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名伶娱乐圈卖艺[古穿今]》 1、第 1 章 大梁太子袁珩逼君禅位,东宫为纲,立男子为储妃,搞得宫中上下乌烟瘴气。 自三年前他重病痊愈,更是性情大变,愈发阴晴不定,几次南下攻打蜀地,率军亲征,穷兵黩武。 太子王君便是蜀人,一时间朝中流言四起。萧子昱三年来首次抛头露面,只身单薄,长跪青云殿外,请求殿下收回攻城诰命,袁珩却同军师彻夜谋略,不曾召见。 破蜀当日,东宫走水,袁珩一身轻甲自战场凯旋,唯见后宫兵荒马乱,浓烟滚滚。 “走水了!” “快救王君!” 烈烈火光里有一个清癯挺拔的侧影。 萧子昱靠着殿中心的楹柱软坐下去,手里还捏着半盏宫灯。热油浇落,转瞬就烧穿了层层锦缎。 袁珩大战告捷,值得庆祝。 熊熊火舌吞天骇地,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几分。瑞凤眼低垂着,瞳孔中倒映着一片橘红。 浓烟灌入肺腑,燃烧的哔啵声也开始朦胧不清,意志昏沉之际,萧子昱听到一声痛呼:“殿下回来了!” 脚步声纷沓,落了阀的殿门被人撞开,萧子昱浑身瘫软,落入一个带着铁腥气的怀抱里。 “萧子昱!你给孤醒醒!” 终于见到多日哀求而不可得的人,却为时已晚。 烫热的烟气伤了肺,萧子昱一张嘴便有血沫呛了出来,勉强陈表己罪:“殿下……三年前臣就该死了,苟活这些日子,是心中仍有挂念……” “你要死?谁允许你死了!”袁珩低沉着嗓子咆哮,犹如困兽,“你说了要陪孤一辈子!” 萧子昱耳边嗡鸣,根本听不清对方吼了什么,唯有指尖死死掰着袁珩胸前甲片,似乎是痛极:“是臣……先负了殿下,若这三年日夜……能减低殿下心中仇恨分毫,惟愿……惟愿殿下战后能善待蜀地百姓……” “萧子昱,你骗孤。”袁珩想替他抹去唇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手脚逐渐慌乱起来,声音颤抖,“……连你也要离开我!” “罪臣萧子昱以死谢罪……”萧子昱的手指渐渐松开了,纯澈的眸子变得混沌,只留一声魂断尘埃的轻叹:“但黎民何辜……” 他仿佛沉入一汪漆黑的潭,又轻盈得好似漂浮在空中,观感尽数远去,这一副身体久病成疴,许久不曾这般爽利过了。 不知道上下沉沦了多久,仿佛连魂魄都碎裂成了几片,却迟迟不肯消散。萧子昱困顿着挣扎,隐隐看到一抹绚烂的光团,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像深眠惊梦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爱的魔力转圈圈,想你想到心花怒放黑夜白天……” “老板喝香槟还是威士忌?” “快快,切歌了,下一首我的!” 陌生而嘈杂的环境。 萧子昱眯起眼睛,先前看到的光团没有消失,五颜六色打在人脸上,显出一种浪/荡的颓靡,就是在元宵灯会上也不曾见过如此丰富的色彩。 不仅如此,眼前人形扭动,甚至有人衣衫半褪,状若疯癫地围着根柱子摇头摆尾。 他试着按了按胸口,并没有憋闷的感觉,反而是困扰多年的痛症消失了,萧子昱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脑海里只剩大殿燃烧时的熊熊烈火……他应该是死了才对。 这是哪里? 萧子昱自知不是善人,想必死后去不了极乐世界,那他……下地狱了? 还没等他从惊疑中回过神,侧边先伸来一只肥腻短粗的手掌,揽住他的腰就要往怀里带。 萧子昱大惊,他在梨园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本能的反应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当即捏住那只手腕一折,使出一招四两拨千斤,身若无骨般从那人手底钻出,将他整只臂膀拧到了身后。 那人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嚎:“怎么回事!孟乐羽?!” 被点到名的人也活像见了鬼,萧子昱五岁就被诊断出自闭症,从小痴痴傻傻任人揉捏,孟家养了他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招功夫? 孟乐羽急忙冲上前将人拉开,不明白那样一截细瘦嶙峋的腕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萧子昱,你疯了?”他喝斥惯了,把人拽到一边,“黄老板只是和你玩玩,你发什么神经!” 往常他这样吼人,萧子昱一定会被吓住,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双向来昏沉混沌的眸子里竟然慢慢盈满了神采。 清润的瞳仁儿轻动,眼底黑白分明,萧子昱开口,声音透着一股傲然的矜贵,“你是谁?” 像是被人伺候惯了,那平静冷然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孟乐羽第一次听到他这个便宜弟弟说话,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为了捞个男一号的资源,好不容易才把黄老板约出来,得知对方喜欢清俊美人,特地把萧子昱拉出来作乐。没想到对方突然发疯,搞砸了自己的一出好戏。 “我是谁?我是你哥!”孟乐羽指着他鼻子大骂,“我们家养你这么多年,你装疯装傻不说,还想当白眼狼反咬一口?” “萧子昱你给我听好,今天不让黄老板尽兴,看谁还敢收留你!” 萧子昱眉心微拧,面前这人知晓他的名字,他却浑然不认识对方。还有那个黄老板,明显是衣冠禽兽之徒,孟乐羽若真是自己的家人,能把自己推出去? 他没搞清楚当前的状况,先把每个人说的字囫囵记下。桌面黑亮反光,萧子昱看到自己的容貌并没有发生变化,眼下也不想多与对方耽搁,径直站起身来,打算先离开这个是非窝。 见他要走,翻倒在沙发上□□的黄老板死猪打挺一般坐起来,面色阴沉:“打了人就想走?你今天不给我好好赔罪,这兰苑坊的门你都出不去。” 他捂着酸痛的手臂,毫不掩饰眼中的暴怒和贪婪。明明孟乐羽那个小明星跟他说好的,萧子昱就是个有自闭症的小傻子,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被他玩了肯定也不会吭气。 他肖想了好几天,到嘴的鸭子却飞了。 萧子昱凤眸微冷,并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然而刚站起身,就被几个黑衣黑裤的人拦住去路。 在大梁朝,就算是太子袁珩,也困不住他。 他轻呼一口气,捏紧的拳头透着薄红,还没挥起,先被路过的人搡了一把。 “我是这儿的经理,您叫我小张就行,二少在楼上包厢,您放心,今晚绝对没过量。” 推他的人也是一身黑色制衣,言语间像是个管事。后面跟着的那个却宽肩窄腰,身条利落,在一片霓虹里投下阴影,还没看见脸先感到一阵乌沉沉的压迫。 萧子昱如一柄薄刃立在路中间,面若冰霜,长发发梢微卷,丝毫没有让路的觉悟。他平静抬头与之对视,却在看清对方的那瞬浑身一震! 虽然削短了头发,去了衮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却不可能认错。萧子昱到死都会记得那双如鹰般凌厉的眼睛,微凸的鼻梁有几节骨骼他都一厘厘摸过。 是袁珩。 他死后在这个不知何处地方,看到了前生所有的旖旎和梦魇。 萧子昱悄然失态,死后还能见到袁珩,他怕是真的入了地狱罢。 2、第 2 章 “先生,走廊里不能停留的。” 张经理手心发汗,这才看到黄老板也在这里,现场的主顾他是一个都惹不起。 朝阳文化的黄威是这里的常客,旗下的明星艺人也经常来这里聚会。身后这位袁先生更不用说了,整条酒吧街都是他开发的项目,现在人家来找喝醉的弟弟,张经理在他面前气势就矮了一头。 萧子昱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袁珩见到他没有反常的情态,只能说明两种可能,一是这人只碰巧长了张和太子殿下相同的脸,二是……袁贼在装模作样。 上辈子袁珩的狠辣孤绝他是见识过的,就算是真的下了地狱,状况不明之时暴露自己的身份太过莽撞。萧子昱决定不与人发生冲突,主动退让到一边:“抱歉。” 张经理见他态度良好,内心稍稍松气,但同时也替他捏了一把汗。看这架势,肯定是黄老板又要逼迫人家做什么,这孩子他没见过,估计是个不出名的小网红,当众跟大老板翻脸,估计今晚不会好过了。 他没忘了自己的身份,挤出讪笑:“没事就好,大家一个场子玩,别伤了和气……袁总走这边,二少知道您来,一瓶烈的都没开。” 袁珩却没动,这次换他卡在路中间,声音倒是轻巧:“黄老板又要签新人了?” 黄威暗自咬牙,袁珩还是演员的时候就跟他不对付,跟他公司的艺人争影帝,抢资源,后来自己成立工作室,业内有点质量的投资都被他揽去。 只是这人是袁家大少爷,市里一半的楼盘都是他们源泰的工程,碰不得更惹不起。 “是……”他搓搓手,“袁总也看上了这人?但我听说袁总回归源泰,很久不关注娱乐圈了,喜欢的话让底下员工随时来找我就成。” “找你?”袁珩抬起眼角,“刚才在门口看到了令夫人的车子,可能来找你的另有其人吧。” 黄威变了脸色,最近他跟老婆谈离婚,私家侦探苍蝇一样追着他咬,正主找上门更是恐怖。他不想闹得太难看,抓起自己的手包招呼保镖:“走了。” 身边的人忽又散去,萧子昱还是满脸迷茫,就连袁珩也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什么“娱乐圈”“员工”“车子”…… 明明大家都下了地狱,怎么他就混得如鱼得水?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袁珩却移开了目光,大步上楼,只留下一个挺拔背影。 张经理急忙追上去,心里犯嘀咕,袁总处事冷漠,向来不会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对王朝阳这种嫖虫更是不屑一顾,今天怎么管起闲事了。 孟乐羽围观这一出,心里的惊骇劲儿也没过。刚才他是见到了袁珩?袁珩还给萧子昱解围了? 他们学表演的,几乎没人不看袁珩的电影,十个里面有八个是袁珩的粉丝。只是他出道时间太短,拍下的作品寥寥无几,拉片的时候都研究烂了。 就连圈里的名导都在采访的时候说过,袁珩是天赋型演员,演绎风格糅合于作品,再加上脸部线条分明,眼神锋利,极适合大银幕。 这些年袁珩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只偶尔会被请去做特邀嘉宾,出演的镜头也不过寥寥。 孟乐羽后悔地一跺脚,刚才应该去找袁老师要签名的。 “发什么愣,走了!”他去拖拽萧子昱的胳膊,没想到对方恰好侧身,不动声色避了过去,只是神色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呆愣的样子。他就说,萧子昱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突然就清明了。 今晚闹出乌龙,他改天还要去给黄老板赔罪。 一想到对方那猥琐油腻的样子,孟乐羽就恨恨咬牙,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的,转身见了袁珩还不是得装孙子。 萧子昱乖乖跟在孟乐羽身后,他算是隐约弄明白一件事,在自己醒过来之前,他现在这副身体只是一具痴傻的空壳,还不知道被人欺负了多久。 孟乐羽能有今天的气焰,家庭教养可见一斑。而如此品性的孟家人把他一个外姓养大,不可能毫无目的。他不能太快让人看出“萧子昱”的不同寻常,不然对方恐怕不会罢休。 混乱的乐声和刺眼的亮光仍在继续,这大约就是地狱里的淫乐场所。萧子昱行至转角处,往楼梯口看了一眼,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式的建筑,袁珩上辈子耽于皇权,现在转性了?变成了风月纨绔? 孟乐羽没等他,再转头时,人已经看不见了。萧子昱匆匆赶上去,穿过狭窄的走廊,视野骤然宽阔起来。 眼前是川行大道,上面跑着他从未见过的玩意儿,便是宫里最纯正的汗血马,大概也跑不过这东西的二分之一。 孟乐羽已经上车,看人还愣在人行道上,拍了一下驾驶位的后座:“你去喊他一下。” 司机应声下车,拉开车门:“小少爷,上车了。” 他也要坐这四轮轿子? 萧子昱其实有些发憷,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堪堪坐稳,轿门便砰的一声关闭,隐约有推力从背后传来。 他下意识坐直身子,双手握拳放在身侧,随时准备把脑袋护住。 窗外景色飞逝,萧子昱却无暇去欣赏。他本想记住去路,可七拐八转被绕地没了主意,腹部涌上一股难言的恶心感,等到最后停下来,连两条腿都坐软了。 孟乐羽径直下车甩门,他又被无措地关了起来,好在驾车的师傅再次替他开了门,萧子昱看着仍在打转的路面,由衷表示感激:“多谢。” “乐羽,怎么自己回来了?弟弟呢?”有个妇人从房中迎了出来,嘴角带着笑,表情却有些僵硬,伸手拍了一下儿子,“不是说出去玩要看着点弟弟。” 孟乐羽烦躁地抓一把头发:“妈,你装的不累吗?他是傻的,根本听不懂。” “就算你要让他嫁给男人,他也不会明白什么意思,犯不上讨好那个傻子。” 杨婷脸色一僵,刚要发作,孟乐羽就摔摔打打地上楼进了房间。萧子昱还站在院子里,她来不及收拾自己的表情,温声道:“子昱,跟哥哥出去玩得开心吗?” 萧子昱犹疑着点了点头,被妇人抓住一只手腕,他尚未从眩晕中回过神,被拽得一个踉跄,硬生生将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怎么还晕车了,”杨婷终于察觉他脸色不对,朝屋里喊道:“王妈,快去准备一杯柠檬水!” . 捧着剔透的杯子啜饮几口,那果子像柑橘,清新甜蜜,安抚了翻江倒海的胃部。 萧子昱恪守着礼节,非礼勿视,只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头顶挂着的壁灯不知是什么来头,把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妇人看着他,几经犹豫还是开口道:“子昱,妈妈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妈妈。”萧子昱学舌道,声音很轻,像不经意落下的一滴水。 “子昱,你会说话了?”杨婷不知道是惊多还是吓多。 萧子昱三岁就被确诊自闭症,孟家决定养他,主要是为了给年幼跋扈的孟乐羽找个不会反抗的伴儿。这么多年过去,萧子昱除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哼哼,几乎没有发出过完整的音节。 萧子昱抬头看她,瞳仁颤颤,恰是一副懵懂可怜的模样。这副模样将上辈子的袁珩都骗了过去,允许他一个刺客留在身边日夜侍奉。 杨婷心里一抖,竟生出一股不舍,但没办法,她已经答应了袁家,必须得尽早说服小儿子。 “子昱,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孩子长大后都是要离开父母的。” 萧子昱不声不响,亦没有给出回应。 “妈妈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搬过去住,以后也算是有人照应。” 萧子昱抿唇,他虽然没有过孺慕之情,却能感觉出面前的妇人对自己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将一个痴傻的孩子外送到别人家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她这般急着来游说自己,说明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萧子昱”只是他们图名图利的工具罢了。 看着对方没什么反应,杨婷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海报,企图引起萧子昱的注意。 “子昱来看,这就是你要嫁的人,是不是很好看?” 萧子昱的视线落在那薄薄一张铜版纸上,心头再次巨震,那画像上的人分明就是袁珩! 这画师怕是要夺天工了,怎么能画得一毫一厘都没有差! 杨婷知道萧子昱目前的智商不过五六岁,对花里胡哨的玩意更容易做出反应,她试探道:“愿不愿意嫁给这个好看的哥哥?” 萧子昱还没来得及作答,身后先传来一个惊愕的声音:“妈,你要让他嫁给袁珩?!” “这傻子有什么好的,凭什么能嫁给袁老师!” “你懂什么?回房间去!”杨婷呵斥一声,嫁给袁珩要真的这样好,她能不让自己亲儿子去? 前几天袁珩的继母找上她,说找大师算过了命格,袁珩命带魁罡,必须在而立之前娶到男妻才能压制,问问有没有适配的人家。 最好性格乖顺,容易拿捏,脸长得俊,袁家给的好处绝不会少。 孟严志在源泰做一个小高层,这些年也没做出什么大成绩,杨婷想都不想就应了下来,他们家养了萧子昱这么多年,能给养父母的事业铺铺路,也算他尽孝了。 这事儿说得好听了叫结亲,其实就是冲煞。袁珩肯定也不会真的娶一个男人,等过了三十这个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到时候保不准就要把人扫地出门,她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去。 杨婷把孟乐羽劝回房间,萧子昱还拿着海报在沙发上瞧,他上辈子替蜀国太子入梁为质,后来成了大梁王君,没想到死后又跟袁珩纠缠上了。 不管他愿不愿,孟家和袁家都不是他能反抗的。 杨婷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来,声音带着忐忑:“子昱,你觉得怎么样?你去了袁家,他们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萧子昱把海报铺平到桌面上,点了点头。 再嫁一次而已,地狱都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个袁珩是新是旧。 3、第 3 章 袁珩走到楼上包间,表情晦暗不明,叫人看不出他情绪翻涌。 张经理极有眼力见儿,似乎是察觉袁总对楼下那人有几分上心,主动道:“我让底下员工长个心眼,以后看见那小哥帮忙关照一下。” 袁珩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是道:“开门吧。” “哎,好咧。”张经理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像在是特地等着,没敲两下就开了。 房间内酒气翻涌,桌上堆满了油炸食品,几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规矩坐着,他要找的人正烂醉成一摊躺在沙发上。 袁珩走过去,踢了他脚一下:“起来。” 那人动了动,乖乖坐起来,下一秒却是双臂一伸拦腰把袁珩抱住了,声泪俱下:“哥,我失恋了!” 袁珩双手垂在身侧,没有碰他的打算,抬眼看向周围几人。男生们瞬间认了怂,轻手轻脚站起来:“那什么,袁烨我们先走了,你……别惹哥哥生气。” 袁烨不肯,转头怒骂道:“放屁!刚才谁说要同仇敌忾给我打掩护的!” 同伴们登时抓狂,这小子自己犯事还把他们都供出来,大家都是二代,要是袁珩去他们父母那是告上一嘴,下个月生活费估计就打水漂了。一个个脚底抹油跑得贼快。 “一帮孙子!把酒钱都a给我!” 见人都走了,袁烨又要趴回去哭诉,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提住了后脖领……他哥依旧是那样高大英俊,强势冷酷,一只手就让他没了反抗的力气。 “为什么分手?”袁珩问道。 “她嫌弃我不够成熟。”袁烨说着还觉得委屈,他从小在袁珩的荣耀光环下长大,给所有亲戚朋友的印象都是跟在袁珩屁股后面的那个小屁孩。女生们来找他都是给他哥递情书,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谈了一个,还被人给踹了。 “回家,薛姨给你煮了醒酒汤。”袁珩用桌上的免洗消毒液搓了搓手,柠檬味的,在靡乱的包厢里难得清新。 “哦……”袁烨蔫头耷脑跟着他往外走,忽然由自己失败的爱情联想到了他哥的终身大事,“哥,你真的要娶一个男人啊。” “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就喜欢瞎张罗,年纪大了被算命的骗钱,你不要……” “家里的事你不用管,”袁珩语气随意,随便就把人打发了,像是真的不介意被安排娶一个男妻。 他外出办私事的时候都习惯自己开车,街边一辆揽胜解锁亮起,兄弟俩上车,袁烨熟练地连上自己的蓝牙,准备放摇滚乐。 “公司今年要招管培生,你去跟他们一起轮岗。”袁珩突然说道。 “哥,你饶了我吧!”袁烨惊愕转头,“我会什么啊?还管培生,我七月份约了朋友要去西藏呢!” 袁珩没理他,右手曲起两指在方向盘上轻敲,在一片炸裂的摇滚乐中屹然不动。 袁烨嚷嚷一通,自己先没了气势。都说长兄如父,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在他这儿却被父亲还吓人,每次喝了酒惹了事都是袁珩来给他善后,对方不轻不重的一个眼神能让他老实半晌。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车子驶入美山南苑,这一片别墅群都是源泰开发的,车杆抬起,路两旁种满了整齐的行道树。 家里还亮着灯,袁烨本想从仓库门悄悄进去。奈何揽胜发动机的动静太大,薛金玲已经穿着睡袍走了出来。 “怎么又出去喝酒了呀,不去学校就算了,还尽做些伤身体的事。” “妈,妈你少说点。”袁烨捂着脑袋哼哼,“我头疼。” “头疼?”薛金玲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伸手在儿子脑袋上摸摸索索,“是这儿吗?按着疼吗?” “听您唠叨就疼!”袁烨没好气地挣开她,去门口换鞋。 “还有半年就大学毕业了,你可怎么办呀。”薛金玲看出了他的假把式,向来娇憨的脸上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难过,“你爸把股权给你还有什么用。” 说到股权,袁烨就满脸尴尬。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哥比他优秀这么多,就因为算命的一句命带魁罡,对这个大儿子避之不及。 公司一直都是袁珩在打理,老头子中风后却把小半股权给了他。 但看到亲妈难过,袁烨心里也不是滋味,只能好好应着:“我怎么不去公司,我还要去公司当管培生呢。” 薛金玲听到这句总算放了心。她脾气本就不大,在袁家更像一株柔顺的菟丝花,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少过问公司。 面对袁珩时已经恢复了以往温和的语气:“珩儿,我和你爸给你找了个特别靠谱的男孩子,是孟家的养子……孟严志你还记得吧?” 袁珩隐约有点印象,是城西区的一个小高管,最近在负责沙河村项目。记忆中这人好阿谀奉承,踩低捧高,还收受村书记贿赂,被记了处分。 “有照片吗?我看看。”袁烨凑过来看热闹。 “有的呀,”薛金玲打开微信聊天消息,点开图片:“这孩子叫萧子昱,是孟家在福利院收养的,性格上有点先天不足,但很乖巧的。” 猝不及防,袁珩看到了手机屏上的那人。和在兰苑坊见到的不同,照片中的萧子昱有些呆,神情乖巧,眼神却是放空的,长发垂落在身侧,更衬得人小了一圈。 “妈,这怕不是个傻子吧!”袁烨抢过手机认真端详,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你看他的眼睛,都没聚焦,正常人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确实不正常,袁珩在脑中回味了一下,兰苑坊见到的萧子昱眼神清俐,肩背笔挺,长发随意垂着,像泥坑里开出的令箭荷花,看向他时带着几份被掩饰过的探究。 明明就是一只小狐狸。 这下被送上门来,反而不用他费心去查了。 “怎么说话的,”薛金玲温柔呵斥道,“子昱只是启蒙较晚,性格脾气都是好的,嫁来我们家还能多受些照拂。” “可以。”袁珩没什么意见,“我听爸的意思。” “怪不得你爸对你放心,”薛金玲松了一口气,又嗔怪道:“他老糊涂了,信这些算命的东西,还好珩儿孝顺,听你爸的话,要是你弟弟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袁烨急了:“妈,你怎么还拉踩呢!” 薛金玲白了他一眼,软声说:“你爸今天还念叨你们呢,兄弟俩有时间了去疗养院看看他。” 袁珩没什么表示,略一点头便上楼休息了。 袁烨从身后追上来,“哥你别生气,到时候你要是不喜欢那个男人,直接离婚就是,我替你跟爸说。” “先去洗澡,”袁珩不让他进自己房间,“一身酒气。” 关上门把聒噪的声音挡在屋外,袁珩摩挲了下左手大拇指,平直的嘴角轻扬,谁说他不喜欢? . 萧子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念上,他站在浴室里,和头顶的莲蓬头对视,眼神透露出几分茫然。 方才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夫人让他上楼洗澡,萧子昱来到房间,却并没有看到沐浴用的汤池,一屋子的瓶瓶罐罐他全不认识。 梳理台上嵌着的镜子明晃晃的,比以前宫里的铜镜不知道清楚多少。萧子昱从上到下打量自己,这副身体除了没有胸前的疤痕,简直跟他一模一样,就连左眼下角的红痣都十分分明。 他死后,在另一个“萧子昱”的身体中醒来,来到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萧子昱在浴室愣了半晌,又抱着浴袍退出去,看到了等在屋外的王妈。 小时候萧子昱患有自闭症,不说话,整个人呆呆的,反应也比常人慢许多。孟家便请了王妈来做住家保姆,一请就是二十多年。 王妈自己没有孩子,面对萧子昱一个痴儿也不觉得厌烦,反而对他的某些小习惯了如指掌。相比孟家人,萧子昱跟她更亲近一些。 刚才萧子昱口齿清晰喊了一声“王妈”,差点激动得她热泪盈眶。 看到人出来,王妈急忙迎上去:“怎么又出来了?不想洗澡吗?” 沐浴之事还要询问旁人,萧子昱有点耻于开口,慢吞吞道:“请问……里面那是何物?” “怎么说话文绉绉的,”王妈揉揉他的脑袋,跟着推开浴室门。 看到萧子昱指着的东西,王妈愣了一下,萧子昱平时自己会洗澡,怎么突然不认识莲蓬头了。但她还是耐心道:“这是莲蓬头,用的话要打开开关。” 说罢,她抬起开关,恰到好处的温水潺潺流了出来。 萧子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试探性地碰了下水流,手指下意识蜷曲起来。 这一晚受到的刺激太多太大,他近乎麻木,忍不住开口询问:“这里是何地?” “这是你家呀,”王妈怜爱地回答道:“我们在云京市。” 她干活的时候喜欢听一些有声书,最近的几篇都是穿越文,莫名感觉萧子昱也像是从哪个不知名的朝代穿越来的,举手投足总有种翩翩君子的贵气。 于是随口补充了一句:“现在是公元2023年。” 萧子昱死时是大梁七十六年,没听说过这个纪年法,“公元”这个国家还挺厉害,存在了这么长久:“大家死后都会来这里吗?” “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王妈拍了他一下,把萧子昱拉回房间,“你在这间房里住了十多年呢,看这个……” 那是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的小孩不过六七岁,拘谨地看着镜头。萧子昱感到一阵熟悉,惊觉那正是他幼童时期的模样。 王妈对他的表现不以为奇,萧子昱本来智商就如同小孩,很多事情都记不住,她只当对方又失忆了,耐着性子慢慢教导。 萧子昱的房间内有很多绘本和各种书籍,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便喜欢翻书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床头附近放着一个小巧的四方物件,萧子昱将它拿起来细瞧:“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手机,”王妈教他解锁开屏,“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用这个吗?”萧子昱感到狐疑,以前在宫里都是八百里加急送信,他和蜀地的沟通全靠鸦鸟,一来一回也要八/九天,这个小东西总不能比玄鸦更快。 “对啊。”王妈在围裙上擦擦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萧子昱手里的小玩意登时亮了起来,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王妈教他点击绿色的标识,奇了怪了,人的声音竟然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东西能千里传音,岂不是比神仙还厉害。 看他木呆呆的模样,王妈觉得好笑,“好啦,洗完澡再研究,要我帮你洗吗?” 从萧子昱还是个光屁股小子的时候她就帮忙洗澡,毕竟是先天不足,王妈还把他当成那个傻乎乎的小孩,说得理所应当。 萧子昱却腾地涨红了脸,怎么能让女眷…… “不,不用。”他结巴着走进浴室,“我自己便可。” “还知道害羞了。”王妈笑起来:“洗完记得喊我帮你吹头发,别着凉。” 萧子昱被惊地手一抖,把莲蓬头开到了最大,万千水丝登时倾落下来。 他没去动那些瓶罐,抬起双臂抱住了自己。 水打在身上的感觉怪怪的,他可不可以要一只浴桶。 4、第 4 章 萧子昱倚靠在窗边,对着斑驳的日光出神。 今天孟家要修缮草坪,一大早请来了园艺师傅,王妈在外面张罗着忙活,机器轰鸣逐渐掩盖过人声。 穿着长裤胶鞋的工人推着除草机走过,沿途搅碎草叶枯枝,喷出绿色的沫来,比人手工修理不知道要快多少倍。 这些都是他从前没有见过的。 萧子昱假托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窝了一周,他翻阅了桌上的那些书籍绘本,虽然故事书居多,大都是儿童的启蒙读物,但还是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死后下了地狱,而是莫名其妙来到了几百年之后。 他在书上看到了曾经繁荣一时的大梁朝,南面古蜀,北面强赵,西北凉州,西南吐蕃,都被一一记录在册。而在梁之后,又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朝代的更迭,才是他现在所处的“现代社会”。 这个社会已经没有了君主,人人生而平等,有个叫“科技”的东西迅速发展,大家可以千里传音,可以日行一城,只需要几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 萧子昱拿起学习机,他正在学习简体字和拼音,这东西简直无不方便,不会的地方只要用笔一戳,就可以听到正确的读字发音。 在大梁朝,他虽是优伶出身,但师父对他们管教严格,经纬历史、各朝诗文无不通读背诵,后来入宫为质,给太子做伴读也没闹出笑话。 眼下萧子昱却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拼命汲取着各种知识,王妈教他如何用手机搜索,天文地理,史料文献,人文生活,一点点拼接在一起,延伸开一个陌生而恢弘的世界。 王妈对他的变化感到惊奇,之前的萧子昱虽然也会阅读,但多是漫无目的的消遣,今天看过的东西明天又忘了,被问起来更是一片懵懂茫然。 修剪完草坪,她洗好果盘端进房间,“子昱,休息一下再看,当心把眼睛看坏了。” 萧子昱从书本里抬起头,声音透着困惑:“这本书是不全面的,为什么对这个时期的介绍只有寥寥几句?” 王妈探头过去,看他指着其中一页,了然道:“因为这段历史本来就没有很多记载呀,五国时期打仗多,朝代更迭快,记录不全的。” 萧子昱点点头,没有追问,历史书上的大梁朝绵延百年,中间的历史却出现了一段空白,他入梁为质的那段时间被含糊不清跳了过去,再有记载已经是几十年之后。 他合上书,闭目放松,迎着光线眼前是一片薄薄的红。除了朝阳如旧,一呼一吸间身边的天地已经改朝换代,变成了他全然想象不到的样子。 蜀国覆灭后又发生了什么?他的师门有没有得到妥当安置?袁珩是否称帝,自己的死是否能够让他释然心中仇恨? 这一切依旧没有答案。 他用一把火将自己解脱,三魂转世,七魄却执拗着不肯离去,在黑暗中沉沉浮浮,是有什么未尽的执念,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既然上天让他活下来,还能见识到如此日新月异的新天地,他便不能辜负了这一番安排。 更何况他既然见到了这个时空的袁珩,是不是意味着也有机会找到曾经的师门同袍。 萧子昱眉心轻颤,他不会成为孟家的傀儡,和袁珩的姻缘也不能再困他一辈子。再睁开眼时先前的困惑和混沌已经一扫而空,唯有一双明眸透露着坚定,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 草坪修建好,又开始搭遮阳棚,摆烧烤架。孟家和袁家结亲的事算是定了下来,两家人打算小聚一聚。 袁珩的父亲袁启安中风住院有一段时间了,袁太太携着两个儿子应了孟家的邀请,带着红包金首饰上门去,也算是圆了提亲的礼数。 周六一大早,薛金玲拿出定制好的礼服让儿子们换上。袁烨打着哈欠下楼,“妈,中午才开始吃饭,这么早起来干嘛?” “站直呀,”薛金玲把人拽到镜前,扳正肩膀,“说了不要熬夜,脸越来越黄,看起来比你哥年龄还大。” “真的假的?”袁烨瞪大了眼睛,“妈你可别吓我!” 薛金玲俏笑道:“珩儿一表人才,带出去比你有面子多了。” 这娘俩一个娇气一个傻气,袁珩只是淡淡看过去一眼,并没有接话。他已经穿戴结束,正装挺括,戗驳领捋得平整,黑色布料包裹住坚实的肌肉,最难定型的肩部都被撑得宽阔好看,衣服的设计是一点也没浪费。 他没吃早饭,喝了杯冰水提神:“上午要去见一下桃花岛项目的负责人,见完直接过去。” 薛金玲点点头,她对袁珩的日程向来不加以干涉。 一年前袁启安住院,公司没了执行总裁几乎停摆。袁启安生性多疑,大权紧紧抓在手里,没给自己培养得力骨干。袁烨在读大学,混天熬日,不能成事,还是刚拿下影帝的袁珩退出娱乐圈回归公司,堪堪将各方业务拉回正轨。 抢救过来之后,袁启安更加信佛信命,找来各路神仙,最终得出结论还和当年一样,大儿子命带魁罡,克父克母,如果不能加以压制,身边的人都会牵连受祸。 其实早在袁珩小时候就表现出来了不同寻常的一面,他性格独,不合群,还经常自言自语,小小年纪阴沉着一张脸,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时候袁启安便找人算过,袁珩命格太硬,放在古代是要做皇帝的,现在却过刚易折,好比将真龙囚于樊笼,早晚会引起祸患。 袁启安对这个怪异的大儿子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着厌弃他的母亲。袁珩的母亲本是书香家庭,因为儿子的问题郁郁寡欢,又得不到丈夫的关注,后来袁启安光明正大搞外遇,她再也承受不住,在袁珩六岁时选择了自杀。 奇怪的是,母亲去世后袁珩好像突然正常了起来。他不再整天沉着一张脸,也不自言自语说些疯话,他成绩很好,学生会主席从中学当到大学,风度翩翩的样子让圈内的二代们望尘莫及。 袁珩高中时就开始参与公司的项目,跟着负责人跑工地,等到大学四年结束,重要部门都已经轮岗一遍。袁启安需要他的能力,一方面又忌惮他,为了打消父亲的疑虑,袁珩大学毕业后主动离开公司,选择进入娱乐圈,一心拍戏,还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现如今,源泰旗下的源泰文化版块就是来自于袁珩毕业后创立的第一家公司。 从美山南苑出来,袁珩先把路虎开去4s店清洗,又回了趟自己的公寓拿上文件资料,去见了桃花岛的几个村主任。 房地产行业最看政策,近几年的大方向是文旅,有点民俗风情的度假村项目炙手可热,从没听说过的小型地产公司都能拉投资抢项目。 这个项目最近是公司副总吴先勇的秘书在对接,前期资源给的足,好不容易快谈妥,村里那边却忽然不干了。 袁珩只能再跑一趟,本来约好了时间,桃花岛村的书记却没在,据说是儿子出车祸伤了腿正在家里照顾,剩下的两委助理支支吾吾,显然是不能做决定。 源泰在市里算大头,给出的资源和补贴也是其他地产商不能比的,白送上门的钱不要,袁珩没有多少耐心,决定下次叫上老吴一起来。 跟人谈完已经快到中午,他饿得心慌,先随便进了家餐厅吃了份沙律,才不紧不慢开车往孟家赶。 薛金玲和袁烨已经先到了,太太圈子里面的人都八面玲珑,很快就和杨婷攀谈到一处。 袁烨作为富二代里格外废的那一类,跟着出门总是要被点打几下,好在孟乐羽在娱乐圈也没混出多少成绩,不至于把他衬得更难堪。 “你现在有在拍戏吗?”袁烨凑上前去问道。 孟乐羽对废柴二世祖不感兴趣,颇有几分爱答不理的:“古装仙侠,《枫林晚》听说过没?小说改编的。” “哇,那岂不是要飞来飞去吊威亚?”袁烨啧啧感慨,“肯定很辛苦。” “吊威亚多危险啊,我才不吊呢,”孟乐羽看他像看一只土包子,“我都是用替身。” 虽然家里大哥拍过戏,但几乎没跟他交流过,这属于袁烨的知识盲区:“找专业人士啊……” “不用那么麻烦,萧子昱就给我当过替身啊。”孟乐羽理所当然道。 萧子昱别的本事没有,就脸长得好,身段盘靓条顺,又和孟乐羽身高相仿,跟他去剧组做过几次替身。孟太太也没什么意见,反正那就是个小玩意儿,孟乐羽开心就行了。 袁珩提着礼物进来,将将听到最后一句:“什么替身?” “呀,袁老师来了!”孟乐羽欢喜道:“袁老师,那天晚上我们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袁珩绅士得恰到好处:“那晚和黄老板玩得开心吗?” 孟乐羽脸色一僵:“我们也是凑巧碰上的……” 袁珩点点头,和孟太太打过招呼,进屋去跟孟严志寒暄。 孟严志在源泰做个小官,平时也见不到大老板,抓住机会谈起了业务上的事,同时不着痕迹透露了一下自己仕途不平,什么优秀人才太多啦,论资排辈的老员工都不如手握高学历的大学生。 袁珩里里外外应付了一圈,都没见到今天的主人公。借口参观绕着花园走了一圈,终于在屋后的通风道看见了人。 萧子昱遛狗一样跟在一只扫地机器人后面慢吞吞走着,看它沿路把地上的草屑吸进肚子里。 这种新奇玩意儿怎么在大梁朝就没有,这一会儿功夫都能顶上宫女们做半天的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逐渐理解了电和网络,手机能千里传音,扫地机器人能长眼睛似地沿着路线走,都是多亏了空气中的无线信号。 他在心里小小夸奖了自己一番,没察觉前方投落下一片阴影,扫地机器人被一双皮鞋挡住去路,嗡嗡两声之后趴着不动了。 萧子昱抬头看去,早预料到袁珩会来,便没有被吓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像一个合格的现代人了,自然伸出右手:“袁先生,你好。” 5、第 5 章 袁珩毫不避讳地垂眸打量,萧子昱在衬衣外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羊绒衫,长发松松用皮筋束着,几缕不肯就范的发丝垂落在颊边,恰好盖住眼下一枚红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了一会儿有些热了,袖口被推上去一点,露出的腕骨上透着薄粉。 袁珩伸出左手同他交握,两人面对面像是在照镜子,宽大的手掌包住萧子昱的手背攥了一下,拇指得逞似的擦过腕骨关节。 萧子昱有点愣,他在书里看到的握手礼明明是大家同伸右手,难道记错了? “为什么不去前面跟大家一起玩?”袁珩问道。 萧子昱摇摇头,他对孟家人了解的并不深入,话多易错,要是被孟乐羽抓住什么话柄,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开口是却是极得体:“我不太喜欢热闹。” 这倒是真的,他做了三年王君,就是跟袁珩最形影不离的那些日子也很少露面参与宫中事务。 “嗯,遛扫地机器人倒是清净。”袁珩移开脚,没了遮挡,机器人继续嗡嗡着干活去了。 萧子昱不为自己的没见识羞愧,落落大方道:“感到新奇罢了。” 两人聊着天走回前院,被女眷们拦住。薛金玲上前去拉萧子昱的手,亲昵道:“这孩子长得真乖巧,比照片上还好看呢。” 萧子昱瑞凤眼微弯:“薛姨好。” “哎,真懂事。”薛金玲引他看向袁珩,“怎么样,刚刚聊过了?喜不喜欢我家珩儿?” 这话问得太直白,欢爱哪有轻易挂在嘴边的。萧子昱觑向袁珩,却发现他绷着唇角,对薛金玲的热情视若无睹,只得避重就轻道:“袁公子一表人才,谈吐有礼,受益颇多。” “哎呦,听这文绉绉的,还说上古文了,”薛金玲笑起来,“我看你俩特别般配。” 萧子昱抿唇,哪里有文绉绉的,他明明已经在学说白话了。 “不过是最近要陪我演《枫林晚》,看了几句台词罢了,”孟乐羽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弄这腔调给谁看?” 孟太太出来和稀泥,“子昱说得没错,袁珩仪表堂堂,又孝顺能干,能进袁家我和老孟都格外放心。” 袁珩不置可否,风度翩翩立在一旁。 萧子昱私底下觑过去一眼,见他不似方才的轻松戏谑,像是套了一个笑模笑样的壳子,不禁暗中揣度,袁珩到底记不记得自己? “行了,烧烤都差不多了,大家别立在这里,先过去吃。”孟严志说完,又凑到袁珩跟前,“那和牛是日本空运过来的,今早刚去拿的货,袁少尝尝合不合胃口。” 袁珩没看雪花牛肉,盯着萧子昱的一方侧脸,先给出答案:“自然是合胃口的。” 露天烧烤和火锅一样,大家凑在一起吃,极容易促进感情。 王妈给大家发来围裙,边烤边吃。袁珩为人周到,公司里的事他熟,女眷的保养之道竟然也能插上几句。西装外套脱下来搁到一旁,露出里面的淡灰色马甲包裹着腰腹,核心处劲瘦却不紧窄,衬衣袖子折起两下,手肘随意搁在膝盖上,小臂自然垂落时筋脉分明。 这炙肉萧子昱以前在大梁见过,但都是缺锅少瓢的穷苦人家吃得多,怎么过去几百年,反而颠倒过来了,富人家都情愿受这烟熏火燎的罪。 上辈子吃药太多,有不少忌口,久而久之口味也清淡了。萧子昱拿了串香菇翻来覆去地煎熬,旁人说的话他听着吃力,自己呆着也不敢放松,万一袁珩还有前世的记忆,自己不能在他面前露了破绽。 怕什么来什么,袁珩明明跟人谈笑风生,余光却一直捉着他,冷不丁出声提醒道:“糊了。” “?”萧子昱下意识抬起手中的铁签,可不是糊了,刷着油的香菇滋滋冒火,烧着了一半。 “着火了!”孟乐羽尖叫一声,“你是傻子吗?怎么笨手笨脚的!” 萧子昱撒着癔症被吓了一跳,手腕轻抖,眼看就要把火星甩在面前的餐具上,这时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稳稳扶住他的腕子,将着火的铁签接了过去。 萧子昱来不及害怕,目光盯在捏住他的几根手指上。前世的袁珩就喜欢这样攥他的手,高兴了扯着他黏糊腻歪,生气了便一只掌心攫住他两只手腕,按到头顶,欣赏他像条鱼一般弹动挣扎。 没有太多回忆时间,袁珩已经松开力道,拿了一串烤好的烧鸟递过来:“先吃这个。” 萧子昱抬头,这才对上他一弯而落的嘴角,袁珩自然道:“看来小萧少爷被照顾得很好,庖厨之事还是我来代劳吧。” “哎呀,还是袁先生细心。”孟太太俏笑着拍了下自己的丈夫,“你也不跟人家学着点!” 萧子昱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不知道对方是真热心还是假作善,干脆低下头默默吃串。不知道这是什么烤法,鸡肉鲜嫩微甜,配上多汁的茭瓜,丝毫没有炮炙肉的烟灰气,极好入口。 烧鸟对火候的要求高,袁烨巴巴等了十分钟,结果直接被他哥截胡,轴劲儿上来了:“哥,我要吃个鸟提灯。” 萧子昱循声看去,方才心思全在和袁珩交锋上,没注意他这个不起眼的弟弟,眼下定睛去瞧,吃了一半的串顿在口中,那张脸分明就是八皇子。 他十八那年入宫时,袁珩刚弱冠,而八皇子袁烨不过十一二岁,小孩子还没发育开,眼睛圆润黑亮,脸颊上带着嘟嘟的婴儿肥,粉雕玉琢的模样。 他年纪不大不小,没有同龄的皇子公主,萧子昱会变宫内见不到的戏法,能跳舞,会唱曲儿,他便天天跑去大哥那儿同萧子昱玩。 后来萧子昱深居简出,见面的次数少了,再后来干脆被袁珩囚在东宫深苑,玄鸦都只能偶尔才见一次。 没想到当时粉团子一样的小孩,长大后竟是这般模样。 脸部逐渐有了和他哥如出一辙的线条,鼻梁挺拔带着少年人的英气,眼角长开后微微下垂,英俊中带着些傻气…… 长时间盯着人看有失礼节,萧子昱垂眸思索,八皇子还是可爱的,就是看起来有点不太伶俐的样子。 袁珩睨了他弟一眼,把鸟提灯放上烧烤架。结果袁烨愣了一会儿自己先怂了,“算了,我自己烤。” 薛金玲状似无意地看过去一眼,玩笑道:“我们老二就是怕他哥,平时谁的话都不听,在珩儿面前不知道有多乖。” 袁烨也觉得没面子,但大哥的血脉压制太强,他只好拉一个人跟自己一起没面子:“乐羽,你在《枫林晚》里演男几号啊?” 孟乐羽大大翻了个白眼,他在戏里饰演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配角小药仙,但朝阳文化是《枫林晚》的资方之一,对这本上星剧比较看中。作为朝阳文化的艺人,他本想借此在黄老板面前混个脸熟,捞个小制作剧的男一号,结果现在全泡汤了。 反正他的戏份也不多,到时候随便拍几个正脸镜头,其他让萧子昱去替演算了。 孟乐羽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干脆道:“小配角而已,而且我最近没什么时间演戏,还要跑通告呢。” 通告是他老爹拉来的,代言狗粮。 “奥,所以你要用替身?”袁烨感觉自己悟出了一点娱乐圈真谛,还没来得及说下去,话头就被他哥抢走了。 袁珩切开一份羊羔排卷进饼里,姿态优雅好看,“替身选谁?” “是我。”萧子昱抬眸道。 经过几天的了解,他知道孟乐羽经常会带“萧子昱”前去剧组,平日里认个字都费劲的“萧子昱”,在身体协调方面却自成天赋。 简单的动作一教就会,专业老师的技巧看一遍就能学着模仿,甚至还吊过几次威亚。 他不会说话,不叫苦不喊累,受了伤也不知道表达出来,拍起戏来比导演还敬业,活脱脱一个任劳任怨的小黑工。 孟家父母都对萧子昱拍戏没什么意见,一切由着孟乐羽的意思来。反倒是王妈某次替他换衣服时看到肋下的淤青,心疼得念叨了好一阵子。 萧子昱对拍照和摄影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以前人们闲下来会去梨园听曲儿看戏,现在则是对着一块块屏幕,看事先记录下来的影像。 演员和优伶算是同根同源,虽然只是一个不用露脸说词的替身,萧子昱也算是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他在梨园度过半生,深知技艺傍身的重要性,登台演绎是他要在现代社会为自己谋求的一份“事业”。有了本事,才能脱离孟家的控制。 袁珩不着痕迹地轻敛眉心,“替身演员是个辛苦活,看来萧少爷人不可貌相。” “如今我神志清楚,又是成年人,总不好再依靠家庭,还是有点事做比较好。”萧子昱回答得滴水不漏。 袁烨啃着蛋黄不明觉厉,总感觉萧子昱说完后他哥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一顿饭吃得还算尽兴,袁珩和袁烨下午要去疗养院看望父亲,起身准备告辞。 临走前袁太太还讨要了萧子昱的一缕发丝,说是要去寺里找大师给他和袁珩结发,算是行了合卺之礼。 萧子昱用剪刀削下一缕递给她,薛金玲用红布包装好,总算放心:“既然事情定下来了,子昱要不要跟袁珩去蓝海住几天?年轻人也好彼此了解。” 蓝海是袁珩自己的公寓,大学没毕业就提了房,这些年一个人住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里多。 孟太太巴不得儿子赶紧嫁出去,但还是逢迎了几句:“同居这种事要看子昱自己的意思。” 袁珩似乎对继母的提议没什么意见,目光淡淡垂落在萧子昱身上。刚才吃了烤串,还喝过饮料,两片薄唇还是湿润的,眼下的红痣也仿佛被滋润过,小小一点,格外夺人视线。 “婚姻之事理应听取长辈的意见,但我久病初愈,还想跟家人多呆些日子,多谢袁太太美意。”萧子昱微仰着下巴任人打量,他还没搞清楚袁珩到底有没有以前的记忆,又或者会不会恢复记忆,自然不可能再到他狼窝里去。 袁珩眼神下移,落到锁骨处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被人拒绝后仍是一副翩然君子的模样:“没关系,蓝海会为你留一个房间,等你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过来。” 6、第 6 章 从孟家出来,薛金玲被司机接去参加太太圈的下午茶,兄弟俩直接开揽胜去疗养院。 “哥,你真打算让萧子昱住进蓝海啊?” 刚走出孟家大门,袁烨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就这么喜欢?” 他哥从小就有极强的领地意识,房间连保洁阿姨都不让进,有了自己的公寓后也完美复刻了这个习惯,他每次去之前都得打报告。 萧子昱一个外人,还是个没稳定工作的替身演员,说住就住了? 袁珩扶着方向盘发动车子,整个人放松后仰,语调很平:“他不是没说要来吗?” 袁烨察觉到他兴致不高,不知道是因为萧子昱,还是因为要去疗养院看望父亲,识趣地闭上了嘴。 刚才的烧烤味道不错,他没出息地吃撑了,好在薄荷味的车载香氛很解腻,加上揽胜底盘够高爽,还不至于晕车。 不然他要是敢在车上呕出来,他哥就敢在大马路上把他扔下去。 疗养院在内环边缘,下高架就到。园内绿化很好,主干道两侧种满了银杏,初春发芽,一片毛绒绒的嫩绿鹅黄。 这家疗养院是薛金玲托人找的,袁启安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二十四小时人工护理,要是今年情况转好,就能回家里去。 疗养区都是低层的小楼,人们进出往来轻声细语的。袁珩事先预约过探访时间,前台小姐给了一张卡,要刷卡进门。 乘电梯上到顶层,兄弟俩都没说话,袁珩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而袁烨则纯粹是被压得顾不上——几大兜保健品和水果都是他拎着呢! 护工是个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正在休息室里歇着,见他们来,小声迎接道:“老爷子刚睡着了。” “不用打扰。”袁珩坐上旁边的沙发,“我们等一下。” 袁烨龇牙咧嘴把东西放下,小声抱怨,“哥,你一公司副总怎么连司机都不雇一个,早知道让赵叔先来送我们。” 袁珩的生活圈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壳,不仅没有司机,也没有生活助理,唯一联系紧密的是公司秘书,偶尔喝酒应酬都是家里的司机老赵去接送。 护工给俩人端来白水,已经对这般场景习以为常。 袁启安生病后精神状况一直不好,虽然神志清楚,但没有多少精力,白天经常要打盹儿。 每次他昏睡不醒,袁珩都耐心十足地等着。 旁边的袁烨开始带上耳机打游戏,他划开邮箱,浏览近期几个项目的推动情况。 袁珩单手支着脑袋,根据标题把邮件分类,收信提示图标闪动,郑鸿刚给他发了个文件。 郑鸿是他做演员时期的经纪人,现在是源泰文化的总经理,两人一个学校毕业,郑鸿比他高两级。 现在袁珩的重心都在源泰总部,没有特殊情况两人的联系很少了。 还没等他点开附件,电话先响起来,袁珩去走廊里接听:“喂?” “珩啊,有没有看到我给你发的本子?”对方开门见山道。 袁珩睁眼说瞎话:“看了,怎么?” “这才几分钟你就看了,少在这敷衍我。”对面笑骂一声,似乎是知道袁珩没耐心的臭德行,主动总结道:“仙侠上星剧,是唐林老师的本子,我看了下还不错。” 唐林是他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年龄比他们没大多少,袁珩上学那会儿还是讲师。当时袁珩在表演系,郑鸿在文管,俩人经常一起去听唐老师的课。 在旧时的同学兼合作伙伴面前,袁珩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要让我去演男一号?” “得了吧,男一号给你,你有时间吗?”郑鸿说道,“导演组那边的意思是想你去做特邀主演。” 特邀主演的戏份一般不会很多,但最近有好几个项目开工,他得盯着。袁珩没打算去,多嘴一问道:“本子叫什么,要我演什么角色?” 郑鸿的声音传过来:“小说改编的本子,叫《枫林晚》,给你的角色是大反派。” 袁珩神情一顿,没纠结反派,反而问道:“里面好像有个医仙?互动多吗?” “你真看本子了啊!”郑鸿怪叫道,“是有个医仙,有互动,你追着人家咔咔乱杀……但你俩戏份都不多,怎么?打算塞人啊?” “我可听说这个角色好像已经定了。” “我考虑考虑吧。”袁珩撂下一句,不等对面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袁珩回到休息室,见袁烨也不玩手机了,有些紧张地看过来:“爸睡醒了。” 袁启安现在虽然动不了,但余威犹存。他不能长时间看手机,袁珩就亲手把最新的项目资料整理打印出来,加上自己的批注,给他过目。 袁启安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月月如此。 袁珩简单询问了身体情况,老头子回答得没滋没味的,源泰的发展势头正足,他却突然瘫倒在床,任谁都不会甘心,更何况他还是源泰的奠基人。 “小烨最近快毕业了吧,”袁启安突然看向次子,“跟新招的管培生一起轮岗去。” 袁烨就怕这个,在某些方面,他爹跟他大哥的思维模式简直如出一辙。 在大哥那里还能撒撒娇,在老头子面前就只能扮怂包,他连声应下来,祈祷两个人可千万别再注意到自己。 好在袁启安放过了他,又转向袁珩:“桃花岛那个项目推进怎么样了?” “还在谈,”袁珩省略了村里不想配合的细节,回答道:“预计年中可以动工。” “这块你不用管了,放给你吴叔去做,”袁启安说道,“最近政策变动,你多注意点政府招标项目。” “好。”袁珩点点头,没有反驳。见袁启安的靠枕似乎是有些歪斜,随手扶正,又给人掖了掖被角。 目前源泰的执行副总有他和吴先勇两个人,老吴是当年袁启安亲手招进来的第一批员工,陪公司经历过行业寒冬,也算是元老级人物。 袁启安对吴先勇也不能全信,让他继续留在公司身居要职无非是为了制衡。 袁珩却仿佛全然无所感,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体贴道:“我新从北美订了一批花旗参,预计这几天就能送到,您到时候拿来泡水喝。” 袁启安没什么反应,苍老褶皱的手伸出被子摆了摆,意思是觉得乏了,要休息。 袁珩拿遥控器把床头将下去,“那我改天再来看您。” 护工时宜地进来,询问老爷子要不要喝水按摩。兄弟俩静悄悄走出去,袁烨浑身难受地蹦了蹦:“这才不到半小时,我感觉骨头都要僵了!” 袁珩带上房门,抬眼和休息室里的监控对上,袁启安不愧是谨慎了一辈子,瘫痪在床了还得把房间监视起来,生怕有人害自己。 “哥,你去哪儿?”袁烨见他眼神飘远,伸手打了个响指,“我要找几个哥们去酒吧,缓解一下心中的压抑。” “嗯。”袁珩破天荒没阻拦,“别喝太多,薛姨会担心。” 袁烨没想到他哥这么爽快,趁人还没改变主意的时候赶紧溜,“那我自己打车去,放心吧肯定不过量!” 两人分道扬镳,袁烨打电话摇人去了,袁珩自己去停车场提车,手都扶在方向盘上了还是没回过神。感到压抑的何止袁烨一个,他呼出一口气,从储物柜里翻出罐薄荷糖嚼了几片。 正准备发动车子,扔在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袁珩撇了眼屏幕,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铃声响了十来秒自动挂断了,这种骚扰电话放平时他肯定拉黑,但不知怎么的,这会儿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大不了听人推销保险,袁珩拿起手机拨回去,对面竟然不接了。 滴滴的拨号音不紧不慢,袁珩在一声声绵长里逐渐放松下来,即将要响到自动挂断时,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对面像是一个偷拿父母手机玩的小孩子,接电话很犹豫,接到后也不敢吭声,沉默好半晌才试探道:“……有人吗?” 这算什么开场白,袁珩无语了,正准备挂断,突然听到电话里那人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我是萧子昱。” 又愣了半晌,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和衣服蹭动的窸窣声,像是对方要去找什么人求助。 袁珩终于纡尊降贵地开口:“为什么打给我?” 对面突然安静了,像是不敢相信似地自言自语道:“……真的有人啊。” “你是袁珩吗?” 袁珩五岁时都没玩过这么幼稚的游戏,直接道:“是,萧少爷第一次用手机?” “是的,”萧子昱耐心解释,语气正式而严肃,好像用手机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孟太太给了我你的号码,我本来想保存的,不知道为什么拨了过去。” “哦。”袁珩心情不好,有个小傻子自己撞上来,他顺手拿捏,“那我是不是也要保存你的号码啊?” “这样自然是好的。”在萧子昱看来,现代人手机不离身,手机号码定然也该是身份的一种象征,他存了袁珩的,袁珩作为还礼也要存他的才公平。 “那你给自己想个昵称。” “什么是昵称?”萧子昱不解。 “就是代号,”袁珩把玩着后视镜上的配饰,慵懒道,“什么时候你打过来,这个代号就会出现在我手机上。” “……”萧子昱犹豫了一瞬,“那你给我记南珠吧。” 南珠是他的表字,除了同门师父和师兄弟,就只有…… “示好亦有明月珠,藏之怀袖不敢沽。”袁珩边念边编辑,似乎将他的名字也把玩了一边,“南珠……名字不错。” “袁先生过誉。”萧子昱近乎仓皇地挂了电话,险些将手机都丢到一边去。 他还是不能算一个合格的现代人,袁珩的声音从这一方黑色的小匣子里,隔着不知道几条街几跬里传过来,竟然让他慌了神,糊糊涂涂把小字交了出去。 连礼数都没了,忘了问问袁珩他要用一个什么昵称。 萧子昱暗自咬牙,“南珠”这个表字是他生身父母取的,除了梨园同袍……就只有太子殿下同他旖旎时喊过。 方才袁珩那一声,让他酥了半边身子。 7、第 7 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通电话,萧子昱夜里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竟然发起了旧梦。 大梁六八年,恰逢盛夏,他假扮蜀国太子入梁为质,同行质子两人,均来自梁边境国家。 大梁在中原地区盘踞多年,与北面赵国分庭抗礼。相传梁太子长风阴鸷毒辣,原本是冷宫妃嫔所出的废皇子,却在朝中大兴势力,将老皇帝软禁在长乐宫,硬逼着写了立储诏书。 和谨慎多疑的老皇帝不同,袁珩精通文武,擅长鏖战,大梁逐渐以东宫为纲,封太子没多久,便接连吞并了数个周边小国。 古蜀和大梁南北接壤,族人善御虫兽。古蜀王是声色淫乐之徒,胆小怯懦,为防梁太子登基后趁势挥师南下,迫不得以出此下策。 萧子昱奉王命入梁为质,实则为暗杀太子袁珩,临走前以表忠心,主动饮下毒蛊,蛊虫入体,满月时发作,若任务进行得顺利,蜀王便会遣信鸦按月送来药引。 只是梁国地大物博,又有各国送来的美人珍宝,几个质子还不足以让袁珩放在眼中,见都没见,就把他们安置在了永巷旁边废弃的宫殿里。 那蛊虫虽不致命,但发作起来极为磨人,五脏六腑宛如虫爬蚁噬,头几个月萧子昱被它折磨得死去活来,后来渐渐适应了,咬咬牙便能扛过去。 只是他呆在这深宫永巷里,见上袁珩一面难如登天。 终于有一天,袁珩在永和宫接见各国来使,大设宴席,他们也被放出来,有机会窥得大梁的繁华一隅。 袁珩骄奢,排场大而气派,大梁的宫殿有古蜀的几倍之大,萧子昱兜兜转转迷了路,穿过一片竹林,听见了女眷的絮语声。 “素娥,你还站得起来吗?” 萧子昱透过竹林,隐约看到地上躺着个青衫女子,捂着脚踝哀哀□□,“起不来了,骨头好痛。” 他无意窥探女儿家的事,正准备转身离开,那人的声音却传入耳朵: “这可怎么办?《楚腰》要八人才能跳,我们少了一个,要是在这般重要的日子让殿下在各国使节面前丢了颜面……” 谁不知道太子狠厉残暴,有人开始隐隐啜泣,到时候杀头都是小事,牵连了家中的亲人可怎么办。 原来是要在御台大宴上表演的女伶,萧子昱出声道:“我可以跳楚腰。” 只要能在御台露面,便有了和袁珩接触的机会。 睡梦中的萧子昱眉心微皱,深陷在前生的回忆中不得而出,仍不知道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 女伶们只见一个长发素衫的男子从竹林后款步而出,他发髻散着,面容清俊,瑞凤眼圆润微挑,脚下落叶满地,却步步无声轻盈,一看便是基本功扎实。 “你真的可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登台,女伶们来不及问他姓甚名谁,只当是同来演出的优伶前来救急,“素娥之前是司伶,你也可担?” 所谓司伶,就是整场的领舞者,万众瞩目,对功底的要求更是深厚。 萧子昱挥袖旋身,衣袂随之飞舞,仅剩足尖点在地上,整个人犹如一朵旋转的青莲,眼花缭乱间便完成了难度最高的一个动作。停下身来时依旧没有半分滞重,甚至悄无声息,像在林间停落了一只蝶。 女伶们频频点头,还从来没见哪个男子能将身段练得如此轻巧,就连摔伤在地的素娥也宽心地流下泪来。 时间紧迫,萧子昱同素娥互换了衣服,女子身材纤纤,衣服套在他身上倒也不显紧绷。姑娘们给他梳了女伶的发髻,再戴上幂蓠,除了个子高点,完全可以混入其中。 萧子昱表现得风轻云淡,其实心里暗暗紧张,等跳完后他该如何去见袁珩,见到后又该说些什么,一切都没有答案。 御台大宴汇集八方来使,各国搜罗来天下宝物向梁太子献殷勤,远远便听到鼎沸的人声。 查验搜身后,萧子昱同一众女伶款步登台,抬眼间便看到台下正北主位上坐着的那人,剑眉深目,眉峰铁画银钩,一身玄色衮袍暗镶着金边,单是坐着,就令面前身材高大的吐蕃来使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入梁一个月,他终于见到了蜀王口中那个残暴无度的梁太子,袁珩。 奏乐声起,萧子昱倾身后仰挽了一个云手,广袖蹁跹,手臂纤细娉婷,大摆裙勒着半掌腰,像一朵游动的浮云。 乱糟糟的人声登时从御台中心一圈圈静了下来,视线全被台上那人粘了过去,好舞美人不足为奇,但如此有气韵的却不多见。萧子昱足尖轻点,滑过一个大掖步,伴舞的女伶们才开始婀娜动作,众人屏住的呼吸也渐渐缓了过来。 “华堂帘幕飘香雾,一搦楚腰轻束素。”赵国使节豪爽,朗声笑道,“都说梁国多美人,今天见到总算让我等大开眼界,有美人如斯,我等进献的八方宝物反而黯然失色了。” 袁珩被拍了个不痛不痒的马屁,倒没什么表示,只是面上神情放松了些,慵懒地盯着台上的领舞司伶,嘴角牵起些微弧度。 舞曲过半,台上人自然也察觉到太子注视了过来。不知是不是梁太子威严太盛,从小便在梨园登台,早就习惯众人瞩目的萧子昱竟然有几分呼吸发紧。 跳舞时不能分神,萧子昱移步到御台边缘,抬眸时却直直与梁太子对上了视线。太近了!他脚步一乱,错过一个节律,身后的舞姬来不及躲闪撞到他身上,萧子昱踉跄一步,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台下跌去! 那御台原来用于祭祀,建的极高,然而袁珩不信鬼神,近些年便逐渐荒废了。看客们顿时哗然,萧子昱本能地想使出功夫飞上去,然而暗色衮袍从余光里划过,又让他生生止住了冲动,他不能在太子面前显露武功。 萧子昱暗自咬牙,就算摔成残废也不能让袁珩起疑。 又是阵阵惊呼传来,他下落的势头狠狠一顿,纤腰已经被一双大掌稳稳托住。 萧子昱看到熟悉的金色云纹,龙涎香的气息冲入鼻端,他来不及想自己有否受伤,呼吸间已经有了打算。 再睁眼时,眸中泪光盈盈,淡红的眼尾轻轻颤动,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让人捉住了后颈的惊兔。 他不敢碰袁珩,狼狈地滚在地上,跪伏在太子脚边,广袖裙摆拖曳一地,瑟瑟发着抖,连声音都是颤的:“罪臣萧子昱罪该万死。” 袁珩指尖轻捻,像是在回味刚才纤腰一握的触感,他半蹲下来挑起萧子昱的下巴:“男人?” 舞伶们已经跪了一地,乐师也停了下来。萧子昱勉强稳住心神:“司伶姑娘不慎受伤,子昱擅做主张取而代之,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他跟随师父游历民间不假,面对皇权贵胄还是第一次,袁珩垂眸沉吟时,说他不怕是假的。 好在当日袁珩心情不错,询问了他的身世来由,“这样好的身段住永巷可惜了,若喜欢跳舞,便去馆娃宫当教习吧。” 馆娃宫是舞伶排练的地方,萧子昱谢了恩,贴身衣物已被冷汗浸透。 后来袁珩压着教习公子亲热时同他坦白,他见不得他跪地求饶的可怜样子,一面却又弄疼他,非要逼出那惊煞人的红眼尾。 萧子昱在梦中挨了袁珩的作弄,口齿不清地梦呓,惊醒时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从御台上跌落下来的失重感还久久萦绕不去。 那是他第一次欺骗袁珩,明明是有着尖牙利爪的狐狸,却缩起爪牙红着眼睛装起了兔子。他们相见的第一面,他就是假的。 8、第 8 章 萧子昱起床接冷水洗了把脸,看到镜中自己,才发觉脸色苍白得厉害。 长发垂落至腰侧,他发梦似的伸手摸了摸,据说“萧子昱”痴傻时唯唯诺诺百依百顺,唯独一头长发不让人碰,从小护到大,从不曾剪过。 好在孟乐羽需要替身的古装角色居多,做替身时在原来的基础上稍加修饰便可。 时间不早了,王妈在屋外敲门喊饭。今天他要和孟乐羽一同前往剧组,要坐“飞机”。 萧子昱只在书上和电视里见过飞机,好奇中又有点惴惴,那铁鸟真能飞那么高?万一要是掉下来,岂不是连骨头都要摔成粉末。 剧组里会安排住宿和吃饭,他要收拾的行李并不多,萧子昱拿出几件要穿的衣服叠好,想了想把学习机也带上了。 除了学字,还能用来查阅资料,通读古今,眼下还是随身带着。 磨磨蹭蹭下了楼,孟乐羽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今晚去到剧组后有个聚餐,他昨天特意去做了美容和发型,下巴微微仰着:“你再这么墨迹就自己去好了,净拖我后腿。” “抱歉,”萧子昱好脾气道:“收拾衣服用了点时间。” “衣服当然是去了再买啊!”孟乐羽像看土包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点头道,“也是,你已经成年了,而且现在也不傻,不能一直花孟家的钱。” 他说着语气酸溜溜起来:“你不是嫁给袁老师了吗?去花他的钱呗。” “我想自己赚钱。”萧子昱认真道。 “就你?做替身一天能有多少钱?”孟乐羽嗤之以鼻,“一天的人工也就一千块吧,住旅馆都不够,更别说还要吃饭坐车,你连自己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萧子昱已经大概了解过现代社会的物价,并没有孟乐羽说的那样夸张:“穷有穷的过法,天下这么多人,不是所有人都能住宅邸,珍馐玉露的。” 孟乐羽对他的说法难以理解,撇撇嘴懒得跟他解释。萧子昱就算脑子突然清明过来,也是二十多年没正常接触过社会,还真以为是自己清高隐士了。 饭后,司机送他们前往机场,孟太太不放心地追出来,补品和营养收拾了一堆:“带上去剧组吃,每次回来都要瘦上一圈。” “妈,我现在在减重!”孟乐羽抓狂,“碳水都不能多吃的,带这些累赘去有什么用!” 孟太太叹气,眼中是掩饰不住地担忧:“有什么事及时跟家里联系,我和你爸周末过去看你。” “你们千万别来!”孟乐羽倒吸一口冷气,烦得要死。 萧子昱跟在他身后上车,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孟太太还在原地站着。孟乐羽明明有父母疼爱却不知珍惜,而他活了两辈子,依旧连自己父母的面都没见过。 机场人流如织,孟乐羽的经纪人宋文和生活助理在安检口等他们。宋文把孟乐羽手里的包接过来,主动和萧子昱打招呼:“听说萧先生的病好了,人看着精神了很多。” 萧子昱点点头:“之后还要承蒙宋先生照顾。” 宋文之前带过几个不温不火的演员,业务能力不算弱,是孟家拖关系要他带孟乐羽的。 孟乐羽偷偷吐槽过几次他要求严格,总是给自己找事,面对这个经纪人依旧是端的心高气傲。 萧子昱捏着自己的身份证紧紧跟在孟乐羽身后,第一次过安检有点紧张,开始担心些有的没的。不会连他是古代人这种事也能检查出来吧,但现代社会人人平等,古代人应该也是能上飞机的。 孟乐羽和宋文他们很快过了安检,萧子昱学着他们的样子把背包放进安检篮,篮子慢吞吞滑进机器,就当他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里面突然响起了滴滴声。 穿着制衣的人将他拦下:“先生,请等一下。” 萧子昱汗毛都竖起来了,几乎想使出轻功原地飞走。他的背包被退了回来,工作人员的语气温和:“手机要单独拿出来。” 身后的乘客都去绕过他去其他队列排队,萧子昱自知妨碍了别人,手忙脚乱把手机拿出来,正要把背包放回去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学习机也要拿出来。”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瞳色漆黑的眸子:“殿……袁珩?” 男人弯起唇角,把粉蓝色的启蒙用学习机从他包里抽了出来:“没看出萧先生这样爱好学习。” 在工作人员和周围乘客的注视下,萧子昱一点点红了脸皮,刚才他就应该直接飞走的。 9、第 9 章 因为要乘飞机,袁珩穿了套没那么商务的运动装,黑衣黑裤,衬得身材格外利落。 郑鸿跟在他身后,袁珩把人挡得严实,只能看到一个身材清瘦,长发及腰的剪影,心中警铃大作:“是熟人?” 袁孟两家结亲的事没对外公开,袁珩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以前认识。” 郑鸿不清楚这个以前是多久之前,他只知道对方是个事业批,估计也没心思搞花边:“圈内人?这身段不错啊。” “替身演员。”袁珩张开张开手臂给安检人员扫描,视线扫到前面那人依旧泛红的耳根,神情愉悦。 萧子昱收拾好背包过了安检闸,却发现孟乐羽和宋文已经不见了。他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下意识回头看去。 袁珩和郑鸿两人都身高腿长,混在人堆里格外显眼。郑鸿瞧着他对袁珩道:“你这小朋友好像迷路了,怎么也没人带他?” 袁珩走过去看了眼他的机票,“你跟我是一班,一起走吧。” 萧子昱暗自抿唇,如果他有的选,肯定不会跟袁珩一起走。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上:“多谢。” 飞机开始检票,候机区排起了长龙,但袁珩带他走了另外一条,十分清闲,还专门有人上前帮忙提行李。 萧子昱特地上网了解过,这叫商务舱专用通道。 孟乐羽已经上飞机了,宋文在登机口等他,见到袁珩后也是一愣:“袁老师。” 他先前跟导演组打听过特邀主演,得知剧方会询问袁珩的意思,但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来。 袁珩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这走丢的小朋友是你们的?” 宋文一愣,郑鸿在旁边憋不住笑道:“下次别走这么急,落了人都不知道。” 萧子昱低着头没吭声,袁珩喜欢戏弄人的性子是一点也没改。 飞机内部很是宽敞,坐下后伸开双腿都绰绰有余。萧子昱的座位靠窗,外面的跑道仿佛没有尽头。 他看得出了神,飞机开始滑行,速度逐渐加快。萧子昱收回视线板正坐好,只听到咚的一声,身后有推力传来,机头开始上扬。 这铁鸟真的上天了! 袁珩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捏了一下萧子昱紧攥着的拳头:“放松,张开嘴巴。” 萧子昱感觉脑子开始嗡嗡,耳朵也有点不舒服,没发现袁珩就在自己邻座。眼下听话地展开嘴,那种气堵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 他转头看向袁珩,对方神态自如,两相对比之下显得自己格外狼狈。 穿过厚重的云团,飞机进入平流层开始平稳滑行,阳光刺眼起来,茫茫云海犹如雪原,天上宫阙是否有神仙也未可知。 莫名来到现代社会后,萧子昱头一回感受到了巨大的茫然,说不定袁珩当真和他认识太子殿下毫无瓜葛,苍茫天地就只有他没有来路和归处。 正在出神,身边突然想起一道甜美的声音:“请问先生需要什么水果?” “这奶油草莓不错。”袁珩适时推荐道。 萧子昱摇摇头,“我想要一个柠檬。” 他来到现代社会后品尝过的第一个东西就是王妈泡的柠檬水,甘甜微酸,大梁朝没有,过了几天还让他念念不忘。 空姐大概见识过各种奇葩乘客,神色淡定地拿出一个柠檬,体贴问道:“需要蜂蜜吗?” 为什么要蜂蜜?萧子昱抿唇拒绝。 袁珩不紧不慢吃着草莓,看萧子昱神色淡定地将柠檬皮剥开,掰下一瓣淡黄的果肉,囫囵个往嘴里塞去。 然后……萧子昱无声地扭曲了五官,含了满口果肉不知道是吞还是吐,连眼角都被酸出泪花时,面前突然多了一个张开的纸袋:“吐里面。” 他下意识张嘴把柠檬吐干净,嘴唇都麻木没了知觉,半张的唇缝里被人塞进一只草莓,鲜甜的汁水涌出,总算缓解了那火急火燎的酸苦。 他瞪着袁珩,不知是震惊还是难受,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空口吃柠檬的人。”袁珩由衷赞叹道。 袁珩知道柠檬是酸的,却不提醒他。萧子昱闷闷缩回座位上,不吭声了。 柠檬水明明那么好喝,吃起来却酸涩难耐,萧子昱不敢回想,那冲天的酸气让他脑仁疼。 怪不得要加蜂蜜! 难道那柠檬水里也是加过蜂蜜的? 袁珩把剩下的半盒草莓放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见人仍是气鼓鼓的:“怎么说也是婚约对象,就这么不待见我?” 萧子昱忍着想再拿一颗草莓的冲动,尽量平静道:“袁先生,我们的婚姻是虚是实,你想必比我更清楚。” 袁家势力深厚,连孟严志都只是源泰的一个小高管。当年质子入宫太子殿下都没有多看一眼,他不认为袁珩会把一个强加过来的联姻对象放在眼里。 袁珩勾唇一笑,似乎是有点无奈,但不置可否:“请你吃个草莓总没错吧。” 他都这样说了,萧子昱犹豫再三,还是捏起一个放入口中,好吃到眯了眯眼睛。 几小时的行程转瞬而过,窗外逐渐出现山谷河脉,飞机总算盘旋着下降,已经是另一个气候温暖的陌生城市。 萧子昱体验了一把日行千里,整个人还有点晕乎乎的。旁边的袁珩摸出黑色口罩戴上,他有些纳闷,以前只有女子才佩戴幂蓠,袁珩这样是不想别人看到他的脸? 下机后一行人出了航站楼,袁珩和郑鸿身高腿长,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孟乐羽借机凑上去套近乎,回来的时候红光满面:“袁老师是《枫林晚》的特邀主演!他还鼓励我好好表现呢!” 萧子昱的眼神下意识追着袁珩的长腿,出机场后他连棒球帽都戴上了,宛如夜行刺客。剧组派了专车来接他们,宋文去联系司机了,萧子昱左顾右盼,还没弄清楚袁珩是不是跟他们同车,附近的人群里就炸起一片尖叫。 “啊啊啊陆彦出来了!” “彦宝妈妈爱你!” “还是真人好看呐!哥哥腿好长!” 萧子昱回头,只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手里拿着横幅和小扇子,齐齐往一个方向挤去。 他没看到被围观的人是谁,冷不丁听到一声近乎嘶吼的“老公”,差点抬手把耳朵堵上。现代社会的女子都是女中豪杰,公众场合就敢大胆求爱,吓煞人了。 孟乐羽在一边不屑地撇嘴:“不就是一个没什么演技的花瓶吗?运气好接到了好资源罢了,连粉丝都不知道引导,扰乱公共场所秩序。” “花瓶是什么意思?”萧子昱虚心求教。 孟乐羽就看他这副无知的模样特别顺眼,显得自己格外博学:“空有外表没有演技,说的就是陆彦,我们剧的男一号,你去看看他之前演的古装打戏,烂就罢了,还不用替身,拖了整部剧的后腿。” 萧子昱不会通过背后只言片语去判断一个人,捋顺了孟乐羽的话之后得出两个信息,第一小姑娘们都在追求的那人叫陆彦,第二这陆彦是他们剧的男主角。 陆彦受欢迎的程度,堪比当年新科进士游长安街,瓜果满载都是谦虚的。 剧组来了辆商务大众,萧子昱跟着几人上车,隔着灰蒙蒙的车窗看见了姑娘堆里被经纪人和保镖簇拥着的陆彦。 对方穿着一件短款夹克,内搭白色体恤,修身裤角束进短靴里,五官立体,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他正微笑着和周围的粉丝打招呼。 车窗外一闪而过,单看面相,是个好相处的人。 商务车发动,影城在市郊,又走了三个小时,从车水马龙到湖光山色,等到地方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陆彦的保姆车几乎同时到,他从车上跳下来活动双腿。今晚开机宴,剧组的演员大多这个时间赶来,他的经纪人在车上嘱咐了一路,见到人要打招呼。 孟乐羽也刚从车上下来,因为坐久了不舒服,正在闹脾气。两边人打了个照面,陆彦主动问好:“你好,我是陆彦。 “在机场看到一辆商务车跟我们同路,就猜是剧组的,真巧。” 孟乐羽暗暗翻了个白眼,有点名气的演员都有自己的保姆车接送,公司没给他配,本来想在当地租一辆,结果人家说前雇主今天才杀青,最早也得明天才能腾出车来。 但陆彦毕竟是男主,他不好给人甩脸色。正准备自我介绍,就听陆彦对萧子昱道:“你一定就是孟乐羽吧,我有看过你拍的网剧,没想到真人比屏幕上更好看。” 空气骤然一静,陆彦仍没搞清楚状况,他刚下车的时候经纪人给他说这辆车上坐的是孟乐羽,人他不认识,剧也没看过,出于礼貌过来打招呼,当然找最像明星的那个。 见面后看到对方精致的面孔和出尘的气质,果然一眼就能从人堆里找出来,来演仙侠剧当之无愧。 萧子昱还没反应,他也不嫌尴尬,主动道:“你的头发真好看,很像剧里的小医仙。” 萧子昱不动声色后退半步,“陆先生你好,这位才是孟乐羽,我只是他的替身演员。” 陆彦呆了一瞬,似乎是没明白为什么替身比演员本人还要出挑,但也知道是认错人了,找补道:“孟老师挑替身的眼光真不错,这天色黑下来,差点没分清。” 孟乐羽脸色黑沉,怀疑这厮就是故意羞辱他,半分都不想应付这人,“那拍戏的时候陆老师可要分清了。” 陆彦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想赔个不是,孟乐羽已经转身离开。 剧组在影城附近给演员们安排了宾馆,孟乐羽从来不住,都是去附近的酒店。发生这一出之后他对萧子昱也没个好脸色:“你不是要自己赚钱吗,那就别花孟家的钱了,住剧组宾馆吧。” 萧子昱没什么异议,现代社会的楼房不干不潮,还能调节冷热,就算是宾馆也比以前空荡荡的宫殿好住多了。 演员们陆陆续续到齐,大家在剧组彼此混了个脸熟,一齐去参加开机宴。 开机宴包在了万怡酒店的顶层宴会厅,很多在影城拍戏的演员也会在这里订长租房间,是狗仔和站姐经常出没的地方。 袁珩从机场出来直接过来了这里,去十层的休闲区见到了导演唐林和几个副导、编剧。 他一进去,包厢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袁珩朝其中一个腰杆挺直,目光矍铄的中年人打招呼:“唐老师好,各位老师没等太久吧。” 唐林常年跑外景,以前还拍纪录片,肤色晒得黝黑,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嗓门洪亮道:“那得看等谁,你面子大,等你正合适。” 旁边的总编剧也笑道:“我写剧本的时候就感觉你特别适合蔺不为这个角色,没想到真让唐导请来了。” “我像魔头就是了。”袁珩故意道,引起众人一片笑声。 袁珩上大学那会儿,唐林还只是个年轻的普通讲师,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也合作过几次,再见面时还是有点唏嘘。 等会儿还有开机宴,几个人叫了茶,热气腾腾喝上几杯,唐林玩笑道:“我们这剧可还有两个招商位空着呢,袁老板不考虑一下?” 袁珩没正面回答:“那我这算不算带资进组?” “你已经带资了,这万怡酒店是源泰的地盘,请这一顿老多钱了。”唐林肉疼道。 “有我在这里,怎么还能让老师破费,”袁珩笑道,“今晚这顿算我的。” 大家又开始起哄,有个年轻的副导帮腔道:“袁老板就是塞个人进来我们也得好好照顾着啊。” 没想到袁珩真的垂眸思索,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一圈:“我在组里还真有个小朋友。” 10、第 10 章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静了下来。 这些年袁珩一直单身,也没跟哪些个男星女星闹出过绯闻,虽然二创的拉郎视频不少,但他本人从来没有公开过。 按说袁珩快到而立之年,又淡出了娱乐圈,恋爱结婚也正常。唐林在脑子里把演员们飞速过了一遍,硬是没挑出个合适的人。 袁珩是他的第一批学生,年龄相差不大,大多时候以朋友相称,唐林心直口快道:“哪个啊?” 话到嘴边袁珩却又不打算说了:“不用特别关照他,但要真有什么事可能还得麻烦各位老师。” “没问题。”唐林打包票,“在咱们自己家剧组,还能亏待了他不成?” 新茶添过一次,一行人才不紧不慢上了宴会厅。几个资方也陆续到了,朝阳文化是大头,黄威姗姗来迟,唐林笑模笑样地前去迎接。 开机宴也分大小桌,导演编剧和资方们坐在屏风后面,几个主演坐了一桌,剩下的配角龙套,替身武指,摄影场务各自抱团。 除了最开始的开场大家还安分坐着听唐导致辞,菜上齐之后人们就开始来回走动起来,轮番敬酒碰杯。现在是人最全的时候,都抓着机会拉关系搞人脉。 萧子昱还有点没搞清楚状态,他这一桌都是替身演员,除了他所了解到的文替和武替,竟然还有光替声替手替。一场戏拼拼凑凑演下来,一个角色恨不能有三四个人一起上。 他们之前登台都是一人撑全场,既要看台上表现,还要考验台下基本功,稍有点不注意就会被喝倒彩。后来观众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使坏的时候也变着法挑他错处,好借机“惩罚”他。 替身都格外看重身材,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有人跑到其他桌去敬酒,有人为了躲懒就提前回去了,一桌人走了个七七八八,萧子昱趁人不注意,站起身挖了一大块糯米藕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吃到满嘴甜滋滋的,他舒坦了,闲坐在人堆里实在拘束,便站身起来,满场溜达着找清闲的地方。 室内吧台正在发放调制酒水,萧子昱路过被人塞了一杯,入口只有果香和清甜,丝毫没有酒精的辛辣。他慢慢啜饮着,在宴会厅角落找到了一方围在屏风后的半开放空间。 没想到才迈了一条腿进去,就看到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人。他刚要后退,那人站了起来,惊喜道:“诶,是你啊!” 萧子昱下意识想拱手行礼,手里握着酒杯,忍住了,伸出了右手道:“陆彦,你好。” “你好你好。”陆彦跟他握手,“我还没问你什么名字呢。” 萧子昱说:“我是萧子昱,方便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陆彦很了然地笑道:“你也来躲清闲是不是?外面乌泱泱的,碰到人还要问好,麻烦死了。” 萧子昱只知道对方是剧里的男主,其他一概不知,但也不好一上来就打听人家身世,只礼貌道:“你在做什么?” “打游戏啊,”陆彦把蓝牙耳机给他一只,分享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你看看玩过没?” 萧子昱不知道手机还可以玩游戏,耳机里传来一阵阵厮打的声音,陆彦操作的人物仙气飘飘,素衣长衫,头顶上的名字却极为瞩目:兵王。 萧子昱看到他的手指在窄窄的手机屏幕上灵活操作,兵王后空翻使出一个大招,把包围着的人都震飞了出去。 他就算是会一点武功也做不到这个程度,由衷夸奖道:“真厉害。” 陆彦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是吗?你觉得我很厉害?” 萧子昱点点头,“你很有天赋。” “我就说,我本来是可以当电竞选手的!”陆彦激动地攥紧了他的手,仿佛高山流水遇到知音,“演戏耽误了我太多。” “粉丝们还都说我打得菜,哼,以后你就当我的游戏粉好不好?” 萧子昱懵懵懂懂的,却拒绝不了他的热情:“……好。” “我当时第一眼见到你,就感觉你的气质跟这个游戏特别搭,”陆彦一说到游戏就打开了话匣子,“我教你玩!” 闲来无事,萧子昱就学着操作了一下。结果刚刚匹配成功进入对战界面,陆彦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萧子昱没收住眼风,瞄到打过来的联系人是“bb机”。 别的不说,陆彦起名字的手法可谓石破天惊。 陆彦不耐烦地把电话划走,操作着人物还没走两步,对方又锲而不舍打了过来。他满脸烦躁地接听:“喂?我没走呢。” “在干嘛?在……完成我未尽的伟大事业。” 挂了电话,陆彦颇有几分垂头丧气:“我经纪人说要我出去给导演组的老师们问好。” “那你先去吧,”萧子昱把手机还给他,安慰道:“工作重要,我们之后在剧组也会见面的。” “那我继续教你玩!”陆彦又满血复活,“走了啊。”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萧子昱缩在沙发里,捧着酒杯一点点品尝。窗帘敞开了条缝隙,稍微转头就能看到灯光璀璨的夜景,马路川行犹如城市血脉,远处红彤彤一条是堵死的高架。 大梁朝有宵禁,一到夜晚便万籁俱寂。太子殿下加冠那年,突发奇想要去宫外看月亮,两人偷偷出宫连夜上山,最后在山顶看到了银河。 萧子昱只记得袁珩为他讲二十八宿,少年人一袭锦衣恣意狂妄:“那便是朱雀七宿,皇后本命宫,孤的南珠当司其位。” 当时袁珩已经把老皇帝软禁太辰宫多年,对外却装出一副贤孝的模样,按月去寺里给老皇帝祈福。世人皆以为他在抄经菇素,只有萧子昱知道他是怎样在佛堂前对自己上下其手,真真是污了众神的眼睛。 本就劣迹斑斑,还敢口出狂言,萧子昱去捂他的嘴:“殿下莫要再说了,天上宫阙有神明,当心折寿。” “怎么?你希望孤长命百岁?”袁珩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咬下一个齿印,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火:“那老国师说了,孤命带魁罡,没那么容易死。” 萧子昱被他盯得心里一突,几乎以为是袁珩发现了什么。太子殿下比他老爹还要谨慎,别说饭菜,就是身边的内侍,也要每天经过搜身后才能放进宫里伺候。 袁珩本人武功高强,腰间短刀,袖里箭,样样能要人性命。萧子昱跟在他身边两年,除了头上木簪,几乎没接触过能伤人的利器。 此刻他被袁珩揽着腰坐在树上,腰间大手又开始不老实。他装作惊慌的样子紧紧缠住对方的脖子,却给了人更多的操作空间。 萧子昱没脸皮继续回想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杯中甜水,脸颊耳后热得厉害。他正打算去洗手间降降温度,就见那屏风后又绕了一人进来。 那人矮胖的身材让他印象深刻,是朝阳文化的老板,也是《枫林晚》的资方,黄威。 萧子昱不动声色坐回原位,声音已经恢复了雪谷清泉般的冷:“黄老板。” 黄威大概被人敬了不少酒,此时也有些醉了,说起话来便有些混不吝:“我刚从外面看到一个侧影,就知道是你,小美人怎么自己喝酒,不来敬你黄老板一杯?” 萧子昱从小混迹梨园,这种见色起意之徒没见过一千也有八百。师父都是教导他们要学会自保,遇上了决不能心慈手软失了先机。 但现代社会的律法更为全面严格,萧子昱不想惹出事端,便道:“黄老板想必是喝醉了,我去帮您叫助理。” “醉没醉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黄威淫/笑着凑到沙发旁边,一脚踢歪了茶几,将人堵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除非萧子昱会飞,否则这个便宜他占定了。 萧子昱长身玉立,依旧没有什么动作,整个人站直了犹如一杆瘦竹,清癯疏离,看起来不容侵犯。 其实他略微抿住了下唇,阵阵头晕袭来,耳后的高热也没有消散。谁承想那甜水喝着可口,后劲却极大,酒精后知后觉发散出来,叫他软了脚跟。 黄威只看到面前的人薄唇半抿,巴掌大的小脸一阵白过一阵,鬓角渗出汗珠,就连凌冽瞪着的眼睛里也蒙了水雾似的。 他被瞪了也不觉痛痒,反而被勾起了色心。性子烈一点的小情儿他不是没遇见过,这大庭广众的,对方定然不敢跟他闹大。 萧子昱身后是沙发,避无可避。他伸手,先去捉对方的腰身,迫不及待了似的,恨不能将人抓住搓弄一通。 然而萧子昱身形轻晃,黄威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就见萧子昱足点沙发,屈腿后另一下点在靠背,整个人向上窜了出去,轻飘飘落在屏风上,再一跃,人便落下去看不见了。 沙发上被他踩出来的两个浅印也恢复如初,仿佛刚才根本没人站在这里。 黄威揉揉眼睛,就听到外面一阵惊叫,肥胖的身体想冲出去看,小腿先磕在了茶几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 而萧子昱也估计错了形势,他本来想不着痕迹回到宴会厅里,结果一站到屏风上才发现四面八方都是人,且齐齐仰头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他本来就头晕脚软,险些被尖叫声吓掉了魂,仓皇落地,直直摔了下去。 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扶了他一下,但萧子昱势头太猛,连带着那人也堪堪弯腰才把他接住。 他脚软地坐了那人的皮鞋上,抬头看去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颌角。 袁珩一言难尽地垂眸看他:“碰瓷?” 11、第 11 章 萧子昱大庭广众出了个洋相,几乎想自欺欺人把脸藏起来。 奈何袁珩手劲极大,轻轻用力便将他提起,掐得他腋窝一阵酸痛。 萧子昱勉强站稳,头昏脑涨,聪明劲儿没了一半。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听到旁边一人大呼小叫:“萧萧你会飞!” 他转头,陆彦便将他从袁珩面前拽了过去,上下拍打一番:“有没有哪里受伤?” “无事。”萧子昱从他手中挣脱,今晚出丑够多了,还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怎么突然就飞起来了?”陆彦下意识看向屏风,足足两米多高。后面身形移动,只见黄老板拖着小腿踉跄走了出来。 都是在娱乐圈混的,黄威在业内什么作风大家也都有耳闻,一时间围观群众脸上的表情便带了些暧昧。 “和黄老板发生了一点小过节。”萧子昱冷静道。 先前只有他和黄威在屏风后面,并没有其他人看到黄威的丑恶嘴脸,就算他想指摘,也是空口无凭,搞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 “喝多了有点头晕,”黄威满脸横肉挤出一个笑来,摆摆手道:“刚才差点摔倒可能吓到小萧了。” “先给你经纪人打电话,”陆彦小声嘱咐道:“有什么事要跟公司反映,不然黄威认准你好欺负,还会想其他手段。” 萧子昱苦笑:“我没有经纪人……” 不止没有经纪人,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真发生点什么都不知道要找谁去求助。 陆彦这才想起对方是替身演员,于是道:“那你今晚别回剧组宾馆了,先来跟我挤一挤吧。” “不用,”萧子昱赶紧拒绝。单看陆彦在机场那架势,就知道他肯定小有名气,红人是非多,自己出入他的房间,回头再给人添了麻烦。 “万怡还有空房间,今晚去住。”立在一旁的袁珩突然出声。 “啊,差点忘了,这酒店是袁老师家的,”陆彦一拍脑袋,“萧萧你今晚住这边吧,回去的末班夜车也没有了。” 还有空房间……萧子昱点点头,他现在仍感觉脚步漂浮,两条腿像失了重,看远处的装饰灯都有重影,真自己回去的话恐怕有点困难。 “跟我走吧。”袁珩撂下一句话,大步径直走出了宴会厅。 萧子昱踉跄跟在对方身后,脚底下是厚实的吸音毯,像踩在棉花里,他扶墙捱过一阵眩晕,终于小声道:“你能不能等等我?” 前方高大的身影顿住,袁珩转身回到他面前,皮鞋踩出咚咚的闷响,好像在宣泄某种不爽的情绪。 “现在知道晕了?刚才聊天的时候不还挺精神么?” 还萧萧。 萧子昱直觉他话里有些计较,仅剩的理智却分析不出哪里不对,潜意识仍记得袁珩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于是大方地服了软,“是我不好,你让让我?” 袁珩神色一暗,手臂像是电打一般捏起半个拳头。他转身就走,这次却慢了许多,竖起半个耳朵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进了电梯,萧子昱没骨头似地靠在扶手上,在狭小的空间内每一声呼吸都被放大。袁珩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套商务西装,胸前口袋处用深蓝色方巾点缀,腰腹轮廓分明,身形倒映在电梯的镜子里,有种衣冠楚楚的好看。 代表楼层的数字不断跃动,跳到30的时候电梯门开,已经是万怡酒店的顶层。 走廊里亮着柔和的灯光,跟其他楼层不同,30层只有一个房间。袁珩刷卡推门,感应灯自动亮起,智能窗帘缓缓闭合,空调开始运作调节温度,整个房间像是活了过来,甚至还飘出舒缓的音乐。 萧子昱不禁咋舌,要不是已经具备了一点现代知识,恐怕会被吓得直接醒酒。 “进去吧。”门口只有一双拖鞋,袁珩从鞋柜里拿了双新的出来,尺寸偏大,一看都是按照袁珩的脚码准备的。 萧子昱踩进软绵绵的拖鞋里,身后的人已经把门关上,他后知后觉发现不对,警惕道:“袁先生进来做什么,这间房不是给我的?” “现在是南方的旅游旺季,而且附近有至少四五个剧组同时拍摄,万怡的房间早在一个月前就订光了。”袁珩不紧不慢地说:“空出来的只有我专门的套间。” 萧子昱一愣,企图辩解:“我们不是事实夫妻,怎能同居一室?” 就算现代社会风气开放,婚前同居已是常态,他还是感觉别扭。 袁珩拿出浴袍和毛巾拍到他身上,眼底光线晦暗不清:“怎么?怕我跟你行夫妻之实?” 萧子昱喉结滑动,果然这厮衣冠楚楚是假,斯文禽兽是真。 且不说袁珩有没有恢复记忆,单是这孟浪作风,就跟前世相差无几。 他像被拔了窝边草的兔子,一双瑞凤眼里充满警惕,进浴室把门锁上后又检查了好几遍才放心。 把大尾巴狼关在外面,萧子昱迫不及待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在宴会厅混了一晚,浑身沾染了酒精和食物的味道,在封闭的空间里格外不好闻。 浑身赤条条之后,他走进淋浴间,这里和孟家不一样,浴室中不仅有莲蓬头,还有一个宽敞的水缸。 终于可以泡澡了!萧子昱来到现代社会,无一不想念大梁的温泉,宫女还会提前准备好花瓣,洗完出来身上芬芳柔腻。 他略带急切地迈进浴缸,一抬头却犯了难,操作版面上都是他看不懂的洋文,按钮五花八门愣是不知道要按哪一个。 萧子昱试着戳了一下,电子屏闪了闪,没什么反应。他满是纠结地想,这东西肯定很贵,万一被他按坏了,袁珩让他赔,怎么办? 百般无奈之下,萧子昱还是跨了出去,准备找人求助。 他裹了浴巾,推开浴室门,房间里的袁珩应声转身,上半身赤/裸/裸的,未着寸缕。 萧子昱飞快移开视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窥见一隅,是罗列整齐的腹肌。 凭他过目不忘的眼力,至少有六块。 在大梁朝的时候太子袁珩常年习武,身材线条流畅有力,能拉开百斤大弓,没想到来了现代社会竟也没有疏于锻炼……练功之人好计较身材,萧子昱下意识吸气收腹,小腹仍是光滑平坦的。 袁珩把衬衫扔到脏衣篓,见人一头散发围着浴巾愣在原地,一看就是围的手法不对,还要双手提着才能勉强不散架。 他找了件睡袍披上,前胸仍大剌剌敞着,某种原始的气息呼之欲出:“怎么了?” “我不太会用那个水缸,”萧子昱说。 袁珩大步走进浴室,将宽松的袖子往上推起,随手按下几个按钮,浴缸滴滴响着运作起来,出水口缓缓流出调节好的温水。 “真厉害,”萧子昱干巴巴地表示感谢,又补了一句,“这个浴缸真大。” “因为这是双人浴缸。”袁珩说道,“可以给两个人同时泡澡。” 萧子昱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愈发不自然起来。 等他回过神,袁珩已经关门出去了。 水温正好,萧子昱缓缓滑进浴缸里,舒服得小声喟叹。他在大梁朝的最后几年,身子被那蛊虫折腾的愈发虚弱,畏冷畏风,只想成日在温水里泡着。 偏偏袁珩不让他安生,每次都要挤进来共浴。有回被折腾得呛了水,嗓子咳破了,太子殿下安分了好一段时间。 萧子昱在水中慢慢合上眼睛,他跟袁珩在一起的头两年,对方虽然喜怒无常心思极重,但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少年意气,直到被他一刀刺入胸口又侥幸活过来,才大变了性情,真正坐实了暴君的称号。 他刺他一刀,他囚他三年,跟袁珩之间的烂账早就掰扯不完。看到这个人他本该远离的,萧子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要试探对方。 水温渐渐冷却下来,他却没有察觉。浸泡在温凉的水中,昏涨发热的身体难得清爽。就在他要睡过去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沉闷的敲门声,萧子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不是袁珩要用浴室等急了……萧子昱来不及擦干自己,草草围上浴巾打开门,连拖鞋都忘记穿,袁珩皱眉看着他:“泡澡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 “我好了。”萧子昱把长发甩到肩后,脚底下湿漉漉的一滑,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前跌去。 他身体反应极快,奈何四肢都被泡软了硬是没能配合起来,张牙舞爪地往前一扑,一巴掌拍在了袁珩的腹肌上。 这一整晚又看又摸的,对方还没说什么,萧子昱自己先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后退一步急忙道歉:“对不……” “这不是力气挺大的吗?”袁珩声音里丝毫没有关怀之情,带着戏谑和促狭。 把人说懵了之后又捏住萧子昱的手腕,大力往自己身上推了两把。 萧子昱不明所以,整个人被对方带着动作,忽然又听袁珩说道:“下次再遇到有人逼迫你,要像这样让他滚。” 说完袁珩不等人反应过来,直接将手机扔在桌上进了浴室。 袁珩来之前洗过澡,只是简单擦洗一下去去身上味道。等出去之后发现萧子昱已经窝在小房间的床上睡着了,大概是实在困得不行,刚才洗个澡都要锁半天门,这会儿睡觉反而不关严实。 袁珩自认不是君子,没行夫妻之实也有夫妻之名,大大方方推开门看了一眼。萧子昱睡着后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床上耸起一个小鼓包,长发被拿到了枕头上方,看起来有点好笑。 袁珩把门关上,又拿起手机,他之前发出去的消息已经有了回复:【袁总,黄威厮混情人的照片已经拿到了,什么时候公布?】 12、第 12 章 许是白天旅程奔波太累,晚上又喝了酒,萧子昱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房间的窗帘很是厚重,大好日光钻进来一缕,萧子昱迷迷瞪瞪抬眼看去,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大梁朝的清晨。 手机闹钟响起,一惊一乍的,他把铃声关掉,头脑逐渐清醒,今天要正式进组了。 把自己洗漱干净,萧子昱出了房间。 袁珩已经没在了,萧子昱在套房里转了一圈,两房一厅的结构,飘窗光线良好。附近像万怡酒店一样高的建筑不多,从三十层看下去如鹤立鸡群,整个城市一览无余,几乎有些眩晕。 门铃声响起,萧子昱打开门,只见是个推着餐车的服务生。 “袁先生吩咐把早餐送上来,”服务生将餐盘拿进屋内,又从餐车下面拎出一个收纳筐,“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内衣是新的。” 萧子昱翻了翻,里面是他昨晚换下的衣物,想必是他睡着后袁珩找人来收走的,“……谢谢。” “那个,袁先生呢?” “袁先生有事出去了,您要去剧组的话可以去大堂前台叫车。” 不愧是服务一流的五星酒店,服务员对突然出现在老板房间里的年轻人毫不好奇,公事公办交代完之后就礼貌退出,丝毫没有存在感。 萧子昱就着窗外的景色吃完早餐,把长发随意扎起,在约定时间到达了剧组。 影城很大,不同的区域各司其职。隔壁剧组也在拍仙侠戏,已经上了大臂,演员吊着威亚慢悠悠升到半空。 萧子昱进了剧组,敏锐地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颇有异样,带着好奇和探究,但并无恶意。 “子昱来啦!”唐林大马金刀坐在镜头后面,对摄像吩咐了一句:“景深再来点。”这才起身走到萧子昱面前:“子昱,你跟我说说,昨晚那个二连跳是怎么办到的?” 唐林做了大半辈子导演,博闻强记,剧组的演员龙套都能有个印象。他记得萧子昱是医仙的替身,没料到对方直接飞到屏风上来了一出,差点把他的酒给吓醒。 他性格豪爽,更是惜才,现场便想抓住人问问。奈何袁珩横插一腿把萧子昱领走了,硬是让他憋了一晚上。 以前走南闯北拍纪录片的时候不是没了解过民间的武术尖子,但是能蹦得这么利索的还是头一次见。 萧子昱被他抓着,算是明白了大家眼中的异样源自何处,掩饰道:“只是以前学过一点。 “多久以前?“孟乐羽在旁边阴阳怪气,”反正孟家把你捡回去的时候你就是……什么也不懂。” 他本来想说你就是个傻子,但在导演面前终归是收敛了一些。萧子昱突然开窍也就罢了,还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当场被袁老师领走,真是好事占尽。 萧子昱没有反驳,不动声色地胡诌:“那日头脑清明后突然就会了。” “小萧不要谦虚,”唐林哈哈笑起来,“反正今天有武戏要替,上镜效果怎么样看看就知道了。” 毕竟功夫好不代表能有镜头感,对于拍戏来说,带给观众的体验才是最重要的。 萧子昱事先看过《枫林晚》的本子,也大致了解过剧情。陆彦饰演的男主邓枫本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结果全村人被魔尊蔺不为所杀,他侥幸外逃后被正派仙门收养,做了一个小小的杂役。 在练功打杂的过程中邓枫和名门之女林晚两情相悦,林晚不顾宗门反对执意要跟他在一起,帮助邓枫修筑了灵核,最终二人联手斩杀蔺不为,还给江湖一片安宁。 内容不算新颖,算是他在大梁朝都能读到的话本子。蔺不为出场虽然较少,还身为反派,但并不是一个完全邪恶的人物,播出后应该会存在一些争议。 而他所替身的角色卫峤则是跟男主一起长大的医仙,村子里出事时正跟师父在外游历,等回来之后为时已晚,不仅没能找到男主,反而被蔺不为察觉踪迹,好不容易才逃出魔爪。 演员都到齐后,大家拍了开机海报。今天的拍摄分ab两组,陆彦的a组拍邓枫被灭门后狼狈出逃,而孟乐羽的b组则是卫峭遭遇蔺不为,小医仙和魔尊的第一次交手。 由于袁珩下午才有时间赶来片场,上午便先拍卫峭被蔺不为打伤后逃跑的场景。这个场景需要演员吊着威亚三连跳,难度比较高,也很难一次过拍好,唐林本想安排在后面的,但看到萧子昱之后改变了主意。 “来,快点给子昱上妆换衣服,”唐林大手一挥,“场记准备好打板,我们趁现在先拍几组外景。” 剧组临时在影城租了一幢三层小楼做工作室,服化造型师把萧子昱领进一楼的化妆间,满屋的瓶瓶罐罐,血浆染料看得人眼花缭乱。 大梁朝也有女子喜爱打扮,在梨园中涂脂粉、点绛唇的男人更是不在少数,但萧子昱却极少施粉黛,最多在额间戴枚滴坠,聊作装饰。 替身演员应是拍不到脸,萧子昱出声问道:“替身也需要化妆吗?” “要的。”化妆师拿着刷子在他脸上轻轻涂抹,”有时候镜头会扫到侧脸剪影,要修饰一下脸部轮廓,避免穿帮。” 也就是说要把他化得跟孟乐羽像一点。 他的下巴圆润偏尖,孟乐羽的脸型棱角更加分明,总有种凌人的傲气。刷子扫过下颌,化妆师感慨道:“皮肤真好,一点也不浮粉。” 许是看他安静乖巧,化妆师又多问了嘴:“你先天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要去给别人做替身演员啊?” 替身说白了就是幕后工作者,努力和汗水被冠上别人的名字,一部剧拍下来,主角配角导演编剧都有机会提名获奖,替身演员却无人问津。 萧子昱既然选择这个行业,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什么工作都要有人去做,我并不了解拍戏,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化妆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修完后对着萧子昱的脸仔细端详:“还是原来的脸型更好看,但不修又容易穿帮。” “多谢。”萧子昱刚站起身,又被拉到另一边试穿衣服。 小医仙常年一身白色衣袍,剧组准备的衣服更是宽大飘逸。服化组特地考据过,仿造古制,虽然有些戏剧性的成分在,但大体制式还是萧子昱所熟悉的。 不用服化老师帮忙,萧子昱熟练地穿上内衬衣裤,整理好前襟,再一圈圈缠上腰间束带。只是半掌薄腰有点不太够看,束紧腰带后好好的袍子像小蓬蓬裙。 “萧老师的腰太细了,”服化组的工作人员说:“这袍摆看着像裙摆。” “你懂什么,这叫楚腰束素。”另一人笑道。 “我来看看,”唐林让萧子昱和孟乐羽站在一起,前后观察几圈,“不行不行,腰这块太明显了,得找东西垫垫。” 其实孟乐羽的姿态算匀称好看的,入组前为了适应这个角色还特地戒了一个月的碳水,倒也挑不出错来。 只是萧子昱的身子硬是薄了一圈,竖领更显出里面空荡荡的余量,他不用假发套,只临时做了个发型,一头长发自然披散,再穿上那身衣裳,唐林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恰如其分。 他不知道萧子昱那股沉静含蓄的气质来自何处,这神情姿态,绝不是一个被欺辱多年的假少爷身上该有的。 垫腰这种要求太过稀奇,服化组临时找来两片东西,拿给萧子昱:“你先用这个试试。” “这是何物?”萧子昱拿着那轻薄柔软的两片,这东西是皮肉颜色,有一定的弯曲弧度,跟腰窝很是契合。 “胸垫。”工作人员说道,“看看合不合适。” 萧子昱不明所以,拆开束腰后将这两物塞了进去,动作间突然醒悟过来,这形状颜色可不就是女子用来垫在胸部的。 看他脸色一点点变红,动作也迟疑下来,服化老师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是人家女演员有备用,我们得被唐导骂死。” 唐林在日常生活中很好说话,拍戏时却异常严格,确保两人身形无差之后,直接道:“走,先去上个威亚试试。” “子昱以前上过威亚吧?”他追问了一句。 萧子昱想起清晨经过其他剧组时看到的空中飞人,迟疑着点了点头。 唐林性子急,但还是找了武术指导老师来跟他们讲解。孟乐羽早听了八百遍,心不在焉地点头,萧子昱却异常认真,知道了这威亚其实就是用钢筋绳子把人吊到半空,完成表演动作后,再后期抹去绳子的痕迹,人看起来便像是在飞。 现代科技确实发达,但忠于一门功夫、一份手艺的人少了,科技可以完成的事情太多,大家都不愿意花那个冤枉时间去练习。 孟乐羽先拍了几个地面镜头和空中造型,另一边工作人员已经给萧子昱穿戴好威亚。硬硬的硌得人有些不舒服,但总好过练功时的辛苦。 他试着原地跳了两下,带着这东西身子变笨重了,日后还需要多加磨合才能用好。 唐林看着镜头里的人衣摆翩跹,足尖轻点便跃了半米多高,急道:“哎哎,我还没喊开始怎么就跳上了?” 威亚需要工作人员和演员的密切配合,一旦跟不上趟很容易受伤。工作人员被吼得一蒙,看了看手中得绳子,不是他们开始的啊。 唐林打打手势,表示重来。场记打板,萧子昱听着身后的口号,一二三…… 口号结束后他需要做出足尖点地的动作,工作人员会收紧威亚,将他拉到半空中。胸前的那根铁绳则会牵着他往前飞,踩到矮处的屋顶后再次起跳,统共跳三次,直到飞出镜头外。 唐林是第一次接触萧子昱,对他的戏路还不太熟悉:“子昱你先试试威亚的感觉,实在不行这段也可以分成三次拍。” “一、二、三!”话音刚落,萧子昱就飞了出去,牵绳的工作人员压根没有感觉到绳上重量,走绳的速度却丝毫不慢,他们顿了一拍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拽了拽。 要是没有威亚吊着,这人估计就飞走了! 日头正盛,萧子昱的身影迎着阳光有点模糊不清,广袖宽袍勾勒出仙气缥缈的轮廓,地面上的人只能听到衣摆迎着风猎猎作响。 附近的剧组也抬头去看,只以为是哪个跟威亚配合完美的演员,这条大戏估计能一次过,甚至有人提前叫好。 唐林坐在镜头后面也有点懵,一般这种高难度的空中动作,很少能连续做下来。他们本来商量的是在屋檐的落脚点上分别歇息再跳,后期拼接是一样的效果,没想到萧子昱直接一口飞了三个动作。 “过!”他吼出一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上一个在他镜头中能把威亚使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还是袁珩。 而萧子昱比起袁珩,轻盈有余。 . “哇靠!那里有个活神仙!”说话的是郑鸿正在带的实习生罗力,大四快毕业了吊梢得很,总觉得自己能年入百万。 郑鸿把他带来剧组想让他接受一下毒打,看看经纪人都在做哪些吃力不讨好的活。 去公司接上袁珩后,三人来到影城,刚进门口就看到了起飞那幕。 罗力虽然说得夸张,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确实让人侧目,有人吊威亚像坐升降机,直上直下特别死板,而有人却能姿态柔软,轻盈得仿佛一片云。 吊着威亚跟没吊一样的却是第一次见。 郑鸿接触过不少演员,吊威亚能做到“飘若浮云”已经是极限,而方才那人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婉若游龙”。 “这个确实不错。”他对袁珩道。 袁珩点点头,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罗力又开始输出:“恕我直言……” 郑鸿一把捏住他的嘴:“那就别言。” 罗力蹦开几步,“你怎么还限制我言论自由呢?恕我直言……刚才那人的威亚比起袁老师有过之无不及!” “那就是无不及,”这倒霉孩子,郑鸿在心里骂,忘了谁给你发工资的吗? 不料袁珩竟赞同地点点头:“确实。” 郑鸿:“……” 三人聊着天走进剧组,远远便看到两个立在一起的背影,同样的白衣白袍,一时分不出伯仲。 “这是演员跟替身吧。”罗力不禁咋舌,“怪不得观众发现不了,这一模一样的就是我在现场也分辨不出啊!” “还用你说。”郑鸿瞪了他一眼,示意见到导演要安分一点。 “还是有不同的,”袁珩神情倨傲,语气笃定道:“左边那个是萧子昱。” 13、第 13 章 “刚才那条拍得很好,”唐林虽然十分满意,但不敢夸太狠,怕人翘尾巴,只转着圈问道:“吊威亚是什么感觉?” “有点勒,”萧子昱想了想,又道,“有点重。” 从威亚上下来,有晕的,有吐的,有恐高症犯了的,唯独没有认真思考使用感受的。 萧子昱看唐林面色沉重,不免有些忐忑,“唐老师,我刚才拍的那条……” “不错不错,下次你还是自由发挥。”唐林立马把心思抛到脑后,先夸赞一番。他有事说事,又对孟乐羽道,“乐羽,你刚才那个情绪不对,回村之后看到村里人被杀,邓枫也不见踪迹,卫峭应该是什么反应?” “恨。”孟乐羽说道。 他一上午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以前萧子昱帮他拍起飞镜头的时候,都只是吊到半空中做一些定点动作,怎么突然威亚的功夫就突飞猛进了。 “孟乐羽!”唐林发现了他的走神,声音严肃起来,“今天状态不行的话就先别拍了。” 孟乐羽下意识辩白:“没有,我……” “你发现村里人被蔺不为所杀,这个魔头可能还在附近,你不能只有恨,还要怕,有困惑,因为你还不知道蔺不为为什么要杀邓枫。” “演戏不能只做样子,念完台词就了事,还要有眼神,有微表情的刻画,这样观众才容易代入。” 萧子昱在旁边认真听着,虽然这些情绪分析的技巧对现在的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只甘心做一个替身演员。 “行了行了,”唐林拧开冰水灌了一口,“先休息去吃午饭,下午继续。” 所有人原地解散,唐林这才有时间看向袁珩:“吃了没?” 罗力替他摇头。 “一总裁来蹭我盒饭。”唐林笑骂,“你得多吃点,下午几场都是打戏,耗费体力。” 他看向罗力,“怎么还带了个小的?” “这是我徒弟,”郑鸿说道,“带他来剧组学习学习。” “唐导久仰大名,”罗力那张嘴又开始打机关枪,“我从小就看着您的电影长起来的,您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没去文管之前我想报的是导演专业。” “电影我才拍几年?你小时候我还在拍纪录片呢,”唐林兜了下他的后脑勺,“满嘴放炮,你小子叫什么?” 罗力忸怩道:“罗力……” “行,小罗力,”唐导一句话就把他支使了,“萧子昱没有经纪人,你先去给他当助理。” “萧子昱就是刚才挂绳飞的那个?”罗力眼睛一亮,都没去纠正名字的问题,“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午休时间短,萧子昱懒得换衣服。罗力才来片场不到半小时,已经混得比唐林还像主人,主动伸手招呼道,“小子昱,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萧子昱眉心一跳,却是下意识看向袁珩,“我姓萧……” “我知道啊,”罗力满不在乎,“这样显得亲昵嘛。” 把人拽过来,罗力又去保温箱里掏盒饭。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萧子昱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袁珩就冷不丁问道:“这脸谁给你化的?” “化妆师,”萧子昱伸手摸了一把,指尖发灰,他知道这个粉末叫修容,能改变人的皮相。 袁珩也倾身过去揩了一下,微凉的指尖蹭过皮肤,萧子昱只感觉下颌一痒,没等反应过来,对方就收回了手,只有淡淡冷香萦绕不散。 大梁东宫里一直用的是龙涎香,那气味以泥土和木质的厚重气息为底,夹杂着万花盛开时的蠢蠢欲动,袁珩身上也是那个味道,同他欢好时总是无法避免吸入更多。 萧子昱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味道,结果毫无防备下嗅到,还是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袁珩捻了捻指尖的粉末,不太满意,“下午让他们换浅一个色号,这个不适合你。” 萧子昱不喜欢他当众动手动脚的行为,更不想被袁珩干涉,坚持道:“我觉得不用。” 郑鸿不明白这俩人之前哪来的暗涌,插在中间和稀泥:“其实都还可以,子昱和乐羽的脸型不一样嘛,修出效果来就行。” 正两厢僵持,罗力抱着四份盒饭回来了,他把盒饭发给大家:“我一样选了一份,你们尝尝。” 剧组会订不同口味的盒饭,大家拆盲盒一样打开,全是红彤彤的辣椒色。 春季回南天,气候格外湿热,当地便喜欢吃辣的驱寒避湿。萧子昱拿到的是一份辣子鸡,郑鸿是水煮鱼,罗力的麻婆豆腐……大家一齐看向袁珩,对方不紧不慢掀开饭盒,里面是一份青翠欲滴的肉末芥蓝。 “不是,你怎么还开出隐藏款了呢?”郑鸿大为不解,他嘴里正上火,贼想吃点绿叶蔬菜。 袁珩抬眼,如愿看到某只犯倔的小狐狸正眼巴巴看过来。 萧子昱口味清淡,偏爱素食甜口,吃不了重油重辣。此刻累了一上午,体力大耗,浑身上下热腾腾的,这渗着红油的辣子鸡是一口也咽不下。 然而他脸皮薄,刚跟人顶了嘴,开不下口去说。 郑鸿不管那么多,他知道袁珩爱吃肉,正准备跟他换一换,就听旁边的人说道:“这个太素了,你跟我换。” 说着直接伸手把自己的那份给了萧子昱。 郑鸿:“……” 哥,你都不问一下我意见的吗?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操劳你那些破事都着急上火了。 哦,袁珩知道,但袁珩不想理。 一边呼噜呼噜吃着麻婆豆腐拌饭的罗力抬起头:“味道不错,你们怎么不吃呀?” 气得郑鸿想让他长长脑子。 萧子昱慢条斯理嚼了一盒芥蓝,饭却没吃下几口。罗力年轻,饭量大,毫不见外把饭盒伸过去:“吃不下给我吧。” 萧子昱拆了双新筷子把白饭夹给他,旁边的袁珩把空饭盒重重一放,震得塑料桌子都晃了两下。 罗力不明所以,还伸手扶了一把,就听袁珩道:“今年快毕业了,论文写得怎么样?” 全桌就他一个快毕业的,罗力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唔……写一半了。” “拿到毕业证了给你转正。”郑鸿说道,“给源泰文化签多一个艺人有提成拿。” 近水楼台先得月,罗力问萧子昱:“萧哥你签公司了没?” 萧子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还没有。” “那来我们公司吧!”罗力推销道:“五险一金,帅气经纪人,还有……还有大方的老板!” 袁珩眼皮一跳,感觉他再多说几句,自己不请全剧组吃完饭都要显得小肚鸡肠了。 萧子昱垂下眼睛:“我还没考虑好。” “不急不急,慢慢来。”罗力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特鸡贼地抱大腿,“就萧哥这身段,这功夫,到时候我当你经纪人,直接年薪百万!” “年薪百万都堵不住你的嘴!”郑鸿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混不下去了去说相声,稳赚。” 一顿饭吃完,袁珩去楼里化妆换衣服,萧子昱则回宾馆拿到了自己的小背包。午休时间不算短,拍戏间隙也没事做,他想多学点东西。 学习机兼顾全面发展,既能学拼音,也能学英文,萧子昱觉得十分好用。毕竟现代社会和大梁朝不同,世界上普遍使用的文字是洋文,就像袁珩房间里浴缸,都是进口的。 于是等袁珩收拾完出来,就看到萧子昱一袭白衣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捧着屏幕看得正认真。那姿势神态像极了哪家吃饱喝足出来纳凉的贵公子,灼灼玉质,衣摆被风卷起,翩跹的书卷气。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到他。 袁珩既没雅兴也没眼力见儿,黑衣黑袍犹如鬼魅,就连脸上都涂了仿真血浆,他倒背着手走过去,萧子昱若有所察地抬眼,四目相对,温润如玉萧公子念出了刚背好的句子:“howareyou?” 袁珩愣了一下,有一种错频的恍惚,下意识把不错的心情秃噜了出来:“notbad” “bad……坏,不坏,”萧子昱嘴里念叨着,面带茫然地去点学习机,他记得书上回答的不是这句。 “fine,thankyou.”袁珩妥协了,“andyou?” 对味了!萧子昱顿时眉开眼笑起来,“i‘mfinetoo!” “你看的几几年的破英语书?”袁珩嫌弃道。 学习机里的资料都是王妈之前给他下载的,萧子昱点回目录看了眼,他还不习惯现在的纪年法,生硬道:“2012年。” 得,十年前的。 袁珩撩起袍摆在他对面坐下,手往前一伸:“给我看看。” 萧子昱犹豫着把点读机递给他,“做什么?” 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别给我玩坏了。” 袁珩指尖在屏幕上轻扫,把旧书删除,搜索出最新版资料下载,随口道:“放心,玩不坏。” 萧子昱也不知道想去了哪里,瑞凤眼微张,盯着袁珩骨节分明的手指移动操作,感觉仲春的天气竟然热了起来:“你,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的资料太旧了,”袁珩话头稍顿,语气变得玩味起来,“应该说萧少爷想什么呢?” 萧子昱躺回了躺椅上,欲盖弥彰道:“……我说学习机。” 回过神来时,袁珩已经把学习机塞回了他的怀里:“学英语要联系语境,不要只看书。” 萧子昱看回屏幕,发现袁珩在里面下载了一部动画片,点击播放后一只粉红色的小猪跳了出来:“i’mpeppapig.thisismylittlebrother,george.” 小猪开始哼哼唧唧在泥里打滚,萧子昱由衷道:“谢谢。” 休息时间结束,唐林在场地中间吆喝集合。 下午他们这组要拍卫峤和蔺不为的打戏,袁珩收起了那副若有若无的不正经,他入戏很快,以至于萧子昱看到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时心底一沉。 当年的太子袁珩就是这般疯戾的样子。 卫峭手持软剑,而蔺不为的武器是一根长鞭。萧子昱颠了颠剑的重量,有些轻了,容易压不住力,剑刃会瓢。 他抬手挽了一个剑花,那软剑活过来似的,在他掌心打着转,硬是把道具使出了嗖嗖破空声。萧子昱身随剑走,脚底如莲转,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视线只能捕捉到翻飞的衣角。 道具都没开刃,他便玩得大胆,最后手腕翻转往怀里一收,那软剑便如游蛇般窜上了他的腰,剑尖收入柄中,咔哒一下扣实了。 “我靠,啪啪圈玩得这么六!”罗力目瞪口呆。 周围响起整齐的掌声,摄影老师及时把这段拍了下来,之后可以当花絮放出。 “可以啊,小萧!”唐林对此奇才爱不释手,扭头对袁珩道,“有压力吗?” 袁珩笑得有些敷衍,“还不至于。” “来,上威亚!”唐林喊了一声。 鉴于这俩人都是功夫派,连武术指导都省了,唐林打算让他们自由发挥。 打板后萧子昱率先腾空,工作人员迅速调整脚步,追上他的步伐,袁珩轻踏一步后竟也跳了两米高,从侧面去截他的去路。 “啪!”皮鞭迎着风一甩,发出炸裂的动静。 萧子昱不闪不避,抬手去刺袁珩的手腕,被对方躲开后鱼翔而下,选择停在了一片低矮的屋檐上。 袁珩不给他喘息的时间,踩着屋脊追来,脚步却极轻盈,连个声响都没有。萧子昱再次挽出剑花避免被鞭子缠上,一面朝袁珩靠近,兵行险招,鞭梢擦过发尾,卷断几根发丝,而萧子昱已经近身到了袁珩跟前! 他胸口微微起伏,鞭子是远程攻击武器,而他距离袁珩不过一臂,萧子昱毫不犹豫抬手,剑锋直指对方前胸! 袁珩没有闪躲,漆黑的眸子里燃着不易察觉的疯狂,黑袍翻滚,像极了绣着暗金龙纹的玄衣。龙涎香的味道逼近,萧子昱直刺的动作一顿,那软剑竟是脱了手,从几米高空骤然落下。 前后不过几微秒的功夫,袁珩手中长鞭已经缠死了萧子昱的腰部,倾斜的屋檐上站立不稳,萧子昱失去平衡,直直坠了下去。 14、第 14 章 萧子昱嫁给袁珩的第二年,太子殿下亲自带兵西征,逼退凉州,硬是将大梁边境西扩了几百余里。 大梁边疆百姓遭西边胡人烦扰十余年,终于可以安居乐业,垦田耕作。举国欢庆之时,太子袁珩却同王君缠绵于东宫卧榻上,“南珠是孤的福星。” 他坚信是遇到了萧子昱才有如此当者披靡的气运。 萧子昱被弄得说不出话来,红着眼尾搂紧了袁珩的脖子。为了惩罚他迟迟没有行动,蜀王已经两个月没有送来药引,体内蛊虫蠢蠢欲动,气血翻涌之时带来无尽的痛痒。 他分不清是欢愉更多还是痛苦更多,待到终于有时间喘息,他俯在袁珩耳侧,吐气如兰:“殿下准备如何庆祝?” “今年秋猎,孤将与众将军同行。”袁珩的呼吸同样深沉。 梁人好战,每年都有秋猎活动,只是袁珩从不带他一起,一是萧子昱不会武功,容易受伤,二来这狩猎场乃是大梁练兵的场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 萧子昱按捺住心头砰跳,声音乖软:“殿下,今年的秋猎臣也想去。” “前些天八皇子说去猎了麂子,状如幼鹿,神情温顺,臣也想猎来豢养一只。” “袁烨那小子又来招惹你,”袁珩不满地在他胸口啃噬了一下,但还是含糊应了下来,“那孤便带着你,到时候你与孤同骑一马,千万不可乱跑,不然就被人当麂子猎去了。” 萧子昱知道袁珩在同他玩笑,轻声道:“那臣自然只给殿下一人猎。” 袁珩让他逼得双目赤红,按住那薄腰又索要起来。 等到寅时,袁珩已经睡熟。鸦鸟借着天边稀薄的晨光飞来,萧子昱长发逶迤立在窗边,将写好的纸条塞入信筒,蜀王届时会派死士前来同他配合,务必要梁太子薨于荒野。 这几天萧子昱心中惴惴,那蛊虫发作起来更如万箭穿心,袁珩找来太医给他瞧,却丝毫摸不到病灶。 直到秋猎前一天,袁珩抱着他坐在塌上,眼神疼惜:“这心病到底是何时招上的?要是有什么法子,孤愿以身代你。” 萧子昱刚捱过去一阵,亵衣都被汗水浸透,竖起一指抵在袁珩唇前:“殿下身躯矜贵,可别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臣只是一时头疾,说不定明天出去放放风,病就好了。” 袁珩什么都依着他,长臂将人箍在怀里,睡着了也不肯松开。 萧子昱却盯着窗外冷清的弦月整夜都没合眼。 能完成任务他该高兴才是,回去就能见到师父他们,他最惦记萧子言,那小子是他从路边捡回来的,离开蜀国时才十岁,这些年过去应该长个了。 袁珩一向深眠,今晚却若有所感似的睡不踏实,埋在萧子昱颈间呼出灼热的气息,偶尔还嘟哝一两句梦呓。 他已经和袁珩朝夕相处了五年,彼此从青涩到长大成人,袁珩并不似外界说的那样嗜血狂暴,只是他野心昭昭,善文又崇武,放任其开拓必定是一大祸患。 萧子昱摩挲着对方英俊的侧脸,面上温柔,内心却一点点变得冷硬。 且不说蜀国百姓无辜,他想要活命,就必须杀了袁珩。 第二天秋猎两人同乘,同行将军瞧见了面色各异。大梁的太子若无其事娶了个男妻回来,真真空前绝后,今日看到王君本人,总觉得那面孔阴柔昳丽,祸国妖妃的面相。 即便如此,袁珩娶男妻一事从老皇帝到太皇太后无人敢出言干涉,这宫里做主的是谁一目了然,况且袁珩精于谋略,经常亲自带兵出征,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老将军们就算颇有微词也没有机会开口。 被众人目光注视,袁珩嫌他们围在身边碍眼,让左右近侍退下,搂着萧子昱先行离开,远远将人甩在身后。 这时节鹿麂都在贴秋膘,敏捷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袁珩一身黑色骑装,单手从箭筒里勾出三箭,齐齐射出,将两只麂子逼到了一处岩壁前。 此处是死路,麂子急躁地原地打转,温润的眸子里仿佛含着泪,袁珩瞄准了它的后臀,却有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袭来,直接贯穿了麂子的头颅。 在大梁还没人敢从太子殿下的手底下抢猎物,袁珩察觉异状,匆忙掉头往林子里跑,树影稀动,后路却是被堵死,他护着身前的萧子昱行动不便,几经缠斗还是冷不防被射中右臂跌下马来。 “你们别碰他!”袁珩嘶吼,“冲孤来!” 那死士身形一顿,似乎是觉得可笑:“一个梨园伎子而已,竟让袁珩如此痴情,萧子昱看来你还有几分本事。” 在袁珩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萧子昱利索地翻身下了马,抽出事先准备好的腰间软剑,这里地形偏僻,完成任务后极易脱身。 袁珩从震惊中回过神,已经感受不到箭矢入肉的钝痛:“萧子昱,孤的好王君,你藏得够深。” “这些年夜夜被孤压在身下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像现在这样一剑劈了孤?” 萧子昱眼尾赤红,酸涩难耐,低声喝道:“别再说了!” 袁珩丧失一臂,战力丝毫不减,狂躁如兽,死士们又折损几人,几乎压制不住他。有人大喊:“萧子昱!” 萧子昱身形灵活如林中野鹞,趁袁珩被人逼得躲不开身,破身到他近前,软剑从袖口弹出,直直没入袁珩的胸膛! 萧子昱嘴唇在抖,握剑的手却很稳,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神色,只闻到那龙涎香里掺杂了浓烈的血腥味。 “撤!”他发出命令,身边却又有一名死士倒下,甚至是树林里藏匿着的那些,都纷纷被箭雨射了下来。 将军们虽被殿下看不上,但也没当真领命退去。听到异响匆忙赶到,看见歪在血泊中的袁珩后都血红了眼,太子殿下十四岁就进军营同他们厮混,何时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须臾间形势逆转,萧子昱被人用刀架在地上,拧脱了手腕脚腕动弹不得,他痛得头汗淋漓,硬是没吭一声。 “殿下,属下这就将这逆贼就地正法!”一名老将军痛吼道。 “别……”袁珩伸了伸手,声音微弱却坚定,“任何人,不得动萧子昱,带回去暂囚天牢。” 说罢,才无知无觉昏了过去。 萧子昱猛地回头,被风吹干的眼睛恢复知觉,眼泪控制不住般流了满脸。 他知道他完了,这些年的潜伏试探,被蛊虫折磨的痛苦,还有……他和袁珩之间的真情假意,都完了。 脑海中各种画面纷乱错杂,一会儿是袁珩抱着他呓语,一会儿又是那人在马背上将他护于胸前,最后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就算身负重伤,那双眼睛依旧倨傲睥睨。 袁珩在恨他。 恨前夜还抵死缠绵的人,今天就对自己刀剑相向。恨他甘愿替萧子昱受病痛之苦,萧子昱杀他时却毫不怜惜。 萧子昱忘了正在拍戏,软剑出袖,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抛却两国恩恩怨怨,自己同蜀王的龃龉,是他先负了袁珩。 他乱了阵脚,从屋檐上坠落,然而还没等失重感袭来,威亚已经牢牢牵住他的核心,袁珩长鞭一卷,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卡!卡!”唐林在下面大喊,他从刚才起就发现了萧子昱的不对劲。原剧情是医仙在村子里遭遇了蔺不为,跟对方交手之后飞身逃窜。萧子昱却打得犹犹豫豫,逃得不彻底,退得不果断,甚至还把剑给扔了。 萧子昱的胸口还惊得起伏不止,龙涎香涌入口鼻,袁珩的嗓子像是被凉风激到,有些低哑:“怎么了?” “下不去手?” 萧子昱只受惊般摇头,眼神躲避,心里却想着那两只被逼到绝境的麂子,在袁珩的箭底下,是否也这般惊慌不堪。 袁珩却不肯放过他:“心绪不稳,你这剑就算刺出去,也是偏的。” 萧子昱猛地阖上簌簌眼睫,当年那一剑,便是他刺偏了,袁珩得以活命。 威亚戏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两人在半空吊着,威亚老师经验老道地调整好角度,慢慢将他们放了下来。 萧子昱落地后脚还软着,多亏袁珩的手在后腰处支撑了一下才没有跌倒。 “子昱,你上午发挥得挺好啊,”唐林纳闷,“第一次跟袁老师对戏紧张?” “出手一点也不果断,他是魔尊,又不是你爱人,犹豫个啥劲儿哦。” 唐林性子急,先说问题,说完才发现萧子昱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像是在空中被什么魇住了,登时吓了一跳,“哎呦,这是怎么了?快先去休息休息。” 罗力已经麻溜拖来了椅子和葡萄糖水,“萧哥,先喝一点。” 萧子昱来不及道谢,先捧住杯子喝了一口,暖热的液体进入腹腔,僵直的关节也才跟着活了过来。 “没事吧。”罗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身后传来一声咳嗽,罗力回头:“袁老师。” 就算他在郑鸿面前吊梢,面对大老板时仍然是有些局促的。 袁珩点点头,拉了把椅子在萧子昱身前坐下:“刚才走神了?” “我没事。”萧子昱已经缓了过来,“刚才是我失误,连累你也要重拍,抱歉。” “只为这个抱歉?”袁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萧子昱猛地抬头,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狂跳,“我……” “刚才落地的时候你踩到我的脚了,”袁珩指了指靴子,上面果然有一块灰扑扑的痕迹。 萧子昱被拿捏住:“对不起……” “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袁珩的眼神已经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暴戾失控步步逼迫都是错觉。 他从手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自己先倒出几颗吃下,把盒子扔给萧子昱,“含一片。” 萧子昱倒出一片放进口中,清清凉凉的感觉果然让人镇定下来,就听袁珩慢悠悠道:“替身演员虽然不露正脸,但你的动作就反应出了角色的情感状态,情绪不到位,拍出来的东西自然过不了。” 萧子昱蔫巴着:“嗯……” “你刚才给我的感觉,是卫峭根本对蔺不为下不去杀手,”袁珩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算什么?医者仁心?” 萧子昱麂子般灵性抬头,警惕地看向他,似有若无的压迫感卷土重来,恨不能现在就离袁珩远一点。 “对味了。”唐林路过称赞了一句,“就是要这种又恨又怕但反抗不得的情绪。” 萧子昱骤然明白过来袁珩是在引他入戏,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才觉得对方也在试探自己,毕竟袁珩并不像有前世记忆的样子。 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望,萧子昱轻声道:“我明白了,谢谢。” “别那么客气,”袁珩善解人意道,“今晚请我吃饭就行。” 才上了一天工,连工钱都没拿到的萧子昱:“……好。” 得到肯定答复后,袁珩唇角扬了起来,这才善意提醒道:“你东西掉了。” 萧子昱低头,看见自己脚边躺着两片薄薄的胸贴。 尴尬上涌,他飞速把胸贴捡起来:“这是垫腰用的。” “嗯,”袁珩轻飘飘点头,“晚上见。” 见人狼狈而逃,袁珩缓缓吐出一口气,薄荷的凉辣深入肺腑。他伸手轻抚自己的胸口,肋下二指半,靠近心脏的位置,正失序地砰砰跳动。 15、第 15 章 整条重拍,工作人员回归原位,大摇臂镜头对准腾空的两人。 萧子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动作干脆利落,尽量避免和袁珩交手,一个鹞子翻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好!”唐林满意了,“刚才那个场景记得剪个特写。” 等全部拍完之后天色已经擦黑,萧子昱来不及换衣服,先被唐林叫到镜头监视器后面看刚才拍摄的原片。 萧子昱登过台场,什么舞都跳过,被人叫好,扔满台的缠头红绡,却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自己的表演。 他明白了唐林严格的原因,在镜头里,每一帧场景都被记录、放大,有任何一点小错误在观众眼中都无处遁形。 在一小方屏幕里,他看见自己飞起跳跃,总感觉不真实,现代人好有本事,一台摄像机就能把画面记录下来,会不会将人的魂魄也摄了去? 萧子昱知道这是封建思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迷信,他自己都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世间有无魂灵倒也未知。 唐林将两次的拍摄画面给他对比:“看到没?第二次流畅多了,袁珩几句话比我都有用?” 萧子昱抠抠手指,冰雪聪明的人说起袁珩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唐林没为难他,哈哈笑道:“替身的工钱都是日结,我直接微信转你?” “好,”萧子昱拿出手机,原来的“萧子昱”有一个微信账号,里面只加了孟家三个人,他以为不过是个收发消息的工具,没想到还能收钱。 唐林教他加好友收红包,一千块到账,空荡荡的钱包里终于有了底,萧子昱感觉无比踏实。 两人正讨论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兴奋的尖叫声。唐林习以为常,影城附近总是有很多粉丝狗仔蹲点,剧组收班后时常会被围住。 古代去梨园捧角儿的大多是男子,没想到现代社会竟然调转了过来,女士们照样豪掷千金,追求得疯狂。 萧子昱抬头看去,不远处b组收工,陆彦又被人拦住了。 今天陆彦拍村子被屠的第一场,整套妆效有些凄惨,破衣烂衫,滚得浑身是土,还有事先抹上的血浆,但他神采奕奕地同粉丝们打招呼,硬是把这一套穿出了潇洒的感觉。 “我们得绕着点儿走,”罗力陪他回楼里换衣服,“陆彦的粉丝跟孟乐羽是对家,保不齐看我们也不顺眼。” “对家是?”萧子昱不解。 “类似圈内的死对头,”罗力兴致勃勃道,看来事先了解过不少八卦,“陆彦和孟乐羽同时出道的,最开始两人糊得不相上下,但这两年陆彦接了几个好资源,隐隐有了火的势头,孟乐羽的粉丝就看他不顺眼,说他花瓶,资源咖。” “圈子里的资源就那么点,竞争呗。” “就是这样?”萧子昱有点哭笑不得,他听孟乐羽说过对方花瓶,没想到两边还有更深一层的渊源。 娱乐圈靠技术吃饭,本事过硬就行了,是打嘴仗吵不来的。萧子昱无心了解粉丝之间的矛盾,路过时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 对方个子不算高,小圆脸,胸前挂着一个炮筒似的长焦镜头,似乎是有些紧张:“你好……请问你是今天吊威亚的那个演员吗?” 影城里有太多人吊威亚,小姑娘生怕他分不清,做了个三连跳的手势。 还没等萧子昱回答,罗力先说道:“小妹妹,影城内是不允许拍摄的,路透不可以随便传播哦。” 正经起来俨然有了经纪人的架势。 小姑娘耳根有些红了,她本来是陆彦的站姐,结果稀里糊涂去错了区域。正主还没见着,先被空中那道轻盈的身影吸引了过去,蹲在剧组外面看了一天。此刻急忙道:“不传播不传播,我……我跟这位老师合个影可以吗?” 合影倒没什么,罗力侧目征求萧子昱的意见。 “好啊。”萧子昱好脾气地说道;“但我只是替身,在剧里不露面的。” “谢谢!”小姑娘把相机拆下来交给罗力,“辛苦小帅哥帮一下忙啦。” 咔嚓声响起,就算照完了,萧子昱感觉很神奇,还挺有包袱地担心自己表情会不会没调整好。 罗力帮他们拍完,又掏出自己的手机:“萧哥,我们也来拍一张。” 今天是他成为源泰实习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对接艺人,不免有些兴奋,“等以后年薪百万了,我就拍一条回忆vlog,这就是梦想开始的起点啊!”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响起一道微冷的声音。 “哎呀,袁老师!”罗力笑道,“我准备跟萧哥合影呢,要不一起来吧!” 袁珩已经换完了衣服,此时一身黑色休闲装,跟萧子昱站在一块几乎不像同个时空的人。他不置可否,往萧子昱身边靠了靠。 罗力在前面举着手机,两人并肩站在他身后,天幕已经暗下来,远处路灯亮起,画面中罗力头顶上恰好有一个硕大的灯泡。 萧子昱没忘记同袁珩的约定:“我们一起吃晚饭。” 袁珩:“我路口等你,我去拿车。” 萧子昱回到化妆间换回自己的衣服,罗力等在门口玩手机,忽然惊道:“卧槽!” “怎么了?”萧子昱问道。 “萧哥,你快登一下微博!” 萧子昱并不知道什么是微博,满头雾水地走出来,就看罗力把手机举到了他鼻子前。 罗力气愤地说:“孟乐羽他要不要脸啊!” 今天剧组官博放了一条十几秒的花絮视频,是萧子昱吊威亚的背影。孟乐羽点赞了那条微博之后自己发了一张动图,是一个单手挽剑花的局部照。 图中的人是萧子昱,但他的配文:浅给大家挽一个剑花。 孟乐羽粉丝不算多,那条微博却转发过了万,加上他点赞了官博的视频,里面的穿着和他动图里的袖口显然是一套,粉丝不免猜想那个吊威亚的背影就是孟乐羽。 #孟乐羽剑花#和#威亚#两个词条的热度都已经上升到了热搜中层。 “真有人能和威亚配合得这么好?” “太仙了太仙了,这小哥哥仪态好棒,能看出是谁来吗?” “这是剧照里医仙的装束吧,我记得是mly演的?” “就是他!孟乐羽发微博了,衣服都一样!他还会挽剑花!什么全能型艺人!” “呜呜呜我家哥哥辛苦拍戏这么多年,终于能被看到了!” “真的是孟乐羽吗?我怎么感觉这个体型不太像?” 一两条质疑声很快淹没在了粉丝大军的口水里。 “不行,萧哥,你也赶紧发条微博,”罗力愤怒道:“说挽剑花的,吊威亚的都是你。” 萧子昱比较镇定:“他的视频来自何处?” “在我这,我找找。”罗力打开微信,他们经纪人和工作人员都有一个群,摄影老师会定期把片场物料放到里面。今天小医仙的戏份比较多,光是萧子昱的就好几条。 罗力颇有些垂头丧气:“对不起啊萧哥,这茬我给忘了,我们应该提前发的。” “我并没有微博,注册新号也不会有人关注,”萧子昱已经大概明白了微博的运作机制,“况且我是替身演员,在剧里也不会露面,观众不会关心我是谁的,发了也没用。” 反倒是孟乐羽这一举动,给他们送来了白白的流量。 罗力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这种情况在业内不是没有,甚至成了约定俗成的一种现象,替身演员没什么名气,按工时收钱,给点好处就打发了。 从孟乐羽点赞、发博,到冲上热搜,官博也一直没有出面澄清。本来就是有利宣传的事,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 替身演员固然有苦衷,萧子昱却并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人。上辈子跟着师父闯荡江湖,勾栏中接触的人没有善茬,若只是瞎混,早被嗦得骨头都不剩了。 萧子昱在罗力的指导下注册了微博账号,转发了孟乐羽的微博:【今天这个只是在片场的即兴发挥,其实很简单,大家都可以学。】 方才他在化妆间只卸了妆和头饰,趁着衣服还没换,让罗力现场拍了一个挽剑花的动作分解教程,发到了微博里。 此时两个话题都在高位,他这一举动如同给沸水加了把火,顷刻间便蒸腾起来。 16、第 16 章 正是七八点,大家吃饱无聊刷手机的时候。很快有粉丝来他微博下面评论:【???】 【你谁??】 【这年头糊咖都这样蹭热度了吗?】 【小号?对家来拱火的?】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关注《枫林晚》的剧粉:【可是他的背景就在横城诶,再看这妆造,不会是孟乐羽的替身演员吧?】 【现在替身都能光明正大蹭正主热度了吗?】 【楼上搞清楚好不好,是你家正主先偷人家东西吧。】 【竟然是替身吗?怎么感觉比孟乐羽还好看?(狗头保命)】 【做了一个身材叠图,明显这个才是吊威亚的那位吧?】 【myl已经到威亚都不自己吊的程度了吗?】 【楼上人血馒头吃够了没有,孟乐羽本来身体就不好,威亚找替身不是人之常情?】 【是是是《身体不好》(狗头.jpg)】 【这个威亚也太仙了吧,有这颜值这身材这技术,为什么要做替身演员啊啊,快来个公司签了他!】 【无人在意,我刚用擀面杖试了一下那个教程,竟然成功了!妈妈我也会挽剑花啦!】 八点档茶余饭后的时间,舆论发酵格外迅速。等萧子昱换完衣服出来,#威亚#热搜已经登顶,连带着#替身演员#这个话题也被顶了上来。 电话铃声响起,萧子昱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喂,你好?” 孟乐羽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萧子昱,你长本事了是吧!你发的那条微博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看大家有一些误解,”萧子昱不紧不慢道,“真相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孟乐羽尖声道:“我们孟家养你……” “孟家于我确实有恩,”萧子昱打断他,“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干涉我一辈子,更何况……我已经被嫁给袁珩了,不是吗?” “孟伯父应当提升了官衔,替我祝贺他一声。” “你,你以后别想再回来了……”孟乐羽大概也十分慌乱,竟然先挂了电话。 “萧哥你也太牛了,”罗力几秒钟就忍不住刷一下数据,萧子昱的粉丝数在时刻变化着,已经上升到几万人。 “我们走吧,”萧子昱把手机收好,他还和袁珩约了晚饭,那人没什么耐性。 剧组们纷纷收工,整个影视城也逐渐安静,除了开大夜的班子还在加班加点,清冷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仿古建筑隐匿在黑暗里,夜色模糊了真实的界限,行走在其中时有种时空错乱的混淆感。萧子昱走到门口,一抬头就看到袁珩倚靠在车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玩着车钥匙。 “抱歉,来晚了。”萧子昱说道。 “遇到什么事了?”袁珩状似无意地问道。 “嗯,已经处理好了。”萧子昱点头,看向他身后的车子。 袁珩的车和孟乐羽的扁平超跑不太一样,车身高爽,轮胎张牙舞爪的,几乎到人腰部。萧子昱羡慕地摸了摸车身,不知道要攒多少个一千块才能买到一辆。 袁珩没有追问,替他拉开车门:“怎么,想试试?” 萧子昱已经研读过法律,严肃拒绝道:“不行,我没有驾照。” 袁珩轻笑出声,每次萧子昱认真反驳他的时候,他都想伸手揪一下对方的脸:“去哪儿吃?” “你定地方吧。”萧子昱很大方。 他对一千块还没什么概念,但罗力说剧组的盒饭是二十块一份,已经有肉有菜有汤,想必撑死袁珩也不能吃一千块的东西。 袁珩没有废话,直接开车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餐厅内灯光很暗,有慢调的音乐传出,人们彼此交谈的声音很小,十分雅致。 袁珩要了角落里的一个位子,服务生带他们过去的时候,萧子昱侧目,圆润的瞳仁微微放大。 餐厅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三角钢琴,那乐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萧子昱会弹琵琶,抚古琴,却独独没见过这种乐器,想必又是某种进口的西洋玩意。 两人落座,袁珩把菜单递给他,“想吃什么?” 萧子昱接过看了一眼,再次瞪圆了眼睛。 一份小小的牛肉竟然要八百多!看不出是什么原料的拌面条也要五六百,大梁王君第一次感到囊中羞涩,他高深地说:“你先选吧。” 袁珩选了一份牛排,向他推荐道:“这个软壳蟹意面也不错。” 萧子昱扫了眼牛排的价格,888,他吞了下口水,指着最下方的沙拉说:“我要青菜。” 沙拉98,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结果袁珩又道:“再加瓶酒吧。” 萧子昱翻到后面看了眼酒水的价格,几乎想落荒而逃,但他不能在袁珩面前露怯,强撑着:“都可以。” “这么大方。”袁珩赞叹。 “我……微信支付。”萧子昱搬出刚学会的名词,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随便点。” 袁珩强压着嘴角的笑意,招手叫来服务员。他们说的是洋文,萧子昱竖起耳朵,感觉和英语不太一样,但袁珩的发音很好听,竟和那乐声相得益彰。 等候的时间,袁珩给他倒上气泡水,状似不经意地:“你那小助理回去了?” 萧子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罗力,点头道:“他说自己租了房子,就在影城附近。” 袁珩:“这么方便啊,每天跟你一起上下班?” 袁珩说得轻巧,萧子昱却听出了不对劲,感觉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大概是等了太久饿了,萧子昱替袁珩找到了借口,毕竟太子殿下脾气急躁,饭要是慢个一时三刻,御膳房的洒扫工人都得挨两句数落。 “没有,”萧子昱说道,“小孩子起得晚,要开工才能到剧组吧。” “他可不小了,”袁珩哼出一声,“今天二十三。” 萧子昱一怔,他“死掉”的那年也是二十三,和这副身体的年龄一样大。 古代人都颇为早熟,不到二十便开始生儿育女,现代社会的人这个年龄还都被父母呵护着,不管是罗力,还是孟乐羽,身上都有股触世未深的感觉。 “总之,他只是你的助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要轻易对人掏心掏肺。”袁珩告诫道。 萧子昱没吭声,服务生开始上菜,竟然端了两份牛排上来。他瞪着那份888,刚要举手询问,就被袁珩按住了手背。 袁珩指尖温热,在他腕上一点,就叫人抬不起手来,“今天他们有买一送一的活动。” “真的?”萧子昱不信。 “你可以去问,”袁珩很绅士地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想到那叽里呱啦的鸟语,萧子昱只能作罢,只是他从未吃过这种菜,没有筷子,只有刀叉,牛肉在铁板上滋滋冒着热气,内里新鲜嫩红,戳下去冒出滋滋汁水。 袁珩将葡萄酒倒上醒着,开始动手切肉。萧子昱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却总是不得要领,牛肉在盘中来回滑动,用惯了冷兵器的人竟然对一把小小的餐刀束手无策。 “以前没吃过?”袁珩抬眼斜他。 “忘记了。”萧子昱面不改色地锯下来一小块碎肉。 袁珩又露出那种愉悦地神情,眉峰微微挑着,嘴角牵起一点弧度,他伸手捏住萧子昱的手指放在柄背上:“不要直接握,要像这样压住,方便用力。” 萧子昱终于切好一块,叉入口中,微微张大了眼睛:“好吃。” “喝点?”袁珩举起酒杯跟他碰杯。 萧子昱很少喝酒,但今天发生了太多让他难以平静的事,酒精反而成为了情绪的发泄口。他沉默着和袁珩碰杯,将杯中酒液直接干掉了。 入口微苦,和大梁的葡萄酒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些许酸味,想来是发酵得更好。 “大口易醉,”袁珩提醒道,“葡萄酒要小口喝。” 萧子昱没吭声,埋头喝酒吃肉,上辈子身体不好有诸多忌口,现在却是可以不管不顾。萧子昱想到那瓶酒的价格,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基本可以肯定,袁珩虽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但脾性和某些微小的习惯都没变,他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萧子昱握刀的手用力紧了紧,像是在压制某种情绪。 袁珩能不能恢复记忆,恢复记忆又会如何,他一概不知。 在这个世界里前途茫茫,娱乐圈也没有他想象得那般单纯,萧子昱觉得气苦,怎么就已经改朝换代了呢,他的常识和知识都变得无用,被迫像一个孩童那样重新适应周围的环境。 酒精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蔓延上脸,他自暴自弃般又喝下一杯,眼神逐渐失焦。 袁珩静静看着他苦恼,白皙的肤色透上一片薄红,在对方又抬起手时将酒杯按了下来:“别喝了。” “为什么?”萧子昱拿醉眼瞪他,语气毫不客气:“不喝还要点这么贵的?” 说罢又垂眸开始难过:“其实我的钱不够。” 袁珩失笑,觉得他醉态可爱:“我已经付了。” “微信支付?”萧子昱大着舌头,“我会用微信支付,但现代社会的新鲜事物太多,还有很多没有学会。” 他重重叹气,似乎是有万般无奈:“好难……” 袁珩深深注视着他,神情复杂:“你喝醉了。” 萧子昱不置可否,垂下头去,慢慢将脸埋进手臂里,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袁珩倾身过去,放低了声音,像是在引诱。 萧子昱瑟缩了一下,似乎是在纠结,在胆怯,他低低叫了一句:“长风……” 17、第 17 章 台上的钢琴换成了降e大调夜曲,沉郁舒缓的钢琴声流淌出来。袁珩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牛排,又倒了一杯红酒慢条斯理小酌。对面的人已经睡着了,右手支棱着耷在后脑,长发盖住了半边薄肩。 服务生来来回回经过,总觉得独自清醒的那位先生有些无语。 萧子昱拍了一天的戏,本来就累了,借着酒劲睡得异常安稳。袁珩的神情看不出气还是恼,这人醉就醉了,睡着前还要喊他的小字,他开口追问,萧子昱却又紧紧闭起嘴巴,不理人了。 被拿捏住情绪的感觉让他很不痛快。 袁先生正情绪内耗着,忽然看到萧子昱放在桌上的手机闪了下,有人打了电话进来。 眼风一扫,他看见了那个名字:孟乐羽。 大晚上的,孟乐羽找萧子昱有什么事? 袁珩拿起手机,滑了接听,对面的声音倒豆子一般传过来:“萧子昱我跟你说,你现在把微博删了我们从长计议,你想进娱乐圈也可以,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公司,你不懂粉圈规则,用这种方法博得眼球以后才更不好混。” 语气咄咄逼人,三言两语就替萧子昱做了决定,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袁珩对那个小明星不怎么了解,但印象里是蛮安静的,怎么人后是这副样子? 他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规则?” 声音低沉微冷,对面的人明显一愣:“你不是萧子昱?” 袁珩:“萧子昱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 孟乐羽听出了他的声音:“袁老师?萧子昱怎么跟您在一起?” 袁珩轻笑一声:“你说他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孟乐羽哑了火,又忘了孟家亲手撮合的这段姻缘。不是说袁珩肯定看不上萧子昱的吗,怎么大晚上的两人还凑在一块? 他喉头一哽,拿出跟爸妈撒娇的语气,委屈道:“萧子昱非要说我抢他功劳,在微博上弄得两边都不好看,袁老师您也是演员,肯定明白被替身蹭了热度的感觉。” 袁珩却没有同他共情:“我很少用替身,子昱已经睡了,有什么要紧事你们可以明天再讨论。” 萧子昱睡了就不能叫醒他吗?孟乐羽暗自握拳,等到明天事情已经发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再怎么澄清也没用了。 但他总不能对着影帝发脾气,只能先挂了电话,立刻联系公司讨论别的公关方案。 袁珩原封不动把手机放回去,又用自己的手机登上微博,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高位热搜:#威亚替身演员#,这个热搜下面的热门账号赫然就是萧子昱。 萧子昱的微博评论区已经被孟乐羽粉丝攻陷了, 【人不红,倒是爱蹭。】 【宁没事吧?】 【没有孟乐羽谁知道你,不就是个替身吗?】 说公道话的路人都被骂得招架不住,袁珩往下滑了几条就看出了对方的控评方向:把主视角引到萧子昱这边,决口不谈孟乐羽盗视频的事,怒斥替身演员为了流量倒打一耙。 这时候萧子昱如果删博,就算是坐实了蹭热度的名头,孟乐羽后续再出来卖个惨,或者随便发个道歉信,这事儿大概就能揭过了。 袁珩沉吟片刻,先去自己的微博主页看了眼。他的账号一直交给郑鸿打理,除了自动生日博便是最近配合剧组宣传《枫林晚》的预告。 思索片刻,袁珩转发了剧组的那条威亚花絮:“请教小萧老师高招,今天这场打得很过瘾,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微博一发出,他的粉丝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竟也在评论区刷起了“???” 【卧槽,老公发博了?】 【袁老师你终于想起微博密码了吗[大哭][大哭]】 【自拍什么时候安排上[色][色]】 【所以说官博花絮里那个背影真的是萧子昱?】 【小萧老师,萌死我啦!】 袁珩没管评论区怎么发展,直接息屏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先生,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服务员委婉地前来提醒,袁珩才发现周围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台上的琴师脱下白手套,微笑着朝他致意。 “不用,”袁珩起身结账,碰了碰趴着的那人:“走了。” 萧子昱酒品很好,喝醉了就自己犯迷糊,绝不妨碍他人。他被袁珩叫醒,还在坚持:“我要微信支付。” “嗯,你扫我吧。”袁珩半搂半抱把他弄出去,只觉得那一把纤细的骨头有些硌人。 怎么还是那么瘦? 萧子昱已经煞有介事拿出手机,扫了袁珩的二维码,手机屏幕上跳出袁珩的头像,他哈了一声:“袁贼!” 袁珩:“……” 饭桌上还语气缱绻地叫他表字,刚结完账就变成贼了。 袁珩用萧子昱的手机把自己添加为好友,打开副驾将人塞进去,系好安全带。萧子昱被捆在座位上,终于消停下来,歪着脑袋打量揽胜的操作台,看上去十分乖巧。 车内静悄悄的,袁珩不动声色继续饭桌上的话题:“你方才喊的‘长风’是谁?” “唔……”萧子昱眨眨眼睛,故作高深地露出一个笑来,“不告诉你。” 袁珩一阵无语,彻底放弃了跟他沟通的念头。 车子驶进万怡酒店停车场,稳当停下,萧子昱依旧端坐着,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袁珩只能拉开副驾门把他扶下来,萧子昱指指点点:“这轿子尚且舒服,等天气好的时候载我去御花园逛一圈。” 袁珩咬了咬后槽牙,没吭声。 萧子昱不满,阴阳怪气拖长了声音:“听没听到啊……” 见他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袁珩没心情跟醉鬼掰扯,胳膊穿过萧子昱腋下往上一颠,稍一躬身兜起膝盖,直接把人铲进怀里抱走了。 散到后调的龙涎香将人包裹,花调和果香散尽,显出大地的底色来。萧子昱呆了呆,喋喋不休的嘴巴终于安静下来,像倦鸟归巢,歪在袁珩胸前失去了意识。 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精神完全放松下来,简直像昏死了过去。 第二天萧子昱醒来,看到厚实窗帘下透出的光线,几乎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发梦。 他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拾起一些记忆,袁珩带他去了一家巨贵的餐厅,喝酒后发生过什么已经忘记了,只有萦绕不绝的钢琴声和888的牛排。 萧子昱赶紧摸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钱包,一千块还在,他放心地捋了捋胸口,顿时又不好意思起来。 他说请袁珩吃饭,囊中羞涩不说,自己还先醉了过去,最后还得来住人家的酒店,显然不符合大梁王君一直以来克勤守礼的作风。 还好袁珩走得早,不用见面尴尬。萧子昱安慰着自己,那就等再见到他的时候道谢吧。 他跻着拖鞋出门,袁珩刚好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餐盘,两人视线相撞,萧子昱愣在了原地。 袁珩把餐盘放在桌上,看向呆在一边的人:“还不来吃是等我喂你?” “哦……”萧子昱咬住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眼底的小痣愈发清晰,他慢吞吞走到桌边坐下:“昨晚……谢谢你。” 不等袁珩回答,他又着急开口道:“那个钱就当我先欠你的,等我领到明后天的工钱就可以还你了。” “行,”袁珩很干脆,“但我要收利息。” “可以。”萧子昱咬牙点点头,“收多少你说。” “真跟我算这么清?”袁珩睨他一眼,“那还有载你回来的车钱,万怡顶层套房的房费,还有……” 他把话头拐了弯,“还有,孟乐羽昨晚有给你打电话。” 萧子昱果然忘了钱的事,网络不可控,昨晚的事会发酵成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底。他有些懊恼:“我睡着了。” “我帮你接了。”袁珩大喘气道。 “他有说什么吗?”萧子昱打开微博,却发现前几个热评已经换了。 【感谢小萧老师的教程,敏感肌也会挽剑花了呢】 【辛苦小萧老师给我老公搭戏,期待你们的正片哦~】 【小萧老师不要学隔壁影帝,自拍要多发懂不懂!】 【宝儿真的不考虑签公司吗?想看你演的戏!(打滚耍赖】 语气友善耍宝,已经把昨晚那些带有攻击性的评论挤了下去,但她们明明不是自己的粉丝。 18、第 18 章 怎么一夜之间会变化这么大,萧子昱又点进孟乐羽的微博,看到他发了一个类似道歉的小作文: 【萧子昱先生确实是我的替身演员,昨天看他剑花挽得好看,忍不住发微博给分享给大家,没想到却造成了误解,在这里给粉丝朋友们道个歉。因为身体原因没等及时看到消息,希望不要给大家带来困扰。】 他那条微博并没有明说挽剑花的人就是自己,眼下不痛不痒揭过去,还顺便拿身体问题卖了个惨,谁再帮萧子昱说话反而显得争长论短了。 但仍有不买账的路人:【活该网友给你当枪使呗[狗头][狗头]】 【好一朵清纯无辜小白花】 【能适可而止吗,本来我老婆身体就不好,白天还要拍戏,晚上又得被你们这些黑子喷】 【宝贝心疼死我了,咱们不跟黑子计较】 【说真的,不是孟乐羽谁能看到这个替身,这波真给他蹭到了。】 【袁老师:啊对对对,我就是那个上赶着给人蹭的大怨种】 【那吊威亚的也不是你咯,顺便澄清一下呗】 【楼上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孟乐羽什么时候说威亚花絮是他了,还不是网友自己猜的】 【正主都道歉了,粉丝还瞎蹦跶呢,偷东西就是不对。】 萧子昱退出评论区,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这种收尾方式在他的预设里已经算比较好的了,孟乐羽给出了解释,起码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 但小萧老师又是什么意思?萧子昱对网络世界还没有很敏感,后知后觉才发现袁珩也发了微博。 如果没有袁珩这种影帝级人物的澄清,凭网上乌烟瘴气的环境,他这边的评论肯定不会很友好。 萧子昱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不紧不慢吃着餐包的人:“昨晚,谢谢你……” 他有些赧然,没想到自己睡着后袁珩还帮他处理了微博上的事。 “就一句谢谢?”袁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萧子昱难为情的样子让他感到愉悦。 萧子昱想了想,把自己盘里的鸡蛋拿到了袁珩手边。 袁珩:“……” 萧子昱似乎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但他不如袁珩有钱,也不如袁珩有流量,现在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得出手。 好在袁珩也不想大清早就把人欺负透,主动递台阶:“你酒量不行,在外面还是少沾为好。” 萧子昱不太服气:“酒量虽差,但酒品好。” 袁珩说:“是,喝醉了让人给你当车夫,还要逛御花园。” 萧子昱心里一突,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万一自己酒后吐真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让人感到奇怪。他给自己找补:“只是最近看了宫廷剧。” “御花园好不好逛?”袁珩问道。 萧子昱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硬生生咽下去:“不清楚,改天买票去逛一逛。” 吃完饭后,萧子昱才看到罗力在半夜也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他给人回过去,对面几乎秒接:“萧哥你终于醒了!” “昨天孟乐羽的团队有联系我,让我们删微博,我可去他的吧!”罗力收了收愤慨的情绪,“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袁老师那条比啥都管用。” 萧子昱抿唇:“我这就去剧组,见面再说。” 袁珩今天夜戏,要到黄昏后才开工,萧子昱一人前往剧组。 刚下车,罗力就神神秘秘凑了上来:“萧哥,你昨晚在哪里过的夜?” 萧子昱下意识想说在剧组宾馆,话到嘴边又咽下,他不想欺骗这小孩:“怎么?” “你身上这套衣服没换,但是被洗干净了,肯定就是在外面过夜了呀!”罗力狗似的耸了耸鼻子,“唔……这香味有点熟悉。” 跟袁珩日夜浸淫在一起,总无法避免沾染上龙涎香的味道,萧子昱有些心虚:“没有吧。” “萧哥你偷偷跟我讲,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罗力悄悄问道,“我是你助理,咱们得互通状况我才能给你打掩护啊。” 萧子昱解释不清了,生怕他继续问下去,干脆应了下来:“嗯。” “真的假的?”罗力一大早踩进瓜田,“圈内的还是圈外的?” “他……比较低调,”萧子昱避重就轻,担心罗力还想跟对方见面,于是道:“年纪也比较大了,不太喜欢露面。” 没想到刚才还兴致勃勃地罗力顿时闭上了嘴巴,有些痛惜地拍拍他的肩膀,“萧哥,你条件很好的,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萧子昱直觉他想岔了,但对那句话很认可,他能力又不赖,好歹当过梨园的头筹,当然不会任凭袁珩拿捏。 萧子昱轻声道:“好。” 罗力一看他承认了,心里更加惋惜,拍拍胸脯道:“萧哥你放心,我一定努力给你接资源,等你发达了就不用再依靠那些老金主了!” 老金主?萧子昱没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袁珩应该挺有钱,毕竟888的牛排随便吃,万怡三十层的套房他自己霸占,想欺负谁就欺负,所以大概也担得起“金主”这个名号。 八卦半天,罗力终于想起正事:“今天回剧组,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主打一个波澜不惊。” “孟乐羽不是装小白花吗,我们也装。” 今天萧子昱的工作不多,没有太复杂的武戏,主要是在孟乐羽来之前提前帮他试一遍灯光和走位,找到最佳拍摄位置,能省去后续不少拍摄的时间。 这场是雨景,天气灰蒙蒙的,正好适合拍摄。拍雨景最担心的是真正下雨,自然雨往往不可控,唐林要在傍晚落雨之前把这个场景拍完。 洒水车已经就绪,萧子昱见了不禁咋舌,现代人简直通天了,竟然连刮风降雨这等事也能模仿。 等地面被浇得湿透,萧子昱换好衣服,走进雨帘中。 三四月份的天气不算暖和,春寒未散,雨丝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传来细密的冷意。为了把雨线拍得清楚,雨景戏对灯光的要求更加严格,一般会背光拍摄,唐林换了几个角度都不是很满意。 整个剧组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拍摄时摄影、灯光、场务是一体的,一个地方微调其余的地方都要大改,萧子昱在雨中淋着,远远听见他们的讨论声,手脚渐渐没了知觉。 “替身再往中间来一点!”唐林盯着监视器画面,扯着嗓门对萧子昱打手势。 衣服淋了雨变得湿重,层层叠叠贴在身上,萧子昱抹了把脸,移动到正确位置,身形丝毫没有摇晃,走位时脚步果断,踏起成片的水花。 “好,就是这样!”唐林拍板定音,“演员上,就站在刚才萧子昱的位置过一遍!” 孟乐羽却在一旁不紧不慢做妆造,他不来,萧子昱就得在雨中淋着等,毕竟这种朦胧雨天,角度稍微一变,拍出来就会少掉许多滋味。 “头发好翘,再拿个卷发棒给我压压,”孟乐羽说道,“昨晚忙了一夜脸都肿了,先消肿。” 化妆老师根据他的要求改了又改,最后也有些无奈:“已经ok啦,和昨天没什么分别。” 唐林也端详了一番,“这样可以,直接上吧。” 孟乐羽贴好暖宝宝,这才不紧不慢起身,大皱眉头:“这也太冷了吧。” 萧子昱让到一边给他腾出位置,灯光和摄像头都已经调整到了最佳角度,孟乐羽走进雨中,冷得打了个哆嗦。 “一二三,挥剑!” 孟乐羽跟随着唐林的指示动作,剑柄沾了水,又湿又滑,直接从掌心飞了出去。 “萧子昱,去教一下动作要领!”唐林喊道。 萧子昱弯腰把剑拾起来,递给孟乐羽,“要用拇指顶一下剑柄,这样不容易甩脱。” 他做了个示范:“软剑的剑身柔韧,要刺出去才有杀伤力,剑刃朝外,不要到处砍。” “我拍了那么多戏,怎么挥剑不比你清楚?”孟乐羽不屑让他教,“该不是网上那些人喊你几句老师,你就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吧。” 雨丝刷刷落下,扫得人睁不开眼睛。萧子昱睫毛上带着水,握剑的手指也一片冰凉,他语气不疾不徐:“表演的时候不要被别的情绪打扰,不然拍出的作品也会带着瑕疵,你若是有什么气不过,之后可以来找我,我奉陪。” 话都说到这份上,孟乐羽也不好当众跟他发脾气,冷嗤道:“别以为抱到袁老师的大腿就万事大吉了。” 萧子昱第一次听到抱大腿这个词,但也理解了是什么意思,“若我这样就算抱大腿,那你酒吧见黄老板那次是什么?” 孟乐羽语塞,他什么时候被萧子昱顶撞过,劈手将剑夺了回去,顶着风雨突刺了两下,像是要把什么人剜骨刮肉。 总算是把这条拍完,萧子昱已经在雨中站了大半个上午,一张脸彻底褪去了血色,湿淋淋挂着水,清瘦锐利。 罗力捧着毛巾和热茶飞奔而来,兜头把人包住,一摸手背,冷得跟冰块一样。 “走走,我跟师父借了袁老师的保姆车,上面有毯子和热水袋。”罗力拽起人就走。 “没事,我去楼里休息一下就行了。”萧子昱不想再欠袁珩人情。 “袁老师很好说话的,我师父已经跟他说了。”罗力掏出保姆车的备用钥匙,“楼里更潮湿,不把身上弄干非冻出病来不可。” 车里一直开着恒温系统,一上车暖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冷暖交替太过分明,两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衣服不能穿了,要全换下来,”罗力把人推到帘子后面,“袁老师说你可以穿他的备用衣服。” 萧子昱脱掉冷湿的外袍和衣裤,罗力从外面递了干燥的衣物进来。 是黑色羊绒衫和休闲裤,价签都没拆,萧子昱暗戳戳算计要他几天的工钱,算完后一阵绝望。 羊绒衫大了,领口一直滑落到肩头,但布料柔软暖和,贴在身上一点也不刺激皮肤。袖口和裤脚都长出一截,萧子昱感到别扭,偏偏罗力还在旁边起哄:“这尺码刚刚好,现在都流行松弛感。” 把头发吹干,身上那种针扎刺骨的冷总算好了一些,只是还没怎么有精神,萧子昱蔫蔫趴在车里,松弛地玩着两只长袖子。 罗力下车去拿盒饭,避开了那些红油辣椒,给萧子昱挑了份西红柿炒蛋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却看见一辆崭新的保姆车缓缓停进了停车场,从上面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拦住他问道:“您好,请问萧子昱先生在吗?” 19、第 19 章 面对着一群黑西装,罗力一手一个盒饭,气势很足:“你们找萧子昱干嘛?” 他语气带冲,对方倒也不介意,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来:“是朝阳文化的黄总让我们来的,打算给萧先生配一辆保姆车和助理。” “朝阳文化?”罗力不知道萧子昱和黄威之间的过节,但脑子转得很快:“你们来晚了,萧子昱已经签约源泰文化了。” 对面的经理人脸色一僵,显然这和他们事先了解到的消息不一样,萧子昱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素人,源泰那种走精品路线的娱乐公司怎么会签他? 罗力没接名片,经理人只能不尴不尬把手收了回去,“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就昨天啊,”罗力把盒饭摞到一只手上,掏出手机给他们看照片:“袁珩,认识吧?昨天现场签约,源泰的袁总亲自跟我们拍的照。” 这照片采光构图都一般,全靠俩人的颜值撑着,但能看出氛围不错,经理人一下子为难起来。 从昨晚萧子昱发的那几条微博来看,他应该有进军娱乐圈的意向。黄老板的意思让他们先示好,再把人签进朝阳文化,萧子昱一个没名没势的素人,又遇到这种事,当然背靠公司才好说话,八成就会同意了,谁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还有事吗?没事我们去吃饭了。”罗力拍了拍饭盒。 “只吃剧组盒饭吗?”经理人总算是抓住了机会,“我们车上有厨师和营养师,饭菜都是按照营养菜单做的,要不先拿去给萧先生吃。” “我们源泰在万怡酒店定了餐,你们厨师能比得过万怡得主厨吗?”罗力睁眼胡诌。 周围人来来往往,都忍不住瞄几眼,娱乐圈最多的就是一掷千金,这金主捧小情儿的架势太过明显,保姆车都送到剧组来了,对方的决心可见一斑。 陆彦和女主的保姆车也在附近,两人从a组收工回来,陆彦还是一身乞丐服,看起来有点混不吝:“嚯,这架势,比我的车豪华多了,哪家老板啊?” 眼看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经理人有些站不住脚,只能先让人把车开走。罗力跟他僵持,萧子昱半天没等到饭,后知后觉从车里钻出来,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迷茫道:“怎么了?” “朝阳文化想来签你。”罗力语气沉痛道,“都挑衅到家门口了,说要给你送保姆车。” “我又没跟他们签。”萧子昱好脾气地安慰他。 罗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人家娱乐公司肯定不会动不动就签个素人,摆明了是老板想包养小情儿,萧子昱一个有金主的人怎么这点事都想不通。 他本来还想旁敲侧击问一下萧子昱的金主是谁,有没有能力跟黄威对刚。奈何围观群众太多,陆彦还捧着盒饭热情招呼他们:“大家一块吃呗,热闹。” 好好一男主穿得像个乞丐,捧着盒饭坐在保姆车台阶上,怎么看都像丐帮聚会。 萧子昱跟他面对面坐着吃盒饭,淋了雨胃口不好,挑挑拣拣把鸡蛋先挑出来吃了。 陆彦上午有个打戏一直没过,整个人都惆怅了,郁闷道:“待会儿去我车上玩游戏吧,我教你玩我的兵王。” 萧子昱摇摇头,认真道:“我要学习英文。” 陆彦被他这股单纯的学习劲头噎住,彻底无话可说了。萧子昱不忍道:“我下午没事,去看你拍戏吧。” “好啊!”陆彦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他拿着筷子比划:“武指老师有一招特别帅,我就是学不来。” “小萧老师教教我呗,”他眨眨眼睛。 “别这么叫我,”萧子昱自觉这个名头太重,“我教你就是了。” 吃过饭,萧子昱背了一会儿英文单词,把自己背得昏昏欲睡。 他打着瞌睡想,要是当年大一统的是大梁,那岂不是天下都要随中原汉制,他们也不用费劲巴拉学这外国鸟语。但他早看过史书,大梁朝只是历史滚滚车轮中的一颗沙砾,保留下来的记录都不多见,被后人添油加醋流传下来,早就面目全非。 历史上把那段时期统称为五国之乱,袁珩却不算乱世中的枭雄。 要是袁珩努努力,他就不用学这破英语了…… 袁珩打了个喷嚏,感觉鼻子有些痒。 郑鸿给他倒了杯蜂蜜水,看人用几个分屏飞速地浏览文件,有些不落忍:“我当初找你接戏的时候可没想到你这么忙。” “现在知道了?”袁珩用触屏笔圈出需要修改的地方,这才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曲起拇指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他一直有头疼的毛病,长时间看文件有隐隐再犯的趋势。袁珩合上平板:“先吃饭吧。” 午餐是荤素齐全的四菜一汤,袁珩吃了一口突然说道:“以后让万怡做一些盒饭送去剧组,唐老师风餐露宿习惯了不觉得,有些演员的胃可很娇气。” 郑鸿无语了:“你没处撒钱去做做慈善,还能博个好名声,是特邀主演又不是男主,不用上赶着去做散财童子。” “最近人品不怎么样,”袁珩想起昨晚被当车夫支使,“就当攒人品了。” 晚上可能是大夜,中午工作完本来要休息一下,袁珩抽风似的提前去剧场当监工。 他煞有介事去b组转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唐林忙着拍摄没时间搭理他,反而罗力跟个嗅探犬似的过来了,“袁老师,师父,有人想撬我们墙角!” “正经说话,”郑鸿抬腿踢了脚他的屁股。 “就是今天上午,朝阳文化的人来到剧组,说要给萧哥送保姆车,”罗力说得煞有介事,“还说什么给配厨师和营养师,我可去他的吧!” 袁珩和郑鸿却并没有表现得很震惊,郑鸿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原本的通风报信变成了检查作业,罗力嘚瑟道:“我当然说萧哥已经签到源泰来了。” “我说源泰单独给萧哥定了餐食,配了保姆车,还有我这么帅气的经纪人,对方听到就吓跑了。” 看郑鸿又要伸手拧他的嘴巴,罗力赶紧改口:“我就说这车是萧哥的,还有万怡送饭,朝阳文化应该也不想闹大,就走了。” 他越说越没底气,生怕自己吹大牛皮,没想到袁珩点点头:“那就先争取把他签过来。” “你真要这人来源泰文化啊?”郑鸿有点蒙,源泰文化作为源泰的一个子板块,小而精,自有一套培养体系,一般只签约正经科班出身的艺人,主推就那么几个。 “你觉得他没有潜力?”袁珩反问道。 “有是有……”郑鸿想到昨天吊威亚的那幕,“但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毕竟是草根演员,还只是替身,戏都没正经拍过。 “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袁珩撂下一句话,往a组的方向走去。 a组所在的场地是一片水塘廊桥,有几个剧组共同使用。袁珩一路走过,相熟的导演编剧纷纷跟他打招呼,甚至有人直接喊道:“袁老师,过来帮忙指点指点!” 袁珩淡笑着拒绝:“不敢当。” a组场地附近站满了人,大家自发围出一个十平见方的空地,萧子昱和武指老师正在中间对招比划。 武术指导大多会请专业的教练,出手招招制敌,动作利落干脆,而萧子昱同他比试竟能不分上下。 应该打了有一会儿了,萧子昱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愈发晶亮,长发在空中甩过时都带着力道,打得十分尽兴。 周围频频传来叫好声,袁珩却盯紧了他身上穿的衣服。黑色羊绒衫是自己的,套在萧子昱身上显然大一圈,领口底下雪白的一片,后空翻时肚子和腰都露在外面,隐隐还能看到两抹红点,晃人眼睛。 简直有伤风化,袁珩出声喝道:“萧南珠!” 武指老师收了动作,萧子昱也茫然停下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到袁珩黑脸立在旁边,心里也有点不舒坦,干嘛当着人面凶他,如果不是碍于教养,他怕是会当场吼回去。 萧子昱面对袁珩时总有几分戒备,“做什么?” “怎么来a组这边了?”袁珩把他的领子揪回原位。 “是我让他来的,”旁边的陆彦举手道,“我发现萧子昱特别有做武术指导的天赋,他琢磨的动作我学起来一点也不费劲。” 萧子昱笑得高深莫测,其实他教给陆彦的都是梨园童子功的招式,这要是还费劲,岂不是连黄口小儿都不如。 陆彦看不出,但他那点夹带私货的小得意在袁珩眼中无处遁形,瑞凤眼微微挑着,弯起一点弧度,下巴都骄傲得半扬起来,要是面对自己师父,指不定得怎么求表扬呢。 袁珩的眼神落在他脸颊旁的虚空一点,总觉得面前的人和久远记忆中的形象不太相符,似乎是更鲜活了一些,带着朝气蓬勃的劲头。 还不等他收回视线,周围其他剧组有人道:“我们这边拍古偶也缺一个替身,萧老师还考不考虑接其他的活?” 萧子昱半张着唇,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我和唐林导演签了合同,需要先问过他的意思。” “唐老师很好说话的,”另一个人接茬,“我们这边替身武指都缺,欢迎萧老师过来指导。” “怎么怎么?都挖我人呢!”说到唐林,唐林就带着摄影大助过来了,他来看一下a组的戏,没什么问题可以提前解散,全力准备晚上的大夜。 “唐导,这叫人才共享!”周围人嬉皮笑脸道。 替身演员算紧俏人才,哪个剧组都缺,一个替身一天接几份活也是正常,就是要到处赶场子。 “臭德行,”唐林笑骂一句,“小萧是什么想法?出去接活可以,只要不耽误了这边的拍摄,我还是按一天一个整工给你算。” “我想接,”萧子昱点点头,他现在急需赚钱,有了立身之本才能摆脱孟家的钳制。 “看来我们小朋友很受欢迎啊,”郑鸿在一旁目瞪口呆。 袁珩却不太赞同:“一口吃不成胖子。” 萧子昱来到现代社会后一套一套的:“你没有权力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袁珩声音陡然低下去:“你穿着我的衣服,用着我的保姆车,给你提两句建议都不听?” 萧子昱不为所动:“你的衣服我会洗干净还你。” “是要还我,你穿着不合适,”袁珩就逮他这句,“白玉画布,落英两点,看得一清二楚。” 萧子昱倏地反应过来,脖子根红了,但围观者太多,他不好失了仪态,胸膛起起伏伏还是把那句“不要脸”咽了回去。 20、第 20 章 萧子昱先去两家剧组试了戏,都是替身演员,对方反映效果不错,而且是唐林剧组的人,现场就签了合同。 罗力帮他把拍摄时间错开,早中晚去不同的场子,一看日程竟然排得满满当当。 “有人发微博了!”罗力捧着手机惊喜道。 发微博的是萧子昱替身的一个古偶演员,也是新生代流量,他拍了一段萧子昱吊威亚后空翻的视频,配文道:给大家看看我的替身老师,这才是真正的武侠片【黄豆小人打call】 视频中是萧子昱吊威亚后空翻的镜头。 在空中无法借力,后空翻对核心力量的要求非常高。萧子昱被吊到空中后直接腰部带动腿脚发力,灵活得像凭空生出一对翅膀,眼花缭乱转完一圈,完成动作后腰腹绷紧,在空中不摇不晃,甚至表情都控制得非常好。 自然得像在自家小区里遛了个弯。 萧子昱本来觉得威亚滞重,束手束脚,适应几天之后越发觉出这东西的好。起飞升降都不需要他自己使力,还能在半空中偷个懒,保存体力一天便能多跑几个场子。 要是被师父看到他这样偷工减料一定会挨骂了。 萧子昱任由威亚吊着,偷偷放松肌肉休息片刻,在下面的人看来反而像悬浮于空中,那几根绳成了拽住他的累赘。 拍摄时间恰好是下午,背景天高云阔,长风逐日,燎烈云霞模糊了萧子昱的侧脸,唯有白色衣袍猎猎作响,美好得不似人间。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点赞转发量顿时爆炸式上涨。那小明星本来没什么人气,在微博自娱自乐惯了,偶尔跟粉丝插科打诨,看到蹭蹭上涨的流量也吓了一跳。 【救命啊,这真的不是神仙下凡吗?】 【侧颜美呆了,随便截图就是壁纸好不好!】 【昱昱老婆你是不是很穷啊,怎么几个剧组来回跑?】 【宝赶紧签个公司吧,看着都心疼。】 【恕我直言,这真的不是轻功吗?】 【他是真的会飞!这威亚也太自然了吧!】 【别的演员靠威亚起飞,小萧老师吊威亚是怕他真的飞走了[狗头.jpg]】 【昨天没来,这小哥哥是谁?谁能指个路?】 小明星尽力回答了一些评论,但还是招架不住路人粉铺天盖地的提问,只能统一回复道:替身老师是素人,微博我在评论圈啦。 萧子昱那个新注册的账号被圈了出来,关注数已经有了几十万。 名不见经传的素人,两天内凭本事爆了两次热搜,而且还身份神秘,网友们被钓得抓耳挠腮,纷纷猜测这是资本的炒作手段,还是真有这样一位尚未出尘的宝藏艺人。 【忍不了了,家在影城附近,明天就去看看,有没有一起的姐妹?】 【我去我去,要去现场看老婆!】 【明明是老公!那腰力一看就很行好不好!】 【白天老婆,晚上老公,嘿嘿】 评论区纷纷是抱团和求带的,袁珩关掉微博,把手机扔回桌子上。 手机哐当摔出一声响,在旁边收拾的郑鸿回过头:“怎么?还有情绪了?” “头疼,”袁珩拿起剧本有一搭没一搭翻看,看了半晌又突然说道,“污言秽语。” 郑鸿以为他又疼得发神经,抠出两片止疼药,“先吃药吧,不然大夜扛不住。” “有时间冲浪不如经营一下自己的微博,”郑鸿老妈子心态,“当你的粉丝多可怜啊,一张自拍也看不到,全是营业。” 袁珩自己的微博宛如营业号,除了代言就是宣发,几乎没更新过日常内容。 有一波粉丝天天跑去几年前的自拍下面打卡,甚至还专门有人开了个账号:【袁珩今天发自拍了吗】每天更新袁珩的动态,内容是几年如一日的:“没有”。 袁珩疼得没心思反驳,就着温水先把药吞下。他这头疼是老毛病了,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几次,没有病灶,也查不出诱因,说疼就疼。不懂事的时候疼哭了,被袁启安冷嘲热讽过几次,就再也没向别人诉过苦。 保姆车里还有淡淡的盒饭味,水杯旁边是那台粉蓝色的学习机,停留在动画片的界面,萧子昱在他这儿看了一上午小猪佩奇,倒是留下不少痕迹。 郑鸿出去找场务核对工作细节,袁珩独自闭着眼睛烦躁,车门处忽然传来一点细碎的动静。 萧子昱收工,回来拿他的学习机。 方才因为袁珩的一句话,这件羊毛衫他怎么穿怎么别扭,想回车里换回自己的衣服,却见袁珩紧闭着眼睛,一副不很舒服的样子。 他无心打扰人休息,正准备离开,袁珩突然出声道:“接了几个活?” “两个。”萧子昱见对方还闭着眼睛,有些好奇袁珩是怎么分辨出他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不舒服吗?” “头疼,”袁珩的声音有些哑,透露着不耐烦。 萧子昱心里突了一下,太子袁珩软禁他的那最后几年也是经常头疼。 下午晚上更容易犯,袁珩疼得受不了就会去他那里,好像把人抱住就会好一些。有时候刚从战场上回来,轻甲都没脱,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这样风尘仆仆闯进来,把早就睡下的萧子昱叫醒。 久而久之,王君宫里的下人会备上几支太子喜欢的龙涎香,因为太子头疾发作时谁都近不了身,前来诊病的御医都要被骂上几句乌龟王八蛋,只有他们王君能把人安抚住。 萧子昱不想被他抱着折腾,就学了几招按摩,手法不怎么专业,但太子殿下很是受用。 回过神来,萧子昱曲了曲手指,勾住羊毛衫的袖子,鬼使神差道:“我会些按摩,可以帮你按按。” 见袁珩没出声反驳,萧子昱上前搓热了掌心,暖呼呼将太阳穴捂住,然后顺着经络一点点往后捋。额发被梳上去,露出饱满的前庭和线条凌厉的一张脸,发际线处被酒精胶粘红了,远看像破口,却平白增添了几分不羁的锐气。 萧子昱揉了揉那处,袁珩大概觉得痒,伸手一抓,抓到一截微凉的指尖。 萧子昱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没抽动。 袁珩睁开眼睛,眸光带着打量,仿佛方才的虚弱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他松开掌心,任由那只手逃掉,方才慢悠悠地说:“无事献殷勤。” 萧子昱让他堵得无话可说,但又无法给自己的存心试探找到借口,没好气道:“我手艺不精,给你按坏了让你早点解脱。” 袁珩不动如山,似乎毫不在意,对稀烂的手法也很是享受:“还疼,再按按。” “你下午吼我就是因为衣服?”萧子昱问道。 袁珩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大白天衣衫不整,有伤风化。” 萧子昱旁敲侧击:“袁先生的思想真是封建,难不成是古代穿越过来的?” 袁珩掀起眼皮:“我要真的封建就该让你三从四德,结婚后哪儿也不能去,关在房间里天天等我回来。” 萧子昱迎着他的视线,除了戏谑探究不出别的什么,嘴唇轻轻开合,无声吐出两字:变态。 在袁珩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萧子昱冲他咂了咂嘴,心道,撒什么娇。 21、第 21 章 止疼药有镇定的作用,袁珩被按摩得意志昏沉,中间竟然失去了意识,突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窗外天色漆黑,保姆车里已经没了萧子昱的影子。 趁他头疼难忍,意志薄弱的时候来试他,个小没良心的。 袁珩看了眼掌心,那人指尖残留的清凉仿佛还触手可及,止痛药开始发挥作用,锐痛变成了闷痛,尚未根除,只是感官被麻醉了。 他穿好衣服下车,唐林他们正吃着盒饭研究剧本,见他下来招呼道:“看你睡觉就没叫你,来一起吃点?” 袁珩摆摆手,倒了两粒薄荷糖在口中嚼着,饭吃不下。 今晚大夜要拍蔺不为放火烧村那一段,唐导给他们简单过了遍戏,魔尊和他的鬼小弟们被按在化妆间上妆。 化妆师也看见他脸上发红的那块,“袁老师,您过敏了,等下贴头套避开这个地方。” “嗯。”袁珩自己抬手揉了揉,没什么感觉。偏偏萧子昱碰的时候痛痒难耐。 “别揉,”化妆师制止道,“回去清理干净后涂点红霉素,第二天就见效。” 由于蔺不为本人被心魔所困,时不时就要黑化,为了区分,黑化后的妆感要更重一点,还要戴上红色美瞳。 袁珩摊开手脚任人摆布,定妆、发型、抹血浆几乎同时在做,剧组准备的血浆还挺逼真,就算他没吃饭,看到那一大桶红色的粘稠物时还是感觉有些不适。 “袁老师您别阴沉着脸,我害怕。”场务小妹搓了搓胳膊。 袁珩闻言扯出一个笑来,嘴角上扬到极致,眼睛却没什么感情,反而更加恐怖。 “蔺不为是本剧唯一指定疯批,”化妆师笑道。 抹血浆的工作人员说道:“要是蔺不为真长这样,我第一个滑跪抱大腿,求他收我当鬼小弟。” 这下连唐导都听不下去了:“你们在组里帅哥美女也见过不少,能不能给我长点出息。” “袁老师的角色是限定版嘛,拍一部少一部,”化妆师趁机打探消息,“袁老师之后考不考虑复出啊。” 袁珩似是玩笑道:“不一定。” 这场戏要吊威亚,袁珩在夜色中腾空,稳稳落在屋顶上。等他站好后,身边的鬼小弟才被一个个吊上来,勉强跟住他的节奏。 袁珩颠了颠手中的阚月刀,再抬头时已经入戏,笑容残忍可怖:“我倒要看看,邓枫能逃到哪里去。” 在袁珩看来,魔化后的蔺不为远不止换个妆容那样简单,尽管剧本中对这个状态的描写只有四个字:难以自抑。 他本就低沉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邪气,瞳孔微缩,眼神轻颤,嘴角紧紧绷着,没有夸张的表情变化,但五官都在暗自使劲,且配合得恰到好处。那是被心魔反噬后的混乱和狂躁。 唐导在镜头后面紧紧捏着扩音器,感染力太强了,袁珩不管演正派还是反派的角色都很受欢迎,因为他总是能发掘出角色的独特魅力。 蔺不为将披风往身后一甩,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他几乎甩脱威亚,从屋顶纵跃而下,掐住一人的脖子:“邓枫在哪儿?” 不等那人回答,蔺不为已经收紧指尖的力道。群演呜呜叫着瞪大了眼睛,显出几分濒死的涣散来,不一会儿就软绵绵垂下了脖子。 在戏中袁珩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沉着稳重不再,风度翩翩不再,他套上魔尊的壳,真正地变成了蔺不为。又或者说在戏里他可以不受束缚,短暂放出了沉睡在体内的那只兽。 蔺不为有心魔,袁珩亦是。 拍完这场,唐林拿着麦的掌心里都出了一层薄汗。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时间刚过十二点,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睡意。 好像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在他合作过的演员里,袁珩总是最快进入状态的那个。 “爆发力太强了。”唐林指着监视器屏幕,“我差点以为你真要把那人掐死。” 一边的群演捂着脖子嘿嘿笑道:“袁哥没用力,但那眼神确实吓到我了,不自觉就入戏了。” 袁珩把道具扔在一边,手指几乎有点僵硬定型。他眼神冰冷是为了掩盖脑中炸裂般的锐痛,方才拍摄到一半便开始疼起来,撕扯着深处的神经。 “准备收工,大家都辛苦了!”唐林找人去搬宵夜,“袁老师给大家请了酒酿圆子,都吃一碗暖暖胃再走。” 袁珩没碰,大步回到自己的车上。郑鸿看这架势便知道不对,赶紧发动车子:“头疼的话回去别看文件了,早点睡。还好万怡离得近……” “不去万怡,”袁珩打断了他,后槽牙紧紧咬着,仿佛说话都有些困难,“……去剧组宾馆。” 大半夜的去剧组宾馆,郑鸿震惊了,好在宾馆更近一点,他驱车掉头:“去那儿干嘛?” “找萧子昱,”袁珩用拇指顶着太阳穴,似乎也没想出一个更好的理由,“找他拿我的羊毛衫。” 看他疼得厉害,郑鸿把一句“你有病吧”咽了下去,大半夜去拿衣服,且不说萧子昱忙了一天,正常人这个点早睡了…… 他把车子停在宾馆楼下,还真有一个房间亮着灯,305,正是萧子昱的房间。 行吧,好歹大半夜发疯还能凑一双,郑鸿指了指楼上:“我记得他门牌,就亮灯那间。” 袁珩甩上车门便走了出去。 萧子昱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一闭上眼睛,袁珩眉心轻攒忍痛的样子便会跳到他的脑海里。 这个时空的袁珩也有头疾。 萧子昱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袁珩的头疾是在他被软禁后才开始的。当年他那一剑险些伤了袁珩的心室,太子殿下昏迷了三四天,半月后才能勉强下地活动。 太子卧床的那段时间,他被囚禁在地牢中。那时候袁珩早就权倾朝野,有户部尚书想把女儿嫁进宫中,早就看男王妃不顺眼,干脆想将他囚死,断了太子殿下的念想。 于是地牢换成水牢,萧子昱被锁在湿冷的死水中,蛊虫接触到潮气,拼了命地往身体里钻,他疼得几度发狂,整个人迅速消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那蛊虫是西南秘法,除了蜀王的药引无人能解,他在水牢中挣扎了三天,第四天彻底昏死过去。 萧子昱现在还记得袁珩当时可怖的神情:“是谁善做主张囚/禁王君?” 就算行刺了太子,袁珩依旧没有贬去他的王妃之位。 犯事的尚书大人脸色青白,哆嗦着跪在地上:“罪臣萧子昱意图行刺殿下,罪不容诛,殿下万万不能留着这种人……”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被踹飞出去,袁珩卧床太久,体力尚未恢复,不然这一脚只怕会叫人当场毙命。 太子大怒,从六部到狱卒无一幸免,擅作主张的老尚书被削去官职,流放边塞,朝中质疑袁珩的声音更盛,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留一个罪人。 蛊虫无药可医,最开始被圈禁的几个月,他天天想要寻死,袁珩为了折辱他,用过西域上供的烈药,用过铁链和脚锁,甚至还找人搜罗各种不可言说的器具。 袁珩在报复,报复萧子昱的背叛,而让他最痛苦的,莫过于雌/伏在敌国太子的身下,看他顺位登基,铁蹄踏破故土。 直到有一次过分了些,萧子昱险些闭气,呛咳不止,最后竟呕出血来,哀哀昏迷过去。袁珩才终于察觉出他身体的异样,原来萧子昱身上的痛症并没有好转,只是回回发作时他都压抑着,不肯露出一星半点的软弱。 自那之后,袁珩除了他身上铁链枷锁,也不再毫无克制地过度索求,他开始找人求医问药,太医诊不出病因,就悬赏天下方士术师。 萧子昱被迫见了各路道士神婆,和尚法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袁珩开始每月让人喂他吃一种极苦的药丸,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萧子昱吃了几月,体内的蛊虫不曾再犯过,于是他知道,袁珩是在吊着他的命。 袁珩来众叛亲离,生性厌恶背叛,一定不会让他死的那样痛快。萧子昱越是消沉,袁珩就越要想着法子作弄他,非得逼得那张清冷的脸上染出欲望的绯色。 但也是从那时起,袁珩的脾气愈发暴躁,头疾频发,行事乖张让人琢磨不透。整个东宫战战兢兢,唯恐让他挑到错处摘了脑袋。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从脑中一闪而过,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抓不住了。 萧子昱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一会儿大梁一会儿现代社会,一会儿梨园练功一会儿场记打板,迷迷糊糊的梦里师父拿着唐导的扩音器吼他们懒惰,罗力又出现在东宫,请太监宫女们吃盒饭。 萧子昱实在受不了这些怪诞的梦境,干脆爬起来学习,晚上记性不好他就描字帖,学着写简体字。 一首诗还没描完,扔在床头的手机先玩命般响了起来,把他惊了一跳。袁珩这么晚找他有何事,萧子昱想到今晚他拍大夜,担心是剧组里有事情,接听道:“袁珩?” 袁珩的声音嘶哑潮湿,宛若来自梦境:“在干嘛?” 萧子昱不想承认自己失眠:“睡觉。” 袁珩:“睡觉还开着灯?” 萧子昱跑到窗边,地下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你在哪儿?” “开门。”袁珩说。 22、第 22 章 萧子昱把门打开,袁珩裹着仲夜的寒气进来,脸上还有没卸完的残妆。他为人挑剔,看到窄小的房间先是皱眉,冷气机的声音也让人无法忽略:“这破地方怎么住?” 萧子昱忍着被人大晚上挑刺的不快,“袁先生,不是所有人能能负担的起万怡那种旅店的。” 还旅店,袁珩没计较他文绉绉的用词,一屁股坐在房间内唯一那把椅子上:“我头疼。” 白天嫌他献殷勤,晚上又跑来找殷勤,萧子昱站着不动:“我并不是大夫。” 接二连三被怼,袁珩脾气上来了:“我们结婚了,薛金玲找人给我们的八字牵了红线,你是我老婆。” 萧子昱无话可说。他知道即使在现代社会,也没有两个男子公开拜堂结亲的说法,于是他们之间的成亲礼,是两人各剪了一缕头发,由袁母拿去附近寺庙里请了愿,在月老那里圆了礼数。 “现代社会讲究人人平等,为什么不能是你当我老婆?”萧子昱问道。 袁珩被噎住,感觉他这想法十分危险:“就你这身板,能消受得住?” 萧子昱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吭声了。 家有脾性恶劣的糟糠妻,大丈夫理应忍耐,萧子昱这样安慰自己。他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坐着别动。” 袁珩安分了,闭目等着,一条温热的毛巾搭在脸上,先为他擦去厚重的妆底。 袁珩睁开眼睛:“别给我用宾馆的毛巾。” “这是我自己的,还没用过。”萧子昱拿起来给他看,是临走前王妈塞进他包里的,崭新一条。 袁珩满意了,毛孔被清洁干净后好像呼吸都顺畅了不少。温凉的手指按上穴位,力道依旧不小。 萧子昱心里想着事儿,把袁珩的五官盘了一遍,指尖描摹过眼窝,山根真高,睫毛浓密如鸦羽,不像中原人,倒像龟兹那些地方的胡人王子。 袁珩感受到对方的不专心,刚要出声提醒,萧子昱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头来,眼神带着询问。 “差不多了,”萧子昱用毛巾擦了擦手,“省的你说我无事献殷勤。” 还挺记仇,袁珩说:“那我来献殷勤,你要不要考虑跟源泰签约?” 萧子昱不卑不亢:“看来我能为袁先生带来价值。” “你现在的流量不错,”袁珩不掩饰商人思维,“有公司包装能小爆一下。” “我思考一下。”萧子昱说。 袁珩自下而上睥睨他:“过了这村没这店。” 萧子昱不为所动:“说不定下一个村有更好的店。” 袁珩忍无可忍地躺回去:“头疼。” 萧子昱继续给人按头,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袁珩以为他在抱怨,疑惑道:“你说什么?” “背英文单词,”萧子昱很坦然,“你英文好,帮我练习下口语如何?” 袁珩不想理他,那厮已经磕磕巴巴用英语唠了起来。袁珩跟他讨论了天气,心情,早中晚分别吃的什么,萧子昱听不懂了就乱答一气,偏偏语气很认真,简直让人不忍心给他挑错。 萧子昱说得很慢,但发言都挺标准,看来动画片发挥了些作用。但袁珩还是没能坚持太久,很快就被支离破碎的英文唠睡了过去,眉头依旧拧着,仿佛睡着了还在嫌弃椅子不够舒服。 房间内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堆满了杂物。萧子昱忍着困意把床收拾出来,却发现叫不醒袁珩。 不光叫不醒,也搬不动他。 萧子昱犹豫了一秒,自己上床睡了,这人半夜醒来估计会自己找床睡的。 袁珩心无杂念睡到天大亮,头疼已经彻底消退。他神清气爽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脖子动不了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床上严严实实裹着被子睡得酣甜的萧子昱,不敢相信对方竟然让他在椅子上躺了一夜。连被子都滑落在大腿上,盖得很是潦草。 袁珩半身不遂似地坐起来,感觉自己是落枕了。他扶着脖子走到床边,萧子昱睡得满脸红扑扑的,嘴巴半张,平日里那点小精明散了个一干二净。 袁珩对准屁股的位置,手起掌落,一巴掌拍了下去。 “唔……”萧子昱动了动,不知道陷入了哪一段回忆里,嘴里轻声埋怨,“殿下,别闹……” “谁让你昨晚又折腾我那么久。” 袁珩脸色黑如锅底,昨晚萧子昱把他扔在椅子上,竟然跑去梦里跟另一个“袁珩”共赴黄粱。 袁珩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孤弄得你可舒服?” 萧子昱没吭声,在梦里红了耳根,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 袁珩观赏片刻,半晌察觉到身体的异样,铁青着脸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什么破浴室,干湿都不分。 萧子昱被摔门的声音震起来,迷迷糊糊揉了揉耳根,总觉得有人在跟他说话。浴室里传来阵阵水声,他想起昨晚袁珩在这里留宿,应该是在洗澡。 萧子昱找出套新衣服穿上,忽然听到一两声闷喘。浴室的玻璃是半透明磨砂,他仓皇回头,只看到一个湿漉漉的手掌印子。 上辈子跟人刻骨纠缠,他当然明白那声喘息意味着什么,只是没想到袁珩来到现代社会后定力竟然下降了,从他听到摔门声到现在不过半小时,就结束了? 他在心里暗暗盘算,一定是袁珩天天吃剧组盒饭加上熬夜伤了元气。 他穿好衣服,将被子叠起来,离开工还有一段时间,萧子昱摒弃杂念,拿出学习机开始早读。半晌袁珩顶着一头湿发出来了,眉眼间是郁结的不满,一双眼睛黑得格外深邃。 脖子还疼着,折腾一大清早已经把自己气饱了,袁珩愈发觉得昨晚一时冲动来找萧子昱是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他拿起衣服准备走人,萧子昱温声提醒道:“袁先生熬夜的话第二天早上可以吃点山药枸杞,能补气血。” 袁珩皱了皱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偏偏萧子昱看过来一眼,嘴角的笑容像是憋着坏。 吃过早饭,两人一前一后分头前往剧组。唐林凌晨还在补拍夜晚的外景,大清早才回去,副导临时顶上,ab两组合为一组,共同拍摄。 郑鸿今天开会去了,罗力奉他师父之命给袁珩开来保姆车。停好后拉着萧子昱挤眉弄眼:“袁老师昨天没回万怡!” 这小子技能全点在八卦上了,萧子昱抬眼:“你怎么知道?” “我师父说的呀!”罗力兴奋道,“袁老师昨晚去了剧组宾馆。” 大概不想让罗力误会,郑鸿并没有说袁珩是去找萧子昱。结果这厮自己发散得彻底:“你说是那个小明星能入得了袁老师的青眼?” “肯定得模样不错,细皮嫩肉的,人也要温柔,知书知礼,”罗力掰着手指头盘算,娱乐圈这种人设太多了,袁珩在业内单身这么久,搞搞地下恋情好像也正常,“就是不知道袁老师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萧子昱握紧了手中的道具:“这种事不要妄加议论。” 以前虽然也有大老爷捧清倌儿,但大家都是私下来去,绝不可能摆到明面上,不然被人议论不说,日后全家都要被戳脊梁骨。 放眼大梁,能面不改色同男人厮混,甚至迎娶的男妻的只有袁珩一个,而且空前绝后,那脸皮厚的程度不是常人能比拟。 “娱乐圈很多同性恋人的,”罗力不是很在意,“毕竟袁老师今年也二十八了,几乎没跟什么女星传过绯闻,某瓣都说他要不隐婚要不深柜。” 萧子昱:“深柜?” “就是男同。”罗力笃定道。 萧子昱直到换完衣服候场的时候都还有些失魂落魄的。他再三斟酌,悄悄拿出手机搜索了几个字“袁珩隐婚”,关联词条出来一大片,萧子昱一咬牙删掉,再次输入“袁珩深柜”。 底下的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就跟写小说似的,比话本子都精彩,萧子昱一边羞耻一边忍不住去看,翻页很快到头了,他手一抖,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链接,不堪入目的界面伴着声音顿时弹了出来。 他本就做贼心虚,以最快的速度调低音量,还没搞懂怎么把那污人眼的东西关掉,面前就多了一双黑底描金的靴子。 “白袜专区?”袁珩念出不小心看到的几个字,“萧南珠,你私生活很丰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