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卦序》
1. 谁叫落花遇流水1
祁连七年,阴历九月十三,宜婚嫁娶。
时值深秋,天干物燥。
天将亮未亮时,寒风萧瑟。
艳丽红绸铺张,于笔墨字画,于广亮大门;于檐下屋前,于城池牌匾;家家连户户,城墙挨城墙,如同将小小一城圈禁起来。
永乐城关口车水马龙,往来不绝。
人流外两公里处,一小摊热气腾腾。
一辆马车候在摊外。
向里望去,座无虚席,人沸声藏进蒸蒸白雾中流转,缓缓飘入一坠白玉流萤之耳。
“今日算是赶上趟儿了,我定要去城主府讨杯喜酒喝喝。”
“就你还想进去城主府?那受邀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的主儿,我看咱还是在那门口望望得了。”
人群七嘴八舌,却始终围绕城内婚事谈论。
涂见兮边听着,搅动身前一碗粥。
连着赶路好些天,便没顾上好好吃饭这等事。
腾腾雾气萦绕眼前,她的目光穿透过去,看向面对而坐的少年。
那少年双手捧着一个肉汤包,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咽。
一身夜行衣如初,在身上褶皱、舒展,苍劲有力。
忽地抬头,嘴里还在咀嚼边道:“见兮姐,我看永乐城此景,应是有富贵之家成亲啊。莫非你是受邀来参加婚宴的?”
涂见兮摇摇头:“非也。我只需送药至星月村而已。”
言毕,将一勺粥送进嘴里。
思绪渐渐飘远,不禁回想起六日前,于上云谷之言。
师父:“你当真要孤注一掷,非要入世?”
涂见兮微微屈膝行礼:“弟子幸得承蒙师恩七年之久,但是终归要去承担应有的责任。”
老人不由握紧手:“你啊你,就是犟……还是想不明白,世上诸事只求顺其自然,莫要被执念挟着推着朝前走。”
“我的命运早已注定。弟子今后所行之事,皆是心之所向,绝无半分怨悔。”
她站起身,再次见礼,目光坚定地一字一句道:“尚许多人在等着我,我誓要带他们回家。”
彼时,少女的灼灼目光让人难以不动容。
“……没有谁的命运天生注定。你的命,你自己去闯。撞个头破血流,师父给你接着。”
“见兮姐,见兮姐,想什么呢?”沈术不知何时已经净面净手,收拾好包裹,一边招呼她一边到摊主处付账去了。
涂见兮跟上步子,和他一道引着马车慢慢走向城门口。
此时,日出渐至,眼前还氤氲着淡淡薄雾未散。入城之人千百,难免拉成一条长龙,压在满天红绸之下,看来阴郁郁的。
她淡淡地看着此景,蓦然道:“沈公子,待到了永乐城,你我便两清,你尽可早日离去,莫要误了自己事才好。”
沈术乍然像是听到天大的噩耗,表情故作扭曲夸张:“你终归还是要抛弃我了吗?五日相交竟仍未能令你对我以友相待。”
他的语气抑扬顿挫,过于浮夸,涂见兮面上颦颦笑,莫视劝道:“萍水相逢罢,天下之大,有缘自会再见。”
随即,便从他手上取走马绳,径自步入人流。
她缓步向前,再未回顾。眼看着永乐城已至,心中便暗自琢磨起星月村的位子。
这一路阻碍实是不多,一切波折皆因忘带地图而已……
甚至于沈术便是与她做了交易,给她指明去路便不再计较打劫未遂之事……
奈何心中琢磨,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又不由地幻想起若是地图在手,岂非胸有成竹、姿态昂扬?
罢了,入城后先试着抓个老伯探一探吧。
心中已然历经三千世界,面上却不显半分。
只直直盯着前一人,即将登记入城,还未等走上前,便又被两名武士拦了拦。
这其中一位上前,拱手一揖:“这位贵客,谋士已等候多时,还请随我入城,与大人一见。”
末了,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切言行不可谓不谦卑。
涂见兮了然,便打算前去登记过后,且跟去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胆敢生出觊觎之心。
然将走出一步,那人又在跟前一拦:“谋士特意嘱咐,怕贵客觉着繁琐便不必登记,可直接入城。”
她闻言一笑,笑容中多少带了些意味不明:“我仅一介修士,既未加官封侯,便无异于布衣百姓,自不敢受今日之特权。”
这回,便是立于另一旁的武士赔笑道:“贵客说的是,不过这些都是上头的意思,还请各位头儿莫要为难小的,这活儿干的不利索可是要掉脑袋的……”
涂见兮默然。
事情办不好便要掉脑袋,这是哪里来的活阎王?此番下来,她倒是越发想见见这个主子了。
于是便依此人所言,直接引着马车入城去了。
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在一处停下,眼前一座庭院,四周未见其他房宇,可见偏僻。
自踏入门时,她便细细观察警惕着,此处庭院还算宽敞,无甚么花草树木,光秃秃的,应是对方临时落脚点。
待一踏进正堂,便听见一声浑厚男声:“上云谷贵客远道而来,当真令永乐城蓬荜生辉啊。”
说话的人坐在正堂中间的椅子上,他身材魁梧,着一身红绣蓝袍,笑眯眯地看着来人。
“鄙姓乔,时任永乐城谋士,代城主接待修士,若某处有失礼仪,还请来客多多包涵。”
此话圆滑得很,与当时武士所出一般无二,想来确为此人所授。
涂见兮眸光平静,斟酌须臾方道:“乔先生言重了,我不过途经此地暂作停留,不日便要启程离去,不敢叨扰。毕竟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此话一出,令乔先生面色一僵,却哪知正是她要的结果。
不时,他又笑出声。
“甚好,和聪明人打交道便是容易得多。小姑娘,永乐城愿花重金买药,你尽可任意开价。不仅如此,还算永乐城欠下你一个人情,如何?”
看来不出她所料,这些人果然在打药的主意,而且似乎关注动向许久了。
只是上云谷虽盛产灵丹妙药,又因着有价无市的名号,使得无数人眼红,却从未听说过有被劫药的先例。而在此之前,这类药物一直由自家师兄护送,来来去去这么些年也从未出差错。
如何这么巧,唯一一次便被涂见兮遇上了呢。
奈何她压根不觉倒霉,在她看来,世上哪来甚多巧合,不过是蓄谋已久罢。
而这群人是觉着师兄招惹不起,好不容易盼到换人,便自以为好欺负,自认为拥有上桌谈判的资格,仅此而已便迫不及待动手。
涂见兮想明白这层干系,便开门见山问:“意欲劫药之举,是城主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
乔先生冷笑一声,站起身,伸直脖子阴森盯着她:“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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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药之说?上云谷弟子可是从未入城,若不信,便去瞧瞧入城刊记的花名册罢。”
这一说,立刻便想清楚当时两武士为何执意拦住她。
她心中无奈,却只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边正想着如何尽快全身而退,不料无意间一瞥,竟瞧见张人脸。
一颗倒挂的头吊在窗边,从窗隙中能清楚看见一双眸光闪闪。
却未等她心中生出多余情绪,又听一声:“把她给我抓起来。”
乔先生一声令下,屋内士兵已将涂见兮团团围住,而后从外又闯进一队士兵,如此便彻底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这并非是件值得担忧之事。
眼下,门窗大开,屋外萧瑟之气乍然灌入,掠进几片枯叶入室,日光洒进堂上,将恶人嘴脸越发一览无余。
刻意看去,窗外人脸已不见踪影,而身前早已闪出一人,乍一看,依旧是眼熟的夜行衣。
沈术挡在涂见兮身前,少年紧握剑柄,正对这种人多势众、欺人太甚的做法大加批评,嘴上一刻也没闲着。
突然,里一圈的士兵持剑扑来,她正打算出手,却听跟前沈术扭头高昂喊道:“见兮姐,放心交给我便是,你我相识一场,不必言谢。”
说罢,当真单枪匹马与那群士兵缠斗起来。
虽作缠斗之说,不过并未使用术法,仅以剑鞘相抵,攻守俱佳,进退有余,确是可以令人放心了。
原先还顾及沈术是否会因心急将修界之法忘于脑后,对于修士不可对普通人行术法嗤之以鼻。
现看来,实是多虑了。
涂见兮唤他一声:“沈术,见好就收,这些人罪不至死。”
她在旁观战,不巧身侧一盏茶将倾,便侧身躲过,免得沾湿衣裳。
可是刹那间,神经忽地一恍,视野一空。待回过神时,已来不及退避,一盏热茶便尽数泼在了身上。
不免一愣,抬眸,却只见面前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倒地的士兵、躲在柱子后瑟瑟发抖的谋士、遍布剑痕的桌椅以及,神采飞扬的少年。
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事物。再次垂眸看向落地的茶杯,不明所以,以她的本事,绝不该躲不过才是。
便在思绪的电光火石间,又有一队士兵从外闯进来,没有时间留给她深究了。
慌乱中,涂见兮与沈术相视一眼,一下子便明了她心中所想。
于是体内灵力运转,汇集于剑身,终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鞘。灰尘四起,一阵崩坏声音后,房上便出现了一个大窟窿,目测足以通过一人身量。
一群士兵暂时被灰尘呛得睁不开眼,连连扇手,而涂见兮最先视物,身轻如燕起势,顺着窟窿便轻松跃了出去。
而后的沈术看清狼狈的众人,顿感心满意足,也不恋战,跟随其后跃出去。
站在房顶上,正打算直接离去时,忽然灵机一动,收回了刚迈出的腿,反而转身蹲了下来。
他探出头俯视着下面众人,嘴角张扬:“在下沈术,请各位记住我的名字,因为在不久的将来,此二字将会响彻整个灵洲!”
彼时,凛冽秋意从未沾染少年分毫,蓬勃生命力可与朝阳争辉,秉持着赤忱无暇之信念。
高束的马尾被咧风吹得后扬不止,他脸上洋溢着骄傲自得的笑容,眸中明明,灿若星子。
可叹,生而不畏,激昂年少。
2. 谁叫落花遇流水2
烈日当头,正午时分,却不觉暖意。
永乐城中人头攒动,妇孺老幼皆有,街上吃喝玩乐齐全,酒楼茶铺居多,也有支个摊子便做起算卦生意的,卖糖葫芦的婆婆公公比比皆是,街尾处的糕点摊子上花糕卖相其好,胭脂铺内女子们言笑晏晏……
一派热闹氛围,更莫说这大有遮天架势的满天红绸。
刹时,街尾冲出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不免惊了行人,车夫探头回眺,连连致歉,倒也幸得没伤着什么人。
沈术扬鞭一路狂奔,再三确认没有追兵之后,便驱车顺道行入了一条小巷。
马车停稳,涂见兮撩起车帘,从内走出。
才将将站定,嘴角便勾起一弯弧度,深深向沈术望去:“沈公子,真巧,才半日时间我们又见面了。”
少年挠挠头,讪讪笑弯眉眼,自知理亏,便强转话题道:“见兮姐,我将瞧好了,前面不远处刚好有家成衣店,不然我们先去换一身行头?”边说,边扯着自己衣下摆。
此时他一身夜行衣,在外人看来略显鬼祟,一路上引起不少人低语。再低头看她自己的衣裳,将才不妨沾了水,也是该换一身行头。
是以二人便一同踏进店去挑选起衣裳来。店铺规格不太大,衣衫样式也是大差不差,没花费多长时间沈术便先一步出来。
少年一双剑眉,宽肩窄腰,身形挺拔,换上一身蔚蓝葫芦纹劲装,腰挂一块上好和田玉佩,头发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手执长剑,为少年神采更添几分张扬。
他手上抱着一件狐裘站在门口等人,许是模样过于俊俏惹眼,大街上走动的少女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热烈的目光,甚至竟无意识地为这家店吸引了一波顾客。
实在为难,正当他想先回马车避一避风头时,不巧瞥见一袭青绿绸衣裙摆轻轻落在了台阶上。
女子一件雪白直襟长袍,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发簪几对,发尾系一条嫩黄色发带,显得几分随意却不失典雅。再看上去,肤若莹玉,一双杏眼明明,长长的睫毛垂下覆住些许眼底春色。这般模样看来该让人以为是个千娇百宠的官小姐,但就那双远山眉,其间仿佛含着万般悲伤,凝聚在眉宇之间,若隐若现,便掩盖了八分娇态。未施过多粉黛,眼颦秋水,背薄腰纤。
耳上还是那对白玉流萤坠子。
清风拂过,飘飘然若仙子。
涂见兮淡漠而不疏离的气质一骑绝尘,在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展现。
成衣店内,掌柜的趴在柜台上,仔仔细细来回摸着一块金石头,脸上乐开了花,全然没注意头顶上忽然闪出来一人:“老马,乐什么呢?”
这一声可把老马吓得一个激灵,他赶紧把金石头收起来,抬起头,便瞧见一张相熟的脸。
冷不防“啧”一声:“小顾啊,你不要总吓我啊。把我吓出毛病来了,可是要你负责的。”
唤为小顾的青年听了这话,忙忙摆手,故作害怕道:“那可是再也不敢了。你这把老骨头可别想占我便宜。”
老马假意瞪他一眼,复正色道:“怎么到我这儿了?是想换冬衣?”
小顾半倚在柱边,漫不经心答:“是了,来买那件一直挂着卖不出去的狐裘。”说着顺手掏出一袋鼓囊囊的钱袋子,里面塞满碎银锭子。
听了这话,老马两手一拍,不禁奇道:“这可不赶巧,就是刚刚,那件狐裘先让人买走了。你来瞧瞧,”又抬袖将金石头摸出来,在跟前掂了掂,“这金石头就是那人出的。”
接着道:“不过那人刚走不远,你若真是喜欢,追上去找人家问问,好歹为自己争取一下嘛。”
小顾浅浅笑了笑,默默将钱袋收好,没说话转身往门外走,老马瞧着,以为他当真要去追人,还稀奇了一下。
他原本便只是说笑,没有真的想劝说他去找人。毕竟自打认识这人以来,就没见他对甚么东西上心,是非得到不可的。
小顾已站到门外,店里的老马还在说话,但他没再理会,抬腿往街上走了两步。
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喧闹至极。眼前是无暇古楼,身后是熙攘人群。原本打算原路返回的他将一出门,不知怎的,一眼就望见了两人背影。
那是一男一女。
待定睛一看,男子手上拿着的不正是之前店中唯一一件狐裘?他走得活泼,正乐呵呵地和身旁人说着话。
而另一女子则行得端正,看着背脊单薄,毫无征兆绕进了一条小巷。衣襟软软地垂落,发尾的嫩黄发带松松垮垮,却总有轻风拂过,看着马上快要落了一样。
很好看……
发带很好看。
立在原地片刻,莫名今日怎地竟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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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起别人来了,然思绪一转,又觉着也许是近来心情尚佳罢。
他收回视线,垂眸沉思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便径直往集市方向走去,一样消失在人流中了。
也许因为才结束一场闹剧,涂见兮和沈术都轻快,正悠哉悠哉地在街上逛,准确来说,是沈术慢悠悠地驾着马车在游街,而涂见兮则一如既往地坐在车内。
不过无论如何,也丝毫不妨碍两人一路走来,从街头至街尾几乎买个全乎。
逛得久了,原本觉出一丝无聊打算找一处地方落脚。岂料,听到远处一阵锣鼓喧天,抬眼看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做甚。这下倒好,沈术一下子精神振奋,驾着马车随人潮往那边赶。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不如不看,此地不正是城主府嘛。
想起将才那摊子事就来气,他打算再驾车回去,离这破地方有多远跑多远,却听府内忽传来一声高调尖喊。
“新郎新娘到——”
此时,围在门府外的众人全部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涂见兮和沈术二人自然也不约而同被吸引了目光。
城主府建筑高大宏伟,其内更是美轮美奂。房梁圆柱皆雕花纹,玉石台阶金丝镶边,门内满目嫣红喜庆,鞭炮响,唢呐鸣,大红喜字贴中央,池鱼欢跃,双亲同堂。
新娘盖头遮面,新郎高冠束发。新郎新娘携红稠,各执一方而立。
又听其声:
“一拜天地,缘定今生,海誓山盟。拜——”
“二拜高堂,孝顺父母,子孙满堂。拜——”
“三拜,夫妻对拜。比翼齐飞,百年好合。拜——”
新人相对,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众人间响起一片欢呼赞叹,掌声响起,经久不息。
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忽觉身上一阵冷意,起初并未留意,直到感觉身上密密麻麻不断有东西触碰,眼前渐渐多了些飘飘落落的小不点,人群中才有一人回神,抬头一望。
“落雪了!落雪了!”
一声激起千层浪。
盈盈白雪浮于眼前,与目之所及的处处红搅浑,便在这人人称奇的秋季月落雪时,定当有人望见了多年不见的因果。
在欢呼中,在复杂中,在悲戚中,初雪降临。
3. 谁叫落花遇流水3
由于昨日落了雪,涂见兮和沈术整个下午都待在客栈,是以两人早早便睡下,直到深夜大雪才悄无声息慢下来。
一夜之间,森森白雪侵入永乐城,落在尖顶的檐边,落在收拢的摊上,落在熟睡人的梦中。
次日清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客栈的门打开,一个老衫从内走出,他搓搓手哈出口气,将吐出便成雾弥散:“真是怪了,才九月下甚么雪。”
特地起早,打算去街西边集市买些炭火回来,将走到半路便瞧见老远的地方,一群人围着告示栏叽叽喳喳,听不清说得甚么。
转眼,一队长长的兵卫从另一条街角转出,队末跟着一架轿子,四个轿夫抬得吃力却走得稳当,一行人在这雪层中留下乱七八糟的脚印,混乱了一片雪白安定之景。
队伍走到一座客栈前停下脚步,轻放轿子,里人踩梯走出,双双踏进店。
将处半路的老衫目睹此景,又跌跌撞撞往回赶。不幸还是慢了,在他返回之前,那两位贵客已然上楼,奔着上等房去。
之所以称呼来人贵客,是因为他认得此二人,正是城主柳焕和乔先生。好不容易折回,本想进去招呼,谁想被门口的兵卫阻拦禁止靠近。
而客栈楼上,那位城主停在走廊尽头,抛给乔先生个眼色,见他点了头,才小心翼翼敲敲面前厢门,里面未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仍是没有反应。
反倒是旁边的屋子动静。
只见门开,从内走出一蓝袍男子,眉眼清秀,无疑是沈术。
他随意扫柳焕两眼,自觉不认得此人,便问:“兄台哪位啊?若是寻人的话,怕是找错地方。”
话音刚落,转眼一看见站在其身后那人,神色突变,即刻飞身迎上前夹在来人与厢房之间,开始细细打量四周。
这时,他再去看柳焕,蓦然忆起昨日城主府婚宴,当时远远一望,目光扫过坐于堂上的男人,这才明了此人身份。
气氛紧张时,还没等三人中的谁开口,乔先生便自主走上前,沈术以为他又生出坏心思,内心实在厌烦,然见他“噗通”一声在跟前跪了下来。
乔先生跪地扯着他袍角,面露苦色:“大师,对不起对不起,昨日是我猪油蒙了眼生出歪心思,是我不识抬举,还请大人们大人有大量,原谅鄙人吧,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哀求一边不住磕头,顿时没了昨日的嚣张气焰。
乔先生突然闹这一出,抱着他的腿不放,实是出乎意料,沈术一时也不知当作何反应。
正想先把乔先生从腿上扒下来时,便听见身后门开声音。
果然,涂见兮踏出门,眼眸暗淡,看来似乎心情不佳样。她环视一周,神色平静,最终视线落在沈术脚边。
这没看见还好,可视线一对上,乔先生便连滚带爬跪到她面前,又不停重复将才的话,这副痛定思痛场面,生生叫人心惊。
清晨的客栈楼下坐了几桌吃饭的旅人,听到楼上动静,都不免好奇地往上瞅。
经过好一番折腾才把这两位送进屋去。原来此次拜访,除表歉意外,另有事相求。更或者说,是因有事相求才特意前来。
两两相对,涂见兮和沈术仔细听着,闹半天才知晓事情原委。
原来昨日柳焕之女柳丝大婚,本是高朋满座,欢天喜地。可谁知,入夜时,婚房突然走水,火势冲天,一时闹得府内鸡犬不宁,费了好大工夫才得以平息。可惜最后还是未能救出新娘,进去后只发现一具烧红的尸体,早已看不清面容,但论身量应是柳小姐无误。
经此事,柳焕勃然大怒,立刻上报永乐城慎法司。慎法司连夜派人赶来验尸,维护现场,一系列流程下来,不出清晨便有了结果。
初步判定是柳丝的亲生弟弟,即柳小少爷柳尚志纵火焚烧新房,但其人坚决不认罪。此消息一出,顿时传遍大街小巷,一大早便引得城中百姓议论纷纷。
今日清晨,慎法司将嫌疑人押入大牢等候最终审判。柳焕实在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失控,黔驴技穷似地招募各处修士前来查证,好还柳尚志清白。一时间告示满城飞,然而时至此时,竟只有一人揭榜前来。
不过倒也不难理解,毕竟慎法司横插其间,其中利弊需得仔细权衡。
慎法司乃唯一由仙域直属管理分派,遍布灵洲,与各城主府相互制衡,兼管所有生死之案。
试问哪个修士的最终目标不是得道飞升?既想成仙,不与慎法司牵扯已经是默认的道理。更何况,城主府今时不同往日,又何必趟这淌浑水。若是到时人没救出来,反而将自己搭进去,与慎法司结了怨,总是得不偿失。
柳焕心知肚明自身处境多么不堪,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几近哀求涂见兮和沈术:“我们是冤枉的啊……定是妖怪作祟,害我一家至此。大师,还请救救我们呐,来日我定向上天祈愿,积攒功德,祈求二位早日成仙……”
这两人一个哭,一个嚎,涂见兮实是架不住这哭丧场面,暂且抛开其他恩怨不谈,听他说有妖怪作祟,细想来,无论此话真假,毕竟凡事不能空穴来风,倒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淌这趟浑水了,反正她也没所谓碍于慎法司之说。
至于沈术,涂见兮奈何不了他硬要掺和进来。
于此,一直被拦在门外的老衫乍往里一瞧,柳焕身边走着的正是昨日入住的两名修士中的女子,而他们身后的少年一脸无奈架着额头出血的乔先生,四人一同登上马车,从来时路走了。
约莫过了两炷香时间,到达城主府。
因事发突然,如今府内装饰保持昨日大红之景,只是不同之处在于府中各人神情早已转为紧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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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失意绝望。
以喜之色送葬丧人,不免让人心酸。
涂见兮心中藏事,便直接要求前去新房察看情况,由柳焕引着众人在府内七转八绕。
昨日只是粗略一瞧便觉着城主府该是过于奢华了,今日身处其中更是坚定此想法。
她敛眸,每过一处便内心盘算其市价,处处皆不凡,越算心下石头越沉。
一码归一码,她暗暗下定决心,此事了后,以垄断贪污之罪再次上报慎法司,彻查城主府。
众人第一次绕出门廊,视野蓦然开阔,眼前赫然是一幢藏书古楼,足有七层之高,外观精美至极,沈术内心啧啧称奇。
第二次绕出门廊,视野更加开阔,只见中央一处高台,其上一尊黄金质地雕像,身长甚至比顶尖都要高出数丈,涂见兮一眼看出刻的谁人,不过柳焕定是给当初工匠施加压力了。
……
众人第无数次绕出门廊,不出意外地眼前顿时又是一片开阔,不过这次竟是一处花园。
园中石板落满细雪,一处池塘映照一角古色,角落灌木跳出一只兔,耷拉着耳朵蹦到枯瘦树干下,树下立一雪亭,亭外帷幔沙沙,被风一吹,洋洋洒洒。
亭内淡淡飘出干净轻缓之味,嗅之舒畅,似正煮茶。
帷幔开合,见里不明。隐约地,一处衣角探出,如墨玄色。
狂风忽至,扬起蒙蒙薄纱,显出亭中全景。
青年执扇,茶香摇摇,玄衣红边,反衬白雪。
门廊檐上一夜堆积的雪簌簌落下,稀稀拉拉。
涂见兮步履匆匆,随意扫眼,隔着丝丝落雪,见远处青年目光,眼若隐波,破碎清明。
众人终于在转出下一个门廊时,视野中出现一座坍塌的房宇。房梁四处烧的焦黑,与旁边精美的建筑对比强烈。
待上前一步,涂见兮感到手臂一紧,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妇人,紧紧握住她。
“大师,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啊……他是冤枉的。他怎么可能纵火烧死自己姐姐呢,他平时可是护着柳丫头可紧了,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断不可能作出弑姐之事的。一定是那妖怪见不得我家欢喜,在大婚之日害人,故意嫁祸给我儿……我早说过,那妖怪迟早害了我们……”那妇人说到后面跌坐在地,痛心疾首,眼泪滑落,一张精致的面庞逐渐扭曲。
姗姗来迟的侍女们忙扶起女人,旁边柳焕目睹这情景,脸青一阵红一阵,摆着手令人赶紧把她带走。
他收拾尴尬,笑着解释道:“让两位见笑了,家妻爱儿如命,发生此等事后难免心伤,失了分寸。”
“无碍,但请节哀。”涂见兮轻轻道。
柳焕唉一声,随后扫视一周,未见某人,侧身对跟着的管事摆手,示意其上前问话:“顾公子何在?”
4. 谁叫落花遇流水4
管事猫着腰,忐忐忑忑应道:“顾公子正在雪亭煮茶呢,将才来时应是遇上了的。”
事实上,当时帷幔遮住亭子大半,若是不刻意留心确是见不到的,至于涂见兮……她也不知为何如此赶巧,远远望了那人一眼,总觉似曾相识。
柳焕茫然,将才只顾匆匆往新房处赶,他并未留意途中经过哪处:“那这样,你把他唤来,和两位贵客打个照面。”
管事应了声“是”,便撒腿走开。
涂见兮观察着眼前这座坍塌的院子,心中疑虑甚多,她问:“走水时候,新郎在何处?”
是了,起火时新娘被困,那么新郎呢?
柳焕抬袖抹去额头冷汗,答道:“姑娘有所不知,当时恰逢新郎敬酒的时辰,他是与前堂的众客呆在一处。”
这么说来,起火之时虽晚些,但却尚未到洞房时刻,而恰好新郎不在时便出了事。
她再问:“柳小姐的婚事是如何来的?”
柳焕苦笑一声:“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自然是我与夫人安排的。”顿了顿,扬声补充道:“不过柳丫头绝不受苦的,这新郎是西南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他们定会善待丫头。”
他此番话,涂见兮听到一半便郁闷地撇开眼,原想驳他几句,却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角落传来一声:“此言差矣。”
此声来得突然,众人皆不自觉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只见两人缓缓绕出门廊,这两人其一便是离开不久的管事,而另一人……
青年一袭黑衣红丝描边,身形清明,向众人望来,五官似染霜雪,冷峻锋利。他勾着唇,似温仪、似骄傲,不束高冠,不戴佩剑,独身而立。
柳焕先开口介绍:“这位就是今早揭榜前来的道友,先两位一个时辰过来。”
沈术站在一旁,不知怎的,当那男子靠近时竟觉得一阵心悸,但随即又无视这份莫名,对他笑道:“在下沈术,术法之术。”
他旁边人跟道:“在下上云谷,涂见兮。”
那男子低笑一声:“在下顾居,幸会。”
术界有规矩,若被问名讳需自报宗门,而无宗无门则一律看作散修。
看来眼前此人和沈术一般皆为散修。
那么柳焕应是认为将整府的未来交到一个无名无姓小卒手中风险过大,这才又去寻了他们二人过来,如此至少有上云谷兜底。
这般想来,涂见兮发觉柳焕也并非省油的灯,毕竟劫药的账总是要替师门记下,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清场之后,只剩涂见兮、沈术、顾居三人留在现场。
又是涂见兮先问:“慎法司因何判定柳尚志之罪?”
顾居开口应道:“现场发现了一个火折子,经确认正是柳尚志的事物。再有,柳丝的贴身丫鬟指证目睹其人纵火过程。”
涂见兮下意识问:“贴身丫鬟?”
顾居点头:“是个叫红叶的姑娘,昨日柳小姐的尸体也是由她认的。”
这时沈术插入话题:“不对啊,新婚之夜时候贴身丫鬟应当服侍在小姐身侧,如何能亲眼目睹?”
突然听到沈术说话,涂见兮眨眨眼,瞅了他一眼。
顾居接住他的话,提出第一个问题:“怪就怪在这里,小姐出了事,贴身丫鬟却安然无恙。还有一点,我问过府上服侍过柳丝的多数下人,他们都极其一致地称柳丝和柳尚志的关系十分和睦,从未发生过争执。”
涂见兮惑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柳尚志的动机就不明确了。”
顾居又点头:“说谎的可能性也不大,府内人数众多,稍微对不上口供便破绽百出。”
涂见兮表示认同,对他问:“你接触过红叶吗?”
“尚未,柳夫人早早将人囚了,不允任何人见,因她指认柳尚志触了夫人逆鳞。”
他又话锋一转,漫不经心接着说:“不过问题不大,若是当真想见,办法多得是。”
听完这句,沈术登时瞪大双眼盯他,顾居发觉后对上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术热切的目光竟令他看到了认可,那是一种知音间的惺惺相惜。
一旁涂见兮思考片刻,不解道:“就目前情况来看,疑点重重,慎法司不应断定柳尚志的罪。”
顾居嗤笑一声,嘲讽道:“凭他们蠢,慎法司真不愧是一群吃软饭的。”
其实人们对慎法司的评价向来是有争议的,有人说他们公正清廉,有人说他们贪腐愚昧,但是无论评价好坏,都不过是茶后闲谈。倒是如顾居这般指着鼻子骂人的,实不相瞒,这是涂见兮遇到的第一人。
收回神,她并指画符,祭出咒语,空中瞬间燃起红焰,随后便又消失。
这用的是共鸣符,一般情况下妖怪出现便一定会在所经之处留下妖气,这是一种妖怪无法控制的特性。而共鸣符若与环境中的妖气产生共鸣便会燃烧红焰,反之则为蓝焰。
涂见兮手中的符为红焰,说明此地的确有妖怪存在或者来过。
于此她便自己开始回想将才柳焕和夫人所说的话,全然没注意到旁边顾居的神情。
顾居唤沈术道:“小公子,将才使的共鸣符你应当也会吧,你也来试试。”
沈术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照做了,他也画符祭出咒语,然而,此时那符竟是燃烧出蓝焰。
他一下子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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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见兮注意了这边动静,如此三人便都摸不清所以。
他两人明明身处同一空间却各自得出不同的结果,实为匪夷所思。
沈术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错,他懊恼道:“现在什么情况!早知当初便不偷懒好好学习符咒了。”话罢便自顾躲到一旁去反复尝试。
趁此空挡,顾居悄摸凑到涂见兮身边,对她耳语:“你们来之前我也用了同样的方法,结果和这位小公子是一致的。”
如此说来,难道问题在于她?难道是她将才符咒出错?但是转念一想,这又是绝无可能的。这种符咒原本属于基本的等级,是每个修士的入门,因此总会被要求熟烂于心。更莫说她自己在无人知晓处早已练了无数回。
可此时她竟也不知作何解释。
打破这停滞场面的,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啜泣,三人都听到了,那声音是从眼前坍塌房宇之后传出的。
哭声哀凄颤抖,像个无法言语的、被压迫极了的疯子只能发出声带的振动。
忽地,从那堆破损梁柱之中探出个头,是个满脸灰尘的女子,头发也乱糟糟的。
她猛然冲出来,灰灰的脸蛋上布满泪痕,向面前三人吼道:“是柳尚志!是他放火的,他害死小姐!他不得好死!”
眼前女子的状态很不对劲,沈术先一步上前安抚她:“姑娘莫急,此事还未有定论。我们发誓尽力调查,若凶手当真是柳尚志,定叫他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绝不姑息。”
顾居站在一旁,等着那女子情绪稳定下来。可是无论沈术如何安抚,她仍是嘀嘀咕咕不断重复同样的话,跟中了邪似的。
“你个贱婢,竟还敢跑到这儿来。”远处一个嬷嬷跌跌撞撞跑过来。
涂见兮见状不对,便侧身拦住了那人,问:“劳驾,请问这位可是红叶姑娘?”
嬷嬷明显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打太极给蒙混过去。
罢了,涂见兮原本也没指望从她口中得到结果。于是,只好任她把人带走,但她心中明了,那女子就是红叶,可能是被囚禁期间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样。
望着红叶被带走的方向,她深知如今无能为力,沉重石头压在心口,越发想快些了结此事。
沈术无奈,仰头喊天:“怎么会这样。这边说凶手是柳尚志,另一边又说是妖怪作祟,所以到底是怎样嘛。”
涂见兮叹道:“真相大白之日,是非自见分晓。”淡淡的声音散入寒风,旋即无了。
三人在现场转了转,奈何事发时火势太大,已经将现场烧干净了,导致没有更多的发现。
“看来是时候去见见那位柳尚志了。”
5. 谁叫落花遇流水5
于是三人一道同柳焕打了声招呼,派了辆马车即刻启程,临走前,柳焕拿给他们一个腰牌,因他说唯此令牌才可见到柳尚志。
涂见兮原本打算今日前往星月村将事情办妥,因着另有要事在身并不想在永乐城停留过久,却不想会遇上这事。
如今乘坐的马车隶属城主府,原先运送药物的那辆仍停在客栈一处,她施过法,托掌柜多照看一下。
也不知为何,自打入了永乐城以来便觉事事阻碍、似有一团阴云凝聚天灵,压得她两眼茫茫,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她只好闭目稳神,坐在一边的顾居见她神色有异,眼神轻飘飘地来回瞟,沈术则左一下右一下不消停,在他第九次拉起车帘时:“到了到了!”
一扇狮头红门,石砌围墙牢牢扎进地底,两列卫兵镇守,白雪之上一片庄严肃穆之象,与城主府的奢华相比难免显得寒酸。
三人将落地,便被齐齐一排长枪交叉拦住去路。
“来者何人?”为首兵卫例行询问。
沈术溜得最快,立刻亮出腰牌:“城主府来人,请见柳尚志。”
兵卫上前细细察看腰牌,末了隐隐瞪他们一眼:“跟我走吧。”
莫名其妙嘛,他们又未做甚,沈术不爽,走在背后暗暗瞪回去。
几人快步进到牢狱,一直向里走,直到停在最深处的一扇铁门前,他们看到了一个少年。人躺在草垛中,身上是极好的绸缎,色彩却暗淡了不少。
牢内湿气郁结,高墙上方窄小的窗透进微光落在水泥地上,而这份阴冷也渲染了少年眼眸。那少年转身抬眸看来,眼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疑惑、警惕、不满,又立即垂下了。
来之前并未听过任何人提及柳尚志的年龄,于是涂见兮便下意识认为其与柳丝相差不大。眼下看来,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这男孩尚不过舞勺之年。
如此小的孩子,当真能做出弑姐这般残忍的事吗?还是说人真的不可貌相?
她试探着开口,尽量放缓语气听来柔和些:“柳小公子,在下皆是术界修士,是为柳丝姑娘之事前来向你问些情况。”
柳尚志闻言像是被踩了尾的猫,顿时怒不可遏:“阿姐之事我什么都不知,此话还要我说几遍。叫一帮蠢材查案,慎法司是没人了吗?”
声音传遍走廊,处处回声。
这时顾居猛地推门,踏进牢狱之中,在他面前蹲下:“我只问你一句,你冤吗?”眼神锋芒胜刃似要洞穿眼前人,嘴角却阴着笑。
柳尚志低声道:“若我说是,你们便能放我出去?你们凭什么?”
沈术闻言在旁“咦”一声,貌似想说话,然眼珠一转,生生憋回去了。
顾居对上草垛中少年的眼睛,漫不经心道:“城主府如今因你放火之事乱的鸡飞狗跳,柳夫人疯的神智不清。再这样下去,依我看,这城主府的主人马上就要换了。你柳氏也是出了个不孝子。”
实际上,慎法司和城主府关系一向不和。
这次的事恐怕柳焕也没想到会查到柳尚志身上,才告倒慎法司去,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慎法司用此事大做文章,自然轻而易举便撤掉柳焕。
这一点他们都明白,莫说柳尚志从小在城主府这样的狼窝长大也会明白。如果当真是他所为,那么他的行为无疑是在拉着所有人去死,而这也正是他们疑惑的地方之一。
这套激将法下来,柳尚志果然中招:“甚么叫因我放火?你们查清明了?”
“……小孩子当真经不起激啊。”涂见兮内心暗自腹诽。
她抬步跃入牢房,顾居见她进来便退了几步,又站到门处去。
涂见兮耐心不减,笑问:“柳小公子,我们听闻此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妖怪作祟。你平日与柳小姐关系亲近,这便想来向你打听一二。”
若此事确非他所为,一切指向便转向妖了,不过到底是否是柳尚志的手笔,尚且存疑,不置可否,多了解一下再看。
柳尚志沉默良久,终归选择了妥协:“两个月前,阿姐在外出踏青时失踪,父亲得知后震怒,立刻暗中派人搜寻,却无果。反而第二天一早,侍女们发现阿姐独自晕倒在房外……衣衫不整。
后来知晓当日将阿姐掳走的是一只妖,但家中怕因此事有染姐姐清誉,便被父亲强行压下才没走漏风声。再后来,家中长辈便开始筹划婚事,想借联姻之举,一来以防走漏风声后堵住悠悠众口,二来恰好借机稳固城主府的地位。”
柳尚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别过头去,唇线紧闭,像是在回忆一番痛苦的记忆。
涂见兮见他此状,也不再强求更多。
她仔细斟酌柳尚志这番话,逻辑合理,却有一处奇怪:“柳焕明知那妖怪与柳小姐亲近,却没有所作为?”
柳尚志摇头:“自然不会。只是那妖栖息在卫山之下,父亲多次派人前去捉拿却也奈何不得……这事也是瞒着慎法司进行的。”
听到“卫山”二字,涂见兮眉心一跳,昨日她已向客栈的掌柜打听过,得知星月村便是位于卫山之后,当时还苦口婆心劝说她莫靠近此地,哪知竟是当真巧合。
她眼神空空,内心尚在寻找出一根贯穿始终的线头,然这副样子落在柳尚志眼中便似犹豫不绝:“你若是怕了便早些离开,此地之事你不过个外人,无人会怪罪于你。”
她闻言一怔,面前这少年确不似平常人家小孩,难道是因为出生富贵,在名利之下成长的缘故吗?
她轻轻一笑,俯身蹲下与柳尚志平视:“那你如今身在牢狱之中可害怕么?”
柳尚志默了默,微微点头,旋即又摇摇头。
涂见兮看着他,柔声道:“既然你不怕,我便有何可怕?倒是你才是,莫要心中忧虑过多,趁着尚且年少,多去远方瞧瞧,随时随心而动才是。”
言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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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起身迈步而出,三人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渐渐地连回声也消失在走廊尽头。
牢中的光影暗下几分,转而投到他的脚边,柳尚志脱力瘫软在草垛中,仰面朝上呆滞地望着屋顶,四下安静,忽然一道自言自语,他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时响起:“随心而动,希望到时你可以说到做到。”
踏出慎法司大门,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人不禁打个哆嗦,眼前之景又成白茫茫,三人从清晨开始,直至此时正午早已过去数时仍未停歇少刻。
沈术的肚子“咕咕”地发起抗议,他走在后面有气无力道:“我好饿,两位菩萨能否先带我去美餐一顿?”
没错,他说的是“带”而非“待”,至于为何,自是因他根本身无分文。
涂见兮最是知晓这点,只因一路以来,凡是花银子之处皆为她的“主场”,不过这次嘛,她抵唇轻咳两声:“祁连七年,阴历九月十三,沈术因购入一件狐裘从而……将我的盘缠尽数、花光。”她停顿地恰到好处,让人听得十分清晰。
此话犹如天打五雷轰,沈术顿觉两眼一抹黑,就是不知究竟因吓得还是饿得。
是以他又悄无声息将目光投向站于一旁,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的顾居,没心没肺地冲他笑一笑。
顾居瞥他一眼,不作理会权当眼盲,然转而一念,又道:“铺张浪费要不得,女子若是选择心上人必不可选择这般之人。”
此话深究确是无误,不过沈术在一旁却听得一头雾水,他左思右想也不明此事怎地与“女子选择心上人”扯上干系。
涂见兮见此状,想起一个可行之有效的办法:“我挺擅长做饭的,不若找家酒楼自己动手,也许能省下些银子,只是,”她顿了顿,眼光缓缓转向顾居,她不知接下来的话他是否“听得见”,内心不免直打鼓,“麻烦顾公子先借上一借了?”
顾居对上她的目光,眼底萌出暗暗笑意,抬腿踩在风雪处向西而行,路过她身侧时抛下一句:“好说。”
永乐城位置分布明确,靠东多数为富贵人家居所,靠近西边才是平常百姓或士农工商之地。
三人一行随意寻了间酒楼进去,沈术乐呵呵与掌柜聊作一团,轻易便说成了事,涂见兮则如言在厨房倒腾七八,至于顾居,按照沈术的话来说,他是金主,只消安生付账便是。
临近日落,街坊灯笼挨个点明,酒楼渐渐多了人吃饭,掌柜和小二忙去应付顾客,沈术饿得闹腾不起便去与顾居坐在一桌候着。
所幸,他的见兮姐无心饿死他,只是在临近昏厥时终于出来了。
他谢天谢地,最谢见兮和顾居,看着一桌卖相其好的佳肴双眼放光,然却觉缺少灵魂,于是乍然想起又向小二要了壶花酒来。
此处清风卷白雪,提灯映夕城,佳肴茗好友,伴红绸作景,岂非微醺正酣时?妙哉妙哉!
沈术心情舒畅万分,挑起双筷夹菜入口……
6. 谁叫落花遇流水6
简直难吃到天地同泣、人鬼共愤的程度。
他如嚼石蜡,脸上表情已经完全不受控,就差把“难吃”二字写在脸上:“见兮姐,你不是说擅长做饭的么?”
可能涂见兮自己也没想到,她原本想着既然自己都已经将颜值拉到一个巅峰,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差吧……结果看来,还是高估自己了。
可是明明记得她做饭还挺好吃的啊。
这就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人毒死在她手上:“其实吧,除了你将才吃的那道菜,其他的都是酒楼的厨娘帮我做的。”
顾居单手撑着下巴笑问:“人家拿你什么好处了?”
涂见兮连连否定:“没有,厨娘人都很好的,我给她们尝了我做的菜,她们便二话不说帮上我来了,这道菜还是我偷偷留下的,其他的都被毁掉了。”
其实看当时厨娘的反应就知道肯定不好吃,所以她自己也提前尝过,觉着只是稍微咸了点而已,因此还特意掺了水进去才偷偷拿出来的。
沈术再看那道摆盘最为精美的糖醋鱼,心道还好还好,厨娘们都是心里明镜儿的:“感谢,他们是真真的善啊。”
之后便乖乖吃饭,沈术做甚么都喜欢蹲着,此时就连吃饭也是蹲在椅子上,他对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除了那道糖醋鱼未动。
反观顾居,他好像还挺喜欢的呢,此话从何得来?瞧他除了另外几道菜,依旧如常下咽那道糖醋鱼,觉着似乎毫无区别。
见此状,涂见兮得到些许安慰,看来每个人的喜好不同,顾居可能比较喜欢小众的事物。
三人饭后已是日落西山,不过谁都没有喊停,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处目的地。
车内窗帘挂起,大雪早已停下多时,从里向外望去,看到厚厚雪层之上有的人隐身于烟火气中,有的人踏雪前行,凛冽的风呼啸,路上脚印却从未断绝。
沈术靠着窗坐,突然俯下身,将放在一边的箱子打开,那是他上车时便带上的。
箱子打开,从里拎出一件白色狐裘衣,自己不穿,反而转身塞到涂见兮手上。
“见兮姐,天凉了,这件狐裘给你。”
涂见兮攥着手中衣物:“这不是你昨日特意买的?我不觉冷,你自己留着罢。”
沈术两手一摆,屁股一坐:“我不怕冷,这点程度小意思了。这衣服我昨日本就是看中送你的,就当作是我们成为朋友的‘定情之物’吧。”
涂见兮倒是没想那么多,但是有点意外她和沈术如何这么快便成朋友了?她心中对朋友的定义远不是如此。
“啊哟,这天儿也太冷了。”顾居抱住双臂摇了摇,双腿也不停抖动。
他眼睛看了看涂见兮,又转到她手中的裘衣上,冲着她笑了笑,笑容十分真挚且真诚。
罢了。
涂见兮把衣服递给顾居,反正她灵力充沛,鲜少感到冷,算是助人为乐也好。
顾居接下衣裳便立马穿上,期间还一直向沈术表达诚挚的谢意。
沈术嘿嘿笑着,连道无事。
不过被如此插一手,他突然发觉尚不知顾居任何,便对他好奇起来。
他对顾居问道:“话说回来,还没问过顾小哥住在城中哪处啊?”
顾居面无表情道:“我不住城内,卫山之后有一村庄名星月。”
他状似明白点点头:“你应该是散修吧,此案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你为何揭榜前来?”
涂见兮在旁听着,也对此问好奇,此时仔细看向他,想听听他如何解释。
顾居默了默,随后扯起嘴角看似认真又随意道:“前些天遇到个算命的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印堂发黑、霉运缠身,有机缘在此,让我积攒功德。”
沈术努努嘴,他表示不信。
涂见兮则乍然记起一事,这时一句:“停车。”
无论发生什么,她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本职,既然同样要去卫山,那何不现在就顺路完成任务呢?
于是与两人商量由她去客栈将药车行至卫山与他们汇合,其余二人便先行启程。
返回客栈后,涂见兮迅速找到停靠一旁的马车,与掌柜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去。因着卫山和客栈不在同一方向,这一番动作,即使速度再快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另一边,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沈术心里不由泛起嘀咕,都听人家说卫山险,山中常年妖物横行,不知若是和他对上孰强孰弱,若认真算来这也算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斩妖。
此时他斗志昂扬,誓要将那作恶的妖捉住、一锅端了它的老巢、破了这案子借此一举打出名声。
不过顾居却对此一笑而过。
越接近卫山,空气中弥漫的妖气越重。
天已完全黑掉,沉沉地压在山顶口,踩在积雪上,脚下是一片盈盈白茫茫,顶上是无边阴郁黑压压,如同一幅割裂的画卷,此刻他们是这画中人。
两人到山脚便选择弃车步行上山,穿梭在一片黑暗中。
林立的树木也化为这座山的守卫,监视着一切意图玷污此地圣洁的不速之客。
沈术觉得已经走了很久。
伸出双手放在眼前握了握,不禁叹道:“这里……还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居略带嘲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笑不出来就别笑吧,挺让人尴尬的。”
他淡然自若走在前面,一步也不犹豫,仿佛这条路已经熟烂于心。
听到顾居的声音,沈术悬着的心稍微落了落。
然而一个猝不及防,刚稍安稳的心在下一刻又再次悬起。
卫山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像是山体滑落的巨大声响在整座山间回荡,好在维持时间并不算太长,在他们的位置只是感觉到脚下地面的起伏。
沈术心里慌张极了,却没听见前面顾居的动静,便自然以为此情况是常见的。
他故作镇定,扬声开始说道:“顾小哥你经常走这条路吗?看起来对这挺熟悉的。唉,刚刚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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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算正常吗?你经常遇到吗?这里是不是一到晚上都看不到月亮?你住在这山后面,难道每天晚上不会被这群鸟叫吵得睡不着觉?你们村大不大?住几户人家?村里还有别的修士吗?”也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连串的问题比他将才的声音还要大。
沈术不停地问,但这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他这人本来就话密,这种情况下若还不说点什么,那简直会要他命了。
他等了好半天,却没听见前面任何声音传来,便又喊了一声顾居。
仍旧没有回应。
这回揪着的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他停下脚步,即使视物不清也努力眨着双眼,寂静的空间回荡着急促的呼吸声。
沈术不动声色将手摸向剑柄,然而下一刻,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顷刻间冻结又翻腾。
他握住了一只手,长长的指甲割着他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皲裂粗糙的皮肤与他相碰。
当人落到危险境地时,反应会不自觉快上数倍,沈术便是瞬间反应,立刻朝反方向退出几丈远。
喝道:“什么妖魔鬼怪,还不速速现形!”
然而不幸的是,他突感撞到了什么东西,还来不及反应,随后脖子上一阵搔痒难耐,他看不到便用手去碰不断挣扎,发觉缠在他脖子上的是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头发。
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欲拔剑斩出,又觉四肢发软,意识逐渐模糊竟然就此昏了过去。
前面的顾居走着走着发觉不对劲,竟良久未听见沈术的声音,心中已经生出是否有被妖物截胡的可能,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按理说,即使那妖怪藏身在卫山,也绝不可能涉及此区域。
于是凭借记忆仍然独自向前走,不料时过几时,远方零零散散光亮明灭可见,顾居加快步伐走出阴影,快到村庄门口时刻意稳了稳身形。
和平时一样,夜晚村里安静得可怖,每家每户都点着蜡烛,屋内亮堂却毫无声息,街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乱风将枯黄的落叶与贫瘠的土地擦出“火花”,站在这里倒是看得见月亮了。
不过有一点不同,村口多了一辆马车,顾居认出不是来时他们乘坐的那辆。
星月村因为独特的位置,几乎没有人敢靠近,平日更不会有外人前来,今日倒是奇了。
他回身向将才走来的路看去,如今已身在光明处,再回首看来时黑暗,内心依旧平静无波。
只是他似乎忘记当初是两个人一同进入山林,却还是独自前行,对沈术的消失不管不顾。
在卫山的地界周围,失踪是常有的事,回不回得来还得看自身造化,平时多做些善事,积攒多些功德,就容易遇到天上心软的神仙化凶为吉。星月村民经常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当作真理一样信奉。
而顾居没在意沈术却不是因为他也信奉这种说法,而是想到还有一人也在来这里的路上。掐指一算,应该能赶上趟儿。
于是也不急着回家去,反而寻了假山一处角落,靠上去闭上了眼。
7. 悲魂火舞何须泣泪1
一盏茶工夫之前,涂见兮便驾着马车到达卫山脚,和另外两人一样,她到达时已暮色降临。注意到山前投下阴影的另一辆马车,她知晓二人可能已经步行上山。可是她任务在身,却不能轻易弃车。
这时该如何呢?既不能弃车上山,又不想拖着庞大的马车在卫山上艰难前行。
内心正纠结时,却忽听林中某处隐隐异动,附近灌木丛和山林融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涂见兮跳下车深入林中,因着眼前黑暗只能屏息仔细去听,同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这时突然从暗处的草丛中冒出一东西,那东西腿脚并不利索,貌似头上顶着一块石板,边冲过来边喊着:“妖精,我今日跟你拼了!”
听着这声,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将才好像是手举着石板越过头顶,才使得看来像顶住一般。
那人冒进冲来,涂见兮自然轻而易举便躲过,待再次打来时,她用剑鞘抵住,手腕一转便顺势卸掉了攻击,一脚将那石块踹飞老远,同时袖中又飞出一根绳索,灵活地将来人捆住,动作一气呵成。
待牵绳走出林中少许,两人才互相看清对方。原来出手的人是个老头,已经年过花甲两鬓斑白。这确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就将才短短几刻,据这人的精气神判断,她还以为最多是位中年男子。
而那老头也明显震惊,在林中无光无法视物,他躲在暗处以为遇上了妖怪,今日死到临头了呢。
老头挣扎道:“丫头片子,还不快给我松绑,小心我告到你宗门去,说你滥用职权、伤害无辜。”
……其实这词语不是这么用的。
她内心似乎有个小人在这么说,不过面上却没有动容,看这老头衣衫褴褛的模样,草鞋亦破了洞,不知道在这里做甚,反正寻常人一般都不会到这儿来。
秉着怀疑的态度,她并未对他的话做出反应而是先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老头大吼:“要你管!快点给我松开,我要回家!”
而涂见兮不理会,转身继续往前走:“在你没回答完我所有的问题之前,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那个老头不满,咂咂嘴忍道:“爷爷我是山后面村里的人,今天进城去转了转忘了时间,只不过回来晚点而已,屁大点儿事。”
虽然此时这人说的轻松,但是涂见兮可还记得将才他那副紧张的模样。不过,没想到他竟是星月村中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便开始在马车附近画阵,竟一时将那老头晾在一边。
老头自然不乐意,又气着咒骂:“喂喂,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我警告你赶紧把我松开,小心我找人收拾你……”
这人一直在旁边催促,而涂见兮自始至终都沉心画阵,阵法繁琐,细节繁杂,再加上她第一次用尚不熟练,也是要花费好大力气。
终于完成后,她站直身好好欣赏一番,确认无误后,才将老头引到阵法中央,双手合十对他一笑:“接下来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在下即刻送你回家。”随后在他眉心一点,一个旋转的八卦图在额上显现。
一阵长久的眩晕感袭来……
“哎哟喂!”
老头强压下腹中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已经站在星月村门口了。
而且不仅他在,那个臭丫头和马车也一并过来了。
老头瞅她一眼,又向村子里面张望一眼,在两者间来来回回看,像是在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星月村。
涂见兮则面色如常,她仔细拴好马绳,走到老头面前,两指一触,捆绑的绳索便自行解开落地,复又将它收回放到车上。
经过思索,她打算先进村去探探路,看看这地方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竟能得卫山的庇护。
老头脱离束缚后,对旁啐了一口唾沫:“表面人模人样,实际个个都是黑心的。”才跟在涂见兮身后进村去。
天上云层遮蔽新月,投下乌蒙阴影,地上淌淌流水,照映璀璨星河。星月村不知从何处引进了活水,形成一条小溪,一路从村头流下。
走在路上,一眼望去村中人竟不少,一步能瞧见正在田里耕作的村民,两步便碰上一群嬉笑打闹的孩子,再走走也能见坐在院中编织冬衣的妇女……其实与涂见兮想象中的不甚相同。
不过奇怪的是,无论她走到何处,这些村民见到她都躲得远远的。
起初,她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发现这些人并不是躲她,而是都用怪异的眼神瞥向她身后之人,也就是那个老头。
发觉后,便只等待时机好仔细向他打探一番。
好巧不巧,这时注意到一个躲在树后良久的姑娘,那姑娘站在树后扭捏地踱步,眼神躲闪,似想靠近这边却又有所顾虑。
涂见兮与她对视,给她一个微笑,姑娘回以甜美的笑容,确认了对方是在等自己后,她便主动走了过去:“这位姑娘,敢问有何贵干?”
只见这姑娘将她拢着往旁走了两步,语气神秘:“小女见姑娘非村内人,应是不明许多事,这便来提醒姑娘与你同行之人并非善类,还是请姑娘多多留意,莫要被心怀不轨之人轻易骗了去。”
她不禁惑道:“哦?那人如何心怀不轨?”
姑娘义正言辞:“此人品行恶劣,是村中出了名的无赖,与一名修士同住在村头一家,那两人都不是令人省心的主儿。”
涂见兮用力点点头,弱弱问道:“可是我已与那人有所来往,这该如何是好?”
姑娘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们同为女子,我定会助你。你且与我同去,我家中有人,谅他不敢做出逾越之举。”
涂见兮向她见礼:“是,那便先谢过姑娘。”于是便紧跟着此人往她家中奔去。
原本老头见她与旁人一道走了,便迈步想跟上去,谁想被突然出现的几个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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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住,显然他们是互相认识的。
这般老头便没法子,自顾“切”了一声,没话往自家回去了。
涂见兮奔了一小段路便到了女子家中,姑娘先招呼她坐下,说可以让她今夜留宿在此,明日再离去,便独自去厨房煮茶了。
涂见兮刻意留意了这家中之人才知原来此女已然婚嫁。
家中那壮年男子是她的丈夫,除此之外还有公婆二人。
四下看了看,这院子不大,除了必要的起居之物外便再没有其他装饰,院中尽被白雪覆盖,像是种了满园的棉花。
呆坐不久,姑娘便端着茶盏来到正堂,她给涂见兮递了一杯茶,被接过放在桌上,两人都坐了下来。
涂见兮逃过一劫,颇有兴致问:“还未请问如何称呼姑娘?”
“姑娘唤我小云便好。”
涂见兮温和地笑道:“方才听小云姑娘说村头那家住着一位修士,请问可是叫顾居?”
小云听了惊讶道:“姑娘竟知?那人平日倒是少出门,不过每次出现都要村中闹好一阵儿,使得大家都不喜。”
她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实不相瞒,其实我还有一事,想着除了小云姑娘怕是无人能为我解惑了。”
小云轻轻一笑:“姑娘哪里的话,小云不过一介女流,若能为旁人解惑,倒是我的福气了。”
涂见兮缓缓开口:“我是想问,你可知为何这星月村便得了卫山的庇护?”
她虽在城中不过几日,但是也从别处打听了些当地之事。实际上,永乐城内里并非官政清明,柳焕在暗地里得了不少好处,其中不乏手上沾血的买卖,这点无需怀疑,一点是乔先生虽为谋士,实际却无实权,劫药之事多半是柳焕的授意,说明柳焕有垄断之嫌,二来便是城主府有眼可见的奢华,只有卫山之上为妖物常年盘踞之地,寻常人不懂些门道是不会轻易接近的,是以即使柳焕胃口再大,手也不敢伸得如此长。
是以完全可说卫山是走投无路的城人的庇护所,几乎所有走到绝路的人都不惜以性命一赌,即使明知不过是死无全尸和曝尸荒野之分。
话说曾经也有过几次,那些人聚在一起,搭建成了一个小村落,不过好景不长,最终都以遭遇妖物侵袭而终。
唯星月村,仿佛一处世外桃源,是神明眷顾之地,得一方净土。
小云沉默了一会,后答道:“姑娘若是到过村头,看见过那潭清水,也许会明白些。星月村环山却有一溪清水流过,人家都说这是得了神明眷顾,”说到这,她忽地笑了一下,“可惜啊,神明无眼,看不见这世间。”
涂见兮听此眼眸闪动。
好半晌,小云见她不说话,以为乏了便道:“姑娘将茶饮了便早些歇息吧,我带你去厢房。”
可涂见兮却盯着这盏茶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无奈叹道:“我细细想过,实在不敢受这杯茶,不然只怕自己会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8. 悲魂火舞何须泣泪2
小云闻言顿时一怔。
涂见兮趁此眼疾手快打出一张定身符,而小云一转身便躲过,顷刻间,一股势不可挡的妖气瞬间充斥满屋。
小云笑道:“你很聪明啊。”
其实涂见兮从见到她的那刻便觉不妙,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选择跟她一道走。
不过前面种种也都只是猜测,真正让她确认的是因为那杯茶,若不是她师承当世第一医手,恐怕是真会中招。
此时小云已经毫不掩饰,妖象毕现,直接朝她扑来。
她连续挡住了对面凶猛的进攻,然而这只妖却比她预料的要强,两人打了数十回合,从屋内打到屋外,纠缠不休,有来有往。
只是忽又想起还有一人等着她去捞,便又拿出几分认真。
星月村上空已然黑如泼墨,涂见兮发现方才来时路上遇到的村民此时竟然皆现妖形,乌泱泱地朝院中围过来,自然她的“丈夫”和“公婆”也不例外。
这三人寻着时机便与她斗起来,是以她既要应对眼前大妖,又要时刻警惕着一些杂碎之伤,对方应是想以人数压制,一时间分身乏术。
涂见兮摸清对方大概实力,手上不断接招出招,心中盘算着,虽然那一招可能拖不了太久,但至少足够分心借此找到突破口。
下定决心,再次结束一回合后,她忽将手中之剑一扔,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似物。
随后,运转灵力汇于掌心,注入此物之中,眼见由银针状逐渐锐利,直至化为一把利剑。
涂见兮右手握住剑,左手轻抚过剑柄凹凸,其上刻字再熟悉不过。
当初送她这把剑的人说,此剑乃玄冰晶石打造,由当世第一法师开光,是绝不输天下前十的宝物。
那时她却总以为这人夸大其词,但这么多年却一直不得机会亲自感受,今日也算一份机缘,能让手中之剑与她共鸣,真正成为荆棘路上的搭档。
于是,芳华剑出鞘。
芳华通体雪白,出鞘时,犹如江河化冰、万里飘雪、剑如寒星、锐不可当。
剑身悬于前,剑锋指向身前敌人。
涂见兮轻声念道:“一动,芳华三千。”伴随右手轻点剑首。
顿时,仿佛滴水入海覆沧浪,蜂鸟入林动千山。
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芳华以残影之速向前,锋芒的剑刃所向披靡,冰霜围绕着剑身,经过之处都开出了霜花。
一剑洞穿了对方,小云便乘风消散了,是分身。
芳华剑意却仍旧以雷动之势向远处斩去,碾过了无数围过来的小妖,最终劈在卫山上。
可谓前人栽树,后人也没乘到凉。
卫山面临了多年来难得的劫难,像是从多年睡梦中惊醒,忽地抖了抖身子。
山体滑落的声音在林间不停回荡。
涂见兮得了空挡,动作敏捷地在房顶上穿梭跳跃,同时躲避着周围小妖的纠缠。
终归还是在将才那棵树后发现了老头,他把自己团成了个球,缩在光秃秃的树后直发抖。
老头听到动静头往后一扭,看到她后使劲挥手,忙招呼道:“哎哎哎!我在这!”
她顺势落在人身前。
才见面老头便又开始抱怨:“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整个村的人都要我的命!这里到底是阳间还是地府!”
好端端地,他回家路才走到半路,突地杀出一群形态怪异的“人”追他,吓了好大一跳。
不知为何,现在看来星月村像是捅了妖怪窝了,整个村除了他们俩没一个“人”。
但是情况紧急,她现在也没功夫解释,于是拎着老头便往外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颠簸跑到了村口。
靠近马车处,从此再次画阵便可即刻脱离,然而正当涂见兮以为得救时,下一秒所见,便立刻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便是一眼看见一件裘衣——正孤零零耷拉在一处角落。
她很肯定那地方原本是没有东西的。
然而更糟糕的是,她认出这件裘衣正是当时沈术送到她手上,却穿在了顾居身上的那件……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死小孩,你看看你把我弄哪儿来了!”老头已经快要崩溃了,在涂见兮手中挣扎着喊叫。
其实涂见兮也认为星月村得以长存至此时,必不可能如现状一般妖物横行,那么最好的解释便是此境为幻境,要么这些妖是假的,要么他们二人是假的。
涂见兮将他放下,认真道:“抱歉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不过你且放宽心,我以性命担保定会护你周全。”
老头见她态度温和,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也弱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此时涂见兮的发尾已然脱离了束缚,尽数散落在脑后,那条嫩黄色发带也不知所踪,不过原也无人在意。
从她猜测幻境之后,便开始源源不断地释放灵力,她需要很多很多灵力,足以覆盖整个星月村,从而来探查是否某个角落会与她产生共鸣。
换一种说法就是,她在找人,找顾居。
这种方法是她在心中经过层层筛选之后决定的。
虽然过量灵力释放会给她的身体带来巨大负担,但是在可以震慑一些尾随的小妖的同时,能以最快的速度给她想要的答案。
睡过一梦的顾居醒来已有一段时间,却仍未见远处密林中丝毫走动迹象。
“啧。”有些麻烦。
看来这回当真是要紧张起来了。
于是便将裘衣留在原处,踩住月色,一步步走进村中。
路上只有“吱吱”的踏雪声。
毫无人迹可寻,因着夜晚时妖物活动频繁,所以平时无论天大的事情都不能阻止村民“日落而息”。
在这里,夜晚是属于月亮星辰的。
走着走着,视野中忽见一点鲜艳。
那是被白雪遮盖却依旧明丽可见的嫩黄。
顾居走上前去,拂掉表面的积雪,将它捡起握在手中,一种不祥的预感和近乎肯定的猜测同时映出脑中。
几乎是刹那间,他直接闯进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挑选了一处位置,仔细将发带绑在门桩之上,之后迅速找到每家每户惯用来堆放截木断枝的柴房。
摸出火折子,吹燃。
毫不犹豫地扔了下去。
……
涂见兮慢慢收力,四肢有些发软。
一直躲在她身后的老头见她脸色难看,劝道:“你也不用太逞强,大不了我们就躲起来等别人来救我们嘛,小爷我在这鬼地方活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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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还是有人的。”
她脸色苍白,不自觉想蜷缩起来,声音无力道:“或许你所说的救星是顾居吗?”
“我一向只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哪怕是死,也要做个无憾的孤魂野鬼。”
老头惊讶:“你怎会认得顾居?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她摇头:“我不知,他不在此幻境内,但并不见得是坏事。今日之事应是冲我来的,倒是连累你卷进来了。”
通过将才的探查,涂见兮并未感到共鸣,这便说明顾居不在此界,可为何裘衣却真实地存在?
老头咳了两声:“丫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找到办法没有?”
涂见兮道:“我有一个猜测,也许这幻境是与真实世界相通的,除了原本存在的,只要任何外物或不可抗因素出现便会造成空间变化。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些变化的瞬间。”
老头急道:“那还等什么呢?你赶紧抓啊。”
“……”
涂见兮:“真假世界相连给幻境带来最大的变化就是两面,就如同阴阳八卦一般。因此要想突破这层隐形的‘界’,便需要阴阳两方同时对空间造成不可承受之变化,光凭我们一方是做不到的。”
老头撇嘴:“……你刚刚不还说靠自己吗?”
她“哦”了一声:“这总不能靠你吧?”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火光闪烁,火色逐渐染上夜空,从升腾的烟雾中望去,夜空像是微微扭曲了脸颊。
涂见兮只觉画面不忍直视,记忆似乎拉扯着她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却总让星辰迷离了双眼。
老头扯了扯她胳膊:“起火了,起火了呀!”
她从回忆中抽身,怔了怔:“我们过去。”
老头:“过去?过去找死啊。你看清楚一点好不好,那边正烧着呢!”
涂见兮去拾起裘衣,淡淡说了句:“顾居在那边。”
老头一听见“顾居”二字,二话不说便拔了腿就往火光处跑。
她也跟着老头后面往那边奔去。
过会儿到门口时,涂见兮便看见老头在一旁扶着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碍于火势没急着往里窜。
这户人家用篱笆将院子整个围了起来,火苗争先恐后往外窜,其中柴房的火势尤盛。
外面门桩之上,系着一条发带,其色为嫩黄,在火光边缘处乱舞。看起来随时会祸临己身。
倒是见兮,此时竟不合时宜地笑了。
“顾居,顾居!”老头刚缓过一口气就开始喊:“你可千万别在里面啊,求求了,你可不能出事啊,你留我一个孤寡老人该怎么办啊!”
涂见兮一下子觉得好笑:“别喊了,你退开些,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话落就见一道锋芒剑意从眼前扫过,带着凛冽的寒气冲向大火之中。
原来是芳华。
剑意与大火相撞,顷刻间,白光乍现,视野转为一片空白。
从袖后探出头时,面前的大火已然撕裂开一片片漂浮在空中,眼前空间极度扭曲,裂成一块块碎片,仿佛将才的景象只是一面镜子,被一拳击碎,碎片横飞。
终于,碎片逐渐在空中四散分开。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其中走来。
9. 悲魂火舞何须泣泪3
涂见兮好像看见环绕在那人周围涌动的紫光,然而眨了眨眼,再次看去时,却又不见了。
不紧不慢地,来人拨开漂浮的碎渣,逐渐露出真容。
“顾居!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老头兴奋不已,带着感天动地的喜悦扑过去。
顾居却丝毫不为所动,轻易闪身躲过这一扑,他无奈地看向老头:“你怎么回事?怎么在这里?”
老头:“你还好意思说,都说了让你来找我,顺便带我回去。你倒好,自己先溜了。”
他懒懒道:“不是说好在门口等你吗?半天没见你回来,还以为你终于要走了。”
老头白他一眼,“切”了一声。
顾居转头看向涂见兮,见她唇色泛白竟一时无言,又挪开目光。
这时,“沈术呢?”她往顾居身后看了一眼,却没发现沈术的身影。
顾居思忖片刻开口:“他玩儿去了。”
涂见兮听了这话没反应,仍然一直盯着他。
顾居被盯得不自在,咳两声,心里暗自流泪:“其实吧,沈术……”
不等说完,便听远方山坡传来:“见兮姐,顾小哥,大家!我来了!喂,你们看到我了吗?”沈术趔趔趄趄从山坡上跑来。
两人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谁,尤其顾居,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等到沈术站在三人中间时,老头立刻走上前贴着他的脸,上下左右打量他。
他也睁大眼睛盯着老头,跟着他转便一起转:“这位前辈,敢问为何如此看我?”
却见老头神色变化:“只是觉得你有点像一位故友。”
沈术闻言,忽然一个激灵,呵呵笑道:“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数不胜数,此乃常事,也不必多么大惊小怪嘛。”
老头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应道:“这话倒是对的。”
涂见兮则选择无视两人的迷惑行为,对沈术问:“你刚刚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匆匆赶来?”
然而这次,沈术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向顾居的方向看去。
顾居便劝道:“唉,你看,你偏要跑去玩,惹得涂姑娘担心了吧,”他看似无奈极了,笑着复又转向涂见兮,“没办法嘛,沈公子年岁还小,玩心重,你多多担待。”
这下沈术也附和他道:“是啊是啊,怪我跑太远,害大家担心了。”
她看着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然一时也找不出破绽,也只好任由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转过身,语气淡淡道:“我没有生气,你们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又不会对你们怎样。”
沈术笑道:“这是自然,见兮姐就如在世圣女,心如菩提,爱护在下。”
他是开玩笑说出这句话,然而刚说完,面前几人神色都下意识微微一僵。当然了,沈术本人是完全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
涂见兮表情没甚么变化,语气一如既往:“今世早已无圣女了。”
一旁的顾居脸色微沉,这时他开口道:“众位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沈术:“捉妖!”
老头:“回家……”
涂见兮:“送药。”
几人同时开口,这下听过后,感觉任务真是有够繁重的。
沈术觉得自己像欠了一屁股债,心想要不然明天再开始做好了,于是便暗自琢磨走哪条路能最快回到客栈。
然而下一刻,顾居说的话却让所有人重新振奋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才那妖许是躲进了村头的人家。”
旁边老头一听此言,一下扯着嗓子喊道:“村头?那不是我们的院子吗?”
事实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村头只有一户人家,那就是之前小云口中说的老头和顾居的住处。
而因为涂见兮早已知道此事,所以此时要显得稍微冷静些。
沈术好奇道:“你们两个竟然认识啊,听这意思,是还住在一起?”
“你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现在是说那妖怪在我们家!怎么办?”老头急得在原地打转,然好像突然又想起什么,殷勤地跳到涂见兮面前道:“姑娘,我看你身手不凡,修为应是不低,不若这妖就交给你了?”
她低着头沉思,后忽然抬起头微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啊,我们直接找顾居就好了呀。”
顾居突感身上似乎起了一阵恶寒。
至于为何,那当然是因为涂见兮此时的笑容,就是传说中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头闻言,一旁小声嘀咕:“找他干嘛,他不太行。”
顾居:“???”
沈术:“???”
涂见兮:“???”
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说话很小声吧。
沈术在一旁不解道:“为何要找顾小哥?和他有何干系?”
涂见兮目光转向顾居,看着他疑惑的神情默了默,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反倒走到他面前将裘衣递过去道:“没什么。”这句话是回应沈术,“那你带路,我们过去。”这句话是对顾居。
顾居耸了耸肩,向她笑了笑,便自觉走到最前面去了。
四人前后往村头的方向走去,同时也是河流上游的方向。
涂见兮跟在顾居身后,她看着他的背影道:“将才那幻境甚是奇怪,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倒是和我曾经在书中读过的一个妖很像。”
顾居走在前方,步伐稳而慢,没回头答道:“就是西域冥妖。”
沈术在后面又好奇道:“什么幻境?你们在说什么?”
他还想继续说,却忽然被人捂住了嘴。
一看,正是那老头,听老头嫌道:“有你小子什么事?就你话多,上辈子怕不是个哑巴,别吵吵啊。”
老头见他“唔唔”地叫,边叫还边拍打捂住他嘴的手,看样子是真有什么事。这便才松开手,在沈术袖上嫌弃地蹭了蹭。
沈术眼睛亮亮的,乐道:“西域冥妖,这个我知道啊。”
他开心地等着他们问自己,结果左看看右看看,没一个人问他。
顿时便泄了气下去。
正打算老老实实走到后面当“尾巴”时,又听前面涂见兮问:“那你都知道些什么?不如说来听听看。”
他便一下又“活”了过来:“冥妖多栖息西域,最擅长的是幻术一类。据说,她们所造幻境可镜像真实世界,也可独创世界,令困于其中之人难以分辨真假。更离谱的是,听说她们还有勘破未知之力。”
此话中的西域指的是灵洲之东,而涂见兮内心敏锐地捕捉到一词——独创世界。
“独创”一词在灵洲有多种理解,不过据刚才幻境来看,其意应是在镜像真实世界时,将幻境一分为二,附于阴阳八卦之理,相辅相成、相生相克。如此,不论是涂见兮还是顾居所见皆非真实。难怪……
难怪那起火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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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院落此时仍毫发无损。
再看向顾居,她心中怀疑更甚。谁懂,他真的很可疑。
这边已经在心中默默琢磨某人心思,而另一边沈术却一点不明,就在刚刚,已经悄悄凑到顾居身边去了。
他用手掩住嘴,以防被第三人听到,神秘兮兮对顾居道:“顾小哥,你可真是太厉害啦!”
顾居闻言,神情莫名,用看傻子的眼神向他看去,不自觉地往旁边撤了撤。
然沈术又凑上前:“你就别装了,我都看到了。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么奇特的法宝,没想到蝴蝶竟也可以那么厉害啊。”
顾居更加无语,脚上步伐加快,想离他远些。奈何他快一步,沈术便快两步,怎么也甩不掉。
于是索性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他:“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还有,你在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话毕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可别拿跑去玩当理由。”
这下沈术一听,一下蔫了,默默走回到最后面老实当“尾巴”。
说话间,四人便已一同到达村头。
涂见兮注意到越往上走流水便越发缓慢,这一看才知,原来那河流竟是从山顶上流下,若想要窥见全貌,还要从顾居的院子再往上走好一段路。
恰好,说到顾居的院子……眼前一扇陈旧木门,推门进去,只觉一阵冷清萧索之感扑面而来。
许是因为村头就这么一户,于是院子便要比寻常大些,房屋要多些,屋顶要高些,冷清感更甚些。
踏进去后,涂见兮最先注意到的是院中一棵无叶之树,种在中央位子,周围矮矮地砌了砖。
虽无叶无果,但她能肯定的是,这一定是某种花树——也许是春日之花。
竟让她觉得熟悉,便问:“那是什么树?”
“一棵桃花树。”话落,顾居猛然向屋中看去。
而涂见兮则直接破门而入,与一道熟悉的身影打作一团,不必想,那人就是小云。
涂见兮再次与她对打时,明显感觉她的实力比起将才的分身竟还弱了些,大概是分身消耗了过多妖力,导致现在看来,涂见兮已稳稳处于优势地位。
小云清楚自己如今实力大减,若继续这样打下去,“败”是迟早的事,于是企图借助障碍趁机而动。
有一点涂见兮也是没料到,顾居家中置物竟如此奇特,比如此时小云绕到房梁上,她便只能一只手攀着柱子,另一只手挥剑,只因这房子栋梁交错却又总是忽然从中断截,叫人摸不清当初建造者是作何想的。
是以,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涂见兮与小云周旋良久,脑海忽地映出当时红叶被带走的背影。
不能再等了,她欲从袖中翻出缚妖索解决眼前麻烦,却灵光一动,意识到早在村口时自己便将它放回马车上了。缚妖索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一条寻常的麻绳,但是对妖就不一样了,那便相当于压制。尤其是罪孽深重的大妖,妖力会更加受到抑制。
而恰好这东西算是稀罕事物,普通修士轻易不会得到,如此更不必说沈术和顾居了。
思考间,小云化为一股黑雾猛然冲来。
她手臂用力,直接腾空而起,身体与地面平行,在空中翻了一圈后稳稳落地。只是小云扑了个空,反而将屋中箱柜桌椅全部掀翻在地。
她觉得眼前狼藉场面似曾相识。
然而忽然,无意中的一瞥,让她从这一片狼藉中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10. 悲魂火舞何须泣泪4
确定目标后下一刻,便轻盈起势,身法迅捷地闪到一堆掉落的杂物中,长剑挑出一条长有十丈的白绫。
她看中的正是此物。
小云见到她手中事物,立刻想往窗子逃,欲强行冲出去,涂见兮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直起身,将白绫往空中一抛,十丈白绫便一下子在眼前铺展开来。
下一秒,手起剑落。
白绫瞬间撕裂,先是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紧接着,一道无可挽回的裂缝便成了“天河”。
双手结印,脚下阵法瞬成,原本毫无攻击性的白绫便在此时如利箭般冲了出去。
原来那白绫一半与小云缠斗,另一半则趁机束缚住她。
不出所料,掐指一算,约莫半炷香时间后,涂见兮、顾居、沈术、老头四人蹲成一个圈,而中间赫然是被捆住,怒气冲冲的小云。
沈术最先举手,指向顾居,告道:“刚刚他拦我,不让我进去帮你。”
顾居从旁将他的手按下,笑眯眯对涂见兮道:“我看涂姑娘剑术了得,他进去是纯属添乱,不过我有点好奇,姑娘的剑法是全然出自上云谷?”
涂见兮垂下眼眸,轻轻点点头:“自然。”
沈术仔细瞧着这捆妖的白绫,好奇问:“这是什么术法?真有意思。”
他学习符咒阵法不精,以为是哪本咒术大全里面的招式,然却听涂见兮道:“这并非什么术法,只是从师兄处学来的小把戏而已。”
这时,老头插嘴:“你们先说正事行否?没看到这么大个人在这呢嘛?”
沈术纠正他:“是妖。”此话一出,便荣获一个白眼。
不过有一说一,沈术蹲在边上好奇问:“为何要抓她?难不成这妖与此事有关系?”
涂见兮回应:“无论有无干系,立幻境欲伤人是真,抓起来交由慎法司处理罢。”
抬头望天,应是深夜后尾,便只好待清晨再过山入城,心中作此想法,却再次向顾居问:“顾公子如何打算?”
他似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一愣,随意答道:“我看这天快亮了,不如先将她关在柴房,待清晨便送去慎法司。”
她微笑回:“那好。”
沈术附和:“好。”
老头却反对:“不行!这妖不可留在此,不然我睡不着觉。”
虽然反对,不过根本无人在意,因为此已为最好之策,沈术没心没肺笑道:“三比一,少数服从多数,嘿嘿嘿,老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说着便揽住他肩膀,连拖带拽把人带走了。
这院子房间多,沈术随意寻了间便躺进去睡了,老头则是有一贯的住处在此。
只剩下两人和一妖,顾居看向她:“今日便在村中歇息片刻吧,我将妖锁去柴房,你早些休息。”于是便带着小云离开了。
话虽如此,但是算算时辰,离日出时间也不远了,于是索性走进将才打斗的屋子,开始将凌乱的物品归位。
一边归索物品一边琢磨这起事件的细枝末节,忽然脑中闪现出一个想法,不过细想来又觉太过难以置信,也许小云便是当初绑架柳丝的妖呢?但是为何?她为何这么做?无从知晓,总觉快要摸清整个事件的因果,却又被几缕迷雾遮住眼。
外面开始起风,飘零的雪点重新出现在空中,使墨黑染上些光泽,离日出时间更近了。
重置完毕后,她走出来,站到院中那株桃花树下。
自从知晓此为桃花树,心中便时不时有个想法冒出来,这是她的私心,她想再看一眼。
于是手抚上冰冷的树干,灵力流转汇入树根。
慢慢地,自那干枯树枝上冒出点点粉红,再之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鲜嫩的桃花开了满树,片片花瓣随凛冽寒风裹挟而下,复又落在另一滩雪中。
花下有一圆石桌凳,涂见兮扫去落雪,随意选个位子坐下,手放在桌上撑着脑袋,竟自然而然进入冥想状态了。
是以待顾居安顿好走出时便看到一幅画面如此,雪压桃花,粉白殇殇,兮兮少女,在花中央。
静静地,正当涂见兮感受着风雪时,忽然察觉有人靠近,睁开眼,果然看到一人站在树下,眸光淡淡,仰头呆呆地望着落花。
顾居目不转睛:“这花许久未开了,也是难得。不过四季法则,花开花落,本该遵循秩序,若在不宜的时节绽放反而多灾多难,命运多舛,花如此,人亦如是。”
涂见兮一怔,听此话之意,他……是在怪她吗?
她问:“顾公子话里有话?”
只见他走到面前,抬手在跟前石桌点了点,嗓音低沉:“此处不是谁都能坐的地方。”
她看得清晰,眼前之人往日的散漫随意尽失,此刻他的眼中充满了尖锐刻薄的审视,就这般凝视着她。
涂见兮默了默,旋即起身,向他见了礼以表歉意,便一声不吭走掉了。
她心中有些愧疚,明了每个人皆有不可触碰的回忆,一旦旁人沾染丝毫,内心的波澜壮阔是不可为人想象的,但却又无法言说,因一旦说出来便会显得矫揉造作、优柔寡断。涂见兮不解是否方才的行为有误使得顾居难堪了。
越想竟越觉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烫起来,她正在前往村口的路上,打算将药车牵上来交给顾居,便算完成了任务。
说来也巧,此次任务是送药至星月村头一户人家,起初还未知具体哪家,没成想竟正好是顾居。
不过他用这么多药做甚?难不成是生了大病?胡思乱想间便到了村口。
眼看天又亮了几分,流水渐渐被染上橘黄色,伴随浓浓翻滚的云层,昭示着日出的到来。
村中养鸡的人家已推门而出,伸伸懒腰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薄霜与细雪融为一处,从地上反出透心的冰凉。
泉水汤汤,少女走在河边,无意一瞥,立刻顿住了脚步,涂见兮在河边蹲下,仔细望着倒映出的面庞,那对白玉流莹耳坠竟微微脱色斑驳。
她神色微动,心中的迷雾尽散,脑海中一团乱麻似乎已然露出线头,清楚地现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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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见兮离开后,顾居久久立于原地未动。
空中不知从何飞来的蝴蝶,正扑棱着翅膀环绕在他身周围,蝴蝶身呈紫色,晕着淡淡光辉,像极了璀璨闪耀的宝石,却在眨眼间迸发出一缕紫烟消散,让人怀疑是否只是场绚丽的梦境。
他低着头,指尖发白地攥紧衣角,待桃花落尽,树干再次冰冷,听他默默说了句:“真是疯了,竟以为……”
说说一半,点到为止。日出的光晕染上他的面庞,青年锐气的目光略显烦躁,扭头撇开,转身步入屋内。
涂见兮很快折回木门外,在门口停了停才推门进去,树下无人,她快步找到柴房处,从窗外望进去,小云靠着柱子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仅她一人,甚好。
于是轻推门而入,缓缓掩住半扇而定。
小云见她一番动作神秘古怪,不耐道:“要杀要剐动作快些,不要装模做样。”
涂见兮抿抿嘴,靠近她身侧:“原本我以为你是妖性大发才会对我出手,但是方才我忽然想明白一事,你并非想伤我而是想从我身上拿走一样东西,不仅如此,当日踏青时,带走柳小姐的人正是你。”
小云嗤笑一声:“你有何证据?”
她道:“柳小姐回到城主府时衣衫不整,人们自然下意识认为绑架凶手是男妖,但其实既不是男妖,也不是所谓的绑架,而是你。至于你要的证据,我想有一件事物可以充分证明。”将手心在跟前摊开,里面托着一对白玉流莹耳坠。
涂见兮拈起其中一支,指尖轻轻划过,然后蓦地用力一捏,白玉便化为粉碎的渣滓在小云眼前簌簌落下。
“住手!”小云乍然怒道,挣扎着起身,奈何用力过头身子往前倾倒。
涂见兮急忙迈上前,稳稳接住她,两人距离拉近,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小云耳边响起:“莫急,她没有危险。”
她一愣,心中五味杂陈,不知眼前这少女究竟何意,但是原本的计划肯定是瞒不住了,不免猜想她是否与城主府和慎法司那群臭虫狼狈为奸,但是直觉在告诉她:此女不会。
院中突然传来好大一声招呼:“起床了!起床了!”沈术精神抖擞,将一出门便开始吆喝众人,他挨个敲门,直到其他人都一脸不满地瞪着他踏出院中,眼看着人就要走到柴房门前。
沈术正打算将小云带出来方便上路,谁知他将一抚上门把,门便先行从里打开,再定睛一看,涂见兮与小云站在一处,正领着人往外走,恰好碰上了他。
众人这便在院中碰了面,老头第一个注意到门外的马车,他疑惑了片刻,后眼珠一转便轻车熟路地上手将车上箱盒之类卸下,全程未说一字。
涂见兮在旁看着,认为需要向顾居解释一番,毕竟也是此行主要缘因:“我代表上云谷的使者遣送这批药物到达目的地,现已完成任务,物资正式为你所有。”话落拱手一揖,不等他回应便带着小云潇洒离去。
顾居话到嘴边未出口,看着她的背影默了默,好半晌才抬腿跟上去。
11. 悲魂火舞何须泣泪5
春四月,杨柳依依拂清影,碧水粼粼起蜃楼,柳丝以为正是烧香拜佛的好时候。永乐城寺庙清净,位置却偏僻得很,昨夜雨后万里晴空,庙中的台阶边缘布满青苔,被雨水一沾滑得十分容易跌跤。
她好不容易得许出门一次,发誓定要做些事情才好,提裙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终于登上百级台阶,再看庙中一如既往地冷清,池水从石鱼嘴中吐出缓缓流淌,石桥边的杂草长满角落无人问津,纸窗透风,法师在殿内敲击木鱼的声音空响。
柳丝悄声越过门槛,没有出声惊扰法师礼佛,殿中的女娲神像慈悲,她在草团上俯身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祈愿,旁殿一众法师念早课,诵经声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洗涤心灵。
良久,直到双腿传来一阵酸疼她才立起身,木鱼敲击之声自始至终未停,柳丝分心看了一眼便作势出殿,贴身侍女红叶候在殿外,见自家小姐出来,撑开伞拖住手腕小声道:“小姐,老爷又出门去了,今日还是向着老处的方向。”
“老处”是指柳焕在府外的其他临时落脚点,他常常将一些外来人带去此地,至于做些什么……自然不必再多说,柳丝顿了顿,眉眼低垂下来,她回身望向殿内女娲像:“望娘娘保佑这些冤魂早日超度,今世孽缘只得来世再偿。”
红叶忙急道:“小姐千万莫作此言,小姐怜悯冤魂,为他们祈愿,待午夜梦回也定能心安。”
柳丝苦笑一声,她又何尝不想,但是柳焕所行伤天害理之事数不胜数,父母之过,作儿女的却总要为其承担责任,反来亦是。
“若你有此愿,不如来拜我?”身旁忽有一道明丽女声,柳丝侧身看过去。
一紫衣女子执伞立于一丈外,面容清秀,笑意浅浅。
春寒料峭,丝丝细雨落在伞上,再从伞檐滴下,滴答滴答,不清不明地和心跳同了频。
“相遇之景终生难忘,自此以后她一得空出门便会来找我,我们一起逛灯会、看烟火、尝美食,从这仅有的时间里偷得片刻欢乐。”小云回忆着往昔之景,神色暗淡。
涂见兮问:“所以你们半年前便相识,既如此,两个月前你为何将人掠走?”
“因为她不开心,她不喜欢呆在这一方天地,我想带她离开,我们要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马车颠簸,小云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
唯两人的空间,气氛竟变得沉重起来。
两个月前,柳丝出门踏青,走到半路回头却发现红叶不知所踪,她心里担忧,哪知前脚一迈忽地踩空了,整个人翻滚下山坡便失去了意识。
待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辆马车内,毛绒的毯子仔细裹在身上,受不了丝毫凉意。思绪有些迷惑,转眼见到坐在另一边的蒙云,轻唤她一声:“阿蒙,这是哪里?我们要去何处?”
蒙云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双眼笑道:“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走遍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好吗?”
柳丝闻言微怔却是犹豫了,斟酌须臾,将手抽出方道:“阿蒙,抱歉,我如今不能跟你走。”
蒙云眉头紧锁:“为何?你明明不喜欢此地,明明最渴望出去。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因为我是……”
蒙云没了后话,她有自己的懦弱,若是她知道了真相是否还会如今这般待她?然而却听柳丝道:“因为你是妖,所以任何阻拦我们的人,你都会杀掉,是吗?”她的声音上扬,带着些许难以言说。
蒙云一愣,片刻竟吐不出一字,想解释却知她说的一字一句皆是自己内心所想,毕竟她最懂她了。
柳丝叹气,语重心长对她道:“阿蒙,我生于永乐城,这辈子到现在从未踏出去半步,我的确无比渴望外面的世界,但是我有太多牵绊,我觉得我永远离不开,不过无论如何,你都莫要将自己变成杀人如麻的妖,因为在我心中,你最好了。”
在她心中,她最好了……得此一句,便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话落,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蒙云深深望着她:“此去,柳焕必定不会放过我,也许这便是我们最后一见了。”
柳丝不忍,她抿紧唇,少刻开口:“我会想办法将一切事情安排好,绝不会让人伤你。届时,你再来接我罢。”
蒙云闻言猛地抬头,少女盈盈笑脸映入瞳孔,而在另一双明亮的眸子中她也看到了同样的笑容。
蒙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保重。”
于是那日,柳丝一路找寻,终于在一处山坡下找到了红叶,她却已然昏迷过去,柳丝瘦弱的身躯背起她,一步一步地朝城主府而行,终于到达后,却决心将人放在府外便悄然独自离去。
待第二日,侍女们发现她衣衫不整躺在门外,只是因这一切皆是她自己所为,若要让别人猜不出,便定要作此计划保全蒙云。
再后来,城主府联姻,大婚当日时早清晨,趁着片刻无人,蒙云气冲冲溜进城主府,将她找到,原本想一番质问却在见到她嫁衣加身那刻甚么也说不出口,少女的容颜亦使金钗失色。
柳丝走到她面前,鲜艳的红色扎眼,她道:“我等你很久了,带我走罢。”
蒙云怔愣回神,声音沉闷道:“你如今大婚在即,倒是没有牵绊了?”
柳丝一笑,伸手抚上眼前人面庞,一双明亮的眸子落入视野:“用离魂之术,将我的肉身与灵魂分离,肉身尽毁,灵魂永存。”
话落,一双手顿时紧握上手腕,蒙云语气不受控道:“你如何得知此法的?谁告诉你的?我不同意!你知不知道离魂之术一旦施展对你魂魄伤害有多大!”
柳丝却依旧淡淡地笑着:“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剩这最后一个选择,我已计划好一切,此去便可再也毫无顾忌,为了自由我愿放弃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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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云神色焦灼,眼眶发烫看着她,声音哽咽:“这就是你想出的万全之策?你可想过,若我……没能成功……”
“无论你成功与否,与你相遇已是我此生之最幸,碧落黄泉,我会一一走过。”两人紧靠在一起,双手紧握,彼此的灵魂在此刻共鸣。
蒙云嘴中念起咒语,那是极为繁琐晦涩的语言,大概除了她不会有旁人明白。
那一时,柳小姐的厢房内白光一瞬,旋即忽灭,外面无一人,屋内无任何声音发出。须臾,只见一女子从内走出,她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玉瓶,避开人群从后门溜出了。
小云回忆停在此处,她将所有因果全然讲述,涂见兮听明白了讲过的,而没讲出口的却也想明白了大概。
“大婚之前使用离魂之术……那为何大婚当日众人还见柳小姐拜过堂?”她从这番话中找到漏洞,反问小云。
但听她答:“临走前,我施咒将肉身以木偶之态存活一时,为我离开永乐城拖延时间。”
如此想来,当时新娘盖头遮面,她确见不得面容,原来那是便已是一副躯壳了吗……
回想起初入城时,那盏倾洒了的热茶,那一瞬间的恍惚想来应是小云趁乱将柳丝的灵魂寄托在白玉之上了。
念及此,竟莫名有些怅然,她不禁问:“当日城中多少人,可你为何偏偏选择了我?”
小云垂着头不应声,回避了此问题,她复抬头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明了,现在可以给我解药了吧?”
涂见兮将才喂给她一颗丹药,说此丹妙用,若服用之人有半句假话便会即刻暴毙身亡。
然听涂见兮“噗嗤”一笑,上云谷虽神秘,却也并非甚么新鲜都有,世上又哪会有此种丹药?若是当真存在,便不会有诸多口是心非之人总是用违心的言语来掩藏自己易碎的心灵了。
她笑吟吟道:“将才不过是给姑娘喂了一颗甜豆,味道如何?是我自己做的。”
……实在难吃至极!
见小云面色惨淡,她心中更加乐开花。
言语间,渐渐地,车外飘进细碎人声,天光打上车帘,外明里暗,似乎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透过窗隙瞥见三两行人,看来卫山已过。
涂见兮侧过半身向外道:“你们也都听见了吧?”蓦然,马车一个急停。
沈术和顾居坐在车前横木,而老头自称年老体衰,经不起折腾便未一众同行。
片刻里外沉默,但听外面沈术之声:“怪了,这马儿怎地突然不跑了?”
此时车窗被人敲了敲,涂见兮抬手挑开,对上一双黑眸:“看来今日只能到此了。”顾居倚在窗沿边,占去大半视野,头微抬,从他的身后望出去恰好瞧见永乐城大门。
涂见兮会心一笑,从袖中摸索出一木盒,方寸几分,好好握住送到小云面前郑重道:“祝柳小姐和小云姑娘一路顺风。”
12. 悲魂火舞何须泣泪6
木盒打开,一支白玉流萤坠子安稳封存,小云也不知这时该说些什么,她看着涂见兮将白绫解开,缓缓开口:“你想问的已经完了吗?”
她手上动作不停:“你不是称自己已经交代完了?我留你作甚?”
“柳焕……”小云话还未尽,涂见兮打断道:“莫再多言,今日事我权当不知。”随后嫣然一笑,侧身将出路留下,示意她赶紧走。
然小云迟疑一会儿,至她身边时,手指微抬遮住她的视线,顷刻间妖力潮出。
涂见兮不躲,只静静坐在原处,黑暗如约而至,而脑中却闪出了一幅陌生景象。一对灯笼,灯笼下一扇广亮大门,视线闪过来往婢女,跳过空无一人的正堂到达书房,有人立于案前,奈何视野模糊看不清楚正脸,不待定神灵魂便如抽丝剥茧般,所见之物快速倒退拉远,所幸在灵魂归位前,最后瞥见了门外牌匾:关氏。
睁开眼,视野明亮,小云正凝视着她:“姑娘心中执念,也许在此可寻得答案。”话落,转身奔去,众人立于马车之外,见小云顿足回看,路中行人走走停停,但终归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所以那场火是不是她放的?”沈术抱臂问二人。
涂见兮目光落在远处,眉心含情肯定答道:“那场火是柳尚志的手笔。”
对危机的反应速度快于直觉,涂见兮长袖一拂,一张定身符打出去数丈,截下一支射向城门的箭宇。
长路尽头一路人马踏来,为首之人持长弓,待靠近时再欲搭箭,被涂见兮一剑拦下,那人翻身下马,与持剑人拉开距离。
霎那间,两侧的房顶上齐齐探出人头,个个皆搭箭对准几人。
柳焕从兵卫最末骑马而来,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奔跑的小云,怒道:“取此妖首级者赏黄金百两!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霎时,一众弓箭齐齐转向小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从天而降一场箭雨,小云回身抵挡竟然无力回天,眼看着结界将破,顾居闪身掀起一阵起势,双手结阵,身前空间撕裂形成了漩涡,将倾天箭雨吞吃入腹。
涂见兮则从房顶掠过,所过一处兵卫便晕倒一个,身法迅疾地拿下一众弓箭手。
柳焕怒意更盛,对身旁之人道:“总指挥使还要看热闹到甚么时候?”
闻言,身旁人做个手势,身后兵卫全体出击,浩浩汤汤,不妙的是,这次的这群人同他们一样皆是修士。
第一支利箭划破长空时,街上百姓便已作鸟兽散,此时留下的人敌对分明。
长枪铁马踏来,涂见兮独身挡在路中央,每当铁骑近身两丈之内必定被打退回去,一轮接一轮,即便如此也从未后退半步:“我看谁敢近身!”
此时莫问他人,因他人情况糟糕程度不相上下。剑锋从身后刺来,顾居歪头躲过,利刃斩断他几缕发丝,随后横劈来直击要害,化解之法只需一个撤步,顾居便直直对上,缠上对方手腕死死铐住,抬手一个耳光上去。
“啪!”清脆一声响,打得沈术如梦方醒。
原来是沈术在与顾居对打,可以说是沈术,但也不是他。
发妖寄生,控制了他的身体,沈术的意识受到压制无法逃脱,一直在识海挣扎,直到一个耳光扇上去方才清醒过来。
“啪!”伴随着清脆第二响,发妖的意识被强制性与沈术剥离,意识无形,一旦离开宿主便毫无威胁可言。
只是沈术无端挨了巴掌,两边脸上明显红红的掌印,叫他欲哭无泪,毫无疑问,这妖定是当初卫山上对他作怪的,委屈难过找妈妈,他讨厌卫山!
当众人各自奋战时,目标人物蒙云内心纠结一时,最终还是选择向城外跑去,动用勘破之力已使她虚弱无比,她尚且无能为力但只要跑出去,从此来日方长……
身后一声重重倒地之声,她回头,看到一个姑娘躺在地上,后背插着一把箭,眼中血丝密布地望着她。
小云认识这姑娘,是红叶,那个时常跟在柳丝后面的侍女。
瞬间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原来是红叶替她挡住了飞来的箭宇,可是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红叶倒地盯着小云,鲜血从张开的唇边流出:“走……快走……不要停下!”
小云见此景,一咬牙转身继续不停奔跑,此时心中什么情绪已不再重要了,她只知道她们一定要出去。
忽然脚底一绊,蒙云身子向前栽倒,倒地后她感到胸口发疼,难道摔跤也会让人那么疼吗?低头看去,一支箭横插在胸前,贯穿了整个身体,鲜血从剪尖滴滴流下,刺目红色渲染双眸。
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大门,手脚并用向前爬去,在白雪上拖出了一条惊心的血痕。
此时又有一支箭刺破长空,向着地上之人的左手而去,当马上要射中时,突然一只手从旁截下,涂见兮眼尾发红,戾气直升天灵盖,将箭反转一扔,芳华剑意包裹其身带着滔天气势窜回去,一秒击碎对方的屏障,直接连连洞穿了慎法司众人,也包括柳焕口中的那位总指挥使。
小云艰难地一步步向前爬,突然,又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倒在地,良久未动。
她呼吸微弱,眼前闪过曾经的画面,那些美好的都只和一人有关。一袭衣角落在身边,下意识伸手攥住,嘴巴一张一闭,她还有话想留给柳丝,那是她的遗言。
然精神涣散之快,不等开口便脱了力,就此永久地阖上了双眼。
涂见兮看着被抓皱的衣角,心中酸涩难以言说,她将箭抽出,将蒙云的容颜仔细清理干净,之后便再未触碰,弯腰向她行了三礼。
木盒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慢慢拨开五指取出,擦拭掉血迹,涂见兮好好放回自己衣袖中。
慎法司的人一死,柳焕之众自然溜得比狗还快,他似乎丝毫不在意柳丝,唯独想方设法救出柳尚志。
又或许是她多想了。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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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街上的空荡,内心也仿佛缺失了一处,顾居站在远处平静地望着自己的方向,沈术背着身但是衣袖晃动,似乎在落泪。
此时日头更盛,包裹着烈阳投下光晕,却始终融不化冰雪。
那日,蒙云和红叶的尸体被三人送回到卫山,他们不知妖死后应如何处理,便同人一般将她二人入土葬在了山上。
三人下山后,听闻城中百姓议论,慎法司一时无主,柳焕早些时候率兵前去威胁,副使无才无德,总使一死如今司内内部空虚,竟轻易让他带回了柳尚志,离开前还放话让慎法司众人归属城主府,他柳焕可以勉强收下这群丧家之犬。
副使这时倒是个硬骨头了,让柳焕等着总司派人下来,将他一切不入流的勾当公之于众,就等着被抄家吧,到时候慎法司还是慎法司,但是城主府就不是城主府了。
柳焕甩袖,不将此话放在心上,趾高气扬地带着柳尚志回府了,听说柳夫人还张罗办了个欢庆宴专门迎接小少爷平安归来。
沈术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他斥道:“他们有人在意过柳小姐吗?我算是看明白了,城主府上下看来东奔西走为柳小姐查真相,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救出柳尚志而已!这帮混蛋!”
“他们根本不关心真相,若非中途牵连到柳尚志,估计柳焕都不会如此劳心劳力,只是柳小姐得以心安,那他呢?就不怕那些冤魂终有一日血洗府门?”涂见兮内心沉重,她为柳丝感到悲哀,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生于何处并非自己能选,但是未来何处……涂见兮想,柳丝已然为之竭尽了全力。
这最后一步,她愿意帮帮她们,如蒙云生前所说的,同为女子她定会助她。
只要带着柳丝的灵魂出城,日后天涯海角都将无所束缚,灵魂较之肉身只会更加自由、更加热烈。
三人并肩走在路上,涂见兮拿出木盒,打开一看,竟猛然手一抖掉到了地上。若她将才没看错,那木盒中分明什么都没有,但是怎会如此,那支白玉坠子去哪了?
她转身就要往回跑,身旁顾居忽然握住她胳膊:“如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啊,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杀了永乐城指挥使,慎法司总司此时一定得到了永乐城的消息,不时便会委派人下来接手事务,届时全城围剿,即便她能力再大可还会有余力应付?
涂见兮心知肚明,但仍是毫不犹豫做出了内心的选择,按下了顾居的手腕,她道:“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相信只要随心而动,必会使我化险为夷。此去,只求问心无愧。”
顾居了然一笑,正身过去与她同行,涂见兮听到身边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不讨厌有始有终。”
沈术也蹦跶着跟上来,走到她另一边道:“我们这般同生共死的程度,怎么说都该是朋友了吧。”
涂见兮看着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心中却暖洋洋的:“我们兵分三路,天黑之前到此集合。”
13. 悲魂火舞何须泣泪7
于是三人分头找寻,不过目标之物太微小,总需多费些心力去仔细分辨。
第一个时辰,涂见兮已往回找遍了卫山却未有结果。
第二个时辰,沈术一路向西挨个询问城中百姓也未有结果。
至此时,太阳已经落到海平面边际,天空微微暗下来了。
好在第三个时辰,顾居在城东传信来说发现了一些踪迹,于是三人再次汇合。
站在城主府门前,涂见兮预感不妙,怎地到这来了?转眼瞥见台阶下石狮脚边一堆杂物,原以为是小厮偷了懒,将一些未清理完的事物堆放一起,岂知越看越不对劲,逐渐发现这好像是些女子的事物,就这么扔在外面不管。
城主府内早日举行了酒宴,事到如今,府内红绸竟仍未拆下!初到此时的景象与眼前交叠,不想竟如今讽刺,如此可笑。
她用力扣响城主府大门,意料之中地无人招呼,于是直接用力砸开,大门打开的那个瞬间,一阵热浪扑面袭来,巨大的爆炸声突如其来,响彻上空,回声盘旋不散。
涂见兮瞬间反应,芳华剑出鞘,剑意逆势而去对上蒸腾热浪,硬生生斩开一条路,旋即又被周遭的火势侵蚀重新燃烧。
院中烈火熊熊,一切都正在焚烧,先前种满的花草摇身一变成了推波助澜的工具,目之所及满眼都是烈火。
惨叫声此起彼伏,蕴含着穿透人心的恐惧和悲愤,但院中却看不见有任何人的身影。
也许不只是前院,也许整个城主府都在燃烧,用尽一切力气去焚烧……就像有人用尽力气想要跳出这四方墙院一样。
她站在门外决定不踏进去,恍惚间,好像看见屋顶上站着一人,长长的头发垂到脚边,一袭白衣赤脚站着,远远地望向她。
突然,涂见兮脑海中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你我皆雏鸟,生在囚笼中。”
然后眼前之景迅速扭曲变化,爆炸声在上空消散,烈火突然褪尽,倾倒的房宇重新焕然一新,前进的脚步退回原位。
待一切平定后,她重新抬眼,发现自己竟不是站在府门前,而是身在一间极尽古朴的卧房当中。她站在柱子边,发现案前一个少女正研磨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谁知不离簪缨内,长得逍遥自在心。
少女字体规整,但笔锋顿挫、力透纸背,常言道见字如面,涂见兮以为如此女子定是柳丝无疑。
她细细打量内部环境,心想原来厢房未倒塌前是这般内涵古韵,倒确是与柳小姐相衬。此时卧房的门乍然被撞开,打在门槛上又弹回来,咿呀作响。
“哎哟,柳大小姐又在伤春悲秋了,瞧瞧这满腹才华,不去当官真是可惜了。”一个妇女踩着高跷跨进来,语气中饱含讥讽。
涂见兮明显感到柳丝身体猛地一抖,似是害怕的样子,见她立刻起身向面前女人见礼:“柳丝问娘亲安。”
涂见兮看过去,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人是柳夫人,此时她妆容精致、举止优雅,与当日所见截然不同。
她站在一旁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观看着这些早已发生过的事情。
柳夫人抬手捏住柳丝的下巴:“听说你昨日一整天未进食?”
柳丝强压下发抖的声音,镇定面容回:“昨日孩儿胃口不佳,便未麻烦……”
“拿针来。”柳夫人打断她对身后嬷嬷吩咐道。
嬷嬷将三根银针递到夫人手上,“好心”提醒道:“夫人,小姐明日还需上棋课。”
闻言她嗤笑一声,停顿片刻思索才道:“既然如此,那今日就选左边吧。”
柳丝身体陡然一颤,眼中的恐惧再也藏不住,她立刻跪下求饶:“孩儿知错,求娘亲原谅,我再也不敢了!”
奈何柳夫人压根对她的话视而不见,身后跟过来的两个侍女走上前,左右架住她,撸起左袖送到跟前。
柳丝已经泪流满面,嘴上仍是不停哀求,而夫人却越听越心烦,她语气不耐:“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用这种荒唐话来骗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随着话音落下,三根针深深地扎进左臂,银针在皮肤里旋转,似乎要剜下一块肉来,柳丝的惨叫声在房内响起,她想蜷缩起来却被人强行压住不得动弹。
夫人情绪激动,用力转动手上银针,拔出,又再次扎下,怒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读了点破书,就高高在上可以看不起我了?我告诉你,你飞得再高、跑得再远,也永远逃不掉我的手掌心!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必须听话!”
柳丝的叫声在房中回荡,她表情皱作一团,在两个侍女手中疯狂挣扎,她想否定,但是钻心的疼痛让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悲戚地惨叫。
涂见兮心伤地蹲在柳丝身边,眉头紧皱,似乎也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不禁眼波流转,伸手想抚上柳丝的脸却抓了个空,因为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幻影,这一切早已发生。
在以往漫长年月的煎熬中,柳丝是否总是如此尖叫,是否如这般求饶过无数次,是否饱受心灵的折磨,许多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忽然间,场景再次变化,这次她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空中漂浮着零零散散的碎片,每个碎片上仿佛都承载着柳丝的记忆,涂见兮一路走过,看过了柳丝被棍棒打得满身鲜血,卧床三月,看过了柳丝在雨天练琴到十指溃烂,看过了柳丝的无尽惆怅和赤忱初心,最终停了下来。
她无法走下去,也再也走不下去,沉重地垂下头。
须臾,先是一袭白色衣角落入视野,涂见兮慢慢抬头,恰巧撞上了一双充满麻木的眼睛。
柳丝长发落地,眉眼间充斥戾气,她问:“可悲吗?”
涂见兮不语。
她又问:“你为何帮我?”
“我能理解你。”
“你不能理解!这世上不会有人理解我,”柳丝的声音震颤神魂,充满绝望,“我自幼饱读圣贤书,精通琴棋书画,我知天地无垠,渴望亲眼见证,可是却只能被困在四方庭院,整日做着同样的事,看着同样的人,之后相夫教子再成为一家之主,不断轮回。”
说到此,她眼中盈泪,从脸上滑落时变成了鲜红的血泪:“她总说人瞧不起她,总是在我身上流下疼痛的痕迹,可是谁说过这种话?谁说过!只因她是青楼女子出身,便要将所有的不甘都强加到我的身上吗?为什么这么对我……难道我不是她的孩子吗?”
柳丝声音哽咽,血泪不断滚落,她临到死前都想不明白,书上总说“爱子心无尽”,可是为什么轮到她时便成了“今何更不慈”。
悲伤间,一双手揽上她的脖颈,涂见兮紧紧抱住柳丝,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对尚且襁褓婴儿的关切一般,缓慢细致。
涂见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她只是打心里觉着这是世上最柔软的关怀,便如此去做了。
渐渐地,手中的身影消散,怀抱中事物空洞,她回过神,发现眼前烈火灼烧更盛,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府门前。
转眼间,烈火燃上屋顶,而站在那里的白衣女子纹丝不动,任凭身上烈火灼烧,竟也不发出一声。
涂见兮似乎脚底沉重,一步也无法前进,她站在原地愣神,呆滞地仰着头,直直盯着上方。终于,那人嘴唇动了动,一张一合像是说了句话,然而相隔火海,并未听见任何声音传来。
即使如此,通过嘴型判断,涂见兮依旧明白了那句话的字眼:我从未瞧不起任何人。
她想她自然是一直知道的。
随后,柳丝曼妙的身姿晃动,她开始跳起了舞。甩袖、旋转、绕腿,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完美,将灵魂之痛演绎得淋漓尽致。
天边一阵绚丽的红,日落的余晖洒在房梁上,与火红之色相接,仿若一场无端的天火降临人世,先将污浊烧尽,再将幸福摧毁。
烈火逐渐吞噬了她的身影,包裹着她的灵魂消散在天地间。
沈术想冲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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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救人,被涂见兮拦住:“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们只能尊重,给她解脱吧。”
闻言,沈术的眼睛顿时又泛红起来,嘴角不受控地下撇,又默默跑去一边抹眼泪了。
涂见兮长久凝视眼前之景,烈火仿佛烧到了她的眼底。她相信,在这一刻,柳丝已经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柳氏还有人。”顾居一直站在她身后,此时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但涂见兮却明白话中之意。
她定了定神,摇摇头否定道:“不,柳氏已经在这场大火中全部死光,不剩后人。”
……
夜幕很快降临,喧闹声褪尽,街上只三两小店点着灯,余几人坐在店前长凳上闲聊。
星点的微光成了整条街唯一的光源。
柳尚志快步走在街上,伸手拢了拢衣袖,寒风被隔绝在外,步伐越发急促。
双颊被风吹得泛红,远远便听到前面长凳上两人的交谈:“听说今下午城主府着了火,阖府上下全没了!”
“是啊,看来老天真是开眼了,这柳焕就是个恶人,成天坏事做尽,早该下台。”
柳尚志无言步过两人之处,忽视旁人的言论,甚至未分一个眼神出去,耳边却始终反复萦绕着一个声音,那是他亲爱的阿姐生前的叮嘱。
他记得,那日清晨自己原本想在婚前见阿姐一面,因着本不符合规矩,便想瞧着人少时候偷溜进去,谁想正站在门外,却听到里屋一道陌生女声:“……我不同意,你知不知道离魂之术一旦施展对你魂魄伤害有多大!”
于是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竟鬼使神差地站在门外听了个完全。
知道柳丝的计划后,他担心事后柳焕对尸体看出什么异样,便设法支走红叶,趁着夜深一把火烧掉了新房。
可是他原以为只要拖得够久,柳丝便一定能成功逃走……没想到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
最后见到柳丝时,少女一袭白衣,容颜不再如往常一般温和,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柳尚志知道那是她的灵魂回来了。
柳丝凝视他问:“你为何帮我?”
柳尚志紧紧盯着眼前本该十分熟悉的人,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影子,他不假思索道:“因为你是我的姐姐。”
柳丝一怔。
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几个头的男孩,不禁想像他这样年岁的小孩该拥有什么样的目光呢?她不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过。
即便知道这一切悲痛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是男儿,似乎理所当然应该得到大家的偏爱,可是事到如今,听到他唤“姐姐”二字,又恍若隔世。
她想,也许不该牵连他,他不过是个孩子。
柳丝走近,俯身对柳尚志道:“你应当走出去,替我多看看我不曾到达的地方。”
至此,便是柳丝对他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之后便有了火烧城主府,而他是唯一“幸存”的人,不为其他,只因是柳丝想让他活着。
秋日的风果真是萧瑟,吹得人止不住流泪。
柳尚志独自一人穿过街巷,终于眼前一座城门矗立。
偌大的城门,周遭明明没有兵卫,却为何困住了这么多人?
暗沉的天幕下,城门缓缓打开,他抬腿往前走,突然顿足回头,一条长街在身后,一眼望到头毫无人迹,仿佛白日的热闹只是一场梦幻泡影,落叶沙沙的声音散入秋风吹满永乐城。
月光打在身后的位置,退一步就能看到光明。
但是他坚定地回身,坚定地迈步向前走向黑暗,他不畏惧,因为知道月光只是暂时被城墙遮蔽,只要继续向前走,不久便会一片光明。
那一夜,没有人知道他将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了哪里,又或许,人们将会一直猜测曾经城主府内的柳小少爷是否还活着。
只是祁连在位的短短几年间,事事变迁,谁也没想到今日之事会在长久的以后,给涂见兮等一众人当头一棒。
14. 长路漫漫见前途1
客栈房内昏暗,涂见兮自从灭了灯后一直躺在床上,奈何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她心里一直琢磨着当时最后瞥见的牌匾,关氏?
自从应昌被封印,灵洲内宗门氏族越发鼎盛,其中最有名望的被人们称为“两宗两氏一幽谷”。“两宗”指分别位于大陆北、南面的齐阳宗和万符宗,“两氏”则指东西相对而立的关氏和沈氏,“幽谷”毋庸置疑是涂见兮所在的上云谷。
这五处当中最古老的属万符宗,而最鼎盛的便是关氏了,话说回来,关氏也是近几年发展迅速才逐渐被人称道,若再早十几年而论,齐阳宗才是当之无愧的术界第一。
涂见兮想,若是要弄清真相,无论如何也必须去关氏一趟。
于是一夜难眠,第二天一早便收拾好行李出发,不曾想下楼时遇到了顾居和沈术,这两人竟也已早早收拾了包袱,正坐在楼下等她。
客栈一楼内只有些散客正吃饭,涂见兮缓步过去,看着二人模样:“你们做什么?”
沈术笑得没心没肺:“见兮姐,经此一事我明白许多,决定从今往后要做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荡尽天下不平事。”
她欣慰一笑:“挺好的。”然后又往顾居那边看去,“顾公子也早些回星月村去吧,想来老头也该等急了。”
自从星月村那晚,涂见兮对他则是能避则避,因为此人绝不是看起来这般纯粹,而以自己的目的,要尽可能远离才好。
顾居直起身,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慎法司总指挥使死的时候,我可是和你们站在一起,若追究下来,到时候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涂见兮正想说有卫山在,就算是慎法司也不会轻举妄动,叫他不必过于担心,却又听他一句:“何况我不还是你们的金主吗?”
这下,话也说不出口了,谁叫人本来说的在理呢?不过这句话也点醒了她,自己如今身无分文该如何赶路?
一旁顾居像是看穿了她的忧虑,对她“伸出援手”道:“我可以延长这个期限,只要你一路保护我的安全。”
涂见兮眉头微蹙,听到这句话后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要跟我走?”
而顾居仍是一如既往散漫,闻言笑道:“没错。”
轻飘飘两个字,涂见兮却觉倒吸一口凉气,她原本不想点明一些事,但是现在看来是宁愿说通。
是以沈术便亲眼目睹了涂见兮将顾居邀到一边,看起来两人好像开始争吵,不过又好像在说悄悄话,总之先是看到顾居把涂见兮逼得连连后退,但是之后又反了过来。
涂见兮认为走得足够远了便停下脚步,顾居跟在身后,她转身对他道:“昨日公子已听了一个故事,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故事,你可有兴趣再听?”
顾居挑眉,嘴角扬着笑,对她的话不知可否。
见他此样,涂见兮便开始了讲述:“很久以前,在西南部的一座小城中有一座山,山上的一个女妖偶然与一名修士相识,但是那名修士却没有伤害她,反而两人结交成为了朋友,但是突然有一天,女妖和他说自己想离开。”
“于是两人一起谋划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逃跑计划,谁知却被两个外来人打乱,一切前功尽弃。”
涂见兮边说话边有意观察顾居的神情,然意料之中地瞧不出丝毫破绽。
顾居倒是听得认真,见她停了下来才收神回望,明知故问道:“涂姑娘不会以为这故事中的修士是我吧?”
她不语,然而却眼神凌厉地盯着眼前人,分明已在心里认定是他。
顾居迈近一步,两人视线相对,他问:“姑娘可有证据?”
涂见兮道:“还记得在城主府使用共鸣符吗?当日蒙云明明去过婚房,可是你却说共鸣符燃蓝焰,由此来干扰我们的判断。”
“可是沈术手中的也是蓝焰啊?”
“那是因为你提前清理过现场的妖气,而我手中的红焰则是因为当时白玉流萤耳坠上的残余,”她顿了顿,“你心思当真缜密至极。”
“姑娘过奖。不过若真如你所说,那我当时为何将蒙云的位置暴露给你,让你们去抓个正着?”
涂见兮这次却答不上了。
顾居又道:“我明明可以从此事中抽身,落得一个独善其身,可为何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走到了这一步?”
两人的距离靠近,顾居说话间一直向前走,逼得涂见兮不得不连连后退。
接连的疑问让人缓不过来,顾居停下脚步,微微俯身与涂见兮平视,幽幽地看着她的眼眸:“该不会姑娘是以为,我对你……有私心?”
……这句话简直噎得涂见兮口渴,天地共鉴,她就算是把脑袋想烂,也是绝不会往这方面猜测的。
涂见兮挺直身板,微仰起头看他:“公子此话真是抬举我了,”她向前进,又将顾居一步步逼退回去,“这个故事不过是我编出来找个乐子,我并未说故事中的修士是你啊,公子难道是因为昨夜没睡好,所以神经有些紧绷?”
顾居直直后退,面上却笑得春风得意,听过涂见兮此问后,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个玉瓶扔到她手上:“我看没睡好的人应该是你,”旋即转身走开,留下一句,“睡前一粒,助眠。”
涂见兮打开瓶子,看到里面满满的药丸,心下松了一口气,这药确是上品,只不过对她无用。
收好玉瓶,走回将才的地方,此番下来已经算是默认同意带上顾居,她打算事后再找机会把人甩掉即可。
于是带上行囊准备出发,她对沈术拱手一揖道:“沈公子,后会有期。”
却听沈术疑惑问:“什么后会有期,我们不是要一路同行吗?”
涂见兮脚步一顿,表情微僵,是她理解错了吗?听沈术的意思是他也要和她一起走?
“我们既已共患难,那便是朋友,是朋友,就要一路同行!”沈术语气坚定,手握成拳放在胸前,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涂见兮却一时感到头疼:“你们可知我要去哪里?”
沈术摇摇头,顾居也认真地看着她。
“我要去的地方是春山城,关氏的地盘。”涂见兮道。
关氏称霸春山城,若是去了,必要处处限制,她以为沈术是个不喜拘束的人,应该不会想去到那种地方。
闻言,沈术摸摸下巴,“那春山城在东域,我们如今身在西南,这么看来路途确实遥远,不过我们一道走应是很快就到了,毕竟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他笑得灿烂,语气尽显对旅途的期待。
不等涂见兮再说,沈术接着道:“那我们赶紧去买张地图好上路吧。”
只见顾居翻出一张羊皮纸摊开,纸面很宽,上面清晰地记录了灵洲内所有的路线,甚至比市面上的任何一个都要详细得多。
三人仔细观察起路线,最终商讨后决定二选一,其中一条路要经过江南水城,另一条路则是要穿过沙漠。
江南水城风景秀丽,若是途经此处刚好可以沿途欣赏一番水景,但是这条路却相较更远,而另一条路则是从西南到东域一路直行,虽然不太安逸,但是在路上耗费的时间更少。
斟酌须臾,涂见兮抬手在图上一处位置点了点,指下是一片黄沙:“我们走大漠吧。”
永乐城百姓聚众商议后,决定由他们共同将城中红绸拆下,挂上白幡,毕竟无论如何死者为大,最近闹出这么大的事,全城人心惶惶,不知道接下来上面作何打算,竟然直到现在还没委派人下来。
涂见兮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地顺利出了城,顾居坐在外面横木上,沈术则突发奇想跑到车顶上面去,不知从哪找来的埙,吹起了民间小曲。
远远望去城中一片白景,白幡赤裸裸覆盖在雪层之上,看过去也是不分彼此。
呼啸的风吹过千家万户,吹到城墙外,远处忽然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
涂见兮揉揉眼再次看去,却只见一条长队蜿蜒,一如初入城时的场景。
将才的身影有些模糊,连带着在那场天火中嗅到的熟悉气味,一切都逐渐在脑中形成一缕迷雾,萦绕在她心间。
……
仙域慎法司总司内,大殿空荡,殿上两侧烛光摇曳,其上长椅后有屏风,屏风之后又立一桌案,案边一个人正下着棋。
白棋落子,又一男子端坐在旁观棋,下棋人收手问面前那人:“永乐城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那人垂眼低声道:“永乐城慎法司与城主府勾结,双双行尽恶事。如今身死,城中百姓虽挂白幡悼念,心中却无一不为之称快,下官认为不必大动干戈,只需对杀人者略施惩戒。”
下棋的男子转而拈起一枚黑子,思索片刻落于盘上:“水至清则无鱼,看来你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你要时刻谨记,你我的目标不只是让慎法司屹立百年不倒,更要让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
三人急着赶路,一整天下来所食不多,到了夜间沈术有点捱不住,便停了车跑去摘些野果子。
不久前,他们才经过一个叫滨城的地方,此时已是行到了荒郊野外,周围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便干脆在马车边上生起了火,想借着随意凑活一下。行路之人难免风餐露宿,他们也都不是矫情的人。
“我来守夜,你们先去睡吧。”顾居生了火后,又在旁边扎起帐篷将褥子推平,招呼涂见兮过去。
涂见兮原本想自己动手做这些事,可是每次刚一上手便被顾居夺走,如此便罢了,哪知他边做还边要抱怨:“上云谷的东西怎么这么难用,亏你在那待得习惯。”
说完后,他又在一旁自顾自问:“话说,你是何时拜入上云谷的?为什么去那个地方?”
涂见兮坐在篝火边上,时不时添些木柴进去,一边又耐心回答他的问题:“七年,我刚好拜师七年,至于原因么,我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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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到了那里,所以也可能是因为天意吧。”
顾居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所以你相信命中注定?”
涂见兮仔细想了想,才点点头:“相信吧。”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世间命中注定多难得,芸芸众生,不能过于祈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说完后就一怔,忽觉自己是不是说得多了,于是便想了个话题:“那你离开永乐城了,老头怎么办?”
顾居微微扭头,手支在盘着的腿上:“我留了信,他看过后自会明白。”
这时沈术抱着满怀的果子回来了,一一分下去后,他坐下环视一周,只看到一个帐篷便问:“咦?怎么只有一个?还专门给我搭的,这样我多不好意思。”
他的确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直到下一刻听到顾居冷冷一句:“这个不是给你的,想要的话自己搭。”
沈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涂见兮不禁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沈术见她这样子,耸耸肩灰溜溜跑去搭帐篷了。
顾居眸底映出篝火的轮廓,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不过多久,涂见兮和沈术各自休息,顾居则独自留在外面守夜。
时节已进入初冬,干燥的风卷起山上的尘土,一路飘扬落到另一座山头才堪堪落地。滨城中夜深人静,一个酒鬼歪歪斜斜地走在街道上,手上拿着个酒壶,时不时举起喝一口,他神志不清地走了二里地,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便见不远处一座门府,于是走上前去一屁股倒在台阶上竟呼呼大睡起来。
月光落在府外的角落里,但若是仔细看,一定能察觉到汩汩鲜红的血流正不停渗出门外,一道长长的血痕挂在牌匾上,滴滴落血。
府内,月光皎洁,照亮院中一片又一片堆积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被风一吹,无形地穿透过缝隙弥散在屋内。
一个乌发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手撑地不断后撤,嘴里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他神情恐惧地看着面前之人。
此时房门大开,一个面戴银色蝴蝶面具的人站在门口位置,正步步向内逼近,月光落在屋外,清光从他的身后照进,投下了一道影子。此人手上一把大刀,温热的血尚未在刀尖凝固,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突然刀背一道寒光闪过,眨眼片刻,地上之人的头颅便落了地。
“蝴蝶面具”随意将刀扔到地上,转身迈出,月光在屋内投下的影子渐渐缩小,院中尸横遍野,唯一听到的一句活人之声:“当年的账,我会一一清算。”
一阵铁蹄声划破夜空,扬起阵阵沙土,在官道上疾驰而过。
为首的人马鞭打得极快,急匆匆地奔进,然整支队伍似是训练有素,整整齐齐追在第一人身后,无人掉队。
末尾队伍不明前况,只是突见前方所有人猛拉马绳,前蹄腾空而起,一阵数马长嘶渐起。
为首的人面色凝重,紧盯着身前数丈开外突然杀出来的一人,骂道:“好狗不挡道,赶紧滚开!”
顾居闻言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抬头向说话的人看去,眸色沉如黑玉,启唇:“三秒内离开,留你们狗命。”
此时队伍中第二人站出来,对他吼道:“慎法司行事,阻拦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只见说话的人眼底突然闪出紫纹,蝴蝶在他周身飞舞,然后轻轻落下,停在肩头缓缓扇动着翅膀。然顷刻间,肩上的蝴蝶便爆出一缕紫烟,“呲呲”消散。
众人见此脸色大变,因为消散的不只是那只诡异的蝴蝶,更是连带着将才那人也同样化为了紫烟,被风一吹就没了。
为首之人镇定心神,再次对眼前神出鬼没的人问道:“敢问阁下可是与慎法司有怨?”
顾居不答此问,只是淡淡说了句:“三秒已到。”
于是数百只,甚至更多的蝴蝶一瞬间倾巢而出,慎法司一行人持剑应对,这群人怎么说也是历经磨练的,原以为将才那人只是被趁其不备才让人得手,哪知自己真正对上时,竟同样抵挡不住少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月光照耀下,整整一路官道上便只余下数十马匹,马上之人尽数消失,路上也再无一人影,风平浪静地就像是从未发生任何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涂见兮浅睡渐醒,她起身从帐篷中走出,便看到顾居闭着眼在已经熄凉的篝火边小憩。
此时仍是深夜,于是她又退回帐内捞起毯子,蹑手蹑脚走到篝火边,谁知刚一坐下,一抬头便再次对上了那双黑眸。
刚伸出去的手又不着痕迹地转回来,将毯子搭在了自己身上,她感觉有点尴尬,但也不是因为什么杂七杂八的念想,只是认为做这种事的时候被别人发现,一般人应该都会不自然的……吧?
涂见兮低头整理手上的毯子,却忽然从旁伸出一只手,青年一双手腕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她听到顾居懒懒的声音问道:“给我的?”
15. 长路漫漫见前途2
涂见兮抬眼看向他,过了半晌才将手中的毯子递去,对顾居一笑。
这时顾居看似随意问了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涂见兮怔住,照这么说,她似乎确实在第一眼见他的时候感觉熟悉,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脸盲的原因,难不成真是见过的?她心中如此思考,竟然下意识问了出来。
闻言,顾居眸光暗了暗,他浅浅扯了扯嘴角,低声回道:“说不定呢,可能是忘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涂见兮听他的语气竟然带了点落寞,然后见他侧身躺下,手曲枕着头,应该是入睡了。
于是她便自觉地接替下守夜的任务,在一边静静坐等到了天明。
日出已久,之后三人又是一阵折腾才再次启程,沈术翻开地图琢磨半天路线,说实话,他有点看不懂这上面的标记,弯来绕去复杂得很,不过他只需要驭马,其他的还是顾居在外指路。
三人这般走走停停了六日,终于赶在百鸣朝宴初赛之前到达了沙漠边境。
百鸣朝宴是术界最盛大的赛事,由仙域各级全权操办,每四年一届,进入终赛的人可获许登上仙阶,进入仙域的机会难得,而若是在终赛中力压群雄,争得魁首,那更是一举名扬天下。
这是最不容置疑的一点,因为早在第一届百鸣朝宴时便得到了验证。
当年夺得魁首之人,在后来的短短数年中,无时无刻不在向众人印证着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成为了灵洲内无数修士的榜样。试问谁人不想成为那云端之巅的人?
是以每当此盛会举行之际,灵洲各大宗门氏族都铆足了劲,企图找到一个万里挑一的绝世天才,连着数月擂台比武,不论散修或所属皆可参加。
可三人却并不想掺和进这群赴会的人当中,于是紧赶慢赶地早些时间到了。
大漠边境有一处领域,此处称作领域而非城池,是因为这地方看起来似乎并不能简单归为一座城而论。
一到揽月楼的地界便是一处醉生梦死。
此话自打揽月楼初兴时便在民间广为流传,今日亲眼一见更觉真实。
夜晚时刻,此地酒楼林立,张灯结彩,在宽阔街道的两边,老鸨不停地吆喝过路男子光顾,是为极乐的“温柔乡”。
在这条路的尽头,一座巨高的酒楼横立中央,却与其他不同的是,这处地方楼外无人招呼,而楼内悠扬的乐曲之声隐约旖旎。
涂见兮以为那才是真正的揽月楼。
三人专挑个清雅酒楼上去,选了二楼凭栏一处位置就座,沈术原先豪里豪气点了数道荤腥大菜,却被顾居一记眼刀打回原形。连着数日食物清淡,最好不要突然油腻,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沈术一样胃健。
涂见兮偏头一直望着远处揽月楼的方向,问道:“这揽月楼的背后可是有什么故事?”
关于揽月楼,她只听得一句传言,而不知其后究竟含义,此时问出正好弥补些奇异见闻。
站在一旁的小二闻言乐道:“几位客官真算问对人了,小的在此地名号‘包打听’是也,只要银子花得够,就没有不能知道的事。”
顾居在桌上放下一袋银,接上话问:“那你便说说这揽月楼有什么故事?”
沈术眼睁睁看着小二边将银子揽进兜边问道:“不知三位贵客可知道‘寒露榜’么?”
寒露榜,也可叫杀手榜,所有杀手按实力从上到下依次排序。悬赏人命时,杀手的排名越高需出价越贵,榜单第一则为当家,无需揭榜。
寒露榜不知源头,像是凭空出现在灵洲,在地下势力盘踞已久,错综复杂难以撬动。
小二接着道:“我记得很清楚,是在四年前的一个夜间,突然有个外来人到了寒露榜的地方。说来那人真是神奇,一个人在寒露榜的擂台上连着打了整整十天十夜,把榜上一众高手全部挑翻,竟直接替掉了当时的当家,之后又莫名盖起楼来,诺……你们瞧,”小二仰了仰下巴,示意几人朝外看去,“这才有了揽月楼。”
沈术忽然将手往桌上一拍,兴奋道:“那此人相当厉害啊,敢问如何得见?”
小二却摇头叹气:“可惜啊,揽月楼建好后,当家的便不知所踪了,至今毫无音讯。”
沈术闻言顿感失落,他是真心想亲眼见见这人,若不冒犯,甚至还想向他问剑。涂见兮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桩事。
不过她有点疑惑,寒露榜的杀手向来令修士噤若寒蝉,若此人当真这般厉害,怎么没有被世人所熟知呢?
不待她想出答案,便听楼下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嚷道:“快看,秋娘来了!”
听此一声,几人凭栏顺着人潮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那揽月楼竟呈莲花状,门窗皆从各楼的顶端降下,向外延展充当莲花花瓣,中柱则作为莲子的部分。
在最高一层上,无顶遮蔽,月光洒下波澜,一个女子舞着红伞,伞面遮住脸庞,优美身段舞步翩翩,此时听空中飘来悠扬的吟唱:“一挑秋娘眉倾国倾城倾世人,管他俗世多闲语。”
伴随乐曲的高潮,那女子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涂见兮一看有些惊奇,这女子竟天生一双异瞳,人群中一阵唏嘘。
群众对此赞不绝口,原来人们都觉这双异瞳极美,秋娘也因此冠以“花魁”之名。
在秋娘的身后,数名女子悠悠然走过,抛下一场花瓣雨,为此舞作结。
涂见兮却注意到这群散花女中有一个“浑水摸鱼”之人,这人与旁的步子不相和,只顾走自己的路,其间还时不时踩上前人的裙角。
沈术见此壮丽景色,好奇问:“这又是在干什么?”
店小二这时还未离开,听他问了便顺口答:“揽月楼每月都会举行拍卖会,会前花魁都要出来示人。”
涂见兮愕然道:“为何每次都要出来示人?”
小二答:“因为这些花魁便是拍卖会的压轴拍品呐。”
此话一出,让涂见兮心中一凛,听这意思是竟要把活人明码标价?而且还当作压轴?难不成这些女子们都要准备被出卖吗?她本来觉得揽月楼与街上一般酒楼是不同的,竟原来更加恶劣。
沈术则是直接撸起袖子打算飞身下去闹腾,涂见兮赶紧笑着拉住他,将五指并拢在胸前压了压,意思就是让他消消气,别着急。
涂见兮又问:“拍卖会可是有不准谁参加么?”若可以的话,她打算进到会场内看个究竟,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问出口后等了半天,却没听到小二的声音,回头一看才发觉已不见其身影。
顾居一直站在身旁,这时开口道:“拍卖会并没有明令禁止谁进入,你若想去的话就去吧。”
之后涂见兮提前离开,独自走到街上去转了转,她鲜少出世便觉新鲜,看到告示拦上粘贴的“灵洲二三事”,一眼扫过,只有一条吸引了她的目光,讶异万符宗和沈氏竟要联姻,美其名曰壮大术界力量。
接着往前走,恰好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耍杂技的,中间那人将铁环圈在脖子上,另一人牵着头,于是两边开始互相拉扯,涂见兮诧异手指一般粗的铁圈竟硬生生被脖子绕开,那人的颈部已经通红。
围观群众欢呼喝彩,往地上的碗里丢了几枚铜钱便心满意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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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后面的人再上前补位,一直有人看便一直有活表演。
离开时,刚走到人群拥挤的边缘处,突然感到有人碰了她的手,四下环视,目光顿在一个披着斗篷疾走的背影身上。
看此人身量应是个女子,只见她微微侧头回眸,涂见兮看清后一愣,因为认出这女子就是一群散花女中浑水摸鱼那人。
之后涂见兮又远离人群,闪身进了一个昏暗的巷角,她摊开手心,里面有一张褶皱的纸条,是刚刚被塞到手中的。
难道有人想对她说什么?
涂见兮仔细将纸条捋平,缓缓打开,上面简单醒目地写了两个大字:救命!
涂见兮愕然一瞬,旋即迅速藏好纸条,走出巷角处时收了收步,繁华重新照亮眼前世界,她转而向揽月楼的方向走去。
揽月楼处在长街尽头,在其后便是无垠沙漠,周边风沙强烈,而楼中女子个个如出水芙蓉般明艳动人。
楼外灯火昌盛,两名女子半遮面候在入口处,入楼之人竟在门口排起了长队,涂见兮一走近便看到站在阶前花柱下的两人,原来他们已先一步到了。
她扭头看了眼旁边排队的人群,感觉曲折地望不到头,正要在心中暗自鼓劲,却听到沈术激动地说:“揽月楼中有供修士入会的专门地方,我刚刚才知晓我们竟然不用排队!”
涂见兮有些难以置信:“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普通人?”她的目光转向身侧的长队,有些诧异为何会有这么多普通人参加拍卖会?这样一来,她若是出手必定左顾右盼,时刻担心着误伤其中之人。
然而紧接着,这些想法和顾虑在她入楼后全部消散,从内观察这揽月楼的构造竟如此奇特。楼中共五层,这一点虽说不比其他酒楼,但是每层之间距离相隔甚远,是以当时远远望去会使人觉着形似莲花。
涂见兮走进来才似想起什么,伸手在袖中摸索一阵,拿出一张纸条在两人面前展开:“这是楼中一个姑娘塞给我的,我觉得我们应该想想办法。”
她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二人,便是希望三人必要时候能够打好配合,见机行事。毕竟来都来了,他们自然是无异议的。
避着匆忙来往的人群慢慢上楼去,涂见兮才渐渐明白揽月楼的巧妙,第一层内隔间众多,貌似专门作为接待宾客之所,而将才在门外看到的人群大多是冲着第二层而来,二层内桌酒宴席遍布,一看便知是个品尝美味的好去处。
第三层脂粉气浓重,来往的人多袒胸露乳勾肩搭背,应该是如青楼般所设之处,第四层茶香四溢,屏风后的桌案之上笔墨纸砚、香炉焚烟,再清雅不过如此。
而最后一层才是涂见兮三人此行的关键,第五层无顶遮蔽,月下抬首,故被唤作“望月台”。
他们刚欲越过门槛,却被一长衫男子拦住:“年岁几许?”
这人突然抛出四个字,有点迷惑,涂见兮望了望周围,发现几个穿着同样长衫的人皆拦在门外,询问入会群众同样的问题。
虽然不解为什么偏偏问年龄,但是看这架势,确是马虎不得一点儿,于是好声答道:“在下年方十八。”
后面的顾居和沈术也受到了同样的盘问。
沈术刚才听到了顾居自报,一下子稀奇起来,他扬着声调道:“你二十?”
顾居抛给他一个眼光,不答反问:“怎么,不行?”
沈术乐道:“那你好老啊。”此话尖锐,可他的话语中并不掺杂多余的情绪,只是由衷地感叹出口。
而顾居闻言定定向他看去,冷笑一声,眉尾挑起一小弯弧度,似是带了点自豪道:“无所谓,老点儿会疼人。”
16. 望月台一笑醉经年1
沈术一听这话,内心一咯噔,明明少年才是最吃香的好么?
涂见兮进去后发现中央一个圆台,正是不久前秋娘舞蹈的地方,在其下方设有三环坐台,高低依次形成数个隔间,来往的人急忙落座等着今夜的好戏上演。
修士和普通人是不同的,普通百姓只在圆台周围看个热闹,而隔间之内皆为修士,才被允许竞价拍品。
三人往座席中走去,沈术找了个空厢推门而入,眼前酒桌茶水俱全,一侧房壁上还挂着个锣,他站到栏边,抬头一望便是圆台中央之景,视野其好到时定能看个明白。
涂见兮走在最末,跟着顾居身后欲跨进时,谁知无意识一偏头,竟发现了长廊尽头转角处一只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她脚步一顿,看清认出了那人是谁后,想回头与其他两人说明一下情况,但是那姑娘一见她似是想喊人立刻转头就跑,涂见兮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只看到剩下一尾裙摆掉在角落,眨眼间消失不见。
“等等!”她立刻转身追上去,一时间也顾不上屋内两人什么反应,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而每次当涂见兮觉得快要被这里的路绕晕时,却又会在下一个尽头发现那人的背影,于是自然而然地,她被带到了一个地方。
涂见兮看到头上招牌上写着两个字:销舍。
刚到门外便听见其内动静,数名不同女子的声音夹带着哭腔互相诉苦,又彼此劝慰,仔细听好像还有些细碎的啜泣声。
涂见兮灵光一动,大概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她慢慢推开门,在房门发出“吱呀”的第一声响时,众人的声音顷刻消弭,屋内死寂沉沉。
她将众人扫过一遍,最后视线停在角落处,那里只站着一个扎着双髻的少女。少女抬眸,涂见兮捕捉到她眼底一瞬划过的娇俏,走到她身前将纸条摸出来,道:“物归原主。”
少女一笑,明眸皓齿的样子透出俏皮本色:“姐姐肯来说明我们终于可以得救了。”
话音刚落,身后众人立刻凑上前,紧紧将涂见兮围住,七嘴八舌地各种感谢出口,似乎真的把她当做救星看了。
涂见兮知道这群女子都是普通人,她们是良家妇女,只不过被拐卖到此地才被当做商品一样出卖。
涂见兮不觉得她可以袖手旁观,她只是因着修士的身份,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才不至于沦落至此,但是世上更多的是像她们这样的普通女子,而“能不能救”和“想不想救”二者性质是完全不同的。于是涂见兮对跟前少女问道:“不知能否告知姑娘姓名?”
少女模样看起来不大,似乎在一群人中最年轻,一般这种人都会格外受他人照顾,果然涂见兮一问此话,身侧众人都忙着替那少女解释:“小姑娘叫付迎情,有情有义的情,是吧?”说完还笑着抛了个媚眼过来,意思是……当初此人便是这般介绍的自己?
——有情有义的情,好有意思。
涂见兮莞尔一笑,心想这些女子个顶个都是美好至极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困在这里。
她道:“那我们快走……”话未尽,突然脚底一震,涂见兮险些站不稳,身侧也有人打滑,她忙伸手过去搀扶。待平稳些后,才后知后觉竟是屋内地板正在上升!
更准确地说是整个销舍在不断上升,而众人意识到此后皆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抄起一旁的乐器,坐得端端正正,仿佛在害怕什么。
这时,身旁的付迎情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同别人一样找处位置,而此时的涂见兮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是何等风雨。
伴随着一下明显的卡顿感,销舍终于停止了上升。
房门象征性被人敲了敲,随后门开,涂见兮便看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口处向里用力挥了挥手。正当她猜测这是何意时,只见众女提着手中乐器一齐跨出门槛,是以她也有模有样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谁想这门一出,涂见兮便心喊大事不妙!
圆台之下人影密集,来自四面八方的谈论声乍然涌来,她跟随着众人的脚步在望月台中央站定,眼神有些飘忽,从台下众多头顶扫过后猛然一顿,再回看时便发现了顾居和沈术的面庞。
那两人此刻正凭栏,沈术眼睛瞪得极大,似是对涂见兮的境况不可置信,一旁的顾居也紧紧盯着她。
涂见兮眼中流露出无奈之色,但是三人相隔太远,她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看见,只好寄希望于三人间的默契了。
眼下的情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突然圆台右侧一声锤响,座席间顿时噤声。一长衫男子站在台前,严肃道:“今夜相逢诸位,本次拍卖会将由我主持,希望能给您带来好运。”
“接下来让我们把宝贵的时间献给窈窕淑女。”
拍卖师的尾音落下,台上倏然响起乐声,涂见兮循声望去,只见站在第一位的女子已弹奏起手中琵琶,琴音动听,沁人心脾。
接下来第二位女子跳了支惊鸿舞,步步生莲。涂见兮看着看着,越觉不妙,因为这些人皆依次表演才艺,马上……要到她了。
月色似乎流连在每个灵动少女的身上,让她们由内而外散发出蓬勃的朝气,即使身在这种名利场上也丝毫无法掩盖的傲骨嶙峋。像是开在山野间的白花。
直到涂见兮感到眼前明亮,她才上前一步,对着台下众人翩然一笑:“在下不才,只会讲个冷笑话,众位权当听个乐子。”
台下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一阵喧哗,有的人不满她投机取巧,大喊着让她滚下台去,有的人来了兴致想听听新鲜玩意,便旁若无人地言语调戏。
尽管各种声音嘈杂,涂见兮都像没听到似的,她稳稳心神轻咳两声,方道:“从前有个人养了一只猫,这个人给猫咪取名叫‘哈哈’,但是突然有一天猫丢了,于是猫主人便一直在大街上喊哈哈哈哈。”
“……”
在涂见兮开口之前座下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然而当她讲完这个冷笑话后,四周反而没了声音,十分安静。
涂见兮愣住,她有点懵然,心道难道这不好笑么?
但是就是在这须臾安静的时间内,座席间隐约发出一点点稀琐抽搐之声,起初听不出到底是笑还是哭,直到后来两道清晰的笑声响彻望月台上空。
众人也是一脸懵然,没想到真的有人笑得出来,向着声源处探头看去,只见隔间栏边坐着两名男子,一个高冠束发,较为年轻,而另一个五官锋利,虽是在笑,却有肃杀之气。这两人都笑得开颜,感觉是真的被此笑话取悦了,不免心中莫名起来:“这两人是正常人吗?”
涂见兮排在最后一位,是以她退入队中后,将才长衫男子再次上前,道:“少女们已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诸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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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宣布拍卖正式开始!”
这一句出来,台下众人皆挺直腰杆,蓄势待发。
“接下来仍由我介绍本次拍卖规则,拥有拍卖资格的贵客竞价,每举牌一次默认加价三百两银。首次拍品即为台上众女,起拍价为一千两白银,拍得者拥有优先选择权,可以将心仪的少女带走哦。”拍卖师刻意拖长尾音,座席间男子蠢蠢欲动。
果然,隔间内立刻有人举牌:“三号贵客出价一千三百两白银,还有吗?”
话音未落,又见另一边举牌,拍卖师接着道:“四号贵客,一千六百两白银。”
“十八号,现在是一千九百两白银。”
……
一时间,拍卖牌起起伏伏举起,在来回拉扯间,最后只剩下两人不断加价,貌似杠上了。
其中一人已坐不住,起身贸然出声道:“我出价一千两,”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铿锵有力,“黄金。”顿时一片哗然。
不仅是座席间一阵唏嘘,台上女子们亦是惶恐不安,此人如此豪掷千金,若到时被带走岂不是遭殃?她们忍不住偷偷瞄向涂见兮,心中想逃跑极了。而此时涂见兮的神色也算不上轻松,因为她认出了这豪掷千金的人是谁。
正是她的师兄,向游。
涂见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从一开始与他对上视线后便一直使眼色,想告诉他不必跟价,反正到头来这些人也不可能带走任何一人。她们终归是要跑的。
然而向游好像会错了意,他反而一直与那人纠缠,似乎一副一定要赢下的架势,他心想,哪怕十五分之一的可能都绝不能让师妹遇险。
将才向游一声喊价,对面那人原本想继续跟,却听他身后侍卫道:“三少,大少出门前特意叮嘱不可过于招摇。”这人一听提及“大少”,果真敛了敛气势,气愤地狠一拍桌子,茶水被微微震出却不再吱声。
正当向游以为胜券在握时,陡然间,某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锣响。
这下子,又是一片哗然。
隔间内,沈术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居,就在刚刚,这人竟然敲了锣!敲锣在揽月楼是什么意思!当然是点天灯!
寻常人可能不太了解,点天灯的意思是无论商品被拍到什么价格,点天灯的人都会出价更高,然后将其全部买下,其余人则不能再出价,更简单点说就是相当于包场。很多人因为在拍卖场点了一盏天灯一夜间倾家荡产。
沈术双眼睁得溜圆,声音都有点哆嗦:“你你你……点天灯?”
顾居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来人将一盏花灯挂上隔间外,花灯壁上绘着一幅青鸟图,中间镂空,火苗在灯内乱窜。
月色照耀下圆台之景一览无余,顾居站在木栏边,抬起头仰视上方圆台,但是看起来真像是在“望月”。他道:“这下可以一锤定音了么?”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听一声槌音落下:“恭喜七号贵客!”座席间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
拍卖师继续问道:“请问七号公子中意的是哪位姑娘呢?您拍得优先选择权,被选中的人是不能拒绝的。”
顾居闻言眸光晦涩,他一双玉手搭在拦上,目光直直盯着台上众女间最末的位置,好半晌才艰难开口:“我不求其他,只求涂姑娘可以看我一眼。”
台上涂见兮猛地怔住。
17. 望月台一笑醉经年2
顾居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涂见兮心里犯起嘀咕,本来觉得向游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谁知顾居也要进来和一手稀泥,难道她的眼神示意还不够明显么?
涂见兮向台下顾居看去,脸上绽出一个极为标准的笑容,心道这下满意了么?把天灯当火折子一样随便点,到时候人家追究起来他还不得倾家荡产?说不定就被押在揽月楼做苦力了。
但是仔细想想……又好像不对劲。依照顾居的性子是绝不会甘愿屈居人下的,那他点天灯要么是因为真的有这个实力,要么就是……他想跑路!
涂见兮灵光一闪,一下子理解了顾居的用意,原来他是想用这种方式给她传递信息,让她们做好逃跑的准备。
念及此,涂见兮再向隔间瞄去,恰好看到揽月楼的管事已经找上来,正站在对面说着什么。她仔细瞧着,从管事说话的口型判断出是正在索要点天灯所需的财务。
既然已经明白了顾居的意思,自然看准时机,伺机而动,而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总不能等顾居他们被抓之后才动手吧。虽说她的确想把人甩掉,但是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有点过河拆桥。
那头管事对顾居伸出手掌心向上,涂见兮眼看着这个动作一出,蓦地对所有人扬声一喊,道:“大家快跑!”
众女立刻四散逃开,分布在望月台周边的侍卫见此齐齐拔刀,嗡嗡刀鸣吓得场内众人也纷纷乱窜,人挤人乱成一锅粥。但是这样一来,拔刀的侍卫反而不知所措。
此时付迎情混在众女间被推搡着前行,她一个撤步退到一旁,眼等这些女子都已离开,才探出个头。打算错身下楼,突然耳外响起一声嗡鸣。
冷不防被一声吓,付迎情不免身子一抖,回头发现一把刀掉在脚边,五丈外一名侍卫正恶狠狠盯着自己,一副恨不得将人撕碎的模样。
毫无疑问,刚才发出嗡鸣的正是这把刀,肯定是被那侍卫扔来砍她却被别人拦下。但是被谁拦下的?付迎情偏头去寻时,不料这人竟自己跳了出来,挡在她身前,冲对面侍卫道:“欺负女孩子,小心长鼻子。”
眼前人比付迎情高一个头,站在她身前,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一条浅蓝发带束起的马尾。岂知付迎情却并不感到舒心,反而绕过这人,道:“我用不着你救。”
随后两指间闪出一张符篆,嘴中念一声:“跪”。便见远处那侍卫竟应声跪了下去,任腿上如何使力也站不起来,面上都显出吃力。
沈术诧异,心道这姑娘竟是修士!
付迎情见对方已无力还手,立刻掉头向下奔,沈术一时回神看到她匆忙的背影,忙唤几声姑娘,奈何对方根本没听到,这才提步跟上去。
刚才涂见兮让沈术留在望月台收尾,保证所有妇女安全逃离,而她和顾居则先抢下楼去应付其他的侍卫。望月台出了大岔子,从一层至四层的人已然全部跑散,此时整个揽月楼如同一只仰头长蛇,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们往下掉。
果然,涂见兮一到达四层,便受到了意料之中的围攻。全层侍卫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一见目标举刀就砍,不管三七二十一,砍到人便算功劳。
虽然芳华剑意所向披靡,但是涂见兮无意伤人,刻意缓了缓攻势只足以将人击退。她护住出路好让旁人挨个离开。身前是轮换的对手,身后众人只顾埋头逃跑,奈何某刻有些招架不住,但是心中似燃起鬼火一般,只进不退。
这群女子只得在第四层短短的时间内看一眼涂见兮挥剑的背影,然后急步下楼,好将走过的出路留给后人。待到三层时,又见一男子背影,她们无人识得此人,只记得当时他手上一把白扇,在众人间穿梭,公子如玉。竟然一路畅通至第二层。和前面的情况一样,女子们仍只见一背影,那人立在人群中央,紫蝶晕光,视野不明,繁华迷人眼,心中只以为是个女娇娥。
一脚着地,众女心中雀跃,想着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禁面上动容。然而脖颈间突然横上一道冰凉,眼前尽数密密麻麻的铠甲。这才突觉一层也有侍卫,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护她们了。
为首那女子认命阖眼,心一横,竟打算就刀抹了自己脖子,宁流寒刀血,不做风流鬼。
突然,从天而降一道重力,迸出掀天的气势,震起尘土飞扬,众人忙向后躲避。待睁大眼看去,只见中间空出一片,一把剑斜斜地插入地缝,寒气撩人。
涂见兮从四层一跃而下,狂风充起衣袖,凌空三周落定。众人瞠目,却见她只是轻轻挑起芳华剑,道:“烦请众位让路。”
此时月色尚浅,蒙上一层薄纱,揽月楼竟不知何时又成莲花状,从一层由内向外看,一半是沙漠,一半是烟火。
沈术和付迎情从后面赶来,顾居和向游也闪身下来,五人皆聚集一地。
揽月楼的侍卫提刀徘徊不定,面面相觑,心讶难道楼上的同伴都被这些人解决了?这……不能吧。可是事实很残酷,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向游手持一把白扇,涂见兮同他站在一处,同时想起件事便顺口问道:“向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向游抿唇微笑,语气平静似水:“中洲的滨城出了命案,我揭了榜揽下此事,一路追寻踪迹到了揽月楼,竟不巧碰上你。”
涂见兮在心中将“滨城”二字抿了抿,不过没什么印象,他们一路走过的大小城不少,除非刻意留意,否则实在记不全。
向游又拱手一揖,转向顾居道:“顾公子,好久不见。”
涂见兮一愣,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不过转念一想,自她这次永乐城送药之前,确是一直由向游负责此事,只是这回他临时有事才委托了涂见兮帮忙。这么一算,两人不认识才是奇怪。
但听顾居也依样回了声招呼,而被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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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硬生生听他们拉扯了半天的众侍卫脸上明显挂不住。如此目中无人,岂有此理!于是管它什么畏怯顾虑,此时都烟消云散,一下子猛扑上来,想以人数优势压人一头,众人打作一团,场面一度混乱。
一方退到墙边,五人以半圆之形团住众女,在有限的范围内搏斗。只是若不是杀招,便不会产生压倒性的胜败,更何况先前楼上的侍卫缓过了劲,一拥而入,如此一来,想要将人全部带出去谈何容易。
涂见兮应对乱刀时思绪清晰,步伐稳慢,有条不紊。却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尖叫呼救,她抽眼看过去,心尖一跳。
一双极具标志性的异瞳含泪,殷殷地望着她。秋娘被人横扛在肩上,正踩着沙漠背身飞速离去,涂见兮视线一伸,发现那人跑去的方向停着一辆马车。再看扛人的是个男子,龌龊心思昭然若揭。
她毫不犹豫地将芳华刺了出去,芳华剑飞向远处那男子的左臂,却被他一躲,擦腰越过,而她早已画符,此时咒语既出,身影在楼内纠缠的众人间一闪,旋即一脚踏在黄沙之上,受冷风一吹,裙裾张狂。涂见兮反手握住前冲的芳华,挽了个剑花回身,剑尖直抵男子的喉咙。
而涂见兮之所以能如此坦然地选择救人,也多因对其余四人的信任,若心中半分犹疑,她都只会分身乏术。
果然,突见五缺一,楼中四人迅速调整位置,再次将这半圆形维持住,相互配合默契。若此时有另个修士在场,见如此阵仗只会认定五人相伴闯荡多年,彼此配合得严丝合缝。
涂见兮已无后顾之忧,再看眼前男子早已将秋娘放下,双手举起作投降状,这才收剑入鞘。秋娘面色苍白,她正欲抬脚上前察看是否受了暗伤,却突然脚下一软。
涂见兮心猛地沉底,她一抬手掀起一波力,直接将对面两人打回楼中,然而自己却陷进大漠流沙,眨眼间便被吞噬了。
“见兮!”顾居一见两人倒在揽月楼边缘,沿途向反方向张望,最终却只看见涂见兮半个头露出黄沙,转瞬即逝,连目光都抓不住。
身形如鬼魅,晃出虚影,顾居滑过漫天黄沙,趁着流沙停止前,在涂见兮消失的地方缩进沙层,竟也即刻消失。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剩余三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沈术焦急万分,他想干脆也冲过去,要死一起死,却被向游拦下:“不要冒进,这边还有人需要我们。”
身后女子们同样目睹了涂见兮和顾居陷进流沙的全过程,此时心态有些脆弱的人已经哭起来,甚至绝望地喊着“出不去了,都要死在这里。”类似的丧气话。
这下又少了一人,雪上加霜,付迎情的符篆只能堪堪挡住她面前的攻击,原本符篆便不适合在这种群战中使用。不过阵法倒是恰如其分,奈何现在根本没时间画阵,所有人都自顾不暇。
局势顿时扭转,场面一度陷入僵持状态。
18. 悬生死执雨打浮萍
涂见兮重重摔了一跤,手肘和膝盖都蹭破了皮,鲜血流出,但是至少能确定自己还没死。
她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睁开眼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不得不稍微等一会儿,因为知道自己时常会出现这般情况,比方说,久坐后突然起身、突然从光亮到漆黑之类,这些时候都会让她有短暂的“失明”。
可是感觉等待的时间已经超过预料,而涂见兮眼前仍一片黑暗,才后知后觉不是因为自己看不到,而是这里本就如此,乌漆墨黑。
她被困住了。
平静的心跳在意识到眼下情况的同时开始狂鼓,呼吸越发急而重,一股惊涛骇浪的恐惧压过头顶,涂见兮的身体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她开始乱跑乱摸,而手上触摸到的一直都是崎岖不平的岩石,奈何一直往前却总也见不到一丝光,至此已经失去理智,举起芳华剑在墙壁上一顿乱砍。
她心中只想出去……想出去。
芳华剑不断在石壁上添剑痕,“咣咣”的重音在地下洞道弹来弹去,不断荡漾回响至远方。
顾居跟着掉下沙层后,从身上翻出个火折子,点亮才发觉此时身前一道岔路。他心中滋味复杂,连连开口:“见兮,你在这里吗?”
──见兮,你,这里,这里吗……回音激荡。
然而良久都没有反应,于是他毅然决然选择左道,结果无事发生。
一般来说,沙层下潜藏地道不过两种可能,一是此地藏有富可敌国的宝物,得之者得天下,人人常说的藏宝图便是由此而来,这种情况无疑是好的,而另一种却与之截然相反,大家以为有人建此地道,实际意图是想将进入沙漠的人困死,自己则在暗处品味他人死前绝望的呼喊,满足心中变态的欲望。
顾居绕了一圈回到原地,虽然他是在见兮消失的地方下来的,但是结果显然不尽人意,地道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立在原地,眉头紧蹙,然突听一阵铛铛剑音,心猛然悬起,匆忙倾身循声跑去。
离得近时,那声音戛然而止,顾居由跑转为走,细心寻着声迹。蓦地,停下了脚步。
紫蝶突然出现在身侧环飞,顾居看见它飞了两圈之后,又稳稳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尾翼拖出一条长长的淡紫光线,在漆黑的洞隧中闪着幽幽微光。鬼使神差地,顾居跟了上去。
追着紫蝶急走片刻,最终停在一条长道尽头,借着紫蝶消失前的闪光,他辨出三面高耸墙壁,四周只有身后来时的一条出路。待真正走近后,才看清三面石壁上白痕交错,满是剑伤。
顾居眉头锁得更紧,然而瞳孔视野中眼角起色,他定睛看去。同一刻,手中的火折子落下原地,顾居三步并作两步走,石壁角落处一个单薄身影倾斜。
他单手环起涂见兮,另一只手轻摇怀中昏迷的人,而涂见兮双眼紧闭,手臂下垂,全身无力瘫在顾居身上,好在呼吸尚存。
黑暗中,见她衣袖各处有大片深色,较别处颜色更暗,顾居脸色再沉。他背身屈膝蹲好,反手将涂见兮的双手环上脖间,避开伤处直接将人背了起来,拾起脚边的芳华剑往回路走。
这回是他主动召出紫蝶,淡淡的光芒模糊前路,顾居对它道:“跟着我。”
地道很危险,不仅在于环境恶劣,甚至地形随时会伴着沙层而变化,稍一出错就会迷路。顾居行走间遇到过几次,但是都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步伐很稳,致使背上的人呼吸也越发均匀,至此才稍安心。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边唱罢那边忧。
这句非诗非词,女子东拼西凑起来,胡言乱语出口,显然精神之弦已绷到极致,再一戳就要断了。
身前三人应付对面已经不如先前轻松,沈术对此很恼火,憋了一股气喊道:“你们别逼我啊!我不想伤人的。赶紧都给我速速退开。”
他心里憋屈极了,若非善念更甚,早就怎么简单怎么来。这时,莫名想起从前有个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身上不负人命的修士,不算一个合格的修士。
沈术一想,心中更难受,呸呸两嘴嫌晦气。
修道崇高,手中执剑,不应向着百姓同行而是万恶妖鬼。这句话是沈术的座右铭,死后大概也会成为他的墓志铭。自他初次握剑之时,便一直秉持此信念,因而从未真正中伤过哪怕一人。
但是,到此为止。
若是连自己珍视之人都护不住,反而竭力维持着那点可有可无的自视清高,那么执剑又有何意义?修士与普通人又有何区别?他想变得强大,就是希望拥有保护心中重要的人的能力,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权,而非莫须有的噱头。
沈术握剑,剑名“陈幸”,周身迸发出金光灿灿,众人见他身后出现了一尊半身佛像,那尊佛像敛目静息,威亚从其身传来,威力不可小觑。但是佛像的情态不甚真切,虚幻缥缈,昭示出招之人对此技法只是一知半解。
沈术抬手将剑横于身前,剑身便镀一层金光,看来更像是金贵的仙器。
“精卫一瞬。”沈术将剑一挥,那佛像也仿照他的动作抬手,无数道剑影顷刻而出,向四面八方落去,身前众人被擦出数道鲜红,将面前一众包围瓦解。
付迎情见势反转,机灵地掠过一圈,竟然如此轻易地画出阵图,双手起阵,阵中所有人一同被困,侍卫们挣扎着想要破阵而出,付迎情仰起头,斜睨狼狈的众人一眼,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自信:“破阵的唯一方法就是打败我,你觉得你们做得到吗?”
趁着机会,向游则引着众女向另一方向跑,他掉在最末,走出包围圈后回首,见那两人依旧在楼中,顿了顿,才发觉还不知他们姓名,只好肃声道:“二位,我们可以走了。”
沈术和付迎情闻言抽身跃出,临走前,付迎情不知用的什么秘法,仍维持着大阵运行,所有侍卫都绊住了脚,于是才满意离开。
三人快速买了一辆马车,再加上原本涂见兮和向游的两辆,如今的三辆马车塞下了十四名女子,三人各执其一,扬鞭启程,向东而去。
越往东便更靠近春山城,只是原本打算穿过沙漠直达春山,而现在一绕,路程反而更远。他们一夜赶路,于翌日清晨将众女安顿好。有意之后一路北上,抄近道至春山脚下,那里有一村庄,可稍作打听之后再翻山进城。
向游给沈术指明了路,他正好不用费力琢磨那个鬼画符的地图,不过沈术向来好奇心重,忍不住问:“向大哥何不同去?”
向游闻言,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沈术跟前,道:“滨城之事未了,向某还需继续追查,不便与二位同行,”他低头看了一眼信封,礼貌致笑道,“此信还望沈公子一定交到顾公子手上。”
沈术惊讶扬眉,没想到竟然是给顾居的信,但是仍不作多想顺手接下。他与向游道过别,本打算立刻动身。此时众女已经各自离开,想必不日便可寻路回家,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然而付迎情却迟迟不走。
沈术转身走向路边一个卖面的摊子,点了两碗面,在一个扎着双髻的少女对面坐下,“姑娘如何称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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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迎情抬眸,双肘交叠在腿上,闻言转向他道:“我叫付迎情,有情有义的情。你呢?”
沈术容颜更展,笑嘻嘻道:“我叫沈术。话说回来,姑娘你上回使得那个阵法当真厉害,我都没见过。话说你是散修吗?”刚刚没听到她自报宗门。
沈术的剑术在同龄人中算数一数二,但是就是对符咒阵法这些一窍不通,是以他见到此一类常常大加赞赏,佩服那些学艺精通之人。
付迎情只是随意答一句:“都是万符宗的基本功而已,虽然我已经离开宗门,但是对付那些人绰绰有余了。”
万符宗是灵洲五大宗氏中最有底蕴的,这里不仅是天下符咒阵法修士的世外桃源,更是成仙的跳板之一。灵洲修士无人不知,万符宗有个秘法,名叫“三伦”,此术有三招,习得大成者天下再无敌手,距飞升肯定也是一步之遥。不过自万符宗创宗先祖之后便无人做到那种程度,可见其难度之甚。
沈术一听到“万符宗”瞬间支棱起来,但是又听她说已经离开宗门,心情大起大落。
而付迎情没注意沈术什么反应,只顾着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面,取了双筷子,开始美滋滋进食,期间时不时从碗里夹出肥肉,不经意流露出嫌弃的表情。
沈术在一边看着,终于想起正事:“如今大家都离开了,你吃完之后也要回家了吧?”时间紧迫,他想尽快和那两人汇合,要不然他俩把他忘了怎么办?
付迎情从百忙之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道:“我跟你一起走,你带上我吧,再怎么说也要当面感谢一下救命恩人啊,”她说完在面前比划一下,怕沈术不明白又补充道,“就是那个高高的,温温柔柔的女子。”
沈术一愣,其实心中倒不介意多一人,反而觉得热闹好玩,而且认为付迎情说的也有理,毕竟是救命恩人,见一面合乎情理,于是不假思索一口应下。
两个人面对面吃几口又聊几句,可能谁都没发觉,同一批出锅的面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二人。
冬日的朝阳初升,天边一抹红艳愈发热烈,照人间烟火几多情味。
涂见兮昏迷间,感到微微光亮聚在头顶,在眼前晃来晃去,她艰难地抬起眼皮。不出所料,视野是模糊的,黑暗底色和淡淡的紫晕在一起。
时间一久,那团紫光越发清晰,直到涂见兮清楚地看到蝴蝶煽动的双翼──嘀嗒,是雨水打落的声音。
上云谷四季如春,偶尔会下些突如其来的细雨,谷中子弟多受其扰,是以成天将伞背在身上,久而久之,弟子们私下都调侃自己其实不是修士,而是伞侠。
伞侠们路过石板路,细雨打落一地杏花,路上清一色的油纸伞,所有人来去匆匆。金毛的小狗摇摇尾巴,从转角一处狗洞钻过去,墙的另一边雨水打着莲叶,小狗钻到下面躲着,淋了莲叶就不淋它了。
这是一处莲花池,莲花乃上云谷有名的景色,常年吸引弟子们阁楼眺望,却不会有人愿意到池边近看,因为此地还有一个更出名的名字──留命池。顾名思义,留下你的命。
然而此刻,池上的木板正站着一个女子,紫色的蝴蝶煽动着翅膀,在面前飞过,缓缓落在白衣女子的肩头。
涂见兮双眼无光,长发散乱在两颊,明显许久未打理,凌乱得几乎覆盖住整张脸。她四肢纤细,一裳飘扬的白衣被她穿着形同幽灵,雨水打湿脚底拖拉着裙裾,衬得周遭诡谲至极。
但是涂见兮不知道,那时尚且青涩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死。
19. 悬生死执雨打浮萍2
檐下落雨,溅起泥点打杏花,三两修士谈笑间轻轻步过,听到屋中丁零当啷作响,不约而同息声停步,相视一眼后转头向里招呼道:“请问有人在里面吗?需要帮忙吗?”
屋内声音骤停,然而依旧不听人声,几名修士踌躇原地,进不是,不进也不是。须臾,一阵阴风过境,忽见木门敞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只紫色的蝴蝶飞出,迎着细雨拍打振翅向身后小林而去。
这时回头,只见一名少年已经站在檐下,这少年见门外多人却并无惊讶之色,反而从容地问道:“几位修士可看到一只紫蝶飞向哪边?”
眼前这少年瞧着眼生,几人注意到他腰间的玉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外来求药的客人。上云谷中除本门弟子之外,慕名而来求药之人和其他宗门的游学者甚多,于是会给每个入谷之人分发玉牌,用来区分各自的身份,免得有心怀不轨之人见缝插针、混淆视听。虽然求药人和游学者的玉牌看起来是一样的,但是其中细微的差别外人不知,只有谷中弟子一眼可辨。
其中一人指向身后通往小林的路,对他道:“我刚刚看到一只蝴蝶飞进林中了,你走这条路找过去应该很快能看到,但是不要靠近莲花池。”
少年向几人点头以表谢意,随后转身进到屋内,片刻后再次走出时,手中多了一把黄伞。他撑伞步入雨帘,绕过屋前几人向身后林中走去。
那上云谷的几名修士直直地盯着他的背影,脑中闪现出少年将才严肃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人小鬼大。”
少年依言向林中深处走去,始终不见紫蝶的影子。路边树丛越发紧密,两边高树的枝干交叉在一起,他以为再往前走就到头了,正打算原路返回,谁知随性多走两步竟惊奇地发现那丛层叠的绿意之后,其实更有玄妙。少年一手执伞,单手拨开树丛,略微艰难地穿过,没等扫一眼周围便看到了不远处那片醒目的莲花池。
而目光一偏,发现池上站着个白衣女子,那只紫蝶此时正停在她的肩上。
雨丝落下莲花池中,荡起圈圈涟漪,涂见兮信步前进,眼看已经到木板边缘,忽站定了脚步。只要再稍微往前一点点,就可以结束所有的痛苦。
她精神恍惚,耳边雨声和人声渐远,只有脚下悬空越发清晰。涂见兮仿佛看到了从水下伸出一只手,抓着她下坠,无法挣脱,无心挣脱。
突然,肩上的蝴蝶疯狂振翅,猛地飞起,在她周身环绕数圈不止,不知究竟意在催促她迈出一步亦或是,用尽力气试图将她从生死悬崖之边拉回。
“想用这种方法去死吗?友情提示一下,这样可不会好受哦。”一道含混不清的声音夹在淅沥雨声中,打断了涂见兮一去不复返的思绪。她抬起眼皮,雨水沾在长睫上,模糊了视线。
莲花池是个很大的圆形池,边缘处莲叶硕大繁密,中心盛开朵朵莲花。东面建有一条长廊直抵中央,南面修一凉亭,凉亭四角坠着银铃。涂见兮站在凉亭延伸出的木板上,依稀看到有个人站在长廊边,撑伞站在雨中,目光却不是看着她。
她又垂下头去,闷闷说了句:“与你无关,走开。”
少年眯了眯眼,眼睛盯着乱飞的紫蝶不放,心中不知想了什么,又开口道:“我在找一只紫色的蝴蝶,你能还给我吗?”
涂见兮烦躁地瞥他一眼,扫视一周,才发现自己身边的紫蝶,她伸出手,蝴蝶顺势落在指尖。涂见兮手臂一扬,试图将它往少年那边驱赶,然而那蝴蝶无论如何都不动。
少年见此情景,表情复杂起来,他不明白今日紫蝶为何一反常态,平日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人人见了都要评一句阴气过重。
涂见兮不耐烦道:“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来拿走。”
少年回神,扬眉道:“我灵力不济,过不去,你过来呗。”
涂见兮恼这人碍事,努力压下心中想把人揍扁的冲动,对他最后一句话充耳不闻,她不是他的谁,没必要听他的话。
她不再回应外界,打算倾身而下,突然听到那少年霍然一句:“为什么?”
涂见兮顿足。
少年握紧伞柄,见池边少女看过来,提声道:“你不是想轻生吗?正好我也有此想法,既然我们这么同病相怜,不如来打个赌。”
少年的声音穿透细雨,涂见兮再也压不住心中被无限放大的情绪,放声恼道:“你现在要做的只是转身离开,这才算和我同病相怜!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随意干预别人的生死?像你这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不要自以为救世主,其实到最后甚至都救不了自己,你这种人只会把一切事情搞砸!只配像过街老鼠一样阴暗地活一辈子!”她心中有怒,但是委屈更多,涂见兮想不明白,她都愿意舍弃自己的过去,怎么又冒出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来打搅她,负面情绪顿时爆发。
她弯下腰喘着粗气,整颗心揪起,雨水打在脸上,热泪夺眶而出时即刻侵染冰冷。
“骂完了吗?”少年依旧站在原地,听她一顿言语输出之后仍面不改色,“我的确算不上个人物,在万千世界的洪流中不过一点尘埃,更甚至连尘埃都算不上。我心无大志,不想拯救苍生,不求人生真谛,日子过得细水长流一些,难道这样就不能活吗?道友,枷锁是自己给自己戴上的。”
“放过自己吧,啊?”少年的声音拉着长长的尾调,却带着久违的亲切。
春日微风轻拂,面上缕缕青丝被吹开,涂见兮目光热切,这次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少年的眉眼比如今稍带顿感,乌发被束在一条红带之中,青丝如瀑,从发带中悬垂而下,一双眸子黑沉如夜,只是他眼中的夜没有明月。
一眨眼的时间,少年从眼前消失。心中的郁闷心绪宣泄出后,涂见兮胸口的沉积显得轻松几分,同时开始后悔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大吼大叫,人家有心救人,却平白无故承受了自己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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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
她抬起头,视野扩展,将莲花池全景收进眼底,脑海中荡漾起少年的留言。许是长久以来的沉默将情绪堵在了心口,今日乘雨倾盆而下,涂见兮重重地叹出一声,仿佛叹出的也是自己的悲痛。
第无数次感叹,人真是奇怪,有时候嘴中念着想死,但是只要捕捉到一点点温暖的尾巴,就只想着拼命抓住,然后带着这个念头安慰自己多活几天。
涂见兮苦笑,认命地转回身,阵法、符咒、剑术……她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不学的话就回不了家。
迈步走了一丈远,突然脚下一磕,身体来不及平衡,上身倾倒直接栽在了凉亭的木板上。痛觉让她的思绪霍然清晰,边起身边扭头瞅是什么东西绊她,结果发现事物后却愣在了原地。
脚边滚过一把黄色的油纸伞,涂见兮认出这是将才少年手中的那柄,思绪依旧飘在远方,她木木地屈身捡起,将伞抱在怀中。远远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伞留给你,早点回去吧。”
涂见兮猛地抬起头,见一个背影渐渐远去,紫蝶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少年的身边,雨丝倾斜降落,冷风穿堂,檐上的银铃乍然作响,金声玉振、生生不息。
良久,她垂下头,笑出了声。
顾居耳边划过一阵温热,感到背上的人有所动静,欣然出声道:“见兮,你醒了?”
涂见兮开口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真是……多谢了。”
顾居终于听到她应声,忙不迭又问:“你现在感觉如何?伤口疼不疼?要不要放你下来?”
涂见兮心中怪异,她就这一小段时间没睁眼,眼下这人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她趴在顾居背上,虚弱答道:“我还好,就是有点困,好想睡觉。”
顾居连忙出声唤她:“我们很快就出去了,再等等好么?千万不要睡过去。”
地道很黑,涂见兮看不见顾居的表情,只有紫蝶焕发出的光芒依稀照着前路,她的神思渐渐稳慢下来,顾居勾着她的双腿有点难受,她在背上动了动,伸出一只手够前面的紫蝶,问道:“这个是什么蝴蝶?”
顾居见她在后面晃荡,止步把人往上提了提才回道:“它叫往生蝶,名字是我取的,因为世间独我一份。”
往生蝶落到她的指尖,涂见兮五味杂陈,觉得有些时候不得不相信缘分这一说。当年她抱着一把黄伞一寸寸地找遍了上云谷,最终才得知少年早已经离开,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甚至没有留下姓名。她以为这段时光只能被自己封存起来,落得渐渐遗忘的下场,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时间是个强大的抹杀剂,以至于重逢时,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当年的少年其实站在自己的面前。
涂见兮悻悻开口:“顾居,谢谢你。”
顾居闻言脚步一顿,表情隐没在黑暗中,声音像拨人心弦的磁,带着诱人的气息:“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