那样的魅力吸引住了。她清爽、生动,是最好看的。宛如一颗饱满盛放的梨子,兼备低调的清淡美。 情绪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告诉他:爱不是某个瞬间产生的,而是突然就能察觉到了它的存在。 “你现在有没有爱她一点点?” 耳畔响起崔林夕的问话,崔予颂看着八宝格里一簇翠绿的文竹,嘴角的幅度一点点扩大,自己都没察觉到地笑了。 9、崔予颂吻她了 这餐商务应酬吃得比李清梨想象中轻松。 崔予颂坐她左手边,很难避开视线,只是随意坐在她身旁,那无形的气场也有强烈存在感。他时不时还给她夹菜,她是个懂礼貌的人,一句又一句地说谢谢。 两人排排坐,好处是不用看到他的眼。她平视扫去,也只能瞥见他的侧颜,嘴唇和下巴,再顺着桌面,自然而然看向他的手。指甲饱满圆润,修得干净整齐,天知道这手在独处时有多撩拨心弦,坏得很。 饭桌上,清梨话不多,崔予颂和搭档老俞配合默契,总能恰到好处地承接话题。 在智能安防行业,颂通集团占有绝对的市场份额,深耕多年,拥有庞大的行业数据。崔予颂做科研出身,近年转入管理,业务和技术算得上左右逢源,他的专业和对答如流,令林彬很惊喜。 工作状态中的崔大总裁,清梨也很少见。 她能隐隐觉察到,各方均有视线落过来:来自对面的,肯定是任亦和雷司令。清梨尽量坦然地与他们四目相接,再淡淡地移开。 至于左手边那位的打量,她则收起心绪,不去看。 林彬是人工智能安防的领军科学家,在人脸识别领域有着重要的影响力。崔予颂近年一直在促进城市大脑数字化,这些词汇并不遥远。清梨听懂了,以前论文常出现的词汇——智慧城市。研究生时,她做过声纹防御系统方面的课题。 双方谈意正浓,崔予颂准备详细介绍安防机器人的传感器配置,林彬摆摆手,“年底在杭城举办世界人工智能安防峰会,你们也来吧。” 嗯?其余人面面相觑。 “我们既然要合作,这次峰会是最好的宣传平台。”林彬笑,颂通安防在业内早有耳闻,今天的交流不过是坚定了他的决定而已。 合作?!这么快就敲定了?姜秘书激动捂嘴。 崔予颂的脸上看不出明显表情,只说,“好,我们会全力配合。” “听说恩公是收音师,”林彬换了个话题,“我妈妈是小学音乐老师,我从小总被抓去练钢琴。” 提到擅长的主场领域,清梨不扭捏,侃侃而谈。人家再有身份背景,也不是喝露水长大的。活生生的人,就有热腾腾的经历。 崔予颂侧目,一颗清梨亭亭而立,她的存在,屋子里都亮堂了起来。 老母亲开心,又谈成了大生意,林彬心情极好,和姜秘书回忆彼此在法国的留学经历。 崔予颂举起酒杯,碰了碰清梨的杯子,说一声:“清清。” 林彬会意,大笑:“tchin-tchin。” 姜秘书也颔首,“tchin-tchin。” 清梨:喊我吗? 原来是一句法语祝酒词,据传于二十世纪初传入法国,当时在中国的法国士兵发现中国人在喝酒之前会说“请,请”,觉得很有趣,便开始模仿,听起来像“清清”。 众人跟着碰杯,“tchin-tchin,tchin-tchin。” “清清”声此起彼伏,尤其左耳听到的那句,让清梨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那人只看着她,一心一意。 ****** 餐毕,林彬牵挂母亲,免了寒暄,不再久坐。 清梨跟着起身送客,后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崔太太。” 清梨动作倏然一顿:??? 突然叫住她,搞什么名堂。 崔予颂往前微微俯身,拉过她手,仍然很淡的语气:“一餐饭的功夫,不认识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清梨没接住他忽如其来的玩笑,怔了。 眼前的人嘴微张,看起来像一只傻傻的小白兔,没人认领的话,下一秒不知道要蹦向何方。 崔予颂眼底浮现一抹浅笑,瞬间即逝,“刚刚你点了菜。” 这回清梨懂了,原来这家伙全程看上去很闲适,其实也在默默耳听八方。 席间听林彬对菜品赞不绝口,说起吴老太太喜欢吃的甜点,清梨一一记下,嘱咐店家直接送到酒店客房,这时候应该已经吃上了。 她一颗心突然提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得对不对。如果是崔太太,身处工作场合应该听听崔先生的意见。若是李清梨,则会给萍水相逢的吴大姐送上好吃的。 出发点是好的,也想做好,不想让崔先生逮住小辫子批评她。 等她忍不住再抬头时,崔予颂看穿那心思,紧了紧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见见老太太。” “啊?” “听一听别人怎么表扬我家小朋友。” 清梨头顶落下一股很轻的力道,发丝跟着摆动。 酒店客房,老太太暂时恢复了神志,一双眼炯炯有神认出清梨,热情打招呼,“妹妹,这么晚,你吃饭了吗?” “吴......小姐,我吃饱了。您呢?”清梨现在喊不出姐。 吴老太太仰头大笑,和儿子同款笑姿,感染力十足,“我比你大40几岁,跟大40个月、40天、40秒没区别,叫姐姐也可以。” 见妈妈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心情美丽,林彬自然也心花怒放。 崔予颂站在清梨身后,挺拔清隽,也将清梨衬托得愈加温柔,两人站在一起,有种默契的情侣氛围。 “哟,这位就是惹你生气的神仙老公?” 清梨抿唇,眼神疯狂暗示:好姐姐,替我保密呀! 崔予颂很快把理解重点放在了句尾:神仙老公? 清梨撅起嘴睨他一眼,是说你惹我生气。两人一对视,火花四溅。 老人看人很准,这俩越看越般配,崔予颂气场强烈,但清梨温柔清淡,反而显得特别融洽。吴老太太又大笑起来,怜爱地牵起清梨。 崔予颂也弯起嘴角,雷司令说她有招财猫体质没错,确实让人容易亲近喜爱。 ****** 夜渐深,不打搅老人休息,两人审时度势,找了个理由离开。 夫妻俩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单独相处时间。 崔予颂等她先说话。 你一步,我一步,与路边的蚂蚁速度不相上下。清梨背脊僵直,很快又面临下午遇到的相同问题:该何去何从? 顶楼那间一言难尽的豪华套房,说实话,她不想再回去。反正今天姜秘书说的最艰苦一仗已经打完,她不如直接回鹏市好了。拿出手机查高铁时刻表,今晚最晚一班10点38分开出,她现在从酒店出发还赶得上。 崔予颂亦步亦趋,跟她进了电梯。 提示音播报:【电梯下行。】 “去大堂?”崔予颂看她微微抬起的下巴,目光最后从她唇沿上一略而过。 “嗯,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先回鹏市,”清梨给他看手机屏幕,“买了10点半这趟高铁。” 话落,手腕被崔予颂重重捉住,男人在她手机上点了点,云淡风轻落下一句:“取消了。” “喂!”清梨愣住。 “喂上了?不叫崔先生?” “崔予颂!” “我在。” “手机还我!” 男人利用身高优势,把手机举过头顶,“你行李呢?” “重要随身的都带了。”她有手机、身份证,行李箱跟车回就好了。 “你没带我。” 直视过来的眼神,有一丝异样的心痒。清梨怔了怔。 电梯“叮”一声停在一楼,有客人进来,清梨立即收敛动作。崔予颂伸手,八爪鱼般揽住她,亲亲密密的情侣姿势。刷房卡,重新摁了个数字。 电梯缓缓上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觉察到她不安分抗议的手指,轻易地将它们包裹在自己掌心。 下午清梨夺门而出时,他有些失落,说不清为什么。房门重重关上那一声,他心里扯了一下。要是前一秒能拉住她的手就好了。 清梨挣了几下,力度仿佛蚂蚁撞大象。 崔予颂从她眸底看见那藏不住的小火苗,唇抿紧又松开,想把她抱在怀里狠狠亲一顿。这颗清梨只有被重重碾压过后,才会出现鲜艳欲滴的甜。 他这么想的,身体力行,也这么做的。 “嘀”一声,房卡识别完毕,房间通电了,却没开灯。门被一只脚利落踢上,走廊的光线瞬间消失。 黑暗里身影如泰山般压来,紧紧桎梏。说出来的话冷又生硬,偏偏那唇很软,带着温与热,还有让人无法拒绝的力度。 人在其中,四面楚歌,被铺天盖地的强势吞噬,寸步难移,凌乱应付。 月光投在墙上,随影摇曳。清梨溢出几声细碎,很快软下来,后脑勺差点撞上墙壁,崔予颂及时把手垫在她脑后,一味地汲取索要,不打算给对方放松的机会。 撑胀感从尾椎忽地窜起,清梨仿佛听见了他呼吸里的呐喊,主动伸手圈住他脖颈,轻轻纠缠。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崔予颂收到这沉默的鼓励,力道又加重几分。 都把婚姻比喻成一场50年的聊天,他们在身体交流上,比语言沟通更有天赋。 没有了言辞的修饰,只凭借最原始的方式去沟通,这或许是他们都没想到过的、有关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个房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是第一个进去的女人。”崔予颂贴在她耳边。 任亦和他确实来过这间酒店,当时还有别的朋友。今天任亦先到,贺卡也是她交代酒店经理准备的。 “更没有「回头草」一说。” 崔予颂抵近清梨,不想多说任亦的事情,他清清白白,与她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故事。 小梨子承接他的凶狠,有些失力,“你轻、轻点。” “我护着呢。”男人力道不减反增。 清梨气喘吁吁,“高铁在开车前24小时以内退票,将收取票价20%的手续费。” 他低下头,灼烫的气息悉数落在她颈部的动脉上,“找老公报销。” 不会说话的人突然说一句漂亮话,清梨感觉脑袋不震自荡,耳畔嗡嗡作响。刚才那话,是崔予颂说的吗? “我、我没洗澡!” 非但没洗澡,还折腾了一下午,满身大汗,被空调吹干了,现在又湿漉漉的,她本来可以理直气壮,因为像个闷坏的粽子而不想开口。 “原味的梨子,无公害、无污染、无添加。” 衣料在手心里发出一种迫切而干燥的声音。 “......崔予颂,你今晚喝醉了?” “你感受一下,这是喝醉的状态吗?” 清梨早就感受到了——这道正儿八经的科学知识点她还给崔林夕大力敲黑板普及过: 饮酒过度导致大脑神经麻痹,抑制中枢神经兴奋,无法引起硬件的动脉扩张。 “清清,你应该知道的。” 下一秒,梨子被横抱掌控。崔予颂存了心控诉,动作丝毫不留情。 显然从昨天那个碰壁的生日蛋糕开始,再到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冷战,他的态度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从此时此刻开始正式清算! 清梨早已浑身发软,像一脚踩进浅滩海窝里,越动只会陷得越深。全靠本能依附着大树,跟随波澜的推送飘摇起伏。 崔予颂也有他的不满——对他自己非常不满! 不知为什么,一旦和清梨过分靠近,他会忘记对她生气。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吻下去。 他的表达方式和他的人一样,可能在对方看来没有温度没有激情,仅凭身体本能。 如此贫瘠的表达,对李清梨这样的姑娘来说,太不公平了。她值得拥有一份热烈璀璨的爱情。 崔予颂动作突然慢下来,鼻尖蹭蹭她的,极具耐心,像山洞里两个暂时休战的小动物,契合在一起,互相慰藉安抚。 浅浅光影缓缓移动,崔予颂半跪在地,如信徒膜拜神祗。那张隽冷清冽的容颜,于月光里升华,缱绻温柔。 清梨呼吸起伏,伸手拭去他额角的汗。 耳边是海浪,是心跳,两人凝望彼此,深深的,用仅存的意志做目光的告解。 慈悲无穷无尽,主的光照进心田。 蓦然一瞬,这个人与自己灵犀相通了,赦免出了噬骨的怜悯和感动。 10、崔予颂动心了 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郊区的鸟儿生活随性,没有kpi的压力,比都市里的鸟儿起得晚。 清梨揉揉眼,她好像落进了软绵的云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室内温度被崔予颂调到24度,难怪一直觉得冷,可崔予颂却推说遥控器没电了,她只好紧紧偎在他怀里取暖。 仪表堂堂、守正不阿的崔总,别人知道你也有使坏的小心眼吗? 凿开了一只清甜多汁的梨,果子被捣成了一汪蜜水。登顶后的余韵时间总是很亲密,清梨对这种亲密温存却很陌生。 自从和崔予颂结婚后,她和崔林夕之间很少再讨论“a某”相关的话题,特别涉及家长指引,早已被她划上了不可逾越的雷线。崔予颂偶尔是个大尾巴狼的事,清梨只能默默消化。 昨夜倾尽了全力博弈,换来腰酸背痛,尤其是两条腿,此刻不属于自己,稍微动一动都要花费巨大气力。 半梦半醒,任由思绪神游,最后又绕回到崔予颂身上。 听到户外风吹海浪,会想起他;被窝里暖意融融,也会想起他。清梨不得不承认,她被他吸引,身体的感觉最真实。是自己没遇到过的人——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一起做。 愉悦、微悸,这两天掌控她心境的情绪怪兽,意外消失在了那场激烈沉热的对垒里。他似乎也畅快尽致。 一切又重归静谧,算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吗?谁都捕捉不到对方的心,她始终没参透婚姻的本质,也没看透崔予颂。 或许她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错的:搭伙过日子,掩耳盗铃的生活也叫生活。人要保持钝感,没必要去解哲学题。无人想要追究到底是过去,还是现在,清梨陡然清醒,翻了个身。 崔予颂躺过的位置放了件他的t恤,他的生物钟向来准时,无论前一晚熬夜到几点,他也会按时起床锻炼。 今天亦不例外,清梨在黑甜乡呼呼大睡时,他已经去海边游了一圈,做完了今日份的有氧回来。 听到他进门声响,清梨继续懒懒卯着,周末社畜的身体应该属于被窝。 枕边散落几枚方形铝箔包装,他的存在感愈加强烈,她不是重欲的人,世上美男子千千万,或许只对崔予颂这款颜好身材好的人有强烈的食髓知味,或者崔予颂其实是一只下凡历劫的狐仙。 与崔予颂在情/事交流算是意料之外的和谐,可物理距离的亲密不代表能走近对方的心里。 若她是紫霞仙子,现在有机会钻进崔予颂的心脏里,看看那个房间里到底存放着什么秘密,清梨反而不太情愿。 a某凭实力单身,可a某感情生活丰富啊。一个任亦能让她不开心,万一看到别的任亦呢? “不要好奇,不要好奇......”清梨闭着眼睛揉太阳穴,喃喃:“好奇害死梨。” “你好奇什么?”崔予颂的呼吸贴在她耳骨。 清梨睁眼,男人已经洗漱完毕,又恢复了以往的翩翩风度。夜色里挥汗如雨和低喘的模样,不见了。 “挂个铃铛在你心里。” 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味,清梨的心跳整个乱了,撂下一句话,跑进浴室。 “铃铛?”崔予颂隔着房门,“清清,你刚才是不是在说至尊宝?” 清梨刷牙,不理他。他竟也知道《大话西游》。 洗完脸开门,崔予颂还站在门口等她,他指着心脏位置:“你如果进去看,可能会看到一个捡橘子的姑娘。” 李清梨名字里有个水果,从小到大,凡是与水果有关的活动,她有极高概率被分配到各种雪梨、鸭梨、香梨、丰水梨...... 这个崔予颂,全世界有33000种水果,偏偏不挑梨子说。 崔予颂稍微扬起一点眉毛,清梨看出他眼神里的玩味,冲他礼貌一笑,“借过。” 男人背对光源,不动如山,有意挡路,光线顺着他的轮廓描绘出一圈光晕,眼梢带了点散漫的笑意。 幼稚双方往来几个回合,僵持不下,她侧身往外挤,却被挺拔的身影逼退几步。身后大理石台面上有一片洗漱后留下的氤氲水迹。两人不由地走了神,一些心底深处、澎湃朦胧的画面涌上来:昨晚崔予颂诓她,潮涨了,都淹没了。 清梨脸颊发烫。 崔予颂不着痕迹地翘起嘴角,骤然靠近,可以清晰看到她额角毛茸茸的碎发。 “你是不是以为睡一觉就什么都解决了?”清梨问他。 “我没这么想,”崔予颂顿了两秒,“至少得多睡几觉吧?嗯?” 他轻笑出声,手摩挲到清梨头顶,揉了把她头发,让她感觉他在调情。 唇角一暖,随即离开。窃玉偷香,仿佛是每个男人的本能。 她对他怒目相向,他也不在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不服气就亲回去。” 攻击是最好的防守,清梨耳根泛红,往他肩膀软绵绵挥一拳,“让开啦!” ****** 一大早就生动起来的李清梨,温婉外的淘气,极少见,很新鲜。 她开始一点点展露真实的、不同的自己,每一样都让他好奇。 崔予颂也不急着吃早餐,好整以暇抱起双臂,看她收拾自己的瓶瓶罐罐。 她有收纳强迫症,会把行李整整齐齐收拾好,按她自己的标准排列颜色,甚至角度也一致。 清梨投入专注的情绪,打开遮阳伞,把伞布叠好,再重新扎紧。她的侧脸在光里,眼眸呈淡淡的琥珀色。 崔林夕也有一把这样小巧的洋伞,崔予颂强烈怀疑这种伞的可靠度。风稍微一大,雨势略微磅礴,这伞极有可能像纸糊一样化了。少女解释这是遮阳伞,防紫外线和挡雨水是两种不同的伞。 外面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拉开窗帘那刻,光线如丝绸一般,将清梨的身体罩进去,她的皮肤白得发亮,仿佛这晨曦之光,充实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崔予颂心里漾起涟漪,他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呢? 某一天起,崔林夕与他的话题变成“李清梨”:她的性格为人、她的过去现在、她的专辑作品、她的有趣、好玩......撑起了一个饱满立体的形象。 他看过许多清梨的照片,照片里的姑娘温柔楚楚,在他心里的形象又清晰了一些。崔林夕不爱p图,原始像素里的清梨,有种真实而恬静的力量。 其实他俩第一次见面并不在崔予颂给她创可贴那次。 崔予颂比清梨遇见他之前,更早20分钟见到她。 那是个雨天,街角的咖啡厅前,骑车路过的水果商人意外打滑,撒了一地橘子。狼狈的老板蹲在地上抢救那些橘子,店里店外围观的人很多,顾及自己的衣服鞋袜,没人上前帮忙。 崔予颂也在现场,正迈出一步,旁边有个身影抢先晃过。虽然撑着一把聊胜于无的遮阳伞,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李清梨。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发,她帮忙捡完橘子,微笑着安慰老板,那一对明媚的杏眼有光跃动,是她在发光。 一滴雨落下,砰的一声砸到他胸膛,崔予颂毫无防备地心动了。 他从事科研工作,哥哥过世后,却总在某些时刻想起了宿命论:如果当年崔祺顺车祸时,也能遇到恰似她这般热心的人,能否及时挽回他一条命? 随后咖啡店里的分享活动开始,讲师正是清梨,主题是《多维声音体验下的音声疗愈》,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雨后一阵舒缓的风。 她说:“自然界里,声也有能量。声源振动引起介质振动,导致周围的空气疏密变化,产生声波,经过的空间称为声场。” 崔予颂听得认真,量子力学有个著名共识:万物振动,一切皆是能量。 “声音就像一座桥梁,将万物相连,”收音师清梨给全场观众播放她四处收集的声音作品,“我们意识里的想法,也会产生共振,让身体产生心理或生理的反应。” “水占人体重量的65%,声音在水中传递速度比在空气里快四倍,所以人体是现成的声音共振器。比如外面下着雨,雨声分布均匀,好比一场深度的声波按摩。这也是下雨天人会特别想睡觉的原因。” 观众笑起来,崔予颂也弯起唇角。 伴随海浪的白噪音,清梨朗诵了一首诗人普希金的《致大海》作为结尾: “我多么热爱你的回音, 我整个心灵充满了你, 我要把你的峭岩,你的海湾, 你的闪光,你的阴影,还有絮语的波浪, 带进森林,带到那静寂的荒漠之乡。” 一身素雅的李清梨,低调的清淡美。崔予颂移不开视线,他无法移开。听到心脏热烈跳动,血液奔腾,达到了频率共振的峰巅。 她加了件西装外套,换了一双鞋。原来那双鞋浸湿了,这双高跟鞋码数明显偏小,清梨转身时,崔予颂看见那磨破的后脚跟。 正是那天,他以“崔林夕小叔”的身份给了她创可贴,并加了联系方式。 故事的开头始于俗套的剧情,或许那个时候崔予颂一见钟情,被清梨的样子迷住,喜欢看她静静站在那里,表情恬静,也喜欢看她笑着说话,工作里游刃有余的模样。 捡橘子的姑娘,发光的姑娘,是他极度渴望且从未遇过的人。心念动了,就像水面漂浮的皮球,压也压不下去,他势在必得。 现在,捡橘子的善良姑娘正在帮他叠衣服。 睫毛下那一对清澈的眸,像窗外那片宁静的海,让人一看就丢了所有脾气。 “橘子。” “嗯?” “清清,你怎么这么乖?” “乖?” 崔予颂发现,偌大的世界里,从此有了一个叫做“李清梨”的小小坐标。他突然就想跟她做点什么,迫切的,充实的拥有。 男人来到她面前,忽地躬下身来,舌尖轻松叩开对方齿关,由浅入深,攫取着气息。 “唔......要去吃早餐了。”清梨往后仰了仰头,却被人有预见的托住了腰。 “嗯,先吃你。” 11、李清梨吃狗粮了 海边风力强劲,调皮地吹起清梨的帽子,她正欲追赶,有人先她一步抓住了飞翔的帽子。 天空有海鸟盘旋飞过,清梨朝他伸手,“喂,快还我!” “我不认识什么喂。”崔予颂反手将帽子给她戴好,想了想,往脑袋用力压了压。 清梨身形晃了晃,差点被他拍在沙滩上,“我怀疑你蓄意报复。” 崔予颂满面晴朗,嘴角挂着一抹笑,悠哉哉地背起双手,沿着海岸线前行。 刚才他们一行人和林教授一家在海边散步,家庭之间聚在一起,孩子和养生是永恒的话题。崔予颂话不多,只在关键时刻承上启下。 任亦也带着儿子来了,依旧打扮得精致,小孩一见清梨,就冲她龇牙。做鬼脸不妨碍混血幼崽的颜值,倒有种鬼马天真的可爱。 清梨冲他微笑,小男孩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偷偷看她,被抓包后还会脸红。 休息一晚后,吴老太太容光焕发,精神矍铄。跟清梨聊了很久,又教混血小孩在沙滩上玩了丢手绢的游戏。 “我妈是小学音乐老师,一辈子跟孩子打交道,精气神都很足。”林彬讲起老人患病前后的差别,清梨想起奶奶,心中有种淡淡的悲伤。 这是每个人都躲不过去的劫。人生从某一时刻起,要逐渐送走身边的人。 小学三年级暑假前一周,爸爸妈妈没回家,期末考完后,奶奶才告诉小清梨,厂里出了事故,清梨爸妈去了遥远的地方。9岁的清梨,对分离没有特别深刻的感受,这份伤痛仿佛跌入了一个巨大的虫洞,消无声息。 直到去年陪奶奶做完一场大手术,心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握紧奶奶枯瘦的手,没办法再次催眠自己。她长大了,必须成为奶奶的后盾。 “好孩子,你看——” 吴老太太指着不远处。 海浪一层一层卷来,平坦而光滑的沙滩上,小螃蟹们留下的小洞被海水抚平。 “时间像海波的汹涌,终将抚慰所有的坎坷。”吴老太太笑了笑,手心里握着贝壳,“我要去找彬彬了。” 清梨看向身后的林彬。 林彬朝她微一颔首,示意放心,他了解母亲的症状。 老太太分了一个海螺给清梨,“只能给你小的,这块圆的留给彬彬,他上自然课要用。” 清梨的手在颤抖,崔予颂扶住了她的后背,没有抚摸,掌心的温度就传到她身上,似是支撑。 林彬牵着妈妈,边走边讲过去的趣事,老人被逗得哈哈笑。 海天一色,天空湛蓝清透,像是能望到大海尽头,又仿佛一眼看到底的人生路。天高海阔,令人不得不感叹人类的渺小。 清梨举起海螺,贴在崔予颂耳旁,给他听大海的声音。 海螺里的涛声源自共振——海浪声音的频率与海螺内部腔体固有的频率相同而产生的共鸣。 “声音能够被记录,也能够抵抗遗忘。”清梨望着远方母子俩的背影,专注而温柔,微风吹散了她额角的黑发,一双眸子清冽深邃。 崔予颂目光追随她,金灿灿的阳光在她脸上覆了细细绒绒的一层。像一张凝固的明信片,他多希望此刻风能停下来,不要惊动她。 ****** “清清,酒店后山有棵200岁的大榕树,据说许愿非常灵验。” 听崔予颂说出这话,清梨诧异极了:“你信吗?” 科学家也会迷信吗? “打算现在开始信。”崔予颂笑道。 清梨“嘁”一声,“就知道你在忽悠我。” “科学和哲学一直都是互补的关系。爱因斯坦也相信有上帝的存在,我需要用哲学来补全自己的世界观。” 清梨闻言,转身换了方向,去寻大榕树。 目标显著,很好找。 高大的榕树,宛如一座巍峨的绿色大山,需要几个成人手拉手才能把它围住。郁郁葱葱的枝叶里,祈愿木牌的红绸带,鲜艳得打眼。 清梨双手合十,祈祷树仙庇佑,奶奶身体健康,她爱的人都能幸福。 崔予颂只能看到清梨的背影和一头如瀑长发。虔诚、温柔、忠诚。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咽在心里,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又忍不住好奇,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她的愿望里。爱神圣且稀有,他想要做她的爱人。 和清梨的婚姻,他没法预判两人的爱情走向。在相爱这件事上,他不打算参考任何样本。因为世间无完人,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是独一份的特例。 比如,崔父崔母的婚姻模式以壮大家族利益为共同目标,夫妻俩是战友、伙伴,彼此忠诚,知道什么样的底线永不去触碰。 而崔祺顺身上是多情和专一的矛盾,相爱是认真的,离开也是决断的。 无论早婚、晚婚、不婚主义、游戏人间......崔予颂刻意避免学习所谓的套路和模式,他自己试。 面对清梨,他是诚实的。或许过于诚实,或许表达诚实的方式太直接,他无从辩白。 阳光被树荫切割成一道笔直的线,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吹散过往。 清梨抬眼看他,清隽儒雅的男人,眼睛干干净净,像通透的黑曜石。随便站着就是一幅画,令人赏心悦目,心里最后那点儿气不知不觉也随风烟消云散了。 太阳高悬,空气里温度骤升,人们纷纷往酒店里走。 许愿后的清梨神清气爽,不着急回房间,在棕榈树旁的太阳伞下找了个沙滩椅躺好。 “小心中暑。” “我就躺5分钟。”清梨俏皮笑了笑,“来都来了,海边度假还是要有点仪式感的。” 定好闹钟,她也怕暑气上来真中了暑。 开启收音设备,准备就绪,双手放在胸前,平和地、安详地,倾听这个世界。 再起来时,崔予颂抱着一个椰子在路旁等她。 “哎,我刚刚那样是不是有点傻?” 崔予颂不置可否,“快喝。” “你怎么不在我身边等?是不是觉得有点丢脸?”清梨想象了一下自己如咸鱼躺在太阳下暴晒的画面,看起来有点......憨。 崔予颂低头啄她一口,“傻瓜。” 微微一阵风,与脸颊的触觉一同转瞬即逝。清梨一怔,不知道是怎么了,仿佛崔予颂悄悄拜托了凉风,代他吹一吹自己晒得滚烫的颊。 可能是站在大海旁容易情绪波动,也可能是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崔予颂的表达让人感觉坦荡又诚恳。平时他们极少亲吻,只在履行结婚义务的前戏里发生。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正在被爱着。 投桃报李,她也伸手,捻起崔予颂的小尾指。一根、又一根,从无名指到中指,到食指,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待指节深深嵌入崔予颂的指间时,被他反手一握。 “清清。”他阻止某人试图逃窜的小手。 清梨没看他。 崔予颂举起两人握着的手,“啵”一声,落下一吻。 这个吻一晃而过,让人瞬间浮起头晕目眩的感觉,清梨没看清到底亲到了谁的手背。 “崔予颂......” 她喃喃。 对方紧了紧掌心,“崔太太,友情提醒,最好还是别连名带姓的称呼你先生,显得我们很不熟。” ****** 酒店大堂有一整面墙特意全用石砖堆砌,根据砖块的自然纹理连绘成了一副壮丽江山图。 藤编灯悬在原木色的天花板上,一份悠闲、宁静自然而然地弥漫其中。 任亦和雷司令在大堂喝咖啡,她专注倾诉,似乎忘记了马克。许是在有监控的区域,并不在意小孩到处乱跑。 清梨走几步,看向在喷泉旁捞水的马克,大半个身子几乎要跌进水里。 任亦也看到了,追上前单手抓起马克,拎小鸡仔似的,不顾儿子挣扎,以高难度的姿势维持优雅。 昨天到底是别有用心的恶作剧?还是真的酒店经理疏忽?清梨不想深究,模仿崔予颂的老干部姿势,背起双手往前走。 崔予颂扬眉:“什么意思?” 清梨解释:“在想,任亦在你们朋友圈里,肯定是个很得体的姑娘。” 崔予颂完全不想在老婆面前回答无关人物的问题,“记不清了。” 话落,加快步幅,走在了她前面,徒留一个冷峻的背影。 谁年轻时没有喜欢过一个错的人呢?换位思考,清梨代入自己,也曾把平凡世俗的人看成长着翅膀的天使。 主观情感自带美化滤镜,人之常情。现在她无法置信,当初怎么会爱上一个“原来这么差劲”的人。这事不能用对错去定义,它们和许许多多的经历一样,组成了现在的自己。 崔予颂忽然顿步,清梨没留神差点撞上他宽厚的背。 男人张了张嘴,又合上,片刻后,下定决心严正声明:“我从来没喜欢过任亦,neverever!我和她之间绝无罗曼史,她更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崔予颂莫名有些恼火,他喜欢谁才娶谁,那个谁还看不出来吗? 清梨看到他的表情,笑了:“崔崔,我们有现在和未来。” “崔崔?” “你不是不让喊喂,也不许指名道姓吗?” “现在允许了。” 崔崔这个名字,打包附赠小鱼干给猫都不会要。 崔姓男子郑重地说:“我更喜欢我的合法称呼。” 清梨很快反应过来,脸颊有烫意袭来,她好像从未那么叫过他。 红着脸的懵梨也很可爱,崔予颂不逗她了,“清清,你平时怎么称呼崔林夕?” “cici、夕夕、宝、妹、美人儿、路飞老婆......” “路飞?”崔予颂扶额。 “就是一部热血动漫......” “我知道,《海贼王》。”为此他送崔林夕学了两年帆船,少女一直嚷嚷将来她要自己去远航。 清梨很轻很轻地哦了声,“我们也不算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清清,我跟你差了7岁,不是70岁。” 崔予颂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年龄问题上开始追求精确。 “年纪大确实市场受限,比如在,大于30岁以上的网文男主角并不吃香,”清梨忽然想给他补补刀,“除非你是300岁的妖怪,3000岁的仙君。读者们更喜欢年轻的修勾、腹肌少年和傲娇霸总。” “我已经结婚了,只要崔太太爱着我,这世界就很美好。” 绕了半天,清梨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还不经意吃了一份自家产的狗粮。 诶??? 她和崔予颂,什么时候开始相爱了? “清清,男女之间,不是一纸承诺就能永保无忧,”崔予颂在别人眼里无所不能,其实他也有许多知识短板,“比如感情,是我的弱项。” 清梨怔了怔,“看得出来。” 崔予颂轻声笑,“所以需要你来补习,也只有你能辅导。” “......怎么辅导?” “爱我。” 偶尔讲出一句情话的崔予颂,杀伤力真的很强大。 两人的手触碰到对方的,指头相扣,自动牵在一起。空气里有什么在缓缓融化,不知不觉降临在心上,柔软又温暖。 血液里有细微的电流感,悉悉索索窜动。清梨那颗在遥远古堡沉睡多年的老少女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 12、李清梨动摇了 李清梨喜欢旅游,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受疫情影响,她已经连续三年没出国了。 听崔林夕讲述a某过去的旅行故事,成了不错的精神慰藉——每年a某会独自去一个地方深度游,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无论是旅途的见闻,还是奇遇,a某有他的人格魅力,连带生活态度,都明里暗里吸引着清梨。 这趟两天一夜的海边度假,算是两人婚后第一次跨市旅行。 结束海边的行程,两人没直接回家,去了趟崔家老宅。 崔予颂不过生日,但诞生日是崔母的受苦纪念日,他得感恩。 崔家世代经商,抗战时期倾尽家产捐出飞机和汽车,战后崔家人再次白手起家、自强不息。如今在社会各界,都有崔家的人才。 比起崔家,李清梨的家世非常平凡。父母早逝,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毕业后她在鹏市打拼,有车无房,是社会里典型的无法依靠父母的漂一代。 婚姻关系,是两个家庭社会关系的总和。 在财力、人脉、资源方面,李清梨几乎可以算是一张白纸。 婚姻强调“门当户对”,并不是单纯社会地位和经济情况,还包括双方的人生经历、价值观相匹配。结合前筛选了彼此差距太大的东西,有利于婚姻的稳固长久。 最初时,崔林夕真怕她奶奶会扔给清梨500万,让她远离她儿子。 清梨跟崔予颂相亲认识,到确定结婚满打满算不过3个月。感情基础还不深厚,万一清梨高兴起来,拿着这500万元潇洒去了,崔林夕到哪里再去给她小叔找合适的对象啊! 崔母看穿孙女心里的小九九,揉她脑袋,“成天看着什么奇葩电视剧!” 崔林夕使劲护住她的刘海,“那不是为了促进家庭和谐嘛。” “你奶奶就这么不大方?500万还不够崔二挥霍一辆车。” 哈?不会要拿一千万去动摇清梨吧? 崔林夕慌了,“清梨不是普通女生,她几乎没什么物欲,很善良很单纯,奶奶你不要拆散她和爸爸。” 情急之下,她喊崔予颂一声“爸爸”,心底确实把崔予颂当成了父亲。 老人家担心的是清梨如何跟孙女相处,毕竟无论哪个姑娘,嫁人发现对方还有一个快成年的女儿,即使不是亲生的,心里肯定会咯噔一下。没人愿意一来就做继母,做亲妈都难当,更别说当人后妈。 崔予颂表示母亲不需要有顾虑,他和李清梨的婚姻,牵线红娘正是她的宝贝大孙女。 崔林夕也笑嘻嘻说着清梨的好话。她了解她,喜欢她,绝不是一时兴起,突然要介绍清梨给崔予颂。希望奶奶也可以心无旁骛地接受李清梨。 这些年她知道有多少人惦记崔予颂,也听大人悄悄揣测他单身的理由。她私下分别给二人做过性格契合测试,情感和谐分析,得分很高,她才放心大力推进。 她真心觉得,清梨很适合崔予颂,崔予颂也很适合她。崔林夕并非完全偏向自家人,她希望双方都能得到幸福。 对于清梨身份的变化,不过是法律上称谓的改变。她们仍然有坚定的友谊基础。 “崔二的眼光,我放心。他看上的,我相信他。”崔母笑,意味深长,“你真以为,你推一下他就肯往前走?” 崔林夕:“哈?难道到头来是我中了a某的计?” 崔母不置可否,老太太这辈子管整个大家族,把人生参悟的很透。大儿子崔祺顺是个情种,欠下一堆情债,没做出什么好榜样。老二崔予颂宁愿不结婚,也绝不凑合,犟得很。如今这棵铁树终于动了凡心,倦鸟归巢,不再漂泊,她欢天喜地还来不及,终于有人替她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家伙了。 “好的伴侣能够减少人生百分之九十的疾苦。”老太太语重心长。 崔林夕把这句话复述给清梨,私自添加了后半句:【络绎不绝的零花钱能够促进彼此感情,包括夫妻、父女。】 清梨又把这句话讲给崔予颂听。 崔司机淡淡“嗯”了一声,表示听到。 清梨已经习惯了身旁的人偶尔变成磐石,他的严肃、认真和无赖并不冲突,他也有温柔的时候,如沐春风。偶尔刻薄无妨,心地是好的。 街道华灯初上,零星流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庞,侧影清隽,清梨发现他的下颌线靠近耳垂处有一粒小小的痣,不太明显,总是冷淡的脸庞霎时显得柔和许多。 她忖量: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算是喜欢么? 崔予颂全神贯注看路况,忽然出声问,“你现在的人生疾苦,已经减少了百分之九十吗?” 清梨闻言,认真思索起自己的人生疾苦。她扎起一个利索的丸子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专注的样子无比好看。 崔予颂展颜一笑,“反正我能肯定,我该减少跟崔林夕小姐之间的感情了。” “为啥?” “谈钱伤感情。” 清梨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得发笑,赞叹:“真是家风淳朴,父慈女孝。” ****** 夜色渐浓,清梨不习惯坐车看手机,托腮望窗外。远眺波浪线般的城市天际线,想象呼啸而过的风,剐蹭着耳畔。 车水马龙里,体积庞大的巴士在霓虹闪烁的路面穿行,仿佛一头巨大的鲸鱼在海底游移,多了一分宁静平和,将她情绪的疲劳和阴暗面一点点消解掉。 鹏市的夜景在她脑海里很少出现,以前收工后开车回家,想的是等会儿吃什么,也没有闲情去欣赏这座城。 是什么时候渐渐有了形象呢? 好像是嫁给崔予颂之后。 他们的婚房有个大阳台,很多个夜晚,她喜欢坐在那儿俯瞰城市。秒针嘀嗒嘀嗒,时间慢了下来。 比起“哐当”一下跌入爱情里,慢慢地了解彼此,暧昧、心动、徐徐图之、爱意滋长......或许能变成整个春天。 遇见彼此之前,双方都以为自己是不婚主义者。如果崔予颂没出现,她会一直单着。 奶奶手术后醒来,心疼地说,最担心看不到她成家。清梨在那一刻动了结婚的心思。 崔予颂的求婚辞很简单。 他说,“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浪费了多少个春天。” 无论处在哪个年龄段,每个女人都爱听这种情话吧。清梨承认自己当时动摇了,被这句话迷倒了。 “如果跟你结婚,会不会影响你公司的股票?”她问。 “我卖的是科技,又不卖色。股东支持的是我的研发和实力。” “网上新闻里提的都是颂通郁金香,智性恋天花板,喊你男神,”清梨侧目看过去,“我也是外貌协会会员,才愿意嫁给你。” 认真的姑娘,逗人的时候也很真挚,连崔予颂都当真了:她也爱自己这张脸? 等等!愿意?清梨答应嫁给他了! 谚语说:求婚是一段浪漫爱情的结尾。 清梨想,倘若婚姻没有爱情,也就无法成为爱情的坟墓。 嫁吧,嫁给崔予颂吧,不要再错过春天了。 十指相扣,身体紧贴着他的,最真诚。 她给崔予颂看了自己的《征信记录》、《无犯罪证明》、银行流水和最新的体检报告,这是李清梨能给崔予颂的最大诚意。 崔予颂的身家,她也不觊觎,若是他要签订《婚前财产协议》,她全力配合。即使没有他,以她现在的条件,完全能负担奶奶和自己进养老院的生活费。 崔予颂没跟她签任何婚前协议,他是他自己的安全感。 清梨也不免世俗,为什么结婚对象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以崔予颂的条件,明明能找更年轻更貌美更优秀更...... 但以他的性格和条件,不需要把婚姻当做一种跨越阶层的工具。 清梨重重咽了口水,思绪戛然而止......崔予颂忽然停了车。 夜色深重,街灯一盏盏亮起来,他们在这明暗之中望着对方。 难道她刚才想得太入迷,无意中嘟囔了什么,被他听到了? “清清。”他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放松,表情闲适。 清梨应得很快,“干嘛?” “梧桐山的花田小镇到了赏花季,晚上还可以看星星。” “哦?” “你不是一直很想解锁车里的新姿势吗?”崔予颂讲出这些甜涩的话来气定神闲,指尖点在她手背上,“天气预报说,下个月有流星雨。” 这跟流星雨有半毛钱关系吗?清梨震惊之余,心中正上演火星撞地球。 关于生命起源的宇宙大和谐之谜,在相亲的第三次见面,他们就开诚布公,深入地讨论过。 崔予颂问她,这方面有没有什么额外要求?兴趣癖好?幻想? 清梨认真思考后,回答,她其实一直有三点很好奇: 第一,人类都有特殊的兴奋潮点吗?她想找到属于自己的。 第二,经历惊涛骇浪的巅峰时刻,眼前真的会闪过一道白光吗? 第三,想在车里体验一次物理震动。 崔予颂当时就郑重点了头,表示这几个问题不难,以后可以一起详细探讨,也算是两人之间的小目标。 此刻,清梨的学术小伙伴崔同学发来正式邀请:“我们可以在星空下、花海里、车厢内一起熬夜做研究、写论文,切磋学艺,收获知识,共同度过美好的学术时光。” 13、崔予颂打直球了 李清梨觉得崔予颂像洋葱,一层一层一层拨开,刺激得泪流满面,还没能看到最深处最真实的崔予颂。 他把自己保护得极其严实,是铜墙铁壁版的洋葱。他又有一种神奇魅力,吸引她一点点去探索。 她喜欢崔予颂从不拐弯抹角,比如在第二次见面后,他就预告下一次约会可不是这么简单了。 两人记忆深刻的第三次见面,崔予颂带她去了郊区的家。 从风水学上说,无论在哪里混得出人头地,终要回到祖宅建一栋房子“归根”,才能将养人气、催旺家运。崔家显赫,家大业大,于是老一辈们在郊区买了一块地,各家住得近,宛如大树根枝交错。崔予颂有自己的独立住宅,距离本家步行五分钟。 一排豪宅沿湖而建,建筑颇有些年代感,每层的全景落地窗都能看到完整的湖光山色。 崔予颂家的庭院种了最多植物。地面三层、地下两层的小楼,春光折射在墙壁疏影里。跟周遭富丽堂皇不同,屋宇被一圈高大的金桂树墙包围,清新、自然——属于崔予颂的世界。 清梨心中浮起微妙的涟漪,这是她首次真正踏入他的领域。 崔予颂站在门口,拉起她的手。男人的掌心一如既往地热络,清梨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他问,准备好了吗? 一语双关,勇敢梨子这时候不想退缩,迈大步子往里走。 崔家的阿姨厨艺很好,煮了清梨喜欢吃的菜。吃完饭,崔予颂直接带她去了自己的书房。他确信她会喜欢他的藏书。 清梨一进书房,视线便再也无法从那满满一立柜的书和机器人模型移开。 崔予颂个子高她许多,拎了一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微微仰起头。阳光落在她身上,成为一抹柔光。他沉浸在光里,不忍打扰她。 从一个人的歌单、书单能了解那人的内心,清梨指腹沿着书脊游走,朋友圈、微博里打造的是人设,设计后的人,有了一层表象。 她看过了崔予颂的书单,仿佛从他心里走了一遭。 书桌上还有崔予颂的文房四宝,现代人的手指都交给了手机,能握笔写字已经很难得。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的行书刚健清新,流美自然,看得出有扎实的基础。 毛茸茸的动物忽然从书架最底层钻出来,又嗖地跑走,来无影、去无踪,着实把清梨吓一大跳。 “我的猫。”主人介绍。 “它叫什么名字。” “......猫。” “哦。”清梨扬起嘴角,露出不自知的笑。 “清清,你现在对我什么看法?”崔予颂问,“有没有考虑过谁适合做你现在和未来的伴侣?” 作为生命进度走过三分之一的熟男熟女,都有不可避免的、对方无法参与的过去,所以,找一个能谈现在和未来的人。 清梨停下来望着他,他的唇形生得很好,让人眷恋那温热的触感。明明身体是硬朗的,唇却柔软。 “你不喜欢年轻姑娘?”她反问,“难道你喜欢老的?” 崔予颂一噎,没被带进沟里,“审美与年龄无关,跟人的阅历有关。” 清梨点头认同,每人心里都有一个理想参考对象,可能是现实中某个人、白月光,也可能是某个偶像。 崔予颂靠近,视线与她相平,“清清,我合理怀疑你现在想偏了。” 那眸光认真看人的时候,无比深邃,更像月亮。清梨一顿,随即露出浅浅的梨涡。她喜欢这种进度和方式,不用再花时间互相暧昧和试探。 人人如此,从年轻到衰老。年龄和阅历摆在面前,还要看星星看月亮,再动心再来感觉,时间成本不允许。 可是,哪有谁从一开始就能坦坦荡荡接受全部的另一个人呢? “我已经过了社会上公认的结婚黄金年龄,”崔予颂微笑,“李清梨,我认为你是完美的结婚人选。我们很契合。” 清梨第一次遇到这么打直球的,没想到进展会这样快。她安静地思考,视线掠过他英挺的鼻子和唇。 毫无疑问,崔予颂是她认识的人里,条件最好的一位。 她愿意试一试,再不试试,她会溺毙在自己营造的平静里。人单身久了,不愿意再找对象,因为已经享受到了那份平静,不容许再被打破。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或许会让人感到惶恐,但我认为我和你具备了在婚姻的基础上培养感情的条件。”崔予颂凝视她,目光坚定。 清梨问,“你对自己的妻子有什么要求吗?” 毕竟连一个小男孩都能说出自己将来想娶怎样的老婆,优秀的崔予颂单到现在,必然有他的挑剔和理由。 “我自己有钱并且够用,不追求做世界首富。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美丽的皮囊,清清,相信你也认同:陪伴、尊重、扶持和彼此忠诚,这些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一个好的爱人,不会提出要求束缚,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好的爱人,陪伴、尊重、扶持和彼此忠诚。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与这样的爱人相处?体贴入微,雅人深致,又有雄厚财力。 越是几近完美的结婚对象,她越要打起精神、提高警惕。如果没有结婚继承家业的kpi,难道他是......? “我身心健康,取向女,”崔予颂站直,语气持重,“除了提供体检报告,这点你可以提前验货。” “我们要有夫妇之实啊......”清梨喃喃。 “不然我为什么跟你结婚?” 清梨的脸慢腾腾地红了。正午的阳光,照着她身后的植物,人和花朵都泛着淡淡的柔光。 “我不太会谈这种恋爱。” 崔予颂笑了笑,示意她展开说说。 “嗯......就直接从婚姻开始的。”先鼓掌后开场的火箭速度。 男人问她:“以前谈怎么样的?” 清梨摇了摇头,反正从未遇过这种。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崔予颂又问。 “现在?现在挺好。”清梨说完,自己也笑了。 对于另一半,去选择好过被选择。 她不认为爱情需要誓言,一纸婚书和法律条约管不住人心。哪怕崔予颂一句“我爱你”也没有,她也选择给崔予颂亮灯。 他的真挚,她能感受到。 “所以,下一步,可以验货了吗?” 问话的人,视线逐渐炽烈。大概代表她此刻在他眼里是一个具有感官吸引力的美人。 清梨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下,连声音也热起来,“好。” ****** 这是一场诚挚的沟通。 崔予颂儒雅绅士,把尊重清梨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带她流连了他的每一寸。 科技工程师出身,崔博士对细节严谨,用手指的花样先送清梨上了云端,等她彻底放松之时,才引领她认识他的另一位老友。 彼此呼息交闻,薄如蝉翼,最终柔软与顽石坦诚相见,崔予颂看她雾气昭昭的眼,温声哄:“握个手,问声好。” 清梨顺从地伸手,没全握住。初次见面,那尺寸比想象中惊人,赧声说了句,“老友,你轻轻,轻点指教......”这念头只坚持不到一秒,在他气息侵袭进来时土崩瓦解。 一切进行得非常完美,生涩而激进的热忱,一度让她产生两人天生契合的想法,也吃惊于自己好像还有点上瘾。没有预料到,外表冰冷的一个人,藏着一团热烈的火焰,轻易将她点燃。 结束后,崔予颂吻了她许久才抽身撤离,两人共盖一方软被,中间隔了些许距离。 “李小姐,房子看完了,觉得如何?” 清梨抿唇,“硬件设施好,服务也到位,我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呢?” “考虑不如连房子带人,一起收了?” 崔予颂很满意这个回答,揽她入怀,这方面还有没有什么要求?比如幻想、道具之类的? 清梨完全没想到他能一本正经地问出这番话来,于是坐起来,看向他的眼睛,里面满是认真,她正在好好地思考。 如果婚姻里不需要相爱,那就只有本性了,想想还有些激动,她其实一直有三点很好奇。 清梨竖起三根手指: 1.灵长目人属物种,比如人类,都有特殊兴奋点吗?她想找到自己的。 2.穿越惊涛骇浪的顶峰时,眼前会闪过一道白光吗? 3.想在车里试一次重力加速度。 崔工程师点点头表示收到,“这几个问题,今天时间有限,不能全部回答你。以后可以一起探讨。” ****** 临近崔家老宅,崔予颂把车停在了他自己那栋别墅门口,清梨思绪骤停。 推门下车,看见那栋充满“学术探讨”回忆的房子,大腿内侧条件反射开始发酸。 走到崔宅门口停下,崔予颂问,“准备好了吗?” 他好像总会在这种时刻问她感受。 跟以前每次一样,清梨大步迈进。 空气里满是家的味道,崔母亲自下厨准备了饭菜:红烧乳鸽、上汤焗龙虾、鲍汁扣辽参、糖醋咕噜肉、八宝南瓜盅、清蒸东星斑、椰汁冰糖燕窝......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全是清梨喜欢吃的。 “哟!怎么脸红红?去海边玩没防晒?” 崔母见儿媳妇变成了红苹果,“妈妈明天给你约一个晒后修复。” 崔予颂嘴角微勾,回头假装打量清梨,“红吗?我看挺好的。” 崔林夕眼尖,看来出游一趟,生日蛋糕纷争已经结束。爸爸和妈妈感情又好了。 “妈,我陪你去美容院。” 清梨被那一声“妈”吓掉了手里的黄瓜。 “她在切菜,你别说话让她分神。” “我喜欢妈妈,就想跟她多聊天嘛。” 清梨:“......”能不能让她集中精力完成这道拍黄瓜呢?是她除收音外,唯一的技能展示了。 崔予颂站在厨房门口,头发几乎擦过门框。被崔林夕推了一把,“别踩门槛,小心奶奶揍你!” 男人顺势来到清梨身旁,两人胳膊贴胳膊,很亲近的模样。 清梨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跟他肢体接触,有些脸热,刚踮脚抬头,崔予颂身高手长,已经先行打开顶柜,暖热的气息扑在耳边:“需要什么?” 他贴得近,以致开口说话时,清梨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和衬衫里浅浅的柔顺剂味道,悸了一下,“白砂糖。” “给。”崔助手配合默契。 清梨应声接过,立刻侧身,埋头“制作”那道拍黄瓜。有点儿神奇,说不出什么缘由,哪怕没有对视,她也能发现崔予颂那大部分时间里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 用餐席间,崔予颂堂兄带着儿子来串门。他比崔予颂大两岁,去年才升级当父亲。 有小婴孩在,家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堂嫂悄悄问清梨,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清梨和崔予颂婚前探讨过这个问题,双方达成一致:做好保护措施,等各自条件具备时,再议。 堂嫂当她害羞,都结婚了,下一步可不是开枝散叶么。 清梨微微笑,权当应付,心道:她和崔予颂的感情就像没有根基的大树,凭什么开枝散叶呢?那对生命也太不负责了。 崔予颂极少跟这么稚嫩的幼崽相处,侄子的脸还没巴掌大,体型甚至比家里那只猫还小。崔林夕小时候什么模样?他没有很直观的记忆,接回崔家时她已经3岁了。 那么小的生命,哭得脸通红,他捧在手心,不知所措。 时隔多年,崔予颂双手托起小宝贝,婴儿呜呜地哭,他哭一声,崔予颂便举高一寸。 哭声不大,却极有穿透力。 堂兄堂嫂也不着急,大伙儿坐在一处,看平时叱咤业界的崔大总裁怎么学《狮子王》里的狒狒长老举起小辛巴。 清梨忍住笑意,终于过来解救崔予颂。 接过小男孩,自然地搂在怀里,宝宝安静下来,舒服地打起呼噜。 崔予颂松了一口气,目光便无法离开。 “清梨和她朋友们的小孩关系都不错。”崔林夕调皮眨眨眼,给他输送情报。 崔予颂第一次想,有一个像她的孩子,也挺好。 14、猫有名字了 小宝宝在清梨怀里睡了20分钟,送回给堂嫂时,清梨感觉手臂不是自己的了。与小娃娃体重无关,是她太紧张了,生怕抱不稳。 除了肌肉酸累,腹部也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 崔予颂转眼找不到清梨,正准备打电话,熟悉的头像滑过屏幕:“嗯?” “崔,帮我一个忙。”手机里清梨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怎么了?” “cici去堂嫂那了,你帮我去她房间拿点东西。”清梨补充,已经得到本人许可。 “你在哪儿?” “二楼卫生间。”清梨有些尴尬,她的经期向来不准,这次足足推迟了一周。 崔林夕15岁后,崔予颂没再进过她的房间。虽然知道里面没人,也礼貌地敲了敲门才进去。 径直走进主卫,打开指定的右手边第三格抽屉,长短、日夜、还有安心裤......各类包装映入眼帘。索性每样各拿了一种,清梨可以选择适合她的。 以前他只是了解女人生理现象的科学原理,崔林夕的成长有崔母在旁教导,他知道要多喝热水少吃雪糕。 是清梨把它具象化了:她周期不稳定,经前偏头痛,嗜睡,还有痛经时惨白的脸和冰冷的四肢,严重时还会出现干呕。 等清梨拾掇好自己出来,崔予颂倒了一杯温水给她,里面冲了红糖,“没有红枣,将就一下。” 回家路上,腹部坠胀,仿佛有人拿着剃刀在一下一下刮她的子/宫,一秒也不消停。清梨靠着车窗沉默,像一朵蔫了的向日葵。 崔予颂看了她好几次。 清梨不得不打起精神,提醒司机认真开车。这种疼每个月都要受一次,几十年都忍过来了,只要熬过头两天就行,小事一桩。 她挤出一个看起来更让人心疼的笑。崔司机驾驶倒是大事,两人的性命就在这辆车里呢。 “我带你去看中医。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总有哪里不妥。” 清梨没应,问,“你有没有觉得cici最近有些反常?” 崔予颂显然没观察那么细致,“说说。” “她今晚可能没去嫂子家,或许一直在讲电话。”她打电话向她求助时,提示通话中。 近期两人聊天时,有几次听到崔林夕提起财务吃紧。 崔予颂直接给了一张不限额的卡任崔林夕刷,她从出生起,每个月都能从崔家的信托基金收到一笔钱。成年后,每个月的生活经费翻三倍。她不是缺钱的孩子,清梨担心少女单纯被骗,或许她只是刚上大学,同学之间出去玩的次数多了。 清梨没跟崔予颂详聊细节,打算找个机会好好先跟崔林夕了解情况。 “明天不一起去做晒后护理吗?”见清梨终于有了点精神,崔予颂轻轻戳她脸颊。 清梨的脸又腾地热起来,她哪里是晒了太阳,始作俑者来问她? ****** 月色很好。 等崔予颂停好车,清梨解安全带的手被人摁住。她一时动弹不得,听他咬她耳朵:“我以前说过的,希望和你一起过现在和未来,这句话的意义没变过。” 清梨记得这话,这时候突然提起来干嘛?他俩挨得太近了,车库里到处都是监控。很像猴急的夫妇,在停车场就迫不及待云雨起来了。 副驾上的人,背脊挺直,紧紧贴着靠背。崔予颂却没有收手的迹象。 清梨眨了眨眼,见他几乎吻上自己,肯定看不到她使的眼色,才开口道,“我晓得的。” “真晓得?” “比钻石还真。” 下一秒,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额间。 他们之间,除了做/爱的时候,很少亲吻,清梨想,算是这两天种种的和解吧。毕竟住在一起,也处出了室友情。此刻俩人不正在过着“现在”么?这些“现在”,会组成以后的“未来”。 喜欢她,但不打算了解她。身体和心灵,有一处和谐就行。 崔予颂替她解开安全带,傻瓜,如果真的明白,怎么会自己坐在书房里哭? 两人回到家。房间里静悄悄。 清梨“喵”了一声,猫在自己的窝里淡定舔毛,只抬头看一眼俩人,像极了大宅院里懒洋洋摇蒲扇的大老爷。 窝是清梨送给猫的,之前在崔家,猫喜欢睡在书堆里,是一只在知识的海洋遨游的书呆猫。 清梨自制的猫窝,暖且柔软,还绣了一个q版猫头。质感如怀抱般柔软,让猫随时得到心灵的慰藉。猫看见的第一眼就扑上去,久久不愿离开。 崔予颂也喜欢这个猫窝,似家的感觉。有时清梨出门采风,留他和猫独自在家,只要看到她亲手做的猫窝,他会觉得安逸。 清梨摸了摸猫脑袋,偏头朝向男主人:“崔先生,我们给猫取个名字吧。” 成天老是猫来猫去的,赋予它一个名字,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好,我们给我们的猫取个名字。”崔予颂牵了下唇角,心里开出花来。 “我们”这个词投了他的缘,就算清梨现在给猫取名叫崔小猪、崔老六也行。 “叫它......崔梨?” “你能不能有点新意?” “那你来。” 清梨:“崔啵啵奶茶?” “春风崔又生?”崔予颂灵感频现:“崔拉弹唱?” 猫闻声抗议,你们两个奇怪的两脚兽快住口啦。 清梨笑,感觉肚子没那么痛了,出走的精神也回归了。 “托尼洗剪崔?” “崔牛不打草稿?” 猫:stop!你们够了! 崔予颂想了想,“孩子不一定跟我姓,跟妈妈姓李也是可以的。” 清梨顿了顿,崔予颂似乎某些事情想得比她还远。 “李好,李边请,傻李傻气,你觉得哪个好?” 清梨一噎。 仿佛遇到崔予颂的第二人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可少有这种口才。 半晌,才说:“建国后规定猫猫不能傻里傻气!” 猫:栓q...... “叫仙女不讲李?”崔予颂上前,清梨倐地屏住呼吸,听他说,“或者叫偏偏喜欢李。” 好冷的谐音梗,跟古早偶像剧台词似的…… 声带是人体最后衰老的器官,动听的声音几乎能伴随人的一生。崔予颂有一把好嗓子,音感醇厚熨帖,宛如拂过一缕清风,淙淙的小溪淌过极富生命力的绿。 他带着笑意说话,从他的冷幽默里窥出了一点戏谑的味道,清梨的心跳不由自主快起来,这样的崔予颂有点陌生,却又生动。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这人本就如此。 大概率是自己想多了,但又隐隐有种别样的欢喜。感觉结婚对象很爱我——这是不是得了幻想病? “逗我好玩吗?”清梨垂下眼睑,不是约定一起生活,彼此独立么? “有趣,看你笑,就开心。”崔予颂打一响指,“就叫它因崔斯汀。” 清梨脸颊稍微回了点血色,崔予颂拿自己的手去捂她的。她的脸敏感极了,轻触一下就又红又烫,像打了腮红。 她的脸红比春暖花开更具吸引力。崔予颂看着清梨,不说话。灯光温柔,人影也朦胧,镶着毛茸茸的边儿。 猫见两脚兽们互相拉手,不知道是谁主动的,嘴唇黏在一起,渐渐又打成一团,难舍难分。显然忘记了给它小鱼干这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因崔斯汀有了新名字,伸了个懒腰,蜷在窝里。 喵!人类啊喵!漫漫长夜啊喵! 15、李清梨又疼了 临近天亮,耳畔传来崔予颂均匀的呼吸声,清梨轻轻把他煨在自己腹部的手移开。 经期第一夜向来是最难熬的地狱级别,吃了止痛药也没用,半夜起来吐了两次。 这时有队友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崔予颂忙前忙后,充分发挥体热的优势,给她揉起了肚子。 那只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热量,问她有没有舒服一点?清梨感觉自己像一只袒开肚皮晒太阳的小动物,确实舒服多了。 以前四处收音,深山、沼泽、沙漠,湖海......上天入地,遇到生理期,清梨咬咬牙扛过去。怎么一结婚,反而变成脆弱的瓷娃娃了? 中西医都看过,久病成医,结论无非是:宫寒、体寒、血瘀、气郁。现代人有几个压力不大呢? 崔予颂问她现在的人生疾苦已经减少了百分之九十吗,她当时没回答。 此刻腹部像被人拿刀猛绞,不带停的那种,触发了清梨对疾苦的所有想象,更难入眠了。 不想吵到崔予颂,清梨佝偻着身体,悄咪咪去了自己书房睡觉。当年在书海里徜徉的梦也算实现了一半。 直到崔予颂摸她脸时,清梨还以为在梦中。他最近碰她脸的频率很高,不是拿指腹抚摸,是将掌心贴在她脸上,稍稍用力按压,像是要渡内功给她。 女人过了25岁,脸是第二生命,他洗手了吗?手上的细菌和灰尘会堵塞脸上的毛孔,让脸部变得越来越脏。清梨又笑自己,她真的不太解风情。 崔予颂见她跟因崔斯汀同款姿势卯在躺椅上,上前探了探她额头,没有发烧。唇色煞白,脸几乎白成一张纸。 崔林夕小时候,他也常常碰她脸蛋。好奇婴儿的皮肤为什么比剥了壳的鸡蛋还柔嫩? 清梨的皮肤也如此,她并没有用什么昂贵的护肤品和医美,触感却是一样的软糯。崔予颂捂了左脸,又捂她右脸,还拿自己的脸颊作比较。 睡梦中的美人被打扰,两道眉毛像打招呼的高冷毛毛虫,不耐地蠕动几下。 崔予颂忽然冷静下来,大清早的,他在干嘛? 因崔斯汀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两人像磁铁似的,一碰就粘在一起,昨晚如此,今早也如此。这个家里还有没有它的地位了?小鱼干呢?摸脑袋呢? 猫上前挠他一爪子,喵一声。 “嘘,别吵她。你妈妈不舒服。” 崔予颂放轻了脚步退出。 猫:???刚刚到底是谁使劲扒拉她的?好奇心比它这只猫还重。 ****** 清梨设置的闹铃八点半准时响,起床的瞬间很难受,整晚加起来她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从来没有起床气的人,连续按掉两次闹铃。 崔予颂已经去公司上班了。 芳姨煮了满满一保温瓶的红枣水,叮嘱她出门见客户也带着。 大姨妈造访第二天,口淡,特别特别想吃麻辣烫。 午休时同事约着一起去吃火锅。大快朵颐,吃出一身汗,那瞬间,清梨感觉到四肢百骸终于疏通,血液潺潺流过。虽痛但爽,畅快了! 喝完芳姨炖的红枣水,想起来崔予颂,微信置顶人里没有最新未读信息。 婚后她把崔予颂设置成【置顶联系】,发现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便利,他们之间联系很少。 论信息字数,姜秘书发给她的更多。 学生时代,手机容量有限,删信息之前,她还做过手抄信息这种傻事。 那本笔记本,后来放哪儿去了呢?清梨想不起来。 年龄递增,发信息的热情也减少了许多。 到家时,崔予颂没回来,开门、进门到坐下,猫也没来迎接她。跟它主人一样,随心情、随机热情。 芳姨给她留了一桌丰盛饭菜,清梨刚喝一口乌鸡汤,有视线扫来,因崔斯汀不知何时蹲在她对面。她只开了一盏橘黄的灯,猫的眼睛在暗处,熠熠闪光。 一碗汤比她这个同居室友还更有吸引力。清梨提醒自己就不该投入什么感情,对猫如此,对人也一样。 日常陪伴,老来互相照顾,崔予颂需要的可能是份稳定安全感,现在正是培养这份相濡以沫。 清梨自认为洞察一切,可心口莫名堵得慌,又憋又委屈。生理期的激素波动作祟,明明知道不讲道理,她无法控制。她感到悲哀,小孩子被教育王子爱公主,公主爱王子。长大后才发现,感情是努力也不一定得到回报的事。 如果与崔予颂相亲的是另一个他认为合得来的人,或者她遇到了一个温柔的男士,双方都有可能走上另一种人生。 去年12月20号第一次相亲,今年3月21号领证,没婚礼、没蜜月,没百日纪念日、没生日庆祝,两人结婚证上的钢戳还带着新鲜的热乎度,却早早装进了福尔马林液里。 他们第四次约会,地点就是这座房子。崔予颂给她介绍每一个房间,他认为清梨会喜欢双书房的设计,家私家具和装修由她来做决定。这座房子等到了它的女主人。他只负责刷卡。 清梨点头同意,她也提出一个条件:婚戒和结婚证的费用,两人aa。 爱是钱买不到的奢侈品,搭伙生活而已,妄想什么小蛋糕呢? 清梨放下汤碗,一口也喝不下去了,胸口仿佛有什么在密密实实地啃噬着自己。 崔予颂是很不错的结婚对象。最重要的是,他能给清梨足够的安全感:精神上的,经济上的。 可她还是很难受,几乎接近完美的结婚对象,她却放弃了“爱”这个标准。 窗外夜景璀璨,清梨差点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她的灯。 ****** 清梨录下了今晚回家的脚步声,打算后期处理一下噪度,加进她最新的专辑备选里。 书房隔壁是她的录音工作室,兼声音图书馆,设备齐全,处理一些音乐编曲和音频后期制作。 声音是一种能量,传递不同讯息。 随着智能终端在日常生活的普及,人们与声音的联系愈来愈密切。她制作的城市系列的白噪音疗愈数字专辑,让她赚到了创业后的第一桶金。 清梨习惯在生活里寻找创作灵感,许多不经意的火花瞬间,作品就升华了。 鲁迅说过:情正烈时不宜写诗,否则锋芒太露,会将诗美杀掉。 今天的她情绪起伏像风暴里的大海,清梨关掉监听音箱,重重揉了一把脸,最近的反常有了解释:生理期荷尔蒙波动,精神排/卵的残留症。 置顶联系人还是没给她发信息,她干脆取消这个设置吧。 他俩最近对话还停留在上周她进山采风,某人第二天才发来一句:【注意安全】。 清梨想明白了,少女们为何向往韩剧里温柔体贴的男主角? 想象空间取决于意念和妄想的燃烧。 她一定是单身太久了,正在经历闪婚的后遗症:去适应多出来的另一个人......和这份多出来的、空虚的想象空间。 比如,明明是她的工作室,那家伙的气息却无处不在。 设计施工时,崔予颂发挥专长,亲自解决了隔音窗的固体传声问题,在玻璃内部腔体做了吸音处理,还设计了一套新风系统的循环消音方案。 虽然很难听到什么窝心的暖话,但一有问题,他总能给出最佳的解决方案。 这人虽然不浪漫,却很实在。与其说他是二十四孝多金老公,倒不如成为完美的合作伙伴。 清梨揉着眉心从工作室出来,余光瞥见脑海里的人似凭空出现,站在猫刚才待的位置,愣住了:“......你怎么回来了?” 对方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也似乎吃惊了一下:“今天这么快就结束了?” 听上去好像很熟悉她的工作似的,清梨并不知道崔大总裁偶尔会通过摄像头观察因崔斯汀,“顺便”就了解它妈妈的工作习惯。往常她一进工作室,像武侠小说里闭关数十春秋修炼的大侠。 清梨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近。 崔予颂身材高挑,俯身跟她讲话时,腰间衬衫的褶皱带走了一些冷冽。 “感觉好些了吗?”他温声问。 记挂特殊时期的她,崔予颂午饭也只用汉堡应付,赶在下班前处理完了所有工作。 “你没问的时候没感觉,现在又开始疼了。” 崔予颂:“......”还能这么碰瓷? 吃了麻辣烫,打通了任督二脉,清梨确实舒服了那么几小时。她也纳闷,崔予颂的安慰,像是什么信号启动,完蛋,又有刀刮肚子的感觉了! 清梨给他一拳。 崔予颂顺势把她的手圈在掌心,摩挲着给她取暖。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剐蹭着她的皮肤,心底深处泛起涟漪。 “清清,你不需要一个人扛下来。”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她懂。以前勇敢独立,凡事要做到最完美,和现在有了依靠,并不冲突。 清梨的意识突然晃动了一下。仰头看着崔予颂,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专注地观察,这不是一双冰冷的眼睛。 当初把结婚证给奶奶看时,奶奶也说过:“夫妻是相依为命的关系,不需要一个人抗下所有。” 头顶暖黄的灯光,洒下一片立锥之地,他和她仿佛站在一座小岛上,清梨终于放松地把一些重量搭在他的肩膀上。 “崔予颂,今晚可以继续帮我捂肚子吗?” “好。” “我们......试着相互了解一下对方,好吗?”清梨将目光上抬一点,进入那深海一样的眼眸。 崔予颂停了动作。 “崔崔?” “好。” 因崔斯汀眯起眼睛,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家里的空气是粉红色的,两脚兽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等到了他们的小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