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在无限流是人渣》 1、藏尸房间(1) “想要重新获得生命吗?" 画着彩球和彩色串旗的大巴车摇摇晃晃,在白雾中慢悠悠的往前走,车顶喇叭播放着欢快的音乐。而车上的乘客都系好安全带坐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在沉睡,身形随着车一摇一摆。 远方的茫茫大雾中,一座庞大的游乐园若隐若现。 “请为自己获得复活的门票。” —————————————————— 窗外的树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翠绿,微风吹过带给人一种凉快的错觉。 “吱啦——” 聒噪的蝉鸣打碎了这种错觉。 外面的世界一片阳光灿烂生机勃勃,老旧的房间里却阴凉沉寂。 窗户旁,边角掉漆的衣柜擦得锃光瓦亮,静静地靠着泛黄的墙壁。衣柜对面放着一个低矮的书柜,里面装满了高三复习的资料,有不少试卷从书与书之间支出一角,像树枝愣愣地竖着。 衣柜旁边就是书桌,书桌配套的椅子上放着一个黑色书包。书桌桌面的东西还算整洁,只是水杯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一个盖子了,丢失的杯子要往地上找,才能在门边看到它的影子。 再往里面,就是一张睡觉的床了。和其他家具一样,床的样式简单,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边角有些掉漆,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此时,床上正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身形纤瘦,皮肤白皙,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他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 窗外的阳光很灿烂,微风很和煦,树叶很好看,就连蝉鸣都那么好听。 然而窗外的世界好像只属于窗外,和阴暗微冷的房间没有任何关系。 沈星坐在床上,小腿忍不住发抖。实际上,他整个人都害怕得发抖。他漂亮的脸上有着一双澄澈的杏眼,此时,长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浅棕色的眼眸中瞳孔缩成了一团。 一切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怎么也记不清细节。沈星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一边害怕,一边期待一切都是一场梦。 但是,现在,他的床下——有一具尸体。 一具热乎乎的尸体。 刚刚死去没多久的、属于他唯一的朋友的,尸、体。 每当想起那两个字,沈星的牙齿都要打颤。 尸、体。 他的床下有一具尸体。 白皙纤细的手指按在床上,支撑着害怕到不断发抖的主人。 “吱哇——” 窗外的蝉鸣声越发聒噪。 让自己冷静了很久的沈星,终于脚落实地,踩在了木地板上。然后,他鼓起全部勇气,一只手搭在床边,一只手撑在地上,俯下身往床底看去,确认一下这一切是不是现实。 没有焦距的空洞眼眸在床底静静地看着他。 “!” 沈星差点吓到尖叫出声,他收回搭在床边的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掉下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好像杀人了。 杀死了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现在,好朋友静静地躺在他的床底下,和他对视着。 刚刚死去的人好像还有温度,只是皮肤看起来已经开始苍白了。猩红的血从黑色的头发中流出来,流淌过尸体的脸庞,将俊美的脸染红。尸体的脖子正好扭向这边,看着床底外的沈星。 “唔。” 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沈星捂着嘴忍不住害怕的哭出来。他的手脚发软,根本没有力气,试了好多次才爬起来。 他杀人了! 他杀人了!! 他真的杀人了!!! 沈星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不敢放开,他怕自己放开就会忍不住大哭起来。一边捂住嘴,他一边踉跄着朝门口跑去。 “当啷——” 门边的杯子被踢开,滚到了衣柜前。 沈星猛地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门外的客厅摆放着老旧的沙发茶几,和房间的家具一样擦得干干净净,这让整个客厅显得很温馨。 家里现在好像没人,但是沈星没有关注。他跑出房门后,又一路跑出家门,最后跑到了大马路上。 沈星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眼里的眼泪停不下来,在下楼梯的时候差点摔倒。 现在能跑到大马路上,已经是他在拼命勉强自己了。 很害怕。 很害怕。 他胆子很小,连恐怖片都不敢看。有同学在班上讲鬼故事,他路过都能吓得脸色发白。 沈星一边哭,一边往前走。他终于慢慢松开了捂嘴的手,开始抹眼泪。 一路走一路哭,沈星来到了警察局。 ——“警察叔叔,我来投案自首,我杀人了。” 审讯室。 警察姐姐端来一杯热水,递给沈星,然后在沈星对面坐下。 “你说——你杀人了?”同样坐在沈星对面的老警察,拿着笔在桌上敲了敲问。 面前的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杀人犯。穿着校服,应该还是个学生,个子不高,偏瘦,眼里带着眼泪,说是来报案自己在学校被勒索了还比较可信。 沈星点了点头,手里捧着警察姐姐给的热水。他的嗓子还很哑,暂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对面的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只等着正义的审判降临在自己身上。 “什么时候发生的?在什么地方?杀了谁?”老警察问。 沈星喝下一口热水,让嗓子湿润一点,老实回答:“今天发生的。在我家。杀……”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嘴唇颤抖起来。 但是,为了不耽误判案,他还是说了下去:“杀、杀了……我的好朋友。” 听到这里,老警察和警察姐姐对视一眼。事情突然有了可信度。 虽然面前这个来自首的少年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但是青少年冲动起来也是很可怕的。在家里和朋友一起玩时,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执,然后一时失手也是有可能的。 “走吧,带我们到你家看看。”老警察站起来,和警察姐姐准备一起去看看。 “好。”沈星乖乖点头,很配合。 沈星坐着警车,带着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回他家。 爬上老旧居民楼的七楼,沈星拿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家门,一股饭菜的香味立马顺着打开的大门飘了出来。 “小星,你去哪了?我和你爸买菜回来没见到你。”沈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警察时停住脚步。 “这是……?”客厅里看电视的沈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疑惑地看着突然登门的两名警察。 看到沈爸爸和沈妈妈,沈星低下了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他们的儿子变成了一个杀人犯,杀死了最好的朋友。 “我们接到报案,来看一下。”老警察回答。 “小星?”沈妈妈看向沈星。 沈星的头低得更低了,他低着头绕过沈爸爸和沈妈妈,带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来到他的房间门口。 “就是这里了。” 沈星说完,就低头沉默的看着地板。他根本不敢去看自己的房间。只要一想起之前的画面,他忍不住想要发抖。 逃跑出去时候打开的房门还没关上,敞开一大半,露出里面阴暗微凉的房间。 警察叔叔谨慎的推开房间门,原地观察片刻,然后走了进去。警察姐姐站在房间门口,防止房门关上。 房间看起来很普通,摆放着几样老旧家具,衣柜前的地板上掉落着水杯。 “在……床底下……” 门外传来沈星微弱的声音。 老警察闻言走到床边,蹲下来,俯身察看床底下—— 门外,沈星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有一只小鸟在猛烈撞击。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房间里面。 老警察正蹲下来查看床底。 沈星感觉心脏跳到了嗓子眼,随时都要蹦出来。 看到那具尸体了吗? 一切好像都要尘埃落定了。 虽然沈星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杀死好朋友的事实,也还是不知道怎么告诉沈爸爸和沈妈妈。 他只能等待正义的审判。 沈星盯着老警察的背影,等待聆听正义的脚步声到来。 蹲在床前的老警察看着床底。片刻之后,他拍了拍手站起来,回头看向门口,轻松的笑着说:“什么也没有。” 门口警察姐姐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沈星顾不上害怕了,跑进房间跪在床前地板上,低头往床底下看去。 门外传来说话声,沈爸爸沈妈妈正在和老警察闲聊。 “你家孩子可能是做噩梦了,说自己杀人了。嘿,吓了我们一跳。”老警察轻松自在的说道,“你们有空多关心关心孩子。” “好好好,没事就好。可能是昨天刚刚高考结束,心理压力太大,还没缓过来。” “我们一定会好好关心孩子的,谢谢您啊警察同志,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没事就好,有事我们才头疼呢。” 沈星的身边蹲下来一个人。警察姐姐在他的身旁蹲下,俯身看了看床底下,然后笑着对沈星说:“没有什么尸体,可能你睡懵了。” 警察姐姐看完就站起来了,走出门外。床前只剩下沈星一个人。 “吱哇——吱哇——” 窗外的蝉鸣越来越响亮,昭示着骄阳似火和天气炎热。 沈星维持着往床底下看的动作。他的肢体一点点变得僵硬,漂亮的浅棕色眼眸睁大,呆呆的看着床底。 床底下,一具尸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胡乱塞进床底的肢体歪曲,染血的脸庞朝外,空洞的双眼正在和沈星对视。 嘀嗒。 猩红的血从苍白的脸庞上滴落,打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2、藏尸房间(2) 浅棕色的漂亮眼眸中,瞳孔几乎缩成一个小点。 沈星感觉全身都冻僵了,寒意仿佛连大脑也一起冰冻。 他缓慢的转过头,看着门外的父母和警察。 “……” 他的嘴唇轻微嚅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房间门外的人们相谈甚欢,好像连门外的光线都要明亮一点。 阴暗微凉的房间里,沈星独自跪在床底前。 “……爸爸、” 沈星艰难的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妈妈、” “就在床下啊……” 房间门外的沈妈妈好像听见了什么,转头看过来。她转过身来,询问沈星:“小星,你说什么?” “就在床底下啊……”沈星的声音很小,又小又沙哑,好像很努力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沈妈妈听不清沈星微弱的声音,她走进房间,来到了沈星身边。她的身上还带着一股饭菜的烟火气息。 沈妈妈蹲下来弯腰低头,看了看床底。看完床底之后,沈妈妈站起来,笑着说:“什么也没有,小星做噩梦了。” 沈爸爸也走进房间,蹲下看了看床底,然后站起来拍拍手:“没看到有什么东西。” 这场报案就是虚惊一场,起因就是沈星做了一场噩梦。 “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了。”老警察和警察姐姐看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就告辞回警局。 沈爸爸和沈妈妈赶紧相送,不住的感谢幸苦他们了。 远处的大门传来热情的道谢声,房间里很安静。 怎么可能没有……就在这里啊。 尸体……就在这里啊。 苍白的尸体,扭曲的塞在床底下,猩红的血液滴在木地板上。 就在……他的床底下啊! 沈星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身体发抖,目光呆呆的看着窗外。 窗外的微风吹过树叶,翠绿在阳光下翻滚。 就在他的床底下啊。 沈星呆呆的坐着,白皙纤细的手指按在床单上,支撑着他。 指腹是柔软的床单柔软的触觉,柔软得仿佛让人想要好好睡一觉。 大门口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没过多久,有人端着热牛奶走进了他的房间。 “小星,喝杯热牛奶。别怕,那都是噩梦。” 沈妈妈安慰着沈星。把热牛奶递给他后,沈妈妈就转身离开了。厨房里很快又传来了炒菜的声音。 一场……噩梦吗? 沈星捧着热牛奶,呆呆地坐在床上。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沈妈妈喊沈星吃饭。 沈星记不请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走到餐厅和沈爸爸沈妈妈一起吃午饭的了。他也记不太清怎么吃的晚饭,怎么去洗漱的。沈星只觉得自己混混沌沌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窗外的天色已黑,蝉鸣也已经消失,零星的虫鸣声开始响起。 天花板的白炽灯发出冷色调的灯光,老旧温馨的家具在冷白的色调下,都似乎变得寂静冰冷。 沈星终于回过神来。 现在,他独自待在这间房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的隔音好,他听不到外面传来的人声。可明明窗户打开着。 打开着的窗户外,是黑压压的树影。白天看来生机勃勃翠绿的树,现在也仿佛变成了准备吞噬人的怪物。这个夜晚或许太过静籁,窗外除了偶尔的虫鸣没有任何声音。 回过神来的沈星终于忍不住开始哭起来,泪珠大颗大颗从浅棕色的眼睛里滚落。 他的房间里有一具尸体。 一具谁也看不到的尸体。 就在他的床下。 少年一边害怕得不停颤动,一边哭泣。 他杀死了最好的朋友。 他去自首,可是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都说看不见尸体…… 爸爸妈妈也说看不见尸体…… 他很害怕。 哭泣的少年只能待在这间有尸体的房间里。 所有人都说他做了一场噩梦。 可是尸体就在他的床底下。 床边的少年滑落,坐在了木地板上。眼泪掉下来,木地板上落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哭泣的少年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 沈星抬起手,擦掉眼泪。他坐在木地板上,背靠着床,身后是黑乎乎的床底。控制着颤抖的身体,他侧身弯腰,去看床底。 昏暗的床底,尸体的细节都被吞没了,原本苍白的皮肤显得更加惨白,空洞的眼睛反射着床底外的光亮。 “呜。” 沈星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看着床底下的尸体,浅棕色的眼睛里蓄满眼泪。 活人的眼睛和尸体的眼睛在对视着。 尸体头顶猩红的血液已经不再往下滴落了,惨白染血的脸庞边的木地板上,小小的血泊也已经凝固,怪异的浅淡血腥味和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何然。 高大的少年长相俊美,在阳光下总是开朗的笑着,很受同学的喜欢。 好像所有人都喜欢何然,走在校园的路上总是有人和他打招呼,化学课物理课的小组实验、体育课的练习同学们总是期待和他一组,下课时他的座位旁总是围着很多同学。 那是很优秀很耀眼的少年。 和沈星完全不一样。 沈星总是待在角落里,被所有人忽视,人也阴沉沉的。 何然会打篮球,在球场上跳跃扣篮,肆意挥洒着汗水,引起女生们的欢呼。而瘦弱的沈星只能待在操场的角落里,阴暗的看着这一切。 何然成绩优异,每次考试都排在年级第一,也很乐于助人,愿意帮助同学们解答问题。而沈星拿着班级中下的成绩单,只能沉默的塞到书包里。 何然优秀、耀眼,好像没有任何缺点。 他甚至还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沈星,偶尔伸出援手帮助沈星,成为了沈星唯一的朋友。 但沈星很讨厌他,即使他是沈星唯一的朋友。 他一定不是真心想要当沈星的朋友的! 就像是人类装模作样的投喂流浪小猫小狗,只是彰显自己的善良! 沈星一直是这样想的。 在模糊的记忆里,今天——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何然来找沈星了,穿着昂贵的衣服,踩着青少年们追捧的球鞋。 他居然说,顺路经过,就来问沈星参不参加班级的毕业旅游? 明明!明明他就知道沈星家庭条件不好!还要来问沈星参不参加毕业旅游?! 沈星都已经不在班群里说话了,难道他还不明白吗?!是特意来羞辱的吧! 接着,何然又说起了刚刚结束的高考。 知道了!知道了!!谁不知道他学习好?跑来炫耀什么? 何然简单说了几句就打算离开了,而他身后,沈星举起厚重的金属水杯。 沈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他从来没有想过他那瘦弱的胳膊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嘭? 还是咚? 记不清楚细节了。反正记忆清晰起来时,沈星就在拖动尸体。 他拖动着高大少年的尸体,费力的把少年塞到床底下。因为力气不大,也因为不好操作,他还把尸体塞得乱七八糟的,床底下的尸体手脚扭曲。 回忆就到此为止,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床底下的尸体静静的看着自己。 现在,看着床下的尸体,沈星眼瞳颤抖。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了唯一的朋友。 在大家都远离他的时候,何然是唯一一个会偶尔帮助他的人。 他不理解。 为什么要杀死自己唯一的朋友? 沈星按在木地板上的手,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用力到发白泛青。 记忆模模糊糊,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考据的意义。 沈星看着床底下的尸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杀了他唯一的朋友。 “对不起。” 沙哑含糊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床底下冰冷的尸体,空洞的眼睛倒映着少年忏悔的身影。 床底外,色调冷白的明亮灯光下,坐在木地板上的少年恐惧到身体发抖,眼泪不断掉下来。 时间缓慢流逝。 沈星依然坐在木地板上。 浅棕色的眼眸一直盯着尸体看,沈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到了最后,甚至分不清他和床底下的尸体谁更苍白。 床底下的尸体静静的待在哪里,乖乖不动,空洞眼睛看着沈星。 鼻尖总是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败气味,沈星发呆般看着尸体。 令人恐惧不安的气味是凶杀案的佐证。 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好像已经干涸了。即使沈星按在木地板上的手依然在轻微的颤抖。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仿佛泡在了墨水里,虫鸣声也越来越稀少,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慢慢的,疲惫渐渐涌上心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沈星有些困倦,他恍恍惚惚的爬起来,爬到床上躺下。 躺在床上,少年用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很累。 慢慢的,他闭上眼睛,呼吸声逐渐浅淡悠长,躺在柔软的床上安静的睡去。 哭红鼻子的少年躺在床上安然入睡,而在柔软的床铺之下,在弹簧已经坏了几个的床垫之下,在老旧的床板之下,静静的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少年和尸体一起同眠,共同享受着这个死寂的房间。 3、藏尸房间(3) 窗外太阳已经升起,小鸟从一根树梢跳到另一根树梢,发出叽叽喳喳的清脆鸣叫。 躺在床上的沈星醒来了。哭了太久的眼睛很疲惫,他轻轻眨动了一下,然后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他几乎要记不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令人恐惧的记忆马上生硬的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下意识的,沈星打了一个冷颤。 沈星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清楚的知道,床下、有一具尸体。 安静的躺了很久,沈星总算鼓足勇气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爬到床边,抿紧唇,把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在踩稳之后,才把另一只脚小心翼翼放下去。 安稳站在木地板上后,沈星回头看向床底。床底距离地面的缝隙,仿佛成一张大口,能一口咬碎沈星的小腿。 再次把唇抿紧,甚至让原本淡红的唇变得苍白,沈星才一只手扶着床边,蹲下来,查看床底。 床底下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每一根线条都显得僵硬,空洞的眼睛看着沈星。昨天,尸体的眼睛看起来还像是活人的眼睛,现在已经开始浑浊了,灰蒙蒙的,像是鱼摊上睁大眼睛死掉的鱼。 即使抿紧了唇,沈星依然忍不住害怕到发抖,他用另一只手撑在地板上,支撑着自己。 和尸体浑浊的眼睛对视着,沈星恐惧到忍不住掉下眼泪。 很可怕。 好害怕。 浅棕色的眼睛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打湿他漂亮的脸。沈星坐在木地板上,对着床底下的尸体哭泣。 “对不起。” 他又小小说了一声,哪怕这什么用都没有。 寂静的房间里没有人回应他。即使害怕,确认了床底下真的有一具尸体之后,沈星依旧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爬起来。他有需要做的事情。 爬起来之后,沈星擦干净眼泪,打开衣柜找到袜子。他拿着袜子,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开始穿袜子。 他要出门一趟,去何然家。 床底外,木地板泛着点点晨光,白皙的脚底部泛着粉,套进白色袜子里,手指拉袜子边缘往上拉,最后遮盖住脚踝。 穿好袜子,沈星打开房门出去了。 客厅里很安静,沈爸爸和沈妈妈看起来还没有起床。窗外的天色也显示现在时间还很早。 沈星放轻脚步走向大门,换好鞋开门出去。楼道里也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沈星下楼的咚咚声响起。 很快,沈星走出居民楼,在居民楼旁的车站搭上了公交车。 半个小时后,沈星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何然的家就在这个小区。小区看起来很漂亮,景观植物郁郁葱葱,连围墙都精心雕刻着花纹,保安亭里的保安看起来严肃认真,和沈星家所在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何然家的地址,是之前班级要登记信息时,沈星无意间记下来的。 在保安亭登记好后,沈星进入小区,按照记下的何然家地址找c栋大楼。很快,他就找到了c栋大楼。 走进c栋大楼,搭乘电梯,沈星来到何然家所在的11楼。这栋大楼一层只有两户,很轻易就能按门牌号1101找到何然家。 之所以来何然家,是因为沈星觉得,何然的爸爸妈妈有权知道何然死亡的事实。 他们有权知道,也有权为自己的孩子主张公道。 另外……沈星也期待着——警察和父母都看不见何然的尸体,沈星想请何然的爸爸妈妈去看看何然。 何然的爸爸妈妈应该能看见何然吧? 站在何然家的门口,看着厚重的大门,沈星的心情更加忐忑,他不安的反复轻轻跺着脚。 他该说什么呢? 叔叔阿姨,我杀死了你们的儿子。 过了很久,沈星终于抬起手,按响了门铃。 “叮咚!” 门铃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大门很快打开了,一个穿着得体的优雅中年女人笑呵呵地看着沈星,问道:“小同学,你有什么事啊?" 沈星惭愧的低下头,抿了抿唇,小声的说:“阿姨,我是……何然的……朋友……”说到朋友两个字,沈星羞愧得快要躲到地下去了。 朋友?杀死何然的朋友吗? “阿姨……我是来告诉你们……”沈星越说,声音越细若蚊呐。他羞愧得快要说不下去了。 “谁来了?”客厅里传来中年男人的询问。 何妈妈转头看向客厅回答:“是阿然的朋友来了。”随后,何妈妈回头看着沈星,笑着说,“小同学,先进来喝杯水吧。” 沈星沉默地走进何然家,坐到何然家的客厅里。 何然家的客厅摆放着宽敞的黑色皮沙发,配套的茶几上有漂亮的果盘。阳光从阳台照进来,地面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光块。 “昨天刚买的水果,尝尝。”何妈妈把一杯热水放到沈星面前,又把洗好的水果放到沈星面前。 何爸爸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也热情招呼沈星吃点水果:“别客气,喜欢就随便吃。” “阿然真是不懂事,出去旅游了也不告诉朋友一声。”何妈妈在何爸爸身边坐下,抱怨着何然,“害朋友白跑一趟。” 旅、游? 低着头的沈星抬起头,浅棕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对面的何爸爸何妈妈。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等阿然回来,我一定说说他。” “真是不好意思。” 何爸爸和何妈妈表达着歉意。 沈星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何爸爸何妈妈说的话了,他漂亮的浅棕色眼睛睁大,看着何爸爸和何妈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沈星觉得阳台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整个画面都明亮到失真,显得那么不真实。 “不是的!” 沈星急切地说道,声音没掌控好有些大,“何然….…何然……何然他被我杀死了!” 可怕的事实说出来了。 而何然的父母却坐在沙发上,安静的看着他。 沈星坐在单人沙发上,说完话后,也呆呆的看着他们。 何然……死了,尸体就在他的床下。 过了很久,何然的父母才有了动静。 “这是….年轻人的恶作剧吗?”何妈妈笑着问。 “这可吓不倒我们,阿然已经出去旅游了。”何爸爸也笑着说。 沈星呆愣的看着他们。外面阳光灿烂,风吹动着翠绿的树叶翻飞,小鸟成群结队叽叽喳喳从天空飞过。 “叔叔阿姨,打扰了……”最后,沈星只能告别。 搭乘电梯,走出大楼,沈星抬起了头。蓝天白云,远处有小鸟飞过。 当沈星回到家时,沈爸爸沈妈妈已经起床了,餐桌上也已经摆好了早餐。 “小星,你去哪了?”沈妈妈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问。 “小星,快过来吃早餐。”坐在餐桌前的沈爸爸说。 沈星对他们的话充耳未闻,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房间门紧紧关闭着,看起来是一扇很普通的房门。 站在房间门前,沈星的手微微颤抖,浅棕色的眼睛盯着房间门。 房间里,有一具尸体。 那是他唯一的朋友的尸体。 他去自首,可是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看不见户体,爸爸妈妈也看不见尸体。 他去找何然的爸爸妈妈,可是何然的爸爸妈妈说何然去旅游了。 可是,就在那里啊。 何然的尸体就在他的床下。 站在房间门前,沈星控制不住的掉眼泪,浅棕色的眼睛被泪水模糊。 他好害怕。 所有人都不知道何然死了。 只有他知道何然死了。 何然的尸体就在他的床底下。 “怎么了?怎么了?小星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还在怕昨天那个噩梦?噩梦都是假的。” 沈爸爸和沈妈妈赶紧过来安慰。 沈星哭得停不下来,用手抹掉眼泪,却又有新的眼泪掉下来。 他杀掉了唯一的朋友,所有人都不知道。 “咯吱。” 房门被打开,沈星走进房间,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床底到地面的距离很大,因为处于阴暗处,像是能撕咬开血肉的大口。 放在床底前的小腿微微颤抖着,显示出主人的害怕。 哭了很久的沈星坐在床上,还是很害怕。虽然已经不哭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发抖。 他的床底下有一具尸体。他知道了。 自首无效,别人看不到尸体,何然的父母也说何然去旅游了,沈星只能战战兢兢的住在这里。 这间房间里,有他,和一具尸体。 坐在床上,沈星发呆地看着窗外。房间里很安静,他和户体静静的相处着。 晚上。 洗漱完准备睡觉的沈星在床前蹲下,他用一只手扶住床边,弯腰低头去看床底下的尸体。他还是很害怕,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蹲下来,沈星看到了床底下的尸体。床底的尸体静静地看着他。 苍白的尸体好像更白了,那是一种死白,像是干枯了失去水分的枯树。而一团团青紫色在这种死白上浮现,一小块一小块的分布,在户体的皮肤上形成可怕的样貌。 沈星抿紧唇,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没让自己哭出来。 看着床底下的尸体,沈星突然想去碰一碰被他杀死的朋友的户体。 他按在木地板上的手,勉强到指尖发白。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他吸了吸鼻子,看着床底下的尸体,俯下身来。 扶在床边的手滑下,落在地板上,配合着另一只白晳纤细的手,支撑着主人的动作。 明亮的光照在床底之外,整个床底笼罩在阴影里。纤瘦漂亮的少年爬进床底的阴影里,伸出手指…… “何然.……” 这是被他杀死的、唯一的朋友的尸体。 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颤抖着的白晳纤细手指,轻轻的触碰到尸体的脸上。 尸体浑浊的眼睛空洞地看着沈星。 死去多时的尸体,已经过了僵硬阶段,触碰起来软绵绵的,带着一种能钻进人骨子里的寒冷。 “啊!” 沈星被吓到了,立马收回了手。他慌乱的往后退,像一只搁浅的小鱼,胡乱的挣扎着。 嘭! 沈星退出床底时头撞到了床板,因为疼痛生理性的眼泪掉了下来。但拼命挣扎的人总算逃到了外面。 逃到了安全的地方,慌乱的人安静下来。 冷色调的灯光下,沈星坐在床底外的木地板上,身体因为恐惧控制不住地颤抖,呆呆的看着昏暗的床底,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 他明明想勇敢一点的,可是只是触碰了一下尸体就吓得不行。 他很害怕。 “对不起……对不起,何然……”少年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对不起……” 他好害怕,他什么都做不到。 无法承认罪行,无法还给何然一个公道,甚至连触碰一下何然也做不到。 明明何然是他的朋友。他在这里哭泣,而被他杀死的人待在床底下,只能静静腐烂。 沈星忍不住抬起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指缝里不断滴落。 怎么办。好害怕。怎么办。 没有人会突然冲进来抓沈星进警察局,然后判刑。 他只能待在这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窗外的黑夜静悄悄的,隔了很久才响起一点虫鸣声。 床底下的尸体也静悄悄的。 哭了很久之后,沈星终于爬起来,倒在了床上。 被泪水打湿的漂亮脸庞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浅棕色的眼睛还不断流出泪水。沈星睁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墙壁。 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很害怕。 4、藏尸房间(4) 没有任何办法的沈星只能在哭累之后,满怀着恐惧在床上睡去。 睡着的少年躺在柔软的床上,忘记了盖被子。他蜷缩起身体,纤细单薄的身形像是一张脆弱易断的弓,紧闭着的长翘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漆黑的窗外偶尔传来一点虫鸣。 冷白的白炽灯撒下没有温度的光芒,笼罩着沉沉睡去的少年。 当阳光重新照耀世界,窗外的翠绿树叶也被风吹起,在明亮的晨光中翩翩起舞。 沈星醒来了,呆呆的看着窗外,窗外明亮的景色仿佛把他的眼眸都点亮,但浅棕色的眼睛实际上是呆呆的。 哭了太久的眼皮泛着红,耷拉下来,显得他疲倦而又脆弱。 过了一会儿,沈妈妈敲响房门叫沈星出去吃早餐。 吃完早餐后,沈星回来继续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叮咚!” 床头的手机突然屏幕亮起,跳出一条信息。 沈星看过去,发了一会呆,才拿起忽视了好多天的手机,点开收到的信息。 被忽视了好多天的手机只剩下了极低的电量。 信息打开,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发来的信息。 “班级旅游计划改了,改成去本市的清光观玩一天,时间定在明天,你去不去?” 班上的学习委员是个带着眼镜的女生,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对每个同学都很好。 “去。”沈星回复了学习委员。然后他放下手机,继续出神发呆。 ……何然会期待班级旅游吗? 沈星看着阳光折射在泛黄的墙壁,看着书架上支出的一角试卷被风轻微吹动。 应该是期待的吧。 何然来他家那天,还说了班级旅游的事。 叽叽喳喳。 几只小鸟从窗户飞过,追逐打闹。 沈星多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何然活得好好的,依旧是那个完美受欢迎的人。 收回视线,沈星看向床边的地板,他抿紧唇。光线在地板上泛起细微的微光。 沈星伸出手,搬动自己僵住了的腿,白皙的脚轻轻落在地板上。一只脚落下,另一只脚也在很久以后落下,然后——砰的一声,沈星几乎是摔坐在地板上的。 他没有力气了,腿也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仿佛心灵感受不到的恐惧,全部被赶到一双腿上,变得沉甸甸的。 摔坐在床底前的少年,浅棕色的眼睛因为疼而泛起湿润,却勉强露出一个笑,在清晨的光线下美好的犹如小路边带着露水的花。他俯下身,去看床底下:“何然……” 他想说一说班级旅游的事,即使何然没办法去了,可是…… 浅棕色的眼睛蓦然睁大。 ……可是他可以把何然那份一起看,即使是骗骗自己…… 沈星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了。 漂亮的浅棕色眼眸倒映着床底下的阴影,明亮温柔的色彩被拖入了一种深邃的颜色。 腐臭的气味从床底下传来。 床底下的尸体浑浊的眼睛看着他。阴暗的床底下,尸体的存在和颜色都越发明显。尸体苍白的皮肤上,青紫色的瘢痕连成了一大片,不详的颜色令人格外恐惧。而在这恐惧之上,那原本光滑的皮肤,冒起了一个个水泡。 水泡有大有小,包裹着浑浊的液体。 “!” 沈星浅棕色的眼眸中,瞳孔微微的颤动。他看着床底下的尸体,澄澈的杏眸呆愣愣的和尸体浑浊的眼睛对视着。 他就像是吓僵了的小动物,趴在床底前呆呆的看着床底。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花了很长时间,沈星的大脑才开始运转起来,一卡一卡的思考。 何然……在、腐烂了…… 生物课本上学过,生物的死亡和腐败。可是,连一条鱼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的沈星,从来都没有真正接触过死亡。 现在,一个人就在他面前腐烂。 沈星往后跌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床底下的尸体。恐惧布满了他每一根纤细的神经。 尖叫似乎迷路堵死在每一条神经里,没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 沈星看着床底下的尸体。 仿佛连眼泪都干涸,掉不下来了。 “呜……对不起。” 过了很久,沈星终于哭出来了,泪水大颗大颗的从漂亮的脸上滚落下来。 沈星低下头,肩膀抖动,一直哭泣。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除了哭泣,他什么都做不了。 没过多久,房间门被敲响,沈妈妈来叫沈星吃午饭了。 沈星擦干净眼泪,起身出门。 出门前,他看向床底,轻声说:“何然……我去吃午饭了。”声音因为哭泣太久,又小又哑。 何然是他的朋友。 虽然何然一定一点也不想要他这个朋友 他应该把何然当朋友。 何然可以不要他这个朋友可以讨厌他伤害他。 餐厅。 “小星,你们毕业不是要全班人一起出去玩吗?”妈妈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问。 “嗯。”沈星低头吃午饭。 “妈妈把钱转你了。”沈妈妈露出笑容。 “不用,妈妈。”这几天一直低头的沈星,终于抬起头看沈妈妈。沈星知道自己家经济状况不太好。 “高考结束,该好好放松一下。”沈妈妈笑着说。 “是啊,高考结束了,散散心多好啊。”沈爸爸也说。 “对了。”沈妈妈想起了什么,“你班上的那个好朋友也会参加吧?好像是叫何然吧。等你出去玩的时候,妈妈给你多准备一点水果,你分给他一些。” 沈星拿着筷子的手稍微颤抖了一下,很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已经没办法分给他了。 吃完午饭的沈星来到自己房门前,驻足看着紧闭的房门。 已经没有办法分给何然了。 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 沈星走进房间,坐在床前的地板上,床底传来的腐败气味萦绕在鼻尖。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安静的在发呆。 旁边的床底下,静静的躺着开始腐烂的朋友何然。 沈星安静地发着呆,直到信息铃声响起。 “叮咚!” 抱着膝盖发呆的沈星转头看去,伸手从床上拿过手机。 是学习委员发来的明天集合的位置信息。 因为同学们住的地方很分散,遍布全市,所以决定在清光山的山脚下集合。 “明天早上9点,清光山下集合。” 沈星看着收到的信息,想起来,清光山的清光观,好像是本市很有名的一个道观,大家都说很灵验。 一瞬间,沈星就想到了床底下的何然。 或许,他可以为何然做些什么了。他可以去清光观,求一些让人安然离去投个好胎的符。 他转头,看向床底下早已看不出俊美只剩下恐怖的朋友,嘴角微微弯起了一点点:“何然……”我终于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了。 沈星好像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去道观求符应该很贵吧,他要多准备一些钱。 沈星走到了衣柜前,打开衣柜开始翻找小金库。在一堆毛衣下面,他找到了一个白瓷印花的猪猪存钱罐。 抱着白瓷印花的猪猪存钱罐,沈星又坐回床边地板上,开始从猪猪存钱罐掏钱。他掏出一大堆零钱。一百的只有一张,五十的也只有三张,其余多是十块二十块的。 沈星把零钱一张张分好,最后得到了四百八十三块钱,加上沈妈妈转给他的五百块,一共九百八十三块。 “应该够吧……”沈星把书包空出来,然后把钱藏进书包最深处,郑重珍惜地把书包在椅子上放好。 沈星开始期待明天。 夜晚。 沈星检查了一遍书包里装着的钱,然后慎重放好,拉好拉链之后,还拍小动物一样拍了拍书包。 临睡前,沈星和前两天一样,蹲下来看看床底下的何然。 即使还是很恐惧,即使随着越靠近鼻尖能闻到越来越浓烈的腐败气味,沈星还是用手支撑着自己,哪怕手指已经按在地板上发白泛青。 昏暗的床底下,令人害怕的黑暗吞噬了尸体一部分细节,反而那么可怕了。 “何然……”沈星想要和朋友道一声晚安,可是他的话却卡住了。 趴在床底前的纤瘦身影颤抖了一下,注视着昏暗的浅棕色眼眸瞳孔猛然收缩。 沈星以为,他已经看见过何然的腐败了,他应该什么都不怕了…… 现在,沈星的视线,紧紧盯着床底那只苍白上遍布淤青和水泡的手。 那只手……好像往前移动了一些位置。 房间里变得格外寂静,好像空气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抓住了,连流动都不能。沈星的心脏好像也被那只看不见的大手抓住了,心跳好像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说不定血管里的血液也停止了。 浅棕色的眼眸睁大,盯着那只属于死人的手。 床底下的尸体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 呼。 当沈星缺氧到痛苦时,他忍不住吐了一口气。而这一点细微的声音,仿佛轰然巨响,将他吓了一跳。 沈星哭不出来了。 他呆滞的看着床底下的尸体。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往后挪,直到单薄的脊背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在他上方,打开的窗户外,是漆黑寂静的黑夜,一丝虫鸣都没有。 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沈星看着床底下因为距离已经模糊了一些的尸体。 是……尸体吧? 5、藏尸房间(5) 躺在地上的沈星醒来时,上方的窗户散落进晨光,越过他落在前面的地板上。他卷缩在墙壁与光线形成的昏暗夹角中,隔着地板上的光芒,与远处床底下的昏暗相对。 蜷缩着的他轻微眨动眼皮,没有焦点的目光放在昏暗的床底下。 逐渐清醒后,沈星抿紧唇,唇被抿紧发白后,好像最后一丝鲜活的颜色都从他脸上褪去。纤瘦白皙的手指按在地上,支撑着他爬起来。 沈星有点踉跄的爬起来,漂亮的浅棕色眼睛低垂着。他不敢去看床底下……不敢去确认……现在是否正常。 低着头的单薄少年走到椅子前,伸手拿起椅子上乖乖放好的书包,手指用力到发白。 背好书包,沈星低头沉默地走向了房门。在伸手握住门把手打开房门前,他停顿住。低着头的少年有些看不清神情,声音很轻,原本清亮的音色带了一丝沙哑:“何然,我要去参加班级旅游了。” “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房门被漂亮纤瘦的少年打开,又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寂静的空气缓缓流淌着。 关上房门,沈星背靠着房门,看着天花板有些出神。如果何然没有被他杀死—— 何然可以自己去参加班级旅游。班上的同学们一定会热烈欢迎他。 何然可以自己买纪念品。喜欢什么纪念品可以随意挑选。 沈星低头垂下眼眸。 “小星,水果拿好。” 沈妈妈早早起来了,看到沈星出来,马上拿起餐桌上塑料袋装好的水果,对他说,“里面还有两盒牛奶,记得分给你朋友一盒。” 沈妈妈拎过沈星的书包,往里面塞,空荡荡的书包一下子变得鼓鼓囊囊。 沈星张了张口,最后开口说:“好。” “爬山要注意安全啊。”同样早早起来的沈爸爸叮嘱道。 “嗯。” 和沈爸爸沈妈妈告别后,沈星背着黑色书包,搭乘公交车,在车辆晃晃悠悠的行驶中,去往了清光山。 清光山脚下。已经有一些同学到了,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等其他人到来。 当公交车到站,沈星从车上下来时,有同学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是沈星之后收回了目光,继续和身边的同学说话。 沈星在班级里一直都是一个透明人,在人群的边角,像是一道灰扑扑的影子。 除了何然,好像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沈星背着黑色书包,站在聚集的人群边缘,当一个背景板。他的手紧紧抓握着充满电的手机,待会儿爬山参观清光观,他要把所有的美景都拍下来,回去之后……给何然看。 想到何然,沈星有点恍惚,但他只能抿紧唇。 今天的天气晴朗,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地洒下来。这样的好天气,和最美好的、高中生最后的一个暑假很适配。 临近上午九点,班上的同学差不多都到齐了。自然而然的,有人问道:“诶?何然呢?还没到吗?” “对啊,好像没有看到何然。” 角落里,沈星空着的那只手,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下子蜷缩收紧,指甲陷进了掌心。他低下头,沉默着。 “何然去旅游了。”刚刚到的学习委员马上解释。她已经和何然父母联系过了。 “这样啊,好可惜哦。” 同学们都觉得很可惜。何然那么优秀,人又好,乐于助人,大家都很希望能和何然一起参加最后一次班级活动,以后要见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听到学习委员的解释,沈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他低着头,沉默不起眼。 “人都到齐了,我们出发吧!”点人数的班长数好了人数,拍拍手吸引所有人注意,一马当先的带领大家开始爬山。 “呜呼,出发!”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往山上走。沈星落在了最后,慢吞吞跟着队伍。 “沈星。”学习委员放慢了脚步,也落在队伍最后,她凑到沈星身边,“你来参加班级旅游了,真好。” “嗯。”沈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低声说,“……谢谢你的关心。” 学习委员笑了笑,看着前面欢乐吵闹的同学们,“何然没来真可惜。” 听到学习委员提起何然,沈星低着头不说话,浅棕色的眼睛盯着地上整齐的灰白石阶。 “还是何然提议来清光观游玩的呢。”学习委员继续说。 沈星微微抬起头,想要去看学习委员。 “本来说大家一起出市旅游的,何然说,班上有些同学可能有其他安排了,在本市玩一天就可以了。”学习委员叹了口气,“结果大家都来了,他却没来。” 沈星的脚步停下。 学习委员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沈星没跟上来。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星,疑惑的问,“沈星,怎么了?” 她看到纤瘦单薄的少年站在原地,浅棕色的眼睛湿润,仿佛要掉下来眼泪来。 莫名的,学习委员觉得,这个班上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少年,好像有点漂亮,好像有泪光点缀着那双漂亮的浅棕色眼眸。 “……”少年的唇角勾了勾,像是想要勾出一个笑容,却只勾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他很乖的摇了摇头。 没事。 看着沈星,学习委员点点头,暂时相信了沈星没事,回头继续往前走。今天本来就是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游玩,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她想。 沈星胆子很小,也不是很聪明的那种人,但是他也不是笨蛋,对别人的善意感觉更是敏锐。 因为家庭教育、自身性格的原因,沈星很珍惜别人的善意。 出市旅游,班级上包括他在内,有几个家境不好的同学都负担不起。而在本市玩一天,班上每一个同学都能负担的起。想要省着点花,甚至只需要带午饭钱和公交车费。 在本市玩一天,每个人都能开开心心的玩,都能参加高中最后一次班级活动。 脑海里挖掘出了一点记忆碎片,那是什么呢?沈星辨认出来——那是何然来找他,对他说的话,关于参加班级旅游的话。 那时的记忆乱糟糟的,充斥着暴躁和嫉恨的情绪,将画面切割得像是碎了一地的镜子。 越感觉到何然的好,沈星就越难过。 可是他不能哭,不能抬着手臂挡着眼睛哭。 跟着队伍,沈星继续往山上走。他握着手机的手僵了很久很久,终于举起来拍照片。 远处深黛色的山,起伏不定的山脊勾勒出蔚蓝天空的边缘线;道路旁,苍翠的树上伸出一枝新出的嫩黄枝芽;头顶上,叽叽喳喳追逐打闹飞过的小小鸟雀;石阶边角,开放的不起眼细小花朵……所有沈星觉得和美有关的景象,他都尽力拍下来。 他要带回去……给何然看。 虽然,给何然看已经没有意义了,何然看不到了。又或许,何然能看到,那涉及到的是更恐怖的事情。 沈星没有多想下去,他只是在拍照,等着回去给何然看。 在热闹的氛围中,一群人终于爬到山顶。清光观就坐落在山顶,古朴的建筑带着岁月流逝而过的痕迹,如果细看,能在一些角落发现修补过的细微痕迹。 而在清光观不远处,就是雕梁画栋的仿古游客中心。色彩鲜艳的仿古建筑内,有便利店、有食堂、有住宿区,还能租借到充电宝,对游客来说非常方便。 因为今天是工作日的原因,山上的游客不是太多。虽然还是人来人往,但起码不拥挤。人们从游客中心的便利店里买了香,就往清光观走去。香火旺盛的清光观,观内徐徐青烟升起,一种燃香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能让人静心凝神。 山顶的景色很美,同学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自由活动,十二点在这里集合一起去吃饭,记得要准时来。”班长喊道,然后让大家原地解散。 很多同学第一时间去游客中心,打算在便利店买了香之后,就去清光观烧烧香,然后参观清光观。也有同学打算先看看山顶的风景,晚点再去清光观打卡。 沈星安静的跟着大部队去游客中心。他在便利店挑了最贵的香,结账后往清光观走去。 他不知道什么香是最好的,只能选最贵的香。 跨过门槛走进清光观,香火特有的气息更浓郁了。浓郁的香火气却没让人觉得窒息,反而让人头脑清明。 大殿内,有些游客正在参观欣赏清光观,而更多的游客正在排队烧香。清光观只有大小几个道士,他们衣着简朴,都在忙碌着,有正在打扫的,有维持烧香队伍秩序的,有为人解签答惑的。 沈星拿着香走到排队烧香的队伍末端排队。人们烧香拜神之时,总有各种各样的愿望,平平淡淡求家人平安的、热烈追求自己理想的、妄求践踏别人满足自己的…… 沈星排队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想诚恳上一炷香。但是当他来到神像前,他还是不能免俗的,闭上眼虔诚地许下愿望: “希望何然好好去投胎,下辈子过得幸福快乐,无病无灾……” 许完愿,沈星睁开眼睛,把点燃的飘着青烟的香认真地插在香炉里。 烧完香之后,沈星离开排队烧香的人群,准备找一位道长问问买符的事情。 一个脚步匆匆路过的道长猛地停下了脚步。 “善主。”道长留着几缕飘逸胡子,皱起眉头,看着沈星,“贫道观你印堂发黑,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沈星愣了一下,虽然早上洗漱时,他在镜子中并没有看到自己有什么印堂发黑。但是,他的确遇到了事情。 哪怕很害怕,但是……只要稍微深入去想一下——所有人看不见的尸体、明明死去的人却被其他人认为是外出旅游了、床底下挪动了位置的尸体……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引着一个事实,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了。 沈星纤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受到惊吓的蝴蝶,却又克制着,只轻微的煽动了一下。纤长的睫毛遮掩了漂亮浅棕色眼眸中的情绪,沈星开口说话,声音有一些轻:“请问,有让人好好投胎往生的符卖吗?” 眼前的少年纤瘦,看起来是那种很乖的学生,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缠着浓厚的怨念暴戾黑气。 这样浓厚的怨念暴戾黑气,看起来本应该和少年毫无关系,但是现在就是确确实实地缠绕在少年身上。 这种黑气,道长只在一些凶杀案凶手和一些误入不该去的地方的倒霉蛋身上看到过:“善主,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沉默片刻,才低声说:“我杀死了……我的朋友。” 龙道长打量少年,实在不像一个坏人,但他身上的黑气又难以忽视。 “唉。”龙道长叹了一口气,当事人不多说,他也不再多问。他已经不再年轻,人到中年了,不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年纪了。而且少年要的也是帮助鬼怪的符,不会伤人不会伤鬼。 “你的朋友应该还没过头七吧?”龙道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空锦囊,把符纸装进锦囊里,“等到头七,鬼就有了强大的力量,可以找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到时把符纸从锦囊拿出来,贴身带七天,等厉鬼七天找不到你,散了怨气去投胎就好了。” “记住,符纸一定要带在身上,离开一刻都不行。”龙道长严肃叮嘱道,然后把锦囊递给沈星。 叮嘱完,龙道长又拿出手机,打开了加好友扫二维码界面。 “加个好友,等厉鬼去投胎了,你要马上去自首,自首后发个信息。如果你不自首,我会替你报警的。” 沈星接过锦囊,又手忙脚乱加好友:“记住了……好的,我会去自首的。” 添加完好友,沈星看着龙道长,真挚的道谢,“谢谢您,龙道长。请问这张符要多少钱?” 龙道长看着他,又暗自叹了一口气。真的不像是坏孩子,跟他哥家的小侄女看起来一样都是乖孩子。“不用。”龙道长摆摆手,如果是什么好运符、桃花符、事业符他还会收点钱,“保卫苍生,不收钱。” 晴朗蔚蓝的天空边缘,出现了一线乌云,那远处的一线乌云慢慢蚕食着天空,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大。 6、藏尸房间(6) 中午十二点整。 同学们集合在一起,班长清点完人数后,大手一挥组织大家去游客中心吃饭。 这群刚刚毕业的高中生很快就占据了游客中心食堂的一角,一边享受美食一边谈天说地,热闹得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了。 “沈星。”学习委员看着窗外,对坐在旁边的沈星说,“外面的天是不是有点黑。” 沈星看向窗外,透过镂空雕花木窗,能看到外面的天色一片黑沉沉。浓重的乌云翻腾转动模糊了形态,有风从远处吹来,轻轻吹动窗外一株小树。 太阳仿佛被吞噬,黑夜提前到来,一下子从白昼到达了夜晚。 “要下雨了。”沈星回答。风雨欲来的样子,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学习委员皱起了眉头,推了一下眼镜,随后她小小叹了一口气:“希望等我们下山了再下雨吧。”但她也知道希望不大。 果然,等用餐结束,还没来得及走出游客中心,大雨就哗啦啦倾盆而下。 雨水仿佛一条条细细的雨柱,好像根本就不会断开,噼里啪啦重击着地面。 下午的游玩计划完全泡汤了。 同学们站在游客中心的长廊下,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汽。还在山顶游玩的其他游客,抱着头赶紧跑进游客中心。所有人都在躲雨,完全被困在了建筑中。 “我们先在游客中心逛逛吧。”班长只能这样说。接下来,是要继续游玩还是下山,都要看雨什么时候停。 同学们没有什么意见,他们现在也只能待在游客中心。有关系好的同学一起去逛商店了,更多同学无所事事,毕竟游客中心没有什么好逛的。最后,有同学去便利店买了扑克牌,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所有人都希望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赶紧结束。 噼里啪啦。 这场雨一直不停地下,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么大的雨,根本不能下山。幸好游客中心有客房,让留在山上的人能有个住处。 排队登记交押金后,沈星领到了钥匙。现在已经很晚了,领到钥匙的人都选择回房休息。沈星也拿着钥匙回房休息。 用做旧的花哨钥匙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很小的客房。铺着雪白床品的单人床,中式的书桌椅,还有书桌上方那整个游客中心统一的镂空雕花木窗。 窗外,漆黑的夜色中大雨随着风拍打着窗户,窗内,客房很小但温馨明亮。 这样温馨明亮的客房足以安抚旅人的心了。 沈星慢慢放松下来,简单在狭窄的洗手间里洗漱后,他躺在柔软的床上进入梦乡。 在陷入梦乡之前,他想了一下远在家中房间的何然。昏暗的画面仿佛出现在眼前,那张脸被床底的阴影模糊了所有细节。 只想了一下,沈星就进入了梦乡。 白色。 白色的光芒充斥着世界。 沈星觉得有点刺眼。他穿着校服,站在学校的教学楼走廊中。 整个学校都很安静,平时课间吵吵闹闹的学生都不见了,带着课本的老师也不见了。 而在教学楼外,是一片白色的光芒,好像所有的事物都被白光吞没。 走廊前方,站着两道身影。可能是因为有点远,两道身影看起来是两道灰蒙蒙的影子,一些边缘轮廓被教学楼外的白光啃食得有细小坑坑洼洼。 大概能看得出来,背对着沈星的比较高的那道身影是男生,对面那道娇小的身影是女生。他们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沈星往前走了一步,听到对话的尾声。 “……抱歉,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也祝你学业有成。”清朗好听的男声传来。 灰蒙蒙的娇小身影被拒绝后,捂着脸转身飞快地跑了。 沈星的脚步停顿了。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是告白场景? 还没等沈星离开,背对着他的人影转过身来。灰蒙蒙的颜色像是褪色一般,从他的身上落下,露出白蓝校服,也露出了那张俊美的脸庞。 黑色的头发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头与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连成一条优美的线条,冷白的肤色让他过于优越的相貌更加显得难以接近,但是那双纯黑眼眸却带着一点温和,这让他整个人都平易近人起来。 是何然!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活生生的、好好的站在面前的何然,沈星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 “何然!”沈星高兴地喊他。 何然看着他点了点头,和往常相比稍显冷淡,越过他往教室走去。 沈星跟了上去,距离何然不过两步远,保持着一点社交距离紧紧地跟着他。 沈星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浅棕色的眼睛都亮起来了,看起来有点傻。他真的、真的,非常开心!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开心!想要紧紧地跟着现在鲜活的何然。 在进教室之前,沈星突然想起什么:“何然,刚刚的事我不会乱说的。”虽然他根本没看清是谁,只看到一个灰蒙蒙的影子。但是,保护青春期萌动的少男少女心,是每一个同学都应该做的。 ——万一有好事的同学根据各种奇奇怪怪的蛛丝马迹推断出是谁呢? 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人知道这件事。 走在前方准备进教室的身影,脚步突然停顿了片刻。 “嗯。”他声音略显沉闷回应道。 两个人走进空荡荡的教室。黑板干干净净,仿佛出厂后就没有人使用过。一排排的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精确到了毫米,而排列整齐的桌上连一本书一支笔都没有,好像是漂亮的陈列品。 何然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从桌箱里拿出了作业,开始写作业,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教室里响起。 沈星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走到何然的座位前,拉开椅子坐下。他手臂靠在椅背上,下巴搭在手臂上,忍不住看着何然。 忍不住。 看着健康的何然就开心。 好像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场景,舍不得移开视线。 没有人说话,教室里只有书写的沙沙声。一个人书写作业,另一个人盯着他看。窗外的白光好像把外界全部吞没了,包围着这里形成某种监狱。 终于——“你看我做什么?”清朗好听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沉郁。 一直在书写的笔停下了,握着笔的人抬起头,黑色的眼眸里什么都没有,倒映不出眼前的人,仿佛只是吞噬一切的平静黑洞。 沈星看着何然,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浅棕色的眼睛眨了两下。“没有,没有想做什么。”他解释,然后忍不住露出笑容,“只是看着你很高兴。” 高兴? 何然黑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眼前人,随后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被人指出一直看着别人,沈星有点不知所措。按照礼貌来说,现在他不应该再看何然了。可是何然好像没有不允许的意思,于是沈星按照自己的心意,继续厚着脸皮看着何然。 他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浅棕色的眼眸看着正在写作业的何然。 真想一直看着何然啊。 活生生的何然,被人告白的何然,会写作业的何然。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好像一个古怪变态,但是……沈星不去想那么多,只是看着何然。 黑色的中性笔在纸张上留下流畅的墨痕,握着笔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啪嗒。 一小块带红透白的东西掉在了纸张上。 沈星看着那块小指甲大小的东西,大脑有些茫然,在努力反应中。 带红透白的东西渗出了鲜红的液体,染红了纸张,留下一小团的红色水渍,那水渍还在不断缓慢扩张中。 啊…… 沈星的大脑慢吞吞地开始运转了。 滴滴嗒嗒。 几颗水珠掉落下来,在纸张上落下了几个猩红的点。 大脑思维被打乱,沈星的注意力又落在了那几个猩红的点上。 啪嗒。 又是一小块带红透白的东西掉了下来,在纸张上晕染出红色的水渍。 沈星的大脑终于运转起来了。他认出来,那带红透白的东西——带红的是血,透白的是带着冷白皮肤的肉啊。 完全懂了! 腥臭味缠绕到鼻尖,占据了嗅觉,带来一种熟悉感。沈星呆呆的一卡一卡抬起头,看向刚刚一直注视的人。 尸体?端正坐在座位上,一只手还握着笔,脸上的皮肉正在往下掉,鲜血染红了校服。 啪嗒。 又是一块血肉掉下来,当着沈星的面,摔在了作业上,血迹晕染。 “!” 尖叫卡在沈星的喉咙里。他浅棕色的眼眸睁大,分不清里面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泪水一下子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 掉着血肉的尸体越来越可怕,很快就看见了惨白的骨头,鲜血淋漓不尽,身上校服几乎全被染红了。 咚! 一个比较重的东西掉了下来。 圆溜溜的东西滚在作业上,黑色和红色交织,视觉神经仿佛阻碍它前进的脐带。但圆溜溜的东西还是慢慢滚过作业,在桌上滚动,随后滚下桌子,掉在地上,最后滚到了沈星鞋子前,被挡住了去路。 柔软的眼球抵着刷洗干净的鞋子。 沈星想起来了! 何然已经死了。 他不会出现在学校,不会被人告白,不会写作业,他已经死了! “!” 沈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低头大口喘着气。周围很昏暗,窗外大雨还在下,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作响。 慢慢平静下来,沈星抬起手,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的一点眼泪。 放下手,沈星坐在床上发呆。如果可以,他希望梦的前半段是真的,何然没有死去。 在昏暗的房间里呆坐了很久,呆呆听了很久的下雨声,沈星终于起身下床。现在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他准备分散一下注意力,然后再继续睡觉。 白皙的脚试探一下,踩在客房提供的一次性拖鞋上。 沈星在昏暗中走到桌前,拿起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冰凉的水喝下去,微微起到一些平稳心情的作用。把矿泉水重新放回桌面,沈星往洗手间走去。在关门的时候,沈星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咔嗒。 洗手间的门被关上,沈星没有再多想。 上完厕所洗完脸,沈星再次打开洗手间门。站在狭窄的洗手间内,他看着外面昏暗的房间,下意识看向了单人床的床底。 昏暗的房间里,单人床静静放在靠墙的位置,床下黑漆漆的空间看不清楚,但客房床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应该什么也没有。 从洗手间出来,沈星回到床上。躺在柔软的床上,他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气味。 昏暗的房间中,沈星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从醒来后,房间里一直有一股浅淡的气味。 血腥的、腐败的气味。 沈星已经开始熟悉的气味。 那种气味最开始只有靠近他房间的床底才能闻得到,后来慢慢浓郁,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时,也能感觉到这种气味萦绕在鼻尖。 现在,这种气味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离家很远的、清光山山顶游客中心的客房里。 心好像一下子坠入了深渊,心脏轻飘飘的,胸腔也空荡荡的。沈星躺在床上,睁开的眼睛正对着天花板。 血腥的、腐败的气味。 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沈星想。 不会。 沈星回答了自己。 身下的床柔软舒适,沈星却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想要下床。 他很害怕。 恐惧占据了他的大脑,全身心都在尖叫着快点逃跑,思维里只剩下害怕。他慌乱的下床,一只脚踩在了冰凉的地上,根本来不及找到鞋子穿鞋。 刺啦—— 有什么声音从床底传来,像是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刺耳难听。 沈星的动作更加忙乱,一次性拖鞋被一脚踢飞到远处。第二只脚一落地,他立马就想要逃跑。 “砰!” 一只腐烂到露出白骨的手从床底下伸出来,拉住了他的小腿。沈星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疼痛带来了生理性的泪水,他根本来不及管摔倒的疼痛,回头往后看去。 床底下,一具腐败的尸体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小腿。腐败的血肉仿佛是挂在那只可怕的手上的破布,不时掉落一些,露出的骨头阴森惨白。整个尸体样貌难以分辨,不断掉下腐败的血肉,随着尸体的移动,说不清颜色的液体也一滴滴落在地上,发出难闻的气味。 被抓住的小腿感到冰寒刺骨,沈星忍受着寒意,睁大眼睛看着床底下正在往外爬的尸体。 鬼啊! 好像不用多说了,一切都在指向“鬼”这个字。 什么不愿意深想的事情、什么可怕的事情、什么诡异的事情……都不过是闹鬼。 仿佛白纸黑字,分外分明,不容含糊。 沈星被迫承认这个事实。他很胆小,从来都不敢看恐怖片,听到同学讨论都要脸色苍白躲得远远的。 鬼正在抓着他的脚。 沈星大脑一片空白,每一根神经都在呐喊着逃跑,每一个细胞都在发抖,灵魂都要冻僵了。 腐烂的手死死抓着沈星的小腿,床底下的尸体正在往外爬,另一只腐烂的手也抬起抓向仿佛吓傻了僵住的沈星。 沈星猛然剧烈挣扎起来,一脚踹在尸体头上,想要把尸体踹掉,大脑恐惧混乱。 尸体的头被踹得轻微歪了歪,腐烂的大手却还依旧牢牢抓着沈星的小腿。 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腐烂的尸体,沈星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瞳孔都放大了。他恐惧到无以复加,冷汗不断从额头滑落。 他整个人慢慢的僵住了,像是临死的猎物在贡献了最后的挣扎之后,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腐烂的尸体攥紧手中的小腿,从床底爬出大半,另一只手落在了…… 一声仿佛虚幻的公鸡打鸣声响起。 腐烂的尸体动作停顿住,然后缓缓消散。 *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沈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地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地面。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整个房间看起来简单温馨。 沈星打了一个冷颤。他昨天,应该做了两个噩梦,那两个噩梦还是一个梦中梦。他先是梦到自己在学校遇见了活着的何然,又梦到自己以为自己醒来后,在客房遇到了腐烂的何然。 他……非常非常恐惧。 沈星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 沈星收好思绪,准备先去开门。可就在起身时,他感到小腿有些痛。拉起裤脚,沈星看到小腿上有一个黑色手印,浅棕色的眼睛瞳孔骤然紧缩。 白皙的小腿上,一个颜色深到发黑的手印,深深镌刻在上面,仿佛一个无法摆脱的标记。 沈星盯着小腿上的黑色手印。 ……不是梦。 昨天发生的事是真的……何然变成鬼了。 不论那两个梦境是不是真的,何然是鬼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了。 昨天狂风骤雨,今天已经雨过天晴,变得阳光灿烂了,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那么温暖。但在这样的灿烂的阳光里,沈星却全身发冷。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 沈星终于回神,想起要去开门。他苍白着一张脸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学习委员正站在走廊上。看到房门打开,她放下举着的要敲门的手:“要集合了,准备下山。”大部分同学都想下山了,昨天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游玩的安排,今天大部分同学都没兴趣继续游玩了。 现在,班上同学已经集合的差不多了,学习委员看沈星一直没来,就过来看一看。 “你没事吧?”学习委员注意到沈星苍白的脸色。 “没事。”沈星摇摇头,回答完问题后,他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又说,“好,稍等我一下。”他的声音有些低,整个人看起来思绪游离。 房门被关上了。 沈星很快收拾好东西,再次打开房门,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走吧。”沈星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久等了。” 跟着学习委员到达集合点后,沈星找个角落坐下,看着远方发呆。远离人群,他整个人苍白得仿佛有些脆弱,好像轻轻触碰就会碎掉。 看着远方墨蓝的远山,沈星思维游离混乱。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好像知道该怎么办。 何然是他杀死的,他是要负责的。 不论何然是要折腾他,还是要杀他,他都会去接受。 杀人偿命,好像是最古朴的一个道理。 即使他很害怕,害怕死亡,更害怕鬼。 想到鬼,沈星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现在。沈星强行让自己的思维运转起来。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如果何然杀死他,对何然会有影响吗? 好像鬼杀了人,会对鬼有影响的? 沈星背着书包站起来,在人群中找到学习委员,走过去告诉她,他不和大家一起下山了。 “你有什么事吗?”学习委员问,她看着这个班上的小透明同学,“你确定不和大家一起下山?” “嗯,我还有事情要做。”沈星回答。 看着脸色苍白的沈星,学习委员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没事吧?” 以前在学校时,大家都不在意角落里影子一样的沈星,只有何然会注意到沈星,在需要的时候照顾沈星。 何然人特别好!不止沈星,其他需要帮助的人,何然也会帮一把。学习委员虽然在班上不太活跃,其实非常推崇何然这样的好人。 学习委员也想当一个好人。所以这次班级旅游何然没来,她就认真照顾着沈星。 沈星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浅棕色的眼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阳光下,透彻又明亮,像是漂亮的宝石。 同学的善意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一些,让他能在恐惧的干扰中,更确定的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没事,他只是要去做一件正确的事。 “谢谢你。”沈星看着学习委员,认真地道谢。 “不用客气。”学习委员还是很担心他,但最后还是只能和同学们一起下山了。 沈星目送她离开后,转身往清光观走去。他要去找龙道长问一问。 清光观。 昨天的一场大雨,让今天的清光观都显得冷清不少。上香的游客寥寥无几,几位道长都清闲下来。 沈星走进大殿,并没有看到龙道长。问了一位道长后,才知道昨天龙道长就下山离开了。 昨天遇到龙道长时,龙道长之所以脚步匆匆,就是因为要赶着下山。所以,给了沈星一张符后,龙道长就急急忙忙下山去了。 “师叔归期未定。善信找师叔是有什么事吗?”年轻的小道长很热心。 龙道长已经离开清光观了,但是同为清光观的道长,其他道长对于鬼怪也应该很了解。 “道长,我想问一件事,是不是人死七天后才会有……异状?”沈星问道。 “如果死者怨气过大,头七过后的确有可能会有异状。”小道长耐心解答。 “如果还没到头七……就有异常呢?”沈星继续问。 “什么!”小道长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快蹦起来了,“这种厉鬼可得赶紧除掉啊!”小道长感觉自己现在非常需要一把铜钱剑。只有手握铜钱剑,他才能感到一丝安全感! “……”沈星赶紧说,“我只是假设问问。” 小道长慢慢冷静下来,背着手装模作样:“我刚才也只是假装反应一下。咳,怎么可能有那种情况。” “嗯。”沈星点头。 离开清光观后,沈星加快了步伐,独自往山下走去。 他握紧了书包肩带。他不能和清光观的道长说何然的情况。清光观的道长觉得,那种情况代表着何然是必须要被消灭的厉鬼。 沈星不想何然被消灭。 他垂下眼眸,看着脚下的灰白石阶,沉默着。道路旁的风景,身旁偶尔经过的上山下山的游客,都和沉默的少年无关。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沈星下了山,坐上了公交车都没有结束。 沈星坐在不知路线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发呆。在清光山脚下公交车站,他随意坐上了一辆公交车。他不知道这辆公交车从哪里来,又要开向什么地方。他只是不想回家。 沈星不想回家。他不想回家看到何然,怕被何然杀死。 何然杀死一个杀人犯没什么,是他先杀了何然的,但沈星怕影响到何然。 沈星不能被何然杀死。 何然被他杀死,身为人的生活已经被他彻底摧毁,他不能再让成为鬼的何然因为杀死他而被影响。 何然应该好好投胎转世。 不应该因为他,一而再被摧毁掉。 龙道长给的锦囊是头七过后使用的,只要何然看不见他,头七之后又过七天何然就可以去投胎了。 可是头七之前该怎么办? 何然会不会杀死他? 公交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公交车也越开越偏远,窗外的建筑越来越矮小,树木越来越多。 “桃花村站到了,车辆即将到站,请注意安全。” 公交车广播在车顶响起。 车门打开,从公交车上下去了一个乘客后,车门又很快重新关上。 公交车广播再次响起,公交车重新起步。 “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不要随意走动。” “乘客您好,您即将离开清和市,到达安于市。下一站是凤凰村站,请准备下车。” 公交车平稳行驶在道路上,车内仅有的几个乘客也沉默着,看手机的看手机,看窗外的看窗外。 沈星看着窗外发呆,没有注意到公交车开到什么地方了。 公交车慢悠悠地往前开,跨过了市与市的界限。 噗。 在公交车带着沈星驶出清和市的那一刻,沈星猛地向前倾,弯下腰吐出了一口血,七窍也流出了鲜血。 鲜红的血溅在公交车地板上,引来几个乘客的视线。 “啊!救命,有人吐血啦!”一个乘客惊叫出声。 随着公交车越往清和市外开,沈星吐血吐的越来越多。 “救命啊,这个人要死了!!!”所有乘客都慌乱起来。 公交车司机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踩了刹车。公交车的轮胎“吱”一长声在地面摩擦,留下痕迹,整辆公交车在路旁猛地停住。 7、藏尸房间(7) “救命啊,怎么办?!!” 几个可怜的乘客都是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公交车司机从驾驶室走出来,来到了公交车后半部分,看着还在吐血的沈星手足无措。他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啊! “先送他去医院吧。”一个乘客提出了建议。 其他乘客连连点头赞同,公交车司机赶紧跑回驾驶室,掉头往最近的医院赶去。 没有人敢去碰已经倒在地上的沈星,他躺在血泊里,白皙漂亮的脸被鲜血染红。纤长的睫毛紧紧地闭着,他蜷缩着身体,时不时吐出一口血。 幸好,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在清和市。公交车拼命往清和市开。 当公交车驶进清和市的那一瞬,一直在吐血的沈星不再吐血,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 公交车继续往最近的医院开,而这时,沈星已经可以扶着座位,慢慢爬到座位上坐着了。 “小同学,你没事吧?”一个阿姨非常关心地问,虽然她吓得半死不敢扶沈星,但真的很担心这个小同学。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沈星坐在座位上缓了缓,摇了摇头:“……我没事了,阿姨。” “哎呦,吓死人了。刚刚看你吐血倒在地上,我都吓死了。”阿姨拍拍心口,还很后怕。 “小同学,你真的没事吗?把你家长电话给我,我帮你联系家长。”一个大叔拿出手机开口。 沈星完全回过神来了。“不用了,谢谢叔叔阿姨。我……我只是流鼻血了。”第一次撒谎,沈星撒谎撒得不是很流畅。 沈星不想爸爸妈妈担心。 即使他可能会死,可那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现在不同,要是让爸爸妈妈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一定会吓坏的。 “我要下车。”沈星撑着站起来,来到了公交车后门。 “同学,我们会送你去医院的。”公交车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大喊道。刚刚地对话他也听到了。 “不用,我只是流鼻血了,流的有点多。之前在学校就这样过。”沈星这次撒谎撒得很流畅了,他大声的回话。 过大的声音让他脑瓜子嗡嗡的。 公交车上的乘客都劝了几句,但是依然被沈星一一坚决拒绝。最后,大家看沈星能站能大声说话,也就只能算了。 公交车最后停在了最近的桃花村站。 桃花村站台,一辆公交车稳稳当当的停下。当车辆彻底停稳后,后车门才打开。沈星在大家关切的目光下下了车。 等公交车离开,沈星才微微弯下了腰,他抬手捂住心口。 从离开清和市那一刻起,他就在吐血,哪怕很快就回来了,他现在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沈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吐血,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吐血了。 他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拉了拉裤腿,看着小腿上乌黑的手印,纤长的睫毛垂下。 是你吗? 沈星所知道的异常就只有何然。 “小朋友,你大难临头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沈星松手抬起头看去。 一个面相慈祥的老奶奶正站在路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满身鲜血的沈星和老奶奶对视着。一身鲜血的他,看起来就是大难临头了。 “你被鬼缠上了对吧?”老奶奶穿着干净的碎花衣,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爱干净的老太太。 老奶奶的笑容很慈祥,她看着这个身上缠着淡淡血气的少年。 杀了人身上才会有血气。 “你也不想死吧。” “跟我来吧。”老奶奶背着手转身就走,“我有办法让那只鬼不伤你。” 沈星沉默了片刻,才默默跟上了老奶奶。 老奶奶走得很慢,沈星踉踉跄跄跟在她身后。 走过几条街道,老奶奶把沈星带到了一座平房面前。 推开这座平房老旧的木门,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是密密麻麻堆放的玄学物品。符箓、桃木剑、铜钱堆得到处都是,天花板上还垂下很多晒干的草药,整个客厅几乎让人难以下脚。太多的物品也让客厅光线黯淡,显得有几分幽凉。 老奶奶走到客厅中央的小几后坐下,她点燃了一根香,插在小几的香炉上,示意沈星坐在小几对面:“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沈星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走到小几前放着的团蒲上坐下。他看着小几对面慈祥的老奶奶,张了张口,声音出乎他意外的显得平静:“我杀死了我的朋友……” 老奶奶坐在小几后,慈祥的笑着看他,仿佛会包容他的一切罪孽。 而实际上,苍老的眼睛中闪过一抹惊讶,仿佛惊讶自己听到的不是什么胡编乱造的谎言。不过这种情况,老奶奶也遇到过。 “我……”沈星想让老奶奶帮帮何然。 “你不是故意的。”老奶奶肯定地说,仿佛对沈星非常理解。老奶奶已经不耐烦听这种高明说谎人的谎言了,先说一个事实表示自己诚实可信只是这种说谎人的伎俩。打断沈星的话后,她转而说起了其他,“想要让鬼不伤害你,有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沈星不在意话被打断了。他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何然不伤害自己。他想要送何然好好去投胎。 之后,他会去自首。如果还是不能自首、如果要他按照何然的报仇愿望死掉,那也是可以的。 老奶奶露出一个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显得格外真心。 “你听说过……冥婚吗?”她苍老的声音有些飘忽。 冥婚? 沈星好像听过一点,但只有一点。班上的同学好像有一次聊起过冥婚,他路过听到同学们闲谈的三言两语就马上远离了。 “和鬼冥婚,就会沾染上鬼的气息,让鬼难以找到你,而且冥婚对鬼而言也是一种约束。”老奶奶说,“只要你和那只想要伤你的鬼冥婚,它就难以找到你,同时它也会被冥婚约束。” “小朋友,你觉得怎么样?”老奶奶对沈星露出慈祥的笑容,“只是名头上不太好听而已,还有以后每年要烧些香火。” 沈星看着老奶奶,片刻过后答应了下来。 “好。” 老奶奶笑眯眯,开始索要报酬:“帮结冥婚的报酬是三万块。” 沈星一下子窘迫了。他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身上的钱加起来只有几百块,根本拿不出三万块。 “没事。”老奶奶慈祥的说,“仪式可以今晚先帮你举行,等明天你确定仪式没问题,再写张借条给我就行了。” “年轻人,以后还挣不到三万块吗?” “慢慢还就是了。” 沈星连连道谢,心里满是感激,感觉遇到了一个好人。 夜晚。 小平房的客房窗户透出红光。客房里挂满了红绸,桌上点燃着一对龙凤蜡烛。沈星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的对面是垂着红帐铺着喜被的大红床铺,喜被上还放着一套简单的红嫁衣。 待在这满是结婚喜庆红色的房间里,沈星有些不安。他低着头,在手机上编辑着短信。他今天不能回家,骗爸爸妈妈说,他在……何然家待一晚。 沈星没有什么朋友,沈爸爸沈妈妈唯一知道的朋友就是何然了。为了让父母安心,他只能撒谎借住在何然家。 他杀死了何然,现在能拿来当借口的……是何然。 发送短信之后,沈星有点怅然若失的坐在椅子上。 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老奶奶走进来。 看到还没换衣服的沈星,老奶奶催促道:“怎么还没换衣服?赶快把衣服换了,别耽误了时辰。” 沈星赶忙站起来:“好、我马上换衣服。”他赶紧走到床铺前,拿起那套崭新的红嫁衣。 老奶奶出去检查待会仪式要用的物品,把空间留给沈星。 沈星锁门,换上红嫁衣。崭新的嫁衣很简单,没有什么图案,就是红布裁剪而成的,配了一块同样简单的红头盖。 换好衣服之后,他感觉有些别扭,纤细白皙的手指捏了捏裙子。 “换好了吗?”房间门被敲响,老奶奶的声音响起。 沈星赶紧提着裙子跑过去打开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老奶奶看到他愣了一下。 白皙漂亮的少年被红色嫁衣包裹,显得更加漂亮。他的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看起来很乖很乖。 老奶奶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怎么就偏要做坏事呢。” “您说什么?”沈星没有听清。 “没什么。”老奶奶看着他,又露出慈祥的笑,“时间差不多了,待会你就带着红盖头,好好坐在床铺上。” “一切按照我说的来办,知道了吗?” “知道了。”沈星认真点头。 老奶奶又看了他一眼,背着手转身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了。 等房间门被关上时,老奶奶再次出现在房门前,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大锁。老奶奶轻手轻脚把房门锁上,然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避免被鬼伤害? 呸! 敢杀人就要敢付出代价! 老奶奶一辈子嫉恶如仇,虽然曾因此被师门赶出——师门长辈都说她太偏激,废了她的修为,但是老奶奶从不后悔。她也不怨恨师门,她知道师门的人都很好。 老奶奶看不得恶人逍遥自在! 叮铃! 老奶奶背着手走到平房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铜铃。 平房外的一小块空地上,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的白蜡烛听到铃声后,噗嗤一下自燃起来,昏黄的烛光亮起。 “时辰要到了啊。”苍老的声音仿佛叹气,在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 桃花村各处的狗全都安静下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被逐出师门后,老奶奶花了很多年才另辟蹊径重新修行。 老奶奶走到八仙桌前,苍老的手拿起一盒掉皮火柴盒,划亮一根火柴,虔诚的点燃三炷香。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无冤无仇,干干净净。” “转入黄泉,来世安好。” 三根青烟袅袅的香,插在了八仙桌正中放着的那古朴破旧香炉上。 8、藏尸房间(8) 噼啪。 烛火跳跃了一下。 房间里,沈星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 叮铃—— 一道铃铛声在外响起,却穿不透薄薄的墙壁,房间里依旧落针可闻。 叮铃!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铃铛声越来越急促,却与这间喜庆的房间无关。 沈星依旧穿着红嫁衣,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桌上的龙凤蜡烛烛火突然猛地拔高,几乎要成一缕青烟,却又突兀的缩回了原样。 一阵阴冷缓慢地侵入这个房间,房间的温度慢慢下降。桌上的龙凤蜡烛烛火外白内黄的火焰,在某个瞬间似乎变成了一个跳动的外圆内方纸钱。 沈星坐在床边,慢慢才感觉到冷。他垂眸,才能在红盖头和红嫁衣的缝隙里看到一些事物。 红色简单的嫁衣、他放在腿上的手、还有……一双站在他面前的鞋子。 鞋尖对着沈星,彰显鞋子的主人正面对着沈星。 黑色的鞋子,是很普通的黑色布鞋,就和沈星的红嫁衣一样简单。 房间里很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噼啪。 龙凤蜡烛上的外圆内方纸钱缓缓转动,跳跃了一下。 沈星的身体因为恐惧微微颤抖。他害怕,可是他想要帮何然。 是他杀死何然的。 “夫君。”沈星有点变扭的喊出这个称呼,因为太过变扭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掀开盖头吧。” 老奶奶说了,冥婚仪式中他需要负责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冥婚的对象掀开他的盖头。 第二件事情就是,和冥婚对象喝下参了他们双方血的酒。 第三件事情就是,当冥婚对象离开后,把龙凤蜡烛下压着的婚契用蜡烛点燃烧掉。 如果过程中冥婚对象不配合,可以喊冥婚对象“夫君”让冥婚对象配合。 整场冥婚仪式中,冥婚对象的意识是不太清晰的,思维浑浑噩噩,会认为自己是真的在成亲。 老奶奶会处理好其他事,只要沈星完成这三件事情,冥婚仪式就能成功了。 过了片刻,站在沈星面前的人抬起了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红盖头边缘,冷白的肤色在红盖头的映衬下更加苍白。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拉起了红盖头,烛光下,沈星和何然一点一点出现在对方面前。 何然不再是腐烂的模样,而是生前的样子,俊美的脸显得苍白而冰冷,那双黑色眼眸没有任何情绪。 沈星坐在床上,仰头看着他。 忍不住的,沈星笑了出来,浅棕色的眼睛里泛着细碎的泪花。 “何然……”清脆悦耳的声音轻轻地喊。 站在面前的高大俊美少年好像没有任何反应。 要完成的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做完了。 沈星坐在床上,仰头看着何然,小腿轻轻在红色嫁衣里晃着,不舍得那么快移开眼。 仿佛鲜活着的何然。 摇晃的小腿很快就停下了,沈星下床站起来:“夫君,我们一起去喝酒吧。” 刚刚高中毕业的沈星还没有喝过酒,何然应该也没有,他们可以一起尝尝酒是什么味道。 何然依旧沉默,片刻过后,想要往摆着龙凤蜡烛和酒杯酒壶的桌子走去。 沈星拉住了他的手,露出一个小小的开心的笑,“我们一起去呀。” 他像是和好朋友约好一起去喝人生第一次酒的小朋友。 房间很小,几步而已,桌子就在眼前了。 桌上的龙凤蜡烛正常的燃烧着,温暖的橙黄光芒照耀房间。 沈星终于放开了何然的手,结束了他单方面的幼稚小游戏。 浅棕色的眼眸低垂,沈星抿唇把酒杯摆好,把酒壶打开,让烛光落进酒壶里。 摆放酒杯酒壶的瓷盘上只剩下一把精美的小刀。把手雕刻着复杂符文的小刀仿佛历经沧桑,带着岁月的细小痕迹。 沈星拿起瓷盘上的小刀,转身看向何然。何然站在他旁边,苍白的俊美脸庞只有不变的冰冷。 沈星试图笑一下,没笑出来。他低下头,露出头顶看起来和他一样乖的发旋,纤细白皙的手牵起何然的手,让何然的手正面朝上,露出指腹。 “可能会有些疼……”沈星的声音小小的,然后他沉默了,用小刀割破了何然的食指指腹。 乌黑的血缓慢地凝聚出来,凝成一颗乌黑的血珠。 沈星赶紧把何然的手拿到酒壶上方,让那一滴血落进酒壶里。 等乌黑的血珠滴入酒壶,沈星拿出一个创可贴,在何然苍白的手指上贴上,食指的伤口被创口贴遮盖。 “好了。” 沈星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何然黑色的眼眸冰冷的看着他。 沈星收起笑容,轮到他了。他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放到酒壶上,另一只手握住小刀贴近……很快,小刀贴在了指腹,传来金属的冷硬感。 沈星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伤。 他闭着眼,狠心一划。因为闭着眼,更难掌握轻重,小刀深深划进肉里,鲜血像是小溪不断流出。 在沈星做这一切的时候,何然就站在桌边,冰冷的看着他。 “嘶!”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沈星还是因为疼痛倒吸一口凉气,生理性的眼泪涌上眼眶,被他尽力克制。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苍白冰冷的何然。 “我没事的……”沈星对何然说。 随后,沈星才看向酒壶,因为疼痛手下意识移动了位置,鲜红的血液一部分落进了酒壶,一部分落在酒壶上、桌上。 沈星把小刀收好,用创口贴帮自己处理伤口。因为疼痛,眼眶里的泪水都要滚落下来了,他努力忍住。最后,白皙纤细手上贴好的创可贴被血染红了大半。 把混合了何然和他血液的酒摇晃均匀,沈星倒了两杯酒。 其中一杯酒,他递给了何然。 何然接过酒杯,面无表情的一口喝完。 沈星也一口喝下了酒杯里的酒,又腥甜又苦涩的味道在他嘴里弥漫。他差点被呛得咳出来。 酒一点也不好喝。 第二件事情完成了。按照老奶奶说的,接下来,冥婚对象很快就会消失。 沈星看向何然,开口:“何然……” 平房外。 八仙桌上,古朴破旧香炉里的三柱香已经燃了大半。 何然的黑色眼眸里闪过一丝红光,好像不再什么都没有了。 “我希望你来世幸福。” 其实沈星最想说的,是希望何然好好的,从来没有遇到他。 可是不可能了。 沈星衷心的希望何然来世幸福,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代…… 平房外。 八仙桌上,摆放在香炉左右的白色蜡烛突然齐齐一断,跌在八仙桌上碎成好几段。 何然突然瞬移到沈星面前,几乎和他贴在一起。 沈星有些惊讶地看着何然。 平房外。 老奶奶背着手,看着八仙桌上七零八落的白色蜡烛碎块,叹了一口气:“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何然抓起沈星的手,低下头,张嘴尖牙扯下创口贴,微凉的唇覆盖上去……血液被鬼物吞噬,仿佛连肉和骨也要被嚼碎吞咽。 9、藏尸房间(9) 鲜红血液从活人的躯体涌出,被吞没在鬼物的口中。 苍白冰冷的唇染上了红色。 沈星浅棕色的眼睛睁大,震惊地看着俯身低头在自己手指上吮吸鲜血的何然。 纤细的腰被冰冷的大手揽住,沈星被迫嵌进鬼物冰冷的怀抱,高大的怪物即使俯身低着头,也依然将人完全拥抱。 脆弱的人类无法挣脱。 甚至,无知的人类也无处可逃。 房门外挂着一把大锁,封锁了人类逃跑的唯一路径。老旧平房窗户上防盗的铁栏杆,现在也更像是关住囚徒的围栏。 桌上的龙凤蜡烛跳跃了一下,外白内黄的烛火,躲着人的视线,变成轻巧转动的外圆内方纸钱。 鲜血流逝,冷意从身体深处泛起,死亡的预兆若有似无,轻微刺激着人类的神经。沈星被禁锢在冰冷的怀抱里,之前因为拿小刀割破手指的疼痛而蓄满泪的浅棕色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地要滚落下眼泪来。 鬼物可以尽情吞噬着仇人,只要留仇人一条命,用来完成后续冥婚仪式。 喜庆的房间化作红色的牢笼,关着怨气冲天神志不清的鬼物,和一起悲剧的始作俑者。 高大的鬼物拥抱着脆弱的人类,吞食着脆弱人类的血液。 小刀割破的伤口迅速变得苍白,再也难以流出血液来。高大俊美的鬼物抬起头,黑色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冰冷沾血的唇落在沈星眼角。 像吞食血液一样,他吞食沈星的眼泪。即将滚落的泪珠破碎在薄唇上,将那血迹晕染开变成浅红。 鬼物吞食着沈星的血液和眼泪。 沈星整个人僵住了,好像变成一根僵硬的木柴。冰冷的触感在眼角处很鲜明,沈星连十根手指都僵住了。 他被冰冷的拥抱着,还没来得及掉下的眼泪被汲取着。 被何然吞食血液,沈星只有淡淡的恐惧;被何然贴着眼角吃掉眼泪,沈星感觉非常别扭。 很、很奇怪! 很奇怪! 沈星的视线看向了别处,不敢看何然。眼角冰冷的触感依旧鲜明,他没有挣扎,任由何然吞食,像是一只乖顺的小羊。 沈星不明白何然为什么这样做。 但没关系。 最后,莫名的羞耻和别扭还是让沈星闭上了眼睛。喜庆的婚房和苍白的何然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失去视觉之后,触感好像更加灵敏,沈星感受到眼角处的冰冷柔软是如何汲取眼泪的。在察觉少得可怜的眼泪已经汲取完之后,冰冷柔软的触感消失了——然后落在了另一个眼角处。 沈星的身体微微一颤。 眼泪总是很少,冰冷的唇很快将目标全部吞食完。 在某个瞬间,沈星突然恢复了自由,房间里所有的阴冷也消失了。 沈星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何然?”他喊了一声。 何然已经离开了。冥婚仪式中他要完成的第二件事,也已经完成了。 虽然刚刚的何然有些奇怪,但现在还是继续进行冥婚仪式比较重要。等冥婚仪式结束后,他可以去问问老奶奶。 桌上的龙凤蜡烛静静的燃烧着,明亮的烛火看起来很正常。 房门外的大锁,依然牢牢的锁着。 现在要完成冥婚仪式中的第三件事。 一无所知的沈星看向桌上放着的婚契。 红纸婚契被压在龙凤蜡烛下面,蜡烛噼啪燃烧,明亮的烛火照耀整个房间,却在自身下方留下一个阴影。这光芒中的阴影,正落在婚契上。 沈星伸手,小心翼翼的移开龙凤蜡烛,拿起那张婚契。 接下来,只要用蜡烛把婚契点燃烧掉就可以了。 沈星不免有点紧张,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希望何然能好好去投胎。 希望何然来世幸福。 他一只手拿着婚契,另一只手小心护着,像是护着一份希望一样,把婚契放到蜡烛上方。 跳跃的烛火点燃了婚契,火苗跳跃在婚契上,那明亮的光落进浅棕色的眼眸里,像是星星。 平房外。 八仙桌上的白蜡烛碎块已经被清理干净,香炉中的三炷香也燃烧到了尾声,几乎就要熄灭了。 “时间差不多了……”老奶奶说了一句,拿出一张红色婚契。 她拿着那张婚契到香炉前,放到三根快要熄灭的香上,“噗嗤”火焰一下就在婚契上燃气。 燃烧的婚契照亮了老奶奶的脸,她平静地看着手中的婚契燃烧殆尽。 真正的婚契当然不会交给凶手,房间里的那份婚契是假的。 整场冥婚仪式中,凶手需要完成的步骤只有一个:凶手和鬼一起喝下混着彼此血液的酒就行了。 当凶手和鬼喝下混着彼此血液的酒,老奶奶改过的冥婚仪式就进行到了下一步——吞噬。 浑浑噩噩的鬼可以吞食凶手,喝下凶手的血、吃掉凶手的肉、啃碎凶手的骨,只要留凶手一条命,吃多吃少鬼说了算。 而吞噬这一步,目的是用凶手的血肉混淆鬼的气息。 凶手进行冥婚,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想用鬼的气息来混淆自己的气息,让自己不要被鬼找到。 就好像人类嗅不到自己留下的气味一样,凶手可以借此躲避鬼。 老奶奶让鬼进行冥婚,让鬼吞食凶手血肉混淆气息,是为了让鬼规避天地规则。 凭什么凶手可以杀人,厉鬼报仇却要承担罪孽!老奶奶不服气。 用于混淆气息的血肉不需要太多,冥婚仪式中的吞噬那一步,是老奶奶放海了。 在凶手死前,让凶手先还一部分给鬼而已。 老奶奶对沈星说的,他在冥婚仪式中要完成三件事,其实只有一件是真的。 掀不掀盖头不重要,只是用来凑数的。 房间中的婚契是假的,烧不烧不影响。 凶手希望完成冥婚,可是当凶手被鬼啃食血肉后,谁还会去烧那婚契完成冥婚? 婚契很快烧完了,只在八仙桌上留下一点灰烬。香炉里的三炷香也彻底烧完,熄灭了。 平房外,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冥婚仪式完成了,老奶奶看着八仙桌上的灰烬和烧完的香。夜风吹过,灰烬随风而去,三炷光秃秃的香更加黯淡。 老奶奶转身,背着手,去收拾残局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无冤无仇,干干净净。” “转入黄泉,来世安好……” 房间内,沈星躺在大红喜被上,沉入睡梦。当火焰烧完婚契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很困,好像被什么压抑着的困意一下子失去了压制,弹了起来,来势汹汹,让他只能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房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很快房门被打开了,老奶奶走了进来。 她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哀嚎不断的人,药箱都带进来了。但房间却很安静,第一时间也没看见人影。 桌上的灰烬彰显着存在感,老奶奶看到后视线定住了。老人家眉头皱起来,像是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事。 老奶奶左右看了看,在挂着红帐的床上发现睡着沈星。 老奶奶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沈星没有受什么伤的样子。她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鬼没怎么攻击他,他才烧了婚契完成冥婚。 她还以为是他受到鬼的攻击伤痕累累也要完成冥婚。那岂不是说,他真的很无辜,是无意间害死人的,所以才在血肉被鬼吞噬的情况下完成不看就不对劲的冥婚? 吓死了——老奶奶都差点拍拍胸口安抚自己了。老奶奶看了沈星两眼,发现他只是睡着了,不是失血过多伤势过重什么的,提着药箱离开房间。 老奶奶知道沈星的情况不太对劲,入睡的太快了。但都是要被鬼寻仇杀死的人了,被寻仇鬼缠缠怎么了? 房间门再次关上,房间恢复了安静,只有龙凤蜡烛还在静静的燃烧着。 白光。 白色的光芒包裹着世界。 被白光包围的篮球场上,沈星手里拿着篮球,茫然的站在篮球场上。他的姿势,好像是要把篮球投出去。 沈星下意识收回手,把篮球紧紧抱着,茫然的站着。 往四周看了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练投篮的。很快就要体育测试了,他的投篮却还是很差,他希望练一练投篮好通过体育测试。 回过神来的沈星举起手中的篮球,开始练习定点投篮。篮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然后落在地上,一弹一弹的滚远了。 “你在做什么?” 旁边有清朗的声音传来。 沈星看向旁边。高大俊美的少年站在篮球场边,穿着蓝白校服,看起来身姿笔挺。 “练投篮。”沈星说。 高大俊美的少年迈步走向已经停下的篮球。因为身高的原因,他的步子很大,几步就走到了篮球前。弯腰捡起篮球,他把篮球抛给沈星。 一个利落的抛物线后,沈星接住了篮球。 “我教你吧。”高大俊美的少年说。他带点温润的黑色眼眸弯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沈星抱着篮球站在原地看他,看了很久很久,他自己都不懂的为什么。 白光包围着篮球场,像是啃食掉世界的一切,只剩下这里了。 “好啊,何然。”沈星的浅棕色眼睛也弯起,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细碎的泪花被藏在长睫下。 10、藏尸房间(10) 高大俊美的少年拿着篮球,站在篮筐前示范。他抬起手投篮,篮球“哐当”一声落进蓝筐里。 “重心放在前脚掌,用手指握紧球,掌心要空出来。”何然看向旁边的沈星,“投篮时眼睛盯着篮筐……” 他的话语停下了,黑色的眼眸看着沈星那双浅棕色眼睛。 因为开心,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显得明亮,像是里面藏着阳光。 看着何然,沈星点头:“好。” 何然捡起篮球,扔给沈星,把位置让出来:“你试一下。” 沈星抱着篮球,站在篮筐前,盯着篮筐开始认真练习。 重心要放在前脚掌……前脚掌、重心……因为注意力在前脚掌和重心上,手中投篮的动作慢了一瞬…… 篮球偏低掉落在地上。 手掌要空出来,用手指握紧球……手指握球……投篮的动作变得有点不协调…… 篮球砸在篮筐边上弹开。 瞄准篮筐,盯着篮筐……抬手投篮……重心在前脚掌…… 篮球砸在了篮板上发出“咚”一声。 沈星在练习投篮,何然在旁边看着他。 篮球划过一道又一道或高或低的抛物线,越来越趋近最完美的那一条。 “哐当!” 沈星终于投中了。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下意识转头去看何然。 何然站在篮球场边上,黑色的眼眸正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白光包围着篮球场。 “为什么那样看我?”何然问。 “?”沈星茫然。 他走到沈星面前,低下头看着沈星,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抬起沈星的下巴。 黑色的眼眸盯着那双浅棕色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情绪。 “为什么……那样看我?那么开心的看着我。” 就好像,看着他,就已经很幸福快乐了。 不需要其他理由,只是在这个世界里,悄悄的看他一眼,就已经足够开心了。 好像他多么的…… 特别。 被抬起下巴的沈星看着何然,浅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听见何然的问话后,浅棕色眼睛里的那些惊讶消散,他眼眸微微弯起:“看到你就很开心。” 何然看着沈星。突然,他视线的余光中,沈星蓝白的校服开始变红。只不过一瞬间,沈星身上的蓝白校服变成红色嫁衣。 身上的校服换成了嫁衣,沈星没有任何察觉。最终,他是无意间在何然的眼眸倒影中发现的。 黑色眼眸里,印着他的倒影。他的身上却不是熟悉的蓝白校服,而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红嫁衣。 沈星低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红嫁衣。他也不知道身上的红嫁衣哪里来的。 就在沈星重新抬起头,看着何然想说些什么时,他的身影开始消散。 白光之外。 一声虚幻的公鸡打鸣声响起。 何然看着沈星消失的地方。空荡荡的,好像沈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结婚吗……” 清朗的声音随着篮球场一起,被白光彻底淹没。 * 窗外晨曦微亮,朝阳已经在天边露了一线。 沈星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冥婚用的红帐。他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大红喜被上。 昨晚他太困了……好像冥婚仪式完成后,就困得直接睡了。 沈星起床,换下身上的红嫁衣,换回自己的衣服。换好衣服后,他轻轻打开房门。 沈星不知道老奶奶醒了没有,尽量不制造声音。 吱呀—— 老旧的房门发出了声音,在清晨里格外刺耳。 沈星动作顿了顿。 “醒了就出来吧。”老奶奶苍老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沈星走到客厅,看到了正在喝茶的老奶奶。 老奶奶坐在小几后,小几上只摆着一个茶壶,看样子这壶茶没有沈星的份。 沈星走到昨天的位置,和昨天一样,坐到了老奶奶对面。 老奶奶又喝一口茶,把茶杯放在小几上,苍老的眼看向沈星,开口:“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沈星的确有想问的问题:“昨天他不知道为什么喝了我的血……”接下来的话莫名羞耻得难以说出口,但沈星努力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他不想因为他的不好意思而影响判断,“……和眼泪。” “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老奶奶听着沈星的话,眼皮抽了一下。她木着脸,看着沈星说固定说辞:“正常的。” 为什么鬼会吃人眼泪? 老奶奶不懂。 小几后的老奶奶木着脸,继续说:“和鬼结冥婚哪能没有代价?只是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对鬼没影响。” 说完固定说辞,老奶奶心态稳定下来。她看一眼小几对面的沈星,开口:“冥婚仪式已经完成,以后你不用担心鬼伤害你了。”莫名的,苍老的声音越到后面,越有点阴森的感觉。 坐在老奶奶对面的沈星,正好背对着大门,清晨在他的身后被大门框成一副柔和的画。 他弯起浅棕色的眼睛,坐得端端正正,看起来很乖。“那真好。”他说,“这样他就不会伤害我了。” 浅棕色的眼眸里满是认真和慎重。 “我希望他好好去投胎。” 端起茶杯喝茶的老奶奶手抖了一下,她狐疑地看着沈星。难道他真的是错手杀人? 但很快,老奶奶收敛心情。更高明的谎话她又不是没听过。她曾经遇到过一个谨慎的凶手,完成冥婚仪式第二天,痛哭流涕表示悔改,要在她这待一个月说诚心要给鬼烧香祈福。 而且,一般的死亡可不会有厉鬼。 老奶奶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茶,开始嘱咐沈星以后每年要给冥婚对象烧香火。 唠唠叨叨嘱咐完,老奶奶拿出一张借条,放到小几上。既然沈星没有表现得撕破脸,她就继续把谎话继续编造下去。 “三万块,无利息,十年内还清就可以了。”老奶奶说。 沈星认真在借条上签名,按下红手印。“谢谢您。”沈星抬起头,对老奶奶露出一个笑容。 他真的很感谢老奶奶! 老奶奶是好人! 老奶奶有点不自在,她一口喝完茶杯中的茶,放下茶杯,送客。 站在大门,老奶奶看着挥手告别的少年,差点忍不住开口说,六天后你可以过来…… 被她修改过冥婚仪式,可以保护凶手七天,而等七天一过……就是厉鬼索命了。 少年没有被鬼伤害、鬼吃掉少年眼泪、少年说希望鬼好好投胎的那些话,这些乱七八糟的,让老奶奶昏了头。 幸好没有说出口,老奶奶暗骂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她站在门口,看着少年远去。 离开老奶奶家后,沈星在桃花村站搭乘上公交车。在转了几趟车后,他终于回到家。 咔嗒。 沈星用钥匙打开大门。 因为是工作日上午,家里静悄悄的。沈爸爸和沈妈妈都去上班了。 沈星关门,在玄关换鞋子。换好鞋子后,他背着书包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站在房间门前,沈星不再害怕,浅棕色的眼睛里有着坚定。 他找到了自己能为何然做的事,他要送何然好好地去投胎。 所有准备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好了。 而在何然离开前,他想陪着何然。 他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握住门把手,下压,打开房门。 一股刺鼻的浓烈味道猛地涌出房间,沈星弯下腰捂住嘴。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像是臭鸡蛋和烂肉搅和在一起。 最开始闻到的是甘草味,混着一股浓烈的柑橘味;然后像是放了一整天的白葡萄酒;最后是被阳光暴晒一天的一桶咸鱼。 胃酸翻涌,沈星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他扶住门框的手微微颤抖。 咚! 黑色书包掉在了地上,沈星跑进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 很久之后,马桶的冲水声响起。 沈星坐在厕所地板上,呕吐到脱力,漂亮的眼睛里,生理性的泪水不断留下。 他有些怔愣地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厕所墙壁的瓷砖。 打开房门前的镇定已经消失不见了。 事情总会变得更可怕……他以为……他依旧可以面对了,勉强自己可以面对的…… 但是…… 浅棕色的眼睛流下温热的泪水,这次不是生理性的眼泪。沈星咬紧下唇。 厕所的窗户落进来阳光,狭窄的、明亮的。 沈星忍不住想要痛哭出来。 身后是厕所敞开的门,隔着距离,远处是他打开的房门。 他的腰弯了弯,好像被什么压下去了。 眼泪掉在地板上,落下一个个深色水渍。 地板上的阳光随着时间移动,悄悄从这一角到那一边。 沈星沉默地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哗啦啦”洗手台的手龙头被打开,少年洗了一个脸。 整理好自己的少年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捡起黑色书包。 在走过去的途中,因为腿软没力气,他的脚步偶尔会被自己打乱。 刺鼻的味道依旧冲击着观感,拿着书包的沈星抿着唇沉默着。他的脸色苍白,透着脆弱。 往前一步,沈星微微弯腰,停下来缓解胃部的不适感。 适应之后,他那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缓了缓,沈星走进房间。 “何然……我回来了。” 带点沙哑的少年声音传到寂静无人的客厅。 11、藏尸房间(11) 窗外的树晒着阳光,翠绿的枝叶在微风中摆动。 吱哇—— 蝉鸣不断,热闹得天气都更显炎热。 而阴冷的房间内,臭味更加浓重,令人几乎难以呼吸。 沈星背着书包走到了床前,他坐下来。黑色的书包却仿佛是坠下来的,“砰”的砸到地上发出声音,连带着他自己也仿佛是被带得跌坐在地上。 浅棕色的眼睛看着昏暗的床底,沈星纤瘦的身体微微颤抖。 安静的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沈星终于动了。他微微俯下身,还在颤抖的温热身体贴在地上——他看向昏暗的床底。 床底下的,是他杀死的人。 是他唯一的朋友。 沈星看清了床底的尸体,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腐败的尸体肿胀起来,看不清面目,连手指都变成一个个颜色怪异的萝卜。有什么粘液在尸体下堆积,黏腻、恶心,似乎还在扩张着范围。 呕。 沈星极快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慌乱爬起来,向着门外的厕所跑去。 厕所随之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窗外沐浴着阳光的树,依然在微风中翻动树叶。 过了很久,冲马桶的声音才响起。 虚浮的脚步声由由远及近,沈星重新回到了房间。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仿佛是一只鬼。 他站在床前,垂眸看着昏暗的床底。坐下,俯身,他乖顺地看向床底—— 呕。 他再次忙乱地跑出了房间。 回房,跑出来,呕吐,再回复,如此不断轮回。 终于,沈星安稳地坐在了床前地板上。因为太多次的呕吐,他的鼻尖和眼角都被呛红了,漂亮的脸上残留着泪痕。 他终于可以好好坐在何然面前。 “何然。” 沈星低头打开黑色书包,把里面的水果和牛奶拿出来。 把水果和牛奶分好后,他拿起一个苹果。白皙的手抓着红色苹果,伸进床底一点,床底的阴影似乎把他的手分割,伸进阴影里的那一部分被吞没。 慢慢把水果和牛奶整整齐齐摆好,沈星侧躺下来,湿润的眼睛看着床底下。 “这是我妈妈让我分给你的。” 侧躺着的少年,浅棕色的眼睛泛起细碎的泪光。 “你没有去清光观。” “我拍了很多照片,拿给你看。” 他拿起手机,打开相册,把一路拍的照片展现出来。 远处的山。 天空的鸟。 台阶的花。 还有青烟袅袅的道观。 一边展示照片,少年清脆悦耳的声音一边解说。 “这朵花开的很小……” 再多的照片也有尽头,照片展示完之后,少年的声音也停下了,房间里变得安静下来。 “你没有来参加班级旅游……”沈星的声音低了下来,“……大家都很失望。” “大家希望你参加班级旅游。” 何然本来应该参加班级旅游的。 如果—— 沈星重新振作起来,他看着床底下。 “何然,你会好好投胎的。” 晚上。 沈爸爸和沈妈妈下班回来,看到回家的沈星很高兴。沈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一家人吃了一个丰盛的晚餐。 只是……沈妈妈看着脸色苍白的沈星,问:“小星,你脸色怎么那么白?” 沈爸爸看向沈星,也觉得他脸上太苍白了。 正在吃饭的沈星抬起头,看着关心他的沈妈妈和沈爸爸,他笑着摇了摇:“没什么……可能只是……没睡好。”他已经学会撒谎了。 沈妈妈眉头还是皱着,叮嘱沈星一定要好好休息,今晚早点睡觉。 “好。”沈星点头答应。 等沈星洗漱完回到房间。 咔哒。 房门关上。在客厅闻不到的那股尸臭味,重新涌入鼻腔。 沈星浅棕色的眼睛一下子被呛出泪水,他弯下腰捂住胃部。 静静站着缓解,许久后他才直起腰来,脸上变得更加苍白。 沈星从床上拿下被子枕头,抱到窗户下铺好。 铺完被子枕头后,就该睡觉了。沈星照旧走到床前,俯下身来看看何然。 可怕的存在隐没在床底的昏暗中,沈星的瞳孔细微颤动,按在地板上手指发白。 “晚安……”他的声音突然卡住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相比之前,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 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干咽一下,沈星继续说出他要说的话:“……何然。” 晚安,何然。 沈星爬起来,中途差点摔倒,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他抿着唇,没有发出哭声。 啪嗒。 冷色调的灯关上,房间变得漆黑一片,需要慢慢适应才能看清大概。 沈星走到窗户前坐下,背靠着墙壁,拥着被子看着那张床。 那床和床底连成一体,似乎变成一座墓。 何然的墓。 要睡觉了。 沈星躺下,背对着墙壁,看着和他相对的墓。 他闭上眼睛,入睡。 白光。 白色的光芒吞噬世界。 沈星站在厕所里,有些茫然。而厕所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上了。 他推了推,没有推开。 12、藏尸房间(12) 厕所门从外面被锁住,打不开。 沈星站在厕所里,很茫然。他不知道是谁把他关在厕所里的。 现在好像是下午放学时间,整个学校安安静静,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从厕所的窗户看出去,只能看到一片空白,外面的世界好像消融在白光中。 洗手台上的镜子倒映着沈星茫然的身影。他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再次试着打开门。 嘻嘻。 门外传来了什么窃笑的声音。 那声音太虚幻,好像只是沈星太过多疑的错觉。 沈星试着开门,发出动静。 嘻嘻哈哈。 门外的窃笑声更加大了,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窸窸窣窣。 几个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好像是在正常交谈,一切只是别人的猜忌。 嘻嘻。 交谈到最后,笑声又突兀的出现,很快就被收起。 “谁在外面?”沈星提高声音,好让人听见他说话。 听到外面的声音,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外面有人路过,这也是他希望的事实。 父母感情很好,也很爱他,从小到大遇到的人大部分都是好人,沈星总会从好的角度去看待别人,也希望别人是好人。 “可以帮我开门吗?里面门打不开。”沈星问。 门外安静下来。 嘻嘻哈哈。 哈哈。 哈哈。 门外猛然爆发出一阵窃笑。 沈星抿唇,看着门。虽然从好的角度去看人,可是心里早就本能的泛起了一丝警惕,现在那抹警惕实实在在浮现出来。 校园欺凌,沈星在新闻中看见过。 “你们在做什么?”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片刻后——“咚”,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门随之被打开,高大俊美的身影出现在沈星面前。 而在高大俊美的身影后,只看得见几个拔腿逃跑的灰扑扑人影。 沈星抬起头,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何然。 何然垂眸看着他,黑色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谢。”沈星道谢。看到何然,他心里莫名涌出了很多开心。 不是因为被救开心,而是见到何然就很开心。 只是因为见到何然,鲜活的何然。 浅棕色的眼睛因为开心而明亮起来。何然看着这双漂亮的眼睛。 “想要感谢我吗?”高大俊美的少年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声音末尾变得轻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莽撞,“写一封情书给我吧。” ??? 沈星瞪大了眼睛,满头问号的仰头看着何然。 何然几乎能从浅棕色的眼睛里看到实质的疑惑,他黑色眼眸微微弯起,露出一点笑意。 “走吧。”他转身先往教室走去。 这时候他,不再那么完美,思绪乱七八糟、前路未卜,也莽撞地去选择。 沈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写情书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座位上的。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沈星手握着笔,看着面前的作业本脑子一片空白。 何然坐在前桌的椅子上,侧着身,隐着好看肌肉线条的冷白手臂放在椅背,看着他写情书。 纤细白皙的手握紧笔,沈星抿着唇。过了片刻,他抬头看着何然,小声说:“你能不能不要看着我?”写情书的时候,收情书的人怎么能看着呢。 “不能。”何然回答。 曾经盯着别人写作业的人,现在被人盯着写情书。 沈星只能重新低下头,看着空白作业本苦大仇深。 何然看着沈星黑色眼眸带点笑意,随后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着沈星,而是看向窗外吞噬一切的白光。 沈星盯着作业本看了很久,握紧笔的手都泛了红。 正真要落笔的时候,沈星的脸一点一点变红,漂亮的脸庞仿佛被晚霞晕染。 很奇怪。 他在这里写情书。 沈星还没有写过情书,也没看过情书,只是知道有情书这种东西存在。应该怎么写呢? 要先夸一夸对方吧? [何然同学: 你好。你是个很优秀的人……] 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沈星心里乱糟糟的,脸越来越红,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下——[……我喜欢亻] 啪嗒。 笔落在了桌面上。 何然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转头看向原本沈星所在的位置。 原本漂亮少年所在的位置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何然伸手拿起桌上没有写完的情书,垂眸看着。 “结婚吗……” “……好啊,试试。” 清晨的阳光洒在地板上。 沈星睁开了眼睛,还有点没完全清醒的懵。等他完全清醒之后,他刷一下的站起来。 “我去买早餐!”说完后,他就急急忙忙地打开房门离开。 街上,沈星一个人瞎逛,路过一家包子铺一遍又一遍,老板娘都看了他好几眼。 沈爸爸和沈妈妈都上班去了,沈星只需要买自己的早餐。 他在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梦里为什么会给何然写情书……这个梦,应该不是他一个人的梦吧,何然也有份吧……何然为什么要让他写情书啊? 很复杂。 是在开玩笑吗? 沈星想要蹲下来,抱住头,当角落里的蘑菇。 “同学!”包子铺的老板娘在沈星有一次路过后,喊住了沈星,“要来个包子吗?” “啊……好……”沈星停下来,走到包子铺,仰起头认真选包子。 等他买好包子离开包子铺,他心里还是乱糟糟的,走了不远就停在路口。 不是很想回家。——沈星 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中,一个人从刚停稳的公交车上走下来。那是一个穿着灰黑色袍子的人,他的脖子上挂着几串念珠,头发梳成一个道士常梳的发髻,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一个大师。 大师手上拿着一个精致八卦罗盘,正查看着什么。突然,他往沈星这边看了一眼。 大师收起罗盘,马上往沈星这边走过来。 “同学!”大师来到沈星面前,仔细观察沈星的眉眼,暗地里点了点头,“你有血光之灾啊!” 沈星拎着包子,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师。 可是,何然的事情已经有解决办法了,沈星不打算再麻烦其他人。 谢谢,不需要。 只是沈星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了大师说的话。 “有一只厉鬼缠上了你,如果置之不理,很可能有性命之忧。”大师说,“不如我帮你把厉鬼除掉,消除灾祸,这样就能后顾无忧!” 沈星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勉强镇定回复:“不需要。”说完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大师站在原地,看着脚步匆匆离开的沈星,皱起眉头。 他缺一头领头的厉鬼,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合适的。这次也是算了好久,才算到机缘就在这附近。 一来到这里就遇到黑气缠身的沈星,他马上意识到想找的厉鬼与这个少年有关。 那厉鬼应该就是被少年害死的。这样的话,万万不能放跑这个少年。 错过这个机缘,他的鬼幡什么时候才能炼好啊! 13、藏尸房间(13) 沈星拎着包子,快步地往前走,远离那个大师。 只是,在街角转角时,他看见了跟在不远后的大师。 浅棕色的眼睛微微收缩,沈星抿紧唇,继续往前走。他假装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大师。 沈星现在不能回家,他不能让何然被发现。 又到了一个路口,沈星脚步自然的走向了回家的反方向。 一边走,沈星一边努力转动大脑。他手上拿着包子,不可能假装自己住得很远,把那个大师引得更远……他没有学过反侦察术,不知道怎么摆脱跟踪……他可以选附近一个小区停下来,可是然后他该怎么办,那里不是他的家…… 前方的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师慢悠悠跟在后面。 只是再转了一个街角后,大师就失去了少年的身影。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几个行人,没有少年的影子,好像少年在转角之后就消失了。 大师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打了一个响指,衣摆钻出几道虚幻的鬼影。 鬼影很快往前冲去,在街上挂起一阵微弱阴风。 看着地上打转的一片叶子,大师摇了摇头,叹气:“鬼幡不成,还是太弱了。” 说完,大师背着手,悠闲地跟着阴气走。 噗通。 噗通。 沈星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转过街角之后,他就钻进了一条小巷里,奋力奔跑起来。 呼呼。 胸膛起伏,他大口呼吸着,避开小巷里堆放的杂物,拼命地往前跑。 可以甩开那个大师吗? 沈星往狭窄的巷道跑,钻过勉强能让他钻过去的杂物堆。 阴寒的感觉突然从后背袭来,像是针刺到皮肤上。沈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几道鬼影,瞳孔剧烈收缩。 那几道鬼影在阴暗的小巷里,身形更加明显,一个个都露出了惨死之相。几道鬼影浑身冒着怨气,飘着半空中,虚幻的身形穿过小巷里的杂物,没有半点障碍地飞快追赶而来。 沈星脸色苍白,抿紧唇,手紧紧攥着指甲陷进掌心。很害怕,可他跑得更快了。 跑! 一定要跑! 不能被抓到! 那个大师要除掉何然,手中还有死相凄惨的厉鬼,看起来不是好人……不能让何然受到伤害! 公交车站。 老奶奶从公交车上下来。思来想去,她还是不太安心。她决定来了解了解实情,看看到底有没有误会。 哼。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老奶奶抚平自己的衣角。 她可不是自满的人,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有错。如果自己真的错了,那现在还可以挽回一下。 老奶奶整理好碎花衣后,没走出几步就差点被一个从小巷钻出来的人撞倒。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懂尊老爱幼……”老奶奶话没说话,就认出那个从小巷钻出来的人是沈星。 沈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人,只是狼狈的逃命一样往前跑,似乎生命里只剩下跑一个字。 “……”老奶奶看着她要找的人就这么跑远了。 嗖。 嗖。 嗖。 几道阴风从小巷里冲出来,刚站稳的老奶奶这次真的被撞倒了。 看到那几道阴风想要追着沈星而去,老奶奶默默拿出一个铃铛,摇了摇。 叮铃—— 轻灵的铃铛声响起,几道阴风立马停顿了。 老奶奶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打理好衣服,这才有心情去看那几道阴风。 停下的阴风显出原形,一个个都是惨死模样。 “哟,好久没看见炼鬼的了……”老奶奶平静地说,然后站在小巷子口等。 她苍老的眼睛闪过一丝悲哀,手中的铃声一声一声响起,几道鬼影的身形越来越淡。 就在几道被强扣在人间的鬼影要挣脱束缚归入轮回之时,小巷口传来一道声音。 “哪来的牛鼻子坏我好事?”大师从小巷中走出,看到了老奶奶,“原来是一个老太婆啊。” 老奶奶笑了笑,手中的铃铛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巨大铃铛声,几道鬼影彻底挣脱束缚归入轮回:“那老太婆就让你看看老太婆的本事。” * 沈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是不停地跑,最后停下来时,他已经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呼。 沈星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万幸的是,他好像把那些鬼甩掉了。 汗珠不断滚落,从鼻尖、从下巴掉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汲取着氧气,沈星能感受到嘴巴里的血腥味。 后背的衣服早就打湿,贴在身上很难受,沈星慢慢缓过来,站直后,更能感觉到这种难受。 他擦掉脸上的汗珠,脸红通通的。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才走在这条陌生的街道上。 那个人没有抓到他,会不会在那附近转,会不会发现何然? 沈星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最后,沈星停了下来,拿出手机很奢侈地打车。 打的车很快就到了,沈星坐上这辆去往桃花村的车。 他想去求一求老奶奶,帮帮何然。 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方法。 坐在车上,沈星看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景色,按耐住自己急躁的心情,手紧紧抓着手机,因为用力而泛白。 过很久很久很久,车终于到了桃花村。 沈星满怀希望的来到老奶奶家门口,却只见到紧闭的大门。 向周围的邻居打听后,才知道老奶奶一早就搭公交车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沈星只能沉默地在平房前等待。 太阳慢慢升到正空,阳光炙热地洒下,地面明亮几乎发白。 沈星不知道。 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找到何然?会花多少时间找到何然?一个小时?一天?一周?还是根本找不到。 所以沈星也不知道要不要实行他想到的第二个办法。 他可以请清光观的道长帮忙抓坏人。 虽然清光观的道长也觉得要消灭何然,可是清光观的道长看起来是好人。 可不可以,让清光观的道长把坏人抓走? 他会尽力避免清光观的道长发现何然。只要不靠近他家就好了吧?把抓捕现场拉到离家远的地方,他可以把坏人引过去。 可是,要是万一呢? 万一,清光观的道长发现何然了呢? 他们会杀死何然吗? 沈星还是希望请求老奶奶帮忙,老奶奶对鬼怪的态度比较好。 太阳慢慢偏西,最后在西边落下,天边燃烧起橘黄色的火烧云。 平房的门关着,老奶奶还没有回来。 沈星蹲在平房前,像是一块沉默的石头。他继续等下去。 他的心里很着急,可是没有办法。 他想回去看一看,可是也不敢,怕被抓住。 那个坏人想抓他,是不是他有什么用? 他待在外面,那个坏人会不会继续来抓他,会不会就能拖延时间? 西边最后一丝太阳落了下去,橘黄的火烧云也慢慢失去光亮。 天色暗下来,万物都沉寂在黑夜中。蹲在平房前的沈星,在黑夜中更像一块石头。 夜风渐渐吹起,带来凉意。桃花村的狗开始叫起来,好像有人经过。 哒哒哒。 脚步声在沈星面前停下。 蹲着的沈星抬起头,看到灰黑色袍子。 “你在这里啊,可真是让我好找。”大师背着手,点了点头。 沈星的脸色猛地苍白。 14、藏尸房间(14) 沈星的浅棕色眼睛瞳孔收缩,恐慌让他甚至来不及从地上爬起站直,就踉跄着往后跑。 他要逃离这里! 大师看着狼狈逃跑的少年,眼皮都没有掀一下,神情波澜无惊。只是个没修行的普通人而已,能跑到哪里去? “去。”大师扬了扬手,几道鬼影从袖袍中飞出,向着沈星追去。 只要抓到这个少年,他就有办法找到那只厉鬼。 沈星慌不择路逃窜,心脏悬着,每一声跳动都非常清晰。他可以逃跑的,上午他就成功了。 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 他在心里小声安慰着自己,跑得更快,可是背后的阴寒越来越近,几乎有尖爪马上要抓破他的皮肉。 几道飞快接近的鬼影中,一个婴孩模样的鬼影发出一声刺耳的啼哭,凌空跳跃,飞扑向沈星的头顶。 砰! 剧烈的撞击声从后面传来,沈星下意识回头看去。一道小小的鬼影从他脑袋后方不远处弹飞出去,另外几道鬼影也仿佛被什么透明结界挡住了路。 老奶奶站在他刚刚路过的三岔路口,手里拿着一个铃铛。 她沉着脸,看着沈星跑来的方向。而在在平房门口,大师也正看着老奶奶。两个人对视着,没有一人移开一丝一毫的视线。 老奶奶回来了! 沈星感觉跑到老奶奶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塞了一个木铃铛。这个木铃铛,除了材质,看起来和老奶奶手中的铃铛一模一样。 木铃铛一落在沈星手中,就开始不断的发出铃声。 “跑!”老奶奶的视线牢牢盯着大师,叮嘱道,“只要铃声响起,就跑,不要回头!” 平房前,大师的袖袍钻出一个又一个鬼影,很快就钻出来几十只,挤在一起密密麻麻。 那些惨死的鬼影仿佛在无声的哀嚎着,挤在一起就像是某种怪物,怨气几乎要冲上天空。 沈星抿紧唇,拿着木铃铛转身跑了:“您要小心!”他留在这里也只能添麻烦,最好的选择就是按照老奶奶说的——跑。 不再回头,沈星拼命地往前跑。 夜色越来越浓重,在只有稀疏星辰的夜空下,他不断地奔跑。 跑出一定范围,木铃铛终于停止发出铃声。沈星停了下来,大口呼吸喘气。 他拿出手机,因为脱力手微微颤抖。 嘟—— 电话的忙音响起,他拨通龙道长的联系方式。 沈星原本以为,那个坏人是个普通坏人,老奶奶也许可以对付他。可是,刚刚那几十只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鬼影,让沈星意识到,那个坏人或许很强。 沈星不知道老奶奶能不能对付他。他不想要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老奶奶受伤。 那个坏人是来抓他的! 让清光观的道长来帮忙,只要不要让他们靠近他家附近,不要让他们发现何然的异常,就好了吧? 龙道长不知道何然的异常。 清光观那个小道长,也还不知道何然真的有异常。 最糟糕的情况。沈星咬牙。最糟糕的情况,何然真的被发现了异常。 他可以替何然做担保。 可以请老奶奶帮忙说话。 如果何然要杀人,第一个杀的也是他。 嘟—— 通话迟迟没有被接通。 沈星抿着唇,低垂着眼眸。他真的不想老奶奶受伤,也不确定老奶奶会不会遇到生命危险。 嘟—— 通话直到最后也没有被接通。 沈星只能先给龙道长发送一条信息,然后收起手机,马上赶往清光观。 前方正好是公交车站。 桃花村太偏僻了,很难打到车,只能等公交车。 沈星跑向公交车站。黑夜中,公交车站旁的路灯很明亮,洒下白色的光芒,照亮孤零零的公交车站。 跑进公交车站,沈星一边等车,一边拿出手机,试着点开打车软件。打车软件不停转动,却根本没有司机接单。 刺眼的灯光从远处照来。 沈星抬起头,看着在黑夜中缓缓靠近的公交车。他很幸运,这是一辆要前往市区的公交车。 “嗤!” 在公交车站停稳的公交车,车门缓缓打开。通过打开的车门,能看见驾驶室里安静的司机。 沈星走上这辆公交车。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个安静的乘客。他越过几个乘客,坐到了公交车后排。 乘客落座,公交车关上车门,继续开往市区。 坐在后排的沈星看着窗外的夜景,思绪一直不断地发散。 要请清光观的道长帮忙…… 老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何然会不会被发现…… 对了。 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路灯,沈星想起来,坐这辆公交车到市区后,要转车去清光山。 “这辆车到清光山。” 安静的公交车中,不知道谁小小地说了一声。 是哦。这辆车到清光山。沈星想起来了,继续看着窗外的夜景思维发散。 公交车继续在夜色中飞驰,而车顶上,站着一个血衣女子,嘶哑地唱着什么歌曲。嘶哑声音完全覆盖住了公交车内木铃铛不断响起的铃声。 15、藏尸房间(15) 夜幕下,公交车一直往前开,路灯一盏盏往后飘去。 沈星坐在后排,看着车窗外夜晚的城市,越是靠近市区,灯火越是通明,街道上的人群也越来越熙熙攘攘。 公交车车顶的灯落下冷白的光,公交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车辆行驶的声音。驾驶室的司机双手僵硬握在方向盘上,几个乘客笔直的坐在座位上。 车窗外,繁华的夜景不断重复,公交车在市区一遍遍转圈。 公交车上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上车,甚至这辆公交车都没有停下过,好像要永远开下去。 看着窗外的硕大霓虹招牌,沈星眼睫轻轻眨动了一下,轻声说:“好像……车没有停靠过?” 公交车里的乘客笔挺挺坐在座位上。 “马上就停了。” 有谁小小声的说。 沈星手中的木铃铛颤抖得更厉害了,但是却仿佛只是一个哑铃,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公交车站。 满身怨气的打工人终于下班了。该死的,又是十点下班的一天。公交车站里,打工人都在等最后一班公交车。 刺目的车灯从远处照来,晃得人眼睛疼,打工人感觉浑身的怨气更重了。 谁那么没有公德心?公交车还打远光灯?投诉!必须投诉! 自觉怨气能养活十个邪剑仙的打工人,面无表情地想。他们已经怨气深重到可以手撕厉鬼了! 一辆公交车慢慢驶进公交车站,在打工人们面前停稳。 整辆公交车灯火通明,惨白的光把车厢照得纤毫毕现。可以看到,车里乘客很少,都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唯一一个比较鲜活点的就只有后排的一个少年。 “嗤!” 公交车门缓缓打开,一股阴寒的感觉扑面而来。 公交车站的打工人们集体咽了一口口水,看着这辆安静停在他们面前的公交车。 “哈,车到了。”有打工人试图说点什么,然而说了一句就闭嘴了。 “好像不是我的那班车。”有人接话。 “对对对,也不是我的那班车。” “啊,我等的车怎么还没来。” 公交车敞开着车门,驾驶里司机也没有任何催促,手握方向盘目光直直看着前方。 公交车静待乘客上车。过了一分钟,还是没有乘客上车,车门缓缓关上。 “嗤!” 车门关紧,公交车驶离了公交车站。 公交车站里的打工人们看着那辆诡异的公交车远去,直到车尾灯都消失在黑夜中了,才松了一口气。 呼,看来他们怨气还是不够大。 在一个公交车站站台停留过一次的公交车,继续在市区转圈。 沈星拿着木铃铛,看着窗外的夜景,思维发散。 窗外的霓虹灯慢慢变得越来越少,夜已经太深了,很多商店都关门了。街上的人群也消失了,有时候一条路都看到一个行人。 整座城市慢慢陷入了沉睡,和人们一起入睡,享受着黑夜带来的安静。 只有路旁的路灯还谨守职责,沉默的洒下明亮的灯光。 沈星突然想起什么,坐直了身体:“应该快到了吧?”好像已经做了很久的公交车了。 公交车里,乘客们都低头坐着,只有他的声音响起。 “要下车了。”沈星站起来。 沈星走到后车门,按下了下车铃,等待公交车到站下车。 公交车继续往前开,直到很久以后,才慢慢停下。停稳后,后车门缓缓打开。 门外是一个偏僻的公交车站,公交车站里没有人,只有旁边路灯洒下的光芒。 公交车站周围杂草丛生,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休整了。 沈星从公交车上下来,踏进公交车站。 公交车站中有一条简易的金属条凳候车椅,边角已经掉漆露出被腐蚀的金属。 沈星在候车椅上坐下,路灯撒落在身上。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好像已经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也没有注意到公交车慢慢开走,然后在在十米外停下。车厢里,驾驶室的司机晕倒趴在方向盘上,几名乘客也纷纷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沈星就这么悠闲地坐在废弃的公交车站中,看着夜空发呆。 看着看着,沈星低下了头。 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再看夜空的沈星盯着自己的口袋发了很久呆,才想起拿出手机。 拿出手机,很多未接来电和信息的通知就跳了出来。只是沈星原本就思维发散,现在注意力完全被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就吸引了。 11:49。 啊。 沈星慢悠悠地想,已经快要到十二点了啊。 过了十二点,就是何然死后的第七天。 沈星用手机查过,头七是指死者死后的第七天,从死者死亡的那一天开始算。 头七,又称回魂夜。 沈星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锦囊。这是龙道长给的锦囊,他一直随身带着。 完全忽视了那些未接来电和信息,思维发散的沈星一手拿着锦囊,一手拿着手机,盯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时间。 龙道长说,在何然头七那天打开锦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 手机上的数字按照惯性跳动了一下。 12:00。 城市另一边的沈星房间。 房间突然变得异常阴冷,仿佛空气都变成沉甸甸,不断地往下坠。 昏暗的房间里,床底下传出什么声音。 啪嗒。 一只腐烂到几乎只剩下白骨的手从床底伸出来。 啪嗒。 啪嗒。 另一只腐烂的手也伸出来,床底下的尸体正在往外爬。很快,腐烂的尸体就爬出来大半。 桃花村。 砰! 攻击的余波在空气中震荡,能清晰地看见一道道空气波纹。 老奶奶后退几步,抬起苍老的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一丝血。 大师站在远处,脖子上挂的佛珠少了一条,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不如你退一步?”大师似笑非笑地说。 “退一步?”老奶奶眼皮没抬,手中的铃铛准备再次摇动。 大师见状摇了摇头,留下一句话身影就完全消失了:“懒得跟你这种人说。” 看到大师离开后,老奶奶才弯腰吐出一口血。她毕竟被废除过一次修为,现在也是野路子。 吐完血,老奶奶擦了擦血迹,转身往平房走去。 明天就去找清光观那群小道士,现在,她先回家煎点草药吃。 这年头,那些小道士都是怎么干活的?让一个邪修修炼到这么强的地步。 公交车站。 手机被放在一旁,沈星用纤细白皙的手解开锦囊,从里面拿出东西。 不远处的公交车顶上,站着的红衣女鬼看着沈星,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呼。 平地刮起一阵大风,红衣女鬼飘到了公交车站。 可还是迟了一步,当红衣女鬼飘到公交车站时,沈星依旧失去了身影。 阴风在废弃的公交车站中来回刮,吹得公交车站周围的野草伏倒在地。 红衣女鬼在公交车站一遍遍搜寻,始终找不到沈星的身影。 沈星拿出锦囊里的符,贴身放好。就在刚刚把符放好的下一秒,一阵困意袭来。 沈星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他滑落在地上,坐在冰冷的地上。 红衣女鬼在身旁飘来飘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白光。 白色的光芒。 找不到。 白色光芒组成的世界里,有一道人影正在扭曲变形,时而面容俊美,时而腐烂恐怖,完好的躯体与腐烂的躯体交织。 找不到。 猩红的眼睛翻滚着黑色戾气,完全淹没了理智,连带着俊美的脸庞都显得狰狞。 而就在下一瞬,眼睛露出黑色的本色,变得有几分清明,腐烂的面孔并不影响其中的温和。 但很快,浓重的戾气再次淹没理智。 找不到。 人影的边缘似乎都在扭曲变形,变得坑坑洼洼。 一袭婚服突然在他身上显现。黑色的戾气撕扯婚服,却无法彻底撕毁婚服,破破烂烂的婚服总在下一瞬间恢复如初。 在婚服的约束下,黑色的戾气慢慢被压制下来,仿佛潜伏起来等待吞噬猎物血肉的猎手。 最终,血红色彻底褪去,露出黑色的眼眸,理智占据了上风,身形也稳定下来。 穿着婚服的高大俊美少年,抬起头看着天空,看着到一颗坠落的光点,露出了笑容。 坠落的光点落到地面,白光像是退潮的海水,退让了一小块地方。 教学楼的天台显露出来。 穿着婚服的高大俊美少年一步步走向天台,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蓝白校服。 走到茫然的漂亮少年身前,他停下了脚步。 漂亮少年看到他,浅棕色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 只要见到他,漂亮少年就很开心。 何然笑了笑,看着沈星,说:“我答应了。” 什么? 沈星看着何然,不知道他说的答应指什么。 “你给我写的情书,我答应了。” 沈星脸一下爆红,手慌忙乱摆,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不、不是……”那不是何然让他写的情书吗? “现在,要第一次约会吗?”何然向他伸出手,脸上的笑容带着少年的朝气。 啊? 沈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纤细白皙的手,放到骨节分明冷白的手中。 直到他和何然排排坐在天台角落,他都没反应过来。 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窝在天台角落里,很呆。 沈星抱膝坐着,抬头看天空。被白光包围的一小块天空,是蔚蓝的,很漂亮。 漂亮到沈星看得有些发愣。 何然注意到沈星的动作,也抬起头看向天空,蔚蓝的天空就像每一个晴天的天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嗒。 何然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他转头看新出炉的恋爱对象。 沈星那双漂亮的浅棕色眼睛涌出泪水,泪水顺着脸庞柔软线条滑下,在下巴处滴落。 很漂亮。 何然看着他问:“你为什么哭?” 沈星转头看向何然,满是泪水的眼睛倒映着他破碎的身影。 “何然。” 沈星扑到何然怀里,手抓紧他的衣服,埋头在他怀里。 “不要遇到我。” 何然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黑色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泛起温和。 “遇见你很开心。” 那双看到他会很明亮的浅棕色眼睛,他很喜欢。 何然抬起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沈星脑袋上抚摸着。 “遇见你很开心。”他重复了一次。 身上的衣服被抓的更紧了,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口的衣服,他能感觉到沈星哭得更厉害了。 何然安静地陪伴着沈星。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待在天台,而天台上空,蔚蓝的天空,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被白光吞噬。 公交车站。 大师从出租车上下来,刚刚站稳,就看到在公交车站不断刮起的阴风。大师的眉头皱起来,看着在公交车站不断寻找什么的红衣女鬼。 意识到大师到来后,红衣女鬼停了下来,来到大师面前站定,身体因为害怕微微颤抖。 那个人类不见了。 大师懒得理会这个他手下最强的厉鬼。虽然之前苦苦寻不到合适的厉鬼时,他也考虑过把红衣女鬼当做主鬼炼幡,但现在他压根看不上眼了。 大师走向公交车站,看着躺在地上陷入昏睡的沈星。 这个少年身上应该有什么屏蔽鬼怪的东西,所以红衣女鬼才以为他消失了。 不过,这浓重的阴气,应该是被鬼拉入梦中了。 沈大师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被符遮掩了气息,那只厉鬼还能把人拖进梦中,真是难得的厉鬼啊! 如果用这只厉鬼来炼幡,他的实力一定会大幅度上涨! 到时候,看还有那个牛鼻子敢追着他跑! 大师拿出罗盘,掐指算。 得到大概方向后,大师收起罗盘,从袖袍里掏出一张符,扔在沈星身上,那张符马上牢牢贴在沈星身上。 红衣女鬼也能看见沈星了。她飘到沈星身旁,低头看着沉睡的少年。 “把他带上。”大师吩咐完红衣女鬼,就抬脚离开公交车站。 红衣女鬼挥手,躺在地上的沈星飘起来。一鬼一人跟在大师后面。 沈星家楼下。 寒意弥漫到了大楼外,让靠近的人不由寒毛竖起。 大楼里,早就民怨冲天了。 “今天怎么那么冷啊?” “嘶,把被子拿出来盖吧。” “搞什么鬼,是哪里设备坏了吗?” 大师拿着罗盘来到大楼下,仰头看着不断散发阴气的大楼,高兴得恨不得拍大腿。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啊!”大师笑着说道。这只厉鬼,比他想的还要好! 红衣女鬼静默飘在后面,面对阴气浓重的大楼,只想飘得远远的。 而沈星依旧飘在半空中,陷入沉睡。 “走吧。”大师整理了一下心情,中气十足地说道,带头走进了大楼。 红衣女鬼别无选择,只能带着沈星一起飘进大楼。 16、藏尸房间(16) “警察同志,小星从来不会不接电话的,你们一定要找到他啊!” 城市陷入了沉睡,而警察局还灯火通明,守卫着这座城市。 此时,大厅中,沈妈妈对着登记的警察恳切地说。 “好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们先回去看看孩子回家没有?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登记的警察说道。 沈爸爸和沈妈妈只能先回去了。 今天下班回家后,他们就发现沈星不在家,刚开始没有在意。 或许孩子只是出去找朋友玩了。 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晚,沈星还不回来,而且他们怎么也联系不到沈星,他们就着急了。 夫妻两人分头找人,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到警局报案。 从警察局离开,沈爸爸和沈妈妈回到自己家楼下。 嘶。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了气温下降,沈妈妈感觉有些冷。 沈爸爸也觉得有些冷,想要和沈妈妈早点回家:“早点回去吧,明天早点起来出去找。” “嗯。”沈妈妈点头回应。 两个人站在大楼下,抬起头,看着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大楼。 黑漆漆的大楼没有一丝光亮和声音,好像所有的居民都已经入睡了,安静得几乎称得上是寂静。黑洞洞的窗户一排排列在大楼的墙体上,像是大楼在俯视着地上的人。 寒意涌来,沈爸爸和沈妈妈汗毛竖立,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感到了一种恐惧。 可是一种奇怪的平静很快抚平了恐惧,哪怕他们的牙齿在微微打颤。 “还是去找找小星吧。”沈爸爸提议道。 “好。”沈妈妈已经忍不住抱住了手臂。 两个人转身离开。只是在离开前,沈妈妈回头看了自己家的窗户一眼,黑洞洞的窗户里有一道纤瘦的人影。 一阵寒风吹过。 沈妈妈收回视线,和沈爸爸一起离开。 * 踏进大楼,阴寒的感觉几乎使人发抖。 这种阴寒根本没有影响到大师,他手拿着罗盘,慢慢往上走。 红衣女鬼飘在后面,根本不敢触碰那些墙壁和地面。在她的视线里,墙壁和地面都在不断冒出浓重的黑色戾气。 飘在半空中熟睡的沈星跟着红衣女鬼,也没有接触到那些墙壁和地面。 看着罗盘,大师一路来到了七楼。 “到了。”他看着紧闭的大门,眼中冒出精光。 “你先在这里看管好他。”嘱咐了一句,大师推开大门。 或许是因为粗心大意,大门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就被推开。 吱呀—— 老旧大门在安静的深夜发出刺耳的声音。 打开的大门露出黑漆漆的门洞,像是猎手阴暗的巢穴,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哼。”大师冷哼一声,根本不怕这种小手段。拿着罗盘,大师走进了房子。 房子里没有人,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大师不在意原住户的情况,他一踏进房子里,就锁定了一扇紧闭的房门。 无数黑色烟雾从门缝里涌出来,随后消散在空中,让周围的阴冷更加深重。 推开房门,大师看到了一个干净简单的房间。老旧的床、老旧的衣柜、老旧的书桌、靠墙的书架……没有任何特别的。 窗户正敞开着,夜风吹来清新的气息。 大师看着房间中间,从床到窗户那一小块空点,勉强够画一个阵法。 忙碌了近一个小时,大师终于布置好阵法,走出大门外,对红衣女鬼说:“把他带进来。” 红衣女鬼浑身颤抖,去不敢违抗,带着沈星进入这个房子。 越靠近那个房间,红衣女鬼就颤抖的越厉害,浑身的阴气都被压缩在身体内,散不出一丝一毫。 看着红衣女鬼的表现,大师眉头皱起,让她把沈星放下就把她赶出去了。 不过这也代表了要收服的这只厉鬼的强大,厉鬼越强大他越高兴。 这可是他苦苦追寻的炼幡好材料啊! 红衣女鬼赶紧把沈星放下,一溜烟消失跑到了大门外。 沉睡的沈星在半空中缓缓落下,躺在了他房间的地板上。 地板上用黑狗血画了一个阵法,而沈星正躺在阵法中央。 大师冷漠的低头看了沈星一眼。这个阵法,其中一个作用是把厉鬼吸引出来。 只要厉鬼进入这个阵法,大师就能把厉鬼收服。 17、藏尸房间(17) 大师手中飞出几张符纸,阵法四角的蜡烛“噗嗤”一声燃起,微弱的橘色火光照亮了房间。 手掐法决,大师动作快到只能看到残影。“去!”大师食指与中指并拢,向着阵法一指,一道劲风冲向阵法,橘色火光闪动了一下,变成幽幽绿色。 本就沉浸在黑暗里的房间,被这幽幽绿光照得更加诡异,仿佛每个落在地板、墙面的影子都在晃动并躲着人窃窃私语。 呼。 莫名的呼吸声响起。 很轻、很近。 房间的温度猛地降下来,地面开始结霜,白色的霜花蔓延开来,很快连成一片。 呼。 呼吸声更近了。 阵法四角的蜡烛开始不断摇晃,仿佛即将要湮灭。地板上、墙壁上,被烛火照出来的影子剧烈摇摆,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大师的脸在这明灭不定的幽绿烛光中显得有些阴沉。 呼。 一个黑影一点点显现出身形,它站在阵法前,背对着大师。 它仿佛是由黑色戾气组成,没有任何细节,只能从轮廓看出来是一个高大的少年。 黑影低着头,仿佛在专注地看着地上的阵法。 看到自己要找的厉鬼出现了,大师第一时间不是激动,而是从袖袍中抽出了一把乌黑的桃木剑,警惕地看着黑影。 激动当然是激动的,但是这只厉鬼的凶残程度好像超出了他预想的范围。可是大师也不打算放弃,富贵险中求! 布置的阵法会吸引厉鬼的注意,也会让厉鬼忽略他,只要厉鬼被阵法吸引…… 大师盯着厉鬼,等着它踏进阵法。 只要厉鬼被阵法吸引,踏进阵法,阵法就能困住厉鬼。 原本计划中,只需要这个阵法就能收服厉鬼,他顶多在旁偶尔出手压制。只是现在情况有变,可是,配合阵法他应该也能把这只厉鬼收服! 幽幽绿光跳跃得越来越厉害,房间里各处的影子狂魔乱舞。 黑影低头看了很久,终于开始动了。 大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一手握紧桃木剑,一手捏住几张发黑的符。 在晃动的幽绿烛光中,黑影向阵法内走去。只是,在即将踏入阵法的时候,它的脚步停了一瞬息,才接着往阵法中走去。 而就在那一瞬息,阵法四角的蜡烛齐齐熄灭,整个房间在那一瞬息陷入了黑暗。 而在一瞬息之后,蜡烛又同时重新亮起幽绿的烛光,照亮着房间,那不断跳跃的焰火让整个房间的影子继续群魔乱舞。 好像那一瞬息的黑暗只是错觉,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一道身影在房间中消失了。 黑影踏进了阵法,低头看着地面。 地面上,沉睡的少年眼皮微微颤动,似乎要从梦境中醒来。 幽绿的烛光照耀着他们,将两个人的影子照在房间的地板上、墙壁上。而整个房间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 大门外,安静站着的红衣女鬼突然抬起头,她的神情有些疑惑。她好像,感觉不到大师的气息了? 同时,红衣女鬼身上的约束也同时消失。只一刹那,她的眼睛变成血红色,满身怨气冲天而起,本能的想冲进去杀死那个大师! 杀! 杀了他! 怨气冲撞得红衣女鬼大脑有点混乱,她忘了自己刚刚发现感觉不到大师气息的事情。 刚要往房子里冲,一阵阴冷扑面而来。红衣女鬼身上的怨气都被压回去了,眼中的血色也消散露出黑色的眼瞳。恢复清醒的红衣女鬼看着敞开的门内一眼,默默飘走了。 那个大师应该死了,她还是不要留在这里,走远点好。 只是当红衣女鬼小心翼翼避开冒着黑气的墙壁和地面,飘到一楼大门时,她撞到了无形的墙壁。 沉默的看着出不去的大门,红衣女鬼开始在楼道里飘来飘去,当一只无家可归的野鬼。 房间中。 黑影低着头,看着阵法中的少年。 “找不到……”嘶哑的声音在房间响起,像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也像是失去了发声的器官用不合适的肉块挤压出来的声音。 进入阵法后,它就被约束在阵法中。可是吸引它的阵法中,并没有它想找的那个人。 阵法中空荡荡的,除了阵法本身什么也没有。 没有那个人。 在开启阵法时,大师并没有拿走沈星身上躲鬼的符。大师要的是一只厉鬼,让厉鬼杀了仇人,怨气减少了怎么办? 黑影站在空荡荡的阵法中。 找不到…… 找不到…… 找不到那个人…… 它要找那个人做什么?杀了他?还是…… 砰! 一根蜡烛随着巨响倒在地上,幽绿烛火跳跃几下后熄灭了。 噼里啪啦。 砰砰砰! 咚! 当一切安静下来后,房间的地面和墙壁、天花板到处布满了黑色的手印。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剩下的几支蜡烛也倒在地上熄灭了,画着阵法的地板上裂开一道狭长的裂缝。房间重新变得漆黑。 窗外照进淡淡的月光,皎洁的月光给房间增加一点能见度。 地板上的少年眼睫颤动,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的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 用手臂撑起身体,沈星坐在地板上,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下意识摸摸口袋,摸到了口袋里的符,松了一口气。 但是,木铃铛和手机不见了 沈星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 床底下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异常。 沈星收回看向床底的视线。 整个房间都很黑,房门敞开着,露出同样漆黑的客厅。整个家一片寂静,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爸爸。” “妈妈。” 走出房间,沈星来到沈爸爸和沈妈妈的卧室门前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他。 打开房门,沈星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 家里的确只有他一个人。 看着无人的房间,沈星抿紧唇,随后又松了一口气。他把房门关上,离开沈爸爸和沈妈妈的房间。 路过客厅时,他看着打开的大门,踟蹰了片刻,走过去,握住大门的门把手。 大门外的楼道依旧漆黑,一上一下的楼梯阶梯吞没在未知中。 沈星纤细白皙的手握着大门门把手,细微的颤抖着。他抿着唇,把大门关上,门外的楼梯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只剩下厚重的大门。 站在仿佛永远再也打不开的大门前,沈星发了一会呆。 他还是会害怕。 明明早就已经决定好了要怎么做…… 离开大门门前,沈星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接下来,他打算一个人待着这里。 好好送何然去投胎,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回到房间,房间依然一片漆黑,只有窗户照进来的浅淡月光,稍稍照亮房间。 沈星走到有月光的窗边,往外看。 楼下,沈爸爸和沈妈妈正要离开。突然,沈妈妈回头看过来。 沈星低垂的眼眸看着楼下。 两个人的视线似乎对上了,又或者没有。 沈妈妈看了一眼就转回头,和沈爸爸一起离开了这里。 沈星安静地站在窗边,目送着他们远去。 18、藏尸房间(18) 躺在窗下自己睡觉的位置,沈星枕着柔软的枕头,裹着被子,背对着墙壁,面朝着床。 因为房间太黑,连床都被黑暗隐隐约约吞没部分,床底下更是一片纯黑。 沈星看着床底下,看着看着,眼皮突然变得沉重。他眨动了几下眼睛,想要眨去困意,却在下一刻坠入梦境。 白光。 白色的光芒。 浅蓝色的游泳池,浅白色的地砖。 沈星站在浅白色的地砖上,渐渐回神。注意到旁边浅蓝色的泳池,沈星很惊喜:“哇!” 学校一直有传闻要建泳池,学生们翘首以盼。可是学校一直也没有建,大家都失望了,觉得这个消息不知道是谁传出来消遣大家的。现在泳池居然悄悄摸摸就建好了! “何然!”沈星看到前方的何然,向他打招呼。 背对着沈星的何然顿了顿,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把要吐出来的血咽下去。他转身,看着沈星,微微弯起眼眸:“沈星。” 沈星跑过去,站在何然身边,分享着自己的惊喜和小小震惊:“没想到学校真的会建泳池,我还以为是骗人的,大家都说是别人乱传的……” 何然一边听他说,一边和他一起走到泳池前:“你会游泳吗?” “不会。”沈星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教你吧。” “好啊。” 本来就穿着泳裤的两个人直接在浅水区下水。直到进入泳池,沈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何然都穿着泳裤。 沈星好奇的看着何然。和他不一样,何然不那么瘦弱。高大俊美的少年身体修长,因为还没长成青年,皮下的肌肉偏薄,但依然勾勒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沈星很羡慕。 “怎么了?”何然问,当他意识到沈星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后,少年人的耳朵悄悄变红了。 “要开始学游泳了。”何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一个无情的学霸,要开始教学渣做题。 “好。”沈星收回视线,准备学游泳。 “双手搭在泳池边,试着吸一口气憋住,让身体浮起来……”何然在旁边指导着沈星,特意保持着距离。 沈星把手搭在泳池边,深吸一大口气,试着让自己浮起来。 看沈星一直浮不起来,何然伸手,在他腰上托了一把。本来一触即收的手,在触碰到沈星腰时,停顿住了。 那么……细的吗? 何然的动作卡在那里,耳朵越来越红。当沈星浮起来那一刻,他像是猛然回神,丢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抽了回来。 浮起来的沈星转头看何然,等着学下一步。 何然罕见的沉默着,他没有看沈星,撇头看着泳池的一个角,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何然?”沈星有点疑惑地喊他。 何然回过头来,依旧是一个无情的学霸:“接下来,扶着泳池边,一边浮起来一边试着蹬腿……” 浮起身体,蹬腿,伸手,简单的游泳教学就完成了。 在沈星可以笨拙的在水里游几下后,何然上了岸,坐在离沈星远远的地方,沉默的看着沈星。 浅蓝色的泳池里,漂亮的少年正在学游泳。 在泳池慢慢游着,沈星很快就游得又快又好。他好像很有天赋! 沈星招呼何然:“何然,一起下来游泳啊!” 坐在岸上的何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最后还是下水游泳了。 建造这个泳池,本来就是想要让沈星开心的。 现在沈星也的确很开心。 噗通! 何然跳进了泳池里,和沈星隔着一段距离游泳。 泳池周围,白光正在缓慢吞噬着。 几圈后,沈星游累了,在泳池边停下来。 然后他发现,何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站在不远处的泳池边一动不动。 沈星走过去。 当他来到何然身旁时,何然突然转头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沈星觉得何然现在的肤色格外苍白。 和何然原本的冷白肤色不同,有点像是放干了血后的苍白。 何然纯黑的眼睛盯着沈星,嘴角勾起一丝僵硬的幅度。 “你在哪里?沈星。”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啊? 沈星茫然地仰头看着何然。他不是就在何然面前吗? 何然纯黑的眼珠子动了动,靠近一步,高大的身体笼罩住了沈星。他微微弯腰,低头靠近沈星,鼻尖和嘴唇几乎要碰到沈星肩膀上。 “你在哪里?告诉我,沈星。” 沈星看着何然,有点苦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在这里啊。 晨光洒落。 地板上,沈星突然睁开了眼睛,和对面床底下的尸体对视。 * 清光观。 大清早的,老奶奶已经坐在清光观喝茶了。 “小龙呢?”老奶奶放下茶杯,问旁边的小道士。 “龙师叔下山追查邪修去了。”小道士恭恭敬敬地回答。这可是一个凶人,虽然这是其他门派的人……呃,其他门派已经把她逐出师门。反正是一个不好惹的。 “叫小龙回来,我这里有一个邪修要他帮忙。”老奶奶重新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小道士有些为难,最后直接把消息告诉龙师叔让龙师叔决定。反正他又决定不了。 收到小道士信息的时候,龙道长正在站在废弃的公交车站,手中拿着沈星的手机和一个木铃铛。 昨天,他收到了沈星的信息。当时,他正在追查邪修,没查到一点线索不说,收到信息前手机还掉进水里了。他是把手机捞起来甩干,重新开机之后才发现收到沈星的信息。 他拨打沈星的电话时,却怎么也打不通。 当时他就知道沈星出事了。 今天早上,他通过卜算找到了这个废弃的公交车站,却只发现沈星的手机和一个木铃铛。 木铃铛都样式有些眼神,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现在收到小道士短信,龙道长知道哪里见过了,很多年前,还是个愣头青小伙的他在外行走保卫苍生时,被一个铃铛打过头。 慈祥老奶奶一边拿铃铛打他头,一边笑着说:“知道打不过还敢不敢冲上去了?敢不敢了?” 收好木铃铛和手机,龙道长匆匆往清光观赶。 19、藏尸房间(19) 沈星躺在地板上,看着对面那双浑浊的眼睛。 他正和何然对视着。 心脏漏跳了一拍,沈星浅棕色的眼睛倒映着腐烂的尸体。 窗外照进来的晨光,轻轻落在他和尸体之间间隔的地板上,老旧的地板泛着苍白的细碎的微光。 一时间,房间很安静,只有沈星和尸体寂静的对视着。 呼。 是沈星轻微的呼吸声。 慢慢的,沈星发现何然好像没有在看他。何然只是头偏向床外,浑浊的眼睛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昏暗的床底下,尸体头偏向床外,已经高度腐败,腐败速度快得异常,青紫尸斑、肿胀、水泡都消失,只剩一些发黑的皮肉挂着,森森白骨裸露出来。 偏向床外的尸体浑浊眼球没有视线焦点,看不见活人。 沈星看着何然,抿着唇,随后不再看他,从地上爬起来。 直到这时候,沈星才发现房间地板上的阵法和散落的蜡烛。复杂玄奥的阵法中间裂了一条狭长的缝,生生把阵法劈开。 而更让人恐惧的是,房间的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都是乌黑的手印。 沈星抿紧唇,保持着冷静,维持着平静的样子,往房门外走去。途中,因为腿软,他差点摔了一跤。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那个大师是不是来过,现在何然好好的。 走出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依旧寂静。甚至,如果仔细去听,整栋大楼都一片寂静。 沈星在客厅站了很久,然后才往厨房走,翻找出泡面开始给自己泡泡面。 咕噜咕噜。 水壶烧着开水。 很快,餐桌上就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沈星坐在椅子上,面前泡面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神情。 泡面已经泡好。 啪嗒。 眼泪掉进泡面里,蒸腾的热气掩盖发红的眼眶。 好害怕。 沈星擦掉眼泪,拿起筷子开始吃泡面。安静的房子只剩下吃泡面的声音。 吃完泡面,洗好碗筷,沈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没有打开的电视发呆。 很害怕。 明明已经看见过何然不同状态的尸体了、明明已经看见过鬼了、明明……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但是还是会害怕。 沈星看着没打开的电视。 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呢? 他需要做的,只是回到房间,坐在窗下,看着对面的何然。 一直一直看着何然就可以了。 送何然好好去投胎。 沈星站起来,回到了房间,坐在窗下,看着对面的何然。 何然。 他在心里打招呼,没有说话。口袋里的符可以让何然找不到他,可是他怕万一。 他不是很懂玄学方面的事情,只是笨拙的不靠近何然、不和何然说话、尽量减少自己的响动。 背靠着墙壁,沈星看着何然的尸体,眼皮慢慢变得沉重。 * 冷了一整个晚上,大楼的居民们起床时,都挂着没睡好的黑眼圈。 真想骂人! 只是大楼的居民们都莫名的默契没有开口说话,动作也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什么大的响动。就连躺在婴儿床上的婴儿,今天早上起来也乖乖巧巧地不啼哭。 真冷啊! 虽然白天好一些,但还是感觉很冷。大楼的居民们齐齐想要出门,走出这栋大楼。 想去晒晒太阳! 于是,一层层楼,一户户人家,都打开了房门。全家人都站在门口,然后和邻居们一起有序地往楼下走。 在一楼阴暗角落里休息的红衣女鬼,很快注意到这些来到一楼的人们。 大楼的居民们一个接一个,安静地从大门走出去。 红衣女鬼不由从角落里飘出来,看着这些可以出去的人。 难道现在可以出去了? 红衣女鬼看着大门外的阳光,又看了看现在还冒着微弱黑色戾气的墙壁,鼓起勇气豁出去了。 她飘到大门处,伸出手碰碰那道透明的墙壁还在不在。 鬼虚幻的手被什么挡住了。 红衣女鬼不甘心,她转头看向身旁还在一个个排队走出大门的人。 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在排队,看起来素质极高。突然,队伍中,一个人的神情变得僵硬,脚后跟抬起,只剩下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前面的人往前走一步,他也僵硬的跟着往前走一步,看起来非常诡异,可是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幕。 大楼的居民们一个接一个走出去,很快就轮到了这个人。他跨出僵硬的步伐,准备走出大楼。 砰! 无形的声波泛开。 那个人几乎是跌出大门门外的,摔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巨响。他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不知道自己怎么摔倒的。 大楼里,被透明墙壁弹开的红衣女鬼,差点撞到冒着黑色戾气的墙上。她赶紧和墙壁保持一定距离,飘在半空中看大楼的居民们一个个离开。 当最后一个人走出去后,红衣女鬼终于死心,顺着楼梯往楼上飘去,又开始了满楼道飘来飘去的行为。 走出大楼的人们晒着太阳,慢慢不再感觉冷。他们神情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大家都出来晒太阳了。 只是—— 回头看着熟悉的大楼,没有一个人想回去。 “唉,好久没回去看看我爸妈了。要不我们去看看我爸妈?” “好啊。” “最近再加把劲就能升职了,这段时间我就住公司了!” “唉,一把大年纪了,还没享受过。要不我们去报团旅游吧?” 大家都各自找到了去处,很快就散了。大楼下没几分钟就重新空空荡荡。 越来越热烈阳光洒落下来,照着大楼,也照着旁边的绿树。蝉鸣开始响起——吱哇!吱哇! 这种空荡直到午后才被打破。 龙道长和老奶奶来到这栋大楼前。 抬头看着大楼,龙道长眉头皱起:“好重的戾气,那邪修在这里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栋大楼好像没人了。”老奶奶也仰头看着大楼。 “先进去看看。”紧皱眉头的龙道长打头走进大楼。 老奶奶抬脚也跟着进了大楼。 一进大楼,他们就看到了一个红衣厉鬼。厉鬼本来就凶残,红衣厉鬼更是可怕。这栋大楼的异状,也不知道和这厉鬼有没有关系。 龙道长手中一下子出现一把铜钱剑,老奶奶手中也出现了铃铛。 在楼道里飘来飘去,正好飘到一楼的红衣女鬼看着两个道长:“……” 20、藏尸房间(20) 红衣女鬼当机立断,马上转身往楼上飘。当初她遇到一个道士就够倒霉了,现在还一下子遇到两个!跑,马上跑! 看到红衣女鬼逃跑,龙道长和老奶奶赶紧追了上去。 楼道里,一道阴风从一楼往上冲,后面跟着两道身影。 几乎眨眼间,阴风就刮到了七楼,红衣女鬼的身影显露出来。 看着那扇令她恐惧的、冒着浓郁黑气戾气的门,她有些犹豫。大楼的居民们离开时都把门关好了,以至于红衣女鬼不敢硬闯那些同样冒着黑气戾气的门。 现在,她已经被后面两个道士追到七楼了,再往上就是天台。外面正阳光灿烂,如果她跑到天台一定会被阳光灼伤。 但现实比这更残酷,天台的门也关着。红衣女鬼在楼道里飘来飘去的时候,看见天台门上的大铁锁了。 往上跑是没地方跑了,现在好像只能躲进住户家中。 红衣女鬼当然不会选择进入那间可怕的房子。她的视线移到旁边的邻居家门。 算了,还是那只厉鬼更可怕! 红衣女鬼“嗖”的继续往楼上跑。如果那两个道士追上来,她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她也不是没有胜算! 哪怕魂飞魄散,她再也不要被人控制! 曾经被逼着百鬼厮杀的红衣女鬼眼睛泛红,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阴风继续往上刮。 龙道长和老奶奶很快就追了上来,只是一踏上七楼,他们就察觉到不同寻常。 没有继续追红衣女鬼,龙道长和老奶奶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向一扇紧闭的大门。 这是一扇老旧的铁门,能看的出来主人家很勤快,即使有些地方掉漆也擦的干干净净。 龙道长和老奶奶神情慎重,看着这扇普普通通的大门。 在他们的眼中,这扇大门往外冒着浓郁的黑色戾气,仿佛是整栋大楼黑气戾气的来源。 红衣女鬼的存在被抛到一边,没有人再关心。 龙道长注视大门良久,才开口:“我先进去看看去,前辈您在外面等一会。” 老奶奶看他一眼,拿着铃铛在门外等着:“行。” 龙道长谨慎推开门,看起来紧闭的大门轻轻一推就开。 吱呀—— 老旧的大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房子静悄悄的,好像并没有人。龙道长轻手轻脚走进房子。 安静。 很安静。 这是龙道长进这个房子的第一感受,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太多异常,光线明亮,还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如果进来的是一个普通人,肯定什么都不会差距。而如果进来的是一个道士……龙道长看了一眼地上堆积的黑气戾气。 龙道长小心走向一切的源头,那间敞开着房门的房间。黑气戾气就是从房间里面涌出来的。 还没几步,龙道长就从那打开的门看到了房间的一部分。 狭长的裂缝撕开了地板上的阵法,散落的蜡烛看起来根本就没点燃多久。 龙道长眼瞳收缩,他认出那是他正追查的那个邪修留下的阵法。现在,阵法看起来刚刚启动就被破坏了,邪修也不见身影。 不做犹豫,龙道长马上原路返回。他四十多岁的人了,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遇到这种情况已经学会撤退。 走出房子,龙道长向老奶奶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默契地往楼下走。 在想要走出大楼时,他们也遇到了红衣女鬼的遭遇,一道透明的墙壁阻挡去路。 现在根本没有办法硬拼,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龙道长和老奶奶只好把身上的法器符纸藏在一楼楼梯下。 没了玄学物品,收敛气息,龙道长和老奶奶终于走出了大楼。 外面阳光灿烂,照到人身上暖洋洋的。龙道长晒着太阳,吐出一口闷气。 “说吧,发现了什么?”老奶奶开口问。 龙道长转身,面色凝重地看着老奶奶:“这个厉鬼……可能我们要去请诸位道友了。” “至于沈星……暂时应该不会有事。”龙道长又说起了沈星,这也是他刚刚吐闷气的原因。 龙道长想要救人,可是他没有把握,不能贸然闯进去救人。 虽然他们会尽快召集道友前来帮忙,可是再快也要一两天时间。这一天两天时间里,不论那一刻,情况都有可能瞬息万变。 现在沈星暂时不会有事,可谁又知道那符纸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老奶奶抬起头看了大楼一眼,就转身离开:“走吧,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那个小同学嘛……就看他的命了。” 命好,就等到他们来救,命不好,也没什么好说的。老奶奶看过太多生命的逝去,已经看淡。 两个人离开了大楼,去邀请能来帮忙的道友。 * 白光。 白色的光芒。 ……沈星正在坐在座位上叠星星,而何然就在旁边看着他。 何然说想要一小罐星星,让沈星叠星星送给他。 叠星星,沈星是知道的。他看见过班上的女生叠星星,好像是叠给偶像的。 但是,叠星星还有另一层意义。 很多很多人都知道——叠星星,是叠给喜欢的人。 沈星纤细白皙的手叠着星星,脸颊和耳朵有点红。 何然黑色眼眸带着笑意,看着沈星泛红的耳朵。 阳光不知道从哪里照来,穿过窗户,落在课桌上,点亮整个教室。 沈星认真叠星星,课桌上迷你的玻璃瓶已经快要装满。 “沈星。” 旁边传来有些阴冷的声音。 吱—— 椅子被推开,谁站了起来,隔着课桌,弯腰靠近了他。 当那身影笼罩在他身上时,沈星莫名觉得有点冷,叠星星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沈星,你在哪里?”贴在耳边的声音问。沈星几乎感觉冰冷的唇触碰到了自己的耳垂。 那是一种奇怪的冰冷,好像、好像……不知道说什么,沈星脑袋冒出一句话:好像死人的冰冷。 沈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怎么会联想到死人。 “你在哪里?”耳边的询问还在继续。 沈星真切感受到了,冰冷的嘴唇的确碰到了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想要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在哪里?”询问好像带上了偏执,冰凉的唇也因为靠的更近,几乎牙齿摩擦上柔软的耳朵。 “沈星,你在哪里?”阴冷的声音越来越歇斯里底,牙齿轻微咬破了耳朵,细微的血腥味蔓延在冰冷的口腔。 “何然……”沈星弱弱喊了一声,他有些害怕,浅棕色的眼睛涌上了泪花。 笼罩着他的身影顿了顿,牙齿放开了可怜的耳垂,声音重新变得温柔: “你在哪里?” 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我……”沈星想说我就在这里啊。 睁开眼睛,沈星看到依然是对面床底下的何然。他不知道怎么的,躺在窗下睡着了。 沈星爬起来坐着,窗外的天空已经昏黄,他已经睡到了傍晚。 坐在地板上的沈星看着床底下的何然,没有说话。 何然,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该吃晚饭了,沈星走出房间,去厨房给自己泡了泡面。 吃完泡面,他简单洗漱后,又回到了房间。 安安静静的坐在窗下,沈星看着随天色黯淡慢慢身形模糊的何然。 当眼皮传来困倦时,沈星顺从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白光。 白色的光芒。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何然和沈星分享着食堂的宝藏菜品。空荡荡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却也不显得冷清。 只是,何然的脚步突然停住,唇边的笑意也变得僵硬。 沈星往前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何然停下了。他停下来,转身看向何然:“何然?” 傍晚的天空铺着大片的火烧云,橙黄的颜色让整个世界都像梦一样。 颜色热烈的天空下,何然显得那么僵硬。他身上的色彩太强烈,不,应该说,他身上黑色白色太强烈了。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眸、白色皮肤,组合在一起像是冰冷的黑色纽扣不知怎么的,缝在了白色的瓷片上。 诡异而不协调。 看着沈星,何然僵硬的嘴角,弧度往上提了一点。他一步步走向沈星。 沈星站在原地等他。虽然有些莫名的害怕,但沈星还是站在原地等他。 走到沈星面前,何然抬起关节僵硬的手,轻轻放在沈星的头上,像是一个抚摸。 沈星低垂着眼眸,安静地被抚摸着头发。 某个角度看上去,低着头的沈星像是正在赎罪。 “沈星。”何然黑色的眼眸看着沈星,嘴角的弧度从刚才提上去后,几乎没有变过一丝一毫,“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醒来的沈星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漆黑。现在是深夜,万物静籁。 看着黑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困意很快又袭来。 沈星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入睡。 白光。 白色的光芒。 ……“咯吱”,宿舍的门被打开了。 何然站在宿舍门前,手里拿着钥匙。沈星在后面好奇的看着打开门的宿舍。 “进来吧。”何然笑着说,率先走进宿舍。 沈星跟着走近宿舍,他好奇的看着何然走向一张床铺。 床铺床单平整,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边只放着一本书。何然拿起那本书,走回来递给沈星。 “给你,英语语法重点。我做了一些笔记,你可以看一看。” “谢谢。”沈星接过这本语法书,认真道谢。他打开书,里面做了很多笔记。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圈住了沈星的一只手腕,冰冷的触感让人几乎打个冷颤。 沈星看着手腕上的手,有些茫然,抬起头去看何然。 俊美的少年黑色的眼眸看着他,唇微微抿着,好像不悦。 ? 沈星更加茫然了。 “沈星,你在哪里?”何然问,黑色的眼眸一直盯着沈星。 “我在这里啊。”茫然的沈星只能试着回答。 腰被勒住,沈星整个人都被困住,寒意不断从接触的地方传来。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几乎是疯了一样,询问声在宿舍不断回响。 弱小的人类被困在冰冷的怀里。 某一刻,询问声突然停下,薄唇张开露出锋利的牙齿,猛然往沈星肩膀咬去…… “我在这里。”沈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抱着他,在他的后背轻轻安抚,“我在这里,何然。”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笨拙而认真的安慰。 猛然咬下去的尖牙刺破了衣服,却只微微陷进软肉。 过了很久很久,何然抬起头,离开了沈星的肩膀。 “你在哪里……”嘶哑的声音微弱地响着。 ——我要杀死你。 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凌晨。沈星看着对面床底下的何然。 何然的皮肉更少了,露出的白骨更多。他的头依然偏向床外,仿佛正在看着床外的沈星。 和何然互相看了对方一会儿,沈星爬起来,走出房间,依旧是拿出泡面,烧开水,泡泡面。 解决完一顿饭后,沈星重新回到了房间。 …… 眼皮沉重。 白光。 白色的光芒。 还有最后越来越癫狂的询问——你在哪里? 沈星一次次进入梦乡,又从睡梦中醒来。白昼还是夜晚,对进入梦境毫无影响。疲惫与否,对进入梦境也毫无影响。 他被一次次拉入梦境中,被一次次询问那个问题“你在哪里”。 不能回答。 沈星想,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幸好梦里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会说“我在这里啊”。 又一次醒来,沈星躺在地板上,看着对面的何然。 他张开口,无声的说着梦里说过很多次的话:我就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 就陪在何然身边。 困意再次袭来,沈星闭上了眼睛。 * 从大楼离开,龙道长和老奶奶就各自开始联系道友。除了一些实在走不开或赶不回来的道友,大部分联系的道友都答应过来。 到了第二天,各地的道友都陆陆续续赶到清光观。 救人要紧,修正一晚后,在第三天一群人就来到了大楼前。 “这戾气……”有老道看着大楼,不由摸起胡子。 “果然难办……”另一个道长皱起眉头。 阳光下的大楼,在这群人眼中不断冒出黑色戾气。 进入大楼之前,一位老道士在大楼周围布下了符纸阵,让几个年轻一些的道士守着,随时修补阵法。 然后,一群人才走进了大楼。进入大楼,能看见的黑色戾气更多。 龙道长和老奶奶先去一楼楼梯下取回自己的物品,然后带着众人一起往七楼走。 来到七楼,之前打开的门还虚掩着,保持着龙道长和老奶奶离开时的样子。 一个道长抬头往楼道上方看了一眼。 “小后生好眼力。”老奶奶开口说道。 “那……”道长看着名声在外的老奶奶,想要问需不需要去处理一下。 “不用管她。”老奶奶随意说道,把目光重新放回那扇虚掩的门。 道长也不再管楼梯上方那只鬼。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的看着那扇门,黑色戾气从虚掩的门里不断涌出。 突然,老奶奶眼睛睁大,立马大喊:“不好,出事了!” 老奶奶看见,在涌出来的黑色戾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红光。那是她给沈星和厉鬼结冥婚所留下的红光。 沈星的身上有,厉鬼的身上有。 而现在,红光却随着黑色戾气流了出来! 龙道长推开大门,手握铜钱剑,脚步匆忙。其余道长也跟着走进去。 混着丝丝缕缕红光的黑色戾气,正不停从打开的房间里流出来。 龙道长快步走向打开的房门,却在下一个瞬间脚步踉跄。 当龙道长稳住脚步时,房子里却再也没有了黑色戾气,之前仿佛只是错觉。 龙道长脸色变得铁青。 其他跟进来的道长也看不见黑色戾气了。 “别急,让老道来看看。”一个老道闭上眼,双指在眼皮上一抹,再次睁开眼时,眼睛变得湛蓝。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没看到任何戾气。” 这说明他们并不是被厉鬼蒙蔽了双眼。 听到这个答案,龙道长的脸色更加难看。如果不是厉鬼蒙蔽了他们的眼睛,那就只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了。 “鬼、鬼蜮?”一个胆子比较小的道士腿都有些打颤了。 老奶奶面无表情的拿出一把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头,把鲜血抹在铃铛上。 * 白光。 白色的光芒。 高大俊美的少年站在白茫茫的光芒中,他浑身冒着黑色戾气,黑色眼眸疯狂而凶残。 婚服浮现出来,试图约束那些黑色戾气。 高大俊美的少年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伸出手,抓住婚服,然后一点一点撕开—— 刺啦! 刺啦! 刺啦! 婚服不断修复,即使被撕碎,也好像永远都会有新的婚服浮现出来。 只是,在无数次撕碎后,婚服终于溃散成红色的光。 高大俊美的少年身上终于不再有婚服,只剩下蓝白校服。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意义的笑。 天空中亮起了一个光点。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那不断落下、越来越大的光点,嘴角的笑更加大。 光点坠入了白色的光芒中。 他撕开白色的光芒,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茫然的漂亮少年身旁。 亲昵的拥住漂亮少年,他低下头,在漂亮少年的耳边问:“你在哪里?” “沈星?” 沈星慢慢回过神来,入目是满室的红。红色的床帘,红色的蜡烛,还有红色的喜字贴。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坐在床边,红色的盖头就放在旁边。 而面前,一个穿着婚服的高大俊美的少年正笑着看他。 沈星抬起头,浅棕色的眼睛和黑色的眼眸对视着。 “沈星。”高大俊美的少年少年笑着喊他的名字。应该是笑着的吧,那嘴角僵硬的翘起。 沈星呆呆的看着他。 “你应该喊我什么?”何然问。 “夫君……”好像是应该这样喊的。沈星想。 “嗯。”何然的眼眸僵硬弯起。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抬起沈星的下巴。 “我们结婚了,沈星。” “嗯。”沈星点点头,他记得好像是这样的。 “那我们喝酒吧。”何然说。 “好。”沈星乖乖地点头。 于是,他们一起走到了燃烧着红烛的桌子前。 拿起酒杯,倒了两杯酒,何然端起一杯酒,一口喝下。 一口喝完酒的何然只觉得索然无味。 沈星也端起一杯酒,准备学着何然一口喝下。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喝,就被拦下了。 “等等。”何然阻止了他。 黑色的眼眸僵硬弯起,何然拿起桌上不知道什么出现的小刀。 “划破手指,我们喝这个吧。” 虽然很茫然,但沈星还是听话的接过小刀,准备在手指上划一刀。 “等待。”何然再次阻止了他。 他拿走了沈星手里的小刀,砰的一声扔回了桌上。 沈星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何然抿着唇,把沈星拉到了床铺前,把人推倒床铺上。 看着躺在大红床铺上的沈星,何然对他说:“哭吧。” 沈星茫然的看着他。 “哭啊。”何然弯下腰,单手撑在沈星身侧,看着沈星,“掉眼泪。” 沈星知道什么是哭,知道什么是掉眼泪,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 “喝眼泪好不好?。”何然手指擦着沈星的眼角,把那一片轻轻擦红了。 “不喝你的血了。” 沈星还是很茫然,但是,大概就是这样的?何然喝酒,他负责哭出来,让何然喝眼泪? 怪怪的。 但是看着面前苍白的何然,沈星还是很认真的哭。 他希望想起一些难过的事,然后掉眼泪。 然后,明明什么也没想到,他就掉了好多好多眼泪。 心里明明什么都没想啊。 泪眼蒙眬中,沈星看着眼前的何然。 何然好像有些发愣的看着他。 “何然。”沈星伸出手,抓住何然的衣服,一边掉眼泪一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就在这里。” 眼泪越掉越凶,沈星看不清楚何然了。他爬起来,抱住冰冷的何然。 “我会陪着你的。” 原本多话的新郎沉默着。 …… 浑浑噩噩时结婚的记忆回来,他是生气的。 现在,原本他只是…… …… 大喜的婚房里,新娘哭得停不下来,一颗颗眼泪滚落,原本说要吃掉的人,像块僵硬的木头。 * “砰!” 铃铛在半空炸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黑漆漆的内里。 铃铛从半空中飞回老奶奶手里。 一群道长看着这个鬼域的缺口,都稍微有些忐忑。龙道长拿出一张符纸,飞入鬼域,符纸在鬼域变成了一团飘在空中的橙红色火光,照亮了小部分地方。 “走吧。”龙道长握紧了手中的铜钱剑,准备第一个进入鬼域。 “等等。”老奶奶阻止了他,她转头对一个道长说:“你刚刚不是发现楼上有一只鬼吗?给你这个袋子,去把她抓过来。” 鬼域这种地方还是鬼怪比较适应,老奶奶准备把楼上那只鬼抓过来,当一下向导和指南针。 “好、好。”道长接过袋子,往门外跑。 锁着出不去的天台门前,红衣女鬼有点无聊的飘来飘去。 刚刚她感到了一阵波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应该和道士有关。 红衣女鬼闪过一点趁着道士们和那只厉鬼发生冲突时跑路的念头,只是因为不知道这栋大楼现在能不能出去,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当然,这和她的谨慎也有关。她就守在这里,谁敢来她拼命! 那群道士应该不会来吧?应该被那只厉鬼吸引了全部注意吧? 正想着,飘来飘去的红衣女鬼就和走楼梯上来的道长对上了视线。 红衣女鬼一下子凶相毕露,露出满口尖牙。 几分钟后,红衣女鬼就被装在袋子里带回房子。 放出袋子那一刻,红衣女鬼身上的怨气几乎快要冲破天际。 “找你是想请你帮忙带个路,等事情结束了就让你离开。”老奶奶说道。 不管信不信,红衣女鬼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万事俱备,要进入鬼蜮了。龙道长率先进入鬼域。红衣女鬼飘在龙道长旁边,充当一个指南针。老奶奶和其他道长紧随其后跟进去。 鬼蜮内部一片漆黑,好像什么都没有。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人在里面呆久了会分不清方向,好像天和地都是一样的,南北东西也都是一样的。 这时候,同为厉鬼的红衣女鬼,就能起到很好的导向作用了。 一群人一边走一边做标记,寻找着鬼域的核心。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龙道长突然听到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他不动声色,随后往身后扔出数张符纸。符纸在空中炸开,闪烁着明亮的火花。 当龙道长警惕的转身时,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红衣女鬼不见了,老奶奶和道长们也不见了。 另一边。 老奶奶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感觉不到前面的龙道长,也感觉不到身后的几个道长。 拿出铃铛,老奶奶把还未愈合的手指,按在铃铛上涂出血迹。 叮铃—— 铃铛声在黑暗中传出很远,可能会吸引人类的注意,也可能会吸引恐怖存在的注意。 纷纷发现自己和道友们走散了的人,原本正在警惕,却突然听到了一阵铃铛声。 大家下意识顺着铃铛声走去。 红衣女鬼同样和其他人分开了。发现自己自由了的那一刻,红衣女鬼欣喜不已,选择立马抹油就跑。 刚刚开始跑路,她就听到了铃铛声,于是跑得更快了。 很快,红衣女鬼就听不到铃铛声了。 在黑暗的鬼域中飘来飘去,红衣女鬼试图顺着刚刚记下的路线飘回缺口处。 可不论她飘了多远,都没有找到进来的缺口。 突然红衣女鬼,看到前方有一个光点。 那肯定就是缺口! 红衣女鬼激动的往前飘去,恨不得马上钻出缺口逃离这里。 只是越飘越近之后,红衣女鬼发现那并不是他们进来的缺口,而是一个?半个?房间。 房间的地上躺着一个熟睡中的少年,不知道哪里来的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正照射在少年身上。 看到这个熟悉的少年时,红衣女鬼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她现在好像没有心。 跑! 红衣女鬼心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21、藏尸房间(21) 黑暗鬼蜮中,红衣女鬼跑得飞快,只一瞬间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两面墙壁与地面组成的半个房间中,沈星睡在窗下,眉头轻轻皱着,好像梦到不开心的事。 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披洒在他身上,也照亮靠墙的衣柜和地上的木地板。 突然,远处的黑暗中,鬼鬼祟祟冒出一个红色身影。 跑了的红衣女鬼又回来了,她隔着远远的距离,小心观察着那半间房和地上的少年。 默默观察很久,红衣女鬼一步一警惕地往那半间房走去。 她当然不想招惹那个厉鬼! 但是,现在这里不是没有那个厉鬼嘛。 磨磨蹭蹭,草木皆兵,红衣女鬼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挪到了奇怪的半间房前。 没有进入半间房,她飘在外面看着沉睡的少年。 有点猩红的眼眸看着少年,红衣女鬼头脑清明。 这是她被控制时抓来的少年。 那个大师当时被那个老奶奶拖住了,所以安排她去抓人。 当时这个少年好像要去清光观求救。 红衣女鬼飘进半间房,来到少年面前。她低着头,黑色长发垂落在血衣上。 她弯下腰,轻轻抱起少年,微皱眉头的少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 抱着沈星,红衣女鬼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以前她被控制着,现在她自由了。 而且也没危险! 那只厉鬼又不在!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红衣女鬼抱起沈星,鬼鬼祟祟跑得飞快。 黑暗中,阴风快速刮过。 快了,快了,很快他们就能找到缺口跑出去! 到时候,把少年往大楼外一扔,她脚底抹油一跑! 美好的野鬼生活就在等待着她! * 黑暗鬼蜮中。 顺着铃铛声,被分散的道长们很快汇合。 老奶奶收起铃铛,眼睛突然看向鬼蜮深处。 龙道长握紧铜钱剑,大喊一声:“布阵!” 几个道长很有默契,纷纷掏出符纸,联合布下阵法。 飞出符纸在半空中自燃,一个个小火光落下,组成一个金色的阵法。 嘭——哗啦啦! 像是大海的浪潮拍打礁石的声音,黑色戾气从鬼蜮深处涌来,拍在了阵法的保护罩上。 金色的保护罩纹丝未动,但是各位道长的脸色并不好看。 拍在金色保护罩上的黑气戾气像是退潮的海水,慢慢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厚厚一层的黑色戾气中。 鬼蜮深处,好像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静静地看着他们。 “袁道友,拜托你了!”龙道长拿着铜钱剑,冲了出去。 被称呼为袁道友的老道摸摸胡子,招呼其他道友:“还请各位道友相助。”说完后,袁道长坐在保护罩正中,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八卦飞快转动。 其余道长分坐在袁道长周围,手掐法决,一张张符纸升空,像是水流飞出保护罩,盘旋在保护罩上空,符纸不断聚合、流动、凝势。 老奶奶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把铃铛放在面前。她从怀里掏出两根烧剩下的龙凤蜡烛,立在铃铛面前。橙黄的烛火很快燃起,在一个跳动后,变成外圆内方的纸钱。 远处,铜钱剑砍出道道金光,将黑色戾气斩断。 嘭——哗啦啦! 新一阵黑色戾气浪潮扑面拍来,淹没铜钱剑的金光,撞在金色保护罩上。 空中一些飞得比较低的符纸,被黑色戾气腐蚀后掉落下来,落进黑色戾气浪潮中消失不见。 “破!” 黑色戾气浪潮中,传来龙道长一声喝,金色剑光破开了黑色戾气浪潮,空出一大片区域。 金色保护罩内,老奶奶拿起铃铛,轻轻一摇。 叮铃—— 铃铛声似乎回荡在整个鬼蜮,一丝丝一缕缕红光被从四周召集起来,变成一抹宽一寸长三寸的红光。 “去。” 老奶奶拿着铃铛的手一指鬼蜮深处,红光飞快冲向那道人影。 而立在老奶奶面前的两只龙凤蜡烛,外圆内方的纸钱烛火猛的跳动,仿佛在剧烈燃烧,蜡烛本身也在飞快变短。 鬼蜮深处,人影身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婚服。 它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提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然后,它伸出手,轻轻一扯,婚服破碎…… 啪! 老奶奶面前立着的龙凤蜡烛断成几节,掉在地上。 眼皮没动一下,老奶奶摇动铃铛,断掉的龙凤蜡烛变成粉末,然后这些粉末被一阵风吹起,飘出了保护罩。 新一轮黑色戾气浪潮已经再次拍来。 嘭——哗啦啦! 金色保护罩颜色黯淡了一些。 龙道长手握铜钱剑,不断发出金色剑光,斩断黑色戾气。 随风飘动的粉末在黑色戾气间游走,不断往鬼蜮深处吹去。 一张张符纸不断飞出保护罩,在上空形成一条越来越大的水流,带来越来越重的压迫感。 * 白光。 白色的光芒。 ……“啪嗒!” 一块血肉从脸上掉下来,鲜血染红了蓝白校服。 沈星的手颤抖着,但还是一边颤抖一边捡起桌上那块血肉。 “别怕,何然。”他抬起浅棕色眼眸,明明因为害怕眼泪蓄满眼泪,却还在安慰着人。 纤细白皙的手指染上了鲜血的红,显得可怜。 颤抖的手抬起,把那块掉下去血肉,像拼拼图一样重新按在何然脸上。 坐在沈星面前的何然,黑色眼眸低垂,安静的看着他。 啪嗒。 又一块血肉掉下来,这次滚在了沈星腿上。 明亮的教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靠得很近,是很亲近的关系。 捡起染脏蓝色校服裤的血肉,沈星认真安在何然脸上。 啪嗒。 啪嗒。 沈星的努力似乎是无用功,一块血肉安上去了,另一块血肉就掉下来。 血迹溅在何然的校服上,也溅在沈星的校服上。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按上血肉之后,没有新的血肉掉下来。 沈星收回手,双手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甚至,他那漂亮的脸上,都溅上了一滴鲜红的血。 纤细漂亮的手离开后,露出的就是何然满是裂痕血肉模糊的脸。 看着何然,沈星眼睛里因为恐惧而涌出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别怕。”沈星轻轻地对他说。 何然沾血的眼睫轻轻眨动一下,黑色眼眸看着沈星。突然,他俯身靠近沈星,浓重血腥味瞬间淹没沈星的嗅觉。 他的头停在沈星耳边,没有碰到沈星说耳朵,也没有碰到沈星的肩膀。“你在哪里?沈星。”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黑色眼眸低垂,他能看到沈星微微颤抖的肩膀,像是可怜的猎物被狩猎者靠近了。 何然看着那单薄的肩膀,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收回视线,转动眼球,他看到白皙柔软的耳朵。 “我在这里。” 他听到沈星小声回答。 “沈星,你在哪里?”他继续问。 沈星,你在哪里?沈星,你在哪里?沈星,你在哪里?沈星,你在哪里?沈星,你在哪里?沈星,你在哪里?沈星,你在哪里?沈星,你在哪里…… 想要……见到你。 * 嘭——哗啦啦! 黑色戾气浪潮汹涌,一阵阵拍在金色保护罩上。 金色保护罩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变得透明,在不停歇的黑色戾气浪潮中开始摇摇欲坠。 龙道长的身影也完全被黑色戾气淹没了,只有时不时飞出的金色剑光,证明他还活着。 当啷! 随风吹入鬼蜮深处的粉末,突然变成一条长长的铁链,向着鬼蜮深处的身影冲去。 铁链飞快捆住鬼蜮深处的身影,但在下一刻——砰! 铁链被炸得粉碎,彻底消散。 噗。 老奶奶嘴里吐出一口鲜血,随便抬手擦干。 保护罩上空,符纸汇聚的水流已经很庞大,外形也慢慢成为龙形。 “就是现在。”保护罩中央的袁道长睁开眼睛,一抹精光闪过,高声喊道。 几位辅助的道长齐齐一变手势:“去!” 上空的符纸汇聚的龙猛地向鬼蜮深处冲去,金色的光芒冲向黑暗,就像一只巨大的箭。 鬼蜮深处的人影抬起头,看着冲来的刺目金光。 嘭—————— 亮起的光芒几乎将整个鬼蜮照得惨白,所有人都看不见了。 龙道长收起铜钱剑护在身前,另一只手用袖子挡在面前。 老奶奶背过身躲开光芒,袁道长和各位道长也纷纷挡住自己的眼睛。 当光芒黯淡下来的时候,黑色戾气都只剩下浅浅一层。 成功了吗? 那个厉鬼被杀死了吗? 鬼蜮破了吗? 光芒黯淡下来的第一时间,龙道长放下遮挡的袖子,顶着依旧刺目的残留光芒看向鬼蜮深处。 哪里似乎变成了白色,好像所有黑暗都烟消云散。只是—— 龙道长眼眸睁大,他快速后退,护在还没有调整好的道友们面前。 白色中,那道身影脚下开始涌出黑色戾气,地上浅浅一层纱黑色戾气再次变得厚重。 所有的光芒再次被黑暗吞没,鬼蜮逐渐恢复漆黑。 “撤退!”龙道长看着鬼蜮深处那道身影,喊道。 看来今天他们是没办法救人了,只能先撤退。 老奶奶站起来,同样警惕地看着鬼蜮深处那道身影。 袁道长和几位道友站起来,拿着自己的法器,准备撤退。 只是他们这群人到底能不能安然无恙的退出去……谁也不敢保证。 谁也没想过,那么一个大招扔过去,厉鬼还能完好无损。 看着鬼蜮深处不断散发黑色戾气的身影,几个道长心都提起来了。 黑色戾气不断散开,往四周和上空弥漫,仿佛要围拢成一个巨大的笼子…… 鬼蜮深处,那道身影突然偏了偏头。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鬼蜮深处的身影,生怕下一刻就要动手。 只是,下一息,鬼蜮深处的身影消失了。 几个道长愣愣的。 这是什么情况? 厉鬼放过他们了? 龙道长看着厉鬼消失的地方,眉头皱起。 不管怎么样,既然厉鬼消失了,他们要赶快撤退。等厉鬼回来,那就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老奶奶扔出铃铛,在鬼蜮中砸开一个缺口。一群人赶紧离开鬼蜮。 老奶奶走在最后,在她即将要跨出鬼蜮时,她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黑暗的鬼蜮。鬼蜮中除了他们,也就只有一只红衣女鬼了。 她作孽了。太自大,以为只是让红衣女鬼带个路,之后就放了红衣女鬼,红衣女鬼需要还能超度她去投胎。 收回视线,老奶奶手微微颤抖走出鬼蜮。 回去立个牌位吧,虽然屁用没有。 * 红衣女鬼抱着沈星在鬼蜮飘来飘去,就是没找到那个缺口。 飘着飘着,远方还传来刺目的光芒,照得鬼十分不舒服。 可是也因祸得福,光芒过后,鬼蜮都明亮了不少。红衣女鬼终于看到那个缺口了! 那个缺口就在不远处,黑色戾气正在不断修补,很快就要完全消失了。 红衣女鬼马上抱着沈星往缺口飘。 可以出去了! 到时候飘到一楼,看看现在能不能直接出去,不能就把少年扔出去,然后藏起来,等道士们消灭那只厉鬼后跑出去,或者道士们和那只厉鬼两败俱伤后跑出去。 反正不管怎么样,让她跑出去就行了,她不关心道士们,也不关心那只厉鬼。 抱着沈星飘到鬼蜮缺口,红衣女鬼迫不及待就要出去。 可是一阵极重的阴冷从后面袭来,将她按在了原地。红衣女鬼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鬼蜮缺口。 一个高大俊美的少年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仿佛抱着什么东西的双手,嘴角僵硬的翘起。 刚刚,他准备杀死那些闯入者时,心突然猛地一跳。于是,他来到了这里。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吧?”他问,看着红衣女鬼抱着的空气。 红衣女鬼终于见到了让她害怕的厉鬼,和沈星一样,是一个少年。 高大俊美的少年不需要她的回答,他伸出手,试图把他看不见的、红衣女鬼抱着的人接过来。 只是,苍白冰冷的手只触碰到了空气。落空的手,停在了空中。 高大俊美的少年好像整个人都停住了。 红衣女鬼小心看他一眼,希望他不要迁怒鬼。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把他放下吧。” 红衣女鬼恢复了自由。她看这只厉鬼一眼,不是很想放下沈星,但是最后还是按照吩咐放下了。 沉睡的少年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看起来很乖巧。 红衣女鬼看着沈星,又看看站在沈星旁边的厉鬼。 高大俊美的少年低着头,看着空荡荡的地方。 “你走吧。”高大俊美的少年突然对她说。 红衣女鬼不知道这只厉鬼为什么放过自己,不过不论如何能活命就赶紧跑。她马上飘向鬼蜮缺口。 在出鬼蜮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漂亮的少年在沉睡,而厉鬼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看着他。 等红衣女鬼离开后,鬼蜮缺口快速修补,很快就修补完成。另一处,刚刚打开的鬼蜮缺口也被迅速修补好。 鬼蜮里只剩下了何然和沈星。 * 从鬼蜮出来,大家神情凝重。 几个道友纷纷和龙道长道别,他们要赶紧搭飞机回道观,找找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同时联系更多能帮忙的道友。 龙道长和道友们道别后,也回清光观去做准备了。 而老奶奶打算回家,吃点草药,供个牌位。 大楼很快就重新变得寂静。 一分钟后,一道红色身影从大楼冲出,消失在树荫的阴影中。 天色慢慢变暗,夜幕降临。 黑暗中的大楼,像一座高高的墓碑。在万家亮起灯火的时候,所有的窗户都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光。 白光。 白色的光芒。 夏日炎炎,翠绿的树叶被风吹动,蝉聒噪的叫着。 吱哇——吱哇—— 高大俊美的少年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来到了一栋大楼前。 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阳光下的大楼。那双黑色眼眸也被阳光照亮。 走进大楼,爬上七楼,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漂亮的少年接待了他。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动,翠绿在金色阳光中翻滚。 这是一个简单的房间。窗户的两边,一边是靠墙放着的衣柜,一边是放书的矮书柜,还有试卷从书与书之间支出来。 衣柜旁就是书桌,桌面干净,桌前放着一张椅子,而最里面的就是一张床。 家具都很老旧,但是擦得很干净,看起来很舒适。 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坐在床边的漂亮少年。 “沈星。” 好像正在看他鞋子的漂亮少年抬起头,浅棕色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仿佛还残留着茫然:“嗯?” “你要不要去参加班级旅游?”他问。 漂亮少年眼中的茫然终于消失了,他回答了一个不相关的答案:“很好看。” 沈星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 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高大俊美的少年,认真的重复一遍:“很好看,你的鞋子,很适合你……” “……何然。” 当这个名字被说出来时,房间似乎荡开一道水纹。 坐在椅子上高大俊美少年笑着看他。 “谢谢。”被夸奖的人说,“那你……” 沈星打断了他的话,很急很快:“你平时的成绩很好,高考也一定会考个好成绩的!” 沈星从来都没有这样打断别人的话,这次却开口打断了。 他看着何然,浅棕色的漂亮眼睛里,装满了何然的身影。 被打断话的少年似乎愣了愣,然后再次笑着道谢:“谢谢。你……”他特意停留了一下,看沈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继续说下去,“你要不要去班级旅游?” 沈星看着何然,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开心又快乐,似乎下一刻就要答应参加班级旅游的好主意。他浅棕色的眼睛里依旧装满何然。 “不去。”沈星说。 “何然。”没等何然说什么,他就伸手小心拉住何然的衣角,“不要遇到我好不好?” 璀璨的眼泪从浅棕色的眼睛里不断流出,沈星笑着,小声请求: “何然,不要遇到我好不好?” “不要……遇到我好不好?” 漂亮的少年拉着他的衣角,眼泪不断落下,对他请求。 椅子上高大俊美的少年沉默了,他黑色的眼眸看着沈星,好像没有任何情绪。 书桌上,金属杯水静静地放在那里,等待着被谁拿起。 金属水杯应该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拿起。 高高举起—— 咚?还是嘭?都无所谓。 当生命被扼杀的时候,金属的杯子滚落在地,最后停在房门前。 现在,安静的房间中,只有漂亮少年眼泪掉落的声音,他的手还抓住何然的衣角。 “好。”何然说。 当他说出口的时候,他的肩膀突然松懈下来,好像放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看着抬起脸看他的沈星,何然嘴角翘起:“好。如果可以,我不要遇到你,沈星。” 还不等沈星高兴,他就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把沈星从床边抱到他腿上。 让漂亮的少年坐在自己腿上,何然微微弯腰低头,抱住怀中的少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星。” “沈星,你要属于我。” “你的生命,你的灵魂,你的一切,都要属于我。” 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不要遇到。 高大俊美的少年微微低下头,埋在沈星的颈窝里,嗅着温暖的气息。 窝在何然怀里的沈星有些懵,他发了一会儿愣,然后伸手抱住何然。 虽然不懂。 虽然伤心不能“不和何然相遇”,但是…… 他安静地回抱着何然。 窗外翠绿的树叶被风吹动,蝉鸣正聒噪。 吱哇——! 吱哇——! 黑暗鬼蜮。 厉鬼站在沉睡的沈星身边,它依然看不到地上的人,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苍白的手突然抬起,一张符纸慢慢在指间浮现,由虚幻变成真实。 符纸彻底凝实那一刻,黑色的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符纸。 厉鬼唇角翘起僵硬的弧度,骨节分明的手抓住符纸,一点一点撕开。 当符纸彻底被撕碎的那一刻,远在清光观的龙道长在翻找库房宝贝时,突然被一把利剑划伤手指。 心有所感,龙道长掐指一算,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 被撕碎的符纸缓缓的飘落下来,掉在地上。 厉鬼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黑暗的鬼蜮中,漂亮少年躺在地上,微微弓着身体正在熟睡,看起来很乖巧。 踩过地上的符纸,厉鬼来到沈星面前,蹲下来单膝半跪。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