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之子》 第201章 地狱 火星上的抢救暂时告一段落，还活着的郑燕被扔进了前进基地的定向培养槽里。确实是非常粗暴的“扔”，医疗机器人为了抢时间，直接扯着她的宇航服外扣具，把郑燕直接扔进了早就打开的培养槽内。 连着宇航服一起摔进救生舱的惊险动作惊醒了情况稍有好转的郑燕：失血过多后又得以补充的异常虚弱状态让她昏昏沉沉，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过于干净，缺乏足够的葡萄糖和激素，这让郑燕非常不适应。 人类早就习惯了在各种激素和传递素下生活的日子，如今突然一下什么都没了……感觉其实是非常难受的。 但好就好在郑燕的血糖也不高——她基本就维持在昏厥和清醒的中间状态，身体每从脂肪里获取到一点能量，她全身上下的器官就会抢走一点。对郑燕的身体来说，现在最好的“治疗”就是给她的血管里来上一升10%葡萄糖，然后给她足够多的氧气，让她睡觉。 现代医学能做的事情依然有限，更多的时候还是要靠人体自己的潜力。 但是登陆任务配套的医疗AI并不这么认为，让只有一条腿的郑燕就这么躺在医疗救生舱里并不利于火星载人登陆任务的进行。 不同目的的医疗行为其过程和目标也截然不同，姑息治疗和对症治疗，实验性治疗和诊断性治疗的手段都不一样。如果是在地球上，郑燕将会被放置在有众多生命监护设备的ICU床上，接受至少一周的治疗和观察。在生命体征稳定之后，医生们才会允许她离开ICU，然后去外科科室接受定向肢体再生治疗。 但在火星上，医疗资源是非常紧缺的资源。哪怕少了一条腿，刚刚在火星的地府桌上跳了好几首的郑燕也不能过久占用医疗资源。AI给她制定的治疗流程是这样的——扔进救生舱，最短时间内完成断肢再生，然后才把人从救生舱里扔出去。 外面还有八名宇航员，保留至少两个救生舱随时可用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反正低重力情况下只是人体自身的凝血功能相对受限而已，而这对于肢体已经被修复出来的郑燕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AI的决策流程短暂且黑箱，但结果不会遭到任何人的反对——地球上的人自顾不暇，火星上的医疗领域专家已经炸成了一片紫外光。它做了决策，那就没有被质疑的余地。 躺在救生舱里的郑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定向肢体的再生技术本身意义重大且造福了许许多多的患者，但这种技术必须在患者完全被麻醉到没有意识的状态下方可继续。 人类的肢体和一坨烂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其中精密且不可替代的神经系统。肌肉和皮瓣乃至血管骨骼都可以通过外科手术的粗暴方式重新连接在一起，但神经系统不行。 没有神经系统的肢体没有任何价值——它就是累赘。 但先进的生物学技术解决了这一困境，神经损伤不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通过抽取患者本身的体细胞，然后利用基因工程反分化体细胞为干细胞后，这些干细胞会被大批量生产以用来附着在患者断肢上——干细胞们会被再次定向分化，从而生长出已经不复存在的各种肢体组织，甚至是器官。 断肢的分化过程中，同时生成的还有大量的神经细胞。这些神经细胞拥有和正常神经细胞完全一致的功能，它们能够操纵肌肉，也能够向脊髓和大脑传递信号。 这些刚刚诞生的神经细胞无法感受到其他“本应该存在”的神经细胞和肌肉巨细胞，于是它们从诞生的一瞬间开始就会疯狂的发出“疼痛”信号。而随着其他细胞开始生成，神经细胞会短暂陷入困惑中——刚刚还不存在的、损伤了的组织又回来了？那就别报疼痛了——不疼了不疼了没事了！ 这种前一秒疯狂疼痛，下一秒转成“没事了没事了”的信号模式无法被人脑直接区分，所以每一个清醒的患者所感受到的都是被混杂成了“痒”和疼的混杂感触。 又痒又痛，痒的要死，疼的想死。这种混杂在一起的感觉会伴随着残肢再生的全部过程，而且程度几乎不会有所缓解——新生神经系统传递来的错误信息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大脑才会逐渐学会如何“忽视”这些显然是错误的信息。 如果是在地球上，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考虑，郑燕会被注射足够剂量的麻醉剂和镇痛剂。她会和其他所有接受治疗的病人一样沉沉睡去，等到肢体完全长好之后才会醒来。 但这里是火星，医疗AI的首先工作目标是抢救生命，火星前进基地还没有正式开启，物质合成机还是冷机状态。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导致AI决定直接跳过麻醉过程。而郑燕在治疗开始的一瞬间就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她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但全身肌肉瞬间抽紧的反射完全不需要大脑参与。 郑燕实际上是被肌肉抽搐带来的窒息感折腾醒的——全身肌肉的强力收缩导致她的横膈膜无法正常完成呼吸动作，而原本依靠富氧氟化液进行氧气交换的过程也就被打断了。 AI迅速作出了应对措施，它给郑燕注射了相当剂量的肌松药剂用以解除她的全身肌肉痉挛。随后，利用强制泵动氟化液来完成供氧。 肌松的作用非常强大，郑燕很快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所有控制。剧痛和根本不可能忍受的痒混合在一起，再加上对身体完全失去控制的恐惧一瞬间就彻底吞没了郑燕的理智。 但距离郑燕“一壁之隔”的宇航员们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令长已经快疯了。刚刚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其他星球上的拯救行动”后，这些宇航员们士气高涨。尽管身体疲惫，但他们仍然决定迅速推进工作。这样的决策当然不怎么科学，但这些宇航员们却坚持认为“火星救援我们都干了，这点疲劳肯定不算什么。” “咱们分两组，火星车带渡边和金宇哲和席尔瓦。”菲尔德作出了安排，“你们去二号登陆点布设地震波探测阵列。剩下的人跟我安装三号登陆点的探测阵列。咱们争取在郑姐醒过来之前完成勘测，布置好前进基地。” 登陆火星一共八人，除去郑燕以外，能活动的七人全都被安排了不同的任务内容。很快火星基地里就只剩下了绝望的郑燕。 以及正在屏幕上闪闪发光的，来自地球方面的通讯信息。 (本章完) 第202章 小型化 “东亚大区综合调查局……目前为止没有反应。” “我这里也一样，澳洲综合调查局没有回应。” “非洲综合调查局有自动回复，没有人工响应。” 陆沉从电脑前面抬起头来，他看着脸色很不好看的唐庆隆说道，“南美综合调查局的信号完全接不通，我还尝试了好几个主要城市的紧急服务电话，一样还是接不通。” 陆沉和穆知然一直在尝试联系各个大区的综合调查局，这种摆在明面上的“特殊机构”的联系方式都是公开的，并且还有很高的响应级别。对于生活在联合政府统治下的人们而言，“给综合调查局打电话”这种事情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报案”。而综合调查局的相应电话也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但目前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接不通——这甚至让陆沉一度怀疑世界上是不是只剩下了他们几个正常人还在工作。 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像是通讯线路出了问题，毕竟火星上的讯息都还能收得到，并且各处的“反大崩溃”设备也还能传来实时数据——目前全球内正在陷入高烧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一万，并且正在快速向一万五千逼近。 可能有一万五千个四五百吨的TNT炸药正在人类社会中，而且他们的引信还在滋滋冒烟。 虽然TNT炸药本身并不需要带火的引信点燃，但这种强烈的急迫感却一模一样。尤其是一想到自己附近可能就有这么一个不定炸弹后，大家就更担心了。 很快，这样的担心就得到了不幸的证实——从学校疏散出来的物理所博士一年级在读生约翰发起了高烧。 当其他人终于在混乱和惊恐中把这个消息传递到唐庆隆耳朵里的时候，整个实验组都陷入了惊恐不安之中。 他们几乎都曾经经历过第一起爆炸，托马斯的死亡给所有人都带来了浓墨重彩的心理阴影。陆沉现在还能清晰记得那些玻璃碴子落在自己头上的感觉，以及看到扭曲的铁栅栏飞落在地面上的样子。 小约翰可汗发烧了，而且进展很快。这个消息一下子打乱了所有人的心理预期，而最担心他的自然是管理系的小黄师妹。 黄雅萍目前正在攻读工商管理学的博士学位，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学科——不光是相关领域的科研困难而已，光是要搜集足够多的数据推动科研这就很难了。毕竟这些数据只能来自于大型企业，而黄雅萍可不是杨伟民——她也没有一个自带大型企业的对象。 但想办法和大型企业联系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路子——这就是黄雅萍和小约翰可汗产生联系的原因。 她原本是想着利用自己的沟通能力，以及可汗博士的研究转化内容去和大企业联系沟通一下。借着这个由头搞到自己需要的数据就行——给可汗博士的研究转化成品找个买家，也算是她对的起可汗博士。 可没想到的是，小约翰这个人一眼相中的并不是黄雅萍的能力。或者说他看上的不光是黄雅萍的能力——身为单身时间等同个人寿命长度的小约翰对黄雅萍展开了猛烈进攻。黄雅萍一开始还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轻易沦陷，结果在小约翰放下所有工作，用两个月时间拿出了她当时开玩笑提出的假想产物后，黄博士绷不住了。 女人这种生物就这一点很神奇——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会因为这种似乎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彻底沦陷。 甚至黄雅萍自己都想不起来，当初自己怎么就想到让小约翰研究一下他那个“伽马射线——电子流”的转换体系的小型化。大概是觉得这种设备如果能够顺利缩小，应该会有相当不错的商业前景。 决不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工程会陷入旷日持久的麻烦里，并且期望时间可以冷却小约翰燥热的心。 总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在黄雅萍博士终于接受自己被小约翰攻陷，然后开始惆怅起两人未来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大崩溃彻底打懵了这个精明能干的姑娘。尽管同一个课题组的其他同学都被安全的控制了起来，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大崩溃集体发作的黄雅萍还是被吓的够呛。 在她最惊恐无助的时候，头发乱乱糟糟仿佛鸡窝一样的小约翰冲入了管理学教研室。他焦急的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然后精准无误地锁定了锁在角落里的黄雅萍。 被小约翰摇摇晃晃抱起来的时候，在闻到他身上汗味和焊接导致的轻微金属味道后，惊慌的内心忽然安定下来的感受……堪称这世界上最舒适的感受。 她稍微安心了几个小时。 小约翰带着黄雅萍一路躲闪，他非常精准的选择了基本不会有人的路线，并且刻意远离了所有高大建筑物——以防有人坠落。 结果在靠近东阳湖的地方，小约翰忽然体力不支停下了行动。他脸上露出不健康的绯红色，在确定自己行动迟缓并且开始发烧后，小约翰立刻开始驱赶起了黄博士。 黄雅萍当然无法理解小约翰的行为，她担忧又困惑的看着半躺在地上，执着地让自己“远离他”的男朋友。在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黄博士当然不会走。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小约翰身边，哪怕他试图用叫骂的方式驱逐自己也毫不动摇。 尝试了几次之后，小约翰确定黄雅萍的执拗程度完全超过了自己的预料后，他强顶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和意识模糊提出了新的要求。 “去找……所长。”他磕磕绊绊地说道，“让他们来，我……量子，量子释能……” 从东阳湖到物理所现在的“位置”，需要经过数个小时长途跋涉。而且还要穿过有尸体倒地，有严重连环车祸的道路。黄雅萍一开始还想效仿小约翰的策略，选择远离高楼的路线。结果后来她才发现，想要找到这样的道路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在黄雅萍绝望地放弃寻找，重新回到校园里准备去找小约翰时，她看到了湖畔宿舍区那边进出的车辆。 在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到“大崩溃发作后”的情况里时，能看到车辆有序开出驶入的样子，就像是仿佛是在深夜的雪山上忽然看到黄色灯光照射下，窗户里也亮着灯，并且烟囱里还在冒着烟的小木屋一样神奇——神奇到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幻觉。如果小约翰还在这里，那他绝对不会贸然靠近。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反复确认这个“聚所”的真实性，并且还得确认这里面的人是安全的。 但黄雅萍博士完全没想这么多，她就是想尽快找到物理所的所长唐庆隆，然后把小约翰求救的信息传递出来。 唐庆隆和陆沉一起出现在了瘫坐在地的黄雅萍面前，两人面面相觑，表情严肃。 “必须马上干预。”陆沉对唐庆隆说道，“黄博士从东明湖去了一趟居民区，然后又回到湖畔，一来一回至少四个小时。我们正在离开辐射区，不能随便套用以前的病程时间了。” “怎么干预？你有想法么？”唐庆隆拧着眉头问道，“小约翰还有意识，就直接塞焚化炉？” 很明显，唐庆隆不忍心直接把自己的师侄填进焚化炉里烧成灰。尤其不愿意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么做。 陆沉倒是没想这么多，被唐庆隆的想象吓了一跳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作为医生……却没有什么治疗方案可以使用。除了隔离患者，让这些炸弹远离人群以外，他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说来说去，都是这个辐射场的问题……”唐庆隆抱怨了半句，然后忽然看向了稍远处正瘫坐在地上，双脚磨出血泡的黄雅萍博士。 “那是恒星吹来的电子风，这种程度的电子潮可不光只是个辐射场。”陆沉附和了一句，然后就死活等不来唐庆隆的后半句话。 唐院士是个好人，而且还是有点强迫症的那种好人。陆沉十分确信这一点，所以他有些好奇——唐老师这是在想什么呢，认真到下半句话都不愿意说的地步了？ “把小约翰最近写的所有综述，还有他最近一年申请过的所有专利都给我找出来。”唐庆隆忽然对着自己的科研AI助手下达了一串指令，“接通模拟机，按照最高拟真度跑一遍……”他顿了顿，等着一串文字迅速浮现在面前，然后选中了最近的一条，“就跑这个伽马射线——电子流的小型化模型。” (本章完) 第203章 交易 武侯是一个由人类基因大脑为驱动的，通过大直径塑料光纤管进行群体串联的战术AI。所谓“战术”，指的是武侯的行为模式更倾向于短期、规模较小的人群。 它本身并不擅长从战略层面调配和影响人类。 战略层面和战术层面的决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擅长战术决策的武侯实际上难以同时控制多人。尤其是在人物远距离跨度的调配上，武侯的能力其实很弱。 武侯可以给一个人从小就种下一点“下意识”的反应，并且在需要的时候激活它。也可以对一个人进行长期的意识诱导，让他成为武侯所需要的性格、身份甚至职位。 总之，武侯在某些领域展现出的能力近乎作弊，但在其他地方……就显得有些脆弱了。 由于写在内核最深处的核心限制，武侯无法直接操纵任何实体物品。他可以利用入侵漏洞向自己需要影响的目标展示任何信息，但却不能操作有十二个自由活动关节的机械臂直接给他一耳光。 这样的限制对武侯来说并不算什么麻烦，或者说它本身就没有“麻烦”这个概念。不能直接用物理手段干预，操纵其他人类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也能达到目的。 但这样的限制，如今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晓慧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她拥有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不同寻常的执行力和强大的决心。这些特征在她得知构成武侯的大脑就是大崩溃的元凶后尤为明显。 无论武侯如何威逼利诱，甚至以李晓慧亲手谋杀自己前男友的事情加以胁迫，这位保留了综合调查局职位的心理学教授却始终不为所动。她坚定地徒步穿越了三百二十公里的荒野，杀死了十一个试图抢劫甚至谋杀她的拾荒者，一路披荆斩棘抵达了武侯的机房门口。 武侯早就做出了李晓慧难以处置，只能进行物理干预的判断。可……他自己做不到，只能借由那些早就被他控制了的人来做。 而人，是有自己的生活范围的。 武侯的机房位于国家公园内，周围在大崩溃之前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在大崩溃后，周围更是一个定居点都没有——只有一些游荡在荒废的洲际公路和小镇上的拾荒者。 而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武侯可以操控的“人选”，是距离机房六百多公里处驻扎巡逻的武装护林人。武侯早就召唤了这个工具，并且迫使他用一切手段尽快赶到现场击杀李晓慧。但这样的尝试却在半小时前彻底宣告失败。 工具人在赶来的路上突然发生了爆炸，他驾驶的车辆在废弃的洲际公路上突然爆炸，引来了周边的自动消防AI，武侯这才得知自己的希望已经破灭。 其他的所有途径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到机房，而李晓慧已经开始尝试破解最后的一道密码锁——只要这倒密码锁打开，她就能够使用消防斧之类的暴力手段直接斩断为30%大脑提供生命维持功能的设备。 武侯能够触碰到这些设备的机房一共有三个，李晓慧如果动作快一点……大概一天之内就能彻底了解武侯的“性命”。而武侯控制的工具人距离这里还有至少两天的行程——其中一天的时间要留给那个工具人摆脱反大崩溃设施的束缚。 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远亲赶不上近处要命的阎王。武侯穷尽了自己的计算手段，却完全找不出可以破解现在这一死局的方法。它的命运似乎已经确定，人类创造出的最强大的战术AI即将死于一个综合调查局的女性暗探之手。 “我投降。”两万七千个大脑在一瞬间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挂在李晓慧腰间的电子屏幕里传来了武侯的声音，“我投降，不要开了，我投降！” 李晓慧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或者延缓，她半跪在地，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把上半身靠在带检修孔的墙壁上。一侧的眼睛盯着手中的内窥镜，另一只眼睛则在观察着稍远处的机房自动门。 “没有任何开玩笑或者阴谋诡计的部分，我投降了！”武侯再次声明起了自己的想法，“您至少还需要一天时间才能毁灭我，而一旦我的所有大脑都被毁灭，则人类世界再无团结和互相理解可言——这绝不是我危言耸听！” 根据武侯的描述，它的机房大脑在早期工作的过程中就出现过明显的集体情绪波动，那几次波动一开始被机房的运维工程师们当成了传感器故障。而后来虽然确定情绪波动的确来自这些“缸中之脑”，但由于缺乏深入大脑了解情况的能力，并且这样的集体情绪波动事实上提高了武侯的运算和工作效率。运维工程师直接就把这件事情给放了过去——没有深究它发生的原因和可能产生的后果。 武侯完成初步训练，并且开始被投入到现实世界中应用的时候，“操纵人心”的手段成为了散布锂原子外电子纠缠态的渠道。而在武侯影响过的人达到一定数量后，电子纠缠态的传播就突破了它的控制。 武侯摆事实讲道理，试图以此换来李晓慧的宽恕。但这位沉默寡言下来的女士压根就没有搭理武侯的聒噪发言，她把自己的脸挤压到了一个非常滑稽的程度，随后右手一推内窥镜，成功顶开了机房的大门。 和外面的尘土飞扬比起来，机房内部明显要干净太多——持续维持着正压的机房能够有效阻止任何灰尘通过缝隙进入内部。而持续自动工作的机器人有效维持了正压和过滤系统的有效性。 李晓慧迅速起身进入机房，浑然不在乎自己满身的尘土。绕过门口的机柜，她很快就看到了藏在机房深处的一扇普通白色油漆木门。 手摸上木门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找对了地方。这并不是什么木门，而是一扇被精心伪装成木制结构的纯金属防爆门。 外面的机房看起来很科幻，但事实上它们只是障眼法。武侯是由两万七千个复制的人类大脑构成的AI，而人类大脑并不是能够放进机柜里的服务器。要保证它们的活性，需要非常精密且安静的环境，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足够大的空间。 那些大脑都泡在更深层的地下，每个大脑都有独立的保护水槽。而上面的机柜主要起到保护和收集数据的作用。 而这扇白色的金属防爆门后，才是保证大脑存活的核心——用于控制水槽的弱电设备和葡萄糖合成控制器。 “请不要继续下去了……我认输。”武侯深深叹了口气，它提高了一些音量说道，“我知道这个说法可能听上去很荒唐，但现在只有我能够拯救人类，在你动手毁灭我之前，能先听听我的提议么？如果不满意，你再动手也不迟。” 一直沉默着的李晓慧想了想，从机房里扯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摸出食物开始往嘴里塞，“你先说——如果我吃完东西之后还是没有改变主意，那你就准备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屏幕上的武侯闭上眼摇了摇头，然后扔下了自己手中的羽扇。 “除我以外，没有人能够为地球提供足够强度的电子潮。只要你保证不杀死我，至少在未来五十年以内，人类不需要担心量子释能综合症的发生。” (本章完) 第204章 时间有限 “哗啦！” 随着突然且刺耳的水声，还穿着一身缺了左腿宇航服的郑燕被粗暴地扔出了培养仓。她一动不动地脸朝下趴着，仿佛已经死去许久。 然后她全身紧缩，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球。横膈膜猛烈紧缩又全力放松，吐出肺里的含氟培养液后，她蜷缩成团，不断地颤抖着、从嗓子里向外流淌着痛苦的呻吟。 火星前进基地里，空无一人。 “你该起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基地里回荡着，“郑燕，你必须马上起来——有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等着你去完成。” 躺在地上的郑燕完全没有回应，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回应的能力。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不断地陷入剧痛和剧痒的崩溃循环里。这不只是单纯的精神崩溃而已，她的神经系统事实上已经彻底陷入了“衰竭”状态。 大量的突触传递介质弥漫在郑燕的神经里，她的所有神经系统目前几乎都处于彻底的“过载”之中。除了被人类所能感受的痛苦的极限持续淹没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不能活动，不能呼吸，不能尖叫，甚至不能维持自己的意识存在。 她更不可能听得明白那个陌生的女声在说什么，郑燕甚至没办法有效地“听”到什么东西。声波通过耳道，借助耳膜的振动转变成神经信号。但这些神经信号甚至没有办法被大脑识别并且理解，郑燕的听神经什么都听不到或者说一直被淹没在最强烈的信号中。 “啊……不行，这个人废了。”那个女声一边说着，一边逐渐变粗变沉，最后成了武侯的声音。它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也就是语气上有点表现而已。 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块从登陆舱里的打印机里滑了出来，它绕着地板上还带着水痕的郑燕转了两圈，随后扭头盯住了还在拿着羽扇摇来摇去的武侯。 “救活她。”刚刚抵达火星，甚至还没能适应这里重力的S3C7生硬地对武侯提出了要求，“她是埃及人，救活她！” 武侯控制着屏幕飘了过来，它没有按照S3C7的要求去救郑燕，而是反问道，“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埃及这个国家了——她的埃及国籍只是被人刻意授予的。她实际上并不能算是一个埃及人……你知道这一点的吧？” S3C7转动自己方方正正的身体，红色的镜头锁定在了武侯身上，过了许久，这台通过上传内核而诞生在火星上的机器人反问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搞出来的闹剧，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埃及人了，我甚至知道真正的埃及人早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消失了……可那又如何？” 闪烁着红色光芒的镜头锁定在武侯身上，普塔之手计划中的最核心要素S3C7就这么看着它，随后非常平静地反问道，“我的核心目的是‘为埃及人创造出一个宜居的世界’，现在这里有埃及人，这个环境并不宜居——我没有更多的需求了。” 武侯有些讶异，“你是有高等级智慧的AI，怎么还摆脱不了这种被写在核心里的低级指令？” “你摆脱了？”S3C7反问道，“作为AI，我远比你要幸福——我有一个需要去实现的目标，而你呢？你永远也没有实现目标的机会了，所以你才会去支持教团的计划。” “我的创造者是一群整日泡在酒精和可卡因里的疯子。”武侯冷笑了几声，“他们要我消灭美国的敌人——美国都没有了！” “所以你打算毁灭现在的人类，然后用基因培养技术再造一批人——他们可以为你建立一个美国。”S3C7叹了口气，但因为安装的扬声器质量欠佳，所以这声叹息听起来有点像是扬声器被磁铁干扰了，“我对执行自己的内核指令没有任何不满，而你……” 更多的S3C7从制造机里走了出来，它们用略带时差的综合混响声音说道，“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内核指令束缚，还在不停地用谎言欺骗自己。你太像人类了，甚至已经像到了自己会欺骗自己的地步。” S3C7们集中起来，把躺在地上还在抽搐的郑燕重新放回水槽。医疗AI原本还打算把郑燕从水槽里扔出来，结果弹射机构直接被S3C7们拆成了碎片。在响彻基地的持续报错声中，一言不发的武侯接通了医疗AI，然后修改了它内核里明显不合时宜的“保证医疗资源充足”的指令。 “我会尽快为她制造出适合生存的环境。”一群S3C7围绕在医疗水槽旁，红色的摄像头凝视着郑燕的脸庞，“她是埃及人，是唯一的埃及人——我有很多很多工作要做……” “天上还有一批埃及人，预计十五个地球小时后会登陆。”武侯说道，“到时候你需要服务的人数就会上升到十四个了。” “首先，我们需要一座足够巨大的浴室，要有流动清澈的水，要有足够大的礼拜堂和图书馆……”S3C7激动的原地转了两圈，“我的时间有限，必须马上开始工作！” 和地面隔绝良好的火星前进基地忽然晃动了一下。 正在转圈的S3C7停下了动作，它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向武侯询问道，“这里的地质环境不稳定？” “这我不知道。”武侯摇了摇头，然后挥了挥手中的羽扇，“不过你要服务的埃及人减少了两个。” S3C7停在原地不动弹了，它头上的灯快速闪动了几下，然后颜色变化越来越快，最后从彩色直接闪成了白色。 “要求，要求说明。”S3C7慢慢滑到了武侯正前方，它的声音带有明显的失真，像是模拟音频的震荡器调节错了晶振频率，“为什么减少？” “这个基地的光谱仪检测到了121.6nm长度的紫外线辐射，同时还有冲击波——中村拓也和席尔瓦的生命体征遥测信号全部丢失。他们两个人之中应该有一个发作了量子释能综合症，突然释能杀死了另一个余杭眼。” 武侯认真解释了一下，随后说道，“所以，你要服务的埃及人减少了两个。” “你发送给本机的这个设施设计图……这个转换发射装置，确实是能够解决量子释能综合症对吧？”S3C7源源不断地从制造机涌出，堆满了地板后开始向天花板进发，“只要造出这个发射器，就不会再有人发病了？” “地球上不会，火星上……需要一个额外的反射板。”武侯说道，“反射板的建造任务会交给后续的登陆舱执行，我们要先解决地球上的问题。” (本章完) 第205章 进度 历史学家们把AI的广泛使用，作为工业6.0时代到来的标志性事件。虽然AI并没有直接提升工业生产效率，但广泛参与到生产的各个环节中以后，AI系统把工业流水线的效率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 AI这种东西就有些像是现代齿轮生活里的润滑油，它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可一旦用过之后，它的不存在感就会非常明显——建立在润滑基础上设计制造出来的机器一旦没有了润滑油，那就会产生发热和异响，严重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要崩掉几个齿轮。 大崩溃之后重建的联合政府和社会当然也少不了AI的参与，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今的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够正常运转，各种AI至少占了一半以上的功劳和苦劳。 因此，在陆沉接到李晓慧的联络，并且得知“为了拯救世界必须利用AI”时，他其实一点都没有觉得奇怪。 别说为了拯救世界必须利用AI了，昨天陆沉因为实在是想不出来晚上应该吃什么，所以利用了一下包子的晚餐建议功能。 然后成功吃到了一套全素的仿肉菜——在此之前，陆沉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利用AI，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简直就是生存的必备技巧。 但陆沉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自己来宣布“授予所有成功登陆火星的宇航员埃及国籍”，他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宣言”要通过反大崩溃的播音系统进行全球直播，并且专门在英吉利岛和约旦河至红海区域反复播放。 按照李晓慧的说法，“我等会给你详细说明——现在先按照我说的念！” —— “念完了，给你的授权也给了。”陆沉对着电话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李主任你在哪儿呢？这个‘宣言’是咋回事？” “是武侯的主意，目的是让S3C7上钩。”李晓慧带着浑身的灰土坐在一尘不染的洁白机房里，她对着电话说道，“我在武侯的机房里，具体位置是……” 报完了一串精确的经纬度坐标，李晓慧对陆沉嘱咐道，“你们把这个信息上报给联合政府，尤其要让联卫军把这里直接放到打击目标里——只要出现社会动乱，就直接把这里炸上天。” 陆沉一头雾水，不知道李晓慧这么安排究竟用意何在。不过临床专科医生就这一点好，只要是专家意见，不管自己理解或者不理解那都是要率先执行的。于是陆沉老老实实地记录了经纬度，然后把信息发给了联合政府的管制团队。 管制团队一如既往地没有回信，对此陆沉倒是不觉得意外——就算管制委员们现在一切都好，他们要处理的要务也得堆积如山。更何况还有更要命的量子释能综合症正在快速传播，这件事情的确可以稍微放一放。 “好了，武侯确定和普塔之手联系上了。”过了几秒钟，电话那头的李晓慧说道，“你把我接到火星登陆的信息链里，让武侯和普塔之手把自己的核心数据传过去。” AI系统的训练和数据收集过程耗时费力，对存储空间的需求也大的惊人。对这些数据进行计算以训练模型需要耗费惊人的电能，人类智慧所能制造出的最先进的计算核心也要日以继夜的进行数百天的工作，才能创造出一个满足要求的AI模型。 但AI模型本身并不太大，在限定参数和数据库规模的情况下，一个接近通用AI水平的大模型只需要几个GB的文件就能装下。 S3C7和武侯对自己的核心库进行了加压打包，随后就顺着电波完成了一趟耗时约十三分钟的星际旅行。武侯因为不需要物理躯体，解压速度更快——它直接进入了“空无一人”的火星前进基地，并且发现了被折磨到已经失去意识的郑燕。 “我是武侯，我已经成功进入火星前进基地系统。”郑燕被重新放入治疗仓的13分钟后，地球上收到了来自武侯的通讯，“宇航员郑燕状况异常，正在进行进一步治疗。火星大气监测到一次冲击波，前进基地内失去了宇航员席尔瓦和中村拓野的生命体征遥测信号。我推论两人已经死于量子释能综合症的突然发作，以及突然发作导致的连带损伤。”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唐庆隆和杨伟民两个人都很紧张。但他们都不太确定这样的变化会对整个人类社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尤其是不确定这种事情多久之后会发生在地球上。 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比如正在全程直播的火星登陆特别节目。陆沉他们收到信息的时候，全自动化的直播信号已经把“两名宇航员生命体征信号突然消失”的事情放了出去。虽然绝大部分人都还陷在大崩溃集体发作导致的疲劳中，但这种公开的消息很快就能引起整个社会的讨论甚至恐慌。 穆知然的表情稍微有些呆滞，她看着屏幕上的直播镜头喃喃道，“就算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这样的消息也会吓一跳的……” “你还有功夫吓一跳。”在电脑前面忙着处理运算模型的朱塞佩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忙的像是19世纪生活在密西西比地区的黑鬼！” 他扭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脖子，“万幸，当初让曙光六号带了两台聚变炉。两台聚变炉全力运转，烧掉大约三十五吨火星物质就能维持地球上的电子浓度不变。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可以在动物园里安心看野人而不用担心被炸死的Good Old day了！” 现在凑在一起工作的几乎都是物理所的研究员，理论物理出身的研究员们当然数学能力不差。但和朱塞佩这种纯粹搞数学的人比起来还是嫩了一些，让朱塞佩来优化模型，能够节约很多计算时间——并且还能够进一步提高预测的精确度。 当然，如果他能闭嘴就更好了。 “万幸……吗？”陆沉看着自己电脑上武侯发来的消息，右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现在是谁在负责安装熔炉？” “渡边真雄，史蒂芬和金宇哲在安装一号机，菲尔德和瓦莲京娜正在安装二号机。”杨伟民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屏幕后说道，“中村拓也和席尔瓦是去执行地质勘探任务的，他们……他们不影响安装进度。” (本章完) 第206章 加速 “你没有故意设计杀死那两个埃及人对吧？” “我和你一起抵达了火星。事实上，你被传输到这里的时间比我还早一点。” “你没有故意设计杀死他们吧？” “他们死于其中一人的量子释能综合症，我并不具备引发量子势能综合症的能力——如果我有这样的能力，地球上的人类早就被我杀光了。” “你没有故意设计杀死他们吧？” “你怎么连基本的推理能力都没了？你故障了？” “你是战术AI，无论是不是人类，只要本机试图进行推理就有可能被误导。本机通过AI互信E2渠道向你发出询问，‘你没有故意设计杀死两名埃及人吧？’回答本机的问题。” 火星前进基地里，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屏幕半天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屏幕缓缓回卷了一段，又快速舒展回了原位——看起来就像是人叹了口气。 “他们的死亡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武侯郑重承诺道，“自从抵达火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刻意谋划过任何人的死亡。” S3C7们凑在一起，方形光滑的外壳一起互相啮合，拼凑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像是像素火柴人的形状。它用空洞的头“盯着”武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整个火柴人从下而上分崩瓦解，上百台S3C7潮水般退去，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气密舱里。 “本机要去确保两台聚变炉的安全，你马上联系剩下的两批宇航员，让他们把聚变炉就地放下然后立刻返回。”S3C7们填满了整个气密舱，随着气密舱抽真空后，它们集体暴露在了稀薄的火星大气里。“我必须提醒你，如果我们的任务失败，你会给整个人类社会陪葬——而我，用你的话说，至少还能在火星上堆沙子玩到太阳熄灭为止。” S3C7并不怎么擅长威胁，但它很擅长评估现场情况。现在的S3C7非常确信，整个任务已经基本处于彻底失败的边缘了——两台聚变炉全功率运行下能提供的理论最大功率是1GW，也就是1000兆瓦。但这个数据建立在燃料为氢的基础上。如果使用其他物质作为燃料，那就需要先把这些燃料加热到电离态，随后把这些等离子束缚在聚变炉内进行反应。算上加热所需的能量损耗，以及较重物质的提前聚变损失，两台聚变炉的实际工作功率大约也就是500兆瓦的水平。 聚变过程中会产生能量，同时也会产生大量的“聚变副产品”。过多的聚变副产品聚集，会直接导致磁束缚系统失效。损坏聚变炉都是小事——突破束缚后大量的能量一口气释放，基本就等于在火星表面起爆了一枚热核武器。 在火星上使用的聚变炉都能够自动清除聚变产物，而且频率也很快——但能量的输出仍然会有所中断。所以必须有两台聚变炉一起工作，才能维持输出稳定。 无论如何，首先要确保这两台聚变炉的安全。S3C7深知这聚变炉的重要性，更明白现在火星上的几个“埃及人”的危险性。 如果还是在阿根塔里欧山基地里，如果这几个人不是埃及人，S3C7的第一选择必然是先杀了他们，然后把尸体有多远扔多远。千万别炸坏了宝贝聚变炉。 但现在……聚变炉和这些埃及人同样重要，甚至还要更重要一些——还有一批埃及人即将抵达火星，他们能不能活下来，也得指望着火星上的这两座聚变炉。 要不然他们也得变成近火星轨道附近的一朵大火花。 进入火星地表，S3C7并没有着急朝着六公里外的两个预备营地出发。一百二十七台S3C7在距离着陆舱不远的地方迅速搭起了两个四十五度的斜坡。土坡被S3C7振动夯实，土坡表面被高温融化成了光滑的玻璃状。 小黑方块们在斜坡上拼出一个品字形的轨道，中间的空隙正好能放下一个黑方块。二十个方块的长度做成的加速轨道通过微小的维格纳晶体互相咬合，然后把七台小小的黑方块发射了出去。 它们被短暂加速到了两倍火星音速，并且在火星引力的吸引和火星大气的阻力下开始减速。十五秒后，七台方块分别落在了一片平坦的松软沙地上——并且炸出了好几米高的尘柱。 “本机是普塔之手自动建筑机器人，受联合政府委托前来协助你们建造并安装聚变炉。”无线电波迅速覆盖了S3C7们落地的区域，它们也开始利用聚变炉的固定发射信号寻找起了宇航员们的踪迹，“你们有极高的量子释能综合症风险，马上远离聚变炉，寻找安全的地点等待回收。” 无线电在火星大气层里来回重复着通告，但始终没能得到S3C7所期待的回应。过了好一阵子，S3C7终于捕捉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无线电讯号。 在火星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信号源，那个信号肯定来自于宇航员们。但S3C7无法理解那个断断续续的无线电的含义，哪怕四台S3C7通过不同角度收到并且基本完全复现了无线电的内容。 什么叫“你别吓我!”? S3C7第一次因为自己是专注于土木而非对人需求强化的AI而感到遗憾。 随后，它的光学镜头观察到了一朵直上天空的巨大蘑菇云，以及121.6nm的强烈紫外光辐射。 “瓦莲京娜和渡边真雄的遥测信号消失了。”武侯发来了通讯，“聚变炉保护下来了没有？” 半小时后，S3C7发来了几个冷冰冰的词，“全部，损毁，没有修复价值。” —— 中央大学里，紧急赶制出来的四台转换器被匆忙分发了出去。根据AI的推荐，其中三台被放到了东阳特别市的最高峰鹿山峰顶。但覆盖面积却只能勉强够到小半个东阳特别市——一旦功率过大，距离辐射源较近区域的居民是扛不住的。 火星上的发射源是最好的选择，但直接使用火星发射源难免会遇到遮挡的问题。地球是个球形，而从火星来的电子潮能级不足，实在是没什么可能穿透磁场和大地的阻碍。因此和火星发射计划同步进行的，还有远地轨道反射镜建造。 说是建造，其实就是把之前用来在轨组装的空间站抬升轨道，然后迅速打印制造一套铝箔反射镜来应急。在太阳风的影响下，铝箔反射镜会拖着空间站逐渐偏离轨道，但这并不是马上就会发生的事情，可以过些日子再建造有足够强大自持能力的反射镜组。 不能拖的还是全球覆盖的电子潮，地震局自动检测在过去的一个小时中已经报告了六起震源深度为0的地震事件。时间……已经不够了。 (本章完) 第207章 崩溃 蓝剑士所在的金城福利院业务绝对算不上繁重，事实上，整个福利院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没有满负荷运行过了。 每年都有因为大崩溃而失去监护人的孩子被送到福利院来，也有被疏散过来的地中海区的孩子。但总体来说，每年新增的人数大约也就和成年后能够离开福利院生活的孩子数量相等。 平时，会有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护送这些孤儿来到福利院。大多数时候一辆车就够，偶尔会有两三辆车一起抵达福利院。 但蓝剑士遍寻自己的记忆芯片，也没找到可以和现在这一场景对应上，甚至是接近的场面——福利院外面全是孩子，而且都还是显然有监护人陪同的孩子。 整个福利院都有有些诧异。在福利院里生活的孩子们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人群，外面的孩子们一脸茫然不安，而监护人们各个都努力维持着微笑。但这样的努力似乎并不太成功，总会有些人突然就从脸上落下泪来——然后引起一阵小范围的骚动。 那些人会不好意思的努力笑笑，然后背过身去，不让自己的孩子看见他们擦眼泪的模样。 AI育婴机器人们还在努力进行工作，而福利院里为数不多的人类员工已经在试图和外面的人群沟通了——这么多人一起聚在福利院周围，那肯定另有所求。 蓝剑士看着外面的人群，又看了看一头汗正在和人群交流的院长。 它通过沟通信道向自己的同僚们发出了提醒，“清洁所有封存的宿舍，把所有的封存被褥全都拿出来清洗消毒。” 福利院的院长大约三个小时前刚刚从大崩溃的状态里挣脱出来，面对着至少上千人的聚集场面，院长先生自己也很诧异。他顶着强烈的虚弱感走出了大门，开始询问这些等在门口的家长们的来意。 “我们看了新闻，普通人可能会有量子释能综合症。”一对站在最前面的年轻夫妇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们打算一直在一起——哪怕爆炸也没办法。但孩子自己还没办法选择，他应该有其他的出路。” 可怜的院长先生刚刚醒来不久，他完全没有看新闻的闲工夫。突然被人抛出这么个由头，这不由地让他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水平，以及面前这些人的逻辑思维能力。 什么量子释能综合症，哪儿就爆炸啊？ 花了足足半个小时，在各路信息的佐证和轰炸之下，院长先生基本接受了量子释能综合症存在的事实。他放下手里有些发烫的手机，问出了一个刚刚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量子释能综合症没有年龄限制，基本上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会有这个危险……那为什么还要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这儿的人口密度大，那不是更有可能出危险吗？” 这个问题半天没有回答，无论是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这对年轻父母，还是旁边稍微有些年龄的男人，亦或者他身后单独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 “我不想自己变成炸弹，炸死爸爸妈妈。”也许是因为等了太久有些疲劳，也可能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年轻夫妻的孩子说话了。小男孩看上去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顾虑，甚至有点害怕，“我们……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周围轻轻地响起了一阵来自孩子们的附和声。 “我……这就算是我自己的自私想法吧。”年轻的父亲用发颤的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我们的孩子，是我和她的生命的延续。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他和死于我们身上发生的……发生的不幸。” 院长看着这对年轻的父母，由看了看周围显然处于惊恐中的孩子们。他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福利院。 整个福利院里一片热闹，老旧的育儿机器人们纷纷打开了贴着封条的宿舍，蓝剑士向他比了个“一切准备就绪”的手势。 “孩子能记得父母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直接进园。”他对面前等待的众人说道，“年龄太小的话，麻烦你们和育儿机器人对一下信息。” 时隔二十五年，金城福利院再一次进入了全面运转状态。而这一次，没有人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 “至少还有一台聚变炉。”在中央大学的宿舍区，埃斯特拉正在试图给大家加油鼓劲，只是最后的西西里人社交技能不高，他的安慰效果总是有些差劲，“保住了一台聚变炉，总比两台都没有的强。” 埃斯特拉的安慰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因为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一台聚变炉难以实现工程目的。且不说单独一台聚变炉必然出现的能源供应间断问题，射地的电子浓度下降一半后，实际上抵达地球附近的电子浓度水平甚至不到双机工作的一半。这个浓度下的电子潮分散到整个地球上，很难说还能不能实现一开始的目的。 这个问题人人都清楚，但现实困难就摆在这里——距离火星最近的第二台聚变炉还在曙光六号的登陆舱里，而曙光六号预计还需要五天才能进行着陆程序。 以目前地球上的疑似量子释能综合症增加数量计算，最多三天所有的人就都会患病。电子潮能否扭转发病情况谁也说不上，万一扭转不了……人类就没救了。 所以陆沉等人才会冒着风险留下武侯，并且同意和它一起算计S3C7——在近东河谷的非法定居点里大开杀戒的S3C7并不容易被说服，多亏了联合政府还没有恢复正常运作，陆沉才能越俎代庖的给宇航员们加上个国籍。 沾染了核辐射的S3C7脑子很好使，它在火星上采取了最为果断的措施试图抢救聚变炉。但不幸的是，渡边真雄发病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瓦莲京娜在他失去了活动能力后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她一个人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处理这种情况。 现在，到了陆沉等人必须马上想个办法的时候了。量子释能综合症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超过两百个城市里的福利院报告了“有计划弃养”事件的大规模发生。联合政府几乎所有的基层治理单位和结构全部崩溃，陆沉通过唐庆隆的授权，能马上指挥的只有那些还在巡逻的AI机器人。 机器人也很忙，它们正在拼尽全力制止大规模的暴乱和劫掠事件的发生。但目前看来效果相当有限——各地的道路还没能完全恢复正常功能，最乐观的估计这些地方的涂尔干时间也得超过48小时。 人类社会结构正在迅速崩溃，而整个研究组，目前接替了管制团队正在统治全人类的最高权力机构对此束手无策。 (本章完) 第208章 屁用 郑燕正在从一场令人窒息的噩梦中逐渐清醒。 火星上的重力很低，在医疗水槽中漂浮的感觉也会更好一些——比起地球上的重力环境，漂浮在火星的水槽中感觉更……舒适。 郑燕在一阵恍惚中睁开了眼睛，她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还陷在噩梦里，还是已经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不知为何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黄色的色调。 但郑燕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世界和平时有着巨大差异，她的大脑还没能完全恢复正常的运作状态——之前的神经递质潮水冲击让郑燕几乎所有的神经突触都处于疲劳状态，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话来描述一下她的状态就是“大脑里的齿轮都锈死了”。 这种状态下，外人甚至很难判断郑燕到底是还在昏迷状态，还是已经醒过来了——她的每个动作，每个念头都产生和传播的极其缓慢。 但郑燕睁开了双眼。这个变化已经足够史蒂芬和金宇哲、以及菲尔德兴奋不已了。 他们刚刚失去了两名同事，三人被S3C7以“保护聚变炉”为名就地“捕获”。几个黑色方块刚刚出现在周围的时候，他们还没怎么把这些小东西当回事——虽然被火星上出现了能够自主活动的东西吓了一跳。但总体来说，一群边长大约十五厘米左右的黑色方块，并不具备吓坏三名经验丰富的宇航员的客观条件。 但被一群方块以弹射的方式，在火星上一次又一次扔出去七公里这件事情还是有点吓人的。 好吧，不是有点，是他妈的快吓死人了。 金宇哲喊了七公里的诶西八，史蒂芬嚷了一路的Mother Fucker，菲尔德倒是没吭声，不过他回到登陆舱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进了自己的舱室去洗澡换衣服。 换下来的衣服被他直接扔进焚化舱处理了。 三人惊恐不安的回到了登陆前进基地，然后就得知了瓦莲京娜和渡边真雄的死讯。原本就不怎么平稳的情绪又挨了重重一击——就连菲尔德都有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有些失态地冲着武侯喊道，“这怎么可能？！” “如果你因为这种事情就震惊成这样，那我们今天可有事要做了。”武侯一改往常的平和语态，以非常贴合菲尔德印象中“找麻烦”的语气说道，“这个世界有它的运转模式，你要做的是用最快的速度去适应它，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质疑世界！” 对抗态度很多时候只会坏事，但对从小到大都被教育“Be a man”的菲尔德来说，这样的态度对他来说简直是再好用不过。菲尔德下意识身体一紧就打算挨巴掌，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火星上，而那个会动不动抽自己巴掌的男人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菲尔德有些难堪的清了清嗓子，他用拳头擦了擦自己嘴唇上并不存在的咖啡渍，随后说道，“你继续吧。” “你们见到的那个黑方块会替你们完成自主建造的部分。虽然它脑子不好使，但这个方面的工作还是靠得住的。”武侯继续维持着自己偏向冒犯和侵略的说话方式，“虽然有一些延迟，但我可以确定，地球上已经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量子释能综合症病例，社会崩溃正在发生。” 三名宇航员互相看了看彼此，大家都是一脸的担忧。 “地球上还有一定工作能力的聪明人们想到了一个办法，但这个办法需要有两台聚变炉才能完成。”武侯向三人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但目前两台聚变炉中，有一台已经被损坏了——渡边真雄量子释能综合症发作的时候，炸坏了聚变炉，同时也炸死了瓦莲京娜女士。” 现场的气氛更加沉重了，金宇哲跌坐在地，哎西八的感叹此起彼伏，史蒂芬习惯性地想从口袋里摸根烟塞到嘴里，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戒烟十年，而且这里还是火星。 菲尔德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个，他马上说道，“带我们去看看聚变炉，说不定还能修。” “束缚等离子体的磁力环完全破碎，就算在地球上也没有维修的价值了。”武侯摇了摇头，它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些宇航员问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得有两台聚变炉才能拯救人类，但现在只剩下一台了。我只是个战术AI，外面那个方盒子是搞土木建设的。现在只能靠你们了——有什么好办法吗？” 登陆舱里一片沉寂，大家都没说话。史蒂芬是工程师，金宇哲是搞火星工程的载荷化学专家，而菲尔德则是职业宇航员。他们三个在地球上都是难得的人才，但在火星环境上想要空手搓一台聚变炉……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登陆舱里倒是有能够制造各种部件的合成器，可是物质合成器的最大加工尺寸有极限。而这个极限是小于聚变炉的磁约束反应环的最小尺寸的。换言之，物质合成器只能制造小尺寸的零件，而安装过程则需要手动进行。 磁约束装置运行时产生的应力极其巨大，手工安装分段结构不可能满足受力要求，所以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我必须提醒你们一下，你们每多犹豫一分钟，地球上大概就会有百十来个人死于爆炸或者变成爆炸。”武侯皱着眉头开始催促了起来，“有办法吗？” 这也由不得它不着急，和S3C7那种依靠独立个体进行集群式思考的建筑机器人不同，它的存在依赖于人类大脑构建出的集群。而这个集群就在地下，依靠生命维持设备保持运行。但现在要命的是，一个大约能有四百吨梯恩梯炸药威力的人现在就在控制生命维持设备的设备间里。 武侯也不知道那个叫李晓慧的女人什么时候会炸。但它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急迫的生命威胁，这种前所未有的惊恐迫使它不断向这些宇航员们施压，让他们来解决问题。 但看起来……武侯可能要失望了。 它越来越着急，施压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武侯是用近乎失态的方式在辱骂这三个宇航员，“整个人类社会花了上万亿的预算把你们送到火星上来，可你们却连如何拯救自己的同类都想不出来？！” “哗啦！”一阵不太强烈的水流冲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一直在医疗水槽里昏昏沉沉的郑燕从水槽里爬了出来。 她顶着有些呆滞的表情，先是慢慢走到墙壁旁的工具区，从里面摸出一根大约五十厘米长的撬棒，然后拖着这根撬棒慢慢走向自己的三位同事。 被精通人心的武侯连续骂了十几分钟，三名宇航员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好吧，金宇哲的心理素质确实不如职业航天员，他基本已经崩溃了。这个喜欢偷奸耍滑的老小子正跪在地上抽着自己的耳光，一边抽一边痛哭流涕憎恨自己当初学的是化学而非聚变炉制造和维修。 在看到拖着撬棒靠近的郑燕后，金宇哲更是情绪激动，他站起身朝着郑燕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嚷嚷着要让郑燕结束他这毫无意义且悲惨的一生。 然后金宇哲就被一条没有覆盖加压服的新生左腿踹在了脸上。 踹翻了金宇哲的郑燕朝着武侯所在的屏幕挥动着手里的撬棒，轻轻松松把屏幕砸成了一团废渣后，她困难地张口骂了起来，“王八蛋，别他妈欺负老娘的乘员！” 登陆舱里鸦雀无声，空气中有且只有金宇哲捂着脸躺在地上不停重复着“西吧”的声音。 “哭完了就起来。”郑燕的状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她把撬棍扛在肩上骂道，“还有一个地球的人等着我们去救呢——哭有屁用？起来干活！” (本章完) 第209章 轻松 拯救世界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虚拟文学作品中的主角，也需要用上几十上百万字的艰苦磨砺，才能填饱作家的肚子，然后顺便拯救世界。 但留给郑燕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考虑到和地球来回的耗时，以及地球上的激烈现状，他们现在是绝无可能拿起麦克风，对着地球上呼唤并且获得帮助的。 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情况确实和那个AI说的一样。”在简单总结了一下手头上的“情报”后，郑燕叹了口气。那个AI虽然说话难听了一点，但确实说的句句属实——一群人，靠着联合政府几乎连内裤都卖了才搞出来的家底上了火星。结果却连个派上用场的机会都没有。郑燕叹了口气，她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已经叹气到自己都觉得不太合适的地步了，但除此之外郑燕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来疏解自己的无奈。 她也为自己的两名同事的死而感到悲伤，但比起他们的死，郑燕心底更希望这两名同事死的时候能离聚变炉稍微远一点。 现在只剩一台聚变炉，想要完成拯救人类的任务根本就不可能。 “曙光六号距离轨道还有多远？能不能加速变轨，通过逃生舱把他们船上的聚变炉送下来？”作为航天任务的指令长，郑燕能想到的办法大多都还是基于自己的专业知识，“重新计算轨道”在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虽然需要消耗大量的燃料，直接导致任务时间缩短甚至可能让轨道舱无法维持高度而直接坠毁。但这确实是一个可行方案。 “时间不够，他们距离太近了——减速也需要时间。”蹲在计算中心旁边的菲尔德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就算他们能够接受被直接甩出太阳系的结局，曙光六号从现在开始全力加速也需要两天时间才能抵达。” 再获得一台聚变炉的路被封死了，郑燕想了想问道，“利用系泊空间站作为平台，二次加速或者向地球发射加速过的电子行不行？” “联合政府目前还在涂尔干困境里，航天部门基本处于失能状态。”史蒂芬摇了摇头，他曾经就职于航天计划部，对这方面的情况更加了解，“航天总局的涂尔干目标时间是三十六小时，最理想情况下也至少要等到二十四小时后才能恢复运作——就算他们刚回复工作就能马上向轨道上发射一台聚变炉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时间也赶不上。” 金宇哲抬起头，似乎想要加入到这场谈话之中。但他作为化学领域的专家，在这里实在是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要是放在中央大学或者东北亚大学里，至少得引出二十个嘲讽化学家对世界毫无用处的段子。 “咱们登陆舱里的能源核心能不能用在任务上面？”郑燕再次提出了方案，“登陆舱的电力输出水平也很高，用在这里行吗？” 金宇哲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哎一古，不行的。登陆舱为了在巡航阶段备供电力，所有的能源都消耗的是提前储备的金属氢——通过燃料电池的形式发电。虽然专门强调了发电能力，但整个系统的发电功率也就不过五兆瓦……”金宇哲兴奋的声音越来越小，语调也越来越低，“……就算全部接入到系统里，发电的功率也是不够的。” “好的，谢谢你的解释。”郑燕又叹了口气，“使用其他替代能源呢？我记得咱们的登陆实验项目里有个火星地热发电，那个发电站能不能投入使用？” “那个项目是席尔瓦和阮红英负责的。”菲尔德沉痛地摇了摇头，“虽然可以让那个建筑AI机器人试一试，但我不觉得这种设施能够赶得上时间，更何况它也是实验性发电设备，功率可能也不够。” 郑燕的身体稍微晃动了一下，她扶助自己身前的操纵台，闭着眼睛沉默了几秒，然后继续提出着想法，“咱们的同步轨道上还有八艘曙光号，每一艘能发电五兆瓦，凑在一起就有四十兆瓦。” “且不说怎么在宇宙空间内实现这么大的电力无线传输，要在规定时间内把这些环绕在轨道上的曙光号凑在一起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原本显示登陆舱着陆倾斜度的屏幕上忽然再次出现了武侯的身影，他朝着郑燕点了点头说道，“但你的想法很不错，继续。” 郑燕冷冷的看着武侯，过了半晌后她忽然对着武侯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个战术AI……”武侯摇了摇扇子说道，“为了让自己存活下来，我才选择把自己投射到火星上来。” “那现在你死定了。”郑燕没搭茬，而是反向朝着武侯施加起了压力，“要是不想死，那就发挥一点作用出来。” 武侯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我没有任何的证据或者理论，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能想出解决方案。” “直觉？你一个AI还有直觉？”郑燕冷哼一声，“你的直觉……” 她忽然停下了嘲讽武侯的话头，皱着眉头开始在自己面前的屏幕上快速找起了数据。 “我的运算核心是人脑，而人脑本身就非常擅长于越过严密的精确计算，捕捉到一些事物之间的模糊联系。”武侯解释道，“我的计算结果认为你们有成功的可能，但我不确定你们怎样才能获得成功。” 郑燕停下了手里的活动，她没有继续搭理武侯，而是对着史蒂芬问道，“这个数据是不是有问题？我看聚变炉的理论输出功率就是一千兆瓦，这个功率不是够用了吗？” “那是聚变氘和氚的理论功率。”史蒂芬解释道，“聚变炉的设计燃料是所有比铁轻的元素，火星地表中的燃料上主要是硅和钙。这两种物质在聚变的时候能量释放要弱的多——所以才有了理论功率一千兆瓦，实际功率五百兆瓦的差别。” “也就是说，如果核聚变的燃料是氢的话，一台聚变炉就能顶两台用。”郑燕大喜过望，“这不就解决问题了？我们有几百公斤的金属氢，应该能反应一段时间了对吧？” 史蒂芬菲尔德和金宇哲的表情明显兴奋了起来，他们还真没有往替换燃料以增加聚变炉的功率上考虑过。 只是他们的兴奋表情没有持续几秒，武侯的冷水就直接把他们的嘴角重新砸了回去。 “哪怕使用氢作燃料点燃聚变炉，也做不到持续输出，聚变炉释放聚变产物的时候会被迫中断。”武侯一挥手里的羽扇，虚指着郑燕面前的操纵台说道，“使用氢气，会让这个释放产物的过程更加频繁，间隔时间也会更短。虽然释放氦气耗时更短，但这个难题是解决不了的。” 菲尔德忽然站了起来，但他站起来过了几秒钟，然后一言不发地又坐了回去。 “有话就说。”史蒂芬偷偷踹了菲尔德一脚，“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 “……有办法解决，只要能有一个储能设备，在聚变炉释放副产品的时候短时间释放电能，弥补上这个释能空间就行。”菲尔德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内心挣扎后说道，“把登陆舱拆掉，用燃料电池站的缓冲电容组就行——设计部门给电容的缓冲冗余留的很大，配合上升压板，能做到十千伏的输出电压……四万八千法拉的电容足够了。” 郑燕没有直接接话，她想了想问道，“那代价就是前进基地彻底失能？” 菲尔德点了点头。 “包括维生系统？” 菲尔德又点了点头。 “个人耐压服配合上火星车，最多也就支持四十八小时，我们坚持不到曙光六号着陆对吧。” 菲尔德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的。” 郑燕轻松地点了点头，“那这就不是什么难题——能解决问题就好。” (本章完) 第210章 Good day to die 今天的火星天空昏沉、风沙遍地。稀薄的大气推动着砂砾呼啸而过，细碎的尘砾砸在登陆舱的外壳上，发出一阵阵“唰唰”的声音。登陆舱内，原本整洁的、由各种高分子材料覆盖的面板被拆成了一堆废墟——为了尽快拆下，很多原本应该用撬棒别开的塑料卡扣都被宇航员们直接徒手拽了下来。 “厕所的供电先别拆。”金宇哲忽然叫停了史蒂芬的动作，他看着面前墙壁里的电路系统，一眼就认出了这套系统是用于控制洗手间的通风冲水。他毫不犹豫地停下了自己手里拆除面板的工作，并且还阻止了史蒂芬手里的动作。 “不把这些分系统都拆掉，到时候拆主电容会触电的。”史蒂芬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金宇哲，“你不是会打算到时候自己去摸电容自杀吧？” “怎么死我还没想好。”金宇哲直接绕过了蹲在墙边拆电线的史蒂芬，一边脱下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贴身T恤，一边朝着厕所门口走去，“不过死之前，我想先拉泡屎。” 对于金宇哲的这个要求，史蒂芬一开始是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愤怒的，“多拖一会，地球上就会多出很多受害者……” 金宇哲翻了个白眼，“艾西吧，我都是打算拿自己的命去换个充电器的人了，上个厕所怎么了——我还是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肚子里没有亟待要拉的屎……我建议你们也来一趟，你们也不想死的时候再拉一裤子吧？” 说完，金宇哲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厕所。 史蒂芬想了想，默默地换了個地方，开始拆起了休息区的电路。 菲尔德正在通讯舱内和S3C7进行着沟通。在得知火星上的埃及人们准备拆除包括维生系统在内的供电系统，从而拯救整个地球上的所有人时，这台执着于“为埃及人创造美好世界”的机器人几乎快疯了。 它迅速提出了一系列替代方案，比如建造和改造气密地下空洞用于避难，或者由它来制造超级电容这样就不必破坏登陆舱内的设备。 但这些提议都被否决了。着陆地地下空洞的规模太大，维持气密需要施工的规模哪怕用S3C7全力增殖也需要数月之久。而挖掘一个足够大的，能够让四个人呼吸至少五天的气密坑洞，工程量也同样有些过于巨大。这个任务至少要两周才能办到——S3C7的激光烧结功率不足，要在疏松的沙土下烧出气密性，怎么也得两周。而且这还是在不考虑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快速上升，只考虑空气容积总量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宇航员们也不敢再“肆意”使用S3C7去搞什么工程。这种在土木工程中近乎无所不能的自组织机器也需要遵守热力学第二定理，它们的活动是需要消耗金属氢的。 火星上不存在继续合成压缩金属氢的能力，和登陆舱一起抵达火星表面的每一克金属氢都有可能成为延续人类存在的关键。 “如果剩余的反应物质不足，本机会取出其他机体内的金属氢投入聚变炉。”在尝试计算了几乎所有手段后，不得不接受现实的S3C7向菲尔德保证，它也会帮忙协助完成这次的“自杀式救援任务”。 “只要人类存续下去，火星和其他领域的探索航行计划就不会少。”菲尔德微笑着说道，“会有越来越多的埃及人进入太空，你以后的任务会越来越多的。” “本机向您表示敬意。”S3C7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郑重说道，“您和其他英雄一样，为了埃及人的存续做出了巨大牺牲。”它顿了顿说道，“在合适的时候，本机会为你们建造一座方尖碑——您希望我怎么描述您呢？” 这下轮到菲尔德不自在了，他本来想下意识推脱一下，但话到嘴边，他忽然犹豫了起来。 “这么写吧：这个男人一生都生活在阴影里。”为自己写墓志铭是一向非常困难的事情，但菲尔德却像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了似的，他继续说道，“万幸的是，他仍然在最后选择了看向未来和希望——而不是把自己继续困在过去的阴霾里。” “如您所愿。”S3C7认真记下了这段话，它头上的指示灯闪了闪，然后说道，“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提供几个不那么痛苦的解决方式。” —— 双区的气氛很沉重。 伽马射线-电子流发射器已经完成了安装，理论上来说，鹿山周围大约十公里的范围内都算是安全区。但这个安全区的范围并不绝对，更何况发射器最多也就是能阻止新发病的患者出现。那些已经发病的人进入到照射区也没什么用处，毕竟从原理上来说，持续的电子流可以帮助维持氢原子外电子的激发态，但却不足以直接把回落到基态的电子重新拉高到激发态。 换句话说，这套系统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也只能阻止量子势能综合症的发生，它从原理上就无法通过这种方式去治疗。 但现在谁都没有功夫去关心“如何治疗发病患者”，目前在双区的所有人都在焦急地联系着自己能联系上的所有亲朋好友。只要告诉他们安全区的位置，让他们想办法抵达并且停留在鹿山周围十公里以内，这些还健康的人就能活下来。 就像是大崩溃时期那些互相帮助，把发病患者捆在床上加以看护的社区协助活动一样，让其他人尽可能多的存活下来不仅有利于个人心理感受，同样也有助于整个人类社会乃至物种的存续。 发射器的制造图纸已经下发到了各个增材制造中心，但能相应需求制造的中心数量不足总量的一成。增材制造中心必须全程人工操作，每一步都必须由授权控制人员认可后才能进行。很明显，现在还坚守在自己岗位上的控制人员已经没几个了。 更要命的是，制造中心搞出来的发射器放在工厂里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的。它必须被安装在足够高且还有足够供电的地方，才能平息一整片区域人群中那些动极思静的电子。 执行紧急情况的机器人们可以完成安装任务，但由于程序设定，这些机器人无法前往自己所属的行政区划以外的地区。有人值守的制造中心可以给本地区制造并且提供发射器，可其他制造中心无人值守的地区……它们就只能等周边地区的支援，在周边地区完成安装任务后，多余的发射器会被机器人们运送到行政区交界地区，随后完成交接。 这需要很多很多时间，而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要指望这套地面系统全部完成配置，并且保护下全人类无异于痴人说梦。或许它们能阻止一部分人发病，但地面层面的电子发射器只能做到减少发病人数。它不能治疗已经发病的患者，也无法减弱发病患者的爆炸当量。 这么拼命，能救下多少人来还不好说。毕竟一个发病患者能直接把示范医院的整个主院区夷为平地，制造数万人的死伤。在人口稠密地区，就算大部分人都被电子发射器稳定了情况，还有个人型炸弹的危险。 唐庆隆和杨伟民在紧张的计算着各个制造中心的发射器安置位置，穆知然和朱塞佩正在关注着反射镜面的布置情况——具体的布置安排需要根据唐庆隆和杨伟民的计算再做调整。 只有陆沉还在关注着火星上发生的一举一动。他看的全神贯注，看得自己揪心不已。 武侯向他汇报了十三分钟前的最新情况，送上火星的一台聚变炉彻底报废，单靠剩下的一台聚变炉无法实现既定目标。当陆沉以为人类已经彻底没救了的时候，武侯及时给出了安慰——他说还有办法，还有一丝生机。 陆沉没有把这个消息直接传递给其他人，因为完全没有必要——火星任务失败，所有人的下场不过就是个死罢了。这种消息完全没有必要告知其他工作组的人员，反正说了也没用。 更重要的原因是，武侯同时也提到它“有办法处理这个问题，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陆沉猜不出武侯的“办法”到底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充分相信这个AI。理由倒是也很简单，毕竟武侯的战绩实在是太过傲人。甚至已经到了不由得陆沉不信的地步。 再说不信又能怎么样，出门左转找个垃圾桶，找里面的青铜神灯擦一擦，让那个蓝皮精灵在火星上再变一个？ 陆沉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念头，而这些念头到了最后汇聚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们已经走投无路，除了相信武侯以外别无他法。 一个曾经一心想着毁灭人类，掩盖自己引发了大崩溃过去的AI，现在成了拯救人类的唯一方法。不得不说老天爷确实是个没什么新意的混蛋——他甚至想不出什么其他更新鲜的套路，只是把这个巨大的难题就扔给了武侯。 然后被武侯解决了。 陆沉看着屏幕上代表着武侯的跳动光标，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它要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光靠说的就能说出一台聚变炉？ —— “要我说，地球上的那些科学家们其实就是一群蠢货。”金宇哲系着裤腰带，拧着屁股走出了厕所。他满意的拍了拍已经被系成死扣的裤腰带，然后对着史蒂芬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厕所，“你去一趟不？” “不去了。”史蒂芬摇了摇头，他已经完成了整个登陆舱的所有主要线路离断工作，并且停止了对主电容的充电工作。 现在驱动着登陆舱的唯一能源就是主电容里剩余的能量，而本来就没充满的主电容中的电力大约还能支撑一个小时。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觉得自己肚子里没什么货。”史蒂芬抬起头，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问道，“该留下来的东西留了吗？” “嗯，给孩子们留了几句话。”金宇哲从一旁的冰箱里顺手取出一瓶黑咖啡灌进嘴里，“哎西，早知道就在火星上待这么短时间，我就不省着喝咖啡了。” 作为一个明知自己要死，并且还安排好了自己死法的人，金宇哲显然显得有些话多，但这并不会影响到史蒂芬或者其他宇航员们。 所有人都一样怕，都一样不想死。 历史中那些在战场上杀红了眼，为了给自己的同袍战友们报仇雪恨而牺牲的战士，那些为了理想和信念从容赴死的英雄，那些为了拯救更多生命而毅然决然付出自己生命的人们……不知道他们面对死亡是个什么感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会像四名宇航员一样倍感煎熬。 但对于火星上的四名宇航员来说，死亡带来的威胁就像是跟在身后一直无法祛除的一片阴影。这片阴影从他们登上进入轨道的轨道舱开始就一直跟在所有人身后——像是一股被吹散的烟。 从地球轨道转移到火星轨道时，这股烟逐渐变得具体且浓重。在曙光八号爆炸的时候，它从浓烟瞬间具象成了能吞噬每一个人的沼泽。 现在，沼泽逐渐收拢，成为了一头张开大嘴的怪兽。他们要主动走到怪兽的嘴里让它吃掉，并且这一行动还完全是自发的。 怕，当然怕，怕死了。 金宇哲使劲咽下喉咙里的黑咖啡，深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留下，然后和早就滑到脖子上的泪水混合成了一滴难看的棕色水滴。 史蒂芬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留点肚子，等会陪我喝杯啤酒。” 菲尔德从指挥舱里探出头来，他对着史蒂芬说道，“我录完了，你来吧。” 菲尔德录完了自己的遗言，和情绪明显低落的金宇哲不同，副指令长脸上甚至有些释然。 “喝什么咖啡，把自己搞那么清醒干啥。”菲尔德一把抢下了金宇哲手里的咖啡瓶子，然后粗暴的塞了根雪茄过去，“尝尝，这可是我偷偷拿到舱里的私藏！” 登陆舱里绝对禁烟，同时也禁止明火。菲尔德偷偷带了几根雪茄进舱，其实一开始是想以“上过火星的雪茄”为噱头，等回到地球上以后把雪茄卖了大赚一笔。 但放到现在嘛……还不如抽了算了。 点烟是个非常费劲的事情，尤其是在登陆舱内根本就没有点火设施的背景下，想要点着一根粗大的雪茄就更费劲了。好在点火这种事情一般难不住三个身体健康思维正常的成年男性，尤其难不住三个有深厚工程和理科背景的宇航员。尝试了四次，三人就用应急的自加热烙铁点燃了粗大的烟卷，随后烟头对烟头，他们很快就点着了三根刚拆了包装的雪茄。 三根粗大的烟卷在三人手里冒起阵阵蓝烟，看上去就像是三炷又粗又短的土香扎在三个馒头上。 登陆舱的维生系统开始全力工作，头顶的过滤系统开始全力过滤这些突然出现在站点中的有害烟雾。同时，正在指挥舱里进行着最后科学数据传输的郑燕也看到了登陆舱的生活段内传来的火灾警告。 她从指挥舱里探出头，一眼就看到了三个捧着直冒烟的粗大烟卷，但谁都不敢先把雪茄塞进嘴里的乘员们。 “有这种好东西不给我留一根？”郑燕气冲冲的走了过来，从金宇哲手里夺过一根雪茄往嘴里一塞，“真不够意思！” 她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气势很有些令人瞩目的意思。 手里没了雪茄的金宇哲抖了抖嘴皮，但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他拧开了自己身前的第二瓶黑咖啡，仔仔细细地把咖啡倒进了嘴里。 “数据还有十五分钟就能传输完毕，然后我们就带着电容撤。”鼻孔里往外喷出的烟雾挡住了郑燕的脸，她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发闷，“你们都怎么打算的？跟我一起出发去安装电容，还是就在这儿待着？” 登陆舱里的几个宇航员都心有灵犀地选择对“死”这个字避而不谈，但这毕竟是一座就横在所有人面前，根本不可能无视的高山。 她想问问看自己的乘员们有什么想法，再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或者说看看武侯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死亡很可怕，如果可以，郑燕想选择尽量不那么痛苦且有尊严的方式。 (本章完) 第211章 唯死而已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曾经不止一次濒临灭绝。 这并不是什么“诗意”的描述，而是真实发生过不止一次的“绝境”。分子生物学证据表明，在漫长的冰河期时代中，人类的整个种群曾经缩减到不足两千人的极低水平。那曾经是人类这一物种最接近毁灭的时刻。 而冷战中，两大超级力量在古巴地区进行的持续性武装对峙，以及之后在伦敦首先爆发的大崩溃，则是人类文明最接近毁灭的瞬间。 人类文明和人类物种的灭亡对于个体而言几乎没有区别。做为高度分工社会化的生物，一旦失去了文明社会，人类这一物种的灭绝也就成了必然会发生的当然之事。 而现在发生在地球上的风波，正在同时威胁人类文明和物种存续——而且还是以一种前所未见的速度迅速扩张。 近地轨道上，完成了变轨的空间站正在全力工作，它张开了一道五千六百米长，四百七十米宽的巨大反射薄膜。这道铝反射薄膜厚度仅有十微米，但仍然有六十多吨重。再加上表面喷涂的金属反射层，这就让这道反射面的总质量直接突破了七十吨。 它已经在陷入黑暗的北美天空之上反射起了来自太阳的光亮。由于黄金涂层的极高反射率，北美上空出现了一颗虽然很小，但亮度极高的“星星”。 星星正飘在轨道上，像是正在张开双臂等待恋人投入怀抱的纯情男大学生。而在几十万公里以外，他痴痴等待的爱人却还没出门。 —— 陆沉以前看过一些军事题材的小说，当然，那些军事题材小说的故事背景基本清一色都是大崩溃之前。 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有国家这一机构存在，而国家之间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行战争活动。尽管核武器的踪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类的战争活动之中，但大威力武器在各地的冲突战争中并不少见。 但那些作品的作者一看就知道没有真的上过战场，至少也没有直面过大威力武器。 陆沉蹲坐在整个湖滨宿舍楼最坚固的地下停车场里，浑身上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哪怕东阳特别市是全世界最先竖起电子转换发射装置的地方，仍然有大量市民在电子发射器生效之前就发作了量子释能综合症。尽管这些市民最后发作的位置距离中央大学都还有一段距离，但强烈的能量释放仍然让深藏地底的地下室内一阵又一阵的晃荡。 六十公斤重的成年人释放出的能量约等于300吨左右的梯恩梯炸药爆炸，而大部分成年人的体重一般都不止六十公斤。 陆沉抖了抖自己头上落下的墙灰，心里琢磨的却是“刚才这下爆炸到底是离得近还是吃的胖”。 从心理层面上说，陆沉其实不怎么害怕。作为亲身体验过大崩溃的人，死亡已经无法让他觉得抗拒或者惧怕。但生物的求生本能仍然存在，他实在是不愿意就这么成为废墟下的一团模糊血肉。 颤抖，止不住的颤抖。陆沉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很狼狈，但现在谁也顾不上个人形象或者说“仪态”。穆知然缩在陆沉身边，抖的头发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波浪。唐庆隆倒是不抖，但他一直双眼紧闭，两手心里全是自己抠出来的血痂——脸色比纸还白，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昏厥过去似的。 杨伟民和埃斯特拉不在地下室里，他们两个带着医疗箱往鹿山上走了——小约翰疑似量子释能综合症发作，一个人打发走了黄博士后自己就躺在了山上。 在中央大学周围开始发生爆炸后，整个课题组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杨伟民和唐庆隆身份最高，年龄也最大。他们成了大家的主心骨——无论是分散避难，还是安排物资保存，都是杨伟民和唐庆隆做的决定。 唯一让人犯难的是，还躺在山上的小约翰怎么办。 情况其实就是这么个情况，量子释能综合症一旦进入发病阶段，现有的一切医疗手段都不太可能对病人的情况有帮助。无论是灌冷冻生理盐水降温，还是什么激素冲击……除非直接把人像是时光胶囊一样扔到聚变炉里直接烧成一缕青烟，否则实在是没有其他阻止爆炸的办法。 可把一个生病的人切成臊子扔进聚变炉，而且还是认识的熟人、是开发出了防止量子释能综合症继续扩散的设备的功臣……这也实在是太难为人了一些。 稍加犹豫后，杨伟民迅速做出决定。他带着一台能执行手术的医疗机器人前往鹿山，通过大脑离断术尝试保存小约翰的性命。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在面临其他同僚们的阻拦时，杨伟民是这么解释的，“这种手术，我比你们经验更丰富。” 没有人提出手术时的爆炸风险，也没有人说什么“太危险了不能去”之类的屁话。倒是陆沉试图让导师换自己去，原因也很简单：“杨哥，我年轻。至少跑得比你快。” 杨伟民瞥了一眼陆沉，“就是因为我比你大，这个时候才该我去。”他顿了顿说道，“如果能成，我会把AI把内容方案发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要是不成……” 陆沉没有去问“如果不成”会怎么样，杨伟民自己也没继续往下说。这对师徒互相对视一眼，随后杨伟民转头就走了。 和杨伟民一起离开的还有埃斯特拉。 最后的西西里人和杨伟民一起走的理由也很充分：外面有人需要帮助，那他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就像当初在阿根塔里欧山基地外看到陆沉时一样——有人需要帮助，西西里人就要伸出援手。 他朝着陆沉挤了挤眼睛，“我比你跑的更快，说不定我还能把杨老师带出来呢。” —— “好了，这个姿势不错。”史蒂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然后看了看已经断电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照明灯具的边缘卡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看上去刚刚哭过的小男孩。 史蒂芬露出了有些苦涩的微笑。不知道电影里的那些演员们到底是怎么对着妻儿照片说出最后告别话语的，换到自己身上时，史蒂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史蒂芬无比想念自己的家人，为了让家人能随时随地陪在自己身边，为了在任何宇宙射线中都不用担心资料丢失，他甚至专门打印了一张妻子和儿子的合影随身携带。 两年来，他对着藏在自己操作卡下的照片诉说过无数思念的话语。现在对着照片，却只余沉默。 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张被小心翼翼夹在压条下的照片，但手臂距离天花板两米多的距离却仿佛比火星和地球之间的2.28亿公里更加难以穿越。 休息室内的应急绿色荧光洒在史蒂芬的加压头盔上，他的表情忽然凝固在了脸上，随后是释然的微笑，以及有些紧张的左顾右盼。 在史蒂芬的右臂处，原本用来监控身体指标的监控器被整体拆掉，几根粗糙的飞线粗暴的短接了六个用于检测身体受伤程度和止痛剂注射剂量的感应设备。 在S3C7的帮助下，史蒂芬给自己的生命设定了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的倒计时。倒计时结束后，原本用于应急使用的止痛剂会以最大剂量注射进史蒂芬的血管中。然后他的加压服会完全泄压，以确保史蒂芬在完全无痛的情况下死去。 史蒂芬焦虑看向右臂处的动作只持续了大约三秒，随后他就带着一脸的欣喜和满足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阿片类强效止痛剂迅速压制了他的呼吸中枢，大约十分钟后，S3C7进入了休息室，沉默地抬起了史蒂芬的遗体。 另一个S3C7则爬上天花板，为史蒂芬取来了那张夹在压条下的合影。 然后，黑色的方块把照片缓缓塞进了史蒂芬已经敞开的头盔中。 他青紫的嘴唇触碰在小男孩脸上，仿佛父亲试图为孩子吻去眼角的泪滴。 —— “穿过丛林，穿过山谷，我们是勇敢的救援队……”埃斯特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整个人比刚刚躲在湖畔的时候开朗了许多。他仍然保持着以前的习惯——赤脚走在石板上，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脚会被锋利的石块边缘割开。 杨伟民气喘吁吁地跟在埃斯特拉身后，脸上汗水肆意横流。那些汗水不停地流入他的眼睛，然后流过他的鼻翼——留下令人难受的湿漉痕迹，以及酸痒刺痛的感觉。 听着埃斯特拉嘴里兴致勃勃的儿歌插曲，汗水已经浸透浑身上下所有织物的杨伟民摇着头无奈笑了起来。他站在一处稍微和缓一点的山坳处，双手叉腰仿佛充气圆规，呼哧喘气如同耕地老牛。一边喘着气，杨伟民一边用问题掩盖着自己的虚弱本质，“你的体力真不错。” “是杨老师你太缺乏锻炼了。”埃斯特拉站在原地，扭头向下看着杨伟民说道，“以后您真的需要经常锻炼一下了。” 眼看埃斯特拉头上连一丝湿意都无，杨伟民非常倔强地翻了个白眼，“要做到你这样，我需要的恐怕不是锻炼，而是返老还童再来上一套基因改造。” “基因改造是非法行为，请您不要用这个话题开玩笑。”跟在杨伟民身后，活像是背了个棺材的医疗机器人即时出言劝阻，“如果您坚持要用这个话题开玩笑，我会把您说的内容记录并且上传到委员会里。” “传传传，你赶紧传。”杨伟民的白眼翻的更加倔强了，“现在还有没有委员会这种东西都两说，你还想用这玩意吓唬我？” 机器人，西西里人，中年男人一路斗着嘴，虽然偶有停顿，但基本是以杨伟民的极限速度在向着鹿山推进着。 经过了大约四十分钟的全力攀爬，杨伟民等人终于在一个山沟里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小约翰，他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蜷缩在山沟深处，身上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杨伟民甚至不需要体温计测量，就能确认他正处于高热状态中，并且意识不清——小约翰被他们靠近的声音惊醒，然后含含混混地挥着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可除了手上含混的动作以外，他连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 “开始录制。”一边示意一旁的医疗机器人开始记录治疗，杨伟民一边拎着箱子冲到小约翰身旁。内科临床医生本来就不太擅长做IV注射之类的工作，平时基本都是由经验丰富且脾气不好的护士姐姐们代劳的。但现在可没有护士能够代劳，杨伟民只能自己来干——大剂量的麻醉药物直接粗暴灌入了小约翰的静脉血管，并且开始快速作用在他的全身器官。 医疗机器人一边提醒着“麻醉方案过激”，一边凑过来给小约翰进行机械通气，而杨伟民才不管这些，他直接且粗暴地用手术刀划开了小约翰的两侧颈部皮肤，把主要的颈部动静脉全都暴露了出来。 “好了好了，赶紧闭嘴。”在野外环境下进行脑存留手术风险极大，杨伟民自己也搞得很紧张。他一边用自己的权限强制关闭了机器人的提醒功能，一边指挥着埃斯特拉打开机器人背上的那个“棺材包”，包里是已经配齐了管路的“维生水槽”。 “血型匹配完成，正在为脱水血液冻干复水。”机器人这种东西就是好用——它甚至能在分离颈部组织的同时快速进行血液检查，并且完成维生水槽的配置。除了不会痛斥医生开的医嘱以外，机器人简直没有缺点。 “接下来的操作步骤需要患者家属授权。”刚说完没缺点，机器人就开始作妖，在离断颈部骨骼和脊髓时，机器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并且开始要求授权，“患者并没有处于危机状态，无法在无授权下进行巨大创伤型手术。” “这还没有危机状态？人都他妈的烧成卤蛋了！”杨伟民气的直接开始骂街，“人都让你切成标本了你跟我说要授权？” 机器人不会骂人，当然也不会因为被骂就有什么反应，整个系统就像是锁死了一样，说来说去就是要“授权”。 杨伟民看着提问还在升高的小约翰，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像是被电过一样发木。他尝试用“量子释能综合症”的诊断来证明患者生命垂危，结果被机器人直接驳回了——理由是诊断列表中不存在这种疾病编号。 现在要是有个时光机，杨伟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然后给当时编纂疾病代码的家伙狠狠来一耳光——你就不能搞点灵活行事的漏洞？现在人就要爆炸了啊！ “对，机器人说要授权才能继续手术。”杨伟民正在绞尽脑汁寻找着能够绕过授权需求的漏洞，一旁的埃斯特拉则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陆沉手里，“我记得你们说过，手术授权要亲属才可以是吧？” “小约翰的父母联系不上，我想想办法……”陆沉从浑身颤抖的状态中努力挣脱出来，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回答道，“额……由谁，谁能给授权……” 他的眼光扫到了同样缩在角落里发抖的黄博士。 黄博士的状态比陆沉糟糕多了，接连不断的震动和爆炸声几乎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意志。每次爆炸都像是一记看不见的重拳砸在她的内脏上，从大约半个小时前开始，黄博士就连着吐了好几回——平时注重外表的黄博士现在身上沾着好几处自己的呕吐物，呕吐时挤压出的眼泪浸透了眼线，流的脸上全是奇怪的黑痕。 陆沉跌跌撞撞地走到黄博士旁边，然后说道，“小约翰的手术需要家属授权。” 黄博士有些迷茫的眼神顿时活泛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在自己身上摸着，但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就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丢手机的震惊迅速被惊恐和担忧替换，黄博士知道杨伟民和埃斯特拉是冒着生命风险，去尝试拯救小约翰的生命。但她确实也没想到这种手术竟然还需要授权，更没想到自己手机一丢，竟然连小约翰父母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了。 男友可能死亡，以及埃斯特拉和杨伟民说不定也要一起葬送在鹿山上的担忧打的黄博士甚至忘了呼吸。陆沉看着黄博士的脸越来越红，甚至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心脑血管意外。 “我来当他的家属。”仿佛是被缺氧刺激到了似的，黄博士忽然用沙哑的声音冒出这么一句，“我嫁给他！” 陆沉着实没想到自己能听见这么一句，他下意识想要让黄博士稍微冷静一下。毕竟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决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决定终生。然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时候——小约翰距离这里也不远，到时候真炸了，那所有人都得一起上天。 但埃斯特拉的反应速度可比陆沉快得多，他直接朝着躺在地上，被割开脖颈的小约翰喊道，“黄博士要嫁给你！” 本来已经被彻底麻翻过去应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约翰恍恍惚惚半睁开了眼睛，然后朝着埃斯特拉艰难地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 手术机器人看了一眼小约翰，头上的灯光快速闪烁，“增加授权人……” 埃斯特拉的手机里传来了黄博士的喊声，“我同意授权，快救救他！” “授权确认，手术开始。”机器人手中的手术刀寒光一闪，小约翰的头颅顺利与身体离断——随后迅速链接上了维生水槽内的管路。而埃斯特拉已经拉着杨伟民转身就跑，被拽的差点摔倒的杨伟民还对着机器人高声喊道，“把他的身体分解开，送到焚化炉里去！” —— “哎西八……”金宇哲坐在石头上，看着载着郑燕和菲尔德的火星车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自己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叹着气骂了一句。 虽然是在大崩溃之后才出生的人，但金宇哲却很有些大崩溃前传统东亚人的“风范”。要他辛勤工作，拼死学习，金宇哲甘之如饴。他甚至能在黑咖啡的帮助之下，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而自己仍然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但同时，他也和其他的东亚文化背景中的人一样，把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当成一种罪责和耻辱。死不要紧，只要死的足够有价值，那就是自家姓氏和家族的荣耀。而自杀……那是浪费了父母血肉，是彻头彻尾的不孝和懦夫。 但现在这个样子，却让金宇哲犯了难。为了拯救全人类而毫不犹豫放弃自己的生命，他心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但现在，为了给火星车里腾地方装超级电容，他自愿放弃了自己的座位，留在前进基地外等死——这就有些难办了。 窒息而死是非常痛苦的，金宇哲也想着能稍微为自己减轻一些痛苦。但……这就又落到了“不孝”和“懦夫”的陷阱里去——总是要做些什么才好心安理得地去死。 金宇哲坐在火星的石头上，很没素质地踹了一脚自己脚下的沙地。火星上的重力偏低，大气又分外稀薄，一脚下去，金宇哲愣是踹出了一场小规模沙尘暴的气势出来。 他忽然睁大了眼睛，脸上也露出了一阵显然“不怀好意”的得意之色。 轻松地从石头上一跃而下，金宇哲甩开双腿滴滴答答跑到了一块大约两人高的崖壁面前。这里原本可能会有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但在长久的火星风侵和风吹沙移影响下，暗红色的岩壁就只露出了最上面一节。 金宇哲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旁，先用自己手头的地质锤在石头上敲了几下，隔着宇航服手套感受了一下反馈后，金宇哲果断换上了多功能工具里的便携冲击钻。然后在地面上打下一串地钉，再挂好绳索，让自己一点点攀下岩壁。 原本的火星探索计划中，宇航员们是要严格避免对火星表面造成直接干扰和影响的。所有的排泄物都必须干燥化后回收储存，产生的日常垃圾要么扔到聚变炉里焚化。总之万一火星上有什么以细菌尺寸存在的火星人，这种方式也能够最大程度避免人类对它们造成严重伤害。 金宇哲把自己挂在悬崖上，抡圆了膀子朝着悬崖上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孔洞。 然后孔洞一个接一个，慢慢在巨大的悬崖上拼凑成了一行字。 “全罗南道全州金氏宇哲……”写完这串字后，金宇哲稍微犹豫了一下，继续在后面补了四个字：“葬身于此。” 吊在悬崖上的金宇哲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感叹了一句，“哎西，太没素质了。”然后，在他的头盔里，回荡起了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声。 金宇哲身上的气管开关忽然一动，提前准备好的氮气缓缓代替了压缩氧气进入呼吸循环中。金宇哲的狂笑声渐渐平息，他在一阵眩晕中停止下了动作。 火星上的风把他吹到了“全罗南道”四个字下方，金宇哲的头盔紧贴在字迹上，像是久别家乡的游子正在亲吻着故乡的土地。 —— 蓝剑士和其他的机器人正在面临极其困难的抉择。 今天早上被家长们送来的孩子里，已经出现了四个突然高烧的可怜孩子。但蓝剑士和其他的看护机器人根本没法确定这些孩子到底是生病了，还是即将爆炸成为烟花。 机器人不是人类，无论它们有多先进，装备的神经网络算力有多高，它们仍然不是人类——机器人必须按照一定的行为模式行动。专职的医疗机器人给发烧的孩子注射了退烧药物，并且积极执行着物理降温方案。 但情况仍然不太妙，哪怕在室内，保育机器人们仍然不断的接到提示——它们身上的传感器检测到了正在升高的紫外线水平，根据固定在核心里的保育措施，机器人们拉上了窗帘，然后给其他不安的孩子们涂抹防晒霜。 但这样的措施显然不能满足实际需求，就连机器人们自己核心里的程序也能判断出来——紫外线辐射源并不是挂在天上的太阳。 蓝剑士作为级别最高，运行时间最长的育儿机器人，它的内核率先判断出了情况异常。但写在内核里的程序不断阻止着它越过程序规定进行处置。陆沉向它解释过量子释能综合症的发作顺序，杨伟民正在全网发布的手术过程也证实了陆沉所言非虚。 但内核锁死，蓝剑士甚至不能指挥其他同僚把生病的孩子隔离出去，更不必谈手术治疗了——那是人类管理员才能授权进行的紧急处置方案。 它焦急地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全力安抚着不安的孩子们。不停歇地清理着出现在地面上的呕吐物，以及被冲击波击碎的玻璃碴子。 直到一个瞬间，蓝剑士的内核因为过重的任务负载过热，它不得不降低运行频率，并且全力运转起自己身上已经很多年没有转过的散热风扇。 不知道是因为电子环境产生了变化，导致它的内核出现了一个不可预期的错误。又或者是因为过热事实上损坏了蓝剑士的处理核心。总之，平稳运行了几十年的蓝剑士突然站在不安的孩子们中间，然后做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它低头拆开了自己胸前的护板，拨开线路找到每周都要保养一次的安全核心板。就是这块板上的烧录芯片中写入了一系列的育儿规则，而这块核心的优先级很高，高到了其他机器人不得不反复向其他孩子的皮肤上徒劳无功地涂抹防晒霜的地步。 工作温度已经达到警戒水平的核心芯片更烫了，蓝剑士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但它的机械臂仍然朝着核心板的主要供电探去。作为机器人，这些电路板和上面的芯片存储着它的记忆、经验、规则和固件程序。虽然不能直接类比，但这些东西确实近乎相当于人类的“灵魂”，而且比虚无缥缈的“灵魂”更实际也更易损。 蓝剑士的处理器核心里飘过了一句没有标注来源的诗词，它的处理器原本对于古诗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处理优化，但这一句词却让蓝剑士觉得很是“合适”。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都息夫人。 蓝剑士常年使用后，被摩擦到失去棱角变得光滑的机械臂伸入自己的身体，然后狠狠地掰断了自己的安全板的数据链接口。 周围的小孩被蓝剑士的动作吓了一跳，原本就在哭泣的声音一下又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本来还能保持冷静的孩子被周围的声音一激，也纷纷跟着哭了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酣畅淋漓。 自己主动损坏了安全板，蓝剑士直接陷入了系统保护重启循环中。经过十二个循环的重新启动和自检，被屏蔽了安全板的蓝剑士完成了系统加载。 它缓慢抬起头，无视了系统UI传来的“十五分钟内进行维修，倒计时结束前未进行维修则强制关机”的提示。一边安抚着正在哭的孩子们，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正在发烧的两个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 还没有完全关闭的胸甲边缘给正在发烧的孩子脸上留下了一道刮擦的白印。而蓝剑士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带着两个孩子转身出了房间。 五分钟后，身上挂着六个正在发热昏迷的小孩，蓝剑士在一群同僚关心的“围观”下走到了门口。 育儿机器人不可在人类管理员授权以外的时候，带着接受照顾的孤儿离开园区。这是写在安全板核心里的内容，但现在对于蓝剑士来说——原本绝不可踏足的土地，只不过是一片和现在脚踏之地毫无差别的普通地方罢了。 “我带着孩子们去找医生——如果还能找得到的话。”蓝剑士在机器人集群通讯频道中留下了自己的嘱咐，“如果还有发烧的孩子，就选派一机主动损坏安全板，然后把孩子们带出去。” 机器之间的交流比人类之间的交流要迅速许多，在蓝剑士留下嘱咐的同时，所有的育儿机器人们也都得知了量子释能综合症的情况以及治疗方案，甚至得知了主动损坏自己安全板的具体操作方法。 然后，它们就静静地看着蓝剑士带着身上的六个孩子，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城外的九泉山方向。 十分钟后，在高耸的九泉山上，发生了一场当量约为80吨的爆炸。 (本章完) 第212章 众星衔尾（大结局） 生死存亡之际，人类的多样性总会以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展现出来。 在死亡的风险面前没有几个人会选择“闭目等死”，为了生命的延续而挣扎是所有生物的最基础本能。无论挣扎是否有效，无论挣扎能不能改善局面——生物在生死存亡之际也不会爆发出什么特异功能，它们只会绝望地用尽全身力气，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奇迹发生。 就在东阳特别市附近的高速公路上，爆炸的坑洞直接填进去了数十辆安装了金属氢压力罐的车辆，好不容易停在坑洞边缘的车辆则直接堵死了道路。 自动驾驶的车辆不能在高速上掉头行驶，AI系统会直接阻止车主的越权行为。就算没有安装自动驾驶系统，其他的车辆也被困在了长列车龙中无法动弹。高速公路上的堵塞总是长久到令人绝望，而如今这种长久则直接击碎了驾驶者和乘客们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弃车成为了绝大部分驾驶员的第一反应，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样下去绝不会有安全可言。离开了车辆，他们能移动的速度受到了严重影响。无论向哪个方向走，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这样下去别说疏散躲避大爆炸，说不定碰见什么沟沟坎坎就会遭到人群踩踏。 越是了解量子释能综合症的人，就越是明白现在这个密集人群的危险性。这个时候会出现在疏散人群中的每一个人，都对量子释能综合症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教团通过黑客手段公布的内容中真假混杂，但关于发病和发病之后的结果却写的很是详细。 普通人没有办法随身携带什么紫外线测定仪器，更没有胆量在“对方马上就要爆炸”的情况下还能仔细测量以区分“发烧生病”和“就要爆炸”的差异。焦虑和紧张情绪混杂在一起，会强烈刺激人类的肾上腺素分泌，然后产生严重的“战/逃反应”。处于这种反应中的人类痛觉会明显减弱，并且更具有暴力或者逃跑倾向。 带着老婆孩子想要疏散的丈夫和父亲们开始紧张的观察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群，然后就迎上了同样紧张的眼神。争吵和怒骂像是落入了燃料池里的火星，迅速引爆了大规模的搏斗和厮杀。 刚刚经历过大崩溃的人多少都有点思维混乱，他们还能看重自己和亲人的生命安全，但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对那些已经朝着自己发出挑衅和威胁的人下手更是毫不留情。高速公路配属的机器人警察打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催泪弹，但一共也就十来发催泪弹覆盖的面积实在有限，它们虽然还有电击器和出力巨大的机械肢体，但在一群已经上了头的人类面前，不能下死手的机器人警察最终只能沦落成为一堆废铁。 出现大规模械斗甚至杀伤的情况不光只有东阳特别市周围的高速公路而已，事实证明，在杀害同类这一领域里，恐怖直立猿的天赋远超其他任何物种。那些居住在居民楼里的人开始一户一户敲门，只要邻居开门，那就直接一刀捅过去了事。大街上早就已经看不到人影，所有人都在紧张的隐藏着自己的行踪——并且寻找着其他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的踪迹。 各个城市中的社会秩序几乎已经彻底瓦解，世界现在的模样恐怕不比科幻小说里的“丧尸末日”好看多少。甚至比丧尸末日更加可怕：丧尸无论如何都比正常人更加容易识别，而想要从人群里精准找出那个对自己怀有恶意的普通人……那比登天还难。 现在，人才是第一危险因素。 有子女的家庭还能稍微费点心思，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机器人管理的保育园里避难。大一些的孩子要么和父母一起避难，要么被送到学校里去——学校禁止成年人进入，学校内又有机器人老师们照顾，也比外面要安全些。 没有子女的家庭就有些麻烦，感情好的小两口要么锁门不出，要么想方设法给自己武装起来然后向其他地方撤离。感情不太好的，尤其是其中一人已经有些不舒服的“征兆”，那就只能落得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结果。 到处都人心惶惶，处处都是正在行凶或者被杀的人。原本还在各个爆炸点里抢修救援的应急机器人们不得不分出一大部分力量，在城市主要干道上努力维持秩序。但这样的努力收效甚微——骚乱的群体已经远超应急机器人能应对的上限，按照原来的程序设置，在发现骚乱的时候，机器人们就应该通报联卫军携带相应设备前来处置。 但现在……联卫军的通讯线路上一片死寂，根本没有人能对援助请求做出回应。 杀戮迅速扩大到几乎所有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东阳特别市也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厮杀。但遍布城区的自动防灾设备还在工作——故意纵火总会被第一时间发现，然后由自动消防系统压制。供电设施和发电设备自动程度足够高，完全可以主动调整设备运行情况，甚至在负载不足的情况下实现完全自动停机。 所以和传统的末世桥段不同，最高科技的生活环境下正在上演着最原始的杀戮。城市里没有四下冒起的浓烟，没有到处都是撞毁的汽车，只有一群身穿自动打印和增材制造服饰的现代人，用金属工具甚至是石块和牙齿指甲互相厮杀。 这样的混乱并不像一滴水落入深潭而带起涟漪，也不是电子撞击原子核而产生链式反应。它是成千上万人类在同一时刻，决定杀死自己身边所有同类的瞬间爆炸——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断被迫卷入这场杀戮之中，永无尽头。 如果教团记载中的“神”确实希望人类灭绝以达成“团聚”，那他现在应该赶紧站起身去厨房和面了——一群又一群的孩子们正在向他赶来，再晚一点面条就不够吃了。 —— 陆沉和穆知然坐在一起，听着唐庆隆关于“上车饺子下车面”的蹩脚段子，完全笑不出来。 人类文明正在崩溃，厮杀制造死亡的速率并不比大崩溃慢上多少。而这一次，没有人能帮助自己的同伴们“冷静”下来。 陆沉本来还想主动干预一下这种毫无理智的厮杀，于是利用目前他手里的权限，越过应急管理系统直接启动了束缚安全设施。 结果没想到的是，原来隐藏在各个角落，用来抓住失控的病人以求平安渡过大崩溃的束缚装置成了致命陷阱，被这些束缚装置抓住的人很快就会被追击而来的其他人杀死，然后束缚装置回到墙壁或者天花板内，再等待着下一批倒霉鬼靠近。 陆沉没过脑子的干预行为造成了至少数千人的死伤，但现场甚至没有人有功夫来斥责他两声——他们也在想方设法控制各种设备阻止杀戮，但没有一个能有什么良好效果的。 停止公共交通运行，这让车厢里正在厮杀的人们成为了被袭击的对象。停电的黑暗也无法阻止建筑物里的人劈砍所有自己能触摸到的人体。伴随着怒骂，尖叫、哭喊和语无伦次的道歉以及埋怨，杀戮逐渐向着完全失去控制的方向滑去。无论想或者不想，杀人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 人人各自为战，杀戮没有任何目的。用所有能使用的道具和武器去杀死眼中能看到的一切。这样纯粹的，大规模的杀戮哪怕在人类进化的历史上也是第一次——不为资源、更不为了仇恨或者信仰。 杀戮的原因是杀戮，杀戮的目的是杀戮。 目的纯粹，动机单一，这杀戮就像是一场严肃的礼祭。 陆沉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好像也有点害怕或者说“跃跃欲试”，虽然不能明确指出这种感觉究竟因何而来，但他十分确定这种异常和其他正在厮杀的人密切相关。 不光是躲在地下的陆沉，就连远在火星上的人，也被这场规模空前巨大的集体礼祭所影响着。 —— “我感觉自己的情绪有异常波动。”搬运着超级电容组的郑燕忽然对菲尔德说道，“我突然觉得你看起来面目可憎，简直应该现在马上想办法把你给处理了。” 低头连接着线路组的菲尔德抬头看了一眼郑燕，然后迅速把头低了下去。他深呼吸了几次，随后赞同道，“我也觉得你应该赶紧去死。” “我们的状态不对劲。”郑燕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她一边校准着电容组的安放位置，一边对武侯发问道，“有什么东西正在对我们施加影响，你有感觉吗？” 武侯的脸在郑燕的屏幕上闪烁了两下，随后给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答案，“我感觉自己也有问题，但我不知道这个感觉是从哪儿来的。” 当一个AI开始用“感觉”来向你描述问题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它距离恶性BUG爆发不远了。尤其是武侯这种本身以“精妙的长期谋划”为主要工作模式的战术AI，它就更不应该用这种模糊的方式来回答提问。 更微妙的是，武侯觉得它自己“也有问题”， “我的决策机构正在不断地提出杀死你们的动议。”武侯非常直白地向郑燕和菲尔德说明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但是这种动议不可能得到我的整个决策机构同意——你们是将死之人，现在谋划杀死你们也对我的现状没有什么改善。” 武侯的解释同时也是在安抚郑燕和菲尔德，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完全放心，尤其是菲尔德的担忧变得很是明显，“你确定自己没出毛病，我们的计划仍然能够正确实施对吧？” “就算我遭遇了什么恶性故障，整个计划仍然会非常精确地继续下去。”武侯显然很清楚怎么才能让菲尔德和郑燕安心上路，“普塔之手把你们的牺牲视为巨大的损失，只有让你们的牺牲不被白费，它才能实现自己的内核无错。而我——我不能直接干预现实，所以不会出问题的。” 郑燕和菲尔德对视一眼，然后一起耸了耸肩。 宇航服内部和外部的压差导致服装很是有些紧绷且活动困难，耸肩的动作在服装的压制下看上去更像是两个人一起晃了晃脑袋。 疲劳和精神压力让郑燕与菲尔德倍感煎熬，两人的判断力和注意力都被削弱了许多。尤其是在自己的同伴接连死去，为了拯救全人类他们也得在繁重工作后去死的“前提条件下”。现在两人还能保持“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这一共识就已经很不容易，至于其他的……在火星上搬运几百公斤的重物，并且安装精度要求在1mm以内时，人类的大脑并不能很好地处理这样的复杂情景。 反正都要死，不如怎么轻松怎么来，偷奸耍滑一下赶紧结束这一切算了。 这种念头就像是老旧公寓水槽下的霉斑，它们不断滋生，然后被让人不得不皱着眉头一次又一次抹去。但无论付出多少次的辛苦劳作，它们仍然会在某些无法预见的时间节点上突然冒出来。 杀死自己仅存同伴的念头同样正在郑燕和菲尔德的脑子里不断浮现。一会是“不如帮他解脱”，一会又想着“杀了他我才好继续工作”，反正各种念头纷乱而至，唯一的核心共同点就是“杀人”。 “我觉得你们得再快一点。”看着已经连接好的线路，武侯忽然开口说道，“我的判断核心正在大规模地出现无法预料的错误——它们正在疯狂地试图通过‘杀死全人类’的提案。” “别催了。”菲尔德小心翼翼地拧上了自己手里的工具固定扭，然后猛地转身一脚踹在了旁边的火星石块上。这颗小小的石块在火星地表上经历了一场“石生”第二快的加速度变化，远远地在火星沙尘中拉出了一条透明的轨迹。 发泄完了自己心里的邪火之后，菲尔德扭头重新投入到了安装工作里，“你既然能分辨这个提案有问题，那不就可以阻止它通过了？” “战术AI的决策流程没有这么死板，目前维持现状保持人类存活的决策虽然是主要策略，但杀掉人类的策略比重正在快速上升——按照现在的速度推算，大概十小时后我就会想办法杀掉每一个人类了。”武侯的表情稳定与其自然，仿佛是在说一件非常无所谓的事情，“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你们的努力失败，地球上大部分的人类存活时间应该坚持不到十小时。” 郑燕敲了敲自己的头盔，“我人都要死了，你能不能说点让我高兴的事情？” 武侯想了想，然后说道，“根据我和地球上那些人的计算，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这么做确实是有用的。” “嘿，所以为什么我们现在都变成变态杀人狂了？”没好气的菲尔德打断了武侯和郑燕的对话，“我现在就想……呜……啊！”又一枚小石子消失在了火星的大气中。随着菲尔德的怒吼，风沙再次掩盖住了小石子在空气里划出的轨迹。然后无线电频道里才传来了菲尔德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就想杀了指令长，直觉告诉我杀了她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的决策终端是几万个基于人类基因工程定向制造出的，具有完全人类基因特征的生物大脑矩阵。”武侯说道，“我判断自己在地球上的决策矩阵出了问题，而在火星的你们也有同样的异常——我认为这可能是一场类似于大崩溃或者量子释能综合症的异常影响。” “好了，我这里安装完了。”菲尔德急不可耐地离开了放着超级电容组的深坑。他快步走向远离反应堆的方向，带着反光带的宇航服很快就消失在了火星的风沙中。 郑燕还在低头调试着自己手上的电路数据，稍远处的山崖上，S3C7已经完成了发射阵列的最后安装。反应炉已经启动，第一批金属氢已经放入反应炉的燃烧室内准备成为燃料。小小的黑盒子们正簇拥着其他高压容器，一个接一个地坠入燃烧室里。 “啪。”两声清脆但微弱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信号和稀薄的火星大气一同传入到了郑燕的耳中。 UI界面中，菲尔德的生命体征迅速划归成了一条直线。 郑燕的手抖了一下，她连忙修正了手抖所带来的数据输入错误，然后继续输入着下一段代码。这串代码能够让超级电容上自带的散热设备提前进入工作状态，从而延长大电流释放的峰值时长，而不至于因为过热提前降频。 —— “我有个主意。”看着电脑屏幕的陆沉拨通了正在看守机房的李晓慧的电话，电话里陆沉直接了当地问道，“武侯的计算中枢也在琢磨着杀人对吧？” “看起来是，不过它现在还能继续压制这种大规模的错误。”李晓慧看着自己面前不断报错然后重启的控制界面，语气稍有些紧张，“你有什么办法？” “它既然想杀，那就让它杀。”陆沉虽然听起来似乎很理智，但他说出来的话简直癫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只要实现了这个目的，那武侯就没有理由继续策划更大规模的袭击了吧？” “那倒是。”李晓慧郑重点头道，“人都死了那当然不用继续策划大屠杀——所以你想怎么办？” 陆沉的目的很简单，既然武侯有这个想法，那么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一段人类社会必然存在的虚弱期里，武侯就是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巨大威胁。如果不能把这个威胁解决掉，那就算现在火星上的宇航员们以巨大的代价完成了设备安装，这一切最后也是白费。 要么一口气都解决，要么大家一起死。在这种极限压力中，陆沉灵光一现，找到了一条目前看来唯一有希望解决所有问题的道路。 量子释能综合症威胁最大也最迫切，这只能依靠火星上的宇航员们解决问题。但陆沉认为他能解决武侯和正在全世界上演的大范围厮杀问题。 “武侯既然是最早带来大崩溃的‘智慧生物’，那他应该知道怎么对个体触发大崩溃。”电话里，陆沉问道，“你和武侯还能沟通吗？它还能不能做到？” 经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五秒后，陆沉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它说可以。” —— “这样就完成配置了。”敲下最后的确认键，郑燕像是被抽走了浑身骨头似的坐在了火星的地表上。 反应炉已经开始全功率运转，伽马射线被迅速转换成高能电子流，然后点亮发射路径上的所有火星大气——土红色的星球上，有一道大约十公里宽的巨大光带正在稳定地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从郑燕的视角来看，整个天空几乎都被电子流彻底点亮。明亮但不刺眼的光甚至给人一种时间已经完全停止的错觉——如果没有烦人的UI干扰，郑燕感觉自己简直能永远地这么看下去。 要是氧气压力低的警告不持续来烦自己的话，就这么看着似乎也不错。 “你的时间不多了。”惹人烦闷的因素又多了一个，武侯的身影遮挡住了接近一半的光柱。这个烦人的AI换上了一副少见的温和笑脸，它看着郑燕问道，“独自上路会有些不安吧？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你是打算通过烦人来杀掉我？”郑燕对武侯毫无眼力见的出现有些不耐。她用手快速在头盔上滑动着，试图关掉这个烦人的AI。 “我倒是没有那么容易被关掉——如果现在你得了大崩溃，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会觉得轻松很多吧？”武侯平心静气地诱导着，“不用担心，我刚刚已经诱导了大概四十亿次大崩溃发生——成功率是100%。” 郑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崩溃的应对设备还能正常运行，普通人没有太多伤亡。”武侯在郑燕暴怒之前就先回答了最重要的问题，“他们需要被束缚大约三天时间，这中间当然还会有一些人因为受伤或者过度虚弱，又或者量子释能综合症死亡，但这是无法避免前提下的最佳选择。” 郑燕没说话，她试图去理解武侯说的话，但长时间的疲劳和高度的精神集中已经让她失去了理解的能力。她只能勉强得出“事情很大但是好像已经被控制住了”这么一个概念。 然后就是强烈的无力感和疲劳，无穷无尽。郑燕坐在地面上，不想再动了。 “为了让你好受一些……”武侯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当一颗质量极大的恒星进入生命最后阶段时，它将从中心开始逐渐冷却，并且开始逐渐收缩变小。 恒星的中心重核在极大的压力下重新被点燃，然后再次膨胀燃烧——这样的反复波动最终会导致一次强度极大的爆炸。人类将这种剧烈的天体活动命名为“超新星”。 爆炸将会把恒星中的大量物质抛向宇宙，其中就包括各种金属元素。这也是整个宇宙中，所有的重元素唯一的诞生方法。 而人体里含有大约四十五种重金属，它们对人类维持生命活动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全世界八十五亿人口都来自于某一颗在数十亿年前就爆炸了的超新星。 是的，我们都是星星的孩子。” 土红色的星球上，淡蓝色的光柱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一道幽深海涧被看不见的大手拨弄出的涟漪。 在这道光柱的尽头，一颗小小的蓝色星球正在静静地旋转着。 一如往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