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其所》
1. 侯府
始宁五年,京师长安。
十月方至,城中便有了凉意。可寒意再甚,京城百姓心里也是火热的。原因无它,中宫刘娘娘诞下元子。圣人有了嫡子,大喜之下传谕各地,免去了来年的赋税。普天同庆,百姓也为这个出世不到一月的小生命暗中祝祷,并且诚挚地希望刘娘娘能多生几个。
皇后有子,于百姓而言,只能感受到免税的欢喜。而对在京城的高官、勋戚而言,则又是另一桩事了。圣人有了长子,且是元后嫡出,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将来的圣人。
这旁的且不论,圣人有子,底下人总得有所表示吧?给圣人送礼也是一门学问,得揣摩圣人的喜好。
而当今的喜好又是什么呢?
银子……
当然金子更好,圣人是不会嫌弃国库里存银少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这么一看,圣人似乎有史书上绝大多数帝王的通病:贪财。
实则不然,圣人之所以对金银表现出格外的热忱,那实在是因为……国库里没有余钱了。
眼下世道虽平,朝廷却不见得有多富裕。究其根本,还是圣人他爹,也就是先帝,实在是太折腾了一些。
宣宁侯府,碧影阁。
“太太一早儿去了信国公府,派我来给姑娘传话,让姑娘不必往熙和堂去,只去祥庆堂便是了。”来传话的丫鬟是宣宁侯夫人崔氏身边的二等丫鬟芳菲,祥庆堂住着宣宁侯太夫人徐氏。
白琼闻言微微颔首,身形未动,仍由着云卷梳妆,对一旁的云舒吩咐道,“带芳菲下去吃茶,再给她抓一把大钱买点心吃。”
以往给大夫人崔氏请安的时辰是卯正二刻,然后再由崔氏带着一众儿女,和宣宁侯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芳菲到时不过卯初,必是得了吩咐便往碧影阁赶,想来是把差事放在心上了。
“谢姑娘赏。”芳菲利落应下,随后跟着云舒下去吃茶。
云卷一边往自家姑娘头上插簪,一边劝道,“今儿既是往祥庆堂去,姑娘很该打扮光亮些,老太太见了也欢喜。”
九月里是白琼生母吴姨娘的忌辰。自从四年前吴姨娘因病离世,每年的九月,白琼衣着总是格外素净。借此缅怀生母,府里人是知道的。
吴姨娘是扬州人,淮河发了大水,吴姨娘家乡遭了灾,跟着家人一路讨饭到京城,只活下她一个。被当时的还是侯夫人的老太太做主买了下来,这才留下性命。
等到如今的侯夫人过门五年无所出,太夫人徐氏便把身边的丫鬟给儿子做了通房。等吴姨娘生下白琼来,又抬成了姨娘。
到底是当年逃难伤了身子,有了白琼不过十来年,吴姨娘便撒手人寰。而能证明她曾在这世上来过一遭的,也只有白琼这个女儿了。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且中宫有喜,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又是到老太太那里去,总不好继续素净。
云卷这样劝,也是想让自家姑娘在梳妆上认真些。寻常人家的姑娘,十六已是正在议婚的年纪了。
按说这样的事不该云卷这样做丫鬟的操心,便是在姑娘身边当差,也不过是领着月例银子罢了。然而云卷念着姑娘对院子里的人一向回护,有个大事小情,也肯搭把手,并不苛待下人,心里便时常替姑娘想过一回。大姑娘有侯爷记挂,二姑娘有夫人操持,偏生她们姑娘,年纪是府里最小的一位,事事也落于人后。
宣宁侯府虽说是手握丹书铁券的高门大户,可也着实不像开国时那样富贵了。
单从在姑娘们身边服侍的丫鬟就能看出来。往前三代,姑娘们身边至少要有六个大丫鬟,各司其职。到得白琼这一代,只余下两个了……
这还是侯夫人持家有方。如今府里,可比十年前要强上许多。在一众公侯伯府中,也能排到中等。
云卷这样说,无非是想让姑娘讨老太太欢心,届时在婚事上,也能让侯爷多费些心思。便是云卷也能看出来,姑娘往后的婚事,只怕在姐妹之间,是要差上一筹的。侯爷在当今面前并不得脸,还是靠着半拉姻亲,这才不至于在御前连面都露不上。
其实白琼今日穿得并不算素净,只是墨绿衣裳佩上银头饰,才显得素净了几分。
云卷一片好意,白琼便顺着她的话头道,“再换衣裳已是来不及,便点个翠钿罢。再取两支金钗,披帛换成那条藕荷色的就是了。”云卷闻言大喜,忙开了姑娘的首饰匣子,取了两支金钗。侯府便是不如以往,两支金钗还是供得起的。
换上金钗后,云卷又取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填漆檀木匣子,上饰螺钿,一看就知道很费银钱。
这还是侯夫人崔氏的堂姐,信国公夫人崔氏前段时日送来的。白琼有幸,分得了一盒。
点上翠钿,又换上披帛,白琼身上的气质顿时变了一番。原本的清冷添上两分丽色,看着增色不少。
云卷不由赞道,“姑娘生得也不比旁人差,很该打扮得亮丽些才是。”
白琼淡笑不语,她自己喜欢那样而已。
“好了,莫要误了给祖母请安的时辰。”岔开这个话题,白琼便带着云卷去往祥庆堂,留云舒在碧影阁看家。
之所以唤作碧影阁,乃是因为墙外种着大片绿竹,日头照下来,斑驳的竹影便将院子遮住大半,故此得名。
白琼到时,二姐白珩与其弟白璟俱到了,两人俱是侯夫人崔氏所出。
“二姐姐。”白琼对白珩道。
“五姐姐。”白璟对白琼道。
三人相互见礼,白琼又对祖母徐氏行礼道,“孙女儿给祖母请安。”太夫人徐氏是个看起来面容和蔼的老太太,只是白琼知道,老太太绝不如她面上看起来这样和蔼。能在先帝一朝的命妇圈子里安稳到如今的,又有哪一个是简单角色?
望了一眼白琼今日的妆束,老太太温声叫起,“大冷的天儿,难为你来这么早。”细论起来,白琼的院子确实离祥庆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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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远的。
白琼自然没接这话,而是说起了别的,引得老太太笑过一回,便把这个话茬给岔过去了。
不到半刻钟功夫,大姐白瑞也到了。
白琼与白珩、白璟起身,一如方才那样互相见礼。
“给祖母请安。”大姐白瑞生得很是艳丽,鬓上的红宝金钗和眼下的玫红花钿遥相呼应,真个儿是美不胜收。
老太太颔首,看着孙子孙女在身边,也不由得露出真心的笑来。
“你们母亲近日里忙,你们无事,也不要去打搅她。”至于为什么不提宣宁侯?要不是皇后有子,好大儿还在为长女的婚事奔波呢。
白瑞今年十七,早就到了议婚的年纪。
本朝女子晚嫁成风,也大多是在十八岁完婚。眼看着就到明年,宣宁侯能不着急?白瑞是长女,又是第一个孩子,侯爷看重些也是难免。
白琼几人俱应是。
陪老太太说了小半会子话,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海棠进来报,“回老太太,西府里二老爷和二夫人来给您请安了。”这一代的宣宁侯只一个亲兄弟,就住在西边府里。
老太太颔首,海棠便出去迎二老爷和二夫人去了。
不多时,便见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三个孩子进到祥庆堂。
“见过二叔、二婶。”白琼等人先对二老爷和二夫人行礼,随后姐妹们互相见礼。
宣宁侯府上一代子嗣不茂,只太夫人膝下有两子,旁的俱无。而等到这一代,子息显然繁盛起来,单女儿就有五位。
宣宁侯这一支,除去一儿一女是侯夫人崔氏所出外,余下两个女儿俱是姨娘所生。
二房两个女孩儿俱是正室张氏所生,余下一子为庶出。
二爷和二夫人说了会子话,老太太便说自己乏了,让孙辈自行散去,独留了儿子说话。
这倒不是老太太偏心小儿子,实在是满府里就他一个闲人。大儿子宣宁侯虽说在御前不得脸,可好歹有个侯爵的爵位在,又有世袭的锦衣卫世职,不比小儿子,身上连个差事都没有,可不得在老太太面前使劲,指望巴着老太太,好漏点好处下来。
二夫人不用张嘴,老太太都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无非是想让大儿子和大儿媳帮着相看两个孙女儿的婚事。
老太太自家人知自家事,这府里幸亏有大儿媳崔氏撑着,不然宣宁侯府的门庭早就败落了。当年为着子嗣还能驳一驳崔氏,如今侯府后继有人,崔氏又把家里打理得这样妥帖,老太太愈发不想得罪大儿媳。
别看如今排场比不得以往,可老太太心里自有一杆秤。这日子比起十年前,可是要舒心太多。
一直到申时末,白琼在碧影阁用完晚膳,云舒才来报,“大夫人回来了。”
闻言白琼收拾片刻,便带着云卷去熙和堂,给嫡母崔氏请安。
白琼到时,崔氏正倚在榻上,听白珩读诗经。望着女儿,崔氏目光中满是慈爱。
2. 婚事
白琼到时,二姐白珩正念到“俟我于城隅……”
本朝风气并不压抑,但对此类事也并不提倡。
崔氏纯粹是因为爱女,不然换旁人来,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
不然真和人私奔了,一家子的脸面还要不要?
不过女儿一向性喜诗书,便是崔氏有心教导一二,也得她能听到心里去才行。
这样母女情深的场面,白琼也是乐意多看一会儿的。
直到二姐念完一整首静女,白琼才示意熙和堂的大丫鬟挽春进去通报。
“夫人,五姑娘到了。”挽春近前,低声回道。
崔氏微微颔首,“请五姑娘进来。”崔氏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还真没察觉到另一个女儿就在外面。
挽春应是,随后请白琼入内。
“给母亲请安。”白琼进到内室,向崔氏行礼。
崔氏着一身丁香色衣裳,面容看着不过三十如许,雍容端庄。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位眼看着是要奔四十的年纪。
明年是崔氏的四十整生日。借着给崔氏过寿的名义,府里三位姑娘的婚事,也约摸有了着落。
崔氏出身名门,乃博陵崔氏之后。虽然她这一支已然家道中落,但借着博陵崔氏的名号,依然能嫁到公候之府做正房夫人。虽比不得声势日隆的堂姐家,能把女儿嫁进在先帝一朝时便炙手可热的信国公府。但崔氏多年经营,也是彻底坐稳了侯夫人的位置。
这也是云卷为什么劝自家姑娘上心的缘故,不拘扒上哪一位,总归能有个好婚事。像现在这样一丁点儿消息没有,那才让人心惊。都是侯府的姑娘,没道理单落下她们姑娘一个。
可这也不是白琼能做主的,平心而论,这一世的父亲宣宁侯和嫡母崔氏,乃至于祖母徐氏,对她已经算是尽责的了。
若无祖母徐氏当时援手,兴许还没有白琼这个人呢。便是让白琼生母吴姨娘自己选,只怕在侯府做丫鬟,也比在外面沿着河道讨饭要强。
当初太夫人徐氏发善心,侯府也正好要添人。白琼生母吴姨娘是自卖自身,签了死契进府的。全家只余她一个,死契与否,于吴姨娘而言已不重要。
崔氏对白琼略点点头,露出一抹笑来。
“琼姐儿来得正是时候,等会子帮我盘盘账,拟几分单子,我让小厨房做些你们姐妹爱用的点心。”虽是已经用过了晚膳,但白琼还是笑道,“许久没到母亲这里吃点心了,倒是怪想的。”
这段时日因为皇后将要生产,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子都在走动、探听消息。又因为年关将至,给姻亲旧友的礼单也要提前预备。
白琼这几年在崔氏身边,也着实学了不少理家手段,因此应得十分顺畅。
崔氏在教导儿女这一方面,是无人能够指摘的。
白珩将书页合拢,对母亲轻笑,“母亲要揽五妹妹做工,可莫要扯上我。”白珩在这些事上一向不通,只对诗书留心。
崔氏也只对女儿一笑,又对白琼笑道,“都是我惯坏了珩姐儿,这往后去了婆家,可怎么了得?”虽说这样的话,但崔氏语气里,显然是对女儿的未来已经做好了打算,丝毫听不出来忧愁之意。
白琼也笑道,“这是母亲疼我呢。”这是白琼的真心话,有些事便是崔氏不教,旁人又有什么能说嘴的?可崔氏用心教了,白琼便要领这一份情。
宣宁侯府到底不如从前那般显贵,顾及不到每一位姑娘身上。不然二夫人张氏为什么来得这样殷勤,还不是想替两个女儿寻摸一桩好婚事?
白琼深知二姐心性,这话断无旁的意思。二姐白珩在某些方面而言,可以说是一位“痴人”。能为了本古籍彻夜不眠,在算账管家这些事上却甚少留心。
便是崔氏给女儿的身边安排了会算账、能管家的丫鬟,等往后出门子,也得女儿能驾驭得了,不被哄骗了去才行。
所以给女儿找一门怎样的婚事,才能让她后半生无忧无虑,让崔氏颇费了一番苦心。
白珩是崔氏头一个孩子,当年又生得格外艰难,大夫几乎断言崔氏之后不可能再有身孕。从白珩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崔氏是把女儿当做唯一的孩子来养的。即便是后来又有了儿子,崔氏对女儿的关心和偏爱也是不少的。
如今儿女的年岁愈发大了,崔氏也不避讳在女儿们面前提起婚事,总归要出门子的。白珩红了半张脸,以书掩面,“怎得又说这些。”
崔氏与白琼对视一眼,望着女儿乐不可支,“也不知方才是谁诵的静女?总不能是我们五姑娘罢?”现在的崔氏还不知道,日后很长一段时日里,她会为了女儿的性子辗转难眠。
“母亲打趣我。”白珩索性用书卷遮住全脸,这下连白琼也不由笑出声来。
正说话间,大姐白瑞也到了。
“给母亲请安。”白瑞生得明艳,举手投足间又有一股从容。这份从容不是来源于嫡母崔氏,而是来自于亲爹宣宁侯。
宣宁侯府这样的人家,正室夫人又是出自名门崔氏,按说嫡出不应该比庶出年纪小才是。就好比崔氏堂姐嫁去的信国公府,也是有了嫡长子后,才抬的妾室,又生了庶子。
然而事无绝对,崔氏当初过门时,婆婆徐氏也没张罗着给儿子抬通房。嫡庶不分是乱家的根源,老太太还是知道这一点的。
崔氏过门近六年无所出,婆婆徐氏这才上了火,先是从外面纳了良家子进来做姨娘,后又把身边的丫鬟给儿子做通房。当时尚在人世的老宣宁侯想看着儿子后继有人才好咽气,纳良家子作姨娘也是老侯爷的意思。
这便是白瑞生母孙姨娘与白琼生母吴姨娘的来历。那时候老侯爷病入沉疴,又盼着儿子有子息。除孙姨娘和赵姨娘外,还另有两名通房。只这两位到如今都没有子嗣,只在府里安养。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久久没能怀上身孕的崔氏,在孙姨娘传出好消息后,也跟着有孕。又因为孙姨娘和崔氏接连有孕,老太太徐氏又把身边的丫鬟给了儿子做通房。
又因为连着三个都是女儿,老太太又给了儿子两个通房丫鬟。
白琼有时也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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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去想,难道这便是命数使然?若非孙姨娘和嫡母崔氏接连有孕,祖母又怎么会将生母给亲爹做通房?
不过祖父老宣宁侯到底没有看到三世同堂那一天。孙姨娘那一胎不算,老侯爷真正盼着的还是正牌儿媳妇崔氏。可惜到底没有等到崔氏生产,老侯爷就撒手去了。
那时候崔氏将要生产,还要操持老侯爷的丧事。府里还有一位怀孕的姨娘,婆婆徐氏又病倒了。不得已,崔氏只能请堂姐,也就是当时的信国世子夫人过府相帮。世子在外面应酬丧事,里间的事他办不了一点。有信国公世子夫人主持内事,当年最难的日子,这才算撑了过来。
白琼自打记事,嫡母崔氏面上总含着淡淡笑意,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入了她的眼。只有听生母吴姨娘说起旧事时,才从这一鳞半爪中,窥得一丝当年的光景。
若非生母吴姨娘,当年的旧事白琼是一个字也不会从熙和堂或者祥庆堂听到。
老太太对当年的事绝口不提,反而把事儿都推到儿子身上。便是白琼,也不止一次听祖母当着嫡母的面埋汰儿子。
“子修便是性太急了些,依我说,很不该那样的。灵华真人当初就算过,你们的子嗣不会到得那样早。”老太太浑然不记得自己当年火上房的模样。
也是老侯爷将要驾鹤,他老人家等不得了,也没把灵华真人的话放在心上。这一位可是先帝亲自敕封的得道高人,老侯爷和先帝尚算有几分交情,还能请动这一位。待到如今,却是不好说喽。
亲娘这样说,做儿子的也不好驳。只能一边应下,一边又给妻子赔罪。
崔氏当然不可能揪着这事儿不放。灵华真人再怎么说她命中当有一子,她也没有信了十足十。毕竟灵华真人还说先帝圣瑞,说不得能奔八十呢。
可先帝不也没迈过六十的坎儿,才五十出头就宾天了。
白瑞对嫡母行完礼,便坐到下首,白琼对面之后,便不怎么开口了。
这一趟还是孙姨娘教女儿来的。女儿的婚事虽然是侯爷亲自寻摸的,可到时候两家交际,还是要侯夫人出面。孙姨娘这些年来一直对崔氏恭恭敬敬,除了崔氏出生名门又有手腕之外,便是想着女儿的婚事。
且在熙和堂还能“偶遇”侯爷,能在亲爹宣宁侯面前刷存在感,这也是孙姨娘的目的之一。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培养起来的,宣宁侯又吃这一套,瑞姐儿又是他第一个女儿,平日难免多看顾些。
偏生白瑞这几日总是有些魂不守舍的,便是白琼也能看出一两分来。往日在熙和堂,大姐姐总会附和两句。这几日不但话也少说,就算是对亲爹宣宁侯,也不似往日了。
要么就是婚事出了变故……
可白琼并没有从父亲或者嫡母面上看出什么不同来,这说明和景顺侯府那边,还是一切顺利的。
要知道为了这个世子夫人,宣宁侯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就算景顺侯家是降等袭爵,不如自家世袭罔替,且家计有些艰难。但白瑞嫁过去就是正经的世子夫人,未来顺理成章便是景顺伯夫人。
3. 难说
且景顺侯府算是新贵,家中是不缺银钱使的。能答应和宣宁侯府联姻,一是宣宁侯府如今也是中等人家,看上去门庭并不算败落。二来便是景顺侯也想和这些老牌勋贵联姻,好在京中勋贵圈吃得更开些。毕竟自家是降等袭爵,须趁早扩张姻亲圈子。
这也是云卷时常劝自家姑娘上心些的缘故。
以宣宁侯府如今的实力,炙手可热的门户或许攀不上。但在中等之家里,也是拿得出手的存在。
景顺侯府虽则比不上宣宁侯府世袭罔替,但到下一代也是伯府门第。细论起来,若是这一门婚事能成,白琼大姐嫁过去之后,还是能过上舒心日子的。
片刻过后,白琼便在一旁拟起了给各府的年节礼单。白瑞是陪客,也不动笔。白珩陪坐在母亲崔氏旁边,心思大半还在诗书上。
别看宣宁侯府不算多么有实力的勋贵,这礼单拟起来,可也不是个轻省事。
本朝到得今上,已经过去了百余年。京中勋戚联姻之盘根错节,往上倒五代,说不得都是姻亲。
这其中有关系已经疏远的,照往常的例拟一份也就是了。也有须废些心思的,比如崔氏堂姐,惠国公府那一份,就得用心准备。
崔氏根基虽不在京城,但在京中为官的崔氏子弟不少,也有嫁到京城作公卿夫人的。
而白琼嫡母崔氏这一代,便是她和堂姐惠国公夫人,明面上嫁的最好,过门就是世子夫人,如今一位是国夫人,一位是侯夫人。
除去崔氏姻亲外,宣宁侯府原本就有的姻亲也不少,只和宣宁侯府差不多,都不怎么富贵了。
这也是宣宁侯为什么舍弃关系紧密的旧姻亲,而要在新贵里替大女儿择一门婚事的缘故。便是外孙日后恩封降等,可女儿到底是一辈子的伯夫人,便是进宫领宴,也是和伯夫人坐一桌的。
宣宁侯对这个头生女儿,也不可谓不上心了。
梳理了一遍侯府的姻亲关系,白琼把顶要紧的几家先拣了出来,先把单子拟了出来。由崔氏奶娘,如今还在熙和堂当差的周嬷嬷呈了上去。
崔氏展开礼单一瞧,眉目便舒展开来。
别看白琼是姑娘里年纪最小的。若论起心思来,只怕是最灵透的一位。如若不然,也不会借着自己的手,惩治了在吴姨娘丧礼上玩忽职守的管事。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多,府里人似乎又忘记了当初年不满及笄的五姑娘是怎么在熙和堂、祥庆堂走动,用了半年光景,把从在老侯爷在世时便在府里供职的管事给排挤出去,偏生还没落人半点口舌。
这件事崔氏心里一清二楚。一来,她心里是赞成琼姐儿行事,不然也不会在婆婆那里敲边鼓。这二来,府里这些管事确实有些倚老卖老,仗着旧日服侍过老侯爷,便很不把姑娘、少爷放在眼里。
崔氏也有心借着这个机会肃一肃府里的风气,便顺水推舟,将事情做定。自那以后,府中管事对崔氏彻底俯首帖耳,再不敢有半分造次。而白琼,则隐于幕后,依旧是那个不声不响的五姑娘。
对于白琼的本事,崔氏大概知道七分,太夫人徐氏知道三分。而亲爹宣宁侯对这个女儿的印象,则是恬静得有些过分,举止倒是不见扭捏,就是有些不爱说话。
要是让崔氏知道丈夫心里的想法,指不定能乐得多吃半碗饭。也亏得宣宁侯的目光一向不在内宅,崔氏收起权来才会那样顺遂。这其中自然也有太夫人徐氏放权干脆的缘故,可崔氏的手腕也不一般。
至于白琼从中学到多少,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都很妥帖,就照琼姐儿拟的单子置办吧。”崔氏看完这几份单子,当即拍板定了下来。
一旁的周嬷嬷接过单子,低声应是。周嬷嬷面上不显,心里却不是不惊讶的。要知道这年节礼单上的门道可多着的,姻亲关系远近先不提,首要一件,便是要对自家的产出了如指掌。不然拟了单子,却又置办不出来那样多的东西,只会打了自家的脸面。
再说时令,按照姻亲关系的远近,有些时令物产的分配就很重要。宣宁侯府不如开国时那样富贵,走动起亲戚来,自然也有三六九等。
方才白琼拟的单子,惠国公府自然是头一等,余下的便是时常走动的老姻亲,还有就是景顺侯府。
宣宁侯近日和景顺侯走动颇为频繁,想要和景顺侯府结亲的意图虽然明显,但并没有在儿女面前提及,寻常也不过交际过几回。白琼拟单子的时候并没有将景顺侯府落在后面,其心思灵透,可见一斑。
而夫人眼也不眨便应了下来,只能说明五姑娘这几份单子拟得十分合意,并没有超出夫人心里的预期。既要合规矩,又不能简薄或过重,这其中的分寸,便是周嬷嬷自己来,也不敢打十分的包票。
若不是为五姑娘作脸,怎么也会改上一两样的。五姑娘又不是夫人亲生的,夫人也不至于这样抬举。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便是五姑娘拟的单子确无不妥之处。
周嬷嬷敛眉低首,心思却活泛起来。若说起来,五姑娘的命数也不算不好,虽则生母早逝,自家却是个有本事的。如今二姑娘前程已定,大姑娘有侯爷操持。二房且不论,剩下一位姑娘的婚事如何,可不就看侯爷或者夫人肯使多大力气?
若在以往,三姑娘、四姑娘或许有二夫人撑着,还能排在五姑娘之前。今儿看来,似乎倒也未必?那边虽是嫡出,可到底不是大房的……
周嬷嬷的心思谁也不知道,谁也没往心里去。便是白琼自己,也不过将这件事当作差事来办,
单子拟到一半,宣宁侯满面喜色地进了熙和堂。
一见夫人和三个女儿都在,便笑呵呵地坐在了妻子对面。白琼放下笔,和两个姐姐一道向亲爹请安。
宣宁侯笑呵呵地应了,又对夫人崔氏道,“铺子上新送上来几匹好料子,让瑞姐儿带着妹妹们挑一挑,年关将近,也让孩子们穿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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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裳。”宣宁侯明显是想把白琼几人支开,这是有话要和崔氏谈,只是不好当着女儿们的面说罢了。
回想起亲爹这几日的动向,约摸是和景顺侯府的事有了结果。而两家结亲,除了两位侯爷,各家的女主人也是要交际的。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前几日崔氏才让她们姊妹挑了料子,才往针线房送过去。没来由今儿又送了料子来,这不符合府里一向的规矩。
如今府里只有两房,大房和二房是分过家的。产业也早已划过,不会出现送错了的情况。
大姐白瑞听了这话,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崔氏也知道丈夫想说什么,也不提自己早就给姑娘们挑了料子,只顺着丈夫的话道,“是我疏忽了……”又对白瑞道,“既这样,瑞姐儿便带妹妹去挑一挑。”她自家也有话要和丈夫说。
白瑞应声,便带着白珩和白琼去了偏厅挑料子。
待三人一走,崔氏又屏退左右,只留下周嬷嬷这个心腹在侧。
宣宁侯面上喜色不减,“景顺侯已有五分意动,余下的,便全仗夫人了。”虽则他们两人也能将两家婚事定下,但由两位夫人出面交际,自然更规矩和体面些。
“妾身自当尽力,侯爷这话却不敢当。”能让丈夫费心,这是瑞姐儿自己的造化,她肯定是不会拦着。
宣宁侯一听便放下心来,妻子这是应下来了。正巧明年是夫人四旬整生日,届时顺理成章透出风去,将两家婚事敲定。瑞姐儿的嫁妆早已备好,年底出嫁也不显得仓促。
崔氏旋即话锋一转,“只是……”崔氏没有把话说完,只望着丈夫不语。
宣宁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道,“夫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景顺侯府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家,按说不会有什么隐患的。
崔氏瞧见丈夫这番模样,也失去了打哑谜的想法,直接道,“夫君可不要忘了,琼姐儿今年也十六了。她的婚事如何,老爷心里可有了计较?”前一句夫君,是提醒他别忘了还有个女儿。后一句老爷,则是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些许不满。
这倒不是为了珩姐儿。亲女儿的终身大事,不用夫君想辙,崔氏自家已经有了主意。然而到白琼这里,又不得不提醒侯爷,可还有个女儿等着议婚呢。
宣宁侯面上尴尬,忙不迭陪笑道,“原来琼姐儿今年都十六了,一晃眼都这么大了……”这话一出口,崔氏心里先自翻了个白眼。合着就头生女儿是个宝贝疙瘩,最小的女儿及笄都过了,居然还没发觉?
说起来白琼和白瑞只差了一岁,在宣宁侯眼里,却像差了好几岁似的。
提起白琼的婚事,宣宁侯也难得正经起来。
只是细一思量,便知道这件事比较难办。
能和景顺侯府搭上线,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再要找一门这样的,只怕是难了。
这样想着,宣宁侯望向妻子的目光,不由便露出难色。
4. 人选
自家人知自家事,能给瑞姐儿寻摸这样一门婚事,已经耗费宣宁侯不少心力了。倒不是他不想给小女儿出力,实则是自家的条件,能般配上的人家本就有限。
这会子要宣宁侯在崔氏面前提出一个尚算不算的人选,明显是为难他。
接触到丈夫的目光,崔氏心下叹息一声。这个最让她省心的姑娘,婚事却是最艰难的一个。难的不是没有人选,而是和前面两个姐姐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差距。
景顺侯府虽是新贵,是从祖父辈是起的家,但到底比一般的勋贵要宽裕不少。虽无底蕴,但到底有些根基。
白珩更不用说,崔氏替女儿相看了好几年,才定下来这么一个人选。又知根知底,家世又好,算是桩桩件件都在崔氏心坎儿上的女婿人选。
“夫人且稍等两日,我明日便去替琼姐儿相看,必寻摸一个可心的人选。”宣宁侯在这点上倒还靠谱,知道错了也肯认错,反应也快。没把这件事推出去,也没怪到崔氏头上。
毕竟身为嫡母,女儿婚事本就该由崔氏操持。
但这话宣宁侯自家先张不开口,大女儿的婚事可是他一手经办的。不是信不过崔氏,而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白琼吃亏就吃亏在,既是年纪最小的,不像大姐白瑞那样,是头一个孩子,亲爹宣宁侯天然看重一层。又不像二姐白珩,是嫡母崔氏亲生,天生少不了关注。
而白琼则和生母吴姨娘一样,不说在府里无人问津,至少也是默默无闻。好在崔氏掌家严明,倒没有刁奴欺主的现象。不然白琼未长成那几年,只怕也是不好过。
崔氏要的就是丈夫的态度,不然琼姐儿日后出了门子,岂不和家里离心了?她们这样的人家,一靠底蕴,二靠科举,三靠姻亲,缺了哪一角都不圆满。
像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既有出仕为官的,也有与其余门阀士族联姻的。本朝自仁宗时起,便重用寒门。世家也转变方向,一意往科举上走。然而再重科举,世家也并未轻视联姻。似这等簪缨人家,便是一时颓落,也能凭借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挣出一线生机来。
宣宁侯府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例子。
本来这一代宣宁侯,也就是白琼亲爹,已经快要在本朝查无此人了。硬生生凭借惠国公府的关系,在圣人面前露了几回脸。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现在的宣宁侯夫人,也就是白琼嫡母崔氏,和惠国公夫人崔氏,是系出同族,斩不断的血亲。
若非惠国公夫人出手,只怕宣宁侯府在白琼亲爹这一代,就要泯然于一众落魄勋贵之间了。
所以勋贵一向看重联姻,不管是有前途的年轻人,还是有底蕴的老牌世族,都是勋贵乐意联姻的对象。
前者是科举出来的人才,成为勋贵女婿的并不算多。一是科举艰难,很多考出功名的举子,在进士及第之前,便已经有了家室。而又年轻又有学识的,看重的自然也不止勋贵一家。
而后者,则是勋贵联姻的大多数选择。
像崔氏,虽然自家那一支已然没落,但还是靠着崔氏的名号,以及自己嫡出的身份,嫁给了当时的宣宁侯世子,如今也是侯夫人之尊。
再比如二房张氏,出身汝南伯府,是已故汝南伯的小女儿。汝南伯府同样也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人家,只是比起宣宁侯府来,更加拮据些。不然张氏也不会频频往这边走动,把两个女儿的婚事寄托在大伯哥和崔氏身上。
崔氏嘴角微扬,抿出一抹浅笑来。
“我这里倒有两个人选,就是不知道老爷以为如何?”宣宁侯眼神一亮,一旁的周嬷嬷也抬了抬眼皮,她从来没有听夫人露过这样的人口风。按说周嬷嬷是崔氏奶娘,这样的事连她都没有事前听说。不是夫人临时起意,就是没拿定主意,得找侯爷参详参详。
周嬷嬷更倾向于后者。夫人不是那等磋磨庶女,以彰显自己威权的嫡母。五姑娘虽然一向不显山露水,但夫人最少是不厌恶五姑娘的。不然拟单子这样的活计,是绝落不到五姑娘身上的。便是因为这个得的一点名声,也不会被夫人移花接木到二姑娘身上。
“不知是哪一家的儿郎?”宣宁侯把可能的人选在心里筛了一遍,愣是没有找到疑似对象。
多年夫妻,崔氏怎么没看出来丈夫心里在想什么。夫君一向心思浅,心里有什么,面上就露出来了。
“是我娘家的侄子,与夫君并不相熟。”这话一出口,宣宁侯不提,周嬷嬷心口便跳了一下。感情夫人是打着把五姑娘嫁回娘家的主意,怪道这般举棋不定。崔氏树大根深,有那蒸蒸日上的,自然也有门庭衰落的。
周嬷嬷将夫人娘家子侄在心里过一遍,便知道夫人的人选并不是自己亲侄子。无它,年纪相差太大。年纪大些的方才成家,贺礼的单子就是白琼拟的。而年纪小的又差上好几岁,五姑娘的年纪也等不得。
那就是别的房头……
周嬷嬷敛眉,愈发没了声响。
宣宁侯自然知道虽然同是崔氏,但其中的差别也堪比云泥了。
“既是夫人娘家,自然是好人选。只不知是哪一位,还请夫人细细说来。”宣宁侯以为就这一个,准备先听妻子怎么说。
崔氏没打算卖关子,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提这个。
“一位是清河青州房的,名唤崔渊平。书读得好,已经有了秀才功名,比琼姐儿小上一岁。”只提读书,那就是家境不算宽裕。不然清河崔氏本身,光靠名号,就能唬住一群人。
而且十五岁的秀才,便是少年英才也不为过。
宣宁侯自家人知自家事,妻子能提出这一位来,自然是极有把握。而这样的少年郎,放到老牌勋贵那里,也是比较抢手的。宣宁侯虽不精明,但也是心里有数的。这一位,只怕家计要艰难些。
一旁的周嬷嬷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夫人的口气。除过这一位之外,另外一个人选,似乎也有可能出自崔氏?
果然,接着就听崔氏道,“渊平虽则读书有些天赋,但我那嫂子是个薄命的,前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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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我那哥哥身子又不好,为着给他医病,家底也快掏空了。”不说是家徒四壁,也可以说是两袖清风了。
崔氏没有隐瞒,也没有粉饰。将崔渊平家中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旁人虽然也看重崔渊平能读书,但眼下到底只有秀才功名。若是伤仲永一般的人物,可是一点儿回报都看不见的。
宣宁侯却精神一振,家中是这么个情况,崔家儿郎都能考出个秀才来。若是真有那个文运,说不得进士及第,往后十年,说不得琼姐儿便是诰命夫人。在宣宁侯心里,至少五品才称得上是诰命。
崔氏不抬眼瞧丈夫,也知道夫君心里在想什么。举人还没见着影儿,就先想上诰命了。
宣宁侯可以畅想未来,崔氏却不得不泼他冷水,“且不说渊平今年才十五,便是老爷真的相中了他,那也得早早定下来,过后再要反悔,只怕是不成了。”这也是崔氏顾虑的一点。
正因为崔渊平在科举上并不明朗,家里这才没有被媒婆踏破门槛。而且虽则家中无财,但到底有清河崔氏的名号在。如果今儿个定下这桩婚事,日后却要悔婚,那便会在勋贵和世族圈子里大失颜面。
崔氏这是让夫君考虑清楚,千万别被十五岁的秀才名头冲昏头脑,最后反倒害了琼姐儿。
宣宁侯思量片刻,便问道,“另一位呢?”这不还有一位,宣宁侯打算听了再作决断。
崔氏便笑道,“另一位出自妾身本家,是博陵安平房的崔铭。虽是庶出,但却是承袭家业的长子。比琼姐儿大一岁,正跟在兄长身边学着做事。”这一位却是不走科举,而从商的。
宣宁侯先皱一下眉,后又舒展开来。能让妻子开口,必有过人之处。这一位虽是庶出,但又是独子……
崔氏又道,“虽然不打算科举,但去岁过了童生试,大小也算有了出身。而且家中极富,若一意科举,好些生意便落下了。”虽说本朝还是士农工商那一套,但并非是说银子不重要。
而能让崔氏说一句极富,那必然是要比侯府富贵的。
明明儿八字还没一撇,宣宁侯已经左右为难起来。
这一边儿摆着前途,一边儿摆着实惠,着实让人难以抉择。
而一旁的周嬷嬷则在心里想着,往后得对五姑娘更客气些。不是夫人亲生,还能让夫人想着把她嫁回娘家。这五姑娘,还真有几分本事。
周嬷嬷别的不知道,对夫人娘家的这个崔半州,还是听过一耳朵的。
说是半州有些夸张,但他家的生意确实做的极大。林林总总的铺子,也有半个城了。
眼看夫君真个儿挑起来,崔氏又笑道,“也不一定便是我的娘家侄儿,若往后有更好的,难道还不给琼姐儿相看了?”
听了这话,宣宁侯才回过神来,对妻子一笑。
这两人优势明显,劣势也同样明显。
宣宁侯夫妇说话间,海棠过来传话。
“老太太请侯爷过去说话呢。”宣宁侯便止住话头,往祥庆堂去了。
5. 前程
眼见侯爷走了,周嬷嬷唤挽春、抱夏几人进来,为崔氏换上新茶。
崔氏捧着茶盏,却未曾饮之,而是用一种迟疑的语气问奶娘。
“你说,若果真要挑一个,哪个更适合琼姐儿?”挽春、抱夏是崔氏心腹,这话便是说与她们也无妨。若是透出去半个字,那就是她们自己无福了。两人依旧各自做事,好似没有听到夫人在说什么。
周嬷嬷语气温和道,“无论是哪一位公子,都是夫人的娘家子侄,再无不好的。”两人都是崔氏的晚辈,周嬷嬷便是奶娘,也不会评价主家公子。
挽春几人心下一惊,不是在说大姑娘的婚事嘛?怎么又扯到五姑娘身上了?
崔氏并不是要奶娘说一个人出来,她是自家心里拿不定主意。在她看来,琼姐儿是能掌家事的。而她这两个侄子,一个有望科举,一个坐拥家业,看着大差不差。
崔渊平家着实不富裕,过门还有生病的公爹等着侍候。这样的家境,顶了天有个小丫鬟服侍,再添一个做饭的婆子。崔家便是豪门望族,族内子弟也是枝繁叶茂,补贴到崔渊平这里也着实有限。亲爹要延医用药,偏生希望都在科举上,读书也不能断。若是有个得力的妻子,将眼下的难关渡过,往后便是坦途。
可这也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崔渊平的良心,还有他的前程。若崔渊平不是良人,便是妻子似王宝钏那样侍奉公公、操持家业,只怕最后也就落个追封,反倒给丈夫的官声添砖加瓦。
不忘糟糠之妻,看看,多好的名声。
这却不是崔氏想要的。她又不是话本里的恶毒嫡母,宣宁侯府也不是苛待庶女的人家。
而崔铭家虽然富裕,但也有不小的官司。虽然承袭了家业,然而生母、嫡母俱在。虽然是嫡母养大的,但当初族谱上却是记着生母的。妻子还未过门,顶上便有两座大山。一头是生恩,一头是养恩。
细论起来,这两家都有隐患,但已经是崔氏能挑拣出来,相对不错的人家了。
一般似白琼这样的侯府庶女,大多都是和相同门第的庶子联姻。类似的人物,好些的不知道,可坏些的,白琼前世就知道一位,红楼梦中的贾环。
这时节可没什么自由恋爱,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疼爱大女儿的宣宁侯,也并未问过白瑞,喜不喜欢景顺侯世子。
两人连面都没见过,谈何喜欢?宣宁侯能为大女儿做的,便是尽量保证她嫁过去以后,不必为家计烦忧,还有世子夫人的尊荣体面。
换到任何一家去,都不能说宣宁侯不看重女儿。相反,若是白瑞表现出对这门婚事的抗拒,只怕有不少人会在背地里笑掉大牙。景顺侯府的世子,不大不小,也算是一块香饽饽了。
崔氏正计较间,几个女儿已经挑完了料子。
宣宁侯本就是找个由头支开女儿们,好和崔氏说定大女儿的事,又能备下多少料子?不过十来匹罢了。
而白瑞在挑料子的时候便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还是白珩与白琼避开了她平日喜欢的颜色,各自挑了几匹,交给各自的丫鬟抱着。
等三人再进内室,崔氏想着方才的事,便先看向白琼。
白琼与嫡母目光交汇,却会错了意。
“余下的单子女儿想带回去拟,明儿一早交予母亲过目。”虽然不知亲爹宣宁侯做什么去了,不过今儿想在熙和堂消停地干活却是不用想了。
心里预估了下工作量,白琼才敢开口把日子定在明日。她是有把握既不点灯熬油,又能在今儿拟完所有礼单的。
崔氏不由失笑,也不知该怎么说琼姐儿。说她聪慧吧,对自己的婚事却不见一点上心。但为人处事上,又分明透着几分干练。换到任意一家侯门公府中去,眼看着前面的姐姐有了好前程,后面的妹妹又怎么会不心动?
偏生崔氏没从白琼面上看出一点儿迹象。要么是心思藏得深,要么就是还没开窍。崔氏倾向于后者,她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人。
如果要白琼自己说,她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说不嫁人?只怕是不成的。想在府里做一辈子姑娘,就是把希望寄托在崔璟这个弟弟身上。当家的侯爷便是让姐姐住马厩,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白琼会错了崔氏的意,不过崔氏顺水推舟道,“这样也好,琼姐儿只管带回去,不用急这一两日。”眼下离年节还有一段日子,崔氏心里留了五六日的余地,只要琼姐儿赶在这之前拟完,便是做好了这份差事。
这倒不是崔氏过分宽和,而是前面有“珠玉在前”,便显得五姑娘格外难得。尤其是白珩,崔氏心里明白,便是把女儿锁在书房半月,那礼单上也不会多出一个字。
或许会多出几首文辞清丽的诗文也说不定……
不过这作礼单的字笺却是白珩亲手制的,白琼也围观过全程,戏称其为“梅花笺”。
不想这句戏言被白珩当了真,真以梅花笺为名。其人心性,可见一斑。
想着侯爷一会儿还要回来议事,崔氏便让女儿们散了,自家慢慢品起茶来。
白琼三人辞了崔氏,从熙和堂出来后,便各回各家了。
崔氏派丫鬟抱着布料随白琼一道回碧影阁,还是今儿一早来传信的芳菲。
回到碧影阁,白琼让云卷将礼单放在临窗的案几上,等会儿她就要动笔。又让云舒给芳菲抓一把大钱,例行放赏。
芳菲接过赏钱,在白琼面前谢过赏后,便步履轻快地离开了。下人心里也自有一杆秤,吴姨娘虽然不得宠,且已登极乐宝境而去。不过吴姨娘在世时,却是五姑娘从中周全的。
即使是这样,也有老管事仗着自己在侯府多年,克扣为侯府生育过子嗣的姨娘,竟连丧仪这样的身后大事也不顾。
芳菲对几年前的旧事不甚知晓,却知道五姑娘是宽和的性子,也肯放赏。对于丫鬟而言,这样的主子已经算是好侍候的。
未到掌灯时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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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便已将所有礼单拟完。
别看礼单有厚厚一沓,真要挑拣起来,除去先前拟好的几家,余下的这些,没有一家是强过宣宁侯府的。
从祥庆堂出来,宣宁侯再回到熙和堂。
“琼姐儿的事暂且放一放,眼下还是先以瑞姐儿为主。”都说长幼有序,宣宁侯也确实更看重长女。
不知婆婆和侯爷说了什么,丈夫这会儿倒要先紧着瑞姐儿来。崔氏自无不允,反正瑞姐儿是长女,也本该她先出嫁的。
宣宁侯心里藏不住事儿,不等崔氏相询,他自家先合盘托出。
“娘的意思,让咱们搭把手,也替琬姐儿和琰姐儿相看下。”两姐妹是双生子,只比白琼大两个月。
若说白琼是因为排行最小,所以不着急相看。而前面这两个姐姐,则是张氏左挑右选,实在找不着合心意的。没了办法,这才让丈夫去婆婆那里磨一磨。
“只要老太太开口,侯爷必是应的。”张氏对丈夫如是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白二爷到底说动了母亲。
老太太也没一口应下,只说让侯爷帮着相看,这才派人去熙和堂,请长子过来一趟。
张氏要求也不高,她不求着能找像景顺侯府那样的,只要是殷实人家就行了。
而张氏人为的殷实人家,只怕也是相对于勋贵而言。若是寻个一般富户,只怕张氏立时便要翻脸。
宣宁侯虽答应了母亲,但一时也寻不出合适的人选。只有先把瑞姐儿的事定下来,然后才能接着往下看。
而白瑞之后,则是崔氏所生的白珩。
“珩姐儿的事,你可和惠国公夫人说准了?”虽然妻子对此事胸有成竹,可宣宁侯心里还是没底。
就算是惠国公庶子,可惠国公府显然不是自家可比。一是圣眷,惠国公府不仅在先帝一朝便极为风光,老惠国公是先帝近臣。便是到了本朝,如今的惠国公世子,也是极得圣人看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掌管詹事府,可以说是圣眷优渥。
惠国公世子是圣人做太子时的伴读,世子夫人又是先帝亲自指婚,内阁大学士的女儿。惠国公长女又嫁到荥阳郑氏作宗妇,怎么看都要比宣宁侯府强上百倍。
而惠国公府的公子,即便是庶出,也有不少人家愿意以嫡女联姻。
且惠国公这一代,只两个儿子。一是惠国公世子,另一个,便是崔氏瞧中的女婿人选。
崔氏听丈夫提起此事,心里是有几分把握的。虽然娘家也有不少人拐着弯,想把女儿嫁到惠国公府。但一来如今京城之中,崔家女儿坐在公卿夫人位置上的,只有她和堂姐。两人在京中多年,不说是相互扶持,这情分也非旁人可比。
再说其它,想把女儿嫁到京城的人家里,能强过宣宁侯府的不是没有,可到底只有崔氏的名号,家中既无官职,也无产业,便是说亲,也比不过自家。
崔氏对丈夫微微颔首,宣宁侯也就放下心来。
6.召见
转眼到了十一月,皇太子满月,一众诰命夫人入朝随贺。
崔氏作为宣宁侯夫人,自然也有份。甭管宣宁侯府权势如何,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还是能在宫宴上得到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往前是宗室外戚和几个国公府,排在后面的就是宣宁侯府这些老牌勋贵。就连在前朝算是新贵的景川侯府,也要落后宣宁侯府几个位次。
皇太子的满月礼,自然是极其隆重的。然而让崔氏诧异的是,皇后娘娘对她所流露出的别样亲近。崔氏不是自负的人,她虽然出身博陵崔氏,但她父亲那一支已算家道中衰,真要论起斤两来,是根本不值得皇后这样亲近她的。
若说是看在惠国公夫人的面上,那也未免太过了些。宣宁侯府是何等情势?惠国公府又是何等情势?这京城里只要是明眼人,又何尝看不出来。若是惠国公夫人向皇后娘娘引荐,则皇后娘娘必不会在一众勋贵夫人面前这般抬举宣宁侯夫人,而是私下里召见。这对宣宁侯府而言,已经是莫大荣宠了。
崔氏确信堂姐对此是不知情的。因为惠国公夫人望向她的目光,眼底那一丝疑惑是遮掩不住的。
这便让崔氏心生疑虑,皇后娘娘究竟为何这样给她作脸?而这个疑惑,在不久后就得到了答案。
皇太子满月礼成后,宣宁侯夫人受皇后诏命,留未央宫等候召见。
一众诰命夫人为之侧目,若说之前的几番抬举还属正常。今番单独召见,则是实打实的恩宠了。
在太子满月这样的日子,被皇后单独召见,这是何等殊荣?就是皇后亲娘承恩公夫人,也没有这样的体面。
熙和堂
申时已过,嫡母崔氏却还未从宫中回来。等在熙和堂的白琼和大姐白瑞正坐在榻上对弈,二姐白珩一如既往捧着诗经,时不时瞧一眼棋局,看着姊妹对弈,很是悠然的模样。
挽春、抱夏等人侍候在侧,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很是安静的模样。各干各的差事,显得井然有序。
白琼发现长姐有些心不在焉。证据就是,对面的黑子已经被自己吃掉好几颗了,而白瑞浑然没有注意到场中局势已经对她不利。
剔透的黑子被白瑞捏在指尖,在指腹不停地破碎,却迟迟没有落下。晶莹的棋子衬得白瑞的手指更显莹润,黑白之对比十分明显。
这副玛瑙棋子儿,是崔氏的陪嫁之物。经年的世家,便是家道中落,也总归能留下传家的物件。这副棋子儿便是崔氏曾祖所置,一直传到崔氏手里,被当作陪嫁送了过来。
提起这副玛瑙棋子儿,也能说一句,祖宗使过的物件儿,到底有几分灵气。单这一句,也能显出几分底蕴,旁人也能高看一眼。至于是不是真的,那就只能见仁见智了。
白瑞握着棋子,目光却望向白琼,“五妹妹,你说母亲此时未归,是否是被皇后娘娘召见的缘故?”白瑞的语气里含着三分的不确定,剩余七分听着却像是希冀。
白琼难得沉思了一会儿,在她的印象里,嫡母崔氏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仅限于脸熟了。皇后统领内外命妇,对于宣宁侯这样的老牌勋贵,一定是有个印象的。不然侯府祠堂里供着的丹书铁券,岂不成了一块废铁?
这就好像在问,圣人会不会让她们亲爹宣宁侯办要差一样,充满了封建时代的幽默感。
白琼还以为大姐姐有事要寻嫡母,不然这个时候,白瑞一般会和姨娘待在一起。
这样的闲话倒是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毕竟锦衣卫也不可能蹲在侯府内室,听闺阁姑娘家的墙角。再者说,宣宁侯府也不值得圣人如此对待。便是要去,也是去康王府。这一位当初,可是很简在帝心的皇子。
“许是惠国公夫人邀母亲过府一叙,这才回来迟了?”白琼提了一个相较而言,更合逻辑的看法。毕竟这两位是堂姊妹,也是时常来往的。
白瑞似有几分笃定,“前几日方才聚过,应当不会这么快再聚才是……”似是想到什么,在白琼露出疑惑的目光后,白瑞又笑道,“咱们还是继续对弈吧。”对方才的话只字不提。
这时白珩才出言道,“大姐输了,五妹已经赢了。”白瑞这才望向棋盘,只见黑子被吃得七零八落,已是再难成气候了。
“是我输了。”白瑞微微一笑,对此并不以为意。
而奇怪的是,不仅崔氏尚未回府,就连白琼她们亲爹宣宁侯,此时也没有回来。
按说皇太子满月,宴散之后,便该各回各家。宣宁侯本人不像是有额外交际的人,便是为了长女婚事,前些日子已经和崔氏说好,只待来年等两家正式说定,坐等媒人上门提亲就是。
正当姐妹二人预备重新手谈一局,便听见外面有了动静。
芳菲快步走了进来,对白琼姐妹三人道,“老太太回来了,请姑娘们过去一趟。”太夫人徐氏作为侯太夫人,自然也是要入宫领宴的。只要不是老病到走不动道,这样的喜事,又能在皇后面前露面,一众诰命夫人是十分乐意的。
白琼姐妹三人对视一眼,携手俱往祥庆堂去了。
给祖母请过安后,白瑞姊妹三人便在下首坐定。徐氏只叫了姊妹三人,白琼来的时候听芳菲说,老太太并未让人往西府去。
也就是说,即便是有事儿,也和二叔夫妇没有关系。
白琼观察了下祖母神色,发现祖母面上一如既往,并未有别的变化。也有可能是老太太养气功夫足够,没让白琼看出变化来。
徐氏并未对姊妹三人说什么重要的事,只说崔氏被皇后娘娘召见,一时半刻兴许回不了家,让姊妹三人不必一直在熙和堂等着。
白琼蓦然间想起大姐白瑞方才说过的话,不由得向其面上望去,却发现白瑞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旋即又被隐去。若非方才白琼看得真切,恐怕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瑞姐姐为什么这样笃定皇后会召见嫡母?是无心之想,还是……
觉得自己有些胡思乱想的白琼在心里笑话自己,若大姐姐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些年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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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看出来了。
兴许只是一时猜着了而已。
“我也乏了,你们各自回去吧。”徐氏到底年纪大了,说了这一会子话,又是在宫里领过宴的,此时已经面有倦色。
“祖母歇息,孙女们告退了。”白瑞领着两个妹妹行礼退下,又各自回去了。
实则徐氏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在今儿召见儿媳是有什么事,但她老人家想的是,自家又有什么能让皇后惦记的呢?
儿子有多大本事,老太太心知肚明,做个安稳侯爷,守住这份家业,是尽够了。可再往上,那就只有靠圣人提携,绝非自己能成事的。
说明白点儿,宣宁侯想要在朝中出头,只能靠圣人扶持。他自己的能力,是绝无可能向前一步的。守着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徐氏没有多想,而此时在未央宫面见皇后的崔氏,心里想的可就多了。她心知肚明,皇后绝不会平白无故召见自己。
在说了些场面话后,崔氏静静等待皇后娘娘进入主题。
果然,皇后在说了一会子话后,便笑着问崔氏,“夫人出身博陵崔氏,想必侯府的姑娘们,教养必然不错?”若说皇后身上还有什么缺憾的,那就是她并非世家出身,祖上也没出过什么显贵。身家清白,只是个托词而已。
不过如今贵为皇后,圣眷正浓,便是出身上有什么不足之处,也教皇后这个位置补足了。
皇后这话却让崔氏犯了难,皇后这是明着抬举自家。若是不应,岂非打自家脸面?皇后的一言一行都有女官记录,若是传出去皇后看重自家女儿,往后议婚时,便是大大的加分项。
这里面,倒有七分不是为崔氏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白瑞和白琼两个。白琼眼下尚未议婚,便有皇后这句话,也只锦上添花。而白瑞则不同,景川侯正愁融不进勋贵圈子,听了这个,还不上赶着来侯府提亲?
名声这东西,就看怎么用了。像崔氏,便是家道中落,旁人提起博陵崔氏,面上也有三分敬意在。
皇后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任凭崔氏心里怎么想,还是把这话半接了下来,又捧了皇后一番。
“娘娘为天下女子表率,能得娘娘夸赞,便是她们三世修来的福气。”本来这也只是崔氏自谦的话,可谁知皇后下一刻就接茬道。
“既如此,三日后夫人便带女孩儿们入宫,本宫想亲自看看。”这句话一出,便是崔氏,面上也露出惊容来。
崔氏旋即敛眉,将自己的表情隐去。
事实上,三日期限已经十分紧张。现在召见和三日后召见,实则没什么区别。
“臣妾谨遵娘娘旨意。”刘皇后说的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崔氏除非是活拧巴了,不然只有遵旨这一条路走。
不过任崔氏心里怎么想,都不知道皇后为什么突然对家里的女孩儿们感兴趣。
将此事定下,皇后派女史客气地送崔氏出宫,还另赏了几匣子点心,说是带给家里的姑娘们尝尝。
7.上意
宫中召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和跟着崔氏去惠国公府赴宴可不是一回事。
尤其白琼几人此前并未入宫陛见,在入宫之前,还需有宫中女史过府教导礼仪。毕竟本朝皇权并不式微,入宫觐见仍然是一件让家族面上有光的事。
故而三日的准备时间着实不多,但皇后本意并不在此,故而并不要求严苛。再者,召对也只是托词,宫中女史自会替刘皇后相看宣宁侯府的姑娘们。
待教导礼毕,女史自会回宫,向刘皇后禀复详情。若真有难以容忍之处,这份体面只怕也是白给。
刘皇后自思宣宁侯夫人出身博陵崔氏,她的教养自不必说,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世家范儿。刘皇后是选秀出身,虽然也是满身贵气,但并非天成。不过眼下任哪一位诰命夫人去看,都不会说刘皇后不像皇后。
崔氏谢恩出宫后,便去了惠国公府。此中内情,或许惠国公夫人会知晓一二。宣宁侯此前已经回府,是圣人教他回去的,他不敢不遵旨行事。
惠国公夫人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她先前并未听到风声。
“这或许只是娘娘想见见你们家姑娘?”惠国公夫人虽是个心宽的,但也知道这个理由并不成立。满京城勋贵家中的女儿不说多如牛毛,也是家家都有了。何以独独召见宣宁侯家的女儿?且宣宁侯府在勋贵之中向来中规中矩,一向并不出挑。当家的宣宁侯更是连圣人的面儿都没见过几回,更谈不上什么君臣相知。
崔氏也知道自家没什么值当圣人和皇后惦记的,就连那块供在祖宗祠堂里的铁券,也是不招忌讳的。这块牌子要是用了,那就说明宣宁侯府是真的走到头了。
崔氏眼下还坐得住的一个缘由,那就是自家并非作奸犯科之属。圣人便是想拿不法勋贵开刀,也砍不到自家头上。
两人正对坐无言间,惠国公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入内禀告,“大奶奶知道宣宁侯夫人过府,特来拜见。”惠国公夫人面上浮现些许笑意,对崔氏笑道,“卿娘这孩子也忒重礼数。”话是这么说,可惠国公夫人的语气里丝毫不见挑剔,可见她对儿媳是极为满意的。
这也难怪,内阁大学士的女儿,除去会刻意刁难的婆婆外,单身份而言,再也没有可挑拣的。
至于国公府为什么会和阁老家联姻,此事还要追溯到前朝。这桩婚事是先圣人亲自牵线,又下了圣旨赐婚的。
先圣人一朝,惠国公便是圣人近臣,受到的恩宠不比当时的户部尚书许应魁少。而这便有个隐患,虽有圣人恩宠,但越受先圣人看重,其身上的奸臣标签,越是难以撕扯。
毕竟许应魁便是以媚上得到圣人重用,仅仅五年光景,便从一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直升到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又在次年兼管内务府,为先圣人极尽搜刮。先圣人的万年吉地德陵,便是在许应魁督造下,重新翻修过两茬后,才让先圣人点头的。
说是翻修,其实和新建已经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那几年户部和内务府在许应魁掌管下年年结余,朝中御史便是对修陵一事颇有微词,但也没有为此而弹劾许应魁。
在修陵一事上为难这一位,便是说先圣人不好。天子乃万民之主,如何听得这个?且先圣人虽耽于享乐,但着实不是个糊涂人。只是在享乐和图治之间,选择了前者而已。
所以在先圣人一朝得势,对其人而言是一柄双刃剑。当时百官之中不少人都对许应魁咬牙切齿,都等着新朝改元,新圣人将许氏满门明正典刑。
发落许氏,对新帝而言,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又能收拢百官人心的好事。这样的奸臣,便是被新皇赐死。在史书上,不也是一段圣君诛奸臣的佳话吗?
不止百官这样想,就连先圣人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在请灵华真人入宫卜算过后,便为许应魁长女指婚,将其册封为康王妃。
为这一桩婚事,朝中流言四起,当时就有传言,说圣人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当今的圣人虽是皇后嫡出,但当时中宫已逝,若圣人真想改立康王,后宫里便没有能护持太子的势力。
本朝自仁宗之后,中宫便一直由民间采选。先圣人为康王指婚的缘由一直众说纷纭,但可以确定的是,先帝是想保许应魁的。
和这样的宠臣同在御前,惠国公本人也难免不被视为奸臣一党。正巧当时的礼部尚书,尚未入阁的柳阁老,正为惠国公代圣人祭郊庙一事而弹劾对方。几经拉扯后,先帝突发奇想,给两家赐了婚。
勋臣恭代祭祀,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弹劾惠国公,也只是柳尚书借此对圣人表示不满。谁知道先帝圣旨一下,顿时让两家不知所措起来。勋贵和清流一向不搭噶,先帝或许是想借这桩婚事调和两家矛盾,但只有柳阁老自己知道,他是想借此向圣人谏言,而不是给女儿找婆家!
不过圣命不可收回,柳阁老也只能捏着鼻子嫁女儿。不过细论起来,柳阁老对未来女婿并非不满。除去出身勋贵,惠国公世子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合格的女婿人选。
会读书,年纪轻轻就是探花郎。身上也没有一般公子哥儿的毛病,洁身自好。未来又是板上钉钉的国公,这样的女婿人选,如何不让人心动?
柳阁老嫁女时的不情愿,说不好有几分是装出来给外人看的。毕竟那九十六抬的嫁妆,是实打实从柳家抬出来,一直到惠国公府都没断过的。
此时惠国公世子夫人已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过来拜见崔氏,一是她自家一向如此,二是两家到底关系近些。
世子夫人是个看上去十分温婉的女子,婉约中透着灵秀。崔氏很熟悉对方,知道对方是个极为干练的性子。眼下的温婉淡秀,不过是因为身怀有孕,静心安胎,这才显出几分柔婉来。
柳氏拜见过后,又陪着说了一刻钟话,这才辞了出去,回宁乐堂去了。
崔氏在惠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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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夫人这里并未得到些许消息,只知道今年宫里频频召见灵华真人,然而这件事在京城并不算隐秘事。灵华真人虽估错了先帝的寿数,但却并没有因此失去天家的看重。
然而这和崔氏想知道的相去甚远,她知道皇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召见自家女儿。可她摸不准皇后的脉,对皇后的打算一无所知。潜意识里,崔氏知道这可能和儿女婚事有关。但夫君和她自己已经为长女和次女择定了终身,唯一没有定下来的白琼,崔氏也有意将其嫁回娘家。
旋即,崔氏又在心里笑话自己草木皆兵,也许皇后娘娘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呢?虽说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并非没有可能。
惠国公夫人见堂妹神思不属,心知堂妹这是有些心慌了,故而指点道,“明日宫中女史到府教导礼仪,若娘娘有意,自会透出消息来。”
这话一出,倒是将崔氏的心安定下了。是啊,若是皇后有意暗示,宫中女史自会传达上意。若无意,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探出分毫。
崔氏离开惠国公府后,径直回了宣宁侯府。
宫中刘皇后知道后,也只对夫君道,“此事却由不得我不慎重了。”圣人当下正是高兴的时候,闻言也只笑道,“若真是好的,到时一道旨意下去,宣宁侯难道还会抗旨不成?”
刘皇后面上便露出不认同来,“到底还是两全其美的好。”帝后二人闲话不提,白琼几人却是又到祥庆堂聚齐了。
崔氏带回皇后将要召见自家姑娘的消息,老太太立刻让所有人都到祥庆堂来。就连二房也是全员到齐,没有落下一个人。
老太太坐在上首,面上满是不解。她看了看长子,又看了看长媳,心里也着实不明白皇后此举是为了什么。
“娘,这兴许是娘娘临时起意呢?”宣宁侯是真不知道此事,他被圣人留下,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又问了问家中的情况,知道儿女们尚未婚配,便没有再问别的,就让他退下了。
和景川侯府的事还没定下,两家连口头约定也无,宣宁侯自然不会拿这个在圣人面前说嘴。万一景川侯翻脸不认,反倒打了自家脸面。
一众人里,也只有张氏心里是暗自高兴的。毕竟皇后娘娘只说了召见侯府姑娘,那她的一双女儿,是不是也有希望入宫觐见一回?
被皇后召见过,对闺阁女儿而言,也是一件光辉事。
不过张氏心里明白,这件事只能私下里去问大嫂崔氏,婆婆徐氏眼下是不会开这个口的。这件事能成与否,一是看宫里的意思,二便是看崔氏的意思。
在祥庆堂待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太也没能参透皇后的意思,只能让崔氏预备好明天迎接宫中来使。实则崔氏一回府,便吩咐挽春、抱夏几人,赶紧打扫出几处院子,供给使者用。
而白琼观察到,二姐白珩有些心不在焉,她一向对这些不甚看重。而长姐白瑞,则显得有些踌躇满志?
8.女史
太夫人徐氏和侯夫人崔氏为揣摩不到上意而心忧,也不过嘱咐白琼等人几句,明日宫中女使到来时,一定要跟着好好学礼仪。
辞出祥庆堂时,白琼注意到,大姐白瑞的步伐可谓是神清气爽,丝毫不见忧虑。若说二姐白珩是心性所致,那大姐这般模样,就有些引人遐想了。
姊妹几人分别后,便各自回去了。
晚些时间,惠国公夫人派人传来消息。
承恩公幼子年已十六,到了该议婚的年纪。
刘皇后和这个最小的弟弟虽非一母所出,但也是从小带大的情分。若说皇后是想替弟弟提前相看一番,倒也不难理解。
只是承恩公府并非放出消息,是以崔氏一开始并未往这个方向去想。即便承恩公有意为幼子定下出身勋贵的妻子,宣宁侯府也并非首选。
承恩公长子成婚时,刘皇后尚待字闺中。是以如今的承恩公世子夫人并非出身高门,只和当时的刘家家境相当。如今作了世子夫人,娘家得到的实惠也有限。刘皇后不许本家依仗外戚的身份胡作非为,不然刘家该是世袭的侯爵,而非降袭的公爵。
这样想来,承恩公想给幼子定下勋贵人家的女儿,也是情理中事。如果刘皇后迟迟不肯松口,将自己娘家改封为世袭爵位,这份荣光至多延续三代。再往后,就只能看自家的造化了。
而惠国公夫人送来这个消息,那就说明,承恩公是有这个想法的。和老牌勋贵结亲,扩展自家势力。
这样一来,刘皇后召见宣宁侯的女儿,便意外地合乎情理。刘皇后不许本家过于膨胀,而宣宁侯府又是老牌勋贵,眼下却并不显赫。即便赐婚,承恩公也只能得到面子,里子有多少,便不好说了。
这也是将到亥时,白琼还在熙和堂的缘故。
白琼心下也正疑惑,为何嫡母只让挽春请了她。
崔氏也并未说别的,只让她明日跟着女使好好学规矩,到皇后面前切莫失了礼数。
这就更让白琼疑惑,宫中召见,自然是教好了规矩,才能往御前引的。
白琼不懂,崔氏奶娘却看得分明。
“夫人是想……?”若果真如此,几位姑娘里,倒是五姑娘的婚事看着最好。
承恩公府,当今皇后的娘家,太子的外家。只要不是谋逆的重罪,便是富贵荣华一辈子。
崔氏一抬手,止住了奶娘接下来的话。
“这事儿还没定准,便是咱们想,也要看娘娘应不应。再者,我心里总是不安定,也许娘娘召见,和此事本无关系呢?”未央宫连基本的暗示都没有,这让崔氏心下根本拿不定主意。
再者,若是皇后真有意从自家里择一个作弟妹。若是挑不中珩姐儿还好,若是挑中了,自己又该怎么和惠国公夫人交代?两家将要结亲,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了。
崔氏从来没有想过让女儿嫁到除惠国公府以外的人家。女儿的心性,崔氏最是了解。这是个不染世事的性子,是担不起一府中馈的。论起诗书文章,不是崔氏夸口,女儿是担得起才女的名声的。
可哪家娶妇是为才名?总归是要理家事的。
是以崔氏只有替女儿相看,既能琴瑟和鸣,又能不理家事的人家。前者只能看夫妻二人日后如何相处,而后者,则是崔氏能为女儿做到的。
既不掌家,便只能往幼子中相看。
可巧惠国公幼子和白珩年纪相合,又是惠国公夫人从小养到大的,教养品性方面自然没的说。且这孩子也算是崔氏自小看着长大的,为人温良,虽在读书上并无多大建树,但却是难得的心地纯善,又无富贵公子哥儿的恶习。
相比于建功立业,崔氏更愿意女儿能富贵平顺地过一辈子。再者,若真嫁了那有能力的,只怕正妻的位置也坐不安稳。再让女儿吟一句,悔教夫婿觅封侯,那才是害了女儿一生。
而若刘皇后真的有意,在崔氏看来,琼姐儿未必不能争上一争。即使刘皇后不愿娘家过于膨胀,可也不会故意为幼弟寻摸一门不堪的婚事。最好是能担得起家事,交际会客也要能应酬得来才行。
对于这些,崔氏自然是看好白琼的。别看平日里不言不语,崔氏知道,琼姐儿心里是个有成算的。若能推一把,往后的日子必然好过。
崔氏不是苛待庶女的性子,若能有个好前程,不仅对个人,对家族而言,也是好事。
景川侯世子和承恩公幼子相比,也算不分伯仲。除非刘皇后抬举幼弟,不然一门双爵,还是太张扬了些。
而这些也不过是在崔氏心里打个转儿,真要如何,还要看皇后的心意。
知道自家姑娘要入宫面见皇后,云卷、云舒都很激动。要是自家姑娘被皇后看重,往后不说是青云路,便是这婚事,也能好相看些。
而白琼的反应则和往常一样,甚至安寝得更早些。
明日宫中来使,必是一早要起的。
不出白琼预料,还没到卯时,她就被云卷、云舒摇醒了。
“姑娘快起吧,熙和堂已经掌灯了。”白琼睁开眼,就见石斛、玉桂几个小丫鬟捧着她好几件大衣裳,都是会客时才穿的颜色衣裳。
而桌上的首饰匣子也俱已打开,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白琼都不知道她有这些首饰,好几件都是过节时才穿戴的。
心知这一遭躲不过,白琼干脆认命,任由云卷和云舒替自己打扮起来。
这和诰命夫人入宫觐见相比,已经算很少了。昨日崔氏入宫朝贺,只头上的红宝石头面,便足有半斤多。那支金凤簪,也有十二两重,是实打实纯金的簪子。
折腾到卯正,云卷和云舒才把白琼拾掇出来,看着才像真正的世家贵女。
一身玉色锦缎衣裳,上饰缠枝莲花并祥云仙鹤。梳牡丹髻,戴凤簪凤钗,金凤口衔珍珠流苏,端得华贵非常。
白琼并没有打耳洞,所以并无耳饰。
就这样妆扮好了,还要崔氏看过后,看看有什么改动之处。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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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今日入宫陛见,但能给宫中来使一个好印象,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等到了熙和堂一看,白琼就知道云卷、云舒这一番功夫算是白费。因为和长姐相比,自己这一身,已经算是“素净”的了。
白瑞一身嫣红衣裳,腕上戴着红宝金凤镯,发髻上首饰虽不多,但透着精心妆扮的痕迹。白瑞本就生得明艳亮丽,这样打扮过后,更添几分风姿。
这一身不说艳冠群芳,也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了。
崔氏只当瑞姐儿从未踏入宫门,知道要入宫陛见,这才如此作为。盛装朝见本就是理所应当,是以崔氏并未起疑。
白珩还是寻常打扮,一身天水碧衣裳,再无半点多余首饰。
白琼入内,向父亲宣宁侯和嫡母崔氏请安,“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崔氏含笑叫起,“厨房做了芙蓉羹,今儿起早了,一会儿用些暖暖身子。”说是芙蓉羹,其实就是牛奶炖鸡蛋,只做得晶莹洁白,再撒上一层桂花糖霜,又唤作芙蓉羹。
白琼谢过之后,又听父亲宣宁侯道。
“很该这样打扮起来才是。”这话却是对白琼说的。
往日里白琼衣着过于素净,以至于宣宁侯险些忘记,小女儿也早已及笄,是到了该议婚的年纪。
崔氏心知这是丈夫听了自己的话,对琼姐儿上心起来。却并不点破,而是含笑附和。
白琼无奈,只能应是。
在熙和堂用了早膳,又去祥庆堂给祖母徐氏请安。一直到巳正时分,白琼才见到宫中来使。
教导礼仪的梧桐苑早已收拾妥当。世袭侯爵就有这样一个好处,无论家势是否败落,这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却是一如往昔,不会跟着变小的。
梧桐苑临水,地势开阔,一早是开国老侯爷养老的所在,环境清幽不说,老侯爷闲了时临水垂钓,别有一番趣味。
只因为这处所在极大,又无人居住,故而每年只简单保养,并不在此花费太多银钱。
而今中宫垂召,也是想在天使面前作一回脸面,不欲让自家显得小气,崔氏这才命人将梧桐苑收拾出来,以备此用。
直到见了宫中来人,崔氏心下更加沉重。
女史宋怀玉向来为刘皇后所倚重,乃是皇后心腹。她作为教导礼仪的女史,实在有些屈才。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看重,而显得有些诡异。
崔氏面上不显,仍然热情招待了宋女史。
“掌诏女史宋怀玉,见过宣宁侯夫人。”虽则宋女史受皇后看重,但在品级上,却是要低于侯夫人的。
然宋女史乃皇后近臣,莫说如今宣宁侯府没落了,便是本朝开国之时,对待宋女史这样的人物,各家也是极尽讨好的。
“女史言重,还请上座。”崔氏出身名门,一应交际自然谙熟于心。
宋女史同样也是人精,人情往来自不必说,先是捧了崔氏,又提了去祥庆堂拜见太夫人,最后才提了教导宫规。
9.入宫
和宋女史寒暄片刻,崔氏也没能套出半句话来。看来刘皇后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此举何意,崔氏也只得作罢,又让白琼几人出来拜见。
宋女史对宣宁侯夫人的试探心知肚明,可她是皇后的人,殿下不欲使人知其所想,她自然也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皇后这样抬举宣宁侯府,换作一般人家,早已高兴得忘乎所以。偏宣宁侯夫人,恭敬有余,欣喜不足。
想着皇后嘱托,也为宽侯夫人的心,宋女士宽慰道,“还请夫人放心,来日入宫,下官必会在旁照应。”这也就是说,三日之后的召见,宣宁侯夫人自可安坐家中,不必一同前往。
崔氏面上神色不显,又问道,“敢问女史,娘娘是欲召见家中所有姑娘,还是?”二夫人张氏一早就过来对大嫂崔氏嘘寒问暖,虽知结果不大可能,但崔氏还是决定问上一问,一来好让妯娌歇了这个心思。这二来,若是琬姐儿和琰姐儿真有这个造化,她这个做伯母的,自然也乐见其成。
宋女史微笑道,“只要是夫人的女儿,自然是要一同入内觐见的。”得,崔氏心下明白,弟妹的念想算是绝了。
崔氏不再提此,而是让白瑞姐妹三人出来拜见。
白瑞姐妹三人一同出来,向宋女史行礼。
姊妹三人虽是侯爷的女儿,但自身并无诰命在身,宋女史是有官职的在编人员,这个礼还是受得起的。
宋女史对三人很是和蔼,且并不像一般天使那样。宋女史并不接受外官财物,很有公事公办的模样。
对于宋女史这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性子,崔氏也着实没了办法,只能对其道,“府中俱已安排妥当。”这便是说,可以教导觐见礼仪了。
宋女史微微颔首,由挽春、抱夏,引导,带着白琼三人往梧桐苑去了。
经过半日的指导,宋女史发现,侯府大姑娘似乎有些半懂不懂,有些地方看着可以,而有些地方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好像入过宫,又好像从未接触过宫廷礼仪。
宋女史不由得出言纠正,慢慢将白瑞“掰”回正轨。
而从来没有接触过宫礼的白珩和白琼,则相对而言比较省心。在白纸上作画,比修改一副半完工的作品,是要省时省力的。
白瑞也知道自己好像闹了笑话,于是老老实实跟着宋女史学了起来,只当自己从未入过宫门。
和宋女史一道来的女使们也在观察,她们一致认定,虽然大姑娘学得最快,但很明显,最小的五姑娘反而看起来最流畅自然。
至于二姑娘,只能说规矩是有的,但身上仙气太足,不像平常的勋贵夫人。
而对于这些,宋女史一概不管,她只管教导礼仪。皇后诏令已下,不可更改。若皇后收回成命,宣宁侯府势必会受到打击。
而除过教导礼仪外,宋女史还负责替皇后观察三个女孩儿的言行举止。大到行礼朝见,小到用膳走动。随宋女史前来的一众女使,负责的便是这些。
只能说崔氏不愧出门名门,且不苛待庶女。白琼三人的行止,合乎名门淑女该有的风范。余下的,不过是学一遍宫礼,不在御前出差错就行。
心里算着进度,三日后入宫朝见已是完全可以,宋女史面上不由露出笑来。
看见宋女史笑了,白瑞与白琼不由心下松了一口气。
到了午膳时间,虽然饿得腹内滚滚,但姊妹三人还是保持了相当良好的用餐礼仪。
宋女史是苏州人,是以午膳以淮扬菜系为主。
对于宣宁侯夫人的客气周到,宋女史显然是心领的。
一餐饭止,了无声迹。
待到酉时末,宋女史回宫复命,次日再来。而跟来的女使则留在宣宁侯府,继续负责观察三人言行举止。
跟着白琼的是皇后身边的二等女使,负责侍候笔墨的。和白琼年纪相仿,却已经在宫中供职三年了。
“姐姐辛苦,还请安坐。”宋女史回宫,一众女使也松了弦儿。白琼将人请到碧影阁,又吩咐云卷云舒安排茶点。
对于侯府小姐的客气,侍墨坦然受之,对白琼颔首微笑。
随后白琼又让云卷拿出一个精致小荷包,里面放着一张五十两银票。对于皇后身边的人来说,这只是寻常打赏而已。便是收下,也不能让她们多说半句话。
侍墨心内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望着白琼,静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姐姐一路跟着实在辛苦,些许心意不成敬意,万望收下。”白琼话说得诚恳,推辞再三,侍墨最终收下。她并非宋女史,有这些外快,也能贴补家用。
至于旁的,便是她为这一位在娘娘面前说尽好话,可娘娘一开始选中的也不是她,便是旁人再使劲儿,也是做无用功。
只是侍墨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位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给她辛苦费,旁的话一句没有。至于打听皇后的喜好,宫中的事是半个字也没提。
这倒让侍墨心中好奇。宣宁侯府并不是多么显贵的人家,如今有了入内拜见的机会,还不得贴上来问个仔细?
难道说这一位是故意如此,好显得自己稳重大方?这看着也不像啊?
无论是不是故意为之,侍墨都决定如实记录,过后娘娘问起,自己也要如实回奏。
晚间,崔氏安排人带着宫中女使到客房安寝。
次日卯时,白琼梳洗时,侍墨已经等在一旁。
宋女史一如既往在巳时初刻到府,相比于前一日,今日教导的大多是行礼时的细节问题。这也是昨日白瑞经常出错的地方,导致她总是在诰命夫人和勋贵女儿之间来回横跳。
规矩不是一两日能学完的,但皇后要见的也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勋贵夫人,只要大面上不出错,皇后也不会在细节上为难宣宁侯府。
“几位贵女的仪态已然没有问题。”宋女史对崔氏笑道。这样和气的态度,也让崔氏安心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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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女史费心教导。”崔氏和宋女史客套几句,便送宋女史回宫去了,侍墨几人也一同离去。
等宋女史回宫,刘皇后问起,宋女史只道,“宣宁侯府的几位姑娘,都是懂礼数的人。”宋女史心知自己的一番话,可能会让皇后娘娘的初步印象发生改变,因此只说自己看到的,旁的半个字也不提。
刘皇后目光转向侍墨等人,显然是想听到更多的消息。
跟着白瑞的明琴便道,“侯府大姑娘是个大方开朗的,说话很和气,对宫里的事比较好奇。”大方是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二百两银票。后半句话,则是说白瑞有意无意在打听宫里的事。亦或者说,是在打听刘皇后的喜好。
这其实并不算犯忌讳的事,宫里宫外,想要揣摩帝后喜好的人,能从崇文门排到皇城根儿。
跟着白珩的素文接着道,“侯府二姑娘醉心诗书,对旁的外事一概不上心,规矩是挑不出毛病的。”若非崔氏替女儿周全,素文还以为这位侯府二姑娘是故意不搭理自己,好作出一副清高模样来。
然而观察之后素文就发现,这一位真是那样,丝毫不见作伪。能把诗经看到亥时的人,很难说是在装相了。
而且通过对白珩周围人的观察,素文已经得出结论,这一位平日里就是这个样子,绝非一两天就能做到的。没想到博陵崔氏竟然能教出这样纯粹的姑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等到侍墨,她说的是,“侯府五姑娘细心周到,话不多,待人很是温和。”话少,便是性子安静。
刘皇后思量一番,又问道,“几位姑娘心性如何?”按说这个只能皇后明日亲自看过后,才能在心里有所定夺。眼下却问了出来,心中所想,旁人所不能知矣。
侍墨几人的回答如出一辙,都说几位姑娘心性尚可,并非心性阴暗之人。
也就是说,入宫朝见的第一关,几人算是顺利过关。
入宫觐见是不能马虎的事,即使白琼几人身上没有诰命,却依旧要盛装打扮。
在看过几人的打扮后,崔氏又给白琼添了一副耳饰。
这副羊脂玉耳挂以银色莲花为底座,将水滴样式的羊脂玉镶嵌其中,再以银丝绞成链条,悬挂于耳垂之下,又名滴水观音。
直到所有人都收拾妥帖后,崔氏才略微放下心来。
一旁的张氏心底微酸,却也安慰崔氏,“嫂子安心罢,咱们家的姑娘,再不会出差错的。”张氏也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自然不会再软磨硬泡,若是大嫂真的让琬姐儿和琰姐儿跟着入宫,说不定会触怒皇后。
崔氏这两日从宋女史口中不是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那就是皇后此举并非是要给后宫添人。而圣人充实后宫,也不会在勋贵女中挑拣。
知道皇后意图不在此,崔氏面上方才端得住。
巳时末,宫中派人来接白琼三人入宫。
这是白琼几人头一次入宫,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10.棋局
本朝天下太平,虽则先帝一朝大兴土木,但并未撼动国朝根基。新帝登基,又罢了许多在建项目,很是省了一笔银两。
尽管如此,姊妹几人依旧被皇宫的雄伟所震撼到。
和皇宫大内相比,宣宁侯府就像一个花园子,还是顶老旧的那种。
车驾直入未央宫,这是皇后特意吩咐的礼遇。在不知宫规的人看来,这是莫大的恩宠。在知道规矩的人看来,除非宫中关系亲近,不然是不会得到这种礼遇的。
白琼发现,大姐白瑞对入宫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感觉,就好像前面有天大好事在等着一样。这种感觉虽然浅淡,然而白琼依然察觉到了。实在是白瑞对宫里,不对,或者说是对刘皇后本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
甚至于方才还小声问过白琼,“也不知娘娘会不会喜欢我这样打扮?”对于白琼而言,面见皇后,不失礼数才是最重要的。白瑞这样说,反倒让白琼心里不安定起来。
不会有什么事儿发生吧?
应该不会吧?
……
直到见了皇后本人,白琼才意识到,这位已经生育了太子,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是何等的年轻。
刘皇后面容温婉大气,看着不过二十上下。
实际上皇后的年纪确实也不算大,今年正好二十三岁。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祥康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刘皇后含笑叫起,“好,快些起来,宣宁侯府的姑娘果然都是好教养。”刘皇后的语气中并无不悦之意。看来今日这番召见,兴许不会出什么意外。
起身后,白琼余光才看见,刘皇后身边还有一位清秀女子在侧。
看衣裳品级,应该是一位内命妇。
“这一位是康王妃。”刘皇后身边的宋女士道。
于是白琼几人又拜见康王妃。
宫里宫外一向如此,在见到品级比自己高的人,总是要行礼拜见。
而不甚凑巧的是,以白琼几人现在的品级,几乎每见到一位诰命夫人,都是需要行礼问安的。
康王妃在本朝,也算是传奇女子。
其父许应魁是闻名天下的佞臣,按说先帝龙驭上宾,作为先帝宠臣的许应魁也不会落个好下场。便是不死,最少也是个夺职抄家。
在先帝下葬之后,这位前朝重臣,也仅仅只是致仕,甚至并未归乡,而是在京郊,为先帝祈福诵经,相当于半出家状态。
而娘家失去依仗的康王妃,处境不仅没有变坏,反而愈发和康王锦瑟和鸣起来。除了目前尚无子嗣外,和宗室里其余几位王妃相比,也不差什么。甚至刘皇后待康王妃也是格外亲近,丝毫不见嫌隙。毕竟康王当年可是深陷废长立幼的流言,作为当事人的王妃,刘皇后如此不避讳,可以说是气度恢弘。
其实刘皇后如此礼遇康王妃,为的不是旁人,却是先帝。
当初她一朝中选,被册立为太子妃,入主东宫。时则皇后离世,中宫无主,执掌宫务的正是康王生母,当时最得先帝宠爱的杨淑妃。
作为东宫太子妃,杨淑妃虽非皇后,却也是太子的庶母,太子妃自然小心应对。当时废长立幼的流言蜚语,太子妃不是没有听过。
而在被册立为太子妃的当年,刘皇后便被先帝授命掌管后宫,只为那一句,“还是教大郎媳妇当家。”后先帝与杨淑妃等移居章华台,将后宫交给太子妃打理。
杨淑妃襄理宫务多年,在后宫积威甚重,几乎位同皇后。而先帝一开口,杨淑妃十分干脆地交出宫权,没有半分犹豫。若是杨淑妃想为难刘皇后,至少当年初入宫闱的太子妃,是没有能力和一位执掌后宫多年的宠妃所能抗衡的。
为着这个,刘皇后愿意在先帝驾崩之后,接杨淑妃回后宫荣养,礼遇几同太后。便是刘皇后亲母,在杨太妃驾前,也要退出一射之地。
杨淑妃当年的干脆交权,不仅为自己,也为儿子儿媳争取到了新帝与新后的礼遇。也为这个,作为康王妃的亲爹,许应魁才能在新朝保全自己。
而刘皇后今日请康王妃作陪,正是为了相看宣宁侯的女儿。
“都是知礼数的女孩儿,皇嫂好眼光。”康王妃知道些许内情,虽然不太赞同皇嫂的做法,但她自己就是因为灵华真人的话而被册封为康王妃,幼妹如今年已十五,却依旧无人上门提亲,不好说是不是为父亲名声所累。
是以康王妃并未在这件事上发表看法,还是为了顺从皇后的心意。妹妹年已长成,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作个老姑娘吧?
而这件事,很明显只有求助于皇后。无论两年后的科举,还是京中的勋贵人家,只要有了皇后指婚,事情便成了一大半。
康王妃自家心里也明白,文武百官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必再想,便是父亲离世,他的名声依旧会影响儿女婚事。
也幸好许应魁只得两个女儿,膝下并无男嗣,不然以先帝为人,说不得宗室里哪一位,就要下嫁许家。这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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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皇后对白琼几人很是和气,“只是想召你们说说话,莫要拘束了。”刘皇后此言,白琼要是真信了,那就真成二傻子了。
想要陪皇后说话的诰命夫人不知凡几。旁的不提,承恩公家也有几门关系亲近的旁支,人家家里也是有女儿的,白琼姐妹并非首选。
虽则皇后让几人莫要拘束,但白琼几人也并未真的就此放开。这和在家中可大不一样,若是御前失仪,可是会给自家招祸的。
闲话片刻,刘皇后又让白琼几人陪她移驾太液池赏花,姐妹三人自然领命。
对于刘皇后召见她们的本意,白琼一点儿也不好奇。自家事自家知,亲爹根本就不是作奸犯科的料,御史也懒得弹劾这样的神隐勋贵。若非家里有块丹书铁券,谁会想知道宣宁侯府的大门向哪儿开?
是以白琼格外气定神闲,除去初入宫门的好奇外,她更多的则是做好一个勋贵之女该有的姿态。
而白瑞虽然对刘皇后表现出了格外热情,但到了正主面前,却意外地并不显得过分热情,有礼有节不说,也颇能接住刘皇后的话。
反观起白珩,那才真的是一如既往。
也不知刘皇后是有意还是无意,对白珩温言笑道,“素知二姑娘醉心诗书,正巧本宫这里有本先秦传下来的古籍。想请二姑娘代为注解一番,不知二姑娘意下如何?”
白珩听到这里,眼睛里的光亮已经快要闪到白琼。她连忙起身,向刘皇后行礼。
“臣女愿尽绵薄之力!”
诶呦我的亲娘嘞,宫里旁的不说,最不缺的就是才女。
宋女史本人便是以才学扬名天下,这才入宫作了女史。刘皇后若真有不懂之处,大可以向宋女史相询,何必要向一个先前根本不熟悉的勋贵之女讨教?
也幸好刘皇后并无别的心思,不然白珩这个见饵咬钩的性子,也不知会出什么乐子。
宋女史显然是一早就准备了古籍,白珩谢恩后,忙不迭就小心翼翼地捧读起来,一副已经深入其中的模样。
这时候白琼又听康王妃对自己道,“本宫想请五姑娘对弈一番,不知可否?”贵女多才多艺,这是常识。而康王妃之所以这样肯定白琼会棋,必然是前两日侍墨见过自己打谱……
心思电转,白琼意识到,难道大姐白瑞,才是皇后召见她们姐妹的真正目的?
心里这样想,白琼面上没有透出分毫,只恭敬应是。
不多时,棋盘棋子俱已摆设停当。
11.印章
康王妃棋力颇佳,至少和白琼斗得有来有回。
白琼注意到,康王妃似乎把精力都放在了棋盘上,对外界的事漠不关心。
而白琼在关注棋局之余,则听到刘皇后对长姐白瑞温言相询,问的也不过是平日里做些什么,喜欢什么物件儿。
事已至此,若白琼还看不出来刘皇后实为召见长姐白瑞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游园会,那前世才真的是白活了。
二姐被古籍牵绊心神,根本无暇它顾。而自己则要陪康王妃对弈,理论上也分不出心神关注旁的事。
康王妃似乎意识到到了白琼在想什么,温言笑道,“莫要走了神,这一子,便先让你了。”康王妃的声音很是清冽,似山泉流响一般,和她明秀的面容略微有些不符。
白琼敛眉,轻声应是,将注意力放在棋局之上。耳畔还回想起大姐受宠若惊的声音,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事已至此,还是先下棋吧。
若刘皇后真的对白瑞有意,今日相看过后,便应有一个结果了。
而直到刘皇后问完自己想知道的话题,这才发现,康王妃那边似乎还没有结束。
刘皇后也不由来了兴致,对左右作了噤声的手势,带着白瑞悄声观察起棋局来。
细看之下,才发现康王妃和白琼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
两人都是看上去清丽文雅之人,不想棋局之上竟如此针锋相对,充满肃杀之气。
刘皇后驻足半晌,只见白琼渐渐露出颓势,只道这一局快要结束了。
不料康王妃淡笑道,“莫要让我,难得遇见如此妙手,可要尽兴才是。”因为身份的差异,康王妃是先帝亲点的王妃人选,便是看在刘皇后面上,内外命妇哪个不是捧着她?便是真有能赢康王妃一招半式的,也不敢真的让王妃殿下输给自己。
白琼未料自己被康王妃看出破绽,心下不解微叹。若康王妃没有藏拙,她们二人棋力只能说是不分伯仲。
万一真赢了王妃一子半子,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只听刘皇后笑道,“只管拿出真本事来,王妃性子极好,棋逢对手,只有高兴的。”刘皇后这话,算是为康王妃的人品背书了。
白琼无奈,只得再次与康王妃博杀起来。
这局棋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久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低声言道午膳已经备好,这局棋方才进入尾声。
刘皇后难得见到康王妃这样有兴致。原本请她作陪,一是为了拖住白琼,好让自己能单独和宣宁侯府家的大小姐单独说几句话。二者也是想让康王妃疏散下心情。
不成想这一位却是意外之喜,刘皇后望向白琼,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先帝在时,便时常召许应魁等宠臣入内博戏,对弈只是其中一种。若说康王妃的棋力源自父亲,那她对面的白琼,便不知师从何人了。
毕竟可没听说过宣宁侯会弈……
“真是痛快,姑娘好棋力。”康王妃落下最后一子,对白琼笑道,面上竟有几分明媚。
刘皇后心中微叹,殷娘这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有中宫的支持,再加上她亲王妃之尊,又怎么会到如今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康王妃除去时常入宫外,就连其余两个妯娌,也不过是面上的交情。
刘皇后知道她这是自苦,却毫无办法。许尚书虽然避世不出,然朝野对他的骂声依然不绝如缕。若康王妃不在乎这个,尚且能安稳度日。
然而康王妃又怎会不在意呢?不在意,就不会在先帝驾崩后自请辞去王妃之位,请天家另择大贤以继王妃之位。
“王妃棋力,臣女自愧弗如,只是侥幸而已。”甭管康王妃真心还是假意,白琼的既定策略不会改变。能捧则捧,该夸就夸。她还想平平顺顺地过完后半辈子,不想阴沟里翻船。
“何必自谦?姑娘本就不凡。”不想这句一语成谶,白琼日后果真不凡。
刘皇后对此乐见其成,有人能开解王妃,她比任何人都开怀。
“可见你们有缘,日后可要常亲近才是。”白琼只是宣宁侯幼女,而康王妃却是王妃之尊,她们两人若想时常亲近,那就只有王妃给宣宁侯府下帖子了。
不过萍水相逢一场对弈,白琼不觉得康王妃会有多看重自己。
不想康王妃当真沉思起来,似乎是在犹豫。
一般的清流人家,或许康王妃断不会有此想。可宣宁侯府正巧是老牌勋贵,家世也不如以往那般显赫。若能相交,对白琼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刘皇后不由大喜,本来已有一桩事令她欢喜,不想白琼这个意外之喜也来得正是时候。
若能就此开解王妃,也算了了刘皇后一桩心事。
不多时宋女史已经清算完毕,对皇后道,“禀告娘娘,康王妃胜了白姑娘一子半。”白琼心下安定。
康王妃只道,“下回可莫要再让我,不然对弈岂有趣味?”便是先帝在世时,许应魁也不是次次都输给先帝。有来有回,才更有意思。
细听康王妃这话,似是还想再和白琼对弈。
对于如今的宣宁侯府而言,能搭上一位亲王妃,并且和宫里有联系,是顶好不过的事。
刘皇后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这是王妃心里有了兴致,不想这一位却是福将。
白琼自然不会拂了王妃的意,不说祸不及出嫁女。便是眼下的形势,也由不得白琼拒绝。这是体面,而且对宣宁侯府而言,是天大的体面。
康王妃尽了兴,也到了用膳时间。
能得皇后赐宴,对于没有诰命在身的白琼几人而言,同样是一份荣耀。
康王妃从腰间解下什么东西,交给身边的女使,又嘱咐了几句。那女使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用膳毕,刘皇后对白琼姐妹笑道,“召你们进来陪我们乐了这会子,也辛苦你们了。”说着,一旁的女使便捧着三个托盘出来,上面蒙着红绸,看不出里面盛放的东西。
“一些小玩意儿,你们拿着玩罢。”刘皇后说是小玩意儿,白琼姐妹可不敢真当小玩意儿去接。
姐妹三人恭恭敬敬谢过恩后,宋女史这才亲手揭开红绸。
三个托盘上依次放着一枚玉佩,一册书卷,以及一枚小印。
翡翠玉佩雕成了喜上眉梢的样式,刘皇后亲手给白瑞佩戴身上。而白瑞也真如这枚玉佩一样,有些喜上眉梢。
至于这册书卷,白琼目力尚佳,也只能看出是某本古籍的抄本。皇家纵然富有四海,也不会将珍藏孤本等闲赐予。能得一册抄本研习,已是莫大荣幸,至少对白珩而言是这样。
若非当着刘皇后的面,只怕白珩已经忍不住要当场翻阅。
余下这枚白玉小印的归属,已经不言自明。
这枚小印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雕刻得很是精致。四面绘有竹纹,底面刻成了莲花样式,并未镌刻字迹。
康王妃亲手拿起玉印,交到白琼手中。
“此印乃是昔年先帝所赐,今日转赠于你,莫要推辞。”听说是先帝所赐,白琼心里不由打了个鼓。她对先帝的印象谈不上好坏,这一位不大管事,国家根基却并未动摇。如今承平之治,或多或少有先帝之功。
这也是许应魁没有被新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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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的缘故之一,若是国朝让先帝嚯嚯的无以为继,许应魁作为先帝宠臣,这一刀是逃不过去的。
别看圣人对银钱抓得紧,然而国库何曾少过银子?如今没有大的开支,明年又是科举之年,圣人是想变一变气象,也只能慢慢来。
“娘娘厚意,臣女愧不敢受。”虽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故事,但白琼觉得,这个小印对康王妃而言,似乎是有意义的。
刘皇后显然知道昔年旧事,眼底复杂神色一闪而过,旋即笑道。
“既是王妃所赐,你便收下又有何妨?”刘皇后发了话,白琼也只能恭敬接过。
“臣女谢娘娘垂赐。”康王妃这才露出一抹笑来,极有风情。
又有宫女来报,“禀娘娘,康王殿下正在殿外等候,说是来接康王妃回府。”康王妃面上明显闪过一缕笑意,持续了很长时间。
若说先帝点的这一桩婚事还有什么能值得称道之处,那便是康王与康王妃之琴瑟和鸣,不下于圣人与刘皇后。
刘皇后本来还想问问康王妃对白琼几人的看法,听此也只能无奈笑道,“看来是我留你太久,这一位便等不得了。”刘皇后在人前丝毫不避讳和康王妃的亲近,这也是满朝御史没有死命弹劾许应魁的原因所在。犯不上为一个已经隐退的奸臣,搭上自己的政治生命。
新朝尚有许多位置空缺,不然圣人也不会在正科之外屡加恩科。为的就是拣选人才,以充实朝野。惠国公世子之所以兼管詹事府,一者因为他是圣人心腹,二者也是实在得有人填上这个位置。
康王妃向刘皇后辞行后,白琼姐妹也被送回家中。
坐在马车里,白瑞不住把玩那枚玉佩,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喜意。
能得皇后青睐,确实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只是白琼总觉得大姐有些好事将近的胸有成竹。而二姐白珩,早就捧着那本古籍抄本爱不释手。
博陵崔氏千年世家,也有不能尽入其家的孤本。而皇家作为天下之主,有些馆藏便是世家也没有的。
回到侯府,姐妹三人直接去了祥庆堂。
一家子都在太夫人徐氏这里等着,直到姐妹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崔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知道皇后赐了东西,老太太面上笑意不减,崔氏心里却犯起嘀咕来。不是她对皇后心存敌意,实在是这件事太有蹊跷。
从宫里带出来的三样东西,除了白瑞身上的翡翠玉佩是皇后亲自准备的,余下两样出自何人之手尚有待商榷。
白琼得的小印是康王妃所赐,这一件明显和刘皇后无关。
许多旧事白琼不知,崔氏却是听堂姐提过的。
一个先帝,一个康王妃,崔氏立时便想到了那件宫闱秘闻。
“听说昔年先圣人想要册封康王妃为郡主,后为朝臣所阻,故未能成行。”当时圣人已经吩咐尚宝司制作册封郡主所需的印玺,如今看来并非谣传。
大臣阻拦的原因也很简单。举凡外姓女得封宗室女才能享有的爵位,都是其父祖对朝廷有大功,这才得以封赏,以示对的恩宠。
许应魁有何功劳可言?替皇帝敛财?
这件事当年虽被阻止,但圣人面上挂不住,仍旧做了一枚印章赐予许应魁长女,后又将其册封为康王妃。
只是白琼手中这枚小印,着实与皇室郡主所持有的印章规制不合。
“许是王妃后来自行改制过,也未可知。”崔氏猜测道。能让康王妃说出先帝所赐,八九不离十,便是那枚尚未成型的郡主之印。
而不管康王妃心中是何想法,这枚印章到底被她赐给白琼。
12.坦白
崔氏望着捧着古籍抄本读得津津有味的女儿,又望了眼小心婆娑着翡翠玉佩的瑞姐儿,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这层迷雾就像窗棂上糊着的细纱一样,一捅就碎了。
而在几天后,这层迷雾便被刘皇后亲自拂散了。
按说新年将至,刘皇后作为中宫,理应是十分忙碌的。然而便是在这时节,崔氏依然受诏入宫。
在内外命妇中,有此待遇者,不过一掌之数。且宣宁侯府并不算实权勋贵,中宫此举,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而崔氏听着上首刘皇后温和如暖阳般的话语,却仿佛置身冰窟一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灵华真人数次入宫,而皇后又为何会对自家如此抬举。
真是……荒谬……
“贵府大姑娘与本宫十分投契,本宫十分心悦,且又闻卿尚未为其定下婚约,故此想保一桩媒,若是能成,则是两家之好。”刘皇后的话直到这里都显得十分正常。能让刘皇后亲自牵线的人家,大面儿上定然是差不了的。
若崔氏想借此讨好中宫,大可以顺坡下驴,直管应承下来。毕竟宣宁侯府和景川侯府之间的约定并没有过明路,崔氏大可以推说不知。再说宣宁侯也不是个敢违抗上意的性子,届时旨意一下,若是不从便是抗旨。
然而崔氏到底不是这样的性子,因此面上便露出些许为难。
刘皇后好似没有瞧见崔氏脸色似的,接着笑道,“那孩子是先帝亲自看着长大的,满门英烈,人品心性都没得挑,只家里没个做主的人,他母亲临终前又上了遗本,将其托付给了宫里。”说着,刘皇后面上露出些许感伤。
这话就十分有意思了,这样的人家,按说比宣宁侯府门第高些的人家,也不是不可以挑拣的。又为何寻到瑞姐儿头上?
只怕刘皇后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崔氏心里思衬着,面上并未显露。
“只是这孩子命格有些特殊,先前定下两桩婚约,女孩儿都因病早逝。本宫特请灵华真人测算,说是戊辰年出生的女孩儿最合其命数,必能白头偕老的。”白瑞可巧就是侯府里唯一一个,戊辰年出生的女孩儿。
且不止宣宁侯府,放眼整个京城,那一年出生的女子,说不得只有白瑞一个。
崔氏面色刷得泛白起来,她就说太子满月礼那日,皇后娘娘为什么那样抬举她?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刘皇后话还没说完,崔氏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人来。倒不是她知道其中内情,而是这件事先前在贵妇圈子里,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储诏,其父储旭乃是先帝时的云贵总兵,为国戍边二十载,颇有功勋。后云贵土司叛乱,储旭亲冒矢石,不幸为国捐躯。时其独子年仅十岁,朝廷追恤,接储旭妻儿到京中安养。
若故事到这里,也只是一段国朝忠臣的佳话。
只是储旭亡后,先前与同袍定下娃娃亲的另一位,也在十岁上下的年纪早夭,这是储诏的头一桩婚约。
稚子早夭,虽令人惋惜,但也并非异事。
只是其后,储诏十五岁时,他的第二桩婚约,其母娘家内侄女亦病故,这时便有流言传出,说是储诏有克妻之嫌。
又有好事者将储诏的生辰八字送到灵华真人处,得出一个命数相克的结果来。一时间京城之中流言四起,都说储诏命格不祥。
先帝和其母也在随后不久相继离世,一时京中诸人避储诏如虎,莫不敢与之亲近。
这样一个命格,需运数多么贵重的人才能压下?是以储诏虽然年纪轻轻官居三品,但无一家敢向其提亲。
按说刘皇后大可以不管此事,储诏之母是给先帝上的遗本。如今先帝早已驾鹤,这件事刘皇后只需置之不理,便是京中诸人,也不会拿这个说嘴。
谁敢说啊?万一宫中赐婚,这旨意你接是不接?便是御史言官,也没有一个为这个上奏的。
崔氏心内面色已然发青,储诏一门忠烈不假,可就要拿侯府的女儿去填坑不可?别说灵华真人亲自批的命格,先帝的寿数可在这儿摆着呢。
这是把宣宁侯府架在火上烤啊……
若是违背刘皇后的意愿,且不知日后有什么等着宣宁侯府。
此事圣人必是首肯过的,不然刘皇后接连召见宣宁侯府女眷入宫,圣人难道会被皇后蒙蔽不成?
若崔氏不管白瑞死活,大可以就此应承下来。
反正储诏是正三品的官身,虽是寄禄官,但也和景川侯世子相比,也是有品级的出身。世子夫人和三品诰命夫人相比,也是不分伯仲。
除非景川侯世子眼下就能承爵,那伯夫人倒是比三品诰命夫人要强。
刘皇后要下饵,显然不会只说这一处。
“忠烈之后,陛下必然是会重用的……”这也是句很有意思的话,重用忠烈之后,那不受重用的,又是哪家呢?宣宁侯府现在式微不假,当年开国时,也是先祖跟随高皇帝马上拼杀,征战得来的荣华。
“若能结两姓之好,本宫愿做这一桩大媒,届时婚礼由宫里一应承办。这是宗室才有的待遇,便是放到实权勋贵身上,也是极大的抬举了。”
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不说立马叩首谢恩,只怕面上也会露出喜色。毕竟只是一个庶女,舍出去也就舍出去了。
可崔氏面上却罕见地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刘皇后面容微敛,轻声道,“卿似有疑虑?”能不疑虑吗?这要是提的白珩,只怕崔氏立马就回绝了。她就白珩一个女儿,说什么也不肯让女儿去试一试。
然而刘皇后说得又没错,对于白瑞而言,储诏也是一个相配的人选。若非储诏两任婚约都有疾而终,只怕想将其招作女婿的京中勋贵不在少数。
思虑再三,崔氏还是言道,“娘娘容禀,侯爷先前与景川侯已有成议,只待来年便定下婚约,行三书六礼。”也就是说现在并没有放出消息。
崔氏这是打算替白瑞拦下来,即使是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谁知道白瑞有没有那个命数,万一定下婚约,转头人就没了呢?难道宣宁侯还能到宫里去,让圣人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吗?
明知眼下正在开罪皇后,但崔氏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不料皇后面上笑容未变,只道,“此事不急,夫人还是归家问问大姑娘的意思,若大姑娘愿意,这也是两人的缘分。”这话就更荒唐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问儿女的意思,这又成何体统?
崔氏原想驳两句,一想到上面的人是刘皇后,便息了这个心思。皇后这也是没招儿了,她不是没想过找一般人家的女孩儿赐婚。只是有这样的旧事在前,若是找寻常人家的女儿,只怕落一个刻薄的名声。
且储诏没有长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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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在官场上无人照拂。便是圣人有意培养,眼下尚且年轻,与宣宁侯府这样的老牌勋贵联姻,是利大于弊的。
崔氏听着刘皇后的话音,深觉不对,瑞姐儿和储诏并未见过面,皇后如何让她去问瑞姐儿的意思。
蓦然间想起什么,崔氏后背冒出一身冷汗。也不能说得这样绝对,这两人,先前或许是见过面的。
今上首次秋猎,满朝勋贵都有幸参与其中。便是宣宁侯,也跟着在猎场绕过几圈。那时女眷也有跟随,兴许便是那时见过也未可知?
然刘皇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更让崔氏生疑。皇后如何这般肯定此事能成?便是在她看来,未来的伯爵夫人,显然是比一个正三品淑人要强上不少的。
便是崔氏满腹疑惑,也只得领命退下。
回到侯府,崔氏便命挽春去寻白瑞,只让她一个人去熙和堂。屏退左右,崔氏和白瑞单独说起话来。
待见到白瑞,崔氏头一次细细观察白瑞的神色,想从这个女儿面上找出一分蛛丝马迹来。
崔氏又将当日皇后召见时的情景又细问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后,便问道。
“瑞姐儿可识得锦衣卫指挥使储诏?”言罢,崔氏目光紧紧盯着白瑞,不肯错过白瑞半分反应。
白瑞听闻皇后真的提出这桩婚事,便是收敛得再好,眸中也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亮。眼见事情真如她梦中那般进行,可见之后的事也必然成真。
只是白瑞到底年轻,她的这份失态,在崔氏眼中被无限放大了。
崔氏好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整个人从头凉到尾。
私相授受……
旋即崔氏反应过来,又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瑞姐儿压根儿不会有和储诏私自相见的机会,别说每次出门身前身后都是丫鬟跟着,想甩开这些人和外男相见本就是极难之事。便是崔氏也不会让姑娘们离开自己的视线,一个姑娘的名声坏了,陪绑的可是满府的姑娘。
这可不止白珩和白琼两个,连带着二房的琬姐儿和琰姐儿,一个也跑不了。
这也是崔氏用心教导庶女的缘故,旁人看的是家风。一个姑娘好不了,余下的姑娘又能是怎样的心性?
即便不在外人看来,便是自家看来,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就算崔氏只为女儿儿子着想,庶女嫁得好了,对宣宁侯府多少也是个助力。勋贵之间联姻,大多遵循这样的定例。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瞥见父嫡母骤然锐利的目光,心知自己露了行迹的白瑞低下眉头,轻轻应声。
“是在木兰围场见过一面。”实则她只瞧见了储诏的背影而已,算不上见过面。而她也向家人隐去了一节未曾明言,便是白珩和白琼也未曾听见,皇后问她有无婚配后,又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答得是,“若是少年英雄,自然倾心不已。”这是一个标准答案,少年英雄的模板有很多,有封狼居胥,也有以才华名世的。
而储诏,恰好能嵌套进去。少年英雄,至少前者是满足的。
崔氏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是私相授受就好,不然此事必然不能善了。
想想刘皇后的话,崔氏又举棋不定。
旋即,崔氏叫抱夏进来吩咐道,“快去请侯爷。”随后又让挽春送白瑞回去,什么也没有说。
13.家法
宣宁侯只知妻子被皇后宣召,眼下才回府来。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忙不迭地从外书房往熙和堂赶。
待听妻子说完刘皇后欲保媒一事,宣宁侯顿时急道,“这怎么能行?!”可见在宣宁侯眼里,储诏也实在算不得良配。
可这又是刘皇后提议,圣人必是应允的。眼下是给侯府颜面,想做成两家都乐意的局面,也好以绝朝中诽谤。
只是此事依然存在极大隐患。若是白瑞在此之后有了万一,圣天子伉俪自然不会受损,宣宁侯和崔氏却要背一个卖女求荣的名声,这便没处找人说理去了。宣宁侯府也只能打落牙齿咽下去,难道还能和皇后理论?
宣宁侯到底不是实打实的纨绔,还是有几分政治智慧,不用崔氏多言,很快便想明白其中关节。望向妻子的目光中,仍有几分希冀,“灵华真人那里……”这便是想在灵华真人那里使使劲儿,让他改一改。
不过这个想法当即被崔氏否决,“此事断不可为,灵华真人处必然有宫中耳目,我等做不到来去无踪,若为皇后察觉,立时便要得罪天颜。”这却是明着打皇后的脸,圣人必然是不依的。在圣人看来,抬举没落勋贵,还不如照拂忠烈之后更得人心。
且这两件事可以并作一事,在刘皇后看来,宣宁侯府根本不会拒绝。
宣宁侯急得在内室团团转,他可不信灵华真人那一套。若灵华真人果真灵验,这会儿应该是先帝年号,今上还只是太子!
眼见丈夫慌了阵脚,崔氏又想起刘皇后那句若有深意的话,不由道,“不若唤瑞姐儿来,问一问她的意思?”宣宁侯却会错了意,以为只要女儿拒绝,妻子便在皇后面前有话回,径直吩咐挽春,“快去请大姐儿过来,就说我和太太有事寻她!”挽春今日为这事走了两趟,面上却不显,只恭声应是,随后再去请白瑞过来。
孙姨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夫人和侯爷接连找女儿过去,也只能对白瑞道,“到了老爷、太太面前,可要恭敬些。”孙姨娘直觉有事,但摸不准脉门。女儿前些日子入宫,已经让孙姨娘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白瑞虽知道为何二进熙和堂,但此事不可对姨娘明言。即便是希望女儿有个好婚事的孙姨娘,也是不看好储诏的。不为别的,流言猛于虎。孙姨娘心里,终究还是女儿更重一层。
至于白琼,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里,躺在竹椅上晒太阳。
如今已过立冬,这样好的日头是一日短过一日,不趁这几日多晒晒,再过几日,就更冷了。
应该说崔氏治家还是十分严明的,即使出了这样大的事,愣是一丁点儿消息也没有传到白琼这里。
云卷和云舒眼见自家姑娘面上覆纱,在摇椅上一副闲适状,也不由心情大好,只添茶续点心发出一点儿响动。
白琼的声音隔着面纱透出来,“你们也自在一会儿,不必时时跟在我身边的。”云卷云舒抿嘴一笑,“姑娘且歇着,咱们看着姑娘,便是悠闲了。”碧影阁的小账,白琼早带着云卷云舒核算完了,只等过个好年,再把过年得的份例清点一番,便没有要忙的事了。
家势简单也有这样的好处,算起账来不用太麻烦。
主仆三人都不知道,过一会儿的熙和堂,将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
挽春领着白瑞进到熙和堂内室,将人带到便退了出去。挽春深知侯爷和夫人要和大姑娘说体己话,内室里并无一人侍奉,自己还是不要讨这个嫌好。
见了亲爹、嫡母,白瑞也知这是要和自己摊牌了。方才嫡母并没有说皇后赐婚的事,只问自己识不识得储诏,如今父亲再寻,只怕是要对自己明言了。
只见宣宁侯面带喜色,对长女道,“吾儿有喜事……”只是宣宁侯接下来的话却并非如白瑞所想的那样。
“为父已与景川侯议定,来年便为你与景川侯世子定下婚约,届时我儿便是世子夫人,将来即便侯府降爵,我儿亦不失伯夫人之尊,如此可不是喜事?”想让白瑞拒绝刘皇后的“美意”,宣宁侯想的是抛出一个更具诱惑力的筹码。
与三品淑人相比,显然还是伯夫人更有价值。
按说这样的话宣宁侯本不该对白瑞明讲,可奈何刘皇后就在眼前,宣宁侯生怕女儿被皇后召见乱了心智,见是皇后保媒,便不管不顾应承下来。届时再想抽身而退,可就难了。宣宁侯能开罪起景川侯,可未必能开罪起圣人。
白瑞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应答,而是望向崔氏,显然是在等嫡母说话。
崔氏见此也只得心内一叹,把话挑明,“皇后欲为储诏保媒,相中了你。若你不愿,我这便进宫,谢绝娘娘好意。”这却是把白瑞的意愿放在前面了。
闺阁少女,便是对婚事充满遐想,大多也不会将目光放在一连死了两任未婚妻的储诏身上。即使对方年纪轻轻,便是朝廷三品大员。
不料白瑞却道,“女儿愿意应诏。”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出,又如何肯拒?
宣宁侯面上笑意霎时僵住,他怎么也想不到,女儿会在伯夫人和淑人之间选择后者,莫不是因为皇后的缘故?皇后娘娘到底给瑞姐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实则刘皇后也并未挑明,只是闲聊时问了问白瑞心仪男子的标准,储诏恰好符合而已。至于为什么笃定白瑞会答应,那是刘皇后对自己有信心。在皇后和侯夫人之间,只要是个明眼人,必然会选择膝下有太子的中宫皇后。
这是皇后抛给白瑞的橄榄枝,白瑞没道理不接着。她是有“先见之明”,知道刘皇后为储诏的婚事发愁。一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不知喝退了多少媒人。偏刘皇后又不好在平民百姓里挑拣,这才请灵华真人测算,不但戊辰年出生的女孩儿,又岂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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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一人?
应允此事,不仅能给圣人夫妇卖个好,且储诏本人也是一时俊杰,白瑞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若真如父亲所言,嫁到景川侯府去,那才是真的前途渺茫。
景川侯夫人为人过于精明不说,是个不好伺候的婆婆。单放印子钱一项,便能让景川侯府原本还能再传几代的爵位立时而斩。嫁到这样的人家,不过是陪绑而已。即使能合离再嫁,对女子的名声也是有所损伤的。
宣宁侯面露急色,“吾儿,那储诏绝非良配呀!”宣宁侯这是真着急了,生怕女儿看不清情势,一意往火坑里蹦。
白瑞也不好对父亲言明,她一向以为这是神人入梦,对自己的启示。不然不仅入宫召见时的细节一一对上,就连今日二进熙和堂,也是历历在目。
白瑞绝非不知父亲好意,只是让她自己来选,一个没有长辈拖累的储诏,显然才是上选。
只是这样也就弊端,那就是将一身荣辱,都系于储诏一人。若储诏有变,那白瑞必然陪绑。且梦境之说终究骇人听闻,即使当代亦不能取信于人。
说不定宣宁侯听了这话,还以为女儿是被梦魇着了,才说了这些胡言乱语出来。只怕还会请道士来家里驱邪,那时候才真闹了笑话出来。
眼下白瑞咬死了要应皇后诏令,便是崔氏也无法。便是她入宫回绝皇后,刘皇后只需召白瑞入宫相询,便能一知真假。
倒是两厢体面的事,便要不怎么体面了。尤其对宣宁侯府而言,这便是欺君之罪。除非白瑞能想明其中关节,在刘皇后面前把话圆回来。
不然这假欺君,只怕就要变成真欺君了。
宣宁侯不由苦劝,“吾儿何以一时糊涂?”白瑞只说皇后娘娘绝不会害她。宣宁侯一时气急,却又不敢说刘皇后这是拿他女儿全自己的贤名。这话传出去,诽谤皇后,也是个罪名。
只有白瑞改变主意,才是破局的关键。
宣宁侯也不由板了脸,“吾儿若是一意孤行,为父可就要请家法了。”这还是宣宁侯头一次对白瑞说这样的重话。
而对侯府的女孩儿而言,所谓家法,也不过是打手板子。
不想白瑞面不改色,“但请父亲惩处。”她心里也明白,今儿这一遭手板子,是指定躲不过去的。
宣宁侯气急,以为长女被迷了心智,索性喊小厮进来,真个儿去请了家法过来。
这下却走漏了消息,侯爷要以家法治大姑娘的话霎时传得满府都是。
本来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白琼蹭一下就从圈椅上蹦了起来,扯掉面纱后,连忙就要往熙和堂去。
崔氏不劝,是为着能让白瑞回心转意。白琼知道了却不劝解,是违背了身为人妹的道理。
眼下也不能不劝,万一真个儿打坏了,刘皇后那里,宣宁侯府就不好交代了。
14.劝说
白琼在前面疾步而行,身上的配饰却没有发出响动。云卷和云舒急忙跟在白琼身后,也不劝自家姑娘不要过去。
这会子过去与不过去都不好,然既白琼已然知晓,便不能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及至熙和堂外,白琼正见周嬷嬷等人在外间,内室里没有传出一丝声音。
白琼连忙近前,周嬷嬷见五姑娘来了,也忙上前行礼。
“敢问嬷嬷一句,父亲是为何动的家法?”白琼面上罕见染了一丝急色。
宣宁侯府不说家门森严,至少也不像个筛子一样到处透风。能传出这样的消息来,可见方才是乱了套了。
周嬷嬷已然得了吩咐,不能将其间事透露出来,便不怎么委婉地对白琼客气道,“劳姑娘费心走这一趟,夫人说了,有她看着,不碍事的。还请姑娘回去,莫要惊动了侯爷。”崔氏到底是嫡母,要是白瑞真个儿打出了好歹。不说旁人,宫里刘皇后那关就过不去。
白琼凝神细听片刻,也没能听出来个好歹,只能对周嬷嬷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嬷嬷照看。”这会子强闯进去也于事无补,只能希望亲爹看刘皇后的面子,别真动家法才是。
周嬷嬷低声应是,心里却觉得大姑娘今儿这一关怕是难过。
白琼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因为往日里,亲爹宣宁侯表现得很疼爱长姐。宣宁侯以为自己是一碗水端平,实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碗水多多少少是往大姑娘那里偏了一点儿的。毕竟是头生的第一个孩子,或多或少是会有些不同的。
现在白琼进不到内室里,对发生了什么事也一无所知。只能根据近日的经历猜测,或许是前日入宫陛见,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不过长姐当时面上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应当不至于会出岔子才是……
多想无益,白琼带着云卷、云舒回了碧影阁。
云卷、云舒心内松了口气,她们姑娘不掺和进这事里,自然是最好的。没来得为大姑娘的事,反而将五姑娘搭进去。
谁知到了晚间,竟传出白瑞被禁足的消息。
事情明显起了变化,只是白琼不明内里,她确实猜不到此番变故和刘皇后有何关系。
若说为婚事,则刘皇后乃一国之母,便是为自己的颜面,也不会给出特别离谱的人选。
也许并不是为婚事呢……
即使心内疑窦丛生,也不耽误白琼往熙和堂去探听消息。
这一次周嬷嬷并没有拦着,因为宣宁侯往祥庆堂去了,熙和堂只有侯夫人崔氏在。
进到内室,白琼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许是已经被收拾干净,教人看不出端倪来。
角落的博山炉里燃着梅花香饼,清幽的梅香萦绕在白琼鼻尖。白琼目不斜视,径直向嫡母崔氏请安。
“见过母亲。”知道这样的消息,于情于理,都该来问一问的。过了半刻钟,白珩也到了。
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儿,崔氏言语间难得有了一两分情绪,但不多。崔氏所虑者,唯刘皇后也。如今年关将近,刘皇后宫中多事,此事还略可拖上一拖。
但若刘皇后想喜上加喜,务要宣宁侯府于年前给个答复。于崔氏而言,便不太好办了。
也不知皇后给瑞姐儿灌了什么迷魂汤,瑞姐儿一意以为储诏是个好人选,连景川侯世子想都不想,差点儿没给宣宁侯气出个好歹来。
眼看白瑞钻了死胡同,崔氏也只能先劝丈夫。宣宁侯到底没舍得真动家法,闻言丢了手板子,只让大女儿禁足。
摔折了家法,也没能改变白瑞的心意。
关键在于刘皇后还在等宣宁侯府的答复,在这件事上装鹌鹑,就是开罪宫里。
若宣宁侯府是惠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便是冒犯天颜,也承受得起。可侯府如今的情势,着实受不住和宫里再生嫌隙了。
正是因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崔氏面上才带了些许情绪。以往的养气功夫,在遇到宫里之后,也不甚管用了。
凝视了白琼和女儿片刻,崔氏心里想了想,还是对白琼道,“琼姐儿且去看一看,再劝一劝瑞姐儿。”什么都没告诉白琼,这话却是不好劝。崔氏实则是想让白琼替自己看一看,莫要让白瑞作出糊涂事来。
白琼只能起身应是,再往白瑞那里走一趟。
至于为什么没让白珩陪着一起,那是因为崔氏心知女儿心性,便是教她去了,也是只“相对无言”而已,再来个“唯有泪千行”,那琼姐儿就更难劝了。
不告诉白琼什么事,崔氏自有一番考量。哪里有闺阁女儿把自家婚事挂在嘴上的,万一再带坏了琼姐儿,家里就更乱了。
这会子已是酉时末,将至戌时。
心里默算了下,就知道定然错过了晚膳。方才白琼出熙和堂时,远远就瞧见了小厨房的丫鬟抬着食盒过来。
白琼停下脚步,身形未动,低声吩咐云卷,“去小厨房,叫两样点心,若有乳皮蒸饼和枣泥山药糕最好,若无,只管拣两样细软点心,再点一壶蜜水送来。”白琼是用过晚膳的。而这两样糕点,是白瑞素日里爱用的。
云卷应是,转身快步去了大厨房。她是管着姑娘银钱的大丫鬟,有个甚么急用,一贯是从她这里摸银子的。
相比于熙和堂不露于外的寂静,藏月阁便显得有些喧嚣了。
知道女儿被禁足的孙姨娘,几乎立时便到了藏月阁。只是任她怎么拍门,白瑞就是不开。
“我的好姑娘诶,有什么话好好和老爷说,可不敢犯了左性儿。”还未进藏月阁,白琼便听到孙姨娘哀戚的声音,一时住了步。好歹是长姐生母,白琼虽是奉嫡母崔氏之命前来,却不愿给孙姨娘没脸。
孙姨娘在府里安养多年,一朝为女儿的事发急,竟透出许多年前做丫鬟时的光景。
只是任孙姨娘怎样去说,白瑞死活就是不开门,竟是一副蒙头走到黑的模样。
藏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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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喧嚣了。
不多时云卷提着食盒也到了,白琼心内叹气,对云舒道,“你且去通报一声,教人知道咱们来了。”听了这会子壁角,也是白琼耳力极佳的缘故。
这会子连守门的小丫鬟都进去听热闹去了,不然白琼在藏月阁门口站了足有一刻钟有余,按说早该有丫鬟看见了。
云舒应是,径直入了藏月阁。
云卷捧着食盒立在白琼身边,一边歇脚一边心里想到。和大姑娘相比,自家姑娘已算十分体贴了。
不多时,就见白瑞身边的大丫鬟皎月亲自出来了。
皎月面上有些许急色,见到白琼先行了礼,替自家姑娘周全了一番。“院里正乱着,劳姑娘久等,实在不应该。”白琼并不介意,面上也没有露出多余的神色,只道,“太太让我来看看长姐。”却没说劝字。
皎月瞥见云卷手里的三层食盒,暗道五姑娘心细体贴。她们院里一乱,竟没一个人想到姑娘还不曾用过晚膳。只现在这情势,只怕五姑娘的好意,藏月阁也只能心领了。
随后皎月带着白琼进了藏月阁。白琼不大往藏月阁来,姐妹几人一般都是在熙和堂聚首,便是玩乐,也是在别处。
此时藏月阁里人心惶惶,小丫鬟们做事难免不仔细些。皎月一边领着白琼往里走,一边心里暗自计较,等过了这一关,院子里也该整肃整肃才是。不然再有今日这类事,她们姑娘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一时皎月心里也有些庆幸,幸好今日门外是五姑娘。若是换了侯爷或者夫人过来,只怕守门的小丫鬟逃不过一顿板子。
连自己的差使否都干不好,便是挨一顿板子也不冤枉。幸好五姑娘没提这茬儿,不然还真不好对姑娘交代。
皎月不知道的是,白琼压根儿没想到这茬儿。于她而言,这根本不是紧要事。这是藏月阁内务,过后皎月自会报给白瑞处置,白琼又怎么能越过白瑞,去处置她院子里的丫鬟?
“大姐可有话传出来?”一看院子里的丫鬟,白琼心里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只怕大姐是没有吩咐的,不然藏月阁也不至于连个守门的丫鬟都进来瞧热闹了。
藏月阁比碧影阁略大些,多了一条抄手游廊,无形之中这地方便大了些。
待到屋外,白琼就看见孙姨娘还站在屋外,只不说话了。
孙姨娘面上尤有泪痕,这一点是遮不住的。
“五姑娘来了……”在外人面前,孙姨娘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为了女儿不得不见白琼。
“姨娘,太太命我来瞧瞧大姐。”对孙姨娘,白琼同样不提劝字。其间发生了什么,除了崔氏等人外,旁人不能尽知。
孙姨娘也瞧见了食盒,只五姑娘能不能进这个门,她这个亲娘也不能保证。
“姨娘且去歇息,此处便交予我来照管。”白琼声音不大,却显得极为安心。孙姨娘也别无它法,眼下也只有相信五姑娘。将女儿交给白琼,孙姨娘往花厅去了。
15.体面
白琼与孙姨娘不同,她并不一味苦劝,只是在门外道想见一见。也不提白瑞被禁足的事,仿佛只是寻常来找白瑞玩耍一样。
皎月、明月两个大丫鬟忧心忡忡,也不知五姑娘能不能叫开门。姑娘房里连个点心也无,若是饿坏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白瑞真个儿推开了半扇门。皎月大喜!姑娘可算听劝了!
白琼抬手止住几人,自己提了食盒,侧身进了内室。随后白瑞将门再次掩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皎月、明月。
这会子皎月回过神来,对陪站的云卷、云舒陪笑道,“姑娘在里面说体己话,咱们也别给姑娘们添烦恼。我请两位妹妹到我那里略坐一坐,我那里有些好茶,是姑娘前日赏的,请两位妹妹尝一尝。”明月也反应过来,帮着皎月一同劝道。
两人何曾这样殷勤过?便是平日里遇见,也不过客气两句。若非今日之事,只怕还不曾有这样的交际。
云卷、云舒当然给皎月面子。便是今儿侯爷将大姑娘禁足了又如何?保不齐过两天侯爷自家反悔,又将大姑娘给放出来也说不定。这会子能和大姑娘贴身的皎月交好,便是不图什么,往后能说上两句话也好。侯爷心里毕竟是看重大姑娘的,府里但凡有些体面的都知道。
为着这个,云卷和云舒自然不肯开罪皎月。大姑娘到底比自家姑娘在侯爷面前得脸些,连大厨房都时常预备着大姑娘爱用的点心。这时节,无论是乳皮蒸饼或是枣泥山药糕,都是价贵的点心。
四人面上笑着往皎月的屋子去了,明月又喊小丫鬟去提壶热水来。一时院子里的丫鬟四散开来,又各忙各的去,藏月阁重归宁静。
“妹妹也是过来劝我的?”虽白琼一句劝说的话没有出口,但白瑞还是笃定道。让白琼进门,实则白瑞也是想知道嫡母的意思。白瑞并不担忧亲爹宣宁侯,她有这个自信。但对嫡母崔氏,白瑞便不是拿得很准了。纵有刘皇后牵线,若崔氏不同意,只怕也难。
故而白琼不过提了片刻,白瑞便开了门。
这会子日头已经暗了下去,白瑞屋子里点了盏松鹤延年宫灯,羊油蜡烛明晃晃的。
白琼将食盒放到桌上,将几样点心摆上去,又倒了两杯蜜水,转而坐到绣墩上对白瑞笑道,“只是找大姐说说话而已,大姐莫要多心。”便是真劝,也不会直白地说出来。
方才藏月阁一阵裹乱,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大姑娘还未用过晚膳。这会子见了自己爱用的几样点心,白瑞便是心里有几分火气,也不由发不出来了。为的不是点心,而是白琼的心意。做妹妹的便是体贴,也不必体贴到这份儿上。
白瑞心里明白,便是父亲看重她,也断没有让做妹妹的给她送点心。而且这会子宣宁侯自家也气得没用晚膳,更不用想藏月阁了。
祥庆堂
太夫人徐氏这里方才撤了膳桌,小儿子小儿媳正陪着老太太唠家常,就见宣宁侯一脸晦涩地走了进来。
老太太瞧着大儿子脸色,只对小儿子道,“你和你媳妇且去歇着吧,我与侯爷有话要说。”觑着大哥脸色,老二和张氏也知道自己不能留了。
“我儿有甚事?怎么脸色这样不好?”祥庆堂离得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左思右想,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事让大儿子变了脸色。
虽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但宣宁侯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若要此事转圜过来,兴许就得讨母亲一个主意才行。
只是宣宁侯还没张嘴,他的肚子先替他答了话。
“嗯?”老太太眉眼微耷,只瞧了跟来的小厮一眼,素日尚算伶俐的小厮立马跪倒。这事可怎么说?说大姑娘把侯爷气着了?这话一出口,纵是老太太肯饶他,侯爷也必不可能轻饶的。左右都是难,索性只认错不开口。
宣宁侯爱重长女,太夫人徐氏又怎么不看重长子?本还想先问长子什么事,眼下也不必再问,只吩咐丫鬟,“教他们快些上碗面来,不拘配几个小菜。”祥庆堂是有小厨房的,就是预备着老太太有要用的时候。芳菲得了吩咐,忙往小厨房去了。
到了这时候,宣宁侯才想起来,妻子和长女也是没用过晚膳的。只这话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若母亲动了真火,瑞姐儿真就忤逆了。忤逆父亲和忤逆祖母,两者之间的罪过是不一样的。
用完这碗面,宣宁侯见母亲面色和缓了些,这才敢把刘皇后有意赐婚的消息透了出来。
“储诏?那个灵华真人说他天煞孤星的储诏?”灵华真人或许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意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所谓三人成虎,不过如是。
储诏父亲为国捐躯,入了贤良祠。
这样的忠烈之后,便是储诏有天煞孤星的名头,想要推拒,若无好由头,只怕刘皇后那关也难过。
徐氏人老成精,不过略想了片刻,直接问到了要害,“瑞姐儿竟是愿意的?”
宣宁侯苦了脸,“她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懂这里的事。只听娘娘赞了一句,便以为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这话哄哄别人还行,白瑞眼看着就要满十八岁,寻常姑娘家这个年纪,便是做娘的也有了。
徐氏当然也不信,只她不愿意戳破而已。长子已然够难堪了,千挑万选的女婿,谁知道大孙女儿竟然没看上?!
“娘娘面前,必要有个答复的。你与你媳妇儿可商量好了?”徐氏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刘皇后。
“正是为这事儿发愁呢!”宣宁侯先是一急,复又言道,“便是咱们替瑞姐儿驳了回去,待来日娘娘召见,这岂不是又露馅儿了?如此罪成欺君,咱们家是在担待不起。”想一想也知道欺君这事儿不能做,这么大个罪名落下来,能把一府的人压死。
轻则流放,重则抄家。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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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徐氏陡然变了脸色,“都是你素日里太过放纵!便是真个儿这样回话,她还能在娘娘面前揭破不成?!”若白瑞真的如此作为,那便是置整个宣宁侯府于不顾。
这事儿对侯府而言是个死结,对刘皇后而言又何尝不是?若真的召见白瑞,问明缘由。侯府有欺君之罪,白瑞作为侯府女儿,便失去了和储诏联姻的身份基础。刘皇后要的是大义和名分,且白瑞的八字和储诏十分契合。
事已至此,唯有将婚事作个圆满模样,才算对储诏有个交代,也是对满朝文武有个交代,以示天家不忘之意。先帝都能给许应魁留个善终,怎么到了本朝,有功于国的忠烈之后反而得不到照顾呢?但凡让这种风声传出去一点儿,都是对今上名声有损。
刘皇后必不会坐看此事发生,正巧又有个样样合适的白瑞在,刘皇后难免动了心思。此事只要侯府点头,两下里的体面就都有了。刘皇后绝不介意抬举宣宁侯府,亦或者白瑞本人。
见母亲果然动怒,宣宁侯连忙又劝。他所虑者便是这个,瑞姐儿若真的传出忤逆的名声,那她的婚事自然也不必再议了。
在闺阁之中尚且能忤逆祖母,出了阁自然也能忤逆公婆。这样的媳妇,哪一家也是不敢讨的。
徐氏顺过气后又道,“又不是要推她进那个火坑,怎么还犯起糊涂来!”这是徐氏最不明白的一点,难道景川侯世子还不够好?放着以后的伯夫人不当,去做个三品淑人?不说差着品级,也得那个淑人的诰命能落到自己身上再说。
“难不成她没了,还教后面的妹妹挨个儿往进填吗?”这话就有些太重了。徐氏不知道灵华真人批过两人的八字,这话虽难听,但也有几分道理。
难道为了讨好皇后,要把家里的女儿一个个赔进去不成?
宣宁侯也不敢驳母亲,只替白瑞找补,“那孩子是一时没想明白……”老太太叹口气,宣宁侯也就住了嘴。
……
眼见点心碟子见空,白琼又给白瑞续上一杯蜜水。
白瑞摸出手帕擦擦嘴角,吃饱了这心情自然也就缓和了些。
“妹妹以为,我是该听皇后娘娘的,还是该听父亲的?”这话问得十分古怪,若以纲常论处,自然该听皇后的。可若以伦理论处,自然该听亲爹宣宁侯的。
白琼思衬片刻便道,“上若有命,自然遵从。”圣人是实权皇帝,刘皇后作为中宫,她的话自然是管用的。可白琼也说了,那也得是中宫切切实实有谕旨传下才行。若有旨意,侯府自然依旨行事。
可这事儿偏不好在没商量好之前落在纸面上,不然天家颜面受损,也是刘皇后不乐意看见的。
所以刘皇后才会暗示崔氏,自家商量好了再来回话。便是不愿意,面上也得体面些。
白瑞也知若有旨意来,那便再不能更改。可亲爹宣宁侯的模样,分明是不愿意的。
16.周全
白琼也不知为何长姐一意认准了皇后。自家已然不是开国时那般体面了,又有什么能让皇后娘娘看重的呢?
且细听长姐言语,好似是刘皇后与父亲宣宁侯有了分歧。这样不搭边的两人有了分歧,又事关长姐的话,那也只有长姐的婚事了……
白琼不动声色,只听大姐继续叹道,“景川侯府固好,非我所愿也。”好了,不必白琼再猜,白瑞自家便把实情道出来了。
不过这话若是让二娘张氏听到,只怕会急得跳脚。她为了一双女儿的婚事,已经有些火上房了。白瑞这里似乎还有挑拣的余地,一头是刘皇后,一头是亲爹宣宁侯。也不知张氏会作何感想,她的亲生女儿,反倒比不上姨娘生的。只是这话却也不敢在宣宁侯面前说,开罪孙姨娘事小,得罪了侯爷,二房女儿的婚事,就更艰难了。
“想必皇后娘娘有更好的人家说与姐姐?”白琼也只能这样试探着问道。这话并不委婉,却得到了答案。
“娘娘让母亲问我,以为锦衣卫指挥使储诏如何?我曾于木兰围场见过储诏一面,自然是乐意的。”只怕这三分乐意背后,看的还是刘皇后的面子,以及储诏的前程。
有些话白琼不好当面问,心里却也自思量过一回。只见过一面便倾心,这不能说没有,但往日里长姐并没有这种倾向,私下里也从未提及储诏。这个人好似突然出现一般,却教长姐认准了他。
若说储诏有何过人之处,那便是他那个为国捐躯的爹了。只是前人余惠,又怎么比得上一个世袭的爵位呢。若长姐看得不是从前,那便是以后了……
白琼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盖因长姐先前从未表现出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会子却认准了储诏,这着实让人奇怪。
这样想着,白琼不由换了个话题,“长姐以为,储指挥使要胜过景川侯世子?”这俩着实难以放在一起比较。储诏眼下虽则只是三品,但日后前程不好说。以白瑞如今的热忱来看,储诏的前程只怕得用不可限量来形容。
白瑞不以为意道,“平原君尚能梦以女贵,我何不能?”只这一句话,便让白琼变了脸色。
“长姐慎言!”这话要是传扬出去,不止侯府,就连储诏也会受到牵连。别看他爹为国捐躯,一旦牵扯上这个,便是再仁慈的君主,也得掂量一下这话的分量。
白瑞一时也肃了脸色,她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出格了。平原君何许人?孝景王皇后又是何许人?她以平原君自比,难道她的女儿也能入主中宫不成?
若是被有心人作了文章,只怕日后的富贵没到,眼下的灾祸却要先来了。
白琼自长到这么大,先帝一朝的风风雨雨也是略有耳闻。更别说这是皇权高于一切的古代,真论起来,刘皇后肯让自家商量过一回,已是十分给面子了。
若不管灵华真人的卜辞,只怕多的是人家用一个女儿来讨好刘皇后。刘皇后却采取了灵华真人的卜辞,这其中深意,不得不让人细细思量啊……
“姐姐心里有成算就好。”只言片语间,白琼已经意识到,自己这点儿分量,只怕是不能劝长姐回心转意了。白瑞认定了储诏是个香饽饽,又说出了那样的话,除非刘皇后改了主意,不然……
临出内室前,白琼又听白瑞言道,“妹妹以为,眼下光鲜,日后必能接着光鲜嘛?”这话更是大有深意。若说自家,宣宁侯府远远谈不上光鲜。若说景川侯府,也不算十分光鲜。至于储诏,家里就剩他一个,除非圣人让他做内阁首辅,不然更是和光鲜不搭边。
这话却不好回,白琼也只能道,“咱们不过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姐姐歇着吧,妹妹还有旁的事,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白琼还要去熙和堂,确实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一出屋门,就有个人影窜了过来,不是孙姨娘又是何人?
瞧着孙姨娘面上急色不似作伪,看着不像掺和进去的模样。
“姨娘放心,姐姐用过点心,只是精神有些不好,现下已然歇着了。”不管事情真假与否,白琼还是替白瑞遮掩一番。
瞧着禁闭的屋门,孙姨娘也只能作罢,“辛苦五姑娘了……咱们姑娘也不知怎么了,还得你们做的姊妹的多劝劝才是……”论理孙姨娘只是姨娘,这话不该她说。然而孙姨娘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女儿明面儿上算是禁足,除非有宣宁侯或者崔氏的命令,不然谁也不能探视。方才孙姨娘在门外喊话,实是因为藏月阁里全都是自己和女儿的心腹,主母压根儿没有派人过来。
或许这也是侯爷的意思,毕竟是从小捧到大的女儿,怎么会忍心真的禁足呢?明面上做个样子出来,也就足够了。
听到动静,云卷、云舒忙从皎月的屋子出来。
这会儿日头已经全暗了下去,云舒提的那盏六角宫灯,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虽没得着自家姑娘的吩咐,但皎月和明月还是殷勤着送五姑娘出了仪门外。白琼拒绝了皎月派一个小丫鬟相送的提议,自己还要往熙和堂去,没必要带着个小丫鬟满府转悠。
只有云卷见四下无人,才低声吐槽,“大姑娘也真是,合该派人送送咱们姑娘的。”皎月指个小丫鬟算什么事儿?
“好了,这事不必再提。”白琼不欲再提此事,云卷只得噤声。
主仆三人一路相伴着去了熙和堂。
崔氏果然尚未就寝,亲爹宣宁侯捧着本书胡乱翻着,面上带着几分愁绪。
“见过父亲,母亲。”白琼分别向两人问安。
“琼姐儿起来吧,今儿你受累了。”崔氏的语气格外温和。崔氏掌管整个侯府,白琼让云卷去大厨房提点心的事根本瞒不过去。云卷前脚提着食盒出去,后脚话就传到了熙和堂。
当着周嬷嬷的面,崔氏就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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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琼姐儿是个忠厚性子,亏了吴氏教得好。”这话另一层意思周嬷嬷没接,只顺着自家姑娘的话道,“便是吴姨娘教得好,也是夫人延请名师,五姑娘才有了今日的造化。”听了这话,崔氏反倒摆摆手。她出了多大力,自家是心知肚明的。
那时候有珩姐儿需要照看,过得几年又添了璟哥儿,实是没有花多少心力的。
“依我看,还是五姑娘自家主意正,心里有成算。”吴姨娘给周嬷嬷的印象委实不怎么深刻。几年过去,吴姨娘留给人的印象,也就剩下个,是个言语轻柔,不大爱说话的性子。
不止当着周嬷嬷,便是当着丈夫,崔氏还是这个意思,“哪有让做妹妹的去照顾姐姐?瑞姐儿这一会委实过了些。”可崔氏也明白,瑞姐儿这个性子,绝非朝夕之间就能养成的。
宣宁侯听了不敢答话,只能讪讪陪笑。平日里崔氏很注重维护丈夫的颜面,夫君性格软,于她而言固然是好事。可在孩子们面前,总要树立起严父的形象才是。
见了小女儿,宣宁侯有一车轱辘的话要问,又碍着不太好显得过于厚此薄彼,便先看向妻子。
崔氏含笑问了几句,并没有直接问白瑞的情况。还是白琼说了两句后,把话题直接引了过去。白琼并没有直说白瑞以为婚事如何如何,而是换了一种更加委婉的说辞。
“女儿见大姐姐主意已定,便不好多说,只能退了出去……”犹豫了片刻,白琼还是替皎月几个和孙姨娘说了好话,“便是孙姨娘和皎月她们,也没能进得屋门。大姐姐铁了心,只怕难以回转。”皎月和明月一样,是自小就在藏月阁侍候起居的,和白瑞情分非比寻常。
可那又如何?大姑娘得意时,她们自然是副小姐,穿金戴银那是该得的。大姑娘犯错时,自然也是身边人侍候的不好,挑唆坏了主子。往日里什么副小姐,这会子都不管用。
眼下是顾不上处置,等宣宁侯和崔氏回过神,原本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不想伤了白瑞,那就只能拿身边人开刀了。
皎月为何那样殷勤?她是府里的家生子,明白生死荣辱只是大夫人的一句话。既大姑娘暂时靠不上,能在夫人面前说上话的五姑娘,自然得好生巴结。万一五姑娘肯给自己说两句话,那就是白饶的。
孙姨娘也是一样道理。有功的时候,是生养过孩子的姨娘,在府里荣养。论罪的时候,儿女都是夫人的儿女,和你一个姨娘有什么相干?
崔氏心里叹一回果然宅心仁厚,面上却不显,只拿眼神去瞧夫君宣宁侯。
果然,侯爷面上泛起一丝青色。这是拿大女儿没办法了,也实在无法。
崔氏也一时无话可说,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让挽春提灯送白琼回去。
“更深露重,让挽春送你回去,早些安寝吧。”便是到了这般地步,崔氏还是太夫人徐氏口中的周全性子。
17.安排
对于嫡母的安排,白琼自然欣然接受。
实际上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这算是个比较开明的朝代,然而顶撞父母也是重罪。更不用说庶女忤逆嫡母会有什么后果……
便同样是官宦人家,议儿女婚嫁时,除非后来发迹,不然嫡出总是高庶出一半个品级的。
不过世殊时异,也不是样样都照这个规律来的。
而在宣宁侯府,崔氏显然是较为宽和的主母。宣宁侯为庶长女的婚事尽心,崔氏也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或者在最后关头拖后腿。而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是夫妇二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崔氏说是让挽春送白琼回去,但云卷、云舒怎么真会让挽春提灯相送?出了熙和堂的门,云卷忙不迭接过挽春手中的精致宫灯。
“挽春姐姐和咱们姑娘说会子话。”云卷眼角眉梢都是压抑着的笑意。若不是时机不对,云卷恨不得仰天长笑。她们姑娘何时这样被大夫人看重过?纵是平日里不差,但让身边的大丫鬟相送,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以云卷的视角来看,大夫人崔氏不可谓不宽和。然而这份宽和之中,总是少了一份亲近,便显得大夫人不那么看重自家姑娘。如今可好了,大夫人明面上露出来的亲近,便是府里的小丫鬟也能看出一二了。
今晚过后,崔氏身边的心腹丫鬟亲自送五姑娘回去的消息,便会在丫鬟、小厮之间不径而走。
一想到这个,云卷的脚步都不由轻快少许。以往侯爷眼里只有大姑娘,夫人眼里只有二姑娘。虽这话不该她这个做丫鬟的说,然而今儿大姑娘这一闹,反倒把她们姑娘在侯爷夫人面前显了出来。
一路无话,挽春和熙和堂的小丫鬟静静送白琼回到碧映阁。
挽春一路上也在观察白琼。往日里看着五姑娘是个不声不响的性子。没想到一朝遇上这样的事,竟然还能冷静自持,在侯爷夫人面前回话时丝毫不见慌乱。
只这份淡然气度,便是多少侯门公府的姑娘家,也不曾有的。
原本挽春眼里只有大姑娘白瑞和二姑娘白珩,如今少不得要再添上一位。谁知道这一位竟得了夫人看重呢?挽春服侍崔氏多年,夫人一举一动自有深意。能让她亲自送五姑娘回去,便是一种无言的看重了。
若说五姑娘是凭自己的本事如此,那大姑娘今儿这一闹,却是让五姑娘的本事显出来了……
别看素日里五姑娘也帮着太太写帖子,真正要紧的活计却是没沾过的。也不如侯爷看重大姑娘,夫人看顾二姑娘那样。五姑娘在府里有体面,却也不算多,这是满府丫鬟、小厮的共识。只是到底是侯爷的女儿,五姑娘看着也不是没气性的,碧映阁一向也没闹出奴大欺主的笑话来。
如今却是不同了……
挽春心里一番计较,面上却是不显。
直到碧映阁,白琼又留两人喝茶。
“纵有差事在身,好歹吃杯茶再走。”白琼留得恳切,挽春略想了想,便含笑应声,“讨五姑娘一杯茶吃,是咱们的福气呢。”挽春的语气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落在云卷、云舒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说是吃茶,实则点心是齐备的。
云舒请两人到外间坐下,又让小丫鬟捧了四色点心过来。芙蓉桂花糕、珍珠马蹄糕、金丝枣泥山药糕,还有一道椒盐酥饼。
“这是太太前儿赏咱们姑娘的好茶,请姐姐们尝尝。”崔氏那里的好东西,挽春点来得心应手。光看茶色,确是夫人那里出来的。
见云卷没糊弄自己,挽春面上笑意也多了两分真心。“妹妹坐罢,咱们也歇歇。”这是有意露出三分亲近来。
听着内间轻微的响动,挽春知道这是在服侍姑娘们拆妆,故而略等了等。
和云卷说着话,挽春还真用银叉挑了块金丝枣泥山药糕,慢慢品了起来。她这样的大丫鬟,什么好点心没见过?说是给主子备着的,崔氏哪里用得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入了丫鬟们的口。
见挽春动了,跟她来的小丫鬟这才把手伸向点心碟子,拿了块珍珠马蹄糕,细细品了起来。纵是崔氏院子里的丫鬟,也有够不着庙门的。更别说一个三等丫鬟,平日里也只跑腿打杂,又能分得多少点心?
这厢挽春和云卷在说笑,那厢小丫鬟已经拣了四五块点心,却不见一丁点儿点心渣子落下,也没有声响,茶杯却见底了。
石斛知机地续上茶水,也不多话,没有打扰两位姐姐说话。她也知道挽春肯在她们院子里坐一坐,必是看了自家姑娘的面上。这却是为何?只能是姑娘在太太面前得脸了。
这于整个碧映阁而言,也是好事。府里丫鬟也是挑主子的。有门路的自然奔着熙和堂去,再者就是大姑娘的藏月阁,还有二姑娘的翰墨轩。前者有侯爷照看,后者有太太操持,都是极好的去处。
五姑娘的碧映阁,说是姑娘的院子,却也是没什么门路的家生子,才肯来的地方。碧映阁却也不是最下等的去处,总比去浣衣房浆洗衣裳,大厨房当烧火丫头强得多。
石斛觉着自己是走运的,虽未能去藏月阁或翰墨轩,但自家姑娘是顶顶好的性子,有事也肯周全她们。便是年节放赏,也没空过她们。
碧映阁事也不多,石斛是二等丫鬟,云卷、云舒操心的那些事,且落不到她头上。
挽春一杯茶没吃完,白琼已经散完头发,挽了一个宽松的发髻,只簪了枚玉簪,穿着常服出来了。
挽春和松香忙起身,白琼面上带笑,“有劳你们走这一趟,云舒……”白琼说着,云舒便拿了两个精致的小荷包出来。
给小丫鬟放赏,无非是抓一把大钱而已。挽春是崔氏身边的心腹大丫鬟,很该与旁人不同。若也只抓一把大钱,则是看轻挽春。若是她在崔氏面前吹些邪风,也够人受的。
给松香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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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略鼓些,里面是一百枚铜子儿,是她半个月月钱。而给挽春那个荷包,看着不鼓,里面却是一块银角子,比铜子儿值钱多了。
接过荷包,松香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嘴里直谢姑娘。挽春面上含笑,说话也是轻声细语,“送姑娘回来是太太吩咐的,却教姑娘破费了。”并不把赏钱往外推。
以挽春的眼光来看,以后少不得要和碧映阁打交道,这会子攒下人情来,总比日后抓瞎要强。
见挽春接了荷包,白琼面上笑意更深。
“夜深了,我也不虚留姐姐,改日再来喝茶。”随后白琼又吩咐玉桂,“把包好的两包糖果子拿来。”白琼的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零嘴儿。
有吃又有拿,松香面上的笑压都压不住。她忙把两包果子接了过去,“谢姑娘赏。”再没有让挽春接这个的道理。过后挽春便是不要,不也便宜了自家?
云卷把灯点上,亲自送挽春出了角门。
“夜深了,姐姐慢些走。”语气不可谓不亲热。
松香提着灯,挽春跟在后面,两人的身影渐渐淹没在黑暗之中,只留一两声回响。
本以为昨日挽春送白琼回来已经显示了崔氏的看重,不想今日不到卯时,挽春竟又来了,面上是比昨日还要亲近三分的笑。
“太太说今儿要带姑娘去青阳观上香,一会子在太太那儿用早膳,太太让我来给姑娘说一声,再问姑娘有没有想用的早点。”云卷忙把人让进来,又让石斛赶紧沏茶来。
挽春这回却摆摆手,“不敢在姑娘这里吃茶,还要给太太回话呢。”这便是很着急了。
白琼也没真想点菜,只挽春是领了差事来的,白琼也只说想喝个甜粥。挽春得了话,便急忙赶回去了。
家里正为白瑞的事烦心,崔氏这会儿提出带白琼去上香,必有一个缘故。
不过略想了想,白琼便记起来,青阳观正是灵华真人修道的所在。先帝在世时极其信重灵华真人,青阳观一向香火鼎盛。即使如今已经是新朝气象,青阳观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踏足的所在。
昨日白琼走后,崔氏连夜打发人去惠国公府,只邀惠国公夫人明日往青阳观上香。惠国公夫人接了信暗自奇怪,便是真要上香,大可以早些送帖子来。这样更深露重的,莫不是有甚急事?
惠国公夫人面上不动声色,直管应了下来,再给小厮放了赏钱,让他赶回去回话,只说自己会安排好的。
寻常的勋贵人家或许能入青阳观,但惠国公夫人这类女眷,却是能直接见到灵华真人本人的。
灵华真人再怎么超凡脱俗,也是要受人间供奉的。更不用说如今先帝早已故去,灵华真人尚未羽化,也是需要这些简在帝心的勋贵,替自己在御前敲敲边鼓的。
这也是防着圣人哪天回想起来秋后算账,给他安一个蛊惑帝王的罪名。真落得如此局面,还不如早些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