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快递员靠言灵在废土成神》 1、第1章【修】 2178年,a市。 “爸爸妈妈已经在路上了,小宝在家要乖乖的,阿姨走了哦。” 玄关处的女人挎起帆布包,手拉着半开的大门,朝着屋内轻轻招手。 男孩盘坐在沙发上,捧着图画书,笑容甜甜地向她挥手道别:“我会乖的,阿姨拜拜!” 房门闭合,屋里又只剩下了男孩一个人。 只不过今天和往日不同,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正在赶回家的路上,准备陪他一起度过他的七岁生日。 男孩很高兴,连看了无数遍的图画书都觉得有意思了许多。 墙上的时钟渐渐指向七点,窗外的天却亮得有些反常。 他发现玻璃杯中的水突然开始晃动,外头的街道上也传来了阵阵嘈杂的声响。 好奇心驱使男孩搬来了椅子,他踩着椅身,趴在窗边朝着街上张望。 一大群人不约而同地站在被车堵死的街道上,一边叫嚷,一边抬头望着同一个方向。 他有些奇怪,也跟着一起朝天上看了过去。 黑了半边的夜空中有无数飘落的火星,晃动的光点在每次眨眼间都变得越来越大,燃烧的火焰拖出了赤红的轨道,一片混乱中,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慌乱的喊叫。 “……陨石、是陨石!!” 声音像是落入油锅的水,一下子沸腾了整条街道。 还没等他们跑出多远,一阵剧烈的震颤就从远处横扫而来,把所有反应不及的人全部撞倒掀翻。 男孩抓紧窗框,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去,可刚扶稳身子,耳边就响起了一声极其惨烈的刺耳尖叫。 “有、有怪物,救命啊啊!!——” 人群哀嚎惊呼,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恐慌的喧闹。 失去头颅的尸体绵软倒地,喷洒的血液如泉般喷涌,那两具尸体旁站着一只大型犬般的畸形生物,恐怖的口齿间流着鲜血和唾液,牙上还挂着几块没嚼碎的头骨烂肉。 它像是发现了周围逃散的猎物,瞬间挣断牵引绳,一头冲进了推搡的人堆里,掀起了一片绝望的血海。 男孩的膝盖发软,一下子从椅子上摔落在地。 他害怕得发不出声音,眼里蓄满了泪水,甚至都顾不得疼痛,就抱起床头的相框,手脚并用地钻进床底,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火球还在不断地从天而降,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甚至连整栋建筑都摇摇欲坠。 断路的吊灯在黑暗的房间中来回摇摆,那只盛水的玻璃杯发出了清脆的铛铛摩擦声,随着晃动,一点点震向了桌沿…… 啪! 砸落在地的水杯碎成了遍地的玻璃碴,破碎的响动淹没在警报之中,水液洒在地面上,倒映出了窗外恐怖的熊熊火光。 躲在床下的瘦小身影猛地一颤,抖落了蓄在眼中的泪光。 泪珠砸在相框上,沿着倾斜的角度,划过了那张美满的家庭合照。 摇晃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模糊的泪光被燃烧的夜空照得橙红一片。 男孩抱紧相框,紧紧闭上了发抖的眼睛。 “爸爸……妈妈……” - 16年后,g30国道。 宁钰心情大好。 他前后两趟单子的始末地点相同,完美节省了一趟油耗,下一单的雇主还相当大方,时限给得长不说,光是取个小件的活,酬劳都愿意给两盒0.45acp子弹。 取货地点在g46国道700公里附近的一座游乐园内,坐落于陨石辐射区的边缘地带,换言之,就是位于沃土区外圈,按天灾前的地图划分,刚好处在a市郊区。 宁钰原本也是a市人,天灾降临时,他的父母恰巧在外地工作,一家人自此失散,年幼的他独自在a市艰难求生,直到被穆叔所救带回驿站,就再没回过a市。 跟着穆叔,宁钰顺势成了一名快递员,想着在维持生存的同时,也能尽己所能地搜寻有关父母的消息。 而这一回,他刚好能借单子之由重返故地找找线索。 趁着引擎还热乎,宁钰抬手摁下计时器,沿着地图疾驰而去。 从雇主营地前往g46国道得转一条公路,如果没什么耽搁,天黑前就能抵达a市。 中控台上的计时器显示时间还剩45个小时,取货往返绰绰有余。 轮胎静止在净土区和沃土区的接壤边缘,宁钰补完油,顺带着把后续的路线规划完毕。 堆满折痕的地图缓缓展开,宁钰伸出食指,穿过层层叠叠的大小圆形区域,沿着眼下支路一路东去,直至此行的目的地,a市游乐园。 天灾后,陨石群将陆地板块重新划分,连叠铺开的圆形辐射圈如环绕蓝星的枷锁,彻底将过往的地图与规则撕碎重铸。 那个曾经称为家的地方,此刻正被地图上的区域标注分割成橙绿色的两半,变成了g46国道某公里附近的一处荒芜废墟。 他关上驾驶室的门,系上安全带拧动车钥匙,正往地图上标出一个沃土区边缘的坐标记号,表盘上醒目的车门未关图标就刺入眼底。 强烈的血腥味在车内弥漫,宁钰不安地皱眉,刚抬起眼望向后视镜,脑袋就立刻被抵上一块冰冷的硬质物体。 怎么这破地方还能有人劫车?! 宁钰暗骂一声,轻车熟路地将右手举过头顶,左手卡着视野盲区,状似无意地摸向暗格里的手枪,他留意着后方动静,一边准备抽枪反抗,一边出声稳住场面:“冷静,哥,有话好说,你要干什么我都配合。” “下车。”后排低沉的嗓音倏地响起,像是附着一层寒霜。 枪口贴紧头皮,宁钰下意识地向后视镜望去,正好和后排的人对上了视线。 狭窄的镜面上映出一片没干透的赤红,那双眸子没什么情绪,只像看猎物似的死死盯着他。 左手刚摸到枪把,枪声就在耳边骤然炸响,警告的子弹擦着他的鬓角飞出窗外。 宁钰绷紧脖子,摸枪的手赶忙往回一缩,好一会才从耳鸣里找回听觉。 “听不懂?自己迈腿还是我帮你?” “等、等等,等等!” 坏了,这人是真要他的命。 “……别冲动别冲动!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车上的物资全归你,你放我一马行吗?” 宁钰肉痛地一咬牙,劝解自己生命面前物资都是小事,得亏这回他只带了些基础的份额,攒下的大头全存在穆叔的驿站里。 对方沉默片刻却没挪枪,一开口就让宁钰的心凉了半截:“三、二——” 宁钰眼角一阵抽动,声音在嗓子里上上下下,张口就来:“别别别!求你了哥,这车是我吃饭的家伙,我上有六十老妈,下有十二俩娃,还有老婆在等我回家,真没法下啊!” “养家糊口?” 宁钰听见那人低沉的尾音,暗自松了口气。 他运气向来不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和人协商个什么事大概率都能谈妥,眼下这回应该也…… “——关我什么事。” “一。” 宁钰刚活过来的心又死了,看来这回是天要亡他。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车内一片沉寂,那人竟然还真的给了他狡辩的机会。 脑子从没转得这么快过,宁钰快速回顾不久前的所有记忆,试探性地提出一个新选择。 “你如果要去什么地方,我可以带你过去。哪里都行,指哪儿走哪儿。”他有些犯怵,绷紧了下颌,硬着头皮尝试和后排的人谈条件,“……所以能先把枪放下吗?” 话音落下,后脑勺上的压迫感稍卸。 宁钰终于劫后余生地长舒一口气,他刚想放下手,枪口又顶了回来。 扶手箱上搭来一块带血的残页,宁钰顺势垂下视线,那人的指尖落在上方的坐标,随即向下指向另一组坐标:“两个地方,别想耍花招。” 两个坐标位置相当详细,宁钰比对了一眼地图,大致确认了方向和行进路线。 其中一个坐标位于沃土区中段,靠近g71国道,虽然目标的位置处于中段外侧,但和边缘的危险程度显然不是一个量级。 想到可能会遇见高辐射强度的异化体,宁钰皱起眉,目光在残页和地图间来回挣扎,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异化体至少还能应对,但后排的这个人显然是软硬不吃。 不管怎么说,先保命要紧。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下,落在方向盘上抓稳,见后视镜里这位准雇主没什么意见,这才离合挂档,快速驶入沃土区之中。 计时器的数字在不经意间又下跳几格,宁钰有些心痛,望着那串逐渐变少的数字,像在看自己也随之逝去的生命。 g46国道的指向牌就在前方,头顶枪口,他也只能遥遥地看一眼路牌,含泪变道转向另一条路。 荒原看不到尽头,银灰色的卡罗拉孤独地流浪在无垠大地上,轮胎碾过粗糙的沥青路面,发出闷沉的沙沙声响。 时间正值下午,晃眼的日光劈头盖脸地泼下,宁钰拧起眉,伸手翻下遮阳板。 遮阳板上贴着一张泛了黄的全家福,夫妻郎才女貌,中间挤了一个缺颗门牙还在大笑的小男孩。 虽然相片的边缘有些磨损,但相纸保存完好,没有折痕也没有弯曲,光面上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一层薄薄的塑封。 后视镜的一角框起了宁钰的眉眼,那对显得有些乖顺的下垂眼状似无意地瞥向镜面,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后排的人。 男人的碎发被血块凝固,凌乱地紧贴在前额,他面部的轮廓利落分明,狰狞的血痕盖过眉眼,血色下浓眉上扬,与高挺的鼻梁一道衬出一弯深邃的眼窝。 阳光擦过遮阳板映照着他的脸庞,男人却丝毫不在意,眯起眼毫不动摇地把枪口架在驾驶位上。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宁钰总觉得这人两只眼睛的颜色好像不太一样。 他这头正打量着,镜中那对异色的眸子却突然斜睨过来,跟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抵在头上的枪发力一沉,直把他脑袋怼得倾斜过去。 宁钰肩头一跳,仓促地握紧方向盘,还没来得及解释,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不远处的山石后方,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眼看路段即将更替,路面被山石挤压成一条狭窄的峡道,长期奔走在路上的直觉瞬间反应,他脚踩刹车,在轮胎尖锐的摩擦声中一抡方向盘,立即换挡掉头。 “有人劫车……草!” “砰砰砰!” 弹雨侵袭,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岩石后方的两拨人突然猛冲而来,朝着卡罗拉的前车窗一通扫射。 引擎盖被弹火震响,低沉的声音盖过枪响从后排响起:“停车。” 宁钰闻声调转方向,将刹车一踩到底,车头在枪声中迅速回转,带着一阵锐利的摩擦嘶鸣斜停在了路口。 那些人的攻势不停,带着接连出膛的子弹步步紧逼,宁钰快速背手掏枪,伸去背后的手却一把抓了个空,原本放枪和匕首的位置空空如也。 后门咔哒作响,他应声回头,就见男人跨步下车,利落地挥动臂膀掷出了一把熟悉的银灰色匕首,那力道连带着被血沁黑的夹克,一同在空中抡出道干练的弧线。 宁钰看见自己的匕首像条银龙般带着寒光飞去,破空的风声直击敌人的喉管。 对面几人看着自己的同伙倒地,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加大了进攻火力,子弹夹着激烈的怒吼,泄愤般撞击在前车窗上。 他们像是毫不在意子弹消耗,势头越打越猛,宁钰心数着他们的换弹间隙,伸手探进侧边的储物格一顿摸索。 他在弹雨中悄悄拉开门缝,等到计划中那声短暂的寂静,猛地踢开车门,朝对面扔出一颗手雷。 剧烈的爆破瞬间淹没车道,岩石碎裂成细块,被冲击裹挟着撞向四周岩壁,涌起漫天烟尘。 男人的视线丝毫不受尘土干扰,随着几声短促清脆的枪鸣,子弹划破硝烟,利落地将剩下的人补刀。 回荡在峡道内的声音消散,宁钰刚从车门后直起身,就看见那威胁的枪口再次对准了他,仿佛完全没发生刚才的插曲。 宁钰忙不迭地举起手:“……大哥,有话好说!” 男人只盯住他,朝着路口一偏头:“清障。” 宁钰默默闭上嘴点点头,面对枪口慢慢转过身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余光里,他看见男人一把从尸体上拔出匕首,另一只手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时刻提防他的动作。 不远处的砂石路上铺了一层肉眼不易发觉的网布,如果当时没有减速,陷阱会瞬间缠住抱死轮胎,到时候就算想跑也无力回天。 今天到底是什么倒霉日子,怎么半天还能被劫两回车。 宁钰兀自想着,扯起网布往道旁甩去,带着力度的网身击中岩壁,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响,几颗碎石滚落下来。 路面清理完毕,他拍了拍手上的余灰正准备返回车里,起身回头的瞬间,却忽然听见背后清脆的上膛声,全身血液瞬时在血管中凝结停滞。 糟了!漏了一个! 2、第2章【修】 死亡的威胁爬上背脊,身体条件反射地试图撤步躲避。 不行,来不及了…… 眼前的男人动作却更快,匕首在摆臂的厉风中骤然掷来。 带着血光的匕首擦过耳际,沉重的落地声带着一道闷哼在宁钰的身后响起。 眼看男人刚收完势,听见动静的宁钰终于找回肢体和意识,他猛地倒回一口气,强按下窒息带来的生理反胃。 脑袋僵硬地挂在脖子上,他低下头盯了会儿身后的尸体,缓了一阵,才惊魂未定地把目光挪回来。 男人若无其事地朝地上的人又补了一枪,宁钰慢慢抬起头,两道视线相交,那枪口又对准他,朝车的方向摆了摆。 “……” 后门闭合,引擎的声音重新响起,冰冷的枪口没再抵着脑袋,但宁钰也没胆子拿命去赌他是不是真的放松了警惕。 路段区域交替,他在地图上标注完辐射边界的坐标记号,壮着胆子找了个话题:“刚刚……多亏有你那一刀,要不然我估计都要交代在这儿了,感谢。” 后排一片安静。 “你放心!我没想耍什么花招,既然接了你的单子,就肯定会好好把你送到地方。” 还是没有动静。 “不过你这身手还真挺厉害的,你平常也这样一个人走吗?” 仍然没动静。 这么冷酷? 视线朝后视镜投去,通透的镜面里压根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宁钰心道一声不好,赶忙缓下车速靠边刹车,转身回头望向后排。 男人如同休克一般昏倒在后排车位上,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眉头紧锁,闭合的双眼微不可察地发着抖,前不久还杀伐果断的手脱力地垂落在地,连带着扯下一直遮在腹部的夹克外套。 血迹沁透上衣,染出大块猩红,锐利的刀口横断衣料,露出内部隐隐约约的狰狞创痕。 宁钰仅仅瞥了一眼就觉得心惊胆战,他拉下手刹,迅速从副驾驶座位下掏出医疗箱,可刚解开锁扣,某个念头就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个声音忽远忽近,教唆他快点把人丢下逃之夭夭,现在是脱离威胁的最好时机,再不动手就晚了。 他扶在医疗箱上的手一顿,随即攥紧了拳心。 男人的状态很差,脸色比不久前苍白不少,如果把他丢在这里,就算没有异化体袭击,恐怕也会因为失血和感染丧命。 救,那就代表自己的命又得交到他手上;不救,那就是背刺曾经救过自己命的人。 况且看他模样,也不像是会出尔反尔的恶徒,可能只要能好好送他到地方,就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吧…… 宁钰一咬牙,去他妈的,救就救了吧,不就是好人做到底。 他拉开后排车门,伸手掀起男人的外衣,拿出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小心翼翼地把布料和创面分离。 男人紧拧起眉,像是有要醒的征兆,宁钰只能被迫放轻动作,尽可能快地替他缠上纱布。 处理完最致命的腹部伤,宁钰顺带也替他包上其他的伤口,等收起箱子,才发现自己的急救储备竟然已经用去了大半。 他看着那位还在昏迷的人,双手合十长叹一口气:“我的半幅身家都给你了,你可千万别死我车上啊。” 后排座位上潮湿一片,到处都是混合着血液和药剂的赤黑液体,别说坐人,连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宁钰憋足气,一把将他扛到了背上。 这人比他高出半头,体格也大上一圈,结实的重量压上后背,带着侵略性的气息直将他包裹吞没。 他把男人草草安置在副驾驶,自己则闷头回到驾驶位发动引擎,耳边是熟悉的点火声,他的大脑里却只剩一片空白。 宁钰实在想不通,明明自己做了这么多好人好事,没有福报就算了,怎么还天降个债主来管他讨债。 难不成真是上辈子罪孽深重,这辈子冤家路窄? 计时器的数字无休止地下落,车朝着坐标地点继续行进着。 难得的风平浪静,一路上既没遇到人类也没碰上异化体,千篇一律的嗡嗡胎噪让宁钰有些犯困,见男人还在昏迷之中,他悄悄打开音响,放了点音乐让自己醒醒脑子。 又土又嗨的电子鼓点在车内响起,他有些心虚地瞥了副驾驶的人一眼,发现对方没有要醒的意思,才终于松了口气,手却还是不自觉地默默关小了音量。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明明这音乐u盘是穆叔借他的,歌再土也怨不到他头上,但听dj的时候知道身边还坐着其他人,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 日头渐渐落去,车身沿着沃土区边缘给足马力,远光灯悠悠亮起,他握着方向盘不自觉地跟着音乐点起头,一道清脆的上膛声在耳边响起,冰冷的枪口再次抵上脑袋。 宁钰心头一跳,赶忙踩下刹车,两手在方向盘上一拧,仓促地控制摇摆的车头。 “别冲动!” 对方握紧枪盯了他许久,转过视线扫了眼自己身上被包扎的伤口,这才又重新回过眼看向他。 “你干的?” 宁钰终于把方向控制住,唉声叹气地点点头。 救了人还要被枪指脑袋威胁,说出去谁都要感慨一句天理难容。 男人停顿片刻,望向他的眸光里透着几分疑惑,像是不明白宁钰为什么会施以援手,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才向后一撤腕,像暂时和解一般放下了枪。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靠在椅背上的身型挺拔,握着枪身的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 不对劲,自己医疗箱里也没装什么灵丹妙药,这人恢复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宁钰满腹疑虑,小心地留意着他的枪口,悄悄收回视线。 两人并排坐在车里,气氛似乎也随着座位的变化有所缓和。 “既然咱们现在也算是同舟共济了,那就简单认识一下?我叫宁钰,你怎么称呼?” 对方向他一瞥,问道:“哪个ning哪个yu?” 宁钰察觉到他的目光,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狐疑地解释道:“宁静的宁,金字旁一个玉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指腹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方向盘:“怎么了,你认识我?” “不认识。” 回应不疾不徐,男人自若地伸手调节副驾的座位距离,算是接受了和他建立临时的同行关系。 “李鸮。” 像是怕宁钰不明白,他又补充一句:“名字,就这么喊吧。” 宁钰依葫芦画瓢:“哪个li哪个xiao?” 李鸮:“我不识字。” “……” 合着你刚刚问我哪个字是在诓我? 宁钰无声吐槽,还没展露出几分唏嘘,那人就朝车窗一侧偏过头,毫不留情地终止了话题。 他一时也接不上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和漫漫长路作斗争。 车内没人说话,激情的dj舞曲卖力地调动着氛围,电音震荡摇曳,歌手陶醉的唱腔漏出车窗,泼洒在整条公路上。 “你把我威胁逼我过夜,还管我叫宝贝全世界……” 开启静音。 ……穆叔存的都什么歌啊! 电子鼓的声音骤然消失,车内重归寂静,让突然冒出来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副驾驶上的人支手托着下颌,侧头看着窗外,宁钰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到自己绝对在被人嘲笑。 不行,他宁钰就是死也得死得清白…… “这不是我的盘,你别误会!” 李鸮闻声侧过头,未了又一言不发地转了回去,宁钰听见他声音里裹着笑,闷闷地从指缝里漏出来一声“哦”。 行吧,这回彻底说不清了。 计时器上的小时数下跳到36,轮胎驶过荒废的城市街道,扫起一阵浓厚的烟尘。 荒城里到处都是坍塌的废墟,一眼望去甚至都没有超过五层的建筑,裸露的钢筋歪斜,在楼房截断处如同一根根哀嚎的断指。 城内一片死寂,路面除了灰尘,还有不少混合着血渍的弹道和抓痕,尺寸大小起码有半米长。 那些痕迹一路向城中延伸,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狰狞血痕,消失在废墟的拐角处。 宁钰的车速渐缓,按下车窗朝外环视一圈。 地图上标注的道路都被砖堆截断,想要完全进入坐标位置,只能下车徒步深入。 “地上的痕迹还很新,咱们最好……你在干什么?!” 他压低的气声险些破音,身边那人却已经解开安全带,一手撑开车门下了车。 见宁钰疯狂往回招手,李鸮甚至还回来按开了他的安全带:“走。” 咔哒脆响一过,宁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也顾不上什么威胁不威胁,他一把拽住了李鸮的手臂:“等会,这里辐射强度很高,我们还没摸清情况……” 这一下正好按中手上的伤口,李鸮没什么反应,只是抽回手蹙眉反问:“所以?你还没把我送到地方,下车。” 宁钰还想挣扎一下,又听见那清脆熟悉的上膛声。 “别别别……我下,我下还不行吗!” 鲁莽,太鲁莽了,就算身手再好也不能这么大意吧! 他腹诽着熄灭引擎,快速从座位底下抽出背包,又伸手摸入暗格,掏出应急的备用刀枪补进自己腰后的挂包里。 李鸮盯着他摊开手心,两人隔空对视僵持不下。 宁钰一咬牙,硬着头皮拒绝道:“你不用防着我跑,我有职业操守。而且都现在这时候了,总得给我留个防身的家伙吧。” “没问你要枪。”手还是留在宁钰面前,李鸮面不改色,“子弹,给我点。” 卡罗拉停在一处倒塌的居民楼边,两人攀过拦路的废墟堆,沿着地图朝原定路线前行。 手电光扫出大片的战斗痕迹,显然之前也有人抵达过这里,只是光看地上的血迹而言,恐怕那些人早就凶多吉少了。 城间时不时回荡着奇怪的声响,像是某种黏糊球体在地面弹跳的声音,那动静极有规律,一声声地由远及近。 宁钰调转手电光,附近的碎石被晃得发亮,废墟深处却依旧漆黑一片,光的末端被黑暗吞噬,除了空中落下的点点灰尘,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啪嗒啪嗒的声音仍在回响,宁钰握紧枪缓步前进,他瞥了一眼李鸮,低声道:“你听到了吗?” 李鸮嗯了一声并不太在意,双眼紧盯地面,视线跟随脚步一道向前,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宁钰警惕着声音来源,勉强跟上他的步调。 手电光在几下扑闪后忽然熄灭,身前人像是终于有了发现,屈膝蹲了下去,那动作来得有些突然,宁钰来不及收脚,差点被他绊倒在地。 他趔趄着稳住身形,重新拍亮了掉链子的手电光,那道黏糊的声音却仍在耳边回荡,宁钰听得浑身发毛,看着光亮中半蹲着的身影,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李鸮的手在废墟中摸索,突然两臂发力,拽起了一道厚重的圆形铁阀。 上方的废墟向后倾倒下去,震起了隆隆巨响和灰尘。 烟尘散去,那道阀门下方的井口冒着寒气,李鸮站在井边,丢下了阀门上粗重的链条。 “到地方了,下去。” 3、第3章【修】 手电的光亮再次闪烁起来,宁钰紧拍慢拍,还是赶不上这个老古董阵亡的速度。 黑夜如墨入水,顷刻间将世界静默。 井口幽深晦暗,李鸮先一步攀住井梯,纵身跃入其中。 视野一片漆黑,考虑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徘徊在他们周围的那只异化体,宁钰也顾不上会不会踩空,撑在井口边缘就要往下跳。 他的脚落在井梯上刚刚踩实,悬在半空的小腿却忽然停滞。 灰黑粘液如藤蔓般盘在腿间,没时间反应,那力道顿时缠绕收紧,瞬间拉住他的小腿拽离井道。 “……草!” 要不要这么倒霉! 胶体分支缠上脖颈,喉管被外力压迫紧收,呼救被掐断在嗓中,宁钰条件反射地抽枪瞄准腿上的粘液。 扳机扣动的前一秒,一道灰黑的胶状肢体从下方袭来,精准地将他手中的枪击飞出去,粘液带着宁钰飞速没入黑暗,在废墟之中拖起一道宽大的沙尘。 背包磨出沙沙声响,摩擦力推起后背衣物,在裸露的皮肤上划出无数道细碎血痕。 他只能下意识抓住附近的建筑废墟,试图把拖拽自己的力道拦停截断。 那只异化体在拐角处撞翻一处围墙,宁钰终于抓到机会,把自己卡在一根折断的路牌铁杆上。 空出来的手抽出匕首,猛地刺向攥在脖子上的粘液,随着虎口一阵酸麻,锋利的刀刃划开了韧性的胶质,却又被强硬的阻力停滞在原地。 异化体突然大声嚎叫起来,骤然加重的力道几乎要把宁钰的小腿骨捏碎。 路牌发出弯折的悲鸣,楔进地面的钢钉被根根拔起。 窒息的红晕一点点漫上脸颊,他抓紧铁杆,趁着意识还没消散,拼尽全力用尖刃刺穿了胶体。 紧密的粘液终于出现松动,氧气在一瞬间涌入肺部,宁钰喉头一痒,立刻剧烈咳嗽起来。 那道松动的粘液从他咽喉处溶解,又立刻凝结成团,裹挟着他的手腕,狠狠砸向碎石遍布的地面。 匕首脱手飞远,宁钰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下意识想要抽身躲开,酸腐的腥风却已经近在咫尺,充斥在鼻腔之间。 ……糟了。 “趴下!” 低沉的嗓音和风声一起拂过耳际,宁钰怔神片刻,随后立即将头埋进手臂。 爆破的火光直冲夜空,异化体尖啸着抽回肢体,巨大的躯体蠕动起来,挣扎着将那些点燃的皮肤粘液甩落在地。 被火焰灼热的劲风掠过脸颊,宁钰再抬头时,李鸮已经拎着他落到了井底的隧道之中。 井道的阀门入口被旋紧关死,异化体迟来一步,在铁阀上撞击出刺耳的砰砰钝响。 隧道里亮着昏黄的应急照明灯,厚重的阀门在一次次重击下逐渐变形,安全的时间所剩无几。 还没来得及道谢,宁钰就看见李鸮已经朝着隧道的一边进发了。 他赶忙提起背包紧跟上脚步,一点点开始感受到痛觉在逐步复苏。 肾上腺素褪得一干二净,迟来的股股灼痛在毫不停歇地冲击大脑皮层,他的眉头几乎要皱成一团,嵌入掌心的指尖硌出几道透红的甲痕,却仍无法掩盖后背火辣的痛感。 毛孔源源不断地渗出冷汗,在宁钰的贴身衣物上沁出了大大小小的湿痕,隧道内的穿堂风一过,紧贴在皮肤上的潮湿布料就越发冰冷,甚至都冻得他有些唇齿打颤。 不远处的身形停步,宁钰抬起头和人四目相对,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在等自己跟上。他觉得莫名尴尬,只能热着耳根快步赶去。 好不容易还清的人情又欠回来一个,只是看李鸮这身手……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还上。 窄门后的空间豁然开朗,李鸮将门后的器械清离,率先进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将鼻腔里的腥臭一扫而空。 屋子不算大,四周紧密地排放着大小各异的铁架,后方的角落里还安置着张转运床,整个空间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安全屋。 架上放满了各式瓶罐和医疗用品,药品的种类并不齐全,大部分都是抗生素和消毒剂,部分格子中还码放着类似档案的文件资料。 所有物件都被盖上一层厚重的灰,两人踏足落脚,扬起满地的尘埃。 李鸮掩住口鼻,在铁架间挑挑拣拣,没一会就拿着一堆东西丢在床上,招手让宁钰过去。 宁钰忍着发痒的嗓子,走到床边才勉强看清那是一些纱布和瓶罐。 这股有意的照拂来得有点突然,宁钰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图,疑问到了嘴边,想想李鸮又不像是会回答自己的样子,只能先领下好意。 他垂下肩拉去外套,两手揭起衣摆,把磨得起花的上衣脱了下来。 室内的电源电路大概率是故障老化了,所有照明设施都派不上用场,宁钰只能把瓶身放在月光底下,透过窗上木板间的缝隙,勉强辨认标签上的笔迹。 手写的笔迹在纸面上洇出一圈毛边,用的还不是他熟悉的语言文字。 幸亏先前长时间在各个地界摸爬滚打,宁钰接触到的东西足够多,即便不了解其他语种,看见眼熟的字符组合也能认得出它指代的是什么意思。 可那人不是不识字吗? 他满脑子疑问,从瓶罐里挑出贴着双氧水标签的大瓶,旋开盖子朝后背一下下淋去。 刺痛接连不断,疼到最后甚至都没了知觉。 宁钰正强忍着余痛,手上却突然一空,李鸮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给我。” “啊?” “别浪费时间。” 李鸮夺过瓶身,一把掐住他的肩颈,双氧水倾泻而下,快速把伤口上的沙砾冲落。 大面积的灼痛燃过,神经都区分不出该疼哪块皮肉,宁钰猛地打直脊骨,险些没忍住蜷缩蹲地。 短痛的峰点过后,整片后背都轻盈不少。 宁钰拧着眉,面朝木板间透亮的缝隙,心底想着怎么连消毒都得人帮忙,莫名感到一阵丢人,又不想把场面搞得太尴尬,赶忙随口扯了个话题。 “那个,多谢你了。我们要不换个位置,你会不会看不清?” 按在肩上的力道微微加大,他刚抬起肩胛就被摁了回去。 “别乱动,能看清。” “这么黑你看得清?” 宁钰话到一半,突然又打起警惕:“你不会在骗我吧?” “骗你有什么好处?” 瓶罐叮当作响,冰凉过电的刺痛从后背直穿心口,他一下子弓起背,痛呼出声。 扣住后脖颈的手纹丝不动,连头带肩地往下摁紧:“忍住,你如果不想要这层皮,我就帮你割了。” “别!”宁钰哀嚎一声,鸡皮疙瘩沿着脊椎起了一路,“能忍能忍!” 瓶盖旋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鸮搁下双氧水,扯开纱布开始一圈圈包紧他后背的伤口。 伤口的灼痛随着时间一点点消散,宁钰配合着他的动作抬起手,被这异常沉默的氛围搞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硬着头皮再次搭话:“那个……之前你扔刀子的那几下是从哪儿学的,看起来不像野路子,能不能教教我?” “保不了命,学了没用。”李鸮的语气毫无波澜,他扯下最后一节纱布,拿胶带固定完毕后,抬手拍了拍宁钰的肩头,示意处理结束。 “怎么没用?技多不压身啊。”宁钰展了展后背,重新套回了上衣。 李鸮却没再接话,任由话头径直掉到了地上,宁钰的心里正泛着嘀咕,刚要转过身,就听见那道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 “你在找你父母?” 宁钰转至半道的动作一顿。 天灾降临那天,世界陷落,规则解构,所有秩序条例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通讯网络被不明磁场干扰阻断,原本唾手可得的消息情报,变成了散落在生死之间的危险星点。 原本幸福快乐的生日,变成了噩梦地狱的伊始。 他一个人守在家中等待,想象着全家的欢笑和蛋糕彩带,可天光亮起,来人不是父母,而是一场将天地撕碎的漫天火雨。 无数拖拽着火焰的火球砸落在地,发出让人绝望的毁灭巨响,建筑震颤崩塌,哭号与惨叫响彻天际。 宁钰只是抱着相框躲在床底,相信父母一定会在灾难结束后回来找自己。 而直至此刻,这场无尽的等待已然变成了更虚无的追寻,世界也在混乱中度过了足足十六个年头。 “这你都知道,你是不是真认识我啊?”宁钰半开玩笑地轻声笑道,他回身披上外套,想了想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信息,“虽然是在找吧,不过目前为止其实也没多少消息。” “他俩一直都神出鬼没的,所以我觉得这次应该也差不多,顶多是时间久一点儿。”他提着敞开的双肩包,一排排地摸黑认药,边搜刮起物资边补充道。 玻璃瓶身时不时地互相磕碰,发出几声局促的尖锐声响。 “你做快递员也是为了找他们?” “说实话吗?”宁钰放绷带的手一顿,“也不全是,毕竟人在这个世道也得吃饭啊。” 他的步子转到排架的另一侧,视线留意到了挂钩上的老式工牌。 月光把工牌上的霉斑打亮,左侧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副显眼的西方人长相,褐发碧眼,笑得和蔼可亲。 本想再找些其他线索,牌上的文字信息却已经被霉菌和水渍侵蚀得一干二净。 宁钰盯着照片,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一番回忆,却还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号人。 “走了。” 迎面停下的人影把月光截断,宁钰寻声抬起头,只看到李鸮在黑暗里反着光点的眼睛。 他直起身让路:“你事办完了?” 李鸮应了一声,径直朝来路方向快步走去,宁钰落后几步,正好把那声尾音收进耳中。 潮湿的穿堂风带着腥臭扑来,地下隧道内的应急灯忽明忽暗。 来时的入口上方有异化体把守,按原路返回并不实际,然而安全屋位于单向隧道的底部,即便要另辟蹊径,恐怕也不得不经过原本那道井口。 李鸮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像是完全不在乎会不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但显然,紧跟在他身后的宁钰并不这么想。 宁钰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生怕自己一个迟疑,就又会被异化体盯上开刀。 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隧道之中,衬得周围环境越发幽寂,随着距离越接近入口的铁阀处,隧道里让人反胃的铁锈味就更加浓郁,甚至连空气都好像开始变得粘稠凝固。 阀门的入口被先前的攻击撞得变形,变成一道卡在井道里的坚硬防护,粘腻的绸液紧贴井道,正沿着变形的缺口缝隙,缓慢地向下淌落着。 宁钰被那道一亮一灭的昏黄灯光照得眼底发酸,在灯亮起的片刻,他留意到远处的地面上,已经蓄积起了一堆快要成型的异化体粘液。 不安的预感在心头油然升起,宁钰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李鸮握着短刀的手就先一步横拦在他身前。 地面上的粘液察觉到二人的气息,如病毒般加速分裂复制,眨眼间就在原地生长成一堵流转着灰黑稠雾的肉墙,密密麻麻的肉芽从墙上生长而出,如同一条条带刺的长鞭般垂落在地。 早早攀附在隧道墙壁上的粘液也显露出了嗜血的真面目,像是蛇首般悬垂在道壁附近,明目张胆地步步紧逼,挑衅着试探他们手下的底细。 冷汗从包扎完的背脊上点点渗出,伤口传来了几阵连串而短促的钻心刺痛,宁钰的眉头紧锁,咬紧牙关紧盯着眼前的异化体大气不敢出。 他下意识地背手摸上腰后的武器包,可落下的手却一下摸了个空。 宁钰的呼吸一滞,这才回想起他的武器早在第一次遇袭时,就已经掉在了外面。 李鸮一言不发,持着匕首压低重心,完全将宁钰挡在自己身后。 下一秒,骤起的锐风划出道道风啸,细长的黑色粘液如箭离弦,凝结成数道硬化的尖刺朝着二人猛然袭来! 4、第4章【修】 李鸮的眉头一压,几乎在同时挥刀出手。 银灰色的刀光闪过,刀刃挡开攻击,利落地斩断粘液肢体,光洁的刀身反射着隧道里的照明灯,在半空织出一张闪着光亮的无形防线。 落地的粘液立即化成一大滩丧失轮廓的灰黑液体,液体蠕动着伸出密密麻麻的肉芽,末端又渐渐凝成锐利的尖刺,一下撞向迅速拦截的刀刃,发出刺耳的铮铮声响。 攻势相撞的劲风甚至直逼眼睫,宁钰退无可退,只能一咬牙手缚背包带,拿装着物资的背包作武器,紧跟上身前那个带着腾腾杀气的身影。 战况胶着不下,肉墙上涌动的粘液难抵高强度交锋,出现了一瞬间的疲惫凝滞,伺机许久的李鸮立刻抓住这片刻的松懈,橙红色的标点炸药离手,子弹穿膛而出,带着一声嘹亮的枪身,直接命中了飞至半道的炸药中心。 火焰在空中喷出炽热的火舌,立即在灰黑的肉墙上燃起一片灼烫的火海。 异化体的惨叫响起,剧烈的爆破在隧道里来回震荡,宁钰赶忙抬手护住脑袋,耳里全是发痛的嗡嗡耳鸣,没等他缓过神,一只手就已经牢牢拽过他,不由分说地朝前大步进发。 鼻腔里满是焦糊的腥臭味,宁钰一下子被这味道熏得清醒,他脚下趔趄了几步,抬起眼才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被阻拦的阀门出口。 眼前的隧道和先前那处大差不差,穿堂风扫起衣摆,李鸮的眉头紧蹙,不经意地朝腹部瞥了一眼,随即又毫不犹豫地抬起视线,径直迈向岔路口的另一头。 宁钰留意到这个微小的举动,心头忽然有股莫名的不安。 难道伤口又裂开了? 通道底部寂静无声,通往外界的铁栅栏上满是锈斑,连接用的钢钉完全生锈钙化,李鸮抬枪扫开那些锈迹的连接,随后一脚将那道最后的阻拦踹得分崩离析。 锈迹随着暴力的巨响簌簌而落,这回宁钰终于看清了他的状况,李鸮腹部的那道致命伤又开始渗血,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有些发白,看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脚步声在通道中交叠,宁钰看着那片刺眼的猩红,不免担心道:“你没事吧?你这伤……” “别管,走。”不等宁钰说完,李鸮立即出声打断,他的态度十分强硬,脚下的速度甚至还加快了几分。 宁钰接不上话,只能闷头紧追上他的脚步,眼下除了跟着李鸮快速撤离,好像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荒城之中仍是死气沉沉,安静得出奇。二人从干涸的地下出水口脱身,顺着记忆中来路的方向折返。 卡罗拉停在原地,旁边还是那座半塌落的居民楼废墟。 两个人沉默得默契,宁钰喘着粗气拽开车门,把包往后排一丢,一把拎出医疗箱准备帮李鸮处理伤口。 李鸮却拦下他的动作,只伸手拿过绷带,自己草草缠紧再次崩裂的伤口。 宁钰坐在驾驶位上默默收回了手,他转过视线,那道扎眼的赤色就如剑般刺入眼帘。 计时器上的数字紧迫地下落,剩余时间显示:34。 距离离开雇主营地已经过去了14个小时,而现在却连路程的一半都没走到。 脑袋隐隐作痛,宁钰盘算着后续路线的耗时,用还打飘的嗓音试图协商道:“哥,我跟你商…商量个事儿呗。” 李鸮包扎完伤口,却仍站在副驾驶外,他听见这哀嚎似的声音,倾身看向宁钰示意他继续。 宁钰指着计时器,费力地顺下一大口气:“方便让我先去取个货吗?时间……要来不及了。” 见人没回话,他生怕被拒绝,赶忙补充:“就去一趟a市,很快就到。我交货的方向和你另一个坐标正好顺路,跑完这单马上送你过去,绝对不耽搁。” 李鸮皱起眉,像是考虑了一番,才道:“动作快点。” 宁钰松了一口气赶忙点头,他搭上方向盘,视线转向还开着门的副驾,不解道:“你不上来么?” 车外的人没有回应,只是扶着车框,细致地将视野贯穿在废墟的各处角落。 “李鸮?” 站在副驾驶外的人终于有所动作,李鸮迈腿坐进车位,行云流水地带上车门,他顺势把手里的枪抛给宁钰,出声提醒道:“往南走,它在其他方向做了陷阱。” 扣下许久的手枪物归原主,宁钰握着熟悉的枪把,心底这才稍稍有了些许底气。 他看着李鸮重新翻出那把曾抵在自己脑袋上的枪,听劝地启动了引擎:“好,你的子弹还够用吗?” “剩四发。” 宁钰推腕挂档,抽空朝人座位前一指:“储物盒里应该还有一些,将就顶一下吧。” 道边的枯木丛接连作响,李鸮降下车窗,抬手朝着黑暗中连射几枪。 宁钰强按下说“省着点用”的念头,脚下稍稍上力,轮胎加速转动,车身立刻甩着尾灯窜了出去。 鬼打墙一般的废墟交叠出现,卡罗拉在崎岖路段上的短板毕露,宁钰握紧方向盘,竭力地把控住乱飘的车头。 李鸮牢牢攥着前扶手,枪管紧贴窗框,随时警戒提防着异化体的进攻。 车身颠簸得厉害,宁钰两臂发力,只觉得后背又一阵酥麻的刺痛,估计是刚愈合的血痂又扯开了。 “躲开!” 李鸮的声音响得突然,宁钰下意识猛打方向,轮胎挤压出尖锐的呼啸,车身制动,即刻向旁侧歪斜。 巨型黑影带着恐怖的力道撞在载具侧面,硬生生将卡罗拉撞得横转出去。 宁钰在安全带的束缚下撑过一轮天旋地转,他落脚尝试给油,轮胎在操控下再次开始嘶鸣转动。 车头重新回正,就在即将掉头撤离时,那只异化体突然横拦在了道路中央,在发白的远光灯下,一张溃烂的巨嘴里发出了挑衅般的刺耳尖啸。 油门轰鸣,档位上推,宁钰想尝试着从正面突破,但车身没冲多远,后窗的玻璃就在撞击中爆裂成碎片,泼洒进了后排座位。 两次大力的冲撞下,整辆车的后车门几乎被楔死,车身被撞击的位置留下一个明显的内陷凹痕,裂缝沿着框架攀升,恐怕没法再撑过下一次撞击。 远处的异化体守在道中,肥厚的躯体上探出了两根缠满浑浊灰雾的胶质触手,两只前爪异常短小,几条健硕的后腿蹲地,几乎占据了它体型的二分之一。 那颗足球大小的眼球反复转动着,表层黏膜一上一下地闭合,浑圆的漆黑瞳孔倒映出车头轮廓,似乎它也在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车里的两个人。 高强度辐射下的异化体都相当棘手,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变异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不是必要情况,没人会选择主动和它们交手。 眼下,载具已经受损且目标太大,不仅跑不掉还容易变成限制行动的铁笼,两人同时作出判断,迅速弃车迎敌。 宁钰握着手里的枪,正提防着不远处的异化体,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忽然落入耳中,语气像是在说要去透口气一般平常。 “我去解决。” “你一个人……?!” 刚反应过来不对,就看到另一头的李鸮已经提着武器如同闪电般冲了过去。 异化体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威胁,嗓子里古怪的咕咕声变成了凄厉的嘶吼,那只黑色的瞳仁迅速收缩成了一道细长的横线。 战局一触即发,触手像先前袭击宁钰那样错开轨道,针对性地朝李鸮刺去,速度相较之前还要快上几分。 “小心后面!” 宁钰立即扣下扳机,异化体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那两根细长的触手太过敏捷,加之速度一快就越发难以瞄准,他立刻更换目标,朝着异化体巨大的眼球一顿扫射。 那只眼球吃痛地挤压黏膜,几道灰黑粘液涌落在地,一根触手临时调转劲头,迅速朝着宁钰的方向袭来。 李鸮的速度也极快,刀刃在胶质拧转的瞬间挥落,他借着另一道肢体搭成的落脚点,翻身跃至半空斩断了半条变化的触手。 “躲好!” 触手断裂的粗糙截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浑浊的胶体,那些淌出的胶质物甚至还在蠢蠢欲动地凝结成团,试图往宁钰的方向蔓延过去。 李鸮再次抛出标点炸弹,爆破的火光燃起,异化体却像是有了应对之策,迅速蹬起沙土扑灭身上的熊熊烈焰。 交战的铮铮响动伴随着粘液落地的啪嗒声回荡在城中,李鸮的速度比异化体更快,几乎将它压得节节败退。 缠斗仍在继续,空气里却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宁钰分不清这气味的来路,只能将打开的车门当作掩体,沿着网裂的车窗缝隙,迅速朝战局中心望去。 隔着玻璃,宁钰只能堪堪看清异化体身上灰雾的运动轨迹。 它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而李鸮竟然还能跟上异化体的步调,一把短刀舞得能攻能守,他压着异化体一次次锥来的尖刺,抬枪瞄准那张尖啸的巨大口腔一顿扫射。 子弹穿过躯体,发出闷钝的卟卟声,异化体下颌断裂,分不清质地的灰黑稠液沿着焦黑的烂肉汩汩流下,巨大的身躯歪斜在石堆上,几乎濒临死亡。 李鸮没有丝毫停顿地换弹上膛,枪口立即抵上了异化体一动不动的头颅。 扣动扳机的前一秒,一阵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来的风卷起了夹克的衣摆,将他被血染红的里衣完全暴露在外。 宁钰心头一跳,眼底一下子扎进了一道醒目刺眼的鲜红。 李鸮不久前才重新包扎的腹部又一次渗出了大片的血迹,看这出血量,恐怕还不止是伤口开裂那么简单。 异变发生在瞬息之间,子弹还没出膛,那只异化体就在地面汇聚的粘液中凝结出了更轻盈的外壳,它几乎在眨眼间抽身脱困,刚一逃离掌控,就立即甩起那条带着灰雾的畸形后腿,如同离弦之箭般朝李鸮攻去。 李鸮一刀拦下了那道持续袭来的致命攻击,却因为腹部越发严重的伤势不得不被迫分神,在交战中逐渐开始有些吃力。 宁钰见状,立即对准异化体死死摁住扳机,火光从枪口宣泄而出,掀起的灰黄尘土一时间将视野全部吞没。 烟尘飘散,异化体的注意被转火吸引,它的前爪一挥冲出烟雾,攻势直奔他而来。 那几条后腿狰狞得可怖,每一次发力都会在地面留下道道恐怖的深壑。 枪管烫得冒烟,弹雨没有片刻停歇,却仍然无法阻止异化体袭来的势头。 巨大的头颅拖拽着黏膜奔袭而至,只剩十米距离。 真倒血霉了…… 宁钰强忍住身上越发影响行动的疼痛,转头冲入驾驶室,却在踩下油门前被粘液一把拖住脚踝,甩向了后方的废墟墙堆。 嘭—— 炸裂的疼痛沿着后背蔓延到全身,胸腔内传来沉闷的共鸣,他的脑袋一片昏沉,连带着视野也模糊不清。 指尖颤抖着不听使唤,子弹从晃动的枪口击出,毫无悬念地落入漆黑的长夜。 异化体的身影彻底吞没视野,宁钰强忍着骨缝里传来的难捱钝痛,他支起发麻的手肘,一下下朝卡罗拉的方向挪去。 再坚持一下……还差一点了,只要和李鸮汇合…… 远处的沙尘落地,空旷的场地上却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人呢? 丧钟似乎在耳畔敲响,无数记忆像海浪般将他压倒在生死边缘,在这一刻,所有情绪都变得苍白无声。 他终于开始后悔了。 “就不该淌这趟浑水,早知道不救了……” 狰狞的巨爪薅起咽喉,举起他发软的身体猛地拍在墙上。 高悬的重力抓住脚尖,声音被堵在咽喉,宁钰看着那条飞来的长舌,绝望地合起疲惫的双眼。 这下真完了。 5、第5章【修】 纯白,没有尽头的白。 光影模糊不清,视线最远处是一条分不清天地边界的朦胧白弧。 太阳悬至头顶,投下毫无温度的冷光。 眼前的纯白幻境如雪般消融,白色的表层外壳剥落,独留下一个由几道直线构成的低维空间。 直线横平竖直,在他落脚的刹那,即刻向外侧飘散,如同水纹般荡开层层涟漪。 空间很小,对他而言,从一处的消融尽头走到另一头,只有几步距离。 直线像是具备独立生命,静止时仍在细微地起伏飘动,临近空间的尽头,线条便开始消亡,直至接入外侧的虚无黑暗。 如同一圈无形的警示线,告诫宁钰:到此为止。 整个空间逐渐明亮,在黑暗中透出几道清冷的月光。 乘着月光,他的身前出现了那只细线构成的巨型异化体,带着倒刺的长舌从漆黑的口腔内部伸来,狰狞的利齿近在咫尺,似乎下一秒就要绞下他的脑袋。 巨大的头骨包裹着半拳大的脑,宁钰注视着那颗被异化体藏在体内的弱点,几道线条跟随意识而动,强行划出一条连接通路,直牵入脑中那道层层隐蔽的细小缺口。 无声的连接完毕,接入的长线从接口处如浪潮般向下铺开,他掌控着线条权限,像是本能般呢喃开口。 「——停下。」 白色的线条跟随指令迅速缠绕,直将异化体的所有动作禁锢在原地。 突刺袭来的长舌在半空停滞,如同被人擒住命脉,再难接近半分。 迟来的刀光斩破黑影,筋膜割裂的撕扯声近在咫尺,伴随着几道让人牙酸的骨裂脆响,粘液纷纷坠地。 异化体的口腔被李鸮斩成两半,破碎的头颅带着上膛砸落在地面,撑地的四肢全部变形拧断,被极其残暴地断绝了所有生路,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温热的暖流瞬间从鼻间滚落,宁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松,自由落体般直直地坠落下去,求生欲让他本能地想伸出手,却因为窒息而麻痹在原地。 两手脱力垂落,胸腔和一大块硬物相撞,他闷哼出声,下坠的速度被半道拦停。 眼皮沉重地黏合在一起,脑子因为缺氧还有些不清醒。 他下意识地想要翻过身,半晌觉得自己的姿势好像不太对,又严谨地撑起了胳膊。 随后,扛着他的物体说:“醒了就下去。” 宁钰发懵地睁开眼。 李鸮身上没一块干净的地方,看着比宁钰最开始遇到他时还要狼狈。 他腹部的伤似乎又加重不少,先前缠绕的纱布被血沁透,凝固的血液和布料粘成一团,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原本的轮廓模样。 宁钰闷下脑袋,感到一阵无地自容。 不仅误会了李鸮,还又被他救了一回。 李鸮完全没功夫去关心他脑子里的这些碎碎念,落下胳膊,一把将人塞进了副驾驶里,像是料到宁钰的动作会不受控制,还特意伸手垫在他头下,免得他脖子发软,脑袋一歪直接撞到车框边缘。 “不好意思,之前误会你……” 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宁钰两眼一黑,完全脱离李鸮的所有准备,直直地向前倒去。 “……” 李鸮无语地叹了口气,伸手薅住他后衣领,扯下安全带把他圈了起来,关门前还不忘把宁钰的头拨向对侧。 劫后余生的卡罗拉发出畅快的隆隆声,轮胎迅速翻滚抓地,卷起烟尘向城外驶去。 路段更迭,平整的沥青路面重新抬稳车身,荒城被远远抛在沙尘之后。 计时器的数字掉落到30,宁钰终于睁开眼,找回部分肢体的控制权。 他耗空的精力在昏睡后恢复不少,一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骨头之间有股莫名的膈应,像是散架之后被人随手乱拼了回来。 “到,哪儿……?” 他挣扎着询问出声,一开口被自己哑得快冒烟的声音吓了一跳。 李鸮横睨他一眼,在被察觉之前迅速转回视线:“g71国道280公里。” 宁钰展开地图,还在发颤的指尖落在交通线路上,跟着李鸮给的信息一路向东,最后停在一处岔路口的位置。 他瞥向计时器上的数字,思考半晌。 “……300公里的时候,走右边匝道,咱们去净土区歇会。” 李鸮应声挂档,用引擎的轰鸣作答。 天顶的皎月幽幽,在沥青路面上洒出一片发蓝的辉光。 “……不好意思,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回。” 看着朝a市方向靠近的路程,宁钰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他理了理嘴里的话语,转头朝着驾驶位缓声道谢。 有些遮眼的刘海随着重力倾斜,正好在他光洁的额前落下一片细碎的阴影,月光沿着流畅的面部轮廓,流淌在他外露的半截脖颈上,盛出一汪清冷的弧光。 他扬起嘴角,清透的双眸满溢月色,笑盈盈地解释道:“我之前可能对你还有点误会,不过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 李鸮偏过头,盯了他半晌却也没接话。 “真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见人没出声,宁钰想到自己确实也没表现出什么诚意,便补充强调道,“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就到十七号驿站来找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涌泉相报。” 兴许是这承诺支票实在新奇,李鸮挑起眉移开视线,他转头看着车前快速驶过的路面,久久才简略地回应了一声。 宁钰自然地当他接受了这次人情,拿着地图开始梳理起后程的路线。 他模糊地记得自己在回忆里好像看到了一些直线,但是又无法确定那些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场景。 毕竟是生死关头,说是幻觉倒也能解释得通,可如果是真的…… 宁钰无端觉得心里发毛,一下子抬头盯向左侧,见李鸮看着路面一脸正经,又自我怀疑起来。 “不对。” 李鸮问:“怎么?” 宁钰想了想,应道:“我感觉有人在看我。” 李鸮压根没搭理他。 宁钰疑惑地抹了把后脖颈,又重新把头低了回去。 公路两旁的隔离栅斑驳褪色,破碎的网眼中挤出无数盘根错节的根茎,灰绿色的枝桠如蠕虫般蜿蜒,在青黑路面上铺出一片片杀意的陷阱。 藤蔓被月光照亮,悄无声息地爬伸路口,却在生长的下一刻,被疾驰而来的轮胎瞬间碾压绞碎。 弱肉强食的规则,不止针对人类。 对于常出入沃土区和异化体打交道的人来说,生长在边界的植物异化体除了数量多,几乎没什么威胁可言,即使被包围截停,大概率也能毫发无伤地出去。 车头甩开灰绿的密网,带动车身拐入右侧的辅路。 宁钰长舒一口气,提笔在地图上落下一个点。 他紧绷的背脊卸力后仰,刚瘫下身子躺进椅背里,就被背上的伤口疼得一激灵,龇牙咧嘴地向前挺身弹起。 李鸮一把旋正方向盘,不解地朝他瞥了一眼。 宁钰攥紧拳,疼得没力气出声,只能挺直后背,缓了好一阵才挤出几个字来。 “到、净、土、了。” 卡罗拉停在公路不远处的废车场里。 宁钰在车场里搜寻起相同的车标,从同型号车上拆下要更换的配件,带着工具和零件,回到车边做起了简单的维修。 李鸮席地而坐,拿匕首划开了腹部被血染红一片的绷带,他先前在路上匆匆处理过伤口,缠绕的边缘部分有些都还没完全展开。 宁钰抢修回卡罗拉,一回头看见李鸮身上的伤痕,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愧疚。 他半蹲在人背后搭手,刚帮着拆下几节纱布,就听见李鸮开口道:“跟我去见个人。” 宁钰有些疑惑:“见谁?” “知道你父母消息的人。”李鸮皱着眉,还在专心处理腹部的伤口,“他在找你。” “等等、等等,你等我捋一捋。谁在找我?”宁钰提着绷带的手一顿,脑子里只剩下李鸮丢出来的那颗重磅炸弹,“他都知道什么?你怎么就确定他找的人是我?” 他听过太多所谓的线索,有时甚至为了那些微乎其微的可能,需要一次次在沃土区深处往返,可那些情报的结局,却又总是失望和不了了之。 更何况这次的消息,除了一句轻飘飘的邀约,甚至都没有任何准确的细节。 李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过他递来的纱布继续道:“你车上那张照片是在a市游乐园拍的吧。” 听见他毫不掩饰地错开话题,宁钰皱起眉,又顺着他现在的话问了下去:“所以你认识我?” “不认识。” 这场面好像似曾相识。 “那你说知道我爸妈……” “到了地方再问。” 宁钰张了张嘴还想再套出点消息,可李鸮的口风实在太紧,任由人怎么试探询问,都不为所动。 他的脸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收拾完身上的伤,便支起身径直走到卡罗拉旁,拍了拍车框不由分说地催促道:“上车。” ……独裁啊,这是独裁! 可即便是腹诽,宁钰却也只敢小声地表达不满,生怕自己心声一大,这位身上谜团重重的大佬没准就能跨过精神壁垒,直接听见他的想法。 清点完所有物资,二人交换了座位重新准备出发。 宁钰坐进驾驶位,刚习惯性地伸脚虚踩踏板,就意外地踩了个空。 座位和踏板的距离远远超过他平时的习惯,他皱眉转过视线,悄悄睨了一眼副驾驶上的李鸮。 虽说他俩身高确实差了点,可要真把腿长放明面上比较,真相难免还是有点儿伤人。 宁钰默默抬起下方的调节杠,挪脚把座位往前一拉,一声清脆的响动过后,两腿和控制踏板的距离才重新回到正常范围。 结合自己的身高和目测评判,宁钰还得出了一个更加伤人的结论。 李鸮的身高差不多在一米九左右。 ……凭什么?! 这样的世界环境,这种生存条件,这人竟然还能长这么高?受了重伤还能打能跑,不仅能看清黑暗里的东西,一路上甚至都没怎么见他合过眼。 宁钰发动引擎,难以置信道:“……你难道是什么外星人?” 李鸮蹙起眉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你磕到脑子了?” 风声顺着车速灌进车里,裹着破冰的温度,又重新钻出了车窗缝隙。 区域在飞驰而过的轮胎下交替,路段处于沃土区边缘,道路两边的异化植物所受辐射强度并不高,因此还保留着树木基础的轮廓模样。 宁钰正望着大灯照亮的路面,耳边就传来一道听不出情绪的低声疑问。 “你能控制异化体?” “……啊?”余光里,那对异色的眼睛正直直地朝他望来,宁钰有些犯怵,强行掰正自己的视线,僵硬地看着前路,“当然不能啊!” 他的脑子发懵,却又莫名感到一股心虚:“控制异化体也太扯淡了吧。” “你说了‘停下’,”李鸮没有移开视线,反而不置可否地眯起眼,“那只异化体就在攻击你的时候静止了两秒。” “你打算怎么解释?” 宁钰被盯得掌心冒汗,他也记不起那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真要他一五一十地解释原因,他当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眼看李鸮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宁钰看着那片缠绕在异化林间的灰雾,干脆硬着头皮,仿照起记忆中的样子,朝它们开口道:“停下。” 异化树林飘摇摆动,丝毫没有片刻停顿。 “应该就是巧合。”宁钰回过眼,也在心底对那段模糊的记忆下出一个定义,“你看,什么也没有。” 他自嘲似的感慨了一句:“谁能有这本事啊,我要这么厉害,还会在这儿跑快递?” 李鸮的视线终于收了回去,低沉的嗓音却又冷不丁地接了句话。 “谁知道,可能你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吧。” “……” 宁钰话头一僵,默默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 早知道这人记性这么好,他当初就不该满嘴跑火车! 亮着远光灯的车身没入了遥远的黑暗,轮胎驶过的沙沙声远去,道路两侧又重新回归到寂静之中。 无风自动的异化树林缓缓挪动着枝叶,半晌,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一般,凝固在半空。 完全静止了下来。 6、第6章【修】 “汽油、武器、水……” 宁钰关上后备箱,绕回驾驶室重新发动引擎。 车上的物资还剩一些,虽然李鸮提前打过招呼,让他记下这段时间两人的消耗,等行程结束后翻倍返还,就当作是这趟单子的酬劳。 理论上来说,剩下的部分也足够坚持到这趟单子结束。 但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着肉眼可见的消耗,宁钰还是没忍住顺路去了附近的驿站,用几组坐标点交易了不少物资。 车从驿站所在的净土区驶入沃土区的国道,宁钰皱着眉,顶着沃土区辐射带来的生理不适,用笔在当前路段的地图上圈出一个记号。 他从小就能感知到辐射的范围和强度,天生拥有分辨净土区与辐射区的能力,这份特殊能力被穆叔奉为珍宝,特别是用在记录各个区域的交壤坐标时,能比任何外界工具更加精准。 红色的笔迹在绿色区域上相当显眼,李鸮注意了一路,把他的每个动作都收进眼底。 “你在记录边缘坐标?” “是啊。”宁钰抛下笔,重新挂档提速,“能多记一个是一个,这些年沃土区的范围一直在扩张,边缘位置隔几天动一次,驿站要的点位数量大,之前那套换货比率早就不作数了。” 他弯起眼笑了笑:“幸亏我不靠低保过日子,要不然换到的东西还没烧空的油多。” 车身晃动几下,越过一段坡路,圆珠笔又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圈。 李鸮没有接话,看着地图上的记号若有所思,视线略过驾驶位,又在有些拥挤的车内空间里来回穿梭。 宁钰被这时不时的沉默盯梢弄得发毛:“你在干什么?” “找你的警报苔。” “我……” 唇缝开开合合,最后还是不敌右侧传来的炽热视线。 宁钰喉结一翻,脖子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我要是说,我自己能区分每个区域的交界……你信吗?” “你觉得呢?”李鸮背抵椅背,侧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天灾降临后,以每一颗陨石为圆心形成辐射区,将世界板块划分出废土、沃土、净土三类区域。 废土区位于辐射区腹地,中央包裹着陨石核心,内部的辐射强度远高于外界沃土,危险程度极高,人类难以接近; 沃土区划分的范围最为广泛,危险级别按探索深度层层递进,人类的大多数探查动作都在这片区域进行; 净土区,顾名思义,便是在辐射区以外的安全之所,是人类最后能称之为故土的家园。 所有生物的基因都会在辐射区内异化,异化与危险程度随所受辐射强度成正比增长,唯独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完全不受影响,被无尽的异化兽潮驱赶至净土苟延残喘。 而快递员就是与危险为伍,穿行在区域之间,连接运输人类文明的生存命脉。历代快递员在层层血肉之上推进驿站体系,补全传递着前人留下的经验信息。 异化体不会进入净土区活动,因此,区分净土区与沃土区的接壤边界,是每个快递员入行后必须牢记的生命死线。 早期的边界地图只能靠无数人拿命硬踩出来,而自警报苔被人从沃土区内发现并带回后,快递员的存活率便大大提高,驿站从他们手中收集到的坐标数量也随之逐步增加。 这类受辐射异化的苔藓类植物拥有最敏锐直观的异化反应,同时又具备低危性和稳定性,几乎可以说是最完美的探测器。 根据其状态表现,快递员能快速地判断目前的位置区域,以此记录下更精准的边界点位。 各个驿站定期集合统计各处情报,联合绘制、迭代新的辐射区地图,“以坐标换物资”、“以物资换地图”的交易规则也开始正式运转。 警报苔算得上是保护快递员生命的第一把防护伞,但宁钰的车里显然没有这种东西,空荡荡的中控台上只有一个简易计时器。 宁钰挺直腰背,试图增添一些说服力:“我从小就这样,一进沃土就犯恶心,小时候控制不住就总吐,磨了这么久也就耐受了。你就当我是个人肉雷达,比警报苔还管用。” 他朝着副驾驶前方的位置一抬下巴:“之前的地图都在储物盒里,你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李鸮也没跟他客气,一伸手扳动储物盒的卡扣,掏出一堆写满记号的旧地图比对起来。 “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宁钰顿了顿道:“……就几个。” 李鸮放下地图,也没再接话。 打小就这么谨慎过来的宁钰自然不用别人多提醒,只是这回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不掏出自己压箱底的秘密,这人指不定能干出些什么恐怖的事来。 他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语气几乎带着一分恳求:“所以……能不能麻烦你也帮我保个密?” 深浅不一的眼瞳匿在睫毛的阴影之下,李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移来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在某个瞬间和宁钰的目光相接。 对视在片刻间结束,李鸮已经朝着窗外偏过头,夹克黑色的袖子被他卷到手肘,露出了半截攀着淡青血管的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收至手腕骨点,正托着那道清晰利落的下颌,随着唇齿开合稍稍动作。 耳边是千篇一律的同调胎噪,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却直直盖过了嗡嗡轰鸣:“嗯。” 胎面共振的嗡鸣直抵初阳,升起的辉光把天空铺亮,连带着连卡罗拉也附上一层赤色的覆膜,计时器赤色的数字藏在光中,悄无声息地跳落至26。 载具飞驰,不知不觉中早已驶入a市的地界。 视野中生锈的摩天轮从城市后方升起,直接天地,像是一颗凝望整座城市的硕大眼球。 宁钰的心情有些复杂,沿环城高速追着记忆中的方向缓速前行,道旁斑驳的路牌满是锈迹,肉眼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上面的文字。 轮胎缓慢碾至沥青路的尽头,浓稠的白雾里冒出一座造型浮夸的城堡状大门,原本鲜艳的彩色涂料也在日光下蒙上一层诡异的白纱。 城堡上的卡通雕塑被斩断头颅,只剩一只掉色泛绿的手指指向整座大门最中心的招牌: ——“a市游乐园”。 招牌正下方还用圆润的卡通文字标出一段横幅:来了就走不掉。 车身缓缓驶过大门,宁钰盯着不远处的横幅,吐槽道:“这谁想的阴间横幅?” 李鸮的视线探出窗外,环视一周后,忽然放下了架在车窗上的枪:“这里没有异化体。” 宁钰像是听到了什么怪谈奇闻:“沃土区怎么可能没有异化体?” 话虽然这么说,他却还是没忍住观察起眼前的园区来。 地面上有大小各异的划痕和血迹,可奇怪的是,除了死寂和灰霭,宁钰确实没听到也没看到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 正如李鸮所说,整片园区似乎完全陷落,别说人类,连异化体的身影都被抹杀得干净。 李鸮转过头问道:“这里的净土区呢?”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宁钰空出一只手取出地图,伸手点在象征着净土区的绿色区域,“按之前的坐标来说,我们五分钟之前就已经进入净土了。但是从刚才到现在,我的体感一直没有变,所以……” “扩张了。”李鸮托起下巴,视线紧盯住地图上狭小的绿色长条,“你的雇主透露给你多少信息,有提过这一带的情况吗?” “只说了具体的坐标和路线,考虑到这一带在沃土外圈,附近还有净土区,说是再危险都脱不了皮,也没跟我多提。” 宁钰握回方向盘,有些头痛地回想着雇主刘哥之前告诉他的消息:“货在游乐园的控制室里,按他的原话,说是周围很安全,只是一趟小单而已。” 车身钻过城堡大门的阴影,缓慢进入游乐园的内部。 四周的道路收窄,车道在尽头拦断,平整的地砖止步于一座巨型花坛,花坛两侧是两段盘旋上升的斑驳阶梯。 车身停稳后,李鸮解开枪上保险,毫不犹豫地按下安全带锁扣,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宁钰听见右侧的声响,竟然也开始习惯这种粗暴直接的探查模式,自觉地紧跟着拉起手刹提包下车。 园区内的雾气相比外侧稀薄许多,虽然视野里像被蒙了层薄纱,但已经能看清不远处建筑的轮廓,空气中还飘浮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木质香。 记忆中,花坛正中央应该矗立着一座奇怪的雕像,宁钰记得那是一只造型怪异的巨型水母,乐园刚开业时还吓哭了不少小孩,他就是其中之一。 而此刻,花坛中心却没有那个他记忆里的奇特雕像,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被树枝穿透的老款本田suv。 不安的预感缠紧心脏,宁钰的视线僵硬地一点点向上抬起。 苍白的枝干从花坛的土壤中冲天而起,直直从车身底盘破入车厢。 藤蔓绕过车窗,又从另一头扭曲而上,恶趣味地把厚重的车身串起,如同展示战利品般悬吊至半空。 破碎的车前玻璃上贴着一张磨损严重的圆形图案,宁钰聚焦的瞳孔一缩,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那是象征着每个快递员身份的驿站标志。 7、第7章【修】 有快递员来过这里。 ……刘哥怎么从来没跟他提过?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但是故意隐瞒了? 渐升的日光透入粉碎的车窗,正巧也打亮了从中穿出的粗厚枝干。 两只缠绕环抱的粗干在光下泛着异样的粉光,在光滑圆润的轮廓里照出一股怪异的肉感。 苍白表皮下透着灰绿色的纤细经络,中间抱合的位置呈现出明显的柔软堆叠,几颗巨大的树瘤向外凸起,在树皮上带起一圈圈狭长的环形纹路。 像一大片人类手指关节的褶皱。 没有灰雾,不是异化体。 宁钰皱起眉后退半步,他的嗓子发腥,看着眼前这个难以描述的物体,有些生理不适。 树干的大部分还藏匿在花坛底的黑泥之中,除了半空飞起的尘埃,只能看见那一堆若隐若现的硕大白团。 庞然大物对于两人的造访毫无反应,只是静立在花坛中,紧紧缠绕着枝干,平和得像一棵最普通不过的树木。 李鸮的指腹环紧枪身,枪口直指花坛中的巨木,他背手向宁钰打出一个前进的手势,自己则放慢步调,警戒着殿后。 肉树仍然没有任何异动,直到那诡异的轮廓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宁钰这才松了口气朝着园区的大门走去。 “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布满碎石的大道在两人脚下嘎吱作响,李鸮收着步频,保持一定距离,落在宁钰几步后的位置警戒。 “不知道。” “太奇怪了,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宁钰蹙起眉低声念叨着,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环境,花圃内安静得异常,似乎正如李鸮所说,除了那棵肉树以外,其他的异化体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了。 园区的入口被一道铁门拦死,大门上满是棕红的锈斑,中间落着一把锈得看不清锁眼的铁头锁,粗重的铁链上还铺着层厚重的灰。 宁钰尝试了很多办法,大门却只是轻微晃动,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让开。”李鸮把枪放回腰后,提了提膝盖。 宁钰闻声空出道,下一秒,就见李鸮拧动腰身,腿肌带起短促的风啸,飞起一脚踢在铁门上。 靴底和铁门相撞,砰的一声脆响,门轴的锈块就像烟花般崩裂开来,飞溅出碎块沙沙坠地。 宁钰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变形的门框:“……你怎么练的?这么猛。” 李鸮收腿旋正重心,没有正面回答:“拿头练。” 二人前后跨过大门,径直踏入了园区内部的广场。 破败荒芜的广场上还回荡着不久前的巨响,宁钰匆匆扫过一眼右侧巨大的双层旋转木马,就把视线重心放到了周边的绿化带上。 游乐园中的绿化带并不像其他沃土区那样被异化体的灰雾缠绕,反倒是布满了一团团大小不一、含苞待放的粉色花蕾。 他心里有些发毛,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东西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似乎只要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它们就会立刻露出扭曲畸形的真面目。 不远处的李鸮忽然唤了一声:“来。” 宁钰抬起头:“怎么了?” 李鸮手里握着枪,朝着旋转木马内部偏头示意。 宁钰几步小跑到他身边,转过头顺着李鸮手指的方向朝转盘看去。 斑驳褪色的白马身上染着大块血污,棕黑色的痕迹从马背上扑落到地面铁板,紧接着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爬进了前方背向二人的南瓜马车里。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动身翻越围栏,迈入内部场地。 南瓜车表层的涂料斑驳脱落,底部铺满了如同脉络般在车底散开的苍白细枝。 宁钰紧盯着那道延伸进南瓜车里的血迹,心跳随着视角转动,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 脚步落定,视野畅通无阻地映入了斑驳的内部空间。 头皮在一瞬间发麻绷紧,寒意淋头而下,宁钰只觉得自己的舌根又开始反起酸水。 南瓜车里塞着一具尸体。 那个人的脊椎被拦腰拧断,四肢像是只剩下一层皮,烂肉般脱垂在躯干周围。 硕大的肉枝如蛇般盘缠在他身上,下颌明显脱臼,整个口腔张开着让人不适的尺寸,吐出从喉管里伸起的白色粗杆。 两个漆黑的眼眶被生长出来的枝条撑裂挤碎,干涸的血迹沿着破开的眼角一路向下,在穿入南瓜车底部的肉树根茎上,落出几个棕黑的圆点。 ……这该不会就是入口那辆车的快递员吧。 宁钰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一句国骂从心底脱口而出。 他妈的。 这回真是被坑惨了。 口口声声说再危险不过也就脱层皮,还说附近有净土区,绝对安全。 宁钰信了,结果不仅看到了死状惨烈的同行,附近的净土区还荡然无存,都别提安全不安全,能顺利活下来都算是走大运。 他的拳头攥得发紧,心底念叨着回去一定得好好跟刘哥“说道说道”。 两盒子弹的酬劳虽然不低,但面对这种情况,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单。 可眼下既然来都来了,李鸮也答应了他绕路取货的请求,现在要是半道说要跑路,那中间消耗的时间和烧完的油又要找谁算账? 宁钰硬着头皮,考虑着赶紧把货拿了赶紧走,他视线一转,又重新看向了那具诡异的干瘪尸体。 豁开皮肉的巨大伤口已经变黑腐败,可奇怪的是,即便宁钰已经站得离南瓜车足够近,却也没闻到来自尸体的腐臭味,鼻腔里反倒始终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宁钰错开视线,回身问道:“你闻到了吗?” 李鸮不明所以:“什么?” “从进游乐园开始我就一直能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味,到这里之后那个气味就更明显了。” 李鸮没有立即回应,停顿片刻才道:“没。” 宁钰皱起眉,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 自打踏进游乐园以来,那道不适的压迫就步步紧逼,加上始终挥之不去的怪异香气,体感比起在其他沃土区时更加难受。 胃酸燎过鼻咽部,带出一道道刀割般的刺痛,宁钰竭力往下压了压这股难熬的不适,脚底的金属铁盘却在此时忽然传来几声异响,他垂下眼,看着一点点凸起变形的铁皮,心头骤然一凛。 “下面有东西!” “走!” 没有片刻犹豫,二人立刻回身,迅速翻越设施外的层层围栏。 “嘭!” 下一秒,泛着怪异肉色的树枝冲天而起,把整座旋转木马扎了个对穿。 外侧的地砖也开始发出闷闷的响动,接连出现的枝干如同地刺般,撵着二人的脚步紧紧追来。 花圃内的花蕾落入视野盲区,在视线消失的瞬间打开了隐匿的真面目。 手指般密集展开的花瓣迎风摆动,透青的末端柔软圆润,像是无数颗于黑暗里摇曳的肉色海葵。 裂缝沿着破开的地砖快速蔓延,咯吱的碎裂声索命般从身后撵来,宁钰几步变道,匆忙避开从地面喷涌而出的肉色枝干。 他匆匆翻过一排围栏,刚好正面迎上从另一个方向包抄来的肉枝,腾空的身体只能勉强作出应对,赶忙纵身前翻,堪堪避开了这道怪异的攻势。 李鸮眼疾手快,迅速将追袭而来的枝桠拦截斩断,解决完眼前的麻烦,还对着砖缝里冒头的肉枝一顿扫射。 砰砰枪响回荡在空旷的场地之中,追击而来的枝桠势头稍缓,鲜红的血液从弹眼中汩汩流出,弹孔的边缘甚至还卷起了焦黑的肉般豁口。 “我草,到底什么情况?!” 宁钰支腿起身,上完膛托着枪和李鸮同时警戒后撤。 一声巨响带着碎裂的水泥路块从后方飞射而来,宁钰的后腿一阵闷痛,背包上传来卟卟的碎石浊响,长年累月锤炼出来的神经迅速反应,枪口火光划出干练的弧线,瞬间调转至身后。 子弹倾泻,弹火中,那棵破地而出的肉枝展露无遗。 怪异的形状映入宁钰的眼中,那层发白的树皮皱起,血液滑入沟壑,在接连袭去的弹雨中抽搐不停。 刀光擦过宁钰的眼睫,雷厉地劈入他眼前的肉枝之中。 锋刃带着融冰之势斩开树干,划至中段时又突兀地停顿下来,像是中央部位有什么硬物阻挡着利器的侵入。 李鸮的肩胛一沉,两手在转瞬间换位交叠,抵地的后腿猛然发力,握住刀把将淌血的枝干环切半周,紧随其后的飞踢击中刀尾,硬生生把刀踢进了树肉之中。 刀锋紧随而至,宁钰顺着李鸮入刀的对侧表皮振臂斩下,两把短刃默契地交锋抡转,直挥出两道对称的辉光。 巨大的枝桠带着崎岖的切面坠落在地,喷出的猩红稠液泼了满地。 环绕在周围的肉枝像是受到什么感召,突然抽搐蠕动着退回泥土之中,只在地面上留下数个巨大的不规则深坑。 异动消散,宁钰缓了口气,伸手抹去了刀上的红色稠液。 “这叫绝对不耽搁?” 李鸮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斜前方传来,那对异色的眼睛看不透情绪,有些冷淡地朝他睨了过来。 “不是……我那雇主什么都没跟我说……”宁钰被他看得脖颈发凉,脑袋一点点低了下去,“……你饶了我吧,我是真不知道。” 李鸮收回视线,没再继续接话,他转动匕首,径自半蹲在那半截肉枝旁边,刀尖贴着枝桠两侧左右拨动,视线环顾截面一圈又移上表皮,甚至还伸手在褶皱的树瘤上摸了一把。 宁钰蹲到他旁边,有样学样地掏出短刀,拿刀尖试探观察着眼前这段诡异的物体。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他感觉自己的耐受阈值已经提高了不少。 刀尖紧贴开始发青的树皮,随着力度加大,竟然压出一个柔和的圆坑。刀头抬起,凹陷的树皮又回弹如初,从失手划开的刀口里滑落出几滴鲜红液体。 肉枝截面处那团发黑的红肉异常醒目,断面中央甚至还有半截断裂的黄灰色骨质物。 “怎么感觉有点像……”宁钰闭紧唇线,看着眼前这怪异的场面有些失语。 李鸮站起身,毫无遮拦地替他把那恐怖的猜想说出口:“像人手。” 8、第8章【修】 “……你管这叫人?” 李鸮收起刀,斜了他一眼:“你觉得这是树?” “我们说得是一回事吗……”宁钰叹了口气,完全不想在这里多留一秒,“算了,我去抄个地图,拿到货我们赶紧走。” 李鸮应了一声,朝着他伸出手:“再分我二十颗子弹。” “说真的哥,你省点儿用吧,给我留条活路。” 宁钰撇了撇嘴,从包里掏出两个弹匣丢给他,脚下又加快速度赶回旋转木马的入口处,找到了附近的地图导览栏。 他从口袋里拿出便签按在导览栏的玻璃上,笔尖跟着地图,快速地抄录着距离最近的路线:“我才二十三,我还不想死。” “你死哪儿都不会死我跟前。” 李鸮的声音听着有些距离,裹着不太清晰的风声,悠悠地落在宁钰耳边。 “我倒也想。”宁钰正忙着把岔路附近的标志性记号补全,完全没留意他的动向。 整个乐园的范围不小,刘哥要的东西存放在西北方向的控制室里,如果不考虑路上的突发情况,直接抄小路是最快的途径。 笔尾轻点下巴,宁钰的视线却留意到导览地图下方一行不太明显的标语。 至理生命,引领人类文明火光。 标语的前方是一个像基因一样的螺旋状图标,宁钰扬起头,在记忆里找到了几个熟悉的片段。 这个至理生命来头不小,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就老能在电视上看见他们打广告,从保健品到医疗器械一应俱全,只是没想到居然连游乐园也是他们的产业。 呯——! 玻璃破碎的巨响在身后骤起,聚精会神的宁钰被吓得肩头一震,他匆匆收起纸笔,赶忙朝着声音的来源回身望去。 “……怎么了?!” 不远处,写有“微型消防站”的消防器材柜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李鸮的手穿过那层碎裂的玻璃,握住厚重的斧柄一下发力,拿斧身硬生生撞开了破碎的玻璃柜门,面不改色地将那把赤色的消防尖斧提了出来。 他持斧地手臂上隆起发力的血管,绷紧的肌肉线条相当流畅,那小一米长的斧身和他的身形相称,完全没半点不和谐。 李鸮迎着宁钰有些震惊的目光掂了掂手里的斧头,毫不在意地问道:“路线?” 宁钰这才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刚才打量人的视线有些冒犯,赶忙别过头迅速回答:“往西走,过山车前面有条小路能抄过去。” 两人没再耽搁,跟着拟定的计划快速进发。 过山车的轨道悬空环绕,像一条盘踞在头顶的巨大蜈蚣。 四周林立的肉枝只是木然地矗立在一旁,下方纤细密集的指状草地仍在微微摆动,都不用正眼观察,光是余光里不经意的一瞥都足以污染视线。 宁钰硬着头皮自我催眠,只是长得比较奇怪的花花草草,习惯了就好。 异化体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外侧缠绕的湍流状浓稠灰雾,但显然,这些肉树白得反光,从里到外都没有灰雾的迹象。 外观长得奇形怪状,又没有异化体的特征,难道真的像李鸮说的那样,这东西是人…… “草。” 宁钰赶忙拍了拍后脑勺,试图使用物理手段清空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恐怖念想。 岔路两侧都是白花花的肉树,身旁一身黑衣的李鸮就显得格外显眼。 差点忘了,他这回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李鸮,你有没有兴趣来做快递员?我介绍你去驿站,咱俩搭伙跑单子啊。” 李鸮毫不犹豫:“不。” 宁钰一边留意着附近的动静,一边再次向他游说:“认真的,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单运一直很好,如果咱俩联手,不说别的,多养一个你肯定绰绰有余,而且……” 李鸮面朝前方,扫了眼大画蓝图的宁钰,揶揄道:“你养我?” “……不是,话虽然这么说,但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宁钰仍然不放弃抛出橄榄枝,势必要好好抱上这条大腿,“你身手这么好,天生就是做快递员的料。” “是吗。”李鸮没再看他,语气里带着道戏谑的笑意,“你和多少人说过这句话?” 见他压根不信自己的邀请,宁钰一皱眉,义正辞严道:“我说得都是事实,没跟你开玩笑!” 李鸮却只是轻笑一声,依然没给出什么确切的答复。 宁钰无声地在心底腹诽几句,又默默侧过眼打量了人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发现李鸮左眼的虹膜颜色似乎比之前又浅了几分。 一路顺利得有些反常,二人平安无事地抵达了控制室,时间甚至比宁钰预估的耗时还要短上不少。 李鸮拎着斧头守在门外,宁钰观察完情况,独自推门而入。 控制室内浮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在开门的瞬间卷起漫天尘浪。 宁钰捂住口鼻,空出来的手快速挥开尘埃,扯开一个个柜子抽屉翻找着刘哥要的东西,温润的反光擦过眼角,他的身形一滞,如同发现什么般一点点把身体挪回之前的位置。 柜子的夹缝处精心布置着一个小龛,龛内的绒布垫子上方,摆放着一只手掌大的乳白色瓷罐。 找到了。 他伸手掏出那只瓷罐,拿早备在包里的布裹好,稳当地塞进了背包的最底下。 为了这个东西,竟然不惜隐瞒事实雇人送命。 宁钰皱起眉,感到一阵唏嘘。 世界早已今非昔比,当下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别人的命。 对于大部分雇主而言,快递员就是一群由物资驱使的工蚁,死一只两只是常态,大不了就换下一个。 似乎除了他们自己,没人在乎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他走过无数营地,见证过那些热烈、脆弱却又足以撼动千斤的生命,而正因为知道生命的分量,所以他从不觉得谁的牺牲是理所应当。 “叩叩。” 控制室的窗上糊着一层污渍,清脆的响动从玻璃上响起,看不清外头的身影。 “找到了,马上来。” 宁钰匆匆提起背包朝通道外跑去,心里正估算着这趟单子的剩余时间。 迈出门的刹那,那道熟悉的异香一下子钻进他的鼻腔,没等反应到不对劲,背包迅速脱手,飞舞而来的枝干串起包带,在眨眼之间瞬息腾至高空。 宁钰快速掏出枪追向背包,身后却猛然伸来一只手,铁钳般牢牢扣住他的肩颈,拖着他不由分说地向后疾退。 无数带着倒刺的树干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地锥入裂缝旁的地面,像是要彻底从深渊挣脱。 随着声声震颤,漆黑裂缝中的枝干终于显露殆尽,宁钰在这地动山摇的摇晃下险些站不稳,瞳孔却在聚焦的瞬间剧烈收缩。 那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竟然是一个只有十来岁模样的小孩。 ……人类?!还是异化体?! 枝条带着破空的风啸疾驰而来,强度相较两人先前遭遇的袭击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尖锐的枝桠像一杆杆射入地面的钉枪,毫无章法地破坏每一处路面。 刺耳的笑声从后方追来,枝条根茎上托起瘦小的身影,硕大的枝桠撑至半空,如同一只巨型的多足蜘蛛。 宁钰瞪大眼睛抽枪回身,腰身还没完全打直,拖着残影的树枝就直逼眼前,猛地将他抽飞出去。 后背撞翻排排铁架,他没时间喘息,只能纵身前扑,擦着边缘避开追来的树枝。 “跑!” 斧头回旋掷地,挡下即将刺下的几根细杆,李鸮压低重心,迅速贴地闪至宁钰身前,伸出的前臂趁势回抬,提起斧柄拦在道路中间。 宁钰从花坛内的肉草坪中翻身而起,柔软滑腻的枝叶抚过手臂,他强忍住鸡皮疙瘩,迅速抬腕瞄准中心的瘦小身影射击。 这些根茎完全就是之前肉枝的强化翻版,子弹打在树皮上铛铛作响,像是命中什么硬物般只留下几道苍白的划痕,赤色的消防斧横落劈砍,情况却也如出一辙。 锐利的枝干完全没有任何破绽,扫射只争取来了几秒的时间,巨大的黑影立刻调转而来,不分敌我地将攻势刨入地面,刺穿了花圃内的大片花卉,所到之处遍地鲜血淋漓。 锐刺擦身而过,宁钰的裤腿被勾出一长条裂缝,脚踝上的伤口瞬间渗出几颗巨大的血珠,他顾不得疼痛,立刻抽刀挡下从远处袭来的枝条枝干。 比起物资和酬劳,当然还是命要紧。 宁钰想得透彻,又一个紧促的翻滚,堪堪避开刺下的肉枝,他撑起身,立即高声示意道:“货不要了,快走!” 话落的片刻,远处的孩童又飞速冲来,遮天蔽日的巨大枝干擦着二人同调的脚步刺入地面,掀起浪般的彩色碎砖,那头黑长的直发在风里摇晃,一张稚嫩的脸上却满是狞笑。 宁钰快速判断着眼前的局势,立即迈步闪避攻势,而在片刻之间,无数枝桠就从他动身的位置冲天而起,拖着孩童的身躯瞬间拉至他的面前。 那张苍白的面孔向下低垂,一双漆黑的眼珠看不清神色,稚嫩的声音凑在宁钰耳边,清亮地喊了一声。 “妈妈!” 本能的条件反射立刻回击,宁钰的子弹比李鸮慢了几拍,却也实打实地击中了眼前的枝干,童真的笑声咯咯响起,飞起的攻击再次向下袭来。 李鸮抡起斧头,一把砸开几道冲来的枝桠:“你小孩?” “……不是,我没小孩!”宁钰欲哭无泪,恨不得把之前满嘴跑火车的自己手刃,眼前的情况紧急,他完全没法分心接话,只能抬起枪口集中应对余下的威胁。 “妈妈,妈妈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丢下4520?”树干上的孩童攻势不减,一边追击一边发出幽幽的质问,“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宁钰的大脑里只剩下一团乱麻,他压根不知道这个小孩到底是谁,甚至都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人类,除了机械性的奔跑,他已经完全分不出余力去思考,这一声声妈妈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鸮的行动格外游刃有余,像是完全没有负伤一般,不管是闪避还是回击,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厘。 只是他浅色的虹膜上,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橙色辉光,宁钰猛搓了把眼,才确认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的眼睛……” 声音被拦断在半截,前方落下了一道如高墙般的树干,完全堵死了二人前进的去路。 “妈妈,找到你了。” 那本应该被甩在身后的怪异孩童竟然一下子出现在二人眼前,他的黑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漆黑的双眼死死盯着宁钰,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宁钰提起枪口,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心底油升了一股无法言说的不安,他警惕地向后大退几步,背后却再一次传来了熟悉的巨响。 嘭! 追击而来的攻势停在身后,砸裂的碎砖扑簌落地,狰狞的巨木捅入地面,撑起了那道瘦小的年幼身影。 “妈妈,我们找到你了。” 眼睛弯成了两道细长的黑线,那身影与身前的孩童生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两张完全相同的脸下,生长着同样恐怖的骇人枝干。 枝桠围绕着场地变成一个巨圈,两个孩童一前一后地步步靠近,他们盯着宁钰的脸,笑得格外灿烂。 “妈妈,我们来做游戏吧。” 9、第9章【修】 巨大的枝干相互拧结缠绕,成倍增加的枝条如同木质浪潮般涌动,伸出越发古怪的藤蔓。 空气中再次弥漫起幽香,只是这回更加浓郁,宁钰皱起眉,被强行钻入鼻腔的甜腻香气熏得泛恶心。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异化人类?”宁钰警惕提枪,他面朝其中一个小孩缓步后退,直至靠上李鸮的后背才压低声音道,“人类怎么会被辐射异化?!” 李鸮重新握稳了手里的消防斧,没有回应。 孩童的攻势瞬间展开,呈镜面姿势抬起手臂,数道游龙般的粗重树干一头扎进地底,宁钰感觉到脚底地面的震颤,一个侧翻躲开袭来的势头,端起枪对着枝桠接连射击。 “妈妈妈妈……” 枝条上的倒刺把衣服勾得破烂不堪,皮肤上的血珠沁透布料,一时间,宁钰身上全是细微的密集划痕。 疼痛层层递进,他的呼吸出现不规律的停顿,抬枪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小心!” 李鸮的声音还没落地,宁钰的视野就猛地向下坠落,耳边是两个孩童得逞的狂笑,他只记得自己落脚的地方一空,像是踩进了一个特意为他铺设的深壑陷阱。 糟了! 缠绕在身上的枝条拖着他飞速下落,倒刺扎入体内,带出一道道火辣的疼痛,鲜血顺着伤口汹涌而下,无法抑制的痛呼从喉中挤出,他的额上全是因疼痛渗出的冷汗。 地底的枝干编织成笼,遮蔽外界的一切声光动静,他根本分不出精力挣扎,被收得越来越紧的枝条勒得动弹不得。 青绿色的生物光幽幽亮起,两张一模一样的苍白面孔从黑暗中浮现,一左一右地睁圆漆黑的眼球,连嘴角都挤出弧度相同的冰冷笑容。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你了,妈妈。” 清脆的嗓音空灵诡异,一声声呢喃充满怨气,宁钰的大脑一片空白,鸡皮疙瘩沿着脖子起了一片。 李鸮在树笼外的攻势未息,火光从缝隙处亮起,左侧的孩童抬起手,树笼顷刻向内收紧,急速朝泥土下方坠落下去。 宁钰难抵这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直到身上的疼痛渐弱,才终于有余力撑开眼皮,重新看向眼前的场面。 “妈妈……” “妈妈,你终于回来看我们了。” 枷锁般缠在四肢的倒刺缓慢收紧,宁钰痛得喘不过气,手腕的伤口阵阵发寒,似乎随时会被他们绞断,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瘦小的身影越靠越近。 “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了妈妈,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呢?我们不是妈妈最厉害的怪物吗?” “妈妈,你不喜欢我们了吗?” “妈妈,你也不想再装了吗?” 童真的质问步步紧逼,恐惧和震惊汹涌而来,一时间甚至盖过了脑子里绵延不绝的疼痛。 孩童们的词句亲昵,眼神却怨毒地打量着宁钰的面孔,不等他做出反应,笼顶垂落的藤蔓瞬间掐住他的脖颈,收紧的力度骤然中断呼吸。 “为什么要逃走?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妈妈,我们永远永远都要做一家人。” 前额绷起血管,宁钰的脸因窒息而涨红,无力地顺着藤蔓的方向缓缓抬起头。 荧光落在脸上的瞬间,空气突然凝固了起来。 藤蔓如游蛇般退回笼顶,钳制在他喉咙上的力道忽然一松,空气瞬间重新涌入肺部。 “不是妈妈。” “你不是妈妈。” 剧烈的咳嗽充斥在树笼内部,烧心的疼痛顺着胸口一路蔓延,零碎的气音从紧闭的喉管挤出,宁钰眉头紧皱,在眩晕中强撑起精神。 右侧的孩童抬起手,枝条举起一张焦黄的卡片悬在宁钰脸旁,他的视线左右移动,似乎在认真比对两人的区别。 卡片的边缘有被高温融化的痕迹,看形状应该是某类工牌。 照片上的女人和宁钰有五六分相像,一对含情的下垂眼直视着前方,扬起的眉尾又给温和的五官平添了些许英气。 照片下方有两行文字,清晰地写着:dr.shane,林雪雁博士。 宁钰的心跳骤然停顿。 女人的笑容在视野中晃动,他怎么都想不到,时隔数载第一次找到父母的线索,竟然是以这种狼狈的方式。 情绪淋头而下,体内凝固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奔腾汹涌,宁钰的手臂挣动,双眼赤红地质问出声。 “你们怎么会有她的东西?!她在哪里,你们到底是谁?!” 两个孩童面不改色,丝毫没理会他的问题,左边的那个手腕一挥,锐利的枝桠擦过脖颈钉入笼壁,宁钰的颈侧瞬间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你又是谁?” “你是谁?” “妈妈是我们的妈妈。” “妈妈创造了4520和4521。” 双胞胎一唱一和,完全不给他半点出声的机会。 “只有妈妈会对我们好,只有妈妈不是坏人。” “但是妈妈跟坏人走了,妈妈也和坏人一样不要我们了。” “什么坏人?”宁钰一下子抓到他们话中的线索,急切地想再靠近半分,倒刺深入皮肉,他却毫无察觉地继续追问,“你们说我妈跟谁走了?” 双胞胎的声音如同按下暂停键一般静止,眼底的杀意再次浮现,左侧的孩童死死地盯着他,语气冷得人发慌。 “你说什么?” “说谎!你在说谎!” 右侧孩童的声音刺耳,染血的苍白面孔在眨眼间移动至宁钰身前,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的双眼,两片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下开合,露出口腔里不规则的密集利齿。 “你不是妈妈的孩子,你不是怪物!我们才是!” 嘶吼带着低频尖啸贯穿大脑,腥风近在咫尺,宁钰两眼紧闭,浑身紧绷地朝一侧别过头去。 “他和妈妈一样。”左侧孩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冰凉滑腻的手指按住宁钰的后脑,狠狠向下一摁,“他是妈妈做的人类,他是人类,4520。” “人类,咯咯,人类……”被称作4520的孩童阴恻恻地笑出声,连带着另一个孩童一起,摆动背后长蛇般的巨木退至树笼的中心,“原来人类也被妈妈丢下了,我们都是被舍弃的失败品,咯咯咯……” 束缚在身上的荆条稍稍松了些力度,被划开的皮肉已经疼得没了知觉,宁钰在这股麻木中找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抓住双胞胎出声的间隙,抢先发问。 “她人呢?那些人带她去哪儿了?” 两道视线直直地回望向他,4520咧开嘴角,话语不明不白:“坏人说,建成大半了。” 另一边的4521也露出利齿,跟着打哑谜:“坏人说,要迎着日出的方向。” 4520继续道:“妈妈本来可以带我们走的。” 4521接口道:“但是他们关上了小白楼的门。” “妈妈带走了小怪物。” “妈妈没有选择我们,我们是失败品。” 细枝缠上身体,倒刺再一次刮破皮肤,宁钰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了鱼鳞般的菱形伤口,但双胞胎这一回显然是奔着死手去的。 枝条将他倒吊至树笼的上方正中央,缠上两腿的枝条骤然发力,像是想要将他逐步拆解撕裂。 暴涨的疼痛顺着腿根直冲大脑,宁钰急不择言:“她到底在哪!!” 发力的枝条悬停在半空,两个瘦小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几道绿荧晃过,惨白的面孔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们没有理会宁钰的质问,四只漆黑的眼球倒映出宁钰僵硬紧绷的表情,稚嫩的声音接连响起。 “它不喜欢我们,它会把我们吃掉。” “是妈妈把我们变成了怪物,是妈妈丢下了我们。” 两道身影连接着粗厚的树枝高高升起,风鼓起他们衣摆上的棕黑色花纹,比起布料本身的纹路,那反倒更像是被血反复染透留下的痕迹。 ……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 “我们要把妈妈吃掉,这样就能永远和妈妈在一起了。” “永远,永远。” 身上的藤蔓开始收紧,双胞胎唱起了童谣,像是要把他作为母亲的替代品,同样吞吃入腹。 清脆的笑声在黑暗的树笼内回荡作响,宁钰被浑身的冷汗浸湿,他垂下眼眸,急切地思考着应对之策。 不能停在这里,必须找机会脱身。 手臂上的藤蔓收紧到极致,小臂被勒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他奋力压下手肘,绷紧臂肌试图够向自己腰后的匕首,指尖勾住了刀柄的末端,一点一点挪动着冰凉的金属制器。 皮肉被拉扯到发紫,那把唾手可得的匕首却迟迟无法出鞘。 尖利的刺棘直奔宁钰的心口而去,死亡的彻骨深渊再一次逼近。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嘭——! 爆破的声响震耳欲聋,灼热的光亮瞬间吞噬树笼,火舌舐过笼顶,栓着宁钰的枝条被火势引燃,在顷刻间骤然崩断,身上的束缚一松,重力拖着他的身体直坠至笼底。 血液从道道伤口处涌出,他撑地的手臂阵阵发麻,险些一头栽倒站不起身。 烈火汹涌,连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变形。 高悬的日光穿过深长的坑道,直直照入藏在土底的树笼内部。 火花噼啪作响,呼啸的风声破空而至,黑影手持赤斧以破竹之势没入树笼底部。 4521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瘦小的肩头立即炸开了一片血花,血液喷溅而出,泼了不远处提起斧头的李鸮一身。 淌落的赤色渐渐淹没眉眼,那只橙金色的眸子在猩红中格外夺目。 李鸮如同一尊从尸海中爬来的修罗,他眉宇低垂,目光中含着不带任何怜悯的杀意,正毫无波澜地提着手中粘血的斧头,朝着负伤的双胞胎步步紧逼。 他的气场骇人,双胞胎二人一时间都忘记了攻击,下意识地往后倒退,无比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逐渐变得异常危险的猎物。 好不容易扶着残存的笼壁起身,宁钰看着眼前挡在自己和双胞胎之间的身影,条件反射地往前走了几步,试探地喊道:“……李鸮?” 橙红的火光摇曳,李鸮闻声侧过头,刺眼夺目的橙金色眼眸倒映着熊熊烈火,他厉声喝止宁钰继续靠近的脚步:“……别过来。” 宁钰的呼吸一顿,潜意识里的不安彻底占据了所有神经。 “东西在车里,两天之内到第二个坐标找到白鸽,他会告诉你关于你父母的事。” 李鸮回过头,向前压低重心,声音如重雷般在宁钰身前炸响。 “现在,立刻,带着东西走。” “要是敢回头,我就杀了你。” 10、第10章【修】 烈火在身后消散,宁钰的指尖发抖,脑子里只剩机械性地迈腿奔跑,他咬紧后槽牙,任由那股腥甜的血味在喉腔弥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呼吸跟着心跳一起错了节拍,他咽下嘴里的血气,强顿住脚步,一把扯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不算宽敞的空间一览无余,淡淡的皮革味倾泻而出。 身上传来无法忽略的灼痛,似乎是在警告他赶快动身。 双胞胎的攻势来得凶猛,宁钰也明白,自己硬留下来只会是一个让李鸮分心的活靶子。 身体不受控制地停顿在车门外一步的距离,无论如何也没法往驾驶位里再进一分。 握着车框的手背绷起发白的骨节,他看着空荡干净的副驾驶,快要被胸腔里无处安放的愤懑吞没。 自从他被迫接下这趟行程开始,原本用来存放货物和物资的副驾驶空间,突然在某个瞬间悄无声息地变成了要空出来的固定席位。 那时候说好的要同舟共济,难道就是被人救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眼睁睁看着人去送死,自己再心安理得地当逃兵? 宁钰一拳砸在车顶,重响荡彻园区,掌根传来的钝痛彻底击碎他脑海里犹豫的挣扎。 理性于人类而言,本就是情绪之上的后知后觉。 不管了,宁钰想着,去他妈的理性和最优选。 不就是倒霉吗,他这趟单子倒得霉还少了? 耳内鼓膜砰砰作响,他掀开后备箱的门,一把扫开堆积的物资杂物,零碎的声响伴着激烈的心跳共鸣震动,他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在吵闹,只伸手解开暗扣,猛地拉起一大块遮盖用的挡板。 暗格夹层里藏着一把霰弹|枪,膛内满配着五发子弹。 一切变故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起初考虑到它有限的射程,加之枪身不轻的负重,便没将它列作首要的战械装备。 眼下情况紧急,宁钰根本没功夫再去深究趁不趁手,他带上剩余的武装物资,泄愤般重重关合后备箱门,提起枪就冲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硝烟里混杂着血腥味和异香,遍地都是狰狞的血痕,涂成卡通图案的地砖被摧毁得看不出原形,到处残留着弹道和铁器划过的打斗痕迹。 强烈的异香浓郁得让人头脑发胀,宁钰赶到时,李鸮手里的消防斧上已经出现了数道无法忽略的崩断豁口,他的左臂彻底被黑红的血迹覆盖,暴露的伤口处猩红涌动,血液顺着低垂的指尖滑落,在地面画出连串的血点。 包抄而来的藤蔓迅速逼近,宁钰刚压低重心闪过攻击溅射,就见李鸮徒手攀住了一条树干,乘着回旋的力道腾至半空,轻车熟路地甩脱追击,直奔双胞胎的本体挥斧砍去。 双胞胎迅速收回枝条阻拦反击,铮铮的碰撞声又一次回荡在园区之中,他们的精力似乎无穷无尽,像是找准了人类的体力短板,落下的每一道攻击不仅致命,还格外的狡猾难缠,如同折磨般轮番消耗着李鸮的身心耐力。 他们的异化程度远远超出宁钰的猜想,即便拥有着人类的外表和表达方式,但骨子里仍是由兽性掌控行动的异化生物,动机和思维与寻常异化体并无两样。 眼看双胞胎正嬉笑着挥起枝桠,李鸮站在原地毫无波澜,他平淡地直视攻击袭来的方向,犬齿咬住手雷拉环,正要挥臂扯开,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喊打断。 “闪开!!” 宁钰提起枪口拦在李鸮身前,搭在扳机上的食指瞬间回扣,震耳的响声迎面炸开,枝条袭来的攻势被这一枪遥遥轰飞了出去,表皮上被炸出了一层漆黑的焦痕。 远处的两个瘦小身影满不在意,看见宁钰去而复返,纷纷合手鼓起掌来,两对漆黑的眼里盛满笑意,像是在表达对新玩具的热烈欢迎。 眼前的场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宁钰根本没时间犹豫,一把拽起李鸮的手臂:“我们走!” 李鸮却根本没理会,声音像是结了层寒霜:“你找死?” 宁钰下意识地吞咽了口水,虽然有点犯怵,但也不觉得理亏,反倒梗着脖子嘴硬道:“是啊,你弄死我吧。” 眼看李鸮真的盯着他掂了掂手里的斧头,他又立马张口找补:“别别别!别杀我,我开玩笑的哥,求你了。” 话音刚落,脚下的地砖突然传来异动,汹涌的枝条带动风啸,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李鸮却在风至的瞬间侧腰抬腿,直将偷袭来的攻势踢飞出去。 这显然不是人类能有的反应速度和力道。 宁钰堪堪闪避着剩余的攻势,骤然闪现的锐刺擦过脖颈,裸露的皮肤上迅速肿起一道创痕,血液在发红的伤口内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会流淌而出。 他的额间冒着冷汗,高频率和死亡擦肩而过的窒息感堆积成山,胸口像是一团包着火焰的纸,随时都会被汹涌的疼痛吞没燃尽。 血战无休无止,双胞胎戏弄般地散开肉枝,看着二人在交织的攻势下竭力反抗,发出一声声怪异的嬉笑。 前后的退路全被封锁堵死,高耸的枝干直指天际,完全断绝了生还的可能性。 长时间的鏖战几乎把宁钰的体力消耗一空,他的呼吸逐渐紊乱,提供给李鸮的火力支援也开始出现断层和失误,无形的压力重得他喘不过气,只能堪堪跟上节奏飞快的战局。 他牙关紧咬,快速往枪膛里填入子弹,只是完全没想到,先一步要掉链子的竟然会是伤势较轻的自己。 反观另一位重伤的伤员,不仅行动毫不受限,甚至还有无底洞一般的体力,一把赤红的消防斧在手中抡得猎猎作响,速度和力道丝毫不减,看起来完全没受双胞胎的牵制干扰。 怪异的地方就藏在这些细微之处。 宁钰抬起枪口再次瞄准双胞胎,他发现李鸮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如果将李鸮先前应战的动作定义为经验下的理性判断,那他现在的迎敌状态,就更像是出自生物的狩猎本能,纯粹且固执,似乎不致双胞胎于死地,就绝不会离开游乐园半步。 李鸮像是在遏制着力量的攀升,每一次放手攻击后,都会出现不易察觉的片刻停顿,他逆光的橙金眸光忽闪,如同一盏正在挣扎的摇曳明灯。 宁钰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单论情况而言,速战速决才是目前的最优解,都到了现在这份上还把底牌藏着掖着,多少有点舍本逐末。 “别顾虑!有什么办法你直接用!”他顾不上心头对李鸮留有的畏惧,想着要先解决眼前最紧要的威胁。 火光带着子弹接连出膛,正当他再次打开枪膛塞入子弹时,存放弹药的腰包中,却只剩下最后几颗孤零零的霰弹。 来不及犹豫,宁钰扑身躲过地下冒出的尖刺,快速填入所有的子弹余量重新上膛。 最后的子弹显得尤为珍贵,他没法再像之前那样靠着弹药的火力压下一头,那些枝条的硬度堪比刀斧,近身交战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快想想,必须要想想其他办法。 宁钰克制着扣动扳机的冲动,靠着身体的条件反射堪堪应对突袭,他的视线四下搜寻着可能存在机会的突破点,一转眼就看见了停滞在原地的李鸮。 李鸮像是在忍耐什么一般低垂着头,紧抓着前额的手背上青筋鼓起,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像是一头随时会爆发的应激斗兽。 双胞胎也抓住了他停顿的间隙,并起漫天的枝条朝他骤然捅去,这致命一击带着残影和风鸣,势在必得地要将他置于死地。 宁钰的动作赶在双胞胎之前,弹道掩护着腾飞的脚步,他伸出手猛地向前一推,任由奔跑的惯性将自己和李鸮撞得翻滚在地,枝条顷刻刺落,瞬间将李鸮原本站立的位置贯穿扎透。 气血一下子挤上大脑,宁钰立刻翻过身,一把拽起身旁的李鸮:“你在干什么?!” 李鸮毫不留情地挣开他的手臂,额前的发丝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上身的衣料全是沁透的痕迹,那只橙金色的眼睛异常耀眼,如同一颗会发光的琥珀。 “滚开。”他低沉的声音越发沙哑,在压抑之中道出最后的警告,“……别管我。” 强烈的异香沿着双胞胎的枝条弥漫开来,宁钰腾不出手阻拦往自己鼻子里钻的香气,气味顺着他的鼻腔直达大脑,像一层始终挥之不去的细密薄纱。 花圃内残存的花卉像是收到信号般同时生长鼓起,庞大的气压从内向外席卷而来,整块场地被盘错交织的肉树枝干包围环绕,如同为他们二人精心设下的狩猎围场。 苍白的枝干交叠拧转,在半空中划出难以预测的诡异曲线,尖刺掺杂着双胞胎的狞笑,如同天罗地网般直直刺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毫无躲避缝隙的枝条迎面拍下,眼前瞬间铺开了那片布着细线的低维空间。 宁钰来不及反应,带着共鸣的声音就已经先一步脱口而出。 「——停下!」 11、第11章【修】 让人目眩的无尽雪原望不到尽头,四周一片空寂,他缓缓飘落,还能遥遥望见落在山尖的辉光。 雪花坠地,整片茫茫地世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空间在脚底展开,涌动的线条不知什么时候牵入了精神接口,眼前的雪域溶解消散,宁钰的视野恢复清晰,重新看见了眼前逼近的漫天尖刺。 线条紧紧勒在枝干之上,强硬地阻止下落的动势。 ……成功了? 没时间惊讶多久,被拉扯住的枝干骤然一动,挣扎着扯断了一根束起的线条,一阵刺痛贯穿大脑,宁钰的肩膀一震,立刻护住头闪身避开攻击范围。 脱离线条的尖刺木枝狠戾地扎入地面,像是大片浪潮一般涌入砖下的泥土之中。 躲闪的动作发生在须臾之间,远处的双胞胎发出了新奇的疑声感叹,下一刻,铁器交锋的铮铮嗡鸣就在澄澈的上空震响。 李鸮的身影迅速腾空,方才脚踏的路面碎出一圈可怖的蛛网裂纹,破坏力完全不输早已脱离人类范畴的双胞胎。 橙金色的眼瞳像一颗未熄的火星,在每一次攻击前重新收缩点燃,乘风振起的衣摆猎猎作响,如同一只正在狩猎扑袭的猛禽。 “发现了!发现了!” “怪物!你也是怪物!” 双胞胎在骤起的压倒性攻击下哈哈狂笑,完全不会控制的面部五官拧作一团,咧开的嘴角几乎要碰到眼尾,冲天而起的枝干带着失控的节奏猛冲向交战的李鸮。 李鸮的动作敏捷迅猛,身影快速穿梭在压来的枝条之间,蛮横的膝袭带着劲风直击巨木。 一声炸耳的碰撞声响过后,那条刀枪不入的坚硬枝干,竟然如同断裂般脱力地砸落在地面上。 尖利刺耳的童音高声回荡,像是要捅穿耳膜一般久久不歇。 其他的肉枝迅速升起,如同一道道分离爆破的烟花般,在眨眼间迅速生出辐射状的纤长枝干,试图将冲来的李鸮囚入树笼。 李鸮的颧侧生出了一圈鳞片般的灰黑色绒羽,羽尖随着动作迎风飘摇,他看着逐渐贴近的密集树网,脸上突然扬起了一个笑容。 短靴在生长的枝桠上猛踏,他手底的攻势纯粹,猎猎抡动的赤斧看不清轮廓,只见几道夸张的红色轨迹贯穿横扫,袭来的树网就和残缺的斧头一道崩裂,瞬间散落成满地的碎块。 李鸮的身影翻身落地,在双胞胎凄厉的惨叫中掂了掂手中只剩握把的斧柄,他一挑眉,似乎并不在意残破的武器是否还趁手。 双胞胎拖着几条断木,嘶吼着逐渐脱离人类的皮囊,姿态不受控地朝着难以言喻的方向畸形异变。 “怪物,你也是怪物,你和我们是同类……” “我们永远是怪物,永远是怪物……” 逐渐皲裂的皮肤下,无数细长蠕动的密集肉芽伸出缝隙,朝着另一头的方向伸长对接,发灰的树皮簌簌剥落,从断枝之中新生出了几条硕大的肉白枝干。 枝干盘缠交融,在双胞胎之间逐渐拧成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厚重巨木。 瓷般细腻的皮肉上攀着血管状凸起的青色纹理,撑在地面的枝桠末端长着五节短枝,模样近似一只诡异的人手。 巨掌带着无法抗衡的重压骤然挥落,宁钰视野中的线条扯动,他看着残缺崩断的颤抖细线,强忍住脑袋碎裂般的疼痛,再次开口。 「别动!」 余下的线条跟随意志紧紧禁锢住双胞胎的举动,巨掌如同按在一面无形的墙上无法动弹,他们似乎发现了端倪,接连暴力挣开了细线的束缚。 随着线条无声的崩断,反噬在宁钰身上的负荷就越发加重,汩汩涌出的鲜红血液顺着鼻尖坠落在地,淌出连串的赤色圆点。 ……不行,就算现在能控制全场,他的身体也根本承受不了那么高强度的负荷。 他的十指发寒,试图再次出口拦断攻势,残存的细线却完全无法牵制住这种级别的攻击。 声音还没出口,宁钰的喉头就忽然涌上一股腥甜,剧烈的头痛和耳鸣将知觉削弱,他伸手捂住嘴,血液却还是顺着唇缝溢出指间。 嗓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生掐拧断,每呼出一口气都像在撕扯着声带,痛得完全无法发声。 解开桎梏的威压带着庞大的阴影迎头盖下,眼底的光芒被一点点吞没。 指甲深嵌入掌心,宁钰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细腻木纹,猛地向下倾身,气息顺着动作强行突破枷锁,带动痛到生寒的声带,喑哑脱口。 「给我……滚……开!」 稀疏的细线在此刻忽然暴涨,崩裂的断口再次连接,狭窄的空间跟随拉长的线段豁然开拓,边缘虚无的黑暗如雪般消融,顷刻间退至百米开外。 新生的线条越发灵动,在意志的指令下达后,立即将双胞胎缠绕收束,紧密的细线包裹住巨掌,猛地往后拖扯,狠狠砸向远处的地面。 ……成功了! 兴奋的情绪还没上头,宁钰就一下子脱力地趴伏在地,红到发黑的血液再一次从喉中涌出,血点落在破碎的地面上,立刻击出了一朵朵刺眼的血花。 漆黑的身影掠过身前,衣摆乘着厉风飞舞,赤色的长杆重重砸在枝干巨掌的后端,带着一阵恐怖的冲击,残暴地将它摁进了地砖之中。 蛛网般细碎的巨大裂纹在地砖上炸开,李鸮抡转斧柄,嘴角带笑地朝着巨掌掌心振臂贯穿。 双胞胎变调的惨叫声骤起,那把红色的长杆硬生生地穿透巨掌,牢牢地将它钉在了地面上。 “玩够了?该我了。” 溅出的赤色液体撒了满脸,李鸮的神色平和,如同做了件稀松平常的琐事般直起了身。 像是天空放晴一般清爽甘洌的气息冲入鼻腔,立刻洗刷了宁钰鼻间熏人的甜腻香气。 他看着眼前人完全陌生的模样感到一阵心慌,宁钰咬紧牙关艰难起身,强忍着脑袋里的疼痛,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血,警惕地追着背影而去。 李鸮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不管是气场还是身手反应,都变得越发强大,他表现出的速度和力道,完全不像一个人类能做到的程度,反而更像是…… 异化体。 暖阳照不热血污下的眉眼,李鸮漫不经心地从颤抖的巨掌上迈步而落,他掏出那把银灰色的匕首,短靴毫不停顿地大步向前。 一步、两步……带着股难以抗衡的恐怖威压,朝着双胞胎步步靠近。 从花圃中伸出的肉枝在战栗中瑟缩着收回,双胞胎两张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在高压之下跟着李鸮的步子挪动后退。 像是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一般,他们对视一眼,当即斩断了被钉住的巨掌,收拢其他的枝干迅速撑地而起,下一秒就要乘着推动的动势飞速逃离。 「……不准,走。」 托起瘦小身躯的枝干僵停在原地,细线在双胞胎身后勾出了两道交融的巨木轮廓,苍白的额上血管鼓起,同样的面孔难以置信地瞪着宁钰目眦尽裂。 宁钰抹去嘴角的血沫,抬起枪口直直地瞄向双胞胎的头颅。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李鸮手起刀落,伴随着宁钰清脆的枪响,同时将双胞胎二人的脑贯穿破坏。 “妈妈……救……” “不要……丢下我们……” 庞大的巨木陨落,那股恼人的浓郁香气如断崖般消散,双胞胎两张相同的脸上满是惊愕,怪异的哭嚎哑然中断,连同坠地的震响回荡在场地之间。 空气之中只剩下另一道轻盈的气息,宁钰缓过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所松懈,重新找回了熟悉的安定。 霰弹|枪已经彻底打空,枪膛里连最后一点|火|药星子都不剩。 超出负荷极限的重压狠狠落在脑中,激增的肾上腺素如潮般褪去,麻痹的痛觉在顷刻间复苏。 他的嘴里再次涌出浊血,发丝被汗水打湿紧贴在额前,几番摇晃过后,还是脱力地跪倒在地。 大脑像是被人强行灌入无数不属于他的视野记忆,意识之中满是光怪陆离的陌生画面。 他看见那片熟悉的雪域,远处是叠嶂的覆雪山峰,无数的巨大身影在雪原上游荡穿梭,而在那片光晕之下,隐约还有一座幽深的模糊深潭。 宁钰攥紧拳,好不容易驱散视野中混乱错综的画面,刚支起身,就见不远处的李鸮正背对着日光,仍是那副奇怪的模样。 头上干涸的红痕淋头而下,几乎将他半张脸全部吞入血色,那只仍然发亮的橙金色眼眸噙着笑意,向宁钰平视而来。 宁钰心头警铃大作,他清晰地从李鸮的身上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危险和杀意。 “……李、李鸮,你还好吗?”他尝试着呼唤了一声,嗓音沙哑到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正午的天光穿透云雾,一点点拨开游乐园上空的阴云血雾。 李鸮没有回应,手中握着那把淌血的匕首,不动声色地负着日光站在原地。 他远远打量着跪倒在地的宁钰,饶有兴趣地偏过头,翻手转动刀刃朝着人缓缓走来。 ……不对,不对劲! 宁钰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进,寒意从头顶灌到了四肢角落,身体的条件反射比意识更快地作出行动,发僵的手臂攥起匕首,一下子横挡在自己额前。 铛! 不出半秒,铁器交锋的刺耳声音立刻在头顶震响。 李鸮手里的刀狠劈在他的刀刃上,几下短促的重击砸得宁钰虎口脱力发麻。 宁钰咬紧牙关仓促地翻身闪避,挥起的匕首堪堪应对着他紧咬的追击。 李鸮的体力完全看不见底,哪怕才从一场鏖战中脱身,他劈砍的力道依旧大得离谱。 “李鸮!醒醒,是我!!” 刀锋不疾不徐,每一刀都刺向索命的位置,宁钰撤步躲避,肩颈处的筋骨扭转不及,直接被斩下的刀锋割出一道狰狞的创痕。 强烈的灼痛立刻刺入神经,宁钰的呼吸急促,强忍下疼痛狼狈迎击,浑身的肌肉不堪重负,发出阵阵抗议的抽痛。 李鸮的攻势不紧不慢,带笑的眼底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 宁钰紧攥着拳心,体温甚至比手中的刀刃还要寒凉。 这个原本救他于水深火热的大腿,现在是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12、第12章【修】 急促的碰撞声连连响起,宁钰再次被几记重击砸得趔趄猛退。 “李鸮,醒醒!”他的嗓音嘶哑,身体的疲惫已经临近峰值,“别打了!是我!” 刀刃的寒光再次落下,一声重响,直将他手中的匕首砸落在地。 宁钰的手腕钝痛难忍,手臂上结痂的刺伤在一次次奋力抵挡中再度崩开渗血,细碎的疼痛布满全身,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分辨疼痛的伤口位置。 李鸮的影子隔绝日光,一步步将他笼罩吞没,短靴踩住落地的匕首,如同戏弄般当着宁钰的面遥遥踢远。 “你醒醒!!” 宁钰缓步后退与他保持着距离,示弱地伸出两手挡在身前,冷汗划过肩颈处的伤口,燃起一阵撒盐般的难忍灼痛。 李鸮没有回应,手里的匕首也没再往下挥落,他垂下眼紧紧盯着宁钰的表情,自若地摆臂踱步,一步步压着宁钰往废墟的死角靠近。 宁钰的后背终于抵上了那半堵坍塌的墙面,脚下的去路退无可退。 日光直落在李鸮的眼底,给左侧橙金色的虹膜又渡上一层发白的温热,宁钰咬牙紧盯着他的瞳孔,在无声的对视中,看见了自己狼狈的身影。 他忽然想通了这怪异氛围的来由。 李鸮停下手并不是记起了自己是谁,也并非是突然善心发作要饶他一命。 而是故意让自己觉得还有挣扎的希望,再在最后关头毫不掩饰地揭露残酷的真相。 这不是同类之间的嬉笑打闹,而是捕猎者对猎物的玩弄和戏耍。 眼下,猎人玩腻了游戏,是时候要收割战利品了。 锋利的刀光卷起的风刃,瞬间在宁钰颈侧斩出一道刺眼的血痕。 不行…… 脖间一凉,体温立即从麻痹的伤口快速流失。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死了! 砰! 紧贴在脖颈边的刀刃受力一顿,灼烫的枪口散出一道轻薄的白烟。 宁钰握着枪身的手难抑颤抖,他的胸腔快速起伏,呼吸的节奏随着枪响变得错乱无章。 枪口刻意地避开了危险的部位,他试图寄希望于疼痛来唤醒李鸮的意识。 手枪里最后一颗子弹,是宁钰用来保命的后手保险,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这道保险竟然会用在李鸮的身上。 李鸮的手摸向肩颈上擦开的狰狞弹痕,伤口处涌出的汩汩鲜血立刻将手指皮肤染红。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连带着宁钰的手一起抓住了枪身,无法挣脱的力道紧攥起枪头直抵上他自己的胸口。 “继续。” 猎物的挣扎再次激起了猎人的兴致,像是在逼迫宁钰直面现状,他手中的匕首调转,锐利的刀锋毫不停顿,当头就要再度捅落。 「……住手!」 指令带着鲜红的血液再次出口,宁钰的意识经过先前几次透支已经濒临迸裂。 刀锋停滞,顿在原地无法推动。 繁多的细线重新涌现在宁钰眼前,线条打开连接通路,在刀刃割开脖颈的前一秒,接驳了李鸮正在崩断边缘的精神接口。 学会自保是在现今世界必须牢记的生存法则,可这一回,两条命他都不想放弃。 李鸮的眉头低压,一对异色的眼睛眯合,像是立刻就要挣脱停顿的操控。 挣动的线条牵扯着宁钰的意识突触,他不适地皱起眉,快要脱力的身体往后一靠,对着面前的李鸮再次开口。 「醒过来!」 线条横穿,将李鸮身后那道隐约展翅的模糊轮廓封锁收紧。 无形的狂风随着束起的翼展顷刻消散,处于失控状态的精神接口震颤,在一阵呼啸之中重新恢复稳定。 那只橙金色的眼瞳像盏夺目的炽灯,在几次眨眼间忽然熄灭了下去,变回那片不再夺目的暗淡浅棕。 李鸮眼底失焦的攻击性完全消散,像是终于找回了意识,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你……” 声音在半路截断,他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 李鸮像是忽然被抽空力气,身体挣扎着摇晃了几下,顷刻间就朝着倾斜的重心昏迷倒去。 宁钰离他太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连带着一道栽倒在地。 突来的重压压得宁钰一口气险些没回上来,他强行稳住还没完全褪去的恐惧,赶忙伸手去探李鸮的颈部脉搏,感受到指腹下传来的微弱搏动,这才暂时松了口气。 浪潮般的疼痛迟迟袭来,李鸮灼烫的体温带着重量压在胸口,宁钰望向悬至头顶的天光,终于卸力地仰靠在身后的墙上。 随着双胞胎彻底死亡,游乐园中的肢体植物接连消散,残存的异化体开始复苏,即使异化强度并不高,但对于现在的二人来说却也是不能忽视的危险。 宁钰的状态相当惨烈,大大小小的伤加上体力精神双重负荷,在长时间没合眼的状态下,距离昏迷只有一闭眼的距离。 李鸮的情况更加糟糕,脱离失控状态后,躯体的生命体征弱得难以察觉,不仅昏迷不醒,身上还挨了一枪。 他们必须停下来缓会儿,要不然车还没开多远,他俩就得死在路上。 游乐园肯定是不能再留了,最近的净土区和驿站至少也有两三小时的路程,眼下最合适歇脚的地方—— 就是他家。 老天还是眷顾他,宁钰带着李鸮撤离时一路无阻,不仅没正面碰上异化体,甚至还捡回了那只带着货的背包。 计时器上的数字下落至22,他强撑着一股劲,快速地将李鸮身上的弹痕伤口止血包扎,在谨慎地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后,这才关紧副驾驶的车门快速驶离。 引擎的轰鸣掀起声浪,轮胎抓地滚动,带着轻薄的烟尘再次启程。 李鸮在副驾驶上悄无声息,宁钰时刻留意着他的状态,脑内还在梳理不久前发生的种种奇怪状况。 现在能完全肯定的是,他确实能控制异化体,甚至还有近似于言灵的能力。 而他看见的那些线条,也绝对不是脑子里的臆想,它们确确实实存在并且为他所用。 回顾过去的二十三年,排查了所有过往经历,宁钰都没发现自己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天灾之前,他就像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常的日子;天灾之后,他也和大多数人相同,靠着点吃饭的本事在危险之中讨生活。 宁钰万分不解,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巧合,自己就成了获得超能力的幸运儿? 轮胎沙沙碾过,整座a市死一般的寂静,路旁禁止汽车通行的标识被锈斑吞没,卡罗拉甩着尾灯,毫不减速地碾上步行道,直奔记忆中熟悉的单元楼而去。 乳白色的楼身蒙上一层灰雾,目光可见到处都是枯萎的灰黑爬山虎,大厅里散落着大量杂物和家具,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霉臭味,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活物行动的痕迹。 宁钰架着李鸮的胳膊从安全通道一路向上,终于在临近昏睡前抓住了尘封已久的门把。 钥匙放在天井的花盆架下,这是当时年幼的他能藏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对于已经成年的宁钰来说却伸手可得。 冰凉的钥匙连接间隔十余年的两个时空,他好像听到那个稚嫩的声音啜泣着,对着钥匙许下一定会找回父母的约定。 气流挤入开启的门缝,迎面而来的熟悉气味瞬间充斥鼻腔。 屋内的状况保持着他走时的模样,客厅的地毯上整齐地码放着玩具图书,倒塌在地的书架被当作落地储物格,分门别类地收纳着几团饼干和泡面的包装袋。 架边存放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储水桶,上方用细线悬挂着一个塑料瓶做的装置,瓶身里塞着好几层纱布和石子似的重物,是他小时候跟着父母做过的简易净水器。 宁钰拖着李鸮走进屋里,没精力再顾及屋内厚重的灰尘,伸手一把扯下发霉的毛毯,扛着人的胳膊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 李鸮高烧不退,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那件黑色上衣彻底被汗水沁透,沿着胸膛的轮廓紧贴在身上。 宁钰翻箱倒柜找出一板退烧药,死马当活马医地塞进了李鸮嘴里,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奏效,但有总比没有来得好。 他终于找到空闲的时间处理自己身上的伤,手臂上的菱形创口已经发黑结痂,皮肤上还留着一道道凝固的血痕,他拖来药箱,熟练地清理包扎着每一处伤痕。 肩头和脖颈上的伤格外深,宁钰缠绕绷带时还会因为时不时碰到了伤口,而疼得倒抽一口气。 在这次的情况发生前,宁钰能百分之两百确定,李鸮是一个比大多人都厉害的普通人,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他都完全不会把这种厉害联系到其他的方向。 但在这之后,这个百分比就开始逐渐下降。 不论是他表现出的超出人类范畴的能力,还是那一看就不对劲的眼睛,种种迹象无疑都在透露着同一个信息,李鸮绝对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普通人。 人类不会受辐射异化是整个世界周知的基本道理,然而事实和猜想在眼前悉数铺开,宁钰就算再不相信,也不免开始怀疑起这些情况的成因。 身上残破的布料晃晃荡荡,在体力彻底透支到底前,宁钰还是去主卧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如同梦境般熟悉的环境带来了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安心,他盘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在安定之中,终于也昏睡了过去。 梦境里,那个毛头小孩站在卡通地砖上,朝着游乐园放出笼的飞鸟伸出了手,母亲抱起他一道伸手挥向天空,父亲站在后头,无奈地笑看母子俩玩闹。 彩色的气球拥挤飘荡,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停留在了这个瞬间。 13、第13章【修】 美梦消散,宁钰从小憩中苏醒,兴许真的是环境养人,他这一觉休息得相当不错,完全把先前精神上的疲惫扫荡一空。 李鸮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扑出的呼吸格外沉重,浓眉紧蹙,像是正处在梦魇之中。 宁钰拿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没留神竟然还被烫得往回一缩,干脆就从柜子里翻了条毛巾,搬来一桶水给他物理降温。 奈何高温难退,没一会就能把毛巾捂热,用不了多久就得重复一遍过水降温的过程。 桶里的水很快就被血污染红,一来一回间,他竟然还在无意中把李鸮被血糊满的脸收拾了个干净。 李鸮的五官本就生得端正,只不过先前一直被尘土和血迹遮盖,恰巧就藏住了硬朗的骨相。 他颧边生出短羽的位置恢复如初,除了有些粗砺的皮肤,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宁钰对那些奇怪的羽毛记忆深刻,眼下趁人没有反抗能力,正好凑近了仔细研究。 他不信邪地盯了半天,羽毛的来由没看出个所以然,其他方面倒是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 ……糟糕,长得还挺帅。 药物和物理手段双管齐下,李鸮的体温才渐渐回落平稳,宁钰估算完时间,便起身开始在家中翻找起来。 他小时候一直在家附近打转,虽然把能找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但到底还是以小孩的视角,现在看来,说不定某些角落里还会藏着什么被遗漏的线索。 客厅的墙面上裱着几张奖状,发白的橙色纸张记录着他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时代。 文字的内容大同小异,大多数都是与科学实验相关的夸奖表彰。 那时候,他偷偷告诉过母亲,自己下个学期要去竞选科学课代表,母亲就一直替他守着这个秘密打算,私底下就像打趣一般,直接以“课代表”来称呼他。 自此以后,这个代号就成了他们母子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只可惜天灾来得突然,宁钰没来得及去竞选,而原本会喊他课代表的人,也在那一刻完全失去了音讯。 家里的所有陈设都一如记忆中那样,宁钰轻车熟路地搜索着每处角落,在手掌摸过主卧床头柜底时,突然带起一阵奇怪的阻尼感。 他埋低胳膊向内伸手,发现在柜子下方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暗格,格口藏得很深,单以一个小孩手臂的长度完全不会发现。 格子里躺着本不算薄的日记,纸张上的笔迹娟秀,从行文口吻来看,应该是他母亲的所有物。 头几页的内容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名词数据,往后开始似乎就是对同一个个体的观察记录报告。 他匆匆扫过几眼,十来页里全是大同小异的数据记录,唯一比较奇怪的地方,就是每一页的末行都会留下一句“无显性表现”。 纸页一张张堆叠向后,记录的内容逐渐从生存情况转变向学习和模仿,随着个体成长,每条报告记录的间隔也开始逐渐变长。 最后一页的时间停留在天灾前十天,算下来,正好是宁钰最后一次见到父母的日期。 一个不成形的猜想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宁钰快速往前翻找页码,目光停留在观察报告开始的第一页内容上。 页眉处是一串陌生的日期,按时间推算,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在母亲肚子里的胎儿而已。 记录的内容在某日之后开始明显转变,他再次留意了一眼日期,捏住纸页的手指轻颤,宁钰看着那串和自己生日分毫不差的数字,陷入一瞬间的失神。 “嵌合体aphrodite0001,第一次分析记录;日期:2171年4月5日;研究员:林雪雁。” aphrodite? 爱神? 宁钰眉头一皱,带着满肚子疑惑继续翻阅。 “……发育状态良好,各项数值正常,嵌合情况稳定……无显性表现。” “2173年6月8日……刺激反馈正常,发育状态良好……无显性表现。” “2174年8月12日……无显性表现。” “2176年4月5日……aphrodite0001第1次实验,受试编号:kelp5093。” 宁钰的视线一顿,不自觉地摸了摸额上那道并不明显的伤疤。 他依稀记得5岁生日那天,母亲难得带他去了工作的地方,那是一座很大的白色建筑。 母亲将他带到一个空旷的房间后就去忙工作了,房间里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朋友,宁钰只记得自己当时和他玩得很开心,只是不知怎么的,脑袋上就磕出来一道伤口,留下了他现在额头上的疤。 他继续往后读去,跟着记录的内容,难以置信地拨开了记忆中的模糊云雾。 “……aphrodite0001未出现异化波动,头部受击1次,左腿受击3次……kelp5093未出现受控情况,第1次实验失败。” 宁钰彻底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把日记又翻了好几遍,直到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一个荒唐的猜想。 儿时生活的记忆像是一道道泡影,他只能隔着那层彩色的华光远远观望,仿佛只要伸手触碰,它们就会瞬间破裂爆开,不剩一丝痕迹。 宁钰一时间被庞大的信息量撞得发懵,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结果,他挠了挠头,干脆合上日记本朝着卧室外走去。 双胞胎的出现彻底刷新了他对辐射的认知,自天灾降临以来,人类从没出现过受辐射异化影响的先例,更不会拥有和异化体类似的能力转变。 双胞胎外观明显更趋近于人类,可他们身上却还有大量属于异化体的怪异特征,无论是树枝还是宁钰看见的那些线条,无一不在透露所谓“异化人类”的存在。 但如果辐射真的能异化人类,那为什么迄今为止从没听说过类似的消息?还有他们身上的那股香味…… 那股香味。 宁钰的思路一顿,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满身是血、形同罗刹的李鸮,他的眼瞳辉亮,身后是一只高展双翼,由线条构成的猛禽状轮廓。 李鸮平时和普通人类也没有任何区别,如果真的和双胞胎相同,为什么之前没见他有过类似的表现? 宁钰的大脑被无数繁殖增生的疑问填满,刚一转弯就撞到了一个低气压的黑影。 他后退几步,定睛一看来人,猛地睁大了眼睛。 “……李鸮?!你怎么起来了?” 照李鸮之前的伤势,怎么说都得躺个十天半个月,可眼下,这人肩上的枪伤竟然已经开始结痂,大大小小的伤疤也都出现了明显的愈合情况。 “你、你的伤怎么……” “别废话。”李鸮眉头紧蹙,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疑问,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出汗后的水汽,“去开车。” 宁钰看着他还心有余悸:“你这情况……能撑住吗?” “死不了。”李鸮的身型有些摇晃,他撑着门框,不容反驳道,“走,别浪费时间。” 没出口的疑问埋在心底,宁钰估摸着返程的大致耗时,还是和李鸮一起动身下了楼。 引擎刚响,副驾驶的人就突然向窗边一歪头,顿时没了动静。 宁钰吓得赶紧探他鼻息,确认李鸮还有生命体征,只是又暂时昏睡了过去,这才提心吊胆地重新踩下油门。 车道平稳地向西延伸,或许是真的存在运气守恒,返程的道路畅通无阻,一路上别说异化体,连半个人都没遇见。 随着计时器上的数字接连下落,轮胎终于驶入一带净土范围,车外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为首的人像是认出宁钰前车窗上的驿站标识,赶忙向后一声招呼,带着几个端着枪的人从营地外的掩体后走了出来。 宁钰按下车窗对外粲然一笑,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寒暄道:“上午好啊,我来交货。” “来得够早的,这回是谁的货啊?” 宁钰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背包,转过头笑得十分和煦:“刘哥的,麻烦兄弟们帮我知会一声,这东西我得亲手交给他。” “你竟然活着回来了?老刘这单之前都跑没多少快递员了,你小子有种啊。”男人惊叹着回头和身后几人感叹了一声,“行,我去喊他。” “辛苦辛苦。”宁钰笑眼一弯,“以后有什么单子记得联系兄弟啊。” 一群人围在他千疮百孔的车边啧啧称奇,七嘴八舌地打听起路上的事,宁钰也不客气,收过物资就跟几人简要说了说来路的情报。 等待的时间不短,围在车外的人打探完消息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宁钰坐在驾驶位中,终于空出了长段的时间,来尝试调用自己特殊的能力。 他看着营地中来往的行人,如同福至心灵,放缓呼吸微微合上双眼。 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汇入大脑,与展开的精神聚集凝结。 低垂的眼睫一抬,目光所及之处如同置于一片低维视野,那些熟悉的白色细线在整片营地内缠绕覆盖,将所有物件的边缘轮廓都勾勒得清晰可辨。 ……我草。 眼前的画面完全超出常理,即便不久前曾短暂地见过这番景象,宁钰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惊叹出声,那时候的情形太紧迫,他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能如此细致地观察这片细线空间。 几辆归来的营地车驶过满铺细线的地面,宁钰的思绪随之一晃,双眼几下自然眨动后,那些细线又顷刻荡然无存。 看来要保持持续的集中状态。 他重新放慢呼吸,再次聚焦起全身的注意力,闭合的眼睫抬起,视野再度唤起了那片如同细流般流淌而至的白色细线。 这次的空间维持了许久,眼看低维视野已经趋于稳定,他便试着用控制双胞胎时的方法,试图连接影响营地中的人。 只是无论如何驱动,那些线条也只是在地面上胡乱地游走,不管宁钰如何尝试,都像群龙无首般找不到作用目标,对过往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双眼自然地闭合几次,宁钰关闭了低维视野,停在原地思考片刻,不知不觉间似乎对这些线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他的能力,似乎并不能影响到人类。 没等再细想,一个眼神闪躲的中年男人就跟着哨队的人走到了车旁。 那男人轻轻拍了拍车窗,看着车里的宁钰,开口就道:“实在对不住,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哎,刘哥!”宁钰只是弯起眼,直接打断了来人嘴里的解释,“道歉可就生分了,这一路安全得很,一趟小单而已嘛。” 他抬起手肘搭在车窗边,极具亲和力的眉眼间满是笑意:“你知道规矩的,隐瞒取货地点的情况,我可以直接吞了你的货。” “别、别!这东西不是物资,你拿着也没用啊!”刘哥的眼眶发红,赶忙涕泗横流地扒住车窗。 宁钰的表情始终明媚:“怎么没用?我放车头当摆件啊。”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给你加码,三……不,四盒0.45!” 宁钰也不和他客气,直白地开了价:“三盒0.45acp,三盒12号霰弹。” 自己理亏在先,即便面临着大出血,刘哥也只能含泪点头答应。 近几年辐射的范围一直在扩张,沃土边境向内吞噬,营地忙着迁移,单子的数量也大幅缩减,在宁钰送单的这段时间,少有的一些需求也被其他快递员们分得干干净净。 宁钰倒也没觉得可惜,想到李鸮提到的父母的消息,虽然觉得有些不靠谱,但还是决定趁着送李鸮的功夫顺便过去看看。 营地距离第二个坐标的路程不长,宁钰瞥了一眼燃油表,决定还是趁着还在净土区的时候,提前把油补满。 卡罗拉停在净土区边缘,他望向还在昏睡的李鸮,煞有其事地交代道:“我去去就回。” 后备箱应声开启,宁钰从物资堆里提出了半箱汽油,他心情颇好地轻哼着小调,伸手拧开油箱盖后,便一边给车加油,一边从脑海里拎出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点。 辐射区虽然横跨陆地,但陨石群之间的间隙也并不固定,板块上存在有如同西北陨石带那样密集的高危地带,也有像东部方向那样拥有大片净土的低危区域。 人类仅有的两座大型基地就坐落在东部净土区的深处,有消息称,他们内部甚至还保留着灾前的部分生活条件。 宁钰不是没去东部地区找过线索,只不过那时候毫无头绪,他也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碰壁。 眼下大致是有了明确的方向,他重新规划起后续的行程,关上了油箱和后备箱。 宁钰重新坐回了驾驶室,随着引擎打响,车轮朝着既定的坐标方位滚动,再一次驶入沃土区的范围之中。 风温和地拂过车窗,道路两侧的植物异化体迎风而动,宁钰看着它们身上流转的灰雾,心头忽然生出一个打算。 他轻踩一脚刹车,再次切换低维视野,全神贯注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远处的一棵异化体树木上。 视野中的场景覆着一层细密的长线,纵横交错的线网紧贴着异化体表面,如同一片人畜无害的柔和投影。 察觉到靠近的威胁,异化体立即扬起了粗壮的枝条,眼看就要向下挥落,宁钰的声音却伴着共鸣先一步响起。 「停下。」 落至半截的枝条静止在半空,如同被按下暂停键一般一动不动。 第一次近距离直面观察自己能力的宁钰瞪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嘴,试图像在面对双胞胎时那样,操控着让异化体做出自己想要的动作。 “回去。” 这次出口的指令却并没有生效。 脱离控制的枝条解开了静止状态,又重新开始了攻势。 宁钰打过方向盘,再一次匆忙道:「停下。」 指令落地,异化体毫无招架之力,再一次停顿下来。 像发现新大陆一般,他沿着公路,拿道边的异化体树林把自己所有的好奇试了个遍。 直到鼻血无声地淌落在衣领上,宁钰这才结束这次大筛查般的实验。 能力像是圈定了使用范围,对于人类的尝试并不成功,控制异化体则需要指令,但与游乐园时不同的是,并不是他说的每句话都能在异化体身上应验。 按目前的实验情况来看,百分之百能成功的指令只有“停下”这一个词语,其余的不管是词语还是句子,都无法奏效。 可明明都是一样的连接控制,那为什么之前在游乐园的时候,他的能力又似乎能脱离词句限制,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同异化体的特性不相同? 指令的使用次数也有限度,虽然经前几战他的能力得到了质的突破,但在控制达到一定次数时,还是会出现流鼻血的情况。 像是拉起了一条警戒线,告诉他不能再继续了。 宁钰草草收拾完脸上的血,一偏头,发现本该在昏睡的李鸮已经换了个姿势,一双眸子神色如常地平视着前方。 “你醒了?” “没醒,在梦游。”李鸮随口应声,嗓音里还有几分没散去的倦意,“到哪儿了?” 宁钰缓松离合,听见人没头没脑的一句玩笑话,不由得抿了抿嘴角:“还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大概就到地方了。” 他抬起手拍了拍中间的扶手箱,笑道:“这趟给的酬劳都在这儿,150颗0.45和30颗12号霰弹,咱们可以商量着分一分。” “给我干什么。”李鸮拧了把肩颈,也没答应,“不缺你这点。” “蚊子腿也是肉啊。”宁钰心情不错,开始找回先前两人相处的状态,“你救我这么多回,不还你点人情我真过意不去。” “不用。”副驾的人熟练地拿了瓶水,朝宁钰一示意,“记上,到地方还你。” 宁钰垂下视线,抽空抬笔在地图的角落记了一道。 他先前就有猜测,李鸮没准是某个大组织或是大营地的得力干将,按这人的身手和行事风格,平时估计也是个根本不用在乎物资消耗的主。 目光不经意地比对起自己和李鸮的臂肌线条,宁钰撇了撇嘴,暗自腹诽,大营地的待遇就是好。 青灰的沥青路面一望无际,他把着方向盘,耗空的精神还没恢复,正好就着游乐园的经历,把自己能力的情况和人复盘了一遍。 “所以现在就是……我真的可以控制异化体。” 宁钰困惑地蹙起眉:“不过具体情况我还没完全弄清楚,刚才我试的时候只成功了几次,有用的就一个词。” 李鸮思考着:“和你之前表现得不一样。” “我也不清楚怎么一出来就不灵了,”宁钰一点头,还是十分不解,“之前拦下双胞胎和你的时候,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想到不久前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此时竟然和谐地坐在一辆车里心平气和地聊天,宁钰只觉得氛围有些微妙,有意找补道:“对了,那个时候我……” 李鸮反倒先开口:“抱歉,是我失控了。” 宁钰抽手摆了摆,赶忙接话:“不是不是,我是得为我那一枪道歉,现在想想,其实就算再没辙也不能这么干,真的对不起。” “没事,自保是自然反应。”李鸮却毫不在意,“补偿会和酬劳一起给你,你如果对那一枪实在在意,就当我们扯平了。” 那是开枪啊,这是能扯平的吗?…… 宁钰默默收回手,重新搭上方向盘,话题正好赶上时候,他趁机就把憋了一路的问题抛了出来。 “你刚刚说失控,那你在游乐园那会儿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你推开我之后开始的。”李鸮也不藏着,解释道,“具体情况就像在坐一辆超速的载具,我不能控制油门和方向,只能在原地看着。” “所以你那个时候脸上才会有羽毛?” 李鸮的神色不是很好,皱着眉瞟来一眼:“羽毛?” “在这里,两边都有,看着就像鸟一样。”宁钰转过头,伸手点了点自己眼下颧颊的位置,“你之前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没。”李鸮回头望向窗外,微阖的眼眸之中藏着一团不明显的阴云,“他们在影响我。” “你是说那对双胞胎?”宁钰回忆起入园时发生的异常,又补充了一句,“还是那个你闻不到的气味?” “都有,可能性对半。” “不过你失控的时候,我其实也闻到过一种气味。”宁钰又记起一个细节,“虽然说起来有点抽象,但是很像下雨之后空气的味道。” “是吗。”李鸮闻声,像是得到了新线索,语调逐渐低沉,“没准我跟他们是同类。” “你在说什么,当然不是……”宁钰下意识地朝他看去,直到那对没有任何异常的双眼也瞥了过来,他才安下心讪讪地松了一口气,“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再怎么样也是实打实的人类。” 李鸮没有接话,不置可否地朝窗外别过头。 宁钰收起声,又不着痕迹地瞄了他几眼,随后便悄悄切换了低维视野。 线条落在眼前,却只是悬浮着飘在附近,迷茫地搜索着操控目标,完全没有半点要连接李鸮的意思。 他不久前确实控制过李鸮,可现在不仅控制不了,好像连细线的接驳连接都找不到目标。 现在,李鸮仅仅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宁钰转过方向盘,在心底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 天光渐暗,风声呼啸而过,轮胎带着车身向上一抬,驶入平稳的公路路段。 卡罗拉速度不减,距离目的地坐标越来越近,国道横穿过境,四周却还是一片荒芜的戈壁,完全没有其他组织和营地的影子。 宁钰缓缓松开油门,刚打算转动方向盘找个位置停下来观察,李鸮就从副驾驶伸过手,一把握住方向盘回正。 “给油,别停。” “你确定是这里?这地方我怎么感觉……” 李鸮按下车窗,朝着空旷的荒漠吹起一声有韵律的嘹亮口哨。 宁钰皱起眉,带着疑惑的眼神转向右方。 此起彼伏的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李鸮冲他一挑眉,轻声笑道。 “走吧,归巢了。” 14、第14章【修】 天光彻底熄灭,黑暗中突然亮起如银河般的冷白光潮,嗡嗡的引擎声响彻天际,远光灯的光束纵横交错,伴着此起彼伏的哨响从四周包抄而来。 巨大的半挂车骤然出现在卡罗拉前方,厢门毫无预兆地突然下落,变成一段厚重的铁皮斜坡,拖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轰鸣步步紧逼,似乎要将他们赶到半挂车厢里,宁钰第一反应是有人劫车,下意识地猛打方向想要逃出围堵。 方向盘不受控地突然回正,李鸮的手紧握住另一边,声音垫着引擎隆隆震响。 “别怕,自己人。” 宁钰的耳根一热,尴尬地应声而动。 油门声响,车身带着强劲的推背力道向前一窜,斜坡的轮廓再次出现在远光灯下,前轮迅速冲上坡道,拖动后轮挤到斜坡的上方平台。 明亮的厢内空间映入眼帘,斜坡在后方缓缓闭合收起,眼睛还没适应光亮,宁钰下意识地轻点刹车缓下车速。 车身刚一静止,卡罗拉的底盘下就发出一声清脆的锁扣声响,似乎是有什么机关拴住了轮胎的轴承。 他堪堪给眼皮撑开一道细缝,巨型的半挂车厢映入眼帘,透过狭窄的细口,落眼处能看见一圈漆白反光的铁墙。 “走,下车。” 话音还没落,李鸮就已经解开了副驾驶的安全带,他从面前的储物盒里拎出一个腰包,行云流水地推门迈腿下车。 强光一时间照得眼睛生疼,宁钰胡乱地搓了把眼,拔下钥匙紧跟着李鸮推开车门。 车厢内部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厢顶的数排白炽灯亮得晃眼,底部用黄色油漆框出了一个个矩形的车位。 型号不一的载具架在车位中,几个小队的人在井然有序地配合着修理改装工作。 厢底尽头似乎还连接着别的空间,时不时还能看见有人从车厢两侧的通道里穿行经过。 李鸮前进的步子没停,他突然回过身,对宁钰一笑:“忘记说了。” “欢迎来到候鸟。” 宁钰瞪大眼睛,视线一下子望至车厢尽头,下意识地扶住了卡罗拉的车框。 候鸟,一个时不时会出现在快递员闲聊中的传说级神秘组织。 队如其名,是一支由无数半挂大卡与小型载具构成,如同迁徙般一直行驶在公路上的大型车队。 有传言称,候鸟中有一辆搭载着精密技术的特殊挂车,车厢里的装置能循环产出物资和燃油,谁要是能据为己有,谁就能彻底躺平坐吃山空。 夸张的传言飘得沸沸扬扬,可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得过手,那些号称要去劫车越货的个人和组织,无一不在出发后销声匿迹。 而候鸟的名声之所以响亮,更多的,还是因为组织中名声远扬的两号人。 一个是候鸟首脑,号称暴戾恣睢的屠夫伯劳; 一个是黑夜修罗,脚踏尸山血海的恶鬼雕鸮。 要是有得选,没人想去触他们的霉头。 但显而易见,宁钰没得选,甚至可能一会儿就要被迫面见这两位传闻里的活阎王。 他站稳脚缓缓呼出一口气,想了想也只能无奈接受,既来之则安之,牢记谨言慎行总归没有坏处。 李鸮的身影已经一路向下,回应完车厢里零星几人的招呼,他径直走向一台被千斤顶支起的黑色越野,抬手敲了敲大开的车门。 车架一阵摇晃,随后从底下滑出来一个戴着护目镜的少年。 少年的长相张扬,模样看着只有十八九岁,露出来的两条手臂肌肉匀称,白色汗衫上染着一块块棕黄色的机油。 他抬起目镜发现撑在车边的李鸮,沾灰的脸上立即展开明媚的笑容,少年抓着车门起身,拿手草草往衣摆上一抹,握起拳就朝李鸮比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李鸮竟然也扬起笑容,攥起手熟稔地和少年碰了个拳。 宁钰有点意外。 他看见李鸮掰着少年脑袋转向自己,嘴唇一开一合似乎交待了不少事,少年的一颗脑袋点得像在啄米,不高的个头在李鸮身边活像一个挨训的小孩。 宁钰朝着不远处的两人迈步走去,刚过没几步,几道浓稠的灰雾却从眼前流转而过,锐利的密齿大开,猛烈的腥风裹着嘶吼直冲面门袭来。 他快步后撤,条件反射地背手抽枪。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异化体?! 那只几乎要与他比肩的巨大异化体双目放光,硕大的足爪蹬地腾起,灵巧迅猛地避开周围的车辆,直直朝他扑来。 窒息的压迫感近在咫尺,宁钰迅速抬起枪口,绷紧的双臂蓄势待发。 扳机扣下的前一秒,那颗逼近的狰狞脑袋却突然在眼前停顿,随即像是被薅着脖子大力往后一拽,它嘴里恐吓似的低吼声调拔高,变成了大狗般的挣扎哼鸣。 异化体摆动着覆盖黑色长毛的尾巴,一对厚实的三角形耳朵向后收起,蓝色的舌头在嘴里晃荡,哼哧哼哧地拱了拱抓着自己的手。 眼前的画面太过诡异,宁钰看着那个单手抓住异化体的熟悉身影,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李鸮熟练地把手里的异化体往边上一推,不着痕迹地转身挡在了宁钰身前,低沉磁性的嗓音没什么波澜:“差不多行了。” “这就护上犊子了?”稳健的女声接了话,声调里带着几分揶揄。 宁钰侧过头,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她的模样,女人扎着不算长的马尾,身着成套的黑色工装服,手上一条晃眼的锁链栓着异化体,金属的反光在臂弯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锁链挣动起零零碎响,那只异化体合上尖牙,温顺地后退几步端坐在女人身边,它的模样比起寻常的异化体更接近于普通的动物本身,抛开皮毛上的灰雾,显然更像是一只黑毛大狗…… 女人拍了拍那团被浊雾笼罩的毛发,视线转向宁钰时有些明显的错愕,一句感慨脱口而出:“……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宁钰眨了眨眼,不解道:“什么?” “没什么。”女人拉紧铁链,目光扫过宁钰车前的驿站标,又变回了那副调侃的模样,“胆子这么小还敢做快递员?” “姐姐,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啊。”宁钰习惯性地弯起眼,话刚说到半截,肩膀却突然向下一沉。 “他可不胆小。”李鸮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笑,“他还有两个异化体小孩。” “……” 他倒宁可承认自己胆子小! “不好意思,我先打断一下。”宁钰伸手做出停止的手势挡在李鸮面前,“你之前说知道我爸妈消息的人是……” “别急,跑不了。”李鸮适时收回手,“你先在这附近转转,我处理完事后会带你去找他。” “有什么问题就去找那小子。”他朝少年的方向一比,“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喊他杨飞辰就行。” 牵着异化体的女人站在车厢底的衔接处,催促似的朝李鸮打了个手势:“哪儿那么多事交待,就这么不放心?” 李鸮也不在意她的打趣,把话和宁钰交代完后,便快步和女人去往了其他车厢。 宁钰有些稀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李鸮自打回到这里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不少。 不远处的铁器咣当碰撞,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盈盈地朝他走了过来。 “没关系,你不用自我介绍,我知道你叫宁钰!他已经跟我交代过你们路上的事儿了。” 他腰上围着一圈腰包带,里头满当当地塞着形状不一的维修工具,每把工具上都涂画着浮夸的图样,荧光色的漆迹相当抓眼。 “既然都到了车上,咱们就是朋友了。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蜂虎。”少年拍了拍胸膛,故作神秘地凑过来小声道,“当然了,如果你想试试大火力的炸药,也可以找我……” 车厢突然开始摆尾偏转,巨大的惯性把没站定的两人一下子甩得趔趄了几步。 少年的话被突兀打断,在一阵“哎哎哎”中,骂骂咧咧地伸手扒住了卡罗拉的后视镜,他撑在引擎盖上直起身,一抬头就看见了宁钰前车窗上的驿站圆标。 “这是你的车?” 摆动只持续了短短数秒,少年站定后,直接掀开了车前盖,从腰包里掏出把扳手东敲敲西拧拧了起来。 宁钰赶忙跑来阻止他的动作:“等等!手下留车!” “等不了,我性子急!”少年冲他咧开嘴,一把拉下目镜,说着就要动身去拿工具,“别跟我客气,你救了雕鸮,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雕鸮?宁钰有些发懵。 什么雕鸮? 不会真是他想的那个雕鸮吧…… 宁钰伸手搭在他肩头,彻骨的寒意从头顶灌下,他表情凝重地像是要做什么生死抉择。 “杨飞辰……我有个问题。” “包问包答!”杨飞辰把目镜一抬,半路又琢磨过味来,“不对啊,你怎么也叫我……” 宁钰直接略过了他的疑惑,生怕会惊动谁一般压低声音:“……你刚刚说,谁是雕鸮?” 杨飞辰比起拇指向后一抬:“就李鸮啊,多好记。” “李鸮是雕鸮?!” 杨飞辰眨了眨眼,不解道:“对啊,你不知道?” 宁钰根本合不上嘴,连带着舌头都开始打结:“他、他从来没跟我说他是……” 如果早知道李鸮就是雕鸮,一开始宁钰就不会有挣扎的念头,但凡没在第一秒选择跳车跑路,都算是他此生最头铁的壮举。 这回他不仅作死地在人跟前嘴炮,甚至还拿枪崩了他一梭子,一想到自己干的那些离谱事,宁钰只后怕地摸了摸脖子,庆幸自己的脑袋居然还完好无损地安在身子上。 杨飞辰看着他瞪大眼睛,宁钰也跟着瞪大眼睛。 “我靠,他就差把雕鸮俩字都写自己名字里了,正常人谁会起这名儿啊!”杨飞辰惊道,“你一个快递员没听说过雕鸮?!” 宁钰欲哭无泪:“他跟我说他不识字……谁想得到他那是雕鸮的鸮啊……” “你不会真信了吧?他这人说话就这样,慢慢习惯就好了,我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 杨飞辰满脸“我懂你”的表情,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心也挺大,你就从来不好奇他为啥这么能打么?” 宁钰头疼地按紧自己的太阳穴,声音一点点泄下气来:“好奇啊,当然好奇,但是再好奇我也想不到你们头上吧……” 杨飞辰把目镜一戴,咧嘴露出了两颗虎牙尖:“接受现实吧朋友,候鸟可从不欠人人情。” 15、第15章【修】 晃神半天,宁钰才理清混乱的思绪,回想起刚才杨飞辰提到的关于李鸮的事情。 他好奇道:“你跟李鸮认识很久了吗?” “差不多吧,我来候鸟的时候他就在了。”杨飞辰笑了笑,从后腰上抽出记号笔,俯身埋进卡罗拉的车前盖里,“刚到的那几天我特怕他,伯劳把我分进他队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完了,头天夜里觉都不敢睡。” 他娴熟地在气缸上标注下记号:“特别是他晚上还不怎么睡觉,大半夜的眼睛就这么盯着,起夜看见能吓死人。” “不过习惯了还行,跟他这人一样,混熟了就知道其实也没多恐怖。” 宁钰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点了点头,对这话深有感触。 下一秒,就见杨飞辰拽住了一根点火线圈上的高压线,猛地拔了起来。 宁钰瞪大双眼,忙不迭地伸手阻拦:“哎!你把它放下!” 杨飞辰拽着线侧身一躲,骂骂咧咧道:“你这车都这样了,碰一下都能散架,不重装等着报废吗?” 宁钰哑口无言,却又找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说服杨飞辰。 他比谁都更清楚自己这载具是什么状态。 变形的车架被撞得深深凹陷,即便经历过抢救,却还是一眼能看出它苟延残喘的现状,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将亡人,除了舍弃以外毫无去处。 这辆卡罗拉从他进入驿站以来就一直陪伴着他,在宁钰眼里已经是不亚于和穆叔一样的亲人,在这之前也从没出现过什么大问题,同型号的车容易找,换换零件也还能继续开。 但眼下看杨飞辰这架势,显然是不把它改头换面誓不罢休了。 “你放心,雕鸮跟我说了,你们之前说好的酬劳是路上消耗的两倍物资,你要是着急,我一会儿就带你去后勤那儿拿!” 杨飞辰和他隔空对望,握着扳手气势汹汹。 “但这是我代候鸟送你的谢礼,跟你们谈的不冲突,你安心收下就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钰挠了挠头,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解读成自己以为他们要毁约,“不是酬劳的问题,我也没打算真管你们要这么多!主要是这车也陪我很久了,我有点恋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别……” 杨飞辰:“哦,不相信我水平呗?” 宁钰:“……” 不好好听人讲话是候鸟什么一脉相承的传统吗? “不是我吹,你这车要是连我都修不了,整个候鸟就没人能修了。”他两手一抱臂,眼睛笑成了两道弧线,“你如果不信,问谁都可以,就算是雕鸮也会这么说的。” 宁钰扶着车头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你手艺,但是……” 解释的话还没出口,车厢顶部的白炽灯骤然暗了下去,车厢内的环境一瞬间也阴沉了不少,几盏橙黄色的灯光突然闪烁亮起,色光铺至每处角落,晃得人有些头晕。 “喊集合了。”杨飞辰望了一眼闪烁的灯管,自来熟地抓起宁钰的胳膊就往车厢底迈步,“走走走,咱们边走边说。” 宁钰被他拉得踉跄几步:“你们集合带着我会不会不太合适?” 杨飞辰回过头一扬眉,脚步却没停:“怎么不合适了?” 他这语气实在太理所当然,宁钰一下子竟然真给他问倒了,琢磨几下才应道:“比如什么内部机密、行动计划之类的,就是我这个外人不应该知道的事。” “你算什么外人?”杨飞辰哈哈大笑,抬起拇指朝后头一指,“你不是被雕鸮从车上扔下来的,就说明他已经把你当我们自己人了。” 宁钰一时语塞,皱起眉抓了抓后脑勺。 好草率,怎么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车厢交界的门框上钉着两排厚重的锁扣,缝隙处漏出几道呼啸的风声,宁钰的目光穿过铁皮,甚至还能看见缝隙外快速后退的沥青路面。 跑了十来年快递,宁钰确实也见过不少奇特的组织和队伍,可像候鸟这样的车队,完全称得上是独一份。 他原本以为那些离谱的传闻就只是传闻,直到亲身踏上这座独立又联结的陆地岛屿,他才终于明白那些传言所说并不全是虚构。 整个候鸟就像一片连在一起的群岛,每座岛屿之间能随意穿行,而这些流浪的岛屿即是一辆辆处于移动中的重型大车,它们没有目的地,只是载着所有人在沥青长河之中奔波摇晃,通往一处处既定的迁徙方向。 他跟着杨飞辰穿过几个由钢板焊接出来的狭窄通道,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车厢的空间与之前的车间完全不同,除了上方同样闪烁的橙黄灯光,最扎眼的,就是那个顶上挂黑板的柜台。 黑板上用显眼的亮色油漆写着一行标语:“友好相处,不要打架;打输见阎王,打赢见伯劳。” 柜台对侧摆放着几张沙发椅和餐桌,桌面上散落着不少玻璃杯和扑克骰子,似乎前一秒这里的人还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头车,亮黄灯一般都是有大事要说。”杨飞辰领着他穿过车厢,又转进下一个金属弯道,“正好带你认认咱们的两位头头。” 两个人一问一答,宁钰也在只言片语中大致拼出了候鸟的组织架构。 传闻的消息有五成属实,除去重型挂车,候鸟车群前后还有无数小型车队开路侦查,而关于那节最神奇的物资车厢,杨飞辰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他反应,好像又真的确有其事。 转过通道,车厢一下子挤满了人,人头攒动的队伍正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两人排到了队末,跟着队伍一晃一晃地迈进。 队伍后方的几个人发现了杨飞辰和宁钰,自然地朝他们打了招呼,偶有对宁钰实在好奇的人会来多问几句话,都被杨飞辰笑骂着“别欺负新人”吼了回去。 宁钰被他们这股莫名自来熟却又友好的氛围感染,他本就健谈,这下不禁也打开了话匣子,跟着几人侃起大山来。 他这头还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送货途中的经历,身后就忽然冲来一股蛮横无理的暴躁力道。 撞击带着劲风,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向对侧桌角,幸好杨飞辰及时拉住他,否则这一磕大概率会立马挂彩。 宁钰只觉得莫名其妙,站定后皱起眉迎上了那对阴鸷的眼珠。 对方的视线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弄,犹如毒蛇的信子般,黏腻地将他上下舔了一遍,难受得让人直起一身恶寒。 那人油亮的光头倒映着闪烁的黄光,高壮的身影一路向前,生生在人堆里撞开一条道,状作自我感慨地大声念叨:“我就说雕鸮不行了吧,早点把他撤下来换老子带队啊。知道人手有折损,还往队里带这种没几两肉的瘦鸡,安得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我去你妈的!”杨飞辰从腰包上抽出把榔头就要扑上去,被宁钰和周围几人联手按下才没继续往前冲。 “你他妈个欠打的狗操玩意儿,雕鸮上次没把你屎揍出来都算你**缩得紧,你这张狗日的嘴还敢这么喷粪是吧?!” 跟在光头身后的黑发男人脚步匆匆,在经过他们时满脸歉意地赔罪道:“抱歉抱歉,那家伙今天任务失败吃火药了,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替他给你们赔不是。” 杨飞辰看见他,火气也散了大半,嘟囔了几声“又不用你帮他兜底”便没再接话。 那光头畅通无阻地挤进头车,黑发男人也快步跟着他离开,被撞开的人群重新汇合,空气里只剩下一阵沉默的不快低压。 “我服了!”杨飞辰涨红着脸,被宁钰安抚着拍了拍肩胛,“秃鹫这狗日的,下回我肯定得找个机会把他瓢给开了!” 宁钰只留意着他们中间的奇怪暗流,压根没把这股没来由的恶意放心上,转头问道:“你们之前有过节?” “纯纯是他脑子有病。”杨飞辰没好气道,“那狗日的待候鸟的年头比我还久,谁他妈的都不服,揍了也还是这副德行。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有点特殊癖好,要不然怎么天天盼着被雕鸮往死里打。” 宁钰脑海里回想起李鸮和双胞胎交手时的场面,再一联想杨飞辰说的“往死里打”,想象中的画面一度变得异常血腥。 “……那他倒是真耐打啊。” 人群终于全部站定在头车的车厢中,宁钰打量了一圈,头车的空间确实也是所有车厢里最大的,底部的小高台下围满黑压压的人,但还是能空出相当大一段场地。 台上三人还在轻声交流,射灯从上往下打来,宁钰几乎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褐发碧眼的中年男人,他反应过来,这似乎就是荒城存储室工牌上,那个让他一直觉得有些面熟的人。 中年男人左侧站着一个矮小却身型健实的女人,利落的白金色短发挽在耳后,撑在腰侧的手臂露出半截饱满的肌肉线条,默不作声地听着身旁两人的交流。 李鸮站在女人的左侧,应该是在和中年男人沟通着什么,半晌,却像是有所感应般转过头,视线穿过熙攘人群,直直地望向站在最外侧的宁钰。 两人的视线相接,宁钰还没从“李鸮就是雕鸮”的震惊中回过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回应。 幸亏杨飞辰正好伸手拉过他,手动切断了这段不是时候的对视。 “中间那个是咱们老大伯劳;右边的是二老大,白鸽;左边的就不用我多介绍了,你也熟。” 原来他就是白鸽。 宁钰跟着他的介绍一一对应起来,这才发现传闻里另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屠夫伯劳,竟然是中间这个模样看起来只有小二十岁的飒爽女人。 传言称,伯劳曾靠着两柄斧头在一片围剿中杀出重围,用以一敌万的姿态带领候鸟浴火重生,所有人都先入为主的以为这是个背扎白虎、肌肉虬结的壮汉,却从没有人清晰地描述过她的模样。 宁钰只觉得后背发麻,感觉像在坐一辆没有尽头的过山车。 自从来候鸟之后,惊吓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甚至感觉无论下一秒发生什么,自己可能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击掌,全场细碎的躁动瞬间安静下来。 伯劳已经上前一步,交叉的双手置于胸前,带着莫名压迫感的异域眉眼扫视过全场,缓缓开口。 “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 16、第16章【修】 车厢里的几十号人瞬间噤声,宁钰留意了一圈,连秃鹫这种刺头都显得异常顺从,杨飞辰更是夸张地挺直了后背。 伯劳几步上前,站在高台边缘的中央向下俯视,她的手臂交叠,再次环抱在胸前。 “是不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了,一个两个开始忘记死字怎么写了。” 那声音带着浑厚的共鸣,如雷鸣般贯穿而过,即便语调不疾不徐,空气中却莫名铺开了一层压迫感极强的低压。 “雕鸮和燕隼这次秘密行动的路线是特别规划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特意错开了主道。” 浅色的眼眸横扫过人群,伯劳的视线一停,骤然冷笑道:“谁能告诉我,这种野路上,怎么会有一队满编的战马守着?” 黑压压的人群开始细声私语,人潮中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 宁钰站在外圈边缘微微皱起眉。 战马? 如果说候鸟是存在于传闻里的神秘鸟雀,战马就是蛰伏在阴沟里的过街老鼠。 这群臭名昭著的疯子不遵守任何约定、不畏惧任何组织队伍,即便是驿站这种面向全人类的中立组织也不堪其扰,因其烧杀抢掠被迫关停了许多分部。 时至今日,所有组织都拿他们没办法,没人愿意当出头鸟自找麻烦,偏偏这种绥靖还助长了战马的气焰,他们不仅毫不收敛,反而越发变本加厉。 只是没想到,竟然连候鸟都会成为被他们猛咬骚扰的目标。 伯劳垂着眼,沿着高台边缘缓缓踱步,词句间的气口越留越长,往后抛出的每一句话都加倍沉重,宁钰静静听着她话中的信息,一点点拼凑出了事件的原委。 几天前,李鸮和燕隼临时受命前往荒城取药,因为情况紧急,原定计划是直抵目的地速去速回,因此二人轻装上阵并未携带太多军备物资。 按照预期计划,直线距离最短的荒道理应畅通无阻,可即便有提前的主观规避,二人还是在正式行动中遭遇了全副武装的围剿。 敌我双方的人数与军械差距过大,即便是李鸮也回天乏术。 战况惨烈地向另一侧倾倒,几乎毫无逃脱可能,燕隼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争取到短暂的翻盘时机,李鸮趁机重创了战马首领,却在后续血战中被逼至山崖,幸有崖间植物的缓冲阻拦,这才以重伤的姿态堪堪脱困。 载具损毁、队友牺牲,连他自己的生命都岌岌可危,这场行动本会以最惨烈的失败告终,他却正巧在这节骨眼上碰到了取货途中放风的宁钰。 宁钰低下头,情绪不由得也跟着沉重起来。 难怪李鸮当时会受那么重的伤。 “有些人,我不要求你心怀愧疚,但只要你在候鸟一天,就把翅膀给我收好了。”伯劳的嗓音再次降温,冷得像寒窟冰窖,“我从来不介意亲自清理门户。” 宁钰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余光一偏,身旁的杨飞辰已经眼眶泛红,攥紧拳沉下了头。 伯劳轻轻垂落手臂,她静了许久,才重新缓和语气。 “今年是燕隼加入候鸟的第七年,也是他肩负荣光去往自由的第一年。” 人群中逐渐冒出吸鼻子的窸窣声,有些人的肩头开始难抑抽泣地颤抖起来。 “他于候鸟而言是一个好战士,而于我们,他是兄弟也是家人,是不能替代的、独一无二的燕隼。” “剩下的话,留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提吧。” 伯劳握起右拳微微抬直手臂,轻点下颌垂下了眼睫。 场中的众人都在此刻举起右拳,随着她的领读低吟出声。 “你会与白昼同升,与黑夜共沉,此后世间万物皆为你所降化身。你将承载无尽冠冕与颂歌,迈入独属于勇士的圣殿之门。” 宁钰静下心,仔细听着悼词中的话语词句,耳朵却不自觉地精准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鸮的嗓音像淹过沙砾的海浪,低沉的漱漱呢喃中,卷着不易察觉的勾耳沙声,即便周围的声音再响,却还是能一下子分辨出属于他的那道共振。 “我们聚集在此,为故人的荣光祈愿——” 伯劳的声调如指挥般骤起:“英雄不惧别离,我们终将于国王之桌重逢。” “英雄不惧别离,我们终将于国王之桌重逢。” 点点火星引燃燕隼的旧衣,通过车厢顶部的天窗散落向后,灰烬乘风,被快速驶过的车群带至望不尽的高空。 候鸟的会议持续了许久,直到散会离场时,杨飞辰拽了把他的胳膊,宁钰才发觉自己的膝盖都在隐隐发酸。 人潮如同来时那样簇拥着挤向不算宽敞的通道,宁钰和杨飞辰原本就站在外层,眼下人群一拥而上,一下子就推搡着把他们往拐角深处带去。 宁钰的脚步不受自己控制地朝前挪动,窸窣的人声中,还能听到不少悼念燕隼的声音。 “他妈的,他倒是洒脱,说走就走了。”杨飞辰的脑袋埋得很低,一如既往的嘹亮嗓门却被蒙了一层闷闷的鼻音,“还欠我一桶油没还呢。” 他的步子不大,频率却越踩越快,宁钰知道他是在掩饰自己外露的情绪,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跟着他的速度,适时地轻轻拍了拍杨飞辰有些颤抖的后背。 车队的轮胎接连碾过水泥沥青的交接路面,挂车的车架拖着上方车厢颠簸一震。 头车里聚集的人散得干净,白鸽在原地支着手杖,笑意随拐角消散的最后一道身影而逐渐落下。 他向李鸮侧过头,灰绿色的眼瞳牢牢注视着那对一深一浅的异色眸子。 “说说吧。”那道平和的嗓音依然温和,只是语气中有股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说的失控到底怎么回事?” - 带着提示词黑板的车厢人流密集,宁钰前脚刚踩进车厢的地面,后脚身边的杨飞辰就像颗子弹般弹射出去,眨眼间霸占了一张桌子,伸手招呼他快过去。 宁钰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出头,快步上前两腿一曲,窝进了留出来的空位里。 燕隼的牺牲虽然给整个候鸟拢上了一层阴霾,但他却意外地发现,比起悲痛和哀伤,死亡对于候鸟而言,更多的竟然是怀念和无惧的力量。 “……那群狗日的战马把雕鸮的摩托砸了,我他妈又得去找老头提一辆。”杨飞辰下巴一扬,雷声大雨点小地抿了一口酒,“就知道他们消停的这会儿准没憋什么好屁!” 宁钰托着腮,指尖一下下敲着酒杯杯壁,好奇道:“战马难道经常来找你们麻烦?” “那何止经常!”杨飞辰大骂一声,眉头挤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我们跟他们的新仇旧恨海了去了,他们还他妈跟一群蜱虫一样,叮你腿上就不撒口,又恶心又不能不管,我真是服了。” “还有这种事?” 宁钰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战马就是一群走哪儿烧哪儿的战争疯子,整个世界全是他们的敌人,就是没想到在这大群的敌人中,候鸟竟然是他们一直在纠缠的宿敌之一。 “可不吗,惦记着我们的物资又从来没得过手,想干的恶心事还被我们打断了好多次,记仇着呢。”杨飞辰哼哼一笑,幸灾乐祸地歪过身子,“这回他们的老大离死就临门一脚了,我看他们是恨不得跟我们同归于尽!” “那你们……” 几道沉闷的钝响从车厢头尾两侧传来,挂车的速度明显减慢,轻微摇摆的车身晃起杯中酒液,车头似乎是在变更行进路线。 宁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完全没理会车厢的变向。 “怎么回事?”他转过头好奇道,“你们这儿的挂车还带漂移的?” “……你别担心,都是常规操作!” 杨飞辰拧着眉一挥手,视线在酒精作用下开始朦胧地飘忽起来。 “平时为了安全起见,在不好走的地段,我们会暂时把通道收起来,变成纵队继续走,让侦查队在前后警戒。” “但是没事儿!”他突然拔高嗓门一把搭上宁钰的肩膀,手举着酒杯快要喂到了自己鼻子里,“只要过了这段路,通道就会重新接上了。” “好的蜂虎大哥,咱们先把脑袋从杯子里拿出来,省得一会儿他们说我要暗杀你。”宁钰缓声哄着他把酒放下,看着杨飞辰几乎一口倒的酒量,默默架起他的胳膊扶正。 “宁钰我跟你说,咱们现在在的这车厢是晚上最热闹的……” 杨飞辰伸手一挡,声音却越来越轻,拉长的声调变成几句嘟囔在他嘴里左右打转,最后干脆就只动嘴皮不出声了。 宁钰叹了口气,重新伸手把已经东倒西歪的人拉回座位:“下回我还是请你喝糖水吧。” 一道奇怪的注视从他前方一闪而过,宁钰下意识抬起头,眼前的人群却是满片嘈杂,完全没发现任何让他感到不适的目光。 他没有立刻放下警惕,反而悄悄望向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藏起自己可能会引起注意的视线,只用两侧余光观察起周遭的动静。 那道目光再次出现,这一回宁钰立即捕捉到了它源头的大致方向,等他挪过眼去,那股怨念和阴鸷却又荡然无存。 视野中只看见一群人围在桌边相谈甚欢,其中还有刚才那个眼熟的黑发男人,他正和周围人嬉笑着,眉眼间满是友好随和,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难不成是他感觉错了? 宁钰收回视线,在心底画下一个问号。 杨飞辰那半杯酒硬是拆成了无数小口,喝到最后甚至还在养鱼,宁钰跟带小孩似的,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跨服聊天。 身前的桌子突然被猛地一掀,直将杯里的酒泼洒到他们身上。 “……我草!”杨飞辰被泼了个激灵,大骂一声腾地站了起来。 高壮的身影盖过顶部灯光,藏在眉弓阴影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扯出一个毫无诚意的挑衅笑容。 “我是说哪儿来的骚味,原来是这儿拴了两条雕鸮的狗啊。” 宁钰也有些不快,却还是托住歪斜的桌面,试图交涉:“哥们儿,你要这么说那就没意思了吧。” 杨飞辰的脸被酒精涨得绯红,伸手直指比他高了快一个半头的秃鹫啐道:“你个脖子顶瘤的死*玩意儿,我要是狗,你就是被我日爆的狗日东西,别以为雕鸮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他妈就也能忍你!!” 他的酒性上头,宁钰根本拦不住这场剑拔弩张的争斗,只听见杨飞辰喋喋不休地爆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扫射粗口,拿着堆积如山、毫不重复的拉圾话,变着花样地辱骂跟前的秃鹫。 秃鹫本就粗犷的脸顿时又泛起一阵菜色,他额上的青筋爆动,抬起肌肉虬结的手臂一把抓住杨飞辰的脑袋,狠狠砸向桌面。 宁钰的反应先来一步,迅速出手直击秃鹫薅着杨飞辰的手臂,却因为双方体格差距过于悬殊,那力道只是撞偏了胳膊,硬是没能砸开束缚。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秃鹫狭长的眼睛一转,冷笑着丢开手里的杨飞辰,抡起手臂就朝宁钰砸来。 巨石般的拳头直冲面门,宁钰暗骂一声,刚要闪身躲避,那极具压迫感的拳风就被半道截停,凝固般僵直在半空中。 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横来的手擒住了秃鹫的手臂,在周围乍起的惊呼声里,带着恐怖的力道反转扣下。 痛苦的哀嚎立即响起,先前的黑发男人也匆匆朝他们这边赶来拉架。 “是雕鸮……”“雕鸮来了!”“别打了别打了!” 秃鹫挣扎着大呵一声,脖子上的血管高高隆起,可根本来不及动手,就被那只手按着脑袋狠狠砸向车厢地面。 金属板发出咣的一声巨响,整个车厢似乎都随之一震。 秃鹫的挣扎没有停歇,那只手也不留余力地抓着他的头继续撞向地面。 宁钰拉着脱困的杨飞辰堪堪起身,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单方面虐杀的战局,完全不敢出声。 李鸮甩落手上的血迹,一把抛下暂时服软的秃鹫,异色的眸里带着冰冷的笑意,从左到右横扫过车厢中的所有人。 “一个问题,谁先挑的事?” 17、第17章【修】 黑发男人连同先前身边的几个同伴,一人一把力地薅着秃鹫从地上站起来,他快步上前,冲着宁钰他们陪笑道:“误会误会,他喝上头了没收住,大家都是兄弟,别伤了和气啊。” 男人的圆场打得相当快,李鸮却并不买账,没什么情绪的视线毫不停顿地略过他,直接望向一旁的宁钰,问道:“怎么回事?” 男人的笑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宁钰留意到他片刻的僵硬,视线一转,偏头回应李鸮道:“我们刚刚只是在这儿聊天,他一过来就把我们的桌子掀了。” “秃鹫先动的手!他个狗日的……” 脚步还打飘的杨飞辰大声告状,胳膊搭着宁钰,还想再骂几句泄愤,一转头就看见了跟前的黑发男人,似乎是不想扫射误伤,赶忙又把嘴里的脏字往后压了压。 “他自己菜,骂不过我就动上手了!” 这一嗓子直接把周围围观的人群全调动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补全着不久前的详细经过。 李鸮没有细究,让他们等秃鹫醒了,就通知他自己去伯劳那领罚。 黑发男人点头应好,几个人接连发力,终于把死猪似的秃鹫搀扶起来,趔趄着消失在通道转角。 宁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总觉得有股挥之不去的异样。 黑发男人身上那件黑色夹克有些眼熟,他似乎时刻都在在意自己露出的小臂轮廓,短靴踩下的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有意设计,不管是行头还是动作,都有股莫名其妙的雷同感。 “以后碰到他们别理。”李鸮的视线落在通道深处,话头却向着宁钰,“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宁钰点了点头,想起杨飞辰半道刹住的嘴,好奇道:“秃鹫旁边那个人是谁?我还以为你们两边势不两立,感觉他跟你们关系也还行啊。” 李鸮没有正面回答,只随口道:“不熟。” “你说仓鸮?”杨飞辰转头接过话,表情复杂地皱起张脸,“那家伙就是一老好人,跟谁关系都好,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平时爱跟着秃鹫玩儿。” “仓鸮?”宁钰挑起眉,不自觉地朝李鸮看了一眼。 杨飞辰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转向李鸮,乐道:“我一开始听他这代号跟你一个反应,不过想想雕鸮这名号,有几个仰慕者也不奇怪,改天我也换个什么鸮去……” 眼看着杨飞辰又开始酒精上脸,一张嘴喋喋不休地嚷嚷起来,李鸮直接把他塞给隔壁桌的同伴照看,自己则对着宁钰朝远处一偏头:“走。” 宁钰还有点懵:“走哪儿?” “找白鸽。” 通道间的金属锁扣哐哐作响,宁钰跟在李鸮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咂摸出味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个仓鸮某种程度上似乎是在有意地模仿李鸮。 新车厢没有来时车厢那么宽敞,光是几张沙发就占据了大半过道,宁钰和李鸮到达时,白鸽和伯劳正指着地图筹划着什么。 见两人过来,伯劳朝着他们一抬下巴,调侃了一句:“先说到这儿吧,小雏鸟们来了,我就不占位置了。” 她的步调匆匆,经过二人时还饶有兴趣地扫了宁钰一眼。 宁钰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毕竟这是个从没深入接触过的传闻里的凶神人物,他一时间还没法像接受李鸮是雕鸮那般,用平和的心态看待伯劳。 白鸽坐在最里头的单人椅中,支着手杖朝他们招了招手:“来了?过来坐吧。” 宁钰跟着李鸮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灰绿色的眸子柔和仔细地打量着自己,有些一头雾水。 白鸽并不急着切入重点,望着宁钰和煦笑道:“李鸮和我说了你们路上的事,我原本还在担心你的情况,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是真的长大了很多。” 他的口吻像是认识宁钰许久,带着莫名的熟稔和欣慰,宁钰有些疑惑,不太明白白鸽话中的感慨。 白鸽看着宁钰的反应也不在意,笑道:“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说完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宁钰笑得有些尴尬,他算是知道李鸮之前总是冷不丁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的毛病是师承何处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白鸽话锋一转,“实不相瞒,你妈妈是我多年的好友。” “好友?”宁钰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多询问,白鸽便兀自讲述起了他们过去的经历。 他与林雪雁相识于中学的一场校级联赛。 那时的林雪雁就已经锋芒毕露,各项得分都甩了第二名的白鸽一大截,以一骑绝尘的姿态,毫无悬念地摘下了联赛桂冠。 白鸽钦佩于她深厚强大的学识与能力,于是便带着自己满满的求知欲,大胆结交了这位未来会影响自己数余年的至交好友。 “她是个厉害且特别的人,”白鸽笑了笑,平和的眉眼随着叙述,蒙上了一层轻浅的怀念,“在那之后,我们就成了惺惺相惜、无话不谈的挚友,也很幸运地在研学道路上互相陪伴着彼此走了很久。” 升学之后,他与林雪雁选择了不同的深造路线,虽然职业方向渐渐开始有了差异,但二人的关系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不管是之前还是以后,shane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白鸽的手搭在手杖上,语调里是难以掩饰的敬佩,“同样,也没人能阻止她去达成那些目标。” 而后,因公司岗位变动,林雪雁的工作地点从a国调动到了c国,二人的联系便转移至了线上。 但他依旧会借着医院前往c国交流学术的机会,前来拜访这位已经在异国成家的好友,偶有空时,甚至还会帮着照顾她年幼的孩子。 白鸽带着过往的回忆娓娓道来,寥寥几句风般轻柔的话语,道出他和林雪雁的年岁过去,连带着注视宁钰的目光也格外柔和。 宁钰在遥远的记忆中,似乎模糊地回忆起一个小时候对自己很好的叔叔,只是时间隔得太久,他无法完全笃定地判断那个人就是白鸽,但却在那些他从未听闻过的消息中,接受了眼下的情况。 “最后一次得知她的消息是在天灾那天,我正好在c国出差,你妈妈拜托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去a市找到你。” 宁钰睁大眼:“我妈联系过您?” “没错,她说,你是第一把,可能也是唯一一把‘钥匙’。”白鸽的眸光一暗,掩住口鼻压下几声咳嗽。 “……shane让我找到你,再带你去到她安排好的地方。但她的电话断得突然,给到的坐标不完全,我尝试回拨了无数次,可是信号已经完全被切断了。” “钥匙?”宁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疑惑道,“她和您解释过这是什么意思吗?” 还有这个安排好的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和双胞胎当时说的“建成大半”有关。 “很遗憾,并没有,我对钥匙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表层。”白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天灾发生得突然,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一路过来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我带人赶到a市时,你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那之后我又回来找过你很多次,期间也一直在让候鸟留意你的消息,只是一直都没什么进展。” 宁钰解释道:“我那会儿应该已经离开了,不凑巧,刚好和你们错开。” “没关系,只要能好好长大,在哪儿都是好的。”白鸽舒了舒眉心,眼底再次亮起那道温柔的笑意,“你看着比小时候结实多了,还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快递员,真不愧是她的孩子。” 宁钰摸了摸后颈,被他夸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脑海里的线索渐渐串连成线,他抬起头问道:“白叔,关于我妈的那串坐标,方便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白鸽从上衣口袋中掏出半张便签,一张照片顺着动作掉在他的腿上,宁钰垂下眼,发现那照片和他车上的全家福竟然是同一张。 如果白鸽一直在找他,那李鸮岂不是也见过这张照片? 他悄悄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鸮,那张轮廓清晰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情绪。 宁钰默默移回了视线,一阵无声腹诽。 怪不得他刚开始油盐不进,后面却跟突然转了性一样。 白鸽拿起便签,那上面的笔迹十分潦草,看得出在记录时异常仓促。 “我按照这组坐标搜寻过可能的地点,但是因为信息有缺失,所以也只能从中推测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宁钰的心跳有些快,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明确地找到前进的方向,如同大雾海域上望见灯塔的孤舟,好像终于找到可以停泊的港湾。 他接过白鸽递来的便签,声音有些发闷:“我会找到他们的。” 白鸽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柔和笑道:“在那之前,先在候鸟把你的伤养好,正好蜂虎在调整你的载具,等一切准备完毕了,再让李鸮和你一起出发吧。” 被提到的两个人同时一顿。 宁钰张了张嘴,刚想说他这小庙怎么供得起这尊大佛,转念一想,又觉得有这么条大腿抱着岂不是一路平安稳当。 但还没开心多久,他却又开始担心李鸮会不会觉得不太乐意。 白鸽似乎看透了他拧巴的内心斗争,直接打断道:“好了,就这么定下了。” 不远处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后走出了一个身穿工装服的女人。 正是他刚到候鸟时,碰到的那个牵着异化体的人。 白鸽向她招了招手,转头对宁钰道:“小宁,介绍一下,这位是你母亲曾经的同僚,也是她师出同门的学妹,鬣狗。” 他示意着一挥手:“让她带你去其他车厢转转吧,正好你也可以问问她有没有你想知道的消息,我还有些事得和李鸮谈谈。” 鬣狗的身边没再带着那只异化体,她站定在通道的另一头,朝宁钰一勾手:“走吧,小朋友。” 宁钰有些犹豫,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向李鸮,见李鸮也轻轻点头,这才放心地跟着鬣狗离开。 车厢内回荡着通道铁板的阵阵回响,沙发中一时只剩李鸮和白鸽二人。 李鸮的神色如常,没表露出什么抵触的情绪,只是不解地看着白鸽:“老师,为什么让我去?” “嗯?看来我提前准备的二十分钟腹稿算是作废了。”白鸽按着手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反问他,“之前不都是以一个‘不’字打头的么,怎么这回接受得这么快?” 李鸮思考了片刻,应道:“因为不麻烦。” “毕竟小宁是个省心的好孩子。”白鸽呵呵笑着点了点头,一下子止不住得咳嗽起来,他抬手制止李鸮起身的动作,顺了顺气,“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的身世吗,现在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我捡到你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咳嗽完的嗓音有些沙哑,时不时还会停顿喘气,“是shane委托我把你送去那个地方,她说你是普通的孩子,不应该被销毁。” “我不了解他们的计划,也不清楚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能找到她,就能知道事情的全貌。” 白鸽的目光停在李鸮浅色的眼眸上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所以,去吧。和宁钰一起,去找你想知道的过去和真相。” 车队驶入平缓路段,厢体零件的碰撞声和底盘的胎噪都降低不少,耳内哐当的声音骤减,一下子让人有些不适应。 候鸟的各节车厢风格作用鲜明,宁钰跟着鬣狗赶时间似的脚步,完全没有停下来观察的机会,偏偏鬣狗也不愿意等他,两人一路步履匆匆,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宁钰觉得这股沉默有点尴尬,便开始主动挑起话题,询问鬣狗关于母亲的事,而鬣狗却兴致缺缺,只选几个乐意说的话题简要地讲几句,多了没有,少了干脆就不提。 难得又遇上一次软硬不吃的聊天目标,宁钰挠了挠头,想起之前车厢里的那只异化体,他再次开口道:“我听杨飞辰说,你驯服了一批异化体?” 鬣狗的步子一慢,算是对他这回找的话题提起了兴趣:“不是驯服,是培育。” “异化体竟然能培育?我以为它们只要受到辐射就会开始变异。”宁钰迅速接话,快步跟上放缓步调的鬣狗。 鬣狗也盯着他:“我们说得不是一回事,我的异化体是我培育迭代的研究成果,靠得不是陨石的自然辐射,是人工的嵌合手段。” 嵌合? 宁钰皱起眉,一下子回想起在母亲日记中看到的那个编号。 嵌合体aphrodite0001。 “鬣狗,那你知道什么是嵌合体吗?” 鬣狗一挑眉:“怎么,你想考考我?”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宁钰赶忙摆手否认,解释道,“是我之前在一个地方看到过这个词,刚才听你说到嵌合手段,我就在想你会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他有些慌乱,鬣狗轻笑着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一个小概念,简单概括就是,你的身体里不止有你。” 宁钰有些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说个直观的吧,听听得了。”鬣狗继续向前走着,“假设基因是毛线,生物a的是红色,生物b的是蓝色,那么用这两团毛线织出来围巾花色会有几种组合?” “三种……?” “你想到的第三种,是不是就是红蓝两色的情况?”鬣狗又瞥来一眼,继续道,“两种个体的基因存在于一个生物体内,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了。” “我大概理解了。”宁钰想象着织围巾的画面,默默点了点头,“所以,也是有可能会出现,那种长得又像人又像异化体的生物吧?” 问题落在金属过道中,鬣狗却迟迟没有回应,等到宁钰都准备打哈哈圆过这个问题,鬣狗才反问道:“你从哪儿看来的?” 宁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双胞胎的事,只能缓声应道:“……是我自己猜的。” “在你之前也有人提出过相同的概念,如果真有这种类型的嵌合体,那百分之两百是人类干预的产物。”鬣狗哼笑一声,语气听着却有些嘲讽,“以人类胚胎为载体,编入异化的基因,哪怕模样再接近异化体,也会保留一部分人类的特征。” “至于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世界都这个鬼样子了,谁说得准呢?” “……我明白了,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宁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转问道,“刚才我听白叔说,你和我妈是同僚,那你知道她之前都在做什么工作吗?” 鬣狗再次大步转过拐角,宁钰几步追上她的步子,却听见她拉长了尾音:“——她啊。” “我可没那么高的权限去了解她的工作内容。”鬣狗冷笑一声,视线直直睨向宁钰的眉眼,咬字间透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我是个俗人,没那么伟大的觉悟,她能为了目的违背自己的底线,但是我不能。” 新的信息展露在眼前,宁钰皱起眉记住了她话中的几个关键词。 “底线?我妈她……”刚想再深入追问一些情况,就被不远处的一声熟悉呼喊打断。 “宁钰!!” 嘈杂的喧闹声一下子灌入耳中,宁钰闻声转过头,看见杨飞辰正在不远处朝他挥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回了不久前待过的车厢。 鬣狗像是终于找到机会脱身,完全不在乎他还有没有问题想了解,留下一句“找你的小伙伴玩儿去吧”,便潇洒转身离开。 宁钰望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哑口无言,只能把满肚子的疑问咽回了嗓子里,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被阿姨扔进幼儿园的小孩。 杨飞辰的声音又一次在人群里响起:“来玩儿啊!” 行吧,这回更像了。 18、第18章【修】 目眩的白光直晃,把纯白的房间照得异常亮堂,房间内的色彩阴影被白浪吞没,只剩下两个如星点般瘦小的身影。 又是这个地方。 宁钰不适地眯起眼,记忆中那个与他同龄的孩童蜷缩在角落,那头墨绿色的发丝飘散在空中。 视线穿透交叠的发丝,角落里的孩童身后,有一团如同呼吸般若隐若现的巨藻状细线轮廓。 墨绿色的发丝突然延长暴起,张牙舞爪地朝另一道身影席卷抽去。 攻击刺向了年幼的他自己。 长发孩童刺耳尖细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走……走开!走开!” 年幼的他却像脚下生根般愣在原地,眼看就要被当头击中。 在眨眼的瞬间,那道攻击又突然转向,直冲宁钰的面门袭来。 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挡在额前,预想中的疼痛却久久没有落下。 冰冷的寒意顺着地面爬上双腿,膝盖冻得发僵,他刚放下手臂,眼前的白色屋顶就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穹。 呼出的气息在寒风中变成一团团白雾,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飘落,无尽的苍白雪原寂静无声,他似乎是这片空境中最后的活物。 冰霜从气管深入血管,宁钰的步子越走越慢,他的呼吸像是随着全身血液冻结,再也发不出一丝呼喊。 陌生的声音在雪域中震响,巨大的眼球遮天蔽日,深渊般的瞳孔收缩聚焦,瞬间凝视向纯白中的宁钰。 「——找到了。」 “嘭!” 宁钰猛地起身,额头一下子撞到上方床位的床板,发出一声清脆的钝响。 他咬住牙,抱着脑袋低骂了一声,发麻的痛感驱散不少倦意,幸亏上铺的兄弟只是呓语几声,挠挠屁股又翻身睡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自打他留在候鸟安心养伤开始,只要陷入深度睡眠,不管是睡在沙发上还是睡在白鸽安排的床位上,他都会时不时地在梦中回到那个地方。 车厢里的鼾声震天,宁钰埋下头,向后捋了一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时间也没了什么睡意。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整理手头的消息和思路,期间还在研究寻找能力的突破点。 自打从鬣狗那里得知嵌合体的概念后,宁钰对路上碰到的种种怪象就有了一个模糊的推测。 当时双胞胎提及母亲,使用了“创造”一词,而这些嵌合体正好同样是人工产物,基于双胞胎展现的能力和外貌而言,他们极大可能就是所谓的嵌合体。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李鸮又是什么情况?他和双胞胎虽然同样具备近乎于异化体的能力,可从游乐园出来后,他就完全是一副普通人的样子,没再表现出任何异常。 能参照的样本太少,直到现在,宁钰也拿不准所谓的嵌合体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处在非常规的紧绷状态太久,宁钰搓了把脸,干脆放轻动作翻身下了床。 眼下,候鸟车队停在了净土区做全员休整,正好能让他下车透透气。 窄窗外的夜色温和,宁钰迎着月光,悄悄推开了车厢尾部的铁门。 候鸟的规模比他想象中庞大许多,除去群岛般连成片的挂车群,四周还横七竖八地停着不少小型载具,车上或多或少都加装着几台重型武器。 他们的物资也一如传闻里那样齐全充沛,宁钰在候鸟的这几天,几乎能说是他这十几年来,过得最舒坦最没有顾虑的时间。 看着安静的车群,宁钰腹诽感慨。 大组织的待遇就是好。 两脚终于在地面踩实,在车上待了太久,他甚至都有些怀念这种踏实的脚感。 晚风拂起衣衫,还留着薄汗的后背有些发凉,宁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放哨的李鸮。 李鸮闭合着右眼,浅色的左眼被月光照得透亮,他两手抱臂,倚在一辆越野车边安静地注视着宁钰。 这场面有点诡异,宁钰被看得发毛,清了清嗓,迎着李鸮的视线走了过去。 俗话说得好,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空气中那道无形的压迫果然就在他靠近后消散不少。 “怎么今天你一个人守夜?” 李鸮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重新落进黑夜:“用不着那么多人,我盯得住。” 宁钰转过身站在他旁边:“你不休息吗,要不我帮你顶一会儿?” “不用。”李鸮话落片刻,转问道,“你下来干什么?” “我闲的,睡不着了下车吹吹风。”宁钰弯起眉眼,“反正也没事做,我跟你一起守呗。” 李鸮的声音一顿,带着道似有若无的笑意:“随你。” 宁钰自然地把他这话当作默许,跟着他背靠越野车,望着面前安静的车群。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我看到白叔也有我车上的那张照片。” “算是。”李鸮道。 “所以你后面才帮我那么多次?”宁钰朝他转过头,好奇地扬起眉,“你不怕认错人?” 李鸮也偏过头看着他:“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月光太温和,柔白的辉光将他眼底的锐利一扫而空,他的目光纯粹,只是轻轻浅浅地落在宁钰脸上,仔细地观察着那对被月色映得通透的下垂眼。 “你的五官很有辨识度,我不会认错。” 奇怪的片刻悸动从胸口涌来,这次对视与先前每一次都不相同,宁钰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过神时,自己已经逃也似地挪开了视线。 “……那还是你更有辨识度一点。” “是吗。” 李鸮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几根碎发落在额前,被月光打下了几道利落的阴影。 宁钰留意到他完全没留疤的额头,终于找到机会转移话题,把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挖了出来:“……对了,有个事我一直想问问你,怎么感觉你每次受伤,愈合的速度都很快?” 李鸮也不回避,直接承认:“嗯,从小就这样。” “从小?”宁钰一下子提起了兴趣,“你怎么发现的?” “小时候受伤,睡一觉起来能好很多,后面就习惯了。”李鸮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宁钰微微皱眉,一下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点:“你小时候经常受伤?” “嗯。”李鸮没再往后细说,只是漫不经心道,“小打小闹。” 发现他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宁钰便适时接话道:“也是,小孩儿都这样,我小时候也总磕磕碰碰。” 清爽的夜风吹起两人的发尾,带着不远处的树林发出安逸的簌簌轻响。 遮蔽月光的云层乘着风缓缓飘散,明亮的冷光再一次铺在车群上方,李鸮皱了皱眉,微微眯起左眼。 宁钰留意他这奇怪的举动许久,终于还是找准时机问出声:“你为什么只闭一只眼睛啊?” 李鸮扫了他一眼,应道:“闭两只眼我就原地睡了。” 宁钰:“……” 差点把他嘴上这毛病给忘了。 没等宁钰给自己的问题打补丁,李鸮却先一步开口:“我能看清没光的地方,但是只有左眼。” 宁钰回忆起荒城的那一茬,好奇道:“你两只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只是晚上。”李鸮解释道,“右眼看不清,两只眼睛一黑一亮很难受。” 宁钰恍然大悟,没多细想顺口问道:“我能凑近看看吗?” 李鸮皱起眉,疑惑地看向他。 宁钰:“……” 糟糕,他这么问会不会太冒犯了。 “你要看什么,眼睛?” 宁钰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身前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摩擦声,一抬眼就看见李鸮正朝他轻轻垂下头,睁开了那只闭合的右眼。 云雾再次盖过月亮,左眼的瞳孔瞬时放大,浅色的虹膜变成一道细窄的边圈,普通的右眼却只是微微缩放,没有太大变化。 宁钰不自觉又好奇地凑近几步,看着曾经亮起橙金光华的虹膜暗暗感慨,真的很像……猫头鹰。 观察只持续了几秒,他肩膀一重,回过神时,李鸮已经轻轻把他推开了。 “看够了没,好好守夜。” 宁钰察觉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找补似的嘟囔了几句“够了够了”,故作冷静地重新望回眼前的车群。 “那个,白叔让我们一起走的事还没问过你的意见。”他眨了眨眼,像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先给自己铺了个台阶,“你不用勉强,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跟白叔再商量……” “不勉强。” 意料之外的回答打断了他的话,那磁性抓耳的熟悉嗓音停顿片刻,又在宁钰身旁响起。 “我不介意。” 黎明前的天际线被彻夜占领,看不见半点光亮。 凌晨时分不算难熬,宁钰不久前才休息完,正值精神最好的时候。 他和李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明明说的都是些没什么内容的废话,宁钰却能感受到一阵平稳踏实的安心。 “你有没有觉得……” 他转过头问到一半,嘴里的话却哑然卡了壳。 李鸮的呼吸平稳,异色的双眼微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地睡着了。 宁钰放缓动作,悄悄地挪回视线。 ……应该是太累了吧,竟然站着都能睡着? 远处的天光乍破,橙红的光亮一点点盖上沥青路面,整个候鸟像是终于从沉睡中苏醒,轮胎重新转动启程,晃动的车厢里再度聚集起熙攘的人群。 杨飞辰听说宁钰前一晚竟然和李鸮在一起守夜,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你是这个。”他朝宁钰比起一个大拇指,“你做了候鸟很多人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宁钰打出一张草花五,不解地皱起眉:“什么意思,不就是守夜吗?” “可没这么简单,不知者无畏啊小宁。”对侧的高大女人接上一张红桃六,是李鸮小队里的机枪手夜鹭。 旁边的花臂男人焦急地敲桌喊过,接话道:“我看他和雕鸮关系也挺好,没准就是把他当咱自己人了呗。” “那能一样吗。”皮肤黝黑的国字脸打出一张七,白了花臂一眼,“你能跟雕鸮单独守夜?” 杨飞辰过了牌,宁钰又接上一张八,皱眉道:“我报单了,你们难道没人跟他守过夜?还有什么叫想做但不敢做……?” 夜鹭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打起哑迷:“看来小宁还不是很清楚雕鸮的魅力啊。” 雀鹰把花臂一压,大力打出一张九:“也就你们在那儿关心情情爱爱,我们这叫相信他的实力。” “我来!”杨飞辰快速接上一张十,朝宁钰挑了挑眉毛,“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其实雕鸮……” 宁钰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里最后一张黑桃j按在桌上又赢下一局。 “我草,小宁这什么手气!”乌秋的国字脸拧成一团,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扬。 宁钰稳坐庄家之位,利落地散完牌,向杨飞辰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噢对,你别看平时大家都怵他,候鸟里可有不少人喜欢他这挂的,不过倒也没人敢真到他跟前说就是了。”杨飞辰捧起牌深沉地摇头,“我的初恋就是因为他才破灭的,太痛了!” 宁钰拢牌的手停顿半拍,就听见小队众人对杨飞辰无情的嘲笑。 “反正我要是那姑娘我也选雕鸮,光说安全感你俩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乌秋哈哈大笑,还不忘偏头朝宁钰一抬下巴,“小宁肯定也这么想的。” 忽然被点名的宁钰不知怎么的有些尴尬,后背不自觉地绷紧,他攥着手里的牌和几人打起哈哈:“哈哈哈,其实我觉得杨飞辰也挺好的!” “我靠,你们看看,什么叫真兄弟!”杨飞辰放下牌,看着宁钰快要泪流满面,“宁钰,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我一辈子给你搓炸药。” “都小事儿,哥们挺你。”宁钰的嘴角挂起笑,心头却像突然被握紧发起闷来,话在嘴里兜了几圈,他装作不经意地继续问道,“李鸮他有对象?” 杨飞辰对他这有点奇怪的问题毫无察觉,看着手里的臭牌发愁应道:“没啊,他这人看起来像是会喜欢人类的样子吗?” 宁钰闻声放下了紧绷的神经,片刻又突然警觉起自己刚才的反应。 不对吧,为什么知道李鸮是单身他会觉得松了口气? 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似的,他匆忙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压,顺子,春天,大获全胜。 “……赢了!” 等李鸮开完会回来,宁钰已经和小队里的另外四人把扑克的玩法打了个遍,旁边用来记录输赢的纸面上,他的名字下面满满当当地记了无数场胜局。 “手气不错。” 李鸮的脚步正好停在他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把全神贯注的宁钰吓得一激灵。 宁钰抬起头,正好跟李鸮的视线撞个正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奇怪的反应,他总觉得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李鸮正常相处。 “咳……还行吧。” 他逃也似的低下头,皱着眉匆忙瞥开视线。 李鸮没太留意他的异样,站在桌前和众人宣布道:“明天老时间,走快的,带最轻便的东西来。” 他话里的内容宁钰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只觉得那沙沙的嗓音和昨晚不同,又变回了寻常那副凌厉的模样。 “雕鸮,我手上有活去不了。”杨飞辰举起手道。 “知道。”李鸮向他一点头,“这次宁钰接替你的位置。” 宁钰的脖颈一僵:“等会儿,我怎么不知道?” “忘记提前跟你说了。”李鸮兀自转移了话题,“会骑摩托吗?” 宁钰摇了摇头。 李鸮确认后便转头向一旁道:“夜鹭,你之前那辆巡航借我用一阵。” 杨飞辰突然不乐意起来:“怎么不借我的,她那都是淘汰下来的老古董了!” “你的?”李鸮睨去一眼,冷笑道,“你那车我骑着跟骑狗似的,没意思。” 杨飞辰的拳头一捏,立即高声抗议起来:“草,什么意思!”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那辆是双座啊。”夜鹭两手托腮,完全无视杨飞辰的抗议,“你要做什么?” 李鸮道:“载人。” 小队三人:“……” 杨飞辰:“……我靠!” 宁钰环顾一圈,看着他们四脸震惊,有些心慌:“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 “等会,你还是雕鸮吗?”雀鹰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之前说非单座不骑的不是你吗!” “单座怎么载人。”李鸮一本正经地皱起眉,“让他骑我脖子上吗?” 问题中心的宁钰默默低下头,痛定思痛地在心底暗暗发誓。 ……必须得找个时间学会怎么骑摩托,必须! 小队的氛围再一次热络起来,话题不知道被杨飞辰带去了哪个天涯海角,李鸮的手搭在宁钰座位的靠背上,见他闷头不作声,还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紧张,小任务而已。” ……问题根本不在任务上吧! 那股力道拍得不轻不重,宁钰的背肌却有些僵硬,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友好举动,他竟然一下子忘记自己之前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的了。 怎么回事? 19、第19章【修】 次日一早,宁钰提前了十分钟赶到车厢,发现小队成员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不远处的铁器声叮当作响,几人半蹲在车边,正在做临行前的最后检查。 李鸮背对通道,冲锋外套的袖口习惯性地挽至手肘,几条武装带打直绷紧,在大腿和后背上缚出带着攻击性的轮廓线条。 留意到身后的动静,他回过头扫了一眼宁钰,起身道:“人齐了,我最后复述一遍行动目标。” “十五分钟后车队会经过g140和135国道的交叉口,目标点位在岔路以东五公里的城内。”他拾起放在车座上的头盔,抛给宁钰后继续道,“重点是种子,其他的随便你们。注意效率,别做多余的事。” “明白!”“收到。” 摩托的气浪在车厢内震响,宁钰捧着头盔,还是没弄明白他们这次行动要去做什么:“咱们要去找种子?” 夜鹭的笑声从骑行面巾下响起:“差不多,带你去散散心,你当去外头玩儿也行。” 宁钰难以置信:“……玩儿?” ……谁会去沃土区玩儿?玩儿命吗? 厢尾的铁门降成斜坡缓缓下放,露出快速后退的青灰色路面。 “过来。”李鸮踩下脚踏,戴着半盔的风镜催促道,“别磨蹭。” 宁钰挣扎地盯着他身后留出的空间,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戴上头盔迈腿上车。 摩托车载人多正常的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其他营地里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 他抓住后方的边包,悄悄蹬地往后挪去,无奈车座根本没装背靠,如果不想掉下去,就只能选择接受这个有些亲密的距离。 引擎的震动从车身传来,宁钰的身子一倾,赶忙踩实两脚稳住重心。 “抓紧。”李鸮回过头,“还是说你想走过去?” 宁钰硬着头皮抓死后座下的金属杆,嘴硬道:“没关系,我抓紧了!” 隆隆的轰鸣从斜坡上一跃而下,斜坡两侧的金属尖角承着重量擦在地面,发出刺耳的铮铮摩擦声。 轮胎接连落入青灰路面,卸下惯性后带着油门迅速抓地。 暴力的拖拽感抓着人向后猛拉,狂风卷起衣摆,把敞开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 宁钰浑身紧绷,每块肌肉都在奋力地把自己按在车上,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后仰。 ……算了,兄弟之间抱一下怎么了! 怦怦的心跳声被圈在头盔里,宁钰猛地向前一靠,伸手牢牢抱住了身前人的腰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感觉到李鸮好像是笑了一声。 车队逐渐驶入城内,隆隆的轰鸣声回荡在楼宇之间, 整座城市的规模不大,建筑的风格更偏朴素老旧,四周的楼房虽然被异化体缠绕爬满,却仍保持着天灾前的轮廓形状。 轮胎掠起地面的灰尘,横停在一座墨绿色的建筑前,表层的墙皮斑驳,玻璃制的前门像被爆破般碎了满地,生锈的u型锁挂在金属门把上形同虚设。 引擎的隆隆震响顷刻熄灭,李鸮摘下头盔,起身回头道:“一共26块分区,a到g归我,宁钰负责h到k,剩下的你们平分,两小时后门口集合,谁有问题?” 宁钰点了点数量,发现自己竟然要比其他人少一组,正疑惑,小队三人的应声就从后包了过来:“没问题!” “开始吧。” “等一下,你要不匀我一组?”宁钰伸手一比,朝李鸮商量道,“我手里现在就四个区,你那边分过来一个刚好。” “不,就这样。”李鸮拒绝得干脆,头也不回地踩过门口的碎玻璃。 被光速拒绝的宁钰一扬眉,又不太想做这个被特殊照顾的对象,回头向走在后方的夜鹭他们笑道:“哥哥姐姐,平分多带我一个呗。” 雀鹰挎着包也没多想,一句“行啊”就要脱口而出,刚张嘴又突然刹住,像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我去,怎么差点就答应你了,这可不行。” 乌秋嘿嘿一笑,快步经过时还朝他俩挤了挤眼:“雕鸮盯着呢。” “少摸一组还不好?”夜鹭轻笑着拍了拍宁钰的后背,“他这么安排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咱们跟着走就行了。” 建筑内部的层高很高,手电光向上照去时,能打出一道极长的冷白直线,光束的尽头是一片交错缠绕的大小管道,因为距离太远,只能勉强被照出一圈轮廓。 宁钰还是跟着分配走到了自己的分区,两排货架上的标签受潮打卷,发黄的表面上有一个晕出一圈毛边的字母h,数量繁多的种子包装琳琅满目,分门别类地安置在架子上方。 冷白光扫过架前的分类牌,他蹲下身拿起一包豆类种子,确认完外包装完整,便伸手丢进了背包里。 种子的品种虽然齐全,能用的部分却并不是很多,正走进i区的范围,宁钰突然被角落一包特殊的种子吸引了视线。 黑色的纸袋在一水白绿色的塑料包装里异常显眼,他拿起包装扫了一眼,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标志,正打算仔细辨认后方的小字时,整个包装忽然怪异地膨胀起来。 “哗!” 灰黑色的藤蔓带着浓重的灰雾破袋而出,挥舞的藤条沿着手臂紧紧绕上脖颈,宁钰抽出手扯动束缚,后退几步猛地撞上后方铁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冰冷滑腻的触感紧贴着后颈皮肤,宁钰扯落几根藤蔓,发现这只异化体的异化程度并不高,算得上是沃土边缘最普通的一类。 进攻虽然来势汹汹,但也只是在缠绕收紧,危险性远不及先前碰到的那些高异化程度的生物,他伸手卡住脖上发力的藤蔓,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脑内形成。 他或许能借此机会找到能力的突破点。 风声瞬息而至,宁钰看着余光里挥起刀的李鸮,立刻从嘴里挤出一声:“……等等!” 刀锋的寒芒止在半空,李鸮一拧眉:“你干什么?” “给我个机会!”宁钰伸手喊停,又快速收手卡回藤蔓的缝隙,“我想试试用一下能力。” 他集中注意,紧紧凝视着手臂上流转的灰黑浓雾。 他在游乐园中使用能力时完全不受词句的限制,可一旦离开了游乐园的范围,更替了作用目标,唯一能奏效的,就只剩下了某个特定的词语。 这个词语甚至还是他在荒城处于濒死边缘时,无意识道出的指令。 难道针对不同的个体,能力的作用也会有不同的效果? 藤蔓勒住指腹,一寸一寸压向脖颈,他的呼吸有些困难,却并没有先前那股迫在眉睫的濒死感。 李鸮的身影在他不远处警戒,宁钰觉得自己的心情空前平静。 脑内一点点塑造出藤蔓的轮廓,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尝试出声,只是抵抗着收紧的力度,捕捉着掠过意识突触的细微动作。 意识如雪般轻柔落下,细线从手臂上喷涌绽开,盘绕包裹着藤蔓直至每道末端,那些细密的线条之间拢着一颗不成形的球形核心,模样与位置同动物异化体的脑大同小异。 宁钰凝视着张牙舞爪的藤蔓,平静等待的意识突触突然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精神接口,他的意识一动,立刻连接上试图抽离的异化体。 「停下。」 指令出口,紧绕的藤蔓力道一松,一根根枝条颤抖着停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宁钰一把扯开压迫着气管的藤蔓,心跳随着大口的呼吸频率点点加快,他抬起手抹了一把鼻间,没有血。 果然,从荒城定下的这道指令,不管作用对象是谁,都会一直奏效。 视线再次聚焦在那只颤抖的异化体身上,他舔了舔嘴唇,再次开始尝试新的指令。 “滚开。” 脱离停止指令的藤蔓却丝毫不受影响,带动满布的线条再次生长,宁钰皱起眉,立即伸手抓住了往脖子上攀爬收紧的力道。 “弱化……”“停止……”“毁……” 「……自毁。」 不知是哪一句指令意外地生了效,藤蔓扯脱了几根线条疯狂扭动起来,温热的血液瞬间从鼻腔涌出,球形内核像是被点燃般冒出灼眼红光,却在彻底烧尽前挣脱控制,再次抡起藤蔓向宁钰袭来。 “够了。” 冷光一闪,暴动的异化体连着包装一起被李鸮斩成两截,落在地面发出两声闷响。 意识突触的连接骤然消散,胳膊上的挤压感一松,宁钰愣在原地,良久才抬起回血发胀的手臂,匆匆将涌出的鼻血擦干净。 听到动静声响的小队众人姗姗来迟,看到地上被切成两半的异化体,又都松了一口气。 “那么多种子刚好就挑中一包异化的,小宁的手气也太烂了。”夜鹭俯下身又补了一刀,“不过情报不是说这里头没有异化体么,这只又是怎么回事。” 雀鹰皱眉骂道:“当时过来的是他妈哪个队啊?” 宁钰回想着异化体不算高的攻击力,也没太往心里去:“估计是看大伙儿厉害,就没把这些小打小闹放心上了吧。” “这话我喜欢,听得人浑身舒畅。”乌秋乐呵道,眼看危机解除,便和其他人一道走回自己的搜查范围区内。 宁钰回过头,见一旁的李鸮还没动作,正打算和他详细说说能力的情况,视野中带着线条的画面却陡然一变。 那片苍茫的白境再次出现,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庞大的压迫感就横扫而来,独属于强辐射区的高压骤然掠过。 宁钰一把抓住货架稳住身形,强行将那股难捱的剧烈不适压入体内,一股力道抓稳他摇摇欲坠的重心,他听到李鸮的声音在耳边模糊地响起:“怎么了?” “不对……不对……” 他缓过一口气,放稳呼吸重新唤起低维视野中的细线空间。 线条浮现,再次描摹在异化体的轮廓之上,断成两截的异化体本该已经死亡,躯体却在这时同时动了起来,宁钰竟是在两侧细线之中,看见了两颗不同的球形内核。 它分裂成了两只异化体。 之前的那只异化体伤痕累累,内核上带有他能力造成的创痕,而另一只不仅毫发无伤,内核甚至比最开始还要紧密,只一个照面,凶猛的藤条就再次向宁钰二人袭来。 李鸮持刀的手腕一翻,劲风横扫,异化体扬起的藤蔓再次重重落地,宁钰正准备松口气,不久前才斩断的藤蔓却突然一阵抖动,沿着断面切口再次分裂出一只新的异化体,而在细线下,又出现了一颗全新的球形内核。 李鸮皱起眉,抬起刀身挡下几道骤然提速的藤蔓攻击,再次沿着弱点位置落刀挥砍。 宁钰也提起枪口瞄向异化体,子弹没入内核,又将藤蔓撞碎成几截,弹雨从身后接连赶来,小队三人的火力将分裂的藤蔓层层压制,打碎成一片片断裂的碎块。 下一秒,满地的碎块突然汹涌起来。 每一块藤蔓都在生长强化,重新分裂为新的异化体从地面上翻滚而来。 起初的藤蔓几乎称得上毫无攻击性,可随着一次次分裂,韧性的蔓条逐渐坚硬锋利,猛烈的攻击甚至带着猎猎风啸,一时间连附近的货架都砍倒不少。 场面一时间混乱至极,空间内的异化体一下子分裂成了乌压压的一大片,光是数量增多其实并不难应付,棘手的是,偏偏每次分裂都会增加它们自身的异化强度。 即便一开始再游刃有余,此刻顾及到它们会分裂强化的情况,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得束手束脚了起来。 “撤退。”李鸮再次旋腰落下一脚,收着力道的踢袭将高度异化的藤蔓踹远,快速给身后几人争取到撤离时间。 雀鹰带头向后开路,通向出口的通道被藤蔓荆棘爬满,他猛然振臂,带着指虎的拳头猛击向袭来的藤条,砰声过后,藤蔓被惯性冲击震碎成块,顷刻间又落地化作崭新的异化体。 “我草!” “别他妈发呆!”乌秋迅速补上一脚,带着厉风的膝袭撞开藤条,高声喝道,“走!” 众人快步朝出口跑去,密集的藤蔓却在此刻瞬间逼近,浪潮般的攻势带着荆棘朝他们翻涌而来,众人被逼得寸步难行,却又无法施以全力,只能被迫困在原地,和无尽的藤条苦战周旋。 无数的灰雾瞬间吞没货架,垂下的蔓条将大门遮挡包裹,外界的光亮在瞬间消失,最后的末路也在此刻被彻底堵死。 出不去了。 20、第20章【修】 整个建筑空间几乎全部被异化体占据,难敌的攻势像飓风般碾压而至,所有人的行动都被束缚,完全无法使出全部的能力。 雀鹰丢下自己的指虎,甩起背包砸落一条藤蔓:“我日,咱们这样迟早得被耗死!” “注意警惕,找机会往出口走。”李鸮的手上缠着冲锋外套,他紧绷的手臂猛地向前砸去,挥起的拳风在围剿中打出一条短暂的缺口,“不要恋战。” 然而即便他们一次次接近出口方向,却总是会在最后十几米的距离遭遇全方位拦截。 望不到头的异化体将视野填满,宁钰看着远超线条数量的异化体,瞳孔险些都无法聚焦。 战况太胶着,所有人的状态都逐渐陷入疲惫,即便有李鸮在,面对如同沉默缴械般的情况,一时间除了游走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应对措施。 得想想办法,还有什么东西能快速反转战局? 宁钰看着铺天盖地的黑影深吸一口气,脑海几乎不用多思考,就立刻得出了一道带有明确指向的答案。 他的能力。 挣扎和犹豫在脑内反复缠斗,宁钰没法判断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毕竟除了那一句短暂的控制指令,他甚至都无法保证新的词语能完全奏效。 更何况,他们眼前的还是不计其数的分裂个体,即便异化藤蔓的内核强度完全无法和双胞胎相比,但面对如此庞大的数量,宁钰却也没有把握自己的计划真的能成功。 片刻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攥紧了拳心。 不试试怎么知道。 宁钰环视四周,重新聚集起自己的精神力。 他记得自己不久前,似乎在无意中再次开启了一道可行的词句,新指令达成的效果与停顿完全不同,而当时,他最后说的那个词语是…… 不远处的雀鹰在交战之中逐渐落入下风,细密的尖刺划破了脸颊,眼看藤蔓一个狡猾的拧转,就要朝他的手臂刺去。 「——自毁。」 指令声落,异化体身上平静的线条忽然抽紧下落,纵横着捅入它的类脑核心贯穿绞死,细线缠绕紧密,在异化体的表层结成一团细密的网线。 随着嘭的一声脆响,那些藤蔓在线条间的缝隙中被挤压勒碎,如同一道残忍的烟花般湮灭成一堆不成形的碎块。 异化体不再移动,不再分裂,彻底化为了灰尘的一部分。 雀鹰眼看着刚才还在眼前张牙舞爪的异化体,忽然从内向外炸裂成了碎渣,他挥至半路的拳头钝在原地,瞳孔难以置信地剧烈摇晃,发懵地回望着宁钰和李鸮的方向。 新指令在此刻落实起效,宁钰还没来得及惊讶多久,鼻间就传来了一股熟悉的温热,血液顺着他的面颊滴答淌落,他不着痕迹地背过身胡乱地抹了几把,身旁忽然落下了一道袭来的藤蔓。 身后的拳头击飞了攻势,李鸮皱着眉,像是知道宁钰在做什么,低声道:“别逞能。” “……我知道。”宁钰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呼吸调整平稳。 他强打起精神,如法炮制地挨个处理异化体,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异化体竟然开始自我分裂进化,逐个击破的节奏根本赶不上它们复制增生的速度。 异化体自身的异化强度越来越高,可众人现在所处的地点位置,却明明是在沃土区的边缘地带。 高辐射的异化体开始撕扯着身上操控的线条,宁钰的意识突触被暴力扯动,身体开始出现渐渐脱力的负荷疼痛。 而此时,两道线条无意间贯穿交汇,他竟然同时接驳了六只异化体。 两条细线连接着两只异化体的精神接口,异化体的下级又各连接着两只异化体……层层叠叠,构建出了一张短暂的意识网络。 宁钰的指令脱口,藤蔓堆中忽然爆开六团灰色的烟尘,散作漫天的灰土落地。 有办法,能做到。 嗓子里涌上来一股温热的血腥味,外界的声音在此刻渐渐沉寂,眼前像有一道清晰的指引路径,意志驱使着视野中的所有细线纵横相连,将场地之中仍在不断分裂增生的异化体全部接入意识网络之中。 紧密复杂的意识网络即刻连接上线,宁钰再次睁眼时,视野中的画面立即分割成了无数个细小的视窗。 如果要所有人全身而退,只能靠这次全力一搏。 疼痛如荆棘般再次缠绕着声带生长,鼻间和口腔同时泛起腥味,耳旁似乎有人在惊呼他的名字,宁钰却一刻也无法停顿,他攥紧手心,牵动着沉重而庞大的意识网络,无尽的重压与濒死的疼痛夹击而至,他垂下脑袋,在紧咬的齿隙间,用呢喃撞开了寒凉的枷锁。 「……自毁。」 “嘭嘭嘭!” 带着共鸣回音的声音贯彻整座空间,正在和众人作战的异化体们瞬间停滞在原地,在一阵颤抖之中突然从内部爆开,炸成一团灰黑色的粘稠烟花。 所有异化体被接连引爆,四散的稠液一瞬间洒落满地,被遮蔽的光亮再次照入建筑内部,彻底扫空危险的阴霾。 不计其数的连接骤然断开,宁钰头疼欲裂,昏花的视野中,完全看不见自己滴落一地的鲜血,他的脑袋混沌得有些发懵,刚准备抓住货架站稳脚跟,膝盖却脱了力般向前一软。 失衡的身体被一道稳健的力道抓稳捞起,熟悉的声音拦在身前:“还好吗?” “还行……”宁钰扶着货架,看着身旁的李鸮点了点头,意识在疼痛中勉强清醒了不少。 兴许是因为之前经历过更凶险的困境,这一回的负荷反噬竟然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场地内寂静异常,小队的其他三人愣在原地,和宁钰隔空对视了许久,才像是终于回过神一般重新靠了过来。 “小宁你、你没事吧……”夜鹭瞪大眼睛,看了看宁钰又向下看了看地上已经不成形的异化体,似乎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 雀鹰与她心有灵犀,直接开门见山道:“这都是你干的?我靠,你这是不是有点太牛逼了……” 宁钰的脸色有些发白,精神状态却还不错,乌秋见他没有别的伤,松了口气道:“这次真的多亏有你了。” 宁钰摆了摆手,开合的唇齿间还染着血色:“我不要紧……都是朋友,应该的。但是你们竟然不觉得……” “奇怪?神奇?”乌秋接声道,“都末世了,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我们在雕鸮队里也待了快十年了,你觉得他是什么普通人吗?” “他这么牛逼的我们都见过了,其他都是小意思。”雀鹰搓了搓手,自然地调侃道,“不过你这样的确实还是头一次见,对吧雕鸮!” 李鸮点了点头,没什么惊讶的表现,三人有些疑惑,在得知他早就知道这回事时,骤然升起了一种被隐瞒的背叛感。 “靠,太不义气了吧!”夜鹭的眉毛拧成一团,“小宁之前就这么厉害?亏我还把他当小孩看,这不让我当笑话吗。” 另一头的乌秋也哭笑不得:“你有我惨?我之前还在那儿教小宁玩枪呢,他有这本事,哪儿还需要那东西。” 宁钰挠了挠头,无奈地扬起嘴角:“没有没有,我也是跟着你们才学到这么多的……这能力还不稳定,用一次得缓好久,所以平时还是得麻烦大伙儿多担待担待。” 三人对视一眼,都熟稔地拍拍他的肩膀,笑应着肯定。 “这件事我需要再强调一次。”李鸮站在宁钰身侧,嗓音里带着些许威压,“我相信你们,但是宁钰的能力很特殊,切记把消息控制在我们自己的范围内。” “当然!”“没问题。” 众人重新在货架上挑挑拣拣,又扒拉出一些能带上的种子整理装袋,这才按原定路线重新启程。 一回生二回熟,宁钰自觉地坐上李鸮的后座,不自然的异常在这趟行程后消散不少,他甚至觉得自己对待李鸮的状态经此一战已经完全调理好了。 刚打算戴上头盔,李鸮却突然侧过头,低声道了一句:“谢了。” “谢什么?”宁钰拿着头盔的手一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感谢砸得发懵。 李鸮没再解释,嘴角一勾回头拉下了风镜:“没什么。” 返程的路比来时更顺畅,突来的战斗多少有些费神,宁钰的脑中除了疲惫以外完全没有其他想法,他一下子抛开了所有杂念,毫无芥蒂地伸手环住了李鸮的腰。 候鸟中负责种植栽培的人也是个壮汉,李鸮的脚边落着他们这次出行带的包,他眉头紧皱,微眯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前方,表情阴沉得吓人。 宁钰疲惫地站在一边,协同小队的人记录物资损耗,看着李鸮快要杀人般的神情,猜测他应该是在质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壮汉健硕的后背在这阵注视下瑟缩不少,两只粗壮的手上下摆动,似乎在和他竭力解释什么,只是李鸮并不吃他这套,几番来回下,那壮汉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抹起眼泪来。 ……这家伙怎么还能把人说哭啊。 清点完损耗战况的小队三人拍手起身,雀鹰伸了个懒腰,询问宁钰和另外二人要不要一起去搞几杯歇一会,夜鹭和乌秋都表示这趟累够呛,想着收拾完直接去大睡特睡。 雀鹰的希望一下子就落到了宁钰这棵独苗身上,宁钰看着他满脸的恳求,还没来得及答应,不远处的通道里却突然走来三个人,遥遥地喊住了他。 “小宁,留一下。” 是白鸽他们。 雀鹰的希望被不可抗力打断,只能带着股无处发泄的精力,无视夜鹭二人的嘲笑声径直走入通道。 宁钰目送着他们走远,这才将视线回正:“有什么事吗?” 白鸽的神色却有些严肃:“场面话我就不说了,你手里的地图比驿站上一版多了几个坐标?” “上一版……应该二十个左右吧。”宁钰回忆道,“不过有几个点是之前标的,我不能确定现在边缘是不是还在那个位置。” “驿站的地图已经很久没有迭代了,我们依靠旧版本定的路线有风险偏差。”伯劳沉声道,“如果你接受的话,我们希望换一份你手里的范围地图。” 宁钰左右打量他们,确认是真的没在开玩笑,才震惊道:“可我也只有几条国道附近的点位,你们应该是需要全辐射区的范围吧?” “能有全部的当然最好。”鬣狗扫了他一眼,“但是候鸟等不了了。” “坐标没有问题,我可以直接给你们一份。”宁钰道,“不过方便问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三人对视一眼,白鸽才解释道:“因为战马。” “他们的首领撑不过这几天了,情报说内部有人在筹备另一支队伍,具体情况存疑,但候鸟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反扑的第一个靶子。” 伯劳道:“能在这种时候聚集人心的不会是什么善茬,现在的顶层估计早就被架空了,如果想坐那顶上的位置,新来的这个只能比死的那个更疯。” 她的视线转向宁钰,提醒道:“建议你也知会驿站一声,这群人可不认什么停战协议。” 宁钰的心头一紧,某种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远处的荒野上亮起一点火光,骤然响起的炮声震响,挂车紧急摆动,险些要将车厢甩落。 “砰——!” 金属的车厢发出震耳的巨响,顶部的信号灯亮起刺眼的红光,不遗余力地向众人爆发出紧急警告。 厢尾再次落下斜坡,嘹亮的哨声四起,伴着轰鸣的引擎躁动,有人在呼喊: “敌袭!!” “战马来了!” 21、第21章【修】 摩托车顺着斜坡接连滑下,落至路面快速四散而去。 枪声混杂着哨响不绝于耳,车厢两侧的瞭望窗外混乱一片,橙红的弹雨火舌跟随飞跃的摩托摇晃,目光所及是一片浑浊弥漫的灰白硝烟。 岛屿般的挂车群迅速断开连接,胎啸与油门一道轰响,游龙般的挂车长队拉足马力,在道路上全速前进。 “白鸽!” 车身的颤动渐熄回正,宁钰勉强扶着车厢壁稳住重心,一抬头,发现原本分散在四周的人一时间都朝着白鸽的位置匆匆跑去。 所有人七手八脚地将白鸽从地上搀起,手杖被重新递回他手中,白鸽温和地笑了笑,却在开口前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的面色有些灰暗,似乎连带着身形都衰老许多。 宁钰跟着其他人快步赶去,他看着白鸽的模样,心里始终有种难以言说的担忧:“白叔,没事吧?” 白鸽缓过气来,眼眸在四周人身上扫过一圈,一声声回应所有人焦急的关切:“我不要紧,你们去帮地面队伍。” 几人扶着他向车厢的头部空间转移,白鸽回过头,似乎想喊上宁钰一起,而宁钰已经跟着留下的人一起掏出枪,对他摇了摇头:“我去帮忙!” 外部的战火侵袭而至,流弹擦过瞭望窗,在金属框边擦出一条条发白的弹道,宁钰躲在一处瞭望窗侧面,时不时地探出头向窗外的战局进攻补刀。 远处山头的火光汹涌,大口径子弹接连出膛,声如雷鸣,追上候鸟移动中的巨大车厢。 “别跑啊野鸡们!”“下来玩啊!” 声调怪异的语句飘入窗内,路段两侧突然飞出几台越野摩托,坐在后座的战马手持钉枪,满脸狞笑地将铁索钉入挂车车厢,卡死的钉索瞬间拉直,拖拽着张牙舞爪的钉网紧逼而至。 眼见网身就要卷入轮胎,宁钰反手抓紧窗框,探身连发数枪击落车厢外的铁锁,刚瞄准两个再次袭来的战马,猛烈的机枪声就从后方震响,那辆越野摩托在密集的攻击中失衡侧翻,坠落而下的身体被后车快速碾过,在爆炸中消失殆尽。 枪火短暂停歇,后侧那辆装载着机枪的黑色越野车加速驶来,哨声一响而过,宁钰同车里的两人打了个照面。 乌秋和夜鹭两指抵额,潇洒地向他比出一个致敬的手势。 道边的弹雨再次袭来,越野车的尾灯骤然一红,在轮胎尖锐的摩擦声中,流星般划出一道豪迈的弧线,车内的机枪快速挺动,向道边追来的战马一阵扫射。 砰砰出膛的火光打亮视野,灰黄色的弹壳带着残影迅速飞出车窗。 火星骤停,机匣释放开闸,夜鹭拽出弹链再次拍入膛中,随着利落地闭合拉栓,枪口再次倾泻出压迫感极强的狰狞火花。 战局仍在拉扯,后方马达声嗡响,一台改装夸张的装甲车步步紧逼,车上的战马咧开一口黄牙,伸出窗外的手遥遥冲他们比来一个中指。 硕大的车头前砸下一把巨型叉铲,铲旁焊着两排钉耙,锐利的尖端冲着二人的车轮猛刺而去。 宁钰高喝一声小心,抬起枪口对准装甲车猛击,可受限于子弹口径,面对全副武装的金属外壳,0.45能造成的威胁微乎其微。 正情急时,一辆花哨轻巧的摩托穿过弹雨横追而来,车身左右摇摆,灵活地避开攻势,他两手一挥在越野车身上贴上数个橙红色的圆点,脚踩档位迅速拉开与战马的距离,朝前方挂车挥起胳膊:“在这儿在这儿!朝标点打!” 枪声骤然震响,宁钰和车厢内支援的成员一起瞄向圆点射击,凶残的爆破火光骤起,烈焰贯穿车头,在一声声怒吼国骂中直把装甲车掀翻过去,冲击波远远震开,连带挂车车厢都受推动摇晃起来。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宁钰就看见那辆摩托穿过火光,紧贴着挂车的瞭望窗而来,那人轻捏刹车,和大车速度保持持平后,便朝窗内喊道:“好配合!” 风声震响,杨飞辰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穿透力。 摩托的后侧箱面用亮色油漆涂着几个抽象的符号,发动机侧边的胶管还特地改成了骚包的荧光色,整台车配满了看着都挂脚的装置侧杆,硬生生把全车视觉量级拔高了好几重。 然而即便外设轮廓再张扬,却还是改变不了它轻巧娇小的车身体量。 宁钰失笑,立马理解为什么李鸮会说,他骑杨飞辰的车像是在骑狗了。 后方的油门轰鸣再起,战马的分队紧追不舍,狰狞的车头铲目的性极强,拉成横排直指候鸟的挂车队而去。 另一道声浪由远及近,熟悉的巡航车一把油门冲入战马车队之中,李鸮单手持枪,三枪点射将前方刚抬起炮筒的战马瞬杀,他像早有预料般横过枪,扫射后方追击而来的摩托车群。 “雕鸮?!我草你妈的!!”“他妈的,他怎么还活着?!” 怒骂声此起彼伏,李鸮像是落入鱼池的饵料,狂飙的车边瞬间聚集起大量车群,密集的弹火迅速擦着巡航的轨道扫来,眼看就快碾上飞驰的轮胎。 后方战马的狂笑逼近:“杀了他!杀了他!” 李鸮埋下头,换挡提速猛倾车把,带着火花的摩托从挂车底盘贴地擦过,在没入阴影的瞬间回身抬枪,击中先前贴上的炸药点。 追击而来的战马嚎叫着被火焰吞没,油门再响,巡航车回正车身,从一阵浓黑的烟尘中无伤驶出。 不远处另一侧的战局枪声四起,秃鹫一把将陷入包围困境的仓鸮抓上车,看着他的摩托在战马的围剿中炸成废铁,怒骂一声:“你他妈冲毛啊,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哈哈抱歉啊,我打上头了。” 仓鸮重新拿起枪,笑着找补了几句,他的视线从秃鹫身上一晃而过,又遥遥盯向另一头那辆驶向挂车队的巡航。 金属的车厢外壁被人拍响,发出几声哐哐的动静,宁钰再次放低视线,发现窗外的人竟然是李鸮。 见他探头,李鸮拉了把油门紧跟上半挂车的速度。 “怎么样?” 宁钰紧靠在窗框边缘,抬手比出一个ok应道:“好着呢,放心吧!” “那我去去就回。” 呼啸的夜风灌入车厢,他抓耳的声音被风声扯得零碎。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宁钰愣了片刻,随即失笑道:“注意安全!” 面巾重新拉紧,李鸮一挥手,油门快速拧转,带着隆隆的轰鸣疾驰而去。 这一次战马的动线走得谨慎,闪击的先遣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后续火力完全断层,像是提前结束了突袭。 宁钰之前从没和战马正面交过手,对他们的了解也只停留在道听途说,但依据驿站和候鸟传闻中的种种“光辉事迹”,他也能判断出战马现在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哨声过后,全速前行的车队开始降速,侦查防线游走在挂车附近,如同一群翻飞于云层的猛禽,时刻提防着战马的火力再次反扑。 震天轰鸣再一次响彻荒原。 中段的一台挂车被火箭炮命中击穿,车厢被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炸落的半截铁皮在路面摩擦出火星,带起一道刺耳的尖锐声响。 后方接队的挂车打开双闪,及时反应躲开侧翻的火源。 “把野鸡们打下来!打下来!” 荒野深处瞬时爆发异响,几辆厚重的装甲车扬尘而来,弹雨和雷|管同时炸响,时不时出现的火箭炮鸣像催命的丧钟,一下下撞向显眼的挂车。 装甲车紧跟弹道而来,隆隆的轰鸣像鬼影般穷追不舍,带着怨气的子弹扫射而至,瞭望窗的玻璃瞬间被穿透击碎,玻璃渣伴着风声一股脑地倒灌进车厢内。 宁钰匆忙趴下身,险些被飞来的弹雨扫个正着。 令人牙酸的尖锐摩擦骤然响起,扫射的出膛声像被突然按下停止键般寂静下来,宁钰抓着窗框起身,一群灰黑色的兽影穿过窗口,哨响带着野兽的嘶吼冲过战场,灰雾集结成队,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银色的摩托从瞭望窗下逆行而过,骑行者宽大的工装服迎风鼓动,她身后的人手持带链的双斧,袖口被从斧刃上落下的猩红血液染红,斧头的主人却毫不在意地转动手腕,正在寻找下一群捕猎目标。 是鬣狗和伯劳。 领头的异化体凶神恶煞,齿间满是碎肉血块,听见鬣狗呼喊的哨声,发出嘶吼长啸回应,厚重的掌爪蹬地跃起,呼唤队伍跟随摩托而去。 这应该就是她说的那些研究成果。 这场面相当壮观,可宁钰却没精力去分心感叹。 战马的车队阴魂不散,借着主力部队在前方吸引火力,小型的摩托队便想从两侧绕至挂车群偷袭取胜。 宁钰支援得有些吃力,手枪的火力不管是射程还是攻击力都存在短板,眼下弹药也损耗了大半,他正头疼要怎么解决这个棘手的情况,车厢内的其他成员就给他抛来把步枪。 “先解决炮手!” 满配的步枪重量压手,宁钰跟着另外几人迅速在窗口架起点位,警戒流弹的同时,优先击杀紧跟在挂车队远处的火箭炮兵。 肩膀内侧被后坐力撞得发麻,他之前没怎么摸过步枪,这回赶鸭子上架,硬是在实战中把准头和手感找全了。 爆炸和子弹再次扫过窗口,宁钰收枪回避,闪身躲至瞭望窗侧边。 弹头在车厢内反弹撞击,擦出一道道橙红的火星,宁钰默数换弹的空隙,在弹雨停歇的瞬间迅速拧转腰身,枪声出膛,在一个刚端起枪的战马身上扫出一串漆黑的窟窿。 软绵的尸首重心一歪,带着枪直直向车下落去,宁钰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刚好和驾驶位上的人对个正着。 那个人的目光阴毒,面中有一块醒目狰狞的黑色痕迹,几乎包住了他大半张脸,分不清到底是先天的胎记还是后天的伤疤。 这长相太有记忆点,光一眼就能深深烙进脑子里。 宁钰只迟疑了片刻,立刻调转枪口扣下扳机。 车头一阵摇晃,袭去的子弹扫过车框,发出连串的铛铛声响,那个战马竟然猛踩一脚刹车,立刻脱离射程加速跑路了。 后续的子弹接连没入空气,宁钰看着消失远去的黑点怒骂一声,车队后方的战局也逐渐进入收尾阶段。 主战场尘埃落定,除去先前看情况不对就早早跑远的散车,剩余战马都被候鸟堵死在包围圈之中。 恢复平静的公路重新响起引擎和胎噪的声声共鸣,哨声再起,宁钰留意到了这一声的音调,他之前似乎就听李鸮吹过这个信号。 意思应该是—— 完胜收队。 22、第22章【修】 战马的攻势来得快退得也快,候鸟应对得熟练,除去小部分人在流弹中负伤,大多数人都只是被爆炸的破片轻微擦伤而已。 受损情况最严重的就是载具,候鸟折损了近十台摩托车,甚至还损坏了一个挂车车厢。 车厢的通道口受火箭筒严重破坏,铁皮的焊接点和卡扣也完全变形,即便强行拉开通道也没法和其他车厢成功对接,复位无果,也只剩重新安装一条路子可走。 而要重装调整通道装置,就只能去找原锻造者,传闻里候鸟的三位创始人之一,也就是杨飞辰的亲传师父——拟厦。 杨飞辰愁眉苦脸,浑身写满抗拒地接下这份带车找人的任务,临走时还哭骂了一声“老头儿又得训我了”。 他离队后,卡罗拉的重生进度中断,宁钰不太看得懂他这刁钻的改装思路,一时间也没敢自己动手,只能干等着人回来复命。 伤还没完全养好,眼看维修队缺了杨飞辰,工作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宁钰也没好意思光在候鸟蹭吃蹭喝,干脆毛遂自荐投身加入后勤,帮着维修队干起活来。 这段时间,除去复盘能力的调用情况,他一直在思考白鸽和鬣狗透露给自己的情报和消息。 在白鸽口中,宁钰得知了许多父母在学生时期的事情,可问及他父亲的过去时,白鸽却并不像了解母亲的情况那样清楚,只是模糊地说了个大概。 而让宁钰最在意的点,就是白鸽之前提到的“钥匙”。 到底什么是钥匙?他又为什么会是钥匙? 如果真有那么一把钥匙,它又是用来开哪一把锁的?假如真的像母亲所说,“钥匙”具有唯一这么重要的特性,父母怎么会如此放心地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 疑问没有解答,宁钰自己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趁着不算忙的时间,跑到各个车厢里溜达转圈,看看候鸟的人肉消息网有没有什么他想知道的外界情况。 有时,还真能问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报。 比如有个快递员从废土区活着回来了。 更巧合的是,那个快递员记录的废土内坐标,正好处在白鸽给宁钰的范围圈之中。 整个范围圈位于陆地的正东方向,其中唯一或许有人类聚集的地方,就是中下位置的那片净土区,而那座被称为人类之光的第一基地,就处于范围的边缘地带。 方向、坐标、建成……所有线索都能对得上,难不成爸妈真的在第一基地里? 宁钰比对着地图,心跳莫名加快,可看着地图上代表基地的巨大标志,又感到一阵发愁。 找地方并不是难事,怎么进去才是最棘手的。 第一基地周围戒备森严,物资系统和搜寻队伍自成一体,几乎完全不需要和外界的人产生联系,即便有运输委托,大多也是直接与驿站沟通,再经驿站之手派单对接。 眼下最稳妥的做法,还是得先去穆叔的驿站问问情况,看看他有没有路子能帮忙讨个身份或者由头,尽量在不和基地起冲突的情况下让自己顺利进城找人。 只是……他这回不是一个人上路。 宁钰的思路一滞,有些发愁地搓了把脸。 不知道穆叔有没有这通天的能耐能帮他和李鸮都搞到身份,实在不行,就只能留意一下会不会有送基地的单子了。 提到李鸮,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别的事情干扰,自打战马来袭过后,他和李鸮就鲜有再碰头的时刻。 偶有一两次碰面,还是李鸮带队从维修队的车厢经过,他俩隔着人和车框对视,最后也只是留下一个简单的点头示意。 这种感觉很奇怪,宁钰总觉得心里憋着股无名的气,搞得浑身都不太得劲。 整个小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忙碌起来,入夜后的休息时间,除去必要的放哨轮岗,宁钰甚至也很难找到他们的人。 像是在背着人悄悄准备着什么事情。 天色入夜,挂车接连亮起车灯,在一阵摇晃中,变成一片璀璨的银河。 “宁钰,该你了。” 仓鸮拿指节敲了敲桌面,笑着示意他出牌。 一边的另一个女生等得着急:“快呀快呀,花儿都要谢了!” “……哦哦,炸弹。” 宁钰顿然回神,出完牌后望了一眼眼前的牌局。 一开始仓鸮邀他组局时他其实有些抗拒,但看杨飞辰对仓鸮的态度,宁钰又觉得自己也不能连坐了别人,何况他这邀请也确实挺真诚。 没人压牌,宁钰又走了一组顺子报了双,最后拿一对三直接赢下牌局。 女生假意抹泪:“今天净当散财童子,子弹都要输没了。” “不用给不用给!”宁钰赶忙摆手,“我跟大家玩儿就是找乐子,情谊到就行。” 仓鸮一边洗牌一边笑道:“没事,你拿着吧。她要是真缺,我就替她补给你。” 经过这么一会儿的相处,宁钰觉得自己对仓鸮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除了行为举止还是让人时刻有种即视感以外,不管是交流相处,还是为人处事,都显得十分友好,与秃鹫完全是天差地别。 这头的牌局刚结束,远处的通道里就响起一阵砰砰的脚步声,雀鹰满头大汗地第一个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小队的其他人。 李鸮走在队伍最后,黑色的作战服上落了些雨点,穿过前胸的武装带只松了几节,正晃悠悠地绕在肩头。 他们的动静并不小,也不在意会不会有人瞩目,大咧咧地就朝车厢内部走来。 “雕鸮也来了。” 宁钰听见桌旁的女生小声念叨一句,随后就见她和仓鸮一起朝远处走来的人望了过去。 眼看小队的人越来越近,女生赶忙回头盖下牌,有些恐慌地朝宁钰和仓鸮压声问:“是我的错觉吗?……他们是不是朝我们过来了。” 仓鸮瞄了一眼宁钰,脸上的笑也有点挂不住:“……应该不是错觉。” “宁钰。” 脚步声停在宁钰的身后,宁钰侧过头,看见李鸮站在自己的座位后,身旁跟着笑盈盈的小队成员,冲他一偏头:“走。” 夜鹭朝着桌上另外两人一摆手:“下次你们再约哈,我们先把小宁带走了。” 车厢里的座位大多都是双人座,周围扎堆的人群三三两两叠在一起,小队的人占了张桌子,以二二一的分配模式,绕着桌面围坐下来。 夜鹭坐在宁钰旁边洗着牌,顺口问了声玩什么,其他人还没说话,独自坐在对面的李鸮反倒冷不丁地开口道:“24点。” 场面一下子凝固了起来,宁钰不太理解他们的反应,看着李鸮应声道:“也可……” 夜鹭面如菜色地拉住他,低声道:“别跟雕鸮玩24点!” 宁钰不解:“为什么?” “他手气差,又不爱输,成天就在琢磨这种不沾运气的玩法。”夜鹭摇了摇头,“……不要让他碰牌,要不然咱们就别想玩了!” 眼看着李鸮的手已经摸到了牌堆,宁钰赶忙起身,连着他的手和牌一起按到了桌上:“等等!玩儿斗地主,咱俩一组。” 李鸮睨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自己被按住的手上:“不玩。” “你信我一回,包赢包痛快!”宁钰比出一根手指,笃定道,“给个机会,我牌运超好,谁组谁知道。” 牌局开桌,传闻里从来不玩沾牌运玩法的雕鸮难得握着满满一把牌,宁钰站在他座位后方指点江山,两个人一直稳坐庄家位,从没被打下来过。 宁钰的手划过牌面,终于抓到机会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最近干嘛去了,我平时怎么都看不着你们人。” “交接。”李鸮不假思索地把他指过的牌打出,应声答道,“我走之后,队伍里需要有人接替带队,他们现在还没准备好,得再练练。” 乌秋苦笑着锤了锤胳膊:“这几天都加练呢,今天难得放松一天。” 困扰许久的问题迎刃而解,心头的那股气也随之消散,宁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对劲了起来,连带着眼底的笑意都明媚不少。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不好意思,心想自己来就算了,还闷声不响地把别人家猛将带走了,不管怎么说多少都有些过意不去。 他转过头看向李鸮:“你跟着我走真没问题吗?” “你在担心什么。”李鸮笑了一声,随后又打出了一组顺子,“别太神化我,也别太小看候鸟。” 初升的日光泼洒在路面上,候鸟全体有惊无险地穿过沃土区,等到车队最后一辆车的车轮驶入净土范围,迁徙行程的阶段性节点终于落上短暂句号。 宁钰借通道缝隙,粗略地瞥了眼路边的路牌,确认路段编号和距离后,抽笔在自己的地图上找到对应位置,落下一个小圈。 崭新的一天,崭新的活。 自从他提了一嘴看不着小队的人之后,那群家伙出任务就疯得不行,几乎天天提着几辆战损的车来给他送活,还美其名曰只是顺道。 这情况愈演愈烈,甚至连李鸮也开始时不时地给他找事做,虽然表现得像是无意为之,但宁钰的直觉告诉他,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早上的队伍刚下去不久,宁钰想着早点把攒的几辆硬骨头啃完,自己还能在小队回来之前多放会儿风。 他加快脚步,却在熟悉的通道拐角发现了一个新入口。 有新车厢接过来了。 预感涌上心头,他的前脚刚踏进维修车厢,后脚那道久违的嗓音就飞似地响了起来。 “宁钰!!”“杨飞辰!” 果不其然,后勤的扛把子回来了! 杨飞辰一大早就和驾驶员做完交接,找白鸽和伯劳复完命,一扭头立马扑进改装的进程之中。 卡罗拉的改装飞速推进,整台车从里到外焕然一新,除去按杨飞辰个人审美加的多余彩绘以外,从涂装到配件,几乎就是白纸黑字地写着“重装”和“硬核”的字样。 李鸮的特训也把小队里的几人锤炼到蜕变,临行时间近在眼前,当他俩收拾完所有东西坐进车里时,杨飞辰才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们要去哪儿?” 李鸮关上副驾驶的门随口道:“外星。” 杨飞辰懒得搭他茬,转头又看向宁钰:“你不留在候鸟吗?” 宁钰一时语塞,点点头。 杨飞辰扒住车窗一脸死色:“你怎么带雕鸮不带我,我们不是亲兄弟吗?!” 宁钰还没来得及解释,杨飞辰就丢下一句“马上回来”便立刻朝通道飞奔而去。 送别队伍相当朴素,在场的只有白鸽鬣狗和杨飞辰三人,伯劳带着大队出行而缺席,只能提前托他们把自己的那份祝福带到。 宁钰将更新誊抄的地图作为谢礼递交,用来答谢候鸟这段时间的包容照拂,白鸽伸手接过,笑着拍了拍宁钰的肩膀:“雕鸮就交给你了。” 鬣狗接口揶揄:“好好对他。” ……这奇怪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把别人家翡翠白菜拱了的黄毛野猪。 杨飞辰气喘吁吁地赶回车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宁钰手里放进一枚硬币:“宁钰,好兄弟,这是浓缩我毕生才华的惊世之作,留给你当纪念,睹物思人,记得常回候鸟看看。” 李鸮无情拆台:“活都没活几年就毕生了。” 杨飞辰刹住泪,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 宁钰已经熟练掌握如何提取他话中的重点,总结下来发现,自己手里的这枚硬币竟然是颗炸弹,引爆流程还相当复杂,严格意义上说前摇过长,实战意义不大,但作为礼物来说确实相当用心。 他攥起手心欣然收下,为表珍惜还特意拿了条绳挂在了脖子上。 “多谢大家这一路的照顾,我们就在这儿出发了!” 厢尾的铁门缓缓开启,铁皮斜坡应声而落,宁钰点燃引擎,向车外的众人挥手道别。 手切空挡滑行向后,车身受重力滑下铁坡,一口气落在后方的柏油马路上,轮胎受挂车惯性拖行,向前行驶了一小段距离。 候鸟浩浩荡荡的车群消失在道路尽头,两人的伤势都已经彻底痊愈,此时此刻,居然以同样的姿势、不同的心境,再一次坐在同一个位置上。 这下是彻彻底底地重新开始了。 宁钰竟然有些感慨万千。 “后悔了?” “开玩笑,当然没有。”宁钰斜了副驾驶一眼,“跟我走吧翡翠白菜!” 李鸮迷惑地挑起眉。 “咳、我是说——” 他离合推挡,引擎在朗笑中隆隆回响。 “我们走吧,李鸮!” 23、第23章【修】 从与候鸟分道的地点前往穆叔的驿站,算上中途休整和睡觉的时间,耗时大致会在三天左右。 燃油表显示油箱内的存储满满当当,改装过的后备箱里还装着当时李鸮说的双倍酬劳和补偿,白鸽不仅给他们带足了生存物资,还特意托人在车里留了几把大火力武器当后手。 被安全感包围的感觉就是踏实,宁钰不由得再次感叹,大组织就是好。 车轮变道,卡罗拉顺着匝道转向另一条公路,宁钰的眉头一紧,来自沃土区的不适感迎头盖下。 他还没出声提醒,李鸮就已经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抬笔在地图上画下一个圈。 宁钰落下视线,笑着一眯眼:“你已经是熟练工了啊。” 李鸮一偏头扬了扬眉,算是接下他这句调侃。 “打算怎么走?” 宁钰偏过头,答道:“回趟g32国道的驿站,我先去找个熟人。” 李鸮问道:“锁定地方了?” “差不多,不过也没完全确认,得去了才知道。”宁钰想了想,“白叔给的范围在东边那一带,我照着地图找过位置,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下面那一片净土区。” 李鸮抻直地图,盯着东部那块誊抄下来的范围细细打量,他指尖一落,问道:“这儿呢?” 象征废土和沃土区的红橙色块几乎要将范围填满,但区域内部,却又围出来一个极其狭长的绿色三角净土区。 宁钰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应道:“三角带啊,那个地方早没人了,不仅没物资,周围还都是山地,异化体密度也比其他地方高。里头的人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估计也没什么办法。” “而且按双胞胎的话说,我妈撤离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小孩。”他继续往后推测,“那他们就更没必要冒着风险往这儿走,如果坐标真的在范围圈里,最有可能的地方就只能是第一基地了。” “第一基地。”李鸮托起下巴,似乎在思考应对之策,“你想怎么进?” “你把你那些危险的想法收一收!”宁钰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没准又要有什么离奇的破局方法,赶忙出口阻拦,“我有打算!” “虽然基地和外界不常来往,但是偶尔也会需要驿站帮忙运输。”宁钰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驿站标识,“所以,我打算回驿站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正好有基地的单子,实在不行,就托人给我们搞个特殊身份。” 李鸮没有立即接话,视线扫过他又重新落回地图上。 “倒是小看你了。” 宁钰眨眨眼,莫名觉得有些新奇,刚歪过头想借机多说几句,驾驶位的车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嗡响,像一辆高速行驶的车迅速超过了他们。 刚刚似乎有道白影一闪而过,宁钰皱起眉,透过前窗左右观察,视野中空空荡荡,除了两旁没什么威胁的异化体树林,只剩一条能一望到底的沥青公路。 “你听到了吗?”他朝李鸮问道,视线却一直盯着前方。 李鸮这头已经持枪上膛,沉声道:“有东西跑过去了。” “……跑过去,你确定?”宁钰的心里有些打鼓,脚下的力道一重,车速一点点提了上去。 道路两侧的场景在飞速倒退,空气变得异常凝重,宁钰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路面,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他再次眨眼的瞬间,一声巨响突然从车顶传来。 “砰!” 一颗人类的脑袋倒悬在车前窗上,灰白的胳膊紧扒着玻璃,他在与宁钰对视的瞬间,突然咧开嘴角狞笑起来。 “我草什么东西!!” 宁钰肩头一震,头皮骤然发麻,条件反射地踩死油门,可那怪异的人影却又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异变发生得太快,直到车速从130码慢慢回落,他才渐渐从惊吓里缓过神来。 “甩掉了……?”宁钰的气息不太稳定,尾音还在打飘,“那是人吗?!” 李鸮眉头紧锁:“别松懈。” 油门隆隆轰鸣,仪表盘上的时速停留在110上下,但车窗外的环境却一点点慢下来,宁钰又踩了几脚油门,不受控的车速却不增反减,表盘上的指针象征性地转动了几下,又无力地重新落了回去。 轮胎擦出一道悠长的鸣叫,在一阵热烟里将车辆彻底刹停。 寒意一点点攀上脊背,宁钰面色一沉,迅速掏枪拉栓,朝李鸮低声道:“……后轮出问题了。” “我去解决。” 副驾驶的车门刚开了半道缝隙,一只发灰的手臂突然猛刺进来。 酸腐的霉味一下子钻入鼻腔,宁钰持枪的手一顿,被这股莫名的气味唤起了似曾相识的记忆。 灰白手指伸出锋利的指甲,直逼李鸮的咽喉划去,怪异的鸣叫像在提前庆祝般响了起来。 “喋喋喋喋……” 李鸮偏头错开攻势,一把拉住车门往回闭合,咔嚓一声脆响,力道和惯性立刻夹断了伸来的手臂,那只干瘦异常的手被重力带动,瞬间脱力地垂落下去。 外头的人影却一声不吭,苍白的手指卡住门缝,继续朝车内发起攻势。 车门向外猛推,一下子将门外的人撞退了几步,李鸮几步下车,端起枪警惕地凝视着他摇晃的身影,另一边的宁钰也跟着架起枪,时刻准备火力支援。 那人身形怪异地站稳脚跟,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般,一歪一扭地摆动着自己不熟悉的关节。 他的姿态相当诡异,明明动作幅度不大,挪脚的频率也很低,可偏偏速度却快得有些骇人,几乎在几步之间就把和两人的距离拉近大半。 “喋喋……” 怪异的鸣叫又一次传来,宁钰皱起眉,警惕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却发现那道怪声响起时,这怪人好像根本就没有开口。 诡异的身形踮起脚尖,像是在仰天祈祷般折腰抓来,李鸮迅速扣动扳机,子弹穿头而过,宁钰的攻击立即追上节奏,紧跟着在肺部和心脏位置补了几枪。 子弹带着一阵噗噗的穿肉声,扫出大片冰冷的弹孔,弹眼漆黑,可那具身体上却没流下一滴血。 在这种奔着命去的连套射击下,普通人类就算有好几条命也死透了,可眼前的怪人除了弹头入肉的动静,挥起的利爪却丝毫不受任何干扰影响。 这东西根本不可能是人类。 怪人的动作一晃,脚下一个拧转,一个照面便加速冲到了宁钰的眼前。 霉味直窜鼻腔,挥之不去的酸腐味萦绕在呼吸之间,宁钰的瞳孔骤然收缩,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数根发黄利长的尖锐指甲几乎就已经贴上了他的喉咙。 所有的声音和动静在这个瞬间静止,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身体战栗的细微声响,急促的呼吸渐缓,低维视野开启,浮动的线条自动追袭向眼前的怪人,交织缠绕的细线强硬地接驳上两道变形微弱的精神接口。 「停下!」 李鸮的动作比指令更快,在怪人停滞之前,照着面门就是一记猛击,立刻将它狠狠击飞。 畸形的身体擦着地面飞出数米,随着一道清脆的皮质撕裂声,那躯体的后背突然冒出了一条布满倒刺的节肢。 怪人的身体渐渐开始颤抖,像是在试图挣脱宁钰的操控指令。 李鸮抬枪瞄准它的头颅一顿连射,毫不留手地直接将那颗千疮百孔的脑袋打爆。 腥臭的液体一下子从爆裂的骸骨上淌落,可即便头颅爆裂,那怪人竟然都没有停止行动,灰白的身躯畸形地向后对折,竟然还想抽身逃跑。 眼前的怪异场面让宁钰有些生理不适,他强忍住阵阵反胃,再次出声。 「自毁。」 怪人的后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用皮肉蒙住了内部的爆炸,细线贯穿而过,完完全全地扎入后背将目标束缚绞死。 早该失去生命的畸形身体忽然又扑地而起,李鸮反应迅速,刀锋照着重心劈落猛袭。 准心后的躯体轰然倒地,眼看尘埃快要落定,宁钰微微放低枪口,仍然保持着几分警惕,快步赶至了那具躯体边。 怪人被刀刃划开的后背皮肤下没有鲜红的血肉,取而代之的,竟是两节甲虫一般堆叠在一起的异化体。 下方的那一只已经干瘪死亡,上方那只的畸形人头闻声转来,狭长的颅骨嵌在甲壳上方,两条与身形不符的粗壮节肢如同穿衣服般将表皮套在肢体上,浑浊的细长复眼左右摆动,与宁钰的视线猛然交汇。 察觉到自己暴露在空气之中,那东西褪下表皮,四肢着地就要飞速逃离。 李鸮几乎在瞬间出手,掷去的匕首带着破竹之势穿透了那只逃窜的类虫身影,如同钢筋般狠狠将它钉在原地,正好落在宁钰视野的正中央。 那东西带着一阵凄厉的嘶鸣,在沥青路面上立即发狂似的挣扎起来。 细线布局完毕,连接重新接通,宁钰没有犹豫,再次祭出了最大杀伤力的指令。 「自毁吧。」 存于头部的脑在紧绷的细线中被立即绞毁,虫甲般的身躯碎裂崩断,落下的棕黑色碎片上没有灰雾,完全不像是寻常异化体的模样。 意识突触的连接切断,宁钰倾下身,两手撑着膝喘起粗气,看着眼前的细线一点点消失淡去。 李鸮留意到他吃力的动作,眉头一蹙。 “没关系,我没事。”宁钰发现他目光中的疑问,像是为了佐证自己说的话一般摆了摆手,“只是有点累。” 两人警戒排查了一周,确认附近不再有威胁的异变后,才前后凑到那具倒下的尸体边上仔细观察。 李鸮习惯性地落手补刀,刀身抽离时光洁如初,表面没有一点血污。 残留在皮囊内部的异化体挤压干瘪,照着失去形状的残骸轮廓可以依稀辨别,刚才的这两只异化体就是这么上下交叠着,一个套着上肢,一个套着下肢,怪异地操控着这层外壳朝他们袭来。 失去填充的表皮轻盈而落,李鸮的刀尖挑起上肢空荡荡的皮肤,发现内部的所有组织都被掏得干干净净,骨骼肌肉一点不剩,就像一件处理完能直接穿在身上的衣服。 皮肤确实是人类的皮肤,被切开的组织断面渗出点点红纹,甚至还保有部分弹性,看起来恐怕才咽气不久。 这情况不仅李鸮没见过,连跑了那么多地方的宁钰也是闻所未闻。 情况有些出乎意料,按理说,宁钰的能力只会作用于异化体,可这回遇到的怪异生物身上,竟然也没有那团标志性的灰雾。 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短暂的危机解除,卡罗拉没有过多停留,二人在检修排查完轮胎的情况后,就立刻向着道路的前方进发。 “……刚才和它们交手的时候,你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吗?”宁钰紧握着方向盘,眉心皱成了一团,“像是什么东西在潮湿的地方腐烂的味道。” “没有。”李鸮应声答道,似乎也发觉了什么,转问道,“你又闻到气味了?” 宁钰点点头:“和在游乐园的时候差不多,但是又不太一样。” “双胞胎至少还有个人形,也有思维和沟通意识,但刚才我们碰到的那两个,几乎就是一副异化体的样子。”他思索着,继续道,“……可他们身上都有一部分人类的特征,也都有特殊的气味。” 宁钰停顿片刻,继续向后梳理道:“而且按我的能力来说,应该只有异化体才会受到影响,但他们身上没有灰雾,不是异化体,却又都会被我控制。” 李鸮沉声半晌,反问道:“你有发现?” “算是吧,我之前从鬣狗那儿听来了一个说法,”宁钰握着方向盘一压眉,快速整理着记忆中的信息,“虽然现在还没证实过可能性,但是她说,由人类的基因和异化体的基因相结合,可以制造出一个新的产物。” “叫做,嵌合体。”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母亲留下的那本日记里,已经明确地记载了第一个确定存在过的嵌合体,aphrodite0001。 具体的信息并不明确,宁钰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只向李鸮复述了双胞胎在树笼中说的话:“他们说,他们是被舍弃的失败品,是我妈制造出来的怪物。” “所以我有个猜想。” “这些区别于人类,也区别于异化体的东西,是不是就是鬣狗说的,嵌合体?” 李鸮紧盯着路面没有应声,宁钰察觉到他的沉默,以为他在考虑自己的推测。 “那这些怪物,会不会都和我妈有关系?” 细微的摩擦声响过后,宁钰的余光一扫,发现李鸮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侧了过来,目光里带着一道说不清的情绪注视着自己。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被李鸮这么盯过,一时间免不得又有些发毛,宁钰干脆迎着那道视线回望过去,硬着头皮问道:“……怎么了?” 李鸮却并没有错开视线,划过的日光将他的眼睛照得透亮,像是打了一道橙色的金光。 宁钰率先败下阵来,刚把目光挪开就听到身旁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你能控制我,也能闻到我的气味。” “所以——”李鸮停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我也是怪物。” 24-30 第24章 第24章【修】 快递员!救救我!!…… 车内的氛围一下子凝固起来。 “不是, 我没有这个意思!”宁钰急忙否认,“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看咱俩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聊天,他们那些好好沟通都费劲。” “而且不说多了, 至少这段时间里,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仓促地扬起嘴角, 有些着急地试图挽救眼下窒息的气氛,“你当然不是怪物, 你是我抱住的大腿啊!” 话音掉在车底, 车里只剩循环往复的胎噪声, 只有驶过交替路段时, 才会多一道短促的哐当, 除此之外, 几乎落针可闻。 李鸮没接他的话茬。 宁钰讪讪地敛起笑, 被两人间突然变得奇怪的氛围搞得不太自在, 他张了张嘴, 可出口前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把嘴边的语句压成一道短短的叹息。 救场无果,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对不起啊李鸮, 我之前那句话不是在……” “别在意。”李鸮挪回了视线, 语气也没什么异常,“看路。” 道边里程碑的数字渐渐增大,两人与驿站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一路上的交流畅通无碍, 气氛看似回暖不少,但就是因为横在中间的事没被解决, 所以他俩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奇怪位置,可偏偏宁钰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和之前不一样,只感觉浑身到处都不得劲儿。 “十一点方向有人。” 低沉的声音穿耳而过, 警钟般将乱成一团的思绪震散。 宁钰闻声,立刻望向点位方向,远处的异化体树林下方坐着一个人影,像是看见了他们的车,那个人突然腾地站起身,费力地抬起胳膊,朝他们大幅度挥动起来。 公路一通到底,附近也没发现其他载具,一个人类怎么会徒步跑进沃土区来? “快递员!救救我!!” “停车!快递员!!” 那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明了,一声声沙哑的呼喊钻入车窗,像是几节生锈的钢管在凄厉摩擦。 李鸮道:“只有一个人。” 又是一个人? 宁钰皱起眉,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这次又是什么?” 这时候停车,无疑是把自己送进一个不受控的危险局面中,宁钰想也没想,提脚就要踩下油门。 可他谨慎的意志却在这一回落入了下风,另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在他脑海中幽幽道:说不定这次也会有什么线索呢?要是真有什么情况,这不是还有李鸮在么。 ……怎么能这么想! 宁钰回过神,在心底给出主意的小人脑门一巴掌,暗暗腹诽,一个优秀的快递员可以抱大腿,但不能时时刻刻抱大腿。 虽然脑内对这个行为痛斥鄙夷,话一出口又诚实地变成了:“去看看什么情况。” “好。”李鸮应了一声,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卡罗拉慢慢减速,直至刹停在一侧道边。 树林下方的中年男人立马跑了过来,他身穿一件工装夹克,夹克的每个口袋都被塞得满当,腰上还栓着无数大小包裹,整个人看着就像一棵满载的圣诞树。 “快递员!救、救救我!!” 布满血污的手掌扑到车前,宁钰抽出枪戒备,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按开车窗。 浑浊油腻的气息混杂着汗味穿过缝隙,瞬间弥漫在不算宽敞的车厢之内,男人扒在半开的车窗上声泪俱下,身上的包袋随着动作齐刷刷地向前垂落,模样异常笨重。 “接我的单!我有单!” “大哥你先别急,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宁钰的手腕低垂,指腹搭在板机上保持警戒,借着沟通机会,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男人的造型怪异,头发像是被生生扯下般露出几块发白的斑秃,两侧脸颊凹陷得吓人,透过油亮的皮肤还能看见他皮下的骨相,一对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此刻正满怀希望地望向车内。 “我、单子是我!求你,求求你送我出去!我要去净土,哪里都行,只要出了这片沃土区就好!!”他拿手杵了杵自己,又手忙脚乱地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酬劳我给你三包!三包!求你了……” “不是老哥,你花这么大价钱只是为了出沃土?你没耍我吧。” 宁钰盯着烟盒皱起眉,严重怀疑这人背后有诈。 烟草在现今世界是硬得不能再硬的硬通货,这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的酬劳,怎么看都相当可疑。 “我没骗你!我不能再走了,它们不会再让我走了,它们马上就要抓到我了!” 像是回想起什么骇人的内容,男人突然尖叫着弓起身,两只布满血痂的手没入发间,一下一下地从头顶拔下稀疏的头发,发白的头皮随着发根掀起,渗出颗颗猩红的血珠。 “冷静一点!你现在很安全,没人来抓你!” 宁钰多次表示目前没有危险,可抛出去的话都石沉大海,男人被恐惧侵蚀,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像是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车、我得要车,把车给我!!” 他半截身子扑进车窗,疯了似的抱住方向盘,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是要把整个人挤进驾驶位中。 一旁的李鸮冷眼注视着事态变化,在男人动作的瞬间立刻抽出短刀,肩臂一提就要横扫挥动。 “砰!” 宁钰却比他更快一步挥出一记闷拳。 拳峰结结实实地砸在男人瘦削的脸上,哀叫被掐断在嗓子里,厚重的身型被力道一下子掀翻在地,他捂着红肿的脸,发懵地看向车里的两人。 “老哥,你不跟我说清楚情况,这单子我没法接啊。”宁钰笑着甩了甩手,“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李鸮眉头一挑,无声翻腕收回手里的短刃。 男人瘫坐在地,面对宁钰点头如捣蒜。 “我、我没法再往前跑了,那些东西一直盯着我,它们在警告我!求求你带我走吧,只要到净土就安全了,烟我可以现在就给你!” 他哆嗦着从身上摸出另外两盒烟,献宝似的把烟托在手心往车里递。 按驿站的规矩,一般单子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极少会出现这种提前给酬劳的情况,就算有,大多也都是快递员要求的预支,从没碰到过雇主主动塞进来的先例。 宁钰没有伸手接烟,皱起眉往李鸮的方向靠了靠,他一勾手翻开地图,垂下眼估测起这趟单子要走的距离。 目前的位置接近沃土区边缘,按车程来说确实算不上多远,道路走向正好和驿站方位同向,甚至还算得上是顺路。 他抬头瞥了一眼满脸希冀的男人,又盯着那三个未拆封的烟盒,思索片刻,宁钰只接下了一盒烟转递给身边的李鸮,伸手打开了车门的锁。 “上车吧,一会儿就送你到地方。” 计时器应声扣下,时间从3小时开始下落。 像是生怕宁钰反悔,男人一把扯开车门,不管不顾地扑进后座关上门,劫后余生般蜷成一团发起抖来。 油门再起,两侧的异化林跟随路面一起向后倒去,除了轮胎沙沙的摩擦声,完全没有任何异响。 “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赵志远。” “好的赵哥。”宁钰习惯性地扬起笑容,眼尾勾起一道亲和的弧线,“你刚刚说的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谁在盯着你?” 坐在副驾的李鸮默不作声地向后回头,浅半度的虹膜在光下异常扎眼。 “它们……”赵志远缩在座位上,刚要开口回答,一抬眼看见盯着自己的李鸮,声音又犯怵地一点点小了下去。 “别慌,他是赠送的保镖服务,你接着说。”宁钰嘴角一弯,莫名觉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 “是吗。”李鸮眯起眼,视线一侧反盯向他,“我怎么不知道?” 宁钰眨了眨眼:“啊,可能是我忘记提前跟你说了。” 赵志远左右打量,一口气上上下下,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鸮威胁似的睨了他一眼:“不说就滚下去。” 赵志远脖子一缩,彻底不吱声了。 “留点面子,人家是雇主。”宁钰伸手换挡,顺势拍了拍身旁人的胳膊。 李鸮对待不同人的态度界限实在清晰,宁钰回想起他们也是从这种模式开始的,不由得在心底感慨万千。 他坐直腰,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座位里的赵志远身上。 “赵哥你继续说,谁在跟着你?” 赵志远的眼神躲闪,本就跟个破风箱似的声音猛地坠入谷底,话语穿过齿缝,艰难地挤压出口。 “它们……它们就是一群怪物!它们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宁钰的手一顿,无声地和同样侧过眼来的李鸮对上视线,两人悄悄挪正目光,默契地都没接话。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赵志远的语气越说越激烈,最后甚至变成了哀叫,“它们知道我跑了,就一直在追我,想把我抓回去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 宁钰等他缓了口气,才试探性问道:“你怎么知道被抓回去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或许是经历了长时间过度惊吓,赵志远的叙述方式非常混乱,说的信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宁钰好不容易将他话里的内容重新拼凑,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发展经过。 赵志远所在的营地受辐射扩张影响,正在举营迁往附近净土,途中遭异化体袭击失去了不少成员,而怪事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起初,只是他亲手埋下的那个人死而复生,随后,越来越多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营地之中,搬迁搁置,所有人又在沃土区里重新扎营。 虽然顶着和故人一样的脸,行为举止却是一派诡异奇怪的模样,赵志远曾和其中一人发生过正面冲突,在撞破人皮的真相后,才知道它们就是一群披着皮试图伪装自己的怪物。 种种迹象都有相似之处,宁钰有六七成把握断定,赵志远提到的“它们”,与他和李鸮先前碰到的那两只异化体是同一种生物。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种东西竟然是群居生物,而且听描述,似乎数量还不少。 胎噪嗡嗡震响,辐射带来的不适感骤然消退,李鸮瞥了宁钰一眼,娴熟地在地图上画下一个圈。 宁钰又向前开了些距离,随后在不远处的营地前轻点刹车,靠着国道的边缘缓缓将车停稳。 “到地方了赵哥。”宁钰回正前轮,拉起手刹,“往前走有不少营地,你随便挑个顺眼的投靠就行。” 赵志远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又瞄向中控台上的烟,语气却开始变了副模样:“你收我一包烟就跑这么点路……是不是觉得我老实好骗,就逮着我欺负?” “……好大哥,咱们一开始说好的就是到净土,我这还多送了你一段路,你这就不义气了啊。”宁钰假意笑了笑,心想就知道没好事。 眼看赵志远完全就是一副要赖在车上的模样,宁钰正考虑着要怎么劝他下车,右手边就突然响起咔嚓的清脆声响。 漆黑的枪口骤然抬起,那对异色的眼睛投去一道毫无温度的视线,赵志远不小心对上李鸮的眼睛,一下子被这骇人的警告扎了个透穿。 “滚下去还是死车上,自己选。” “三、二——” 低沉的嗓音快速倒数着最后通牒,赵志远脖子一缩,立马扑腾几下推门下车,也不顾掉落的包袋,飞快地朝营地跑去。 李鸮关紧后车门重新坐回副驾驶,一转头就看到宁钰满脸严肃地冲他竖起大拇指。 “怎么?” 嗓音里的攻击性全然消散,他抬起手把烟抛了过去。 宁钰两手一接,把硬通货随手塞进了扶手箱,心情颇好地笑道:“夸你帅,不愧是征服候鸟的安全感。” 安全带咔哒扣紧,两侧的车窗大开,灌入车内的风浪将赵志远留下的气味清扫一空,他挂挡提速,车头朝着既定的方向继续前行。 李鸮挑起眉,似乎看穿了他心情转好的原因,也笑了一声:“哪儿听来的?” “乌秋他们说的,听说你还把杨飞辰的初恋破灭了。”宁钰笑弯起眉眼,毫无察觉地揶揄了一句,“你魅力挺大嘛,之前都没看出来。” “是吗。”李鸮转过视线,语气波澜不惊,“我倒是听说有人在打听我的感情状况。” “……” “啊是吗,应该是你听错了。”宁钰直接下意识否认,话出口不久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从哪儿听来的?” 李鸮扬起眉,毫不掩饰地勾了勾嘴角:“忘了,估计是乌秋他们说的吧。” 第25章 第25章【修】 男朋友?这你吃得消?…… 卡罗拉的速度稍缓, 宁钰打过方向盘,将车尾甩出一段漂亮的弧线,缓缓驶入驿站的范围之中。 驿站外圈的空地几乎要被载具占满, 每辆车的前窗上都贴着一个圆形的驿站标识, 透过玻璃能看见不少正躺在座位上休息的快递员们。 轮胎连轴转了许久, 终于挤进一道缝隙,找到了难得的喘息机会。 改装后的卡罗拉低调中带着些许浮夸, 从驶入驿站开始, 就沐浴着不少快递员好奇且羡慕的注目礼, 眼见引擎熄灭, 两侧车门应声开启, 宁钰拿着地图朝副驾驶的人一招手, 便迈脚朝着驿站内走去。 周围的快递员遥遥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顺带笑夸道:“车改得挺帅!” 宁钰弯起眼, 也向他们挥手示意:“毕竟托了大师操刀!” 他的心情不错, 连带着步调也轻快许多。 摩擦翻篇, 他和李鸮的氛围又重新回到了寻常状态, 二人在插科打诨间, 都默契地没再提那件不算愉快的事, 兴许是错觉作祟,宁钰甚至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比之前更好了。 脚步落在驿站前楼梯的最后一阶,本该继续向上的步子一顿, 宁钰的思绪中断,突然站直身道:“等下, 烟没拿。” “我去吧。”李鸮伸出手。 犹豫半晌,宁钰把车钥匙放进他手里:“那辛苦你多跑一趟,我先进去找人, 一会儿直接在吧台那块碰头。” “好。” 赤红的霞光照亮大地,李鸮背过身,快步走入那道火焰般的残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宁钰却没有立即动身,只是站在原地,缓缓朝着光里望去。 辉光描摹着那道利落直挺的身型,沿着背影勾出一圈灼眼的烫金轮廓,紧扎的武装带绕过腰背,沿着肌肉起伏束起了那件黑色的作战服。 视野中心的人拉开车门,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顶着一圈刺眼的金边回过头,似乎在问:还有什么问题? 宁钰被抓了个正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强作镇定地朝人摆摆手,带着股说不清来由的仓皇,转身推开了驿站的大门。 穆叔的驿站地处四条国道交接点,背靠三面沃土,有易守难攻的天然优势,许多快递员都习惯在没单的时候来这儿歇脚,不仅仅因为路线四通八达,更多的,还是因为能在这里找到末世中难得的平静归属感。 驿站和穆叔本人一样带着股侠气,比起其他常规的驿站而言,更像是个有着地下消息网的酒馆客栈。 门框上的铃铛晃动脆响,大厅内热闹非凡,厅里的几排座位满满当当,一阵晃眼的日光短暂扫过,正在闲聊的几桌快递员都朝着大门位置抛去视线。 “宁钰!”“哈啰小宁!” 招呼声此起彼伏,宁钰抬起手和他们致意,笑问道:“穆叔不在吗?” 沙发上的快递员收回举起的酒杯,应道:“刚好像看他去仓库了,估计一会儿就回了。” 宁钰打过招呼,径直朝吧台走了过去,比起大厅的环境,这一块区域倒显得格外清静。 他正考虑着一会儿要怎么和穆叔商量下第一基地的事,半杯盛着酒液的玻璃杯就缓缓挪到了他面前。 杯底擦过吧台黑色的大石台面,发出一道轻柔的梭梭声。 “宁钰,好久不见。” 旁边的座位突然被一道人影占领,来人自如地给自己也添上半杯酒,端着杯子轻轻碰了碰给宁钰的那半杯。 宁钰转过视线,认出人后才笑着打了声招呼:“周洋,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凑活吧,之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男人的胳膊支在吧台上托起腮,含笑的眼里似乎别有深意,“看见我不说点别的么?” 宁钰端起面前的酒,疑惑道:“别的?” 男人笑意更深:“比如,我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快要贴上嘴唇的酒杯又落回了桌面,宁钰眨了眨眼,装傻道:“什么?” 这人怎么还惦记着这事? 之前就是不想答应才随便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想着谁也别再提,装作无事发生。 现在倒好,就非得让他把话讲明白? 周洋反倒敛了笑,注视着他的眉眼道:“我是认真的。”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宁钰闻声,故作恍然大悟地挂起职业微笑:“噢你说那个啊……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我都快忘了。” “宁钰,归根结底我们才是同类,你知道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全。” 周洋又向他靠近几分:“哪怕是现在,他们也不会解我们,我明白,只有你能懂我的这种感情。” 宁钰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兄弟,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了。” “大家都是哥们儿,他们就算不解,也还是会接纳你的。”他弯起眼,鼓森*晚*整*励地拍了拍周洋的肩膀,“没关系,放宽心。” 周洋的眉头紧拧,急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是……” “叩叩。” 吧台台面被霎时敲响,宁钰没来得及收回表情,猝不及防地看见一把朝自己抛来的车钥匙,他堪堪接住,刚抬起眼就看见李鸮收回了手,磁性的嗓音在不算吵闹的环境里响起。 “拿来了。”那对异色的眼睛睨了一眼周洋,又重新落回了宁钰身上。 ……靠,他什么时候来的。 宁钰抓着钥匙有些尴尬,没敢细想李鸮到底听见了多少,嘴里的漂亮话一下子变得磕磕巴巴:“啊,哦、哦……穆叔还在后面,我们先在这儿等会吧。” 李鸮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宁钰身边的另一个空位,他的胳膊搭在台面,自然地把吧台椅转向宁钰的方向,长而直的双腿落在椅间,距离甚至比靠过来的周洋还近。 只不过这回宁钰没有躲开。 周洋握了握拳头,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原来是这样。” 他最后瞥了一眼宁钰,没再说话,闷着脑袋走回了大厅。 李鸮坐正身子,重新把距离拉回了正常范围:“朋友?” “……勉强算吧。”宁钰有些头疼,解释道,“也没多熟,只能说某些方面算得上是同类。” “是吗。”李鸮的声音不紧不慢,“都喜欢男人?” “……” 果然还是听到了。 无端被踹开柜门的宁钰尴尬得头皮发麻,虚弱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李鸮想了想:“你假装忘记那会儿。” 宁钰默默埋下头,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只能无力解释:“你别误会,我们还是好哥们,性取向这个事不影响咱们的关系。” 李鸮没有否认,顺势应了一声。 “哟,这谁呀,大稀客啊!” 吧台后门一响,一个中年男人拿着大堆纸笔走向宁钰二人,靠近时还亲昵地薅了把宁钰的脑袋。 “哪能啊,我这都是专程赶过来找您的。”宁钰粲然一笑,“小竹呢?” 穆冬海无奈笑道:“跑单子去了呗,我哪管得住她,前不久让她留驿站给我搭把手还跟我急眼呢。” 简单问候结束,宁钰当着中间人给李鸮和穆冬海搭起了桥,大致地互相介绍了一番。 穆冬海边打量边感慨道:“嗬,小李可真够结实的啊!” “宁钰路上承蒙你照顾了。”他颇有家长风范地寒暄了一句,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埋下头,悄悄朝一边的宁钰问道,“男朋友?这体格你吃得消?” 宁钰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握了握拳,埋头反驳道:“……穆叔我求你了,别破坏我俩正经兄弟情!” “行行行,你说啥是啥。”穆冬海笑了笑,一脸“我还看不透你”的揶揄表情,“说吧,又有什么事找我?” 宁钰终于重新收拾好情绪,连带着找到父母消息的情况和推测,简要地和穆冬海概述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打算。 “我知道单子估计不好拿,所以如果能搞到什么特殊身份,我们偷偷混进去也可以。”宁钰向李鸮示意了一眼,偷偷伸手接过烟放在台面上,指腹一抵,快速推向吧台的另一头。 穆冬海扬起眉,默不作声地覆手把烟收入囊中:“身份这边,我最多只能把你们其中一个搞进去,人多了基地会起疑心。” 随后,他话头又一转:“不过,单子这头也有的走。” 宁钰的眼睛亮了起来:“真有基地的单子?” “先别急着高兴。”穆冬海敲了敲台面,“情况没那么简单,这单子我之前是让虎子去的,结果出了岔子。” 宁钰接声道:“超时了?还是没找到东西?” “都不是,虎子去取货之后就没回来过。”穆冬海捏了捏眉心,头疼道,“问了其他从那个方向来的快递员,也都没见过他。原本72小时的单子,这小子已经超了快一半的时间了。” “取货的坐标没多深,碰到的异化体也不会太危险,按虎子的身手,完全没由会失联。”他又叹了口气,“我担心,那块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穆冬海皱起眉看着宁钰:“你可想清楚了,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当然,我惜命的很。”想到自己身携能力还带着李鸮,宁钰信心满满,笑着抬起拇指往旁边一指,“交给我吧穆叔,我有大腿罩着呢,你尽管放心。” “那好吧,千万注意安全。货的信息……”穆冬海无奈,刚揭下一张纸正要写下数字,一阵异动突然从驿站大厅响起,一个干瘦的几乎要脱相的人飞扑而来,蛮横的冲撞掀翻桌椅,直逼吧台。 他绷带下方全是狰狞的恐怖伤疤,像是要耗尽最后一丝生命般嚎叫出声,挥起手里的酒瓶朝二人的方向砸了过来。 李鸮皱起眉,侧头避开攻击,站起身反手把他扣到了吧台台面上。 “我草。”穆冬海看清被摁在桌上的人,赶忙朝大厅喊道,“干什么吃的,谁让小姜跑出来的!” 一堆人匆匆赶来,架着这个干瘦的人影就要往外走,谁知这人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奋力挣扎的眼珠瞪得快要扑出眼眶,怒吼道:“怪物!你们都是怪物!我亲眼看到了!” 宁钰顿时心头一跳,拽着李鸮就往自己身后拉,他朝前方伸出手,试图阻止道:“兄弟别冲动!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是怪物!我从废土出来了,我看到了!” 那个人还在挣扎,眼珠转向宁钰时却又突然怔愣在原地。 其他人借机将他抓紧,七手八脚地朝着门外拖去。 刺耳的尖叫响彻驿站,那道嘶哑的声音发出凄厉的呐喊。 “陨石!陨石!!” 第26章 第26章【修】 你希望我留下? 门框上的铃铛摇晃, 呼喊声被隔绝在了门外。 突如其来的情况像一场闹剧,以一种异常轻巧的方式草草结束,驿站内的快递员们大多也都见怪不怪, 只有宁钰皱起眉, 觉得这事里有些蹊跷。 刚回头, 宁钰就发现自己竟然还抓着李鸮的胳膊,他做贼心虚地撒开手, 强作镇定坐回吧台前的位置。 自己忘记松开就算了, 李鸮怎么也不吱一声! 尴尬的劲头没持续多久, 穆冬海就在吧台后方叹了口气:“小姜从废土回来就这样了, 别太在意他那些胡话。” 宁钰回想起在候鸟时听到的传闻, 问了一嘴:“是东部那块儿吗?” “消息挺灵啊。”穆冬海拿起一张地图铺在吧台上方, 伸手点向东部红色废土区域中的一个黑点。 “就在这儿, 回程的时候刚好遇上异化兽潮, 没来得及跑, 直接被撵进了废土区里。幸亏只是在边缘待了一会儿, 现在偶尔还能有清醒的时候。” 宁钰问道:“他在废土区碰到什么了?” “谁知道呢, 之前趁他清醒的时候问过几次, 说是看见认识的人都变成了怪物, 所以见谁都这么喊,总觉得所有人都要害他。” 穆冬海摇了摇头:“回来的时候警报苔都没了,单子是肯定没法继续跑, 除了还吊着半条命,跟死也没差了。” 宁钰盯着地图上的黑点, 问道:“还有其他人进过废土区吗?” “有,但是都死了。”穆冬海垂着头,两手撑在地图上,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记录到废土区内的坐标。虽然小姜命大还能苟着,但他现在这副样子,要真想问出点什么东西也够呛。” “我们目前对废土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具体的内部情况谁都说不准。” …… 插曲告一段落,穆冬海重新拿起笔,写下一组坐标交代道:“基地给的坐标是G129,80公里附近的一个地上仓库,位置在沃土外圈,但辐射强度也比边缘高得多,路上多留点儿心眼。” “要取的货是个半米长的灰色方箱,很好认。”他撕下那张带着角标的纸,笔头指了指那个如同基因螺旋般的标志,“盯着这个图案找,箱子上会有记号。” “至生命?”宁钰接过纸片,看着这个眼熟的标志皱起眉,“他们现在竟然还在?” “岂止是还在,那可是混得风生水起。”穆冬海啧啧称奇,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道,“估计是和第一基地有什么合作,关系密切得很,之前还听人说那整个基地都是他们建的呢。” “大企业嘛,财大气粗一点儿也正常。”宁钰笑着接了一句,转问道,“我有多少时间?” “72个小时,稍稍超一点也不要紧。”穆冬海又揭下一张纸,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还不忘朝宁钰强调了一声,“他们上头会提前跟哨卡说你们的行程,所以前几道哨卡不会拦人,大胆走。” 他拆开烟盒,从中抽出来一支烟,又将刚写好的字条卷起,塞进了空出来的位置中,重新把烟推向了宁钰。 “等到了大门哨卡,就说货很重要,需要他们队长来检查,报我的名字再让他们把这个转交。”穆冬海点了点烟盒,示意道,“他知道怎么做。” “从进城开始,你们只有24个小时,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必须在时间结束之前离开,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把你们捞出来。” “都清楚了吧?”见两人都点头,穆冬海这才收了纸笔,“还有什么问题就问。” 在脑海中将行程大致规划确认完毕,宁钰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话头一转又开口道:“对了穆叔,有个事得跟你说,也麻烦你知会下其他驿站。” “有朋友透露给我消息,说战马内部出现了分裂变动,最近他们在到处惹事,驿站很有可能也会变成他们洗劫的目标,千万要做好应对准备。” 穆冬海不算太意外,笑着表示没问题。 “没别的事了,那我们走了,替我和小竹问好。”宁钰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径直走向驿站的大门。 李鸮迟他一步,被突然出声的穆冬海喊住:“小李。” 他驻足偏过头,就听见穆冬海语重心长地交代道:“基地里的事我插不进手,如果有什么情况,还得麻烦你多看着点儿他。” 李鸮颔首沉声道了句好,等到门口的宁钰又回头来喊他,这才和穆冬海点头道别。 宁钰越过他朝后望了一眼,好奇道:“穆叔跟你说啥了。” 李鸮跟着他的步子朝卡罗拉走去,笑道:“让我看着点好兄弟。” 坐标地点落在基地的反方向,距离不算太远,途径三个沃土区,大部分的长距离路程仍然是在净土区,除了目的地的情况有些怪异,其他地方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夜幕低垂,抵达第二段净土路段时,卡罗拉停在了道边做短暂休整。 车灯和引擎同时熄灭,两人并排靠着车头吹夜风,边补充体能边合计起后续打算。 宁钰拧开水送下嘴里的压缩饼干,含糊道:“最坏的情况就是碰上什么难缠的异化体了,咱们得做好要打恶战的准备。” 刀刃在磨刀石上有节奏的沙沙作响,李鸮的声音混在中间,应道:“没松懈过。”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我倒挺希望虎哥其实是撂挑子不干跑营地去了,这样他至少还能过段他想要的安稳日子。” 宁钰感慨一声:“之前总听他说,跑够多少多少单就能退休回去娶老婆了,也不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了没有。” “很多人的愿望一辈子都实现不了。”李鸮拎起刀身,扫了一眼刀刃轮廓,又重新落回磨刀石上,“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是诅咒。” “你这话说的。”宁钰皱着眉,复杂地睨了李鸮一眼,“如果愿望是诅咒,那也是个能给到正向作用的诅咒。” “很多人能坚持到现在,不就是靠愿望里的那一口气么?我也一样啊。” 宁钰仰起头,盯着天上的朦胧月华:“我不需要有多大权势,也用不着什么不愁吃喝的物资,只要全家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就行,只要这样就行。” “想过结果吗?” 李鸮的声音乘着风声飘落,宁钰偏过头,看见了他被月光照亮的侧脸。 “当然想过,没什么线索的时候想得更多。”宁钰笑着应了一声,试图把氛围重新带回轻松的节奏里,“找到了皆大欢喜,我带他俩找块净土扎营,物资也够用,实在不行就在附近跑跑单,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吃饭。” 清透的眸底含着一轮明月,他的眼角勾笑,洒脱道:“找不到就继续找呗,等他俩成了老太老头不就跑不动了,那会儿没准还更好找呢。” 李鸮适时应了一声,把打磨完的刀收进了武装带上的包袋里。 他那把匕首保养得相当好,从宁钰和他第一次并肩作战开始,刀锋就始终保持着锐利崭新的模样。 只是那银灰色的刀身有点眼熟,宁钰有意观察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探:“你这刀是哪儿来的?” 李鸮一点不避讳:“你的。” 宁钰哑然,回想起那时候摸空的腰包,一下子反应过来,难怪觉得自己好像少了点什么:“所以你那会拿了就一直没还给我?” “嗯。”李鸮抬起嘴角,自然道,“趁手。” 这一声说得不明不白,宁钰听着莫名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你喜欢那就送你了呗。” 他故意清咳几声转移话题:“假如,我是说假如啊,要是我一直找不到我爸妈,你会回候鸟吗?” 李鸮侧过眼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等到宁钰感觉自己的脑门都开始发热,他旁边的这位始作俑者才突然笑了一声。 “你希望我留下?” 问题悠悠地飘落在地,宁钰张了张嘴却接不上话,一点点僵硬地把脑袋转回前方。 希望吗?他好像确实有这么想过。 眼睛掩饰着情绪快速眨了眨,心口像有根羽尖轻扫而过,带起一道陌生的酥麻颤栗。 不对劲,很不对劲,好兄弟之间会有这种氛围吗? 至少他跟驿站的朋友们从来不会这么讲话。 宁钰闷下脑袋,活了二十来年从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完全反应不过来现在是个什么发展。 晚风卷走了脸上多余的温度,他好不容易摆脱那股奇怪的状态:“我其实……” “别担心。”李鸮却已经收起调侃,语气正经道,“我有一定要弄清楚的事,方向和你一样,不会半途而废。” “啊?噢……”宁钰的情绪卡在半截,退去的尴尬又一次涌上头来,他抿了抿嘴唇,顺口问道,“所以这是你的愿望吗?” “不是。”李鸮道。 “或大或小,人总得有个愿望啊。”宁钰歪了歪头,“我又不会笑话你。” 李鸮皱着眉沉默半晌,才终于给出一个答案:“那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吧。” “好愿望,越简单的目标越好实现。”宁钰拍了拍手,招呼着回身拉开车门,非要嘴欠一句,“我算在里头吗?” 李鸮眯起眼,轻笑着坐进副驾驶,落下一声:“算。” 宁钰:“……” 按下去的奇怪躁动又随着心跳冒出了头。 远光灯破开路前的黑暗,冷却的引擎再次升温,随着往沃土地带前进,辐射带来的不适感就越来越强,即便宁钰早就习惯了这股异常,却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路程过得迅速,除去遇到的低危异化体,算得上是畅通无阻,原计划中的取货地点就在附近,卡罗拉缓缓停在水泥路面上,前方是一片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厂房废墟。 李鸮的视线越过车窗,立刻抽出枪推门下车。 两人前后脚踏入废墟,宁钰拿着手电四下观察,突然在不远处一辆变形的车前窗上,发现了那个熟悉的标志。 蛛网般碎裂的玻璃挡住了望向车内的视线,手电光遥遥扫过,正好照亮了车窗上反光的黄色圆形图案。 宁钰的手臂一僵。 “……是快递员的车。” 第27章 第27章【修】 可能是虎哥,他还活着…… 手电光透过副驾驶的车窗打入车内, 另一头的李鸮却突然停下脚步,似乎是看见了什么,盯着载具皱起眉。 宁钰疑惑:“怎么了?” “战马。” 听见这个名号, 宁钰心头一凛, 赶忙绕过车头, 将手里的手电筒转向驾驶位的方向。 白光将变形的车身打亮,扭曲损毁的车上留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巨大标记。 刺眼的红圈外淌下一道道赤红色的喷漆, 内部斜拉着两道交叉直线, 如同一个放倒的字母X, 像示威般几乎占满了整个车身, 明目张胆地告知天下, 这是属于他们的“杰作”。 每一个被战马烧杀抢掠过的目标, 都会被打上独有的死亡标记, 宁钰曾在送货途中遇见过不少被标记的营地残骸, 而那些早已废弃的地方, 无一不是满地焦土、生灵涂炭。 眼下, 这个残暴的猩红记号, 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打在了这辆贴着驿站标志的车上。 握着手电的手指发力收紧, 宁钰的眉头紧锁,冷白的光照下,车内空间一览无遗。车内没有人, 也没有任何挣扎搏斗的痕迹。反而到处都是洒落的玻璃碎渣。 他的视线落向后排位置,正好在成堆的玻璃碎渣中, 发现了那只贴着螺旋标志的灰箱。 眼前这辆车,大概率就是虎哥的。 可虎哥人呢? 宁钰疑惑着,正准备拉开卡死的后车门, 鼻腔里就钻来一道有些熟悉的潮湿霉味,他闻着这股气息皱起眉,下一秒,就听见一旁的李鸮开口道:“有人。” 远处的异化树林下方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像是在抬头观察什么一般歪斜着脖子,他戴着兜帽直挺腰板,背对二人站得端正。 李鸮拉栓上膛,立即端枪瞄向那道红色的身影。 宁钰的视线擦过枪口,径直落向林前的怪异红影,他警惕地握住枪把,心头只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看得清特征吗?” 李鸮应了一声,左眼如同自带倍镜般远望而去,片刻后,答道:“男性,中等体型,软壳登山服,后腰包夹层里有一张女人的照片。” 宁钰听着他一条条往外蹦词,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可眼下没时间感慨他这超出人类强度的视力,光是靠几个细节词汇拼凑出的人物画像,就已经基本匹配上了虎哥的情况。 “可能是虎哥,他还活着……” 宁钰有些欣喜,正准备朝静立的红色背影走去,脚下的步子却猛地一顿,那个背对他们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右手,正在半空中一左一右地晃动起来。 欣喜与激动一下子被这股怪异感打破,他的思绪一顿,骤然回过味来。 如果虎哥真的没事,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超时这么久了,他为什么还留在沃土区? 宁钰偏过头,正好对上李鸮的视线,二人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警惕地朝着异化林的方向走去。 废墟内满目疮痍,窄道两侧是断裂的钢筋,手电的圆形冷光扫过地面,宁钰发现不远处的石子路上铺满了黑红的碎屑。 那片颜色怪异的路段随着脚步靠近逐渐清晰,砂土上方满是干涸的血污,路面散落着鲜红的肉块,粗糙的断面上沾满碎石,分辨不出原本的轮廓和形状。 道边时不时会出现几条挂着血肉的白骨,大小分段都非常不规则,看起来像是用暴力手段徒手掰断的。 宁钰皱着眉避开地上这些奇怪的碎肉,手电光一抬,打亮了不远处挂在几节白骨上的暗粉色长带。 长带的表面似乎覆着层粘膜,柔软地脱垂在地,宁钰的目光一顿,立即明白了地上这堆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器官组织。”李鸮先一步把他的猜测说出了口,盯着地面附近的骨骼补充道,“应该是一个人。” “……看出来了。” 舌根生本能地泛起酸水,宁钰错开视线,竭力让自己不要去细想环境里的情况,终于把那阵反胃的劲头压了下去。 走南闯北十来年,他从没遇到过这么挑战心极限的场面。 二人从血肉堆里谨慎穿行,一抬头的功夫,异化林前一直在重复动作的身影突然摆正了脑袋,眨眼间就消失在林中。 林中亮着忽闪的奇怪火光,幽深的林道内还能看见穿行的人影,林带的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个规模不算小的秘密营地。 宁钰持着枪警戒着走到林前,那道红影先前站的位置有股似曾相识的酸腐霉味,他尝试掩住口鼻,却仍然阻止不了气味钻进鼻腔。 “又是那个味道,和路上那两只异化体的一样。”他紧盯着林间的星点亮光,朝李鸮低声道,“你还记得之前那个赵哥说的话吗?” “嗯。”李鸮托起枪,压下肩进入警备状态,先一步迈进了林道之中,“说它们是群居生物。” 头顶茂密的树叶窸窣作响,异化林的枝桠缓缓摇晃,分不清到底是风吹的自然摆动,还是有预谋的观察狩猎。 林道的尽头是一片平缓的露天空地,天空上明月高悬,月光撒了满地,在地表所有照得见光的地方,铺下一层没有温度的寒纱。 生锈的老旧拒马拦在营地边缘,几辆被异化植物爬满的轿车并排停在空地之中,营地内的设施一应俱全,大大小小的帐篷扎堆而立,中央的空地上燃着一团巨大的橙红篝火,帐边的简易炉子冒着白烟,像是正在炖煮着什么东西一般咕噜作响。 营地中人来人往,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干活的干活,歇息的歇息,人群之间一派的和谐安定,完全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二人藏在林间的阴影中警戒观察,宁钰心头却升起一股无端的异样。 什么人会在沃土区里扎营? 篝火的火光将人群的影子拖得极长,火焰被阵风吹得摇曳,人群的阴影也紧跟着晃动起来。 靠近林带边缘的两个人突然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指着另一人的掌心,伸手朝着营地招了招,像是在招呼谁过来。 营地之中却没有回应,招手的那人立即回过身,径直朝着篝火的方向小跑过去。 正当宁钰准备挪开视线时,那个人突然又从篝火的位置走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林带边缘那人身旁,无神的脸转向那人的掌心,片刻像是被突然打开了开关一般哈哈大笑,边笑还边伸手朝营地招了招…… 宁钰的目光一僵,立刻移动视线,盯着附近的几道身影观察了一阵,默默地看着他们同样把重复的动作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这都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在重复某个特定的动作。”李鸮猜测道。 宁钰握紧了枪身,看着眼前的诡异身影,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咱们再去另一头看看吧,不管找没找到虎哥,看完就走。” 李鸮应了一声没有异议,视线扫过人群,像是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身影。 步子轻踩着林地的泥土,宁钰的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异常的清脆声响,他条件反射地顿住脚,在观察完四周没有异样后,这才缓缓屈下身捡起了那块轻薄的物件。 林间的光线晦暗不清,宁钰只能勉强看清那是一块磨损严重的亮绿色薄片。 薄片中央的图案模糊不清,但能依稀分辨出上方有规整的螺旋状底纹,连接的卡扣中卡着一块漆黑的油亮碎片,看色泽形状,像是某种鳞片。 李鸮留意到他手里的东西,问道:“这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个耳标之类的东西。”宁钰一抬手,把薄片递给他,“上面的图案应该是至生命的标志,可能是从什么动物身上掉下来的?” “耳标?”李鸮盯着中央模糊的位置观察了片刻,才重新把东西抛还给他。 宁钰接过薄片塞进口袋,有些难以言喻地皱起眉:“不过照他们那条件,估计还真能养殖点什么东西。” 营地内一片寂静祥和,除去噼啪作响的篝火堆,只剩风过林间的沙沙声响。 二人在警惕中绕过了营地的四分之一,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宁钰从入林开始就熄灭了手里的手电筒,仅靠着月光和肉眼,艰难地在营地中寻找着那道红影。 远处营帐的阴影晃动了一下,还没分辨出什么,身后的李鸮就忽然开口道:“一点钟方向,帐篷背面。” 李鸮都发了话,宁钰也没再犹豫,当即加快脚步,快速朝着目标的阴影处靠近。 那身影站在距离人群和篝火较远的位置,正好藏在营地外圈帐篷的背面,只是他的姿势却还是保持着开始时的状态,如同观察什么一般,歪着脑袋,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宁钰视野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熟悉的身影和腰包里的那张他见过无数次的照片,无一不在透露,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虎哥。 可虎哥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警觉的意识线忽然被拨动,虎哥背对他们的身子一转,帽兜下晦暗不清,眨眼间,忽然就朝着宁钰狂奔而来。 宁钰看见骤然逼近的身影瞳孔猛缩,迅速后撤一步避开他带着杀意的攻势,留出的空档正好由李鸮抬脚补上。 猛烈的膝袭直击小腹,一道清脆的咔擦声响过,虎哥的腹部突然像被抽空般凹陷下去,立刻倒地不起。 “……虎哥?”宁钰的心头察觉到一股隐约的不安,他保持着警戒的距离,看着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声。 眨眼间,从腹部中间塌陷下去的身体就又重新恢复原样,像是被拦腰斩断后又忽然接了回去,宁钰暗道一声不对劲,立即直起腰背向后狂退。 虎哥瞬间提胯起身,拧动着两臂迅速朝着后撤的宁钰追来。 李鸮眼疾手快,一记手刀立刻劈向虎哥的后脖颈,力道带下虎哥头上的帽兜,却像没入棉花般忽然被卸了力。 虎哥帽兜下方的面孔格外苍白,过度歪斜的脖子堆着几道怪异的褶皱,他泛白的眼珠直冲着宁钰,没什么情绪地冷冷笑着。 视线与这道带着死气的目光相接,宁钰的大脑像是被猛刺了一针,脚下的步子没留意,一晃神的功夫,虎哥的身影就已经逼至身前。 眼前闪过一道寒芒,宁钰看见李鸮单手握刀,纵刃劈开了虎哥红色的登山服和他背上的皮肉。 那道刀口没有任何血迹,内部空空如也,只有两节虫甲般交叠的异化体,甲壳表面没有灰雾,仅剩一层漆黑发亮的油光。 正是他们路上碰到的那种异化体! 两只异化体发现自己暴露在视野之中,立即蜕下表皮钻出身体,四肢快速伏地,准备朝着营地逃窜。 短靴挟劲风踩落,李鸮的动作赶在它们之前,一刀一脚死死地将两道身影钉在原地。 宁钰即刻切换视野,细线接入两道精神接口,没有丝毫停顿地发出指令。 「自毁吧。」 两声嘶鸣被半道掐断,在缠绕成团的细线下,彻底爆裂成满地零碎的甲片。 鼻间的血液啪嗒落地,无形的警戒线再一次拉起,宁钰皱起眉,悄悄抹净淌落的赤色,径直走向那具空空荡荡的尸体。 那层被蜕下的表皮还带着笑脸,变形扭曲的五官摊平在地面,背后的腰包在打斗中脱落在地,腰包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明媚,像是对一切都满怀期待。 红色的登山服破裂大敞,宁钰这才看见了他腹部上被留下的死亡记号。 那个狰狞丑恶的圆形红叉就这样落在了虎哥的身上,而这个被打了记号的人,连全尸都没留,甚至还要被扒了皮当衣服穿。 宁钰伸手将那只腰包捡起,他摇晃几步站起身,望着眼前的场面有些出神。 带着片刻安慰余温的手拍了拍肩膀,无声的身影在他身旁站定,宁钰低着头,看着自己有些发白的指节缓了许久,才重新哑声开口。 “……我没事,这样就当把他带回去了。”他强撑住身形,不想让李鸮分心留意自己的情况,故作镇定道,“走吧,我们带箱子去基地……” 视野中帐篷的一角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个角度,宁钰的话停在半道,模糊地记得它原本的轮廓并森*晚*整*不是现在的模样。 他们动了?! 篝火的橙光摇曳而起,飞溅出的零碎火星打亮营帐间的过道,一声短促的风哮擦过耳鬓,宁钰的子弹还没出膛,刚转过身,就看见李鸮脚下已经踩着一只挣扎着的苍白人影。 强烈的潮湿霉味铺天盖地,不远处黑影如同管道中的潮虫般涌动堆积,怪异的关节拧转,时不时会出现一道飞冲而来的白色攻势。 宁钰的视线快速扫过林间,正留意附近最短的撤离路线,一晃神,一道夺目的辉光就从眼前横贯而过。 异常凌厉的锋刃再次出鞘,带着逐渐攀升的力量,静静地站在了夜色之中。 宁钰的瞳孔一阵收缩,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枪,他看着那只逐渐变成橙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光华,还没彻底忘却恐惧的肌肉记忆在瞬间抽搐了起来。 ……不好。 畸形的非人外观让他一时间险些忘记了,这些东西和双胞胎一样。 他们都拥有着异化体的力量,同时也在影响和催化着李鸮。 第28章 第28章【修】 把他……还给我。…… “喋喋喋喋……” 怪异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营地之中, 如同困在时间循环中的人影开始接连复苏,密集的苍白身影调转方向,在每次眨眼间变换着动作, 一步步朝着他们两个不速之客围来。 “快走!” 耳边簌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宁钰扣上腰包转身快步冲向来时的林间, 霉味在身边弥漫,他下意识地看向李鸮那只亮起的左眼, 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枪。 游乐园的死亡威胁还历历在目, 他暂时还没有完全克服那时残留下来的恐惧。 低维视野再度开启, 线条横铺, 勾出了异化树林的所有轮廓, 李鸮没有恋战, 迅速脱身后紧跟着他撤离的方向赶来。 随着那只眼睛逐渐上色, 宁钰视野中的线条开始重新判断起他的归属分类, 原本绕在地面的细线顺着腿脚向上攀爬, 最终, 连带着李鸮的身影一起, 再次缠绕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那轮廓并不清晰, 看起来只是一只安静栖息在他肩头的猛禽, 一对巨大的羽翼微微拢起,似乎随时都会振翅起飞。 精神接口再度出现,长线无声息地牵入连接, 隐约攀升的温度沿着线条传导而来,像是试图恐吓他主动切断接驳, 宁钰强撑着意识里的阵阵威压,尝试用那时的指令镇静李鸮的状态。 “醒醒。” 嗓音出声,指令却没有生效, 那只琥珀似的橙金色眼眸在夜色之中依然夺目。 或许是视线中的担忧和不安太明显,李鸮没有回头看他,声音却道:“我很清醒。” “……我知道。” 连接的线条一颤,宁钰条件反射般立即回应,强硬地抽回了那道出卖自己的目光。 道不明的心绪在脑内盘旋,他想要掩盖自己下意识的慌乱,即便它真实存在,宁钰也不想将它轻易表露在李鸮面前。 月光穿透异化树林,透过零碎的缝隙,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 “喋喋喋……” 怪异的鸣叫如鬼魅般围绕在四周,湿润的泥土拖曳脚步,宁钰留意着怪叫响起的位置,正判断着距离和方向,落脚的土壤忽然向下一陷。 来不及收脚,宁钰干脆扯开腿猛地朝前一迈,几步趔趄跑稳身形后,昏暗的林间土地像是退潮的沙滩般,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白点。 视野中的林地接连下陷,落下的一个个土坑里,塞满了惨白色的头颅,那些光洁的面孔上洋溢着怪异的微笑,无数对泛白的眼珠毫无生机地注视着两人跑来的方向。 越来越多的人头在地里涌动,随着他们撤离的方向左右拧转,摆脱禁锢的身形钻出土坑,甩着苍白的手脚朝二人狂奔而来。 李鸮的刀锋精准地没入那些躯体的腰腹之间,绞裂的脆响不绝于耳,拦腰凹陷的皮囊怪异地对折倒地,在骤雨般落下的锋刃下立刻没了声息。 从泥土中爬出的人形模样怪异,相较于营地中的那一群更加古怪,表层惨白的外皮破损溃烂,透过皮囊破孔还能依稀看见内部怪异的肢体。 宁钰撤步闪避身前袭来的攻击,还没来得及抬手补枪,危险的直觉忽然警铃大作。 彻骨的寒意贯穿后背,布料撕扯的响声格外刺耳,宁钰拧肩回防,枪口直转向身体后方,视线刚聚焦,就看见李鸮已经一步跃起,直追着被他踢飞的苍白皮囊而去。 迟来的刺痛从肩胛处股股袭来,宁钰吃痛地抽了口气,抬手向背后一伸,只摸到大片渐凉的潮湿血迹。 “……我草。” 月光下,灼眼的血液将手指染红,他后怕地低骂一声,一下子反应过来刚才的情况。 那只异化体是想把他的皮扒下来,再自己钻进去。 土下的尸骨会溃烂,在找到新的皮囊前,它们只能套着破损的腐朽外皮,等待后续的皮囊迈入陷阱。 从下陷孔洞中冒尖的白色头颅像一条条蠕动的长蛆,铺天盖地的攻势直冲二人的后背袭去,每个蜂拥而至的身影都极致扭曲,渴望钻入这两具状态极佳的外壳。 它们的速度很快,奔跑进攻时还能掠起一阵刺耳的风啸,宁钰在几次脱靶后也收枪换刀,面对眼前这些动线诡谲的异化体,冷兵器和近战本能显然要比瞄准准心有效得多。 低维空间无法将整个营地囊括其中,无论是范围还是线条数量,都不足以支撑他用能力硬抗攻击,宁钰非常清楚,一旦使用超过阈值,自己的负荷状态绝对会拖李鸮的后腿,到时候甚至可能还需要他分心来顾及自己。 李鸮的状态莫名好得惊人,他脚下的皮囊已经开始堆叠,手中的短刃如同绞肉机的叶片,飞速地切开皮囊背部,顺着动势又伸手抓出那两颗变形的脑袋,毫不留手地拧断拆离。 这个姿态异常眼熟,步步紧逼的异化体却不给宁钰留出任何反应时间,他挥动匕首挡下前后的攻击,意识突触仓促地拉紧了与李鸮的连接。 「李鸮,冷静!」 扑翅的线形轮廓被狠狠束紧,那只发亮的眼眸忽闪了几下,似乎重新找回了智连接,李鸮落刀回头,视线穿过翻滚的白色浪潮,短暂地与他相接。 那一眼是熟悉的冷静神态,宁钰松了口气,反手持刀朝着身后的攻势拦去。 猜想再次印证,他是真的能控制李鸮。 异化体的数量却远超预计想象,哪怕一路推进厮杀,距离来路的废墟却仍有大半的路程要走,地面孔洞内的苍白脑袋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爬出,立刻就将二人撕开的逃生缝隙填满。 逐个停顿击破已经完全跟不上异化体的速度,宁钰握紧刀柄,几次深呼吸后视野内的线条,以阈值内最高上限铺开线网,建立起临时的意识网络。 突触被挣扎拉起,几只快速挣脱的异化体扯断连接,宁钰无心留意反噬的疼痛,对仍处于网络中的异化体发出停顿指令。 「全部静止。」 李鸮的身影带着寒芒贯穿了僵直的人肉皮囊,利刃穿透层层单薄的外壳,卷起一片呼啸的灰白旋风,黑压压的异化体被汹涌搅动,他脸上那片灰色的绒羽却开始渐渐显露。 怎么回事…… 宁钰惊愕地抬起头,却发现连接李鸮的线条不知什么时候被暴力挣脱了,他身后的那片轮廓扑起无形的狂岚,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断所有智肆意猎杀。 刀锋格挡下几次凶狠的撞击,宁钰一边兼顾自己身前的战局,一边尝试抽身重新与李鸮建立连接。 可随着背后的伤痕越来越多,他甚至都能感觉到,有凉风穿过肩胛两侧的破口,正埋了头狠命地想往他的身体里钻。 “喋喋喋喋……” 从土底钻来的异化体蜕下不成形的皮囊,彻底展露出扭曲畸形的原本样貌,大片油亮的漆黑外壳反着冷光,畸形的头颅与甲壳摩擦出成片嘶鸣,凶猛地争抢着唯二的猎物。 体能与意志都快逼近极限,宁钰已经无暇再分心顾及两边的战况,在利爪又一次伸向后背时,他习惯性地想要道出停止指令。 突然扼制住的嗓音紧压收缩,剧烈的钝痛却在此刻突然冲击着大脑皮层。 ……怎么在这个时候?! 完全来不及反应,锐利的尖甲已经扎入后背皮肉,宁钰拉紧脑内的智,侧身生扯开了后方的攻势,温热的血液从豁开的伤口流出,沿着他紧绷的腰线直直下落。 时隔许久的甘洌气息再次涌现,与漫天潮湿的霉味隔空对撞。 不远处的李鸮不再留手,任由周遭那些不足致命的攻击擦过自己的皮肉,刀锋舞动,脚下的躯壳堆积成山,而那只琥珀般的金眸中,却隐约透出一股失控的愉悦。 他的攻势越发趋近于好战天性,橙金色的眸底几乎看不见一丝属于人类的考量,几根棕灰色的羽毛随着暴戾的动作飘落,似乎已经完全沉溺在杀戮的本能之中。 不行,必须得拉住他! 灼烫的精神接口拒绝接驳,那只即将成型的猛禽轮廓像是忽然转过头,以一副胜者姿态,挑衅似的朝着宁钰张开了硕大的羽翼线条。 它占据了李鸮意识的主导,几乎要夺取他身体的全部控制权。 无形的狂风吹乱了低维空间的线条,恐怖的低压正在一点点瓦解宁钰的意识。 难抑的疼痛沿着声带劈入大脑,视野中甚至开始闪烁起那片熟悉的苍茫雪境。 黑暗,纯白,黑暗,纯白…… 视野在接连不断地频闪摇晃,反胃的眩晕让精神几近涣散,宁钰艰难地躲避四周扑来的攻势,抬手朝着手腕狠咬一口。 额外的刺痛短暂地清空大脑,终于聚焦的视线牢牢锁定着李鸮身后那道狂妄的轮廓。 汹涌的鲜血撞开禁锢,重新出口的话语再次震响,压倒性的连接涌入精神接口,不由分说地重新将权限转交到宁钰手中。 「把他……」 指令下落,被烈风吹飞的细线加速裂变,撑着低维空间的边缘,再度开拓。 细密如笼的长线骤然缩紧,将那只即将腾飞的猛禽关押收束,挣扎的狂风直卷,却丝毫无法撼动将它拖回身体的连接。 呛出口的血液中断语句,宁钰只觉得眼皮重得发慌,脚下的步子越跑越偏,在他彻底陷入昏迷前,细线铺开漫天防线,自主拦下了周围所有攻势。 黑夜渐浓,那道橙金色的光华终于跃来他身边。 熟悉的体温环在肩后,带着那道让人心安的清爽气息将宁钰紧紧包围。 李鸮脸上的绒羽褪去,亮起的虹膜仍然耀眼,那片险些失去智的夺目辉光中,不知什么时候闪烁起了人类的性考量。 他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周围密集的异化体同时陷入静止状态,趁着指令依然奏效,李鸮捞起脱力的宁钰一路横斩,在停滞的白色浪潮中杀出一条漫漫血路,重新回到他们来时的废墟之中。 安全带咔哒系紧,宁钰的呢喃细碎,在紧闭的车内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 他的声音实在微弱,连李鸮都不得不侧过身去仔细分辨。 轻浅的气音带着呼吸送出唇齿,宁钰双眼紧闭,像是沉浸在什么争夺之中。 “……还给我。” “还你什么?”李鸮眉头一压,不解道,“你的刀?” 没有回应,宁钰脑袋一偏,彻底昏睡过去。 阳光高照,透过车窗依然能感受到暴晒的温度。 宁钰醒过来时还躺在倾斜的副驾上,身上的伤已经处完毕,脑袋的斜前方还贴心地翻下了遮阳板,正好拦下照向他眼睛的日光。 贴心的始作俑者握着方向盘,见他转醒还心情颇好地打了声招呼:“醒了。” 宁钰搓了把脸,还有些睁不开眼睛:“到哪儿了?基地的箱子呢?” “20公里后到G32国道。”李鸮应了声,随后空出手,向后座方向一指,“后面。” 宁钰回过头,确认那只贴着螺旋图案的灰色方箱,正完好无损地放置在后排座位上,便回正身子,摘下了自己腰上那只捡回来的虎哥的腰包。 “那刚好回趟驿站,把虎哥的东西交给穆叔。” 李鸮应了一声,抬手朝他抛来一个战术包袋:“还你。” 宁钰两手接住,打开却发现是之前那把被李鸮拿走的银灰色匕首。 他心口有些发涩,莫名感到一阵奇怪的别扭:“还我干什么,用着不趁手了?” “不是你让我还你?”李鸮蹙起眉,反倒有些莫名其妙。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还我了?”宁钰的脑袋还有点懵,隔着包袋捏起刀尖又递了回去,“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你拿着。” 李鸮也不跟他客气,转了一圈又把刀接了回来。 宁钰回想着先前林间的情况,声音还有些发哑:“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我记得那会儿我好像做了点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影响?”李鸮平视着前路,忽然周遭气场一变,带着那只亮起的橙金色眼眸转向了他,“这个吗?” 宁钰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要切换低维视野,却发现李鸮竟然轻笑一声,自若地把头转了回去,那道橙金色的光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熄灭,再次变回了寻常的浅色虹膜。 “你能控制了?”宁钰眼睛一亮,长舒了一口气。 “一半吧。”李鸮转过方向盘,解释道,“暂时还不能靠近临界点。” 宁钰的嘴角弯了弯,故作深沉地拍了拍胸脯:“那就交给我吧,我来看着你。” 李鸮侧过眼看向他,跟着轻笑一声。 渐渐回笼的记忆拨开脑中云雾,结合鬣狗说的概念和自己一路过来的猜测,宁钰对于自己的判断基本有了八成的肯定。 “李鸮,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嵌合体的事?” “嗯。” “我一直以为我的能力只能控制异化体,但是真要控制异化体的时候,我又只能用一些特定的词语才能达到目的。”宁钰转过头,一点点拼凑起手里的线索。 “但是双胞胎和异化林里的那群东西又不一样,我控制他们的时候,完全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和干扰。” “……有人类特征、能被操控、没有灰雾、拥有特殊的气息。”他将已知的信息全部摆明,把所有碎片拼成一副完整的图景,“我觉得十有八九,他们应该就是嵌合体。” 如果是嵌合体,一切奇怪的地方就都能说得通了。 李鸮两眼一眯,反问道:“这种嵌合体会自然出现吗?” “不会,鬣狗说这种嵌合情况,百分百是人工的产物。”宁钰摇了摇头,余光又再次瞥到了后排方箱上的螺旋图案,他回忆起口袋里有同样符号的耳标,便伸手掏了出来。 日光下,耳标上的种种细节一览无遗。 原本看不清的中央位置隐约透着点墨痕,看起来像是一个由字母和四位数字组成的编号,卡扣中夹着的鳞片清晰可辨,宁钰对这质地异常熟悉,正是不久前异化林间那群嵌合体身上碎裂的甲壳。 他拿着那只耳标转向身边的李鸮:“这应该是异化林里那群嵌合体身上的东西。” 李鸮侧过头扫了一眼,接声道:“至生命?” “没错,应该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宁钰点了点头,“正好这次要去一趟第一基地,我们可以借机搞清楚,这些嵌合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路程漫漫,卡罗拉朝着驿站方向的匝道驶去。 宁钰垂着眼,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和穆冬海他们解释来龙去脉,他看着腰包里的照片一阵唏嘘,不知道长久的等待和沉重的痛苦,对于家属而言哪一个才是更残忍的结果。 G32国道附近有不少营地,这条本该热闹非凡的路程,今天却异常的冷清,宁钰望着那片被碾倒在地的繁密树林,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随着离驿站的距离越来越近,远处的巨响开始在路段上声声回荡,听不清具体的情况,却异常激烈。 轮胎压着沥青路面飞驰而过,路边一辆损毁的车上留着一个熟悉的记号,宁钰的视线没能停留多久,可那个圆圈红叉的图案却直直刺入了眼底。 硝烟在远处滚滚升起,枪声混杂着隆隆炮响击出一道道火光。 宁钰呼吸一滞,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原本穆叔驿站的位置,已经彻底被战火吞没,完全化为了一片火场。 第29章 第29章【修】 离老子的驿站远点!…… 炮火直冲天际, 硝烟弥漫,整片驿站的上空笼罩着一片压抑厚重的黑色阴云。 无数辆越野摩托叫嚣似的拉响油门,在轮胎的尖啸声中沿着坡地腾飞, 欢呼地朝着驿站中投下一颗颗手雷。 爆破声此起彼伏, 剧烈的震颤被设下的防护栏拦截在外, 砂石飞溅,外圈的场地彻底在无止尽的轰炸下变为一片焦黑废墟。 “出来!”“出来!”“出来!” 战马们在阵阵狂妄的嬉笑声中环绕着驿站, 时不时还会抬起枪口往战局的中心补上几炮。 驿站扑簌地落着墙灰, 响声雷动, 所有快递员全副武装, 紧抵着掩体拉栓上膛。 “分散点儿, 他们有雷!”穆冬海抬起枪朝外一顿扫射, 几个战马刚刚举起枪, 抢先被他这梭子扫倒下去。 出膛的弹火扫来, 他猛地撤身回防, 一把扯开手里的手雷, 奋力朝着掩体外侧一扔。 雷爆的火光掀翻了一辆行驶半道的越野摩托, 骑行中的战马被冲击扫落在地, 几个扑身后, 瞬间被追来的同伴越野车卷入车底。 重装越野车的车轮一碾,毫不停顿地轧了过去,密集的弹雨从车上横扫而来, 枪火是一道道狰狞的火舌,肆无忌惮地沿着驿站墙面扫出一片火星。 “哈哈哈哈丫的龟缩了!” 手握机枪的战马露出满口黄牙, 狞笑的五官挤得变形,他站在车斗中,等待车身撞过护栏, 便猛地将炸药掷向内侧:“炸鱼咯!!” 爆裂的火光迅速炸开,防护栏的表面出现摇摇欲坠的蛛网裂痕,震起的滚滚黑烟正沿着细纹喷涌而出。 眼见它有要坍塌的趋势,穆冬海朝着驿站内方向一挥手:“分批走,拉第二道护栏!” 快递员们警戒着边攻边退,有人不幸在交火时被流弹擦中,手臂立刻像炸开溃烂般血肉模糊,吃痛的抽气声不绝于耳,却只能忍住灼痛快步后撤。 弹火向外侧喷涌,两头的子弹在空中交汇,战马鬼哭狼嚎般拱火的词句在耳遍重复回响,朝着出现弱点的栏身接连进攻。 一辆红色的泥头车带着呼啸的轰鸣朝着防护栏极速驶来,驾驶位上的战马狂笑着举起枪口朝天扫射,像是在拉响火车警报般高呼道:“开门!” “——快递来了!”他纵身蹬开车门翻滚下车,强力的惯性拖着身体在地面摩擦了几圈,他撑起糊血的脸,一对充血的眼球里满是兴奋的火光。 捆满炸药的车头以最高时速撞向防护栏,震耳的爆破圈出一圈无形的声场,顷刻间剥夺了场内所有的声音。 震天的嗡鸣落下,防护栏骤然粉碎,连带着爆炸变形的泥头车一起挤压扭曲。 火光从场地中心爆起,升起一团漆黑的浓云,冲击波如同一只骤然降落的无形巨掌,狠狠将气流按倒在驿站之中。 蛮狠的狂风无差别地将地上的战马狠狠踢远,又猛地朝驿站支起的护栏重砸一拳。 沙粒堆砌成的墙稳稳承住前方袭来的风压,穆冬海分配完站位,从吧台暗格里翻出一把榴弹发射器,他快步赶至护栏后方警戒,望着外侧逐渐压来的硕大黑影,大骂一声:“他妈的,这群疯子!” 巨型的改装车隆隆驶来,厚重的履带碾过泥头车的废墟,子弹在坚硬的车身上只擦出几道灰色的划痕,它高举的铁臂横推,直将护栏外侧的金属墙身撞翻划烂。 驾驶位上的战马享受地推动操纵杆,脚下的油门踩死,不管不顾地直冲驿站建筑上推碾而去。 “离老子的驿站远点!” “嘭!” 白烟溢出枪管,榴弹如一颗重磅流星,重重砸向改装车的大臂,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整条金属臂从中断裂坠落。 四周站完点位的快递员收到进攻信号,纷纷探出头向外倾泻枪火。 第二发榴弹击入改装车的驾驶位,弹头瞬间穿透前车窗,连带着驾驶位上迅速撤离的战马,一道撕碎炸裂成血花肉块。 挡在驿站前方的改装车就像突然留下的第三道护栏,战局的风向逐渐持平,驿站的枪火外压,渐渐和外圈游走骚扰的战马们打得有来有回。 远处几辆战马的越野车已经整装待发,改装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车头布满刀刃,轮胎卷地嘶鸣,如同一辆辆自爆卡车般直冲驿站方向冲去。 尖锐的摩擦声骤然响起,重装卡罗拉如同一道漆黑的野火流星,带着呼啸的火焰横劈开战场。 宁钰重新握上方向盘,离合档位换得迅猛,车身跟随操控,在战火间灵敏地穿行变道。 李鸮探出车窗,迅速将标点炸药掷向越野车后方,几道枪响,爆破的火光顷刻从后向前吞没,直将几辆载具烧得只剩车架。 火力重心开始掉转,弹雨与攻击全部追着卡罗拉而去,驿站的攻势开始向外压制,重新将警戒范围推至第一道防线的位置。 战马环行在周边的摩托队被驿站逮了个正着,快递员们刚好趁着眼下没有输出压力,直接将落下的战马全部绞杀。 卡罗拉的突然出现打了战马一个措手不及,而人数与火力压制却是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当战马的队伍再次稳定下来时,宁钰闪避弹火的动作就吃力许多。 战马的目标并不在他们身上,追着他们逼近沃土区后,那片车群就大摇大摆地又重新包抄向驿站的方向。 眼见后视镜中的战马消失,宁钰紧皱起眉,抡直手臂一把打死方向盘,迅速掉头回冲。 他握紧方向盘的手在剧烈颤抖,几乎是在竭力克制着情绪的波动,视野前的画面出现了密集的雪花点,宁钰只觉得自己的肺在收紧,只能下意识地狠踩油门,试图让速度再快一些,说不定就能透过一口气。 “冷静,万事有对策。”李鸮察觉到他的异常,立即出声提醒。 宁钰的意识稍稍回落,肾上腺素还未完全褪去,仍然紧绷着肌肉,声调发抖道:“……不要紧,我没事。” 李鸮抬起枪,迅速狙击角落中刚抬起炮筒的战马:“看路,留意车速。” 宁钰向前方一瞥,迅速避开路面上密布的巨大碎石,卡罗拉从驿站背部沃土区横穿而来,在快递员成片的枪口之下,顶着明晃晃的驿站标识,猛地甩尾停在楼后的隐蔽处。 “来人了。”“谁来了?” 宁钰和李鸮快步推门而下,提着能带上的所有军备迅速跑向人群之中。 “穆叔人呢?!他怎么样了!” 脸上落着擦伤的快递员向前线一指:“穆叔没事,还在前头指挥。” 宁钰深吸一口气,在颤抖间呼出几道细碎的喘息,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松懈。 李鸮拍了拍他的肩膀,宁钰偏过视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我没事……我们快走。” 驿站正门硝烟漫天,两头的火光接连亮起,穆冬海侧倚在巨大的改装车下,频频向外头包抄而来的战马发射榴弹。 弹匣中的分量越来越轻,可外头的战马源源不断,像是完全不曾减员般持续地向驿站加大火力。 “真他妈没完没了……” 他迅速抬手装弹,刚回正枪管,嘴里的信号还没出口,不远处就突然响起一声卡在喉咙中的凄厉呼喊。 战马雀跃的尖叫瞬间将那道细微的哀嚎淹没,只剩下接连又起的炮响阵阵回荡。 “王琮!”穆冬海的前额爆起青筋,迅速抬枪向外侧连击,趁着榴弹火力的间隙,他俯身提起枪,快步冲向倒地的小快递员。 年轻的小快递员实战经验不足,头一回在高压情况下长时间作战,一时没能跟上战局节奏,被远处的战马抓到了空隙直击要害。 他的腰腹被炸开了花,鲜红的血液沿着触目惊心的创面淌落满地,像是还想抓枪起身,最后却只是抽搐着在原地微微颤抖。 “叔……叔……” 鲜血从嘴里涌出,王琮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事儿,叔来了。”穆冬海利落地扎紧他腰间的衣物,试图靠压迫止住不断渗血的伤口,即便眼前的生命已有定局,却还是和声安慰道,“好着呢,一会儿就没事了。” 王琮的呼吸渐弱,半晌,他那双映着满天炮火的清澈眼睛,像盏熄灭的明灯般,瞬间暗淡了下去。 驿站外圈再次传来了声声异响,叮当作响的锁链碰撞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声声哀怨的哭喊,骤然加快了频率。 战马的车上接连丢下了各式各样的人,男女老少没有规律,而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个实心的方形铁框。 铁框扎入锁骨,垂下的链条拴在手腕和脚踝上,每个被丢下车的人都面如死色,却在双脚落地的瞬间都朝前方狂奔起来。 穆冬海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盯着那些完全不像战马一方的人,警戒地端起枪保持戒备,想不通战马这群人玩得又是哪一出。 狂奔而来的人群中有人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他趴在地上停顿了几秒,突然绝望地尖叫起来,而下一刻,那道尖叫就被生生截断。 没有持续动作的链条骤然紧绷,铁架的弹簧一跳,如同一个捕兽夹般迅速张开,沿着锁骨中心将他撕成了两半。 猩红的血雨泼洒而落,战马们哈哈大笑着从他半截的尸首上轧过,毫不在意地又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玩具身上。 穆冬海的眉头拧成一道深壑,眼看那群人中,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正朝着他快步靠近,她绝望的语气中几乎全是恳求:“杀了我……求求你快杀了我!” 她的脚步没有停,穆冬海毅然地抬起枪口,就在扣下扳机的前一秒,女人胸前的铁框中突然发出一阵目眩的光亮。 爆破骤起,剧烈的震响贯彻云霄。 第30章 第30章【修】 他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狂奔至驿站的身影被接连引爆, 每一张哭喊求饶的面容都在瞬间被胸口的火光吞没。 烟尘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战马的狂笑由远及近, 枪响紧随其后, 再一次把势头压了过来。 爆破余波外的部分快递员迅速反应到位, 端起枪口立刻瞄准射击,接连出膛的子弹快速穿透颅骨, 朝着驿站跑来的大小身影瞬间止步, 在倒下时又被胸前铁架内扣折断, 彻底断绝生机。 眼前的画面太过残酷, 不少快递员在扣动扳机时都承受着巨大的心压力。 刺痛大脑的耳鸣逐渐消退, 宁钰卧倒在掩体后方, 激烈的弹火在掩体上击出卟卟的密集攻势, 他甩落头顶的灰, 强捱过目眩的昏沉感, 逼迫自己快速环顾战局。 不安的重压沉得人喘不过气, 仍在模糊摇晃的视野中黑红一片, 焦黑的地面漫过一层红光, 血流成河,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锈味和肉|体烧焦的腥糊味。 无助的呼喊不绝于耳,宁钰抓着掩体强撑起身,抬高的视线一下子扫到了更多地狱般的惨状。 前线区域遍地都是被炸落的身体组织, 爆炸的沙尘碎屑将遇袭的快递员们掩埋,炸药的威力巨大, 几下就将驿站构起的防线再次击垮。 战马的弹火步步逼近,还在外围作战的快递员深陷苦战,完全没有余力将伤员转移出战场, 尚有行动能力的伤员还能拖着自己的身体挪到掩体后方,而余下的人却只能留在原地,等待着遥遥无期的救援。 宁钰目光扫至半道,在聚焦至驿站正门时,瞬间收缩震颤。 心跳骤停,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逼大脑,他脑内那根绷紧的弦再次收紧,几乎临近崩断边缘。 不远处正门前的身影趴伏在地,后背上的衣物被爆炸燎黑烧毁,一侧的手臂血肉模糊,看起来似乎已经没了声息。 穆冬海面如灰土,皮开肉绽的手臂上甚至都看得见森森的白骨,他离爆炸的中心太近,即便已经迅速做出应森*晚*整*对,还是没能逃脱爆破波及的范围。 而那只无力脱垂的掌中,还虚握着那把他最宝贝的榴弹发射器。 宁钰强迫自己大口呼吸,鼓动着生疼的胸腔快速调整心率。 弹火停顿的瞬间,他骤然蹬地跃起,风声跟着狂奔的步调在耳边呼啸而过,脖颈上的血管紧绷,他咬紧牙关迅速闪避着再次袭来的弹道。 沙尘随着脚步扬起,宁钰猛地跪倒在地,话语在错乱的呼吸下分崩离析:“叔、叔……醒醒穆叔……” 视野被水汽填满,宁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抬起发抖的指尖放在眼前人的鼻下,直到颤抖的指腹终于探到一阵微不可察的鼻息,他的心跳才终于回落。 鼻尖抑制不住地阵阵发酸,宁钰立刻脱下外套将穆冬海的手臂固定绑紧,附近的快递员找准时机,纷纷过来搭手将人抬进了驿站大厅。 人手一多,清创包扎的速度也快了不少,一针镇静剂后,穆冬海的状况才稍稍稳定下来。 指下传来平缓的心跳,宁钰终于从重压里喘过气。 短促的风声穿入大厅落在他身旁,李鸮换下空匣,皱起眉看着他:“他怎么样?” “稳定住了,目前还行。”弹雨的轰鸣连绵,宁钰的肩头有些发颤,他下垂的眼尾泛起一道不受控的红,在四起的火光中定定地望向李鸮,“外面的情况呢?” “战马有支援。”李鸮与他对视一眼,视线向驿站外一扫,“游走队伍最多还剩十五支,主要的火力点在他们后段,暂时还压不过来。” 宁钰再次环顾驿站内的状况,攥起的拳心发力收紧,他竭力控制住呼吸,开口道:“李鸮,你能帮我个忙吗?” 李鸮端着枪回过头,示意他直接说。 “我需要把伤员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算上急救的话……”宁钰的脑内快速估算起时间,继续道,“能不能帮我争取到五、不,十分钟的转火时间就行。” “二十。” 宁钰一懵:“……什么?” “二十分钟。”李鸮拾起一把斧头背在身后,视线回望,“专心做你的事。” 无形的底气如同定海神针般让宁钰稳下心神,他对着李鸮再次重重点头道谢,应声:“……谢谢,我处完马上过去支援,你千万小心!” “嗯,走了。” 卷起的风声如同李鸮来时那般凌厉,宁钰回过身,立刻将计划告知驿站内搭手的众人。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边。 载具的金属框架被拍得砰砰作响,战马像是提前敲起了凯旋鼓,在一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声中,呐喊欢呼着不成调的暴力曲调。 人肉炸弹接连投下,一个个都在沿着设定好的方向疯狂奔去。 驿站的攻势被生拆成了两部分,需要专门分出人手来解决炸弹的威胁,不仅直接削弱了正面火力,甚至连他们的意志都遭到了动摇创伤。 战马的车轮又一次滚滚碾来,狂笑着欢呼起最终胜利,对他们而言,这是没有输面的牌局,无论驿站再怎么挣扎,他们都会是最后的赢家。 越野摩托的引擎始终徘徊在掩体附近,如同一群死缠不放的蚊蝇,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车上的战马时不时抬起枪在掩体上一阵扫射,又带着让人恼火的尖笑快速驶远。 掩体在一次次攻击下快要支离破碎,一直躲在后方等待时机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洋哥,怎么办,要把这块放了吗?”几个快递员端着枪缩起肩膀,堪堪避开再次扫来的弹雨。 周洋的眉心紧拧,后背紧贴掩体,听到外头的引擎声一变,迅速回身开枪击落几个落后的战马。 战马的子弹瞬间回击,他赶忙一扑身,听到身后的掩体一阵扑簌悲鸣。 “不能放,支援还没来吗?”周洋气喘吁吁,重新换弹上膛。 身边的快递员叹了口气:“只有小宁来了,就他们两个。” “两个?”周洋的声音一顿,回想起什么般苦笑一声,“那他还不如不回呢。” 另一道掩体后突然响起猛烈的枪响,摩托呼啸而过,轮胎像是被暴力拦停下来般惊声尖叫,在驿站上空拖出一长道带着回音的嘶鸣。 油门再响,驿站众人纷纷探出头,抬眼就看到那个异色眼睛的男人灭了一支战马小队,此刻正占着一辆越野摩托狂驰而去。 “这不是小宁带回来的那个人吗?” “他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周洋的脸色有些不佳,但眼下也不是关注其他事情的时候,他喊了一声重新把队伍稳住,继续朝着在附近游荡的战马进攻。 远处的战马一拧油门,完全没把眼前的战况当回事,嘿嘿笑着朝身边的同伴大声炫耀:“今天又逮到几个嫩的,晚上一个个……” 他猥琐的笑脸展到一半,脑袋突然就像一颗爆炸的西瓜般从中炸开,血液混杂着脑浆溅了附近几个战马满脸。 “砰砰!” 没等他们反应,枪声接连震响。 跃起的轮胎落地,在地面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后再次给油,李鸮退出空匣换弹上膛,朝着向驿站围去的战马一顿扫射。 战马突然起了兴致,对这个不请自来的猎物展开凶猛围剿。 驿站的弹火在后方展开支援,李鸮落脚换档,轮胎抓地猛冲,他倾下车头,一把抓起战马尸体边的火箭筒,朝车群中央一炮打了过去。 炮火瞬间将几台摩托车炸得粉碎,战马的队伍中出现浪潮般的躁动,纷纷嚎叫着轰起油门,朝他加速追来。 弹火擦肩而过,偶有几颗密集交叉无法躲避,李鸮就任由它们扫过自己的皮肤,灼烫的弹道擦过皮肉,却异常地划开一道狰狞的血痕,他皱起眉,似乎对这些伤口有些意外。 带着倒钩的密网迎头展开,两侧的战马向他包抄而来,不远处几个快递员高声提醒:“小心!” 李鸮早有预料,与战马交手多年,早已对他们的手段招式见怪不怪,他转手取下背后的单手斧,猛地抡直胳膊,一斧横砍,迅速撞开所谓的必死战局。 摩托飞速穿行在弹雨之间,李鸮提着把冲锋枪游走在驿站的防线前方,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坚实屏障。 “我草牛逼!”“哥们强啊!” 掩体后的快递员已经惊呼出声,而比他们更惊讶的,却是遥遥聚集而来的战马。 “这他妈不是雕鸮吗?!他怎么会在这里?”“雕鸮在这儿!!” 所有的车群像是突然转换了目标,迅速调转攻势紧追着飞驰的李鸮而去。 驿站在沙尘之下寂静了半晌。 有人按耐不住,出声打破沉默:“那群战马刚刚是不是说……他是雕鸮?” “雕鸮?候鸟的那个雕鸮?”有人接口道。 “……我靠,难怪他……” “好恐怖,传闻里说的都是真的……” 局势再一次被重重压了过去,驿站这头终于能暂时缓上一口气。 人群中,唯有周洋的面色一直苍白如纸。 他还记得当时在吧台前,这个雕鸮隔着宁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什么情绪波动,可他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驿站内伤员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下来,宁钰帮最后一个被抬进来的伤员缠紧绷带,终于歇了力坐倒在地上。 “小宁!”“宁钰!没事吧!” 见他倒地,周围搭手的快递员们纷纷围了过来。 “都控制住了,穆叔也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要着急。”离宁钰最近的快递员担忧地劝道,“你跑了这么久,多休息一会儿吧。” 其他快递员接连接声:“是啊是啊,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你停下来歇会吧。” 宁钰缓了口气,支起腿笑着摇了摇头,他拿起地上的枪,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我得走了,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外面。” 他的脚步有些发飘,赶去外场的势头却毅然决然。 迈过驿站的大门后,宁钰迅速拉栓上膛,快步贴向前方的二道防线,掩体上漏着星点弹眼,他遥遥看着汇聚在一起的战马,正觉得蹊跷,战场中却突然响起一道剧烈的异响。 聚集在一起的战马被后方的数道火光照亮,车群中响起一阵躁动,隆隆的引擎震响,听着却不像是要发起攻势。 “包抄!” 清亮的女声透过扩音器嘹亮地传达至驿站后方,宁钰一顿,一下子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小竹?! 远处的枪火压倒性地围剿而来,一辆红色的越野车顶在车群前方,带着大队支援紧逼着战马向内剿灭。 宁钰立即明白了她的计划,紧跟着驿站众人向后退而来的战马重新铺开火力压制。 支援层层包围,驿站紧逼不退,夹在中间的战马不敌包抄、无路可退,扫射的火光四溅。 最后一道试图反扑的火星被捻灭,硝烟在风里消散,才终于给战局画上了句点。 宁钰心里惦记着李鸮的安危,眼见战局已定,便赶紧放下枪朝着驿站外跑去,可刚走没几步,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人影拦住。 周洋的神情异常奇怪,他张开双臂,紧紧拦着过道:“宁钰,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不要命了?” 宁钰本就着急,一下子没收拾好情绪,直接皱眉道:“什么?” 周洋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瞬间愣了神,片刻才赶忙收回手解释道:“什么什么……他是雕鸮!候鸟的那个雕鸮,你跟他走这么近,你不怕他……” “我知道他是雕鸮。”宁钰偏过头,有些不耐道,“怎么了吗?” “宁钰。” 对话被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打断。 话题中心的人提着枪迈步而来,身上几道被弹片划开的口子已经结痂,他的声音平缓,先前汹涌的腾腾杀气已然烟消云散。 宁钰绕开周洋,快步跑到李鸮身前:“你怎么样,还好吗?” 李鸮留意着他的举动,声音不紧不慢:“还行。” 二人的脚步同时朝着驿站内走去,宁钰又上下扫了他几眼,确认人是真的没什么大碍,这才安下心。 “幸亏你没事,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白叔交代,别说伯劳了,杨飞辰都得撕了我。” 李鸮收起枪,听见他的话笑了一声。 周洋瞪大眼睛彻底哑了火,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停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 ……宁钰知道这人是雕鸮?雕鸮竟然还会笑? 30-40 第31章 第31章【修】 穆……穆叔醒了!…… 驿站内的人群熙熙攘攘, 之前的伤员被安置在靠内的空间,外部的大厅自然变成了战后休整的集中场所。 大厅中的座位满满当当,兴许是因为打了胜仗, 整个驿站的氛围并不压抑, 即便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在彼此搭手帮忙时,也会时不时响起一阵轻快的笑闹声。 虽然知道李鸮睡一觉能好不少, 宁钰却还是本着再小的伤也得处的原则, 跑去吧台取来一些基础的医疗物资, 带着人找了处角落的空位坐了下来。 李鸮也没抗拒, 伸手把黑色的冲锋外套搁在桌上, 拎着衣角埋头脱下了上衣。 他那会回应的“还行”, 真的就只是还行的意思。需要处的伤口不多, 大部分都集中在后背, 即便已经肉眼可见地结了层薄痂, 看起来还是有些骇人。 面前平展着起伏的背肌, 宁钰眼里却只有肌肉|沟壑上那些黑红的创面。 他的手自然地搭上那块结实利落的肩胛骨, 毫无察觉地在有些亲密的距离中帮人处着背上的伤口。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你被炸到了?” “子弹擦的。”李鸮偏过头, 出声解释道,“战马这次搞了很多新东西,和之前交手的时候不一样。” “新东西?”宁钰扯下一片纱布绕过血痂, 皱眉问道,“所以这个子弹也是?什么子弹威力能有这么大?” “扩张型子弹。”李鸮配合着他的动作抬起手臂, “你应该已经见过这东西打出来的伤口了。” “伤口……”宁钰捏着纱布垂下眼,立刻回想起不久前急救时的场面。 他们带回来的伤员几乎个个面色惨白,身上的弹孔像是从内爆破般向外炸开, 翻起大团血红的碎肉,完全将受击部位的皮肉组织破坏撕碎。 伤口只停在肌肉表层,残留的弹片卡在肉中,却并没有贯穿多深,攻击没有一枪致命,反倒更像是想将目标生生折磨致死。 宁钰在帮忙处时也留意到了这些异常狰狞的伤口,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时间空出精力去细想,现在经李鸮这么一提,他才彻底把事情弄明白。 “那群疯子……难怪大家都伤得这么重。”他直起身,心头拢起一股沉闷的火气。 李鸮听到身后的动静结束,两下伸手套回了衣服:“下次再碰上,别把他们当人看。” 宁钰的心情有些复杂,埋头应了一声,他刚收好手里的东西打算放回吧台,就发现他们周围明晃晃地空出了一圈座位。 附近的快递员像是在恐惧什么似的,宁愿和兄弟们叠在一起席地而坐,也不打算往宁钰他们的方向挪近一步。 宁钰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因为李鸮,他转头笑道:“你对他们干什么了?” “不关我事。”李鸮转过视线,压下眉眼扫视了一圈,偏偏这一眼又激起一阵动静不小的吸气声。 宁钰绷住嘴角,险些要笑出声,他转向李鸮想接着调侃几句,又意外找到一道藏在发丝下方的擦痕。 “等会儿,你脑袋上还有一道伤。”他朝着伤口凑了过去,视线向前一转,却发现李鸮左耳后方有一道弧形的细小刺青。 刺青的格式有些眼熟,奈何文字实在太细,宁钰只能眯起眼稍稍靠近,不自觉地辨认出声:“O、W……” 突然出现的力道顶着肩膀向后一压,视野中的画面拉远,宁钰看着李鸮收回挡开他的手,低声道:“随它去。” 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李鸮却转过头没再解释:“你不用管。” “噢……好。”无意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该了解的秘密,宁钰尴尬地收回视线,带着歉意点了点头。 好在气氛并没有凝固多久,一个张扬的身影毫不在意地横穿过人群。 周围的快递员见这步子的朝向一阵惊呼,压着嗓子拼命喊着快回来,阵阵气声此起彼伏,却丝毫无法动摇这雷厉风行的步调。 她径直杀入外圈的中空地带,直接坐在了宁钰和李鸮对面的座位上。 “回来也不说一声,隐姓埋名当仙人啊?”穆安竹跷着二郎腿,伸手轻轻怼了宁钰一拳,“给我介绍介绍呀。” “哪儿来的及通知您这位大忙人啊。”宁钰吃痛地搓了搓胳膊,笑道,“那就简单认识一下吧,这位是我的搭档,也是我这一路上指望仰仗的大佬,李鸮。” 他转头又向李鸮道:“她是我发小,穆叔的亲女儿,穆安竹,也算是个很靠谱的快递员。” “什么叫‘也算是’?”穆安竹笑骂着敲了敲桌面,没好气道,“你别在人面前不给我留面儿啊,我才刚混出点名堂呢。” 短暂的寒暄打闹过后,沉重的巨石才悄悄展露出冰山一角。 穆安竹干练的短发挽在耳后,结实的小臂撑在桌面托起前额,她的眉心紧皱,一对透亮的眼眸却满布愁云。 “驿站这一回很不乐观,人员伤亡的情况远远超出预计,不管是物资还是情报信息都损失惨重,交接点的路全毁了,相当于直接中断了四条国道的中转。” 她拍了拍脑袋,满面愁容:“好烦,老头儿是怎么管得过来的,我光是听他们说这些都头痛,还不如和异化体干仗来得轻松。” “你这么机灵,之前也回来帮过忙,现在不过就是差上个手的功夫而已。”宁钰的眼尾一扬,鼓励道,“况且外面现在这么危险,在驿站还能多陪陪穆叔,就这么安安稳稳的不也挺好。” “没劲儿,他们都不服我。”穆安竹的嘴角一撇,转头又看向宁钰,“你喜欢你来做,反正我不想做。” 宁钰早习惯了她对驿站工作的态度,熟练地拍了拍穆安竹的肩膀:“驿站现在最能顶事儿的可就只有你了竹姐,你要是支棱不起来,等穆叔醒了,咱们估计就只能睡公路了。” 穆安竹的眉毛一扬,对他这奉承相当受用,偏偏还不想表现出来,轻哼一声嘴硬道:“比我大还喊我姐,你也不怕我折寿。” 负责统筹管的几个快递员终于找到了逃走的穆安竹,站在大厅外侧遥遥朝他们招手呼喊,宁钰替她回应了一声,低下头又笑道:“该你上场了。” 退无可退的穆安竹终于咬牙起身,带着八百个不情愿,回头接下了临时负责人的担子。 正如先前所说,重建驿站并不是个轻松的活,物资和人员调用都需要详细的规划,光是统计需要的耗材情况,穆安竹就觉得一阵头大。 她自己尝试了无数次,终于还是妥协地回到大厅,特意找李鸮沟通,说想借用一会儿他的搭档。 李鸮没有表态,只是看向宁钰:“你乐意吗?” 宁钰想了想:“还好吧,也不是多难的事。” “那去吧。”李鸮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朝他摊开手,“我回车里。” “如果觉得这里吵的话,后面也有安静的地方。”宁钰虽然不解,却还是把车钥匙放进了他的手心。 李鸮拿着钥匙起身,朝身后抛下一句话:“不用,我认地方。” 宁钰目送着他走出破碎的驿站大门,刚回头,就听见穆安竹那一句语气不明的疑问:“他真的只是你搭档?” “不然呢?”宁钰笑了一声,起身跟着她一起走向负责登记统筹的快递员们。 穆安竹像是听到什么震惊的事情,猛地瞪大眼睛:“你在念佛吗?都这种质量了,还不发展发展?难道说你不喜欢这类型的?” “打住,你别在这儿瞎操心!”宁钰的脑门一热,扭头直接要过统筹人员手里的本子研究起来。 穆安竹的心思完全不在规划安排上,思考片刻,又故作深沉地打量起宁钰:“不应该啊,你这家伙平常不挺招人喜欢的吗?”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啊!”宁钰扶额打断,只觉得脑袋比他过载使用能力时还要疼痛,“好好干活穆安竹!” 穆安竹压根没搭他,兀自下了个结论:“我懂了,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男的?” “……”宁钰手里的笔发出一声咔嚓脆响,光荣牺牲。 期间虽然经历了不少曲折,但好在整个统筹队伍顺利地完成了所有任务,物资和人员的安排也已经在天黑前全部处妥当,甚至连国道的修复也提前规划完了日程。 事实证明,穆安竹也并非胜任不了临时负责人的位置,只不过是年轻气盛,心气没安静下来放在正事上,这才显得气性汹汹耐不住性子。 重建工作的开展日期在次日,刚好留出一整个夜晚给所有人好好休整。 宁钰估算了时间,第一基地单子的剩余时间已经不足三分之一,加上穆冬海之前和他提过“超时一些也不要紧”,他左右衡量,满打满算还能再在驿站停留八个小时。 他不太放心得下,毕竟相比起驿站的其他伤员,穆冬海的情况实在算不上乐观。 几次去看望时,穆冬海都处在昏迷的状态中,虽然伤势已经在控制中稳定下来,可他的生命体征却还是十分微弱。 宁钰十分无力,眼下除了等待和期待,他一时间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反观穆安竹却依然奔波在驿站的琐事之间,经过几次起头,她已经基本上能适应临时负责人的身份,宁钰也知道,这是她用来强行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那一头的穆安竹已经独自完了新的快递员流向情况,她比对起两头的人员名单,突然指着一个名字问道:“虎哥怎么回事,他还没回来吗?” 宁钰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看向名单上熟悉的名字,沉声道:“虎哥在沃土遇害了,我带回来了他的包。” “……哎,我就知道。”穆安竹落笔滑出一道横线,拿笔尾挠了挠头,“到时候把包给老头,让他好好劝劝嫂子吧,就当是个慰藉了。” “小竹!小竹!” 仓促的脚步带着一阵趔趄的扑腾从拐角转了过来,宁钰和穆安竹一同抬起头望向来人的方向。 那个快递员气喘吁吁,抓着一边的吧台椅赶忙倒回一口气,大喊道。 “穆……穆叔醒了!他让你过去一趟!!” 第32章 第32章【修】 不要让爸失望,快走吧…… 座椅被猛地推倒, 纸笔在短促的风中骤然飞落。 宁钰和穆安竹几乎是同时朝着驿站后方跑去,竭力营造的平和表象出现裂纹,如同一面被丢入石块的玻璃湖面, 顷刻间掀起破碎的波澜。 无序的脚步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纷乱, 一声声重踏在狂跳的心跳之上。 赶来喊人的快递员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只能用接不上气的声音喊道:“宁……宁钰等等!” 话音悠悠地飘落在地,扫过阵阵空荡的回响, 两道身影毫不停留, 绕过转角, 接连冲向虚掩的后方大门。 房门外围了不少人, 大多还都是包着纱布、身形狼狈的伤员, 见他们赶来匆忙地向后让开, 推搡着给二人腾出一条狭窄的过道。 穆安竹的眼眶已经红成一片, 她紧咬牙关, 像是在强行忍耐呼之欲出的情绪, 连挤开人群的动作都带着股失控的匆忙。 宁钰的呼吸错落, 脚下迟她几步, 紧跟着她冲进了屋里。 “老头!!”“穆叔!!” 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屋内飘散着浓郁的消毒水味, 铁架床边的几个快递员冲着他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皱起眉低声道:“小声点!” “……喊什么喊。”床上被绷带缠了大半的人眯缝起眼,沙哑的声音很轻, 像是疲惫到极致的一声叹息,“一个两个给老子奔丧呢……” 酸楚瞬间涌上鼻尖, 宁钰和穆安竹几步趔趄,赶忙扑到了穆冬海的床边。 “混账老头儿,你真吓死我们了……”睫毛一扫, 穆安竹的眼泪扑簌地落在床单上,没一会儿就洇出一片湿痕。 宁钰的眼前也蒙上一层水汽,发红的眼尾在轻颤中勾起一道笑纹,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倾倒,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缓声笑道:“……穆叔,感觉好点儿了吗?” 他和穆安竹的个头都不小,两人半屈起腿并排蹲在铁架床边,立马堵上了本就不宽的过道。 “凑合吧,命还在。”穆冬海的面色依然苍白,半睁的眼睛扫向床边,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感慨,“好长时间没好好看过你俩了,想当初刚把小宁捡回来那会儿,你俩都一样屁点大,一转眼就长……” “停,不吉利,别说这种话。”宁钰伸出手,义正严辞地打断他的回忆,话毕还不忘呸了几声,“我和小竹还能再蹿一蹿,等我俩差不多七老八十彻底不长了,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穆冬海拧起眉笑骂一声,上下睨了他一眼:“你就盼我点好吧!” “宁钰说得对啊,你别成天搞得像嘱托后事一样。”穆安竹破涕为笑,抹了把泪花趴在他床头,“我还等着你把驿站拿回去呢,今天要是没他帮我,我看着那些问题都两眼一摸黑,愁死我了。” 穆冬海呵呵一笑,注视着他们的视线柔和起来,宁钰察觉到他眼底一丝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穆冬海抢先一步:“都先出去会儿吧,我跟安竹单独聊聊。”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又缓缓地看向宁钰:“你别走太远,一会儿也有事要跟你说。” 房门咔嚓紧闭,穆安竹在屋内听从穆冬海的要求把房门反锁,宁钰背抵着门板,虽然被拦在门外只能干等着,但想到穆冬海逐渐回转的精气神,他还是由衷地感到一阵久违的踏实平静。 人群后方陆陆续续又赶来不少得知穆冬海转醒的快递员,宁钰在门口向他们低声转告情况,简单提了一嘴穆安竹还在里面谈话,暂时不方便让他们进屋看望,如果真有什么急事要说,也可以和他一样在门口多等会。 这场谈话一谈就谈了许久,和宁钰一起在外头等待的人也开始扛不住疲惫,估计只是因为担心才想来看看穆冬海的情况,眼下既然能确认人没事,就同剩下的人道完别接连离开了。 宁钰和零星几个其他快递员还守在门外,发麻的脚尖提醒着时间流逝,心底的不安又一次油然而生,他回过神来,皱眉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穆叔?小竹?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叩门的声响没有持续多久,屋内暖色的灯光一下子从打开的门缝中漏了出来。 穆安竹的脸色差得吓人,发红的眼睛还盖着层轻薄的水光,像是前不久才大哭了一场,她纵身拦住其他试图往屋内张望的人,蹙着眉严肃地朝宁钰一抬下巴,用带着浓厚鼻音的嗓音低声道。 “宁钰,我爸找你。” 门锁再一次落上,穆安竹已经低垂着头,沉默地走向了床尾角落。 宁钰收回拧动门栓的手,心中的担忧越发强烈,他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穆安竹,拧着眉朝铁架床边快步走去:“……叔?” 穆冬海的脸色比不久前更差了,他的视线常常停留在同一个位置,伴随着胸腔平缓的起伏,平静得像是一尊没什么生息的雕塑。 宁钰的心又一次被紧紧攥了起来,他转过身侧坐在穆冬海床头,强撑起一个笑容,俯下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不自觉放轻声音道:“穆叔,我来了。” 穆冬海几乎静止的视线稍稍回落,转向宁钰时才重新映出光亮:“小宁啊。” 他长叹出一口气,气息在呼吸间格外虚弱,宁钰生怕错过他细微的字眼,凑下脑袋重重地回应点头。 “基地的货拿到没有。”穆冬海缓了缓气,又接着开口,“虎子呢?” 宁钰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应道:“都找到了,虎哥他……碰到异化体了。” “我知道了。”穆冬海偏过头,目光直直地向他看来,“这单还剩多少时间。” “还、还有。”宁钰莫名感到一阵局促,像是突然被家长抓包做了坏事似的,小声应道,“……15个小时。” 穆冬海没有说话,神色却凝重而严肃。 宁钰张了张嘴,赶忙解释:“没事的穆叔,我算过时间来得及,路上我和李鸮轮着休息,不会用太久时间,而且你之前不也说超时……” “宁钰!” 嘴里的话被骤然打断,宁钰的身体一僵,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没时间了。” 穆冬海嘶哑严厉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原本安静起伏的胸腔剧烈抽动起来,他怒睁着双眼,在宁钰和穆安竹匆忙的安抚下,才稍稍稳定下来。 疲惫一点点爬满他的声音,穆冬海紧皱起眉,竭力地咬字出声:“你能保证这一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错过这一回,以后可能就都没机会了!” “你找了十六年父母,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结果就因为这一次耽搁前功尽弃,你甘心吗?!” 音调渐渐高涨,在又一次厉声质问后又重归寂静。 纱布与被单窸窣摩擦,他回过头望着吊顶沉默许久,才在安静到窒息的环境中再次开口。 “宁钰,你真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吗。” 宁钰的拳头攥了又松,平时信手拈来的伶俐话语在此刻竟然荡然无存,他埋下头,咬牙道:“穆叔,可是你的伤……” “老子好得很。”穆冬海抽声打断,“这点伤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以前带你们的时候什么伤没受过,等你下次回来,说不定早他妈好了,到时候驿站都能……” 声音一点点虚弱下去,那张发白的脸上又一次冒出薄汗,随着一声短促的沙声,他的头突然就倒向了另一侧。 “穆叔?!”“爸!” 穆冬海的呼吸急促且紊乱,气息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到,宁钰倏地站起身,慌乱地迅速在屋里翻找起急救药剂。 穆安竹快步冲出房门,向门口守着的快递员们高声道:“快去喊之前急救的人来!” 她伸手又指向另一边:“你们几个去找血包和氧气,缺药就去附近营地借,不用管库存,这次所有的消耗都由驿站报销!” 那道声音铿锵有力,虽然还残留着哭腔鼻音,状态却比最开始镇定许多。 被喊来的急救人员步调匆匆,领头的几个快步冲入房间,即刻展开救援。 宁钰被森*晚*整*迫地腾出空位,只能焦急地站在屋外试图看清屋内的情况。 穆安竹的视线回转,拉起他的胳膊往外一拽:“还有你,去干你要做的事,快点上路!” “不行!我不可能看着……” “走!”穆安竹的声音骤然拔高,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便大力地搓了把涨红的眼睛,缓声道,“你不用管这边,有我看着,老头和驿站都会没事的。” 她又拍了拍宁钰的肩膀:“不要让爸失望,快走吧。” 宁钰却根本迈不开脚,像是有无数藤蔓根茎缠绕着小腿,硬生生将他钉死在这片地面上。 他频频回头,想要再看看那个已经被人群簇拥起来的身影,后背却被穆安竹猛地往前一推。 “走!” 被迫扯开束缚的腿迈了起来,宁钰的脑袋只剩一团乱麻,摇晃的视野中连地面都开始震动,他只能机械性地摆动手脚,勉强在精神彻底崩断前,握住了卡罗拉的门把。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沿着气管反上来一股血腥味,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被汗打湿的发丝垂在眼前,宁钰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留意顾及。 车窗上短暂倒映出他有些狼狈的模样,一声仓促的咔嗒开门声后,车内的灯应声亮起。 李鸮的视线顺着感应灯的暖光望了过来,眉眼之间绕着一团迅速消散的倦意,看模样似乎是不久前还在休息。 宁钰看着李鸮,勉强笑着道歉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了?” 李鸮没有接话,反倒注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带着股异常可靠的安心,像是只要大意一秒,就会不设防地把情绪全盘托出。 宁钰强逼自己垂下视线,生硬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没事。” 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匆匆拿起腰包,后退几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然后我们出发去第一基地。” 宁钰逃也似的快步跑回驿站大厅,甚至连驾驶室的车门都没关,潜意识一直在叫嚷着让他快点逃离,逃离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腰包被好好安置在吧台内侧,他甚至都不记得回去这段路的记忆,视野随着脑袋一点点抬起,他看见李鸮站在驾驶室外,胳膊搭着车门,正在夜色之中无声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你不用……” “你有事。”李鸮低声打断,不容他拒绝地朝副驾指了指,“上车。” 宁钰闷起头,原本想再挣扎一下的解释咽进了肚子,只能迈步绕到一侧,拉开车门坐上车。 引擎的轰鸣在连串点火后响起,李鸮推挡起步,打过方向盘时,侧眼看了宁钰一眼:“还没事?” 渐起的夜风从打开的车窗里涌来,凌乱地吹动宁钰前额的发丝,他的脑袋越埋越低,最后像是终于屈服妥协般,悄悄把话藏进了风声里。 “……有事。” 第33章 第33章【修】 把你不想面对的,都交…… 黑暗中亮着一道闪烁的红光, 计时器上的数字显示:13。 时间过去近两小时,载具绕开驿站外损毁的交接点,重新回到原本计划中的国道路线。 路段一路平缓, 除了偶有几只越界伸至地面的异化体, 视野中全是千篇一律被车灯打亮的青黑沥青。 宁钰靠在副驾驶上, 脑袋抵着座椅头枕,面朝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荒芜平原, 一言不发。 硕大的皎月寂静地挂在半空, 温和而疏离地照亮他侧来的半边脸庞, 月光盛在他低垂的眼底, 思绪纷乱的眸中却怎么都映不出天上那轮月亮。 焦虑和无助像无尽生长的荆棘枷锁, 遮天蔽日地缠绕、刺痛着他的大脑, 宁钰无法逃脱, 只能在一阵阵的懊悔中拼命挣扎。 他当然有事。 “我……是不是太拖后腿了。” 宁钰终于闷着嗓音开了口, 话音在风声里散得零碎。 他的情绪撕开了一道裂缝, 心里的不安与慌乱瞬间挤向细小的裂口, 不受控制地汩汩流出:“……我一直以为我能把所有事情都处得很好, 单子也好, 人际关系也好, 不管是好是坏,至少我觉得自己能给出一个不出错的答案。” “所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攥,指甲死死地嵌入掌心, 他的眉头紧拧,视线直直地望向朦胧的荒原边际:“……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有你那么厉害, 我改变不了战况,可就算是去救人,我也没办法救下所有人, 我救不了他们,我只能、我只能……” 宁钰向前倾下身,抬起的小臂支在腿上,十指穿过层层发隙,颤抖着紧紧揪住了几绺头发。 “我只能看着他们被痛苦折磨,看着他们被战马打得遍体鳞伤……可我什么都帮不了,我阻止不了战火,我杀不完战马,我只能……这么看着。” “……我尽力了,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 声音越落越轻,他的心脏也随之越发收紧,源源不断的不安和焦虑冲击着大脑,智的细线绷到极致,像是随时都要断裂。 “我帮不了驿站,帮不了穆叔,甚至连小竹我都帮不上……我搭不上手,反而还添麻烦让他们来操心我的情况。” 升起的水汽再一次将视野填满,他几乎要把自己藏进手臂圈起的安全区里:“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明明可以做好,我明明应该处好的……” “如果我更厉害一点,如果我能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是不是大家就都能得救了?” 碎发垂在额前,挡住了月亮投来的光线,发红的眼睛藏在阴影下,酸涩地蓄起满满泪光。 肩膀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宁钰只觉得脑袋昏沉,所有的懊悔与不甘顺着他低垂的后颈向上涌来,压得他又将头埋下几分:“我是不是……” “不是。” 掌心带着体温覆过宁钰插在发间的手,轻轻揉了揉他低垂的头。 余下话语兀地卡在发干的嗓子中,宁钰的肩膀一僵,杂乱的思路还没清现状,头上那道短暂的温度就收了回去。 “我看得到。”李鸮重新握住方向盘,嗓音平稳而低沉,“你做得很好。” “不要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看着远光灯下的路面,平静地陈述道,“战马的事你不用担心,候鸟已经在筹备剿灭计划了,时间不会太久。” “在那之前,把你不想面对的所有麻烦。” “都交给我。” 啪嗒。 超出容量的泪光悄然掉落,泪珠带走视野中模糊的水汽,在裤子上沁出一道道圆形的湿痕。 丢人。 宁钰腹诽着抿紧嘴唇,借着手臂拢起的阴影匆匆地眨了几次眼,趁水汽消散,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顺势拿手背蹭干潮湿的眼眶。 李鸮没有看他,却了然道:“不用憋着,当我不存在。” “……没憋着。” 莫名的波动撞开酸胀发紧的心脏,宁钰抬起手搓了把再次发酸的眼睛,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险些又被李鸮一句话击碎。 见人状态开始回转,李鸮也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你这句话有待商榷,‘没事人’。” 宁钰这回完全接上他的脑回路,即便被揶揄的人是自己,一时间还是没绷住笑出了声。 发丝迎着灌入车内的风向后飘摇,宁钰抬起头,放任夜风卷走自己眼中的潮湿。 “以前,穆叔每回送单,我和穆安竹都坐在他后排的座位上。” 他托起下颌,视线飞向快速倒退的窗外。 “他那时候的名声比现在大多了,带着俩小孩横穿沃土区,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当年的那群人只要看见他的车牌,都会喊他一声超人。” 李鸮没有出声打断,转过头静静地听着他讲述。 “现在想想其实也没说错,他一个人送着单,还能把我和小竹拉扯大,确实是超人。” 宁钰的眸光在月色下闪烁,眼底满是往昔的暖意。 “那时候的物资不比现在好拿,小孩子难免会营养不良,但穆叔总能变着法给我们带回来好东西。” “小竹发育得早,我那会儿又只是瘦巴巴的一个,她仗着自己力气大,总爱逮着我欺负。” 回想起记忆里仍然清晰的场景,他不自觉地弯了弯眼:“不过后来我和她商量好了,平时的好处她让给我,如果她闯祸了要挨打,就让我替她来背这个锅。” 李鸮不解地蹙眉:“你怎么想的?” “我小时候精着呢。”宁钰没有回头,声音却继续道,“当时我和她说,‘我不是你们家的小孩,穆叔就算要揍我也不会揍太狠。’她深信不疑,没多久就让我背了次锅。” “所以你真背了。” “……是啊。”他缓声眨了眨发涩的眼睛,发红的眼尾又沁出一片潮意。 “穆叔说,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只要进了他家门就是他家小孩。之后就按亲生的待遇把我狠狠抽了一顿,小竹作为闯祸的主谋,还试图找人顶包,罪加一等。” 宁钰笑了一声,敛了敛湿润的眸光,回头望向驾驶位:“所以,不只是我爸妈,穆叔和小竹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李鸮转过眼,视线迎着盈盈月色,无声地和他对视了片刻。 “李鸮,我也想谢谢你。” 宁钰没有挪开视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谢谢你能帮我,也谢谢你能跟我一起走这一趟。” 他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把语气转了个弯:“虽然以后可能还会麻烦你很多次,但在你出手之前,我会尽力自己解决这些问题,争取不动用你这个作弊武器。” 李鸮看向他的目光一停,随后低笑着将视线转回了前方:“没事,不麻烦。” 这一声的音调太低,被风声吹进了夜空里,宁钰没太听清,偏过头又追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李鸮打正方向盘,顺口道,“夸你省心。” “是吗……”突如其来的夸奖撞得宁钰耳根发软,他故作不在意地回过头,随风把发红的耳根藏进发丝里。 天光在道路远处遥遥破开一道口,渐起的赤橙光辉从前往后,沿着沥青路洒过卡罗拉,又远远抛向来路的远方。 长时间的紧绷终于松懈,宁钰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他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透亮,计时器上的数字还剩7小时,按地图来看,再走小100公里就要进入第一基地的外层哨卡范围了。 应付哨卡的工作自然是交由宁钰来做更合适,眼看他的状态已经彻底调整完毕,两人便在进入净土区后停下车暂作休整。 候鸟给他们带上的东西不止军备和常规物资。 宁钰的眼睛还有些发红,看着手里那团漆黑狰狞的软块一阵发怵,他求助地看了看李鸮,又重新看向黑块:“……你说这是什么?” “异化红薯,新品种。”李鸮毫无芥蒂地结束战斗,开了瓶水解释道,“老师怕量产的时候你吃不上,提前让鬣狗拿了点样品。” “异化体还能吃?”宁钰皱着眉,学着他之前的手法拆了外层的软刺往嘴里一放。 甘甜的顺柔口感在嘴里化开,他皱起的眉头又瞬间松了开来。 “特殊培育过的才能吃,其他的你如果想试试也不是不行。”李鸮看着他变化的表情笑了笑,一拍车身示意上路,“之前的种子就是在筛新品种,他们培育稳定之后才能去量产种植。” 宁钰点点头拍落手上的碎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连异化食物都能种出来,所以你们那个物资车的传闻是真的?还是说连你也……?” 李鸮没有正面回答,系上安全带瞥来一眼:“候鸟刚创立的时候我就在了。” 言下之意,就是什么情况他都心知肚明。 李鸮的口风比杨飞辰紧得多,宁钰旁敲侧击了半天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把满肚子好奇放去了其他地方。 “那你岂不是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是雕鸮了?”油门带出连串轰鸣,宁钰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新奇道,“你小时候也这么厉害吗,是不是有很多小跟班?” 李鸮的手肘随意地搭在打开的车窗上,听见宁钰的问题后应了一声:“不是。” “不应该啊。”宁钰的视线上下比对着地图,嘴上继续道,“反正我小时候要是认识你,肯定认你当大哥,光跟在你后头估计都威风得不行。” 李鸮的眸光一沉,几个眨眼间又重新恢复如常,他的状态看着没什么异样,低沉的嗓音同往日一样平稳,像是随口般应了一声。 “难说。” 第34章 第34章【修】 离穿白大褂的远点儿。…… 庞大的钢铁黑影像一条盘踞在地面上的巨龙, 建筑上光滑的金属反射着日光,能清晰地看见外层壁垒上繁复紧密的钢筋结构。 距离第一基地大门还有整整三道哨卡,哨卡与哨卡之间的路程不短, 严格意义来说, 东部一带的净土区几乎大半都属于第一基地的范围, 围绕在基地附近驻扎的小组织小营地数量繁多,时不时会为了一块更好的地界大打出手。 而作为定期收取“照拂物资”的第一基地从不干预他们外界的斗争, 不管位置上占的是哪家营地, 只要按时上交物资, 对他们而言并无两样。 计时器的数字显示:6。 原本紧迫的时间行程在狂飙中挤出一个还算宽裕的范围, 得以缓冲意外和紧急情况。 远处的第一基地如同一团巨大的乌云, 始终在视野中占据着大片位置, 宁钰轻踩刹车, 换下档位缓缓朝着前方的第一道哨卡驶去。 平矮的哨所矗立在道路一旁, 公路中段被长排的金属拒马拦断, 几个全副武装的哨兵看守立在拒马外侧侦查, 见卡罗拉缓缓驶来, 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 宁钰粗略地打量着他们的装束, 一眼就在他们领头人的袖章上, 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至生命。”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后排的灰箱,多次比对下,明确确认是同一个标志。 整齐的脚步声一停, 哨兵已经带着小队围到了车边,宁钰按下车窗, 朝他们笑着套起近乎:“早啊,大早上的辛苦兄弟们了。我从十七号驿站来的,货在后头, 你们要检查一下吗?” 领头人满脸严肃地打量了他几眼,又冲李鸮偏了偏头:“他是谁?” “我搭档,你们没见过两个快递员搭伙送货?”宁钰故作惊讶,笑容格外灿烂,“外头可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死人,多个人多份力,平时还能互相照应照应不是么。” 领头人和身后的几个队员面面相觑,在对宁钰打出一个等待手势后,便独自走到公路边缘拿下了胸前的对讲机,似乎在请示上头的意思。 宁钰盯着他缓缓靠向右侧,手肘搭着扶手箱,压着声音道:“这里竟然有信号。” 李鸮收回四下观察的视线,应声道:“应该是无线电。” “也是,目前还没看到基站,不知道通讯网络恢复了多少。”宁钰接了一声,回想起外头的联络大多得靠口口相传,顿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稀奇。 领头人那边的对话结束得迅速,他伸手朝着队员一招呼,道上的拒马立刻向两头缓缓移动,露出中间空白的轨道。 宁钰摆正腰身挂档启程,两指搭在额前笑着朝他们挥出一个致敬手势,便自如地重新提速前进。 通向第二道哨卡的路段很长,道路两侧分门别类地放满了大大小小的奇特仪器,每类仪器之间都留着缜密的区分间隔,中间零星的几个人影正俯下身调试检查着仪器的情况。 轮胎在路面飞驰,宁钰匆匆瞥了几眼,只简单分辨出其中的部分似乎是太阳能发电机。 基地不远处长排的高压电塔连绵不断,电缆密布,遥遥地连向第一基地内部。 从进入第一基地的范围开始,他就一直能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割裂感,大到环境氛围,小到衣服设备,外头的人明明都在踩着刀尖过活,可陨石天灾却好像完全没对这里的生存环境造成什么影响。 第二道哨卡的人相比第一道哨卡少得多,在看见卡罗拉前车窗上的驿站标识时,第二波哨兵只例行公事地核对了信息,排查完危险后,便直接拉开拒马放他们通行。 正如一开始穆冬海所说,这趟单子基地上层会提前通知到哨卡,情报经由无线电共通,二人一路下来畅通无阻,一时间也没遇到什么刻意为难他们的情况。 最后一道哨卡拦在第一基地的闸门前。 深黑色的巨型建筑顷刻间将车窗全部填满,庞大的黑影直抵云霄,外部厚重的钢筋铁板焊接紧密,从地底接来的粗圆管道纵横交错,在缜密排布的金属轨道中穿过钢筋缝隙,直直伸入基地内部。 宁钰将车缓缓停在哨卡前方,视线不自觉地聚焦在比想象中更巨大的第一基地上。 虽然之前早有耳闻,甚至他在附近营地送货时,也曾远远留意过这个有些夸张的建筑,但直到现在亲身走到城下,他才切身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巨物压迫感。 哨兵得到前两道哨卡的提前通知,早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像是走过场般快速核对完信息,告知酬劳会在五日内交付给驿站,让宁钰把货交由他们转交后就可以走了。 宁钰的手往车窗上一搭,用上毕生演技发愁道:“这就难办了,我们负责人说这东西很重要,得让你们队长亲自来检查,不然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可担不起啊!” 几个哨兵对视一眼,没等他们回过味来,宁钰继续趁热打铁。 “兄弟,还得麻烦你多通融通融,穆冬海打过招呼了。”他压着手腕悄悄把那盒包好的烟递出了窗外,“这个呢是我给咱们队长的见面礼,辛苦你带到一下。” 交接在瞬间完成,拿着烟的哨兵了然地瞥了一眼宁钰,抛下一句“等着”,就一边提起对讲机汇报一边向城内跑去。 单子还没结束,计时器的时间源源不断地流逝减少,转眼间就只剩下最后的3个小时。 除去主动放弃的单子,宁钰还从没踩过这么紧的死线,虽然知道按原定计划能在倒计时内结束,心头却不免还是有些慌乱。 他试着把注意重心转到其他地方,刚回过眼就看见李鸮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基地外墙,默不作声。 “怎么了?”宁钰见他这模样,不由得也压低声音,紧跟着在不规则的漆黑墙体上观察起来。 视野中有个角落细微地移动了一下,视线瞬间捕捉到异常的变化,他立刻回过神,那应该是个藏在外墙上侦查警戒的哨兵。 “右上角回形管道左右有两个。”找到伪装规律后,宁钰又接连发现了两三处隐秘哨岗,盯得眼底都快印出了几根管道的影子,“他们设这么多哨岗干什么?” “拦住想进的,防住想跑的。”李鸮应声,目光望向地面上分散的哨所,“一共十八个点位,十五分钟放一轮风,左右哨岗的视野范围有交叠,地面掩体分布在右侧,论上行动时间只有十秒。” 他托起下巴,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来得及,可以强行突破,出来的时候原路返回。” “你先冷静,计划都没实施到一半呢!”宁钰赶忙出声阻拦,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李鸮就直接推门行动了。 李鸮却只是笑了笑:“开个玩笑。” 宁钰刚松一口气:“你这玩笑也太……” “应该是二十个点位,时间是六秒。” “……” 宁钰欲言又止,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抱的大腿很强很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长了张嘴。 “一会儿人到了我来说,你不要出声,把你的气场收一收。”宁钰上下打量着李鸮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站我后面吧,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快递员。” 李鸮不以为然地一挑眉。 计时器上的数字只剩一个刺眼的2,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卡罗拉前的拒马向两侧缓缓拉开,先前的哨兵亮起手里的信号灯,示意他们向基地脚下的空地停去。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早早等在空地不远处,作战服的手臂上别着画有螺旋图样的臂章,看见宁钰二人先后下车,便迈步走了过来。 “穆冬海的人是吧。”男人左右观察他们几眼,低声道,“你俩头回走这条路,我就先把规矩和你们说清楚,听不听随你,但是出了问题别找我。” 他退后几步,声音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伸手朝车内点了点:“带上货跟我走。” 宁钰和李鸮对视一眼,拿上箱子抬腿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入城前的搜身检查结束,男人带着他们绕过了基地正面,直奔一道狭窄的缺口走去。 基地的侧面位置开着一道小门,锁把生着红锈,透过门上镂空的铁栏,还能看见后方过道丛生的杂草,不管是位置还是模样,即便知道是通向第一基地,视觉上看着还是有些磕碜。 穿堂风从幽深的过道内吹来,宁钰抬头望了一眼上方穹顶,除了空中飘散着被外界光打亮的灰尘,竟然完全望不到尽头。 “丑话说在前头。”男人警告道,“你们最好搞清楚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之前也有不少说是来找东西,实际是想黑在基地里的人,结果呢?” 他冷笑一声:“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男人抽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朝宁钰递来两张卡片:“拿好,临时身份卡。” “这东西能让你们在基地里正常行动。”他把手插回口袋里,“两张一共300点积分,足够你们一整天的基础开销了。” “卡面的有效期是24小时,时间一到,不管找没找到你们要的东西,都必须在时间清零前回到这里来。” “记住是清零之前。”男人再次强调,“否则,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卡片很薄,放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宁钰正捏着两张卡片仔细观察,刚准备翻个面,就看见大拇指上被印了一行明晃晃的“NING”。 宁钰:“……” “哦忘了说了。”男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卡是假的,进不了信息库,所以注意别让那群巡查的逮到了。” 他支起拇指朝身后比了比:“算你们走运,上一轮大规模的定期巡查刚结束,论上是碰不上的。” “但是,平时还是会有小范围的突击检查。”男人补充道,“所以不管你们干什么事儿,都给我低调点。” “行……多谢。”宁钰把卡小心地揣进口袋,拿手狠狠地搓去指上的油墨,“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男人已经拿上灰箱正准备离开,听见他这声提问,又顿了脚步咧嘴一笑。 “那就最后给你们一句忠告,离穿白大褂的远点儿,那些可都是你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第35章 第35章【修】 兄弟,找人啊?…… 嘈杂喧哗的声音从过道尽头传来, 狭窄的出口缝隙外有几个巨大的垃圾箱,宁钰和李鸮从过道出来时,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酸臭味。 是食物发酵的气味。 地面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混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汤汤水水, 宁钰迈步时, 都能感受到鞋底一阵阵滑腻的粘连感。 垃圾站处在一条封闭的小巷内部,出入口在同一个位置, 二人沿着巷道朝喧闹的声音来源靠近, 终于在绕过拐角后, 看到了第一基地内部的真实光景。 光怪陆离的招牌灯光映入眼帘, 林立的建筑大楼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宣传广告, 大厦中央亮着一块巨大的LED屏, 屏幕内正在循环往复地播放着同一段影像。 影像从微观生物变化至宇宙星球, 从基础生活推进到科研实验, 两道扭转的彩色光带横穿过画面中心, 与对侧架构起数道平行的连接, 最终定格在一个如基因螺旋般的静止符号上, 数秒后符号渐隐, 画面中出现了一行清晰明了的标语。 至生命, 引领人类文明火光。 影像终止,再一次从头往复。 来往行人衣着靓丽,神态悠闲, 享受着唾手可得的安定,同身旁的同伴谈笑风生。偶有几个挽着手经过他们面前的人, 也只是投来几道好奇的观察视线,一转头又毫不设防地背对着二人偷笑离开。 宁钰的目光随着人潮移动,眼底被纷乱的色光填满, 巨大的差异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愕,一时间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没有危险。”李鸮在他身后开口,半晌又补充了一句,“暂时。” 宁钰被这一声提醒拉回神,分散的视野重新聚焦回中心。 他望了望广场上攒动的人群,抬手挠了挠头:“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先找人问问情况吧。” LED屏的电子光跟着画面忽闪,不知道哪家店铺门口放了只喇叭在大声叫卖,混杂着人声喧嚣,整片广场显得热闹非凡。 二人横穿过人群,身上的衣服都被挤得有些凌乱,他打量着广场边大大小小的店铺,完全被各种绚烂的灯光照花了眼。 不远处有一家规模不小的游戏厅店面,内部的霓虹灯管闪烁,摆放着各种游戏设备,每台设备边上都配备着一块方形识别槽,宁钰留意了一眼,看见几个人打闹着走到一台娃娃机附近,拿那张和他们一样的身份卡在识别槽上贴了一下。 机器上响起了欢快的乐曲,几个人围在娃娃机附近,大呼小叫地盯着抓夹叫嚷起来。 一派和谐秩序的安定模样。 “我在做梦吗?”宁钰一言难尽地回头看向李鸮,伸手掐了把自己的胳膊,轻微的疼痛一闪而过,“……他们竟然还能打街机?” 李鸮蹙起眉头环顾着闹嚷的人群,眼底流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细微波动。 门口的店员见二人脚步临近,一下子挂上笑脸蹦了出来。 宁钰赶忙收住自己就要条件反射挥出的手,又一把拉住险些进入战斗状态的李鸮,听那店员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他们开业的活动酬宾。 “不好意思姐姐,打断你一下。”宁钰听得脑袋都开始发胀,趁店员喘气的瞬间赶忙打断话题,“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有点着急,回头我一定来给咱们捧场。” 他从外套内侧取出全家福,捏着照片一角朝店员指了指父母的位置:“你见过这两个人吗?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四五十岁左右。” 店员凑近照片观察了片刻,笑容满面地摇摇头:“不认识,感觉也没见过。” 她的话音落地,见二人没有消费的意思,转头就招呼起了其他客人。 宁钰也不气馁,沿街一路进店问了过去,遇到最多的情况就是被一句“不认识不知道”敷衍了事,偶有几次还险些和赶他们走的暴脾气店家发生冲突。 一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灰,两人跑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不说,还憋了满肚子火气。 “……我们的24小时不会就要被这样消耗完了吧?”宁钰坐在广场一角的石凳上,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不应该啊。” 李鸮在他边上仍然保持着警戒:“还有18个小时,来得及。” “你说的对。”宁钰重新打起精神起身,回头朝李鸮道,“等这边一圈问完,咱们再去前面看看……” “今天我收拾了五个钟头,肯定能迷倒一片啦!” 忽然响起的高声谈笑将他打断,宁钰的声音一顿,静静注视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从他们面前经过,直到那些背影消失在远处,他才重新开口:“走吧,时间可不等人。” 前面的人遥遥走远,却还是在原地留下一股浓得像有形状似的香水味。 宁钰搓了搓鼻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的心头一直有团阴云,在进入基地后就越发浓重。 明明身处于同样的世界之中,可当外头的人还在忙于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时,基地里的人竟然可以悠然自得地考虑着装打扮够不够吸引人。 可现状就是这么残酷,即便知道不公,宁钰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闷下头走向广场对侧的店铺,重新聚焦在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上。 拐角处的小店装修朴素,不算大的门面前放着一张躺椅,一个烫着泡面卷的大姐靠在椅上,手里拿着本崭新的杂志书,正和边上的大哥有说有笑森*晚*整*。 视野中的所有画面和宁钰在十来年间所见到的世界天差地别,在应对基地中的情况时,他往往也需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去反应思考。 远处的大姐发现宁钰的视线,毫不介意地向他招了招手:“小帅哥要来看看姐这儿的东西吗?” 被点了名的宁钰也不见外,干脆收拾完情绪展开笑脸,应着大姐的声音走了过去:“好嘞姐,我正好有事儿想问问。” 他拿着照片按先前的问法继续打听着情况,虽然得到的回答和之前相差无几,但这回的大哥大姐却相当吃他讨喜的那套漂亮话,直接给宁钰指了条明路。 “姐跟你说,要找人就去三文路那边啊,就八号酒吧那块。”大姐拉着宁钰详细介绍起来,“有个叫阿正的,专门做这个行当,姐之前东西丢了就是他帮忙找回来的。” 另一头的大哥也应声:“对对对,之前我跟我闺女走散了,也是阿正帮的忙,你要想找人,去那块问他就对了。” 宁钰连声道谢,笑容明媚地在小店里拿20积分买了张城市地图,美其名曰给大哥大姐们捧捧场,转身就和李鸮朝着三文路的方向出发。 三文路距离他们现在所在的西广场距离不近,徒步时间起码得要一两个小时,24个小时转瞬即逝,他们耗不起也不会把这么长的时间耗费在通行上。 基地内部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私人载具,视野内唯一移动的车辆,只有轮番穿行在地面轨道上的有轨电车。 两人找了就近的车站,宁钰又开口问了几个过路人去三文路的路数和站点,这才完全把行程确定下来。 意识中捕捉到一瞬间的波动,宁钰转过头看向李鸮,忽然觉得他这一路上沉默得有些异常。 没来得及把话问出口,那辆几乎满载的有轨电车就带着沙沙声响,缓缓停在了两人前方。 先前他们观察了许久其他人上车时的行为举动,这一次也跟着前面人的动作,拿着那张临时身份卡在前门的仪器上扫了一下,直到听见一声短促的“请上车”后,宁钰心头的那颗大石才稍稍回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来的时机太不凑巧,整辆电车上满满当当全是人,挤得他们根本没法挪脚。 人群一阵推搡,宁钰直接被挤进了驾驶室后方的一个狭窄角落,他扬起头,就看见李鸮正抬着手臂,用自己的身体把他和外面的人群完完全全隔离开来。 距离一下子拉得太近,他匆忙错开视线,耳边的空气里甚至能感觉到李鸮呼吸中的温度。 “人太多,注意警戒。”李鸮的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像是为了让他放心,又补充了一句,“我带了刀。” 宁钰有些惊讶,低声道:“进来的时候不是被搜完了吗?” 李鸮的身形随着车身颠簸又压下来几分,顺势应声:“他们没发现。” 宁钰张了张嘴,一阵语塞。 在进第一基地前,他们的所有武器载具都被勒令要求留在外面,整场检查宁钰觉得自己都快被摸遍了,浑身上下连颗子弹都不让藏,唯一保下来的就只有他脖子上那枚硬币炸弹。 明明都是在这种离谱强度的检查下,李鸮竟然还能带刀进来?! 行驶的电车突然停了下来,宁钰正等着站点播报,没一会车身却又重新恢复了行驶,他疑惑地朝窗外望去,发现斑马线的另一端走过去了几个行人。 远处正处于工作状态的红绿灯倒数着时刻,他一阵恍神,脑袋里似乎已经将灾前世界的交通规则忘得一干二净。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宁钰发觉李鸮的面色有些阴沉,先前那股异常的情绪波动几乎要表露于形。 他散落着几根碎发的前额布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利落的下颌紧绷,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举动。 好在终点临近,报站的播报像福音般响起,宁钰拨开人群,拉着他几步冲下了车。 宁钰有些担忧他的状态,可每每试图开口,都会被他刻意地转移话题,李鸮似乎是在有意回避关于他异常的询问,宁钰不想也没法强行让他把情况直接说出口来。 两人揣着互不相通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边跟着地图路线前进,从下车的车站走到了三文路的街上。 三文路附近到处都是酒吧夜店,八号酒吧处在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夹缝地段。 异形木门向内推开,撞得门框边的银铃叮当作响,低沉的布鲁斯音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迤逦,伴随着调酒师沙沙的摇壶声响,俨然一副安全自由的悠然模样。 酒吧的环境总算和外界有了几分相似之处,宁钰难得找回了一些熟悉的自如感。 两人的到来引来了不少目光,宁钰与他们的视线短暂交汇,竟然隐约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一抹不屑来。 酒吧内不算安静,声音容易被其他动静淹没,宁钰只能和李鸮抵肩前进,尽力拉近声音的传递距离:“先去吧台问问。” 李鸮应完声,低下头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有人跟着,一个人,暂时没发现同伙。” 气息扑进耳内,宁钰只觉得耳朵有点发痒,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耳廓,他停下脚步,就近坐上了一张吧台椅:“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李鸮径直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小臂搭着木质台面,无比自然地面朝宁钰转了过来,宁钰余光瞥见他这无意识的动作,脸上莫名有些发热。 吧台后的酒保手抵酒单悠悠地向他们推来,声音带着礼节的笑意:“二位来点什么?” 宁钰弯起眼,看着酒单上那些闻所未闻的酒名,装作思考片刻,点了点那个唯一认识的名字:“两杯吧,他和我一样。” 身份卡在递来的识别槽上一刷,宁钰另一边的位置上突然又坐来一个人,那人戴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同样向酒保点了酒,随后又满脸若无其事地面向酒柜等待起来。 宁钰不着痕迹地倾身向右一靠,与李鸮耳语道:“来了。” 借着酒保上酒的时机,宁钰接过酒杯出声问道:“兄弟,跟你打听个事。” 他拿出全家福照片,依旧是同样的问法,酒保的回复也是意料之中的“不清楚”。 只不过这一回,吧台上响起了清脆的叩响。 “兄弟,找人啊?”左侧戴眼镜的男人收回敲桌的手,捧起台面上的酒杯笑得有些狡黠,他朝两人凑近几分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 宁钰的心跳一紧,脑内飞速运转,面不改色地笑道:“哥们儿,什么给你的这种错觉?” “别急着否定,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男人推了推眼镜,笑意更浓,“这么说吧,这个地方时不时就会有和你们一样的人过来打听消息,我的生意,就是把情报告诉他们,然后……” 他抬起手,拿拇指搓了搓食指指腹,意思是要给他来点好处。 宁钰托起下巴,断定了这人八成就是个情报贩子。 他转过头,故作斟酌地质疑起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打听一圈我阿正的名号就知道了,基地里的消息就没有我搞不到的。”男人抬起杯子自如地喝了口酒,“朋友,说说吧,你们想找谁?还是说,想要偷偷留下来?” 阿正。 宁钰和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这个男人正好就是他们这趟要来找的人。 “噢,阿正啊。”宁钰笑了笑,故意感叹了一句,“听说你找情报是把好手。” 他向男人偏过头,仍然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可毕竟眼见为实,就算你的本事通天,我没亲眼见识过也相信不了。你如果要跟我们做生意,起码得先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实力吧?” “小事一桩。”阿正放下酒杯,伸手在吧台上敲了敲,“最简单的法子,看看基地里走失寻人的悬赏单都是谁完成的,再不然,这场子里你随便指个人,我对他的情况都能了如指掌,没人能逃出我的消息网。” “这可是你说的。”宁钰观察了一阵,又等来了几波人,这才指向一个看着像是和朋友第一次来酒吧的少年。 “你倒是会挑人。”阿正搓了搓手,盯着那一群少年的方向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张口就对着宁钰把少年的名字学校父母情况粗略地说了一遍。 他一边说着还没完,一边又走向那一桌请他们一人喝了一杯酒,邀请少年自己又如实回答了一遍。 两次答案完全一致,连细节都相差无几,看着阿正得意洋洋地端着酒杯走了回来,宁钰一阵感慨,如果人不是他自己亲自点的,他甚至都怀疑这人是不是阿正找来的托。 阿正朝那头举杯示意,重新把视线挪回来:“这回信我了么?” 宁钰冲他笑了笑:“不完全,毕竟只见识到你的消息网挺广,还不知道你其他的本事怎么样。” 阿正一推眼镜,游刃有余的语气里难得出现一丝裂缝:“朋友,不必跟我这么周旋,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出钱我出力,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我阿正怎么说在第一基地里都算小有名气,你能找到八号酒吧来,估计也是早有耳闻了。”他指了指宁钰,又比了比自己,“不如痛快点儿,咱们把生意做了,你满意,我也开心不是?” 宁钰懒得再跟他打哑谜,直接问道:“找两个人,你要多少?” “这就对了,你爽快我也爽快,两个人是这个数。”阿正一咧嘴,伸出五根手指,“除我之外,这里没人会再给你报这么好的价了。” “五十?” 宁钰正惊讶,想着不愧是基地里一致好评的人,果然物美价廉。 谁知下一秒阿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五千。” “……” 宁钰想到他们两个人卡里的积分都够不上这一单的零头,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弯起眼,杀价道:“一百。” 阿正不为所动:“兄弟你这是屠龙刀啊,四千五。” 几轮毫无意义的杀价下来,宁钰使出杀手锏,一转身拉起李鸮就要装作去问其他人,阿正果然坐不住,一下子出声道:“朋友,你直接报预算吧,光这么跟我砍也不是事儿。” 宁钰托起下巴,故作为难道:“万一你找不着,我不就亏了吗?” 阿正接话:“这样吧,你说名字,我给你透个底,后头的内容咱们再谈价格怎么样?” “倒也不是不行。”宁钰悄悄对李鸮扬了扬眉,回头继续道,“那好吧,关于林雪雁和宁文斌这两个人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阿正的眼珠一转,垂眼思考起来:“宁文斌有印象,林雪雁这人没听说过。” 答案有些出乎宁钰的意料,他不由得皱起眉:“兄弟,你这情报到底准不准?” “质疑什么都行,别质疑我业务能力。”阿正睨来一眼,“第一基地没林雪雁这人,但是宁文斌我知道,我还知道他有个儿子,单名叫钰。” 有了。 宁钰不着痕迹地长呼出一口气,他压下一点点涌出的欣喜,克制住不自觉上扬的尾音:“还有呢?” “嘶,我再想想啊。”阿正眯起眼,缓缓摩挲起下巴来,“哎呀感觉话已经到嘴边了,不过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点,你要不……” 他拿出那个招牌动作,朝宁钰搓了搓手指。 宁钰看了一眼李鸮,咬牙道:“一百七。” 除去地图电车票还有酒钱,这是他们身上最后的积分了。 阿正猛地一拍桌,抬起手指向宁钰:“大哥,你什么毛病,谁不知道你们这些能从外面进来的手里分多得很?你在这儿糊弄鬼呢?” “咔!” 尖利的短刀劈出疾风,正好插在阿正放在桌上的指缝之间,直直地没进了木质台面中。 李鸮握刀的手背上攀着隆起的血管,盯着抖成筛子的阿正,威胁道:“要么说要么死。” “你、你们哪儿来的刀……!”阿正一阵哆嗦,讪笑着从椅子上缓缓后退,右手塞进兜里不知道在摸索些什么东西,“别急,先别急,你们一下给我搞得都不太记得了,让我先想想。” 他退着退着,一下子撞到了早站起身守在后方的宁钰身上,宁钰和李鸮两头夹击,直接把阿正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阿正扶了扶眼镜,赶忙出口解释,话音还没落下,酒吧的前门处突然爆发出一阵躁动,一道强光照过人群,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音乐,大呵道:“抽查,所有人备好ID不准动!” ……要不要这么倒霉? 宁钰薅着阿正衣领的手稍稍卸力,和李鸮交换一个眼神后,夹着他坐在了吧台的角落。 “别多事。”李鸮从桌上抽回刀,手腕一翻借着阴影把刀抵在了阿正的腰侧,威胁似的朝内比了比。 阿正点头如啄米,琐碎的嘴里小声说着:“一定一定……” 整个酒吧被巡察的警卫队围得水泄不通,远处卡座里的人正在轮番接受身份检查。 宁钰看见那些警员拿着收来的身份卡,在手里的仪器上一刷,发光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持卡人的照片信息,警员将照片反复比对,才重新把身份卡还给对方。 他和李鸮的身份卡只有支付功能,并没有录入基地的信息库,一旦被发现身份造假,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手底的阿正双手揣兜,在他们的威胁下安静如鸡。 宁钰正观察着警员的动向,试图找到机会浑水摸鱼,混进已经检查过的队伍中去,刚要和李鸮传递信息,就有一个警员提着武器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警员瞄了一眼手上的仪器,直冲阿正呵道:“别按了,出警了,你们什么情况?” 宁钰的心脏骤然蹦到了嗓子眼,阿正突然嗷了一嗓子,立刻挣脱束缚冲向警员。 “救我!他们两个是从外面来的!!” 第36章 第36章【修】 ……爸? “不准动!!” 无数道红色的激光点瞬间瞄向吧台角落, 全副武装的警员们举着漆黑的枪口一步步向二人逼近。 警卫队中有人拍亮了肩上的警备灯,警告的赤色红光瞬间铺满整个酒吧,卡座里的人一阵骚动, 像一群受惊的鸟兽般在惊呼声中推搡趔趄着向门外涌去。 酒吧内的空间一下子被腾空, 吧台内侧的酒保不知什么时候发觉的情况不对, 也躲了出去。 “举起手不准动!!” 警员们端着枪,警惕地向他们靠近, 刺眼的灯光转来, 宁钰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 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眼前。 李鸮在他身边也象征性地抬起手, 浅色的虹膜被照得发白, 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细小的黑点, 视线如同巡视一般细细环顾了一圈周遭情况, 片刻后不着痕迹地沉声道:“一点钟方向有视野盲区, 边缘部署很薄弱, 你走外线。” 共同经历过数道生死考验, 宁钰已经能无条件地信任李鸮给出的计划, 视野提前走完路线, 轻声问道:“你呢?” 李鸮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疑问:“三秒后开始行动, 三、二、一——” 倒数的最后一秒,他第一次流露出进基地以来从没展露过的笑意。 “我走正门。” 短促的劲风骤起,李鸮身形一闪, 在所有激光反应追踪而来前,如同一道黑色的鬼影, 瞬间出现在离他最近的警员身后。 所有枪口的准心在此刻全部调转至他的方向,宁钰迅速蹬地挺身,沿计划中的路线飞速狂奔。 李鸮瞥了一眼远处围堵而来的红光, 横手夺下警员手中的武器,警告般抬起手朝天花板开了数枪,又拿发烫的枪口抵住警员的脑袋,单手牢牢禁锢着警员的双臂,像当挡箭牌般一步一步朝大门方向走去。 几道枪声在场内砰砰响起,沿着宁钰落脚的地方一路追来,宁钰猛地向卡座内一翻身,直接将空置的沙发当作掩体,等待着外侧警员们换弹的间隙。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三文路八号酒吧有两名高危外来者,请求附近警卫队支援!” 不算紧密的弹雨一熄,外侧警员对着胸口的对讲机匆忙地呼叫起支援。 宁钰撑着沙发靠背腾身跃起,抄起桌上的酒瓶猛地砸向背朝自己的警员脑袋,他抓住警员倒地的间隙,又迅速翻过几个卡座,在一片混乱之中,听见后方的对讲机里传来一声模糊的“收到”。 正如预想的那般,宁钰前进的路线上虽然有警力部署,火力却并不密集,对于他而言,安全脱身完全不成问题,甚至在每次动作间,都能感觉到一股余力未尽的自若感。 大门的光线近在咫尺,宁钰的余光瞥向酒吧内侧,通向正门的路上横七竖八躺倒了大片警员,李鸮已经先他一步早早脱身。 见宁钰夺门而出,守在门口的李鸮立刻猛踹一脚大门,伸手将拖出来的椅子卡进缝隙,直接在外头将门卡死锁了起来。 门内的撞击声逐渐激烈,木质座椅在接连不断的碰撞下发出即将断裂的悲鸣,宁钰动身迈步,跟着李鸮一起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路上的行人仍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看见二人远远冲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丝危险,只是后退几步让出过道,还好奇地朝他们的方向伸头张望。 不远处人行道的内侧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阿正神色慌乱地缩起脖子,哆嗦着把终端贴在耳边。 他勉强稳住手,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对着话筒说道:“……我亲眼看到了!他还拿着一张全家福!你们千万做好准备,我怕他会去找……啊!” 骤然袭来的劲风将他手里的终端击飞,终端机脱手落地,短靴照着机器就是一脚,直接将轻薄的机身踩碎。 “走。”李鸮拎小鸡般拽住阿正的衣领,一把将他的惊呼塞回嗓子里,宁钰在另一边拎起他的胳膊,两个人直接拖着他拐进一处窄巷之中。 恐怖的力道一松,阿正的后背被直直甩向巷底的围墙,他吃痛地哀叫出声,捂着自己被松开的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宁文斌在什么地方!”宁钰压下嗓音,推着他的肩膀往墙上按去。 “咳咳咳咳……”阿正咳得昏天黑地,任由怎么摇晃都没有回应。 李鸮屈膝蹲下,抓着阿正的脑袋往后拽,狠戾的视线死死盯着他,威胁道:“最后三秒。” “三。” “我说!我说!”阿正立刻恢复正常,眼泪鼻涕淌了满脸,一边哀嚎求饶一边挪动身子,“别打我别打我!你们得让我想想,信息太多了,我得想想!” 宁钰和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李鸮松开抓着阿正脑袋的手,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他的消息,但是我还没有确定具体是不是这么回事。” 阿正背抵着墙壁,慢慢支起发抖的身体,他打量着面前凶神恶煞的二人,嘴里又开始说起车轱辘话。 “就是这个事,他不能说是好说,但也没有特别难办,因为牵扯到的东西吧有点多……” “别他妈废话。” 刀峰擦过阿正的脖颈,直接划出一道鲜红的血迹,李鸮眉头紧锁,不想再给他兜圈子的机会。 “别杀我!别杀我!”阿正崩溃地大喊起来,求饶声脱口而出,变成一声声不成调的哀嚎,“在风荷花园!在风荷花园!” 巷口的脚步声匆匆响起,红色的警备光线扫来,眼看就要照进巷底,阿正的眼珠一转,赶忙就要故技重施大声呼救。 宁钰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朝他挥出一记闷拳,阿正的黑框眼镜随着拳风飞远,鼻血顺着倒下的动作扬起,在半空划出一道鲜红的抛物线,随后便无声地躺倒在地。 拳头收到半路,宁钰正对阿正这玻璃般易碎的身板感到震惊,后方的追击就迅速赶来,子弹伴随着一声声“站住”、“抓住他们”的呼喊,乘着风声快速逼近。 二人没多作停留,迅速绕出窄巷冲回外侧的人行道,宁钰分辨着后方追来的动静,子弹堪堪擦过他扬起的衣摆,在他再次加速后,彻底落空。 迟来一步的警卫队发现了躺在巷底的阿正,他们将他强行摇醒后质问道:“那两个人呢?!” 阿正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回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浑身一激灵,赶忙道:“……风荷花园!他们去找博士了!!” 马路尽头的红灯亮起,人群有序地等在马路两边,有轨电车从一旁的十字路口快速转来,二人速度不减,冲出路口直奔对侧跑去。 刺耳的鸣笛声在身旁响起,宁钰借着狂奔的惯性,纵身翻过护栏,和跃身而来的李鸮同时横穿过马路,只留下两道迅速消散的劲风,被快速驶来的电车撞乱。 赶来的警卫队被接连驶过的电车拦截,红灯下的倒计时还在缓缓减少,他们捏住对讲机,快速汇报起点位:“余队,他们往你那边去了!” 广场上不知道在庆祝什么活动,乌压压的全是拥挤的人潮,宁钰和李鸮一头扎进人群中逆行而过,后方的警卫队顾及到人群不敢随意开枪,只能一边艰难驱散着周围的群众,一边朝他们的方向紧紧追去。 人头攒动,二人彻底将身形混入人群之中,顺着摩肩接踵的推搡,一步步悄悄挪至广场的边缘。 远处的警卫队还被困在人潮中心行动受限,宁钰转回视线迅速动身,立刻喊停几个过路行人打听起情况。 他顺了顺气息,再次扬起笑脸:“大哥打扰一下,你们知道风荷花园怎么走吗?” 几个大哥只当他不识路,七嘴八舌地朝着不远处的车站一指:“坐12路,就到风荷花园站下。” 宁钰道完谢,看见已经从人群里挤出头来的警卫队,立刻迈步赶向车站方向。 12路电车刚刚离站,二人追着电车猛冲,李鸮跃起身,一把抓住电车尾部的窗框,后手拽起宁钰的胳膊猛地向上一提,直接拖着他翻进加速驶离的车厢中。 车厢内的乘客对二人的到来毫无察觉,广播悠悠地播报着下一站的站点信息,宁钰抓着扶手喘过一口气,盯着站点牌上的名称默数起这趟行程的大致耗时。 李鸮在车窗边观察片刻,走回他身旁低声道:“甩掉了。” “还有八站。”宁钰转过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车内的人,暗暗压低声音,“他们肯定会在那边布防,要做好准备。” 李鸮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道,应声道:“嗯,没松懈过。” 想起不久前才被络腮胡提醒过干事要低调点,宁钰就觉得两眼一黑,头疼地骂了一声:“好不容易能弄到点消息,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现在估计已经被他们全城通缉了。” “不会。”李鸮冷静道,“我们没有身份,他们通缉不了。” “……”宁钰忽然对上了他的脑电波,在久久的无语之中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好笑。 随着一声清脆的站点播报,有轨电车在车站缓缓停下,二人从后门下车,朝着不远处的小区赶去。 马路两旁种着茂密粗壮的行道树,路面铺着红绿两色的方形地砖,砖上还落着几片凋零飘落的枯黄树叶。 道边围着堵不算太高的涂鸦墙,墙后是数排中等高度的乳白色居民楼,楼身侧面钉着标有单元号的金属标牌,半包围阳台后的落地窗反射着阳光,晾衣杆上挂着几件晒干的彩色衣服,正乘着风悠悠摇晃。 宁钰观察着几户人家的阳台,感到一阵恍惚。 眼前的楼房几乎就是他家那个小区的复刻翻新版,无论是楼身颜色还是内部环境,每一处角落都能直接或间接地让他回忆起家的模样。 追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刺眼的红光打亮了大片涂鸦墙,二人迅速反应,快步朝着路段的另一头跑去。 “他们来了!”“站住!不许动!” 道路尽头被一群穿着同样制服的警员拦截,站在队伍正前方的寸头手臂上别着一个带有螺旋图案的袖章。 他持枪的姿势和周围人大相径庭,光是一个动作,就能看出他身上经历过比其他人更多的实战锤炼。 后方警员源源不断地向队伍末端涌来,领队的寸头端着枪抬起手,向后比出一个等待手势,又再次把手垫在了枪托下方。 站在他身边的警员抬起喇叭,在一声刺耳的嗡咛声后开口喊道:“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支援队伍的速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前后路段都被牢牢堵死,李鸮将宁钰护在身后,侧头向墙的方向一示意:“翻过去。” 他不给宁钰任何犹豫的机会,沉下腰扎稳重心,交叠的手掌置于身前,不容迟疑地催促道:“快。” 警卫队的寸头已经端着枪眯起了眼,枪口紧紧跟踪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放弃抵抗,不要挣扎!” 扩音器的噪音一直在耳边环绕,宁钰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只能按照李鸮的计划飞快抬起脚,踩着强劲的托力猛地向上腾起。 他的手掌撑在墙头,翻身而过时警惕地望了一眼远处的警卫队。 微风将及眼的刘海向后拂去,恰巧将他优越的眉眼展露无疑,橙黄阳光出现得刚好,在转瞬即逝的刹那间,往那通透的下垂眼中映入了一捧璀璨的金光。 寸头与他目光交汇的瞬间视线一滞,随后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立刻抬手制止了身后所有警员的动作。 “停火!” 本该在这时候出膛的子弹全部哑了枪,任由宁钰稳稳翻身落地也没人阻拦。 寸头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单手翻出终端贴在了耳边:“宁博士,我们可能找到人了。” 居民楼之间还没有被红光照亮,仍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模样。 围墙外的警卫队收到信号,迅速带着队伍冲进小区中包抄而来,宁钰听见外头逐渐响起的动静,和紧随他翻墙跃下的李鸮一头扎进楼房间的小路,准备找个楼道先避避风头,再伺机甩开警卫队的围堵。 快速摇晃的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醒目的目标。 “……好,我知道了。”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耳边贴着终端,正形色匆匆地从旁边的楼上下来,正巧和两人撞了个正着。 宁钰回想起先前的警告,心生一计,转过头与李鸮对视一眼,李鸮接收到他的信号,即刻动身直奔那个白大褂而去。 那些该闯的不该闯的祸都被他们闯了个遍,现在还不如破罐子破摔,反正横竖也不差这一项罪名了。 白大褂的大衣被突然到来的劲风拂起,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就从下方横来,抵住了他的咽喉。 “别动。” 男人的身体挺得笔直,他缓缓伸出双手,示意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后便高高举起,一副完全听从指挥的配合模样。 “冷静,先不要冲动。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闹得太难看。”白大褂高举着双手,声音平稳有力,宁钰听着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耳熟。 “我知道你挟持我的由,没关系,所有的待遇我都可以帮你争取。”白大褂直视着前方,继续劝解道,“但是如果你现在杀了我,就是断绝了你最后的翻身机会,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 刺耳的刺啦警告声阴魂不散,狰狞耀眼的红光瞬间淹没整片居民楼,寸头带领的警卫队呈一个半包围的圆弧形,一步步朝他们的位置包抄过来。 “别动!我把该问的事问清楚自然会放他走!”宁钰抓着白大褂的衣领几步猛退,白大褂趔趄着跟上步伐,李鸮的刀始终抵在他脖子上,毫厘不差。 白大褂接过宁钰的话,赶忙朝着警卫队一摆手:“好,你们不要靠近,我来和他沟通。” “我的诚意相信你已经看到了。”他举着手,站稳脚跟后再一次挺直了身形,“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了,我会尽力满足你的需求。” 刀锋紧贴着喉咙,场面再次陷入短森*晚*整*暂的僵局,只不过这一回,宁钰在他身后开口道:“找两个人,我需要知道他们的下落和情况。” 身前的白大褂听到他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都是小事,你直接说吧,就算是重名,我们也能精确到个人。” 时间紧迫,宁钰也不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要找宁文斌和林雪雁。” 白大褂像是深思熟虑了片刻,并没有直面回答宁钰的问题:“他们和你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冒这么大风险?” “这问题就不在咱们商量的范围里了。”宁钰笑得没什么温度,“核心需求就是我要找到他们,两个。” 他的声音落下,白大褂却没再继续回应,反而硬顶着脖子上的匕首,缓缓向后回过头。 落日的辉光渐渐低垂,宁钰皱起眉正想警告他别耍花样,可看着那逐渐向后转来的眉眼,他的瞳孔却忽然无法控制地收缩起来。 白大褂面朝着宁钰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那张在照片上注视了许久的面孔,横跨了十余年的时间,终于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宁钰的面前。 宁钰瞪大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对自己声音的控制,只能看着眼前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面孔,轻轻从嗓子里挤出一声。 “……爸?” 第37章 第37章【修】 你们两个关系很要好啊…… 十六年没喊过的称谓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宁钰怔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一路积累的酸涩和苦痛像是在此刻终于有了出口, 他注视着宁文斌, 眼底涌来一股难抑的热意。 宁文斌微微抬起头, 瞳孔中倒映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他想向宁钰再靠近几分, 却被仍抵在脖子上的刀锋拦了下来。 宁钰险些没收住情绪, 赶忙拉了把李鸮的手肘, 解释道:“没关系李鸮, 没事了, 他……是我爸。” 李鸮看了他一眼, 翻过手腕将刀收起。 威胁彻底解除, 宁文斌立刻向前迈了出去, 下一刻, 又被突然扑来的拥抱力道直直撞得后退了几步。 宁钰紧紧抱住眼前朝思暮想的家人, 虚无的想念有了具象的载体, 他埋下脑袋, 脱线的泪珠顺着颤抖的肩膀接连砸落, 在宁文斌的白大褂上划出一道道晕开的水痕。 宁文斌稳住脚跟,抬起手一把抱紧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即便自己也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却还是摸着宁钰的后脑勺,安慰道:“朋友看着呢, 大小伙子还掉眼泪。” “……他早就见过了。”宁钰哑着声应道,直白地流露出一丝孩子气,“不要紧。” 从危险中厮杀出来的体格与基地内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 宁文斌看着宁钰和小时候完全大变样的身板,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他顶着压在肩头的重量,一下下拍着宁钰的后背感慨:“爸爸差点都没认出你来,以前那么小一个小孩,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一路过来吃了不少苦头吧?” 宁钰闷着脑袋点了点头,完全坦诚地展露出十余年来的委屈:“我找了你们十六年……” “我一直在路上跑,一直在找消息,被骗过,被抢过,也碰上过要命的时候,可不管我做什么努力,都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他松开紧紧抱着宁文斌的手,仓促地一抹眼泪,伸手拉过李鸮:“不过我在路上遇到了李鸮,中间的事说来话长。但是多亏了他,我才找到了白叔,才能找到第一基地来。” “你知道他吗?白鸽,他说他是妈妈很好的朋友。” “哦,他啊。” 听见宁钰的描述,宁文斌只是一笑,随后话锋一转又重新把话题转移回了宁钰身上。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没关系儿子,到基地之后爸看着你,吃的用的都不缺,就算你什么都不做,爸也养得起。” 宁文斌难得表现出一丝难抑的激动,拉着宁钰问起他这一路过来的经历,一边问还一边细数着自己儿子的过人之处。 他拍着宁钰的胳膊,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想起宁钰先前已经展露出来的身手表现,眼底顿时亮起一阵自豪的光芒:“能干,不愧是我宁文斌的儿子。” 宁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鸮。 这个举动正好被宁文斌看在眼里,他的视线在宁钰和李鸮之间左右观察,意有所指地朝宁钰笑道:“你们两个关系很要好啊。” “那肯定,我俩铁哥们。”宁钰对宁文斌话里的试探毫无察觉,笑意盈盈地拍了拍李鸮介绍起来,“他不仅身手厉害人也很好,一路上帮了我不少回,我都欠他好几个人情了。” 宁文斌再次看向李鸮,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郑重地朝他点头示意:“感谢,我家就他一个孩子,承蒙你对宁钰的照顾了。” 李鸮没有开口,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基地的条件毕竟摆在这里,你们从那么危险的地方过来,正好在这里多休息休息。”宁文斌拿出了手里的终端,朝他们笑道,“这几天基地的所有开销都记在我这儿,难得这么高兴,多去逛逛玩玩吧。” 许久未见的亲人是倾诉欲的最佳载体,宁钰还没从兴奋劲里缓过神来,兴致勃勃地拉着宁文斌说起自己小时候在驿站的经历。 他刚说到兴头上,忽然又记起了更重要的事,转头朝宁文斌问道:“爸,我妈呢?” 宁文斌正一边仔细听他描述,一边操作着手里的终端安排他们的身份事宜,听见宁钰的问题,他手下动作一滞,片刻后却又迅速恢复成了寻常模样:“天灾发生的时候,我和你妈没在一块。那之后就和你一样彻底失联了,现在也没打听到过她的下落。” “这样啊。”宁钰心底的期望落了空,他垂了垂视线,没过多久又重新振作起来,“没关系,我能找到你肯定也能找到我妈,到时候我把她带回第一基地,咱们家就能重新团聚了!” 他的笑容格外明媚,渐落的残阳在那对弯起的眼中倒出一捧热烈的辉光。 宁文斌望着宁钰舒展的眉眼,稳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想再和他说些什么,手里的终端却突然冒起连串的震动,飞速弹出的消息将急迫写在了屏幕上,宁文斌眉头一皱,为难地望了一眼宁钰又看了看终端。 像是做了几番定夺,他朝远处的寸头招了招手。 附近的警卫队在寸头的示意下已经离开,只剩小部分队员还在将下楼看热闹的群众劝回楼上。 见宁文斌招呼,那寸头收回手里亮起的终端小跑过来,动作之间满是严律的训练痕迹。 “宁博士。”寸头留意了一眼宁钰和李鸮,转头朝着宁文斌报到道。 “这位是巡查警卫队的副队长,余铮。”宁文斌拍了拍寸头的胳膊,又郑重地把双手搭在宁钰的肩上介绍道,“我儿子,宁钰。” 余铮问了声好,向前伸出了手。 宁钰按自己一如既往的待人态度友好一握,随后便见宁文斌的手又转向李鸮:“这位是……” “他是我搭档,李鸮。”宁钰顺势接声。 “对,这位也是我的贵客,好好招待。” 宁文斌立刻接上了宁钰的话,他了一番自己的白大褂后,重新戴上了口罩。 “儿子,这几天爸爸的工作刚好进行到关键时期,可能抽不出什么时间来招待你们。” “我托了小余替我带你们熟悉熟悉基地,等我这儿忙完了,咱们父子俩再好好聚聚。”他又放不下心似的,仔细嘱托着宁钰,“正好近两天基地里在庆祝节日,过了这么久苦日子,就借这个机会多休息休息。” “也别不好意思,缺什么要什么直接和爸提。”宁文斌笑了笑,“如果实在着急,找小余也可以。” 他露在外头的眉眼笑得格外和煦,转身又专门向一旁待命的余铮低声交代了几句,才放心离开。 眼见白色的身影遥遥走远,宁钰才从他的背影上挪回视线,余铮已经招呼着冲他们拍了拍手,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之前不好意思了,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余铮笑了一声,有意地放缓步调和宁钰并排走着。 宁钰知道余铮指的是先前围堵他们的事,也没多在意:“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干活拿物资,我解你的处境。” “我们这儿和你们外面不一样,基地这里是拿工资的。” 余铮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自己放卡的腰包:“你们之前估计也用过了,城里的通用货币是积分,除了跟我一样用本职铁饭碗赚积分的,也有不少人在自己创业。”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积分的问题,宁博士给你们的卡批了最高权限,没有额度随便刷。” 他伸手向宁钰要来了他们的临时身份卡,在随身的机器上一扫,抬起终端录入了信息。 余铮把激活的卡片交还给宁钰,顺口开了一句玩笑:“身份已经进信息库了,以后再在路上看见我们就不用跑了。” “多谢多谢,辛苦余队了。”宁钰双手接过卡收了起来,边笑着道谢,边不着痕迹地朝李鸮那侧多靠近了几分。 “没事,都是应该的。”余铮又冲他笑了笑,话里话外像是只对着他一个人,“你不是我队里的人,喊我余铮就行。” 宁钰打了个哈哈,不自觉地偏头看向另一边的李鸮。 其实自打和余铮握手以来,宁钰一直能感觉身边有一只目的性极强的无形推手,只是它的动作太细微,宁钰只能隐约猜测,它似乎是打算悄无声息地把李鸮排挤在外。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特别是这些动作还藏在明面之下,暗戳戳地时不时出现一下,搞得他也没法当面把话挑明。 偏偏宁钰还看出了李鸮早知道余铮是故意只逮着自己说话的,但这人就是什么都无所谓,哪怕余铮为了顾及场面,还特意抛了几次话题给李鸮,他却也懒得给面子,不搭不接话直接就是一个完全无视。 宁钰夹在中间尴尬得冒泡,一次次救场地把话接了过去。 之前他们还在驿站的时候,李鸮就出现过这种苗头,只是因为他俩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平时习惯了和李鸮有来有回地说笑,宁钰一时间竟然把他原本对外的性格给忘了。 “其实我们也一直在留意你的消息,今天算是歪打正着了。”余铮又把话题移了回来,时不时还会和路过的巡查队打声招呼,“不过你这身手真可以啊,感觉给你换身衣服都能直接进我队里了。” “毕竟环境在那儿摆着呢,没点吃饭的本事在外面是会死的。”宁钰礼貌地弯起眼,有意地又带了一嘴身边的李鸮,“而且能跟着他这么一路过来,就算四肢再不协调,至少也够看了。” 李鸮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听见自己又被强行提起,不着痕迹地看了宁钰一眼。 “这样啊。”余铮的视线朝左扫过,并不太在意,“你这身手配上长相还挺有迷惑性,如果不是宁博士提前说了你的年龄,我都看不出来你比我大。” “以貌取人可是大忌啊余队。”宁钰笑了笑,余光瞄到了余铮手臂上的袖章,他回想起穆冬海曾提到的传言,有些好奇道,“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我听人说第一基地是至生命建的,你方便透露透露点儿消息吗?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啊。” 余铮笑叹着挠了挠鬓角,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你这么解也可以,当时基地建造的时候,公司出了很大一部分力,所以现在四舍五入,也算是在用自家的基地。” “原来如此。”宁钰观察着路上人手一台的终端,继续问道,“所以你们的通讯网络已经恢复了?” “不完全吧。”余铮答道,“基地里的局域网只支持实时通讯和ID活动,所以和灾前还是会有出入,不过其他设施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基本上能最大程度地满足生活需求了。” 宁钰和他一来一回地了解着基地内的情况,三人坐着有轨电车又重新回到了西广场。 车站对面那个熟悉的广场张灯结彩,和最开始一样热闹非凡,想来大概率是因为宁文斌提到过的“节日庆典”。 “但真要说灾前什么样,其实我也不太记得,毕竟天灾的时候我才五岁。”余铮的脚步停在红绿灯下方,自我调侃起来,“书都是在第一基地读的,只不过我不是读书那块料,读到半道读不下去还是放弃了。” 余铮的话音刚落,远处就有一堆背着同款书包,穿着同样校服的小孩排起长队,晃悠悠地从斑马线上叫嚷着走了过去。 天灾发生后,宁钰就没再接受过这种有秩序有课程的正规教育,每回识新字、认新事物,都是穆冬海指着物资上的说明,给他和穆安竹开小灶。 那会儿的两个毛头小孩盯着路牌认大字,都能熟悉背诵常用药物的成分名,却连一篇小学生最普通的日记作文都不会写。 他看着队伍末尾的小孩,回头冲余铮笑了笑:“都这种时候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不用非得一条道走到黑。” 余铮笑应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胸前的对讲机忽然次啦地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他伸手向二人示意,背过身走远几步将对讲机接起。 “你之前在学校读过书吗?”宁钰有些好奇,转头却发现李鸮也在看他。 他没有回避视线,反倒勾起嘴角:“还是说你不识字?” 李鸮挑起眉,见宁钰竟然还记得他当时随口应付的话,难得带起一道微不可察的笑,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一声:“嗯。” 片刻后,余铮那头的通话结束,他放下对讲机一边往回走,一边掏出另一台终端激活调式。 录入完信息后,余铮把终端递交给宁钰,教了一些基础的功能操作。 “我这儿突然有点事儿,要去处一下,你们可以在广场这里随便转转,处完之后我会马上回来。”他后退几步,朝着宁钰晃了晃手里的终端,“宁博士和我的号码都在你的终端里。” 顿了顿,他又笑道:“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打给我。” 一直表现得心不在焉的李鸮终于回过视线,朝余铮短暂地睨去一眼,他目光里的情绪晦暗不明,不自觉地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余铮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挑起眉。 宁钰正忙着研究手里的终端,对此毫无察觉:“多谢余队,那我们就先走了。” 对街的绿灯适时亮起,他道完谢,拉着李鸮就朝广场的方向走去。 余铮站在原地,看着二人并肩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终端的屏幕被弹出的消息点亮,他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回想起那道视线中没来由的冷意,立即串联起了所有信息。 他勾了勾嘴角,朝着道路的另一头走去。 第38章 第38章【修】 比你大。 连绵亮起的彩灯将夜空打亮, 整片广场淹没在五颜六色的光晕之中,人潮纵横穿行,在各个不同的摊位前流连停驻。 没了身份和时间的限制, 宁钰隔着人群远望广场内热闹的景象, 想到他的最终愿望已经实现了大半, 就感觉心底一阵畅快轻松。 场地中有不少小型的游乐设施,排队的人一直从项目门口排到广场边缘, 外圈却仍有陆续不断的人一堆堆涌来, 队伍末尾的人可能都不知道前面在排什么, 只是见大家都在排队, 干脆自己也来凑个热闹。 人群熙熙攘攘望不到尽头, 宁钰看了眼身旁的李鸮, 脑海中他在电车上的异常还历历在目, 可直到现在, 宁钰也说不清那时候的李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入广场之后, 二人几乎在被人潮推着往前走, 眼看就要在这股抵抗不了的势头里走散, 宁钰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跟着李鸮直奔广场的另一头, 这才勉强挤出了这块人流量最大的活动区域。 巨大的螺旋灯牌挂在商场大楼最显眼的位置,宁钰慢下脚步,抬头望着这随处可见的醒目标志, 从口袋中掏出了那只亮色的耳标。 耳标静静地躺在掌心,绚烂的彩灯在头顶发着光, 把上方的细节照得一览无遗。 耳标上的螺旋底纹微微凸起,中央的文字磨损严重,黑色的油亮甲片卡在耳标的连接缝隙中, 正在霓虹灯下反射着缤纷的彩光。 不难推测,异化林里的那群嵌合体,与至生命绝对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 既然候鸟有培育异化体和驯化异化犬队的技术,那么第一基地这个庞然大物,只要有一丝研究的念头,就一定也具备生产和培育异化体的能力。 如果那群嵌合体真是第一基地的产物,那它们带来的危险,恐怕也已经远超了背后的其他价值,第一基地真的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制造这些东西吗? 宁钰不自觉地皱起眉,似乎在眼前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中,窥见了底下并不美好的冰山一角:“……他们可能真的在养殖着什么东西。” 李鸮偏过头,看见他手里的耳标,也大概猜到了他话里指代的内容。 回想起警卫队对宁文斌恭敬的态度,宁钰大致可以确定,宁文斌在第一基地肯定有着不小的话语权,就算称不上位高权重,也一定掌握着不少信息。 “不过现在除了知道这上头有至生命的标志,也没其他线索了。”他向李鸮扬了扬手里的耳标,“我想等我爸那头忙完,我们刚好可以直接问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远处的摊位人声鼎沸,广场中随处可见那些精心打扮的身影,他们在摊位边旁若无人地欢声大笑,绚丽的装束在灯光下罩着一层明亮的彩纱。 宁钰注视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被零星碎光描出了一圈绒边,他的眼底倒映着柔光,有些感慨地望向满街的热闹繁华。 “其实我小时候也来过差不多的地方,只不过那时候还不怎么记事,只记得是阿姨带我出来玩的。” “我爸妈那会儿还答应我,说等我上了二年级,就带我去看彩灯。”他的步调轻缓,出口的声调也随之显得平静温和,“不过天灾来了,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明明再过半年我就能读二年级了。” “现在看也不迟。” 宁钰回过头,发现李鸮正细致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那只浅色的眼睛在光下格外显眼,瞳孔随着光线缩放,就像一只巡视领地的猛禽。 “也是,咱俩看也是看。”宁钰咧开嘴角,按耐不住好奇道,“你在天灾前参加过这种庆祝活动吗?什么节日的都算。” “没。”李鸮回答得果断,“没这个习惯,也不喜欢。” 这一下刚好踩中宁钰积攒已久的疑问,他就着话题顺声问道:“你是不喜欢这种氛围,还是不喜欢那么多人啊?” 李鸮应道:“都有,从小就这样。” “你小小年纪把后半辈子的习惯都定完了。”宁钰笑眯起眼,跟他并肩走在不算拥挤的后方广场,“哎天灾那年你多大啊,你该不会跟我同年的吧?” “比你大。”李鸮瞥了他一眼,也没正面回答。 “大一个月也是大,大一轮也是大,你这不和没说一样吗?” 宁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差不多已经摸清楚李鸮状态的变化规律了。 当人流量汇聚到一定程度时,李鸮就会出现这种异常的情况,他的注意力像是被人群分散,回应和状态都会展露出一丝心不在焉,有时周围的人离他们太近,李鸮甚至还会比在基地外时更加警戒。 虽然琢磨清楚了影响的来源,可宁钰还是想不明白他这种变化的问题所在。 如果只是因为不喜欢人群,那在候鸟和驿站的时候,怎么从没见他有过类似的情况? “今天来这儿光看人了,不如下次挑个空的时候再来。”宁钰再次祭出演技,像是真的疲惫般,苦笑着拿出终端,“我们回去吧,我现在和余队说一声。” 李鸮却一眼识破他精湛的表演,伸手盖住终端,连着宁钰的手一起按了下去:“顾你自己,不用管我。” 宁钰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手背上的余温,难得没有让步,睁着眼睛大说瞎话:“……真的逛够了,不是因为你。” 李鸮分毫不让:“走。” 宁钰却还想再挣扎一下:“你信我,真的不是……” “你如果真不想逛了我看得出来。”李鸮偏过头,目光穿过周围纷乱的光线,直直地看着他。 这一眼停留的时间不长,宁钰却觉得自己有些无所遁形。 不算重的力道贴在肩胛上往前轻推,他抬起头时,李鸮已经错开了视线。 “走吧。” 宁钰实在拗不过他,脚下却又开始偷偷往人少的地方绕。 小摊小店集中围绕在广场的中央,人群全部堵在摊位之间的窄道里,但只要穿过长队走出灯带覆盖的范围,另一头临街的店铺正好能在人不算太多的基础上兼顾节日的气氛。 这会儿的时间正临近饭点,哪家店面但凡沾了点饮食都是大排长龙,好不容易躲过了广场的人潮,这会又要避开饥饿的人群,宁钰带着李鸮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一处能喘口气的地方。 “……” 李鸮沉默地皱起眉,宁钰也直观感受到了他情绪里的不对劲。 “你别自责,这回真不是为了你。”宁钰的脑袋飞速运转起来,他知道李鸮这样纯粹是不想扫兴,所以这会就更不能让李鸮把问题和麻烦揽去他身上。 目光快速地打量起四周,宁钰如同发现救星一般双眼放光,手指着前方一家在热闹中稍显冷清的店面,回头笑道:“走走走,我们去那儿看看。” 门面的装修看着不算新,两侧的玻璃门上贴着有些脱落的业务介绍,门头的招牌下方留着一串终端号码,中央是一行加粗的红色大字——“濛濛照相馆”。 “……”李鸮挑起眉,并不相信他这突如其来的兴致,“你要照相?” “不行吗,照个你的,我放车里当武神供着,保佑我送货途中来往平安。”宁钰笑眯起眼,朝着店面一偏头,“别想了,走吧。” 照相馆内的陈设和外头一样看着有些年头了,四周的墙壁刷得坑坑洼洼,墙角还渗着一片发黄的水渍,不算宽敞的前厅除了一个前台,连坐的位置都没有,与后方的摄影棚只有一片门帘相隔,闪光灯的忽闪还会时不时地从没遮住的缝隙里漏到前厅来。 即便是这样的条件,过来拍照的人也不少。 耳边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响得热络,宁钰留意了一眼前厅里等待的人,大多看起来都是十五六岁的青少年,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和周围的人嬉笑玩闹,看阵仗大概率是附近学校在组织外出活动。 “生意很红火啊。”他的双手搭上前台桌面,笑容满面地朝里头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问道,“姐姐,来咱们这儿照相是怎么个流程,方便介绍一下吗?” 前台女生爽快地应了下来,拿出一张包着塑封却依然打满补丁的价目表介绍起来,她点了点身后墙上贴着的几张样品,补充道:“其他棚还在翻新,只有纯色棚能拍,你要只是想留个念,我觉得纯色棚也挺好的。” “是吗,那也可以吧。”宁钰没太听懂她先前那一串介绍里的名词,但是他已经清楚了大致流程,并且在最后抓到了能拍的关键词。 他又瞥了一眼李鸮,回头向前台女生问道:“有没有不用排队,速度稍微快一点的?” “有是有,不过现在只有……” “那就这个了!”宁钰爽快地把卡递了过去,指了指身后的李鸮,“我跟他一块儿。” 前台女生接过他的身份卡,抬起头注视着他们许久,半晌才一耸肩:“你们不介意的话,跟我来吧。” 宁钰偏过头和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解拍个照还能有什么介不介意的,他们跟着前台女生绕过排得满满当当的蓝白背景区,终于在另一头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干净的背景布从顶部垂落至地面,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布旁的摄影师正在和上一批客人嘱托着什么事宜,正好空出了背景前的位置。 确实不用排队。 宁钰却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所以为什么是红底啊! 前台的女生将他们带到,看见宁钰的表情后笑了笑,在离开前还宽慰了他几句:“没关系,我见过很多和朋友来拍这组的,就是个颜色而已,不用太在意。” 宁钰皱起眉为难地看了李鸮一眼,他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怎么没有听人把话说完,现在骑虎难下不说,没准还会让人误会他的意思。 “我觉得吧,这个……也不是特别必要。”他想挽救一下眼下这个尴尬的场面,试图和李鸮达成共识,“就是有没有可能,其实我们也可以去排队……” 那头的摄影师却直接高声催促道:“下一组,该你们了!” 宁钰绝望地握起拳,脑海里直叹天要亡我。 李鸮却只是垂眼打量着他的反应,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朝着红布方向一偏头,揶揄着挑起眉:“别想了,走吧?” “……”宁钰只想掐死不久前自信满满的自己。 看着李鸮满脸坦然,他觉得自己这么介意好像也说不过去,脑海里一阵左右互搏后,勉强调好了情绪。 镜头在面前稳稳架定,不知道是太久没直面过镜头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宁钰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尝试了半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你俩换换位置,你到这边来。”摄影师在相机后点了点宁钰,伸出左手往左一比,“离那么远干嘛,自然点啊,你们第一天认识吗?” 宁钰无奈地偏头看了一眼李鸮,见他也在看自己,莫名感觉有些好笑,刚挪近一步没忍住直接扬起了嘴角。 李鸮的眼底也被他染上笑意,原本紧绷的眉眼微不可察地微微舒展。 “就这样!看镜头!” 闪光灯亮起,快门清脆地闭合,一方狭小的取景框围起相互交织的命运缠线,带着无法回头的决心,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愿景记录封存。 底片上镌刻着瞬间,如同烙下无声的盟约。 无论未来苦痛,不管末日高歌。 第39章 第39章【修】 「李鸮!看着我!」…… “两个小时之后可以过来取照片, 如果时间不方便,明天来拿也行。”摄影师像背贯口似的说着事项,转头就朝着另一头高声喊道, “来, 下一组!” 等待的时间太长, 干坐在店里等也不是个办法,宁钰干脆走出照相馆, 朝广场的方向看了一眼。 因为拍照消耗了一些时间, 远处的人群相较之前零散许多, 排队的人大多都进了饭馆, 人流量和街这边的情况也大差不差。 广场上仍然灯火通明, 宁钰转过头看向李鸮, 见他状态不错, 正好时机也合适, 就笑着提议:“反正这会儿也没事做, 广场那边人少了, 我们要不趁现在过去转转?” 李鸮的眸底还是带着一股戒备, 他垂眼看了宁钰一会儿, 才点头道:“走。” 虽然他相较于平时还是沉默得异常, 宁钰却能感觉到,李鸮现在的心情应该还挺不错。 夜市的小摊种类繁多,除去一些售卖小食零嘴和装饰性用品的铺子, 剩下的多是些带有技巧性小游戏的娱乐摊位。 对侧有路人正打闹着经过二人,并不克制的交谈声正好被宁钰听了一耳朵。 “我刚刚听他们说这儿有玩飞刀的地方。”宁钰的眼底带着笑意, 偏过头示意前方,“去看看?我可是背着你偷偷练了好久。” “是吗。”李鸮望过人群,不置可否地跟在他身后, “验收一下练习成果。” “先说好,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扔不准别笑话我。”为了避免自己说大话下不来台,宁钰干脆提前给自己铺好了台阶,“纯娱乐局,谁都别较真啊。” 摊位的老板留着一个标准的地中海发型,一件老汉衫搭着一双凉鞋,戴着防割手套的手还在收拾着上波客人丢落在地的森*晚*整*刀具,眼看宁钰二人靠近,赶忙放下手里的筐招呼起来。 “来一把吗,童叟无欺,打中一把就有奖品!” “大哥,你这是怎么玩儿的啊?”宁钰站在摊位的矮桌前,顺手拿起一把塑料筐里的小刀掂了掂分量。 相比起他们常用的匕首来说,摊位上的小刀显然要轻巧许多,刀刃薄且利并与刀身浑然一体,看起来是舍弃了部分实战功能,用以换取更为流畅的投掷手感。 宁钰有些感慨,工艺倒是好工艺,只是用来做玩具未免有点太大材小用了点。 规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二十把刀扔三个靶子,单靶心五分,单外圈一分,最远的靶子按十倍率计算,最后以一个累计的分值兑奖。 桌上的两筐铁器哐当碰撞,想到磨练许久的技艺终于能在人跟前大展身手,宁钰刷完卡捋起袖子,转过头笑道:“那我先来?” 开局力求稳妥,他手持刀把指抵刀背,捏着刀瞄了瞄正前方的红色靶心,抡臂甩了出去。 “嗒!” 刀尖毫厘不差,带出一道冷冽的银光直直没入四米靶的正圆心中。 “嚯,你还真有两下子啊!”地中海老板一阵惊呼,讶异地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青年人。 “哎还行还行,熟能生巧。”显摆的小心思得到满足,宁钰嘴角扬起,侧过头又看向李鸮,“怎么样?” 李鸮一挑眉:“不错。” 能得到大腿的亲口认可,宁钰不自觉地有些飘飘然。 第一把给自己开了个好头,两指捏稳第二把刀时莫名的信心倍增,像是想再证明一下自己,他抬起手臂,拉远的准心立即瞄向了远处的八米靶。 刀锋的辉光划出一条银线,临近中靶时,却被空气阻力拦下势头,在半道垂落而下,只刺入了圆靶的边缘区域。 老板实时地捧着场:“哎呀可惜!就差一点了!” “手生手生,再来一回!” 筐里的小刀在不知不觉间减少,见宁钰还在和八米靶做艰难斗争,李鸮观察着他脱手的动作,提示道:“手臂送力,压腕。” “怎么送?还要压腕?”刀身直接脱了靶,宁钰的动作反而开始拧巴。 “看着。”李鸮瞥他一眼,随手从筐里提了把刀,短刀在手中灵动地旋转翻飞,臂肌带动手腕,呼吸般流畅地飞掷出去。 “咚!” 这一刀的力道和之前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轨道,正是他初见李鸮时见识到的那种掷法。 反光的刀柄在射灯的照耀下格外刺眼,半截刀刃甚至直接没入了十米靶的靶心。 “哎哟,这个更厉害了。”老板的面色开始有些不佳,感慨之余还无意识地伸手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 李鸮侧过眼,伸手覆过宁钰的手背,调整完他的动作,又不留痕迹地收了回去。 “重心放在刀身,再试试。” 温度在短暂接触后消散在微风里,宁钰看着自己持刀的手势停顿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开了窍,在这种手把手的指导下,准心竟然真的开始突飞猛进。 刀锋的寒芒接连不停,眼见分数已经远远超出了记分板上的最高记录,老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阵仗相当引人注目,一个人驻足围观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二第三个。 不经意间,周围聚集的人群已经把摊位包得水泄不通,宁钰时刻留意着,却发现李鸮的状态又一次回到了紧绷的原点。 他的情况……不太好。 李鸮开始频繁地看向人群,异色的眸子快速切换着不同的目标,在最后一把刀刃稳稳地扎入靶心时,那条已经攀着明显青筋脉络的手臂,被他悄无声息地垂落在身侧。 周围响起了雷动般的喝彩,却仍然还能在其中分辨出几声“他们是哪里来的”、“生面孔”的动静。 察觉到情况在脱离掌控,宁钰正准备拉着李鸮快速撤离,另一头的老板却刚好数完命中的刀数,赶忙叫住他们:“哎你们等等!奖品还没拿呢!” “大家注意了啊,新记录!新纪录!”那老板摇起铃铛,絮絮叨叨地从矮桌后方起身,手里捏着一把造型圆润的枪,就要朝他们扣下扳机,“那么今天的头彩就由这两位……” 枪?这里怎么会有枪?! 扳机扣下的前一秒,宁钰下意识地闪避身形,撤步向后疾退,而他身旁那个本就处于不稳定状态的身影如箭离弦,带着一阵蛮横凌冽的疾风,一把擒住老板的手腕,强硬地更改了弹道。 “嘭!” 漫天的圆点礼花簌簌飘落,在他们头顶绽放了一场鲜艳欢快的彩带雨。 场中陷入了异常的死寂。 宁钰看着眼前落下的粼粼彩片,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痛痛痛!你干什么,你有病啊?!”摊位老板的手被李鸮反绞在身后毫无挣扎余地,一张脸涨的通红,吃痛地拍着桌子大喊,“放开!放开我!你们快报警!这人在找事!” 周围的人群在这一声哀嚎后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迅速打开了终端,呼叫起附近的警卫队。 “西广场有人在闹事,看着像外面溜进来的人,你们快过来……” “礼花枪都不认识,看他们那副样子就知道了,又是外面混进来的。” “警卫队人呢?快把这两个人赶出去!” 嘈杂的声音流入耳朵,宁钰的思绪纷乱,他环视着周围吵闹的人群,看见他们怪异的视线正毫无遮拦地望向场中,眼神上下打量,像是在看异类般,怜悯中又透着股莫名的优越感。 视线回转,他发现李鸮仍然反剪着那老板的手,立刻快步上前,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缓声道:“没关系,你放开他,我来解决。” 李鸮埋着头没有回应,半晌,才一把将人放开。 钳制的恐怖力道一松,摊位老板骂骂咧咧地挣开束缚,搓着快被拧断的手,蹬了两脚拖鞋回到摊位里:“痛死我了……你们等着吧,马上警卫队就来了,赔钱!” “好的哥,一定赔,不好意思啊,这都是误会。” “我们之前没见过那个东西,我朋友他平时比较谨慎,这回主要也是以为有什么危险。”宁钰点点头,诚恳地埋低脑袋,“我给你赔个不是,耽误你做生意了……” “别想走,这事儿还没完!”老板瞪着眼,手上还大力按着终端紧急报警的按钮。 正值庆典时分,附近的警卫队来得迅速,领头的警员拿着纸笔,径直朝问题的中心走来:“你们什么情况?” 摊位老板像是终于找着人撑腰,几步跑到警员身边:“我要举报这两个人!我怀疑他们是从外面混进来的!” “是吗?”警员回过头看着宁钰二人,目光里带着审视,片刻才掏出那台检查仪器,向他们伸出手,“那麻烦配合出示一下身份卡。” “没问题,这就是个误会。”宁钰拿出身份卡,坦荡地接受检查。 仪器的屏幕应声亮起,两张卡在槽里一刷,清晰明了的信息立刻弹出窗口,虽然只是临时身份,但到底是白底黑字在数据库内存在的资料,完全合法合规。 这情况属实不太常见,警员的目光在他们和屏幕之间来回移动,质疑地盘问道:“你们的身份是谁办的?走过入城申报吗?怎么没见过你们的申请。” 宁钰不想把问题牵扯到宁文斌身上,舍去部分细节后,相当配合地解释作答。 那警员虽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话里话外一直在抓着他们的身份不放,任那老板在旁边煽风点火,却还是将矛盾的重心放在他们身上。 围观的人群里又传来了嗡嗡的议论声,不友好的视线直白地审视着问题中心的二人。 “他们这群人天天跟异化体呆在一起,万一把辐射带进来……那、那我们怎么办?” “就应该直接把他们关起来……这要是还让他们到处乱跑,我都快不敢出门了!” 异色的眼睛频繁地向四周聚焦,李鸮观察着周围出现的每一处变动,他的视线扫过人群上下打量他们的目光,肩胛在无意识地渐渐紧绷,垂在两侧的手臂戒备地攥起拳心。 那个摊位老板仍在气焰嚣张地找着宁钰的麻烦。 “你们看看!基地里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事儿,正常人谁认这?我看这是跟异化体待久了,人都不会做了!” 宁钰语气不悦,把带着矛头的话拦在身前:“大哥,我们就事论事,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老板仗着警员站在自己这头,越说越来劲:“就这意思!难道还他妈放任你们两个怪物继续在城里撒泼打滚?” 这一下如同闷雷炸响,宁钰的情绪难得有些爆发:“你他妈说谁呢?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 “我他妈说谁轮得着你……” 我他妈就是在说你! 李鸮的呼吸一重,记忆深处的声音突然和面前的谩骂交织在一起。 脑海里斑驳的回忆充斥着视野,漆黑的房间狭窄潮湿,身前那些矮小的身影面目模糊,正挡着屋外的光围着他高声尖笑。 怪物!怪物!怪物!…… “这些外面来的人跟我们不一样!……” 你一个怪物,难道还想和我们一样? 两道声音合并在一起,记忆中那些看不到头的高大黑影遮蔽光亮,向他伸来了铁钳般的巨掌。 怎么就找你不找其他人,你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外面来的就是不守规矩,还让他们待在这儿干什么?……” 没规矩的东西,活该他们说你是怪物! 响亮的耳鸣在刺激大脑,李鸮的呼吸节奏无意识地紊乱加速,耳边的闹嚷明明像是被隔了道厚重的屏障,脑海中的话语却始终字字清晰。 “总之要么关他,要么关你俩!” 我看你还是不长记性,又想被关进去了是吧? ——不。 现实视野中的人群涌动,忽然冒出一道恐惧的惊呼。 “你、你们看他的眼睛!” “……什么情况,他、他眼睛在发光?!” 掌心不自觉地握上熟悉的匕首,李鸮的眼底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一团橙金色的辉光风暴。 “李……鸮……” 谁都别想再控制他。 “……鸮……” 朦胧的嗡声中像是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却丝毫没停顿,冷到骇人的视线死死锁定摊位老板,手臂上的血管鼓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出鞘。 “……鸮……李鸮……” ——杀了就清净了。 「李鸮!看着我!」 骤然清晰的声音击碎屏障,瞬间将被封锁遮蔽的所有感官还回身体。 脑海中的画面融雪般消散,他的视线被指令操控,不由分说地拧转下落,强行转动的视野中顿时只剩下宁钰一个人。 目光在无声交汇,他终于找回险些抽离的智,那团席卷的金色风暴才在这场注视中渐渐熄灭。 思绪回笼,搭在匕首上的手自然垂落,李鸮的下颌轮廓紧了又紧,他看着宁钰,最后只能把喉中辗转无数遍的话语,化作一声:“抱歉。” “不用道歉,你现在还好吗?”宁钰终于缓了口气,抬起手背抹去了鼻下涌出的鲜血。 李鸮没有立即回应,好半晌才低声应道:“嗯。” “怎么回事!怎么全堵在这儿?” 人群从中让出一条过道,来人的声音先至,正在两头拦架的警员闻声抬头,朝他喊了声“余队”。 余铮拨开人群,简要地观察一周,在收回视线时,似乎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李鸮。 短暂的交锋兵不血刃,只是那平淡无波的一眼,却仿佛在强调这是一场由李鸮造成的麻烦。 李鸮顿时感到一阵难抑的无所适从。 除了收手不再让事态恶化,他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说要由他来解决宁钰的麻烦,可现在,他却成了麻烦本身。 余铮却已经收回视线,当着众人的面,朝一旁的宁钰笑道:“我还想着处完这边正好去找你,结果竟然就是你们,这么巧。” 宁钰这才看清来人,他强行收拾完情绪,想着刚来就惹了不少麻烦,便朝人苦笑致意:“……余队,不好意思。” 余铮笑说没事,转头朝警员摆了摆手,自如地接过先前的记录,前后翻阅几遍后,又看向旁边的摊位老板。 “事情我大致了解了,你这边尽管去治疗检查,所有费用我会向上级给你申请特批,赔偿金会按平均日收打进你的身份卡。如果有其他异议,可以联系警卫队中台,那边有专门的警员负责受。” 他干练地处解决完问题的核心,转过身又向着人群证实二人的身份属实,在他的担保与解释下,整场风波异常顺利地得到了完美地收场。 经过这一次风浪,宁钰顿悟,人类是真的比异化体更难对付。 “余队,这次真的多谢了。”他弯起眼,赞叹中带了几分客套,“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可靠,前途无量啊,佩服佩服。” “没关系,都是小事,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我的职责所在。”余铮对他的夸奖欣然接受,和煦地笑了一声,“你们后面什么打算,想再去其他地方转转吗?晚上酒吧那边会比较热闹。” 宁钰的目光下意识地向自己身旁转去,李鸮依然没什么情绪,只是越发冷淡地望着远处的人群一言不发。 担忧占据了情绪的主导,宁钰也没心思再去考虑其他事情,他挪回望着李鸮的视线,勉强对余铮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余队,还是麻烦你直接带我们去休息的地方吧。” 第40章 第40章【修】 我喜欢比我大的。…… 余铮转过眼, 爽快笑道:“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二人的住处安排在风荷花园附近的酒店里,中规中矩的双人标间, 屋内空间不算大, 却胜在干净整洁, 床铺附近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清新却不呛鼻的皂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文斌特意为之,这股熟悉的味道总能让宁钰回想起以前, 小时候他坐在阳台, 抬头看着晾干的衣服迎风晃动的场面。 门板应声闭合, 宁钰终于卸下全部力气, 劳累地长叹一声, 仰面栽进了沙发里。 房间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细微的摩擦声响过, 宁钰把自己转了个面, 正好能看见他身旁的李鸮。 李鸮却只是沉默着, 几乎快和烟灰色的布艺沙发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盯向紧闭的房门, 眼睫的阴影盖住了原本生辉的异色双眸, 遮蔽了光亮, 正好也掩埋了无法控制的异常情绪。 宁钰看着他, 回想起他刚才在广场时险些失控的异常。 从进入基地开始,李鸮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对劲,可即便他再担心, 每次询问却都会被刻意回避,从来不愿详说。 哪怕现在再问, 估计也是同样的回答。 宁钰不想逼他回应,也不愿再在这件事上给他徒增负担。 “李鸮,对不起。”他的视线没动, 头枕着沙发背靠,声音有些发闷,“是我说要去那边玩的,不是你的问题,你别往心里去。” 李鸮没有回应,安静得像一尊轮廓利落的雕像。 “还有他们那群人,”宁钰眉头低压,不加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不快,“你别他们,他们就是无差别地看不起所有外面来的人,谁还不是人类了……” “宁钰。” 那比往日更沙哑的嗓音喊住了他,如同带着一股喘不过气的闷顿重压。 李鸮压低下颌,攥紧的拳头绷起了手背的血管,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终于还是将积攒许久的不适送出了口。 “抱歉。” 宁钰有些手足无措。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的李鸮。 像那只常常盘旋于头顶、威风凛凛的猛禽,突然被暴雨淋得湿透,羽尖淌落着连成珠串的厚重雨水,只能狼狈地走回那个能让他安心栖息的巢穴。 可在潮湿消散前,他都无法再度振翅高飞。 宁钰悄悄朝另一边挪近几分,沙发的海绵向一侧陷落,他侧过头,看着人有些阴沉的眉眼缓声安慰。 “不用道歉,本来你也没做错什么。要怪就怪这里跟外面差得太多了,换谁来都是这个结果。” “我知道你在这里很不适应,因为我也一样。”他轻轻拍了拍人肩膀,“如果你觉得……” “叩叩叩。” 闭合的房门被轻声敲响,敲击声带着阵阵节奏,听着却并不急促。 二人同时望向房门,宁钰有些疑惑,落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起身走去,打开了还在被叩响的门。 “宁钰。”去而复返的余铮站在房门外朝他打了声招呼,状似不经意地沿着打开的门缝朝内瞄了一眼,“没打扰到你们休息吧,我刚刚忽然想起一件事,想跟你单独聊聊,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宁钰越发不解,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李鸮,那人却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眉眼藏在阴影处,看不清是什么情绪,但却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 考虑到余铮可能是有什么要事相谈,宁钰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朝余铮一点头,拉开房门回头朝李鸮交代着:“我马上回来。” 门板闭合,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重新回到寂静之中。 顶部的灯光明亮,两侧房门的模样千篇一律,经过不算远的距离,二人走到楼梯口,才一道停下脚步。 “就在这儿说吧,省得你一会儿还得爬楼回来。”余铮开了个玩笑,自然地开启话题,“今天一天下来,你觉得基地怎么样?” “客观来说,真不愧是‘人类之光’。”宁钰礼貌地弯起眼,赞叹道,“不管是人还是环境,基本上和灾前一模一样。有些时候我都得仔细想想才能确定,这里和外面到底哪边才是世界原本的样子。” 余铮倒觉得新奇,一挑眉追问道:“那主观来说呢?” “主观来说,其实我挺不习惯的。”宁钰笑着应声,回忆起不久前的种种,甚至都觉得像在做梦,“毕竟外面和基地里的情况差距还是挺大的。” 余铮了然地点点头:“解,毕竟是十来年的经历,你现在才来一天不到,待不习惯很正常。” 他又勾了勾嘴角,朝宁钰笑道:“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喝一杯?今天的事是我失职,就当作给你赔个不是了。” “余队你太客气了,怎么能让你破费?”宁钰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不减,话头却开始表达婉拒,“好意心领了,说到底这回也是你帮的忙,哪还有让你再请客的道。” 谈话隔着房门与走廊,李鸮两手抱臂,靠在门边安静地听着远处的交谈。 他的五感本就强于常人,加之酒店的门板实在不隔音,根本不需要刻意分辨,就能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会在意,但他并不会去干扰一切的选择和发展。 与之相对应的,他也能接受所有会出现的可能与结果。 远处的声音还没有停歇,宁钰和余铮聊得有来有回,每一句回应都带着称兄道弟的亲近。 但每当余铮有意无意地发出邀请,宁钰却总能找到由头婉拒,偏偏由还十分正当,不给任何的回转余地。 一旦话题翻篇,就又变回那副和谁关系都很好的友善模样。 让人完全没法判断,他到底是真的迟钝还是在装傻。 …… 简单的谈话结束,余铮的脚步踏出酒店的大门,离开时,还回头望了一眼二人房间的方向。 深色的警卫队制服披着月光,沿着门外的大道走入夜色,他拿出终端,指尖在屏幕滑动点击,附到了自己的耳边。 “宁博士。” “已经把他安全送到了。” “嗯。” “按您的吩咐,目前我还在接触……” 送走余铮后,宁钰用身份卡刷开了房门的锁,按下门把的手往里一推,刚踏进屋里,就被靠在门边无声无息的李鸮吓了一跳。 “……我草!”宁钰下意识后退半步,瞪大眼睛看着他,缓了几口气才回过神,“……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鸮没有回话,径直走向沙发。 宁钰只当他状态不好,也不在意,开口转述了不久前的邀约:“余队说要请我们喝酒,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太喜欢这边的环境,所以没答应。” “不是我们,是你。”低沉的声音终于回应,李鸮没有动作,却朝他抛来了一颗重磅炸弹。 “他对你有意思。” 宁钰的脑袋发懵:“……谁?” “那个副队。” 宁钰难以置信地拧起眉头,整个人的身形都尴尬地僵硬了几分,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余铮?……不至于吧,他又不认识我,我们到这里还没到一天吧?” “应该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多顾着点我们也很正常,可能还有工资……” 他的话越说越轻,到最后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解释些什么。 宁钰莫名有些心虚地朝李鸮瞄了过去,却发现他的表情和神态都相当严肃,完全没有半点和自己开玩笑的意思。 视线无声地交织,眼看氛围又逐渐开始变得奇怪,宁钰还是败下阵来,挺起腰板,端端正正地望了回去。 他的声音平稳,认真解释道:“就算他有意思,我也不会有这个念头。” “而且……” 李鸮一言不发,视线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后半句话。 宁钰哽在半道,也没多想,像是要给自己的话增添一些说服力,强调似的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喜欢比我大的。”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静止。 屋内的氛围立即从一个奇怪的极端转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差点忘了,他眼前这位,非常不凑巧的,刚好比自己大。 草,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明本意只是想让李鸮的状态快点好转起来,作为一路出生入死的好搭档,怎么说都不应该放着他一个人陷入情绪漩涡。 但是他用力的方向好像有点偏移,导致整件事的发展,开始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宁钰着急忙慌地抬起眼,正巧又和还在看着他的李鸮对上了视线。 嘴里的话卡了壳,转了大半圈才磕磕绊绊地抖落出来:“我、我的意思是说,他他他不符合我年龄取向……” 掩耳盗铃的车轱辘话来回说,宁钰一点点低下脑袋,耳根在絮叨间被自己说得发热,最后实在是尴尬地说不出话,只能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你、你别误会,我没有具体在指谁。” 李鸮没有收回目光,抬起的异色眼珠精准地抓到了试图藏起来的发红耳尖,凝结于眉眼的雾霭在不经意间被轻柔地拨开,出口的气息轻缓,流露的声音里带着道终于出现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没事。” 宁钰正低埋着头,听到他这一声,只觉得垂下的脖子更沉了。 什么叫没事?!到底哪件事没事?解成什么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想着临死前一定要再给自己找补几句,视线向上升起,宁钰却发现李鸮的目光里重新出现了短暂的熟悉,他的情绪似乎也比不久前有所好转。 耳根还是烧得发慌,宁钰纠结地皱起眉,无声地和李鸮对视,寂静之中,他忽然悟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这人的爱好难不成是喜欢看人尴尬…… 转念一想,如果这样能奏效的话,他觉得简单牺牲一下自己好像也不是很亏。 暖色的灯带洒下柔和光亮,干爽的皂香被夜风悠悠地吹进屋内,房间宽敞明亮,像是能容纳所有的潮湿与黑暗。 湿意消散,渐渐张开的羽翼裹着暖意振动而起,无尽的暴雨依然倾泻而落,却怎么都无法淋入这片温暖的栖身之所。 40-50 第41章 第41章【修】 雕鸮从不食言,李鸮也…… 晚风轻轻浅浅, 带着清爽的凉意撩起发梢,扫过鬓角,卷起耳边那片不太对劲的余温溜出了房间。 屋内只留下一盏柔和温馨的落地灯。 潜意识里的警戒让人在陌生环境里没那么容易犯困, 即便是宁文斌安排的住所, 宁钰的神经也依然保留着一直以来的习惯。 他还是跟着李鸮一起坐在沙发里, 只不过屋里的氛围却要比不久前轻松百倍。 “咱俩搭档这么久,都没听你好好说过以前的事。”见人状态已经好转不少, 宁钰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畅快许多, “藏得这么深, 不把我当兄弟?” 李鸮早看穿他话里话外的意图, 坦言道:“你问吧。” “这可是你说的啊。”宁钰朝他一笑, 回想着之前那些被故意回避的问题, 挑了一个相对最温和的开头切入, “之前光说比我大, 还不知道你到底比我大多少……” “二十七。” “你比我大四岁?!”宁钰震惊地偏过头, 脑子里算了算时间, 又感叹起来, “那天灾的时候你不都读五年级了?” 李鸮回过眼看着他:“我没读过书。” “不应该啊, 再怎么说十一岁也该上学了。”宁钰有些疑惑, 了措辞半开玩笑道,“难道是因为你不喜欢读书?” “不。”李鸮的语气平缓,“我去不了。” “去不了?”宁钰听着他的语气, 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家里人不让你上学?” 李鸮坦然:“我没有家里人。” 答案落地,宁钰的心头跟着一沉, 他悄悄观察着李鸮的神情,赶忙中断话题:“……对不起,要不我们还是换个……” “慌什么。”李鸮却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反倒朝他轻声一笑,“要说了又不想听?” 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宁钰纠结地皱起眉,看着李鸮这副真不在意的模样,才一字一句地缓声试探:“那是……怎么回事?” “处一个没有姓名,不清楚来路,和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的定时炸弹,最好的方法就是压制和无视。” “福利院不会让自己陷入风险。”李鸮的回应不急不徐,浅色的眼底被暖光温柔照亮,他神态如常,似乎并不觉得这些过去值得动用什么情绪,“只要没人发现这个威胁,他们就能一直给那些人演出他们想看到的假象。” 想说的话被塞在喉头,宁钰看着李鸮,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发紧,那些安慰和劝解的词句都太干涩,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巨大的阻力却生拦在嗓中让他难以出声。 李鸮的声音一停,他侧过眼,目光落在宁钰不自觉压低的眉眼上:“怎么了?” “……嗯?”宁钰跟着他的疑问抬起眼,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吓人,“噢……没有,我就是觉得,太不公平了。” “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李鸮没有在意,眼底甚至还带着星点笑意,“不过现在还行,竖着死和横着死的区别。” “说得也是……”宁钰一压眉头,无奈地抿了抿嘴角。 李鸮已经脱离了先前那股低压,和宁钰讲述过去时也没流露出太多情绪,似乎那段记忆对他而言并不是多痛苦的经历。 宁钰好奇的每个问题,李鸮都非常配合地一一解答。 可就是在这种坦率之中,宁钰却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刻意地掩埋了。 “你刚才是不是说你没有名字?”宁钰仰躺在沙发靠背上,默默感慨难得有机会和人这么推心置腹,甚至这个人竟然还是李鸮,“那‘李鸮’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李鸮也跟着他背抵沙发,闻声便答道:“老师。” “白叔?”宁钰皱起眉,不解地眨了眨眼,“他怎么会想到给你起这个名字?李倒还说得过去,鸮这个字也不是什么常用字吧。” “他只认识几个大姓。”李鸮垂眼看着他,偏头示意道,“来。” “……随便起的吗?”宁钰虽然更加不解,却还是朝着他挪过去了几分,“什么?” “过来。”看他动作谨慎,李鸮也没再提醒,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直接把宁钰捞了过去。 “……?!” 突然拉近的距离瞬间叫停了呼吸,宁钰还没来得及察觉脸上发热,李鸮就已经收回手,侧过身朝另一边稍稍别过了头。 落地灯的灯光正好照亮他左耳耳后的位置,那排宁钰曾见过一角的细小刺青在光下展露无疑。 青黑色的墨迹沿着李鸮的耳后弧度连成一片,宁钰几乎要凑到他肩头,才能辨别出那行工整紧密的编号:OWL 39森*晚*整*34。 “难道是因为这个owl?” “嗯,猫头鹰,鸮。” “所以这是什么?”宁钰一蹙眉,这异常眼熟的组合格式,让他不自觉又联想到了另一个记忆深刻的编号。 APHRODITE 0001。 只是目前他还没办法确认,这个编号和李鸮的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又或者,这些编号会不会源自同一个地方? “不知道,从小就有,这也是我来这的目的之一。”李鸮回过身,看了一眼还凑在自己边上毫无察觉的宁钰,也没出声提醒。 “老师说,林博士知道我的身世。” 宁钰拧起眉,有些难以置信:“我妈?” “她说我是普通的。”李鸮移回视线,异色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不应该被销毁。” “销毁……”宁钰皱起眉,支手托起下巴思考起来。 不管怎么想,销毁这个词都不会用在一个人类身上。 结合之前李鸮身上展露出的种种怪象,宁钰原本都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可现在这一个“普通”,又直接把他的猜测打回了原型。 想弄清楚所有事情的原委,还是要先去找到他的母亲,那个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由所有线索锚点指向的人,林雪雁。 宁钰挠了挠头:“得去找到我妈才行,现在这些消息都云里雾里的,我有好多问题想当面问问她。” “一样。”李鸮应了声,随即一挑眉,“你不留在第一基地?” “留在这里干嘛?”宁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的距离靠得过于近了,赶忙不着痕迹地挪开,尴尬地清了清嗓。 “……我的愿望只实现了一半,在找到我妈之前,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李鸮轻轻颔首:“行,走的时候捎上你。” “谁捎上谁啊?”宁钰笑着一眯眼,“那说好了,你可别半路反悔!” 李鸮瞥向他,轻笑一声:“雕鸮从不食言。” 宁钰挑起眉:“那李鸮呢?” 李鸮的视线一顿,随后又笑应道:“李鸮也是。” …… 窗外传来了几声小孩高声的嬉戏,家长的声音追在后方,嘴里嚷嚷着大清早的别大喊大叫,声音却比跑远的童声更加高亢。 满眼都是平和与安宁,完全不像是他们一直在经历的那个血腥残酷的灾后世界。 身体记忆还不满24小时,环境就已经开始试图麻痹神经,这份平静无疑是一种精神成瘾剂,只需要透露一点点安全的苗头,轻而易举就能让外面的人趋之若鹜。 好在二人的目的相当明确,基地内无形的侵蚀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 考虑到李鸮昨天的状态,宁钰原本想让他待在住处先歇着,自己取完照片就回来,奈何根本拦不住他要一起去的势头。 熟悉的门头出现在眼前,周围的人流量一如既往,比其他地方冷清不少。 前台那个扎麻花辫的女生对他俩印象深刻,几乎在二人站在门口的时候,就笑着迎了过来。 “来取照片呀?”女生笑盈盈地左右打量他们几眼,“我记得你们那组,等我先找找。” 她说着就在桌上那堆黄色信封里翻找起来,宁钰口袋里的票据掏了半截,听她这么说,颇为好奇道:“姐姐你这记性怪好的,一天见这么多人还记得我们啊?” “你俩底子好,见过一回当然就记下来了。”女生迅速地找到装着照片的信封,贴着桌面往外一推,她像是了然什么情况似的,弯眼一笑,“底子好,眼光也好。” “没有没有,主要是爸妈基因好。”宁钰压根没细想她话里的意思,他拿过信封,自然地揭开封口,手指撑开缝隙,好奇地瞄了一眼里头的照片。 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他就立刻合上封口收进口袋,动作甚至还带着一道细微的残影。 “……谢谢姐姐辛苦了,那我们先走了。” 宁钰完全是在逃出照相馆。 他来的路上明明已经做好了心准备,甚至默念催眠自己无数次,没关系不会的,很多人照片的底色也会选成红色,不会很像的。 但催眠的成功时间只停留在他打开信封的前一秒。 红色背景搭上他俩在摄影师调侃下露出的正正好的表情,怎么解释都说不出第二种情况,换谁来看,恐怕都只有一句…… 我草,结婚照。 宁钰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就不该嘴欠提那一句。 他正打算装作无事发生,偷偷翻过这茬,李鸮就开口夸了一句:“你挺上相。” “……” 差点忘了这位的视力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宁钰硬着头皮,默默接下了这句夸奖:“……那是。” 广场上的节日氛围依旧浓厚,热闹的摊位附近已经有了人挤人的趋势。 不远处的警卫队正列队待命,待领队的人抬手打出一个手势,队伍就立即分散进密集的人流。 领队的人转过身,穿着武装制服的身形挺拔,他寸头下的剑眉微扬,五官线条利落,眼底还亮着道年轻明朗的锐光,好巧不巧,正好就是那位熟面孔。 余铮遥遥看见照相馆门口的宁钰二人,热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几步小跑过来。 “早,昨天休息得还习惯吗?” 宁钰闻声抬头,下意识的应答刚要出口,就想起不久前李鸮点破余铮的那层目的,有些尴尬地把话在嘴里兜了个圈:“啊……挺好的,有劳余队费心。你们这大早上的还得巡查,怪辛苦的啊。” “忙也就这几天,节日人太多,得防着浑水摸鱼的。”余铮笑了一声,好奇道,“刚刚去玩什么了?” “也没什么,来这儿留个念。”想到留念的内容,宁钰头皮发麻地把信封又往兜里塞了塞,脸上还是留着礼貌的笑意。 余铮也没继续追问,话头一转:“那你今天有安排吗,用不用我带你们去基地另一头转转?” 顾及到李鸮,宁钰还是摆摆手婉拒道:“没事儿余队,我们自己转转就行了,现在队里不正忙吗,也不好意思总这么占用你时间,我们两个大活人在这儿丢不了。” “不要紧,你们这是宁博士特批的任务,有最高优先级。”余铮笑了一声,解释道,“所以不用觉得……” 胸口那台对讲机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叫声,余铮示意着失陪,刚背身接起通讯,听筒里巨大的声响就传进了宁钰的耳朵。 那动静听着像是发生了什么大规模的暴乱,余铮的表情一下子冷却下来,攥着对讲机严肃地询问着情况。 不安的预感渐渐涌上宁钰的心头,待余铮结束通讯,他便立刻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余队……” “嗡——” 询问还没完全出口,就被头顶骤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 闷钝悠长的警报在基地上空回响,每一节音调都拖得极长,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 “……封锁!要封锁了!” “走走走!先进去再说!一会儿都来了就进不去了!” “其他店里还有空呢,别挤!” 远处广场中的人听见这声警报,纷纷停住正在行动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同时调转方向,互相推搡着,都想赶在其他人之前先一步进入建筑之中。 临街的店铺接连拉下卷帘门,落地的铁皮砰砰作响,叮啷的落锁声不断,街道中满是步履匆匆的奔跑身影。 “别关别关!再进两个!” “……推什么!那边还有店开着!” “这里人已经满了,别过来了!” 警报声绵延不断地在空中拉响,人群在街道中奔跑呼喊,有人在混乱中和亲属好友走散,也有人四下跑动寻找,试图找到附近建筑的入口大门。 周围满是奔跑和嘈杂的混乱动静,余铮一改往日的神态,对着对讲机厉声分配完任务,才严肃地回过头。 “十五分钟之后整个基地会进入全城戒备,外面会非常危险。”他的眉心紧拧,音量直盖过周围的喧闹,“你们先回酒店……算了应该来不及了,先在附近找个店待着,等警报解除了再出来。” 商场大楼渐渐落下厚重的铁门,将外界的所有危险隔绝在外,清空的广场地砖倒映着刺眼的红光,楼外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危险警告。 宁钰眉心紧锁,环顾着附近翻天覆地的异样越发焦躁:“到底怎么回事?” 号称人类之光的第一基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需要全城封锁级别的危险? 余铮收起对讲机向远处的警卫队打去一个手势,临行前简要地应答道:“实验室那边出了问题,我要带人过去支援,你们找地方躲好,绝对不要出来!” 第42章 第42章【修】 Veritas In…… 警报声在半空长鸣, 四周到处都是亮起的赤色红光,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少了许多,但还有人仍在寻找能躲避的容身之所。 远处的螺旋标志灯牌已经在混乱之中熄灭, 遥遥望去, 像是在大楼表面盘绕的两条巨型长蛇。 “这里竟然真的有实验室?”宁钰的嘟囔混杂着附近的人声, “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能把第一基地逼到全城封锁?” 他想起不久前他们和宁文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宁文斌就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 而后不管是余铮对他“博士”的称谓, 还是他工作的种种细节, 所有信息似乎都在近乎直白地表明, 宁文斌就是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之一。 心底的不安越积越重, 如果实验室真的出了那么严重的问题…… 宁钰猛地转过头看向李鸮, 语气中带着股无形的紧张:“那我爸他……” 李鸮侧眼看着他, 毫不犹豫地率先动身:“走。” 二人逆着行人奔跑的方向, 与余铮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跟着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 周围的行人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少。 来时的广场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眼前是一片萧条的街道, 警戒的红光铺满地面,空旷的道路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完全一副停摆静止的模样。 远处的建筑在绿化带后逐渐升起,占地面积庞大的白色楼宇像一头伏地的巨兽, 建筑的外观呈一个不规则的类矩形,白亮的外墙光滑完整,不仅没有任何焊接痕迹, 甚至在建筑上的每处转面都做了倒角的细节处,外侧的整体轮廓极具流线性,完全不像现今世界里会出现的建筑风格。 熟悉的螺旋符号落在建筑的外墙一角,流畅透亮的金属质地反着辉光,标志的右侧,是一排同样材质的花体文字—— Veritas Inc. 至生命。 这个在天灾前就极具影响力的跨国公司,哪怕在天灾后十余年的失序浪潮中,依然搭建起了属于他们的一方领地。 警卫队在白色建筑前列队站定,警员们身着统一的深色武装制服,在余铮的指令下,两两分散向四周布点。 他们队伍的人似乎还没到齐,因此布下临时哨点,阻止可能出现的无关人员误入干扰。 宁钰二人藏在实验室外围的绿化林中,静静观察着眼前的情况,树林降下的绿调阴影张开一把自然的保护伞,完美地将他们的身影全部遮蔽吞没。 手中的终端屏幕亮了起来,宁钰刚兴起的欣喜又被泼了盆冷水,误触亮起的屏幕上是他与宁文斌的即时通讯页面。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在不久前,他询问宁文斌目前状况的讯息。 李鸮没有看他,却了然道:“他还没消息?” “嗯……可能是封锁前后信号不太好,所以没收到吧。” 宁钰苦笑着自我安慰,按下心头越发浓厚的焦虑,把终端塞回了口袋。 白楼的外层材质反射着日光,除了簌簌响动的风吹叶响,整座实验室平静的仿佛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完全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出问题”的异样,更不用说还是需要封锁全城的紧急程度。 “奇怪。”宁钰压低声音,满是不解,“明明这里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怎么就要全城封锁了?” 这个基地,恐怕并不像它表现得那么风平浪静。 “我想去确认一下我爸的情况,正好也看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观察着警卫队的动向,看着不远处放哨的两个警员,有些发愁,“……不过守得这么严,要怎么混进去?我们手里除了你那把刀,也没别的武器了。” 李鸮侧过头,仔细观察了警员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有武器。” “哪儿有武……” 疑问在口头没说完,凌厉的风动擦耳而过,宁钰刚皱起眉偏过头,身旁的位置就没了人影,只剩地面上几颗被劲风带动,还在微微摇晃的草叶。 视线转回前方,李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两个放哨的警员身后,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两记快且精准的手刀就带着残影落在他们的脖颈上。 两具绵软的身体往下瘫倒,李鸮收起攻势,一手一个把人拖进了树林之中。 宁钰立刻明白了他的计划,赶忙搭手帮忙:“……这就是你说的武器?” “现成的武器不是武器?”李鸮伸手扒下警员的所有武装配备,从作战服到战术马甲和头盔,按照原本的顺序,依次往自己的身上安。 宁钰也跟着李鸮一起套上作战服:“……好吧,你说服我了。” 李鸮一弯嘴角,拉上覆面,扣紧战术头盔,随后又盖下头盔上的黑色目镜。 深色的作战服在肩颈处绷起一道吸睛的线条,明明不是修身的材质,却偏偏在他身上穿出了一种别样的风格。 他单手按住一侧的肩膀,不适地转了把胳膊,看起来应该是衣服小了。 宁钰默默收回打量他的目光,眼睁睁看着作战服的袖口快要盖完自己的手背,忽然感到一阵震惊的失语。 ……不至于吧,177应该也不算矮啊? 几番调整,二人的五官已经遮挡完全,光看外形完全分辨不出与其他警员的区别,宁钰刚捡起落在地上的枪支,耳麦中就传来了余铮的声音。 “人齐了,集合出发。” 警卫队配给的枪支与外界不同,除去上膛和保险,竟然还多了几道开关,宁钰完全没时间熟悉这枪的操作流程,只能勉强靠着超强的适应能力,学着身边的警员,像模像样地端着枪把站在队伍边缘。 周围的警员基本上都比宁钰高一些,更别提他旁边还站了个李鸮,原本不太明显的差距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一下子把他衬得像站在坑里似的。 余铮抬起手清点完人数,视线围着队伍绕了一周,又重新落回宁钰身上。 宁钰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身体不由得绷紧挺直。 别发现别发现别发现…… 嘴巴在覆面下疯狂祈祷,只听余铮疑惑地嘟囔了一句:“B队什么时候还招了个这么小个儿的进来。”便回过了身。 宁钰:“……” 他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余铮带队直奔白色建筑内部,像是在再次强调似的提醒道:“再重申一遍,这一次和之前情况不一样,虽然泄露了,但是不能启动消杀系统。先救博士,再清现场。” 救博士。 宁钰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枪,想到宁文斌一直没有回复消息,心里的焦虑便在一点点累积攀升,他担心自己的猜想真的落实,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 后腰忽然被人轻拍了两下,宁钰微微侧过眼,发现李鸮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安慰他的手,正毫无异样地跟着队伍走向前方。 周围的警员跟得紧,他不敢作出太大幅度的举动,也不管李鸮看不看得见,只能朝人微微点头致谢。 白色建筑内的灯光明亮,冷白的灯管悬在偌大的空间上方,没什么温度的冷光在纯白的地面与墙壁间反射,映得整座大厅格外亮堂。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播放着至生命宣传短片的巨幕墙,墙底摆放着精心打的油绿盆栽,连排的射灯从上照下,在光洁反光的瓷砖地面上映出一个个光亮的圆点。 余铮在前方领着队伍绕过巨幕墙,沿过道向建筑内部快步深入,众人横穿数个桌椅整洁的办公区,转过几条过道,穿过一扇敞开的厚重金属门,这才终于抵达了那座隐蔽于建筑之中的实验室。 两侧连接天花板和地面的巨大透明柜体几乎要占满全部的视野。 柜中存放着颜色各异的泥土,土壤之上,灰雾浓郁,几株异化植物在玻璃柜中肆意生长,察觉到有人从跟前经过,还攻击性极强地用叶片抽打向身前的防爆玻璃,发出几声低闷的砰砰声。 实验室内的工作台上还放着几杯热气腾腾的液体,地面上有一些零碎的纸张,纸张上涂画着许多稀奇古怪的记录和图像,看起来像是时间紧迫,有人无意间把自己的笔记散落得满地都是。 宁钰转过头,快速扫过整个实验室的空间,暂时没发现任何伤亡人员,高悬的心才稍稍回落些许。 他和李鸮隔着目镜对视了一眼,他知道李鸮也在观察实验室内部的情况,显然,两人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 明面上来看,确实是什么异常都没有。 唯一称得上危险的,也就只是那些玻璃柜里的异化植物而已。 眼前的场景平静得让人有些发毛,在所有事态完全处于掌控的情况下,为什么实验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又怎么会出现需要封锁全城级别的危险?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他们仔细地思考其中的细节。 前进的步子戛然而止,警卫队停在一处不起眼的灰墙前,余铮几步上前,伸手覆在了墙体中央的空白处。 微弱的白光描过他的手掌轮廓,一声短促清脆的解锁声响,原本覆掌的地方弹出了一块狭小的暗格。 余铮朝着那道暗格俯下身,迎着格口传来的辉光凑过脑袋,一道白色的检测横光从上至下扫过他的眼球,伴随着一声轻盈的播报提示声,墙壁两侧像是某种精巧的机关,一层层向内凹陷折叠,露出隐藏在后方的银灰色电梯门。 ……第一基地还有这种东西? 宁钰庆幸自己眼前还有遮挡性极高的目镜挡着,否则以眼前这副画面,光是震惊到难以控制的表情,就能把他出卖了。 队伍人员分为两队同时出发,宁钰二人巧妙地规避了与余铮处于同一个密闭空间的情况,提前在另一侧电梯轿厢的角落前后站稳。 电梯门在前方砰地闭合,整个轿厢开始缓缓下落,久违的失重感轻轻揪起心脏,宁钰下意识地后仰重心,一下抓上了电梯内的扶手。 耳边是沙沙的电梯运行声,随着时间推移,下落的速度终于缓缓停止,宁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重,抬眼望去,电梯内的红字面板显示着当前的楼层数:B5,地下五层。 电梯门应声开启,宁钰跟着队伍小跑出轿厢,眼前是一条铺满瓷砖的幽黄隧道。 他跟着警卫队沿向下的阶梯一路深入,脑子里的困惑却越堆越多。 实验室在地面的高度目测也就两到三层楼,如果要扩建,往上加盖明明是更快更省事的方法,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往地下挖? 再次绕过一个昏暗的转角,队伍终于在一处半圆形的门洞后,抵达了一座深藏在地底的庞大车站。 眼前是一片挑高极高的半包围式月台车站,整个空间几乎望不到顶端,整片候车区域呈一个圆弧型通道,对侧的站台围栏及胸,站台边只有一辆规格不算太大的棕绿色列车。 宁钰看着眼前的车站,再一次在目镜后瞪大了眼睛。 ……我草,谁能想到在实验室地下竟然还能藏一个车站?! 警卫队在列车前迅速整队集结,在清点确认完人数后,余铮一挥手,示意全员上车。 列车内部比外面看着还要宽敞,浅灰色的座椅对排在车厢两侧,宁钰这才终于有机会能和李鸮凑在一起,简单交流眼下的情况。 “他们不是说实验室出了问题,”宁钰的声音垫着哐哐铁轨的声调,在一阵摇晃中掉出几节破碎的尾音,“我们这又是要去哪儿?” “不知道。”李鸮的声音也被压得格外低沉,混合着列车穿梭在地下隧道的嗡嗡声,“看他们反应,应该不是第一回解决这种问题。” “……没错,他说这一次‘不一样’,不过面对这种能威胁到全城的危险,他们这表现也太习以为常了吧。”宁钰垂下头,轻声接道,“而且,泄露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嘭——嘭——” 隆隆的行进音中,忽然响起了若隐若现的怪声。 只是那声响不太真切,宁钰一时间只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嘭——嘭——嘭——” 随着列车越开越深,那怪声越来越清晰,节奏相当平稳,听着像某种陷入刻板印象的动物,正在狠狠冲撞着关押自己的牢笼。 周围的警员包含余铮在内,却没一个人表现出惊讶疑惑的神态,像是都没听见似的调整着手里的枪械。 宁钰确信这绝对不会是自己的错觉,眼看其他人都表现得与寻常无异,他求证般地把视线转向了李鸮:“你听见了吧?” “嗯。” 李鸮的这声肯定让宁钰心里终于舒坦不少,可疑惑又一次盘上心头。 “那他们怎么一副……” 列车抵达站点,停顿的惯性把身子往边上甩,正好打断了宁钰的疑问。 “嘭——” 那撞击声几乎就在耳边回响,借着月台这如同天然喇叭般的半包围结构,直接将几声刺耳的重音放大,重重地砸在耳膜上。 警卫队的人终于对这声音作出反馈,余铮一手扣下头盔上的目镜,面朝着车门方向,提起自己手里的榴弹枪,安排道:“一会儿AB两队负责两翼火力,C队负责在我后面补尾刀,看清楚再开枪。” 他雷厉风行地冲出列车,警卫队的众人紧随其后,手里拿着枪械,跟着他的脚步赶往噪音的中心。 宁钰和李鸮佯作殿后,耳内仍是那道持续不断的怪异撞击声。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无论是警卫队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还是这次“泄露”事件的真相,每一件事都在透露着,第一基地这层平静外壳下,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层层暗流。 “嘭——嘭——” 看不见尽头的楼梯一路向下延伸,警卫队的脚步声匆匆,伴随着撞击声,回荡在有些狭窄的楼梯通道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处于地下的时间太久,宁钰总觉得胸口有股重压,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几次深呼吸后,隐约还能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气息。 那气味有些熟悉,像是生满霉菌苔藓的水沟,带着股森森的水锈气,闻得人有些生反胃。 又转过一层平台,再次看见一段下行的楼梯时,宁钰强忍住一股股反上来的不适,还是忍不住和李鸮吐槽了一句:“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往下走,我们到底要下多少层?” 李鸮的视线被目镜遮挡,看不清眼神情绪,宁钰却能感觉到他应该是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就听人应道:“没准是十八层。” 宁钰:“……” 求你说点吉利话! 厚重沉顿的防爆金属门终于在视野尽头显现,棕灰色的钢板上漆着两行警告标识,鲜红色的粗虚线中,还特意标注了“危险!远离!” 门缝紧贴,不规则的门扉相互嵌合,中央交汇的位置安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气闭阀,阀门上装配着一个和电梯口类似的虹膜扫描仪器,一切都在彰显着这里与外界的与众不同。 二人来迟半步,却毫不影响行云流水地入队姿势。 眼看着所有人都进入迎战模式,宁钰也提起警惕,模仿他们的姿势举起枪,一道转向了密闭的大门。 站在门扉附近的余铮早已就绪,他独自上前,对着防爆门中央的识别口进行虹膜扫描。 冷白的光线上下扫过,几道权限解锁的机械音接连响起,余铮后撤半步,面朝门口持枪蓄力,向后喊道:“所有人准备!” 解除锁扣的单项气阀开始释放气压,嗤嗤的声响从中央打开的圆形阀门口流出,阀门内的东西像是察觉到有人要打开防爆门,撞向门体的动静越发激烈,每一下都带着凶狠的力道。 “嘭——嘭——嘭!!” 气阀解压完毕,一道清脆的落锁声咔哒响过。 门扉向两侧拉开,阻拦消失的瞬间,门后的灰影朝队伍猛扑而来。 “轰——!!” 出膛的榴弹将瞬间逼至眼前的灰影一炮击飞,直将那灰影按回了门内。 异样的气味扑鼻,宁钰也跟着架起枪,跟着警卫队一道冲入了通道内部进行火力压制。 实验室的灯光开得亮堂,正好将角落中被弹雨横扫的灰影照得清晰。 那个身影佝偻干瘦,后背收着一对透明的薄翅,四肢和脖颈都相当纤细,看着像是时刻会被拧断一般模样怪异。 偏偏这些肢体的中央还撑着一节粗壮的躯干,身形比例完全不像是自然界里会出现的正常产物。 它的颅骨虽然保持着人类的模样,整体形状却异常狭长,模样轮廓都更贴近于鸟类头骨的形状,口鼻位置没有人类的特征,取而代之的是三根细长的黑色口器,两侧的口器带有明显的锯齿状利齿,而中间这根就是刚刚朝着余铮攻去的最终利器。 这样貌和异化林那一群几乎算得上是换汤不换药的同类风格。 同样的类人头骨,同样的异常气味,加之那怪异的身形上没有灰雾缠绕。 这无疑也是一只嵌合体。 子弹又一次擦着嵌合体的边缘扫远,宁钰暗骂一声,再次强行调整枪口。 基地枪的后坐力虽然比寻常的枪小许多,但耐不住枪头太轻,弹道极其容易飞靶,加之也不清楚几个开关的功能,他的准心就被拖得越发偏移。 视野中,那只疑似人类耳廓的部位上挂着一只亮色耳标,和当时他们捡到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东西既然出现在实验室深层,那异化林的那群嵌合体,恐怕和他们就是同一类产物,都是由实验室、至生命或者说是第一基地制作出来的产物。 宁钰发现这个情况,赶忙偷偷示意着身旁还在与新武器作斗争的李鸮。 李鸮似乎是早有留意,像是在肯定他的猜测般一颔首。 猜想得到支持,宁钰却越想越迷惑。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 最后一发榴弹在灰影的胸腔处炸开,它怪异的血肉开膛破肚,发白的烂肉爆裂一地,干瘦的身躯因榴弹爆炸的高温反烫得蜷缩成一团,怪异的脑袋像是被人向上拎起,而那对复眼灰暗,已经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白茫。 警卫队的所有人都在此刻收到了集合的信号,纷纷从战斗状态回归到警戒姿态。 枪口随着持枪的姿势横摆向外,几乎没人再去在意那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 队伍中,一个背后背着大箱的人几步上前,他熟练地半蹲在嵌合体的尸体旁,伸手抓住了那只扣着耳标的耳朵,掏出自己口袋中的那把专用钢剪。 刚要落下手,下一秒,那早该没有生命体征的尸体忽然再度暴起,狠利如矛般的尖刺直直朝着半蹲在旁的警员刺去。 警员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中的钢剪都僵在原地。 “孙风!!” 余铮的枪口来不及调转,眼看那尖刺就要向下贯穿。 “铛!” 一把银灰色的匕首破空而至,带着无法比拟的压倒性力道,将那嵌合体的脑袋直直地钉死在了地上。 局势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被完全逆转,以一种不可匹敌的姿态扭转了必死的杀局。 作战服紧紧勒起,李鸮已经拧着胳膊收回势,似乎对他而言,比起那把不趁手的枪,还是用刀来得更快。 迟来的子弹卟卟入肉,终于再次将那只嵌合体重新摁回了地狱之中。 被喊作孙风的警员脱了力,看着眼前险些要了自己命的尸体半晌没回过神,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脖颈上一时间冷汗密布。 “你们两个!”余铮的眼底映着一团与年龄不符的凶光,漆黑的枪口直冲着宁钰二人的脑袋,威胁般地快速一偏示意道,“把头盔给我摘下来!” 警卫队立即变换队形,所有人都持着枪,围着宁钰和李鸮以示警告和震慑。 眼看瞒也瞒不过去了,宁钰和李鸮对视一眼,干脆配合地摘下头盔露出了脸森*晚*整*。 “我……”余铮的瞳孔险些聚焦不上,出口的话又梗在嘴里,他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句,“……我、日,我不是让你们躲好,你们怎么在这里?!” 宁钰挠了挠头,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啊余队。” “不行,你们两个不能待在这儿,我让他送你们……” 余铮的手搭在另一名警员肩上,刚回过头,看见已经闭合的防爆阀门,又满脸绝望地一拍脑门:“……草!” “冷静余队!我们不会拖后腿的。” 宁钰赶忙解释:“我只是想知道我爸的情况,他在这里吗?他现在怎么样?” “在,但是通讯中断了,所以不清楚具体位置,要去监控室找人。”余铮拍了把脸,深深叹气道,“时间紧迫,我们的动作得快点。” 他攥起拳,驻足在原地缓了许久,似乎是意识到时间是真的不够用,才像终于接受现状般,重新朝着监控室的方向赶去:“反正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跟我们来吧。” 警卫队重新整队出发,宁钰听着他的话,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走不掉了。”余铮的语气平淡,隐约间还有股愠恼,“那道门是单向阀,只进不出。现在你只能跟着我们去把所有事情解决,等最后手动关闭防护系统,才能出得去。” 宁钰疑惑:“没有其他出入口吗?” 余铮道:“没有了,这是防护系统启动后的最后一条路。” “单向阀只跟防护系统挂钩。”他简要解释道,“要关系统,就要把所有实验体的耳标赶回原位,要不然就杀死注销。” 耳标。 宁钰发现了新的突破点,继续追问:“所以,你们这儿的所有嵌……实验体都有这个耳标?” “差不多吧,就是孙风刚刚剪的那个。” 余铮头疼地揉了把眉心,跟着既定的路线边赶边继续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实验体的编号,用来区分组别个数和基因,你只需要知道,整个防护系统是靠识别耳标定位来运作的就行了。” 宁钰道:“也就是说,只要有实验体泄露,就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也不算,一般泄露很少会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原本等倒计时结束,实验室封锁自清洁完,立马就能关闭系统,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次宁博士他们被实验体困住了,没来得及在防护系统启动前及时撤离,所以需要我们救援消杀。”他叹了口气,“现在的时间很紧张,所以要先确保他们的安全。” 宁钰点点头应了一声,一边跟着队伍移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实验室的内部构造,视线在不经意扫过通道时忽然停顿,顷刻间被不远处一个奇怪的物体吸引了注意。 地面上平躺着一个干瘪的物体,他正觉得奇怪,刚凑近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个被吸干的人。 宁钰默默移开视线,又在远处发现了几具同样的尸体。 他们像是被压缩抽空一般,完全吸成了一团萎缩的皮包骨,四肢被利器切断,留下了像是被某种锯子切割出来的断面。 联想起这次嵌合体那个巨大的口器,他皱起眉,提着枪跨步上前询问道:“余队,这次泄露出来的实验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具体品类我不清楚,要去问过博士才行。” 余铮回头看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朝他和李鸮抬起自己那把配枪,简单教了原和几个开关的用途,又多次强调。 “下次遇到情况别自己上,交给我们,顾好你自己就行,不要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 宁钰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无法挽回?” 这是在说什么?他看起来有弱到需要这么保护吗? 路程持续朝着监控室推进,白色的通道里,那些被抽空的人干尸体越来越多,空气中又开始弥漫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水沟锈味,像是初入游乐园时,他感受到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异样。 宁钰皱起眉,渐渐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在两点钟方向。”李鸮突然侧过一眼,翻动手腕时刻准备出刀。 宁钰立即反应,朝着警卫队右前方的警员大喊:“别靠近转角!” 收到信号的警员条件反射地蹬地疾退,立刻抬起枪朝着拐角位置一阵扫射,队中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抬起枪,警惕地瞄向转角方向。 可转角处却一片空空荡荡,半个嵌合体的影子都没有。 余铮攥着枪,莫名其妙地看向宁钰二人:“什么情况?” “应该就是在这附近才对。”宁钰虚搭着扳机,皱起眉警惕地在转角附近的范围左右搜查。 一定是遗漏了什么位置,李鸮不可能会出错。 其他的警员却只是相顾无言,简单收回枪,等待余铮发话。 李鸮分辨着感官中微弱的异动,看着上方管道没有出声。 余铮心乱如麻,看着宁钰和李鸮,只觉得自己运筹帷幄许久的职业生涯,就要在此刻断送了。 “虽然我刚刚确实是说,让你只顾着自己,但是这种不确定的情况,我觉得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他摇了摇头,视线与警卫队的其他成员交汇,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奈:“你们一会儿就呆在保护圈里,我不会……” 眨眼间,余铮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根锯齿般的口器。 无风无波,没有预兆,没有任何动静。 常年累月的条件反射已经驱动着手臂抬起枪口,可近在咫尺的攻击却还是快他半步。 悄无声息的攻势打了警卫队一个措手不及,所有警员的动作都赶不上实验体绞向余铮的攻击。 余铮的呼吸似乎都附着一层厚厚的冰霜,他迅速撤步疾退,却因为实验体的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完全没时间全身而退。 来不及。 耳鸣占据了所有听觉的重心,余铮听不到周围人呼喊自己的声音,视野中的画面仿佛都在此刻缓慢下来,他看到实验体那对畸形的复眼越靠越近,尖锐的口器正从天而降,下一刻就要贯穿他的胸膛。 不甘心,他还不想死。 尖刺在呼吸间又逼近几分,余铮已经拼尽全力,却仍然无法避开实验体的攻击范围。 如果能有人…… 有风,视野中忽然亮起了火光,弹雨破空而至,直在半空中编出一张密集的无形防线。 实验体的攻势被骤然打断,失衡的身体一下子撞向通道的墙壁,立刻失去了追击目标。 清脆的枪响在耳边响起,余铮看着眼前的画面,却一下子愣在原地。 那道短促的风撩起了额发,吸睛的五官再次展露无疑,顶灯的光华照亮了那优越的面部轮廓,干脆利落的动作远比他先前共事的所有队员都要漂亮。 明明头衔只是大人物的儿子而已,为什么会这么游刃有余地救了自己? 偏偏他还背着那轮辉光伸出手,笑着将自己拉了起来:“没事吧余队,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余铮站定脚跟,却只是看着宁钰,发懵似的回了句:“……没什么,谢谢。” 宁钰没多在意,回过头继续朝着嵌合体攻去,他提枪换弹,高喝道:“李鸮!” 另一侧,带着狠戾风声的飞踢直击嵌合体腹腔,嵌合体如同一道被掷出的灰色流星,狠狠镶在了走廊另一头的墙壁中,恐怖的蛛网纹在墙面蔓延,警卫队众人立即反应过来,持着枪快步碾了过去。 嵌合体被消灭,一路有惊无险,除去部分擦伤和溅射误伤,整个警卫队全员无损抵达了监控室。 只是这一路上,余铮不知道怎么又变回了之前那种友好热情的态度,说是变回都不太准确,宁钰只觉得现在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人怎么回事? 余铮拿起终端权限解开了监控室的门锁,推门而入时,还不忘回头冲宁钰又笑了一声:“你穿这身挺好看的,要不回头找人照你的尺寸给你准备一套?” 宁钰赶忙摆摆手:“不用不用,太客气了,我也不是警卫队的人,哪有给我队服的道。” 他放慢步子,故意拉着旁边的李鸮留到最后,低声问道:“余队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前后跟变了个人一样,这个嵌合体难道还有什么神经毒素?” “是吗。”李鸮直接迈步朝着监控室走去,“没怎么留意。” 监控室内的空间相当大,极高的挑高在顶部呈一个半球形的圆弧穹顶,空中悬挂着数不胜数的监控屏幕,每个屏幕的画面还在随着时间轮播更替,要在这么多屏幕中找到他们想找的人,难度无疑是大海捞针。 孙风终于放下了背后的大箱,他从箱中牵出几条引线接入了监控室的接口,调试一番后,筛掉了大部分的空白画面。 警卫队看着已经筛过,但还剩很大一部分的监控,还是苦不堪言:“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啊?” 宁钰自知自己也没这超能力,只能满怀希冀地冲着李鸮双手合十,低声道:“雕鸮大哥,拜托你了!” 李鸮睨他一眼,莫名觉得好笑。 他的视野扫得相当快,在其他人还在苦苦与分辨率作斗争时,他却几乎扫过一眼就找到了目标。 “找到了。”异色的双眼锁定目标,“K排6列。” 宁钰跟着提示寻去,果然看到了和其他研究员扎堆在一起的宁文斌。 他们的房间外围着四只嵌合体,占据着仅有的两侧通道,四颗畸形的头颅甚至还在一下一下地撞着窗,就像最开始的那只一样,试图撞碎房间的防爆玻璃。 于是他高声把李鸮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找到了,K排6列!” “K排6列……是B7层C区12号存储室,我把画面转过来!”孙风将监控切入主屏幕,重新连通了两头的麦克风程序,勉强控制住了信号的波动。 余铮一把按下通话按钮,匆匆道:“宁博士,你们目前状况怎么样?” 宁文斌的状态有些狼狈,他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抬起头应道:“余铮?” 宁钰几步探过身,赶忙道:“爸!你没事吧?” “……宁钰?”宁文斌听见他的声音明显愣了片刻,随后两眉一拧,怒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余铮!余铮人呢!我不是让你看好他们,你在干什么?!” 余铮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博士,我……” “不是余队的问题,是我们自己溜进来的。”宁钰打断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们那边的情况!” 宁文斌叹了口气,应道:“目前我这边还没有人员伤亡,屋里用了还在调试阶段的防护制剂,但是性状还没完全稳定,最多只能再坚持一个半小时,需要你们那边尽快。” “明白了。”余铮转问道,“这次泄露具体是什么情况?” 另一头一个头发蓬松的研究员应答道:“是、是CULEX 6455到6466,在你们来之前安保队那边销毁统计是3只,目前应该还剩9只。” “我们在路上也处了2只。”余铮迅速答道,“还剩7只,我马上就去处。” 他正打算回头开始分配救援任务,宁文斌的声音却再一次从听筒中传来,震响在空旷的监控室内。 “等等。”宁文斌的脸色不太好看,“它们中间有个特殊体,这个东西远比其他个体狡猾得多,你们处的时候千万要留意,切记。” 第43章 第43章【修】 在他这里,李鸮绝对不…… 终端的屏幕在余铮的操作下铺开了一张精密的平面图。 亮色网线在黑底上格外显眼, 横平竖直的长直线划分着大小房间,内部组件细密,还留有几道长且直的空白区域。 那几道空白区域的路线有些眼熟, 与他们来路上房间的布局和陈设八九不离十。 平面图上散落着许多闪烁的密集红点, 大多数集中在几个固定的区域之中, 几颗零星的红点游离在外,不受控制地徘徊在实验室的其他位置。 “这批实验体还有一个特性, 它们能根据温度识别目标位置。博士那边的制剂会暂时隐藏他们的位置, 我们需要分队行动, 人多的地方对于实验体而言, 就是一个高亮的活靶子。” 余铮伸出手, 指尖流畅熟练地在界面右上角轻点几下, 随着录入分类数字, 画面中的红点即刻缩减, 只剩下几颗分布在外的红色星点。 宁钰留意了一眼他的操作, 猜测他应该是根据嵌合体的编号做了耳标的定位筛选:“这些点位是剩下的实验体的位置吗?” “没错。”余铮转过眼朝他点了点头, 招手让孙风把终端上的定位画面传到了主屏幕上, “目前泄露的实验体还有7只, 根据耳标定位来看, 5只在B7层,2只在B6层。” “张云开、胡帆,你们和B队的11号4号一起负责B6层的清扫注销, 一队一只,解决完立刻去支援其他队伍。” “收到!”左侧的四个人立即调整完队形, 两两分作一组。 余铮抬起手向下一划,主屏幕的平面图换了一套布局,切换至B7层的定位情况。 他点了点位于地图角落的单独一颗红点:“B队12号和3号去处B7层楼梯间的这一只, 至于剩下的这四只……” 余铮的视线随即转向右上方。 不算太分散的红点包围着面积不大的存储室,像是四团阴魂不散的鬼火,即便在四处游荡也保持着固定的活动范围,始终霸占着前往营救的必经之路。 “赵朔、严彤负责东通道落单的那只,西通道这边的三只距离很近,处相对比较棘手。”他回正目光,直望向站在对侧的宁钰二人,“宁钰,你们两个跟我负责最后的三只,没问题吧?” 宁钰习惯地一弯嘴角,点头道:“没问题。” 他刚准备这么提议,余铮的安排就正中他下怀。 西通道直连存储室,等到这边清扫完毕,刚好就能尽快去确认宁文斌的情况。 “好,那队伍就这么定了。你们的终端没有地图同步权限,跟着我也刚好。”余铮眉头一展,朝他微笑示意,随后便转过身,向角落的孙风交代道,“孙风,你留在监控室,有任何情况,及时联系各个小队。” 警卫队的人纷纷调节着身上的武装配置,宁钰也重新填充起枪膛中的弹药,余光里的身影没动,他一转头,发现李鸮还在观察主屏幕上的定位地图。 “发现什么了吗?”他拎起枪托,跟着李鸮视线的方向抬头看去。 西通道有三个中转路口,其中一只嵌合体的耳标点位在第一个路口附近,另外两个来回游荡在第二、三个路口之间。 奇怪的是,另外两个嵌合体的耳标定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事先得知数量,宁钰甚至都难以分辨这是两个定位点。 “这两个嵌合体靠得很近。”李鸮朝着西通道的位置一抬下巴,示意道,“可能和之前那种一样,有伴生行为。” 回想起林间嵌合体上下交叠抱对的举动,宁钰只觉得又起一身恶寒,联想到眼下这回他们要面对的嵌合体,赶忙连连摆手:“还是别了,我有点反胃……” “都调整完了吧,时间紧迫,同层行动记得互相多照应,出现任何情况对讲机联络。”余铮扣下目镜,端着枪走到监控室的中央,他环顾了一周,声音带着股稳健,“现在出发!” 监控室处于B6层的边缘位置,警卫队一行在楼层的缓坡连接处分道,由余铮带领执行B7层任务的众人继续向下前进。 防护系统开启后,实验室内的部分设备也进入了战备状态,各个楼层间的电梯停运,只留下一条用于运输物资的坡道,贯通连接着整座地下实验室。 视野之中没有主灯,两侧白色瓷砖墙的边缘绕着几圈冷白的灯带,通道不短,看着却意外的明亮。 缓坡的减速带被磨得圆润,长年累月的打磨下,整节深灰色的坡道石料上蒙了一层模糊的覆膜,朦胧地倒映出几排不太清晰的光点。 圆弧形的顶部暗暗流转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浅绿色辉光,一层层如浪般层叠往复,光华从入口处渐亮,直至消散在通道尽头。 辉光扫过后,顶部时不时还会出现一组奇怪的文字,像是在呼吸一般闪烁着:内循环系统正常工作中…… 匆匆的脚步声回荡在缓缓下降的坡道之间,路段在微不可察地朝一侧倾斜下沉。 那股浓郁的重压越发厚重,宁钰不自觉地抽手松了松胸口的武装带,把战术背心的放量稍稍拉大,几次深呼吸后,才稍有好转。 走在身侧的李鸮似乎是早察觉到他的异样,见他动作,自然地朝他一偏头:“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闷?”宁钰跟着压低声音,仔细琢磨着那股越发强烈的不适,却只能找到一个大致的形容描述,“跟掉进什么大锅炉一样,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有点儿透不过气。” 李鸮的眉头一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其他嵌合体?” “还没法肯定,毕竟之前从来没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宁钰摇了摇头,又尝试深呼了一口气,发闷的胸口甚至让他的头脑都有些发昏:“按说,同种的嵌合体应该是一样的吧?现在像是揉了几百种气味进去,这如果是嵌合体,那恐怕……” 恐怖的猜想在嘴里兜了个圈,宁钰默默地把话咽进了肚子,和李鸮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既然实验室大概率真的在制造嵌合体,按正常逻辑推断,他们就绝对不会只生产一种产物。 所以,那些没有“泄露”的其他产物呢? 队伍的脚步渐渐停止,停顿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气闭阀,阀门的轮廓与最开始他们从列车月台下看到的那道单项阀完全不同。 阀门嵌在一道巨大的半弧形闸口中,轮廓随着通道的顶部形状设立,八片密闭的门扉如同花瓣般拧转闭合,牢牢地封锁住了通往B7层的道路。 深灰色的钢制阀门边有一小块同材质的金属面板,银色的面板镶在阀门侧边的墙壁上,与光洁发亮的墙面浑然一体,明亮的灯光照出上方一缕缕拉丝的金属纹。 宁钰的视野中,只清晰地看见那就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纯灰色方块。 下一秒,余铮迅速将手覆了上去,灰色方块上立刻沿着手掌边缘亮起一圈荧绿色的识别投影,熟悉的白色辉光横扫过掌心,像是验证过什么信息般,响起了机械转动的涩耳嘎吱声。 没有再掩饰的必要,宁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那块灰色金属板,他张了张嘴又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视线在眼前这超出认知的画面和李鸮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李鸮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也没多惊讶。 “你怎么一点都不稀奇,你不觉得这里的科技水平太超前了吗?”眼看在场唯一和自己同一战线的盟友可能也要离队而去,宁钰越发惊奇,“你之前难道见过这些东西?” 李鸮观察着通道里的其他角落,等他问完便应答道:“没见过。” “……那你还这么淡定?”宁钰深觉酷哥果然是酷哥,哪怕是看见这种新奇玩意也能保持冷静,“你都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啊?” 李鸮又睨来一眼:“你觉得一块会发光的铁板和一个能操控异化体的人类,哪个更超前。” 宁钰哑口无言:“……” 李鸮没再看他,轻轻笑了一声:“我觉得是后者。” 连串的机械转动声哒哒作响,八片门扉旋转着朝四周收拢,漩涡状的缝隙在解锁开启的动势中渐渐展开,一点点露出了后方B7层的实验室景象。 B7层实验室的灯光没有B6层那么亮堂,走廊远处的灯还在不停地忽闪,像是接触不良般扑出簌簌的电火花,电光照亮了不远处那个被鲜血染红了半截的分区指示牌—— B区。 近处的顶灯被残暴地破坏,两侧的监控探头像是两颗没被完全斩断的头颅,后方连接的纤细电线将它们堪堪拽紧,勉强悬在半空悠悠地摆动。 满地都是支离破碎的灯管碎片和天花板墙皮,白色的地面上有几道红褐色的血痕,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向走廊深处而去,留下长长的狰狞痕迹。 两侧墙壁被猩红的血液溅满,光是看出血量就能推断遇害者已经没有了生还可能。 一行人提起百分警戒,警卫队快速反应列队,五人以三角形队形,迈入前方那片危险程度完全不同的B7层区域。 宁钰和李鸮并不在队形的范围内,加之他们之间本身就有习惯且默契的配合姿势,这回干脆就一起殿后,两个人自成一队。 “……我操。”走在三角队形右侧的赵朔低骂出声,像是在右侧拐角中发现了什么,他的眉眼变形得挤压成一团,面色如同吞了只苍蝇般难看,“……这次泄露的是什么基因来着?” 宁钰听见他们的反应,紧跟上几步朝着右侧拐角处望去。 这一眼,直接让他本就压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几秒。 拐角处原本应该是一处茶水间,到处都是掀翻在地的变形桌椅和玻璃杯残片,倒落的饮水机淌出了大片饮用水,混合着地面的废墟血污泡成满地的灰红泥泞。 墙面上遍布着刺目的血迹,干涸的血液在墙上落下一道道粘稠的痕迹,开始泛黑的赤色在墙底和两侧墙面炸开,如同一朵盛开的死亡花束。 血痕中央的餐吧桌上摆着一具骇人的尸体,不成人形的身上看得出相当激烈的挣扎痕迹,他身上的制服在反抗拖行中被全部扯落,依靠布料上的零星细节和颜色,能勉强分辨出这应该是实验室内部的安保人员。 那整颗头颅几乎完全变成了骷髅的模样,脸庞两侧的皮肉完全凹进了面颊,眼眶塌陷成两圈恐怖的黑窝,一对充血鼓起的眼球带着系带肉直直挂在眼眶外侧,像是两颗成熟的硕大肉葡萄,正在等待着被吸食采摘。 残破的躯干被完全削成人棍,上肢只剩一件单薄的底衫,正紧紧贴着干瘪的皮骨陷落下去,肋骨和腹部脏器的轮廓被皮肤勒得一览无余,下肢的截面和上肢如出一辙,不算平整的断面上还挂着血肉,身体像是完全被抽干血液,只能僵硬地靠在墙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见完整的、遭遇嵌合体袭击的遇害者。 宁钰有点生反胃。 难抑的酸水从舌根一股股涌来,他脚步一撤,视线却不听使唤地牢牢钉在那尸体扭曲的五官上。 别看了别看了……再看真要吐了…… 手肘被人不轻不重地向后拉去,僵硬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解除束缚,宁钰后退几步眨了眨眼,再次回神时,眼前的画面已经变成了那张他最熟悉不过的面孔。 李鸮像是不经意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正神色如常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宁钰艰难地压下反酸,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谢谢。” 李鸮垂下眼:“谢什么?” 宁钰诚恳道:“谢谢你拯救我的精神健康。” 李鸮一扬眉,移开视线没再看他。 前头的几个警员就没那么好命,赵朔作为第一个发现人,观察得时间最久也看得最细,他离那尸体相当近,这会儿正面如死灰地扒着墙大吐酸水。 站在三角队形左侧的严彤显然没他们那么冒进,在看到他们多数都是满脸菜色地回过头时,她就已经站定在原地,打死也不去逞这个好奇心。 余铮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估计是顾及副队长的头衔和身份,硬是扛着满脸难色,僵硬地回过视线,他回答着先前赵朔提的那个问题,没多作停留地继续朝通道前进:“CULEX,类似库蚊一类的基因……快点走,别耽误时间了。” “……这融合的……”赵朔抹了把嘴,有气无力地回到队伍里,“会不会有点太成功了……” 经此插曲,警卫队的队形一下子显得有些慌乱,但毕竟训练有素,没过多久又重新整肃到了正常的警备状态之中。 余铮与赵朔先前的那番话显然只是一场极为普通的问答,宁钰听了一耳朵,却意外地找到了某些线索的苗头。 眼前这类嵌合体编号的排列组合,正巧也是大写字母和四位数字的排列模式,这也是他第三回看到了相同的编号格式。 凑巧的是,李鸮耳后编号的字母也是一类生物的名词,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特征,正好也和猫头鹰这类物种极为相似。 可宁钰不想也没法下定论,去判断李鸮到底会不会是嵌合体。 他清楚李鸮的与众不同,也明白李鸮会异于常人,但他熟悉他,他知道李鸮和那些嵌合体不会是同种生物。 至少,在宁钰这里,李鸮绝对不是“怪物”。 即便他身上可能确实存在以人类身份解释不了的矛盾,但那又怎么样,他宁钰就是普通人吗? 宁钰暗暗决定把这个猜测埋进心底,他们不久之前才因为这事有过摩擦,牢固的革命友谊好不容易才重新搭建,这回他说什么都得好好经营。 思绪重新回笼,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但如果真是这种规律,那APHRODITE 0001的APHRODITE又是什么?有这类物种吗? 身前步步警惕的警卫队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了进入B7层后的第一个岔路口,前方是灯光越发昏暗的C区,也就是宁文斌他们被困的位置。 按地图方向和余铮的任务分配,3号和12号警员负责B7层边缘的嵌合体,需要在路口离队,转向另一条通道。 “小心行事。”余铮再次交代,经历过之前直面尸体的洗礼,所有人对待这次的异变都越发谨慎起来,“有任何情况直接请求支援,我们都在这层,不要逞能。” “明白余队!”两名警员表情严肃,认真地朝他敬了个礼,提起枪前后警戒着朝楼梯间方向转去。 宁钰和李鸮跟着余下的警卫队三人继续朝着C区深处进发。 脚底下是嘎吱嘎吱的玻璃碎裂声,整条走廊的装饰和陈设都和B区一模一样,C区的指示牌挂在走廊正中央,荧绿色的灯光还没熄灭,在越发昏暗的环境中透着一股别样的诡异。 C区好像有点安静过头了。 除去他们行进时脚下踩出的声音,整片C区像是没有任何活物一般,寂静得落针可闻,原本应该在冲撞防爆玻璃的嵌合体也没了动静。 小队之间,无声无息地埋下了一颗似乎随时会引爆的种子。 越接近12号存储室,走廊灯管的损毁情况就越严重,随着他们逐渐接近终端平面上的红点位置,要途径的黑暗路段就越长越密集。 宁钰手搭扳机,托着枪口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那些遇害的尸体散落在走廊的各个角落,有时甚至还会忽然出现在转角,一开始他还会被条件反射地吓一激灵,可一次次反复地看见那些恐怖的惨状,宁钰反倒在这种惊吓之间,找到了一种怪异的平衡。 众人几乎是保持着高度戒备,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东西通道的前厅位置。 小队众人需要再作拆分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环境影响,这一次分队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 余铮用气音交代了几声,最后干脆直接和赵朔他们打起手势,看姿势应该是他们警卫队自己内部的交流方式,宁钰不太看得明白,但猜也知道,大致会是注意安全随时支援一类的嘱托语句。 两队人马就此分道,余铮抬起终端,再次确认完第一只嵌合体的范围位置,带头朝着西通道压身前进。 按一开始的定位信号,第一只嵌合体会出现在西通道的第一个中转路口附近,他们现在刚拐入通道之中,如果运气足够好,那嵌合体就还没晃到其他位置,他们就有足够的准备来应对攻击。 两侧的瓷砖白亮,倒映着顶部闪烁的白光,通道中十分安静,即便已经将脚步放缓放轻,却还是能听见鞋底和地砖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余铮在前头开路,李鸮在后方殿后,宁钰在中间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三人移动得极为小心,不仅仅是因为这次行动本就危险,还是因为暂时还不森*晚*整*清楚那两只耳标位置重叠的嵌合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切的未知都会带来风险,而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把未知变成已知,把风险降到最低。 路线一点点深入,就在三人即将接触到第一个耳标定位点时,命运却像是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顶部的照明灯恰好在转角后方断崖式熄灭。 余铮停下行进的动作,干脆在迈入黑暗前做最后的调整。 “下一个转角再过15米就是第一个路口,最好的情况就是速战速决,我们尽量放轻动作,不要惊扰到另外的两只。” 余铮的声音低压,头盔上的黑色目镜亮起一阵幽绿色的光,他回过身,赶在宁钰反应过来前,直接伸手帮人打开了目镜的夜视模式。 宁钰的眼前一下子亮起了幽绿色的光,昏暗的视野中出现了清晰可辨的通道景象。 余铮这个突然的举措让他有些尴尬,只能礼貌地低声道了句:“……多谢余队。” 余铮摆了摆手,回过眼看见了旁边的李鸮,像是想和他示意夜视开关的位置,手还没伸到半路,李鸮就一把推起目镜,抬着异色的双眸环顾起四周。 宁钰看见余铮有些疑惑的表情,连忙低声解释:“没事,他不用这个,我们……” 凛风刺来,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挥来了两道锯般的坚硬口器。 锐利的锯齿直抵喉管,悄无声息地钻入他们瞬间露出的破绽。 李鸮的动作更快,匕首干脆地挡下口器,一道短促的踢袭声响过,试图偷袭的灰色残影就被狠狠踹回黑暗之中。 宁钰的意识还没完全回神,身体下意识地举起枪,追着李鸮迈入转角后的暗处。 余铮暗骂一声,迅速提枪上膛,匆匆几步紧跟在他们后方。 宁钰的双眼在幽绿色的目镜后左右追踪,两侧的视野清晰,那只被踢飞的嵌合体重重砸在了通道对侧,在他们下一记攻势袭来前,又忽闪着背后的薄翅,带着诡谲的运动轨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远处的墙壁上。 那对外凸的复眼一动不动,静静地观察着他们三人,前颚狰狞的口器带着森森寒光,如同一只捕食的巨大蚊蝇,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迈入狩猎范围。 没有了警卫队密集的火力压制,宁钰出膛的子弹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枪口在消音器下发出“庭庭”的声响,弹火追着嵌合体逃窜的尾迹一路追踪。 嵌合体的薄翅扇动,行动却没有一丝声息,恐怖的口针乘着静默的风再次袭来,那道灰色的身影正好卡在宁钰和余铮之间。 出鞘的短刀拦下攻势,宁钰咬紧牙关,蹬地的小腿向前发力,顶着刀刃挡下的口针重压往上直挑。 枪火在前后闪烁,骤起的光亮冲花夜视视野,刀刃艰难地破开坚硬的外壳,横劈入异化体口器的中央,宁钰提膝一踹,正好将嵌合体送进李鸮的猎网之中。 刀锋没有任何停顿地捅入嵌合体的颅骨,重力与惯性带动手臂,李鸮反手握刀纵身一抡,直将嵌合体最后的护甲攻破损坏,生把那致命的弱点展露在外。 早已就绪的子弹默契地扫来,嵌合体闪避着弹道,在接连的攻势下奋力挣扎,却被另一头飞来的子弹炸开腹腔,短暂剥夺了行动能力。 余铮的补枪来得及时,正好腾出了一段极佳的进攻时机。 宁钰抬枪上步,与李鸮的视线隔着闪烁的弹火短暂交汇,没有任何信号与示意,只一个对视,二人的攻势便在下一刻交错而落,刀锋相抵,彻底将嵌合体的脑斩断损毁。 通道再次归于平静,两侧的安全通道灯牌在泛着微弱的荧光,墙壁上落满了焦黑的弹孔划痕,记录着刚才转瞬即逝却分秒致命的紧张战局。 “你们到底……” 余铮提着枪的姿势有些僵硬,被二人完全匹配的默契联动惊得说不出话。 像是明白他惊讶的原因,宁钰缓了缓呼吸,笑应道:“毕竟是从生死边缘过来的。” 余铮还没回过神,左右打量着他们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一低头看见地上那具已经死透的尸体,暂停的大脑这才强行重启,他步调匆匆,拿出钢剪迅速地绞下那节耳标,在终端内扫描销毁了眼前这只“CULEX 6461”。 定位地图上的红点应声熄灭,西通道的另外两颗红点闪烁,像是被他们这头的动静惊扰,但没过多久,分离的红点就再次重叠,重新回到了第二、三个路口之间。 “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余铮收起终端,重新端起枪向前警戒深入,“先观望一会儿再决定,是我们直接解决,还是等赵朔他们那边过来支援。” 宁钰放轻步子,透过目镜的夜视视野观察着通道内的恐怖景象:“你们之前碰到过类似的情况吗?” “很少,像现在这样需要人力清扫的情况都是……” 余铮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后背肉眼可见地紧绷,像是在转角后看见了什么诡异的场景,僵硬地缓步退回原来的通道中。 宁钰迅速察觉到情况有异,托着枪口压下重心,和身后的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侧身抵在转角的墙身,转头向另一头望去。 正如地图标点显示,两只嵌合体占据着整条通道的正中央。 那对畸形的身躯紧紧贴合,弓成两道灰色的诡异弯弧,如同竹节般的肢体盘缠围绕,垂下的虫尾相连蠕动,在静谧的空间之中发出了细碎的梭梭怪声。 剧烈的反胃感从喉头涌起,宁钰立即撤步回避,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艰难地压抑着再次泛起酸意的舌根。 那两只嵌合体……在交尾?! 第44章 第44章【修】 全部都是嵌合体。…… “我有点想吐……”宁钰默默挪动脚步, 诡异不可言说的画面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本就昏沉的脑袋越发胀痛,“它们在干什么……” “交尾, 是一雄一雌。”李鸮的语句相当直白, 毫不修饰地转述着转角后方的情况, “体型差距很大,上面那只腹部有抱握结构, 应该是为了防止下面那只逃脱。” 明明都长着人类的头颅, 行为却全是昆虫的举动, 一个人即便有再强的心承受能力, 恐怕也顶不住这么连串密集的精神冲击。 嗓子不受控制地缩紧, 宁钰只觉得自己这么听下去肯定得吐, 下意识地抓住了李鸮的胳膊, 阻止他再继续描述细节。 这一把的力道抓得不轻, 李鸮落下视线, 却什么都没说, 任由他毫无察觉地拽着自己。 宁钰生扛着不适, 完全分不出精力留意手上的力度, 只能强行放缓呼吸, 勉强稳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短暂的失衡状态刚刚平息,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 赶忙松开手。 “对不起,我刚刚……” “没事。”像是早知道他想说什么, 李鸮自然地先一步回应,又提醒道,“集中注意。” 梭梭的摩擦声还在耳边响动, 像是短时间内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宁钰甩了甩头,平复完心态后,重新补弹上膛,再次朝转角后方移去视线。 那两道怪异的身影仍在紧密纠缠,交错相抵的口器狰狞,遍布纤细绒毛的触角落在口器两侧,正随着它们的动作震颤摇晃。 扭曲的轮廓几乎占据全部视野,宁钰调整视觉重心,在幽绿色的视野中,仔细观察着它们的模样。 上方的嵌合体体型明显偏小,背后的薄翅松散地拢了一半,几对细长的肢体抓着下方的另一只,外凸的复眼中满是放空的混沌。 相较而言,下方那只的体型就显得有些臃肿,那只浑圆的腹部高高隆起,尾部还生着一段额外的尾突。 按自然界的基本法则,大部分情况下,雌性昆虫往往具备着比雄性更强壮的力量和体态。 显而易见,下面那只体型更大的才是雌性。 两只嵌合体都处在一种游离状态之中,对于外界的反应似乎都比之前迟钝许多,眼下,正是出手的好机会。 余铮回过头看向宁钰二人,持枪的双手肉眼可见的紧绷,像是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按之前的惯例,先挨个集火,减少数量,后面的压力也能小一些。” 宁钰不解道:“只有两只,分摊火力不是会更快一点吗?” “这群实验体里有个特殊体,没法确认它到底是不是这两只里的其中一只。”余铮摇了摇头,向转角后方又观察了一会,回过头越发轻声道,“不管是不是,它们目前都还在交尾的混沌状态里,正好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趁现在先解决一只,我建议优先集火上面那只雄的。”他握紧手里的枪,朝转角后方一偏头,“我们只有三个人,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支援,如果耗到它们恢复成平常的状态,情况可能就没那么轻松了。” “那就这么来吧。”宁钰应完声,观察着通道内的情况架枪挪步,他刚把枪口对准上方嵌合体的脑袋,耳边就响起了李鸮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 “留意下面那只的情况。” “下面那只?”宁钰闻声放低视线,观察着下方的雌性嵌合体,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你发现什么情况了吗?” “没。”李鸮提起了那把不怎么趁手的配枪,回应道,“只是我的直觉。” 余铮捏着对讲机的开关,指腹轻搭在对讲机下方,有节奏地哒哒敲击着底部的麦克风,等到规律的声音结束,他向二人知会道:“确保万无一失,我让赵朔那头结束之后马上过来支援。” 三人在黑暗之中达成共识,随着无声的倒数,压抑而清脆的枪声凶狠地向前打响战局。 “砰砰砰——” 密集的子弹直冲上方的嵌合体,带着破空的速度,朝着处在分神虚弱中的脑贯穿而去。 嵌合体坚硬的头骨挡下了连串的致命攻势,畸形的身体被子弹动势撞飞,连在一起的尾部器官被惯性扯脱,巨大的身形一下子分离成了两只独立的个体。 灰色的身影开始在弹道轨迹中左右横飞,如同暴怒一般往通道两侧墙壁疯撞,实心的墙体在撞击下发出咚咚响动,被锐利的口器划出一道道深痕。 目镜的夜视模式下,那些快速移动的身影更加模糊,宁钰紧握枪身,在绿光之中牢牢追踪着那只负伤的雄性嵌合体。 聚焦的视野一晃,涌着棕绿色粘液的头颅再度出现在准心中央,搭在扳机上的手指立刻扣下,弹火随着它移动的方向横扫而至。 嵌合体立即反应闪避,可即便速度再快,却还是难敌三条交错而来的弹道。 它摆动着破损的透翅堪堪后退,在地面上拖出一长道如同血液般的棕绿色粘液,那佝偻的身形越发枯槁,蜷缩在角落中几乎奄奄一息。 宁钰毫不犹豫地补弹上膛,正要提枪开火时,心头却忽然警铃大作,他的视野中凭空多出了两条触须,脖后的空气仿佛凝滞。 身体快意识一步,即刻向右侧拧身翻滚,脚跟离地的瞬间,那根尖锐的口针就紧擦着撤离的边缘刺入地面。 恐怖的风刃掠过身形,锋利的锯齿口器削下一小节随动作抛起的发尾,切断的碎发落进后颈,在皮肤上点起一片又扎又痒的无形火焰。 宁钰来不及掸去碎发,眼前那只体型更大的雌性嵌合体,已经再一次向他攻了过来。 枪口刚举到半道,疾风裹着凶残的力道已经跃过身前,银灰色的匕首如同一道游龙,正飞旋着捅入了那只嵌合体的复眼之中。 嵌合体纤细的肢体开始挣扎摆动,狰狞的口器胡乱地攻击着四周,薄透的虫翼振起,却在腾飞前被李鸮一脚踢回了通道内侧。 战局交锋瞬息万变,雄性嵌合体已经命不久矣,余铮一个人应对也是绰绰有余,早已习惯了随机应变的宁钰立刻转移火力,迅速将进攻重心转向那只雌性的嵌合体。 准心中的嵌合体速度极快,它撞击通道的力道比先前更加凶猛,尖利的口针与匕首接连碰撞,偏移的攻势在周围的墙壁上肆意破坏,即便已经开始落入下风,那只仅存的单侧复眼中,却还隐约冒着狂暴的凶光。 余铮那头的清剿已经进入尾声,体型较小的雄性嵌合体身中数枪,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那具佝偻的身形瘫倒在地,一对透明的薄翅已经无力振起,俨然一副离死亡临门一脚的枯瘦模样。 他换匣上膛,枪口紧贴着那颗垂下的头颅,刚准备扣下扳机,那原本在数米开外、甚至还在宁钰准心范围内的另一只嵌合体,身形突然一闪,狠狠撞向即将开枪的余铮。 余铮的反应迅速,一个扑跃避开刺来的口针,弹火顺势出膛,沿着嵌合体飞来的轨迹一路扫射。 枪响震动着耳膜,耳麦中却响起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熟悉嗡鸣,刺啦的信号声里没人说话,反而传来了一阵规律的敲击声。 是赵朔他们。 他们已经进入了西通道,正在从第一个路口赶来支援。 眼前那道灰影一闪而过,丝毫没有停留减速的意思,它扇动着透翅避过弹道,像在寻找出路一般,一下下地冲撞着上方的天花板。 宁钰和李鸮二人紧追在后,嵌合体的行动不知怎么变快了许多,只是在这种趋于狂暴的状态之中,它竟然还能保持在移动和进攻时悄无声息。 聚焦的视线被突然冲入视野的身影打断,那只濒死的雄性嵌合体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拿自己的躯体挡下了飞袭而去的子弹,在二人密集的攻击下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 雌性嵌合体像是终于等到时机振起薄翅,灵活地绕开所有拦截,一头扎入了他们来时的通道,迅速逃了出去。 紧追着雄性嵌合体而来的余铮表情一凛,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一把按住了对讲机的按钮。 西通道从头到尾没有通向其他路段的岔路,即便存在路口也只是延伸向辅路上的其他实验室。 也就是说,如果要从第二个路口离开西通道,必然就会途径第一个路口。 而从第一到第二个路口之间的路程,正好是赵朔他们赶来的方向。 余铮的额头冒汗,也顾不上其他,急促地对着耳麦大喊道:“赵朔!拦住它!” 昏暗的通道中只有匆匆的脚步声,赵朔正全神贯注地赶往支援,就听见耳麦中传来一声紧急呼喊。 前进的脚步一顿,他下意识地进入戒备姿势,转身背靠向右侧的墙壁,朝着通道举起了枪。 幽深的通道内一片平静,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赵朔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信号,转过头向身后的严彤再次确认道:“余队刚刚说了‘拦住它’吧?” “应该是实验体跑过来了?”严彤扶正耳麦,看着空洞洞的路口感到有些奇怪。 二人等了片刻,却还是什么也没等到,只能照着信号,继续持枪警戒着底部的转角方向。 “第二个路口有这么远?”情况似乎在渐渐脱离掌控,赵朔手上迅速调整起耳麦和对讲机频道,“还是说余队他们已经解决了?” 幽绿色的视野中还是那条通道,耳边是如常的寂静,他按下对讲机的通话按钮,耳机内传来熟悉的刺啦声。 他刚打算问问详细的情况,眼前就凭空多出来了两条晃动着的灰棕色细线。 那线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是某一类生物的触须。 他的视线一滞,思绪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地就要抬起枪口。 下一秒,恐怖的力道骤然从头顶落下,重重地扒在他的肩上,赵朔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以一种失衡的后仰姿势,狠狠摔在了地上。 “赵朔!” 电光火石之间,弹火横扫而过,严彤转过枪口,朝着赵朔身后的那道灰影全力开火,枪声在通道内持续震响,却始终无法阻止那根早已刺下的口器。 赵朔的双眼凝固,只能看着那锋利的口针畅通无阻地扎入自己的胸腔,彻骨的寒意沁透四肢,他的身体一片麻木,完全无法动弹。 精神和意识沿着口针被一点点抽离吸走,赵朔的瞳孔开始扩张放空,他半张的嘴里全是喑哑,根本听不见任何音节。 胸口的窟窿像是一团内陷的黑洞,不管是血液还是体温,此刻,似乎全都不由分说地涌入了那轮没有任何挣扎余地的漩涡。 带着锋利锯齿的口器瞄向赵朔的四肢,如同两把骤然下落的斧头,正要剁下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铛——嘭!” 口器劈至半路,被一灰一白两把刀刃同时拦截,凌厉的旋踢直接命中那颗类人的畸形头颅,连着口针一起,狠狠向后踹飞出去。 那拔出尖刺的缺口,几乎立刻向外涌出血液,穿透深色的队服,只留下一个狰狞恐怖的红黑孔洞。 “来搭把手!”宁钰抽刀裁落几节赵朔身上的衣料,迅速在伤口上叠压按紧,“先止血!” “赵朔!” 严彤和紧随而至的余铮纷纷把枪往后一背,接连伸手帮忙压住了伤口。 余铮的眉眼间满是严峻,他屈膝在地,抽手试探着赵朔的鼻息:“赵朔!别睡,醒醒!” 赵朔却只是瞪直双眼,进气多出气少,像是没有力气再作出回答,他半开的嘴唇发紫干裂,两侧眼皮像是被最后一口气吊着,不受控制地上翻,衬得那张发白的脸越发惨烈。 魁梧的身形在眨眼间单薄了一大圈,好在救援来得还算及时,虽然精神状态还是有些恍惚,但至少命暂时是保了下来。 嵌合体被击退后却毫不恋战,它张开薄翅一振,立刻就要沿着通道再次逃窜。 “……草,还有那只雌的!” 察觉到通道内的异动,余铮的脖颈上立刻隆起道道青筋,他提起枪试图起身追去,手下压迫的力道刚松开,赵朔胸口的血窟窿就又开始涌出涔涔鲜血。 两头的情况都迫在眉睫,可他却分身乏术,根本没办法把两头都顾全。 宁钰立即撑地起身,挎上枪毫不犹豫地和早已追去的李鸮一道冲过转角,留下一句随风而落的简短话语。 “交给我们,你们顾好伤员!” 他们的动作极快,几乎眨眼间就消失在转角尽头。 余铮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眼下情况紧急,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应对措施,只能放下枪,无奈接受这次的被迫分队。 空气中,那片混杂着无数味道的气息变得越发浓郁。 嵌合体像只没头苍蝇般躲避着二人的追击,即便在围堵下已经毫无还手的余地,却因为闪避得足够快,行动还悄无声息,硬是拖着他们在整片B7层区四处冲撞。 眼下,他们不知道又把嵌合体逼进了哪个区域,周围的环境比起之前在B区C区都要明亮不少。 四周的墙面和地砖没有划痕血迹,目光所及,遍地都是散落的办公用品和大小各异的文件档案。 场面甚至都称得上是平静安稳,完全没有一点人员伤亡地迹象,像是进行过一场完美的逃生演练,所有人都撤离得相当及时。 嵌合体的身影仍在前方飞舞,宁钰考虑到宁文斌那头制剂剩余的生效时间,也没心思再和它白白耗费时间。 灯光洒下冷光,眼前的视野清晰明亮,不再需要夜视的辅助,他伸手推起目镜,放缓呼吸,眼睫抬起瞬间,低维细线立刻划分空间区域,一点点缓慢绕上嵌合体的躯体表面。 他尝试着连接嵌合体的精神接口,可每当试图下发指令时,余光里却总能瞟到那些在角落中忽闪的、静静观察着的探头红点。 监控记录着每一个区域的画面。 还有人在监控室里观察着各个方位的异变。 还不是时候,他现在还不能把能力暴露在人眼前。 宁钰重新抬起枪,视野中的细线空间融雪般消散。 比起能力可能带来的未知的麻烦,眼下,还是用常规的武器更加稳妥。 点射的子弹堵住了嵌合体飞行的轨道,它飞窜的身形被弹道拦截,眼看道路不通,便又一振翅膀朝着另一头闪去。 “在右边。” 前方不远处的李鸮脚步一横,短靴蹬地立即朝着右侧通道转去,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如同一道在转角拧转的深色闪电。 宁钰深知他这超出常人的动态视力,没有片刻犹豫紧跟上前。 他故作镇定地快速装填子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失误,竟然还歪打正着地拦停了嵌合体,他瞄准的明明是脑袋,但因为周围那些怪异气息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不仅污染嗅觉和精神,还在无形中影响了他对准心的把控。 脚步声在右侧的通道内交叠,相比起西通道,这头的通道显得有些狭窄,两侧墙面的距离贴得很近,仅能容下一个普通成年人的臂展宽度。 通道的尽头隐约传来了不太真切的哐哐声。 随着声音越发清晰,李鸮伸手向后下压,示意身后的宁钰警戒慢行,两道枪口同时向前,踩着一声声的碰撞声,缓步向底部推进。 整条通道没有其他的出入口,尽头处只有一扇贴着黑黄色警示带的白色金属门。 金属门的门身相当厚重,一直在重复循环着来回滑动的动作,底部的轨道上落着一具穿着白大褂的尸体,和路上看到的那些如出一辙,没有四肢,皮包骨头。 当门扉试图闭合关拢时,金属门的边缘就会一次次地撞到挡在轨道上的头颅,随后像是识别到有阻挡物,又重新向对侧移开。 金属门身的右上角装有两盏圆形的提示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有右侧的红色圆灯处于长亮的状态,门框边的标牌倒映着红光,上方清晰地写着: ——培育室。 宁钰的视线下移,他注视着那道反复开合的培育室大门,确认道:“它逃进去了?” “也没其他可能。”等待着门扉再次拉开,李鸮压低重心,跨过门边的尸体,迅速抬起枪口确认完前后情况,才向着培育室里一偏头,“走。” 收到前进信号,宁钰迈腿一跨,跟着他进入培育室之中。 视野中的空间更替,入目的是一排像是涂刷着特殊涂料的深灰色高墙,墙身从入门处一路向右侧延伸,像是在隔绝什么东西般,划出一长道幽深的甬道。 墙脚安装着两排冷白色的照明灯管,指引一般遥遥通向甬道尽头的那处拐角。 “哐——” 身后厚重的金属门再次尝试闭合,随着与甬道底部的距离拉近,原本清晰的哐哐声再次变得模糊,四周的环境静得有些异常,宁钰的视线与手中的枪口并行,本就放慢的脚步显得更加谨慎。 千篇一律的墙面像是没有尽头,甬道的长度远远超出了宁钰的想象,不知走了多久,象征着终点的拐角转弯终于出现在眼前。 如果这段路程也包括在房间的范围里……那这个培育室,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冷冽的白光在转角后毫无预兆的截断,映入眼帘的是一整块垂落在地的厚重铅布帘。 帘身完全挡住了帘后的所有情况,深灰色的铅布如同魔盒的最后一层封印,极致的遮蔽下,反倒让人感到几分不安。 李鸮伸手抓住厚重的帘布发力一掀,幽幽的蓝光立即从撩起的缝隙间倾泻而出。 如同爆炸般浓郁的气息脱离铅制布帘隔绝,像朵无形的浪潮,当头给了宁钰沉重的一击。 强烈的不适顺着嗅觉干扰着其他神经,他忍下阵阵恶心,跟着李鸮缓步迈入室内。 厚重的铅布帘在身后垂落闭合,甬道内的白光被彻底隔绝在外,视野之中,高饱和的光辉被李鸮的身形挡住了大半,宁钰跟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肩头那些没被遮挡露出的缕缕荧蓝。 步子只前进了几步,李鸮却忽然停在原地。 宁钰的脚步紧跟着一停,他正疑惑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挪脚朝边上一错身,抬眼的瞬间,立刻怔愣在了原地。 入眼是无尽的蓝光汪洋,培育罐如林般耸立,数不清的巨型玻璃占据着全部的视野,一眼望去甚至都难以看到尽头。 培育罐内存放着密密麻麻的怪异生物,在光下呈现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畸形剪影。 嵌合体。 宁钰的视线无法控制地震颤起来。 那些罐子里装的,全部都是嵌合体。 第45章 第45章【修】 去吧,我拉着你。…… 蓝光充斥视野, 像是在二人身上套了一层褪不去的幽蓝滤镜。 密集而庞大的培育罐阵列霸占完全部的视野,宁钰挪不开视线,浑身僵硬地静止在原地。 数不清的培育罐整齐地排成矩阵, 肉眼目测高度起码在三米以上, 每只培育罐的顶部和底部浇筑着分辨不出材质的特殊金属, 中间的一体玻璃透且厚,边缘处还能看见两侧明显的视野畸变。 连排的培育罐后缠绕相连着数根如血管脉络似的胶管, 黑色的粗厚管道找不到源头, 像长蛇般堆积在隐蔽的阴影之中。 罐中漂浮的畸形生物形态各异, 像是都处在沉睡状态中, 正无声无息地保持着蜷缩的动作, 静静随着罐中溶液的循环更新缓慢浮动。 越靠近阵列内侧, 培育罐中的生物就越奇形怪状, 有些甚至都只是一个半成品胚胎, 可光是那几个毫无人形的胚胎, 就足以看清那些不属于人类的结构和特征。 大量的培育罐横排在眼前, 浓郁的气味像是有机物在潮湿处腐败发酵, 散发的气息掺杂着各式各样奇怪且熏人的异味, 顺着嗅觉一路刺激着大脑, 宁钰被这些气息熏得胸口发堵,一时间甚至都有些透不过气。 近处的培育罐中央有一团不规则的肉球,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被牵引聚焦, 强忍不适观察片刻后,才发现那似乎是一大堆还没发育完毕的不完全体。 它们簇拥在一起的脑袋更趋近于人类头骨, 头顶甚至还生长着毛发,但脖子以下的部位却全是怪异的虫躯,尚有人形的下肢反弓着膝盖, 那些布着短刺的小腿表面,竟然还保有着人类皮肤的质感。 培育罐内的蓝色灯光照得人两眼发酸,视野中的画面过于冲击,宁钰一时间都作不出反应,只能任由生性泪水浸润干涩的双眼。 “……我在做梦吗?”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宁钰下意识地掐了一把手臂,疼痛一闪而过,他的痛觉还在。 所以,眼前这些完全超出他想象力的东西,也都真实存在。 他强行扯开视线,抬起手搓了搓胀痛到发红的双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这么多?” 罐中嵌合体的模样风格高度统一,都是在虫躯的基础上强行拼凑着几块人类组织,而更加显眼的,则是它们类耳部位上紧扣着的一只只亮色耳标。 “每个罐子里的还都不一样……”刚抬起眼,不凑巧地就又看见了另一个培育罐中的畸形躯体,宁钰赶忙埋下头,把呼之欲出的反胃往下压了压,“……这些嵌合体不会全是虫子吧?” 李鸮沉默片刻,也收回了观察的目光:“大概率都是。” “……先等会儿,我得先缓缓。” 宁钰放缓呼吸,努力稀释着已经钻进肺管里的气息,空气里那些层层叠加的气味,足以让他好不容易平息的胃里再次波涛汹涌。 这些嵌合体对他的影响都这么强烈,那李鸮岂不是…… 他下意识地抬起有些发白的脸,转过头借着幽幽蓝光确认起李鸮左眼虹膜的状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这些嵌合体会影响到你吗?” 李鸮察觉到他的视线,闻声也朝他侧过了脸。 高饱和的光线缓缓流转,将那对本就俊朗的眉眼轮廓勾勒得越发深邃,浅色的虹膜上被光覆盖了一层淡淡的荧蓝光华,与他开启能力时的橙金色状态相比,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气场。 “还行。”李鸮的语气与平常时候无异,“这些应该是半成品,影响不大。” “其实有影响也没事,还有我呢。”宁钰终于长舒一口气,刚感慨完,又不自觉地观察起那对被蓝光笼罩的眉眼。 无声的对视持续了数秒,宁钰看着他倒映着幽蓝光点的眼睛正觉得新奇,眼睛的主人却挑起眉,有些莫名其妙:“怎么?” “咳……没怎么,洗洗眼睛。”宁钰眨了眨眼,做贼心虚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李鸮也不见外,轻笑着垂眼看他:“现在又不洗了?” “……洗完了,视野很清爽。”宁钰闷下脑袋,匆匆端起枪,学着李鸮之前的样子,朝培育罐阵列一偏头,低声道,“走,速去速回。” 李鸮一勾嘴角提上枪,低沉的嗓音自然地跟着宁钰的尾音,相当给面子地追加了一句正版的:“走。” 培育罐的矩阵庞大而森*晚*整*寂静,同步排查的模式效率很低,李鸮的视线扫过矩阵,回过身向宁钰打出一个手势,示意两人分头行动。 宁钰接收到信号,回应着一点头,转过身朝着眼前的那片培育罐缓步走去。 荧蓝色的光线把视野中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无形中削弱了他观察的精准度,那只嵌合体不知道藏在什么位置,随时都有可能偷袭暴起,宁钰肩抵着罐身的玻璃,越发仔细地搜找着附近可能出现的异动。 不远处的培育罐后有一瞬间的细微动静,宁钰藏在侧面,借着蓝光和罐内溶液的掩护,透过玻璃静静观望对侧的情况。 他的视线集中,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前方,可就在这近乎于静止的环境中,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宁钰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寂静的四周就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咕咚”。 那声音离得极近,像是贴在他的耳边一般格外清晰,宁钰吓得呼吸一滞,立即侧过头,寻着那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 罐中的蓝光幽幽,将罐内的情况照得一清二楚。 底部那台循环装置亮着绿灯,像是要验证他的猜想,又从循环的管道口冒出了一个气泡,气泡迅速向上升腾,发出了与之前那声大差不差的“咕咚”声。 只是溶液气泡。 宁钰暗自松了一口气,腹诽着自己的神经怎么在进入培育室后变得这么脆弱,他的视线顺势朝培育罐上方一望,看见溶液的中上部位,正悬浮着一群体型不算大的肉白色嵌合体。 循环的水流汩汩,把处在边缘的一只嵌合体带出了密集的聚集带。 它带有环节的蠕虫态躯体微微拱起,柔软圆润的尖端生长着一颗畸形的婴儿头颅,初具人形的面孔苍白得发灰,两眼却安详平和地闭着。 抛开蛆虫似的身体,那颗头颅看起来,就只是个安睡在梦乡里的人类婴儿。 宁钰生硬地掰回自己的视线,发怵的心跳像在擂鼓。 ……这都什么恶心东西,也太他妈奇怪了! 他难抵视觉的重负,正打算转移更换掩体的位置,可刚刚偏转的余光里,却好像凭空多了个什么东西。 宁钰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再次朝培育罐侧过了脸。 婴儿的面孔近在咫尺。 它在观察他。 那张苍白的脸上大睁着一对重瞳的眼球,眼球的倒影中,全是宁钰的身影,肥硕的虫躯扒在玻璃上,近得都能看清它腹部的道道沟壑。 彻骨的寒意淋了全身,宁钰的大脑几乎死机,僵硬的酸麻从指尖遍布躯体,身体条件反射地提起枪口,下一秒就要朝着培育罐扣下扳机。 虫婴盯着他抬起的枪口却毫无波澜,仍是那副平和的面孔,它缓缓闭上双眼,又乘着水流悠悠地飘回了聚集带里。 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安稳模样。 宁钰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枪身垂落,他艰难地倒回一口气,几步倒退后,朝着另一边的罐体快速转移,说什么都没法再和那群虫婴久待。 他背靠着间隔数米远的另一个培育罐,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终于把注意力勉强调整回先前的状态。 宁钰回过身,再次朝着刚才那处有奇怪异动的地方望去,视野的下方却被一块奇怪的背光便签遮挡住了视线。 那标签贴得不高不低,正好处在一个不需要大幅度动作、视觉效果最舒适的自然观察视角。 标签的编号栏上,用手迹书写着“FLY 4480-4500 ”,根据标签上的起始日期推算,眼前这个罐子里的嵌合体,应该已经培育有小三个月的时间了。 视线继续向下扫阅,在所有数据记录的最后方,落着一道熟悉的签名笔迹。 研究实验负责人:宁文斌。 宁钰的视线一顿,难以置信地眯起眼又重新把那道签名辨认了一遍,确实是宁文斌的笔迹和名字。 他不信邪地侧过身,在附近的几只培育罐上找到了同样的标签,一如既往的编号格式和螺旋底纹,还有宁文斌的亲笔落款。 宁钰有些晃神,第一次把那个被自己无意间回避的问题郑重地搬回眼前。 宁文斌在做什么?又或者说,第一基地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个他小时候一直敬仰的父亲,怎么会是嵌合体实验的负责人? 难以调节的不适涌上胸口,宁钰险些遭不住奔涌的思绪,他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情绪去看待宁文斌。 他确实并不熟悉自己的父亲 ,对于宁文斌的印象,也全都源自于他小时候的那些零星记忆,而后失散的这十来年,更是让他们本就断层的父子关系显得更加陌生。 宁钰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正好和远处的李鸮隔空相望,二人在无声的对视中互相示意,显然,李鸮那头也留意到了这些标签。 所有与宁文斌有关的疑问都得不到解答,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解决泄露的那只嵌合体。 宁钰的思绪收拢,稳了稳呼吸,决定在事件结束后,要正式严肃地和宁文斌好好聊聊关于嵌合体与第一基地的事。 整个培育室依然被蓝光笼罩,寂静的环境中,只有隐约响起的溶液循环器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宁钰这头的培育罐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转身放轻步调,朝着李鸮那边走去。 李鸮早早察觉到他跟来的步子,比完一个噤声手势后又背手后压,示意他停下脚步。 那层浅色的虹膜上附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橙色光华,较劲般与幽幽蓝光争夺着眼中显露的色彩,可他的状态却又与寻常无异,完全看不出半点失控的迹象。 宁钰默默移开观察他的目光,视线跃过李鸮压下的肩头,径直看见了不远处角落里的诡异场景。 那只他们追踪许久的嵌合体,此时正无声无息地趴在两侧墙壁的夹角,它残破的单边复眼转动警惕着,锐利的口针上反着血光,那畸形的半透明腹腔中,还能依稀看见先前被它吸入的大量血液。 嵌合体纤细的肢体紧抓住墙面,隆起的腹腔正在缓慢蠕动,突出的尾部一张一缩,沿着垂直粗糙的墙面,缓慢地产下一颗拖曳着半透明粘液的长卵。 椭圆形的卵袋被包裹在浓稠的粘液之中,卵身就着粘液沾在墙壁上,又因为重力点点滑落,最后直直地掉入了底下大片的黄色卵群之中。 包裹着大量粘稠粘液的卵群已经堆积如山,透过圆润发黄的半透明卵袋,还能看到内部涌动的细长灰影,似乎只要脱离卵袋的粘膜,它们就随时都能孵化生长成一个新的独立个体。 接二连三的猎奇画面冲击着视野,宁钰顿住脚步迅速转回身,紧紧靠在培育罐后方,好不容易平息的反胃感又在瞬间被重新调动,他的嗓子发腥,一时间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 李鸮的神色也不是很好,他眉心紧蹙,视线在嵌合体与周围的培育罐间左右扫动,判断着他们与嵌合体的距离和方位。 “有什么……”宁钰用气声询问着计划,话刚送出嘴,反胃的酸水一下子也跟着涌来,他赶忙捂住嘴,紧皱起眉把那股不适往肚子里压。 李鸮没有立即接话,等他缓了片刻才低声道:“还行吗?” 宁钰低闷着脑袋点点头,几次快速深呼吸后,勉强拉回了平稳的状态,他的掌心紧紧贴合手里的枪把,脑内自我催眠着:没事不奇怪,嵌合体而已。 “……没事。”他再次迎着那片怪异的场面抬起头,即便声音还是无意识地有些发紧,状态却已经比先前稳定了不少,“……有什么计划吗?” 李鸮的眉头低压,对这话持以怀疑态度。 他的视线在宁钰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偏过头看向掩体后的嵌合体,简述道:“它现在处于虚弱状态,半边视野缺失,情况对我们有利,可以速战速决。” 宁钰思索片刻,立刻准备动身:“好,我现在过去……” 脚步刚转至半道,胳膊上就传来一道不清不重的力道,一把将他拉了回去,宁钰顺势回过头,看见李鸮已经松开了那只拉回他的手。 “你留在这里掩护。”李鸮推动枪膛,不容分说地与他交换了位置,“我去。” 李鸮的身手自然用不着他担心,宁钰也没多想,点头道:“多加小心。” “嗯,走了。” 低沉的声音落在随身而动的短风中,李鸮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整齐排列的培育罐之间。 宁钰回过视线,枪口略过地面上堆积的密集卵群,直指那只仍趴在墙上生产的雌性嵌合体,手中枪械的子弹充足,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等待着李鸮那边的行动。 嵌合体的后肢高高抬起,如同蚊虫一般,像在警戒空气中的气流波动。 又是一阵稠液啪嗒落地的声音,一颗新的卵裹着粘液,没入了底部如山般的卵群之中。 四周的环境终于彻底陷入寂静,那只嵌合体动了动细肢,像是要重新抓稳墙体,再次生产。 银灰色的匕首破空而出,锐利的刀锋直击要害,在嵌合体的头颅上砸出狠狠的重击。 带有消音器的清脆枪响贯穿响起,宁钰的扳机一扣到底,子弹出膛,不留挣扎余地地提供着最大火力的压制。 地面上被粘液覆盖包裹的卵堆被子弹扫中,炸开了大片大片的浅黄色浆糊,内部的黑色细虫完全没有自主存活能力,脱离卵皮的包裹后,没挣扎多久就失去了动静。 而那只嵌合体竟然一反常态地发起狂来,一对薄翅顶着猛烈的攻势振动而起,它的身体像一颗失控的灰色导弹,重重地砸向四周的培育罐。 那组尖锐的口器胡乱地四下横扫,直将附近紧密排列的几个培育罐击碎打破,破裂的罐体扯动连接的黑色胶管,一连排的巨大罐身在胶管的连带下,接连失重向前坍塌。 “……我草!!” 意料之外的剧烈声响冲击着耳膜,宁钰仓促地奔向另一侧培育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组巨大的罐体,不受控地坍塌损毁。 罐中的嵌合体混着溶液从破裂的缺口处涌出,那些灰白色的身体瘫软,只剩下了虚弱的本能,像是察觉到人类的体温,抬起了颤颤巍巍的肢体,下一秒,又像是被忽然截断了呼吸,脑袋一歪栽倒在地。 远处冲撞的声响还没停歇,那只狂飞乱舞的嵌合体仍在大肆破坏,波及的影响范围越来越大,眼看着又一排的培育罐也要惨遭不测,宁钰正准备抬枪,身后追来的枪火就先他一步攻去。 子弹撵着嵌合体狂躁的逃窜轨道一路驱赶,终于护住了那片仍在摇晃、摇摇欲坠的罐体。 雌性嵌合体像是处在应激状态之中,幽蓝色的灯光下,肉眼只能勉强捕捉到一道抓不到踪迹的纷飞灰影。 不能再让它这么乱撞下去。 比起嵌合体本身,它在培育室内造成的影响显然威胁性更大。 如果损毁的范围再次扩大,即便他是宁文斌的儿子,实验室恐怕也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让这事翻篇。 宁钰快速扫过角落中的监控红点,林立的罐身正好提供了极佳的视野遮挡,他回过头,与身后提枪赶来的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手中,正好有一张能完美应对眼下情况的最终底牌。 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李鸮不再压制体内呼之欲出的能力,极具压迫感的气场随之铺开,他的左眼附上一层夺目的橙金色辉光,像是终于挣脱困顿已久的牢笼般熠熠生辉。 宁钰缓下呼吸,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意识海里,视野切换,许久未见的低维细线交织盘缠,立刻附着在周围海量的嵌合体身上。 李鸮亮起的金眸回转,话语中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笑意:“准备好了吗?” 宁钰默不作声地收紧与李鸮的连接,也笑应道:“去吧,我拉着你。” 第46章 第46章 你们不会碰到特殊体了吧?…… 摩擦撞击的尖锐声响毫不停歇, 那只嵌合体像是放弃隐匿身形,任由躯体狂暴地撞击着周围的墙壁,它胡乱地挥舞着锋利的口器, 尖锐的口针随着冲撞的动作, 还会时不时地刮蹭到边缘几只培育罐的外层玻璃。 宁钰视野中的细线收束, 如同离弦之箭般贯穿所有干扰与阻拦,自发地追踪锁定, 直牵入那只快速逃窜的嵌合体的精神接口。 连接并不稳定, 嵌合体剧烈地反抗着他这道凭空出现的意识, 几下猛烈挣动, 硬是扯脱了几条接驳的细线。 宁钰的脑海中出现了针刺般短暂的疼痛, 他拧起眉, 注视着远处被细线勾勒缠绕的身影, 发出不容抵抗的共鸣指令。 「别动。」 盘缠的细线如同枷锁般一圈一圈将嵌合体束缚收紧, 直到它的动作完全静止, 彻底在禁锢中消融行动能力。 相连的牵引带动突触, 橙金色的辉光轨迹在眼前一闪而过, 李鸮旋身一脚重踢, 难以抗衡的恐怖力道沿着飞袭, 直击在嵌合体的腰腹部位。 让人牙酸的断裂声咔嚓作响,嵌合体巨大的佝偻身形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而易举地被踢成一道灰色的残影, 死死地楔进了远处早已破损的培育罐之中。 破损的培育罐再度受击,冲撞的力度砸入玻璃的正中央, 直将罐中的溶液与嵌合体接连摇落。 涌出的嵌合体像一团团毫无知觉的烂肉,砸落在遍布玻璃杂质的地面上,几乎毫无生息。 弹道的火力绝对压制, 在扳机空响的瞬间,宁钰立刻抽膛换匣,连串的机械脆响声里,他重新抬起枪口,立刻补上那片刻停息的弹雨间隙。 李鸮的攻势穿插在弹火之间,挥落的银色匕首如同一道夺目的流星,正好乘着片刻的换弹瞬间,拖着强劲的残影纵身而落。 那只嵌合体振翅一突,却还是难逃攻势,带有锯齿的单侧口器被利刃斩断,棕绿色的黏液立刻从截面处喷涌而出。 它顶着残破的身躯不退反进,单侧的复眼之中满是嗜血的红光,锐利的口针划出一道尖锐的风啸,直逼宁钰而来。 「滚开。」 指令与李鸮一同出手,在嵌合体的口针快要突破安全距离时,立即牵引控制着那道残破的躯壳狠狠向后甩去,李鸮的膝袭紧随而至,狠戾地迎着它落下的动势扣首重击。 嵌合体像是一颗陨落的灰色巨石,它即将脱力坠地的身形忽然一动,原本严重截断的部位不知什么时候修复了半成,那本该满盈赤红的半透明腹腔空空荡荡,先前存储的血液不知所踪,似乎是全部被它用以恢复提升自身的状态。 子弹铛铛地敲击在培育罐的玻璃上,宁钰留意着罐身上擦出的道道白痕,想到击碎罐子带来的后果,扣动扳机的动作不免也多了几分顾虑。 下一秒,嵌合体立刻抓住时机,冲刺而来的速度猛烈地撞偏了宁钰手里的枪身,不由分说转动锐利的口针再度袭来。 宁钰的瞳孔立即收缩,紧盯着逼近的杀意,将指令脱口而出。 「停下!」 细线拧转收束,那只嵌合体却仍在奋力挣扎,一点点挣脱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异常掌控,李鸮的刀锋同时斩落,嵌合体最后的致命口针被贯穿斩断,彻底失去了回击的能力。 它拼命挣扎扯脱着意识,无数的线条崩断又再次盘绕缠连,强大的精神压迫通过意识突触层层下发,宁钰强忍着大脑传来的阵阵刺痛,蹙紧双眉再次强化压制。 庞大的精神力毫不留手的狠压着嵌合体的脑状核心,视野中的细线重新布局连接,包围缠绕着,像是即刻就要将那嵌合体围猎绞杀。 「自毁。」 指令下达,盘缠着嵌合体的密集细线即刻收紧,不由分说地将那道身形紧勒压缩。 脑状的核心在磅礴的精神力下碾压崩断,铸成核心的细线在顷刻间化作齑粉,目标消散后,紧勒在核心外收紧的线条向内一顿,又立即散作温和的线条游荡回远处。 嵌合体佝偻的身形轰然倒塌,如同抽空了所有力气,彻底没了生息。 它被细线挤碎的躯体中漏出了大片等待产下的浅黄色卵群,密密麻麻的卵中还漂浮着会移动的黑点,像是察觉到母体生命的消散,卵内的灰色身影开始诡异地沸腾起来,裹着粘液的胶质卵皮从内侧被撑起一个个凸起,直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自……」 咳嗽打断了没出口的指令,宁钰还没回过气,李鸮的刀刃就携厉风而来,锐利的刀锋直直刺入地面上涌动的卵群,他横臂一挥,将所有异动全部拦腰斩断。 粘液顺着刀锋淌落一地,李鸮转动刀身,又朝着嵌合体的脑袋重重补了一刀,这才抽刀起身。 眩晕的疼痛直击大脑,宁钰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抹了一把鼻尖,指腹干净清爽,竟然没有一点血液的痕迹。 他轻轻甩了甩发胀的脑袋,感到一阵稀奇,猜测兴许是这段时间他的体力和精力都得到了休整,眼下这回直接引爆嵌合体,反噬居然还在他身体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李鸮眼底那团橙金色的风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熄灭,连接无声中断,那只眼睛已经回到了寻常的浅色状态。 宁钰莫名松了口气,李鸮的情况比预想中还要好不少,不仅不需要自己再留意顾及,甚至还能完美地完成配合攻击。 大佬果然是大佬,宁钰暗自腹诽,为什么刚学会控制能力就能用得这么好…… 大概是因为他是李鸮吧。 李鸮压根不知道他心里的碎碎念,伸手一招:“来拿耳标。” 宁钰应了一声,跟着半蹲在嵌合体狰狞的头颅边。 显眼的亮色耳标打在状似人类耳朵的延伸部位上,耳标中间的环扣嵌得异常紧密,几乎与躯体生长在一起,完全无法徒手拆卸。 “难怪他们剪耳标还有专门的工具。” 李鸮抽出匕首,沿着紧扣的范围,带着夹死的耳肉一道挥刀剜下,耳标上还沾着没有完全凝固的棕绿色粘液,正中央记录着嵌合体的具体编号:CULEX 6455。 宁钰从战术背心里拿出他们之前在异化林里捡到的耳标,凑到李鸮手里的那只旁一比对,完全一模一样。 他接过李鸮手里的耳标,收进了包里:“没跑了,之前我们碰到的那群嵌合体,果然是第一基地做出来的东西。” 一路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想到其中的信息还牵扯到了宁文斌,宁钰的心情一时间变得有些五味杂陈:“其实我还是想不通……他们制造这些嵌合体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可能是在筛选。”李鸮应道,像是为了让宁钰更好解,又补充了一句,“像候鸟培育植物异化体一样,在所有实验里,选出性状最稳定、最容易控制的个体。” “所以每个罐子里的基因都不一样。”宁钰回想着标签上的内容,疑惑道,“他们难道在养蛊吗?” “不像,养蛊一开始就应该让它们相互厮杀,没必要花大成本去饲养。”李鸮摇了摇头,转过眼看向他,“攻击力强,数量多,如果加上一条服从性高,你觉得它们会像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军队?”宁钰转回视线,默默吐槽了一句,“不能吧……这东西要是造出来,除了毁灭人类还能有别的作用吗?” “谁知道。”李鸮应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不过说起来,这次泄露的编号是不是就是从6455开始的?”宁钰一边推测一边跟着他往外走,“我们碰到的这只会不会就是那个‘特殊体’?” “不知道,能对比的参考案例太少。”李鸮转过刀背,夹在手肘处抹去了刀身上残留的复杂液体,继续道,“按昆虫的习性,雌性的存在本身就足够特殊,论上也能说通。” 宁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们一路上总共就碰到过这一只雌性,虽然还没有明确指向,但我觉得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 扫空威胁后的培育室又重新回归寂静,两人穿过厚重的铅帘,甬道两侧的白光柔和明亮,顿时舒缓了长时间被蓝光照射的视觉神经。 培育室外的通道仍是来时的模样,宁钰拿出终端,却发现他们的终端上没有实验室的地图,一路追着嵌合体走,除了记得一个大方向,具体线路完全没有头绪。 宁钰正打算联系余铮和小队汇合,耳麦中忽然嗡咛一声,余铮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宁钰!你们那边情况如何,现在在什么位置?” “实验体已经处完了,刚准备找你们汇合。”宁钰扶着耳麦,回头看了一眼金属门边的标牌,“我们在培育室这边,能麻烦你看看我们这边的返程路线吗?” “没问题,你先等会儿。” 余铮似乎是松了口气,片刻寂静后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响起,他的声音又再次开口道:“孙风已经找到你们了,一会儿他的通讯会接进来,你们跟着他的信号走,所有人在12号存储室外汇合。”- 西通道的照明灯光还是一段好一段坏,好在二人赶往汇合的途中,也不再需要留意会不会有嵌合体袭击,在黑暗处也不必特意警备,一路平安无事。 宁钰二人赶到时,12号存储室外只有余铮、严彤和赵朔三人守着,其他队员还在赶来的路上。 余铮闻声抬起头,发现来的竟然是宁钰他们,一时间还有些惊讶:“你们来得还挺快。” “其他人还没到吗?”宁钰一摸马甲口袋,伸手将那只剜下的耳标递给了余铮,“对了余队,这个是不是得给你。” “路上呢。”余铮笑应一声,接过耳标在自己的终端后一贴合,注销了耳标信息,“好,这样一来,我们这回的任务就算圆满收工了。” 想到眼下的危机已经解除,论上也不会有什么变故,宁钰的心情也莫名地明媚不少:“我爸他们还好吗?” “好着呢,人都在里面,你如果不放心,可以自己进去看看。”余铮抬起手,朝着身后的存储室比了比。 存储室的房门比起其他实验室的门轻薄许多,宁钰照着前几次的经验,误判了门身重量,一个失手直接把门推到了底,发出了一声“嘭”的巨响。 屋内的人纷纷被这道声音吸引,宁钰站在聚焦的中央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干脆和所有人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劲儿没收住。” 他脸上的笑意格外明朗,弯起的眉眼简要地打量着屋内的布局情况。 存储室的情况与监控里看到的大差不差,不算大的空间里堆放着几排铁架,经过简单处后,腾出了一块还算宽敞的空地。 空地中一群人席地而坐,六人的队伍中,包含宁文斌在内,由五名研究员,一名安保人员构成。 那名安保持枪指着门口,像是还没从刚才的巨响中放松警惕,在看清宁钰身上那件警卫队制服后,他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落下枪口,不好意思地低头致歉。 宁文斌听见动静回头,在看见来人是宁钰时,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身,大步走到门边,他抬手拍了拍宁钰的胳膊,一脸担忧道:“过来爸看看,你说你,过来干什么,伤着哪儿没?” “没事爸,我好着呢。” 宁钰弯了弯嘴角,身体却莫名地感到一阵不适应,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平稳地看待记忆中和现在真实的父亲的区别,可真到了和宁文斌面对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却又没法忽略那些超出自己预想的差距。 “这回幸亏是没出什么大问题。”宁文斌仔细地将他观察了一番,视线状似不经意地向门外扫了一眼,出口的话语意有所指,“你这身队服是别人找的吧,怎么没给你选套合身的?” 宁钰听出宁文斌的话里有话,他担心整个警卫队会因为他们混进来的事受到牵连,便赶忙解释道:“不是,这是我们自己弄来的,其他人都不知情。” 宁文斌默不作声地又加了把火:“是吗,那就是他们看管不力。回头我得好好问问小余,让他看着你们,这都看到哪儿来了。” 他这话点名了要拿余铮问责,宁钰感到一阵对不住,赶紧接下担子替人美言几句:“余队之前一直都很尽心尽力,有什么问题也都在帮我们处负责。这回是我自己执意要来,和他没关系。” 宁钰这一番话似乎刚好落入了宁文斌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故作无奈道:“你倒是替他背上锅了,那好吧,看在你的份上,下不为例。” 宁文斌说完,有些意味深长地望了余铮一眼,余铮却并不像先前那样自若地朝他示意,反倒有些心虚地匆匆点了点头。 短暂的插曲结束,几人在存储室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杀着时间,余铮举起终端,仔细地排查着可能出现的纰漏。 终端上的耳标编号已经显示全部注销,区域地图上的红点也随之消散,但出于习惯性的谨慎,他还是打开全体通讯再作统计:“我最后再确认一遍情况。” “B6层,4号、胡帆,汇报你们各自队伍的情况。” 4号应答道:“清扫完毕,11号受了点伤,我们马上归队。” “清扫完毕,正在归队,”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应声,应该就是余铮口中那名叫胡帆的队员,“我和张云开目前已经抵达B7层了。” “好,那B6层确认无误。”余铮在终端上一划,B7层的地图上也同样是平静的空白,“3号,情况如何?” “清扫完毕,正在归队。”耳麦里的声音和附近的声音交错响起,宁钰闻声抬头,发现不远处两个穿着警卫队队服的人正匆匆赶来,二人的头盔上正好贴着3号和12号的编号标签。 B7层的小队已经集结完毕,余铮看着他们点了点头,转头又向严彤和宁钰道:“你们负责的实验体也确认清扫完毕了吧?” 严彤架着已经转醒却还是十分虚弱的赵朔,应道:“清扫完毕。” 宁钰也朝他一颔首:“我们这边也是。” “那就没问题了。”余铮松开了对讲机的按钮,语气轻松道,“人齐之后,等博士那边把防护系统关停,我们所有人一起撤离,给后续的清扫队伍腾腾位置。” 凑集七人的小队聚集在12号存储室外,所有危险都得到妥善处,队伍的氛围相较之前也轻松许多,宁钰在一旁听着他们闲聊,见有人提到不久前处嵌合体的情况,便也自来熟地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你们碰到的也是这种大小的实验体吗?” 听他这么问,3号好奇地回过头:“你们遇到的不是?” 宁钰简要地概述道:“我们碰到的那只体格要大上一圈,会逃跑,还会产卵。” “产卵?”12号侧过身,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我靠,你们不会碰到特殊体了吧?” 宁钰弯了弯眼:“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想问问大家的情况。” “除了博士他们,在这儿的也没人敢确定啊。”余铮在墙边笑了一声,偏过头看着他们道,“没准就是呢?正好顺手替我们解决一个心头大患。” 所有的行动都在按部就班地执行推进,B6层的胡帆和张云开也在不久前匆匆归队,除了身上挂了点彩,两个人的状态也相当不错。 后续的扫尾工作交代完毕,存储室里的研究人员甚至都已经收拾好了所有资料整装待发,可警卫队的人数却迟迟没有到齐。 余铮低头又看了一眼终端,分秒上的数字正在持续跳动,已经严重超出了他对全体集合的预期时间。 “什么情况?”他拧起眉,疑惑着伸手覆上对讲机,“搞什么,4号和11号呢?” 宁钰听了一耳朵,朝着同样从B6层来的胡帆和张云开问道:“你们在路上没碰到过他们吗?” “没有。”胡帆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接到余队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在B7层了,在那之前从来没碰到过人。” “4号,怎么回事。”余铮一把按下对讲机的按钮,厉声道,“就差你们两个了,别耽误时间。” 耳麦中,余铮的声音落入了无声的寂静,期间间隔了许久,耳机里却始终没有回应。 这下连存储室里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即便制剂已经失效,可那些研究员却还是不敢踏出存储森*晚*整*室的大门,更何况眼下这群要保护他们的人,内部好像也出了什么问题。 “4号?听到回话。” “4号?11号?” “……” 通讯如同砸入汪洋的石块,激起一层薄薄的浪花后又瞬间沉寂了下去。 不安的预感像团冰冷的野火在人群中寂静地点燃,明明泄露的问题已经彻底解决,所有的耳标都已经剪下注销了,不管是人为确认还是科技检测,能做到的事,几乎已经包圆万无一失了。 到底还能有什么意外情况? 监控探头的红点在通道尽头闪烁,余铮盯着那忽闪的红点,立刻按下对讲按钮:“孙风,切一下4号他们那边的监控。” 监控室内的屏幕轮播调转,昏暗的圆弧穹顶下方,满布着筛选调试完毕的监控画面,孙风根据每支队伍前往的路线,都提前选出了每个人会经过的路段镜头。 耳麦中传来余铮的信号,孙风应声立刻操作起控制台上的面板,将4号那队的路线画面接入到大屏幕之中。 “余队,我现在从大家分队的位置开始筛查。” 大屏幕中,两个身穿警卫队服的人脱离大部队,沿着通道一路朝着实验体的位置靠近,期间并没有碰到什么异常,始终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二人的身形走出监控画面,孙风按键切换,下一个镜头却是一片漆黑,闪烁着“信号丢失”的红色字样。 正当他左右切换按键,有些焦头烂额时,与之相连的下下个画面,没多久就出现了两人一起从右往左穿行的身形。 孙风恍然大悟,暗自松了口气。 控制台上亮着大量的监控画面,期间零星穿插着显示丢失信号的黑底屏幕,提示的红色字样如同呼吸般若隐若现,不仔细观察一时间竟然还发现不了。 孙风看着那些异常的画面直觉不好,手底加速着快进4号他们的行程。 时间线越来越近,4号二人背对着角落里的镜头,正端起枪前后警戒着朝目标点位靠近,随着11号打出一个前进的手势,两人迅速移动,朝着通道深处走去。 下一个镜头,又是同样的黑底红字。 最关键的画面丢失,孙风一拍箱身,脱口而出:“草!” 他这一声骂的没头没尾,另一头等待消息的余铮眉头一皱,赶忙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他们那边的监控是坏的,那是个死角!” 情况越来越蹊跷,孙风只能将最后的期望寄托在他们返程时的画面上,他抬起手一番操作,尝试着将时间轴拉至不久前。 他清晰地记得,在余铮提问确认情况时,4号亲口回答过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个时间段中,他们还具备通讯和联络的能力。 是什么时候开始断联的? 时间轴一分一秒的向后读数,画面轨道中还停留着他们回应的波形声音,可原本早该出现在监控画面中的人却毫无踪迹,直至那波形重新归于平线,再没出现过变化。 两个大活人,在密闭的空间之中,竟然会如同凭空蒸发般,消失不见了? 第47章 第47章 还有一只实验体! 半小时前。 “行了, 先这么捆着吧。”4号扎紧绑在11号大腿上的布条,拍拍手松了松肩颈,“累死我了, 难得出这么一次任务, 骨头都生锈了。” 11号龇牙咧嘴地搭住他的肩膀起身, 拎着手里的枪往身后一背:“嘶……妈的,这次回去说什么都得跟队长申一笔负伤补贴, 真倒血霉了。” “你就美吧, 又能带薪躺十天半个月。”4号哼笑一声, 提着钢剪, 径直走到那具死亡的实验体边蹲了下来, “站那儿吧伤员, 注销完咱们歇会儿就归队去, 省得一会儿还得挨副队训。” “哎, 说到这儿。”11号站在原地扶着墙, 语调里透露着满满的八卦, “宁博士哪儿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啊, 你看见余副看他那眼神没?跟他妈看顶头上司似的。” 钢剪利落地绞下耳标, 4号熟练地把耳标贴上终端识别, 屏幕上调出了实验体的数据,他落手准备操作注销。 “谁看不出来啊?不过你还真别说,宁博士这儿子身手还怪厉害的, 可比你强多了!” 4号正乐呵着啧啧称奇,终端里弹出二次确认的窗口, 他草草瞥过一眼也没多留意,直接按下了确认键。 界面中象征着实验体的闪烁红点随之消散,他们这边的任务也终于顺利完成。 “我去你的!”11号笑骂一声, “不光是他,另一个也很牛逼啊,你又不是没看见他那一刀。” 他说到半截疼得抽了口气,挣扎半晌才继续道:“……嘶不行了不行了,你等我缓缓。” “反正处完了,随便你缓。”4号呵呵一笑,也没看他,干脆借着半蹲的姿势席地而坐,跟着11号留在原地休息。 这回泄露的实验体有些难缠,消耗的体力也比寻常大得多,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废话,耳麦里就传来了一阵接通的电流声。 听筒里,余铮的声音显得有些轻快,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B6层,4号、胡帆,汇报你们各自队伍的情况。” “清扫完毕。”4号托起耳麦,想起身后的伤员,又补充了一句,“11号受了点伤,我们马上归队。” 11号那头难得没有接话,4号只当他在吃痛,也没多在意。 “行了,该走了。”通讯汇报结束,4号撑着膝盖直起身,临走时不忘抬腿踢了边上的尸体一脚,“幸亏这东西没什么脑子,要不然今天我俩都得交待在这儿。” 这一句感慨落在寂静的通道里,还是没人搭腔,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4号觉得有些莫名,哼笑一声转过了头:“你丫装什么高冷?腿废了嘴难道也废……了?” 视野中一片空空荡荡。 原本11号站着的位置空无一人,幽深的通道被冷白的灯光铺满,地面上只有先前11号受伤时留下的血迹,棕红的液体已经完全干涸凝固。 ……人呢? 强烈的不安如同野火在枯草堆中蔓延,4号立即端起枪,警惕地拿枪口左右探查着通道。 “喂,人呢!我们赶时间,别玩了!” 呼喊带着回音从通道尽头回传,4号握枪的手越攥越紧,后背渗出了层层冷汗,汗珠汇聚到了极点,便沿着他的背脊骤然下滑。 这么大个活人,怎么不声不响地不见了? 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4号的呼吸急促,寒意从指尖传来,潜意识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一下子想起那只躺在自己身后,刚被剪下耳标的实验体。 枪口立刻调转,高压的神经瞬间拉紧,扳机还没扣动,他就看到那只实验体还是不久前倒地死亡的姿势,没有任何活动迹象。 确实死透了。 4号松了口气,顺带着放下了手里的枪,他转念一想,心头不禁又开始犯起了嘀咕。 没有外力影响,这么点时间,单凭着那条伤腿,11号这人还能跑去什么地方? 不安的预感又开始渐渐攀升,他的脖子起了一片寒毛,像是有什么预兆般缓缓向后回过了头。 视野中央是一颗倒挂着的畸形头颅。 那根口针低垂,硕大的复眼带着诡笑,近在咫尺。 “啊啊啊——!!” 惨叫声渐远,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了通道之中。 通道的地面上掉落着耳标和终端,碎裂的终端屏幕上亮着空旷的黑色|界面。 界面侧栏中,此次泄露的所有实验体信息一览无余,更新的状态情况无一例外,全部显示为—— “已注销”- “我让你盯着监控,你在搞什么!”余铮怒火中烧,掐着耳麦在存储室外来回踱步,“为什么没有提前检查画面?你现在才来告诉我找不到他们了?……” 他震怒的疑问回荡在耳麦之中,孙风难逃其咎大气不敢出,只能趁他话语的间隙,结巴着立正挨打:“……对、对不起余队,我是看F区那边没什么危险,就没有……” “就没有什么?亏你说得出口,你道歉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严重失职?!” 耳麦中带着电流的语句与余铮本人的声音交叠重合,这次通讯连接的是全体频道,小队里的每个人,包括宁钰李鸮在内,都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完了事情的原委。 宁钰偏过头看着身边的李鸮,发现他也在留意事件中的蹊跷。 “如果按之前的说法,实验室现在就是只进不出,他们两个能去哪儿?”宁钰放低声音,疑惑地望向远处漆黑的通道底侧,“总不能是遇袭了吧,我们不是都解决完了,难道还有漏的?” 李鸮正蹙着眉思考,闻声轻轻摇了摇头。 “单一的人肉计数确实会有概率漏判。”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队众人,继续道,“但是加上他们的机器识别,漏数的概率基本上微乎其微。” 宁钰眉头一拧,越发想不通:“这么久,爬也能爬到了吧?” 不远处的余铮还在来回踱步,整个警卫队被一团无法言说的阴霾笼罩,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声,似乎唯一能解决的处方法,只有等待。 “继续等只会浪费时间,”李鸮的视线扫过眼前沉默的警员们,语气中透着股隐约的不耐,“我去看看。” 他说着就直起身,径直朝着通道的方向迈去。 宁钰迟他几步缓过神:“我跟你一起。” “你留下。”李鸮只是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脚步却并没有放慢,“我解决完就回来。” 这一声像是有什么魔力,宁钰脚下的步子竟然真就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看着李鸮穿过两旁的警员,毫不停顿地走向通道深处。 余铮也注意到李鸮快步离开的身影,他停下来回走动的步伐,回头看向宁钰:“他去哪儿?” 宁钰解释道:“他去看看情况。” 余铮不明所以地皱起眉,转眼望向那个通道转角的身影,虽然想不通李鸮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没有要出声阻拦的意思。 他的视线扫过聚集在存储室外的警卫队伍,眼前的这些警员,个顶个都是队伍中的精英。 可即便是精英,他一时间竟然都挑不出一个能比李鸮更加稳妥的人,抛开身手和能力不谈,单就状态而言,似乎也没人能达到那种充沛的程度。 李鸮的身手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加之所有的实验体都确认清扫完毕,即便真的有预料外的情况,他的应对说不定也会比其他人更加得心应手。 棘手的情况得到解决方案,余铮这头的气也散了大半,他刚准备和存储室里的宁文斌汇报最新进展,一道眼熟的身影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直奔通道尽头而去。 宁钰的脚步极快,甚至都没回头,风过后只在通道中留下一道拉长的尾音:“我还是得去看看,马上回来!” “什么?”余铮还没回过神,眨眼的功夫,就见人已经毫不停顿地转进了拐角。 反应过来的余铮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朝通道里大步追去:“宁钰,等等!” 他条件反射迈开的脚步又在奔跑之间慢慢停顿下来,保护宁博士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可宁钰作为博士的儿子,显然也没法放任他不管。 余铮只觉得脑袋一阵发胀,胡乱地搓了把脸,一番纠结定夺下,他长叹一口气,还是决定以博士这边的情况优先。 他这头没法走开,只能抬手按下对讲机,对着耳麦匆匆道:“宁钰,你先回来!那边去一个人就够了,你不用跟着一起。” “没事余队,以防万一!”宁钰的回应带着几分急促,不算稳的呼吸中伴着阵阵奔跑的脚步声,“出什么问题两个人也能有个照应,有事我们再对讲机联系。” 余铮万分不解,在他看来,照李鸮那本事,要真有什么情况,也完全不需要谁来照应。 “不是,他那头根本不用你……” “嗡——” 耳机中响起通话切断的嗡鸣,不由人拒绝地中断了此次对话。 余铮的话顿在喉头,他松开对讲机,停在原地思索许久,似乎有什么信息逐渐开始清晰明了。 宁文斌在交代他接近宁钰的任务时,并没有主动与他提及过关于二人关系的事,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短暂观察,他对于这次任务的真实目的,也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虽然有些意外,余铮却觉得无伤大雅,只要结果如他所需,期间的经过与变数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人呢?” 带着几分愠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余铮的思绪立即回笼,他心头一跳,赶忙回身望去。 白大褂的衣摆随着步子轻微晃动,宁文斌的双眉紧锁,眉宇间的阴云像是要把人吞没:“我问你宁钰人呢?” “他……去找他那个朋友了。”余铮主动将视线落向地面,低声解释道。 “朋友?”宁文斌的声音越发冷厉,急促的脚步迈出存储室的大门,径直走到了余铮跟前,他的两眼透露着满满的失望,一字一句道,“你竟然就这么让他走了?” 余铮的身形稍稍立正,他闷下头,语速极快:“……我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 话音落地,他朝宁文斌示意完,立即动身回头,朝着通道处追了过去。 “等会儿!” 还没跑出多远,那声音又厉声将他喊停。 余铮像是早有预料般停下脚步,鞋底在通道地面上摩擦出一阵锐利的声响,他回头看向身后,就看见宁文斌正一边观察着警卫队的配置,一边警惕地望向通道。 “算了,你别去了。” 宁文斌又重新回到存储室中,余铮几步走回原位,就见他再次屈腿坐了下来,和扎堆的研究人员队伍聚集到了一起。 “继续看着点情况。” 余铮满脸本分,没有作出任何不合时宜的态度,他一点头,转身继续守在了存储室的门外。 监控探头的红色光点静静高亮,如同一只只高悬的眼球,无声地注视着实验室内所有涌动的暗流。 宁钰手动切断了对讲机的通话频道,伸手又背紧了枪带,重新加快脚下的步伐。 奔跑掠起的短风拂动鬓发,呼吸踩着步点,一下下扯动着有些生疼的肺叶。 这人走得也太快了吧?! 他咬紧牙关,丝毫不敢放慢跑动的速度,就怕一松懈,好不容易要追上的距离就又会被拉开。 留在西通道当然是万无一失的选择,但宁钰就是没法看着李鸮独自一人去解决问题。 他们一路并肩而行,无关乎情感,单论精神与躯体而言,他们都早已习惯身旁有彼此的存在。 第一基地的谜团重重,环境氛围于二人也并不友好,李鸮不久前才展露过那种强烈的不适应,眼下又处在一个有些蹊跷的实验室之中,说不担心那都是假话。 宁钰甚至都有些后悔,怎么自己一开始真就乖乖听话地留在原地了。 连接B7、B6层的运输通道入口仍然保持着开启的状态,随着坡道缓慢上升,四周的环境再次变得明亮,连片的吸顶灯散发出有些刺眼的白光,将每处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气管中的空气发凉,直灌得两肺发紧,宁钰喘着粗气,终于在B6层的通道出口处,找到了他一路狂追的目标。 “……李鸮!” 李鸮似乎是早早就听见了他的动静,毫不意外地倚在通道边,看着宁钰气喘吁吁,快速地拉近他们的距离。 宁钰终于能停下喘口气,他倾身撑住膝盖,难抑地大口呼吸,跑得连腿根都开始发酸。 李鸮没有出声打扰,只垂下眼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到宁钰渐渐缓过劲来,才开口道:“不是让你留下?” “这不是想快点解决快点出去,我给你搭把手,咱们一起效率更高。”宁钰的心率虽然还是有些快,但也已经回落到了正常范围,他直起身,朝李鸮扬起一个笑容,“而且我们不都一直一起行动的嘛,这回哪有让你一个人去的道。” 话里话外,就是想跟着李鸮一起。 李鸮一挑眉,也不点破他外露的目的,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随你。” 说罢,他朝出口处一偏头,示意宁钰跟上后,便迈步朝B6层走去。 B6层B7层的结构有很大的区别,李鸮却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地穿过数道岔路口,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宁钰跟在他身后,实在没忍住问出声:“你认识路?弄到地图了吗?” “没。”李鸮应道,转过路口的速度不减,“分配嵌合体的时候看到了。”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宁钰脑子一懵,回想当时在监控室大屏上看到的地图,他的记忆里就只剩下一小部分模糊的亮色网格,“那么多路……你都记住了?” “嗯。” 这一声回答宛如惊雷。 宁钰看向他的眼神里不免带了些震惊。 ……这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超能力? 4号与11号失联的位置并不难找,根据李鸮的记忆,二人很快就接近了目标附近的岔路口。 岔路上唯一的监控不知所踪,角落里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白色支架,几条被粗暴扯断的彩色电线搭在架上,甚至都能看清绝缘层之下的橙黄铜丝。 岔路后的通道尽头躺着一具嵌合体的尸体,墙壁上残留着一些打斗的磨损痕迹,地面上还落着一只耳标和一台终端,看终端的规格样式,确实是警卫队的设备。 李鸮的脚步一停,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蹙着眉抬起头,无声地观察起他们头顶的那条通风管道。 “有什么发现吗?”宁钰留意到他的动作,紧跟着朝管道望去。 不起眼的通风管道如同一条盘踞在头顶的巨龙,藏身于吊顶下方,直直顺着他们来路的方向,延伸至各个楼层。 管道的金属表面光洁,外观轮廓十分普通,乍看下似乎并无异常。 李鸮闻声落回视线,简单解释了一句:“有血腥味。” “血腥味?” 宁钰不解地皱起眉,左右环顾着通道里的环境。 整个通道中只有零星几个干涸的圆形血点,应该是那两名警员在作战时无意间落下的痕迹。 那只嵌合体毫无生气地躺在通道底部,它背部的薄翅脱力地垂落,类人的耳部位置上有一道规整的弧形缺口,看着就是一具再标准不过的标记销毁后的尸体。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宁钰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警惕地留意着嵌合体的方向,快速弯腰捡起了地上掉落的耳标和终端。 熟悉的亮色耳标上印着螺旋状的凸起底纹,花纹中央标注着嵌合体的实验编号“CULEX 6466”,整只耳标轮廓完整,带下的皮肉切割边缘流畅,形状正是钢剪留下来的痕迹。 终端上显示着已经清空的B6层地图,却因屏幕的损坏而无法正常操作使用,整块屏幕像是从高处坠落般被砸得粉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宁钰的疑惑越来越深,只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开始渐渐脱离了掌控,“竟然连终端都不要了?” 所有嵌合体都已经注销完毕,那两个警员甚至还回应过余铮的通讯,在明知道目前正在集结收队的情况下,他们怎么会无视信号,离队失联? 啪嗒。 发凉的液体冷不丁地打断了他的思绪,宁钰条件反射地一闭眼,短促的酥麻感立刻从面颊上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被重力带着滴落在他脸上,又沿着他脸部的轮廓一淌而下。 莫名的不安涌动着注入心头,他抬起手,逆向抹了一把脸上发麻的位置。 指腹捻过一片怪异的滑腻,宁钰看着自己的指尖,鲜红的液体在皮肤上格外扎眼,他下意识地抬眼朝头顶的位置望去。 通风管道仍是那副寻常模样,只是连接处打开了一条狭窄的缺口,那缺口的凹槽蓄满了鲜血,凝成的血珠乘着重力,再一次从半空滴落。 啪嗒。 带着杀意的风无声无息,眨眼间就逼至身前,宁钰的视线被求生本能强行拉回,一定睛就正对上那对硕大的复眼。 不等他反应,李鸮的身影早已带着锐利的刀光横拦在他身前。 本该静静躺在通道底部的嵌合体尸体突然暴起,裹着致命的攻势朝他们袭来,锐利的口针落在刀刃上铛铛作响,李鸮抡动臂膀,发力挥刀撞开了它带有锯齿的口器,一下重劈,直冲它异常畸形的头颅而落。 灰影如同闪电般一闪而过,刀锋只堪堪擦过它表层的肉甲,那只嵌合体像是发现无法与他们正面交锋,扭曲的五官竟然拧出一个笑脸,几下振翅疾退后,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一下撞入了通风管道的缺口。 那嵌合体逃窜得飞快,在管道内撞出一连串的砰砰声响。 「停……」 一切转变发生在瞬息之间,宁钰的指令来不及出口,眼前搭建的细线还没完全铺开,一团巨大的黑影就顺着大开的缺口,径直掉落在了地上。 追击的脚步被迫停顿,二人的视线同时朝着那团黑影望去。 扭曲的虫躯被挤压成了一团,像是被强行塞进管道中,硬生生折断了它纤细的肢体,畸形的颅骨被压得变形,那只类人的耳部器官上,清晰地留着一道被钢剪绞下耳标后的规整弧形。 ……嵌合体? 嵌合体的尸体为什么会在管道里? 没等宁钰细想,管道的缺口又再次落下两道黑影。 熟悉的警卫队制服紧紧裹在人干一般的尸体上,他们的四肢连带着布料一同消失,凹陷成骷髅的头颅撑不起头盔,只能依靠勒在下巴上的系带,堪堪挂在尸体的颅骨附近。 两只头盔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头盔的侧面贴着溅满血痕的编号标签,标签上依稀还能分辨出4号与11号的数字,给两具完全辨别不出人形的尸体,留下了最后证明身份的痕迹。 汹涌的血腥味瞬间铺满整条通道,大量的血液顺着变形的通风管道口接连淌落,挂起一长片粘腻的猩红珠帘,泼洒在那两具只剩躯干的人棍尸体上。 怪异狰狞的画面刺激着视觉神经,宁钰紧皱起眉,在难挨的不适中捕捉到了一丝怪异的熟悉感。 眼前的这副景象,正好与茶水间那具恐怖的尸体如出一辙。 尸体的状态与他们在路上见到的那些完全不同,袭击者像是根本不在乎血液的损耗,以极度残忍的手段,玩弄般折磨着手里的猎物。 与其称之为捕食,反而更像是在虐杀。 不安的阴云越积越深,宁钰的记忆回溯,按之前得知的信息,这批嵌合体是能根据温度识别目标位置的,于它们而言,人多的地方就是一个高亮的活靶子。 而现在,整个实验室中,人员最密集的地方有且只有一个。 糟了! 宁钰的面色一凛,与李鸮短暂对视后,迅速动身朝着B7层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急忙扣下对讲机按钮,在奔跑中已经完全顾不上出声的音量。 “还有一只实验体!它朝你们那边过去了!!” 第48章 第48章 我们都被它骗了。 “……你说什么?” 紧急的声音如同一颗深海鱼雷, 寂静地炸开了粉饰许久的平和假象。 余铮的思绪转得飞快,他迅速提枪警戒,朝着通道两旁等待到麻木的警员们喝道:“所有人散开!备战布防, 看住存储室!” “……收到!”“收到!” 警卫队接收到命令, 立刻挺直身形列队分散, 紧密规整的防线如同一条环环相扣的深色锁链,缠绕在存储室外严防死守。 焦虑的暗流开始在人群之中缓慢流动。 宁钰给出的消息公放在全体频道, 不只是余铮, 队伍里的所有人也都在第一时间听到了这声残酷的信号。 警员们和处第一只实验体时一样训练有素, 可不知怎么回事, 他们却个个面色铁青, 神情不受控制地透露着一股窒息的凝重。 潜意识像是在提前预警, 警告他们这次要面对的实验体, 似乎和之前解决的那些完全不一样。 明面上的情况已经彻底解决了, 多次的确认也杜绝了再生事端的可能, 那这一只突然多出来的实验体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疑云笼罩着恐惧, 迅速吞没了并不宽敞的西通道, 存储室一带的气压低得让人难以呼吸, 长时间处于高压下的人类精神极其脆弱, 首当其冲的就是存储室内高度紧绷的研究员们。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警卫队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猜也能猜出来一个大概。 研究员们一言不发,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不自觉地又集体往存储室中央挪动了几步, 生怕一旦出现什么异常,他们的生命安全就会立刻遭到威胁。 宁文斌坐在研究员人群的中央,见余铮那头还在持续通话, 他两眉一蹙匆匆问道:“宁钰那边什么情况?” “人没事,现在正在往这边赶。”余铮闻声提起单侧的耳机,稍稍侧过头朝后方的宁文斌汇报着现状,“……他说还有一只实验体,大概率可能在朝我们靠近。” “还有一只?”宁文斌的视线跟着思绪左右环顾,像是察觉到什么般,抬头喊道,“你把对讲机打开。” 余铮应声摘下耳麦,直接拉开对讲机上的连接线,将频道通讯切换至了公放模式。 “宁钰,到底怎么回事?” “爸?”公放的对讲机嗡鸣一声,听筒处传来了宁钰紧促的回应。 他的呼吸在奔跑中变得有些紊乱,呼呼的风声更是把本就模糊的气息扯得七零八碎:“你们那边情况还好吗?” “暂时安全,”宁文斌简单作答回应,再次问道,“你说的那只实验体是什么情况,你们在哪里碰到它的?” 叹息混杂在呼吸声中,宁钰停顿片刻才答道:“在4号和11号的任务地点。” 宁文斌沉声半晌,继续问道:“这一只有可能就是他们负责的那只实验体吧?”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宁钰回应道,“但是我们在通风管道里找到了他们处完的实验体,还有4号和11号……” 再一次听到同伴的信息,猜测他们二人兴许是藏在管道中躲过一劫,警卫队紧绷的状态顿时松懈了不少,所有警员像是终于能长舒一口气,一张张发青的脸上也开始渐渐回升起血色。 可下一秒,还没构筑完全的希望就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他们两个,已经遇害了。” “什么?”3号的声音一哑,嘴角的弧度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回,“……遇害?不是、他们不是前不久才说过话吗,怎么就死了?” “是多出来的那只实验体干的吗?”12号虽然比他冷静许多,身体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摇晃了几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铮做了几次深呼吸,堪堪稳定住情绪,他扭过头,对着一开始向他们说明情况的那个头发蓬松的研究员质问道:“你不是说这次泄露的实验体只有12只吗?” “对……对啊,是12只没错。”研究员被他这语气说得有些打怵,下意识地朝宁文斌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宁文斌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她嗫嚅了几下,重新鼓起勇气:“这一批实验体在计划开始之前就已经筛选过,不合格的早就销毁了,只留下了12只样本,所以数量不会出错的,不可能会多……” “不可能?”余铮抬起手虚点着通道尽头,一字一句道,“那现在凭空冒出来的这一只又是什么东西?” “够了。”宁文斌挡回了他近乎于在逼问的态度,转过眼冷声道,“数量没错,处漏了一只,事实摆在桌上放在眼前,再问有什么意义?” 他这一番话摆明了在说这是警卫队的责任,余铮早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却也只能按下不满,闷头收起目光。 宁文斌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偏过头朝对讲机森*晚*整*道:“宁钰,继续说。” 对讲机的听筒里传来规律的簌簌摩擦声,宁钰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它伪装成被4号和11号处完的那只实验体,偷袭了我们。” 他清楚地向宁文斌交代了遇袭的来龙去脉,重点描述了实验体藏匿尸体的怪异行为。 “那你看到它耳标上的编号了吗?”宁文斌问道。 脚步声渐渐带起回响,宁钰二人已经抵达了连接两层的运输通道:“没有,因为它的耳标已经被剪下来了。” “我们和它的交战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它把那三具尸体挤下来之后,就顺着通风管道逃了,没再回过头。”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余铮闻声抬起眼,不远处他一直没留意过的那片吊顶下方,正好藏着一条如同银龙般盘踞的通风管道。 原本这些管道低调寻常,也根本不会被人注意提及,现在经宁钰一提,场内的众人都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对这些管道装作熟视无睹。 “所以这也是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宁钰托出自己的猜测,继续补充道,“这只实验体不仅知道伪装隐藏,竟然还会分辨战况,选择要不要继续迎战……” “4号和11号的尸体状况也很不对劲,”叙述占据了呼吸的间隔,他的尾音有些打飘,在几次停顿后才勉强回过一口气,“比起我们在路上看见的那些尸体,他们反而更像茶水间那边的情况。” “等等,”一直旁听的宁文斌抓住了某个关键信息,出声打断道,“具体什么情况,你详细说。” 考虑到宁文斌确实不清楚茶水间一带的惨状,宁钰回忆片刻,便简要概括了一番那些尸体与环境的状态特征。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细节了解,可宁文斌的面色却在得到回答后,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起来。 他的嘴唇紧抿,目光不自然地盯向斜上方悬挂的通风管道,像是一下子陷入了某种惊惧的漩涡,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它可能就是那只特殊体。”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里带着几分微弱的摇晃:“我们都被它骗了。” “特殊体是产生过二次异化的产物,各项体征都比寻常的同类实验体要强上不止一个量级,它更快更狡猾,是毫无争议的杀人兵器。” “它应该是通过某种方法熟悉了我们的工作流程,弄清楚了系统的运作原,”宁文斌的声音顿了顿,结合了先前得知的种种信息,推测道,“还用了某些手段,骗过了处它耳标的人,现在注销了定位信息,就没人能再找得到它了。” “这里,已经变成了它单方面的狩猎场。” 场中又一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通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在发出刺耳的调试声后,硬生生切断了他们与宁钰那边的联络。 坏消息接踵而至,眼下,唯一能锁定它位置的方法完全失效,所有人像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作战,胜算微乎其微。 场内众人都在屏息沉默时,通风管道内部却响起了一阵怪异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尖且细的坚硬物体缓慢地刮过了铁皮。 簌簌、簌簌…… 规律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靠近到离存储室最近的管道转角,那声音又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戛然而止。 存储室内,已经有研究员难负重压,崩溃地抱住头躲在人堆中落泪哭泣,那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回荡在室内,显得整个场面更加让人脊背发凉。 警卫队集中在一起,数道枪口牢牢锁定住了不久前异响传来的方向。 余铮紧皱双眉,呼吸不由得也加重几分,他搭在扳机上的手随时准备下扣,不敢松懈半秒。 簌簌。 摩擦声又一次响起,这次的方位却像是在他们头顶。 余铮的呼吸一停,立即向上抬枪,猛烈地将弹匣扫射一空。 枪响消散,弹壳落地,发出叮啷的清脆碰撞,余铮的胸腔剧烈起伏,他缓了口气,定睛朝着头顶看去,视野中却只有那些连片的漆黑弹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簌簌。 更近了。 余铮立即换匣调转枪口,几乎就要条件反射地扣下扳机,可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却不是什么特殊体,而是面色苍白、满脸焦虑的严彤。 另一头的枪声也是接连响起,打出一连串的攻势后,同样落了个空,子弹飞去的方向一片空荡,什么都没有。 无形的高压恐慌在此刻如浪潮般涌入通道,那只暂且只存在于消息中的特殊体甚至都没有露面,他们竟然就已经开始与空气搏斗、草木皆兵了。 余铮拍了把脸,重新端起枪调整呼吸。 他深知自己的状态至关重要,绝对不能让队伍自乱阵脚,余铮回过头,沉稳平静地安排着警卫队全员的任务:“所有人两两一组,盯着管道各自守一个方位,出现任何异常随时出击。” 这份平静勉强稳住了局面,警员们强行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可没等任务实行,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响,就立即打破了这份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存储室内唯一的光源在此刻忽然熄灭。 “保护博士!” 目镜开启夜视功能,警卫队立即冲入存储室,快速有序地将研究员们团团围住,警惕地四下探查着附近情况。 所有研究员包括宁文斌在内都大气不敢出,视野中漆黑一片,精神在未知的恐惧下开始胡乱思考,在他们已经为数不多的性与冷静上又落下一刀。 簌簌。 像是幻听一般的动静再次响起,余铮稳住心神,仔细分辨着那道声音的方位。 四周还是十分安静,他这头正判断着,心头却莫名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心慌。 ……等等,安静? 啜泣声不见了。 吸入肺部的气息一凉,余铮猛地回过头,伸手清点起保护圈里的人。 “不对。”他的视线跟着手来回移动,却始终都是同样的结果,“……怎么会少一个?” 簌簌。 这回的声音贴得极近,不只是余铮,连处于内圈的宁文斌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声音?” 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在不大的存储室中,大脑条件反射地作出了判断,余铮僵硬地挪动视线,朝着气息最强烈的方向望去。 雪白的墙面上炸开了一朵猩红的血花。 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躯体的断面往下淌落,彻底染红了那件白色的大褂。 那具看不出人形的枯槁身形只剩下头颅躯干,空荡荡的白大褂下摆还在轻轻摇晃,如同炫耀与展示一般,被悬空着钉在了墙壁的正中央。 第49章 第49章 「——放开他。」…… 啪。 那具鲜血淋漓的干瘪尸体应声坠落, 正好砸在地面蓄起的血水中,溅起了大片的血珠。 跟随警卫队一起守在外圈的安保正保持着高度警惕,他强装出来的镇定伪装被这声异响吓得支离破碎, 内扣的肩头一跳, 手上的手电筒险些脱手落地。 他身旁的警员像是看见什么极其可怖的场面, 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安保咽了口口水, 紧跟着转动视线, 举起手电筒缓缓转了过去。 暖黄色的手电光穿过扎堆的人群, 在前方墙面上照出了一道不完整的半弧形圆光。 灯光打亮了满墙狰狞的血迹, 血迹下方缓缓滴落着一颗颗珠帘般的血珠, 而那件吸满血液的白大褂也彻底变成了红色, 正厚重而潮湿地盖在尸体身上。 地面上的血水越积越多, 那安保的视线被血光填满, 嗓子里的一口气出不来, 只能瞪大双眼, 硬掐着声音挤出了那道不成调的喑哑尖叫。 “啊……” 手电筒掉落在地, 咕噜噜地向旁边滚动了几周, 筒身压过落着血水的地面, 在银白色的金属表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血光。 安保的腿脚一阵发软,几番倒退下,竟然膝盖一折, 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 “他、他……” 他伸手指着尸体的方向,嘴里半天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 发麻的脚尖下意识地在地面蹬动了几步,像是想要离得再远一些。 可还没来得及退后多远,手臂上就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冰冷触感。 一条带着倒刺的灰色节肢卡住了他的肩胛, 刺尖划开皮肤,径直插入了骨缝之间。 簌簌。 熟悉的怪异声响擦过耳尖,掠起的风声带着隐约的呜咽升至头顶,余铮抓到这声异动,立即握紧枪把,朝着声音的方向转去。 视线随着枪口向上高抬,扳机扣下的前一秒,他的瞳孔不受控地剧烈收缩,幽绿色的目镜视野中,那只终于露面的特殊实验体正钳制着安保,用带着狞笑的诡异复眼盯着他。 “在头顶!” 信号与弹火同时攻去,闪烁出膛的火光照亮了有些拥挤的环境,那只嵌合体却在光亮中身形一闪,毫不犹豫地抛下那名安保,如同烟雾般消失在存储室的上空。 附近的两名警员迅速倾身伸手,试图将倒地的安保搀扶起来,可握住胳膊的手刚一发力,竟然就毫无阻力地朝着使劲的方向挥了出去。 咚。 那名安保的身子朝着反方向直直地仰倒了下去,聚集的人堆里响起了一阵慌乱的尖叫,两名警员握着胳膊正疑惑着回头,一转眼就看见了这副刺眼的血腥场景。 安保的两眼大睁,脸上的血液和汗液泪珠混在一起,已经完全掩盖了他脸上的表情,大量血液从肢体的截面汩汩涌出,而他们手中的那两条断肢,还保留着存活时的温热体温。 恐慌与畏惧不再藏于暗流,已然像连环炸开的烟花在人堆里接连作响。 “快……快解决它!”“救命,快救我们……” 余下的几个研究员脸色发白,眼角甚至还渗出了恐惧的生眼泪,他们条件反射地抓紧了附近警员的衣服,毫无察觉地干扰着警卫队的警备工作。 “你们在原地待好!” 源自职务与危险的压力层层加码,余铮只觉一阵焦头烂额。 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出现了两次减员,其中一个甚至还是一名研究员。 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是为了撤离这一个目的,但眼下特殊体的危险性实在太大,他们不能冒着威胁到整个基地的风险,让它有哪怕一丝的可能性跑出实验室。 他们必须处完这只特殊体。 存储室的照明灯重新闪烁起来,像是有人在调试般忽明忽暗,最后正好停留在亮起的状态中。 角落中的监控探头发出点点红光,余铮知道这是孙风在提供远程支援,便朝着监控抬手示意。 灯光再次铺满空间,存储室内的环境一览无遗。 众人聚集在房间的一侧角落,前方墙面已经彻底被血痕染红霸占,地面躺着两具相距不远的尸体,尸体尚具人形,还没来得及被实验体吸食一空,可他们的四肢却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斩断,丢弃在血泊之中。 所有人都还没从眼前骤然清晰的场景里缓过神,灯光下就忽然晃过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灰影。 灰影掠起的风势擦肩而过,余铮立刻作出反应,挥动枪把朝它抡去,其他的警员也都立即抬起枪,朝着那只袭来的特殊体输出火力。 可那畸形的身影却毫不停留地闪过火力网,如同泥鳅一般敏捷灵活,直奔他们护着的研究员而去。 “回防!” 弹火紧随而至,那只特殊体却游刃有余地躲过子弹,在瞬息间振翅飞落。 一个带着眼镜的研究员惊恐地抬起头,眼镜的镜片上,正好倒映出了那张快速逼近的怪异脸庞。 “啊啊啊啊!!” 透明的薄翅带着残影飞起,纤细的节肢如法炮制地抓住研究员的躯干,残留着血肉的口器对准肩胛,眼看就要切开皮肉再次砍下臂膀。 「——放开他。」 穿插在枪响间的低声呢喃划开战局,飞至半空的特殊体忽然收起两翅,抓着研究员的节肢僵硬地卸力张开,如同挣扎般在原地反复摆动。 “……宁钰!” 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宁钰匆匆稳住控制指令带来的眩晕,拉紧覆面赶忙朝众人点头示意,他掩饰般地抬起枪,转眼望向战局中那个早已携劲风而至的狠戾身影。 李鸮反手握刀拦停攻势,提膝一记重踢,一击命中了还在晃神的特殊体,警卫队的枪火紧随而至,瞄准它一瞬间被踹开的破绽缺口,配合着那阵凌厉的追击步调快速向前压去。 银灰色的刀刃以破竹之势迎头而落,李鸮带着那片密集的大火力弹雨,强硬地将战局拧转。 原本还嚣张狂妄的特殊体狼狈地且战且退,它逃窜的动作快得出奇,像是清楚自己正处于劣势,浑圆的复眼四下观察,似乎是锁定了某个落单的目标,几乎眨眼间就振翅而起,迅速朝着另一头冲去。 另一边,半道捡回一条命的研究员跪倒在原地,涕泗横流的脸上满是畏惧和惊恐,他抽动的胸腔剧烈地起伏,像是溺水般大口大口地倒着气。 他被特殊体拖离了人群,眼下和其他人之间还隔了段距离,偏偏这时候警卫队的所有人都在应对特殊体,没人有功夫分心带他回去,只能由他自己偷偷挪脚独自找机会行动。 研究员扶正歪斜的眼镜,正颤颤巍巍地撑着膝盖站起身,一抬头,那只凶恶骇人的特殊体就再一次逼近,挥落的锯齿口器裹着腥风,已然劈至他的面前。 “救命啊啊啊!” 研究员条件反射地抬手护住头,他尖叫着两眼一黑,险些直接昏迷过去。 口器砸在硬物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研究员还保持着不久前恐惧的颤抖姿势,发现疼痛久久未落,这才看见身前拦了一个身穿警卫队服的高大身影,一刀砸开了近在咫尺的口器。 李鸮握紧刀身,视线牢牢锁定着特殊体的一举一动,那特殊体被击退后并没有逃离,反而加速抽出口针,朝着他飞速刺来。 他正准备侧身回击,早已就绪的行动即将出手,一道莫名其妙的拖拽力道就如无赖般,忽然将他拽停在原地。 “……保护我,保护我!”死里逃生的研究员像抓救命稻草般紧抓着人不放,他完全不敢看特殊体,万分恐慌地缩起脖子藏在后方,硬把李鸮当作人肉盾牌推在了自己身前,“救我、我们不能死……你们快去,你们快顶上去啊!!” 可就是这片刻的干扰,那道带着血光的锐利口针已然捅下。 「别动。」 留意到另一头的变故,宁钰立即出声协助,他的覆面遮得完全,基本没人能注意到他刻意压下的声音。 片刻的停顿提供了相当充足的应对时机,李鸮不悦地将研究员往后一扯,立即扬刀拦下了那道致命攻势,借着刀锋振开的短暂间隙,又再次回身一脚将它狠狠踹远。 场内的枪声四响,那特殊体在弹火中强行挣扎着挣脱控制,见自己不是对手,便立即振翅逃窜,那对复眼中满是狡黠,宁钰甚至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就被它抓到机会闪身而逃。 那只特殊体的身形一晃,不知什么时候再次钻回了通风管道中,子弹紧追着哐哐作响的钢板而去,却还是被它逃得无影无踪。 它仍然没有放弃这群猎物,敛起身形藏在暗处等待着众人片刻的松懈,伺机酝酿着下一次袭击。 室内的所有武装力量保持着精神集中,每个人都警备地凝神寻找着特殊体可能藏身的位置,一时间,存储室内迎来了一阵随时可能破碎的短暂安宁。 抓着胳膊的力道依旧不减,李鸮双眉紧锁,手臂不耐地打横一甩,毫不收力地薅起碍事的研究员,跟丢鸡仔似的扔回后方。 研究员的惊叫不绝于耳,脆弱的身板被惯性带着在地上滚动几周,他难以置信地懵了好一阵,这才灰头土脸地抓起眼镜撑起身。 研究员们慌慌张张地凑在一起将他搀扶起来,他搭着他们的手,哆嗦着躲进人堆,这才终于稍稍安下心。 镜片后的视线时不时地朝李鸮的方向睨来,明晃晃地表露着埋怨与不屑,他们一群人瑟缩在保护圈中,小声议论着这名“警员”的冒犯举动,完全没有任何表达感谢与歉意的意思。 那副所当然的神态,像是谁为他们做这些事都是天经地义。 宁钰眉头一皱,看向研究员的视线里多了几分不满,他本就看不惯那些不把人命当命、自己高高在上的得利者,更何况,这次被他们那股傲慢牵连的人还是李鸮。 “没事吧?有伤到哪儿吗?”他匆匆赶到李鸮身边,脑子里还回想着不久前那研究员想拿他当盾牌的场面,“不道谢就算了,还想推人去送死,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没事。”以李鸮的感官,听清研究员嘴里的话并非难事,只不过不在乎也懒得搭。 他扫视着管道的连接处,毫不在意地伸手缚紧被扯落的武装带,低声冷笑道:“被捧久了,觉得自己的命才是命,其他人的牺牲不过是达成目的需要的小损失。” 宁钰不快地低骂一声:“他们在优越个什么劲,人命还分上三六九等了?” 这第一基地表面上倒是一片祥和、众生平等,可那无形的约束要真落到实处,却反而比外界厮杀的力量法则更加血腥残酷。 一旁的警卫队一边护着内圈的研究员们,一边四下搜找着特殊体的踪迹,对于不久前李鸮遇到的突发情况见怪不怪,他们像是早已习惯了研究员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只留下一副收钱办事、不带任何情绪的态度。 宁钰默默留意了一眼他们之间的状态,与其说警卫队与研究员是上下级或是同事,倒不如说二者实际上更接近于雇主与雇员的关系。 “宁钰!”宁文斌也藏身在保护的内圈里,他压低声音,匆匆朝宁钰招了招手,“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外面危险!” 这一声打断了宁钰的思绪,他手里正换着弹匣,闻声便抬头婉拒道:“没关系,放心吧爸,我有数。” 枪械利落地拉栓上膛,他微微一笑:“我已经不是那个总要你们护着的小孩儿了。” 宁文斌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转身而去的挺拔背影,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应答。 “余队,现在什么情况?” “不是很乐观。”余铮听见宁钰的问题低声答道,他稍稍侧过头,快速解释,“你们也看到了,它的速度太快,攻击没有声音动静,定位找不到它,论上除了等它先露出破绽,我们大概率很难直接抓到它。” 他的目光朝着存储室另一头望去,墙面上猩红可怖的血迹张牙舞爪,如同挑衅般宣判着所有人的死刑。 宁钰转过头,眼底也映入了那二人狰狞凄厉的惨状。 即便只有一面之缘,可看见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变成这副模样,换谁都会觉得唏嘘悲哀。 “两点钟方向。” 身后沉默的李鸮突然开口,立即报出了方位信号。 冲来的灰影近在咫尺,李鸮的刀锋毫不停顿地挥出,像是知道宁钰会配合一般,不带丝毫犹豫。 宁钰早已转过枪口,他压低声音,视野透过准心紧盯着那对隆起的复眼。 「停下。」 特殊体的袭击静止了片刻,而就在这停止的瞬间,那把贯穿而来的刀锋就以破竹之势横劈向它的颅骨。 融合着人类头骨模样的颅骨坚硬异常,李鸮这一刀竟然也只砍出了一道不太浅的缺口。 子弹在颅骨上擦除道道白痕,特殊体短暂的静止立刻恢复原状,它的身形一震,装作逃窜半步,一个突然的加速又立刻冲向了外圈的胡帆。 这一下转火来得突然,胡帆咬牙抬枪射击,指尖带动的力道却没有丝毫阻尼感,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嗒嗒声,枪膛发出了空匣的悲鸣。 凌厉的口器已经擦过他的肩头,宁钰的视线一凝,逐渐沙哑的嗓音再次道出指令。 攻势再次被打断,特殊体挣脱控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它在眨眼间出现,袭击完后又立即消失,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每一次出现的方向还各不相同,完全分不清它具体的袭击目标到底是谁。 喉头已经开始发腥,宁钰视野中的画面出现了交叠的模糊重影,为了不被人察觉,他有意地控制着指令的影响程度,可消耗却反而比平时还要大上不少。 灰影再次出现,直奔负伤的赵朔而去,宁钰再次将指令藏在枪响中,声带感受到了紧绷的牵连,连鼻腔里也有了隐约的熟悉暖意。 可这一次,特殊体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即消失。 它如同闪电般穿透防线,像是筹备许久一般直奔宁文斌而去。 “……不好。” 寒意在瞬间降临,宁钰瞪大双眼,看着特殊体那对复眼带着得逞的笑意,虫肢钳住了宁文斌的身躯,在所有人回神前立即振翅腾起。 “博士!”“宁博士!!” 试图出口的指令被一声咳嗽打断,宁钰的视线震动,连呼喊的能力都被疼痛完全剥夺,他张开嘴,迫切地想突破枷锁,可眼下的情绪却始终无法让精神彻底集中。 宁文斌几乎被夺走了所有挣扎的余地,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口器猛然刺落。 “铛!” 一道身影在半空中骤然闪过,在所有事态落入死局之前,果决地挥刀振开了那几乎无法逆转的死亡威胁。 那速度远远超出人类的极限,如同一颗无法阻挡、横贯存储室的深色流星。 意识突触被主动地连接牵动,宁钰像是有所察觉,立即顺着牵引的方向扬起了头。 李鸮不知什么时候压下了头盔上的目镜,用遮挡性极强的特殊材质隔绝了所有的观察视线。 宁钰的目光一顿,心底却异常明了,像是能透过那深黑的目镜,看见那只独一无二的橙金色眼睛。 交织的细线缠绕,如同脉络般紧紧附在李鸮身上。 突触连接的另一端,那只猛禽已然张开了巨大的翼展,以无法抵抗的压倒性姿态,震慑着所有妄图挑衅反抗的猎物。 第50章 第50章 恶鬼。 刀刃拦下刺落的口针, 力道逆着重击,狠狠地振臂上挑。 特殊体袭来的势头被骤然打断,两只复眼甚至都没来得及聚焦, 脑袋就被挑飞的口器带动着向后甩去。 空出的短暂破绽被瞬间锁定, 李鸮掰开钳制着宁文斌的虫肢, 右手翻腕提刀,金属的刀面银光忽闪, 毫不留手地将那条纤细却异常强健的肢体斩落。 脱离束缚的宁文斌随着斩下的肢体一道坠落, 四肢发软地跌坐在地, 他的面色一片煞白, 好半晌都没从先前的死里逃生中缓过神。 特殊体被截下的断肢截面涌出了大量棕绿色的粘稠液体, 它快速扑腾起透翅, 像是处于极度疼痛般拼命挣扎着纵身飞起。 粘液顺着它挣动的飞行轨迹一路淌落, 直坠入大片还没干涸的血痕中, 晕开层层绿色, 像是从血液里生出了点点霉斑。 短靴蹬地而起, 李鸮如同离弦之箭般挥起刀刃追击而去, 那特殊体在逃窜途中完全没设防, 像是知道人类不可能会追上自己的速度, 径直冲向通风管道。 它外凸的复眼紧盯着管道缺口,就在即将冲入缝隙时,突然被一道比它更快的重击当头砸下。 重击拦断了上冲的势头, 直将它的躯体砸落在地面,撞出一圈狰狞的网状裂纹。 棕绿色的稠液被力道的惯性带动, 像是爆裂的烟花般溅了满地,一点点渗透进特殊体躯体下方网裂的裂缝之中,它挣扎着摆动肢体, 如同被彻底激怒般振起透翅,左右摇晃着支起身。 透翅的表层反射着存储室冷调的白光,频率快到振出了几道半扇形的残影轮廓,那振幅脱离了无声频段,渐渐发出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嗡嗡声。 李鸮的眉头一紧,察觉到特殊体的异常,他顿住准备再次袭去的步子,手腕一翻转过刀身,立即换至警备防御姿势。 鸣起的嗡嗡声越来越响,特殊体的虫躯像是覆了层寒霜,一点点被忽然冒起的纯白星点覆盖淹没,苍白的表皮将两只赤红的复眼衬得越发显眼,而它那条本就危险十足的口器,竟然在所有人眼皮底下,不声不响地生长成了六条。 惨白的身影比起先前还要膨胀数倍,狰狞的姿势像是等比放大般驻留在半空之中。 “我草,什么情况?!” “异化、二次异化……”那名头发蓬松的研究员恐慌地向后倒退,眼底已经蒙上了一层绝望的水汽,“这是二次异化的表现……” 那怪异的庞大身影一闪而过,用着与它身形极其不匹配的速度,带着簌簌的劲风,径直朝着李鸮席卷而去。 李鸮紧盯着它攻来的方向,耳内捕捉着人群中细碎的议论,他握住手里的刀把,毫不犹豫地沉下重心,迎着袭来的口针一记重劈。 震耳的铛铛重声从交锋的位置骤然炸响,发白的特殊体在纯粹的力道对冲下被刀锋远远振开,飞稳的身形立即调转姿势,像一道突袭的标枪般,加速刺来。 李鸮观察着它越发异样的姿态,甩了甩有些发僵的手腕,迅速挥刀迎去。 相撞的冲击再次将特殊体击飞,那强劲的力道险些也震开李鸮握刀的虎口。 疼痛与酥麻同时袭来,不适的干扰沿着脉络蔓延至整条小臂,李鸮的眉头低压,空出了发紧的右手,他几次屈握掌心,那股僵直却仍然没有缓和,干脆就换作左手持刀,直接更替了进攻方向。 那只特殊体已经完全达成二次异化,力道和速度相较之前完全不是同一量级,即便李鸮有十足的把握能顺利应对,但每次交锋时,还是不得不提起百分百的注意严肃以待。 银色的匕首架起了一道难以攻破的无形屏障,特殊体几次尝试突破,却总是难敌重击。 刀刃总是比袭来的口器更快一步,毫无悬念地将每次攻击阻挡拦截,特殊体像是在本能中察觉到了威胁,它匆匆调整身形,立即拉开了与李鸮的距离。 比起眼前的猎物,场内显然有更加容易得手的目标,它拢起薄翅,毫不恋战地抽身更改了狩猎方向。 那势头调转得极快,在所有警员反应过来前,就径直冲向了角落中护着宁文斌撤离的张云开。 “啊!!” “张云开!” 肩膀被瞬间穿透,张云开难忍剧痛地痛呼出声,他咬紧牙关死死拦在宁文斌身前,对着近在咫尺的特殊体提枪就要射击。 可扳机还没扣动,那刺中肩颈的力道就拖着他疯狂横飞了大半个存储室,像在宣告领地主权般,肆意破坏摧毁着存储室中的所有物件与陈设。 刺耳的吱呀摩擦折磨着所有人的耳膜,那嗡嗡的飞舞声却越发猖狂,像是始终萦绕在耳边,忽远忽近。 “集火!拦住它!!” 指令与呼喊一道传达,警卫队的枪火接连朝着特殊体背后的薄翅袭去,几道火光分散向那颗怪异畸形的头颅,可它却丝毫不在意弹火带来的威胁,戏弄般将人折磨到即将昏厥,又像是失去兴趣似的随意丢弃在道边。 一切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的注意都被枪火牵引,紧紧追踪着半空中翻飞的特殊体。 失去防护的宁文斌又再次成了场中唯一落单的靶子。 而这种落单,却正好吸引了处于狩猎中的特殊体。 飞舞而落的苍白身形如同舞动般拧转起虫躯,它猩红的复眼中再次燃起了兴奋的光亮,一下闪身直逼宁文斌身前。 “宁博士!”“爸!” 这回特殊体却意外挥开了所有带锯齿的口器,没有丝毫戏耍的情绪,像是要完全地置他于死地。 宁文斌的双眼在这无处可逃的境地下几乎要失焦,他拼命缩紧脖颈,双眼紧紧闭合,竭力朝退无可退地的墙边躲去。 铛! 一声脆响近在咫尺,李鸮纵身而落的身影反手横刀,如同提前预知到特殊体行动轨迹般,完完全全地挡住了口针刺来的重击。 脑内的警钟不知为何却在此时骤然奏响,他眉头紧皱,在电光石火间下意识本能地朝外侧偏过了头。 而下一刻,血光四溅。 一条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刺来的灰色细针,一下子贯穿了他横握刀把的手臂,染上血色的针尖毫不停顿,又骤然击碎了他左眼的目镜防护层。 砰! 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队服布料,凝聚的血珠顺森*晚*整*着衣料的弧度滴落在地,砸出了大片刺目的猩红血点。 贯穿的狰狞伤口刺入眼底,宁钰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断片,他几乎无法思考,紧盯着那根穿透血肉的细针,连呼吸都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停下!!」 带着回响共鸣的指令脱口而出,殷红的血液顺着声音一道溢出嘴角,他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声。 “小心!” 惊呼同时响起,好在周围接连的呼喊已经将那声没什么区别的话语淹没,一时间也没人去留意他到底说了什么。 特殊体的异化强度本就不低,加之宁钰又处在超过负荷的临门一脚,他只能短暂牵制住特殊体的行动,随后独自蒙紧覆面,硬抗下了负荷带来的强烈反噬。 片刻的停顿虽然无法扭转局面,却足以给李鸮创造回击的时间。 他单手擒住扎入手臂的口针,紧紧将试图挣脱的细针卡死在掌心,被扎透的手臂回撤抽离,带着鲜血淋漓的血窟窿,反握住刀身,朝着那被抓住的口针一刀斩下。 “铛!!” 震耳的交锋声再次交叠,朝着口针落下的攻击被锯齿阻拦,李鸮的刀锋一转,直接将刀切入了口器根部,他抬臂横扫,迎面给了特殊体一记狠狠的肘击。 撕裂的脆响接连响起,特殊体的口部在撞击下被扯成两截,毫无阻拦地被卸下了一条带锯齿的口器。 断肢的疼痛再次爆发,嵌合体狂躁地振翅摆动,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存储室内横冲直撞,几排铁架上的资料几乎全部被打翻在地,已经完全变成了遍地的白纸废墟。 李鸮折刀起身,倾下重心正要朝着特殊体的方向动身追去,像是想最后确认一眼情况,他跃起的脚步稍迟,朝着跌坐在地的宁文斌回眼瞥去。 就在回头的瞬间,眼前那碎成蛛网的目镜一下子难堪重负,顺着他移动的动势顷刻破碎坠落,如同在空中洒下了一把细碎星尘。 而那只熠熠生辉的橙金色眼睛,正隔着那片散落的目镜碎片,与宁文斌的视线隔空相交。 宁文斌的瞳孔在聚焦的瞬间立即剧烈收缩,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震惊的画面,难以抑制地缓缓张大了嘴巴。 短暂的对视转瞬即逝,李鸮不想耗费太多时间,确认完情况便移回视线,跃身紧追着特殊体而去,将那道橙金色融进了存储室的白光之中。 独留宁文斌坐在原地,像是验证了某种猜想般瞪大了双眼。 “全体注意,保护好博士!” “博士!没事吧!” 宁文斌被宁钰和研究员搭着手从地上搀扶起身,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身边人关切的询问上,只是眉头紧蹙,沉默地注视着李鸮的背影,看着他与特殊体交战的身影若有所思。 宁钰的心头一跳,赶忙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象征着能力发动的橙金色虹膜已经完全饱和,那辉光正透过破碎的目镜缺口,明晃晃地展露在外。 幸好在这种行动转变极快的战斗之中,鲜少有人会特意抽时间精力去留意其他人的状态。 也幸亏存储室的灯光足够明亮,给那道突兀的色光铺了一层白纱。 意识突触的连接仍然紧密,宁钰心头的不安却变得越发浓厚。 自连接构起,他就不会再惧怕李鸮会因为能力而失控,这一回,甚至都是由李鸮自己主动将连接的控制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相信李鸮的能力完全能处这只嵌合体,也相信自己能保证李鸮绝对不会失控。 而一切脱离控制的变数,就源自场内所有的警员和研究员。 得知李鸮拥有这种超常的能力,还保留着人类的自我意识,如此大规模制造嵌合体的第一基地,肯定不会放过这样极具研究价值的样本。 宁钰皱起眉,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着痕迹地看向了身旁的宁文斌。 那么作为嵌合体研究实验的负责人,他的父亲,宁文斌又会怎么做? 脑内开始突突生疼,宁钰错开视线,默默拉紧了与李鸮的连接,他濒临负荷的阈值还能再挤压出一些精神力,可依他现在的情况,贸然跟着能力发动的李鸮,只会给人徒增麻烦。 眼下要作出掩护,除了手上仅有的枪械武器,就只能寄希望于精神力的恢复。 “三队轮流换弹,不要留火力缺口!”余铮打完一弹夹的子弹,立即抽身回防,和后续接替的警员交换站位。 宁钰持起枪,紧跟着警卫队的信号分批次的提供火力支援。 那只特殊体的所有行动都变得越发狡猾无声,它像是一只游荡在存储室内的索命幽灵,难以捕捉其行踪,也无法追上它行动的速度。 地面上又多了几道扎眼的血迹,李鸮将警卫队服的袖子束起系紧,勉强当作一条临时止血的包扎带。 特殊体那条隐蔽的口针再次从口器下方的缝隙处弹射而出,它隐匿身形,藏身在铁架之间,带着血光的复眼中已经透出了狩猎成功的诡笑。 但李鸮却对它的这次突袭早有预料。 银色的匕首挡下了每一次攻来的袭击,在特殊体被断肢影响露出破绽的瞬间,极其精准地捅入了口器底部,沿着喙般的交界处,猛然拽动刀把。 特殊体狂暴地弓起虫躯,骤然发力挣开压制,它拖动残破的头颅在铁架间挣扎碰撞,刺耳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那颗畸形的头颅已经被涌出的棕绿色稠液铺满,占据它面部口鼻部位的口器底部被掀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的皮肉四绽,透过黑洞洞的窟窿,甚至能依稀看清它口器之下的骨骼结构。 它拢起残躯,束起口针佯装要再次袭击,挥来的刀锋主动与之相撞,特殊体的力气卸了半截,它立即展翅,转头就要再一次冲着聚集的警卫队而去。 李鸮眼疾手快,几乎在它动身的瞬间攥住了那条快速收起的纤细虫肢,倒刺紧紧卡死在战术手套上难以动弹,那对复眼中发出狰狞的血光,薄翅在狂躁地嗡嗡作响,那特殊体像是失去智,躯体一折,抡起口器就朝着身后的李鸮刺去。 但没等它完全转过身,拽住它后肢的手就骤然收紧,直直将它挥起一道规整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地。 “砰!” 巨大的响声一下子吞没了存储室里的所有声音,场内每个人都安静得出奇,无声地观望着这副有些怪异的画面。 特殊体瘫倒在还没干透的血泊之中,砸下的重击在四周炸开了一片星星血点,棕绿色的液体从它身后汩汩涌出,立刻淹过了满地的赤红。 它的薄翅被粘液浸透,口针上仍然闪烁着猩红的血光,在看见那黑影握着刀步步靠近时,它故技重施佯作死亡,凸起的复眼紧盯着来人大动脉的方向。 等到那脚步的范围临近,它一下子暴起刺出口器,而那势在必得的攻势却再一次被利落斩断,裹着劲风的短靴迎面袭去,不留一点余地地将它冲来的口器暴力踢落。 特殊体挣扎着想要调转袭击的方向,可那只落下的短靴却没有收回,反而落在它纤细的脖颈间大力踩紧。 “我看都没看清……他怎么反应过来的?” “……太恐怖了吧。” 整个警卫队窃窃私语,一时间所有人都默契地同时停了火,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副超出认知的场面。 越发剧烈的嗡嗡声不绝于耳,李鸮一把抓住它甩动的口器,垂落的审视视线中带着股森森的寒意。 身上那件紧绷的警卫队服贴着发力的臂肌,勒起了肉眼可见的肌肉起伏,他抓着口器的手反握攥紧,瞬时又加大了手上扯动的力道。 特殊体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不管不顾地挪动虫肢剧烈挣扎起来。 李鸮不耐地蹙起眉,照着特殊体的头颅就是一脚。 “别吵。” 特殊体一下陷入了短暂的眩晕,原本还在挣扎的肢体一下子如同烂肉般疲软瘫倒在地。 刀刃再次捅入口器的连接底部,随着力度加大,整块口器组织直接在与皮肉的撕扯间彻底拔了下来。 棕绿色的液体从断面处喷涌而出,碎肉连接的豁口直接扯碎成一道孔洞,口鼻位置的皮肉荡然无存,藏匿在内部的骨骼还能分辨出一些人类才有的畸形鼻骨和牙齿。 拔落的尖锐口针还闪着醒目的血光,下一秒,那尖刺带着血色,一下子捅穿了那原本刀枪不入的颅骨之中。 出于习惯,李鸮转过刀把,照着往日经验又在特殊体的各个致命部位补了几刀,这才终于收刀入鞘。 场内安静的可怕,连宁钰都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于他而言,李鸮就只是李鸮,相处久了有时候还会忘记他雕鸮的这重名号。 而在不知不觉间,被忘得更加彻底的,就是传闻中往往会和雕鸮一起出现的那个前缀—— 恶鬼。 「李鸮。」 意识突触扯动了连接,察觉到他的状态有些过热,宁钰什么也没说,耗空了最后一道精神力,一如往常那般,低唤了一声那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他相信他们之间无需多言,而李鸮也正好回应了他的这份信任。 回过身来的眉眼平淡无澜,一对异色的眸子也恢复如常,虽然手臂上如长蛇般蜿蜒的血迹还是显得异常触目惊心,但那道贯穿伤也已经不再流血。 存储室内的氛围停滞了几秒,一声清脆的击掌声立即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检查收队。” 职责所在,余铮虽然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领着队走到那具死状惨烈的特殊体旁,做完了检测生命体征的所有流程。 警卫队的所有人都闷起头,在存储室中开始做起本职工作,异常默契地对不久前发生的事缄口不提。 脚步声停在身边,宁钰匆匆抹去淌落的鼻血侧身回头,身旁的李鸮已经褪去了满身血气,重新恢复成了寻常那副他最熟悉的模样。 “你的伤怎么样?一会儿我去弄点医疗物资,重新帮你处一下。” 宁钰自然地托起李鸮负伤的手,皱起眉仔细观察着那片血色中的创口。 兴许是受到能力的激活,李鸮恢复的速度比起平常还要更快一些,那道骇人的贯穿伤已经凝起了血痂,竟然还隐隐有了愈合的趋势。 “没事,快好了。”李鸮落下眼看着他一副要盯出花的模样,也没什么抗拒的情绪,任由人小心翼翼地托着手臂。 几番观察下来,除了创口还有些狰狞以外,确实没什么大碍。 宁钰刚松了口气,就回想起了他不久前格外显眼的张扬表现。 李鸮这一路以来一直都以强大示人,可他当时所展现出来的反应和能力,已经很难能用训练有素这种说法来解释搪塞。 正琢磨着要怎么解决这次必然的麻烦,宁钰嘴里的话还没问出口,李鸮的回答倒是先他一步落了下来。 “无所谓,反正不会在这里多留。”那声调格外平静,像是之前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懒得跟它耗,浪费时间。” “我是担心因为能力,我们会被第一基地盯上。”宁钰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仰起头看向他,“你也看到了他们在做的东西,我怕他们会对你下手。” “对我下手?”李鸮一挑眉,话里话外藏着道并不外露的戏谑,“你觉得他们能控制住我?” “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宁钰对他这毫不在意的反应有些不满,两眉一横严肃道,“至少我们得有个准备,这地方那么多黑科技,保不准什么东西就能威胁到你呢?” 李鸮垂下眼,敛起表情跟着他严肃道:“比如?” “比如……”宁钰条件反射地接了话,可嘴里比如了半天,也没比如出个什么东西来。 他沉下心仔细琢磨了半晌,还真没想到这第一基地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李鸮,一时间不免吃瘪地哑了火,干脆嘟囔了一声:“哎具体情况我也拿不准,反正咱们小心行事肯定不会出错。” 李鸮早料到他这反应,也不掩饰,移开视线轻笑了一声:“嗯。” 警卫队的惯例检查结束,余铮打开终端地图,朝宁文斌汇报道:“博士,最后一只实验体已经清剿完毕,我们可以撤离了。” 宁文斌缓缓环视着整座存储室的惨状,又在不经意间扫了几眼李鸮,他叹了口气,一摆手:“叫清扫队伍来吧,资料能救多少是多少。” “好,我马上去通知。” 随着防护系统被手动关闭,封锁与警戒的状态也顺应解除,所有人都在此刻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有人甚至直接坐倒在地,脱力地昏睡了过去。 二人同时望向人群后方操作终端的宁文斌,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确认了眼下最关键的目标。 “爸,你一会有时间吗?”宁钰轻轻清了清嗓,缓步走到宁文斌身边,“出去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吧?有些事我不太想得明白,想着来问问你。” 宁文斌闻声抬头,看向宁钰时,也顺带瞄了一眼他身后的李鸮。 “当然没问题。”他收起了终端,一改先前的态度,再一次流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咱们父子俩早该抽时间好好聊聊了。” “就到我办公室来吧,爸正好也有点事想问你。” 50-60 第51章 第51章 “先遣者”。 实验室那边还需要针对这次泄露进行收尾, 预计耗时虽然不长,但也需要持续一段时间。 考虑到这次行动本就和宁钰二人无关,经历了这么多突发情况, 精力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李鸮甚至还负了伤, 让他们留下搭手、干等都不合适,宁文斌索性就让二人先回住处休息, 等这边所有事宜都处完毕, 他再让余铮带他们来办公室细聊。 经过实验室这么一遭, 第一基地在制造嵌合体的事无疑已经是板上钉钉, 异化林中的那群嵌合体极大概率也是从基地泄露出去的。 先前的两个猜想得到验证, 可随之而来的秘密却如同冰山一角, 越往下深入, 所牵扯连带的信息就越发庞大。 宁钰在脑内总结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每个问题都如同一张巨网, 彼此关联、彼此影响, 关乎嵌合体本身、关乎宁文斌, 以至于关乎整个第一基地甚至是至生命。 眼下, 正好是他弄清所有疑惑的最佳时机。 咔哒。 氤氲的水汽跟着脚步一道推门而出, 一下涌入了干爽温暖的房间之中,宁钰拿了条毛巾盖在头上,边走边简单搓了搓还滴着水的发丝。 不远处在沙发中小憩的身影像是随时都在警戒, 在门打开的瞬间就睁开了微阖的双眼。 宁钰迎着那道打量的视线走去,莫名被盯得一阵发毛, 他低头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了?很奇怪吗?” “没。”李鸮保持着观察角度,相当坦荡, “很合适。” 这声褒奖夸得人耳根发软,宁钰低下头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跨腿坐到了人旁边的位置上,干脆大方接受道:“哎还行还行,我毕竟也是挺会挑的。” 宁文斌提前让人给他们备好了几套换洗的衣物,衣服裤子都是照着二人的尺码合身准备,和他们在沃土区有什么拿什么、拿什么穿什么的随意情况完全不同。 宁钰这回挑了件最便于行动的连帽卫衣,卫衣的版型轮廓宽松,随着动作还堆出了几道有垂感的褶皱,灰绿色的布料衬得他本就出众的长相越发俊俏,简单利落的风格区别于往日,平添了几分他这年纪本该有的学生气。 李鸮却还是穿着和平日里大差不差的黑色上衣,腰腹和肩头的武装带一扣,相较之下,完全看不出任何区别。 虽然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黑色布料下勾出的那几道明显的肌肉起伏,还是同样的赏心悦目。 宁钰默默挪开了不自觉移过去的视线,感慨地在心底比了个拇指:“咳……其实你也挺会挑的。” 李鸮皱起眉,扫了眼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装束,不明所以:“你在讽刺我?” 宁钰的嗓子一噎:“不是……我这是在夸你!” 两个人一来一回聊了半晌,从基地产业聊到嵌合实验,聊得李鸮手上的伤口都只剩下两块隐隐发红的血痂,那等待许久的动静才终于在房门上敲响。 叩叩叩。 门板应声开启,映入眼帘的就是余铮身上那件还挂着零星血迹的警卫队制服,一看就是为了工作在连轴转,完全没工夫停下来换洗休整。 宁钰和他短暂对视了一眼,就见他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刚觉得有些疑惑,余铮就已经错开了视线,笑着后退几步让出了过道。 “时间差不多了,我来接你们去博士那边。”- 专线电车缓缓停稳,悠扬的机械女声播报着站点信息,余铮迈步下车,朝着不远处通透明亮的大楼示意道:“到地方了。” 高耸入云的大厦一眼看不到顶峰,楼宇整体呈一个圆润流畅的类三角型,样式和实验室的外轮廓有几分相像,都带着一股天灾后世界少见的奇特风格。 建筑上最显眼的,还是正门入口上方,那个巨大的螺旋符号。 而符号后方,毫无疑问地跟着那四个熟悉的文字—— 至生命。 宁钰有些疑惑,却还是和李鸮一道跟上了脚步:“这里也是实验室?” “当然不是,实验室是实验室,这边只是办公楼而已。” 余铮笑了笑,自然地和门边的警卫交代清楚了情况,继续朝着楼内走去。 “虽然规模不如实验室那么大,但是负责维持基地运作的每个关键部门都在这栋楼里,不夸张地说,这里可是整个第一基地的心脏。” “原来是这样。”宁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收回了试图看清大厦顶层的视线。 办公楼与实验室的大厅布局相差无几,只是实验室那面播放着宣传短片的巨幕墙,在办公楼里变成了一面占地面积更大、更为壮观的企业文化栏。 射灯在墙面上投下了几道山丘形的弧光,墙身上点缀着蓝白两色的简约装饰,内部的图文围绕着一条横穿的时间轴,上下细数着数十年来至生命达成的每个成就目标。 时间轴的末端延伸至了一个无穷符号,附近释义的画框里用了大篇幅的图文描绘,构建描述着人类得以重建家园的美好画面。 时间轴反推至2162年,一个标有特殊红旗的图标下方,记录着一行清晰易读的文字—— 天灾“先遣者”陨石降落,研究计划启动。 宁钰的思绪一顿,又重新核对了一遍标注的时间。 他沉下声微微转过头,视线却依然盯着那面红旗的图标:“不对啊,李鸮,你记忆里的天灾是哪一年?” 李鸮跟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那条时间轴:“2178。” 宁钰的疑惑落实,又变成了一道新的问题,悄悄指向了不远处的记号:“我也没记错啊,那2162年这个时间节点怎么会有陨石?” “天灾的‘先遣者’。”李鸮的语气平淡,出口的话却格外让人脊背生寒,“应该是有陨石提前降落了。” “……也就是说,”宁钰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李鸮,声音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在天灾降临的前16年里,已经有陨石落在这里了?” “可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有出现异化体吗?……” “什么?”领路的余铮走在前方不远处,听见后方的交谈声,闻声回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李鸮的视线本就游离在外,他偏过头,完全自然地无视了这声询问。 宁钰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眼下也没什么别的借口可用,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微笑回应:“啊?没事没事。” 余铮将信将疑但也没再细究,他走到转角处按下电梯后,便继续介绍道:“楼里的可用楼层一共是30层,每层的管辖部门都不一样,所以相应的,布局设施也会有些区别。” 一声清脆的提示声响过后,厚重的银色电梯门在三人面前缓缓打开,从渐宽的缝隙处露出了内部暖色的光亮。 “负责实验的相关人员一般都在27层,不过宁博士的办公室在28层。”余铮抬起手挡住门间的感应器,他让出过道,朝二人向轿厢内偏头示意先过,“所以如果下次要自己过来,记得别走错了。” 办公楼内的电梯与实验室的那几部大相径庭,轿厢的内部环境亮堂且宽敞,他们三人分开站位,留出的空间竟然还绰绰有余。 楼层显示屏清晰透亮,内部象征着楼层的数字正在快速上升,宁钰对这股重力的压迫仍然有些不适应,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还是偷偷搭住了身后的扶手。 满打满算下来,他们也才从生活了十来年的低秩序世界,来到这个高秩序环境里两天,无论从身心的哪一角度,都存在着难以克服适应的厚重壁障。 宁钰自诩自己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人,可在这短短的两天时间里,他所能感到熟悉的环境,竟然都是些性命攸关的危险时刻。 连他都被这股矛盾影响得浑身不自在,更不用提李鸮了。 “叮——二十八层到了。” “跟我来吧。” 电梯门突兀地在对侧打开,宁钰匆匆回过头,左右扫过几眼,完全没搞懂这电梯的构造,他朝李鸮疑惑地一摊手,便跟着余铮走向了另一边的电梯门。 眼前的空间与其说是办公室,反倒更像一处大平层住宅。 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几乎所有外部墙面,透过玻璃能轻松地俯瞰第一基地的全貌,落脚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温润的木制地板,地板上方盖着一块暖棕色的长绒地毯,几乎铺满了整个会客厅的地面。 “博士,人到了。” “来了?过来坐吧。” 宁钰闻声抬起眼,看见宁文斌已经脱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熨得平整的商务衬衫,正背对他们坐在宽敞的皮质沙发中。 他有些负担地踩上那片精心打过的地毯,径直走到宁文斌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鸮倒是显得比他自然得多,脚下迟他一步,毫不在意地和他并排坐进同一张沙发里。 这场面有些眼熟,宁钰记得自己当初在候鸟见白鸽时也是类似的情况,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他苦寻多年的父亲,可他却总觉得空气中有股无形且透不上气的怪异不安。 宁文斌的目光轻轻扫过二人之间的距离,没多停留,再次抬眼时,就只望着换了身衣服的宁钰,温和笑道:“还是这样好,这样才有年轻人的样子。” “我之前不也这样嘛。”宁钰不太能读懂他话里的意思,简单回应完,又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守在宁文斌身后的余铮。 “不用管他,这是他的工作,当他不存在就好。”察觉到宁钰的目光,宁文斌呵呵一笑,随后又立即抓过了话头,“唉,你看看我这爸爸当的,一来就让你碰到这种事,是我们处不利。” “没关系,多个人多份力,至少最后也妥善地把问题解决了。”听见他前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宁钰只觉得稍稍有些别扭,但想了想还是应声道,“毕竟也是突发事件,谁也想不到会出现那么严重的变故。” “不过有个事我还是有点在意,”宁钰顺着自己的话继续问道,“按当时的情况,为什么要全城封锁?实验室的单向阀不是已经把路全部堵死了吗?” “为了全基地的安全,”宁文斌叹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某段血腥的记忆,“宁可多麻烦一些,也不能再出现大面积的伤亡了。” 宁钰在这一句简短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再出现”,他心头一紧,似乎那预想中的真相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再?基地之前难道出现过这种情况?” “没错,就在全城封锁计划启用之前。”宁文斌揉了揉额角,继续讲述道,“当时的情况和今天类似,也有一批实验体从实验室里泄露了。只是那时候我们的应对措施还不完善,就被它们趁机跑了出来。” “它们身上没有任何能抑制攻击性的护具,就那样直接冲到了广场的人群里。” “造成的后果,也只有一个……死伤惨重。” 第52章 第52章 一张足以应对辐射的底牌。…… “就是因为这次前车之鉴, 之后实验室但凡有任何泄露的风险,就都会通知全城封锁。”宁文斌执起茶盘上的青白瓷壶,不紧不慢地斟了三杯茶, “也算是我们确保万无一失的无奈之举吧。” 宁钰看着他将盛着热茶的小杯推到自己和李鸮面前, 有些拘谨地轻声道了句谢。 杯壁的温度还有点灼手, 宁钰放稳茶杯,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被烫得发红的指尖。 眼前是一片腾腾升起的水雾, 满肚子的疑惑像是跟着热气一道涌入脑海, 他揉了揉有些生疼的手指, 忽然对那次死伤惨重的泄漏有了些隐约的猜测。 异化林中的那群嵌合体, 说不定就是在这次泄漏中跑出去的。 宁钰斟酌着措辞, 旁敲侧击道:“那次泄露的实验体也和这回一样全部销毁了吗?” 宁文斌搁下茶杯, 视线顺着回身的姿势, 看了眼身后的余铮:“是吧?” 余铮一点头, 朝着宁钰二人简要叙述道:“没错, 当时留在基地的那部分已经全部注销了, 从结果来说, 和这次处是一样的流程。” “留在基地?”捕捉到关键的信息点, 宁钰快速和李鸮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继续追问道,“是有实验体跑出去了吗?” 余铮刚张开嘴,像是在半道突然反应了过来, 一下收住快要出口的话,朝着沙发上的宁文斌倾下身轻声请示, 在得到示意后,这才直回腰,重新向二人概括整起泄露事件的来龙去脉。 “算, 也不算。”他先应答了问题,而后才解释道,“当时跑出来的实验体太多,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能容纳处的极限。” “考虑到基地里所有人的安全,公司和决策层给到我们的命令,就是优先集中把实验体赶到城外,先排除大部分的危险,之后再针对留在城内的剩余个体逐个击破,在最后扫尾阶段完成全部清剿。” “等一下。”宁钰的嗓子发干,皱起眉难以置信地打断道,“……也就是说,是你们主动把实验体放出去的?” 那种对外界营地造成的毁灭性伤害,在他们眼里,竟然只是一个轻描淡写就能提起放下的“命令”而已? 他的视线在宁文斌和余铮之间左右移动,嗓子里有无数道疑问试图钻出唇缝,宁钰有些哑然,却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地询问道:“它们不是实验体吗?就这样放出去,不是会闹出大面积的伤亡吗?” 宁文斌闻声看向他,却好像并没有把他的顾虑听进耳朵,只是用一副看待不懂事孩子的表情,略带苦笑地摇了摇头。 “当然会,我的作品我自己最清楚。” “不过虽然是这个,可生死这种事,谁又有能力百分百地去下这个定论?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如果真要顾及到谁的安危,我也只能对基地里的人负责。” 他轻轻吹去茶面的热气,抬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并不十分在意:“况且,照外面的那个环境,有它们没它们,不也都一样全是怪物么。” 宁钰的呼吸一顿,有些僵硬地侧过头看向宁文斌。 ……他在说什么? “既然这辈子总归会被异化体杀死,那遇到的是实验体还是异化体,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吧。” 宁文斌丝毫没留意宁钰异常的状态,始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基地内部也都打扫干净了,资源和人手都是有限的,就算要追出去清剿,也没那么容易能把它们一网打尽,反而会得不偿失。” “放出去就放出去吧,至少基地不会再受影响了,不是么?” 脑海内响起一道突兀的脆响,像是一直以来支撑自己的美好虚影出现了裂缝,宁钰听着这番话只觉得错愕,甚至完全没察觉自己杯中的茶水早已经凉透。 异化林嵌合体那残忍非人的手段还历历在目,他记得那些扭曲的身影和森*晚*整*人皮,也还记得那片林地中,即将攒够老婆本却又因为无妄之灾,彻底与未来失之交臂的虎哥。 明明知道那群嵌合体是一群怎样的杀戮机器,他们怎么能毫无心负担地把它们丢给完全不知情、甚至没有任何应对经验的人? “你们……”宁钰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心,声音忽然哽在喉头,嘴里的话语挤成一堆,却硬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身旁的李鸮沉默依旧,无声展露的气场却也不留痕迹地透露着几分不快。 宁文斌抬起眼,又拿出一副看待小孩无取闹的无奈神情叹了口气:“好歹也是在外面呆了这么多年了,这点道都不明白,还需要爸教你?” 这突如其来的说教搅得宁钰思绪混乱:“什么?” “世界已经覆灭了,陨石的辐射还在扩张,净土区被全部吞没也是迟早的事。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儿还有时间在乎别人的生死。” 宁文斌倾倒瓷壶,往自己杯中再次续入热腾的茶水:“所有的生物都在异化,只有人类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干等着辐射覆盖,只会是死路一条。 “要想活下去,手里就必须得握着一张足以应对辐射的底牌。”他抬起茶杯吹散热气,脸上却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淡微笑。 “我们需要更多的武器。” “一个攻击性强,数量多,生产周期短并且对我们绝对忠诚的武器。”宁文斌注视着宁钰,语气和缓道,“实验体就是最好的载体。” “它们的每一项特殊能力,都是建立在牺牲上,一代代择优筛选出来的。”他继续道,“包括这次泄露,也是我们在开拓新领域时出现的意外。” ……所以培育室里才会有那么多还没成型的嵌合体? 宁钰听得眉心紧皱,直面迎着宁文斌的视线,他回想起之前李鸮提起的猜想,接声问道:“你们想用实验体做军队?” “也可以这么认为。”宁文斌闻声一笑,像是在认可他一般点了点头,“这次泄露前进行的实验,正好是我们针对实验体智力和级别管控的一次尝试。” “基地在计划培育一个完全服从于人类,同时也能管控低级个体的特殊实验体,预计在未来会由它担任次级的管位置,也替我们把对实验体的操控成本降到最低。” “通俗来说,就是建立一个独属于我们的蜂巢意识网。”他抿了一口茶,从容不迫地在宁钰面前铺开蓝图,“只要在这个方向能有所突破,那从异化体手里拿回本来就属于人类的家园,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拿回……人类的家园?” 宁钰无意识地轻声复述着,脑海中的信息却随着谜团解开而变得越发混乱模糊。 宁文斌所描绘的未来,是一条他完全没设想过的道路。 不管是“人类”还是“旧家园”,于宁钰而言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宏观词语,他从没奢望过世界的灾难会彻底终结,甚至都做好了余生会一直处在生死边缘的准备。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找齐自己的小家,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好,如果运气好有机会的话,可能还会考虑一下自己的感情状况…… 即便他想得再远,也只是这样而已,也只会是这样而已。 可宁文斌的想法却几乎与他背道而驰,甚至为了达成那宏大的目标,不惜去垫下无数的牺牲与鲜血。 宁钰了脑内如同乱麻般的思绪,还是决定出声打破沉默至今的僵局,“……你们的这个计划,大概有多少成功率?” “模拟演算已经测试过无数次,总之不会低,”宁文斌搁下茶杯,倒也并不觉得先前的氛围尴尬,反而更加从容不迫道,“这场实验已经持续了小三十年了,大小弯路都走过,多少也积累了一些眉目。” 小三十年? ……难道也涵盖了大厅那面墙上记录的,关于“先遣者”的研究计划? 宁钰的目光向身旁一转,李鸮果不其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宁钰清楚,他肯定也在判断分析着宁文斌话里的信息。 “你会这么问,看来也是对这个计划的工作很感兴趣啊。”宁文斌对宁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等人回答,就自顾自地把话接了下去,“不用见外,想了解随时可以到实验室转转,要是我抽不开身,就让小余带你过去。” 宁钰匆匆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太麻烦你们了,我只是单纯想弄明白一些事……” “不过这样也刚好,你提前见过实验体的样子了,下回看到,也不用我再帮你打什么预防针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宁文斌直接忽略了宁钰试图解释的话,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嘴里却不容反驳地更替了谈及的话题。 宁钰的眉头一皱,还没想通他这么做的由,宁文斌就已经带着新的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别看现在的实验体是这幅模样,最开始我们制定预期外形的时候,可是按照贴近普通人类的角度去研究的。” 外形,贴近普通人类的角度? 宁钰的瞳孔不自觉地轻微收缩,脑内的信息像是被串联起来一般豁然开朗。 下一秒,宁文斌的声音就带着那个他早有猜测的答案,不紧不慢地在身前响起。 “当然了,实验体这个说法,只是一个平常比较通俗的称呼,”他笑了笑,如同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在我们的实验里,它们其实有一个正式而且是固有的名字,叫做——” “嵌合体。” 第53章 第53章 你不合格的母亲…… “什么是嵌合体?” 真相终于开始在面前抽丝剥茧, 宁钰的指尖不自觉地有些打颤。 虽然之前从鬣狗口中了解了一部分关于嵌合体的信息,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依据论搭建的概念框架, 如果真论及实际情况, 恐怕还是只能从他们迎战的几次经历中总结经验。 但是宁文斌不一样。 正如他刚才所说, 这项实验持续了小三十年,时间跨度极长, 宁文斌作为实验项目的负责人, 必然会对嵌合体的种种信息了如指掌。 而现在, 刚好是一锤定音的时候。 “嵌合体, 顾名思义, 就是单一个体的基因组里, 同时融合包含了其他个体的基因。”* 似乎是发现宁钰对自己造物的兴趣很浓, 宁文斌的语气也明显轻快了不少:“最后得到的产物会同时具备两种基因的特性, 但也并不是每一次实验都会成功。” “你要知道, ‘人类为什么不会受到辐射影响而异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饱受争议的问题, ”他卖了个关子, 微微扬起嘴角, “但越是这些听起来不可能实现的事, 往往就越会吸引人去证实实践。” “所以在计划的最初阶段,我们就已经定下了嵌合体的承载受体,也就是——人类本身。” 想到实验室那群完全畸变的生物, 宁钰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不适,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你们在活人身上做实验?” “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猜想, 宁文斌哈哈一笑,指尖搭着杯缘一下下地轻轻敲击,“在培育之前, 那些东西甚至都算不上是人类。” “我们会筛选大批符合条件的受精卵和胚胎投入实验,最后存活并展现出稳定生长趋势的个体,才能称作嵌合体。” “可是人类怎么异化?就算是天灾后也从来没听说过有异化人类的存在。”疑惑丝毫未减,宁钰借着话题继续向下深挖,“你们难道还能让辐射作用于人类?” “那确实没办法做到。”宁文斌对他的疑惑毫不意外,不动声色地继续解释道,“不过,人类本身虽然被排斥在外,但只要在人类与辐射之间搭一座连通的‘桥’,所有的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在人类和辐射间搭桥?”宁钰不解,“……怎么搭?” “基因敲入。”像是知道他会这么问,宁文斌完全没有片刻停顿地接上回答,“把不同属种的异化体基因转入人类受体的基因组里,借助原本就受到异化的基因接触辐射,就能轻松绕过这道固有的束缚。”* “当然,也因为体内存在异化的基因,这些存活下来的嵌合体通过后续的培育生长,外表即便再接近于人类,也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被敲入基因原体的异化组织。” 他轻描淡写透露的信息像条醒目的高亮线,宁钰闻声思绪一停,紧跟着那道穿过记忆的指引,立刻将他们这一路遇到的种种异况串联了起来。 不管是游乐园双胞胎身上的巨木组织、异化林中那些成群的油亮虫壳,还是不久前实验室里致命的类蚊口器,都像是在佐证宁文斌的话语,为“嵌合体”这个名词定下一道没有任何歧义的清晰定义。 作为融合了人类与异化体基因的嵌合体,必然会同时具备二者的外形特征……吗? 潜意识中似乎有道引力,在无形中牵引着他看向身旁,宁钰刚转至半道,就像突然回过神般猛地扯回了视线。 记忆中的场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脑内的警钟大作,像是要提示他一般,快速切换着几个完全不同的画面—— 日光下,灰棕色的绒羽在那张染血的脸庞上随风摇晃,深邃的橙金色眼瞳熠熠生辉,落下的目光异常寒凉,如同看待猎物般不带丝毫的怜悯。 下一刻,画面消融变化,视野中似乎出现了那片他们曾经苦战许久的异化林。 线圈构成的猛禽轮廓高展两翼,耀武扬威般振起了无形的飓风,风啸吹散了缠绕的低维细线,吹得人头脑阵阵生寒。 等到意识中的画面再度出现,异化林中幽冷的月光又变成了柔和温暖的落地灯。 纤细的刺青文字近在咫尺,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随之变得模糊,视线唯一的焦点,只剩那一行简短而明了的编号字符。 OWL 3934。 人类,猫头鹰,嵌合体…… 闪回的记忆像是达成使命般立即消散,宁钰深呼一口气,冷汗沿着背脊一路下滑,可他却根本没有心思阻拦。 判断和猜测都得到了印证,所有的信息都在稳固地支撑着脑海中的结论,答案到了嘴边,可宁钰却在潜意识里抗拒着下出那道定义。 明明他们完全不一样。 即便李鸮真的是嵌合体,那也绝对不是实验室那群生物的同类。 这次的判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果决,虽然没有论依据,但宁钰熟悉那些源自一朝一夕的相处记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那个与他一路并肩的人。 李鸮的状态平静得有些吓人,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他们谈话的内容与自己毫无干系,只是以一个看客的身份,无声地留意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宁钰挪回视线,心头莫名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不久前李鸮才说过,他会来第一基地,也有一重寻找自己身世真相的目的。 而现在,所有线索都沉默地指向了同一个并不如意的答案,木已成舟,李鸮却无动于衷,完全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现。 像是他早就猜测、甚至是预料到了这个最坏的结果。 出于求证的心,宁钰快速收拾状态,他悄悄坐直腰身,放平语气装傻询问道:“那是不是只要是嵌合体,就都和实验室里的那些长得差不多?” “并不是,具体的表现,得看敲入基因的原体物种。”宁文斌并不回避,反而开门见山地有问必答,“举个简单的例子,假设一个嵌合体的异化基因源自某种猫科动物,那他身上,大概率就会出现该种动物的器官组织或是皮毛纹路。” “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嵌合体成功展露出显性表现的情况,其他状态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 答案几乎与宁钰的猜测相差无几,他借着这股话头继续往后推进:“那为什么实验室里的嵌合体都是虫子的样子,从来没见它们身上有过什么其他物种的外形表现?” “因为这是经过我改良后,筛选出来的最优成果。” 宁文斌慢条斯地着茶具,一副只是在和宁钰二人拉家常的自若模样。 “我之前说过,这场实验的时间跨度很大,在实验中前期,嵌合体的显性表现完全没有现在这么明显,如果出现误判,很容易就会被当作失败品,送去销毁。” 宁钰和李鸮同时抬起了眼,无疑都发现了那条藏在话中的隐秘线索。 失败品会被送去销毁? 林雪雁先前对于李鸮的判断是“不应该被销毁”,也就是说,在李鸮去往福利院之前,他曾经也面临过“被销毁”的命运。 难道李鸮是被误判成了失败品? 没等宁钰盘清已知的全部情况,宁文斌就重新将瓷壶放稳,继续解释道:“根据得出的数据结论,我们将不同物种的基因按照易受辐射异化的优先级,分配了不同的实验占比。” “当时,70%的实验基因都源自于脊索动物,15%源于植物与菌类,剩下的15%就分配给剩余的其他物种。” “正因为实验侧重倒向于脊索动物,所以那时候产出的嵌合体,不仅存活几率低,生长需要的耗时几乎也和人类持平,有时候甚至还会更长。” 他的神态有些不屑,出口的话像是意有所指般加入了几分主观的评判:“我们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产出零星几个介于中间值、能够直接使用的成功样本。” “那么多失败的先例摆在眼前,哪怕消耗大把时间培育的产物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异化表现,但她却还是在固执己见地照着原计划推进。” “加重沉没成本不说,现在连个拿得出手的成果都没有。” “最后丢下的烂摊子,还不是得靠我来帮她收尾?”宁文斌冷笑一声,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嘲弄,“假大空的想主义,也就是骗骗那些大老板罢了,好听话谁不会说,倒是先把事做好吧。” “她?是你们当时实验的负责人吗?” 光听宁文斌的描述,宁钰就在脑内大致想象出了一个严肃古板,穿着白大褂还不苟言笑的中老年学者形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着想着,心里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呵呵……”宁文斌朝他弯了弯眼,眉宇间却看不到半点笑意,“她在天灾那天,毫无顾虑地放弃了我们研究了数十年的实验心血,抛下所有人自己销声匿迹,让你苦苦找了这么多年,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宁钰皱起眉,难以置信地一点点睁大了眼睛。 “她确实是当时实验的负责人,”宁文斌的嘴角保持着没有温度的弧度,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的不满,“当然,也是我那不称职的妻子、你不合格的母亲……” “林雪雁。” 冲击如同浪潮一般将大脑淹没,即使提前做足了准备,宁钰一时间也难以从这一层层厚重的信息潮中喘过气。 他的父母,先前竟然都在至生命进行研究工作。 所有的信息像是终于在此刻连成了一圈完整的闭环。 三十余年前,至生命的实验计划开启,由此诞生了介于人类和异化体之间的新物种,嵌合体。 天灾当天,林雪雁和其他人带走了一个疑似是成功品的嵌合体,将双胞胎和实验的其余所有造物都留在了“小白楼”,大概率也就是实验室之中。 直到宁文斌完全接手所有的嵌合实验,调转了研究方向和采样的基因来源,这才重新让至生命捡起断层的武器计划,产出了与先前大相径庭的新型嵌合体。 宁钰终于将脑内的一团乱麻出了些许头绪,他们遇到的这些嵌合体,按照外表能非常明确地区分它们的制造者和诞生时间,他父母的个人风格都十分强烈,完全不存在错判的可能。 然而,就当嵌合体归属的疑惑即将尘埃落定时,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又找上了门来。 这一路,他和李鸮遇到的所有特殊情况和异常状态,可以说是都得到了相应的解释。可除了控制能力,什么显性表现都没有出现的他自己,又是什么情况? 如果他也是嵌合体,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的异化表现?可如果他是人类,又要怎么解释这股能操控异化体的特殊能力? 场面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宁文斌也不着急,反而自顾自地又温了一壶茶,留出了大片空白的时间,足以让宁钰将所有情况从头到尾地梳清楚。 透亮的落地窗外是一片饱和度极高的刺眼火烧云,落日在逐渐亮起灯光的城市上空泼来一道红橙色的霞光,将整座第一基地笼罩在温暖的余晖之中。 橙光漫进了会客厅,在暖棕色的长绒地毯上照出了一湾醒目的金光。 宁钰看着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仔细思考着任何可能被自己遗漏的细节。 至生命需要一个会坚定站在人类一方并且能管控下级嵌合体的次级管者,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这和他的能力竟然完全不谋而合。 能力的问题到底涉及到了自身的安危,即便清楚自己可以补上他们计划中的那一环,本能的谨慎还是让宁钰决定先循序渐进地试探一下宁文斌的态度,再作后续的坦白打算。 “爸,你之前有碰到过那种,”他了措辞,装作随口好奇道,“虽然表现出了特殊能力,但是表面上完全和普通人没差别的嵌合体吗?” “算有吧,毕竟之前也出过几个成功的个体。”宁文斌微微一笑,悉心解答着,“怎么突然这么问?” 宁钰紧绷的神经稍有缓和,他悄悄缓了一口气,刚准备试图透露一些信息,宁文斌的声音就如同一记重击,狠狠落在了他才升起的希望之上。 “只是单纯好奇的话,倒也没什么。” “但是爸爸要提醒你,那群东西,骨子里就是一群被辐射异化的怪物,别对它们抱有太多的感情。” 肺叶像是被骤然收紧般透不过气,宁钰看着宁文斌脸上的笑意更深,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在逐渐凝固。 “在创造之初,这些怪物就是为了杀戮而生。” “就算掩饰得再好,也抵挡不住异化基因的破坏本能。” 第54章 第54章 嵌合体OWL 3934。 “可……” 他们明明不一样。 宁钰顿住声, 攥紧了放在桌面下的手,指尖嵌入掌心,擦过了那层不知什么时候沁出的薄汗。 不能说。 他没有肯定的信心, 如果宁文斌真的得知自己能力的存在, 还会不会在这种定论中将自己区别对待。 至少以他们父子现在的关系而言, 完全不足以支撑他冒着暴露的风险,去试探宁文斌对自己的态度。 宁文斌却并不在意他的欲言又止, 拿起终端发送了几条消息, 相当自然地安排着事宜:“光听我说倒不如你自己去看看, 人一会儿过来, 正好带你去楼下转转, 省得再专程跑一趟实验室了。” 宁钰闻声, 想到来路上余铮曾经提到过, 27层是实验其他相关人员所在的楼层, 能看到的信息虽然大概率不会太涉及核心, 但至少应该也会有不少嵌合体相关的情报。 他思考片刻, 也没再拒绝, 便点头道了声好。 没过多久,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就从会客厅一侧的走廊探出身, 抬手敲了敲转角的墙面,轻轻喊了一声“博士”。 宁钰回头看了一眼正门方向的电梯,上方显示的数字还停留在不久前它回落的中间楼层。 一层楼的距离, 等待电梯一来一回的时间也不短,现在看来, 27、28层之间除了安全通道,应该还有一条相连的便捷通道。 “带他去档案室那边随便转转吧,”宁文斌一摆手, 嘱咐道,“他要有问题,你就尽力解答,没什么可隐瞒的。” “明白了。”那研究员点了点头,看向宁钰朝自己来路的方向伸手示意,“您如果准备好了,我们就随时出发。” “不用这么客气,麻烦你带路了。” 宁钰并不喜欢这种被端在架子上的感觉,立即朝研究员扬起礼貌的笑容,接话平衡着两头的身份距离,他拍了拍李鸮的肩膀让人跟上,便支腿从沙发上直起身。 二人刚刚站定,坐在对侧的宁文斌就突然开口:“等等。” “你去就行了,”他的嘴角挂起笑意,语气却并不柔和,“爸爸有事想和你这位朋友聊聊。” 聊聊?难道是因为李鸮能力的事? 宁钰的脚步一顿,干脆就站在原地:“你们聊,我等他一起。” “怎么,你们是什么分不开的双胞胎吗?”宁文斌的视线在他们之间左右打量,“还是说你不相信爸爸,你觉得我会害你,会害你朋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一番话给的压力十足,完全脱离了宁钰的预料。 宁文斌话里无形的陷阱太多,他总不能真直白地说,是担心至生命会拿李鸮去做实验吧。 宁钰不留痕迹,在换气途中把嘴里的话转了个弯:“正好都是我认识的人,我留下也方便给你们搭个桥。” “用不着。”宁文斌却一改往日的态度,眼底的笑意消散不少,径直对着一旁等待的研究员道,“带他下去吧。” “等一下,”刚回温的氛围直接降至冰点,宁钰灵巧地避开研究员过来拽他的手,反问道,“刚才不是说没什么可隐瞒的吗?你们要聊什么,为什么要避着我?” “宁钰。”宁文斌没有回答,却道,“听话一点。” “很多问题没必要非问出个答案,你只需要知道,爸爸是在保护你就够了。”他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听着却让人有些无名的烦躁,“而且,你的这位朋友,想必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局面开始渐渐脱离掌控,宁钰的眉心紧锁,情绪像是被加了道压力阀般无从释放,他吸了口气,正准备再次辩驳,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就在他身旁响了起来。 “没事。” 嘴里的话在这一声中融化消散,宁钰回过头,看见李鸮那对一深一浅的眸子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短暂开合的唇齿如同过去的每一次那般,沉稳且不容拒绝道:“去吧。” 宁文斌示意了一个眼神,那研究员便再次伸手拉了拉宁钰,生生切断了他们之间片刻的对视。 宁钰难得沉默了下来,他迟迟才挪开的视线中掺杂着一道复杂的不满,可直到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研究员闷闷地回过了身。 隐晦的情绪随着脚步落在通道的拐角,李鸮沉默地看着那道身影被墙身阻挡,这才重新将视线回正,不留任何情面地直盯向宁文斌。 “李鸮,是吧?”宁文斌又重新提起烧热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你跟宁钰是怎么认识的,你也是快递员,还是有什么别的契机?” 李鸮站在原地,视线始终平淡无波,并不打算回答。 “好吧,反正说不说结果都一样。”宁文斌倒也不觉得尴尬,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也尽到我的地主之谊了,基地原本是不会允许外人停留这么久的,你们进来的时候,应该也有人告诉过你们规矩了。” 回想起最后一道哨岗后异常顺畅的进城小路,李鸮微微眯起眼,启声道:“不用提醒,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多留。” “你们?”宁文斌持着茶杯的手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在提谁,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谁说宁钰会跟你一起走?他是我儿子,他本来就该留在这里。” “未必。”李鸮道。 二人头天夜谈的内容依旧清晰,他也亲口向宁钰许下过承诺,既然宁钰的想法决定已经足够明了,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独自留在这里。 “无所谓,你会这么认为也是情有可原。”宁文斌呵呵轻笑,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我应该也不用再强调一遍,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吧?” 李鸮面不改色:“那又怎样。” 宁文斌手里的茶杯一晃,杯中的茶水险些溅了满手,他搁下杯子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道:“……也是,当然不能指望你们外面能有多高的文明水平。” “不过既然宁钰已经回来了,我作为他的父亲,当然要好好引导他是非对错。”宁文斌站起身,刻意走到了李鸮对角线的角落,默不作声地和他拉开了距离,“我是得谢谢你把我儿子平安无事地送过来,但是之后的事,也请你不要再插手了。” “他说了,在找到林博士之前不会留下。”李鸮完全无视他明里暗里的针对,直白道,“你干涉不了他的选择。” 宁文斌却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冷笑一声:“我干涉不了他?我是他老子,他能不听我的?” 李鸮的眸光一暗,淡漠的视线中立刻散发出了不加掩饰的不快。 “呵呵,林博士……”宁文斌在场地中自若地踱起步,他抬起眼对上李鸮的视线,却又屡次状似无意地绕到了余铮身后,“你认识她。” 察觉到他话中的试探,李鸮仍然保持注视,没有任何回答。 “看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了。”宁文斌如同恍然大悟,伸出食指在半空点了点,脸上再次挂上了那副胜利者的表情,“宁钰之前说过,是你带他找到的Jonas吧,那你知道林雪雁也不奇怪了。” “哦对,”他避开李鸮的审视,故作感慨地托起下巴,“按你们林博士的叫法,我应该喊他——” “白鸽。” 异色虹膜中的瞳孔在名字出现的刹那短暂地收缩聚焦,李鸮蹙起眉,紧盯着宁文斌的视线越发寒凉。 宁文斌再次踱步而出,带笑的眉眼完全是一副回忆往昔的模样:“他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他早死了呢。” “既然是你带宁钰过去的,那你肯定也看到了,他见到宁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了吧?” “惊讶,怨恨,还是懊悔?”宁文斌的嘴角笑得都有些变形,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迎着李鸮的凝视,无意识地嘲讽出声,“他梦中情人的孩子冠着我的姓,流着我的血,他呢?他只不过是个死也不敢把话说出口的懦夫而已。” 上扬的尾音在空旷的会客厅内回响,李鸮压低下颌,那对似乎没什么情绪的双眸依然平视向前,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虚握,显露在外的半截小臂上攀着几道隆起的青筋,而在层层涌动的血管之中,却流淌着强行压下的沉默暴怒。 这行为出现在他身上本就罕见,而更罕见的,是他克制的由,仅仅只是因为宁钰。 宁文斌却完全没发现他的举动,讥笑着咋了几声舌:“可悲啊,林雪雁恐怕根本没把他当作发展对象看待过,真亏他还能腆着脸跟她这么久。”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珍惜特殊身份带给自己的二次机会。 短靴落地,李鸮面无表情地朝宁文斌走去。 手臂内侧的银色光华带着杀意晃眼闪过,极具压迫感的气场随着这一步踩实,立刻向外席卷。 “别动!” 枪膛抬起瞄准,一直守在沙发后方的余铮终于有了动作,他侧过身将宁文斌护在自己身后,看着不远处步步靠近的李鸮,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枪把。 “列队!” 安静无声的会客厅瞬间被涌入的警卫队包围,列队的警员个个全副武装,丝毫不犹豫地同时对着李鸮举起了枪,那些准心的后方,甚至还有数张才在实验室中见过的熟面孔。 黑洞洞的枪口从各个角度包围抬起,李鸮并不意外,在最开始从电梯出来时,他就已经留意到了会客厅附近藏身的警员。 而眼下的情况,更是早在预料之中。 贴在掌心的匕首发凉,他环顾了一圈场内所有人的布点站位,确认来的人一个不少后,便又重新将视线移回到宁文斌身上。 宁钰毕竟和宁文斌是父子,于情于都不适合让他来面对这种场面,所以眼下的剑拔弩张,还是交给自己独自处就够了。 会客厅顶部的主灯落下明亮发白的辉光,李鸮神色自若地迎着四周的枪口步步靠近,而那只浅色的左眼虹膜,也正随着光线的变化变得越发显眼。 “站住!”余铮的警告再次出森*晚*整*声,整个警卫队如同对待实验室中那只特殊体一般,提起了万分警惕,完全将射程包围覆盖在李鸮身周的所有角落,一旦他有什么危险性的举动,就会立刻开枪。 宁文斌的视线越过护着自己的余铮,一下子注意到了李鸮双眸之间的明显色差。 他观察着李鸮的双眼若有所思,似乎是联想到不久前在实验室看见的异况,片刻后,像是终于落实了自己的所有猜想,用那道甚至能隐约听见恐惧尾音的声音冷笑起来。 “果然……” “你竟然还活着,她竟然真的这么干了……”宁文斌的笑意阴寒,仍然死死地盯着李鸮,“这双眼睛,我太熟悉了……她居然真的把你留下来了。” 李鸮的神色依然阴沉,出鞘的短刀甚至反射出了不远处几张有些面露惧意的面孔。 “给自己起了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就以为自己真是人类了?可笑……” 宁文斌稳操胜券,眼下即便李鸮的能耐再大,在警卫队密不透风的枪火防线下,也不过只是困兽之斗罢了。 “需要我再提醒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嵌合体OWL 3934。” 第55章 第55章 她已经死了。 落下的脚步静止在原地。 李鸮身边的气压像是断崖般骤然跌落, 整个会客厅的温度似乎都随之降低了几度。 他的面色比起先前还要阴沉,即便没有作出任何表情,警卫队中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却都同时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宁文斌不留痕迹地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止步的李鸮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仿佛所有事态的发展, 都在照着他预想的情况步步推进。 “我早说了,让那女人担任负责人就是个错误。”他背起手, 毫不掩饰地表述着自己的主观偏见, “对怪物持以人道主义关怀, 不耽误实验的整体进程倒也无伤大雅, 谁知道她的胆子这么大, 连把实验体送进人类社会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李鸮皱起眉, 立刻从那些刻意贬低的句子里, 分辨出了关键信息。 “我太熟悉了, 林雪雁做出来的东西都是这副德性。”宁文斌低声自言自语着, 末了还冷笑了一声, “现在有了突破性成果的人是我, 她那些残次的技术早该被淘汰了。” “——至于你, 天生就是个失败品。”他的视线绕过眼前的一道道背影,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包围中的李鸮,“没有显性能力,没有异化表现, 除了先天的虹膜异色症,连检测出来的异化波动都完全趋于常人。” “但是趋于, ”宁文斌刻意拖长了尾音,“不代表你是。” “经我们手诞生的产物只有嵌合体,就算失败了也只会是嵌合体。” 他露出一副虚伪的可惜表情, 一字一句道:“除了销毁,你们也不该有其他的处结果。” 李鸮的眉心压得极低,过往的猜疑都在只言片语中得到验证,而得到真相后的情绪,却远比他自己预想中的情况要平静许多。 只不过那些跟着信息一道出现的词句相当恼人,他有些不耐,带霜的视线穿透了前方的警员,紧盯向包围圈外的宁文斌。 “在你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给你个忠告吧。”像是察觉到那道目光,宁文斌圆滑地回避了他的注视,话里话外透露着几分警告,“我想,宁钰应该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苦找了十几年的家人在这种时候出事,你觉得呢?” “我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只是朋友也好,超出朋友的范畴也罢,”宁文斌叹了口气,像极了一个真为了孩子未来感到焦头烂额的父亲,“但我是他爸,我必须得为他的安全考虑。” 李鸮的视线一顿。 他清楚宁文斌在说什么。 下一秒,那片被谨慎藏在隐秘处的黑暗角落,就在一声稀松平常的语气中,毫无保留地被摊开在了所有光亮之下。 “你早就发现了吧,你根本适应不了正常人类的社会。” 宁文斌没有停顿,甚至还有闲情整顿了一番自己的着装。 他以一副通情达的长者样貌,苦口婆心地向李鸮表达着所谓的“解”。 “我听说了你们在广场上的事,我知道,很难熬吧?基地里的环境太接近灾前的高秩序社会,让你不得不压抑你潜意识里的破坏冲动。” “所以在实验室里,你才会流露出你的本性。” “不用遵守什么规矩,也不用服从什么条条框框,只要遵从本能,放手毁灭就够了。” 李鸮没有表态,依然保持着沉默。 “你真的考虑过宁钰吗?”见他没有回应,宁文斌反而越发堂而皇之,“过去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但只要他留在这里,就能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平平安安地度过一个人该有的一生。” “你就这么心安得地,想剥夺他过平常日子的权利?” “……” 熟悉的姓名音节比羽毛还要轻巧,悠悠地从半空飘入了耳中。 记忆中的月色柔和,乳白的光华轻轻浅浅地落在那对清潭般的眼眸之中。 李鸮记得那双盛满粼粼月光的眼睛。 那自然下压的眼尾勾起一道不自知的吸睛弧度,带着盈盈笑意看向自己,真诚而炙热地诉说着,那个寻常却弥足珍贵的,一直以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愿望—— 只要全家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就行。 宁钰的愿望一直很简单,他只是想要平淡的生活而已。 但,在那之前,他们还有目标要去完成。 继续寻找林雪雁是宁钰自己的决定,并且与其他愿望同样坚定,所以比起口口声声的“为他好”,他更愿意以宁钰自身的意愿为先。 “我不否认你给过他帮助,也知道你救了他很多次。”宁文斌睨来一眼,往本就沉重的话题上又增添了不少重量,“但是在基地,宁钰就不用再为了物资去面对风险,他身边最后的危险就是你,你不明白吗?” 李鸮压低下颌,无声地环视了一圈眼前的人群。 周围的警员端着上膛的枪支严阵以待,像是一道道紧密牢固的防线,然而即便他们的状态再冷静,李鸮却还是捕捉到了几道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 有人在畏惧。 宁文斌留意着李鸮的一举一动,出口的质问步步紧逼:“你抵抗不了自己的基因,总有一天会彻底失控。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又打算让他怎么办?” “你如果真的在乎宁钰,就应该把做普通人的机会还给他。” 屋内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整座第一基地被逐渐亮起的灯光点亮,五颜六色的光华反射向天光,像一片永远不会熄灭的繁华星海。 会客厅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越发亮堂,屋内的人却根本无心去关注窗外的场景,警卫队保持着高度警惕,像是在耗尽全部注意力,紧盯着包围圈中随时会主动引爆的恐怖威胁。 李鸮却并不打算搭他们的恐惧,听觉自然地捕捉到了某道微不可察的细微动静,他轻浅地错过视线,遥遥瞥了一眼远处的走廊拐角。 宁文斌没有发现他这细微的举动,重新回到余铮身后,再次往矛盾中心添了把火:“想想吧。” “一边是随时会失控,从基因里就带着缺陷的怪物;一边是找了十来年,终于得偿所愿的亲生父亲。”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选?”他停顿片刻,刻意留出了短暂的空白时间,片刻后又语重心长道,“当然了,我知道对于你们这些人造的怪物而言,很难解人类之间的感情。” “你怎么看待我我都无所谓,但你总得考虑考虑宁钰的未来吧?你想让他再和你一起去外面送死吗?” “……” “……你在说什么?” 最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声音在走廊处突然响起,突兀地打断了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峙。 场内的氛围再度急转直下,本就处于冰点的空气又一次凝固,一直表现得气定神闲的宁文斌,也在此刻出现了一瞬间难得的意外。 那道身影径直撞入警卫队的包围圈内,甚至在警员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先一步挡在了李鸮身前。 威胁的枪口仍然直指向内,不解的视线却开始在警卫队之间无声地交织,余铮搭在扳机上的手有些迟疑,朝身后的宁文斌投去了一个等待指示的眼神。 宁文斌并没有作过多解释,换下脸上的表情,自说自话地把话题翻了篇,轻巧地向余铮摆了摆手:“行了,就这样吧。” 收到命令的警卫队即刻收枪归队,在连串的咔哒声中,迅速清空了原本包围的会客厅。 可即便所有警员都站在一起,他们的目光却还是被本能驱使着,紧盯向宁钰身后的那道危险身影。 宁文斌抬起终端,瞄了一眼研究员发来的消息,他抬头回正目光,看着突然返回的宁钰无奈道:“参观完了?就这么囫囵吞枣地逛一圈,可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啊。” 宁钰没有应声,回过头快速望了一眼李鸮。 他这一眼来得匆匆,细微的波动在对视中无处遁形,而那对原本柔和清秀的眉眼,却在情绪影响下不自觉地带起了几道锐利的折线。 李鸮落下眼,敏锐地捕捉到了宁钰眼底的愧疚和不安。 他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询问,只一个眼神,那些没出口的话语,就都已经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传达交换。 李鸮注视着眼前匆忙回过头的背影,落在刀把上的手自然地卸了力,他回正身,如同一尊修罗像般静静地守在宁钰身后。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就像他们一如既往的那样。 他相信宁钰的决定,也同样相信他们的约定。 所以他会选择无视那些让人恼火的话语,只将所有的关注与重心,留到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李鸮或许真的能让自己不去在意,可宁钰却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跨过这道难堪的坎。 他看向宁文斌的视线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强硬地选择留下,即便结局可能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至少能和李鸮一起去面对。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冷漠的看客一般,对那些可能更过分的话语一无所知。 他不想。 “他不是怪物。”宁钰的下颌角绷起了不悦的弧度,比起被夹在矛盾中央的尴尬,他对那些冒犯话语的愤慨反而更胜一筹,“我和他相处这么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我要和他一起走的。” 他的视线平稳坚定,面对宁文斌的目光,毅然道:“在找到我妈之前,我不会留下来,这是我早就跟他说好的事。” “而且,我前面这十六年都这么过来了,外面是什么样我再熟悉不过。”沐浴着父亲平和的注视,宁钰的语气还是不由得柔软了些许,“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会有事,我也一定能把我妈平安带回来。” 他的话完整地落在落针可闻的会客厅内,甚至都能听见那声微弱的回响。 宁文斌的视线描摹着他的脸庞,半晌,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找不到她的。” 好不容易明朗的眉宇间再次团起阴云,站在会客厅中央的二人同时皱起了眉。 宁钰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笃定,怀疑的思绪在猜测间隐约感知到了一丝不安,可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宁文斌的回答就先一步抛在了沉重的空气之中。 “她已经死了。” 简短的话像是一道晴空霹雳,瞬间斩断了既往的一切幻想。 脑中的所有信息像是逐个破灭的泡影,在震痛的耳鸣声中接连消散,最终融入一片黑暗。 ……什么? 宁钰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所有想要表达的话语像是一把把利刃,顺着他下咽的动作,划得喉咙发干生疼。 不会的。 他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想亲口问问她。 他明明什么都计划好了,他会和李鸮一起找到她,会带她回来,会重新拼凑起他们的小家…… …… 不会这样的。 一切好像都已经尘埃落定,宁钰找不到任何能支撑自己判断的依据,他强撑着错乱的呼吸,试图找宁文斌再次确认消息的真假。 可宁文斌却不愿再和他多说,只是一背手,声音中多了几分中年人的疲态。 “到此为止吧。” “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问题留到下次再提吧。”他朝余铮摆手示意,不由分说道,“我累了,你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那道错开的视线望向了窗外的繁华夜景,宁文斌没有点名道姓,出口的话却像是带着指向性。 “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第56章 第56章 出了哨卡以后,我们就散伙。…… 屋内的落地灯依然柔和温馨。 打开的窗页外露着城中的星点灯光, 又是一阵和缓的夜风穿过,卷起床褥间干净柔和的皂香,吹至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房间中的陈设布置与先前没有任何差别, 那张烟灰色的布艺沙发还是落在房门的对侧。 宁文斌应该是派人来打扫布置过房间, 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只做工精美的陶瓷花瓶, 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花卉簇拥着团在瓶口,像是刚被人采下不久, 蓝紫色的花瓣上还残留着几颗盈盈的水珠。 这本该是特意关照的举动, 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像是时刻都在提醒着, 只要还在基地之中, 那只无形的手就能无视一切主观意愿, 强硬地将局面扭转成它所期待的模样。 沙发坐垫无声地朝着一侧塌陷, 宁钰几乎是把自己塞进了柔软的海绵里, 他低埋着头, 试图在身后有力的包裹感中, 找到能撑住自己情绪的安全之处。 脑海中连接成线的线索在此刻被揉成了一团乱麻, 他的脑袋昏沉, 已经不再有余力能将先前谈好的后续计划盘顺清。 酸胀的眼眶隐隐透着红, 早该蓄满的泪光却迟迟没有溢出,宁钰的视线被睫毛盖住了大半,他望着眼前紧紧闭合的门板, 一点点放空自己的大脑,任由神识在寂静之中越飘越远。 至少在此刻, 他在试图回避,短暂地抛开这个于他而言堪称是毁灭性打击的消息。 窗外喧闹的嘈杂声依旧,几道高亢的童声穿插着咯咯欢笑, 哒哒的脚步声像是在追逐打闹,不知疲惫地来回往返在街道两头。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气压比起先前在会客厅时显得更加压抑,楼底高昂的情绪跃过窗框,却如同融雪般立刻被屋里这道无形的屏障溶解消散。 皎月越攀越高,辉光沿着打开的窗户,往昏暗的屋内斜打出一道幽冷的白影。 透着蓝调的月华覆过那挺立体流畅的鼻梁,在有些粗糙的面颊皮肤上,落下一湾冷淡的三角。 李鸮两手抱臂,一言不发地倚在窗边,他的视线低垂,单侧的浅色眼睛隐匿在阴影之中,细致而缓慢地注视着整座漆黑夜幕下的第一基地。 不该是这样的。 无声的腹诽在思绪中升腾,宁钰的手搭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他尝试着去攥紧发麻的手心,可动作到了指尖却又像被无数道枷锁阻挡,任由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再继续向内收紧。 余光里的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像一座没有生息的静止塑像,沉默地静守在窗边。 宁钰垂下胳膊,把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他侧过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朝窗户的方向转了过去。 他的动作十分轻巧,可那些刻意放轻的摩擦声却还是落入了李鸮的耳中。 “有什么打算?” 宁钰的视线落至半截,被这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什么?”嗓子像是被生生攥紧一般干涩生疼,最矛盾的冲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搬至眼前,他匆匆错开视线,只垂眼看着地板,明知故问道,“你说哪方面的打算?” “以后的打算。”李鸮没有回头看他,任由拂来的微风将自己额前的几根碎发吹得散乱,“你如果想留下,明天一早,我会自己回候鸟。” 宁钰的视线一怔,匆忙地抬起眼,他正想开口拒绝,可组织完的话却在停顿的瞬间消散在他的呼吸之中。 意识中的思绪摇摆不定,留下和离开的想法完全势均力敌,他找不到笃定的由作出选择,只能独自忍受着脑中激烈的争吵,可就在这无意间,他却也错过了最佳的应答时间。 李鸮像是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抛出了下一条选项。 “你如果还是想走,我会按照约定带你一起出去。”深邃的眉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漠,像是已经作出了不会回头的决定,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出了哨卡以后,我们就散伙。” ……散伙? 急促的哗啦声擦过沙发,涌上心头的气血传至指尖,激增的肾上腺素短暂地重置了身体的状态,宁钰憋着一股气,气势汹汹地支身翻过沙发,径直杀到了李鸮跟前。 随着他大步靠近,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异色眼眸便缓缓回过视线,带着看不透情绪的目光,从窗外的城景移到了他的身上。 宁钰皱着眉,仰头注视着那只被月光打亮的浅色眼睛,他的胸口闷得透不过气,连着呼吸都有些错了频率。 “什么意思,你要散伙?” 他竭力地想从那片浅棕之中找到一星半点的玩笑痕迹,可直到疑问落地,李鸮的眼底却始终是一片刻意掩盖的复杂神情,像是有一团被压抑的狂躁风暴,正在眼中隐晦地蓄力聚集。 “嗯。” 轻浅的回应落在耳边,却像一块巨石般狠狠砸落了宁钰的期望。 冲上头脑的气血一下子激活了记忆开关,看着面前一副什么情况都能接受的李鸮,宁钰难抑地低声爆了句国骂,发颤的手塞进发间一顿胡乱搓挠,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呼吸,坦率地表露着自己难以发泄的不满。 “你到底什么意思,之前不是说好要一起走?” 李鸮静静打量着他鲜少表露的心急与恼怒,半晌才回应道:“那就是后一条路。” “怎么就是后一条路了?”宁钰攥紧拳心,恨不得盯穿他的脑袋,好好看看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别自说自话地要拆伙啊,你明明才说过你不会食言……” “我没有食言。”低哑的嗓音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宁钰的话,停顿的气口在无意间暴露出了几声隐约失控的呼吸,不等人察觉到这短促的异样,李鸮就立即将状况掩盖了过去,“到此为止。” “为什么非得散伙?难道就不能……” 苍白无力的反问消散在凝固的空气之中,宁钰与那道落下的目光相接,没出口的话语如鲠在喉,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李鸮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低垂着眼,平静地注视着他。 宁钰沉默着,褪去肾上腺素的身体比之前更加沉重,零碎的记忆片段在本就处于高压下的思绪中铺开,脑海中像是有一双大力推门的手,不由他阻拦,就将所有矛盾的核心,完完整整地呈现在意识之中。 即便李鸮先前说过不介意与自己同行,但归根结底,他们会像这样一路搭档过来的原因,无非只有两个—— 白鸽的嘱托,以及李鸮所寻找的过去。 但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不管是嘱托也好,过去也罢,所有没被解开的谜团都再也得不到回应,那些早已规划好的计划,也都随着这一情况被完全推翻。 其中,恰好就包括他们二人以后的行程。 或许对于李鸮而言,他的两个目标都已经在这股不可抗力的干扰下,被迫完成了。 宁钰自顾自地想着,因激动抬起的肩膀在久久的沉默中,不声不响地落了下去,他尝试着去协商争取另外的结果,可当看见那双眼眸只是平淡地看着自己时,那些涌上心头的情绪又全部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非常清楚,即便要走,自己也没有立场,更没有由再去要求李鸮留下与他同行。 李鸮本来就是候鸟的人,任务结束会回到候鸟也是天经地义。 宁钰没再出声,视野顺着低垂的眼睫落向地面,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再去阻止,只能像犯倔般卯着最后一股劲,不在李鸮给出的任何一个不如愿的选项之间作出选择。 “我知道这是你的愿望。”李鸮却并不打算就这样让他糊弄过去,直白地道明了情况,“虽然不完整,但至少还有剩下的那一半。” “所以我们之间,应该也不存在什么没完成的目标了。” 指甲嵌入掌心,硌出了几道红到发青的弧形深痕,宁钰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望着地板的木制纹,听着那些仿佛带着锐利锋刃的话语,在他们原本的愿景上落下一道道恐怖的深痕。 “那你呢?”宁钰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你的目的,你想弄清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我已经证实了。” 沉寂许久的意识突触突然扫到了一道异常的波动,宁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李鸮,眼前的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任由那团像在挣扎般闪烁的橙金光华,宣泄着没能压制住的失控与焦躁。 “我就是嵌合体。” “我和那些东西一样,都是人造的怪物。”他的语气听着与平常无异,冷淡的双眸下,却勾起了嘲弄的弧度,“所以,我也只会属于外面的世界。” “你不是……” 不好。 那只彻底亮起的左眼将情绪的波动展露无疑,宁钰的目光自然地被那片辉光吸引,他下意识地铺开低维视野,试图先稳定住李鸮的状态,可在细线完成接驳前,李鸮却透过他眼底的倒影,发现了自己的失常。 不等他连接控制,李鸮就先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别管我。”李鸮的前额上冒出了几片自我压抑的薄汗,他背抵墙壁沉下呼吸,紧绷的双手垂在身侧,摆明了在拒绝宁钰的协助。 宁钰一咬牙,梗着脖子再次尝试与他建立连接:“不行,说好了我会看着你……” “我说了,别管我。” 沉重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在齿间咬碎,连接的接口被强行关停,周围所有细枝末节的变化,都像是倒灌般立即涌向了无意识开启能力的李鸮。 辉亮的眸底带着没来得及控制的狠戾,在转眼的刹那与愣在窗边的宁钰隔空交汇。 宁钰的眼底晃过一道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细微异常,即便在先前有刻意地压制隐藏,却还是在对视的瞬间露出了片刻的不自然。 场面再次陷入了窒息的沉默,李鸮的眸光比先前晦暗许多,他松开紧攥的拳心,主动切断了这次并不愉快的对视:“抱歉,你不用管我,我控制得住。” 他将身形隐匿在房间的一角,完全敛去了周身极具攻击性的气场。 宁钰默默地点点头,条件反射地选择相信他的决定,可随着低维空间构成,一条条越发紧密的细线交织在李鸮的身后,再一次凝成了那只束起巨翼的猛禽轮廓。 只是这一次,那只猛禽却不再耀武扬威。 它的翼展拢起了一个指向性的弧度,面向宁钰的脑袋一低,像是在有意邀请他牵入接驳。 眼前的画面有些离奇,宁钰打量着被细线包围的身影,抉择再三,担忧还是胜过了所有的犹豫。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再让李鸮陷入被动的失控之中。 那轮廓像是特意绕过了李鸮的直觉,留出的接驳线路完全隐蔽,所有的举动都没有触及到他的反应神经,几乎是领着宁钰直达了意识接口的深处。 宁钰没有犹豫,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般,无声地接入连接。 而下一秒,完全区别于先前的异况骤然铺开,那道猛禽的轮廓像是达成了某种计谋般振翅而起,风啸席卷着整片低维空间的细线,吹得宁钰都无法在狂风中睁开眼。 他只来得及扯紧连接,待耳边的风声渐弱,被刮得干涩的双眼才重新在几次挣扎间睁开。 原本他们所在的双人标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极致纯黑。 黑色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光亮,宁钰警惕地压低重心,朝着面前的方向缓步迈进,可奇怪的是,即便身处于这种漆黑的环境,他却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和落脚后荡开的层层细线。 “李鸮?” 他尝试着呼喊了一声,话语遥遥地传到了漆黑的深处,可等待许久,空间里却始终没有回应,同样也没有任何回音。 声音像是被周围的黑暗吞没了一般消失在远处,没有反馈。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心起疑虑,皱着眉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空间之中没有无形的阻隔,也没有任何其他的陈设,像是一片独立于所有场所的特殊地界。 宁钰观察着几乎称得上是千篇一律的四周环境,终于在布满细线的黑色地面上,发现了一道处于线条之下的摩擦痕迹。 他紧盯着那道擦痕蹲下身,落下的手刚要摸到地面,耳边就突然炸起一道刺耳的声响。 “谁?!” 他立即顺着异响传来的方向回过头,刚定下眼,原本空无一物的来路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凭空多了一张看着年头就不小的木制座椅。 座椅上倚着一个半大的瘦削人影,宁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他注视着背影的轮廓,不自觉地放轻了靠近的脚步。 疑惑越发加深,随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宁钰这才终于看清,那座椅上的,似乎是个只有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男孩的骨架很大,蜷在椅中时,依然保留了他比同龄人更硬朗高大的身形。 宁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缓慢地朝着男孩的正面绕去,他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孩童,心头却升起了一股怪异的熟悉。 那头得并不整齐的短发像是被什么液体浸得湿透,一绺绺紧贴着男孩的额角,从发尾淌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了泛黄的T恤里,他却完全不在意,只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自若地在椅子中睡得安稳。 没等宁钰再靠近几分,男孩的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亮的矩形轮廓。 那矩形轮廓像是受到了拉力,带起一阵厚重的金属摩擦声,从黑暗之中打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 几道完全看不清面容的高状身影从矩形的光亮中走出,几乎几步就走到了男孩的座椅旁边。 “啐,我他妈早说了这家伙凶得很,关多久都不老实。” “反正这回就临时关一会,该怎么样先弄了再说。” “你下手有点数,这东西虽然皮实,但也别真给他弄死了……” 宁钰听见它们毫不掩饰地高声交谈,谈论着不知落在何处重心的话题,一边又极其熟练地薅起男孩的胳膊,不带一丝怜悯地拖着他走回了光亮之中。 “喂!你们……” 他下意识地跟上脚步,从那道矩形中露出的辉光却越来越盛,宁钰难敌那道刺眼的光芒,只得抬起手挡在自己的眼前,等那爆炸般的光亮彻底将整片空间吞噬淹没。 耳边响起了悠悠的虫鸣,几声婉转灵动的鸟鸣在不远处匆匆掠过,宁钰放下手,抬起酸胀的双眼左右环顾了一圈眼前的场景。 视野中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涂漆和地板看着都有些老化,一侧墙上的窗户大敞,明媚的阳光穿过窗页投到了对侧的墙壁上,正好打亮了那片层层叠叠的锦旗。 宁钰踩稳还有些发软的脚跟,他眯起眼,刚转过头,就看见红底金字的锦旗上,受赠方的位置绣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b市爱心儿童福利院。 第57章 第57章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 不远处, 之前在漆黑空间中看到的那几道身影,还拖曳着男孩的胳膊,正骂骂咧咧地走向走廊的尽头。 男孩没有任何反抗, 却还是时不时地被他们泄愤般地向前推搡, 宁钰看着这蛮横的举动只觉得一阵愤懑, 胸口像是有口出不来的气,堵得人无法呼吸。 “等等!” 他下意识地迈腿动身, 立刻朝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照之前的对话而言, 那男孩被带走后肯定免不了皮肉之苦, 如果再严重一些, 没准还会闹出人命。森*晚*整* 他做不到冷眼旁观, 不管是出于纯粹的打抱不平, 还是为了弄清那熟悉感的来源, 他都得去阻止这件事发生。 渐渐消失的身影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呼喊, 依然保持着先前的速度穿过走廊, 沿着尽头的台阶一路向下。 “喂!” 声音传到了台阶的后方, 可空旷的环境里却并没有传来该有的回音。 这种情况和之前在漆黑空间时无异, 宁钰有些疑惑, 但还是攥紧拳心,紧跟着加大了摆臂的幅度。 走廊与台阶之间的距离看着并不长,可真跑起来, 却还是离着一段不短的路程。 不算宽敞的两侧墙壁上留着各式各样的彩笔痕迹,抹花的图案层层叠叠, 像是花哨的污渍般,围绕在那些大同小异的天蓝色金属门附近。 似乎是听见走廊里传来响动,附近的金属门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半道缝隙, 缝隙里推推搡搡地挤出几个毛头脑袋,正齐刷刷地看着走下台阶的身影,幸灾乐祸道:“检讨室!他又要去检讨室了!” 又要去? 宁钰无暇关心这些看热闹的孩童,只在嘈杂的叫嚷声里,分辨出了一些并不隐晦的信息。 那男孩经常去检讨室? 匆匆的脚步从大石台阶上接连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宁钰顿下脚,察觉到了这怪异的情况,可眼下也没时间由他细究,他只能重新迈下台阶,赶忙在下沉通道中寻找那些人的去向。 通道的空间不大,房间的个数也屈指可数,很快,目光就锁定了右前方一块写有“检讨室”字样的卡通标牌。 标牌下方的木色门板紧紧闭合,只能听见几道模糊的对话声从门后闷闷地响起。 宁钰刚凑近门板,试图分辨那些话里的信息,一道刺耳的桌椅摩擦声响就瞬间从屋内炸开,门缝处漏出了几声震怒的斥责,物件掉落在地的声音像是降落的暴雨,落下了啪嗒的清脆动静。 屋里所谓的“检讨”,恐怕已经开始了。 宁钰的心口骤然抽紧,抬起手就要拍门阻止,可手掌拍至半道却意外落了个空,没收住的力道顺着动作径直挥了下去,毫无阻拦地穿透了挡在面前的房门。 宁钰皱起眉,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好无损地在门板间自由穿梭,眼前的门像是一道虚幻的三维投影,完全摸不到任何实体。 ……怎么回事? 屋内的咒骂再一次响起,现在也不是犯嘀咕的时候,宁钰注视着眼前的门板,索性两眼一闭,闷下头穿了过去。 情况就像预想的那般,身体完全没受到任何阻力,极其顺利流畅地穿过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狭窄的检讨室内没有窗户,整个房间里的光源只有一根发着冷白光的单管荧光灯。 灯下放着一张灰色的长桌,桌旁的折叠椅歪倒在地,地面散落着大量纸笔和大小文具,看起来像是不久前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吵搏斗。 不远处,几个高大魁梧的成年男人连手带脚地反剪住了男孩的四肢,另一边的人粗暴地薅起男孩的头,强硬地把他的脑袋按进了发绿的水缸之中。 “住手!”脑中的弦被怒火挑起,宁钰三步并作两步,立即朝着人堆聚集的方向跑去,“你们在干什么?!” 他试图拉住那只扣住男孩的手,可伸去的力道却再次落空,脚下一步趔趄,他没收回的手臂竟然直接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周围的人像是根本看不见宁钰的存在,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完全不受任何干扰影响。 僵硬的手悬在半空,宁钰强行拉回怔愣的视线,不信邪地再次伸手,尝试着阻止眼前的暴行。 可情况却和刚才如出一辙。 无形的规则像是在陈述现状,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既定事实,而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无法影响,也无法干涉任何情况的发展,像一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幽灵,只能保持着沉默,做一个无声的旁观者。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还手的,教育教育你还有脾气了?” “还敢犟吗?” “小心没气儿了,快捞起来!” 哗啦的水声掀起了沉默的浪,那些人终于七手八脚地把男孩的头从水里薅了出来。 溢出的水花扑湿了大片地面,那张稚嫩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呛咳几声,相当熟练地吐出倒灌进鼻腔里的液体,极其冷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那些高他大半身的成年男性却像是如临大敌,控制他的动作不敢松懈片刻,眼看男孩已经重新喘过气,又准备再次把他的头摁回水里。 穿着白色上衣的男人动作慢了半拍,无意间让男孩的右手有了片刻的行动间隙。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空白时间,一直低垂着眼睫的男孩突然动身暴起,他反擒住男人的手臂,借力一拽,立即拖着那高大身影倾倒的重量,砸落了身上所有的束缚。 场中的人纷纷卸了力,甚至都没人来得及作出反应,那只还没发育的手就一把抓住了白衣男人的头,以一种完全不可能出现在孩童身上的恐怖力道,狠狠砸向了那只玻璃水缸。 “啊啊啊——!!” 男人却完全挣不开男孩抓住自己的力道,鲜红的血液从头上涌出,瞬间染红了那片白色的布料。 局势的转变太快,宁钰甚至都没来得及判断眼前发生了什么,男孩那有些眼熟的反抗动作,就已经沿着自己的视觉神经传达到了记忆深处。 他瞪大了双眼,依稀记得,好像某人也曾这样解决过冲突的核心。 “……我草!”巨响和惨叫拉回了大部分人的意识,几道身影在眨眼间立即朝男孩扑了过去,“快、快,按住他!” “小心!” 宁钰的惊呼还是不自主地脱口而出,可任由他如何阻拦,那些人也只会穿过他的胳膊继续行动,完全不受影响。 数个成年人的力量到底还是具备压倒性,男孩即便有再矫健的身手,却依然只是个小孩,体格和阅历上的差距,还是让他被重新压倒在地。 宁钰什么都做不了,攥紧的拳心带动小臂轻轻打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重新把男孩提起,却又无能为力。 男孩始终不吵不闹,像个哑巴似的,沉默地面对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你、你还敢动手是吧,我看你是教训得还不够啊!”那白衣男人捂住自己冒血的脑袋,脚步摇晃地冲到了男孩面前,“你不就是想死吗,行啊!你看我今天弄不弄死你!” “别搞出人命!冷静点!” 那男人两眼赤红,根本不听身旁人劝阻,直接朝着男孩的脑袋挥了一拳。 宁钰伸去阻挡的手臂完全无济于事,他捏紧双拳,砸出的攻击也一如既往地透过了那些人的身影:“你们他妈的是人吗,对小孩下手?!” 后方的人匆匆将那男人拉开,好言道:“这怪物要是真死了,查下来咱们就得担责,没必要。” “怪物你大爷,你们这群只会欺负小孩的孬种!”宁钰手背的血管紧绷,他焦急地回过头查看男孩的情况,可落下的视线却在聚焦的瞬间,立刻冻结凝固。 男孩苍白的脸上挂下了两道赤色的血线,那对格外醒目的异色双眸正无声地回睨着,眼底平静无澜。 他左侧的瞳孔在浅色虹膜中显眼地收缩,不加任何掩饰,用注视猎物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人。 宁钰的呼吸停滞,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名字像是生涩般堵在喉头,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直视那对熟悉的眼睛,哪怕知道他并不能看见自己,宁钰的心头却还是难抑地涌上了一阵抽痛。 李鸮。 声音道不出口,他便在心底轻轻呼喊了一声。 疑惑与熟悉都得到了解答,虽然难以置信,可宁钰知道,他在直面李鸮的过去。 或者说,是那只猛禽,带领他来到了李鸮的过去。 眼前的凌虐却并没有停止,那白衣男人被小李鸮的眼神盯地后退了半步,环顾一圈确认人手足够,又再次憋起腮,狠狠往他的腹部踹去一脚。 “谁他妈准你这么看人的,懂不懂规矩!”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却仍然自视甚高,“只要我在这儿一天,你就得听我的规矩,这就是你想活要遵守的规则,懂吗?!” 拳脚穿过了宁钰拦在前方的身体,还是落在了那有些干瘦的身影上,沉重的呼吸和鲜血一道淌落,小李鸮却始终没有服软的意思。 “不服是吧,来,继续。” 他们再次抓起他的脑袋,一把按进了水缸之中,殷红的血液瞬间将水面染红,白衣男人像是在泄愤般越按越深,不计后果地绷紧了双臂。 “要不是因为你,已经到了的拨款和资助还能飞?” 宁钰拼命地想阻止他压下的力道:“够了!!” “就是你,你这个怪物,根本学不会做人的道,只知道闯祸找事,你凭什么还在我这儿活着啊?” “够了!!住手!!” 指尖一次又一次地穿透虚影,无力的酸胀满布胸腔,宁钰根本没有任何扭转发展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人按到快要窒息,又快速提起反复折磨。 “够了!” “这样他会死的!够了!!” 没有回音的怒喊落在空处,宁钰只听见自己的嗓音被扯得沙哑,而那群人也在反复地凌虐中失了兴致,拖着已经半休克的小李鸮扔到了地上。 被水浸透的身体重重落地,在地面上砸出一片潮湿的水花。 “……李鸮,李鸮?”宁钰快步赶到他身旁蹲下身,伸手想帮他抹去那颗要滑进眼中的水滴,可伸出的指腹却依然摸了个空,那滴水还是落进了眼里,刺得那只浅色的眼睛不适地眨了又眨。 “三天禁闭,想明白了再放你出去。懂点规矩吧三四,以后要进了社会,谁还惯着你啊?” 检讨室的门打开又再次关闭,短暂的日光截断,门外像是落下了一把沉重的大锁,留下几条粗厚的链条敲在门板上叮当作响。 ——惯不了,全部毁掉不就行了。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有些发闷的童声,宁钰闻声抬起头,环顾完四周,才重新将视线又落回了小李鸮身上。 ……是他在说话? “李鸮?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小李鸮却并没有回应,一张半大的脸苍白如纸,身上全是已经干涸发黄的血块,他皱起眉,用那副已经颇有成年时风范的表情,挪动着几乎快要错位的身体,撑着自己移到了房间的角落靠下。 宁钰的胸口有些发闷,静静地跟着他坐到了检讨室的一角。 ——凭什么要听他们的规矩,明明他们才是弱者。 声音落在脑海中泛起了一层涟漪,宁钰的鼻腔有些发酸,他看着咳出血沫的年幼身影,低声道:“……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了。” 小李鸮蜷起身子,仰头抵在了墙角,终于长长叹出一口疼痛的呼吸。 ——为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我是怪物? “合不合群只是他们用来打压你的手段,你是你自己,你当然不是怪物。”宁钰的回答始终如一,却无意间蒙上了一层有些明显的鼻音。 ——我长大以后也会是怪物吗,我难道只能继续忍受他们的管教吗? 疑问接连不断地抛来,宁钰弯了弯发红的眼睛,明知道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还是转过了头,一字一句地认真解释道:“当然不是,你长大以后,会变成一个超级超级厉害的人,厉害到整个世界都知道你的名号。” “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像这样‘管教’你。”看着人还没长开的稚嫩眉眼,宁钰不由得再次柔软了语气,“你会有像家一样的组织,像亲兄弟一样的朋友,会有很多人崇拜你、追随你。” 他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也有很多人喜欢你。” “你会好好长大的,我见到过你长大的样子,很帅。” 他的声音落了地,房间里只剩下荧光灯管噼啪的细微电流声。 小李鸮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窝在墙角,像是要再次进入睡眠。 宁钰知道,他每次睡觉身上的伤都会好很多,李鸮那时提起这件事时,用得还是一句轻飘飘的“小打小闹。” ……这算什么小打小闹。 温热的液体蓄积在眼眶,宁钰守在那个小小的身影旁,一点点埋低了自己的脑袋。 ——好痛,该睡觉了。 “没关系,睡吧。” 扑簌落下的泪珠砸落在地,洇开了一圈圈圆形的水痕。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第58章 第58章 ……不能还手。 检讨室里的那盆绿植生长又枯萎, 等到那扇木色的门板再次开启,宁钰转过眼,身旁的男孩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T恤, 不知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件留着无数缝补痕迹的黑色棉衣。 似乎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 这里的时间流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拉开了数百天。 门外的人拎着手里的铁链,站在检讨室的门口嚷道:“三四, 起来。” 是不久前动手的那个白衣男人。 时间的流速同样作用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的发际线空了不少, 羽绒服下原本还算结实的身体徒留了一身肥膘, 他光秃秃的额头上顶着一道明显的疤, 看那尺寸, 处的时候估计还缝了不少针。 “三四?”宁钰皱起眉, 一下子联想到李鸮耳后的那串数字, 立即撑地起身, 不快地挡在人身前, “你们就拿编号喊他?这算什么名字?” 角落中, 模样看着已经有九、十岁的小李鸮仍然一言不发, 那只比成年时颜色更浅的眸子朝门口一瞥, 习以为常地支腿站了起来。 宁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暗骂一声,握紧的掌心又再次嵌出了甲痕。 照这情况,之前那所谓的三天禁闭结束后, 这群人恐怕也没少找由把李鸮关起来。 男人并不知道宁钰的存在,直接折起小李鸮的胳膊, 完全不收劲地拖着他往外走,甚至还不悦地又补了一脚:“你自己数数这都多少次了,有完没完?” 宁钰双眉一横, 骂道:“你他妈有病吧?!他能自己走!” 小李鸮却只是一声不吭,闷着头迅速调整好了重心,他的个子窜得很快,那比起不久前长高了不少的身板,已经初具未来杀神的雏形,只不过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显得整个人的身形有些干瘦单薄。 男人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没好气地撒开了抓着小李鸮的手,他一边赶着人往前走,一边威胁道:“一会好好表现,懂了没?你他妈也就一张脸长得还行了,别给我在大老板面前搞什么幺蛾子,再惹事我他妈真弄死你。” 小李鸮轻车熟路地闷头走着,对那些听到耳朵生茧的语句充耳不闻。 ——好吵。 通道里没人再说话,远处的屋子里像是在举办什么联欢晚会,遥遥地传来了几声欢快的笑嚷。 窗外的天色虽然一片漆黑,福利院里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路灯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红色灯笼,在周围不算厚的积雪上打出了一层薄薄的红光。 不算大的雪花挡不住视线,宁钰看着灯笼上那些金色的福字,微微眯起了眼。 要过年了? ——又要过节了。 两道心声重合在一起,宁钰垂下眼,看见小李鸮的眉头紧锁,脸上只透着一股明显的厌烦。 他回想起李鸮之前和自己谈及的过去——“没这个习惯,也不喜欢。” ……在这种地方,换谁都喜欢不起来吧。 走廊对侧的墙壁上钉着几条长长的红绳,绳上夹着福利院里所有孩童的照片,角落处还用油漆笔记录着每个孩子的特长喜好,完全是一副温馨有爱的和谐画面。 似乎是生活在这里的小孩,都会在福利院中拥有属于自己的照看与关爱。 不过,也只是“似乎”而已。 那群人会如此对待李鸮,宁钰原本也没抱太大期望,认为他们也会给他做这么一套流程。 可刚草草扫过一眼,他的视线就不可控地,被那不起眼角落中的照片吸引过去。 那照片只是一张有些模糊的抓拍,照片中的男孩虽然没有直视镜头,却依然在那些成堆的相片里脱颖而出,让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静止的画面里,男孩微微向右侧偏头,自然露出的下颌线比同龄人锐利许多,那对浓眉微蹙,一双看向别处的异色眼睛格外地吸人眼球,他眉宇间团着一道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沉稳,更是平添了几分淡漠的距离感。 宁钰没时间细看,只瞄到了照片右下角那一行并不规整的彩色笔记。 “喜欢音乐,爱好唱歌跳舞……” 这他妈说得是谁啊……编也不编得像一点?! 福利院在这些浮于表面的温馨上做得确实完善,可但凡有任何一个认识接触过李鸮的人来看,就都能发现其中的漏洞百出。 偏偏在那个时候,却根本没人愿意听他好好地去说:不是,不想,不喜欢。 嘈杂的吵闹被厚重的门板隔断,仍然从门缝里漏出了几道震耳的音乐。 “少他妈摆出一副死人样!”那男人刻意避开了小李鸮的脸,往他身上抽了一巴掌,“好好表现!别又把投资给我搅黄了!” 小李鸮还是冷着眼,没给他一点好脸色。 “你他妈的……”男人还没来的及发作,厚重的双开门就立刻被一对打扮精致的男女推了开来。 “怎么了郝老师?”“哎呀,这不是那个三四嘛!” 女人穿着薄却保暖的外衣,脖子上落着条一看价格就不菲的皮草,她看见男人身旁的小李鸮,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上一下子就笑开了花。 “哎对对对,他就是三四,孩子调皮,刚刚跑出去玩了。”被叫做郝老师的男人满脸赔笑,一只手还暗暗掐了把李鸮的后背,“不好意思啊,刚把他找回来。来,跟叔叔阿姨打招呼,人家可是专程为了你过来的。” 小李鸮没接话,也没给他面子,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地扫过眼前的男女,又再次落向了窗外。 “……这孩子,平时就有点内向,不太爱说话。”那郝老师咬牙切齿地挤出笑脸,意有所指地再次向小李鸮威胁道,“老师之前怎么教你的,是不是忘记了,还要再教一次啊?” “行了,我们这次也看到了几个各方面还算合适的,可以再认识认识。”另一边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挥手,显然对小李鸮这闷声不吭的样子不太满意。 郝老师像是如释重负,对着小李鸮投去一个“等着吧”的眼神,又回头拉开门,示意那对男女往里走。 另一头的女人虽然直白地表示自己很满意,可那男人却态度坚决,一把拉起她小声道:“本来就是挑个给你玩玩的,长得好又怎么样,这性格本来就养不熟,你还指望他能跟你多有感情?” 女人像是觉得他说得占,一仰脖子,挎起他的手,扭着腰就回到了会场之中。 嘈杂再次被门板阻隔,小李鸮揉了揉被掐到发烫的后背,蹙起眉自顾自地绕开过道往楼上走去,他的步子不快,反倒带着几道不经意的散漫。 宁钰被不久前的所见所闻震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沉默着跟在他身后,一道走上了楼。 二楼的房间里没有亮灯,除了窗外照来的晦暗红光没有一点光亮,小李鸮独自蜷坐在角落的床铺上,后背紧紧贴着墙角,警惕地盯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宁钰无力地安慰着他,借着窗外的红光,顺着他的视线打量起屋里的布置。 卧室的空间不大,有些狭窄的房间里硬是横七竖八地挤着六张铁架床,其他床铺上都或多或少放着几个精心打的玩具玩偶,可他的床上,却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并不厚实的被褥上甚至还落着几个孩童尺寸的恶劣鞋印。 宁钰的情绪已经完全坠入了谷底。 他从没想象过李鸮的童年会是这副景象,那样特殊而强大的人,明明应该在更大更广袤的地方施展自己的天赋,而不是像这样被排挤针对,像给一只本该能翱翔在天空的猛禽拔了飞羽,带上脚镣,从此剥夺了它再度振翅的权力。 不该是这样。 嘭! 黑暗的屋内被窗外璀璨的烟花照亮,楼下齐刷刷的童声伴随着几个成年人有序的引导话语,立刻传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又要来了。 宁钰立刻回过头:“什么要来了?” “怪物看枪!”“哒哒哒!!” 几个小孩像是跑遍了整个福利院,终于找到了房间里的小李鸮,他们刺耳的声音大声叫嚷着,点起手里的炮仗就朝他扔了过去。 噼啪的声响立刻落在身上,将那件本就千疮百孔的棉衣炸出了几个焦黑的窟窿,发黑的棉花从窟窿里冒出了头,看模样也不是多好的用材。 “我靠?!”宁钰腾地站起身,被愤怒带动的呼吸一下子把空气灌进了肺里,“搞什么?大人是这副德行,怎么小孩也是一群坏种啊?!” 小李鸮却对他们的作为熟视无睹,伸手拍灭了床上快要燃起的火星,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呀,不人?”领头的小胖子把手里的火炮往兜里一塞,大笑着吆喝一声,“谁要跟我一起打年兽!” “我我!”“我!” “冲呀!!” “你们疯了吗?!”宁钰看着他们一股脑地涌进屋里,拿踩了脏雪地的雪地靴一脚踏上了小李鸮的床位,对着角落里的人又拉又扯。 他无力地划拉着那些下手越来越不知轻重的小孩,赤红一点点漫上了双眼,宁钰几乎是恳求般,对着角落里的人道:“还手……你还手啊,别让他们这么对你!” ——不能还手。 宁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句无意间对上了的回答。 ——还手了就没有饭吃,会饿死。 ——……不能还手。 第59章 第59章 现在还想做我的跟班吗?…… 小李鸮低埋着头, 领头的小胖子却还不知满足,学着郝老师的模样一把抓起了他的脑袋,朝周围的人号召道:“他们不是说, 三四的脸是我们里面最好看的吗。” “怪物长得才不好看, 怪物就应该有怪物的样子!” 他嘿嘿笑着, 拿出兜里的火炮,招呼周围的人按住小李鸮, 说着就要拿点燃的炮仗往人嘴里放。 “你们他妈的……”宁钰的双眼赤红, 他只能握紧双手, 可任由自己怎么大骂, 却根本无力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三四。 ——待不了, 走就是了。 小李鸮的视线转向门口, 他支起腿, 没几下就挣开了其他小孩的手, 起身的劲头一下撞开了身边围着的所有人。 离他最近的小胖子自己吓得一步趔趄, 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炮仗落在脚边, 硬生生炸出了一片黑痕。 他的脑袋不小心磕在了床边, 本就有些外凸的额头上红了一片,没多久就肿起了一个大包。 “啊啊!!你打我!我要告老师!”小胖子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完全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怪物打人了!怪物又欺负人了!” 小李鸮的脸埋进了棉衣的领子里, 只露出了那对有些充血的眼睛,他只是侧目瞥了一眼地上的小胖子,就立刻从门口跑了出去。 周围的小孩见他跑走, 立刻作鸟兽散,有人紧跟着跑出了房门,边跑还边在走廊里大喊:“郝老师!怪物把罗子威的头打出血了!!” “他跑啦!”“怪物逃掉了!” 后面追来的尖叫和脚步声被远远甩开,宁钰沉默地跟着小李鸮的脚步,一步跃出了那噩梦般的福利院。 所有的嘈杂都在瞬间静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孩童的叫嚷、炸开的烟花、飘落的雪,全部在此刻停了下来。 宁钰的思绪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让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就像洪水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视野中的画面闪烁变化,像是电视信号错乱一般,频繁地切换着不同的频道。 繁华吵闹的中心商业街出现在眼前,周围是一片安定的和谐井然,这本该是无比正常的灾前场面,宁钰却感觉胸口出现了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心跳随着人潮的涌动变得越来越快,他看着那些繁华的高楼建筑,开始感到一阵无法克服的恐惧,颤抖从手脚开始,像病毒一般蔓延至全身,身上的冷汗像有千斤重,拖着他的双腿扎根在原地,完全无法移动。 这是李鸮的记忆,他跑到商业区来了? 视野之中满是粉碎的眩晕,恶心的濒死感中,人群里那些细碎如蚊音的交谈声像倒灌般注入了宁钰的脑海。 “妈妈他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他是动画片里演的怪物!” “吓死人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他家里人丢了不要的,别看了,快走!” “我草,你看那边那个小鬼,吓我一跳,那什么眼神啊。” “服了,大过年的晦气死了。” 过路的人不约而同地投来了鄙夷的目光,那些装作不经意回头的扫视中,充斥着对异类的奇怪打量。 小李鸮却只是站在广场的角落,面对眼前和耳边如出一辙的眼神话语,无措地愣在原地。 ——哪里都一样,他们都一样,所有人都一样。 ——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没有地方能留下。 过度呼吸的身体开始麻木,宁钰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身影,像是在和他经历同样的体感。 小李鸮的视线在那些直白的目光中左右移动,他像是再也难抵重负,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去,宁钰的身体被连带着拖动,只觉得脚下一阵踉跄,就在有些狼狈地挣扎中,跟着人一起重新冲回了来路的方向。 这种程度的不适,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不喜欢”能概括的了,比起心概念的抵触,反倒更像是一种惊恐发作。 自己明明注意到了他在基地里的异常,为什么从来没往这个方向上想过? 他竟然还拉着他去人堆里玩项目。 心脏在挤压间变得无比酸涩,宁钰咬紧了牙关,脑海中已经将那些几乎是明示一般的细枝末节,串连成线。 发酸的鼻腔在奔跑中险些喘不过气,耳边那道已经有些变低的嗓音又再一次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不一样,为什么只有我不能适应,我真的是怪物吗? ——毁掉……规则、道、假惺惺的世界。 ——只要毁掉,是不是就不用再为了生存忍受了。 无形的压迫感从头顶降落,宁钰的呼吸错拍,发软的脚踝没踩实,一个倾斜,他奔跑的惯性就把失衡的身体直直摔进了远处大开的房门之中。 穿过房门,他像是又重新回到了那座福利院,眼前的闪烁调频还在持续,而在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宁钰看到了一辆闪着红蓝警示灯的警车,他看见郝老师对警察和善地笑,又看见他抓着小李鸮,用更凶狠的殴打狠狠给这次出逃画上了鲜红的句号。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他。 赤色的火光引爆了视野中频闪的画面,扑簌的烟尘落下,耳畔的耳鸣渐弱,宁钰听见了那有些熟悉的隆隆巨响和声嘶力竭的哭喊。 他艰难地甩了甩还在发胀的头,抬起有些生疼的手试图挥散眼前的烟尘,下意识地寻找着那道身影:“李鸮?” 呼喊淹没在了惨叫之中,宁钰站起身,环顾的视线在聚焦的瞬间完全凝固,目光所及,已经是一片地狱般的水深火热。 无尽的陨石裹挟着天火划破了黄昏,在本就炙热的橙红中再次放出一把灼烫的野火。 坍塌的废墟底下渗出了血腥的哭号,孩童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更远处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异化体的吼叫。 地震的余波没有消散,仍在掉落混凝土块的建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露出了内部一段段弯折变形的黑色钢筋。 “三四!三四!救命!” 不远处的矮墙下,一道微弱的童声竭力呼喊着外面的身影。 那块坍塌的矮墙正好抵在另一座废墟的顶端,形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崩塌的临时三角,卡在三角缝隙里的孩童戴着一副碎裂的眼镜,一条腿被夹在夹缝里,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呼救。 “三四!你、你能救我的!”他扒拉着身前森*晚*整*的土块,向废墟中央的人伸出手,“我没欺负过你,之前你枕头里的针是罗子威逼我放的,我不干他就会告老师打我,你救救我!” “放屁,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招数,谁逼你了!”另一头的血泊里,那个小胖子面色苍白地捂着自己被砸破的脑袋,一转头又换了副语气,“三四对不起,你、你别把之前那些当回事,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你拉我一把,我们以后做好朋友!” “我没主动动过手,救我啊!”“救我,我、我没骂过你!” “先救老师啊,是老师把你带大的!” “三四!……” 一声声带着哀嚎和祈求的呼喊,忏悔着过往的种种恶行,簇拥向了废墟的中心,将那个曾被所有人嗤之以鼻、可以随意释放恶意的“怪物”,推到了汇聚希望的拯救者的位置。 宁钰一步步走到了小李鸮的身旁,听着那些嗡嗡不停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回不上气。 他们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他们明明清楚那些事都是错误的。 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甚至好意思在死到临头的时候,祈求别人迅速原谅并且救自己一命? 哪儿来这么荒唐的事? 小李鸮的穿着又变回了那件单薄的T恤,初春的天气其实并不炎热,只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多能换洗的衣服。 “是吗。” 这是宁钰第一次通过耳朵听见他说话,那道开始变得熟悉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在听旁人聊着一些自己不感兴趣的琐事,草草敷衍了一句。 “我不叫三四。” 他拧着肩膀转了转手臂,简单活动了一番筋骨,便头也不回地翻过废墟,径直朝福利院外走去。 那些祈求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却丝毫无法撼动他离开的脚步。 建筑完全倒塌的巨响在身后爆发,巨大的尘浪像海啸般淹过了整片废墟,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小李鸮抬起头,眼中满是那片被血光铺满的天地。 ——终于,来了。 异色的眸底燃起了沸腾的雀跃,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加速奔涌。 宁钰看着他一步步踩过碎砖和血泊,落下的脚步残忍而缓慢,仿佛在细细品味欣赏着整个世界的陨落。 ——现在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而面对眼前的生灵涂炭,那条常年不带任何情绪的唇线,竟然完全脱离掌控地,一点点扬起了兴奋的笑容。 ——不用再忍受了。 那些人将他推上道德高地,拿所谓的歉意绑架他去做他们期望的真善美,而他选择纵身跳下高地,径直坠入那条裂开的地狱缝隙。 他要去做他的恶鬼。 “看够了吗。” 一句突如其来的质问在脑海中炸响,宁钰的目光一顿,眼前的所有画面像是在此刻突然坍塌成了极点,铺天盖地的黑暗再度降临,在眨眼间又将一切声光全部吞没。 漆黑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和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转过身来的小李鸮。 那团隐约出现的猛禽轮廓温顺地停在他的肩头,而那只亮起辉光的橙金色眼睛,正毫不掩饰地注视着身前的宁钰。 宁钰清楚地察觉到了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开始降温,被那团无形的压力一点点捏紧了脖颈。 “满意了?”小李鸮脸上的笑意不减,一步步站定在他的身前,“现在还想做我的跟班吗?” 宁钰的呼吸一滞,不等他回答,那只猛禽再度展开了巨大的翼展,骤然出现的狂暴飓风又再次将他裹挟席卷,彻底切断了最后的连接。 狂风撕开了所有的黑暗,吹得人睁不开眼,而在那最后的匆匆一瞥,他却忽然想通了某些堆积许久的疑问。 或许从一开始,李鸮和那只猛禽就不是两个个体,从头到尾,这就只是一场性与本能的平衡。 而这一次,就是由它,由象征着本能的“雕鸮”,对自己打开了紧锁的封闭过往。 温暖的灯光撒在身边,耳旁的巨响渐渐消散,宁钰的脑袋疼得快要开裂,他身体一歪,鼻间淌落的血液立刻像开闸的龙头般倾泻而出。 他捂住鼻子,深呼吸了许久才渐渐缓过劲,这一趟的消耗实在太大,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超负荷反应了。 不过比起不适的反噬,眼下更要紧的应该是…… 宁钰迅速抬起头,却刚好和不远处那道已经恢复如初的双眸对了个正着。 李鸮的视线透着股寒意,绷紧的下颌线条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情绪,那道目光与之前完全不同,宁钰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甚至一下子回想起了他们最开始在车里剑拔弩张的场景。 “为什么这么做。” “你不相信我。”李鸮额前的汗被暖光映亮,颈侧肉眼可见地攀上了隆起的青筋,“还是说,你在怕我。” 他冷笑一声,眼底却深深烙着宁钰的身影。 “连你也觉得我是怪物?” 第60章 第60章 我知道你对我什么想法。…… “什、什么?”宁钰的心头一凉, 喉结随着出口的解释匆匆滚动,“我从来没这么觉得……” “那为什么这么做。”李鸮却突然冷声打断,眸光里已经满是陌生的警告, “我说了, 我控制得住。” 他一点点压下头, 从齿缝中挤出了极为压抑的质问:“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 不久前的种种过往历历在目,宁钰的情绪还在那些苦痛中没有完全抽离, 他看着靠在阴影里的人不自觉地放缓语气, 又轻声靠近了几分。 “我只是想帮你一把, 我担心你会……” “担心?” 被复述的词句带着让人心寒的哼笑, 李鸮抬起眼, 眼眸中的冷意无声地制止了宁钰靠近的脚步:“担心什么?” “担心我会失控, 又变回之前那样的怪物?”他直起身, 藏在月光中的影子随着身形移动, 慢慢将驻足的宁钰吞噬淹没, “担心我会杀了你, 杀了你的家人, 还是担心我给第一基地带来什么恐怖的危险和麻烦?” 望着那对明明熟悉却又变得异常陌生的双眼, 宁钰缓缓抬起头, 在逐步临近的无形压迫下,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神经。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攥紧掌心,强行按停自己脑内躁动的警钟, “我担心你出事,也只是在担心你而已, 我不认为你会做出那些事。” “有意思吗。”李鸮道。 宁钰的声音一哑:“……什么?” “你想知道的事,”李鸮垂眸,嘴角依然带着毫无温度的弧度, “不是早就亲眼确认过了。” 宁钰第一次见他这模样,想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口:“但是那也不会影响……” “为什么要装出一副没关系的样子?” 眼前人的忍耐像是终于突破了临界点,一下子将一直以来蓄积的所有压力与情绪全部倾倒而出:“明明和你想象里的天差地别,为了维持之前的关系,强行让自己接受,有意思吗?” “你觉得跟在我后面很威风?你觉得谁他妈会愿意跟一个被所有人针对的怪物站在一起?” “恶鬼雕鸮,”他自嘲地哼笑着,落在身侧的小臂上撑起了蜿蜒的血管,像挑衅般带着攻击性又向宁钰逼近一步,“不过是一只在人类社会根本没有存活能力,只能摇尾求食的实验体而已。” 那些自暴自弃的话语劈头盖脸地砸落,宁钰下意识地后撤半步,他看着仍在靠近的李鸮,一咬牙踩稳脚跟,硬是顶着那圈低压的气场,没再挪动半步。 “我说了,你不是怪物,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他重新找回呼吸频率,一字一句地撑起自己的声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谁,我知道你和它们不一样。” 李鸮不为所动,应声反呛:“所以?一群嵌合体,能有什么不一样。” 宁钰被他这话噎得一顿,片刻后又立即反驳:“我们现在能在这里争论,就已经跟它们不一样了!” “你有候鸟,有朋友,有你的处事原则,有你自己的善恶喜好。”他一一列举着那些浅显的证据,分毫不让,“这些都能证明你和它们不是同类,你只是你自己。” “你觉得其他的嵌合体会这么做吗,你还认为你们是一样的吗?” 李鸮却只低垂着眼注视他,没有任何回应,等他话落,又毫不犹豫地将早已在沉默中降温的视线移向了不远处的房门。 “而且什么叫做在人类社会没有存活能力?”宁钰皱起眉,像是挥起球棒般将他抛出的矛盾点一个个往回直打,“就算现在没那么高的秩序,但也算是半个人类社会,你明明适应得那么好,怎么就没有存活能力了?” 他放轻呼吸,回想起不久前自己与小李鸮一同在商业区时亲历过的无措,又再次补充道:“而且之前那一次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没有带你去一点点接触社会……” “说完了吗。”李鸮依然盯着房门,突兀地打断了他刚出口的话。 屡次的半道中断让宁钰很不是滋味,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心头也莫名攀上了一股无名火:“……什么意思,你有话要说吗?” “没。”李鸮抬起手,束紧身上的武装带,又自然地拎起搁在椅背上的冲锋外套,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门口,“到此为止。” “等一下!”凉意从指尖扩散至手臂,宁钰立即反应,紧跟着他跑到了门边,伸手阻拦时,恰好和李鸮同时握上了房门的门把,“……你干什么?” “你留下,我离开,你实现你的愿望,我达成我的目的。”李鸮一改往日的模样,道出的话语句句带刺,“我们还有什么同行的必要吗。” 他沉下手腕,半扣下的门把却又被另一只手生生抬了回来,带着力道彼此交叠的两只手像是在较劲,发凉的门把在都不愿退让的温度中,一点点被捂得发热。 李鸮没有看他,直言道:“让开。” “不让。”宁钰的眉心一蹙,紧盯着近处那对淡漠的眼睛,“我们明明可以一起商量对策,为什么非走不可?” “关你什么事。”门板在晃动中挣了挣,李鸮只落下视线,瞥了一眼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你和亲人团聚,我把危险清出基地,两全其美,你还想要什么。” “我……”宁钰一时竟然都无法解释自己的动机,落地的话音没了下文,他侧过身,拿肩头抵住门板,又将手里的力道收紧几分,“我就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不要像这样不明不白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明明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但他却还是希望李鸮能够留下。 虽然要留在什么地方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但宁钰清楚,他想要的留下,不会是留在这里,也绝不会是留在第一基地。 “够清楚了,让开。”那道没什么情绪的视线冷冷扫过,李鸮不由分说地落下手,带动宁钰的手一起强行往下转动了门把。 那力道实在太大,宁钰生拉硬拽的挽救根本无济于事,他只能破罐子破摔地侧过身,砰的一声把整个人靠在了门板上:“你等等!” 这一声像是划开了整片空间,二人沉默着都没再接话,空气几乎凝固,房间里只剩下两道并不同频的呼吸声相互对峙着。 李鸮一把收回自己被按住的手,像是力竭般叹了口气,低沉的嗓音如同拖着千钧负重,比起往日多了几丝明显的疲惫。 “你到底想干什么。”那对异色的双眸已经完全被阴霾笼罩,甚至都不再看得清他眼底的倒影,“你希望我留下?” 宁钰的呼吸一顿。 与记忆中完全重叠的话语落在耳畔,可二人间的关系和氛围却与之前那次大相径庭。 “我……” 而就和之前那次一样,宁钰一点点闷下头,脑子里繁杂混乱的思绪缠着死结,完全无法拆成恰当的语句表述出口。 他当然希望他留下。 可显然,李鸮好像并不想回应他的希望。 “我不会留下。” 声音落在身前,他们之间却像隔着一道万丈深渊。 宁钰独自攥紧了还留着余温的门把,埋头看着二人朝向相对的鞋尖,即便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心准备,他却还是被那意料之中的回答压得透不过气。 “我不会适应秩序,也不需要秩序来约束我。”答案毅然决然,像是要浇灭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李鸮没再把注意放在房门上,反而回过头,看向了盈满月光的窗户:“你已经见过我之前那副鬼样子了,你应该清楚我留下来会变成什么样。” 他迈开步子,如同开玩笑般轻描淡写地反问道:“还是说,其实这就是你的希望?” “我没这么想过!” 宁钰几乎是立刻摇头否认,不管是出于什么想法,于他而言,比起直面种种磨难与危险,强行把李鸮拴在一个所谓“和平”的地方,反而像是在重复福利院那些人的所作所为。 猛禽,是不能被关在狭小的鸟笼里的。 “我知道那些事给你带来的影响和压力,我也不想让你留在这里,”他松开握着门把的手,快步跟在已经朝着窗户走去的李鸮身后,“我只是想我们可以一直做搭档,就算之后的路没办法再一起走,我也希望我们能是最好的兄弟。” 李鸮突然停下脚步,没来得及反应的宁钰迟他半步,险些一头撞到他身上。 “最好的兄弟。”声音复述了一遍最后的那句话,落地的脚跟带动身体后转,他的目光打量着身后被月光照亮大半脸庞的宁钰,片刻后才终于再次开口。 “宁钰。” “你到底是在装不知道,还是真的这么迟钝?” 带着沙沙尾调的磁性嗓音不常喊他的名字,宁钰听着自己的姓名,莫名觉得有些耳根发软,只不过话音后头的那声质疑不明不白,让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他更加窝火。 一意孤行拽都拽不回来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反过来说他迟钝? 他眉头一拧,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落下的目光似乎能翻出那些连宁钰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心绪,将他心底那些错综复杂的想法一览无余。 长时间遮盖在心头的厚重旧布像是被揭起了一角,那些从没冒过头的奇怪感情好像即将要被完全暴露在光下,宁钰仓促地抬起眼,对上了那对正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异色双眸,却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局促的不安。 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像是在警告他眼下的事可能马上就要远超出他的预料。 下一秒,那一直注视着他的人就冷不丁地打破了屋内短暂的寂静。 “你表现得太明显了。”李鸮没有给他留丝毫余地,直接扯下了他掩在心口的那块遮挡,“我知道你对我什么想法。” “……” 这一句毫不掩饰的直白语句如同晴空霹雳,宁钰只听见脑内传来嗡的一声长音,不受控制的情绪就如同一团高速升温的烈火,迅速吞没了他整个脑袋。 怎么可能! “什么意思,你别打哑谜!”温度从脖颈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宁钰梗着脖子,顶着像发烧般隐隐发烫的脑袋,质问道,“……我对你什么想法,你说我能对你有什么想法!” “随你怎么想,反正散伙之后我们也不会再有交集。”李鸮却直接错开眼,完全将视线匿入了晦暗的阴影之中,“明天结束之前我会走,不会再来威胁你们任何人……” 没说完的话音戛然而止,衣领和肩头的武装带突然被一股意料之外的力道薅起。 那举动带着怒气,在李鸮怔神的片刻又瞬间爆发,一下子将他的重心摔到了身后的床垫上。 不轻的体重带着劲头重重落入了整洁的被褥之中,下陷的床垫像是沼泽一般松软,李鸮下意识地想要撑手起身,领口的力道却再次收紧,紧随着一阵短促的劲风,腰后的床褥就跟着突然增加的重量陷了下去。 月光温和地洒在床头,将皎月倒映在了那对微阖的下垂眼中,可柔光却仍然无法掩盖那一层层汹涌的怒火,像是要强行压制自己试图脱身的动作,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压下了重心。 腹部的肌肉几乎在两人接触的瞬间拉直紧绷,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宁钰,李鸮眼中闪过片刻的惊愕,一时间甚至都没有抵抗被人薅着衣领提起身的威胁动作。 提着领子的手不知是太过愤怒还是用力过度,正悬在半空微微发着抖。 “你……” 他的话音还没出口,就被一记出乎意料的重拳迎面打断。 李鸮完全没设防,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思路在一瞬间完全停滞,在反应过来之前,那道掺杂着恼意和混响的熟悉嗓音,就在耳畔骤然震起。 「——好好听人说话!!」 60-70 第61章 第61章 我的搭档没好好吃饭,太轻了……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那一拳落得干脆, 似乎连屋内凝固的空气都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松动。 也不知道是指令生效还是物劝说起了作用,李鸮没有接话,只是缓缓转回被打偏向一侧的头, 沉默地抬眼望着宁钰, 一双眸子落在背光处, 完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宁钰攥紧的拳头还停在半空,沸腾的气血渐渐降温, 这才终于抽回了一丝智。 眼前的场景堪称恐怖, 几乎完全超出他所有的心预期, 可眼看自己已经骑虎难下,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 强撑着一时上头的冲动行为, 有些犯怵地出声给自己添了几分底气。 “……你、你能不能别在那儿自说自话!” 宁钰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轻车熟路地抬起胳膊, 几下蹭去淌落的鼻血, 又再次抓紧了在拉扯中拽得有些变形的衣领, 生怕自己一松懈, 这人就会再次闷头离开。 “谁说你是威胁了, 谁觉得你会带来危险了!”曲起的膝盖随着他沉下的腰身向两侧分开, 顺势调整成一个自然却又有些不太对劲的姿势,“我们一路过来经历那么多事,为什么我现在敢去接那些明摆着有异常的单子, 不就是因为有你在吗?!” 嗓音中的怒气又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扯着心头不放, 宁钰对自己这奇怪的状态不知所措,他只能低含着下巴,让那股烦躁和温热化作升腾水汽, 一点点漫过低垂的眼睫。 质问撞上墙壁,轻轻地荡回几声回音,那双一直隐匿在阴影中的异色双眸却在这一声后,微不可察地睁大了几分。 “不适应就不适应,不喜欢就不喜欢,这破世界那么多人,谁还没个弱点了!”见李鸮也没再抵抗的意思,宁钰直起腰,一点点松开了抓他领口的力道,“没人是完美的,也没人敢说自己真的刀枪不入,再厉害的人也会有自己的软肋,但就是因为这些软肋——” “他们才叫人!” 清亮的月光正好直照进窗,擦过他微微反翘的发梢,静静地落在他的身后,往那道流畅的脸颊轮廓上,勾出一道冒着辉光的白边。 李鸮的眸光一顿,那圈辉光像是高亮般指引着视线,自然地将他引向了那张怒意未散的脸上。 宁钰对背后的光亮全然不知,他紧拧的眉头低压,将发红的眼眶挤出了几道并不柔和的线条。 “是人当然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会有软肋。”那双覆着轻薄水光的眼眸下挪,眼底的愤慨中却又参杂着几道难以分辨的悲伤,“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弱点,我会有,你也会有,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床垫随着动作的重力又下陷了几分,不同频率的心跳像是在隔着衣料彼此较量,宁钰放平呼吸,将要出口的话语再次组织,严肃而坦率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些事,从来都影响不了你在我眼里的样子。” 近乎于直白的话语径直撞开了落锁的大门,李鸮的眼中漏出几道明显的惊异,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你……” “等会儿!”宁钰的眉头再度蹙紧,有些记仇地伸手打断了他的话,“先让我把话说完!” 目光透过指缝,不着痕迹地偷瞄着李鸮的表情,见人真的停下话头,把时间交还给自己,宁钰的心头不免涌上了一股不太说得清来由的甘冽和欣喜。 “打从一开始,我认识的那个人,就从来没跟我说过他是雕鸮。” “但他强得离谱是事实,跟有没有头衔没关系,厉害的是他自己本身。”他闷头眨了眨发胀的眼睛,如同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一个道,他现在名头那么响亮,和他的过去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关系?” “我清楚他是什么样子,不管他的过去是不是我想的那样,都不会改变我对他现在的看法。”他还是低埋着头,裹着阴霾的眉眼一点点被映来的月光照亮,“他不是怪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看到的记忆和过去,也都是他的一部分。” “所有那些或好或坏的部分,才构成了他。” 夜风轻轻拂起了额前的刘海,那轮皎月终于将眉眼的线条柔化,宁钰的眼眸和脑袋一道抬起,他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才构成了现在的你,李鸮。” 房间内降至冰点的温度似乎在眨眼间忽然升高,所有没出口的矛盾与挣扎像是尘封在心底的陈年旧冰,在这场意料之外的升温中,完全消失融化。 融解的冰层汇成细流,轻轻浅浅地汇入心底,在那片早已积蓄成潭的水平面上,落下一圈圈醒目的涟漪。 宁钰没注意到李鸮目光中细微的变化,简单在脑中作了番定夺,又再次往回暖的气氛中加了把火:“而且,就算是怪物又怎么样?” 李鸮望着他轻轻眯起眼,对这个词语已经不再有潜意识的反应,他没作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宁钰话里的后文。 “如果你是怪物,那我也是怪物。”宁钰落下手,顺势搭在了自己的腿上,“你觉得一个普通人能操控异化体吗?” 低沉的嗓音接了话:“不能。” 李鸮恰如其分的捧场让宁钰相当受用,那双已经柔和的双眼勾起一道弯弯的弧线,他继续道:“所以,我们才是同类。” “我觉得,我可能也是嵌合体。” 那沉重的猜测并不是能随便开的玩笑,李鸮刚舒展不久的眉心又再次收紧。 “这话不是在安慰你,我是认真的。”知道自己的意思会被误解,宁钰在解释前率先说明了事实情况,“之前我们在我家休整的那一次,我找到了我妈的日记。” “2171年的4月5号,是她对嵌合体APHRODITE 0001的第一次分析记录,但是那一天,”宁钰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也是我的生日。” 他将日记中记载的内容简要地概括说明,提及了与自己儿时记忆几乎完全吻合的控制实验,以及在记录中断前,林雪雁笔下从未出现过的那条“显性表现”。 眼看李鸮眼中多了几道直白的情绪波动,宁钰倒是倾下身,宽慰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接受能力好着呢。” “所以是怪物又怎么样,外面的世界都这样了,当个怪物好歹还能比别人多活几天。”他撑着膝盖直起腰,丝毫没在意出口的话语会不会有让人误会的歧义,“你要是李鸮,我就是宁钰;你如果想做3934,那我就做0001。” 垂下的眼尾弯弯,他那一番话说得无比坦荡,不等李鸮回应,就直接落下了定论,自顾自地将不久前的别扭和冲突翻了篇。 “我们两个就是全蓝星最强的搭档,闭着眼睛横扫所有沃土区。” 李鸮望着他,半晌,像是彻底释怀般笑了一声。 轻微的震颤从紧绷的腹肌上传来,宁钰支稳双膝,终于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李鸮问道:“你们快递员都这么能说?” 宁钰不明所以,还有些飘飘然:“怎么,把你说服了?” 李鸮的眼底终于融冰,他嘴角的笑意纯粹,沉声笑道:“何止是说服了。” 窗外正好响起一阵婴孩嘹亮的哭闹,完全盖过了他这声低喃,宁钰皱着眉从窗口移回视线,看着李鸮疑惑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李鸮应对自如,顺口道,“说我的搭档没好好吃饭,太轻了。” “怎么话题就绕到这儿……”宁钰迷惑地眯起眼,脑内被他自己关停的警钟再次嚎叫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好像又和之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后知后觉的迟钝神经总算反应过来现状,一下子引爆了脑中安静许久的雷。 砰! 巨大的蘑菇云在脑海中升腾,一并消失的,还有他最后的颜面和智。 草!他又干了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近乎于哀嚎的道歉和心声重叠,宁钰的大脑热得几乎要过载,他狼狈地侧过身,收了腿立刻往床的另一头翻了过去。 床垫回弹的轻响像是奏起的丧钟,宁钰的两腿终于摆直,搭在床沿落了地,他背对人倾下身,支手撑住前额,脑子里飘过的全是密密麻麻的—— 怎么办。 “没事。” 话音刚落,那道克制的笑声还是流出了唇缝,床垫在强忍的笑意中轻轻抖动,却还是被宁钰敏锐地抓了个现行。 “有这么好笑吗?”他脑门发烫地回过头,看着已经坐起身的人也背对着自己,但那背影显然一看就知道在憋笑。 “没。”床单发出簌簌的摩擦声,李鸮一脸正经地回过头,末了又觉得不够准确,还补充了一句,“但是很有意思。” 果然。 宁钰默默攥紧了拳头,腹诽着这人的爱好绝对就是喜欢看人尴尬!太恶趣味了! 氛围中那道奇怪的温度并没有持续太久,二人的距离并不近,可关系却好像比之前又近了几分,或许是真正地了解了李鸮的过去,宁钰现在才觉得,他们彼此之间终于才算是知根知底。 “你刚刚说的,Aphrodite。”李鸮转来视线,把那串有些陌生的音节又在嗓子里过了一遍,“这是什么生物?” “其实我也不知道。”宁钰一耸肩,在记忆里搜索着自己展现过的种种异常,“除了这个能力,我好像和普通人也没两样,真硬要说,感觉也想不到有什么类似的生物。” “而且不是说失败品会被销毁吗,我这样完全没有显性表现的情况,应该会直接被判定失败了吧?”宁钰越想越觉得蹊跷,总觉得这些情报之间缺少了一些关键信息,“但为什么我活下来了,甚至还过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童年……” “你很特殊。”李鸮侧过眼,定定地注视着他,“不管是能力还是经历,你和我,和其他的嵌合体都不一样。” “林博士会记录你,估计也是因为你身上的特殊性。”他的声音一顿,似乎是回想起了那通斩断他们二人行程的噩耗,一时间不免又沉默了下来。 宁钰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出口的话语平静而有力:“我觉得我妈没有死。” 李鸮再次看向他:“你不信他?” 宁钰自然知道李鸮指的是谁,他轻轻点了点头,斟酌再三还是袒露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纠结思绪:“他……已经跟我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我知道我不在场的那段时间,他一定还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要替他向你道个歉。”他轻轻低下头,又补充了一句,“当时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留下的,对不起。” 李鸮却只是勾了勾嘴角,完全不在意:“没事。” “你别把他那些话当回事,我没想到他会对外面的人和嵌合体有那么大的偏见……”宁钰皱起眉,还是低声道,“连对我妈的态度都变得很奇怪,他们之前明明那么恩爱,他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他肯定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宁钰盘起腿转过身,还是翻出了自己心底的推测:“而且既然我妈能在天灾那天联系白叔,还给了那么精确的坐标安排,说明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应对措施。” “如果我妈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他和李鸮对视一眼,又继续把话向后推进森*晚*整*,“坐标范围里肯定有什么被遗漏的地方,我们还是得再去找找线索才行。” 李鸮回过头,看着他扬起眉:“所以你不想留下?” “早跟你说了,我们一起走。”宁钰咧开嘴,迎着月光笑得明媚,“这回你可不能反悔了。” 李鸮望着他盈盈的眉眼,不自觉地跟着弯起嘴角:“雕鸮不会食言。” 像是知道宁钰会问什么,不等人开口,他就自然地给自己接上了下一句话。 “李鸮也是。” 第62章 第62章 宁钰会留下,但你必须走。…… “好了, 就这样吧。” 宁钰搁下笔,把留下的字条压在了那只装着蓝紫色花卉的陶瓷瓶下方。 虽然宁文斌的一些言行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和气恼,但归根结底, 他也是自己找了那么久的亲生父亲。 至少在第一基地期间, 宁文斌确实也没有亏待过他们, 甚至在抽不开身的情况下,还特意派了余铮来给他们做向导。 顾及到各种复杂的人情世故, 宁钰也不想把局面闹得太僵, 与其要当面和宁文斌撕破脸, 倒不如留一线, 维持着这样并不疏远也不亲近的亲情纽带。 他思来想去, 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先斩后奏。 考虑到前一天的冲突, 不管是为了确认他们的情况, 还是仅仅作为一个观察的视点, 余铮作为宁文斌的心腹, 很大概率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选一个普遍的起床时间登门拜访。 到那时候, 他们离开的消息和字条就都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宁文斌的耳朵里。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必须要赶在余铮抵达前离开第一基地。 眼看着城市一点点被唤醒, 二人草草收拾着几乎等同于没有的行李,即刻准备出发。 想到马上又会回到外面那片危险的浪潮之中,宁钰却不觉得畏惧和抵触, 心情在平静之余,竟然还隐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喜形于色, 身旁的李鸮打量了他片刻,突然开口道:“你很兴奋?” “啊?”被点名的宁钰一懵,他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 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开了嘴角,“也算吧,感觉事情都在开始好转,有了盼头和期望,咱们又能一起上路了。”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我爸现在在基地里过得还不错,这第一基地也跑不了,之后就算真没我妈的下落,我再抽空回来看他也不迟。” 他话里话外都没有要留在基地的意思,像是早就笃定了自己会在外面生活,可能只是在送货之余,会抽时间回来看看宁文斌。 李鸮没有戳破他这层刻意的小心思,轻轻带起嘴角,一如既往地回应了一声:“嗯。” 窗外的天光已经透亮,沉睡的基地远处传来了几声早起的喧闹,与外面世界的不同,基地里的闹嚷平和而干净,没有枪响,没有惨叫,多的只是孩童的轻声欢笑和纯粹的温和打闹。 那些声音像是在催促着他们快点动身,宁钰毫不犹豫地压下门把,迈出了他们离城路途的第一步。 清晨的街道带着股惺忪的倦意,日光轻飘飘地洒在路面上,映照着过往的三两行人。 道路尽头的红绿灯还在倒数着漫长的数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个实在太显眼,二人只是停在护栏的后方,周围那几道零星的视线就都汇聚到了他们身上。 宁钰只暗道不妙,这情况算不上什么好事,越多人留意他们的行踪,反而代表着宁文斌就有越大的概率会提前得知他们离开的消息。 他掏出终端瞄了眼时间,看着马路对侧毫不着急、仍在慢悠悠跳动的数字,干脆偏过头,朝身旁的李鸮示意了一个眼神。 无声的默契早已心领神会,在几辆电车交错驶过的瞬间,二人同时动身,迅速腾起的劲风翻越护栏,落下的脚步踩着身后的声声惊呼,立即将那些打量的目光遥遥切断在身后。 车站的站牌上显示着下一班车的抵达时间,宁钰再次掏出终端,确保这段空等的耗时还在他们预计的可控范围内。 时间一点点流逝,原本充裕的放量也在一次次等待中逐渐缩减。 好在前往西广场的电车踩着点姗姗来迟,二人没有片刻耽搁,立即动身上车,这才有惊无险地将第一段行程的计划告一段落。 第一基地的庆典活动应该是进入了尾声,街道上的节日氛围已经减少了许多,电车车站和附近绿化带上的装饰物也撤了大半,宁钰看习惯了那些晃眼的灯带,再看见一片光秃秃的草地时,竟觉得有股莫名的冷清。 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有些怀念起自己开着车兜风的场景:“明明也就两三天的功夫,怎么感觉好久没摸方向盘了。” 李鸮闻声侧过眼,调侃了他一句:“快递员的职业病。” 清晨的西广场已经逐渐开始有了人气,二人走在广场的边缘,毫不停顿地朝着记忆中小巷的方向快步迈进。 巷口的地面还是那层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地砖,宁钰刚落下脚,就察觉到了鞋底滑腻的粘连感。 就是这里。 地面上的油脂与汤汤水水如同指向标,无比清晰地将通往出口的方向朝巷内引去。 拐角后方,几只巨大的垃圾箱横拦在狭窄的窄道缝隙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发酵的腐败气味。 虽然那味道实在让人有些反胃,但也代表着他们距离出口仅仅只剩一步之遥。 可不知怎的,宁钰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明明计划中的每一个阶段都在平稳而顺利地推进完成,距离离开基地也只差那最后的临门一脚,但他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幽深的窄道吹来了发凉的穿堂风,道路上空依然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穹顶,西广场上的嘈杂声已经传进了巷底,估计再过不了多久,整个第一基地就会彻底苏醒。 考虑到眼下的境况,二人便立即钻入窄道,一前一后地向着底部那道落着锈锁的小门迈进。 锁把上的红锈脱落了大半,透过小门上的铁栏,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部分基地外的场景。 远处的大门哨卡依然是那副熟悉的模样,哨卡顶端那只生了锈的风向标还在吱呀作响,哨兵们踢着整齐的步伐,一如往常地做着例行巡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异常。 而他们此行的目标,那辆改装得几乎看不出原型的卡罗拉正停在空地上,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所有的计划好像终于落到终点,宁钰长长松了一口气,像是为之前种种的焦虑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号。 他正留意着外部哨兵们的举动,刚准备轻轻打开铁门,身旁的李鸮却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蹙起眉一下子拦住了他试图开门的手。 宁钰立刻反应过来情况有异,见李鸮似乎是在仔细辨别,便也放轻动作,紧跟着四下观察起来。 卡罗拉没什么异常,哨兵队也还是那副老模样,宁钰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只能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声音不对,”李鸮仍然皱着眉,“比之前多了很多人。” “很多人?”宁钰也跟着压低眉头,小声嘀咕着,“现在这个点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李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注意警惕,可能有蹊跷。” 宁钰点了点头,拿出终端瞥了一眼时间,推测余铮那边应该也快要发现他们已经离开的情况,估计再过不久,就会立刻带队前来拦截。 “我们要尽快,”他的眉头紧皱,视线紧紧地注视着就在不远处的卡罗拉,“得在余队他们过来之前赶紧走。” 李鸮抽出匕首,站在他身后观察着外侧的动静:“嗯。” 铁门被轻轻推开,宁钰压下重心率先迈出一步,李鸮紧随其后,跟着他跨过了那道生锈的门槛。 二人的步调敏捷而谨慎,目光牢牢锁定着空地的方位,借着基地外侧的金属结构作掩体,快速地接近着卡罗拉的位置。 熟悉的车身几乎近在咫尺,在最后一处掩体后,周围的环境仍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宁钰盯着驾驶位的车门又停顿了片刻,便立即迈步动身。 李鸮默不作声地在他身后断后警戒,聚焦的目光如同扫描般将身前的一切收入眼底,而当视野再次移动到卡罗拉附近时,他却忽然注意到了几处奇怪的地方,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一下子提起了手中的匕首。 宁钰已经早早赶到了车门边,正熟练地伸出手摸向了驾驶室的门把。 就在接触到门把的一瞬间,他身后的李鸮却在眨眼间立即反握着短刀挡在了他的身前。 原本沉寂的环境就如同一块忽然砸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激起了剧烈的水花。 哗! 全副武装的警卫队像是黑色的浪潮一般迅速将他们二人包围淹没,那些身影整齐划一,齐刷刷地举起漆黑的枪口瞄向了他们。 宁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凝固的思绪却在一瞬间想通了这一路种种不安的来源。 他们走得太顺利了,顺利到明明还在庆典期间,一路上竟然连一个巡查的警员都没碰到。 那片静止的黑色浪潮却没有继续动作,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整齐有序地向两侧让开道路。 那一袭象征着身份的白大褂,则从黑潮的后方,一步步踏进了这道中央的位置。 宁文斌站定在警员之间,那对在宁钰印象中一直温和近人的眉眼褪去了伪装,毫不掩饰地表露着恐怖的阴郁。 他的面色铁青,紧盯着宁钰的双眼里,满溢着一片明晃晃的失望。 “你还是来了。”宁文斌打破了几乎静止的僵局,一声叹息表露着他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一触即发的冲突摆在眼前,宁钰也没有回避的余地,他迎着宁文斌的视线,试图交涉道:“爸,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这样。” “商量什么,”宁文斌冷哼一声,丝毫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你不懂事,我难道还要由着你出去犯浑?” “犯浑?”看着完全拒绝沟通的宁文斌,宁钰只感到一阵无力,面对这话里话外都要强行扣下自己的父亲,他难以置信道,“我又不是什么七岁小孩,你在给我设门禁?” 宁文斌却根本不会他的质问,抬起手一摆,周围的枪口再次上前,朝着他们又逼近了几分。 二人跟着压来的步调后退半步,宁钰的视线向下一瞟,却意外发现卡罗拉的后轮早已被隐秘地动了手脚,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意识到似乎宁文斌打从一开始就料定了他会选择离开。 看着眼前行为举止与记忆中完全大相径庭的人,那些关于以往的美梦泡影好像才终于开始破碎,粉碎的记忆片段带着虹彩,却如同在嘲讽着那支撑他的愿望如此天真可笑。 没等多久,不远处又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赶来的余铮领着另一波警卫队,声势浩大地包抄向前,两方队伍交汇,彻底切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宁文斌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果然如自己所料般的嫌恶表情,他睨向李鸮,冷声发出了最后通牒。 “宁钰会留下,但你必须走。” 第63章 第63章 他说了,他不想留下。 天光明亮, 眼前的场面却如同彻夜般黑暗。 “什么意思。”宁钰的十指发寒,指尖受情绪牵动,不受控地轻轻颤抖,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留下?” 宁文斌没有回答, 依然冷着眼盯向他身前的李鸮。 李鸮移去的目光中没什么情绪, 也完全不在乎宁文斌给出的那句警告。 “小孩子总是叛逆的,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的在对他好。”宁文斌也不恼, 转而冷笑着感慨道, “把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当作全部, 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作为一个父亲, 我要做的就是帮他剔除其他的错误选项。” “我不需要谁来帮我做选择, ”宁钰攥紧双拳, 加速的呼吸快速振动着胸腔,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如同雕像般严防死守的警员, 又重新转向宁文斌, “我是个成年人, 我能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 “你说着为我好, 要帮我做决定, ”他的声音一点点放低, “……可你考虑过我吗,你问过我需不需要吗?” 宁钰已经仁至义尽,到底还是给宁文斌留了面子, 即便失望,却还是余下了最后的智。 但宁文斌却完全不给他余地, 硬是将局面推向了更难堪的低谷:“你需不需要,重要吗?” 宁钰的视线一凝,只觉得自己的脖颈上如有千斤重, 他僵硬地一点点抬起眼,看着宁文斌继续保持着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只要知道,爸爸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宁钰厉声反驳,奔涌的怒意已经蔓延至每条血管,他只觉得四肢发麻,连深嵌入掌心的指甲都察觉不到,“为我好就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污蔑我的朋友?!” “为我好就是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当着我的面要赶走他?!”他的嗓音被撕扯得有些沙哑,一双眼睛红的吓人,“你管这叫为我好?” “你这是对爸爸的态度?”宁文斌站在警卫队中央,眯起眼摇了摇头,字里行间却满是鄙夷,“你倒也是会挑,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袒护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伸手指向李鸮,如同胜券在握般直白道:“他就是个嵌合体,说白了,跟你在实验室里杀的那些是一样的东西,怎么,换了层皮就认不出来了?” 场中的气氛无比紧张,周围的人都沉默地旁观着这一场窒息的对峙,大气不敢出。 “你凭什么这么说……” 宁钰咬紧牙关,脑子里像是有一挺机枪在扫射,接连不断地进攻着他紧绷的智。 他脚下的步子不受控地向前重重一落,周围的警员立即作出应对,像是警告般纷纷朝他转过了枪口。 李鸮无视了宁文斌的那些说辞,瞥见指向宁钰的枪口,直接伸手把人往后一拦,再次护在了宁钰身前。 宁钰被这一拦拉回了几分智,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又再次高声反驳道:“是又怎么样,他是嵌合体又怎么样?” “他救了我那么多次,一直都跟我同一战线,完完全全地相信我,可你呢?”他的视线紧紧盯着人群中的宁文斌,一字一句质问道,“你呢?” “你亲眼看到我妈了吗?你敢说你确定她真的死了吗?” “你就非要和我辩个清楚。”宁文斌叹了口气,背手移开了眼,“我亲眼看到她在实验室遇难了,满意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不知道宁钰竟然真的从白鸽和双胞胎手里拿到了指向性的消息,而就是这一句没头没尾的堵嘴话,却一下子让宁钰的思绪彻底摆脱了挣扎。 宁文斌给的消息和自己手里的情报完全相悖。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瞒着自己。 不带任何温度的笑意出口,宁钰的拳峰渐渐泛起了白,只觉得自己怀揣的那最后一丝期望也在挣扎中被无情碾碎,他就不该还觉得宁文斌能在这时候回心转意。 “你根本就没见到她。”宁钰敛起眼底的情绪,眉眼间已经附上了一层寒霜,“你为什么还在骗我?” 宁文斌闻声,却一下子加大了声音,怒火中烧地横眉呵斥:“骗你?我有什么必要骗你?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那不加掩饰的话语直让宁钰感到一阵匪夷所思,他拧起眉,刚要再次迈步上前,耳边就传来了李鸮平稳低沉的嗓音。 那声音像是只在陈述事实,咬字间却又带着股不容任何人反驳的冷冽:“他不想留下。” 空气在一瞬间静止了片刻,宁文斌的脖颈气得红了一片,他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处一般,高抬起手怒斥道:“我和我儿子的事,轮得到你说话吗?!” 不计后果的气恼话语刚出口,本就如同寒潭冰窖的氛围就越发凝固,场中已经有人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后退了半步,似乎是难以遏制对场中这道身影本能的恐惧。 “你别再破坏你在我记忆里的样子了。” 宁钰只低垂着头,他看着地上被风拂起的轻浅尘土,脑内回顾着过往咬牙坚持下来的种种时刻,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在这个瞬间被彻底抽空。 如果是这样的父亲,如果是这样的宁文斌。 那他拼的命,他受的伤,他的这十六年,都算什么? 宁钰疲惫地叹了口气,垂落在身侧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再握起拳:“我不想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关照过我。” “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他努力放平着自己的语气,“我从来不奢望要有多高的地位,多厉害的身份,我只想要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生活。” “但是。”宁钰抬起头,那对透不进光的眼睛已经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看向宁文斌,决然道,“如果这种生活需要牺牲我的朋友,牺牲我的自我——” “那我就不属于这个地方,我会回到外面去。” 他的话句句落在宁文斌最难以反驳的方向,宁文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宁钰身前的李鸮,又睨向他,无比恼怒地骂道:“你真是鬼迷心窍,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外面都是一群不三不四的人,你觉得你和他们一样?” 宁钰放开嗓子,高声反驳:“我就是从外面来的,我不也是你说的不三不四的人吗!” “你……简直不可喻!”宁文斌气得左右环顾,他赤红着双眼,终于锁定目标,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身旁警员的枪,“我早说了外面这环境怎么可能教得出人,全是一群没开化的东西,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你都不记得自己姓什么!给我。” “博士等等!这样会受伤……” “别废话,枪给我!” 场面一时间变得极其混乱,宁文斌横手夺过枪,旁边的警员唯恐他失手受伤,一边劝说,一边又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匆忙护住了扳机。 铛! 锐利的风声划破耳际,拿着枪的宁文斌被冲击砸得几步趔趄,他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枪上已经被深深捅入了一把银灰色的匕首。 刀光不偏不倚地正中枪膛,彻底封死了任何开火的可能。 “他说了,”李鸮垂下掷出匕首的手,视线锁定着远处的宁文斌,再一次冷声强调着,“他不想留下。” 带着杀意的威胁举动点燃了高度警戒的警卫队,瞬间引爆了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 李鸮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眨眼间无声无息地杀入了警卫队内部,汹涌的弹火划破天际,弹道编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绳网,紧追着他的步调而去。 “小心!保护博士!” “注意队形,别被他……啊!” 接连响起的惨叫被掐断在嗓中,李鸮毫不停顿地旋过身,一记肘击狠狠袭中了身后攻来的警员,他夺下那警员的枪,像举盾牌般提着警员的身体,反手朝着涌来的追击一阵扫射。 那势不可挡的步调毫不受阻地冲向人群后方的宁文斌,调动着全场的攻势集中在他身上,而他却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弹道之间,如同一只翻飞在雷云之间的黑色禽雀。 李鸮以一己之力引走了几乎所有警员的注意力,宁钰抓住这片刻的机会迅速行动,他掀开后备箱拎出工具,暴力解决着后轮上的车轮锁。 金属碰撞的砰砰声被枪声掩盖,眼看那黄色的锁扣出现了裂隙,宁钰立刻支腿起身,可刚握上车把,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咔哒上膛声。 一名有些胆怯的警员没有跟上追袭李鸮的大部队,他独自脱离了队伍,却刚好发现了正在处后轮的宁钰,那架着枪的手虽然有些打颤,枪口却极为精准地直瞄向下。 远处的李鸮立刻察觉到这一头的异况,他利落地侧过身,暂时放弃了还被牢牢护着的宁文斌,一个滑铲快速甩脱后方的密集追击,立即抬起手臂朝着宁钰那边的威胁开火点射。 一切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那名警员没有放下枪口,身体却在中枪的震颤中,下意识地扣动了手下的扳机。 “宁钰!!!” 第64章 第64章 食言的骗子。 枪响叫停了所有的冲突, 像是一阵突然敲响的警钟,一声声回荡在整片空地的上空。 紧追在李鸮身后的余铮率先回过神,他转过身, 朝着后方还在发愣的警员高呼道:“快喊医疗队!……” 周遭的环境在一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像是终于如梦初醒, 立刻开始呼喊行动。 宁钰顿住脚,扶着卡罗拉的车身, 堪堪稳住了被子弹惯性带动的身体。 难抑的痛呼漏出了唇缝, 他的耳畔只剩一片震耳的耳鸣。 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间静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 轻轻摸了把自己胸口发凉的位置。 温热的血液立刻将指尖染红, 赤色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弹孔中涌出, 疼痛还没来得及攀上大脑, 他的视野就开始不受控地剧烈摇晃, 像是眩晕般, 一下子栽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发黑, 身旁的声音像是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覆膜, 辐射状的疼痛穿透了变得迟钝的感官, 宁钰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好像落在了一个满是血气的怀抱里。 “……宁钰,别睡, 保持呼吸。”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他从没听到过的失控,随着一道清脆的布料撕扯声, 那带着体温的力道就一下盖住了不断流失温度的伤口。 仓促的包扎杯水车薪,几乎没过多久,涌出的血液就一下子将衣料彻底沁透。 二人身周的气压低得骇人, 完全将场内的警员全部隔绝在外,像是只要他们敢往内踏入半步,就会立刻被划开咽喉,不留任何活路。 宁钰的呼吸声却越来越轻,吸入气管的气一点点变浅,他的肺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竭尽全力。 他艰难地撑起眼,模糊的视线中,李鸮的脸色沉得吓人,那只覆在自己胸口的手上已经满是猩红,却还是紧紧不放地捂住了渗血的伤口。 “……鸮,李鸮……”急促的呼吸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扑在唇齿之外,宁钰的面色几乎白到透明,他看着视野中隐隐闪烁起辉光的眼眸,奋力地从嗓子送出气,“走……” 出口的声音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鲜血占据了出口的气音,狼狈地落在李鸮的肩头。 “知道,我知道。” 伴着一声低沉的应允,环在后背的手臂骤然发力,一下子又将他揽紧了几分。 可还没等李鸮再有动作,宁钰本就虚弱的呼吸就越发急促,那越跳越细微的脉搏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紧急发散着求救信号。 李鸮绷紧下颌,落下的手又重新覆紧了出血的伤口。 不能再动了。 宁钰和他不一样,这种程度的枪伤对于宁钰而言就是致命的,一旦发生,甚至根本不存在什么回天的余地。 额上的青筋显现,他胸前的武装带被轻轻拉紧,宁钰像是察觉到他濒临失控的情绪,仍在用断断续续的气息尝试着让他冷静。 眼眸匿进了阴影之中,李鸮的手臂上已经隆起血管,环在人背后的力道克制而压抑,他揽着那道无比虚弱的身体,托在身侧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向内收紧。 “再坚持一下。”他垂下头,像是在对着宁钰,也像是在对他自己沉下了声,“我们马上走。” 宁钰眼底的光在一点点消散,胸口起伏的频率微弱得快要看不见,他拉着李鸮的武装带,轻轻点了点头。 拉长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眼的蓝光在不远处闪烁,连串的脚步声带着叮呤哐啷的器械快步从车上落下,只听余铮在后方喊了一声,那行色匆匆的急救队伍这才直奔二人的方向赶来。 他们小跑进包围圈的中心外围,打怵地看着已经满手是血的李鸮,见他没有要赶人的意思,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围了过去。 李鸮没再作阻拦,望着眼前那张变得异常苍白的脸,缓缓松开了自己的胳膊,他轻轻托着宁钰的后背,刚给急救人员让出操作空间,远处,才从惊慌里稳下情绪的宁文斌却突然下了道命令。 “都不准动!” 还没落下的急救措施停在半道,像是无比畏惧一般又重新撤了回去。 李鸮看着眼前这出离荒唐的场面,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他横眉狠睨向宁文斌,怒道:“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让他去死?” 浅色的眸底如同炸开一道璀璨的烟火,瞬间就被橙金色的辉光填满。 无声的威压骤然降临在全场,那些见识过李鸮能力的警员不自觉地后撤了半步,落下的枪口又如同条件反射般重新举了起来。 退到警员身后的宁文斌快速找回了主动权,他看着几乎被血染透的宁钰,朗声道:“我马上就会让人救他,但是你必须走。” 这一声似乎也落入了宁钰耳中,他挣扎着勾了勾抓着武装带的手,用连李鸮都快难以分辨的细微声音喃喃道:“不……我也……” 鲜血染红了他的唇齿,李鸮没有片刻停顿,立即将他重新拉紧,回应道:“走,我带你走。” “都这时候了,你还能带他去哪儿?”宁文斌冷眼警告着一旁发抖的急救人员,又再次强调道,“回去找你们的白鸽?笑话,他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现在只有第一基地能救他,也只有这里有条件能救他。” “你是想亲手杀了他,还是想还他一条生路,自己选吧。” “……” 场中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守在后方的余铮看着淌落满地的鲜血,一时间也不再顾得上什么晋升计划,他来回观望着,挣扎再三还是开口劝阻道:“……博士,人命要紧,我们先救人再说吧!” 宁文斌扫了他一眼,呵道:“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被呵斥的余铮没再出声,只是闷着脑袋暗暗攥起了拳。 血泊内,李鸮的身形在极度愤怒中隐隐发着颤,他低下脖颈,像是想将所有体温渡给那具发凉的身体,又极其郑重地将怀里的人揽紧了几分。 “……救他。” 简洁的话语干脆利落,每一声的咬字却都仿佛在诉说着道别。 旁边的急救人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纷纷朝宁文斌投去了示意的视线。 宁文斌却没有回应,甚至仍在那无比紧迫的时间中展开了对赌博弈。 无形的高压沉重地落在所有人肩头,而他,却要借着这道重力,逼迫李鸮亲口说出那句决定的话。 他要让宁钰彻底死心。 怀里的人一点点失去了生息,李鸮终于难堪重负,用几近暴怒的嗓音朝宁文斌吼道:“救他!我他妈会走!!” 博弈选出了最后的赢家,宁文斌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那道尽在掌握的浅笑:“好,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开始吧。” 得到示意的急救人员迅速展开了救援,器械药物一道上阵,这才堪堪拦停了持续恶化的情况。 宁钰的思绪几乎快要消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拉住武装带的手,被急救人员轻轻地拉回,却因为濒临休克,而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余力。 “不行,情况太差了,必须要尽快手术。” “让他们准备起来,我们得马上回去。” 急救人员的交谈落在耳边,那道包围在身边的温度被生生撕开,发麻的寒意失去阻挡,一下子将他彻底淹没。 模糊的视野开始变化,自己似乎是被小心地抬到了担架上,僵硬的身体无法动弹,宁钰只看见那道浑身染血的身影站在原地,沉默而疲惫地注视着自己一点点远去。 在某个瞬间,那身影像是终于接受了所有的事实,他攥着猩红的双拳,逆着所有的人潮,转身离去。 宁钰的眼眶红得快要滴血,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声,只能在逐渐变黑的意识海中,一声声地大喊。 回来。 我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走。 他强行展开了低维视野,望着线条空间中越来越远的身影,拉开了试图接驳的细线。 迅速延长的细线伸到半空,像是张开了一只挽留的手,竭尽全力地想要拉住那道离去的脚步。 「……回……」 无形的手擦过李鸮的背影,却因为意识过于虚弱,在这次全力一搏的挣扎后,只能像一阵沉重的烟尘般飘落在地。 宁钰无法支撑指令,只能看着那背影一点点踏出空间森*晚*整*的消融边境,彻底消失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中。 他重重咳出一口血,随着意识渐黑,视野中所有的细线都在顷刻间化作纷飞齑粉,完全断绝了他最后的一丝期望。 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海里只剩下几点朦胧的荧光。 宁钰躺在意识之中,窒息的濒死感让他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力,可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却朦胧地响起了两道交谈的声音。 双方的声音都轻轻浅浅,像是闲聊般在几点荧光间幽幽回荡。 ——或大或小,人总得有个愿望啊。 ——那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吧。 ——我算在里头吗? 熟悉的低沉嗓音停顿片刻,随后又带着一阵轻笑,自若地开了口。 ——算。 承诺郑重,如同在意识海中落下了一片涟漪。 渐渐起效的药物抚平了身体的疼痛,可那股难以诉诸于口的情绪,却像是缠在心头的荆棘,任凭他如何挣扎抗拒,还是一点点嵌入了心脏,扎透了那原本没有任何痕迹的心尖软肉。 不受控制的泪光还是溢出眼眶,打湿了眼睫,在宁钰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透明的伤痕。 骗子。 担架的布料上晕开了几滴泪迹,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食言的骗子。 第65章 第65章 如果是李鸮的话…… 厚重的白雾遮挡在眼前, 像是没入了一片看不清水质的浑浊深潭。 皑皑白雪晃得人睁不开眼,宁钰的眉头紧皱,双眼通过眯起的缝隙, 艰难地观察着周围这片陌生而熟悉的环境。 大片大片的白茫反射着目眩的日光, 细密的雪层如同一块块油脂, 紧实而光滑地覆盖在岩石表层,绵延间, 又不经意地显露出了几块青色的山体。 呼出的热气凝成一片夸张的水雾, 随着风一下消散在半空, 宁钰看着这片越来越真实的雪地, 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眼前的场景清晰可辨, 连脚下的石子都有细致的纹, 清楚得已经完全不像是会在梦里出现的场景。 可宁钰从来没去过雪山。 记忆中唯一能和雪山挂钩的, 就只有他小时候看地杂志上的一两页摄影照片, 除此之外, 再无印象。 那这些画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踏出一步, 雪地发出了嘎吱的细微声响, 一截动物的断骨在雪下冒了尖, 如同指引般朝着山上指去。 感官如同被套了一层厚厚的覆膜, 宁钰麻木而缓慢地落下脚,直到额上突然落了一点凉意,他抬手一摸, 才发现是一团松散的雪花。 小而薄的雪花在指尖迅速消融,而下一刻, 那道像是被凝视一般的恶寒又再次从心头涌现。 「愤怒,悲伤,悔恨……」 带着共振的声音仿佛是在颅内响起, 宁钰的身形一顿,警惕地环顾四周,试探道:「……你是谁?」 环境中依然冷清,那声音没有回应,半晌,却如同看清了所有因果,喃喃自语道。 「情感,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 不等宁钰再作追问,眼前的雪域突然下起了纷飞大雪,风雪呼啸,几乎在瞬间就填满了所有的视野。 白茫一点点消散,渐渐复苏的疼痛开始从胸口辐射到全身,吵闹狂啸的风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耳边一阵循环且规律的无机质机械音。 宁钰平躺在病床上,还在输液的手背阵阵发凉,他没有睁眼,任由闭合的眼皮被窗外透来的阳光照得发热。 逐渐回笼的感官越来越清晰,仪器的滴滴声一如既往,并没有暴露他已经从昏迷中苏醒的事实。 床尾不远处传来了轻声的交谈,虽然暂时还不太听得清谈话的内容,但光听语气,比起交谈,反而更像是单方面的指责。 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宁钰打起精神,立刻抓住了那即将消散的后半句话。 “……明天自己去交接。” “……明白。”对话里的另一人沉默片刻,像是在争取一般开了口,“博士,之前的那个任务,能不能还是交给我来?” “交给你?” 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那人再次补充:“因为接触需要时间和契机,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换人,他可能不会……” “说什么废话。”对方打断了他语速匆匆的解释,莫名其妙道,“你以为你降职了,以前的任务也能一笔勾销?” 这一句话已经变得无比清晰,宁钰已经确定,那是宁文斌和余铮。 宁文斌像是戴上了自己的口罩,发闷的声音踩着并不着急的脚步,自若地走向病房房门。 “反正现在障碍也扫除了,随便你怎么来,正好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拉开房门,随口给人来了一针强心剂,“你要是能让他接受你,接受留在基地,那何止是副队长,整个警卫队交给你管也不是不行。” 门页轻轻闭合,一下子将所有的声音阻挡隔绝。 宁钰一点点撑起眼,模糊的白色天花板上落了几道斑驳的金色日光,日光穿过窗外的枝叶,正乘着风轻轻摇晃。 他的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可比起身体上的难受,眼下一切都有了源头的可笑现状,反而更让他不适。 打从一开始,宁文斌的偏见就一直存在,不管自己和李鸮到底是什么关系,宁文斌的计划始终如一,不准备让他走,也根本不打算让李鸮留。 想要饰演一个体谅包容的好父亲,有太多的表面功夫要做,不能主动把场面闹得太难看,他干脆就照着已有的选择,重新设计安插了一个新的选项。 人选之中,既是他的心腹,又具备晋升野心的余铮,恰好契合了他计划的所有条件,二人在短暂的沟通后一拍即合,自此各取所需。 所有的变化都在照着章程按部就班地发生,可作为行动的核心,却没人在乎宁钰到底怎么想。 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待,“宁钰”,于他们而言,似乎就只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是被刻意捧起,用以献殷勤的易碎品,也是不需要有自我意识,只需要满足控制欲的所有物。 可他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疼痛的气息从唇齿间缓缓呼出,一旁的仪器仍在滴滴作响。 必须要走。 宁钰望着漆白的天花板,想着。 不能留在这里。 窗外的树影摇曳,透进房间的日光相较之前多了几分炎热,光线落在纯白的床上,给发凉的床单盖上一层温暖的辉光。 长年累月锤炼出来的身体保了宁钰一命,但位于胸口的枪伤,却还是不免引发了连带的并发症。 愈合修养的时间里,宁文斌常常会来病房看望,但每一次都会借用宽慰的名号,长篇大论地敲打他一番。 起初宁钰还有力气与他争论辩驳,可随着战线越拉越长,宁钰也越来越清楚,那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早已伴随了宁文斌大半生,他根本不可能转变或是影响他的观念。 与其浪费口舌,一声简单的“随便”反而能换来更久的清净时间。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宁钰变得安静了许多。 除了换药和检查时,会对医护人员扬起礼貌的笑意轻声道谢,他大多数时间都靠在支起的床头,望着窗外的闹嚷静静出神。 这份带着距离的淡漠在对待宁文斌时尤为明显,宁文斌自己束手无策,却又不想去了解宁钰的想法,索性两手一摊,直接把烂摊子甩给了余铮处。 叩叩叩。 房门再一次被轻轻敲响,几乎已经成了每天无法剔除的保留节目。 宁钰望着窗外没有回应,听见门板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起,有人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到了病床边。 阳光擦过来人肩头,映照在他手中的那捧向日葵上,透着光的花盘泛着一道橙金色的辉边,宁钰落下眼,望着那圈辉光良久,才缓缓开口道:“看来余队挺闲的啊,还有功夫天天往我这儿跑。” “该怎么说……也算是闲的吧。”余铮苦笑一声,把花搁在床头的桌子上,又殷勤地帮忙拉开了整片窗帘。 午后的日光如同泉涌般立刻填满了病房,渐渐升起的温度将屋里无形的潮湿一扫而空。 余铮来的这段时间都没再穿着那身黑色制服,像这回也只是套了件简约宽松的白色T恤,挎着一只腰包就过来了。 他年纪本就不大,自己的常服也全是休闲的款式,那件撑气场的警卫队制服一脱,整个人看起来就又小了几岁。 “那次事情之后,我就被降职调回小队了。”他解释着,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宁钰床边,“现在警卫队的事不归我管,平常轮班也就半天,确实比之前闲得多,这次顺路,刚好也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是吗。”宁钰移过眼,看着床边的人无动于衷,“有劳费心,下回就不用了。” 余铮有些不是滋味,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强调道:“我不是来盯梢你的,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意愿,和其他人没关系。” 宁钰反问:“所以呢?” “所以……”余铮挠了挠头,皱着眉攥起拳,又重新望向了没什么表情的宁钰,“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试试的机会?” 直白的话语突兀飘散在屋内,看着眼前万分紧张的余铮,宁钰却突然笑了一声。 那张还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被屋内反射的日光映得更亮,本就吸睛的眉眼扬着一道明媚的弧线,他勾了勾嘴角,出口的话里却带着冰冷的笑意:“机会?让你重新做回副队……不对,应该说是晋升成正队是吗?” 余铮的嗓音一涩,垂下了脖颈顿时哑口无言,他叹了声气,试图再为自己找补一番:“至少现在……不全是。” “我不在乎,也不关我的事。”宁钰也没准备让余铮继续解释,他整顿了一番被褥,自如地靠回床头,背过了身,“请回吧,别再来了。” 他已经懒得再去顾及什么情不情面,将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房门轻轻闭合,屋内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他仰靠在床头,交叠盖在腹部的手已经瘦出了几道分明的骨节。 城内的鸟鸣依旧清脆,宁钰的视线挪向窗外,看着那片透着弧光的湛蓝天空,再次出神。 他有点想不通。 为什么宁文斌会用这种方式来达成他的目的。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和李鸮的关系不只是朋友,就连李鸮也说过他表现得太明显了。 ……可到底明显在哪儿? 宁钰不觉得自己对李鸮有过什么奇怪的想法,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能让李鸮产生这种误解。 他向下挪了挪腿,又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几分,松软的枕头托着他的脖颈,完整地将他的脑袋包裹了起来。 全方位的包裹感到位,宁钰这才敢分出一丝神,仔仔细细地回忆着他和李鸮一路以来的过往经历。 从威胁到被迫联手,又从合作到主动并肩。 明明一切都再正常不过,明明一切都是普通的相处,可一提到这个名字,一回想到那些让心脏发酸的时刻,他原本平静的心跳都会紧跟着抽痛几下,像是在刻意提醒他回归现实,不要沉溺回忆。 难道他真的有这个意思? 宁钰几乎把自己塞进了被褥之中,难以抑制的酸涩在心头反复撕扯,他不明白这种异常的由来,只是闷闷地埋下头,自顾自地比较起自己对李鸮和对其他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管是日常还是作战,除了关系比较近,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要是再近一步。 他的思绪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如果有这个试试的机会…… 宁钰眨了眨眼,心间像是爆发出了某种从没出现过的奇怪悸动。 如果是李鸮的话……他好像完全可以接受。 第66章 第66章 我相信我的课代表。 宁钰的身体已经在康复训练中恢复了许多, 只不过一回到其他人的视野范围里,他就又会变回那副刚适应的模样,无形地降低旁人的防备心, 为自己后续的逃脱计划韬光养晦。 自打能独自出门走动开始, 他那些难得清静的日子就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不管他怎么拒绝, 直白地驱赶也好,隐晦地婉拒也罢, 只要他走出病房, 余铮就会像个无处不在的背后灵一样, 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赶不走, 甩不掉, 如同一只长了脚的监控探头, 时刻观察着宁钰的一举一动, 还会将他们每天的行程信息悉数转述上报。 只不过时间久了, 宁钰也能看得出, 余铮其实也并不是很想执行这项强制任务, 在汇报工作趋于稳定后, 还会偶尔做些小动作, 悄悄往每条记录里匀一些时间, 专门给他腾出一段不被打扰的空白时间。 虽然不长,但也聊胜于无。 那个时候,也是他在近段时间里, 为数不多对余铮表示过正面话语的时刻。 而宁文斌那头,大概率也是顾及到他的逆反性格, 在各种压抑的限制后,终于想起来要给他开扇透气的窗。 在余铮陪同的条件下,宁文斌允许他在基地的任何地方进出, 包括实验室和办公楼的各个角落,也包括基地外围的停车空地,其中,甚至还涵盖了他的卡罗拉。 这种程度的试探无疑是空钩钓鱼,宁钰只觉得可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的倾向,至少在落实完所有的计划前,他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接近宁文斌最在意的冲突点。 蝉鸣的浪潮盖过了脑内的思绪,嗞哇的叫嚷声此起彼伏,阳光烤着地面,在半空拧成了一道道扭曲的弧线,告知着路过的人现在已值夏日时分。 初夏的午后并不炎热,宁钰自顾自地走在街边,他的脚步不快,身后自然还跟着例行公事的余铮。 他看着电车摇晃着驶过身边,又平平稳稳地停在了远处的站台前。 站台上,几个打扮明艳的年轻女孩嬉笑着上了车,她们拿着手里的小电扇,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精致的刘海吹得飘摇凌乱。 午风徐徐拂来,同样撩起了宁钰额前的碎发,日光来得刚好,照得他静养了许久的皮肤亮得有些晃眼。 只不过宁钰自己却并不在乎这些没意义的改变,只是自然地眯了眯眼,随意感慨了一句:“要到夏天了。” “……嗯?” 突如其来的搭话一下子拉回了余铮的思绪,他仓促地清了清嗓,立马移开了不自觉盯着人的目光,有些做贼心虚地匆匆回应道:“噢,没错,今年的夏天来得比较早。” 回应直直落地,宁钰却没有接话,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识的判断,立刻中止了这次交谈。 他敛了笑,留下了礼貌的弧度,才回过头对余铮道:“抱歉,我习惯了。” 听着那格外疏远的话语,余铮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指代,可眼下那个人也不在跟前,他心底的不服反而一下子窜了起来。 “没关系,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和我说。”他朝前靠近了几步,似乎是在强调自己现下的优势,又再次争取道,“我任何时候都能回应你的习惯。”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宁钰毫不留情地出声婉拒,再一次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希望余队能尊重我的意愿。” 余铮的脚步一僵,正打算和他再解释些什么,远处就迎面走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 队伍中央的男人看起来已经年过六十,脑袋上留着几条稀疏的细发,他有些发福的身体束进了西装裤子里,正一脸严肃地听周围人快速汇报着情况。 宁文斌恭敬地跟在他身旁,原本高高在上的姿态荡然无存,在面对这个男人时,俨然已然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我不想知道什么原,懂吗?”那男人抬起夹着烟的二指,往身前的半空点了点,“我现在就问你,能不能修好,能不能找到人?” 他们的步子越靠越近,宁钰和余铮干脆站在了路边,打算等他们先行通过。 队伍里,负责给男人汇报的警员端着一台巨大的仪器,他抽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颤颤巍巍地把机子重新端了起来。 “攻击源暂时还没确定位置,所以找人的话……目前还是有一些难度。”那警员的声音越说越轻,又赶忙在面板上操作了一番,“但是目前基地受影响的范围不大,对方的能力应该在中下水平,我们的抢修完全来得及。” “那人你们打算怎么办,就放在那儿冷处?”宁文斌在一旁紧抓矛头,完全不给他任何搪塞的余地,“挑衅都到脸上了,你们下一步是打算把整个基地拱手让人是吗?” “不、不是的……那个……”警员一下子缩起脖子,目光在屏幕上左右扫视,勉强给出了一个答复,“火狐上一轮的攻击能找到部分的动线轨迹,我们会在各个端口布设陷阱,等到他下一次行动,追踪的反击信号应该就能定位到人了……” 他们的布局计划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宁钰看着那台眼熟的巨大机器,有些疑惑地眯起了眼,他的视线越过前方的人群,才发现那个领头解释的警员竟然是孙风。 余铮显然也早早认出了来人,看着昔日下属坐上了自己的位置,却意外心平气和地站在原地,他两手抱臂,静静等待着眼前的队伍快速经过。 双方人马短暂地交汇,宁文斌的目光一瞥,看见宁钰和余铮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终于久违地露出了那副慈父的表情,颇感欣慰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前方的孙风看见余铮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他拧巴的表情险些要落下泪来,却又不能停下脚步,只能匆匆低喊了一声:“余队……” 余铮反倒毫无芥蒂地扬起嘴角,冲他一抬下巴鼓励道:“加油啊孙队。” 大部队走得极快,简单的一个照面结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路重新恢复了平静,宁钰侧目望着大队离去的方向,简单了一番不久前听到的消息,才看向一旁的余铮:“发生什么事了?” 余铮回忆了片刻,立即作答:“具体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大概率是有人在攻击基地的局域网。” 宁钰重新迈开步子,朝着前方的电车站台走去:“为什么是局域网?” “估计是因为局域网能干扰全基地的运转吧。”余铮跟着他的脚步,又继续补充,“之前就听东部那一片的网络掉过线,不知道现在又影响到了什么位置。” 宁钰皱起眉,脑海中隐约有了一个不成形的猜测,他话音一转,又问道:“那孙风说的火狐又是什么?” “是执行这次袭击的黑客,你可以解为,是一个通过这种非实体手段,进行大规模攻击的恐怖组织。”余铮解释着,又微微皱起眉,“我见过被他们控制的设备,屏幕上都会出现一个消除不了的狐狸图案,终端一旦被干扰就会失去所有功能,基本上也跟板砖没差了。” “……黑客吗。” 宁钰若有所思地支手托着下巴,垂下的视线不经意地瞥向了余铮胸口挂着的那张身份卡。 等待的电车缓缓进站,宁钰就先一步上了车,轻车熟路地刷过卡,自然地站到了车厢之中,余铮也没过问他这次准备去哪儿,只是落后他几步,同样刷卡上了车。 车厢摇晃启程,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宁钰原本就没打算透露自己的计划,他握着扶手,独自望向站点的信息牌,默数起目的地的间隔站数。 至生命的办公楼依然高耸入云,宁钰却已经没了初见时的惊讶,他知道余铮还走在自己身后,便径直经过楼前的门卫,无比自然地推开门朝楼内走去。 几个门卫正打算出声阻拦,可一转眼看见追着人匆匆走来的余铮,一下子又收了声,他们面面相觑地等人走远,才终于交头接耳了起来。 虽然没有开口核对,但公司里的人,多少都对宁博士家这颗叛逆的独苗略有耳闻。 “是他吗?” “余铮都跟着了,那肯定就是了吧。” “他之前不还跟人私奔吗,当时闹得那么大,谁家丫头这么能耐?” “啥丫头啊,我听那几个在现场的说,带他走的是个男的!……” 纷纷的议论一条没落进宁钰耳中,跟来的余铮反而听得一句不落。 两个人仍然相顾无言,平和地并排站在电梯之中。 宁钰没在意他有些古怪的表情,只是思索着一会儿应该找个什么由将他支走,等到抵达楼层的播报声响起,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了出去。 28层的景象一如记忆中的那样,精致且宽敞,他的视线擦过那片曾经剑拔弩张的会客厅,见那块地毯又被打得一尘不落,又有些心情复杂地移开目光,径直走进了宁文斌的个人办公室。 办公室内放置着甘冽的熏香,墙上挂着一幅看不懂写得是什么内容的字画,桌椅后的书柜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专业用书,而底下上锁的透明柜里,则分门别类地安置着各种笔记与记录本。 宁钰先前也来过几趟办公室,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支开盯梢,也就不方便放开手去做什么细致的搜查。 眼下趁着基地正值混乱,不管他这头出了什么差错,宁文斌一时半会肯定赶不回来,只是唯一麻烦的,就是要怎么才能在余铮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展开调查。 他盯着眼前排列整齐的书架,看着书挡上标注的年份日期,正打算从头开始安排,一阵无形的波弧就突然由远及近,一下子横扫过了整片办公楼的区域。 轰隆。 沉钝的闷声在建筑间回响,像是席卷过一片无形的风暴,将办公室内所有的电路瞬间切断。 宁钰背靠书柜,立刻抓稳了开始摇晃的书柜把手,只是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对侧的人突然面色一沉,紧接着,就掏出了那只剧烈震动的对讲机。 余铮握着对讲机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犹豫是否要做出回应,可还不等他决定,宁钰就先一步出声道:“你去支援吧。” 末了,又像是自嘲般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也跑不到哪儿去。” “我不是担心你会跑。”余铮有些无奈,攥着疯狂震动的对讲机匆匆解释道,“你才恢复不久,万一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余队,不劳费心。”宁钰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完全没作出半点让步,“这里是办公室,我能出什么问题?” 他的话音一落,楼下的惊呼和喧闹就像是爆竹一般,连带着炸响了他们所在的28层。 那些叫喊格外激烈,似乎是有人在第一时间就呼叫了警卫队的救援,结果不仅求救没发出去,连终端都成了一块无法运转的板砖。 “……火狐!”“是火狐来了!” 濒临崩溃的秩序近在咫尺,余铮咬了咬牙,紧盯着宁钰后退了几步,才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低声道了句:“外面现在很乱,你暂时先留在这里,等安置结束我马上就回来。”便匆匆跑向安全通道,立刻接起了仍在呼叫的通讯机。 宁钰没有回应,眼看机会迟迟降临,他这才沉下气,终于有了余力好好分析眼前的突发情况。 这次干扰的影响范围明显比上一回更加严重,不仅攻击了基地内的局域网,还牵连了附近一带的电网,如果想重启布局,恐怕抢修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他正打算撬开玻璃归的锁,借机翻阅封锁的文件,屋内沉寂的所有电器却像是被同时启动了按钮,瞬间疯狂地闪烁起纷乱的电子光。 透着电流声的灯光在簌簌摇晃,宁钰眯起眼,立刻抬手挡住了头顶闪动的光线,巨大的电流脉冲撞击着各条线路,连带着也影响了宁文斌桌上的那台电脑。 无数个对话框在频闪的屏幕上被强制弹出,像是一条黑色的长蛇,填满了跳动的幽绿色字符,伴随着越来越响的蜂鸣声,直直地侵入大脑深处。 下一秒,声响戛然而止,所有的异动渐渐消散在一只呼吸般忽闪的赤色狐狸图案上。 宁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凑近了那块散发着荧光的电脑屏幕。 图案后方的对话框依然清晰,明晃晃的文字带着不久前的日期,径直映入了宁钰的眼底。 [94/06/12/09:40][B]他不会找到你的。 [94/06/12/10:59][S]拭目以待。 [94/06/12/11:00][S]我相信我的课代表。 课代表。 宁钰的呼吸瞬间停顿下来。 这是只属于林雪雁和他之间的独有绰号。 第67章 第67章 掌控全人类的进化………… 过度的恼怒反而让思绪空前冷静, 宁钰反复地做着深呼吸,才终于将几近失控的情绪堪堪稳定下来。 林雪雁没有死。 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不久前还和宁文斌有过直接的联络。 鼻腔里突然涌来一股酸楚, 宁钰蹙紧眉, 将电脑屏幕上那简短的三句话, 反反复复地扫入眼底,像是想透过那层屏幕, 直接触碰到对话框另一头的人。 这如同强心剂般的消息, 却反而让他感到出离愤怒。 在那次事件之后, 宁文斌依然在用敷衍小孩的手段模糊概念, 甚至再也没有正面回答过一句是或否, 只会在宁钰每一次提出问题时, 以一副状似悲哀的神情糊弄着:“这件事我们已经说过了。” 宁文斌明明知道林雪雁还活着。 他明明知道, 自己的愿望就是把他们一家人全部找回来。 宁钰垂下肩膀, 掌根撑着桌面, 将整个人的重心向前倾倒, 他埋下头, 混乱的脑海早已将那些反复在时间中美化的记忆彻底粉碎。 他已经不再对宁文斌抱有任何虚无的期望。 办公室顶部的灯在一阵微弱的闪烁间, 嗡得亮了起来, 周围的电器也在接连发出滴滴的启动声,随后又缓缓趋于稳定。 宁钰朝窗外瞟了一眼,办公楼附近, 那些原本全军覆没的建筑灯光,大部分都先后打亮, 看区域和规模,应该是启用了这一带的应急电源。 重新亮起灯光的办公室一览无余,宁钰把视野重心移回底柜之中, 并没有让情绪牵制着他的性狂奔,虽然这笔帐他迟早会和宁文斌算清楚,但至少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笔记本不是什么高保密等级的资料,玻璃柜上的锁芯是最简单的A级锁,宁钰拿着从桌上随手抄来的回形针,没多久就顺利地把锁无损撬开。 柜门开启,那些贴在笔记侧面的标记仍然清晰,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大致能将记录的时间分为天灾前和天灾后两批。 第一本笔记放置在2162年的书挡之中,翻开有些泛黄的纸页,头几页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颗拥有重雷般响亮称谓的陨石——先遣者。 第一颗陨石砸落在一片群岛的主岛上,恰好也是至生命所持有的岛屿之一。 先遣者的直径并不大,所展开的辐射圈也并没有造成太大面积的异化,在发现异化体存在的第一时间,至生命就立即组建了考察队伍,驻扎在附近的副岛上建立了临时研究所。 情报封锁得及时,陨石的存在就像它坠落时划出的那道轨迹,在短暂而夺目的眩光过后,彻底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02号运输车第3期第18次推进;距离:近陨石3890m;研究员:宁文斌。” “运输车接近4000m范围时,受试生物的异化表现呈跳跃式增长,越过临界点后,异化增幅则逐渐下降……推测4000m半径为先遣者的腹地内环。” 腹地内环? 宁钰皱起眉,隐约泛起一种熟悉的不安。 那不就是现在的废土区吗?他们难道在之前就已经对废土区内有过研究了? “……02号运输车第10期第3次推进;距离:近陨石3990m;研究员:宁文斌;考察员:……” 后方是一串被污渍遮盖的笔记,按模糊的字迹分辨,不难判断应该是四个人的名字。 “外环辐射对人体暂无明显影响表现;进入腹地内环,考察队全员出现强致幻反应,发生不明冲突,中控台紧急召回。” “经强制麻醉后检查,成员前额叶均呈现不同程度损伤,成因不明。……” 果然。 宁钰捏住本子自然地向下一落手,立刻回想到他和李鸮先前在驿站碰到的那个快递员。 仅仅只是从废土区的边缘擦过,一个好端端的人,就变成了那森*晚*整*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癫狂模样。 废土区里到底有什么? 显然,当时作为科考人员的宁文斌也持有同样的疑问,在往后的笔记中,他控制着不同的变量组合,派遣了数队人员深入考察,但是结果却始终如一。 所有踏足过陨石4000m范围之内的人,全部陷入深度幻觉,而更糟糕的是,这些考察队员还在强制撤离后的一星期内陆续死亡,无一幸免。 根据宁文斌的笔记和记录时间,宁钰简单地推测了一番当时的大致情况。 由于考察队的惨状,整个研究所包括林雪雁的队伍都暂时搁置了研究,所有人聚集在副岛上,针对是否要继续推进陨石的勘探,展开了紧急讨论。 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显然也并没有将计划暂停。 笔记已然翻阅过半,宁钰的目光跟随纸页翻动,终于落到了那页划分新方向的名称上。 “先遣者:异化基因的敲入与桥接——嵌合体的培育与研究。” 嵌合体。 宁钰的视线在这熟悉的三个字上多停顿了片刻,又再次翻过了一页。 所以,所有嵌合体的研究伊始,就是在先遣者降临的同一年内展开的,也难怪宁文斌会说,这场实验已经进行了小三十年。 可他们为什么要做嵌合体? 宁钰捏着下一页的手悬在半空,忽然被自己脑内突如其来的碎碎念问得一懵。 按宁文斌描述的情况来看,整个辐射圈的影响范围,顶多涵盖到他们的群岛,并不会对远处的陆地造成什么影响。 更何况,当时辐射圈还是被至生命封锁隔绝的禁地,连内部的异化体都能被管控收容。 天灾前的蓝星没有危险,人类应该也不存在什么生存威胁,那至生命还有什么由要去创造研究这些嵌合体? “……人造兵器……权力……掌控全人类的进化……” 笔迹中的内容触目惊心,宁钰难以自抑地皱紧了眉头,唯恐自己看错般,又将那行文字从头读了一遍。 嵌合体最初的定位就是纯粹的人形兵器,而至生命的野心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他们竟然想利用嵌合体带动全球范围的进化,凭借掌控着陨石这一核心材料,自此,彻底将嵌合技术完全垄断。 只不过研究才刚进行到中途,那场毫无征兆的陨石火海,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的计划砸破产了。 宁钰拍了拍脑袋感到一阵头痛,在某个瞬间,他甚至都觉得,天灾就这么来了也挺好的,至少比全世界都被实验室那种嵌合体塞满来得好。 “……N.0100——N.0400嵌合体全部失活,疑似基因排异,划除无效基因:BULL。” “……N.1201——N.1501嵌合体全部失活……” “……全部失活……” 连串的失败记录几乎占据了后半本笔记的绝大部分,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中,只掺杂着几条零星的“成功着床”。 几乎屈指可数的成功案例被宁文斌摘录在笔记的末页,但与林雪雁记录的情况不同,宁文斌追踪的这几例异化体,都具备各种意义上的“显性表现”。 有些是体表的纹路与毛发,有些则是完全异于常人的四肢和五官。 下一页,那些本应继续往后跟进的记录,却全部戛然而止,只剩一行冷冰冰的“发育中止,确认死亡。” 自此,划分到宁文斌手里的几批嵌合体,全部宣告失败。 笔记的封底上有一排轻浅的划痕,看起来像是用铅笔写出来的痕迹,沟壑里的铅迹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只剩一排起伏的文字,悄悄地落在了这页无人问津的隐蔽角落。 “凭什么她可以,我不行?凭什么是Shane?” 宁钰跟着指腹感受到的凹陷默读辨认,一点点将这两句不甘的质问拼凑完全。 他合上笔记,低垂着脑袋沉默了许久,才回过身将本子重新放回到书挡的原位。 对于宁钰而言,比起宁文斌在自己心里的转变,直面父母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相爱,反而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他抬起手搓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这才重新倾身探入书柜,在数字之间挑拣着下一本笔记。 “……他们这次都入侵到办公楼来了,那么大块的区域,竟然全部被影响了。” 办公室外的电梯突然冒出了叮声清响,随着一声簌簌的摩擦声,电梯门应声开启,几个人讨论的话音径直传入了办公室里。 另一道声音应道:“这回能把电网搞瘫痪,下一次不知道又是哪儿,这群人搞出来的问题每天都在变得更棘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目的明确地直奔办公室。 宁钰临危不乱,将手中的本册归回原位,关上玻璃柜后,又复原了桌面的布局,一步跨出桌椅位置后,便若无其事地站在茶几旁的挂画边,背着手故作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反正反追踪已经定位到目标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处。”声音近在咫尺,有人已经握住了办公室的门把,“不管怎么说,得先抓几只狐狸压压舆论,否则光是安抚民心都得我们费一阵功夫。” 玻璃门应声推开,几目相对,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焦在了宁钰的身上。 几名研究员也没想到办公室里还会有人,纷纷自觉地闭上了嘴,给后方的宁文斌让出了过道。 宁文斌也并不稀奇,看着神色平静的宁钰只是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他左右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另一道预想中的身影,又往声音里加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余铮没跟你一起?” 第68章 第68章 去你妈的。 “他在楼下。” 宁钰答得随意, 一副对什么事都毫不关心的懒散模样。 宁文斌听着他的回应,轻轻挑了挑眉,片刻, 又像是早有预料般, 意有所指道:“是吗, 我之前应该跟他强调过要优先顾你这边,怎么降职了都不长记性。” 他把白大褂挂上衣架, 跟身后几个敛声屏息的研究员吩咐道:“把人给我叫回来, 多大点事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宁文斌的话音一落, 靠近门边的研究员就立刻点头应好, 转身小跑出办公室, 直奔向了电梯的方向。 宁钰盯着研究员快步离开, 视线一转, 又看向了宁文斌:“每天一模一样的东西你还没看够吗, 我自己都过腻了。” “你的心思不在基地里, 当然会觉得腻。”宁文斌呵呵一笑, 毫不在意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 “等你真正开始适应, 自然就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了。” “用心?”宁钰一挑眉, 抿了抿嘴角故作认同道,“确实很用心,从一开始到现在, 你还想瞒我多久?” 宁文斌叹了口气,声音里的温度急转直下:“又开始了, 我瞒你什么了?” 宁钰没有回答,反而垂下了背在身后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我妈在哪儿?” “我早和你说了, 你再怎么问也都是这个答案。”宁文斌摇摇头,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她已经不在了,我亲眼看到……” “别装了。”宁钰冷声打断他车轱辘话似的解释,不留情面地将宁文斌掩饰的真相戳破,“三天前的中午,你们才进行过一次正面联络,当时你说的是,‘他不会找到你的’。” “为什么还要骗我。”他侧过身,脚下学着某人的步调,一步压下了身周的气场,“我妈到底在哪儿?” 宁文斌脸上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惊异,那对所有事都尽在掌握的表情,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的目光转动,一眼就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狐狸图案和底下的弹窗,似乎是清楚宁钰看见的是什么,宁文斌呼出一口气,又找回了原本的气定神闲。 “我不知道。”他义正辞严地开了口,无比自然道,“我早说了,她不在了。你是一时间接受不了她离开的消息,所以把所有情感寄托在了一个未知的个体身上,臆想他其实是你的母亲,但很可惜,他并不是。” 他满脸无奈,甚至还倒打一耙:“我是你爸,我能有什么由瞒着你?” “你知道吗,如果是之前,我可能真的会信你的谎话。”宁钰弯起了眼,心底对宁文斌这如同负隅顽抗般的解释毫无波澜,“你觉得你们的对话没有任何漏洞,你觉得那些文字无关紧要,但对我而言,它就是告诉我真相的钥匙。” “课代表。”他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了一句,又再次开口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喊我。” 空气里的氛围一点点结出冰霜,剩下的几名研究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默默腾出办公室的中心,让给了这对逐渐开始剑拔弩张的父子。 眼看宁钰已经认定了林雪雁存活的事实,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漠,宁文斌索性不再虚与委蛇,直接承认道:“所以呢,我瞒了你又怎样,她在什么地方重要吗?” “照你的意思,就是还要跑到外面去,”他鄙夷地笑了一声,语调怪异道,“跑出去接她回第一基地,最后再满足你小孩子过家家的幼稚心愿?” “……” 怒意倒灌进血管,汹涌地冲击着每一条压抑的神经,宁钰攥紧双拳,竭力克制着身体的冲动,沉默地盯着眼前还在滔滔不绝的宁文斌。 宁文斌留意到他的举动,想到之前汇报中描述宁钰也才恢复到能自由走动的水平,便只当他在耍小孩性子,完全没当回事。 “如果不是她的那张协议,你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上下打量着宁钰,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她,天灾的时候我早就把你带进基地了,怎么可能让你在外面跑这么久。” 宁钰眉头一蹙:“什么协议?” “离婚分割协议,”宁文斌也没再藏着,像是懒得再去维持自己在宁钰面前早已名存实亡的慈父形象,“要求在你成年之前,让我配合她,给你提供传统意义上,和谐的家庭环境和父母关系。” “但那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如当初就让我来教。”他冷笑着,言语中满是不屑,“她把你留在以前的房子里,每个月来跟我演一回戏,结果呢?” “结果就是,你现在一门心思全扑在外面,连自己的亲爹都可以不要,这就是她想要的?” “拿着留下的机会不要,还成天想着出去?你大可以看看外面那些人为了进来,都用了什么手段。”宁文斌摊开手,掌心朝着电脑上的狐狸图案一送,“进攻了局域网,黑了数据库,干扰了全城的电网,无所不用其极。可就算破坏了又怎样,他们根本跨不过外围的防线墙,这就是区别,这就是从一开始就刻在骨子里的区别!” “你……” 咚咚咚。 还没出口的语句被一连串的玻璃敲击声打断,宁钰的眉头紧锁,视线一动,就看见了门口身形匆匆的余铮。 屋内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到了余铮的身上,眼看场面显然是免不了一场浩劫,他草草环顾一圈四周,目光短暂地在宁钰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摆正身形,迈步走向宁文斌:“博士。” 宁文斌瞥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这就是你将功补过的态度?” 余铮微微低下头,沉声解释道:“情况紧急,我是觉得这里比较安全,就让他独自留了一会……” “你觉得?用得着你来决定吗?”宁文斌抬手朝着门口一指,“你要是不想干趁早走人,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还有你。”他直接无视了余铮眼底的愤懑,回过头又冲着宁钰道,“余铮不对你胃口无所谓,他要去哪儿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我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这里都有的是人送到你手里。” “但你把心给我收住,别再惦记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了。” 屋里的温度降至冰点,话音落在办公室的地垫上,渐渐没了回音,没有人接话,也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表什么看法。 可就在这如同寒窟冰窖般的氛围中,一道脱口的笑声却突然打破了停滞的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聚焦中央的宁钰嘴角挂笑,眉眼间汇聚着一团寒凉的笑意,他看着宁文斌,字正腔圆地朗声道。 “去你妈的。” “……” 宁文斌一下子愣在原地,全场的人也在同一时刻发了懵,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你以为我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你觉得全世界都和基地一样,不愁吃喝不用担惊受怕?” 宁钰的眼尾弯弯,看向宁文斌的眼底,也早已没有对童年记忆的眷恋:“我想着我小时候的家,靠着这个美好的梦,放下了明明才更应该是我父亲的人来找你,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他一字一句地将话语在齿间碾碎,迈向宁文斌的脚步缓慢而沉重,“你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人类,为了夺回最后的家园,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因为你,我牺牲了我的朋友,我真正的家人,我完完整整的十六年。”他的眼眶泛起红,清透的眼眸中却完全映不出宁文斌的身影,“结果最后,你却给我这么一个烂爹?” “没大没小!谁让你这么没规矩的!”宁文斌的脑门被涌来得气血冲得赤红,他一把掀开前来阻拦的余铮,挥起手就朝宁钰抽了过去。 宁钰完全不退让,抬手径直抓住了宁文斌的手腕,难以撼动的力道根本不像是才刚恢复不久的样子。 宁文斌抽不回手,在仓促挣扎中一下子回过神:“你?!你怎么回事……” 日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办公室,在宁钰锁骨下那枚不起眼的圆形硬币上,倒映出一轮晃眼的亮光。 他抓握的力道不减,视线迎着阳光越过窗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基地远处的异动,又再次勾了勾嘴角:“宁博士,你们的数据库在修复之前,应该不存在ID一说了吧。” “你觉得,你还分得出你们第一基地和外面的人吗?” 宁文斌对他这态度十分不满,挣着自己的手,冷声道:“可笑,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分不清?” “那我们,拭目以待。” 宁钰的笑颜明朗,弯起了与林雪雁五六分相像的眉眼,攥着早已积蓄许久的怒火,抡起胳膊朝着宁文斌挥了出去。 砰! 宁文斌对他这一拳始料未及,完全没经过训练的身体被重力带动,一下子栽倒在地。 场内的所有人都愣了片刻,还是余铮率先反应,快步上前搀住了捂住脑袋痛呼的宁文斌。 “博士!”“博……博士?!” 周围的研究员这才后知后觉地靠了过去,看着地垫上落下的点点血迹,一个两个都被吓得不轻。 宁钰最后瞥了一眼被人群包围的宁文斌,头也不回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而在迈出办公室的前一秒,他突然顿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 “噢,对了。你不是觉得嵌合体就是一群不人不鬼的怪物吗,那我告诉你。” 出口的声音平静,却盖过了周围所有的惊呼和交谈。 “我也是嵌合体。” 第69章 第69章 ……别停下,还不能停下。…… 宁钰的话音刚落, 宁文斌的表情就如同吞了只苍蝇般,难看到极点,他睁大双眼瞪着宁钰离去的背影, 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 却半天都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那声音静止了半晌, 在宁钰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如同一阵升空的烟火, 气急败坏地在半空中炸响。 “林雪雁!你他妈对我儿子干了什么!!——” 像是在回应这道怒吼, 熟悉的袭击再次席卷全城, 无形的冲击波挥出了震耳的声浪, 瞬间将启用的备用电源再度摧毁。 整栋办公楼又一次陷入停摆, 只剩下斜过窗框的阳光, 在楼内落下了有限的光亮。 对付宁文斌这样极度自负的人, 让他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血脉, 也是他一直鄙夷唾弃的嵌合体, 无疑是一种再精准不过的沉重打击。 宁钰的心头毫无波澜, 甚至觉得有种泄愤般的快感, 他将那道咒骂遥遥地甩在身后, 一转身就穿入了安全通道之中。 快速穿行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阵阵回荡, 可还没跑下几层,另外的几道脚步声就从头顶赶来,与他的步调错综地交杂在一起。 “宁钰, 等等!” 宁钰闻声眉头一拧,立即撑住楼梯的扶手, 提胯转过腰,纵身翻越了半层楼的台阶。 普通研究员的围堵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威胁,但唯一棘手的, 就是后面跟着追来的余铮。 宁钰的身体只能算勉强恢复到了普通水平,加上长时间没经历实战,不管是体能还是意识,都已经不能和初来时的状态同日而语。 以现在的状态和余铮正面交手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宁钰再一次加快了脚步,撑着扶手借力腾身,转过腰,就干脆利落地翻到了下一层。 “等等!” 呼喊被台阶阻隔,只剩一道回音在楼道里来回振荡。 将近三十层的楼梯到底还是折磨人,宁钰从安全通道口冲出来时,险些脚步一晃摔倒在地,可眼下没有时间停歇,他抓住通道口的门把稳住身形,咬牙迈开发酸的腿,又立即朝着出口的光亮狂奔而去。 办公楼另一头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群,大规模停电造成的影响,明显要比宁钰预想中的大得多。 人群之中有人高呼着:“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才修好了吗?!” 另一头有人道:“我交班都快迟到了,凭什么这个时候说电车要停运啊!” “客人那边的积分一直刷不过来,你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不满的话语一下子煽动了所有沉寂的情绪,人潮推搡拥挤,吵着闹着要让眼前疏散人群的警员给个说法。 包围中央的警员提着喇叭,满脸难色,他的嗓音沙哑,被放大的声音像是重复了无数遍般,透着股明显的疲惫:“大家稍安勿躁,信息部门正在紧急抢修,目前情况比较特殊,城内的所有工作需要先暂停搁置,辛苦大家配合。” “不能先把网络修好吗!”有人高声反问,“现在通讯断了,人都联系不上,难道还要我们自己跑过去找吗!” “对啊,就不能先修复通讯吗!……” 单薄的安抚完全是杯水车薪,周围的人根本不吃警员那一套解释的说辞,反而越发言辞激烈地争吵起来。 宁钰闷下头混进了人群之中,在嘈杂的喧哗里悄无声息地隐蔽了身形。 他的脚步跟着人潮缓速移动,一边留意着身后追来的动静,一边分辨着周围人提到的基地现况。 目前可以确定消息属实,基地的东门外已经爆发了一波正面冲突,外面的人应对基地的手段极其熟练,有组织有纪律,完全不像是临时组建的乌合之众。 而基地的哨兵也在警卫队的协助下竭力反击,目前还在持续呼叫支援,无奈通讯网络遇袭断联,他们就只能靠人肉消息紧急召集周围的警卫力量前往东门增援。 东门。 宁钰放慢了脚步,脑内的计划一点点开始有了具体的眉目。 眼下警卫队的大部分人手都在集中赶往东门方向,西门的防守就必然会薄弱许多,他的卡罗拉也刚好停在西门外侧的空地,所有条件天时地利人和,正是他脱身的好时机。 宁钰立刻回过头,逆着路上行人的朝向,径直朝西门的方向赶去。 路线越靠近西侧,周围的环境就随之变得越发平静,除去那些势必要讨个说法的人,西边的街道上,大多都是对此没什么大反应,只是爱探出头看看远处热闹的居民。 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零星的警员在街道中维持着基本秩序。 视野中,那些警员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宁钰停下脚步,条件反射地侧身一靠,立即将视线切断在转角商店的背侧。 照宁文斌的性子,绝对会在第一时间下发拦截他的命令,可现在全基地的通讯掉线,宁钰无法确认那些警员是否已经收到指令,但也绝不能冒着暴露的风险主动现身试探。 他环顾着四周的街道,刚准备绕开警员的视线,前往另一侧的巷口,后方的人群中就忽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呼喊:“人在那儿!” 糟了! 宁钰的心头一跳,目光瞥见了那些穿过人群直奔他而来的警员,干脆放弃临时计划,径直朝着转角的巷内跑去。 警员们快速跟上他的脚步,接连打开肩头的警备灯,带着数道刺眼的红光步步紧逼:“站住别动!” 途径的窄巷狭窄逼仄,道路两侧还被附近的居民堆满了杂物,穿行间,宁钰轻巧地翻过几只堆积的木箱,他抬起头,快速寻找着西广场上那面熄灭的巨型屏幕。 作为一个地标性建筑,这是他用以确保行动大方向不出错的目标指针。 他迎着巨幕在巷中狂奔,而身后的红光却带着追击的脚步紧追不舍。 眼看着巨幕在视野中越来越近,宁钰朝着它的方向,再次拐入一个转角,可视线刚落入巷底,就看见了一条完全封闭的死路,他原本迈开的脚步也在此刻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身后的追击已然接近,这个时候回头必然会和那些警员撞个正着。 他环顾着两侧的围墙,干脆几步后退,踩实的脚步蹬地,骤然爆发的速度加速助跑,一下带动腾起的身体,伸手抓住了墙沿的边缘。 墙头似乎是为了防止偷盗者翻越,刻意扎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玻璃,宁钰只是在外侧一撑手,手上就瞬间被划出了数道立刻见血的伤口。 疼痛顺着掌心贯穿至大脑,宁钰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没时间顾及伤势,踩着墙面一个跃身,利落地从墙头翻了下去。 不算矮的高度带着重力,直直冲上了宁钰的胸口,他跳得仓促,前扑的翻滚没有完全卸力,剧烈的震动一下子牵扯到那道还在隐隐作痛的枪伤,差点让他一个趔趄又栽倒在地。 “他出去了!” “散开散开,去外面!” ……别停下,还不能停下。 宁钰咬紧牙关,拧起双眉心头一横,几下拔出扎进掌心的碎玻璃,又立刻攥紧袖口,不让淌出的血液在地面留下痕迹。 灼热的痛感带来了声声耳鸣,他强撑起双腿,直奔着西广场的方向跑去。 没有了局域网和电力,人群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广场上方,面对基地外进攻的消息,他们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仍是一副悠哉清闲的模样。 宁钰万分顺利地穿过广场,熟悉的路线在脑内模拟了无数次,已经无比清晰,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基地外墙,心情竟然出离的平静。 先前通往垃圾站的窄巷多了两个来回巡查的警员,大概率是之前他和李鸮的行动惊动了基地的上层,出于安全考虑,才特意派了人在这里巡守。 宁钰放轻脚步,压低重心,将身形隐匿在附近店面的招牌之后,他紧贴墙面侧过头,就看见不远处从西门的方向匆匆跑来了一个警员。 那警员缓缓停下脚步,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在几声有气无力地大喘气过后,才匆忙地和巡查中的二人转述着情况。 宁钰只听见了几个模糊的关键词,结合他们的表情和反应来看,猜测可能是火狐在西门那边又有了新的动作。 得到消息的警员二人快速作出反应,立刻背起枪朝着西门的方向跑了过去,而赶来通知的那名警员明显还没回过气,他撑起身,面朝着西广场大口地喘着气。 不能再等了。 如果西门也开始爆发冲突,警卫队肯定会立即调派警力,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的为时已晚,必须趁现在赶紧出城。 宁钰迅速作出判断,放轻步调,紧贴着墙面,他卡在对方的视野死角中,在警员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瞬间贴近至极限,如同一只突然暴起的凶兽,立刻回勾手臂,瞬间卡紧了警员的下颚。 那警员本就紧缩的呼吸再次凝滞,喑哑的呼救被掐断在嗓中,他一把抬起手扯住宁钰的胳膊,几下猛挣,竟然还真的掀开了一道气口。 ……不能让他逃了! 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在实战中严重吃亏,宁钰的牙关紧咬,口腔中甚至崩出了几分血气,他强制调动本就快消耗殆尽的体能,叠过右臂,一把箍紧了警员的后脑勺,在警员奋力地挣扎中,又再次加大了手臂的力道。 绞锁中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宁钰落下手,立刻拖着休克的警员退回了巷道之中。 用力过度的手臂还在不受控地微微发着抖,他夺下警员手里的枪,确认完枪膛内剩余的弹药数量,便上膛提枪,立刻朝着巷内动身。 巷中的光线昏暗,完全将他的身形遮蔽,只是不等他走出几步,外部的道路上就跑过了一队整装待发的警员。 宁钰的脚步一闪,身体贴紧了墙面,他快速向外一瞥,却发现集结的队伍竟然还不止一两队。 像是整个警卫队的主力力量都在往基地的西门赶来。 ……怎么回事? “快去布防!” “火狐的主力在西门!……” “快去调人!!” 场面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所有的优势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眼看着巷外的队伍逐渐成型,宁钰暗道不好,刚准备转头动身,巷口的光线,就突然被一道不请自来的身影所遮蔽。 宁钰抬起枪口迅速后撤,来人却没有出声,踏着沉钝的脚步和他一道深入了巷中的阴影,又径直停在了他的身前。 第70章 第70章 ……杨飞辰到底何许人也。…… 枪口仍然直冲着来人的脑袋, 宁钰的眉头低压,肩抵着枪托,指腹搭在板机上, 随时准备扣下。 “你先冷静, 我不是来拦你的。”余铮的语句快而清晰, 他举起手臂,张开双手示意没有任何武器后, 便缓缓将手背在了头后, “时间紧急, 我长话短说。” “火狐这次的真正目的是进城, 他们想把人全部塞进基地里。”他压低了声音, 看着宁钰匆匆道, “警卫队这边已经开始动作了, 具体的行动路线会集中在西门附近, 你如果要走, 一定要记得避开正门。” 宁钰的眉头紧锁, 对余铮这如同倒戈一般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 他托起枪身, 还没表示疑问, 不远处的巷口就突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余铮!你那有情况吗?” 这一声直接挑起了宁钰紧绷的神经,他一下攥紧枪把,死死盯着余铮的举动, 像是只要他有半点透露自己行踪的意图,自己就会毫不留情地开枪射杀。 好在余铮也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看着那道漆黑的枪口,又仓促地将手臂抬高了几分,朝着外侧回应道:“没有, 我准备再去里面看看。” 应答回荡在寂静的巷中,外头的声音没再继续追问,只留下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带着节奏,隆隆地往远处走去。 余铮微微倾下身,又重新看向宁钰,加快语速低声道:“这条路是基地特意分出来的走私路径,是专门用来置换外界物资的,虽然名义上只是一条无名路,但实际的布防会比其他地方更严密。” “不只是警卫队,外面还有将近二十个点位的哨兵看守。”余铮皱起眉,又再次偏过头分辨着巷外的声音,他的身形一点点绷紧,像是停留的时间已经接近了他能和其他人解释的上限,“我建议车别要了,能不走这边尽量就不走这边。” “为什么。”宁钰终于道出声,手里的枪却丝毫没有移动,“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余铮反而松了口气,带着几分畅快的笑答道:“为了工作当了这么久的孙子,是个人都得有点儿反骨吧?” 他落下一只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攻击的打算,在宁钰的注视下将手伸至腰后,提出了一只看着有些分量的布袋,抬手抛给了宁钰。 宁钰并没有因为先森*晚*整*前的事而放松警惕,他单手接过布袋,解开绳结后向袋内一瞥,视线却倏地停顿在原地。 是他送给李鸮的那把匕首。 “这是他的东西吧,还给你。”余铮再次抬起了手,带着最后的一句话朝巷口缓步退远,“我得走了,保重。” 巷外的光亮又一闪,整片巷中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他收起枪,握着那把熟悉的刀柄沉默了片刻,便立即转身朝着内部的通道走去,落下一句散在风里的:“多谢。” 他不可能放弃他的卡罗拉,也不打算就这样狼狈地从基地跑出去,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是大是小,他最后都必然要给宁文斌和第一基地留下一份“大礼”。 宁钰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那枚硬币,伸手捏住了硬币的两面,在一串清脆的哒哒声中,逆向旋转起来。 余铮给的情报和他们最开始在基地外观察到的哨岗数量分毫不差,宁钰回忆着当时李鸮给出的结论,快步跑在这条无数次出现在梦魇中的窄道,径直奔向了尽头那扇熟悉的铁门。 冲突的声音越来越响,迈过铁门,宁钰藏在掩体后,将基地外的战况一览无余,手中仍在调试着那枚硬币。 第一基地的西门外部署着最后的哨兵防线,他们以半人高的石制拒马为掩体,配合着基地外墙上的哨岗联合对敌。 而火狐那边。 几乎集结了各种款式颜色的大小车辆,大到压路机,小到电动代步车,像是出动了所有能开的载具一般,一应俱全。 载具的车群如同黑色的浪潮般碾压向前,带着雷打不动的钢铁阵型,一步步碾过了那些形同虚设的路障。 后方是一群看不见尽头的人潮,宁钰看着远处耸动的人头,甚至都觉得这里的人,恐怕比基地里那几个广场的人数总和还要多。 然而人潮却并不是火狐此次进攻的主力。 宁钰的眼中渐渐倒映出了那架将近三层楼高的巨型装置,他难以置信地猛搓了把眼,完全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巴。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那架装置的外壳能明显分辨出车皮的痕迹,一看就是从无数台车上卸下来又焊接上去的零部件。 除去有些粗制滥造的表壳,装置的核心位置还焊着一颗巨大的齿轮,齿轮四周满是垂落在半空的橡胶管,管身的另一头连接在前方一个类矩形的立方体上,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结构。 那颗齿轮像是一颗机械心脏,在装置之中缓缓地转动,下方的人群像是牵引着它的导向标,踩着载具开完的路,畅通无阻地直逼西门脚下。 只不过基地的防卫力量并非形同虚设,面对那夸张怪异的装置,却仍保持着冷静,他们的人数虽然不敌火狐,但扫射而出的火力压制却丝毫不输周围游走的车群。 火狐的大部队中,像是有人在无形纵观全局、排兵布阵。 步行队伍的前方,那些弹药耗空的人同时后撤下蹲,与后方提起防暴盾牌的人马默契地交换站位,立刻转攻为守,极其流畅地顶下了又一波的弹火。 燃|烧|瓶和炸药接连不断地从人群中砸向了西门,厚重而坚硬的金属门上燃起了大片灼热的火光,爆破的推力沉闷地向门内冲击,那扇坚固的钢铁大门却只是在一声声巨响中频频震颤,完全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宁钰的视线向头顶望去,那些哨兵正站在与他记忆中完全吻合的位置上,朝着西门的方向支援火力,眼看着熟悉的换弹动作出现,宁钰的目光立即挪向不远处那半座坍塌的矮墙,他屏住呼吸,紧握起那枚引爆进程还不足一半的硬币,径直朝着目标的方向跃身冲去。 低沉的嗓音裹挟着记忆,带着几分笑意在脑海中响起。 “——应该是二十个点位,时间是六秒。” 倒数从六秒计时,奔跑的狂风撩起他的发尾,像是道别般轻甩着他的衣摆,第一道掩体的距离不算太远,宁钰纵身一个滑铲,几乎是眨眼间,就在那道扬起的沙尘后,顺利抵达了掩体的后方。 他匆匆调整完呼吸和姿势,又重新捏起那枚硬币,继续操作着引爆机关。 短短几次喘息的功夫,倒计时就已经结束,墙外的哨兵又重新架枪上膛,朝着火狐的巨型装置集中攻击。 子弹在装置的表面划出金色的火星,可任哨兵的攻势再密集,那些攻击却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难以再向核心攻入半分。 庞大的队伍盘踞在第一基地的西门前,带着道不可匹敌的碾压势头,径直冲向了大门。 哨兵的子弹集中攻向了中段步行的人群,虽然造成了部分伤亡,但绝大多数攻击却还是被那些高举的防暴盾牌拦截。 盾牌上擦出了一道道发白的划痕,铮铮的摩擦声响彻整片空地,周围游走的车群不断抛出炸药轰炸着西门,在扑簌的震颤中,昭告着这场冲突的最后赢家。 西门前的拒马被暴力碾压,原本镇守在门前的哨兵也在那道逐渐逼近的恐怖威压下,死得死跑得跑。 那架巨型装置终于被人群推至了西门的正前方,宁钰留意了一眼,发现装置的高度刚好可以卡进西门的门洞之中。 不难猜测,这东西恐怕就是火狐针对这次行动,特别锻造的攻城器。 一声让人耳鸣的刺耳嗡鸣响起,那个被橡胶管牵制的类矩形立方体这才终于开始运作。 巨大的方体朝着厚重的金属门缓速下降,在抵达与门完全匹配的位置后,两侧的气阀放压,一道轰鸣的哧声过后,方体伸出了六道液压臂,死死卡进了紧闭的大门。 穿透耳膜的巨响贯穿云霄,像是液压臂在和基地最后的防线争夺制衡。 眼看着大门一点点脱力,逐渐出现了崩断的裂缝,底下的人纷纷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入那道撕开的缺口之中。 轰! 一道灼眼的光亮从西门的另一侧袭来,划出烟雾的光球正中攻城器的齿轮核心,瞬间震开一道骇人的爆破火光,打断了整台仪器的攻城行动。 宁钰的心头一凛,对于这如同低吼般的发射声再熟悉不过。 是榴弹。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些比先前更为猛烈的弹火就从西门的两侧包抄而来,接连不断的大火力弹药持续地砸在那架攻城器上。 震天的炮火燃烧在那层由汽车铁皮构成的外壳上,一声声吱呀凄厉的悲鸣响起,那些拖曳着火舌的金属零件就如同一阵火雨般,簌簌地陨落。 火海当头,小部分人群立刻被生本能挟持,开始惊叫着四下逃窜,胡乱冲击的劲头险些瓦解了他们队伍内部紧密的构成。 警卫队扫射的弹火像是清场一般迅速追击着那些逃窜的人群,火狐的车群也在一颗颗导弹之下化为一堆堆废铁。 局势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被彻底逆转,基地这边的弹药像是完全不会见底,在逐渐拉长的战线里,缓慢而折磨地损耗着火狐的武装力量和身心体力,像是一条缠紧在狐狸脖颈上的毒蛇,正在静静等待着猎物失去挣扎的能力。 情况已经跌至谷底,宁钰没心思再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埋着头焦灼地调试着手中硬币的引爆进程,可越是情急,那些细微的操作就越是容易出错。 在又一次因为薄汗在硬币表面打滑而调错了线程后,宁钰终于难以忍受地低骂出声:“我草杨飞辰,我们兄弟一场,你别在这个时候坑我啊!!” 彻底启动的硬币炸弹立即伸缩成块,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滴滴提示声,宁钰也不再顾及准心不准心的问题,抄起那只炸药就朝来路的小巷掷去。 随着一道带着闪光的抛物线落下,宁钰快速回过身护住脑袋,紧闭着双眼等待预想中的巨响来袭。 可等了片刻,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他正暗道要完,身后却突然涌来了一股灼烫的热浪,条件反射让他捂紧了自己的眼睛,那道夸张的光亮竟然还透过双手,刺入了他的眼中。 砰——!!! 迟来的轰鸣像是一道突然降落的天谴,在一瞬间吞噬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只余下它自己的那道共振。 场外似乎只剩一片死寂,宁钰有些发懵地甩了甩头,直到听力渐渐恢复,他这才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汽车警报声。 ……对了,炸药。 他立即朝着那条窄巷回过头,却在视线聚焦的瞬间凝固在原地。 原本的窄巷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几乎夷为平地的巨大缺口。 缺口从上到下贯穿了整面外墙,彻底将固若金汤的第一基地扯开了一道完全弥补不上的巨大漏洞。 面对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宁钰直接愣在了原地,而同样愣在原地的,还有远处已经停战的火狐和警员哨兵们。 ……杨飞辰到底何许人也。 他默默感慨了一句,想到自己竟然天天把这种大杀器挂在脖子上,只感到一阵迟来的钻心后怕。 “……门、门开了!快走!” 随着一声抛落的火星,重新回过神来的人群被瞬间点燃,闹然推搡着朝着那道没有任何弥补余地的缺口跑去。 警卫队的阻拦完全是杯水车薪,他们挡不住那么大量的入侵,涌去的人潮甚至还将他们的身形一并带动淹没。 眼看局面已经彻底失控,宁钰这才功成身退地从掩体后方站起身,逆着人群奔跑的方向,立刻冲向了卡罗拉所在的空地。 而就是这一步飞跃,他抬起眼,刚好就与那个站在人群最外圈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看着只有十六七岁,那双有些阴郁的眼睛完全被刘海遮盖,他手中端着一台连接着无数黑线的仪器,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卫衣,嘴边还露着半截棒棒糖的杆子。 而比起这些,最显眼的,莫过于他脸上那道像烧伤也像胎记一般的红色疤痕。 疤痕从脖子一直延伸直鼻梁,颌下的那部分看起来像是一只行走的狐狸,而与之相连的脸上的那一大半,就像一条燃烧的狐狸尾巴。 宁钰有些怔神,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一个具体的名字。 火狐。 简短的对视转瞬即逝,宁钰拉开车门,没有片刻犹豫,启动拉刹挂挡一气呵成,摸着熟悉的方向盘,他一脚油门直踩到底,在轮胎的尖啸中甩出一道漂移的弧线,飞速冲出了哨卡- 第一基地内。 外面的人大面积涌入第一基地后,彻底造成了基地信息的全面瘫痪,城内一片混乱,即便抢修回了一部分局域网,却仍然无济于事。 数据库里的信息被人为篡改了内容,不管是ID还是积分存档全部被打乱重组,甚至还特意抹除了原本信息部门留下的反追踪陷阱,自此,整个第一基地的结构框架彻底重建。 看着眼前如同浩劫般的场面,宁文斌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所有不满全砸在了一旁的余铮身上:“你是废物吗?!站着干嘛!快去叫人把洞堵上啊,把那些外面来的赶出去啊!” 余铮被他几下推搡,原本还准备动身的脚步在听到这些话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宁文斌更加恼火,伸手点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听不懂人话?要我请你动手是吗,你算什么东西——” “你他妈爱叫谁叫谁吧,老子不伺候了。” 余铮却早就对这些说辞有了抗性,面无表情地扯下自己胸口原本最引以为傲的警徽,像是泄愤一般狠狠碾碎在地,他踩着那堆碎片,没有半点留念地直奔着破开的缺口跑去。 “你、你搞什么?”宁文斌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却又放不下自己的架子,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回来!你他妈回来!余铮!” 不远处几个零星的警员也看见了余铮离开的身影,他们如法炮制,丢下了自己的警徽和多余的设备,紧跟在余铮身后,径直冲出了基地。 时历2194年6月15日,人类之光第一基地遭遇火狐围剿,被迫打开城门吸纳外来人员。 自此,基地的封闭制霸神话,就此画上句点。 70-80 第71章 第71章 我草,他把你甩了?! 隆隆的油门声在无垠的公路上反复拉响, 如同泄愤般,留下了一道道漂移碾过的灰黑轨迹。 宁钰紧攥着方向盘,在狂飙中抛开了所有多余的杂念, 脑海里只剩下唯一一道最纯粹的念想。 快点回去, 他得快点回驿站。 持续释放的肾上腺素传递至身体的各个角落, 越发狂躁的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怖的心率甚至一度与车速表上的危险数字不相上下。 宁钰保持着呼吸节奏, 不让身体的控制权被汹涌的激素裹挟,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异常安静的异化林, 脑内那只沉寂许久的警报雷达, 终于又在此刻拉响。 卡罗拉的车速不减, 占据着整条公路, 扬起一路的尘埃飞速穿行。 几团黑影牢牢跟着他的速度, 在车行驶至一处弯道时, 就立即从附近的林中跃出, 成群结队地抓在了卡罗拉的车身上, 像是一群等待许久的掠食者终于找到了机会, 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猎物围剿分食。 宁钰斜过目光, 一眼就看到了扒在车窗上的那只, 只有人膝盖高度的异化体。 浓稠的灰雾渐渐萦绕上了整台卡罗拉,吱吱的尖锐叫声此起彼伏,透过各个缝隙, 一点点渗透到了车厢内部。 下一秒,车身各处立即传来了或大或小的异响, 窗外的异化体甚至还伸出了锐利的爪子,试图卡进车窗缝隙,强行将这块玻璃拆卸下来。 宁钰看着前路脚踩刹车, 抓稳方向盘猛地向一侧抡去,惯性拖动车身摆尾,一下子将车上的几只异化体甩落。 反应几乎刻入了骨子里,没有半分迟疑,他的手立刻回拉推挡,脚下的油门再补,斜方向刹停的车身又再次朝路段的前方冲了出去。 窗外的那只异化体抓得相当牢固,在几番大力的甩动下,仍然牢牢地攀在宁钰的车窗边缘不放。 它狰狞的面孔紧贴着车窗玻璃,一对浑圆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车内的宁钰,如同对这次捕猎势在必得般,加大了怪异的鸣叫。 宁钰没心情和这些异化体做过多纠缠,干脆一脚油门踩到了底,在骤然倾倒的推背感中,一下子将车速拉至极限。 抓在边缘的异化体这回也再难下手,尖利的爪锋在玻璃上划出了几道深痕,在一阵飘远的凄厉嘶鸣里,嘭的一声,落在了烟尘弥漫的尾气之中。 弱肉强食,武力至上,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日光渐落,泛橙的光亮一点点被灰雾侵蚀吞没,道路两侧的异化林窸窣作响,像是有什么生物穿梭其中,随时准备袭向那辆飞速穿行的载具。 下一程的路段并不好走,宁钰不得不轻点刹车,将车速稳定在一段快但仍在掌控的范围之中。 那些蛰伏已久的异化体显然也不想错过这绝佳的时机,立刻倾巢而出,纷纷扑向了那辆渐渐减速的载具。 黑压压的身影带着灰雾从两侧扑来,宁钰只觉得烦躁到了极点,他下手挂挡,看着那些异化体无意识地低声呵道。 「滚开!」 那道从没对异化体作用过的指令在此刻瞬间生效,混杂着回响的共鸣立刻拉起细线,带着恐怖的巨力将所有扑至半道的异化体缠绕束紧,狠狠朝着反方向甩飞了出去。 天色已然晦暗,眼前的路程终于重新归于平静。 宁钰蹙着眉清了清发干的嗓子,满脑子记挂着驿站和穆冬海的情况,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细微转变。 能力对他造成的负荷正在逐渐减少,而区别嵌合体和异化体的指令边界,似乎也在逐渐模糊消散。 眼下已经没有任何时间约束,宁钰这一路却还是走得像在赶生死时速,可即便他拉满了马力,距离十七号驿站却仍有大段的路程要走,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快速抵达。 他落在方向盘上的手已经开始发颤,无形的疲惫像是长蛇一般缠绕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负了伤且接连经历各种追逐狂奔的身体早已超出阈值,再不停下来休息,恐怕就得永远停下来休息了。 宁钰交换了控制方向盘的手,倾过身从副驾的储物箱中抓出地图,他扫视了一圈路段附近的绿色区域,当机立断地朝着最近的净土区加速驶去。 轮胎飞速碾过交界边缘,辐射的重压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宁钰缓过一口气,找了一处隐蔽的区域缓缓停下车,他拉起手刹,头抵着座椅头枕,几乎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昏睡。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眠于他而言,就像开启了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小憩中惊醒,又在陷入昏睡的下一秒重新回到那片熟悉的雪原。 在不知第多少次踩过那截动物的断骨后,宁钰终于难堪其扰,朝着那片澄澈干净的穹顶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山之间,逐渐被漫天的风雪掩盖,无形而粘腻的目光无处不在,宁钰迟迟没有等来回应,在小腿又一阵自发的惊跳下,再次从睡眠里惊醒过来。 “草……” 他大口喘着气,向后捋了一把已经有了几分湿意的刘海,看着中控台显示的时间,一点点平复下失常的心跳。 几次间隔不长的小段睡眠虽然折磨着宁钰的精神,却意外让身体得到了片刻喘息,他打开车窗透风,歇了半晌索性就这样点燃引擎,靠着还剩的一口气加速赶往驿站。 渐起的嘈杂声唤醒了宁钰有些麻木的神经,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公路开回的驿站,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国道,一股难以言述的酸涩这才渐渐涌上了心头。 一直以来,宁钰总是觉得有父母在的地方才叫做家,可直到经历了那么沉重的失望与重压,他再回过头,才发现这座无论何时返程、只要回来就能带来无限安全感的驿站,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驿站大厅的外围仍然停着不少来这儿休整的快递员,有些崎岖的地面上还能明显看到不久前和战马交手过的痕迹。 宁钰的心越跳越快,他仓促地踩下刹车,连钥匙都没拿,就直奔着驿站的大厅冲去。 “哎?宁钰——” 路上有人的招呼打到了半截,就立刻被一声撞响的铃铛声打断。 大厅里的人不算多,零星几桌大多也都是生面孔,宁钰的视线匆匆扫过厅里的散座,发现没有穆冬海的身影,便迈步朝着吧台的方向走去。 吧台后方像是有人在最新的地图点位,那人正蹲在吧台下,一张张地往上堆叠着信息资料。 宁钰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像是有某种强烈的预兆,他缓缓靠近吧台,可在看清对方的那一刻,所有捧起的期望却都在瞬间落了空。 他沉下声,将那声意料之外的称呼送出了口:“……小竹?!” 那人闻声抬起头,望向他的双眸在聚焦的片刻微微睁大,诧异地惊呼道:“宁钰?!你回来了?” 宁钰匆匆点头,再次左右环顾后,却还是没有发现穆冬海的身影,他看着已经完全适应驿站工作的穆安竹,脑中那条本就饱受折磨的弦又断开了一条裂缝。 “穆叔人呢?”他落手撑在黑色的大石台面上,眼角被渐渐脱离控制的情绪一点点染红,“他怎么样了?” “……你也看到了,现在驿站是我在管。”穆安竹站起身,无比熟练地挑拣出了几张不同区域的地图,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老头他……” 嘭。 宁钰重重地在台面上落下一拳,全然感觉不到掌根传来的钝痛,即便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那道无尽的悔恨却还是像沼泽一般,将他拖进了自责的漩涡。 “我不该走,我就不该走的。”他的声音有些打颤,含糊的喃喃声里,还带着一股轻微的鼻音,“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丢下穆叔去找他,为什么。” “发生什么了?”穆安竹立刻察觉到宁钰的状态有些异常,她抬起手搭在他的肩头,像是安慰似的摇了摇,“这不像你啊,你怎么了?” 宁钰却只是摇着头,闷声道:“如果我留在这里,至少还能见到穆叔最后一面……” “不是,老头他只是……” “怎么就要见老子最后一面了,这么盼着我死?” 中气十足的嗓音穿透后门,带着一堆零散的纸笔径直走向了吧台。 穆冬海的状态相当好,在宁钰愣神的目光中,还颇有闲情地调侃了一句:“这不那谁吗,大稀客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撑起了宁钰心底名为家的那一方坍塌的废墟。 穆冬海和穆安竹也是他的家人。 他明明一开始就明白这件事。 宁钰的胸口发闷,他没有回话,反而一下子回过身,紧紧抱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穆冬海。 “怎么了这是?”穆冬海有点发懵,却还是抬起手,一下下轻拍着宁钰的后背。 可越是这样的暖意,宁钰就越无法控制自己决堤的情绪。 他经历的那些苦痛,他重视的那些人,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开口说,穆冬海就都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像是一颗被风刮来的种子,本该会在陌生的地方野蛮生长,可穆冬海却将他与自家的盆栽一起照料,在不限制他们自由生长的同时,也会剪去那些胡乱抽条的坏芽,让他们好好长大。 穆冬海又何尝不算是自己的父亲。 宁钰的肩头轻轻发着抖,他咬着牙,安静地闭紧了双眼。 穆冬海没再说话,看着人的模样,大致也猜测到了一些情况,他轻轻叹了口气,安慰的力道又稍稍加重了些许:“没事了,叔在这儿呢。” 兴许是环境确实养人,宁钰只在驿站里待了十分钟不到,一路积攒过来的困顿和疲劳就全都被一扫而空,在面对穆冬海和穆安竹时,那些他原本以为无法诉之于口的话语,也都无比自然地说出了口。 像是他们作为一家人,就本该如此。 穆安竹坐在吧台椅上晃着腿,打趣道:“你也不等我把话说完,你刚刚都吓死我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话太有误导性,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宁钰背靠着吧台,还有些泛红的眼尾勾起了一道弧线,他看向吧台里的穆冬海,轻声问道,“叔,你伤现在怎么样了?” “早好了,用不着你操心。”穆冬海活动了一番筋骨,伸手点了点一旁的穆安竹,“你看你走之后,这妮子也算是支楞起来了,老子也该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咯。” 穆安竹眉毛一拧,反驳道:“哎!我还没说要帮你看驿站呢,谁让你当甩手掌柜了!” 宁钰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俩拌嘴笑得不亦乐乎,眼前的画面贯穿着他成长的这十余年,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即便他和穆安竹都已经长大成人,这份联系却始终不会改变。 “别说我,宁钰呢。”那头的穆安竹闹够了,赶忙把话题移到了身旁的宁钰身上,“你找到你爸妈了吗?” 宁钰的眸光一暗,轻轻垂下了眼:“只找到了我爸。” 穆安竹不解:“那不是好事吗?你回来的时候怎么黑着个脸?” 宁钰没有立即接话,正想着应该怎么转述自己在第一基地经历的事,吧台里的穆冬海却突然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立即问道:“小李呢?他没跟你一起?” “……”宁钰的嘴巴刚张开了一道缝,在听见穆冬海的问题后又一下子哑了声,发胀的心口还在钝钝生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无声地低下头,以沉默作答。 穆安竹的拳头一捏,愤愤地锤落在台面上:“我草,他把你甩了?!” 宁钰摆着手,赶忙解释道:“不是,是他先走了……” “他他妈把你一个人丢那儿了?!”穆冬海也跟着在台面上落下一巴掌,“我让他多顾着点你,这他妈给我顾哪儿来了!” 宁钰简直百口莫辩:“不是……他其实也没得选……” 穆安竹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你还替他找补上了,别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穆冬海也在一旁严肃地表示赞同:“他要有你对他那半点心思,还能这么对你?” “……你们别这么着急下定论啊!” 宁钰伸手拉住了愤愤的二人,欲哭无泪地把自己和李鸮在第一基地的经历概括讲述了一番,他剔除了部分关于实验室和嵌合体的信息,又顺带提了一嘴逃走时炸开的基地。 几杯酒小酌下肚,了解了来龙去脉的穆家父女终于重新捡起了性,穆安竹听到他们被迫散伙的缘由后,更是怒火中烧:“靠,他还是不是人啊!拿自己亲儿子的命威胁自己儿媳?!” 酒还没过嗓,宁钰直接喷了个干净。 ……儿媳?谁?……李鸮吗?! 穆安竹敢说,他都不敢想。 “反正要换我,我肯定没意见。” 穆冬海却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转过眼,看着宁钰手上那些结了痂的伤口,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只是落下手,不轻不重地按着宁钰的脑袋搓了搓。 “多久没休息了?”他收回手,敏锐地捕捉到了宁钰眼底的疲惫,不容拒绝道,“这几天你留在驿站给安竹打下手,躺够了再去送单子,别让我逮到你乱跑,听清楚没。” 宁钰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已经挂起了往日最常展露出的笑意,他侧过身,抬起手朝着大厅外一指:“那我去把车子挪了,回来我再大睡特睡。” 大厅门框上的铃铛清脆摇晃,宁钰的脚步轻快,脱离了那片泥泞之后,他又重新有了新的目标。 正午的阳光刚好,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翻下遮阳板,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那张全家福。 童年的梦想终归只是一场泡影,年幼的他像是握着那把家门的钥匙,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 宁钰无法给年幼的自己一个完美的答复,只是捏着照片,如同自言自语般,对着过去解释道:“他是个烂人,他根本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父亲。” 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宁钰两指一拧,将宁文斌的那半截相纸折向了背面。 重新夹回遮光板上的照片小了半截,画面里只剩下了他和林雪雁两个人,宁钰看着旁边空落落的一片,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他盯着那片空白位置想了许久,终于像下定决心般,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只装着照片的信封。 阳光落在鲜红的背景上格外晃人,宁钰落下眼,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着,这张来源有点乌龙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眉眼含笑,无比默契地一起望向镜头,宁钰的目光与阳光一道落在相纸上,他轻轻勾起嘴角,抬手将合照填进了那片空白的位置。 引擎震响,他终于把视线挪回路上,阳光擦过遮阳板的一角,径直投在了那张仍然特意空出来的副驾驶上。 像是回想起什么,宁钰轻笑了一声。 “你不也挺上相。” 第72章 第72章 你们最近有候鸟的消息吗?…… 一个月后。 驿站的大厅里依然热闹非凡。 靠近过道的散座里, 一个穿着白色坎肩的壮汉手搭椅背,手里捏着只玻璃杯,满面愁容地哀叹道:“这离上次辐射扩张都多久了, 按说那些营地也该搬完了吧?以前来回至少都能接个几单, 现在几乎天天跑空车啊。” “有单也好不到哪儿去, 给的物资都不够油烧的。”他对侧的瘦高男人摇了摇头,“前几天好不容易接了趟145国道的单子, 那货还没捂热呢, 营地没了, 全他妈给战马炸完了。” “又是战马?”另一边的花臂男人皱起了眉, “他们最近作妖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之前也没到这种地步吧。” “不是有消息说了吗, ”那壮汉收回手, 朝着中间的圆桌倾下身, 小声道, “他们这次顶上换了人, 手段和作风都要比老头目凶残得多。” “那何止是凶残得多, 你是没看见营地那的惨状。”瘦高的男人左右扫视一圈, 也跟着弯下身, 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听人说,就是因为换了人, 所以他们现在内斗得还挺严重,虽然烂事儿还在一起干, 但以前的那波人好像都不太服这个新来的。” 他的话刚说完,森*晚*整*一阵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风就从过道处飘了过来。 三人条件反射地循着气味的来源抬起头,一打眼, 就看见座位边上站着一个有些狰狞狼狈的身影。 瘦高男人辨认出来人后一阵惊呼:“我草,宁钰?” 壮汉一下子站起身,看着人满身的血气,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你这是碰到啥了……先去处一下吧!” “不要紧我没事,”宁钰的声音无比沙哑,他将外套往里拉了拉,草草盖住了一点点渗透绷带的血痕,“你们最近有候鸟的消息吗?” “候鸟?” 散座里的三人面面相觑,短暂的噤声过后,那花臂才硬着头皮打破了寂静:“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找他们啊。” 见有人开了头,另外的二人也没再憋着话,那壮汉叹了口气,不解道:“虽然最近确实不景气,但应该也没到要去招惹候鸟的程度吧。” “你也不是不知道,那群人本来就神出鬼没的,能看见他们车尾灯都算运气好了。”瘦高男人也搭了腔,劝说道,“算了呗小宁,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没事,如果有什么消息请务必告诉我,我先谢过大家了。” 见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宁钰草草结束了对话,他移开眼,毫不停顿地转身朝吧台走去。 他的背影里透着股明显的疲态,像是一台被上紧发条的机器,即便饱经重压,却还是执拗地转动着自己的齿轮。 三人看着他缓步走向吧台,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以前也这样吗?”花臂回忆了片刻,“怎么感觉一段时间没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之前不挺开朗一小孩吗。”壮汉也有些困惑,看着宁钰有些摇晃的身影,不免也升起几分担忧,“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儿啊。” 门板后的铃铛声作响,一道晃眼的光短暂闪过,又从外面来了几个快递员。 正听着眼前两人闲聊的瘦高男人视线一挪,刚好锁定在那批新进来的其中一人身上,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强行把人拦停了下来。 “哎洋哥,问你个事。” 周洋被迫停下脚步,他落下眼,看着眼前这三个有些鬼鬼祟祟的人,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咋了。” “你跟宁钰玩得好,你知不知道他最近是咋回事啊?” 周洋没有回答,反而先问道:“他还在找候鸟吗?” 花臂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几个劝了好像也没啥作用。” 周洋了然:“那就是了,他应该是和雕鸮闹掰了。” 像是终于确认朋友没什么大碍,三人缓了口气:“原来只是和人闹掰了啊……等下!” “他和谁闹掰了?!!” 后知后觉的三人惊叫出声,险些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 “候鸟的雕鸮啊。”周洋相当平静,还补充着解释道,“上回战马来的时候你们不在,宁钰带着雕鸮过来支援了,当时在场的人基本都知道这回事。” “他带着雕鸮……来帮驿站?!” 如同天方夜谭般的事实展开在眼前,三人默契地收了声,一个两个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艰难地消化着听进耳朵里的消息。 周洋的目光也扫到了吧台那边正在处伤口的宁钰,望着那道几乎与先前变了副模样的身影,他摇了摇头:“兄弟一场,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消沉下去,我也得去劝劝他。” 呲啦。 宁钰扯下一节纱布,重新将身上那道又有些渗血的伤口覆盖。 他眼下的青晕深得发黑,常年含笑的眉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裹了层冷意,疲惫的躯体遵循着他的意志,仍然干脆利落地执行着一个又一个动作。 长时间同危险与伤痕为伍,一直寻找的消息也毫无回音,加之许久没有得到真正的睡眠与休息,宁钰已经足够精疲力竭,再难挤出半分精力,去维持自己原本对外的面貌与状态。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宁钰自己都不太记得清楚。 起初,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于能力的运用还不够熟练,在静养了没几天过后,就开始主动接手一些深入沃土的单子,强行磨练自己的能力。 而后,他才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出现的异常。 每一次进入睡眠,他都会在梦里进入那片荒芜的雪原,而当他从雪原回到现实时,那些能力对他的反噬与限制,也会随着深入雪山的梦境而逐渐模糊消失。 比起长时间无法得到休息的精神,宁钰更在意它带来的机会。 他必须要变得更强。 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面对所有的局面都毫无还手之力。 能力的每一次跃升,都伴随着不同程度的生死威胁,宁钰不知道这个“漏洞”会持续多久,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在它消失前,全力解锁扩宽新的指令与空间范围。 而在路途中,他同时也在留意着母亲可能在的位置。 白鸽给的范围圈已经定死,人类能生活的区域更是屈指可数,如果能将圈内所有的净土区都排查一遍,那么找到林雪雁,最多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这都上哪儿去了,之前还知道好好惜命,现在怎么每次回来都搞一身伤。”穆冬海帮他系紧了绷带,语气极度不满,“有什么好扛的,送不到的货不送不就完了,老子当初怎么教你的?” “送货不送命,走单不走心。”宁钰看着胳膊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一字一句复述道,“叔你不用担心,我自己有数。” “你这叫有数?”穆冬海收起医疗箱,往他没受伤的后背上抽了一巴掌,像是记起了什么,又自顾自地站起身,骂骂咧咧地朝着后门走去,“还好意思管老子要子弹,不省心的兔崽子,连吃带拿……” 宁钰坐在吧台椅上,两只缠满绷带的手臂搭着台面,他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目光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原有的笑意。 “宁钰,你之前问有没有G23国道附近的单子,我这边捞到了一个。” 身后的脚步声匆匆,宁钰回过眼,视线跟着快步赶来的穆安竹,移到了吧台后方。 穆安竹落下笔,刷刷几下在便签上写出了两组坐标,她沿着粘贴位置一揭,利落地拍在了宁钰面前。 “G23国道45公里附近的营地旧址,”穆安竹落下笔尾,点了点左侧的坐标,“目前是在沃土区外圈,不算特别危险,所以他们给的酬劳也不高……只有30颗子弹。” “刚好一个弹夹。”宁钰抬起眼,毫不犹豫道,“我接了,他们给多少时间?” “24个小时,你想清楚了再接啊。”穆安竹两手抱臂,看着他满身的伤又叹了口气,“我说真的,你注意点吧,你再这样别说老头了,我以后也不会再给你派单子了。” 宁钰拿着便签站起身,双眸带起眼下的青晕,弯起了一道柔和的弧线:“那哪儿行啊,我可全靠你了竹姐。” 门铃清脆作响,像是宣告着又一趟旅程启航。 穆冬海早早把他需要的所有弹药填进了后备箱,宁钰清点完物资储备,刚拉开车门准备坐进驾驶室,车尾就传来了一阵铛铛的敲击声。 他的动作一停,回过头朝身后望去,就看见周洋挠了挠头,放缓了步子慢慢走了过来。 宁钰转过身,眉头微蹙:“有事吗,我还有单子要赶。” “不会耽误你太久,我只是想来劝劝你,以同类的身份。”周洋伸出手,简单地在自己和宁钰之间比划了一番,“你现在伤成这样,驿站里的兄弟们都看不下去,要是真强求不来就算了吧,说不定他转头就把你忘了呢,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宁钰抬起手搭着车门,眉头皱得更紧:“你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已经对你没意思了。”周洋匆匆摆了摆手,“单纯站在朋友的角度,因为这些事,你消沉得都不像你了。” 宁钰没有立刻回应,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他才重新坐进驾驶室带上了车门。 计时器从24小时开始下落,他按下车窗,在倒车经过周洋时,轻点了一脚刹车。 “好意心领了,”他缓缓开了口,视线却依然直视着路段的前方,“但是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们不用管我。” 引擎轰鸣,卡罗拉扬起连串的隆隆巨响,朝着坐标点位全速前进。 G23国道刚好途径范围圈边缘的一小处净土地带,他这次过去,也是为了排查一处林雪雁可能在的位置。 目标地点按天灾前的地图划分,距驿站只是临市的距离,宁钰顺着公路行驶,几乎没几个小时就进入了目标沃土区之中。 辐射落在身上的不适随着距离的深入点点加重,道路两侧的路牌锈得不算太严重,仔细看还能勉强看清上方的方向和文字。 宁钰轻踩刹车,眯起眼辨认着路牌上的信息,他正规划着后续的路线,前方的马路上就遥遥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呼喊。 “救、救命!——” 一个少年反背着一只双肩包,磕破的脑袋鲜血直流,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外套,拼命地甩动着四肢,沿着马路一路狂奔。 人类?为什么会在这里? 宁钰皱起眉,还没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的身后就袭来了一道灰影。 那灰影如同一道瞬间出现的闪电,锐利的喙部直冲眼前的猎物袭去。 是一只鸟型异化体。 少年嚎啕大哭着,一个前扑硬是避开了这次致命袭击,原本刺向后背的攻击落至地面,立即将沥青路面砸出了一个可怖的窟窿。 他两手撑地,趔趄地直起身,边哭边嚷道:“我再也不贪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接中段的单子了!!” 求饶没有任何作用,一道道追击依旧接连落在他奔跑的脚后,少年哀嚎着,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的异化体,一个没留意,就被脚前突兀出现的石块绊了个正着。 “救……”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嘴里的哭喊被翻滚撞成了碎片,他难忍疼痛,只能无措地蜷缩在地,一口口倒抽着凉气。 半空中的异化体再次振翅飞落,那对狰狞的利爪冒着森森寒光,正裹挟着恐怖的风啸,朝着他的脑袋狠抓而来。 少年根本没有任何动弹的余力,他竭力催动着僵硬的身体,却只能在毫无反应的麻木间,眼睁睁看着那双巨爪越来越近。 完了…… 无尽的恐惧与悔恨在瞬间将他淹没,他只能埋下头,无助地紧闭双眼,死死抱紧了怀里的背包。 就在那致命一击落下的瞬间,他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痛苦。」 第73章 第73章 他不想再回避了。 异化体像是一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硬生生骤停在半道,它凄厉地唳叫着,像是在经历极度的折磨, 疯狂扑腾起双翼, 在半空中竭力挣脱着某种看不见的恐怖力量。 枪声渐起, 浓稠的灰雾在剧烈地挣扎中飘散,那一人高的异化体在几道精准的射击下失衡坠落, 一对巨大的羽翼如同被折断一般再难振起。 颤抖从两翼贯穿至爪间, 将它本就畸变的身体拧作了一团。 宁钰压低眉头咳嗽了几声, 待呼吸平复, 他看着眼前被细线贯穿的异化体, 毫不犹豫地朝着头部的脑状核心扣下扳机。 有外人在场, 他需要为自己的能力放出一些烟雾弹。 短时间内的高强度磨练, 已经足以让他提升至下一个阶段, 原本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低维空间, 此刻也彻底拓宽铺开。 空间中, 纯白的细线仍在静静起伏, 等待着他下一道指令发出, 而细线的表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竟然还隐约有了一层难以察觉的虹光。 插曲结束,宁钰换回了寻常的视野,他清了清发涩的喉咙, 重新看向了地上那只早已没了生息的异化体。 这种挣扎强度和反作用于他的消耗,不像是外圈辐射下会出现的异化体, 眼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少年跑到了接近沃土中段的位置,无意间把里面的异化体给带了出来。 既然中段辐射强度下的异化体能跟着跑到外圈来, 那距离下一次沃土扩张,恐怕也不会太久了。 宁钰皱起眉,垂手落下了还冒着白烟的枪口,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言简意赅道:“还能动吗?” 少年如梦初醒般瞪大双眼,视线在异化体和宁钰之间来回穿梭,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快速点了点头,四肢发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宁钰简单扫了他一眼,确认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便也没再多管,提着枪,回身朝着不远处的卡罗拉走去。 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那道欲盖弥彰的脚步声就引起了宁钰的注意,他一下子回过头,盯着还没来得及掩饰动作的少年,蹙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被他这一回头吓得一激灵,眼看瞒也瞒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想着跟着你应该就不会再碰到刚刚那种危险了。你能捎上我吗?我保证不拖后腿!” 宁钰没有接话,看着少年沉默了半晌。 以他现在的状态而言,多带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变数,不仅行动会有所限制,还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掩饰自己的能力。 所以最好的处方法,还是能不做就不做。 宁钰牵动了一下嘴角,可长时间处在紧绷状态下的精神,已经无法支撑他笑脸相对,他也不想再作挣扎,干脆直接出声反问道:“有枪吗?” “啊,有,但是子弹已经被我打空了……”少年像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快速从兜里翻出了一把手枪。 宁钰垂眼一看,正好是自己熟悉的型号和口径。 “沿公路往西南方向走,到岔路口就是净土区。”他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一只弹夹,径直朝人抛了过去,随后又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卡罗拉的车门,迈腿坐进了驾驶室,“别再跟着我了。” “啊?”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弹夹,还没回过神,隆隆的引擎声就已经越过他,朝着远处驶去。 卡罗拉扬起路上的烟尘,按路牌上的指示方向一路进发,快速深入了沃土区之中。 荒芜的平原一览无余,还没抵达目标地点,宁钰就已经遥遥看见了那片废墟一般的营地旧址。 他拉起手刹,提上包和武器,没有片刻犹豫地推门下车,直奔着那片废墟而去。 整座营地的规模不小,看占地面积,至少也能容纳百余人上下。 营地内的所有设备一应俱全,营帐、篝火、锅炉……甚至还有半座坍塌的瞭望塔。 只不过在这片旧址上,却早已爬满了狰狞抽条的异化荆棘。 那些异化荆棘如同一条条长蛇,悄无声息地将营地里的所有物件缠绕裹紧。 迎面的荆棘像是察觉到宁钰的视线,如同表达领地所有权般,当着他的面,瞬间勒紧了一座营帐,密集的尖刺立即穿透布料,在交织的荆条中一下子将布匹绞成碎片。 宁钰脚下的速度不减,看着那些如同挑衅般的异化荆棘,轻轻扬起了嘴角。 旧址的原主还没迁离多久,倒是已经有东西耐不住性子,抢先占为己有了。 覆盖全营地的异化荆棘见他不为所动,纷纷涌动着汇往坍塌的正门方向,它们同时挥起荆条,如同一片汹涌腾起的灰黑浪潮,遮蔽了天日,下一刻就要将宁钰完全吞没。 “抱歉,我要拿的货在里面。”宁钰站定了脚步,落着疲惫的眉眼弯起了平和的弧度,他望着那片迎头压下的黑影,如同商量般缓声道,“所以能不能麻烦你们——” 「衰亡。」 指令脱口,带着一道无形的声浪贯穿每一条荆棘的根茎。 密集的黑影被瞬间穿透,迎头落下的异化荆条在眨眼间分崩离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立刻萎缩枯竭。 异化浪潮从中破开,那些断裂干枯的荆棘在半空粉碎,如同一场落在宁钰身侧的黑雨,簌簌地扑撒满地。 眼前的旧址重回平静,所有碍事的异化体也已经全部清完毕。 宁钰提了提肩上的包带,朝着两侧的异化体残骸微微点头致意:“多谢配合。” 沃土外圈的异化体对于宁钰而言,已经完全算不上是麻烦了。 除了声带还有几分牵扯感,指令对身体造成的负荷,也已经在他无数次于梦中往返于雪原间,降至了最低消耗。 虽然是以精神的极度疲惫作为交换,但宁钰却觉得至少目前来看,他也不算亏。 正因如此,自从他开始接手沃土中段的单子后,就鲜少会回来再接外圈的单,只不过这回为了排查母亲可能在的位置,他也就正好当作给自己放个小假。 雇主要取的东西是一台电瓶,提着的分量还不轻,幸亏他提前清了场,否则光是从一堆营帐里找到目标提出去,都得耗上不少时间。 后备箱嘭得一声紧紧闭合,宁钰重新启动引擎,计时器上的数字显示还剩20个小时,刚好在他的预期之中。 轮胎照着来时的路段快速驶过,只不过才刚开出没多久,他就在荒芜的公路上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你回来了!”少年灰头土脸地站在道路中央挥着手,等到卡罗拉的车速渐缓,他又匆匆跑到了驾驶室的车窗边,“哥你能把我捎到附近的驿站去吗,我不着急,你可以先去送你的货,我会按一趟单子的正常价给酬劳的。” 宁钰看着他已经磨到开胶的鞋和满头的大汗,想了想距离最近的十七号驿站至少也有百来公里的距离,便叹了口气,缓缓挪回了视线:“算了,你上来吧。” 少年像是终于得救一般眉开眼笑,他兴高采烈地绕过车头,赶忙跑到副驾驶外,握住副驾的车门把往外一拽。 咔哒。 锁了。 他抬起头,刚好和宁钰那道低温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宁钰只透过车窗盯着他,没有任何让步的打算:“坐后排。” 少年讪讪地收回手,疯狂点头,像是生怕宁钰会拒载,立刻拉开后座的车门,钻进了车里。 车程继续推进,车厢里的氛围却有些压抑,后排的少年似乎屡次想开口找宁钰搭话,却每回都被他正正好哗啦一下翻过地图的声音打断。 虽然这打断实在巧合,但也确实是宁钰的无心之举,他完全没在意少年的举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即将和G23国道接壤的范围圈上。 感觉到周身辐射的压力消退,宁钰踩下一脚刹车,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 少年有些不解,终于有机会开了口:“咋了?” “有事,待车上别动。”宁钰没有多言,熄灭了引擎,带着钥匙推门而出。 G23国道和范围圈交壤的净土区是一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留着不少人类活动的痕迹,地面上有一些散落的绷带和早已干涸的血迹,还有各种各样的弹头和划痕。 不难判断,这一带的人流量确实渐渐密集了起来。 只不过这里虽然算作净土区,但又刚好处在和沃土区的交界线附近,旁边只紧临着一条国道,按说,其实并不是扎营的好地方。 看着地面上的那些痕迹,宁钰也确实印证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想,在这种混杂且没有保密性的地方,人们只会在这里作临时的调整,并不会真的把这里作为驻扎点来安排。 所以,按他现在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林雪雁应该也不会把这样的位置,制定为她口中那座“安排好的地方”。 既然这里也不是……那她到底会在哪儿? 宁钰有些焦头烂额地坐回车里,他蹙起眉,拿起笔尾搓了搓头,又在当前的区域上标注了一个排除的记号。 范围圈里的净土区几乎要被排查了个遍,宁钰正盯着地图上那最后几块绿色区域思考着,后排的少年却像是终于憋不住这沉重的气氛,轻声道:“哥,真的谢谢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今天估计都玩儿完了。” 宁钰的思路被这一声打了岔,他瞥了眼后视镜,干脆收起地图重新上路,简单地应了一句:“嗯。” 引擎的声音重新在耳边点燃,他落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莫名感到一阵恍惚。 后排的少年却没留意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地叨叨起来:“我以后绝对量力而行,再也不接中段的单子了,至少也得等跟你一样厉害才行。哎对了哥,我叫蓝添,你怎么称呼啊?” 那道奇怪的熟悉感越来越强,宁钰思索了半晌,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开口答道:“宁钰。” “好名字啊。”蓝添相当捧场,见宁钰终于搭了他的话茬,便一下子放开了话匣子,“你当快递员多久了啊?那几枪真的太厉害了,你平常也这样一个人送单子吗?我之前……” 往后的话语如同被过滤一般,轻轻消散。 宁钰的瞳孔一缩,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你这身手还真挺厉害的,你平常也这样一个人走吗? 自己的声音在记忆中穿梭游走,像是连通了所有的脉络,一下子揭开了那股恍惚与熟悉感的由来。 他们现在……有点像最初的他和李鸮。 只不过这回,却是由宁钰坐上了李鸮的位置。 他明明还在寻找着他抱住的大腿,可不知不觉间,他自己却也变成了那个能让人仰仗的大佬。 宁钰知道,自己确实变了很多。 所以如果再见面,他觉得自己多少得再给李鸮一拳,让他看看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自己都精进了多少。 如果能再见面…… 闷钝的酸痛再次落在心口,只是这次,宁钰没有逃避。 他握紧方向盘,直面着那道一直被自己否认的感情。 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此刻全部连成线网,那道早已表露于行的情绪也终于在此刻盖上红章。 从一开始,宁钰就希望李鸮能留下。 只是以前一直想不通,他到底是希望他能留在哪儿,可直到这一回,宁钰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在主动回避的恶劣心思。 如果可以,他想要拉紧那条拴在雕鸮爪子上的细线。 他不想再回避了。 他想要李鸮留在自己身边。 第74章 第74章 候鸟?我昨天好像刚看到过一…… 宁钰和蓝添二人在此之前并无交集, 不过也正因如此,蓝添找的话题,也就从来没指向过宁钰身上的变化。 宁钰的心情难得平静, 便也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路, 一来一回, 难免就把关系混熟了几分。 从雇主营地回到驿站没有新单,按说应该算是跑了趟空车, 不过既然蓝添已经主动提过酬劳的事, 那这次返程其实也不算太亏。 宁钰落手关上后备箱, 坐进驾驶室合紧车门, 他拧动钥匙点起引擎, 无声地腹诽了一句。 怎么自从遇到了李鸮, 自己这车就总在送活人单子? 后排的蓝添坐在座位中间, 见宁钰一把掉过车头, 便出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回驿站。”宁钰有些莫名其妙, 抬眼扫向了车内的后视镜, “你还打算去哪儿?” “啊?咱们不去接人吗?”蓝添倾下身, 把两只手肘搭在了扶手箱上, “我看副驾驶一直空着, 还以为已经有人先占了呢。” 宁钰的声音停顿片刻,才开口应道:“确实有人了。” 蓝添一下子支起身:“真有人啊!谁啊?” 宁钰打过方向盘,无比自然道:“我搭档。” “搭档?所以你们以前是两个人一起送单子啊!”蓝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他是不是跟你一样厉害?” 像是触及了某处心尖软肉,宁钰疲惫的精神有了片刻的喘息, 他的眉眼含笑,被抹平的嘴角弯起了轻浅的弧度:“当然不是。” “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比你还厉害……”蓝添瞪大双眼抽了一口气,又无比兴奋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接他?” 宁钰眼底的笑意不减,语气却不知不觉地降了几度:“不知道。” 简单的回答直接给蓝添当头浇了盆冷水:“不……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宁钰的声音平静,“我还在找他。” “你们不是搭档吗?”蓝添有些诧异,又探过身不解地问道,“吵架了?还是他在故意躲着你?” 宁钰没再接话,只是摇了摇头,一时间竟然还真没什么底气能去否认他的猜测。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李鸮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说亲近,好像李鸮对小队里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可如果说疏远,李鸮却又说过自己也算是他在乎的人。 那自己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兄弟?搭档?还是只是白鸽故友的孩子? 宁钰的脑袋有些发热,自打他弄清楚了自己对李鸮的感情,记忆中那些原本模棱两可的片段,就一下子全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他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对着李鸮说了那么多暧昧的话,又干了那么多像是明示一样的事,也难怪人会说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宁钰其实有些忐忑,毕竟同性恋这件事,不管放在天灾前还是天灾后,都仍是一个不太容易被大众所接受的取向。 他在驿站无端被出柜,李鸮能接受并认同他的身份,作为朋友而言,确实已经算是做到极致了。 ……可如果自己喜欢的人是他,李鸮还会觉得能接受吗? 宁钰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跃动的心跳随着思绪推进,又在一点点加快。 他回想起自己问及李鸮情感状态时,杨飞辰给的答复,是说李鸮就是一副根本不会喜欢人类的样子。 那自己那些直白的表现,岂不是全在给他徒增困扰? ……难道李鸮真的在避着自己?因为顾及兄弟一场,所以不想闹得太难看? 要不然以候鸟的消息网,怎么会不知道有人在找他们,又怎么会完全不给自己回应? 宁钰越想越钻牛角尖,脚下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一下子把车速提了上去。 这一脚油门直接把蓝添甩到了后排的靠背上,他张开两手,紧紧把后背贴上座椅,在一阵惊慌中匆匆合上了嘴巴,生怕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又会刺激到掌控着他们生死方向的宁钰。 归程在一阵狂飙中飞速结束,卡罗拉漂进车站时,还在路面上擦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胎啸。 几个好奇的快递员纷纷朝着声音的来源探出头,一些眼熟宁钰载具的人大多也都猜到了来人是谁,一个两个像是惋惜般叹了口气,又回过头继续顾着自己的事。 宁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迈了出去:“到了,下车。” 后座的蓝添脸色煞白,听见宁钰的声音像是终于魂魄归体,哆嗦着拉了拉后座的车门把,一下没拉开,他又后怕地重新提了下把手,这才终于落下打飘的脚步,紧跟着下了车。 驿站的主要工作已经完全转交给了穆安竹打,宁钰推门走入大厅时,就看见她正和其他的协作人员商讨着关于重建扩张的事宜。 这个原本毛毛躁躁、总让人操心的小竹,现在不管是外表神态还是商议的话语,都已经颇具一副独当一面的负责人模样了。 像是发觉了他的视线,穆安竹回过头,在看清来人后,轻轻一挑眉:“回来了,这么快?” “嗯。”宁钰应了一声,抬手往身后一指,“带了个人,不知道有没有登记过。”他的脚步没停,话音刚落就转身朝着旁边的几桌快递员走去。 “你们最近有候鸟的消息吗?” 几个快递员相顾无言,嘴里的话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句:“没有,抱歉啊。” 宁钰却早已对这些回应习以为常,也没太大反应,例行留森*晚*整*下了一句有情况请务必告诉他,就准备再去找些单子,继续排除范围圈里的选项。 然而转折点却来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远处正和穆安竹沟通的蓝添耳尖,刚好听到了他这声提问,立刻探出脑袋应了一声:“候鸟?我昨天好像刚看到过一个大车群……” 他话还没说完,身前就立刻袭来了一阵短风。 “什么时候?!”宁钰的双眉紧蹙,一个箭步立即冲到了蓝添跟前,“你之前怎么不说?!” 蓝添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有些犯怵道:“你、你之前也没问啊……” “什么情况?”穆安竹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左右打量,最后锁定到了蓝添身上,“你有候鸟的消息?” 蓝添被他俩盯得发毛,一下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支支吾吾地应道:“应该……算是……吧?” …… 吧台的灯光明亮温暖,照得倒入杯中的酒液都晶莹剔透。 蓝添几乎是被二人拎着带到了吧台的角落里,他局促地捧着那只玻璃杯,一杯酒下肚,这才勉强撑起了点胆子,一五一十地把具体情况说了个清楚。 大约就在前一天的傍晚,他因为眼馋,看着足够丰厚的报酬起了侥幸心,便接下了这一趟货单,前往了G23国道深处的沃土区中段。 在途径与之交接的G130国道时,停在角落中加油的蓝添,听到了一阵极其喧哗的胎噪声。 “我打包票,车群的数量绝对不会小于五十辆。”蓝添张开五指,极其笃定道,“他们什么车都有,各种越野、摩托、卡车……好多大车,跟一阵龙卷风一样,朝着西边冲过去了。” 宁钰蹙了蹙眉,却觉得有些奇怪:“你看到他们人了吗?” “没有……当时是凌晨,我怕被劫车,就没亮灯。”蓝添的肩膀一垂,目光左右看着宁钰和穆安竹,稍稍有些泄气,“他们每辆车都开着大灯,排成一列走特别晃眼,我就没太看得清。” 穆安竹眯起眼,转过头看向了宁钰:“是他们吗?” “……听描述,应该是。” 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切实了解过候鸟的人,宁钰此刻竟然却也没办法作出明确的判断,可按目前得知的信息而言,也的确大概率就是他认识的候鸟没错。 大型车群活动的动静确实很少见,宁钰只犹豫了片刻,便还是问道:“你碰到他们的时候,在G130国道的哪个路段?” “在20公里左右,当时我记得……应该是凌晨四点半。” “我知道了。”宁钰侧过眼,自然地朝穆安竹打了声招呼,他拿起蓝添给的那部分酬劳和还回来的满配弹夹,立刻准备动身。 蓝添却伸手拦了他一下,激动道:“等等,你是去找你的搭档吗?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见识一下传闻里的候鸟!” “不能。”宁钰拒绝得干脆,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也别好奇,说不定我就谈崩了。” 夜晚的月光直照进了车内,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皎洁的光亮映在脸上格外刺眼。 宁钰顺手翻下了头顶的遮阳板,直视前方的目光却在不知不觉中,被遮阳板上那道晦暗的红色牵引了过去。 他只是又多看了那张合照几眼,便没再抬起视线。 G130国道贯穿东西,是净土覆盖长度最长的国道之一,按候鸟一贯的行进方针判断,似乎也确实是他们会选择的路径。 大型车群的动静不会太小,行驶速度也会因为其中的重型车而减缓许多。 从蓝添复述的节点开始计算,加上中间的耗时和他过去的大致时间,如果要拦在他们之前,他就必须要走最快的捷径。 宁钰拉足马力,一脚油门直接开进荒路,抄着直线距离,径直朝G130国道的中段驶去。 彻夜的狂飙拉起了心跳,宁钰抓着方向盘,听着嗡嗡轰鸣的油门在耳畔震响。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自从有了李鸮可能是在有意回避他的猜测开始,宁钰就对寻找候鸟行踪这件事有了点复杂的情绪。 只是这份别扭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就算自己的猜测成真,他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否认自己的感情。 ……虽然会有点不甘心,但总比真的闹掰了要强。 月色攀升,宁钰的耳边渐渐响起了另一阵若有若无的引擎声,他放缓车速,车灯却照亮了荒路不远处几片冒着浓浓黑烟的废墟。 肉|体焦糊的气味伴随着阵阵硝烟从打开的车窗里飘来,宁钰的眉头一皱,一股莫名的不安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翻出手电筒,朝着车窗外的废墟一晃,圆形的光圈下,遍地都是猩红的血迹和焦黑的断肢,无数被开膛破肚的男男女女被搁置在中央的空地上,而那些明显惨遭过二次凌辱的尸体上,还被人以炫耀的姿态,用喷漆画了一个鲜红的圆圈红叉。 废墟之中还有仍在升起的热浪,红色的喷漆痕迹很新,光亮照去时,甚至还能看到那层半干的反光。 糟了。 宁钰的目光一凝,心头的警铃立刻震响。 ……不是候鸟,是战马!! 他迅速熄灭车灯,挂下挡位猛踩油门,一抡打死方向盘立刻就要倒车撤离。 然而车身刚回转至半道,废墟后方就突然飞出了几道晃眼的摩托车灯光。 “这儿还有一个!”“来了来了!哈哈哈哈!” 癫狂的狂笑伴随着几声砰砰的出膛声,几杆钉枪直接捅入了卡罗拉的后车胎,数台摩托的引擎隆隆作响,往反方向大力阻碍着车轮旋转。 宁钰猛踩了几脚油门,只听见引擎发出了几阵狂躁的嗡嗡声,疯转的前轮就在战马的拖动下僵停在原地,根本无法行驶分毫。 “别跑啊!你想去哪儿啊!” “刚刚怎么没发现他,这又是哪儿送来的快递……我草,这还真是个快递员!喊人啊!” “喂!杂种们,我们逮了个快递员!!——” 远处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那道若有若无的隆隆引擎声越来越响,已经逐渐凝成了实际的声浪,战马的大部队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立刻赶到。 不能跟他们在这里拖时间,再耗下去,逃脱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 宁钰按下车窗,掏出早已上膛的枪,对着后方的数个战马就是一顿横扫。 弹火砰砰出膛,没有回过神的战马接连中枪,失去控制的摩托立刻被卡罗拉拖动,在地面划出道道狰狞的火星。 铁链顺着打入车轮的钉子逐渐缠上后轮,在凄厉的吱吱摩擦声中,仍被前轮带动着朝前挪动。 宁钰踩死油门,在一阵剧烈的推背感中,一下冲入来时的窄路。 然而下一刻,右侧却响起了一阵猖狂的鸣笛,一道刺眼的光亮如同撞击星球的彗星,瞬间冲向了卡罗拉。 宁钰的眼瞳渐渐倒映出了那道逐渐放大的光亮,可四肢却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完了。 砰!! 巨响消散,天旋地转的视野终于恢复稳定,无尽的疼痛与眩晕如同浪潮般瞬间将宁钰的意识淹没。 他艰难地喘过一口气,看着破碎的车窗外逐渐燃起火星,只能靠着意识驱动着麻木的身体,强行按开了身上的安全带。 脱离束缚的身体一下子砸在了颠倒的车顶上,宁钰竭力地撑起沉重的身体,趴在遍地的玻璃碎片中,一点点把自己挪出变形的车窗。 “我擦,这人还活着啊。” “我靠,拖出来拖出来!” 他妈的…… 战马的声音还是追了过来,宁钰攥紧拳暗骂一声,却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掏出武器。 数道脚步声接连靠近,粗暴地合力把他从车里拖了出来。 拖行中,遍地的玻璃划开了数道微不可察的伤口,细密的血珠在伤口处层层堆积,宁钰却麻木地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妈的,直接杀了得了!”一个战马立刻把枪上了膛,像是按照惯例一般薅起了宁钰的头。 “等等!”他身后的另一个战马却在此刻突然出了声,凑过身盯着宁钰仔细观察了半晌,像是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一般,突然哈哈狂笑起来,“我草……捡到宝了……” “这他妈是候鸟的人啊!” 候鸟。 宁钰挣扎着抬起眼,透过眯缝的视线,刚好看到了出声那人的长相。 那道包住了大半张脸的狰狞黑痕无比清晰,几乎瞬间就让宁钰记起了这号人。 ……这是战马袭击候鸟时,从自己枪口下逃走的那个人。 “我草。”薅着宁钰脑袋的战马收起了顶住他下颌的枪,一下子攥起他的脸端详起来,“那他妈可得好好养起来……再把他的翅膀折了给候鸟送个见面礼啊!” “我草!” 不远处,几个搜车的战马又传来一道呼喊。 这战马显然有些烦躁,大骂道:“草你妈鸡毛啊,有屁快放!” “我日啊……这回真他妈*的赚翻了,”几道脚步声匆匆地朝着这头奔来,怪异的语调中显然透着几分难抑的狂喜,“这人岂止是候鸟的人——” 宁钰咬紧牙冠,断断续续的呼吸间,那阵越来越焦躁的不安已经彻底吞噬了他的心脏。 火光燃起的橙光之间,近处的那个战马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手里拿着那张他视作珍宝的合照,正指着他,无比兴奋道。 “这人他妈的……还是雕鸮的马子。” 第75章 第75章 这群畜生…… 耳畔的风声在猎猎作响, 前额的发丝被狂风吹动,如同刀刃般刮得脸上一阵刺痛。 极度的不适终于让宁钰从昏迷中苏醒,强风拂面, 他睁不开眼, 只能勉强通过身体的其他感官, 来快速判断眼下的情况。 身体散架般的疼痛随着意识一道复苏,宁钰咬紧牙冠, 刚要试图撑起身, 就发现自己已经发麻的手, 正被一条粗糙的麻绳牢牢地反剪在身后。 除去手腕上的绳结, 他还被一条条绳索缠紧在车顶, 像是捆牲口般, 被死死拴在了一辆越野车的置物架上。 浑身的体温在高速移动中被风吹得零散, 宁钰的身体发寒, 他竭力地保持着清醒, 寻找着任何能挣脱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 刮过面颊的狂风渐渐归于平静, 似乎是战马的车队开始减速了。 ……怎么回事? 宁钰终于有机会睁开双眼, 他倾倒的视野中, 不远处的营地灯火通明,像是完全没意识到,那如同炼狱般的噩梦已经悄然盯上了他们的家园。 不等他作出判断, 越野车附近的那群摩托车群就已经调转方向,如同嚎叫的野鬼般, 接连按响了刺耳的喇叭,直冲着那片营地飞驰而去。 最先点燃战火的,仍然是那数颗响彻天地的火|箭|弹。 砰!砰!砰!! “十环!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火焰伴随着战马拔高的音量, 彻底点燃了看不到尽头的长夜。 宁钰的眼底被火光照亮,一双手已经被勒得发白,他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在晃动间,摸到了一截表面生了锈的金属物件。 心底像是一下子有了模糊的行动计划,他再次探出指腹,小心地朝着那块物件摸了过去。 残骸紧贴在车顶的边缘,像是一个被撞断的加固装置,只余下了一小块生锈的截面,虽然不算太锋利,但应该也足够让宁钰磨开自己手上的绳结。 宁钰没有片刻犹豫,拧过胳膊,立刻将金属的边缘卡入他交叠的双手之间。 远处的枪声响起,宣告着又一条生命的消亡。 毫无怜悯的扩张型子弹贯穿了一道道反抗的身影,在扎入他们体内的瞬间,又极度残忍地将身体搅成一团狰狞的烂肉。 入侵的刀刃无比锋利,溅射而出的鲜血泼洒满地,战马们仿佛是在庆祝独属于他们的狂欢,那一刀刀的挥砍动作毫不停顿,像是他们剁下的残肢只是寻常荤腥,而不是一个个同他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洗掠已经进入了白热阶段,宁钰看着那片毫无希望可言的绝望景象,只能竭力沉下肩膀,加快了切割的速度。 哭喊和尖叫在这场狂风过境般的浩劫中逐渐衰亡,残存的人们仍在做着最后的反抗,男人们拿起武器,不约而同地挡在了妻儿身前。 “……快走,带孩子走!!” “不行……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爸爸——” 绝望的呼喊被隆隆的引擎声淹没,狂妄的笑声像是蚊蝇嗡鸣般,盘旋在营地的四周,火光之间,战马的摩托群在来回穿梭,像是一只只随时会暴起索命的孤魂野鬼。 完全不是同一量级的弹火袭向周围游走的车群,战马们的笑声猖狂而讽刺,直接无视了他们的防线,一下冲入人堆,捞起女人和孩子就一把油门冲了出去。 “我草这他妈打的,跟你爹的**一样萎。”扛着两道挣扎身影的战马满脸狞笑,甚至当着营地那些人的面,耀武扬威地对那对掳走的妻儿做出了下流的欺辱动作,“放心吧,你满足不了的老子来满足,一个要是不够……我们兄弟人还多着呢哈哈哈!” “你们他妈的!我跟你们拼了!!……” 簌簌簌簌。 几道绳索从发射器弹射而出,立刻捆住了几个男人的脖颈,那些牵着绳索的战马们大笑着拧动油门,一下子带动男人们的身形拖飞了出去。 肉做的腿脚终归跑不过轮胎,在坚持了数十余米后,他们还是接连脱力地趴倒在地,在满布沙砾的地面上,擦出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跟我们拼了——这叫拼了?哈哈哈哈!” 殊死一搏的火星甚至还没来得及燃起,就立刻在无情的笑声中被彻底熄灭。 短短的几分钟里,眼前这片平静安宁的营地,就彻底化作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战马们招摇地狂笑着,将那道鲜红的印记,无比骄傲地烙印在了这片焦土之上。 宁钰目睹了一切的发生,他的四肢发寒,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在逆向流动。 那些近似的画面,又让他再次回忆起了战马对驿站的袭击,无处发泄的愤怒在血管之中来回游走,瞬间撑起了他脖颈与手臂上的青筋脉络。 这群畜生…… 他的眉心紧锁,攥紧的拳心微微震颤,汹涌的意识瞬间铺开了低维细线,可处于净土中的细线平淡无波,完全没有任何可控制的对象。 净土区会给予所有人类安全与庇护,因此也同样会对这群渣滓一视同仁。 但凡他们在沃土区,但凡周围有辐射和异化体…… 眼看着烧杀抢掠完的战马重新归队,宁钰的眉头低压,完全没想到他们洗劫的速度会那么快,手上的绳结也只堪堪磨出了一道细微的小口。 他强行挣了挣双手,手腕间却还是之前那副紧绷的束缚感,眼看着车群再次加速,宁钰暗骂一声,只能暂时匿下自己的动作再作打算。 夜色浓郁到看不清天光,回升的车速不知又开了多久,远处响起了像是重型机器正在运作的沉钝巨响,乒乒乓乓的锻造声不绝于耳,期间还掺杂着几道怪异的寻欢作乐声。 随着车群的速度越来越慢,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臭味,也开始渐渐钻进了宁钰的鼻腔。 那气味极其让人反胃,像是厚重的油污里混杂着大量的血液与体|液,腥臭无比。 浩浩荡荡的车队行至半道突然轮胎一抬,几番震动过后,大片棕红的土墙就将宁钰视野中的画面更替。 他现在身处的,似乎是一座由红棕色泥土夯成的建筑,目光所及全是敷衍的建造痕迹,千篇一律的洞室看不出任何区别,直到载具缓缓停稳,他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回估计是抵达了战马的老巢。 手上的绳结只剩最后连接的小半截,只是那最后的绳线却拧得异常牢固,任凭他怎么暴力拉拽,都没法立即扯断。 身旁的脚步声渐近,宁钰也只能掩饰着将手往背后收紧了几分,下一秒,几个战马就把他从车顶拖了下来,赶着他和其他的俘虏站成了一排。 那些俘虏个个面色苍白、神情恐惧,甚至都不敢抬头直视前方,宁钰不着痕迹地收回观察的视线,就看到一群战马中间,站着一个无比招摇的男人。 那男人纹了一对黑马图案的半甲,粗糙的手上带着两只极其晃眼的扳指,一对斜挑的眼睛反复打量着宁钰,像是颇为新奇地和周围的战马激昂道。 “那话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是说怎么没见雕鸮身边有过女人。”男人抬起手,一声响指落定,伸出的指尖直指向了站在边缘的宁钰,“——原来是好这一口啊!” 周围立刻响起了让人恼火的哄笑声。 宁钰面无表情地盯向指着自己的男人,背在身后的手仍在悄无声息地发着力。 那股极度的愤恨差点就要吞没他所有智。 这种赤裸裸的羞辱,远比一切阴阳怪气都要来得恶心,而更让宁钰恼火的,是他们竟然在用他来羞辱李鸮。 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哎哟看这眼神儿,要不说是候鸟的人呢!”那男人故作恐慌地后退了半步,一转眼,又满脸横笑了起来。 他伸手点向宁钰,又指了几个男人,朝着旁边戴着覆面的几人命令道:“这几个拎去笼子里,其他的该怎么处怎么处。” 那些戴着覆面的战马自然地抓起了女人和小孩,完全无视着那些竭力地挣扎,跟着那男人从洞室涌了出去。 余下的战马留在原地,二话不说,立刻抬枪射杀了没有被指向的剩下的人。 突然响起的枪响震得所有人肩头一跳,宁钰的衣领被飞溅上了几点鲜红的血液,另外几名劫后余生的人纷纷泄了力,险些瘫坐在地。 戴着牛头覆面的战马一把抓住了宁钰,冲一旁戴着野猪覆面的战马问道:“这个也扔蛐蛐那儿?” 野猪覆面反问:“你他妈聋啊,不然呢?” 牛头覆面却摩梭起下巴,滑腻而阴寒的目光透过覆面的孔洞,盯着宁钰啧啧了几声:“哎,我觉得关西笼那边儿,好像也行吧?” “丫真牛逼,这他妈就意淫上了?”野猪闷笑一声,扯过后面几个人的头发往前一推,“先把你那枪按下去吧,小心这家伙直接给你干折了。” 牛头反而更来劲了:“我草,性子这么烈,我喜欢。” “他他妈的都能跟雕鸮搞一块儿去,能不烈吗?”野猪探头看了一眼远处离开的人群,还是给了牛头胳膊一拳,“行了,过过这b嘴瘾就得了,头儿让重点关注,你别他妈给我搞出什么问题来。” 宁钰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们的站位,视线左右打量着整个洞室的构成,趁着他们的重心不在自己身上,背在身后的小臂骤然发力,终于彻底挣开了手上的绳结。 那牛头不服地瞥了眼张扬男人离开的方向,骂道:“妈的,多管闲事,本来还有机会让他看看老子和雕鸮谁更厉害……” 嘭! 一道雷厉的肘击迎面撞去,连带着覆面一起,瞬间粉碎了牛头的鼻骨。 “……我草!!来人啊!候鸟的要跑……”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又是一道带着怨气的膝袭,直接撞碎了他的下|体。 极度凄厉的痛呼响起,另一头的野猪像是也看得肉疼般大骂一声,迅速抬起枪口直冲宁钰扫去,出膛的砰砰巨响再一次震彻整个洞室。 宁钰却早有准备,一转身反手就把毫无还手之力的牛头当作肉盾推了过去。 “你丫的想跑?!”野猪却完全不在乎同伙死活,枪火没有任何停歇地朝着他预判的方向直扫。 弹火毫无顾虑地穿透牛头的身体,在阵阵血光中扬起了满地的烟尘。 浓厚的硝烟缓缓飘散,远处的通道里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牛头的尸体终于向下栽倒,野猪猛地一低头,才发现在那片降落的阴影后方,悄无声息的宁钰已经抬起了夺来的枪,瞬间顶住了他的下颌。 砰!! 头骨在瞬间炸开,红白色的粘稠液体四下飞溅,那具壮硕的身体立即失去生命体征,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通道之中已经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大概率是刚才牛头的那一嗓子嚎出了动静,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包抄过来,绝对不能在这里再作停留。 宁钰迅速捡起了地上的武器,利落地上完膛提在手中,他无声地扫了一眼剩下的几个男人,便快速动身离开。 那些人被他这么一瞥,像是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们慌乱地解开彼此身上的绳结,紧跟着朝通道跑了出去。 第76章 第76章 ——抓到你了! 洞室之间错综复杂, 坑坑洼洼的墙身与不规则的洞顶连成一片,构成了一个类半圆柱体的巨大空间。 “分头走!”“去那边!” 紧迫的脚步声在交织的洞室里来回飘荡,宁钰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 立刻冲入了一个下行的洞口。 通道中唯一的光源, 就是一根被钉入石壁中的火把。 橙红的火光在整条通道中摇曳, 两侧的石壁上没看见红棕色的泥料,似乎是保留了最原始的状态, 没再经过二次加固。 黄灰色的岩层间, 能看见明显的人为破坏痕迹, 留下了一道道浪潮般的纹路。 宁钰没时间细想, 眼看马上就要抵达下一个洞室, 他放轻脚步, 侧身压下重心, 谨慎地贴着石壁缓缓靠近。 与先前构造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室仍然十分宽大, 只是不同的是, 这次的洞室里多了台巨大的机器和几个正在作业的人。 那台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巨大机器正在隆隆运转, 周围的人麻木地进行着机械性的运动, 正扒着那台连接的厚重风机, 一下下地躬起身体向内压缩。 那些人赤裸着上身, 皲裂的皮肤上遍布着黑紫色的淤痕,没有足够肌肉支撑的表皮紧缩,几乎肉眼可见地勾出了他们每一块骨骼的模样。 几道幼小的身影在另一头帮忙搭着手, 高温灼烫着他们的面孔,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的表情, 只是安静地朝着熊熊燃烧的机器炉中填入燃料。 人群对侧的岩壁上,有一道一人高的缺口,缺口处空无一物, 冷冽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径直照到了洞中。 浅浅的光华落在洞道口的石地上,铺出一条窄短的幽蓝小路,在满布橙红的洞室内,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既然月光能照进来,那就代表着这道缺口之后,不再是之前那些千篇一律的岩洞。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间紧迫,宁钰确认完洞室内几人的视野站位,迅速冲向了一处突起的岩柱后方。 他观察着掩体后方的动静,刚准备迈开腿冲向缺口,却在落脚时踩碎了几块地上的碎石,发出了无比清脆的咔哒声响。 宁钰迅速收回脚,躲在岩柱后大气不敢出,可片刻后,他却发现机器那边的人,似乎对他的这番举动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还在专心干着自己的事,仿佛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警惕本能。 像是经历了长久的折磨与规训,他们下意识地对周身发生的所有变故不闻不问,眼里永远只有自己手上的半分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定。 “在这边!——”“都他妈过来!” 整座山头在瞬间沸腾点燃,汹涌的火焰开始穿行在各个洞口之间,紧随而至的呼喊和着匆匆的步调,已经从通道上方的入口追了过来。 宁钰也不再犹豫,迎着月光立刻跑向那道缺口,他握着缺口顶部的岩石借力,一脚迈了出去—— 哗啦。 从中断裂的石路只剩下伸出悬崖的小半截,被踩落的几块碎石瞬间坠入了黑暗。 瞳孔在适应的片刻立即聚焦,身体条件反射地作出决断,他着力的手臂一下抓紧,迅速将踩空的那半只脚撤了回来。 望不到尽头的场面强行塞入视野,宁钰一时间险些有点喘不过气。 ……这……到底是…… 如同巨兽回首般的巍峨山体向内环抱,庞大而错综的岩层中,到处都是被战马挖出的密集孔洞,孔洞与对侧山壁的孔洞之间,甚至还连通着蛛网般交织的金属索道,放眼望去,就像是一座无比硕大的蚁穴,骤然盘踞在这片荒芜的黄土之上。 这才是整座战马巢穴的原貌。 山体环抱中的巨大空地黄沙滚滚,飞扬的沙尘间,停着那些无恶不作的掠夺载具,横七竖八的载具周围堆得满满当当,全是那些他们还没来得及瓜分的洗劫物资。 空地连接着远处平坦空旷的荒原,荒原一望无际,甚至都看不到半条公路的影子,接连不断的尘暴模糊了视野边界,彻底将他们来时路上的场面隔绝。 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彻底毁灭,只剩下了他们这最后一星半点的人类文明。 宁钰回过一口气,匆匆看向了通道里追来的几个战马,他瞥了眼脚下落差极大的山崖,完全断绝了从缺口走的念头。 “别让他跑了!人他妈都滚哪儿去了!” “催你妈催,老子他妈的绝对拿下——” 缺口外,一道梭梭声响起,一个战马咧着满脸的狞笑高声大呼,他单手抓着锁扣,完全不顾危险地从对侧的滑索上飞速滑来。 砰砰! 宁钰当机立断,直接朝着滑索上的战马开了一枪,他转动枪口又立即将身后那些扑来的战马接连爆头。 眼前的追击戛然而止,而通道上方却又瞬间涌来了更为密集的脚步声。 宁钰赶忙弯下腰,快速捡起尸体边上的武器,抽出能用的弹夹后,便一把将徒增负重的空枪扔下。 跑向其他洞口前,他最后瞄了一眼那些对不久前的变故仍然毫无波动的人群,感到了一阵无名的悲哀。 把好端端的人,做成剔除感官的苦力机器,在无限降低成本的情况下,还能把人的最后一丝价值压榨到极致,战马的这套招数,完全就是以血肉堆积起来的不赔本的买卖。 一切,都正如李鸮当时给他的那句建议所言,这群渣滓,根本就不能把他们当作人来看。 外侧滑索的声音连续不断,像是一声声响起的虫鸣嗡嗡作响,身后的脚步越追越紧,宁钰一个跃身,立即冲入了另一个装有巨型装置的洞室之中。 远处那群麻木的干瘦人影仍然投入在永无止尽的作业中,宁钰听见身后靠近的声音,下意识地倾下身,灵巧地躲过了一只突然伸来的粗壮手臂。 “站住——我逮到你了!” 追来的战马尖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抽回了挥空的手臂,他加速迈开大步,如同一颗发射的导弹般,又朝前猛冲了过去。 宁钰察觉到背后紧逼的厉风,只觉得那冲势实在凶猛,就算来得及回头开枪,自己恐怕也跑不出他撞击的范围。 没有时间再作考虑,宁钰的目光一凝,迅速射杀了前方缺口处刚从索道上滑来的战马,他把手里的步枪往背后一甩,咬紧牙冠抬起手纵身一跃,一把攥上了那只还留在滑索上的锁扣。 狂奔的惯性和重力带动身体立刻向对侧滑去,身后追来的战马没有刹住脚,带着一声嚎叫,径直摔入了深渊般的巢底。 簌簌的滑行声在头顶作响,看着脚下飞快划过的目眩高空,宁钰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匆忙地抬起另一只手,赶紧在自己手软之前抓紧了滑动的锁扣。 整座巢穴完全展露在了宁钰的眼前,再一次亲眼所见,还是让人感到无比冲击。 那座山峦像是被蛀出了无数虫眼,而战马,就是寄生在其中的白蚁。 西侧的山峰独立于整座巢穴,像是单独分割出来的高楼,只有零星的几个缺口。 缺口处隐约闪过了几道衣不蔽体的身形,昏暗的火光下人影交错,宁钰立即皱起眉挪开目光,瞬间有了某种愠恼的猜测。 这里,恐怕就是那个牛头说的“西笼”。 冷风拂起发丝,宁钰刚滑至半道,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阵连串的出膛声。 砰!砰砰! 弹道裹挟着厉风擦过肩胛,立刻在他的后背上绽开了一朵狰狞的血花。 宁钰格外吃痛地嘶了一声,手臂下意识地颤抖起来,可即便疼得冷汗直冒,他也不敢松开手上的力道。 ……要是从这种高度掉下去,那才是真的完了。森*晚*整* “我草,哪个b养的开得枪,打死了怎么办?!” “都他妈说了要活的,头儿要活的!!……” 闹嚷的声音从一头喧哗到了另一头,估计没多久他们就能调转追击的方向,宁钰压低了重心,试图让滑动的速度再快一些。 已经弯下的索道突然在这个时候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暗道一声不好,一回头,果然看见有战马跟着他架上了同一条滑索。 只剩最后的几米距离,宁钰的心头一横,顺着动势松开双手,一个前扑翻滚,直接冲到了缺口的洞室之中。 被苍天眷顾的好运再次降临,他跃入缺口的瞬间,那条滑索就发出了嘣的一声清响,后方跟来的战马已经滑至半道,根本来不及脱身,只能叫喊着,跟随坠下的索道一起,落入巢底。 宁钰稳了稳脚步,重新翻下背上的枪,拉栓上膛,再次沿着向下的通道赶去。 然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战马却越来越多,上一波的追击才刚刚清完,宁钰甚至都来不及收缴弹药,下一波的人潮就立刻从另一道洞口涌来,完全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追击步步紧逼,好不容易积攒的弹药,就全在这片无尽的人海战术中消耗一空,弹夹中最后一颗子弹出膛,还在扣动的扳机发出了连串清脆的咔哒声响。 宁钰直道一声不好,与余下的战马面面相觑地静止了片刻,又瞬间迈开脚步,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加速跑向对侧的通道。 视线透过一道道缺口向外观察,宁钰这才发现,按高度来说,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往下跑出多少距离。 而且就算他真的成功抵达了地面,远处的沙暴还在肆虐,这片连眼睛都望不到头的荒野,又要怎么才能凭借一双腿生跑出去? 脑子里虽然这么想,但他却还是抡起了手里的空枪,一枪托砸开拦路战马的脑袋,飞速奔向了通道的尽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个体正在一点点逼近。 下一层的洞口似乎没有战马在看守,宁钰绕过转角,终于歇了一口气。 可视线刚挪至半道,他的瞳孔,就在此刻彻底收缩成点。 “——抓到你了!” 那个纹着半甲的张扬男人像是等候多时般哈哈大笑,手里霰|弹|枪的枪头直指宁钰,在他探出身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第77章 第77章 ……还不能死在这里。…… “砰!……哈哈哈哈!” 预想中的疼痛和弹火都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道得逞似的大声尖笑。 宁钰看着眼前那个大笑的张扬男人怔愣在了原地,而那人却没有放下枪, 像是达成了什么恶趣味, 又朝着宁钰象征性地抬了抬手里的枪口:“砰!哈哈哈哈!” “……” 空气在一瞬间倒灌进了肺里, 难以言喻的荒唐充斥着心头,宁钰艰难地回过一口气, 他看着那男人玩得不亦乐乎, 只觉得出离恼火。 片刻的停顿, 已经足以让身后的战马追来, 而更多的战马也在源源不断地从各个洞口涌入, 即便他能脱身, 那些错综复杂的洞道也如同迷宫般找不到出口, 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发麻的腿脚完全无法动弹, 宁钰攥紧双拳, 只能盯着那捧腹狂笑的张扬男人, 被逼近的战马一把擒住手臂, 又被再次强硬地反剪在身后。 张扬男人像是笑够了, 终于浮夸地倒回一口气, 他转过身走到宁钰跟前,拿枪口拍了拍宁钰的面颊,饶有兴趣道:“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你比我想象的好玩儿多了!!” “我已经等不及了……既然你这么能跑,那就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大本事吧!”他咧开满嘴的黑牙, 立刻直起身朝着周围的战马招呼道,“准备开盘!” “呜呼!!”“就他妈等这局了!” 像是点燃了什么引线般,战马的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什么意思? 宁钰沉下眉头, 视线扫过那群更加疯狂的身影,完全搞不懂他们到底在庆祝什么,两侧的胳膊被绞得酸痛,他奋力挣了挣两臂,下一秒却又被人猛地朝前一推,趔趄地小跑了几步。 除了压着他往前走的几个战马,其余人像是全都心领神会般,纷纷怪嚎着朝巢穴的底部冲去。 此起彼伏的叫声在耳边来回飘荡,宁钰被推搡着穿过了一条深长的洞道,终于抵达了一座只有先前洞室半大的空间。 整个洞穴空空荡荡,只有场地的中央落着一块锈迹斑斑的扁平金属厚板。 厚板的中间立着一根简陋的操作杆,底部的金属板面上,还能看见残留的几道蜿蜒血迹。 “一会儿可别怂啊,给我们搞点牛逼的!”战马们完全不给宁钰反应的时间,嬉笑着提着他,一把扔上了那块厚板。 宁钰踉跄几步在板上站稳了脚跟,身旁又迅速围紧了那些戴着覆面的战马,其中一个战马伸手握住了操作杆,毫不停顿地拉了下去。 随着一阵铁链飞速的穿梭声,金属板一顿震颤,整块平台逐渐开始下落。 失重的异样瞬间缠绕在心间,宁钰蹙紧眉头,视野跟着下降的动势,瞥见了无数个一闪而过的熟悉洞口。 洞口中,那些干瘦的身影仍在忙碌,混杂着隆隆的运转声,没有任何区别地进行着他们无神而荒芜的作业工程。 平台不知下落了多久,在砰的一声震动过后,才终于抵达了他们这趟路程的终点。 身后的战马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不已,扑在覆面后的气息也越来越粗重,他们加重了手上的动作,直把宁钰往道中推去。 眼前的通道异常狭窄,周围满是潮湿腥臭的气息,不远处的通道尽头传来了闹嚷的呼喊,漏出的闪烁灯光像是在招手般邀请着他独自前往。 眼看横竖也没有别的道路可走,宁钰干脆横起被束缚的手臂,泄愤般撞开战马抓着自己的力道,一步跨进通道,兀自走向了完全未知的尽头。 随着落下的脚步迈出通道,他的身形彻底摆脱黑暗,脱离阻挡的欢呼声瞬间变得异常清晰。 无比明亮的环境刺激得宁钰完全睁不开眼,他只得眯缝起视线,强行适应着周围这片凌虐五感的环境,这才勉强看清了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眼前是一座下陷的圆形场地,场地上方被一只无比巨大的铁笼笼罩,场中铺着一层厚厚的红棕色泥土,土地上满是黑红色的痕迹,像是已经残忍吞噬过了无数道鲜活的生命。 场周是一片环形的石墙,墙身上落着各种刀劈斧砍的缺口,甚至还能隐约看到石块间透着的鲜红血迹。 ……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角斗场。 他的身前拦着一道锈迹斑斑的金属笼门,而远处正对着他的笼子里,还关押着另一个看不清面孔的身影。 火炬和灯光把硕大的洞窟照得晃眼,铁笼上方围着数不尽的人潮,甚至连那些突起的岩石间,都站满了嚎叫欢呼的战马。 而人群中最显眼的个体,还是莫过于那个站在红土修建的高台上,手拿麦克风的张扬男人。 来时的通道已然闭合,像是看见宁钰也走进了笼中,那张扬男人立刻举起了手里的麦克风,在兹拉一声刺耳的嗡鸣过后,刻意地抬手拍了拍麦:“砰,喂喂,砰砰,喂喂喂——有声儿吗?” 那些本就吵闹的声音再次热络起来,紧跟着他炒起了场子。 宁钰皱起的眉头又蹙紧了几分,被这些完全超过适应极限的吵闹声,震得耳朵生疼。 “平常我们都是在中午开盘,谁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时候临时加了一场?!”张扬男人手绕着麦克风的粗线,一脚蹬着隆隆的音响,自问自答道,“——因为我们今天请来了一位超级大贵客!” 嘭的一声闷响,远处那盏刺眼的聚光灯,带着灼烫的温度一下子打到了宁钰身上。 强光穿透了紧闭的双眼,宁钰不自觉地偏过头,就听见那音响中带着呲啦电流的声音继续道:“让我们热烈欢迎,亲爱的候鸟朋友来到笼子里做客!!” 声潮越发激烈,如同浪涌般一波波冲到了地笼之中。 “好了,那我们这位候鸟朋友,到底运气如何呢?” 男人的音调一下子拔高,下一刻,聚光灯又打向了对侧笼中的那道身影。 宁钰的视野终于得到片刻的休息,他睁开双眼,跟着光朝着对侧望去,而这一望,刚好就和那对赤红到看不清人性的外凸眼球对了个正着。 那道高大的身影肌肉虬结,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着狰狞恐怖的增生疤痕,整个人的身形无比凶悍,像是一头随时会暴起的嗜血凶兽。 “什么?!太不凑巧了!”那男人故作惊讶地大喊了一声,装出一副异常慌乱的模样,“对面竟然是我们的蛐蛐里,下手最残暴的狼毒!这可怎么办?” “杀了他!”“杀了他!” 疯狂的呐喊听不出到底在指向哪一方,作为赌注的物资穿过了顶上的铁笼,接连落入了两侧的木箱中,发出了砰砰的沉闷声响。 “就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翅膀先被折断,还是虫腿先被踩碎吧。”男人瞬间换了副嘴脸,朝着宁钰拧起了无比狰狞的笑容,“……你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呢?” “那么现在,”他拿着麦克风高呼一声,抬起手指向了洞窟的顶部,高声喝到,“开盘了!!” 所有的狂吼在此刻响起,音响发出刺耳的轰鸣,铁笼上方瞬间喷射出了灼烫的助兴火焰,下一秒,宁钰与狼毒身前的笼子就纷纷应声开启。 一把匕首从铁笼上被丢了下来,锐利的刀身径直插入了角斗场中的土地。 战斗一触即发,宁钰深知,如果纯靠肉搏,自己这比对方小了几圈的体型,绝对扛不住几次硬碰硬。 他迅速撞开笼门,倾下身立刻冲向匕首的位置,可对侧的狼毒显然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一个加速俯冲,带动巨石般的重拳狠狠朝着宁钰的脑袋砸了过来。 这一下分明就是奔着死手来的,宁钰暗骂一声,立即放倒腰身朝前扑去,堪堪避开了那道致命的拳风。 狼毒一拳落空也没收起势,干脆借着力道一把抓向了地上的匕首,待他错开视线的瞬间,宁钰已经迅速推地起身,一脚猛踹向了他没设防的脑袋,硬生生把两人的距离都踢了出去。 匕首仍然留在原地,二人却已经完成了一次交锋。 激烈的肉搏惹来了更为疯狂的喧闹,宁钰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全身的肌肉好像都在大喊着罢工,狼毒却高呵一声,抽起猛烈的鞭腿再次直冲向宁钰的脚踝。 攻势扬起了一阵地面的沙尘,宁钰一咬牙,干脆抓住他的头颈,翻身跃上那岩石般的后背,死死卡住他粗壮的下颌,抵着他的后脑勺,试图靠着自己的体型优势,率先将他裸绞。 狼毒的嗓中立即发出撕扯的喉音,脑袋跟着宁钰的动作向后仰倒,他死死抓着宁钰的手臂,顶着因窒息涨红的面颊快步倒退,狠戾地背向笼壁的岩石墙上撞去。 承受了双倍体重冲撞的宁钰一下子脱了力,被拧回身的狼毒一把掐住脖颈,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沉钝的重击接连不断,宁钰卡住那只攥在脖子上的手掌咳出一口血沫,眼看着另一只拳头又直冲他的太阳穴而来,他蓄起全力,狠狠踢向了狼毒的肘关节内侧。 这一脚直中麻筋,落下的拳头瞬间绵软了下来,狼毒却没有停下攻击,仍然砸落了下去。 宁钰竭力地挣脱禁锢,这才勉强躲过那下落的一拳。 然而紧咬的攻击却没有停歇,狼毒的一记膝袭,完完整整地命中了他的腹腔,狂暴的力道带动着身体飞了出去,再次撞向了岩石墙。 “杀了他!杀了他!” 周围声嘶力竭的呼喊越来越响,撕裂般的疼痛在宁钰的体内蔓延,他根本还来不及喘气,那只要置他于死地的拳头,就已经像钻头般一下下猛砸而来。 宁钰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身体的条件反射还是先意识一步,朝着侧面立即翻滚了出去,杀红眼的拳风紧追在后,在石墙上凿出了一道道恐怖狰狞的深坑。 不能被追上,不能被他追上。 这种程度的攻击,但凡挨上一下都会直接要了命。 可长时间处于疲惫状态的精神,到底还是接近了崩断极限,完全没有停顿时间的变故加倍消耗着他几乎是连轴转的身体。 每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般难以转动,每次呼吸都如同鼓动一只破风箱般深入浅出,宁钰甩了甩脑袋,意识中已经全是自己沉重而急促的闷声呼吸。 他的唇齿间满是血气,只能竭力闪避着身后追来的攻击,找准时机立刻朝着匕首奔去。 然而下一记横扫,却径直踢中了他迈开的腿。 压倒性的力量几乎是在单方面凌虐,痛呼和不成调的喘息一道挤出了齿缝,宁钰咬牙翻过身,艰难地避开下一道袭击,他强忍着腿上的疼痛,又迅速撑地站了起来。 狼毒的状态越打越盛,发狠的拳头也越落越密集,宁钰的意识已经开始游走,他再也无法分辨思考下一次的动作与技巧,完全放任了自己的身体本能全力迎战。 ……要活下去。 身体自然地回忆着过往的种种画面,他迎着那道落下的拳头,拧动腰身,飞起了一记记忆里无比熟悉的重踢。 拳风来不及变道,立刻朝着反方向折了过去。 狼毒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痛呼,而下一秒,凌厉的肘击立即追至他身前,直冲着他的腰腹,狠劈而入。 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必须活下去。 宁钰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一把揽住了狼毒的脑袋,完全无视了那道重锤在后背的致命力道,他像发了狠般,一拳拳,狠狠砸落在狼毒脆弱的太阳穴上。 一拳,两拳,拳拳竭尽全力。 ……还不能死在这里。 挥起的拳峰上已经染满了鲜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力竭的重量。 那颗被锤到凹陷的头颅早已没了生息,随着宁钰脱力地一松手,带着整具身体,嘭地一声砸落在地。 爆冷的胜局出现,铁笼上方围观的战马在一瞬间的寂静后,立刻炸开了花。 无尽的欢呼和尖笑震动着耳膜,宁钰看着满地的鲜血,只觉得一阵虚无。 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太累了。 疲惫的身体已经没有余力再作出任何动作,宁钰只能保持着沉重的呼吸,背靠着石墙缓缓跌坐在地,瞬间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第78章 第78章 李鸮很烦躁。 冰晶在日照下闪闪发光, 如同一片望不到头的纯白星海。 身影渐渐被白茫吞没,宁钰坐在那片熟悉的雪原上,他看着周围寂寥的飞雪, 抬起手, 在身侧的雪地上落下了一拳。 冲击的力度震开了一圈破碎的雪尘, 吹来的风又迅速填满了漏出来的浅坑。 宁钰没有挪开手,在久久的沉默中, 感到一阵空荡的无力。 这里没有异化体。 他的能力也不能作用于人类。 他像是手握着足以匹敌千军的凶残武器, 可当眼前的战局打响, 这把武器却又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 如果这里是沃土区…… 宁钰垂下眼, 看着不远处没被白雪覆盖的裸露岩石, 静静出神。 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的风, 拂过耳际, 吹起近处的雪, 渐渐盖满了那片格格不入的深色。 冷风像是推动着雪原, 将白雪之外的场地完全吞没。 似乎是触及到了记忆中某个有些类似的场景, 宁钰侧过头, 看着眼前的场面, 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 过电般的疼痛穿过心脏, 一声压抑的痛呼漏出唇缝,宁钰艰难地撑开眼,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要抽离散架。 目光透过眼间的缝隙, 他看见了一片无比原始的嶙峋石顶,起伏的石块被一道摇曳的弱光打亮, 映出了一片昏黄的模糊光影。 浓烈的腐败腥臭钻入了鼻腔,一下子把他有些游离的神识拽了回来。 ……活下来了。 宁钰渐渐透过一口气,终于有余力向身侧落下手, 他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咬紧牙支身坐了起来。 视野中的画面无比昏暗,他只能靠着远处的依稀火光,勉强分辨出自己身处的环境。 目光所及,是一道厚重的漆黑牢门,牢内的三侧石壁被红棕色的泥料填平,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沙土,沙土上残留着各种血迹与腐败的碎肉,角落里甚至还堆着一摞发黄的骨头。 宁钰回过眼,心底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他捂着腰腹站起身,缓步靠近牢门,透过笼间的空隙,看到了牢外的全部场景。 数间与他同样的牢笼分割着整个洞窟,每间牢里,还关着不少扭曲怪异的身形。 那些人的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一双双充血的眼睛空洞无神,如同一群麻木而疲惫的斗兽。 这里……恐怕就是战马关押“蛐蛐”的地方了。 宁钰背靠着墙壁,听着远处的洞道里传来了战马们的尖笑,他放轻呼吸,重新调动起疲惫的精神,开始考虑起其他的逃脱路径。 也不知道他到底昏迷了多久,外界的天色似乎又再次变得晦暗,他正思考得出神,洞窟另一头的通道里,就突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脚步声。 那道脚步声灵巧而细微,混杂在周围的嘈杂声里显得十分隐蔽,如果不仔细分辨,就会瞬间被其他的声音淹没。 宁钰注意到那声音像是带着什么目的,正在一步一停地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处于应激状态的身体无比紧绷,他强行顶着越跳越快的心脏,卡着对方的视野死角,随时准备出手。 下一秒,一道矮小的人影就出现在了他的笼外,宁钰立刻探出手臂,一把掐住了那条脆弱的脖颈,他赤红着双眼,用沙哑的嗓音朝着来人低吼道。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砰、砰、砰…… 呼吸伴随着挥出的重拳,沉闷地落在移动的车厢之中。 赤裸的背肌被透入车厢的月光打亮,照出了一片蒙着水汽的起伏沟壑。 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沁透,紧跟着一记挥臂猛击,汗珠如同脱线般从发梢甩落,立即在地面上沁出了几滴圆形的湿痕。 远处,四个人正鬼鬼祟祟地蹲在车厢底部的通道里。 杨飞辰藏起了自己大半个身子,他扒着通道口,只露了个脑袋,遥遥看着车厢里那道有些狂躁的身影,低声道:“这都已经过了多久了,他还因为宁……” “嘘!”身后的夜鹭一把捂住了他把不住门的嘴,用着气声呵道,“别说名字,你还没长记性吗?” 杨飞辰被她这么一堵嘴,后知后觉地慌了起来,他匆匆点了点头,又偷偷往车厢里瞄了一眼,无比担心道:“那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让他这样吧……” “我们帮不了他。”躲在对侧的乌秋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说到底也只有两种解决办法。要不然就是等时间过得足够久,让他自己去忘。” 乌秋身下蹲着的雀鹰无奈接话道:“看雕鸮这样子……估计是忘不了了。” “不是说有两种办法吗?”杨飞辰朝着乌秋他们转过头,语速匆匆道,“那另一种呢?” 夜鹭和乌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早就对所有的缘由心知肚明,她回过头,默默看向车厢里的身影,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什么意思,什么铃?”杨飞辰满脸茫然,迷惑地左右看着二脸意味深长的夜鹭和乌秋,脑袋转得像个拨浪鼓,“你们背着我还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小屁孩不用知道。”乌秋呵呵一笑,嘴里的话音一转,“你再去劝劝他,让他调整一下,一会儿雨燕他们回来,就该我们下去了。” “他从回来就不怎么搭我,现在还能听我说的吗?而且为什么是我啊……啊啊啊?!” 不等杨飞辰说完,夜鹭就一把将他推进了车厢里,完全不给他任何回头的余地。 杨飞辰几步趔趄站稳了脚跟,看着那道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的身影,即便犯着怵,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试探着缓步靠近:“……雕、雕鸮?” 回应他的,却只有落在沙袋上,那道带着节奏规律的砰砰重拳。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你们之前,都不是现在这样的。”杨飞辰站定在不远处,比起下意识的慌张,心头的担忧显然还是更胜一筹,“他……也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你们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没说清楚……” 轰在沙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像是在刻意盖过他劝解的声音。 杨飞辰嘴里的话被生硬打断,那道无声的回避不给任何由,反而让他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硬是放开声音喊道:“……雕鸮!你冷静一点!” 砰!! 恐怖的力道一拳打爆了挂在车厢顶部的沙袋,飞出数米远的包袋翻滚了几周,从狰狞的破孔处掉出了无数散落的皮布条。 巨响消散,杨飞辰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刚睁开紧闭的双眼,就看见李鸮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神色如常道:“有事说事,我很冷静。”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杨飞辰也只得闷下头匆匆说道:“雨燕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乌秋让我来喊你准备,你现在的状态……没问题吗?” “别管我。”李鸮拆下了拳峰上的绷带,头也不回地朝着对侧的通道走去,“任务照常。” 他没给杨飞辰再接话的机会,径直切断了所有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洗浴车厢里空无一人。 完全封闭的环境能暂时缓解情绪,李鸮拧开了淋浴的龙头,任由花洒中落下的水花将自己完全淋透。 裹着凉意的水流带走了无法平息的体温,他抬起手臂,将全身的重心撑在了身前的厢壁上。 从发尖淌下的水珠擦过脸颊,一路汇聚到下巴,坠落成线,脚边溅起的水花在地上轻声作响,顺着细微的倾斜坡度,缓缓流向了带有循环口的车厢一角。 李鸮很烦躁。 自从回到候鸟以后,他的状态就开始变得非常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涵盖了他所有的日常生活,大到在任务中几乎主动地追寻着危险与失控,小到又重新开始面对着和无数个过去一样的失眠夜晚,不对劲到甚至连杨飞辰这个缺心眼的,都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种种异常。 他没有解释过自己为什么会独自回来,也没有回应过任何关于宁钰的询问,只是某次无意间,他发现整个候鸟在他面前,都会心照不宣地回避着宁钰的名字,李鸮这才意识到。 ……导致自己失常的源头,到底有多明显。 水声在耳边哗哗作响,李鸮的情绪像是也随着这道水声渐渐平缓,他没有停顿太久,草草地冲完一个战斗澡,就裹着满身水汽,迅速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从头到尾,他一直都很清楚宁钰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对宁钰也有超越朋友界限的紧密关注。 但是这些关注,可能最后也就只是停留在关注而已。 他不会阻止自己感情的自然发生,与此同时,也并不会对这些感情的回应抱有多大的期待。 所有关系的进一步发展,于李鸮而言,都是期望以外的事。 无论情况如何发展,无论宁钰怎么选择,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也都应该平静地接受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他本应该这么做,他也当这么做。 他尝试着拿处其他麻烦的惯用手段,用时间来淡化自己身上的所有异常,可那些异常却如同附骨之疽,随着时间越隔越久,就越往他的心口穿透,不管他如何判断,也不管他作何决定,那道感情始终像是一团缠紧的荆棘,死死地盘踞着他的心肉。 无比陌生的疼痛在时间中越积越深,直到心头留下了深壑,刺出了疤痕,李鸮这才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平淡妥协,对于宁钰来说都无法奏效。 他放不下,也忘不掉。 如果他和宁钰只能是现在的这种结果。 他接受不了。 第79章 第79章 是……一张照片。 车群接连驶入新路段, 轮胎托起车身,带动着连接通道一阵颠簸,将通道内的零件甩得铛铛作响。 熟悉的摇晃影响不了李鸮的脚步, 他脚下的速度不减, 快步穿过了几个震动的通道, 毫不停顿地赶往了候鸟既定的出发车厢。 按照预计时间来算,他抵达后再整队片刻, 就能正常和返程的雨燕小队交接, 一切的行动也都会像计划的那样, 按部就班地往后推进。 车厢之间一切如常, 正当李鸮又转进了下一节通道, 一道异常急促的脚步声, 就由远及近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没有回避, 保持着原有的速度, 刚走过一道转角, 正好就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夜鹭。 “……雕鸮!”像是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夜鹭落下手撑住腰, 长长地喘过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夜鹭的脸色相当难看, 抿紧的嘴唇几乎闭成了一条线,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好像神色无异的队长,最后还是沉下声, 快速传达着情况。 “雨燕他们提前回来了,虽然人都没什么大碍, 但是……说是在路上发现了一个东西。”她抬起眼,斟酌了许久,才蹙着眉道,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最好先有个心准备……” “……” 李鸮蹙起眉没有接话,光听夜鹭这段简要的描述,心底几乎就立刻有了某种隐约的猜想,他加快了脚下的步调,径直赶向了目标的车厢。 夜鹭也收起劝说,紧跟着他,快步赶往来时的方向。 车厢中的人比预想中的要多不少,不仅有他小队和雨燕小队里的人,还有一些来替雨燕他们接风洗尘的其他成员。 李鸮和夜鹭前后脚抵达时,人群中央的雨燕,正在和伯劳白鸽转述着当时的详细情况。 “……只不过周围也没看到有战马的痕迹。但是那个标志,就是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了我们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雨燕接过身边递来的纸笔,画出了一个草草的圆形红叉,随后,又在那个圆形上方画了一个指向圈内的箭头:“当时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像是在故意让我们留意圈里的东西一样,非常显眼。” 伯劳双手抱臂,开门见山道:“那圈里是什么东西?” “是……”雨燕打开自己的腰包,还没来得及掏出里面的东西,她刚一抬头,看见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他们旁边的李鸮,说到一半的话就突然卡了壳。 她这副模样,无疑就是把情况指向了某个一目了然的方向,伯劳和白鸽对视了一眼,也差不多猜到了这次的异常会和什么有关。 “什么时候来的?”坐在轮椅上的白鸽抬起头,朝着李鸮苍白地微微一笑,他伸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又回过视线,温和地向雨燕示意着,“你继续说。” 雨燕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鸮还是有些犹豫,直到伯劳白鸽又再次给她投来了鼓励的眼神,她这才有些局促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众人眼前将那团物件缓缓展开。 “是……一张照片。” 红底的合照上满是被揉皱的白色折痕,那对日思夜想的眼睛,带着与李鸮记忆里同样的笑意,被狰狞的红漆覆上了一层血光。 浅色虹膜中的瞳孔在一瞬间聚焦,李鸮的呼吸一重,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提前得知过消息的几人纷纷垂下了眼,其他人则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甚至连伯劳都不由得微微睁大了双眼。 “我靠!这、这不是……”一声惊呼打破了全场的寂静,杨飞辰在人群后方踮起脚,他一下险些没站稳,赶忙一把捞住了雀鹰的肩膀。 “哎我草……”雀鹰被他拉得一步趔趄,视线却仍然紧盯着雨燕手中,那张皱得快出现裂缝的红底照片。 “你确定那是战马的手笔?”伯劳已经迅速回过神,她皱起眉,转过头向一旁的雨燕再次确认道。 “和我们之前遇到的每一次都一样……不会认错的。”雨森*晚*整*燕点点头,在伯劳的示意下将照片递了过去。 场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动作,可唯独处在漩涡中心的那道身影,却逆着全场的噤声,毫不犹豫地冲向车厢一侧的弹药库,一把把地往包里填装着子弹和枪械。 那动作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当他全副武装地提起包,赶向自己的摩托车时,小队里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等等等等!”杨飞辰一把扯住李鸮手里的包带,赶忙往回拽紧,“……你要去干嘛?” 李鸮却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垂下了发寒的视线,冷声道:“不关你事,松手。” “战马那边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过去,迟早会被他们耗死的!”乌秋也跟着挡在了他的摩托车前,沉声劝说道,“雕鸮,冷静点。” “让开。”李鸮提着武器包带的手臂骤然发力,一下子把杨飞辰甩出了几步远,他不由分说地扣紧了身上的武装带,完全没有片刻犹豫,“我很冷静。” 雀鹰和夜鹭也纷纷围了过去,叹着气赶忙阻止道:“别冲动,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专门针对你的陷阱……” “只要把他们全杀了,就没有陷阱。”李鸮不为所动,甚至已经戴好了护手和目镜,“别挡路。” 不等他跨上车身的座位,一道平和而虚弱的声音,就在背后出声叫住了他:“李鸮。” 李鸮的动作终于停顿了片刻,他回过头看着靠近的白鸽,看见轮椅中,那张日渐灰暗的面孔静静注视着自己,又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里变得越发苍白。 “老师。”李鸮咬紧了牙,额角的血管在极度压抑的情绪下变得若隐若现,近乎于直白地展露着他此刻濒临失控的状态,“……我必须要带他回来。” 白鸽轻轻叹了口气:“但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我等不了。”李鸮垂下了眼,落在身侧的手臂上已经缠紧了暴躁的青筋,“我答应过他,我会带他走。” “至少我们一起去吧,人多也能有个照应啊?”杨飞辰硬着头皮,伸手拉住了他震动着的车把,又再一次将那个许久没再出现的名字,摆在他的耳边,“宁钰也是我兄弟,我也要去救他!” “……喂!蜂虎!”夜鹭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话说出了口。 李鸮没有接话,身上的气压如同狂风骤雨前的平静般,无比沉寂,他像是处在随时会失控的零界点,正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着一种极度脆弱的平衡。 “滚开。” 言简意赅的话语,却藏着无形的恐怖威压。 没人再回应,也没人敢再去阻拦,拦在他身前的小队四人纷纷噤声,带着难以出口的不甘,一点点退向两侧,让开了去路。 一道散漫的脚步声,却在这时候落到了空出来的道路中央。 “想一个人逞英雄?” 冷冽的嗓音带着笑,无形展露的压迫,却完全不输于狂躁状态中的李鸮。 伯劳伸出手,随意地拧动了一番筋骨,浅蓝色的眸中闪烁起了好斗的光亮,她极具仪式感地起了一个势,朝着比自己身形高大许多的李鸮招了招手,轻笑了一声:“来。” 场中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这是独属于伯劳的,最后的劝解方式。 李鸮的眸光晦暗,沉默地注视着拦在路中的伯劳,他抛下手里的武器包,没有任何犹豫地甩出一记重踢。 凌厉的踢袭刮出一阵呼啸的劲风,伯劳冷笑一声,像是无比熟悉他的招式般后撤半步,提膝横断了这次攻击。 二人的腿脚在对撞的瞬间迅速朝内折起,伯劳靠着更灵巧的身形率先脚尖落地,她倾倒重心,拧腰打直脚背,立即朝着李鸮的脖颈抽下一道鞭腿,直将他的身形向下劈倒了几分。 “太慢了,凭你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还想说服我?” 李鸮的肩膀一沉,咬牙强支起膝才没被她这一下重扫劈倒在地,他借势沉下腰,后腿猛地蹬地发力,趁着伯劳收势的瞬间,立刻带动手臂瞬间挥出一记重摆。 “这招也是我教你的。” 拳风一下落空,伯劳带笑的嗓音近在咫尺,李鸮的眸光一沉,迅速收回手臂绷紧核心,像过往的十余年一样,条件反射地挡在自己的颈侧。 下一秒,那一记凶残的摆拳就立刻砸上了他的小臂,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嘭声巨响。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反应已经足够迅速的李鸮,仍是被伯劳的猛攻撞退了几步。 “呵,这么久没动手,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伯劳收回手,脚步灵巧地闪动突进,又突然抬起手肘,狠砸向了李鸮的颈侧。 前臂上没有完全卸力的重击还在隐隐作痛,李鸮蹙紧眉,立即屈膝躲过她的肘击,提臂冲出一击直拳,可还不等他的手肘打直,一道细微到只有他能听见的轻声话语,就忽然落进了耳中。 “——不要打草惊蛇。” 是伯劳的声音。 李鸮的思绪一顿,露出短暂破绽的攻势就被瞬间抓紧反擒,落在脚踝的重心被一记横扫踢翻,他的视野倾倒,就看见伯劳提着他的衣领,一步后撤,狠狠将他过肩摔在了地上。 而他落地的片刻,那细微的声音就在耳边继续轻声道:“前段时间已经大致锁定到内应了,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一次收网,你给我冷静一点。” 李鸮两臂撑地,立即腾身甩起了一记带着残影的侧踢,重重劈在伯劳匆匆架起的手臂上,将她扫出了数米远。 他现在能确定,伯劳的真实目的,应该并不止是单纯地想要将他拦下,这种无比高调的战斗方式并不是她的惯用风格,她会这么做,显然是在做给什么人看。 李鸮的攻击重且快,压着伯劳的防御姿势,一路将她逼进角落,在又一记拳对拳的交锋后,他咬牙低声道:“……我不可能放着宁钰不管。” 伯劳一个灵巧的翻身,猛地朝他胸口一踹,在回击的瞬间,又轻声道:“你他妈动动脑子,既然他们要特意来通知,就说明他们也知道小宁很重要。” 拳头越落越实,李鸮格挡着她的攻击,耳边就听见伯劳继续道:“至少近期他不会有危险,好好想想,你现在过去送命有意义吗?” “就在这段时间,不会再久了。你要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整个战马。”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周围的人群里,有人率先起头叫了声停,一下子激起了大片的回应。 李鸮短暂地晃神了片刻,被伯劳一脚朝着车厢里踢得倒退了几步,他的脸色虽然有些阴沉,却也只是沉默地停在原地,没再动作。 伯劳拍了拍手,冷声朝着整个车厢骂道:“行了,别在这里碍眼,都该干嘛干嘛去。” “还有你,把枪给我放回去。”她抬起手指向了李鸮,刻意放大的音量像是在故意说给谁听,“这次行动夜鹭做临时队长,你不准去,回去把你的脑袋冷静下来再说。” 李鸮面无表情地一把将包丢回弹药库,从伯劳手里夺过照片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通道之中。 这举动看起来像是不情不愿地被打服了,但场内的知情人都清楚,这也确实是李鸮为了顾及整个候鸟的行动,而作出的最大让步。 周围的人随着闹嚷声渐渐散去,车厢中终于只剩下了伯劳和白鸽两个人。 白鸽终于难抑地咳出了几口鲜血,在力竭般的喘息中,接过伯劳递来的帕子,拭去了嘴边的血液,他轻轻缓过一口气,才低声喃喃道。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一直回避他的消息,不就是为了把他排除在我们的计划之外吗。” 伯劳叹了口气,看着李鸮不久前离开的方向,接声道:“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让俩小雏鸟直接见面,现在也用不着这么两头受罪。” 白鸽摇了摇头,也跟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候鸟和战马之间的新仇旧恨,都不应该牵扯到宁钰身上。” 伯劳推着他的轮椅往回走,听见他又压抑地咳嗽了几声,有些不忍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要不这回你还是别去了。” “那多没意思。”白鸽只是笑了笑,无比坚定道,“我毕竟也是候鸟的战士啊。” 月色高悬,几道清脆的锁扣解锁声响起,所有的通道都在车队变形前收纳了起来,巨大的挂车队如同一条银色的长龙,悠悠地飞舞在无垠的公路之上。 沃土区边缘,一处隐蔽的异化林中,一小队战马守在一辆越野车边,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头吹牛打屁。 远处,一道摩托车的引擎声隆隆传来,极为克制地穿梭在了林道之间。 领头的战马腾地站起身,啐了一口唾沫,笑骂道:“他妈的,终于来了,老子都要等出鸟了。” 周围的几个战马哄笑起来:“那可不就是在等‘鸟’吗,哈哈哈哈!” 一番哄闹过后,那辆轻型的摩托车停在了他们身前,一下熄灭了车灯。 几个战马笑嘻嘻地凑了过去:“怎么样,雕鸮什么反应?” “他都快疯了!”来人跟着他们笑了起来,像是大仇得报般无比畅快,“差点就要直接冲去你们那儿要人了!” 领头的战马哈哈大笑:“草,让他来啊!刚好把这俩人关一个笼子里,死之前说不定还能跟老情人叙叙旧,哈哈哈!” 月色渐渐拨开云雾,厚重的乌云将整片天空压得极低,昏暗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半道月光擦过异化林,照亮了仓鸮的脸,他朝几个战马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回不行,伯劳那个女人很谨慎,直接把人拦下来了。” “不过我另外得到了一些消息,他们这次的行动计划有变动……” “可以啊你小子,继续盯着吧!” 那只手拍了拍仓鸮的肩膀,在与同伙的嬉笑之间,完全不在意地给了个空头承诺。 “等我们把候鸟吞了,你就是新的雕鸮了。” 第80章 第80章 你不怕死吗,离我远点。 夜晚的车厢十分安静, 除去已经能自然忽略的引擎轰鸣,就只剩铁皮间晃动的哐哐碰撞声。 李鸮刚一步走出通道,身上的黑暗就立刻被厢顶冷白的灯光驱散。 不远处, 鬣狗正靠坐在躺倒的犬型异化体身上, 她侧眼瞥见李鸮, 哼笑了一声:“来了。” 伯劳闻声抬起头,看着人放下了手里的地图:“现在冷静点了没?” 李鸮没什么表情, 径直坐进沙发, 出声应了一句:“没。” 这莫名其妙的回答反倒验证了伯劳的询问, 几人相视而笑, 白鸽也笑弯了眼:“那看来是冷静了。” “之前提到的战马内应, ”李鸮没有停顿, 直接单刀直入道, “你们锁定到是谁了吗?” “已经锁定到了两个队伍, 但具体是谁, 还得再看最后的情况。”鬣狗薅着身后异化体的长毛, 随意地睨了他一眼, “你来迟了小朋友。” 李鸮不解地朝她转过了眼。 白鸽无奈地看着鬣狗摇了摇头, 笑着朝李鸮解释道:“你和燕隼的那一次遇袭很蹊跷, 当时你也跟我们提过一些怀疑的人选。我们就正好借着你和小宁离开的那段时间,对整个候鸟进行了一次排查。” “那会儿循序渐进地给了每个小队不同的信息,我们也是用了点时间, 才锁定了怀疑的队伍。”伯劳在一旁补充,“你回来之后, 考虑到你的状态,就暂时没和你提这件事。” “虽然还没抓到过现行,但基本可以确定, 问题大概率就出在秃鹫和角雕的队伍里。”白鸽侧过头,继续道,“所以现在,我们就在等待最后的行动。” “最好是把消息传得越全越好,”伯劳支手托起脸,看着规划完路线的地图勾了勾嘴角,“多说点‘雕鸮状态异常,和伯劳产生严重摩擦’、‘候鸟作战能力大幅消减’之类的屁话,要不然多可惜。” “舔谁不好跑去舔战马。”鬣狗冷笑一声,冷嘲热讽道,“不过就这智商,倒还挺符合战马的风格。” “终于要露出马脚了。”伯劳弯了弯眼,浅色的双眸中亮起了阴冷的笑意,她落下手中的笔,在地图角落的荒漠上画出了一个标记般的叉。 “既然这么喜欢飞,那就帮他张开‘翅膀’吧。”- “杀了他!杀了他!” 刺耳的欢呼在头顶震响,宁钰轻轻转了转手腕,带着分量的匕首跟随动作,在掌中翻出了一圈利落的弧线。 他移过眼,视线穿过长得有些遮眼的刘海,平静地扫向了角斗场对侧的身影。 远处的男人手持着一把厚重的铁斧,两侧的手肘在暴力的攻击下变得异常扭曲,那张堆着横肉的脸上满是鲜血,一对浑浊的双眼正透过变肿的脸肉,竭力地瞪向了仿佛完全没受伤的宁钰。 “上啊!杀了他!!” 几声嘶哑的吼叫挑动了男人疯狂的神经,他高喝着抡起斧头,后脚蹬地猛冲,如同弹射般立刻朝着宁钰砍来。 宁钰放缓呼吸,目光紧盯着远处奔来的男人,握紧了手中的刀把,肌肉的动作连通着记忆,他压下手腕,狠戾地挥出了一道凌厉的锋芒。 刀刃破空,掷出的力道带着短促的风啸,砰的一声,狠狠捅入了男人的头骨之中。 无形的冲击瞬间截停了男人所有的动作,他的脚步一顿,身体顺着奔跑的惯性,径直栽倒了下去。 涌出的汩汩鲜血渗入红土,再一次喂养着整片嗜血的地笼。 “哎,又是一局毫无悬念的盘啊。”高台上的张扬男人手拿着麦克风,佯作可惜地朝着地笼中的宁钰感慨道,“你的赔率都快低到一比一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押你,该说不说——真不愧是候鸟吗?” 圆形的光照打落,将宁钰的身形照得无比清晰。 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落着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疤,没有条件修剪的头发长得有些长,微微反翘的发尾混着血污和汗水,紧紧贴在他修长的脖颈上。 那对原本含情温和的下垂眼,也被血气和尘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伪装,他眼下的青痕越发浓重,像是两道挥之不去的阴云,衬得整个人的气场,多了几分阴郁的粗糙和不羁。 宁钰正平复着激烈的呼吸,他闻声迎着那轮刺眼的聚光灯抬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朝着顶上的男人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张扬男人却反而相当受用地哈哈大笑,掌心贴着嘴唇,回应了他一个恶意满满的飞吻。 身后的通道传来了开启的沉重声响,一群戴着覆面的战马迅速将他围住,强硬地控制住了宁钰的双手,扣押着他返回了通道之中。 “拜拜,下次我还叫你哦——” 那张扬男人的声音被远远抛在场中,带着让人恶心的悠扬尾调,渐渐被交叠的墙壁隔断。 宁钰被重新关回了蛐蛐笼里,他背对牢门,等着那群战马走远,才径直走向了笼内的角落,习以为常地盘腿坐了下来。 他如同完成日常一般朝着那堆骸骨致意,随后便自如地拿起一根折断的细小骨头,在墙壁上的“正”字排列中,又刻上了一笔。 地笼中的战斗不会叫停,一旦踏进场地,再想出来,就只能用生死分出胜负。 毫无止境的死斗如同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过往的格斗经验,已经不足以支撑宁钰熬过这些以生命为赌注的战局,为了活下去,他只得强行调用着脑子里的记忆,将李鸮的那套作战风格和战斗意识,照搬到自己的身上。 虽然还远达不到李鸮的速度和力量,但对于宁钰来说,从他们长时间同步作战的经验里,模仿到一层皮毛来武装自己,已经算是绰绰有余了。 刻完计数的骨头垂落向下,宁钰低下头,伸手扫开了墙角那片故意遮盖的灰尘,露出了底下已经绘制了大片的洞道地图。 他回过眼,确认牢门外没有其他的动静,便沿着空缺的地图补画起来。 角斗场的两道入口,分立于完全不相通的两条洞道,因此每回他被带去斗蛐蛐,都会刻意留意着,运输台途径的各层洞室朝向。 根据听闻和他自己的经历,宁钰几乎可以确定,战马常规的开盘时间都在正午时分,而自从他以后,也没再碰到扫荡回来会加开一盘的情况。 摸清了通往巢穴底部的大致方向,结合战马行动的时间规律,等他补全完计划中的所有细节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宁钰基本上有四五成的把握,自己能够顺利逃脱。 尖利的骨尖划至半截,洞道里那阵细小的脚步声又再次响起,像一只灵活的小鼠,正哒哒地朝着关押宁钰的笼子跑来。 宁钰听见那轻微的动静,搁下手里的骨头,落手捏起一层灰朝着地图上一扬,他撑地站起身,缓步走到牢门边,屈起膝盖蹲了下来。 “啊。” 停住脚步的矮小人影正好和蹲下的宁钰视线持平,火把的光亮在不远处摇晃,将那道年幼脸庞上的笑容照得格外明亮。 她裸露在外的黑红皮肤上,遍布着各种鞭打的痕迹,明显发育不良的身体,还能清晰地看见骨骼的形状。 矮小身影机灵地观察了一番其他笼里的人,这才偷偷将藏在破旧衣服里的东西攥进手心,伸手穿进牢门间的缝隙,一把塞给了宁钰。 是一块压缩饼干。 “我不是让你别来了?”宁钰蹙起眉,刻意放重了语气,朝着来人低声道。 “啊啊。”那道笑容更加明亮,她收回了干瘦的手,指着宁钰和自己一顿比划。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宁钰一下子就读懂了她动作里的意思,知道这小孩在表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让他不要担心。 这架势摆明了就是不管宁钰怎么说,她都会完全不动摇地坚定自己的态度。 宁钰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半晌,只能无奈咽下嘴里的话,覆手收下了这份好意。 虽然蛐蛐们是被战马拿来搏斗取乐的俘虏,但比起让他们白白饿死在笼子里,战马们显然更希望看他们死在角斗场上。 而在那之前,他们会被战马格外“好心”地用某种特定的饲料,饲养在蛐蛐笼里。 只不过那些所谓的饲料,就是一堆不知道混杂着什么佐料的粘稠糊状物,虽然闻起来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但看着却属实让人有些反胃。 而他眼前的这个小哑巴,就是负责每天过来给蛐蛐们投放饲料的人。 可让宁钰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小哑巴好像格外地关注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每次过来,都会像在有意照拂似的,给他带一块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压缩饼干。 这种行为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即便宁钰也想表达自己的感谢,但他知道如果再继续放任她这么做,照战马的德性,一旦抓到她的小动作,恐怕连个全尸都不会留下。 “滚开,别再来了。”宁钰再次加重用词,几乎是在恐吓般凶着眼前的小哑巴,“你不怕死吗,离我远点。” “啊。”小哑巴却只是笑了笑,完全没有半点畏惧,对他这副故作凶态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 她像个小大人一般摆摆手,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胸口,咧开的嘴里,隐约还能看到那只剩半截的舌根。 交流没有持续多久,远处,一道嘈杂的响动就沿着通道传进了洞窟之中。 小哑巴警惕地转过头,迅速提起脚边装着饲料的桶,像模像样地盛进了其他牢笼的盆里,在草草和宁钰打完招呼后,就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洞道。 宁钰看着她匆匆跑远的身影,也紧跟着朝笼里后退了几步,他听着那阵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从对侧的通道里传来,不久后,就看见几个戴着覆面的战马拖着一个昏迷的身影,大步踏进了洞窟。 “我草,看着跟他妈个瘦猴似的,怎么这么重!” “别他妈逼逼,快点找个地方扔进去得了,老子赶时间去西笼爽呢。” 他们七手八脚地拖着人,步调匆匆地穿过牢笼间的过道,烦躁的视线草草环视了一周,最后接连把目光锁定在了宁钰这边。 “往那儿往那儿!候鸟的笼子里还能放!” 被联手提起的身体面部朝下,一张脸完全藏在了光照的阴影中,宁钰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眯起眼,看着那群战马像扔垃圾似的把人扔了进来,又像是了却一桩大事般,勾肩搭背地快步走出了洞窟。 昏迷的人趴倒在地毫无反应,宁钰远远观察着那道有些眼熟的背影,他等待了半晌,确认对方真的没有苏醒的意思,这才缓步上前,拿脚尖把人整个翻了过来。 熟悉的面孔在微弱的橙黄火光中无比显眼,宁钰愣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身影。 “……蓝添?” 80-90 第81章 第81章 ……杀了我吧…… 巢穴中叫嚷了一整晚的战马, 终于消停了下来。 日光穿过洞窟里狭窄的缝隙,漏出了几道平直的光线,带着渐渐攀升的温度, 直照在那对紧闭的眼睛上。 被照亮的眼皮反着通透的橙红, 几条若隐若现的红紫血管, 在光下变得格外显眼,而没过一会, 光里的眼睛就挣扎着眯缝起来, 带着不太清醒的视线缓缓苏醒。 蓝添几乎是边哀嚎, 边打滚地撑起了身。 他身上大多都是被拖曳出来的擦伤, 黑红的创面上全是零散的碎沙, 虽然不至于致命, 但看着却相当触目惊心。 似乎是被激素麻痹的神经终于回了笼, 蓝添疼得眼泪直流, 他这头正强忍着疼痛, 准备环顾一圈眼前这个陌生的环境, 可刚一抬头, 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那人的身形十分匀称, 搭在两腿间的手臂上, 能看见数道明显的伤疤,流畅的肌肉线条并不粗犷,可在每道利落的起伏之间, 都肉眼可见地充斥着极具攻击性的锤炼痕迹。 他默不作声地盘坐在牢笼的角落,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蓝添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片刻, 不经意和他藏在半长刘海后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瞬间被吓得肩头一跳,猛地往后挪了几步。 “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突兀地开了口, 愠恼的话语像是早就跟他相识,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又确实是蓝添有些熟悉的音色。 “啊?我……你认识我?”蓝添挠了挠头,有点摸不着头脑,那股无形的恐惧却在这一声询问中消散了不少,他壮着胆子又仔细地将人打量了一番,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我草?!钰哥!是你啊?” “……别乱喊,直接叫名字。”宁钰被他这一声怪异的称谓喊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他拧紧眉,又低声把话题扯了回去,“你不是应该在驿站吗?” 蓝添也不再犯怵,两腿一挪,龇牙咧嘴地坐到了宁钰旁边,学着人低声解释道:“我跟竹姐本来是在驿站等你的消息,可都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给个什么准信,她觉得你可能是碰到什么事了,想来找你,但又脱不开身。” 宁钰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后才道:“所以换你来了。” “一半一半吧,这消息是我带来的,我也不想因为我这么一句话就把你坑了……本来刚好我也没什么事,就打算将功补过,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的。”蓝添一点点埋下头,有些愧疚地抱起了膝盖,“哎……结果真把你坑了,还把我自己带沟里来了。” 宁钰没有接话,他抬起眼,瞥了一眼透进笼里的日光,简单估算着现在的大致时间,出声打断了蓝添的哀叹:“这些事下回再提,我先把目前的情况和你说清楚,具体细节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 蓝添被他这副严肃的模样吓得坐直了身子,赶忙点点头:“好……好的。” “我们现在在的位置,就是战马专门用来关押死斗俘虏的牢房,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蛐蛐笼’。……” 宁钰言简意赅地向蓝添概括了整个战马巢穴的大致布局,顺带提了一嘴自己在这里的见闻和经历,直把蓝添听得目瞪口呆,嘴里半天都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那斗蛐蛐要是输了怎么办……” 宁钰转过眼,毫不犹豫地打碎了他最后一丝期望:“输了就死了。” “死了……”蓝添缩起脖子,后怕地往笼内的角落躲了几分,“我、我还不想死……” “暂时不用担心,他们目前的兴趣还在我身上。”宁钰的目光擦过牢门的栏杆,静静地望着其他笼子里浑浑噩噩的身影,他像是在陈述,也像是在宽慰蓝添一般,平静道,“就算开盘了,大概率也不会让你上场。” 正午时分的太阳格外灼热,照得笼底的土地都泛起了一片滚烫的白光。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响起,几个戴着覆面的战马甩着手里的大把钥匙,正插科打诨着朝洞窟的方向漫步走来。 那架势无比散漫,宁钰对他们这副模样简直再熟悉不过,他回过头,立即朝着身后的蓝添提醒道:“来人了,一会儿我去前面,你往角落里靠,别让他们注意到你。” 蓝添闻声,迅速跟着宁钰的指示,放轻动作匆匆蹲到了角落的阴影之中。 几个战马毫不停顿地迈进过道,目标明确地朝着关押二人的笼子走来。 他们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无比愉快地打开了紧闭的牢门。 宁钰习惯性地站在门后,等待着他们如同往日一般将他带出牢笼,然而这次这群战马却完全略过了他,径直朝着角落里的蓝添走去。 异于往日的开局一下子脱离了掌控,角落中的蓝添瞬间陷入了一阵恐慌,宁钰条件反射地后撤一步,企图拦住战马的动作,领头的战马却抬起枪,顶着他的额头直接将他逼到了牢笼的另一角。 蓝添已经被薅起了手臂,他做着犹如徒劳般的挣扎,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宁钰焦急道:“钰哥、宁钰……怎么办?!” 宁钰的眉头紧拧,看着不远处已经完全失控的局面低骂出声,他咬紧牙关,立刻迎着头顶的枪口,高声呵道:“喂,今天是我的盘!” 几个战马却发出连串的哄笑,完全无视了他强调的话语,雷打不动地抓着蓝添继续朝着牢门外拖去。 “救命、救命!……” 呼喊在耳边响起,宁钰的额角都快绷起血管,他强行撞开落在头上的威胁,刚愤愤追出几步,就被余下的几个战马合力控制着按到了墙角。 宁钰攥紧拳心,竭力地挣动着自己的手臂,厉声骂道:“他现在就是个沙袋,上去就是死,你们今天的盘难道还他妈要赶时间吗?!” 震怒的话音落在牢笼之中,他的双拳最终还是难敌四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马架着蓝添,在一阵嘈杂的笑声里,朝着那条通往地狱的道路越走越远。 “我不想……不想死……” 通道远处的平台发出了链条运转的铛铛声,那声颤抖的呼喊也随之戛然而止,空荡荡的牢笼之中,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草!”他抄起拳头,狠狠砸向了那块厚重的锁眼。 沉重的力道落在牢门上,砸得整个铁框都在哐当摇晃,他死死抓着落满锈迹的牢笼,撞出了阵阵震耳的砰声巨响,宁钰狂躁地发泄着自己无处释放的怒火,在铁门又一阵如同嘲笑般的震颤之后,才终于卸了力彻底跪倒在地。 “他妈的……他妈的……” 紧攥的掌心被甲痕嵌出了发痒的灼痛深痕,他的拳头重重地锤落在门后崎岖的地面上,硬是在那片厚厚的沙土中撞出了一道道下陷的浅坑。 生疼的掌根完全唤不回智,宁钰埋着头,力竭般的疲惫从四肢一点点蔓延至全身,他两手撑着地面,只能在一声声越发无力的怒骂声中,最后砸下了一拳。 “草他妈的……” 宁钰从没觉得一场角斗的时间会如此漫长。 当他自己站在那片角斗场上时,宁钰只觉得自己经历的每分每秒,都像是按下了快进键,接连不断的变化让他无暇顾及时间的消耗,只能在转瞬即逝的极限反应中,竭力让自己存活下来。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森*晚*整*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参与角斗的人不是他,他无法插手作出任何改变,他能做的,就只有待在这里,等待残忍局面的发生,最后,再被迫接受所有的结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蓝添去送死,却根本没有任何阻拦的机会。 这种无力,一直持续到了那阵疯狂的欢呼声响起。 几乎响彻天地的嘹亮呐喊顺着贯通的平台通道,直直抵达了牢笼的洞窟。 不管胜方是谁,那群战马都会这么毫无原由的乱嚎一通,宁钰对那片没有意义的欢呼充耳不闻,他紧盯着通道的方向,等待着那几个战马带来这场角斗的最终结果。 如同丧钟般沉重的脚步从洞道中响起,几个战马抬着一具疲软的身体,直奔着宁钰的牢笼而来。 他们的脚步沉钝,手里提着的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没了生息。 角斗场上没有平局,能被从场上提回笼子里的人,无疑都是胜利的一方。 也就是说…… 宁钰的呼吸在瞬间拉紧,他看着那道被扔进笼里的身影,十指难以自抑地轻轻发颤,像是浑身奔涌的血液一下子灌进了指尖,不受控制地阵阵发麻。 蓝添赢了。 “蓝添?”他立即屈起膝半蹲到蓝添身边,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般,小心地伸手将人翻了过来,“蓝……” 呼唤在看清人模样的瞬间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宁钰的视线一僵,他看见蓝添那张发白的面孔几乎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一对深色的眼睛失焦地看着牢笼上方,无神的瞳孔已经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一圈。 他的腹部全部被鲜血沁透,破烂的衣服上满是被豁开的碎肉,依稀可见的鲜红器官在他体内疲惫地运作,像是随时都会原地停摆般,泛着一层死亡的灰蔼。 他赢了,但是好像也快死了。 “……蓝添,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宁钰缓过来的呼吸又再次紧绷,无形的压力紧逼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只能靠着最后一丝薄弱的意志,强行支撑着他眼下的状态。 蓝添的眼皮轻颤,口鼻中的呼吸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异响,一下下地竭力摄取着氧气。 他像是听见了宁钰的声音,却没有力气移动眼珠,只能抽了抽露出了牙龈的嘴角,带着气声问道:“我……还活着吗?” “活着,你赢了。”宁钰咬紧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虽然蓝添的情况早已回天乏术,他却还是伸手托起了蓝添的头,防止他被倒流的血液堵住气管。 “好痛啊哥……我受不了了……”蓝添灰暗的眼珠又涌出泪来,如同破风箱般哼哧作响的呼吸声已经完全盖过了呢喃,听得人都快喘不上来气,“比死还要痛,能不能……”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在沾满鲜血的唇齿间挤出了他最后的希望:“……你能不能杀了我?” 宁钰没有回应,埋头帮他缠紧了已经看得见骨头的伤口,突兀地转移话题:“再坚持一会……过会儿就不会那么痛了。” “也是……”蓝添没有得到回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一下子泄了劲,他咧着狰狞的嘴角,有一声没一声地喘着疼痛的哀嚎,“哥你还是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 宁钰点点头,按着寻常的处方式,把他身上的所有伤口全都匆匆包扎拉紧,汹涌的出血量瞬间染红了布料,宁钰倾下身,明知是无济于事,却还是奋力地帮他压迫着出血的伤口。 蓝添的状态完全没有好转,他像是看见了宁钰苍白的面色,虚弱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我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宁钰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任由额上的汗水扑簌滑落:“没到那个地步。” “求你了……”蓝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难忍重负地闭上了颤抖的眼皮,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再难移动,他只能流着泪,几近哀求地喃喃重复道,“……你还是动手吧,我怕疼,自己下不了手……” 每次呼吸都在狠狠牵动着他的创口,每次动作都在加重他的痛苦,眼泪混杂着血液坠入了泥土之中,他像是在祈祷般,碎碎念着能让自己解脱的最终咒语。 “……杀了我吧……” 宁钰托着那道已经快没人形的身子,眼眶一点点被升起的水汽熏红,他抬起手肘,轻轻卡住了蓝添的下颌,如同安慰般在他耳边轻声道:“……没关系,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环扣在脖颈上的手臂抱紧了蓝添的脑袋,宁钰埋下头,呢喃的语调中,再也无法控制地显露出了明显的颤抖。 “……对不起。” 伴随着一声无比清脆的咔嚓声,爆发的力道在瞬间拧断了脖颈,切断的神经不再颤抖,像是所有的痛苦与哀伤,都在此刻画上了句点。 第82章 第82章 不要难过。 宁钰在笼底清出了一片空地, 把蓝添平稳地安置在了角落之中。 他倾下身,轻轻盖拢了那双已经透不进光的眼睛,沾满深红血液的手拉起不合身的宽大外套, 一下一下, 平缓而郑重地将布料上的皱痕一点点抚平。 整个的过程, 宁钰都没有表露出什么过于激烈的情绪。 只是他每一次落下手,都会伴随着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 如同盛满溶液的玻璃器皿出现了裂缝, 沿着那些越来越大的间隔, 一点点渗出了他再难容下的压力和苦痛。 他在蓝添身边沉默地坐了许久, 像是不忍打破眼前脆弱的安宁, 宁钰没有出声, 只是伸出手, 撩起蓝添身上的一角衣摆, 用锐利的骨尖割下了一条不算短的衣料, 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取下的衣带, 拴在了自己的裤腰上。 这样, 就算是把他带回去了。 宁钰缓缓错开眼, 望着墙壁上由自己刻下的正字计数, 逐渐攥紧了拳心。 精神和体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已经完全见了底,他几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强行支撑着, 自己度过每个明天的最后一口气。 而在这一口气消散之前,他必须要尽快把逃脱计划提上日程, 否则还没尝试过挣扎,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身体,恐怕就会彻底沦陷为和其他笼里一样的行尸走肉。 宁钰没有停顿, 站起身拍了拍腰上的衣带,像是和蓝添通了声气,知会了一声:他要继续行动了。 画在牢笼角落里的地图十分隐蔽,在盖了一层厚厚的土灰后,就显得更像是一片土壤原有的裂纹。 可还没等宁钰重新扫开地图表面的那层伪装,几个不速之客就带着一阵来势汹汹的叫嚷,瞬间冲进了洞窟之中。 “我就叼你妈,你能拿老子怎么样?” 伴随着一声挑衅的话语,一个戴着狼狗覆面的战马像是被人丢进来一般,狼狈地摔在牢笼的过道里,他向后撑起手肘,立即抓着牢门的杆子站起了身。 洞道外,另一群没戴覆面的战马浩浩荡荡地跟了过来,他们满脸狞笑,望向狼狗覆面的眼神怪异而狰狞,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反倒像是在打量某种低劣的家畜。 狼狗覆面咳了口唾沫,直冲着朝他走来的那群战马啐道:“你们他妈的不就是一群赶着吃热乎屎的狗吗,真以为自己他妈的有几个种了?” “那也比你这杂种强!”那群人一阵哄笑,照着狼狗的胸口就是猛力一推,“你不爽你牛逼,你下去找你们那死翘翘的老大告状啊,让他把位置拿回去!他能吗?哈哈哈……” “你们他妈的就跪在地上帮他嘬*眼吧,草尼玛!”狼狗被推得趔趄了几步,嘴上却丝毫不落下风,迎着最先出声的那人就是一记闷拳。 这一拳砸得结实,那战马仰倒的头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牢门,撞出了哐的一声巨响,他堪堪稳住身形,一张粗砺的脸上瞬间涨起恼怒的赤红,像头被激怒的野兽般,朝着狼狗覆面扑了过去。 “我日你妈的!” 两个战马立刻扭打在了一起,拳拳到肉的声音带起了血液的粘连声,不知道是谁先开的第一枪,缠斗直接升级到了下一个阶段,在一阵接连不断的砰砰枪响过后,整个洞窟顿时全是弥漫的血气。 狼狗满身都是漏血的窟窿,他紧紧抓着身下战马的脖颈,发了狠似的哈哈狂笑,拿自己的头一下下地猛撞着对方的脑袋。 赤色涂了满地,地面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液,混战中的两人打完了手里的子弹,又生生抡起了拳头开始肉搏,俨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癫狂模样。 砰! 一道战局外的枪响瞬间打破了僵局,一下子贯穿了狼狗覆面的脑袋。 爆开的血液混合着脑浆朝外溅射,淋了躺在血泊中的战马一脸。 那战马无比畅快地推开压在胸口的尸体,擦去了身上复杂的稠液,他抓着牢门站起身,又嬉笑着狠踢了那尸体一脚。 ……怎么回事,内讧? 借着墙壁的阴影,宁钰悄悄挪到了笼边,他的视线透过铁杆间的空隙,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余下的战马收起了冒着白烟的枪口,对杀了个同伙的事完全没觉得有半分异常。他们无比熟稔地拖起那具尸体,如同扔垃圾般,随手打开了一个笼子丢了进去,像是做了件无比寻常的小事般拍了拍手,笑闹着朝对侧的通道散漫走去。 脚步声和戛然而止的插曲一样,中止得格外仓促,宁钰收回了观察的视线,心底只觉得一阵匪夷所思。 战马的思维显然不能以正常人的视角来评判,结合先前的情报和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基本上能确定,战马的内部确实存在着两种对立的立场。 追随着新首领的战马不会佩戴任何覆面,而余下那些不服或是只服老首领的战马,就只能戴上动物覆面,像是被强行分割出了阶级与优劣,只能如同弃子般游荡在巢穴之中。 两方的人马似乎早已积怨许久,正好就借着这次冲突的由头,直接变成了一道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死斗场。 这种突兀的事端似乎每天都会发生,不久后小哑巴来时,她看着满地的鲜血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不仅没有半分惊讶,反而还十分灵巧地跨过血泊,径直跑到了宁钰的笼边。 宁钰垂下目光,看见她又一如往常地停在了牢门前,刚屈下膝盖,准备再次翻出自己那些驱赶人的重话,那小哑巴却突然抬起手,朝他比出了一个手势。 似乎是发现了角落里的蓝添,小哑巴一双眼睛好奇地眨了眨,抬起的指尖轻轻指向了笼底,她又转向笼边的宁钰,稍稍歪过了头。 就像是在表述着一个易懂的疑问句。 宁钰已经从先前狂躁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几乎力竭的身体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他看出小哑巴在询问自己和蓝添的情况,难得地没再出声驱赶,只是低声陈述道。 “他死了。” 小哑巴两手抓着牢门,乖巧地保持着沉默。 宁钰没再出声,强行拉回了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可刚抬起眼,他就看见小哑巴的手穿过了牢门间的缝隙,带着几分笨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似乎发现了宁钰这一次并没有抵触,小哑巴弯起了稚嫩的眉眼,她收回手摆了摆,又虚握成拳靠近胸口转动了一番,无声的话语像是在宽慰着他,不要难过。 宁钰微微皱起眉,拼凑着几个关键性的动作,才将那道不太确信的猜测送出了口:“……你是在安慰我吗?” 见信息传达到位,小哑巴抿起嘴角点了点头,她看着宁钰,又重新把手移向自己,拍了拍自己单薄干瘦的肩膀。 “什么意思?” “啊。”小哑巴故意皱起眉,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虚空挥舞着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随后又站到了对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宁钰解读不出她动作的含义,只能不解地摇了摇头。 小哑巴却张开胳膊示意着周围有许多人,她又示意着那条无形的鞭子,脸上却挂起了毫不畏惧的笑容。 像是在说,如果是大家一起分担,挨打就不会那么疼。 宁钰看着她如同默剧般的演绎,一点点拼凑出了小哑巴想表达的话语:“……你想帮我分担情绪?” 小哑巴认真地点了点头。 喉头的嗓音一下子有些发紧,宁钰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对这无比热烈的安慰感到有些无可适从,他第一次在这样疲惫的状态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轻轻弯起了眉眼:“……谢谢。” 小哑巴也是第一回见他这样笑,一对乌黑的眼睛立刻闪烁起了晶莹的光亮,她看起来格外高兴,伸手从衣兜的深处仔细摸索了一番,这才终于把东西递到了宁钰的手上。 掌中依然是那块熟悉的压缩饼干,只不过这回,还多了小半颗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摸来的白色方糖。 短暂的相处转瞬即逝,那道瘦小的身影像是完成了每天例行的任务,她笑着打完招呼,便提起铁桶又消失在通道的转角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宁钰捏起了那小半颗方糖,含进了嘴里。 有些齁人的甜度刺激着味蕾,却又莫名舒缓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落着糖霜的外壳微微反着一股炙烤过的炭火味,在半融化的糖身上,落下了无比纯粹的希望。 情绪容器上的裂缝被短暂地填补了起来,宁钰的状态一时间竟然真的稳定了不少,虽然条件反射的应激仍然存在,但那道几乎逼近崩断临界点的精神线,却早已从边缘一点点回撤。 眼下,他也终于能静下心,好好地筹划逃脱的计划。 彻夜终于再次转亮,阳光透过缝隙,刚好投在了那片几乎要成型的地图上。 时间在逐渐向后推移,一分一秒地接近着象征危险开盘的正午时分。 无形的杀意在空气中渐渐凝结,一股比往日更凶险的不安预兆凭空升起,如同一条渐渐收紧鳞腹的滑腻巨蟒,一点点缠上了宁钰的心头。 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留意那道奇怪的预感,只能闷下头,仔细规划着眼前已知的地图路线。 直到正午的阳光即将洒下,宁钰重新挥手扬尘,他藏起地图,等待着那群战马像往常那般直接将他带去地下的角斗场。 可还没听见那阵耳熟的刺耳叫嚷,一道有些熟悉的轻盈脚步,就在它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洞窟之中。 一颗毛烘烘的脑袋躲在远处的笼子后方,像是发现了宁钰的目光,小哑巴后退了几步藏起身形,望着他悄悄露出了小半截眼睛。 第83章 第83章 就让他来做你的蛐蛐吧!…… ……她现在来干什么?! 宁钰立即撑起身, 目光扫过了缝隙中透来的光线,他看着日光正在一点点接近地面上的正午记号,心头的警铃瞬间拉到了最大声响。 现在这个时间, 战马随时可能会出现, 她在这种非投喂时间跑过来, 没有幌子也没有借口,一旦被抓到, 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眼看藏在远处的瘦小身影竟然还有想靠近的念头, 宁钰快步赶到牢门边, 像是恐吓一般紧紧瞪着她, 用大幅度的口型, 一个字一个音节地警告着:“快、走。” 他左右快速扫视了一圈, 确认暂时还没有战马的动静, 便又加了几分气音, 出声呵道:“快走!” 小哑巴却根本不听他的劝说, 谨慎地观察完洞窟里的情况, 就迈开赤裸的双脚, 带起一阵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短风, 快步跑到了宁钰的笼前。 “你到底要干什么?!走……”像是一拳落在了棉花上, 宁钰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恼,他匆匆错开眼,时刻关注着外侧的动静, 可还不等他说完,垂在身侧的手心就突然被塞进了一把带着凉意的硬质金属。 手指条件反射地握住了掌中的物件, 宁钰的视线一落,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竟然是当初他送给李鸮的那把银色匕首。 熟悉的刀把无比契合他的手型, 被渡上体温的刀身带着银色的寒芒,一下子将他的记忆带回了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模糊过去。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宁钰看着手里的刀,又抬眼看向笼外的小哑巴,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按照他的记忆,这把匕首应该早在他被战马围剿的时候就已经丢失了,结果兜兜转转,现在它竟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小哑巴像是在畏惧什么一般,立即抬起了手,她皱紧了平短的眉毛,倾过身子警惕着两侧的通道,最后无比匆忙地朝宁钰比划出了几个手势。 第一个手势是“小心”,第二个是“危险”,第三个却是宁钰从来没见过的新动作。 小哑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焦急的薄汗,她开合着嘴巴,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可送出口的声响,却还是那几声干巴巴的喉音。 “啊啊,啊啊。”她合拢手掌,屈起手臂朝脸上扑着气,像是怕宁钰解不了,干脆伸手扫了一圈周围的牢笼,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八”,最后径直把食指搭在了对侧的手肘内侧。 然而即便她比划得再详细,宁钰却还是一头雾水,对她想传达的消息没有半点头绪。 小哑巴急得团团转,不自觉放大的动作幅度带动着衣摆,险些要挥出几道猎猎的声响。 那动静显然大得有点引人注目,宁钰立即伸出手,轻轻挡下了她着急的动作,拿自己已知的信息,朝对侧的笼子一偏头:“你是说他们吗?” “啊。”小哑巴跟着他的视线回过眼,看着笼子里那些麻木的身影,却用力摇了摇头,“啊啊。” 否定的回答越发加重了先前的预感,宁钰的思绪一重,本能地察觉到了无形的恐怖威胁,某种隐约的猜测又渐渐铺满了心头。 这次的角斗,恐怕会变得相当棘手。 日光已经盖过了地上的记号,宁钰的余光瞥见那道完全被光照亮的划痕,暗道了一声不好,他抬起头,赶忙轻推了小哑巴的后背一把,不由分说地催促道:“没时间了,快走!” 远处的通道里已经传来了那些熟悉的叫嚷,小哑巴心领神会,朝着宁钰摊开手,快速地敲了两下手心,再次提醒他小心后,便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毫不停顿地朝对侧的通道跑远。 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宁钰的视野死角,似乎是已经安全逃离了洞窟的范围。 宁钰稍稍舒了一口气,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下落了几分,他拧了拧有些发麻的筋骨,准备迎接这次不太对劲的角斗。 然而下一秒,一道凄厉的惨叫就从小哑巴离开的通道中响了起来。 “……呜!” “哈哈哈!逮到你了!!” ……糟了! 宁钰一步猛冲,狠狠攥紧了牢笼的铁杆,在一阵咣当作响的摇晃中,他竭力地想要探头查看通道里的情况,可狭窄的间隔却死死地卡着视野,在手臂一次次生疼的挤压中,完全拦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稚嫩的哽咽像是被人从喉中拦断,伴随着阵阵恼人的笑声,回荡在洞道中,逐渐变得模糊。 “喂!喂!!” 呼喊盖过了那阵越来越远的呜咽,宁钰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的手背上隆起了因震怒而充血的血管,奔涌的情绪在一阵阵冲击着智,好不容易退回红线内的精神又再次被绷紧,正一点点朝着崩毁的断崖步步挪近。 不管他怎么努力,所有的结局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不管是驿站、蓝添还是小哑巴,不管他精进了多少,他好像永远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拖入地狱,却始终无能为力。 牢门粗暴的摩擦声中断了他压抑的思绪,紧攥的双拳被牢牢反制在身后,宁钰无比沉默地被推着向前走去,脚下这条下降的道路,已经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往复中,变得无比熟悉。 角斗场的土地泛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在宁钰踏出通道的瞬间,如同扑食的蚊蝇般,瞬间涌向了他的感官。 聚光灯的强光一下子照亮了他有些摇晃的身形,宁钰偏过头垂落眼睫,无比娴熟地应对着眼前这道刺眼的光亮。 “喂喂喂,听得到吗?”张扬男人的声音再一次从音响中响起,他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一字一句地棒读道,“欢迎欢迎,欢迎我们的候鸟朋友再一次来到了我们的蛐蛐场。” “目前的赔率已经降到一比一了,除了你们自己丢进来的钱本儿,连个屁都拿不到。”他脚踩着隆隆作响的音响,斜睨了一眼下注完全不均匀的筹码物资桶,“不过就算这样,大家好像还是更偏爱我们的候鸟朋友啊!” 周围的战马立刻发出了吁吁的揶揄声,吹起嘹亮的流氓哨迎合他的话。 “再来看看这次的对手……”张扬男人的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起了股劲儿,他一下子撒开麦克风,抄起腰后的枪,莫名其妙地朝着洞顶扣动了扳机,“——没劲,太没劲了!!” 弹药的火光在石顶的岩林反复闪烁,爆开的子弹像是落下了一场簌簌的棕黄硝烟雨,宁钰听着耳边沙沙散落的灰尘,难得地眯起眼后退了半步。 只是还不等那层尘埃落定,笼顶外的张扬男人就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来回踱步,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道:“这种无聊的盘,你肯定也打腻了!” 他把话头径直抛给宁钰,脸上挂起了一副无比期待的笑容。 宁钰不知道他这回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干脆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冷眼仰起头,面无表情地和男人的视线隔空对撞。 “我有个新点子,绝对有意思!” 那张扬男人没有挪开眼,反而看着宁钰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他收起枪,无比自然地伸手握在麦克风上。 “之前的筹码除了物资就是物资,简直无聊到极点,不过现在……”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嬉笑着抬起手重重一拍。 随着那道清脆的掌声穿过音响,一个战马像是在拎小鸡般,提着一道还在苦苦挣扎的瘦小身影走上了高台。 “我们来个额外加码!”张扬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卡住了那道瘦小身影的下颌,粗暴蛮横地把人拖到了身前。 指尖的血液像是一下子被抽空,宁钰的视线在聚焦的瞬间彻底失了温。 那道瘦小的身体上满是大片的青紫色淤痕,一道道隆起发肿的伤痕看着异常触目惊心,小哑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长时间泡在泪中的双眼,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样,脆弱得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在开盘之前,我的蛐蛐笼里可不太安生。” 那张扬男人却并不打算就此结束,他攥起小哑巴的下巴,拿着手里的枪口,重重地拍在那张有些脱水的稚嫩脸颊上。 “有一只碍眼的小老鼠,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他一把抓起了小哑巴的头发,径直弯下了腰,几乎要把手中的麦克风全部塞进她的嘴里:“来,告诉大家,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剧烈的疼痛牵扯着头皮,小哑巴被迫朝着力道的方向抬起头,她被拽得眼泪直流,只能无助地呜呜出声,哀嚎传进抵在喉头的麦克风里,毫不掩饰地沿着音响传遍了整个洞窟。 “……呜呜。” 外侧的几个战马听见这几声哽咽,一下子爆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哄笑,他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恶趣味,一个两个的脸上全都挂起了猥琐的狞笑。 宁钰的双眼红得几乎快要滴血,他狠狠咬紧牙关,盯着抓住小哑巴的男人,一字一句警告道:“……你他妈的有种冲我来!” “好感动,我马上就要哭了。” 男人虚情假意地抹了抹眼角,装出了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他一把推开被绑住手脚的小哑巴,又重新抬起麦克风放在自己嘴边:“我们的小老鼠确实有点害羞,不过没关系,我来替她说。” “她把偷来的东西——全都送给了我们亲爱的候鸟朋友!” 周围怪异的目光跟随着再次亮起的聚光灯,齐刷刷地看向了地笼一侧的宁钰。 刺眼的光照晃得突然,宁钰的双眉紧皱,还没适应光线的眼睛完全看不清上方的画面,他刚抬起手遮出半道阴影,就听见音响中传来了一阵极其嘹亮的电器嗡鸣。 “新规则!”那张扬男人无比兴奋地将小哑巴推到自己身前,他半蹲下身,故作亲昵地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宁钰高声道,“看在你这么喜欢他的份上,就让他来做你的蛐蛐吧!” “如果他活着赢下来了,那我就放你走。”他端着麦克风,在小哑巴恐惧的目光中,逐渐狂笑出声,“但他要是输了……” “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第84章 第84章 宁钰,是我。 “开盘!” 音响一声嗡鸣, 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浪就再度涌来,点燃了笼顶周围的灼烫火焰,烤得地笼上方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身前的铁笼发出了清脆的解锁声, 宁钰没有着急动身, 他推开笼门后就放缓了脚步, 紧贴着角斗场的石壁,观察着远处一直藏在阴影中的对手。 自从接近正午开始, 他就一直能察觉到一股奇怪的威胁, 而面对眼前的这次角斗, 也就不自觉地抱有了百分之两百的特别警惕。 他现在肩负的, 不仅仅只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哪怕再危险, 他都必须要赢下这一局。 对侧的阴影像是粘液般在缓缓涌动, 脱离黑暗的壮硕身形十分骇人, 凶狠的脸肉上满是缝补过的狰狞痕迹, 那一双泛黄的眼睛满是空洞, 正无神地注视着场中除了自己以外的唯一活物。 他落下的脚步沉重而缓慢, 每一个举动都透着几分非人的诡异, 宽厚的脖颈上戴着一只护住大动脉的生锈枷锁, 左侧手肘的位置上,还嵌着一块相同材质的带阀锁扣。 整个地笼的地面干干净净,战马们状似无意地忽略了投放武器的环节, 像是终于有机会欣赏到宁钰被生拆活剥的场面,接连朝着场地内投来催命的欢呼声。 “上啊!杀了他!杀了他!——” 宁钰的脚步稳健, 丝毫没被他们的嚎叫干扰,他留意着对侧男人的一举一动,迅速调整起了自己的节奏。 呼吸、意识、动作……身体在呼吸间稳定在了目前的最佳状态。 他攥起双拳, 紧盯着目标的视线无比澄澈,瞬间清空了耳边所有的嘈杂。 毫不间断的生死锤炼已然将宁钰的体能拔高至了另一个层面,虽然并没有开拓太多新招式,但格斗的本能却早已完成了质的蜕变。 他全神贯注地压低重心,虚踩的脚尖随时准备动作,而下一秒,那对狰狞的泛黄眼珠就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快! 宁钰的小腿猛地发力蹬地,在短暂的呼吸间,快速与那道恐怖的撞击擦肩而过。 堪堪擦过面颊的攻击落下了一道火辣的疼痛,随着嘭的一声巨响,男人撞来的身形,就径直砸入了宁钰身后的石壁。 他像是根本不知道停顿,横冲直撞的身影完全没有任何减速的举动,像是一辆已经超速的泥头车,却还在全力地拉满油门。 夸张的蛛网纹路在石壁上爆开,凹陷的破损深坑还在扑簌地掉落着碎石,扬起的尘土渐渐消散,那男人沐浴着石块碎屑缓缓直起身,他回头盯着不远处的宁钰,一步蹬地又再次猛冲而来。 宁钰观察着他的动作,在攻击逼至眼前时,立即抓住他的肩颈提膝跃起,发力的攻势集中在膝盖上,照着男人的脑袋就是一记狠戾的冲击。 膝袭与男人奔来的速度对撞,无形中加重了宁钰这一击的力道,直将那男人迎面撞飞了出去。 恐怖的力道本该直接拧断男人的脖颈,却又不巧刚好被他脖上那圈枷锁稳稳地护了下来。 “打你妈呢!杀了他啊!”“杀了他!杀了他!” 顶上的叫嚷声相当扰人,局势瞬息变化,宁钰根本不打算和那男人打什么持久战,他直冲喉管而去的拳风道道致命,完全不给人任森*晚*整*何回神的机会。 力道越落越狠,体内的肾上腺素在疯狂飙升,宁钰却渐渐开始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他的拳峰在凶残的捶击下已经渐渐破开了血肉,发麻的虎口反馈着怪异的回应,那被按着打的男人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竟然没有半点濒死的迹象,他顶着剧烈的攻势,一把抓住了宁钰的脚踝,狠狠甩向了石壁。 宁钰的重心一下偏移,那如同巨钳般攥在踝骨上的手几乎要将他碾碎,力道之大,和他先前交过手的所有蛐蛐都不一样。 不能陷入被动! 宁钰咬紧牙关摆腿一勾,直接拿膝弯挂住了男人的肩臂,迅速回正的身体立刻行动,他反拧住男人受力的胳膊,伸腿狠抵着肩头,硬生生将那条卡死的胳膊卸了下来。 踩落在地的脚跟没有片刻停顿,他摆起一记重踢猛踹向男人的胸口,直将那魁梧的身形踢得摇晃了几步。 不等宁钰的追击再至,高台上的小哑巴却突然大声呜咽起来,像是在拼命提醒着什么一般,竭力挣开了张扬男人的束缚。 “啊啊!” “别他妈狗叫。”男人抛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的开关,一把捂紧了小哑巴的嘴,“让我好好看看他这次的表现。” 他脸上挂着极致虚假的和善微笑,可那勾出血管的手背,却分明表露着他的手臂正在发狠勒紧。 宁钰却已经分身乏术,他抬起的视线还没停顿多久,身前的男人就再次闷头冲来,硬生生将他遥遥撞了出去。 恐怖的力道在胸腔之间来回震荡,宁钰吃痛地捂住胸口,立刻转身避开了追来的几道夸张攻击。 那男人本就虬结的肌肉越发膨胀,手肘上的锁扣装置已经完全解锁,似乎是阀内的填充物注入了男人体内,他粗糙的皮肤表面瞬间暴起血管,如同藏在地下的树根倾巢翻涌,一下子攀满了全身。 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男人宛如一头失控的公牛,在斗牛场中狂躁而凶狠地攻击着那唯一一块醒目的红布。 拳拳到肉的重击砸落在宁钰格挡的小臂上,像是无比密集的骤雨,根本不给他半分喘息的余力。 宁钰被压制得步步后退,只觉得手臂深处传来了钻心的疼痛,无法忽视的强烈不适由深至浅,估计大概率是骨头出了什么问题。 ……不能再用手了。 被迫受限的行动变得有些吃力,他竭力突破着男人显露出来的破绽,可那些弱点却如同钢筋般难以穿透,即便不加任何伪装明摆在眼前,也仍然坚如磐石,难以攻破。 男人的搏斗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纯粹地像头发狂的野兽,他擒住了宁钰负伤的手臂,立刻将人控制在了黑红的土地上。 如同岩石一般的手攥紧了宁钰的脖颈,蜷起的五指在大力挤压着他喉中的空气。 宁钰的指尖发白,拼死伸手卡入攥在脖间的缝隙,可无论他如何摆动挣扎,那逐渐收紧的力道都如同焊死的铁器一般,纹丝不动。 ……不能死在这里。 全身的血液像是在倒灌进大脑,宁钰的视野中开始出现了昏花的雪点,他的动作越来越轻,像是意识在逐渐被剥离出身体。 而就在他艰难挣动的瞬间,挥至身后的掌心,突然就摸到了那把被他小心藏起来的轻薄刀身。 飘散的意识立刻回笼,他如同本能般攥紧了刀把,在眨眼间拖出一道凌厉的残影,狠狠将那银灰色的刀身捅入了男人的脖颈之中。 握在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解开禁锢的空气立刻冲进了肺里,宁钰没有余力再去压制喉头难抑的咳嗽,他抓稳刀把,抬脚踩住男人挣扎的躯干,低吼着直将刀锋横劈向对侧。 利刃与枷锁摩擦生响,巨大的摩擦力阻拦着刀刃环切的进程,血液如同泉涌般沿着破口处汹涌而下,直接染透了宁钰的上衣。 不管是为了谁,这一盘他都必须要赢。 耳畔已经被狂啸的耳鸣占领,宁钰的眼中只剩那把逐渐割开血肉的匕首,他拼命地拽动刀把,脑海中汹涌的杀意已经完全具象显露。 淌满汗水的脸上混杂着鲜血,破体的刀锋终于不再受到阻力,宁钰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将眼前那颗鲜血淋漓的脑袋踹飞了出去。 咚。 头颅落地,场中只剩下一个浴血的恐怖身影。 全场一片哗然。 那些吵闹却根本盖不过仍在叫嚣的耳鸣,宁钰摇晃着从地上支起身,短暂缺氧的身体趔趄了几步,他的手中却仍然紧握着那把已经彻底被血液浸透的银灰色匕首。 “喂。” “我赢了。” 他抬起沾满鲜血的脸,干涩到沙哑的嗓音带着粗重的呼吸,无比清晰地朝着那高台上的男人呵道:“该你遵守承诺了。” 那张扬男人岔着腿坐在高台边,对眼前这幅画面完全不觉得意外,他耸了耸肩,语气里满是不情不愿:“好吧,谁让我向来言而有信呢。” 系在小哑巴四肢上的绳结被悉数割断,几节粗绳落地,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这才难以置信地抬起腿,发懵地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四肢。 看着小哑巴手脚上磨出的红痕,宁钰有些不是滋味,可眼下也不是什么感慨的时候,便赶忙催促道:“快走!” 这次的交换纯属君子协议,宁钰根本不相信战马会讲什么信用,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小哑巴跑得再快一些,至少在这群人反悔之前,先保住她的性命。 那一声提醒让小哑巴如梦初醒,她哆嗦着朝台下小跑了几步,又因为两脚被捆了太久,险些没踩稳扑倒在地。 她恐慌地站稳脚跟,却发现自己身后真的没追来任何一个人。 周围的怪叫没有停歇,那些战马像是还在回味那场血腥的搏斗,根本没人在意她的去留。 突然降临的好运砸得人晕头转向,小哑巴只能无措地把目光转向了地笼里的宁钰,在得到一个郑重的肯定答复后,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回是真的得救了。 飞落的泪珠在奔跑中扑簌坠地,小哑巴快步跑过地笼,她黑红的脸蛋上难抑着喜悦,在经过宁钰头顶时,还特意顿了顿脚,朝他比划出了一个诚恳而热烈的“感谢”。 宁钰看着她的身影冲向洞窟的彼端,不自觉地跟着那张笑颜弯起了嘴角,由衷的高兴短暂地撑起了他有些脱力的身体,悬在胸口的那块巨石,似乎也在此刻终于落了下去。 …… 砰。 一道决绝的枪响突然在高台上响起。 扩张型子弹搅出无数碎肉,瞬间贯穿了瘦小的胸口,在那残破的洞眼之中,绽开了一朵刺眼的狰狞血花。 嗡鸣的回声在脑内盘旋,如同清场般叫停了耳边所有的嘈杂。 宁钰的视线与暂停的呼吸一道凝固,彻骨的寒意一下子淹没了身上的所有感官。 远处的通道口无比明亮,而那道开始变得灰暗的灵巧身影,却如同慢动作般,一点点失去生息,趴倒在了通往明亮的道路上。 “……你他妈的畜生!!” 飞掷而出的匕首带着一道前所未有的暴怒,狠狠砸在铁笼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铛声巨响。 “这就是你的言而有信?!!这他妈就是你说的会放她走?!”宁钰几乎要呼吸过度,一双赤红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紧攥的双手不可控制地大幅度颤抖,像是所有的智都要在此刻轰然倒塌。 张扬男人发现了宁钰的目光,他抬起手里的枪管,无比潇洒地吹去了枪口的白烟:“我已经按我说的做了啊,你自己不也亲眼看见她走了吗?” “不过至于走了之后是死是活……”他坐在高台上,朝着笼底的宁钰倾下身,做出了一副极其无辜的表情,“我可没说过。” “你他妈有种滚下来!你这个畜生!就只敢对他们下手!——” 宁钰的呼吸跟随暴怒的心跳加速鼓动,恨不得立刻把眼前这群丧失人性的畜生手刃,他抄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又竭力振臂朝着那张扬男人投去。 刀锋再次与铁笼对冲,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只是这一次碰撞,却伴随着整个洞窟的剧烈摇晃。 隆隆的震颤晃动着洞窟内的每个角落,远处的石墙外又传来一阵沉闷的轰响,整个战马巢穴像是战栗般抖动了起来,险些要将处于崩断高压下的宁钰掀翻在地。 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摇晃,铁笼上方的战马却个个面露喜色,丝毫不觉得有任何意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次奇怪的异动。 “准备一下,正餐来了!”张扬男人闻声抬起眼,立刻被巢穴外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像是终于起了兴致,他狂笑着从高台上翻下身,朝身后跟来的战马往地笼内指了指,“绑起来,跟我们去送个见面礼!” 战马的哄笑一路从洞窟传至洞道远处,像一阵过境的狂风,只留下了带着回音的遍地残骸。 “我他妈在跟你说话!!草!” 声嘶力竭的怒喊还是落在了空处,宁钰的眼前一片昏花,只觉得每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难捱的沉痛,那些一直被忽视的疲惫缠紧了他的腿脚,不由分说地想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场地两侧的通道在一串岩石摩擦的砺砺声中缓缓升起。 几个战马的脚步散漫,他们甩着手里的粗绳,悠闲地朝着身形都不稳的宁钰大步走来,交谈的语气里满是明显的嘲讽和嬉笑,像是根本不觉得他还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力。 宁钰停下了脚步,蒙着阴霾的双眼在逐渐汇来的两侧战马间来回穿梭,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再次攥紧匕首,积蓄起最后的体力。 ……得抓紧机会。 锋刃劈开空气,掷飞的匕首径直捅入了一个战马的眉心,宁钰追来的身形分毫不差,在他们回过神前,又迅速抽离匕首,横刀划开了后方战马的咽喉。 血花四溅,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露半点破绽。 但他却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 宁钰甩了甩发昏的脑袋,呼吸急促而轻浅,像是所有的肌肉与器官都在超负荷运作,而他只能靠着那最后的一口气,紧咬着牙关,竭力支撑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危险状态。 疲惫到几乎没有力气再思考的大脑中,只剩下了最本能的念头。 活下去。 他必须要活下去。 刀锋回转,余下的几个战马根本来不及反应,喷涌而出的血液乘着呜咽,从他们被割开的脖颈处汹涌淌落,瞬间沁入了脚下的土地。 趁着肾上腺素还在奏效,宁钰立刻拔刀回身,直迎向身后的另一波战马,心底计划着必须要赶在自己完全力竭前全身而退。 只是他刚回过头,视野中那群全副武装的战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全成了一具具尸体,他们死得悄无声息,横七竖八地躺倒在牢中的黑红土地上。 而尸堆中央,站着一个戴着虎头覆面的战马,他毫不留手地折断了最后一个没戴覆面的战马的脖子,像是扔垃圾般随手抛进了脚下的尸堆里。 ……这种时候也能内讧? 宁钰懒得去细究他们双方战马的渊源,眼下趁着那虎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正好匿下身形,一个冲刺立即砍向了对方裸露在外的脖颈。 可那虎头的反应却奇快,像是头后长了眼一般,在他落刀的瞬间立刻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糟了。 这战马远比他预想中的要强得多。 按自己现在的状态而言,如果要和他硬碰硬,起码要断条胳膊。 完全没有时间犹豫,眼看那虎头的胸腔一阵起伏,宁钰迅速行动根本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立刻甩起重踢狠踹向他抓着自己的手肘,然而这一脚还没踢实,那横来的前臂就立刻格挡住了这次攻击。 透支的体力再一次见了底,再拖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宁钰闷下头,不管不顾地挣动着自己的手臂,直冲着眼前的覆面就要重重砸下。 只是在他拳落之前,那虎头却先他一步,一下揭起了脸上的覆面。 “宁钰!” 磁性的低沉嗓音在心头震起了涟漪,宁钰的动作一下子僵停在了半道。 那声呼唤无比清晰,瞬间将脑内的种种纷乱横扫一空。 他怔怔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异色双眸,如同做梦般径直走出了他的记忆,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前,用那道他藏在心底深处的声音,解开了自己身上所有难以摆脱的痛苦枷锁。 紧握在手腕上的掌心渡来了熟悉的体温,在某个视线交汇的瞬间,又稍稍松开了些许力道,像是握住他的人在竭力克制着自己手下抓紧的冲动。 “宁钰。” 那声音再次呼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气口轻轻浅浅,最后落成了一句。 “是我。” 第85章 第85章 [倒v结束]他到底怎么想的…… 笼顶的火光在眼前的面孔上轻轻摇曳, 宁钰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了空,他愣在原地,可连握拳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 都带着股异常酸胀的阻碍。 就在思绪回笼的瞬间, 他静止的动作又毫不犹豫地挥下了那一拳。 负伤的拳头掺杂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再一次结结实实地落在脸上,硬是砸得完全没设防的李鸮后退了半步。 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 那身影就紧随着挥落的拳风直扑进了怀里, 生生将他撞得倒退了几步。 宁钰几乎是本能般一头撞向了他的肩窝, 交叠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紧紧圈住了李鸮的脖颈。 颤抖从肩头落至全身, 在相抵的环抱间, 无比清晰地将宁钰支离破碎的状态展露无疑。 他微微踮起脚, 像是带着几分埋怨, 抱在脖颈上的双手死死揪住了李鸮肩上的衣料, 狠狠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压了过去。 李鸮只是微微怔愣了片刻, 便压制着回应的力道, 立即伸手揽紧了宁钰的后腰。 他垂下头稍稍俯下身, 自然压平了那踮起的脚尖, 右手小心地避开了人后背上的伤口,托着宁钰埋低的后颈,又暗暗把人往自己的胸口按紧了几分。 熟悉的体温透过完全包围的怀抱直抵宁钰的心间软肉, 无形的安全感瞬间开启了情绪的阀门,倾巢而出的泪水根本不受他控制, 哪怕闭紧了双眼,却还是像决堤般夺眶而出。 真的很丢人。 宁钰只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脸抬起头。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像是拦不住的洪水, 源源不断地将李鸮肩窝处的衣料完全沁透。 他想不明白,在这之前自己分明一直保持着绝对的镇定和冷静,他独自面对了那么多的苦痛和伤害,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生死之间,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会像现在这样哭得这么狼狈。 只是在看到李鸮的那个瞬间,在知道他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那些紧绷的神经好像在呼吸间全部松懈了下来,连带着铐在自己身上的那串无形枷锁,似乎都在眨眼间全部绞断脱落。 压抑的眼泪憋得太久,宁钰终于长长地透过一口气,像是落水的旅人终于抓住了浮木,感受着氧气胀满肺部的陌生轻快,他这才渐渐回过神,意识到先前那些浅薄的呼吸,好像都只是自己在应激之下的饮鸩止渴。 扯落了缠绕在心口的荆棘,具象化的疼痛才终于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 砰砰作响的心跳在耳畔无比吵闹,他有些害怕李鸮也会听见自己这躁动的心声,可他既没胆子去找他亲自求证,也舍不得就这么推开眼前和做梦一样的场景,左右权衡之下,只能咬咬牙,带着浓重的鼻音,欲盖弥彰地喊了一声:“李鸮。” 李鸮的回应落在耳边,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开口前的气息。 “嗯。” 宁钰的耳根有些发软,不自觉又将手上攥的衣服又抓紧了几分,他闷下声,又喊了一声:“李鸮。” 李鸮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缓声应道:“怎么?” 宁钰只是默默把脑袋往他肩窝里靠紧,嘴里的呼喊都快变成一句模糊的嘟囔:“……李鸮。” 像是觉得有点好笑,李鸮的声音带着股细微的笑意,反问道:“你卡带了?” 宁钰的情绪也在这一来一回的问答里渐渐回落,他放缓了呼吸,感受到自己那过于明显的心跳终于平息,这才又一字一句地应道:“……没,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这回李鸮倒是直接笑了一声,呼吸的温度刚好擦过宁钰的耳尖:“如假包换。” 宁钰还是闭着眼,智和本能反复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他深知再这么抱下去就真没法再说是兄弟之间的举动了,可侥幸的心却还是在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催眠。 他兀自想着,没关系,就一会。 就再抱最后一会儿。 声音还是藏在肩窝里,只道出了一声闷闷的回应:“假的也不是不行。” 李鸮就这么静静地揽着他,听他话音落地,还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随口道:“那给你换了,现在是真的。” 宁钰对上了他的脑电波,一下子被这不着边际的回应扯得闷笑了一声。 短暂的温存转瞬即逝,宁钰也不再继续沉溺,他收回手,一下把自己从那片环抱中扯了出来。 他胡乱抹去了脸上的血污和泪痕,状似无事发生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鸮也没戳破他这层明显的伪装,悄无声息地松开了环在他身后的手,应声解释道:“之前和你说过,候鸟一直在筹备剿灭战马的计划,现在轮到我们收网了。” 二人默契地同时弯下腰搜刮着几个战马身上的武器,宁钰听到他的回应还有些惊讶:“整个候鸟都来了?” “嗯,包括后勤。”李鸮利落地抽出枪里的弹匣,继续道,“送你归队之后我需要去前线支援,伯劳这次专门设了一个局,得确保每一环都在正常推进。” “……好,你要小心,一会儿我带你走捷径。”宁钰点了点头,清点完收缴的弹药后,又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身侧,“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不算,接应我们的队伍就在外面。”李鸮一摇头,像是知道宁钰在忧虑什么,他丢下一把不太趁手的短刀,便简要概述道,“这也是她计划里的一环,候鸟出了内鬼,他们想借他的嘴拉开信息差,趁这次围剿打个奇袭。” “内鬼?!……你们确定是谁了吗?”宁钰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可潜意识中却又隐约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了然感。 “已经锁定到了最后两个小队,具体是谁还在观察,不过正好趁这次机会一起做个了断。” 宁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思绪却又回忆起了当时他在候鸟时,时常感受到的那股恶意视线,他有些不解地托起了下巴,猜测着那内鬼和这道视线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而另一头的李鸮半天都没找到合手的武器,也不想再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便直起身朝着宁钰一偏头,示意道:“该走了,去汇合。” 宁钰点了点头,刚朝着通道迈出几步,就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立刻抽出了那把银灰色的匕首,捏着刀尖就朝身边的李鸮递了过去。 “对了,这个。” 匕首仍是最开始的模样,辉亮的刀身上残留着几道发黑的血迹,虽然刀刃在几次强硬的撞击下磕出了细小的豁口,但斜下的刀锋却始终锋利如初。 “物归原主。”宁钰轻轻弯了弯眼尾,又感到有些抱歉地解释了一句,“这回情况紧急,我先借用了一下……就是刀口有点磕坏了,等回去之后我再送你一把。” 李鸮却只是一挑眉,伸手接过匕首,无比熟练地翻出了几道刀花,最后稳稳地收在掌心,轻笑着应了一句:“不,就这把。” 宁钰快步带着路,听见身旁的回应还有些不解:“可是豁口刀容易断吧?一把匕首而已,你不用跟我客气。” “平磨再开刃的事。”李鸮却还是一如往常地毫不退让,“就这把,趁手。” 宁钰默默挪回了视线,抬腿迈上了那块升降的金属平台,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站定的李鸮,无声地腹诽着,哪怕这么久没见,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隆隆的爆破声环绕着整个战马的巢穴,光听声音,根本无法判断候鸟的进攻主力到底在什么位置,外侧的嘈杂吼叫不绝于耳,宁钰听了一耳朵,大致能判断目前战局的优势方应该是在候鸟这边。 他拉下了操作杆,在又一阵摇晃中堪堪站稳了身形。 铛铛的链条声穿梭在两侧通道之间,宁钰和李鸮并肩站在操作杆的两边,除去巢穴受击时扑簌掉落的尘土声,两人异常默契地同时陷入了沉默。 宁钰偷偷握紧了拳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先打破僵局,他们之间横着太多太多的疑问,根本不是现在这样光靠一时半会儿的闲聊能说清的。 不久前的那次拥抱好像只是一次情绪使然,就算抱得再用力,李鸮对待他的态度相比之前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偏偏宁钰却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也根本没法再按之前的方式就这么和他相处了。 他到底怎么想的? 宁钰有无数个瞬间想询问出声,可万一真是最坏的那种情况,李鸮接受不了他,那他们就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随着金属平台一阵刹停的震颤,周围的尴尬氛围也随之消减了不少。 宁钰逃也似地闷下头,一脚跨进了记忆中地图记录的通道方向,他故意加大步子,想着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心底无比后悔在不久前他多贪到的那数余秒接触时间。 如果他能稳住性子慢慢来,恐怕局面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这么尴尬。 “在想什么?” 紧跟在身后的声音反倒率先开了口,直把全神贯注的宁钰吓得肩头一跳。 他自以为走得足够快,就能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正常社交范围,可压根没考虑到两人间的步频和身高差,早就注定了李鸮不会被他甩在后头。 “……没什么,想着快点出去。”宁钰强作镇定,随口给了一个看似合的回答,便朝着通道的尽头跨步小跑起来。 李鸮看着他像是突然转了个性子似的背影,不明所以地蹙眉跟了上去。 通道的尽头连接着角斗地笼的上层,整个空间就像是一座没怎么加以雕琢的原始洞窟,四周的岩壁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嶙峋,像是一层层凝固的石浪,冷漠地旁观着所有血腥的争斗和挣扎。 地笼的正前方是那座由红土堆砌成的高台,不知道传出了多少次开盘嚎叫的音响平放在高台两侧,台上还落着那只滚落至半截的麦克风,正被连接的电线牵制着悬挂在高台的侧面。 远处,通往光亮的道路上,那朵无声而狰狞的血花仍在静静绽放。 宁钰的脚步停在了那道瘦小的身体旁,还没干涸的血泊模糊地倒映出了他半蹲下的身影,他放轻了所有动作,抱起了轻得像是鸿毛一般的小哑巴,安置在了附近干净而平整的角落里。 他没有时间作太多的道别,只是替她整顿了一番衣服,裁下了一小节破损的衣摆,缠到了自己另一边的裤腰上。 “……对不起。”他的思绪缓了半晌,才像是终于能将所有的情绪诉诸于言表,“谢谢你。” 一直无声跟在他身后的李鸮终于适时地抬起了手,轻轻拍了拍他又开始变得紧绷僵硬的后背,立刻叫停了那道险些又开始变得混沌的思绪。 宁钰的视野一晃,静静与李鸮对视了片刻,下意识地在那对异色的眸中找到了无声的安心与平静,这才轻轻弯了弯嘴角,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没事了,走吧。” “嗯。” 不管声音再怎么轻,李鸮却总能捕捉到他说的每一句话,而不管他说得是什么,他又总会无比认真地给予他回应。 宁钰朝着远处的光亮迈开脚步,心头早已缠成了一团乱麻。 可就是这样纯粹而无比自然的回应,他又怎么能甘愿只做他的朋友和兄弟。 第86章 第86章 你变了很多。 提前规划的逃脱计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宁钰照着自己记住的大半地图,横穿过蚁穴般错综复杂的路线,径直沿着距离最短的通道进发。 远处候鸟的攻势来得相当猛烈, 几乎是把整个战马引得倾巢出动, 二人一路步调匆匆, 却竟然意外地畅通无阻。 层叠连接的洞室里,除了仍在吭哧空转的巨型机器, 不说战马, 连那些仿佛永远在作业的干瘦人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忽然拉起了什么战备警报, 一下子清空了整座巢穴。 巢穴外的呼喊与枪炮声此起彼伏, 隆隆的声响撞出了几声共鸣, 正透过凿出的狭窄窗洞, 在洞道之间来回震荡。 交织的脚步踩着窗外的轰鸣, 带着一道无法掩饰的纷乱节奏, 却反而将那有些嘈杂的通道衬出了一股诡异的寂静感。 宁钰的呼吸有些紊乱, 历经拼死激战的体力几乎挥霍一空, 像是为了支撑自己走完计划的所有路程, 落下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急促,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同一时间全部汇向了双腿,他的小腿发麻,可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调整回原来的状态。 堆积许久的倾诉欲随着移动的脚步在心间摇晃, 想说的话全部堆积在了喉头,宁钰闷声琢磨了半天, 却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展开话题。 但这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分明只是一件信手拈来的寻常小事。 眼看局面又要再次变得尴尬,宁钰干脆放空了脑袋, 仍由嘴巴自己凭空念叨,随口问出了声:“那次之后……你是直接回候鸟了吗?” 他没有具体明说,像是在和人凭空对着一道完全没有通过气的暗号,明知道这句指代不清不楚,却又暗自期待着能得到自己预想中的那份默契回应。 李鸮显然也没辜负这份默不作声的期待,他侧过眼,看着不远处刻意埋低的后脑勺,相当配合地应声道:“嗯,任务结束了,路上也没别的地方要去。” “那得赶多久啊。”宁钰也没多想,顺嘴随意感慨了一句,“你竟然还把车留给我了。” 无心的话语像是触及到了某段生刺的回忆,他声旁的低沉嗓音没有立即接声,停顿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道:“抱歉。” “……啊?”宁钰有些发懵,也不明白这好好的对话,怎么又开始跑偏到了不受他控制的范畴里,“为什么要道歉?” “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李鸮直白道,“是我食言了。” 他这话说得无比坦率,宁钰听得都愣了片刻,才渐渐回过神来,赶忙摆摆手,否认道:“不不,你不用道歉,那种时候换谁来都是这个结果,不是你的问题。” 李鸮却沉下了声,像是想为自己的承诺再附上一层加码:“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别太往心里去,没关系。”起了头的氛围在逐渐回温,宁钰终于摆脱了之前的那份别扭,轻笑着弯了弯眼,“我现在不也好好地出来了。” 李鸮看着他快步向前的身影虽然并不觉得意外,但回想起宁文斌对宁钰格外过线的掌控欲,却难免还是有几分不解:“你怎么出来的?” “一身反骨,”宁钰抿起嘴角,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已经空荡荡的脖间装饰,“再加上一点儿外部助力。” 开启的话匣子拉开了尘封的间隙,那些堆积许久的倾诉欲,也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疏解的宣泄口。 宁钰简要概述了一番两人分别后自己的经历,又言简意赅地将他在基地中发现的各种情报都和李鸮通了声气。 出乎意料的信息量如同一张密集的蛛网,瞬间牵扯到了数个复杂的事件脉络,李鸮蹙起眉,若有所思地走在慢宁钰半步的位置断后。 “也就是说,林博士还活着。” 宁钰无比确信地点了点头:“没错,而且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了。” “回驿站之后,我就一直在排查白叔给的那圈范围坐标。除了最后的几个位置还没来得及去看,范围里的净土区我基本上都已经走遍了,之前找过几个适合驻扎营地的地方,也都没发现我妈的消息。” “大体的方向肯定不会出错,最后的答案也只会在这几个结果之间。”他伸出手,森*晚*整*示意般地抬起了几根手指,“不管怎么说,我们找到她,应该最多也只是时间问题。” 李鸮在他身侧应了一声,投来的视线却迟迟没有挪开。 宁钰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虚,刚收回手,就无意顺着李鸮的目光,打量到了自己小臂上的伤疤。 不同颜色深度的黑红伤疤如同荆棘一般,紧紧缠绕在了流畅的臂肌线条上,他早就习惯了和这些伤痕为伍,也从不避讳将它们展露在人眼前。 而正因如此,他抬手挽起袖口的动作才无比自然,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手上的伤口会不会被人看见。 然而这股自信,却只在那道灼热的注视下坚持了几秒,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李鸮的视线带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高温,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一阵心慌,宁钰硬着头皮,装作无事发生般把手臂一垂,故作不经意地放下衣袖,强行拦住了那道落下的观察目光。 “小伤而已,碍不了什么事,”他移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就开始解释了起来,“我也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好好锻炼一下自己。” “你打了几场。” 宁钰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角斗,”李鸮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身旁的气压却像是断崖般骤然坠落了下去,“他们让你打了几场。” “差不多……十一二场吧……”宁钰挠了挠头,看着他低气压的模样还有些担心,“怎么了?” “没什么。”李鸮没有正面回应,看起来平淡无波的眼底,却掠过了几道如细沙般交织回旋的橙金色辉光。 “我们之前不也说好了嘛,我会在你出手之前尽力自己解决这些问题。”宁钰没有发现他这细微的异常,只是轻轻勾起嘴角,抛了句玩笑话试图缓解缓解气氛,“而且不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吗?这不也正好能记录记录我的长进。” 李鸮蹙起的眉头没松,只是双眼一眯,带着股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轻轻挪开了眼:“是吗?” “是啊。”想到李鸮那睡一觉连枪伤都能愈合大半的超强愈合力,估计也不会在身上留下什么伤疤,宁钰像是洞悉了什么一般了然地笑了起来,赶忙往自己的话里打了一个补丁,“不过这规则对你不作数,你的能力也用不着靠勋章来衡量。” 被误会用意的李鸮挑起眉,也不打算掰正他这奇怪的猜想,只是无奈随他弯了弯嘴角,不经意也被轻轻揉散了凌厉的眉眼。 二人之间的氛围渐渐回到了先前的状态,那堵宁钰单方面察觉到隔阂的墙身,也随着一句句有来有回的交谈,逐渐融解破冰。 延伸的洞道逐渐接近地面,不远处,那片嘈杂的争斗声就变得越发响亮,连洞室之中都开始出现了不少徘徊游荡的身影。 青灰色的岩石地面上散乱着大量的被血染红的绷带,空气中满是混杂着高浓度酒体和血腥的刺鼻气味,一声声怪异的吼叫震耳欲聋,只是光听那喊叫,却完全猜不出他们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在竭力附和着巢穴外部的进攻呼号。 贴在洞壁两侧缓步靠近的二人闻声,同时放低了重心,立即停下了脚步。 洞内的石堆林立,停滞的视野中满是拦截的死角,虽然同样提供了不少掩体,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中,宁钰却根本判断不出洞室内的具体情况。 眼前的洞窟是所有通道连接出口的必经之路,除了把拦路的人全部杀绝,他们根本来不及、也不可能再寻其他的捷径和出路。 通道口的正对侧,一群战马行色匆匆满脸不耐,像是接到了什么特殊的任务,正提着手里造型怪异的枪炮,来回游荡在可能会有人出现的几条通道附近。 宁钰稍稍探过头扫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脚转过身,背抵着一道掩体石墙,他转落背上的步枪,朝着靠在对侧的李鸮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鸮移回观察洞室的视线,落在身侧的手比出了一个代表人数的手势,又压下掌心,稍稍往后一按,示意着宁钰等待自己的信号。 眼看那群盯着掩体方向的战马们像是终于守得无聊了,提着枪炮的胳膊往后一摆,转过身子,像是马上就要转向洞室的另一头。 子弹随着提起的前进手势一道打出,突然出现的弹火迅速点燃了洞内的半壁火光。 “妈的在后面!呃!……” “草尼玛的别想跑!” 嘭!嘭! 几个匆匆反应过来的战马踹开同伙的尸体,他们接连抬起手里的枪炮,毫无章法地朝着二人的方向乱扫了一通。 爆破的冲击撞落了洞顶垂落的嶙峋石块,摇晃落地的砂石伴随着震落的尘土,簌簌地落了满地,瞬间激起了大片完全遮挡视线的浓重烟尘。 “妈的,人呢?!” “拦住出口,别他妈让他们跑了!” 灰黄浓厚的烟尘中看不见任何阴影,一阵从洞窟缝隙吹来的风轻轻吹动着满屋的沙尘,一下子将混沌的视野范围铺至最大。 “草……” 而就在尘烟将他们吞没的瞬间,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之中伸出了手,一把将近处的那些战马全部拖进了遮蔽之中,清脆的枪响伴随着几道让人牙酸的嘎达错位声,生生将那些怨毒的咒骂塞回了他们的喉管之中。 “滚你妈的,出来!!” 沙尘中的目标像是潜伏的食人凶兽,等待着战马放松警惕的片刻,又随时会出现,将他们生拆活剥。 然而即便战马警惕得再天衣无缝,无形的攻击也会主动创造时机。 李鸮的枪口直顶在一个战马的下颌上,喷涌的枪火贯穿了头颅,带出了发烫的血液和脑浆,他毫不停顿地反抡起枪托,狠狠砸断了扑来的另一道攻势,抬起的手带着股远超人类范畴的狠戾劲道,硬是掐着那战马的脖颈,捏碎了骨骼,完完整整地一把将碎肉扯脱了下来。 “……三。” 宁钰在一旁直接瞪大了双眼,连打了数枪空膛子弹都没发现,反应过来时,又赶忙匆匆换了弹夹重新补给火力。 那只已经亮起橙金色辉光的左眼,正毫不吝啬地展露着它的残暴,像是调用了雕鸮基因的特性,连带着强化了李鸮双手的握力。 “……七。” 恐怖的力道掀起了汹涌的血海,李鸮落手一挥,几颗狰狞的粘稠血珠立刻脱离指尖,染满鲜血的手掌直接劈下了一道过热的枪膛,他横过手肘,一拐击断了那战马的喉管,又拖起那颗不成人形的脑袋,一下下地撞向一侧的锐利岩壁。 “……十。” 听见那道沙沙的嗓音在低声计数,宁钰有些发懵,眼睁睁看着他放下了刀枪,用着染满赤红的双手,无比暴虐地终结了一个又一个战马的生命。 ……他在数什么? 弥漫的杀意淹没了整个洞窟,像是完成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单方面碾压。 “十二。” 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抄起了地上的枪炮,搭在扳机上的手立刻就要扣动,他厉声笑着,还瞄准了摇摇欲坠的洞顶:“去死吧!!” 铛!—— 还不等李鸮持枪动手,那战马的狞笑就突然静止在了某个瞬间。 一把半长的匕首径直捅入了他的眉心,无比精准地一击毙命。 而从那刀刃贯穿的伤口来看,无论是速度、力道还是掷刀角度,几乎都与李鸮寻常的习惯别无二致。 李鸮有些惊讶,在他移过眼的片刻,宁钰也正好收回了抡圆的手臂,转过头和他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咳,怎么样。”宁钰难压嘴角,莫名有种在心上人面前出了把风头的畅快感,“我是不是精进了不少?” 李鸮的目光紧随着小跑去收刀的宁钰,片刻,才轻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些什么,还补充了一句:“你变了很多。” 宁钰的心头一凛,嘴里的话却一下子顿在了嗓子里。 他当然知道自己变了很多。 不管是能力还是状态,都和之前的自己大相径庭。 但他有些想不通,李鸮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希望他变回原来那样,还是说不习惯现在的自己? 他下意识地回想着先前和李鸮相处的模样,刻意地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又故作不在意地随口解释了一句:“也没那么多吧,顶多就是身手能力厉害了一点儿。” “嗯。”李鸮十分捧场,也没去戳破他话语中明显的刻意,“确实更厉害了。” 通道的尽头就在不远处,但这不痛不痒的回答反而让宁钰有些抓心挠肝,眼看着马上就要抵达出口,他挣扎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硬着头皮问出了声:“……我哪儿变了?” 李鸮闻声回过眼,像是也没想到他最后还会这么拧巴一下,没忍住笑了一声,才佯作思考片刻,给了个相当明了的答复。 “头发长了。” 宁钰哑然:“……” “你认真的?……”他皱起眉,捻了把已经垂落在自己脖间的发尾,“很奇怪吗?” “不。”李鸮却敛起笑,无比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才应道,“很合适。” 直白的答案好像不仅仅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宁钰的脑袋有点发懵,他也不知道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好像在模糊之中,有什么情绪正在一点点收到他从未设想过的回应。 战火并不允许他沉溺于情绪太久,远处的无垠荒漠上,两大片对撞的车群仍然打得难舍难分,连串炸起的小型蘑菇云在双方载具间升腾,伴随着吼叫和悠扬的长哨,场面一时间变得无比胶着。 隆隆的油门和引擎贯彻天地,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的尖啸如同一道道惊雷,联动了搭载着重型机枪的越野车,在挺动泼洒的弹火中,为这片干涸的荒漠降下了一场场金属与工业的特大雷暴雨。 战马巢穴环抱的巨大空地上,游荡着各种密密麻麻的怪异改装车,那些喷射着五颜六色火焰的载具,在一声声怪嚎中显得无比招摇,构筑出了一道看似松散,实则紧密相扣的坚固防线。 战马巢穴的地形与穆叔的驿站有几分相像,同样是易守难攻的类型,加上双方的人数与物资差,虽然不知道候鸟这次做了多大的准备,但明面上来看,确实算不上占了什么优势。 “下面的防线恐怕没那么好突破,他们后手的人太多了。”宁钰藏在巢穴出入口的阴影处,粗略观望了一圈坡道下方的战马,明显地感到了一阵不安,“你们的队伍能进来吗?” 李鸮却在一旁卷起了袖子,一挑嘴角低声提醒道:“能,准备好。” 宁钰不解:“……等等,准备什么?” 李鸮却完全没给他犹豫的机会,他屈起两指垫在唇齿间,吹出了一道相当嘹亮悠扬的指哨。 “这样战马也会!……” 哨声横贯全场,坡下的战马车群果然立即发现了处于自家后场的猎物,他们纷纷叫嚣着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像是一群准备扑食的野狗,立即开始驱车接近,围着二人的方向绕起大圈,如同恐吓一般拉起了隆隆的油门。 不好,这样下去恐怕…… 宁钰的焦虑落至半截,下一秒,眼前那群浩浩荡荡的车群,就突然被袭来的几道巨大的灰影冲破了队形。 灰雾中的鬃毛在野性的扑袭中迎风而动,兽类的低吼盖过了引擎与油门的高频轰鸣,犬形异化体锐利的爪牙如同出鞘的利刃,即便是战马重装的钢筋铁皮,也如同纸糊一般轻薄易碎。 奇袭只能替二人争取到短暂的转移时间,不远处的战马已经迅速调整起攻势,眼看着就要找到新的应对之策,领头的异化体高嚎一声,招呼着另一只犬型异化体直奔向宁钰和李鸮的方向。 它们硬生生撞飞了无数拦路的载具,像两道黑灰色的闪电般,骤然停在了二人身前,猛地甩了甩背毛。 李鸮轻轻拍了拍宁钰的后腰,他偏过头,朝着身前两只巨大的异化体示意着。 “到了,上‘车’。”- 远处的炮火还在砰砰作响。 一辆装配着重机枪的越野车加速驶过车窗边缘,立刻引起了车内众人的注意力。 众人的目光穿过那降至半截的车窗玻璃,一下子就看见了坐在副驾上调整武器的乌秋。 驾驶位上的夜鹭像是瞥见了旁边并行的秃鹫小队,她不着痕迹地挂挡提速,一脚油门,就领着身后全小队的载具立刻窜到了车群的正前方。 “他妈的,那女人赶投胎啊,要挡也得等我们就位了再冲吧。”秃鹫的不服写了满脸,他照着夜鹭的速度,同样猛踩了一脚油门,突如其来的强劲推背感,直接把副驾驶上的仓鸮摁到了靠背里。 仓鸮看见前方那没有雕鸮的雕鸮小队,心里基本上已经清楚得跟明镜儿似的,他匆匆把自己从靠背里撑起,嘴里还故作惊讶地疑问道:“怎么这次还是夜鹭带队?” “呵呵,早说了雕鸮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儿。”秃鹫冷笑一声,语气里全是不屑,“我就说他绝对会出问题,都现在这种时候了,不干正事,居然还想着让别人来替他顶上。” 仓鸮回头看向了后排的座位:“雕鸮这次没一起来吗?” “来是来了,不过也跟没来一样了。”坐在左边的肌肉黄毛率先搭了话,语气中全是难以掩饰的埋怨,“估计还在跟伯劳怄气呢,自己单枪匹马冲老巢去了,一时半会应该是回不来了吧。” “之前他状态最好的那段时间,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杀出点名堂。”中间的脏辫小个子尖声道,“但他现在这副德行怎么打?!不被战马抓了都算好的了吧。” 后排最右边的黑臂男冷声道:“不顾及大局,自己倔有什么用,现在谁分得出精力去管他?” “真要出什么事,伯劳都没那功夫救他。”话题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秃鹫嘴里,他骂骂咧咧地朝窗外啐了一口,“他妈的,他要是被包抄,最后折损的不还是候鸟的战力?” “行了,别说了,现在也不是我们自己人斗嘴的时候。”仓鸮还是一如往常地打起了圆场,只不过这次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窗外,一把将脸埋进了架起的步枪瞄准镜里,“快点就位吧,一会儿轮到我们去打开突破口了。” 劝阻和往日一样生了效,但仓鸮深知,如果不是周围还有秃鹫这群人在,他真的就要笑出声了。 忍气吞声数余年之久,他有朝一日,终于等来了自己翻身的机会。 曾经,他也以作为候鸟的一员感到自豪和骄傲,只是这种荣光,却远不及某些人本身来得耀眼。 那些人生来就是人群的中心,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成为目光的焦点,哪怕他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可能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差距,可他就是够不上那个金光闪闪的位置。 不管是名号、外表还是行为举止,哪怕他已经学到了极致,却总有不长眼的,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卑劣的模仿就永远只是模仿。 他和雕鸮完全不一样。 一道嘹亮的哨声响过。 是候鸟的行动队头车发出了变队执行的快速指令。 呈人字型排布的候鸟车群在指令信号下迅速变队,中段的车头位置率先减速,两翼小队各拆为重装车队和机动队伍向前加速突进,直至全队的阵型变化为一个内凹的弧形,正式的围剿作战才开始真正打响。 秃鹫小队的摩托落地,领着左翼的重装车队全力冲向战马防线的右翼。 战火一触即发,枪林弹雨之间,双方的重装火力武器几乎在隔空对轰,零碎灼烫的炮火下方,两方的机动队在狂驰的弹雨中交战火拼。 如此高强度的交火,仓鸮的车头在无数次受袭后险些摇摆摔车,还是对侧驶来的战马替他踢了一脚车身,这才堪堪避免了这次致命的摔车。 但是比起得救的感激,他更关心自己现在有没有暴露身份。 仓鸮握稳了车把,抬脚换挡后,就立刻反手掏出枪,朝着那快速驶远的战马一对连射,至到看见那身影跌下车座,被重装车轮狠狠卷入车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跟上了秃鹫的大部队。 战马的中部防线被候鸟的其他队伍阻挡拦截,因此与秃鹫车群|交锋的右翼力量被完全切断了后援,此刻正处于孤立无援的虚弱状态,是一举攻破拿下的最好时机。 仓鸮松开油门,缓缓退到了机动部队的最后一位,他朝着其他人示意由自己来断后,便等车群再次移动进攻时,开始偷偷观察起了这次候鸟进攻的所有布局与点位。 根据伯劳下发给秃鹫的行动计划可以得知,这次候鸟的作战会采用砧锤战术。 由秃鹫小队作为撕开防线突破口的锤,其他小队作为抵御拖延援兵的砧,一挡一拆,主动创造对己方有利的小战局,将庞大的战马拆成无数个小队,进行包围围剿,以此来将人数上的差距减至最小,将每一次的进攻反馈都推至最大化。 而针对候鸟的计划,仓鸮提供给战马的应对措施也非常简单。 既然候鸟需要减少因人数差带来的威胁,那战马就用人数差,重新补上这份威胁。 越临近翻盘点,仓鸮的情绪就越难以自恃,他的心跳几乎要快过高速转动的马达,难以抑制的激动传至四肢的每条末端,险些让他抓不稳摩托的车把。 也幸好在机动队中需要佩戴面巾或是头盔,覆面能很好的遮挡住他现在有些变形的五官,否则以眼下这种状况,他是真的难以控制自己狂笑的表情。 当他发现,雕鸮也会因为宁钰而展露出那样的失控,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一直活在传闻里的恶鬼,终于被拉下了神坛,变成了和他一样会被情绪所奴役的凡人。 他很兴奋。 原来雕鸮也会有这一天,原来候鸟也会有这一天。 他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当他们知道导致候鸟覆灭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这个他们从来没正眼看待过的小人物时,他们会有多么绝望和崩溃。 远处中段的哨声仍在持续催促,像是在敲响安息的丧钟,告诫他们剩余的进攻时间已经不多了。 仓鸮却只是象征性地拧了拧油门,他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想亲眼看着这只傲慢的巨禽在自己面前就此湮灭。 咚! 一道出乎意料的巨响过后,东部方向的战马车群中突然升起了一道浓浓的烟雾,炮火带动的白烟轨道无比清晰,嘈杂的枪声完全不输于仓鸮所处在的西侧战场,似乎候鸟的右翼也在进行着某场异常激烈的交锋。 那一头的异动有些蹊跷,可先前的一切发展都在按照原定的计划实施,虽然出现了有些奇怪的变动,但战局瞬息万变,只要左翼这一波能按照他设想的方向推进,那么所有的异动,就都不算是异动了。 西侧战场的候鸟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地撕开了战马右翼的闭合防线。 灵活的机动队协同大火力的装甲车一路平推碾压,直将那些来不及避让撤离的所有载具与活物绞入轮底,在数吨的重量压制下,彻底扫平拦路的一切阻碍。 炮火还在远远不断地朝着战马的车群内部进攻,引爆的熊熊火焰像是燃在仓鸮心头的烈火,无比渴望着它能烧得旺盛、再旺盛一些。 有仓鸮提前与战马通过了气,机动队这次突入的势头简直如同摧枯拉朽,丝毫没有任何阻力,一路畅通得像是能直捣黄龙。 肾上腺素在完全凌虐的狂妄中无比高涨,秃鹫几人完全被激素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发现有异常的地方。 直到战线逐渐拉远,候鸟的增援也被遥遥落在后方,推进的几人这才开始慢慢回过神,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这群战马怎么回事,一个两个蔫儿了吧唧的!”带头的秃鹫单手持着一把冲锋枪,迅速扫倒了一大批手持着枪械的干瘦人影。 那些人赤裸着上身,紧缩的表皮干干巴巴,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没有任何反抗余力的骷髅骨架。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东西?!”黄毛两腿夹着车身,一个扫尾直接撞翻了一片干瘦人影,“他们还是人吗?” 然而那群干瘦人影即便濒死倒地,口吐鲜血,却始终面无表情,像是除了他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所有的生死存亡都与他们无关。 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道垂死的人影像是完全没了任何生息,他抬起只剩骨骼似的手,握着那把已经上了膛的枪,正毫不犹豫地朝着正转身驶离的秃鹫的背影,扣下了扳机。 砰! 血光四溢。 “队长?!”“秃鹫!!” 高大健壮的光头一下子栽倒,瞬间从高速行驶的摩托车上跌落了下来,他的身形在地上翻滚了数周才堪堪停下,失去控制的摩托径直侧翻在地,和一辆横冲而来的战马载具撞个了个正着,引爆出了炸耳的声响。 短暂地停顿过后,小队摩托的轰鸣声又再次接连响起。 计划并不能因为一次减员而全部叫停,他们也不能因为秃鹫中枪而拖延了整个候鸟的进程。 重装车队几排厚重的车轮带起了粗厚的黄沙,视线在阵阵涌来的热浪中,甚至都有些变形。 “……哎我草……” 秃鹫狼狈地从满地的尸体和破铁中坐起身,身后那件裹得严严实实的防弹衣,已经被炸开了一道恐怖的弹痕,冲击的力道钻透了防护层,甚至还将他的后背钻出了一道隐约的赤色血眼。 他一把摘下头盔,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捧着还在生疼的后背心趔趄着站起身,看着远处已经驶入战马内部的车群,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一段下行的坡道之后,正在火拼之中的摩托车,少了一辆。 秃鹫眯起眼,正焦虑着这回又是谁倒下了,他的视线一转,另一边和他们交火的战马队伍中,就无比突兀地出现了那个消失的身影。 ……仓鸮?! 为什么会跟战马的人在一块儿?! 他有些浑浊的眼睛瞪得发红,本就负了伤的身形险些一脚踩空。 后方迟迟追来的增援队伍发现了有些异常的秃鹫,他们几个人联起手,不由分说地拎他上了车,又重新赶往了“原定计划”中的右翼方向。 而另一边。 深入战马腹地的秃鹫小队布点完毕,正准备开始收网围剿,可四下观望,却始终不见仓鸮的身影。 集合的哨声吹响,却仍然没等来半点回应。 这一趟围剿实在是出现了太多异常,余下的小队几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干脆联合起跟来的重装力量,即刻开展围剿。 然而第一颗炮火还没有落地,一串激烈的铛铛声混合着刺耳的尖笑,就立刻从不远处包抄了过来。 “哈哈哈哈!逮到你们了!!——” 原本应该完全被架空的战马右翼,却凭空多出来了一大片恐怖的精锐力量。 像是一条盘绕缠紧的巨蟒一般,直接将整个“锤”部队吞进了宽大的蛇腹之中。 远处的候鸟反而被中部防线的战马所牵制,而后方跟来的支援队伍,又因这次蓄谋已久的包抄,难以深入救援。 眼看着所有的场面像是已成定局,余下的小队成员仍在战线中苦苦支撑,可逐渐见底的弹药、汽油与体力都在叫嚣着,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回天的余地了。 声嘶力竭的怒吼随着最后一颗子弹的出膛宣泄出声。 这是一场,内鬼已成明牌的死局。 轰隆隆—— 裹挟着厚重气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涂装得极其晃眼的机翼切割着空气,带出了一道闷雷般的低频沉啸。 极具压迫感的引擎声突然降临在头顶,直冲着构起包围圈的战马而去,像是一层凶残的金属刀片刮过了头皮,留下了一阵阵骇人的余韵。 完全超出预料的新武器加入了战局。 因为这一次假消息的传递,战马的精锐力量几乎就在这一次围猎中被大量引出聚集,落雷持续不断地撒入他们所在的方位,爆破的火舌宛若张开的炼狱鬼手,一把将那些来不及撤离的人潮吞噬淹没。 局面又再一次回到了候鸟手中。 而那架如同猛禽般飞舞于高空的双翼机,正盘旋在整座战马巢穴的上空。 杨飞辰盯着地面的情况,他握着飞机的操作杆,相当自然地抬起了临时对讲机,朝着单一通讯对侧的伯劳,汇报道。 “目标已清除,等待下一道指示。” 第87章 第87章 让他好好地去找找自己的心神…… “砧锤?这么老套的把戏。” 斑白的浓眉紧蹙, 眉峰压着下方那对眯缝的双眼,堆起了道道皱纹的沟壑。 他撑在沙盘桌上的粗糙手掌中满是发白的老茧,指间落着数不清的细小疤痕, 像是经历过沉重的千锤百炼。 站在对侧的伯劳闻声一抬眼, 睨向了那个与她有一桌之隔的精壮老人:“你难道指望一群疯子跟我们聊兵法?” 老人收回了手臂, 利落的肌肉线条随着抱臂的动作立即展露无疑。 他穿着件白色的工装背心,袒露在外的肩头上纹着一个样式复杂的纹样图腾, 腰间挎着几圈塞得满满当当的维修工具包, 看模样, 无疑就是杨飞辰学习参照的模板。 “我说了, 别再叫我来掺和你们的打打杀杀。”他的视线被沙盘顶部的射灯吞没, 轻飘飘地左右瞥了伯劳和白鸽几眼, “我没兴趣, 也没那力气再陪你们玩这些热血游戏了。” 白鸽坐在轮椅中, 面朝着眼前的沙盘桌, 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沉重:“当年你离队大家也都达成过共识, 只是这次实在是事出有因, 否则, 我们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清闲。” “行了, 我这把岁数,现在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躺着。”老人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再与他们多谈, “车厢要是再出什么问题,直接让飞辰来找我就行了, 没必要再把我喊回来。” 他站直了不高的身形,不留情面地当着二人的面转过身,眼看着就要迈步离开, 白鸽赶忙转起两侧的薄轮,匆匆出声喊停了他的脚步。 “拟厦!” 移来的轮椅横拦在了那道离开的通道口,白鸽的嗓音带着几分病态的虚弱,他像是恳请般,郑重地再次开口道。 “这次决策事关重大,关乎到整个候鸟的存亡。”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沉重地叹出一口气:“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话音落地,昏暗的车厢陷入了久久的沉寂,只剩车胎行驶的声音在厢内嗡嗡作响。 半晌过后,也不知道是哪句劝解起了效果,拟厦像是不想再和他们争论,别过头语气生硬道:“随便吧,你们有什么计划?” 他软化的态度顿时让紧绷的二人缓了口气,伯劳推着白鸽走回沙盘桌边,一手将先前排布的战局扫落了下去。 “现在的局面很清楚,”她在一座半包围形状的沙堆前,摆上了几排黑色的石子,又在黑子的对侧,放上了远少于它们个数的白色石子,“战马,候鸟,以及……” 她捏起一颗黑子,落手放进了白子的队伍之中。 “战马的内鬼。” 两边的石子在调整下排兵布阵,伯劳边放着石子,边迅速解释道:“考虑到人数物资上的差距,还有战马先天占有的地形优势,这次行动,我们不能拖,也拖不起。” “砧锤只是放给内鬼和战马看的烟雾弹,我们真正的战术核心反而更加简单,”她抬起手,却同时向前推动了白子的两翼,“钳形快攻,也就是俗称的——闪电战。” 伯劳拿起那颗混入白子中的黑子,立即推入了那片象征着战马的黑子腹地。 “如果这位内鬼在最后忽然良心发现,并没有把我们的假战术传达给战马,”她将其余的白子推上前,跟随着那颗混入的黑子,迅速将没有应对措施的黑子大队逐个击破,“那结果,无非只是跟不上大部队,打得一头雾水而已。” “但是如果他不懂得底线……” 战局清空,两侧的石子又重新回到原位,伯劳抬起手,同之前一样将那颗象征着内鬼的黑子推入了黑色的队伍之中,只不过这一回,原本战力布点平均的黑子,大规模地聚集到了内鬼所在的方向。 “在得知处于森*晚*整*人数劣势的我们要使用砧锤战术,那群脑子不好使的家伙,第一反应,绝对是想用人数来堵上我们造成的缺口。” 白子同样向前行动,而在这场战力几乎是一边倒的情况下,象征着候鸟的单薄队伍,就显得尤为可怜。 “最后的试探是两只小队。”她抬起了另一侧的白子,推入了与那内鬼黑子齐平的黑队腹地,“同样的信号,战马会在哪个方向作出重点准备,哪边的队伍有问题,也就足够一目了然。” “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把进攻重心转移到排除嫌疑的那一边。”伯劳按住了与中段黑子对峙的白子,一下支援向了突入黑子队伍的白子方向。 “但是,按候鸟目前的状态而言,这整场计划,我们少了几样核心的东西。”她收回手臂,双手的掌根搭在沙盘桌的边缘,将整个人倾在了战局的正上方,“我们缺少真正的重型武器和大视野载具。” “只用枪和炸药破不开战马的防线,”浅蓝色的眼眸迎着光,一下子转向了对侧的拟厦,“我们需要更多武器。” 拟厦站在沙盘桌边,抱着手臂静静听完了整场计划,眼看问题又再次抛回到自己的身上,他有些不耐地压低了眉眼,问道:“你想要什么。” 伯劳只是两眼一弯:“既然是候鸟,怎么能少得了空中的视野呢。”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可了然一切的拟厦却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拧起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打断道:“警告你,别想把注意打到我那……” 伯劳根本不在意他的打断,径直把话说出了口:“能不能把你那飞机借给候鸟用用?” 拟厦落下肩摊手一扬,脖颈上立刻攀起了恼怒的血管:“我就知道!” “我明说,不可能!”带着恼意的八掌砸落在桌前,扑起的风一下子把沙盘中的石子掀飞了几颗,拟厦抬起手,像是威胁般点了点对侧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次和战马交手,我这机子一出仓库绝对有去无回!” “有什么区别吗?”伯劳也不急,反而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你一个把机械事业当作全部灵魂的人,宁可看着心血停在仓库里生锈报废,也不愿意让它去战场上真正战斗一次吗?” “你……”拟厦落在桌上的手不由得一点点攥紧,可他却也只是横着眉头,怒视着伯劳,硬是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好了。”白鸽适时地在两人之间打起圆场,他弯起的眉眼笑望着身旁的左右好友,和声劝说着,“投入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和精力,你明明也在等它起飞的那一刻。” 一唱一和的组合拳就像十余年前那样,再一次强行说服了满脸不情愿的拟厦。 “给你们可以,但是有两个条件。”他瞥了眼前的二人几眼,冷哼道,“我不上场,还有,让杨飞辰来操控这次驾驶。” “当然,除了你们师徒两个谁会开那玩意儿。” 拟厦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那小子成天都在搞着不务正业的玩意儿。”他声音中刻意的冷漠渐渐剥离,语调也变得格外平缓,“但他和李鸮一样,都是在候鸟长大的孩子。我走之后,不管他乐不乐意,都迟早得接手整个候鸟的维修和运转。” “多的话就不提了,”他抬起眼,像是如释重负般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是看在什么份儿上,麻烦你们都好好看着点儿他。” “杨飞辰已经长大很多了。”白鸽感慨地笑了一声,“几个孩子现在都个顶个的厉害,彼此之间照应着呢,放心吧。” “要是真能放心,哪儿还轮得着成天来扰我清闲。”拟厦的鼻孔出气,他哼哼几声后,作为长辈的本心又耐不下性子,莫名有些担忧道,“那李鸮呢,这小子的心神能安定下来吗?” “安定暂时是安定不下来的,”白鸽摇了摇头,十分了然地伸手拿起了一颗白色的石子,“与其强迫他跟着我们一块儿走,倒不如……” 白子绕过黑子的防线,径直落在了那座象征战马巢穴的沙堆之中。 “让他好好地去找找自己的心神。”- 奔腾的犬形异化体逆着候鸟的车潮,带着宁钰和李鸮,直奔向了车队中段那辆装载着重装防护的医疗车。 止步的异化体哼哧哼哧地吐出了硕大的蓝色舌头,呼出的热浪裹着腥气,一股股地扑在了从它们背上翻下身的二人脸上。 李鸮显然是早习惯了它们这副模样,他抬起手,不遗余力地猛薅了几把异化体的脑袋,相当自然地拍了拍它们露着恐怖尖牙的脸颊:“回去吧。” 而一旁的宁钰却满脸苍白,那本就发虚的脚步越来越打飘,像是先前透支的所有体力,都在此刻强行管他要了回去。 他的脚跟刚落地,那股从肺部涌上来的强烈恶心,就拖着他的喉管,一点点压迫着他泛起酸苦的舌根。 宁钰强行甩了甩脑袋,视野中的画面仿佛被打碎成了雪泥,所有的事物都在那片细碎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还没来得及扶住一旁停下的车身,全身的重心就忽然一轻,发着冷汗的后背被紧紧托起,像是有人无比轻松地把他抱了起来,带着那道一晃而过的熟悉体温,将他安置在了车厢中的简易床上。 宁钰已经累得睁不开眼,耳边嗡嗡的声响像是都隔着一层覆膜,他竭力分辨着混乱中的声音,就听见不远处的李鸮正对另一边的人匆匆道:“……杨飞辰那边已经给到信号了,我得走了。” 即便意识已经濒临昏迷,可身体却条件反射地支了起来,宁钰的关节发出了严肃的抗议,在他试图起身的片刻瞬间发软,又一下子脱力摔了下去。 幸亏李鸮盯他盯得紧,在他出现摔落的动作之前,立即伸手把他捞了回来。 “躺着,你现在根本没法行动。” 宁钰的眼前昏花,只能听着那道沙沙的尾音在自己耳边作响。 他尝试了半天都没有回应的余力,甚至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不剩。 “放心,老师也在这里。”李鸮清楚他现在的状况,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回应,只是看着他紧拧着的眉心还发着冷汗,便在临行前轻轻落下了一句承诺的话语。 “我很快就回来。” 像是带有魔力的声音屡试不爽,宁钰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松懈的意识终于解开了所有的枷锁,可在他落入黑暗之前,却又瞬间落入了一片纯白的雪域。 第88章 第88章 走了,他在等我。 轰隆—— 混战的西侧沙场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光搅动着扬起的黄沙,在仿佛没有尽头的爆破声里,升起了一道道浑浊的黑黄浓烟。 盘踞在头顶的积云被熏得焦黑, 像是一刀将整片天空割据劈开。 针对内鬼的测试结果一目了然, 正与战马中部防线打得难舍难分的候鸟主力一分为二, 头也不回地奔向战局两侧,立即将整支队伍延展拉长。 空中俯瞰, 如同一只展开双翼的扑食巨禽。 隆隆的引擎声震得耳朵发麻, 候鸟终于铺开了他们真正的战术计划。 重型装甲车带着大火力炮筒在前方开道, 暴力地冲散了战马的防线, 宽厚的轮胎一路向前, 碾出了一道道不会回头的车径, 径直冲向了巢穴腹地。 紧随车群而至的机动队立即行动, 迅速清剿了余下的战马, 将所有可能反扑的火星, 全部摁灭在了灰烬之中。 飞速转动的轮胎轧过尘土, 在轰鸣声里扬着一阵灰黄的尾气, 过快的加速度直接把车身送到了阻力面前, 强风刮过, 摩托外侧的金属铁皮一下子就发出了无数道铛铛的的脆响。 “想跑?!” 引擎声响,雀鹰落脚换档,一把油门直接将码数表拉至了最大值。 他突进得有些忘我, 一时间甚至忘了知会后方支援的乌秋和夜鹭,就独自扛着把冲锋枪, 猛追着前方逃离的战马冲向了包围的深处。 哒哒哒…… 枪响如同蜂鸣般持续不断,硬是盖过了他身后警示危险的撤离哨。 眼前的战马瞬间倒地,雀鹰转回车头迅速倾倒车身, 借轮胎的摩擦刹停了猛冲的势头。 可他刚打算返程归队,身前那片可视度极低的沙尘里,就突然扫出了几颗来势汹汹的突袭子弹。 “我日……怎么还有人?!” 弹道擦过裸露的花臂,带起了一阵滚烫的灼痛,他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抬起枪口朝着沙尘中一顿扫射。 没入黄沙中的子弹瞬间没了踪影,不等他反应,一道炸耳的链锯声却骤然在他的头顶响起! 转动的锯条险些将雀鹰对半劈开,他当机立断,扯动脚步一个翻滚,立即弃车闪避。 “嘿,野鸡跑得还挺快……再多扑腾几下啊!!” 那辆载着两个战马的越野摩托从跃起的半空落下,轮胎紧压着被舍弃的巡航车,直冲着他再次挥起电锯。 雀鹰侧身一翻,胸口堪堪擦过那道狰狞的锯口,在身体腾空的瞬间,迅速抬枪将前方驾驶的战马三枪射杀。 只是还没来得及补枪,不远处的沙尘中又响起了几阵鬼哭狼嚎般的笑声。 战马的增援来得极快,那些怪叫刺激着耳膜,一阵阵调动着大脑里烦躁的神经,严重影响着智在战局中的冷静判断。 雀鹰快步后撤,抬起枪口不间断地朝着身周接连扫射,可长时间过载的枪身耐不住高温,在他又一次换弹后,轰得一声,在这紧要关头炸了膛。 “我草……” 他一个闪身,赶忙避开了扫来的弹雨,而不远处,两道对向的引擎声却越来越近,直接将手无寸铁的雀鹰堵在了夹击的中央。 “抓到了抓到了!!” 眼看着交织的攻势迎面劈落,走投无路的雀鹰条件反射地咬紧牙关扑倒在地,像是无望到只能寄希望于神佛,近乎祈祷一般,期望着那几乎是渺茫的生还几率降临。 砰!砰! 炸耳的枪响回荡在耳畔,摇摆的摩托在瞬间失控,飞速滚动的轮胎擦过了他的头顶,拖着还没停止的速度,径直朝远处飞了出去。 带着余温的液体淋在了趴倒的后背上,雀鹰下意识地撑着地回过身,就看见一具被轰飞了脑袋的战马尸体,直挺挺地躺倒在了他的身侧。 遮挡的黑影塌落,那只闪烁着骇人辉光的眼睛就平静地朝他落下了视线,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溅着狰狞的血痕,却带着股让人无比安心的气定神闲。 “起床。”他朝雀鹰抛来了一把满配的步枪,无比正经道,“场上不准睡觉。” 雀鹰下意识地捧住枪身,看着眼前像是已经恢复如初的人,难抑地嚎了一声:“……雕鸮!” 迟来一步的乌秋和夜鹭甚至没来得及关上车门,就持着枪,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嘴里的“没事吧”还没说出口,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就立刻拔高了音调。 “……雕鸮?!你回来了!” 李鸮应了一声,考虑到时间紧迫,也不打算和他们多说什么:“情况怎么样。” 像是察觉到他某些细微的变化,夜鹭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才重新补上了回答:“外围的战场已经全部攻破了,重装队伍还在持续往里进,等机动队把外面的战马清扫完,我们就准备全力进攻他们的老巢了。” “知道了。”李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抓到内鬼了吗?” “人暂时还没抓到,但是已经确定是谁了。”乌秋有些欲言又止,像是仍然没有接受真相般,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干涩的音节,“……是仓鸮。” 李鸮却只是微微眯起眼,也不算意外:“是吗。” “轰炸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绝对是秃鹫,”雀鹰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一副多年真心喂了狗的愁苦表情,“结果这傻逼他妈的比我还震惊,问他什么话,连屁都嘣不出一个,一直念叨着什么把他当枪使……” “不奇怪,枪当然不觉得自己是枪。”李鸮束紧了肩头的武装带,一把拧响了油门,“我去前场,你们调整完之后马上来支援,别耽误时间。” 雀鹰立即应道:“没问题。” “……等一下!” 夜鹭挣扎了片刻,还是出声叫住了李鸮,她回过眼,与同样察觉到了什么的乌秋短暂地交换了一个视线,才匆匆出声问道:“……你现在的状态,没事了吗?” “什么?”李鸮不解地蹙起眉,对她话里的疑问不明所以。 “没,其实我们就是想问问……”看着朝自己快速眨眼的夜鹭,乌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话,他出口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最后还是一咬牙,直接问道,“……宁钰他,怎么样了?” 一个许久没从他们口中听到的名字,轻轻落在了纷飞的黄沙之上。 李鸮的目光没什么波澜,可无意间勾起的嘴角却还是暴露了那道并不平静的心绪。 “已经没事了。”回应的语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回过头,毫不犹豫地拧下油门,摆动着宽大的摩托后轮,疾驰而去,“走了,他在等我。” 一层层的声浪将沙尘遥遥抛在身后,小队三人也不再耽搁,立刻坐回越野车中追着大部队朝巢穴内部压去。 “他妈的,是说雕鸮怎么特意让蜂虎给他车加后座……”坐在后排的雀鹰仍然难以消化眼前的事实,“这是已经谈了还是在追啊?!” “要我说,”乌秋满脸严肃,快速闪避着遍地损毁的载具和尸体,直奔着那座如巨大蚁穴般的据点冲去,“没准就是谈过掰了,现在又追回来了。” “反正小宁也不是什么坏人,能看着点雕鸮不也挺好的。”夜鹭在车窗上搭着胳膊撑起脸,“他俩这一凑对儿,不刚好给我们想脱单的蜂虎小朋友清了个大障么。” “我已经开始烦了,蜂虎这缺心眼的,还他妈觉得这俩人是铁打的兄弟情。”雀鹰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放空了一般,一下下地掰动着机枪上的保险拴,“我都不敢想这小子要是撞见他俩干了什么,能叫成什么鬼样子。” 前车窗外,逐渐清晰的战局打断了车内的交谈,胡咧咧的话语戛然而止,三人立刻将松懈的状态重新绷紧,迅速提枪加入了战场。 所有的候鸟都已经集结完毕,从两侧包围而来的攻势相当猛烈,那只分开的巨钳正在一点点向内闭合,像是即将要完成所有的围剿。 一声集结的嘹亮哨响骤起,如同打起了冲锋的号令。 盘旋的机翼划破天空,可就在即将俯冲下落的瞬间,一道比往日更为炸耳的轰隆炮响,却突然击中了那道翻飞的机翼。 “杨飞辰!!”“蜂虎!” 爆破的火光像是病毒般迅速蔓延,损失单侧机翼的机身开始失衡,在一阵尖锐的啸声中,冒着滚滚浓烟,高速旋转着坠向了地面。 好在那片黑烟之中,一道狼狈的身影已经匆匆展开了降落伞,在上空狂风地吹拂下,远远飘向了战局的对边。 而在战马巢穴的前方,那些噔噔噔的连串碰撞声极有节奏,带着满是压迫感的重量,咣地一声直接碾碎了前方拦路的自己人。 候鸟众人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那些翻起了厚重黄沙的履带正在逐渐逼近,伴随着嗡嗡的操作声,自然地转动起了顶部的炮口,对准了正前方的候鸟。 中央的坦克停在了场地的中央,炮台附近像是故意加装了几只扩音喇叭,那道无比张扬的声调,随着几声刻意的试音,立刻铺满了整片场地。 “砰,喂喂?”他哼出了一道让人极为不适的音调,拖长了尾音慢慢道,“等死我了——终于把你们等来了。” 紧随在坦克后方的装甲车里坐满了人,跟着那张扬的新首领发出了轻蔑的狂叫。 车群后方拖曳着大大小小的集装箱,每个箱体都密封得十分紧密,无法判断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内容物,只是光看战马们的神色也猜得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呵呵呵,偷拿礼物,可不是什么好鸟。”新首领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再一次回荡在巢穴之间,“那我们对坏鸟要怎么办?” 战马们大声哄笑。 “——当然是要烤了它的翅膀!” 第89章 第89章 暂时撤离。 遍布磨痕的巡航停在原地, 发出了一阵待命的隆隆轰响,伯劳的视线快速扫过眼前的战局,当机立断地吹出了一道嘹亮的指挥哨。 哨声层层传递, 带动着候鸟车群迅速向四周拉远分散。 机动队立即拉响油门, 飞速转动的轮胎抓起大把黄沙, 在整片可见度不高的遮蔽之下,主动规避着战马的重型火力, 侧切向后, 直接攻向了他们的后场增援。 分散在战局两侧的装甲车迅速拉开彼此间的间隔, 空出了一段爆破缓冲的间隔, 他们牢牢提防着坦克的炮台朝向, 跟在机动队后驶出了一段没有规律的游走路线。 坦克的重炮却根本没有仔细瞄准的打算, 那些装填着炮弹的炮台嗡嗡转动, 随着几道闷雷般的巨响, 炮火摇晃着整片荒芜大地, 飞速轰向了视野之中战火最密集的方向。 轰隆—— 撕裂的冲击不分敌我, 迅速吞噬了周围所有撤离不及的目标。 “哈哈哈哈……” 被坦克炮弹炸碎下肢的战马满脸狞笑, 抬着焦黑溃烂的双手, 一把掐住了身旁同样被轰下载具的候鸟成员。 他瞪着充血的双眼, 破锣般的嗓音挤出了裂开的嘴缝,还不断往外喷溅着嘴里的血水:“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哈哈哈!!” 鲜血淋漓的肉搏翻滚在黄沙之间, 被他掐住脖颈的候鸟成员面色绛红,正挣扎着抬起腿, 一脚脚猛踹在那张变形的脸上。 可即便鼻骨粉碎、牙齿断裂,这战马却依然咧着嘴,死死抓着手里的脖子, 势必要将他一道拖下无尽的地狱深渊。 “去死!去死!死……” 咔嚓。 上一秒的尖笑还在刺痛耳膜,而下一秒,那声音就被一片刀锋般的利齿搅碎,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飞扑而来的犬形异化体叼住了那颗爆裂的头颅,它扬起头张口狠咬,瞬间将抛起的整具尸体拆吃入腹。 伴随着远处的几声哨响,领头的异化体高嚎一声,领着后方的异化犬队,立刻扑向了整场战局的火力中心。 暴虐的灰雾如同狂风过境,迅速将几台坦克层层包围,尖牙与利爪划过厚重的防弹钢甲,却只落下了几道发白的刮痕,根本无法穿透坦克的外壳。 锐利刺耳的刮挠声里,那台装载着扩音器的炮台徐徐转来,生顶着异化体的撕咬,一炮轰向了对侧坦克的方向。 扩音器传出了嗡鸣的刺耳声响,随后就立即传来了那道恶意十足的嬉笑:“这么好的狗毛——当然要扒下来当貂穿啊!” 他的话音刚落,炮弹就正中一只扒在坦克侧边的犬形异化体,爆破的冲击震耳欲聋,瞬间将那声痛苦的呜咽掐碎在了轰鸣声里。 “嗷呜……” “啧啧,劲儿使大了。”履带托起炮台,伴随着声声狂笑,一路畅通无阻地朝着前方碾来,“没关系,那就来扒下一只吧!哈哈哈!” 张扬的笑声回荡在宽大的沙场上空,像是在拥护着首领的话语,分散在四周的战马不约而同地敲起了身下的载具,在有节奏的砰砰响声里,一阵阵地喊起了不知所谓的杂乱低吼。 银色的摩托像一颗彗星般横穿战局,嘹亮的指哨贯穿了眼前的混乱,鬣狗几乎一把将油门拧到了底,车头那只速度表盘的指针在疯狂摇晃,她直冲着那群仍在与坦克鏖战的异化犬队,厉声呵道。 “躲开弹道!全部下去干扰!” 那些被长毛覆盖的厚实耳朵自然地朝声音的方向转来,在接收到指令的瞬间,立即执行更换了新的作战目标。 巨大的身影像是移动的灰色湍流,接连从行驶的坦克上翻身落地,它们有意避开了其他炮口转向它们的机会,目的性极强地朝着那些轮转中的履带挥爪袭去。 犬队放弃了进攻坦克的外层钢板,听从了鬣狗的指令,在每次炮台拧动时,用身体狠狠撞开那根脆弱的炮管,硬生生将战马的炮火轨迹撞偏了无数次。 可就是如此简单明了的战术,短短几分钟之内,竟然就完全牵制住了战马的火力核心。 眼看远处最致命的威胁已经得到控制,刚剿灭完几支战马小队的伯劳落手从尸体上拔出双斧,她紧抓住这次短暂的空白时机,在一声变调的集合哨声后,立即跨回了自己的巡航摩托,带领着候鸟全体准备扭头反击。 四周分散的队伍再次集结,独自留下断后的李鸮刚准备随着队伍行动,潜意识就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异常般,瞬间攥手握紧了刹车。 他立即回过头,望向了身后那片狰狞而巨大的战马巢穴。 两侧环抱向内的山体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大片赤裸着身体的怪异人影。 那些赤条条的身体站在密密麻麻的洞口外,像是完全磨灭了所有属于人类的心性,麻木而僵硬地守在崖边,仿佛一条条从腐肉中冒出头的蠕动蛆虫。 李鸮眯起眼,单侧清晰的视野中,那些灰白面孔流露着几乎如出一辙的淡漠和无神,粗壮的脖颈上拴着金属枷锁,卡在下颌处的锁眼,还一闪一闪地冒着间隔越来越短的红光。 他们手肘处加装的同材质带阀装置已经泄气挥空,粗壮的身体上爬满了隆起的青筋,异常膨胀的血管格外骇人,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 不等李鸮再观察细究,下一秒,其中一个身影突然纵身一跃,抓住了一侧的滑索锁扣,在一阵滑行声中立刻跃至了候鸟车群的上方,像是锁定了目标般,没有丝毫犹豫地松开手,放任自己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收缩的瞳孔立即捕捉到了那阵急促闪烁的红光,李鸮一把猛拧油门,带着无比紧急的情报,迅速落脚换挡追上了前方的队伍。 “上面有炸弹!快走!” 被轮胎卷起的沙尘还在半空中悠悠飘落,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就瞬间砸落在地,瞬间炸开了一片无比粘腻的腥风血雨。 巨响发出了启动指令,那些人影开始接连不断地从滑索上脱手跳下,如同一场根本不会停歇的空袭轰炸,完全不给候鸟任何喘息的机会。 无差别的进攻同时重创了双方的队伍,难以抵御的爆破直将这片本就乱成一团的战局搅和得越发混乱。 候鸟的几辆载具无意间正中了人肉炸弹的爆破中心,被那落下的血雨淋了满车,引爆的巨大冲力瞬间掀翻了试图加速撤离的车辆,倾倒的车身横停在道中,又一下子拦停了后方紧追而来的战马。 那战马从载具上被甩飞了出去,落地翻滚了几圈,似乎是带伤的创口按到了沁入沙土中的血水,还没过多久,他精瘦的身体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裸露的皮肤上撑起了条条暴起的血管,硬是在那对本就充血的眼球之中塞进了几道无神的疯意。 他完全不畏惧那些贯穿身体的子弹,只是龇着被鲜血染透的红牙,抬起手就要赶在周围的候鸟撤离前,同时引爆手里的所有炸弹。 飞来的斧头立刻砍断了他试图拉开拴环的手臂,在他回神前又瞬间拉紧了斧身的锁链,斧尾的倒钩借力挂住了肋骨,紧跟着抽离的力道,一把拖起他的身体丢向地面上支起的钢筋,像串签一般直直将他串了起来。 “伤员都回车里!别碰那些落下来的东西!”战局的变动越来越频繁,伯劳已经有些分身乏术,她抽回双斧,立刻调转车头,如同条件反射般流畅地落斧,砍倒了几个迎面而来的拦路战马。 中途耽搁的时间足以让远处的坦克挣脱异化犬队的干扰,几声炮响炸开了围在外层的防线,他们转动起履带炮台,又重新开始对着候鸟的车群一顿狂轰乱炸。 两侧遇敌的境遇把本就难以保持的队形冲得更散,整场战局的节奏又再次回到了战马手中,永无止尽的爆炸几乎要冲垮候鸟的最后防线。 离全队覆灭似乎只隔着一念之差,眼看着场面已经朝着脱离控制的方向越跑越远,伯劳在车头重重落下一拳,她咬紧牙关大骂一声,却也只能不甘心地再次呼起一声短促的哨响。 只是这回的意思,是暂时撤离。 战马的损伤比候鸟惨重许多,可他们却根本不以为意,追击的势头甚至还越来越猛烈,像是要借此机会将候鸟彻底赶尽杀绝。 后方的追击咬得越来越紧,伯劳观察着后视镜,考虑着离开巢穴范围后,或许还能有最后与之一搏的机会,可还没等思考多久,眼前的黄沙就在一阵轮胎的凄叫中快速散去,在沙尘落地的瞬间,破开的黄雾中就冲出了几辆她无比熟悉的改装挂车。 急促的呼吸在车身完全出现在视野中时骤停了片刻,她握住油门的手一松,甚至都没来得及顾哨响,直接喊了出声:“你们过来干什么?!” 惊呼坠地,伯劳险些没撑住自己倾斜的摩托。 眼前飞驰而来的几辆车不是别人,却正是被整个候鸟小心藏在战场后方的伤员车厢。 驾驶室内的驾驶员满脸苍白,他盯着伯劳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走投无路般按下车窗大声喊道:“……后面,后面来人了!!” 荒原上的黄沙滚滚,挂车落下了几道仓促的车辙,后方紧跟着那团如洪水猛兽般的沙尘暴,而在驾驶员回应出口的瞬间,几辆镶满生锈铁皮的装甲车就紧咬着车队的尾灯,立即从尘暴之中冲了出来。 狂妄的叫喊从破碎的车窗里飘洒在外,坐在装甲车里的战马戴着同类型的动物覆面,像是在欢呼庆祝着什么一般,大笑着抬枪朝着前方的载具一顿扫射。 战马的两头夹击在此刻交会,如同要彻底断绝候鸟的最后退路。 “你们还想躲去哪儿?——” 第90章 第90章 「了结他。」 黄沙之上满是沁透的血液, 如同一大片被烈火燎过的黑红焦土。 远落在队尾的李鸮早早留意到了前场的异动,可他却根本没想到,视野中那撞开沙尘的, 竟然是在战马围猎中疯狂挣扎的伤员挂车。 紧握着车把的手陷入了片刻静止, 在一阵刺激神经的颠簸过后, 像是瞬间失控般将油门一拧到底。 滚烫的排气管发出了震怒的嘶吼,推动着疾驰的车轮朝着前方全速追去。 风啸与战马的子弹同时擦过耳畔, 而处在追击中心的李鸮, 却根本没有余心去留意那些攻击袭来的方向, 刻在骨骼中的战斗本能立即抬起了他手中的枪, 无比精准地在高速移动中将那些拦路的战马爆头射杀。 橙金色的辉光在低压的眸底反复翻涌, 脱离控制的情绪紧紧压缩着视野, 直至被狂风吹到发涩的目光里, 只剩下了那辆已经在围攻中出现了磨损的挂车车厢。 战马特制的子弹刮过车厢的金属外层, 发出了一道道刺耳的铮铮声, 硬是在那片经过拟厦师徒特殊加固的防护层上, 轰出了大片发白的凹陷深痕。 像是根本不会见底的弹雨接连砸在车身两侧, 几个戴着覆面的战马从装甲车的车窗中探出头, 在一声声不成调的欢呼声里, 瞄准着挂车的车轮底盘,砰砰地接连射出了一支支沉钝的加重钉枪。 拴着铁索的钉头落入车底,瞬间弹开了带齿的锁钩, 连带着轮毂一起,牢牢抓死了高速转动的车轮。 “把野鸡们打下来!!” 挂车加速驶离的力道拖拽着铁索另一头的枪管, 那些战马收到大力的拖动反馈,哈哈大笑着攥紧了手里的枪身。 驾驶位上的战马猛踩刹车,车头处还落下了遍布锈痕的金属巨铲, 扬起的黄沙在铲斗中越堆越多,蓄积起的厚重沙尘直接将装甲车的重量瞬间拔高了一个层级。 挂车的车轮在数台装甲车的恐怖负重下被生生截停,只剩下引擎一声声无助的轰森*晚*整*鸣,还在尝试着催动根本无法动弹的后轮。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坐在越野摩托后座上的战马高举着手里的短|枪,像是祭祀般围绕着被拦住的挂车,从覆面下传出了带有节奏性的低闷吼叫。 驾驶室中的驾驶员立即俯下身,堪堪避开扑进车厢中的流弹,那张苍白的脸上已经渗满了冷汗,却还是强行保持镇定,用晃动的双手迅速掏枪换弹,对着车窗外那一圈圈游走的战马一顿扫射。 机械性的开枪和闪避麻木了神经,在不知击杀了多少个战马后,车中储备的所有弹药还是挥霍一空,驾驶员咬紧牙关,可还没来得及抽出驾驶位下的短刀,就被瞬间扑来的战马一枪托砸破了脑袋。 “把他抓下来!!” 几个战马接连把手探入车窗,刚拖起驾驶员昏迷脱力的手臂,一道迟来的斧刃就立刻向下劈落,带着恐怖的力道,直将那数条手臂接连砍落。 血光飞溅满地,那些战马嚎叫着跌落在黄沙之中,周围游走的其余车队立即作出反应,紧朝着袭来的攻势抬起了枪口。 终于赶到挂车边的伯劳没有丝毫减速,飞驰的轮胎碾过了那些落在地上的断肢,她绷直斧身的锁链,用惯性抡起了大圈的弧线,径直将远处放冷枪的战马迎头砍倒。 整场战火的重心开始朝着伤员车厢高速移动,候鸟全队紧随着伯劳的信号赶来支援,而另一头的战马却也在撵着他们的后脚,死死咬来。 后方战马的机车队已经有人窜到了伤员挂车的附近,他们嬉笑着避开了候鸟扫来的弹道,高抬着手里的链锯,就要直劈向那层快要被穿透的车厢外壁。 随着一道近在咫尺的枪响,那手持着链锯的战马就突然从摩托上栽倒了下去,转动的链锯脱了手,一下子劈在了他完全没有遮挡的脸上。 红白的液体被狂暴的锯条甩得遍地都是,一个戴着覆面的战马收起冒着白烟的枪管,一轰油门径直碾过了那具倒地的尸体。 “滚你妈的!!这是我们的东西!” “去死吧!你们他妈的算什么jb!!” 又一串枪声响起,那戴着覆面的战马立刻被迎面撞来的另一波没有覆面的战马扫成了筛子,瞬间从行驶的摩托上滚了下去。 近处的候鸟众人面面相觑,根本搞不懂这群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两边的战马开始激烈内斗,又再一次将战局推向了更为混乱的境况。 “妈的!这群疯子到底要干什么?!” 战马之间的战局打得火热,却也没有任何一边打算放过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候鸟。 剧烈的弹火交织成网,像是根本不在乎会击中哪一方,只是宣泄着那道完全抛弃智的疯狂,在充斥着杀戮的弹雨中,与对侧的叫喊大声对撞。 加速驶来的坦克队和装甲车不分敌我地轧过了三方的摩托,转动的履带上沾着鲜血淋漓的碎肉组织,完全无视了底盘下被压爆的载具,硬生生将整个候鸟的队伍拦腰截成了前后两段。 困在包围中的半队候鸟被彻底切断了支援,像是被一条双头蛇死死勒住了气管,只能眼看着两侧的獠牙越来越近,却根本无法逃脱,也完全无力挣扎。 后侧追来的战马拉起了横排,留在队伍后方的坦克朝着隔断在外的候鸟转来了威胁的炮管,而那台装载着扩音器的坦克却径直朝前,直开向那只被候鸟紧紧护在中央的伤员车厢。 “滚开!!” 炸响的引擎恨不得直接将眼前的防线撞碎,被拦截在外的李鸮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超出自己的临界点,他抓着车头撑起身,踏着狂飙而去的惯性,径直攻向了那片没有任何死角的坦克防线。 急速攀升的状态在空中瞬间转化,眨眼间点亮了那片橙金色的辉光。 他眼下那片被压抑许久的绒羽再度显现,甚至开始从那些不太成形的灰黑色短绒,逐渐生长成了一层层完整的羽簇。 棕褐色的羽毛上带着一道道黑色的羽干纹,几根落下的短羽乘着狠戾的劲风飘落向后,一下子飞入了爆破的火光之中。 落脚的重击砸出了一声哐当巨响,那坚固的装甲立刻向下凹陷出了一道深坑,恐怖的力道直将整台坦克往地里楔了几分,瞬间截停了它继续向前行驶的动势。 李鸮直起了卸力屈下的双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嗡嗡转来的炮台,他一步上前,直接伸手抓住了那根坚固厚重的炮管。 一声爆裂的轰响,滚烫的高强度合金瞬间向挤压崩断,在那道被异化基因强化了无数倍的抓握力道下,直接被折毁成一节废铁,直直地垂落在遍布血污的沙尘上。 没来得及停火的炮弹在折下的炮管口炸了膛,直接往坦克内部炸开了一道隆隆的闷响。 掀起的震动轰得铁皮外壳爆出了一层凹凸不平的膨胀,直带着数吨的重量朝前扑进了几分。 李鸮一脚踹开了挡路的炮台,根本不想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他几步前冲,却正好撞上了一个从下方爬上来的战马。 “滚!” 不耐的拳风直冲着那战马的面门而去,他摆起一记重拳,砰的一声,直将那满脸狞笑的脑袋砸飞了出去。 骤然落下的血水洒了李鸮满身,他紧蹙着双眉,一把将那拦路的无头尸体丢下坦克,可还不等他重新迈开腿,底下的战马就迅速朝他蜂拥扑来,如同一群发现了腐肉的密集蚊蝇。 他们身上遍布着异常膨胀的血管青筋,手肘处留着一颗并不明显的冒血针眼,像是根本不在乎眼前的生死威胁,只是狞笑着,势必要将那看似落单的猎物分食一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网般的攻势撕扯着衣料和身体,李鸮一步纵身,带着狂啸的劲风立即冲入人潮,任由那些密集的子弹擦过皮肤,在自己身上炸开一朵朵狰狞的血花。 那点燃左眼的橙金色辉光越来越深,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泛起了一层醒目的赤色。 眼前的人潮如汪洋般望不到头,像是一条逐渐缠紧的蟒蛇,想要彻底将他拖死在原地。 可李鸮却只是蹙着眉挥起手,横臂砸碎了身前战马的头颅。 那条肉眼可见快速愈合的手臂毫不停顿,扛着一波波攻来的弹道,如同一台不知疲惫的绞肉机,硬生生在那群狂叫的人影中,杀出了一条铺满尸山血海的鲜血缺口。 远处的炮响持续不断,那道绝望的炮火还是撕开了千疮百孔的伤员车厢。 即便有异化犬队舍身阻拦,爆破的冲击却仍在厢壁上撕开了一个狰狞的大洞。 昏黄的日光穿透破孔,径直照亮了车厢内的状况,白鸽的身影横拦在所有伤员之前,正无比凝重地注视着远处那道漆黑的炮口。 隆隆的引擎挡在破口之前,伯劳垂下了淌落着鲜血的斧头,死死地与那道藏在装甲后方的目光隔空对视。 扩音器中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意,那张扬的新首领故作惊讶地感慨道:“我看看,伯劳、白鸽……这么巧!两个头头刚好被我抓了个正着!” “可惜雕鸮不在,要不然你们就能一起上路了。”炮口重新填上了弹药,他拍了拍手,雀跃地笑道,“不过别着急,一会我就把他送下来!” 他拉起了长音:“那么现在……” 嗒嗒。 话音随着那道突然出现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个像是刚从睡梦中转醒的惺忪身影,正扶着大开的厢壁,毫不停顿地跃下身,轻巧地站在了整场战局的中央。 场中的氛围像是凝固了片刻,又立刻打破了持续加压的节奏。 包围在外的战马立刻爆发出了震天的哄笑,似乎是在嘲笑着这突然出现的身影如此不自量力。 “看啊!我们的候鸟朋友就算回去了,也还惦记着我们呢!”新首领的声音笑得格外狂放,险些都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太感动了,我真要哭了,哈哈哈哈!” 哄笑落在场中,那身影却像是在感知着什么一般偏过头,对他们的声音无动于衷。 “宁钰!快走!!” “别傻站着!我掩护你,你快……” 焦急的呼喊拽过了他的手臂,宁钰落下脚,像是终于回过神般,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眼睫。 视野中的细线像是翻涌的巨浪般震颤摇晃,闪烁消亡的虹光附着在线条表面,如同过电般来回流淌。 他望着黄沙满布的低维空间尽头,轻轻抬起手,牵引着数道细线,牢牢拴住了那条遥遥在外的辐射边缘。 线条传来的重量远超于先前连接过的所有异化生物,宁钰长长呼出一口气,出口的声音带着一阵低沉的共鸣,在偌大的沙场上嗡嗡回响。 「过来。」 下一秒,那道突然出现庞大的压迫,就裹挟着狂风横扫而来! 伯劳一怔:“……什么?” 轰!!—— 铺天盖地的黄土落成了一片宽大的沙幕,瞬间席卷了所有在风下哐当作响的载具。 空旷的荒原开始剧烈摇晃,突如其来的变动无差别地打断了所有交战,周围人纷纷抓住身旁的着力点,勉强稳住身形,几个没设防的身影被晃得一步趔趄,眨眼间就被这股飓风狠狠按到了地上。 宁钰平静地站在劲风中央,默默注视着场中的一切异常。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直拂向后,敞开的外套衣摆在身后飘摇鼓动,那阵独属于强辐射的高压蓬勃降临,正碾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压迫着肺叶的每一次呼吸。 可他的心头却升起了一阵汹涌的畅快。 等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来了。 他的眼底点起了欣悦的光亮,看着原本隐蔽在黄沙之下的大小生物在这片突然扩张的辐射区中瞬间异化,它们扬起震天的凄厉声啸,立即升起了满具杀意的浓稠灰雾。 鬣狗的异化犬队也在这股骤增的辐射下强化,突然爆发的狰狞烈性险些脱离鬣狗的掌控,在一声声嘹亮的嚎叫里,完全蜕变成了更为巨大恐怖的异化模样。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异化体?!” “这不是净土区吗?辐射扩张了?!” 嗡嗡的叫嚷声在耳边作响,嘈杂在每一次呼吸间越变越轻,宁钰的耳中像是拦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点点模糊过滤了周遭无关紧要的呼喊。 逐渐落入沉寂的世界无比清晰,耳中似乎只剩下了他跳动的脉搏,正伴随着一道安静的蚊音,平稳而冷静地鼓动着。 砰砰,砰砰…… 静音的视野中,一切都像是进入了慢动作般迟缓下来。 宁钰的视线扫过那些混乱的人群,径直望向了远处攻来的重型坦克。 轻和飘落的细线深入地底,立即接驳了一道藏匿着的精神接口,他十分自然地轻握起右拳,像是与人闲聊一般,轻声缓缓道。 「了结他。」 无声的视野在此刻终结。 混乱的嘈杂混杂着一声震天巨响,瞬间反涌回了耳中。 身前的土地在一阵震颤中骤然破开,一条如同巨擎般的硕大尾刺破地而起,带起一道恐怖的残影,瞬间砸向了坦克前的地面。 下陷的土地被坚硬的外壳撑起,无尽的黄沙在扑簌掉落,那只如同矮楼般庞大的蝎形异化体,无比牢固地横拦在了宁钰身前。 它扬起了自己的尾刺,对着周围的战马,像是威胁般张开了自己狰狞的双螯。 90-100 第91章 第91章 砰砰,砰砰。 砰! 布满细小倒钩的尾刺骤然捅落, 如同摧枯拉朽般瞬间贯穿了那台开炮的坦克。 轰隆…… 轰出的炮弹撞上了那层黄灰色的背甲,瞬间炸开了大片灼烫的火焰。 震颤余波随着浓烟渐渐消散,除了在爆破中熏黑的油亮黑痕, 那片坚硬的甲壳几乎毫发无伤。 蝎形异化体支起了粗壮的后肢, 尾刺上串着被捅穿的坦克, 像是抡起长鞭一般,硬生生将那以吨计数的重量狠狠甩飞了出去。 被掀飞的坦克在沙土上翻滚了几周, 外部的加装零件碾落满地, 变形的铁皮在地面划出了吱呀的刺耳声响, 在一阵满天的黄沙中, 拖出了一长条灰黑的摩擦轨迹。 坦克外层的合金上已经被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装甲层在这恐怖的攻击下薄得像张纸, 随着尾刺抽离, 一下子翻出了一大圈豁开的厚重铁皮。 那蝎形异化体对残破的目标丧失了兴趣, 它悬起尾巴调转方向, 又径直冲向了远处拉直的坦克防线。 几辆追来的装甲车紧跟在它落下的后腿之间, 抬起的枪口喷洒着汹涌的火花, 试图针对它腹部的弱点集中下手。 可任凭战马的小动作再多, 那巨蝎却始终不以为然, 它落下两侧的螯钳,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刹足停顿下,瞬间夹住了那几辆来不及变向的飞驰装甲车。 一道人类根本无法匹敌的重压钳起了车头, 在连串咔嚓的搅碎声中,直接碾碎了那于它而言只是徒有其表的重装夹层。 局势在瞬间逆转, 包围圈内一片鸦雀无声,外侧的几个战马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战局有变,立刻高嚎着甩起车轮, 轰着油门就直奔着场中最显眼的宁钰狠狠撞来。 “——闪开!” 宁钰刚回过头,伯劳的动作就已经快他一步,率先拉过他的手肘就往自己身后一拽。 可不等她掌中的斧链脱手,那道与先前同样掺杂着混响的低吟,就轻飘飘地擦过耳畔,落到了身前那片扬起的沙尘上。 「拦截。」 即刻,那些淹没在黄土之下的灰黑荆棘瞬间暴涨,像是有意识一般,迅速分裂交织,在眨眼间立刻缠死了高速转动的车轮。 脱离控制的载具一下子被截停,那些战马来不及反应,脑袋一栽,就被惯性生生甩落在地。 遍地的荆棘早已等候多时,甚至都不用候鸟众人出手,在战马落地的片刻,就立即沿着裸露的皮肤,狠狠刺入了他们的血肉之中。 涌动的表皮下满是坚硬的短刺,那些战马干嚎着蜷在沙尘里动弹不得,只能在颤抖与恐惧中,硬生生被破体而出的荆条撕成碎片。 化成碎末的血肉泼溅了满地,战马的包围圈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隙,他们游走的范围逐渐扩大,甚至需要分出大部分精力,用以提防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突袭的异化体。 而起初,候鸟也同样在警惕这些突然出现的异化体。 按照往常的应对习惯,他们对踏过安全边界的所有异化体都进行了无差别扫射,可这一回的情况却出离反常。 不管他们的攻击是否奏效,那些受击的异化体却始终没有回击他们的意思,反而卷起了越发愤怒的密集攻势,直朝着那些逃散的战马狠狠追去。 人群之中,一个候鸟成员率先放下了枪口,他像是后知后觉般察觉了什么,赶忙吹起了一道请求暂停的信号哨响。 周围的几人跟着他停下了瞄准的姿势,还没疑问出声,一转眼就发现了那片直咬着战马而去的异化兽潮。 它们完全无视了候鸟的攻击,像是早早将他们划出了狩猎范围,在追击的席卷经过众人时,甚至都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 “……那是异化体吧?” “它们怎么不攻击我们?”几个候鸟成员面面相觑,生怕是自己看岔了眼,“这……这算是在帮我们吗?” 越来越多的成员发现了眼前这副荒诞的画面,他们停下手中出膛的弹火,眼睁睁看着那些异化体包抄紧撵着逃窜的车群,毫不停歇地把那群战马逼回了山峦般的巢穴之中。 场中像是经历了一场肃清,彻底腾出了一道安全的防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问被吹起的风沙撕扯得粉碎,在场唯二清晰听见了那声指令的伯劳,正缓缓回过眼,注视着自己身后毫无异样的宁钰,难以置信地僵停了几秒。 一旁的白鸽像是也知道了大致的情况,虽然早有了心预期,可亲眼看到这副场面时,却还是有些难掩惊讶。 望着伯劳和白鸽二人的表情,猜也能猜到他们肯定是听到了自己发动的指令。 宁钰一时间也解释不清关于能力的事情,他只能挠挠后脑勺,像是转移话题般弯了弯嘴角,出声笑道:“伯劳姐白叔,让大家快点撤离吧,沙暴马上就要过来了。” 白鸽的目光一晃,先一步回了神:“……好,多谢你了。” 他侧过头,朝着站在场外的伯劳缓声补充了一句:“去把伤员都找回来吧,我们带上所有人一起回去。” 接连的提醒让伯劳的意识也回了笼,她没有过多询问,只是有些新奇地皱起眉,又仔细打量了宁钰片刻,这才背过身,朝着四散的队伍传达了一道集合哨令。 挣脱包围圈的候鸟开始游走在废墟之间,快速搜寻着那些或许被遗漏的负伤同伴,而划出了安全线的宁钰则守在伤员车厢的不远处,他放眼纵览着巢穴的全局,准备为后方赶来的候鸟半队,再次分出一条安全的绿色通道。 远处回巢的战马正在飞速狂飙,他们被绞得七零八落的载具正在行驶中哐当作响,时不时掉落的零件被拖曳在地,在高速的摩擦下,拉起了一道道赤红的火星。 异化兽潮席卷追击,子弹和炸药接连不断地向后抛落,可除了几声隆隆的爆破声,那些扑来的汹涌灰雾却根本不见减少。 恶臭的怒骂声不绝于耳,那群战马正愁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无处释放,就刚好和逆向驶来的半队候鸟撞了个正着。 “来啊,来啊!日死他们!!” 抬起的火箭筒瞬间转向,炮口直冲向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候鸟车群。 那战马咧开一口黄牙,冲着对侧的候鸟一抬下巴,搭在扳机上的手立刻回扣,伴随着腾的一声巨响,那带着浓烟与火光的火|箭|弹,就立即朝着不远处候鸟的车头飞了过去。 驾驶室中的候鸟成员猛踩油门,可提上的速度却完全无济于事,他只能无声地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那飞速接近的弹道直逼近车窗。 「——挡住它。」 轰隆!! 爆破的火焰被那堵突然升起的灌木墙完全包裹,一道道延长伸出的根茎,又瞬间缠住了战马轮毂的轴承。 骤然拽停的车身被一把掀翻在地,横停着在沙地上划出了数米远。 后车避让不及,也硬生生被拦停在了原地,接连的追尾连成一片废墟,直将后方赶来的车队彻底堵死。 “哪儿他妈来的傻逼,会不会开车啊?!” “滚你妈了个*的,挡你妈的道呢?!……” 撞击声接连不断,直接将场面炸成了一团。 眼看着兽潮的追击即将逼近,那些先一步挣脱载具束缚的战马立即脱身,头也不回地丢下了还被压在车底的同伙,快步朝着荒漠的另一头奋力跑去。 那些逃窜的黑点在黄沙之上格外显眼,宁钰的目光一瞥,立刻就捕捉到了几个已经逃出数十米开外的身影。 「别让他们跑了。」 下一秒,几条根本看不清踪影的长舌就立即贯穿了那几个逃脱的战马。 它们像是吞噬蚊蝇般卷起了舌头,立即将尸体拖回了口中,一转身,又迅速消失在了沙尘之中。 战马身后的异化兽潮正在执行着最后的清剿,那些负隅顽抗的火力根本扑不起任何水花,只是在一阵阵的爆破声中,做着杯水车薪的可悲挣扎。 宁钰观望着那片混战的中心,散落的细线正接驳着无数道精神接口,他正遥遥操控留意着每个异化体的进攻状态,而一转眼,一条细线就如同潜意识般,自动连接上了一道高速靠近的滚烫接口。 那灼烫的温度直把聚精会神的宁钰烫得一顿,他紧朝着连接的方向转过头,果然就看见了那道几乎已经被血染透的猩红身影。 那只亮起辉光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展露着腾腾杀意,浓重的眸底几乎快深成了一片赤金色,他颧颊两侧的羽毛已经成型,带着身周那圈几乎浓到有形状的血气,目标极其明确地朝着宁钰狂奔而来。 心跳几乎拔到了嗓子眼,许久未见的熟悉场景还是在瞬间就将宁钰拖回了担忧的漩涡。 ……有羽毛,他要失控了。 宁钰稳住身形,迎着那道直冲自己而来的身影,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他紧握住手中牵引的细线,感知着那道发热的接口,轻轻开口道:“李……” 可下一秒,那片强烈的血腥气就在眨眼间将他紧紧环绕。 没有失控,没有攻击,余下的,只是一个紧到不能再紧的紧密拥抱。 托在后背上的手像是在竭力克制着压下的力道,即便带着几分抑制,却还是不自觉地把宁钰往胸口按紧了几分。 低沉而紧促的呼吸擦过耳际,像是寻回了万分珍重的宝物般,带着那道压抑的下颌,紧紧落在了他的肩颈上。 宁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被那道比以往高了几分的熟悉体温裹得满满当当,他眨了眨眼,也抬起手,轻轻揽住了那道背肌紧绷的后背。 “没关系……不用担心,大家都没事。” 李鸮的回应来得极快:“嗯。” “你呢?你那边怎么样,还好吗?”落在颈侧的呼吸实在灼烫,宁钰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二人现在的姿势,沉重的担忧自然地盖过了其他的种种,他留意着意识中那道发热的精神接口,一下下地试图抚平着那层失控的状态。 “嗯。” 同样的回答没有变化,只是那环在他身上的力道又默默地抱紧了几分。 无声的拥抱中,顺着细线传导而来的温度正在渐渐消退,宁钰这才回过神,发现他们现在的距离甚至比之前的第一个拥抱还要亲密。 显露在外的耳尖一点点泛起了红,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了拍李鸮的后背,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声势浩大到几乎传递到了每一寸的血管之中。 “……那、那就没事了,我们现在所有人都好好的。” “嗯。” 回应轻轻飘落,而他的耳畔中,似乎也响起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那有力的搏动砰砰作响,正垫着他的脉搏一点点加速。 随着几下不同频的跃动,两道心跳一下子撞到了一起,道道声响紧紧地落在宁钰耳中,像是擂鼓般,重重地敲击着那本就在躁动的心脏。 砰砰,砰砰。 第92章 第92章 「过来。」 “咳咳。” 身后的清嗓声格外突兀, 一下子打断了周围逐渐升腾的氛围,无形交织的空气戛然而止,像是到了梦醒时分, 立刻把宁钰的思绪扯了出来。 ……差点忘了, 现在周围可不止他们两个人。 条件反射的肩头一跳, 他赶忙收回双手,落下的指尖撑在李鸮胸口, 下意识地往外微微推了推。 像是察觉到他想脱离这个环抱, 那紧贴在他肩颈处的喉结轻轻滚动, 也没多做停留, 就一下松开手, 自然地卸去了圈在他后背的力道。 余温乘着飞扬的风沙飘远, 宁钰几乎是逃也似地错开了目光, 感觉那灼烫的温度根本没有消散, 甚至还一路烧到了自己的耳根。 他故作镇定, 刚往那咳嗽来的方向移过眼, 就看见伯劳满脸严肃, 正伸手点着李鸮小队的成员, 朗声训道:“眼里都有点儿活, 一个两个傻愣在这儿干嘛。” 站在不远处的夜鹭三人赶忙应声,互相推搡了几下,就立刻忙碌了起来, 只是那掩耳盗铃的动作实在草率,反而坐实了他们其实一直都在旁边默默围观。 “……那, 我也去帮忙。”宁钰磕巴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知会谁,只觉得那尴尬的高温快要把脑袋烫熟, 他憋着气闷下头,转身就要跟着小队一道往外走。 可还不等他走出几步,一道拦停的力道就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在他停下脚疑惑地回过头时,又早早松开了手,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平静地望着别处。 那默不作声的行为一直如此,宁钰一时间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是偏过头,一没留意忘了挪开视线,就和那道忽然移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是伤员,不用去。” 黑棕的羽簇已经悉数掉落,那压迫感极强的赤金辉光也随之消散殆尽,李鸮的虹膜恢复如初,正被日晖照得透亮,无比清晰地倒映出了宁钰那还在透红的耳朵。 “……其实我已经好很多了。”宁钰只是匆匆一瞥,就在那对眸底看见了不太对劲的自己,他耳尖那明示般的绯红,几乎完全暴露了所有掩藏的心思写照,“……只是累而已,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他装作不经意地挠了挠头,故意将发丝盖到了耳上,不动声色地把那早已展露无遗的明牌藏了起来。 李鸮没再继续阻拦,落在他眸上的目光仍然轻轻浅浅。 只是再开口时,那话语里的声音指向却突兀地换了个目标:“你们很闲吗?” “……不闲不闲,我们在帮忙呢!” 突然出现的插曲缓解了几分尴尬,宁钰一顿,立即寻着回应的位置抬起眼,就看见那又停下来围观的小队三人动作匆匆,正大步跑向带着伤员回来的其他人,七手八脚地胡乱帮起了忙。 夜鹭和乌秋好歹还有个冷静的样子,旁边的雀鹰却早已满头大汗,他紧跟在其他人身后,一阵手忙脚乱反而越帮越忙。 “雀鹰你搞什么!”抬着担架的成员嚷嚷了一路,提起脚就要把他往外扫,“别挡道啊!” 雀鹰讪讪地挪远了几步,又不敢往宁钰他们的方向看,只能硬着头皮,伸手托了托担架,瓮声道:“……知道知道,先借我藏会儿。” “啥东西,你他妈躲谁呢?” “……这你别管,他妈的给我个活干就得了!” 那拌嘴声落地,逗得一旁的白鸽难得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转起轮椅,开始检查着每个伤员的伤势,又像是想给某二人空出独处的机会,还特意喊走了伯劳,让她来负责协助自己完成救援工作。 原本围在周围的人一下子都跑向了救援前场,只留下宁钰和李鸮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 这份待遇实在特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整个候鸟,好像都对他俩的关系有种微妙的揣测和认知。 这种认知和宁文斌恶意的定论又大不相同,虽然抱有类似的判断,但比起基地的厌恶和反对,候鸟的态度,反而更像是…… 欣喜与好奇。 宁钰微微皱了皱眉,又不自觉地悄悄打量起了身边的李鸮。 那张被泼洒着鲜血的脸上满是波澜不惊,赤痕染红了五官,却完全不显得狰狞,淌落的血迹顺着凌厉的颌角凝向下巴,生生给那本就端正吸睛的脸,附上了一层野性的不羁。 也不知是他盯得太明显,还是李鸮的感官太敏锐,宁钰才悄悄观察了没一会儿,那道视线就瞬间移了过来,直接抓了他一个现行。 ……怎么又被发现了! 宁钰暗骂一声,生硬地切断了相连的目光,他冷却不下发热的脑门,干脆就望向了远处那片仍处在枪林弹雨中的血腥混战。 在翻涌细线的控制下,异化兽潮的攻势凶猛而稳固,完全不给战马任何活着逃脱的可能。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候鸟还是分配了守线的人手,让那些不在战火前线的战马,同样无法突破他们的安全防线,保障整个后场不会遭到又一次的威胁与危险。 指令仍在奏效,兽潮也基本不需要宁钰再做操控和协调,前后场的声势都十分嘈杂,可唯独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反倒安静的不像是在战场。 比起先前大家都在的场合,这特意空出来的独处空间,却反而让宁钰单方面有些不自然。 他实在没忍住,又偷偷朝着身侧挪过眼,却没成想,李鸮竟然从一开始就没再移开过视线。 四目无声地交会再次相撞,宁钰的目光一僵,只能默默转过头,再次切断了这场毫无防备的对视。 好尴尬……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吧…… 心底的碎碎念还没嘟囔明白,身旁的李鸮却突然笑了一声,回过头的动作拖曳起了武装带,在作战服上摩擦出了细微的梭梭声,他像是提醒一般,低低地沉声道:“行了,随你看。” “不是在看你,我是在观察战场。” 宁钰一闷头,条件反射地找补了一句。 可话刚出口,突然又想到李鸮也没说自己在看他,意识到自己又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他咬起牙,抬手就拍了一下自己这乱跑火车的嘴巴。 “不是,我是说因为你脸上都是血,所以我才……” “好,我一会儿去处。”李鸮郑重地点了点头,又不着痕迹地扬起了嘴角,“不耽误你观察战场。” 宁钰藏起来的耳尖又红了几分:“……” 比起什么能森*晚*整*力、眼睛,明明这张冷不丁的嘴才应该是李鸮的防伪标签。 他刚在心底给人加封了新标签,那张嘴就又送出了一道悦耳的低沉嗓音。 “所以那些负荷,”李鸮回过了眼,“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你说能力?”宁钰停顿片刻,缓了缓才从之前的情绪中抽回神,他看着身旁的李鸮,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别担心,绝对没问题。” 李鸮不置可否地挑起了眉,对他这胸有成竹的回应还是没法百分百放心。 这一下反倒给了宁钰表现的机会,他朝着李鸮一偏头,笑问道:“啊,不相信我?” 李鸮只是摇了摇头:“不,但是之前……” 「过来。」 带着共鸣的声音轻轻落在二人之间,嗓中的话还没完全出口,李鸮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朝着对侧闪去,迅速转到了宁钰手指的另一边。 宁钰收回手,眉眼间的笑意格外明媚,他勾了勾眼尾,轻轻仰起了头:“现在信了吧?” 身体被强行控制的感觉还是有些奇怪,只是这回李鸮也没再抵触,他微微蹙起眉,垂眼看着没有任何负荷反应的宁钰,不免|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所以我才说,别担心。”宁钰对这份惊讶相当受用,他咧开嘴角,回过头,又把视线抛向了远处汹涌的异化兽潮之中,“我有秘密武器。” 视野中的细线如浪潮翻滚,像是褪去了白色的外壳,漏出了内里的半透明本体。 附着着虹光流彩的细线连接着一道道接口,在半空交织缠绕出了一张柔软坚韧的巨网,那牵引的重心绕在宁钰的掌心,另一端却又继续向后延伸,径直落在了他脚下那片若隐若现的白芒之中。 雪原的虚影与荒漠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层凭空生出的镜像位面。 原本会积压在宁钰身上的负荷与重压,全都被转运到了这片镜像的雪域之中,而处在细线中段的宁钰,自然就规避了那些可能会致命的恐怖反噬。 这个巨大的空子,还是他在昏迷时无意发现的捷径。 他梦中那片雪原已经维持了许久的寂静,没有那道奇怪的声音,也没再出现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无形视线。 在这场无声的寂静下,他像是一只骇入主机的病毒,钻入了先前破开的漏洞,不仅避开了扫描排查,还一点点窃取到了更多更高级的权限。减少的消耗、突破限制的指令,像是每当他落脚在雪域之中,那能力就会得到跨越般的飞升。 而只需要保持集中,就能让这层临时存储的镜像维持存在的状态。 虽然并不知道这漏洞能存在多久,但他至少也要坚持到协助候鸟全员撤离。 强行扩张而来的辐射区落下边线,这片新生的沃土区逆反着自然的扩张规律,仍在扩张着异化兽潮的大军,源源不断地将那些误入的飞禽走兽全部扭转为新的异化体。 宁钰留意着远处的辐射边界,一个个地将接连出现的新异化体接入控制。 不远处的候鸟车群传来了一声哨响,最外侧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先一步开始向远处撤离,满员的伤员车厢也在抢修过后重新上路,大大小小的引擎发出了畅快的嗡鸣,扬起了隆隆的黄沙。 伯劳白鸽与剩下的三两小队留在队末断后,乌秋的越野停在原地,等待着此次行动的最终收尾。 “走吧,就差我们了。”伯劳推开车门,她顿住脚,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染满鲜血的黄沙大地。 留下的所有人都在此刻跟随她的视线一道回望,巢穴底部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正在一步步朝着那既定的结局迈进。 撤离方向的沙暴已经连接天地,像是一座巨大的幕墙,卷起了猎猎劲风,宁钰的碎发在风中摇晃,刮得脸颊有些生疼,他轻轻眯起眼,静静地注视着那片仍在翻涌的细线浪潮。 ……终于要结束了。 「——发现缺口。」 突然响起的怪异共鸣与心声并成一行。 宁钰的呼吸一滞,无比强烈的不安预兆迅速刺入心头。 没有任何犹豫,他几乎是在反应的片刻,立即朝众人大声呼喊。 “快走!!!” 「开始清除。」 下一秒,视野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如同电视调频般的短促闪烁。 翻涌的细线在顷刻间静止,随后,像是不会停顿般,一条一条迅速崩断抽离。 那道不属于自己的指令如同过电般贯穿全身,像是一记重锤突然命中了大脑。 全身的血液像是在此刻瞬间倒流,宁钰的脚步一晃,在几次竭力的大口呼吸后,一下子被无尽的眩晕扼住了咽喉。 鲜血如同潮涌般迅速淌落,那道无法停止的颤抖瞬间蔓延全身,濒死的痛楚碾过每个器官,像是想要生生将他折磨致死。 “宁钰!!”“小宁!” 传入耳中的呼唤渐渐消散,四肢像是被抽了力一般发麻生寒,他一头栽进了李鸮伸来的臂弯,难以抑制地紧紧攥住了这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支撑。 “宁钰!!别睡!”那落在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一点点消散在了窒息的蚊音中,“宁钰!……” 无法回应的话语如同被荆棘贯穿般,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宁钰张开了满是殷红的唇齿,一口口地喘着粗气,那双被血液染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紧缩的瞳孔却在聚焦的瞬间,疯狂颤抖了起来。 不见了。 那些线条。 ……全都不见了。 第93章 第93章 没事,我在这里。 呲呲!!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贯穿耳膜, 远处已经撤离出追击范围的候鸟车群突然刹停,像是碰到了什么意外袭击,在扬起的仓皇沙尘里, 纷纷倒车掉头。 迟一步行动的载具被猛然刺下的尖棘贯穿, 几道痛呼立刻在车内响起, 荆棘伴随着滚滚黄沙,在完全缠绕起整台车身后, 骤然向内收紧, 彻底将那声音与铁皮一道碾碎。 巢穴前的战场上响起了无数道恐怖的咆哮, 那片脱离操控的异化兽潮开始反扑, 带着隆隆的狂奔巨响, 嘶吼着冲向了撤离中的候鸟车群。 黑压压的浪潮来势汹汹, 伯劳的瞳孔一凝, 立刻转头高喝道:“所有人!全部上车!!” 飞起的脚步接连踏上越野车的侧踏板, 落得满载的车身一阵摇晃。 那逐渐逼近的声响震动着车厢, 乌秋一瞥后视镜, 立即一脚踩死油门, 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 轰响引擎就飞速冲了出去。 断开的地面崎岖不平, 地底的异化荆棘接连破土而出,如同涌出的喷泉般,直击向他们飞速转动的轮轴。 “快闪开!” “我知道!!” 乌秋的额前冒出了大片冷汗, 开始频频瞟向那面已经破碎了的后视镜。 背后的攻击接连不断,紧迫到只能依赖肌肉的条件反射, 来强行把控车头行进的方向。 越野车的尾灯匆忙甩出了两道S型的折线,堪堪避开了地上几个凸起的涌动鼓包。 小队几人接连在半开的车窗上架起了步枪,在有限的视野与射程中, 尽力地替乌秋分担了几分围剿的重压。 车厢内部的氛围异常压抑,明明周围的声响接连不断,可那落进耳里的,却全是绝望的寂静。 李鸮揽着怀里仍在不停颤抖的身体,他一遍遍,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般,不知疲惫地重复低喊着那个名字:“宁钰,别睡。宁钰……” 失血的面孔苍白如纸,反衬得那止不住的鲜红血液格外刺眼。 宁钰的脑袋轻飘飘地搭在李鸮肩头,那半阖的双眼散了几分光,却像是在竭力回应呼喊一般,硬撑着发抖的眼睫,给自己的视线留下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前进的车轮又是一阵颠簸,两侧的车门突然被几道长舌重重拍响,那力道异常凶狠,硬是将那牢固的厚重合金敲得扭曲变形。 “草!它们追过来了!” 顺着越野车底盘跟上来的异化体扒住了车门,如同盯准了猎物般,朝着车内众人呲起狰狞的利齿。 凹陷的门身在一次次重击中发出了哀嚎,步枪的弹火立即转向,攀在车身上的异化体浑身中弹,随着挤出的几声尖锐细啸,那抓在车门上的爪子立即被枪托狠狠砸落,一下子被卷进了尾气的沙尘之中。 虽然这群异化体带来的威胁暂时解除,可车身两侧的车门却也在狂飙中渐渐脱框,一点点掀开了开始透风的边角。 那外翻的铁皮一下子被扬起的异化荆棘缠紧,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两侧的车门就像碎纸一般,瞬间被巨力扯落掀飞。 “都小心点!!” “卧槽!!……” 一阵凄凉的漂移声甩落,雀鹰的安全带在几次攻击下受损脱扣,那摆尾的惯性实在骇人,险些将他直接甩出了大开的车厢。 回正的车身几下摇晃,带动的剧烈冲击与响动,顿时让宁钰的身体抽动得越发严重。 李鸮垂下眼,立即伸手垫起他的下颌,轻轻将手指卡在他发颤的齿间,防止他一时间无法自控,会咬伤舌头再次引起出血。 不受控制的颤抖发狠似的咬落着牙关,一下下在他的指上留下了发红的深痕。 宁钰的眸底升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水汽,他的眉眼在颤抖中微蹙,像是已经全力尝试着自我克制,却还是难以摆脱身上痛苦的枷锁。 “没事。”犬齿咬死的痕迹渐渐破开了口,李鸮没有收回手,只是刚好托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把话送进了宁钰耳中。 “没事,我在这里。” 低沉的嗓音比往日多了几分沙哑,他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仍在不断渗出的血液,那双曾经沾染了无数死亡与杀戮的双手,此刻,却在想方设法地阻止眼前的生命流失。 颈侧的青筋隆起得格外明显,李鸮的身上沁满了血汗,他咬紧了自己的后牙,只能任由那无力的恼怒贯穿血液。 再一次出现的死局,再一次即将被夺走的人,所有的情况像是在这个瞬间都回到了原点。 可他却仍然没有选择。 落在耳后的枪响出现了短暂的停顿,雀鹰的声音带着几道窒息的喘气,一下子回传至了车厢前方:“……我草,弹夹只剩最后三个了!” “其他口径的呢?!”夜鹭的子弹迅速击毙了几只扑向后轮的异化体,正准备切弹换夹时,她落手的位置却空空荡荡,原本堆积弹药的空间只剩下最后的三把弹夹,其余的储备也早就挥霍一空。 而就在这停顿的片刻,一只袭来的利爪立刻伸进了半开的车窗里,瞬间在她的肩胛上抓出了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趴下!!” 不等她从疼痛中缓过神,对侧的雀鹰就立即开枪补刀,迅速稳住了险些失控的局面。 只不过枪声消散,他一开口,却带来了更为无望的信息:“……没了,其他口径的枪也早打空了。” “嘶……异化体的数量太多了,这点子弹根本撑不到我们出去。”夜鹭的脊背阵阵生寒,她扎紧衣料,简单做了止血,就立刻朝车门旁的伯劳问道,“老大……怎么办?” 伯劳抓着车框边缘向外探出身,看着周围包抄而来的攻势,她眉头紧压,一把将手里的枪抛给了夜鹭二人,提着自己的链斧沉声道:“你们只用顾后面,其他的我来解决。” “……老大?!” 链条碰撞的声音叮当回应,伯劳抬起手,牢牢地反握住了车顶的置物架,她一步横跃,立即轻巧地翻上了越野车的顶部。 飞驰的车身外风力不小,逆向的狂风直把人吹得倒退了几步,伯劳甩起斧身,用斧链绕过躯干和下肢做了个简易的安全系带,一斧落手,又紧紧卡在了置物架的角落中。 链条缠在身上无比紧密,风吹不掉,攻击不落。 她掂了掂手里另一把斧头,静静望着从黄沙深处扑袭而来的狰狞异化体。 哧啦。 极有规律的脚步声落在车顶,伴随着让人牙酸的破肉断骨声,立刻将那些直接干扰于行驶的威胁处得一干二净。 她像一只张开双翼护着幼崽的成鸟,抡着那把带倒钩的斧头,在一劈一砍的血腥搏斗中,残暴地截停了燃眉的死局。 车尾的火力压力减小了许多,夜鹭那边还在和同样逃出来的战马刚枪火拼,而留在车厢中段的白鸽,也终于停止了在药箱中翻找的动作。 他调转了轮椅的方向,像是赶时间一般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轻轻捧起了宁钰的下巴,把那颗为数不多的红色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止血散和镇静剂接连作用,白鸽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凝重,他抬起手背探了探鼻息和颈动脉,在简单的触诊过后,又立刻从医疗箱里取出一截纱布,代替着李鸮的手,挡住了宁钰紧咬的牙齿。 李鸮没有出声打扰,跟着白鸽的动作轻轻撤开手,他沉默地托着怀里人的后背,强作冷静地配合着进行后续的处。 “体温和心跳一会儿就会稳定下来,现在最好留他自己侧靠在座位上。”白鸽转过眼,语速匆匆道,“留好气口,不要勒住他,别让呼吸堵住了。” 李鸮不带任何犹豫地一点头,当即倾下重心站起身,他收起了几分力道,尽量放开了落在人身上的束缚,平缓而轻巧地将怀里的人轻轻安置在了座椅背靠上。 明明同样都是成年男性,可对李鸮而言,宁钰现在却轻得像层浮雪,如果不是刻意去感知,他甚至都捕捉不到那道微弱的体重。 也不知道是哪种方法生了效,那阵看着都痛苦的颤抖缓和了不少,随着时间推移,还渐渐平稳缓和了下来。 宁钰的额间满是渗出的薄汗,虽然像是在梦魇般紧紧蹙起了眉头,但他那已经逐渐回转的面色,却显然比之前好了许多。 安全带绕过了他那道正在细微起伏的肩膀,径直朝着对侧的腰胯划了过去。 锁扣清脆地咔哒扣紧,李鸮下意识地伸手拽了拽系带,像是不相信锁扣的安全性,他又反复地再次系扣拉紧,直到白鸽在他身后出声提醒,这才打断了他这如同刻板行为般的重复动作。 “我会看着他,你去支援。”白鸽拉下轮椅上的手刹,他伸出手,轻轻托住了宁钰的脖颈,让人保持着顺畅的呼吸,“我们早些出去,找个安静的环境,静养更有利于他的恢复。” 李鸮一点点沉下眉心,他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烙下了一眼,便无声地转向了待在车底的夜鹭二人,抬手接下了他们抛来的枪,沙哑着嗓音回应了一声:“好。” 越野车中部的视野死角终于顶上了火力,李鸮在手臂上缠紧了安全带,又一手攀住了掀开的车框,严密地把守着边侧的方向。 紧跟在车尾的异化兽潮格外汹涌,不仅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还在不停地吸纳着附近的新生异化体。 那道张牙舞爪的威胁越逼越近,可偏偏远处的车群竟然还在时不时地刹车减速。 独自断后的越野车已经千疮百孔,像是驱赶般大声朝着前方鸣笛,他们的弹药余量已经完全见了底,到了最后关头,甚至连一个弹夹都没法完全装满。 视野中的荒原黄沙遍地,滚动的车轮掀起了一道道飞扬的沙幕,乌秋正落下手推挡加速,可不远处,那块平整的沙地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般,一下子凹陷了下去。 轮胎颠簸驶过了凹陷前的路段,强烈不安的预感瞬间敲响了所有人心中的警铃,守在侧面的李鸮抓着车厢的边框,他落眼横扫,几乎一瞥就判断出了这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停!是那只异化体!” 黄灰色的尾刺蓄势待发,紧追着越野车一跃而起,那带着残影的速度破土而出,一如它解决坦克时那般干脆狠利。 眼看着那攻击越来越近,浑身的寒毛都开始频频战栗,乌秋攥紧方向盘,拿出了所有的力气,他飞速拨开车顶的所有按钮,一脚踩实了脚下的油门,高声大喊道。 “都抓稳了!我们冲过去!!” 第94章 第94章 我们终将于国王之桌重逢。…… 高速转动的轮胎底升起了一阵发白的薄烟, 飞驰的车身骤然突进,立刻将所有人的重心狠狠向后一甩。 李鸮手臂上的安全带瞬间收紧,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回过身, 看见白鸽早已拉稳了昏睡中的宁钰, 这才勉强安下几分心神, 一把抓紧了旁侧大开的车框。 仍在加速的车轮开始频频颤抖,晃动的地面断裂暴起, 越野车一下碾过那蝎形异化体的巨螯, 乘着突然升起的动势, 径直朝前冲了出去。 腾空的车身在陷落的巨大坑洞上划出了半道弧线, 短促的失重感拔高了心跳, 乌秋终于找准时机, 立刻抬手猛按着最后的启动按钮。 连串的喷喷闷响顿时在车尾响起, 可除了管道传来的咔哒点火声, 整辆越野车却还是保持着腾空时的状态, 不管是速度还是方向, 都没有任何变化。 饱受摧残的车体连带着车底的氮气管一道出现了折损, 那变形的管身漏着缕缕黑烟, 像是完全沦为了一节摆设, 丝毫没有继续推进的反应。 车前轮还没够到对侧的地面,那庞大的重力就牵引着车头,在划下的弧线中, 拖着车身加速下坠。 眼看着前车窗外的地面正在逐渐上升,后排撑着车顶的雀鹰直接破口大吼道:“我草!你他妈还在等什么?!” 冲来的尾刺卡住了越野车的后备箱门, 刺尖像是撕纸般迅速扯开了一道破口,吱呀的尖利巨响震彻耳道,强行掀起了整块重装的合金。 “妈的!”乌秋一拳猛砸向了按钮, 像是孤注一掷般再次轰响了油门,“快啊!!” 砰—— 堵塞的管道瞬间被冲出的火焰消融,浅蓝色的火焰在余下的半截管身中熊熊燃烧,带着强劲的推力,直接扯落了被尾刺挂住的后备箱门,径直朝着深坑对侧的沙地冲去。 蝎形异化体彻底从坑中钻出了身,只听见后方传来了几声轰然的巨响,像是那些追击着他们的战马反应不及,一下子坠入了已经完全裂开的巨缝之中。 越野车的轮胎撑着整台车身哐当落地,摇晃片刻后,又重新适应了轮下的道路,再次平稳地加速驶去。 后座的小队二人看着空旷的车尾,赶忙往车厢内后撤几步,雀鹰放下了牢牢抠紧车顶的手,用那还在打飘的声音,不自觉地感慨出声:“……我草,我草……” 夜鹭也一下脱了力:“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折在这儿了……” “别走神。”李鸮反手握着车框,视线还在望着车后那片翻涌的沙尘,“它们还在加速。” 劫后余生的轻松情绪并没有在车厢中维持太久,他话落片刻,车顶就立刻传来了连串的拍击声。 伯劳抓着置物架倾下身,朝着车厢内高喊了一声:“小心其他方向!” 车外呼啸的风沙将她的声音撕得支离破碎,零碎的音节擦过耳际,径直飘到了车厢后排,夜鹭雀鹰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守在侧方的李鸮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挎起枪身回过了头。 “什么,怎么回事?” 李鸮没有回应,只是落下眼,死死盯着轮底那片始终像海浪般翻涌的灰黄沙土。 “……雕鸮?什么情况?” 疑问消散在风啸声中,整个车厢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而下一秒,一张满是狰狞利齿的巨口就一下跃出沙尘,瞬间扑向了大开的车门。 突然出现的巨大身体遮蔽了门外的光亮,后排二人一时间怔神了几秒,还没来得及抬起枪,就见那异化体口中的长舌一阵抖动,像是立刻就要摧毁整个车厢。 而在它突袭的瞬间,一道更凌厉的踢袭,就完完整整地命中了那只毫无防备的脑袋。 短暂的阻钝感停顿片刻,随后,那变形的头颅就拖着一条猩红的血线,像只泄气的球般,遥遥摔进了后方的沙尘,砸出了一圈巨大的深色缺口。 像是回应一般,那片风沙之中立刻响起了兽潮恐怖的嘶吼,紧逼的隆隆狂奔声甚至还越靠越近,像是在驱赶整个迁徙的候鸟车群,一步步向它们的包围圈逼近。 “把负重的东西都扔了!”伯劳一斧砍倒了那只从空中袭来的异化体,斧链一抡,又立刻扫倒了一片拦路的异化荆棘,“动作快点!!” 翻飞的沙尘吞噬着从车上砸落各种的物资,所有人身上都被汗水沁得湿透,好在卸完重的越野车肉眼可见地轻盈不少,只是丢到最后,整辆车的车座就只剩下了乌秋身下那个孤零零的驾驶位。 白鸽带着宁钰转移到了后排,其余的众人各自警戒着一侧方向,以越野车为圆心,竭力建立起了一道最后的安全防线。 李鸮和夜鹭二人交换了位置,负责应对更为棘手的车尾攻势。 他们手里的弹药早已耗空,极度疲惫的身体却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在那一场场和死亡的血腥肉搏中,持续不断地抵御着扑袭而来的异化体。 狂飙的风声仍在猎猎作响,沉默的呼吸充斥着整个空旷的车厢,李鸮提着那把已经砸到开裂的枪身,短暂地歇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片刻的停顿中,他的听觉却突然捕捉到了一道细微的声响。 咔哒。 是枪支上膛的声音。 “小心!!” 生物本能的条件反射立刻敲响警钟,李鸮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他一步回身,传递完信号,就立刻抛开手里的枪,径直将后方的白鸽和宁钰紧紧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抓到了!抓到你们了!哈哈哈哈!……” 疯狂的扫射裹着刺耳的狂笑立刻扑进了越野车之中,扩张型子弹砸在车厢之中,发出了一道道恐怖狰狞的铛铛重响。 李鸮绷紧全身的肌肉,立刻催动起了自己的能力,他顶着那阵爆发的辉光,试图用强化的自愈力硬扛下这阵扫射。 臂膀下护着的支撑突然一松,李鸮却已经没有余力再作出判断,他刚偏过头,一道滚烫的弹道就卷过他的手臂,瞬间绞起了大片皮肉,硬是压过了那道才开始缓速修复的能力。 扫射的子弹紧随而至,密集到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死亡的重踏带着不容反抗的脚步,在绝望中,一寸寸斩向了他的咽喉。 砰砰砰!! 沉钝的中弹闷响落在车中,高速旋转的子弹像是还在搅动着血肉,瞬间爆发出了无比浓郁的血腥味。 “死吧!死吧!” 不远处,那台坦克破损得几乎辨认不出原型,那纹着黑马半甲的新首领卡在破隙之中哈哈大笑,他的半身已经在重压下失血坏死,手里却还掐着把冒着烟的长枪。 他洋洋得意地举起了手中的枪,而下一秒,一把飞斧就直直劈进了他的肋骨之中,倒勾挂住了他的锁骨,带着飞驰的拖力,硬生生把他的身体对半扯了出来。 只剩半截的身体被拖在了车尾,后轮飞速划过的沙砾像是一层带刺的削皮器,硬生生将那新首领磨到只剩一层鲜血淋漓的骨肉。 伯劳提臂收斧,仍由那完全没了人形的身体落在兽潮之中,像是落入狼群的羔羊,瞬间被那片利齿獠牙分食殆尽。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罪恶的笑声终于戛然而止,可伴随着如此庞大的牺牲,哪怕候鸟完成了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却也没人能为此庆祝出声。 温热的血液顺着后背渐渐淌落,李鸮回过头,就像是瞬间停止了呼吸般,彻底怔愣在原地。 “白鸽!!” “什么情况?!”另一边的乌秋急得团团转,他疯狂回着头,沙着嗓子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惊呼接连在耳边炸响,李鸮的身体却像是坠入了冰窟般僵硬,小队众人接连越过眼前,赶忙搀住了那道苍白却又满是猩红的身影。 翻回车厢里的伯劳面色无比阴沉,她攥紧了双拳,却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硬是沉默地将那把轮椅推了过来。 白鸽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每个人,一如往常那般落下脚,轻轻靠回了轮椅的背靠中,发出了一声力竭般的轻叹。 那皮开肉绽的腹腔已经被扩张型子弹搅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中,甚至还能看见那些破碎的内脏和骨骼,他握着轮椅的把手,用那游丝般的气声,轻轻问道。 “所有人……都没事吧?” 夜鹭和雀鹰已经红了眼眶,他们半蹲在白鸽的轮椅边,像是生怕惊扰他一般,无比轻缓地点着头。 如同雕像般静止在原地的李鸮却突然动了身,他的脚步异常沉重,像一头盯准了目标的猛兽,头也不回地直冲向了那只安放好的医疗箱。 “李鸮。” 李鸮只是狠狠地摇着头,粗暴地在箱中翻找着不久前看见的红色药丸,他的手难以抑制地发着颤,一把把地往外丢弃着无关紧要的药物和器械。 白鸽又轻轻唤了一声:“李鸮。” 李鸮却仍然摇头以对,翻找的动作越发仓促,无法控制的双手一时间甚至都取不出止血的药剂,他闷着头,却完全没意识到,另一头的伯劳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狂躁翻寻的动作被一手制止,李鸮拧过头,死死盯着身边的人,厉声低吼道:“让开。” 伯劳却毫不退让,只是那浅蓝色的眸中也升起了一层水光,她咬了咬牙,又一点点狠狠压下了李鸮的手。 “别找了,”她的声音强压着情绪,强作平稳地解释着,“他现在这个状态,保险子已经没有用了。” “不可能。”李鸮的颌线紧绷,一字一顿地反驳着,他的双眼发红,抓起最后的希望,固执地扯回自己的手臂,“……我会救他,绝对能救他。” “李鸮,够了。” 一如往常的平静语调立刻叫停了车厢另一侧的冲突,李鸮抬起眼,看见白鸽无比坦然的表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寒。 他紧攥着自己的双拳,甚至不自觉地撑起了额上的血管,像是自我催眠般,一遍遍地低声道:“……老师,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 隆隆的奔袭声打断了他的喃喃,再次追来的异化兽潮越发疯狂,那些锐爪紧追着越野车的车辙,像是下一秒就要立即搅碎他们的载具。 白鸽静静注视着那群越发逼近的异化体,他回过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李鸮,便慢慢摇了摇头:“就到这儿了。” “不……肯定还有办法。” “Skadi。”白鸽的目光轻轻调转,看着李鸮身边的伯劳弯眼笑道,“做你该做的事吧。” “……” 听见了久违的名字,伯劳的身形一怔,像是早就清楚了会发生什么,她满溢晶莹的眼眶一阵扑簌,径直落下了一串难忍的泪光。 那潮湿落在李鸮肩头,几乎瞬间让他察觉到了某种被隐瞒的不安,只是还不等他作出什么动作,突然压下身的伯劳就瞬间掣肘反制,如同拼尽全力般,将他死死地钳制在了原地。 “……不行!” 李鸮的反抗被狠狠遏在了喉头,身上那些还没愈合的伤口在挣动中崩裂渗血,攀着青筋的手臂在一次次抵抗中发着颤,他的眼睛红得几近淌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鸽拨开了夜鹭二人,径直将轮椅停在了车尾的断层前。 “总得有个领头的,得先去那头把大家都安顿好了。”白鸽喃喃着,落手轻抚着那只由杨飞辰精心涂装设计的操控杆,他吃力地撑起眼,望着那片渐渐透出刺眼天光的缺口,缓声笑道,“现在……是不是该为我送行了?” “老师……老师!” 呼喊被牙齿碾碎,混杂着血泪,径直敲打在了车厢底部。 伯劳死死按住了还在反抗的李鸮,赤红的双眼低垂,用那有些发颤的嗓音,一声一声,郑重地将离别送出了干裂的唇缝:“你……会与白昼同升,与黑夜共沉……” 背靠在车尾的夜鹭和雀鹰也低下了头,淌落的泪水顺着脸颊源源不断地滑进了衣领,他们的肩膀颤抖,咬紧牙,紧跟着轻声喃喃道:“……我们聚集在此,为故人的荣光祈愿。” “……听了这么久,还是觉得不太说得出口。”白鸽搭着起伏越来越细微的腹部,笑着咳出了几块黑红的血块,“但谁让我也是候鸟的战士呢。” 他向前推动了遥杆,顺着惯性,径直将自己送进了汹涌的兽潮之中。 “老师!!!——”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落,顷刻间,万籁俱寂。 耳鸣之中,骤然亮起的爆破火光瞬间席卷了整片荒原,像是从地底绽开的橙红花束,拦停拽回了所有追向远处的异化体。 震天动地的声响掀起了一片尘浪,升起的巨大云层遮蔽了天光,一群飞鸟骤然穿过浓云,终于顺利抵达了明朗的彼方。 沙尘远去,沾满黄泥的车轮重新驶入净土,轧出了一道道属于新篇章的车辙。森*晚*整* 残破的车群不知行驶了许久,久到天色昏沉,久到日光混沌,久到所有人都从麻木中苏醒,渐渐被那道迟来的苦痛消融了心神。 李鸮不再紧抓着仍在钳制他的手臂,眼眶中积蓄已久的暗光骤然脱离,顺着轻颤的下巴,无声地砸在了车厢底部。 他的眸底被残阳照得通红,倒映着一片片燃烧的云层。 那声迟来的沙哑低喃紧咬在齿间,像是自言自语般,无比轻缓。 “我们……终将于国王之桌重逢。” 第95章 第95章 我喜欢你。 沙沙沙沙…… 狂奔的脚步踩在雪原上, 蹬实了飘落在地的雪花,扬起了一阵挂在鞋底的细碎冰碴。 寒冷的空气持续不停地钻进肺叶,像是想冻结气管, 每一次大口呼吸, 都伴随着一阵无法抵御的冰凉刺痛。 身后的重踏步步紧逼, 大片黑压压的异化兽潮翻起了纯白的雪花,带着震天动地的猛烈嘶吼, 一路撵着他奔跑在雪域之中。 双腿如机械般麻木地运转, 胸腔的起伏频率越来越快, 宁钰扭过头, 看着身后已经逼近的大群异化体, 赶忙咬紧牙关, 竭力扯动着那已经结满冰霜的脚步, 径直冲向了不远处的坡道。 坡上的积雪光洁崭新, 宁钰却根本没有闲情去留意周围的风光, 他立即踩上坡道那层厚厚的雪堆, 却因为误判了积雪的深度, 一个没留神, 直接一脚陷到了底, 险些重心一歪整个人栽倒进雪地里。 堆满的雪块漫过大腿中段,他挣扎着趔趄了几步,又硬是靠着身体, 一步一步,生生拨开了一条艰难的逃生路。 不远处, 后方那群异化体却并没有借此机会继续围剿,它们像是在等待他抵达坡道的另一头般,默契地停下了追击, 聚集徘徊在整座山的山脚。 宁钰的四肢已经被冰雪冻得发僵,他大口地喘着有些透支的粗气,发现那些异化体似乎并不会追上山,就一头扎进了坡道附近的一处狭窄洞口,蜷起发抖的身体,藏在了那处能看见外部情况的幽暗角落。 洞外的风雪仍在呼啸,除了时不时刮进洞中的呜呜风号,耳中就只剩下了他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融化的雪水打湿了衣物,紧紧地贴在宁钰发抖的身体上,那凛冽的穿堂风一过,毫不留情地带走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温度。 身体在极度的寒冷下越来越热,像是在胸口点了把灼烫的火,直燎得人浑身发热。 即便大脑烫得要冒烟,宁钰却还是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竭力地减少热量的流失。 混沌的思绪交织在心头,脑海中还在回荡着那声突然响起的怪异声响。 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靠在洞口的夹角处,眼皮被寒霜冻得越来越僵,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垂落闭合。 而在意识彻底跌入黑暗前,他发花的视野中,却突然闪过了一片无垠的冰蓝。 不等他仔细观察,那怪异的画面就转瞬即逝,立刻淹没在了昏睡的黑暗之中。 滚烫的身体漂浮在朦胧的黑暗里,宁钰记不清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只是再一次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存在时,那片火燎般的灼热就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了一层轻柔而平和的温暖。 猎猎的风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消散,耳畔中是一片闲适的安静,几声清脆的鸟鸣忽远忽近,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满是安逸与宁静。 床垫柔软的包裹感托着后背,宁钰有些恍惚,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还躺在第一基地的病床上。 发僵的眼睫一阵轻颤,还没适应光亮的眼睛眯起了一道细缝,他望着眼缝中那片纯白的天花板,一下子还没找到自己肢体的控制感。 暖黄的阳光沿着半开的窗户洒进了屋里,带着几倒摇晃的树影,径直盖在了他的被褥上。 那温热一下子扫空了先前梦境中的湿寒,照得宁钰浑身暖洋洋,只是他的四肢还像是在持续过电般发麻,除了皮肤上的细微感知,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任何的体感。 发酸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宁钰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影,静静地发了会儿呆。 他吹着暖风,渐渐回笼的思绪慢慢带回了那段昏迷前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在那片沙场上和战马火拼,往后,就是那片脱离了自己控制的异化兽潮。 按当时的伤势和周围的威胁而言,他的结果根本就只有死路一条,左思右想下,也确实没道会躺在现在这个安全舒适的环境里。 宁钰的脑袋还没恢复到先前的状态,只是迷迷糊糊地根据已知的情况,针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做出了一个粗暴的判断。 他应该是死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眼前的环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窗外的鸟鸣悠悠扬扬,宁钰缓缓地眨着眼,脑海中像是在放映影片般,轮播着他记忆中所有的经历画面。 他有些遗憾自己的结局会这么匆忙,让那些原本制定好的计划都统统落了空。 ……也不知道穆叔他们会怎么办。 他兀自想着,一边不想让穆冬海和穆安竹收到自己的死讯平添伤心,一边又希望他们知情,正好也不要再耗费心神去到处找他。 平静的心情和斑驳的树影一道轻轻摇晃,宁钰不想把时间耗费在细数遗憾上,只是做了一次深呼吸,感受着肺部渐渐充盈的饱满氧气 。 像是自我宽慰般,他笑着腹诽了一句。 反正死都死了,怎么不干脆派个李鸮来给自己送终。 他这边正暗自念叨着,刚一偏过头,刚好就看到了那个趴在自己床头的人。 宁钰直接瞪大了眼睛,感慨自己还真是好人好事做多了,攒够了功德,现在人一死,直接要啥来啥。 像是发现了他轻微的动作,对方瞬间警觉地睁开了双眼,那对还有些充血的异色眼眸透着抹疲惫的红,那眼下的青晕泛着黑,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原本溅上鲜血的脸被胡乱地收拾了一番,残留的血迹还是挂在那有些粗糙的皮肤上,那对微微睁大的眼瞳紧紧注视着宁钰,干燥的唇线不自觉地轻启,似乎是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却又在几次沉重的呼吸间又合了起来。 宁钰眨了眨眼,只是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那守在自己床边的人,毫无察觉地轻声念叨了一句:“怎么长的,怎么就看不腻呢。” 李鸮的目光一滞,似乎是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刚蹙起眉还没开口,就被一声自顾自的叹息打断了话头。 “太亏了,我好不容易才想明白。”宁钰干脆直接转过脑袋,看着身边的李鸮缓缓道,“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死了,早知道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李鸮轻轻眯起眼,像是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也没出声戳破,安静地听他嘀咕完,就轻轻接了一声:“现在说也不迟。” 那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宁钰看着他,再次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我草……你还能说话?” 李鸮故意没回应他这声震惊,只是落下手肘搭着床头,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 宁钰却完全没接收到这道信号,径自碎碎念道:“唉算了,反正怎么说你也算是李鸮吧,那我跟你说也一样。” 李鸮微微一偏头,示意洗耳恭听。 “从基地出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宁钰看着他的眼睛,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回应过我?” 话音一落,那道惊愕就一下子就转到了李鸮眼中,他直接皱起眉,疑惑地低声反问:“你在找我?” “嗯。”宁钰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还是留在那对异色的眼眸之中,“你是在躲我吗?” “不,我不知情。”李鸮的双眉紧锁,他摇了摇头,回应得干脆利落,在短暂和宁钰对视了片刻后,又转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宁钰直接道:“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的。” 他这应答实在直白,李鸮有些惊讶他的坦率,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宁钰错开眼,一下子放空了自己的视线,他自顾自地小声嘀咕着,似乎这么说就能缓和一些心里的不自在,“所以你要为了避嫌,维持我们之前的朋友关系。” 李鸮沉默片刻,问道:“我避什么嫌?”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直接把宁钰问得发懵,他支吾了半天,才闷声给了个答案:“避我的嫌。” 李鸮反而放平了语气,沉下的尾音轻轻落在了二人不远的距离之间。 “你有什么嫌可避的?” 安静的房间内,那阵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又再次吵闹起来。 宁钰默默转过头,感觉自己的耳朵又开始发起热来,他控制不住胸口那几乎是本能般的悸动,干脆把所有的回应放进了沉默之中。 可半晌后,他又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 怎么回事,这又不是真的李鸮,他慌个什么劲?! 心斗争左右互博,宁钰深思熟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反正也到了这地步,既然话都没法再当着本人的面说了,那还不如直接一股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现在的这个李鸮。 他热着耳根,深深呼了一口气,才重新转过头,抬眼看着人郑重其事道:“……我们之前在基地怄气的那一次,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 李鸮道:“是吗。”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屋内,宁钰微微垂下眼,在越跳越快的脉搏下无声地构想着想要出口的话。 李鸮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开口。 陷入片刻安静的房间里没人说话,空气中却也并不显得尴尬。 窗外的和风轻轻撩起了窗帘,和煦的暖光下,那层透白的薄纱像是水面般粼粼发光,余下的阳光映在宁钰的后背上,给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勾出了一圈毛绒绒的辉边。 二人的身影落在日光下,平静而无声地默默对视着。 激烈的心跳传至全身,宁钰听着耳中那道快要失控的砰砰声,微微张开了唇齿:“我……” “我就是对你有想法。” 他轻轻错开眼,发红的耳朵却无比直白地展露着明了的心境。 紧缚的枷锁像是都随着这声咒语一道解锁,奔涌的血液一下子冲进了血管,跟随着搏动的心跳,在身体中加速流淌。 “不是朋友,也不止是搭档。” “如果硬要说的话,”宁钰放轻了声音,可他清楚的咬字,却还是清晰地散在了房间之中,“应该就是……” “我喜欢你。” 李鸮微微一怔,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的视线有些摇晃,最后还是直直地落向了那双被日光照亮的眼底。 “我知道。” “……” “终于说出来了……就是可惜没当面跟你说一次。”依然迟钝的某位却完全没有半点察觉,话音在嘴里晃了一圈,又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不过死了能让我圆一次梦也行。” 李鸮却只是望着他,轻轻应道:“不可惜,我听到了。” 宁钰压根没把他这话往心里放,心里还剩着几分别扭,他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热着脑门解释道:“我之前做的那些事……” “你要是觉得有负担,就别往心里去,”他转过眼,声音又有些含糊道,“我们还能做好兄弟。” “……”李鸮沉默地合上嘴,半晌又沉声问道,“你还觉得我们是好兄弟?” 宁钰两眼一闭,只觉得欲哭无泪:“我都在做梦了,怎么说完还是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他这嘟囔带着几分哭腔,李鸮支手埋下头,无奈地低低笑了一声。 “你是只有做不做兄弟一个选项吗?” 刚合上双眼的宁钰又被困意吞噬,他只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迷糊的意识像是自然反应般,抓着关键词嘟囔了一声。 “……不是兄弟还是什么?……” 他嘀咕了半天,最后甚至都变成了几声没有意义的细碎音节。 李鸮还在等着他的回应,只是不等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就发现宁钰的呼吸又再一次渐渐平缓了起来,整个人已经埋进了枕头,悄无声息地睡熟了。 轻轻点起的笑意落在疲惫的眼中,李鸮叹了口气,伸手替人掖完被角,便也伏下身,轻轻趴在他的床头,静静合上了眼睛。 第96章 第96章 那么你呢,Aphrodit…… “啊!!——” 一道钻心的尖叫声穿透耳膜, 瞬间让睡梦中的宁钰惊醒过来。 本能的警惕立刻撑起了眼皮,他望着视野中似乎不久前才见过的天花板,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仔细分辨着那道惨叫的方向。 那声音响了一次就没了动静, 宁钰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它再次响起, 他等着等着,反而在这高度集中的状态里, 把困倦的脑袋等清醒了。 回笼的知觉带回了各种感官, 被车轮碾过一般的剧痛瞬间涌向全身, 冷汗如同落雨, 一下子沁湿了他后背的衣服, 把他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又减去了几分血色。 持续不断的疼痛漫长到没有尽头, 好不容易等到了那阵中场休息般的停歇, 宁钰喘着粗气, 像是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浑身汗湿地蜷在了被褥里。 他试探着伸直四肢, 找到手肘的发力位置, 吸了口凉气, 艰难地把自己挪到了床头的背靠上。 抛开这股回头的剧痛, 他这一觉睡得相当踏实,不仅没再被雪域占据睡眠时间,还满当当地补回了他的精力缺口。 宁钰仰靠在床头, 浅浅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打量起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先前的视野受限, 并不能看全整个房间的构造,而直到坐起身,他这才发现, 眼前这片空间与其称之为房间,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狭窄的库房。 库房的面积不大,但作为休息室的硬件设施却一应俱全。 屋内的房顶和墙壁上都留有十分明显的手工痕迹,角落处的腻子甚至都没完全抹平,粗犷而随意地展露着潇洒随性。 床边的窄窗窗框上落着几道潦草的焊接痕迹,金属框架的做工虽然称不上精致,但严丝合缝的工艺技术,却又在无形中展露着锻造人的高超技艺。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的视线在窗框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就寻着外部的声光,径直朝着半开的窗外望去。 落入眼中的是一片郁郁葱葱,茂密的树林像是环抱一般,将数个模样类似的低矮平房包裹在内。 高高的土制台阶连接着几层高度不一的水泥路面,而最底部的石子路上,正整整齐齐地停放着大片战损的载具。 高程度改装的载具上装配着重型机枪,那些千疮百孔的车身上还残留着亮色的彩绘喷漆,宁钰甚至都不用仔细分辨,就知道那肯定是杨飞辰的手笔。 可是候鸟的车为什么会停在这里? 宁钰的思绪一顿,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好消息是,他还活着;而坏消息也是,他还活着。 突然钻回脑内的记忆带着发烫的温度,瞬间吞没了他整个脑袋,宁钰猛地一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空空荡荡,别说人影,连把靠在床头的椅子都没有。 落空的视线轻轻低垂,他看着那片留出来的空位,只觉得万分侥幸,感慨自己之前那一番真情流露,应该就只是在梦呓而已。 要不然哪有那么巧的巧合,会刚好让李鸮撞上他做梦的时候。 好在现在看来,整个房间里也就他自己,所以不管之前那些话说得再怎么直白,充其量也丢不了几个人。 他环顾了一圈这个只有自己的狭窄房间,无比庆幸地松了口气,而在那庆幸之余,他平静的心跳却又莫名地开始有些加速。 他好像又有机会把话当面告诉李鸮了。 不过这次机会来得实在仓促,他的情绪还停留在那场真实到混淆记忆的梦里,只是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情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鸮本人。 不等这股情绪酝酿多久,那紧密的房门就吱呀一响,被人轻手轻脚地压下门把,缓缓推了进来。 来人的身影刚探进房门半步,就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宁钰,他拎着布袋的手一下子顿在半空,随着啪嗒一声,那没了提力的袋子,就直直地落到了地上。 “宁!……” 嘹亮的声音半道刹车,像是回想起自己被着重警告过,要让人好好静养休息,杨飞辰一把抬起手,赶忙捂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压低声音语速匆匆道。 “……宁钰!你你你终于醒了!!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晕不晕,哪儿难受吗,想吃点儿啥吗?……” 那嚷嚷却又并不聒噪的絮叨落在了屋内,往这孤零零的房间里平添了不少人气。 宁钰看着他埋下身捡起布袋,轻轻弯起了眼:“没事儿,不用担心,我一觉起来已经好多了。” 杨飞辰闷闷地点了点头,几步大跨径直跑到了床边,他垂下手往袋里一掏,抓了把药就放在到了床头柜上。 “鬣狗说你这会儿可能会醒,我就先跑你这儿来了。”杨飞辰拖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到了床边,他瘪起嘴,压下的眉间聚集着团明显的水汽,“吓死我了,得亏你挺过来了,一开始你这脸比纸都白,我感觉你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 宁钰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夸张,那我现在不都成干尸了。” “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杨飞辰红肿的眉眼在绷带之间一挤,无比严肃地抬起手比划起来,“那血一路走一路掉,你是没看到雕鸮都成啥样了……我都害怕他直接给自己来一刀,插根管子就当你的血包了。” “啊……”宁钰轻轻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了杨飞辰描述的离奇画面,他仔细琢磨了片刻,又发现这好像确实是李鸮干得出来的事。 “哎卧槽!差点忘了!”杨飞辰一拍大腿,腾地一下站起身,直把椅子往后挤开了几分,“我现在去喊他过来,你坚持住别睡啊!” 宁钰被他这一嗓吓了一跳,眼看他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赶忙坐直身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等等!” “你……你先别去。”宁钰有些心虚地收回手,草草补充了一句。 杨飞辰满脸疑惑:“为啥?” “不为啥。”宁钰一下子错开眼,也找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由,干脆就着杨飞辰那几乎被包扎成木乃伊一般的脑袋,默不作声地转移了话题,“你这伤还好吗,怎么感觉你看起来好像比我更需要这床位。” 杨飞辰的思路一下子还真被带着跑了,他摆了摆手,转回身又郁闷地靠回了椅子里:“小意思,我这就是看着唬人,实际上屁事儿没有。” 他挂着脸拍拍自己的肚子,瓮声嘟囔着:“最严重的就是这儿了,那会儿降落的高度不够,摔了个狗吃屎,我他妈现在还觉得肚子里全是沙。” “沙子总比血来得好,人没事就是万幸了。”宁钰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转念一想,又开口问道,“不过说起来,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体感的反馈告诉他,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是净土区,只是光看窗外那片陌生的建筑群,他一时间还没法把脑内的地图和画面对上号。 “噢,这里是我师父的地盘。”杨飞辰解释道,“因为藏在夹缝里,平常也不会让外人过来,所以驿站应该是没记录过这片区域。” 宁钰微微蹙起眉,脑海中似乎突然出现了某个新方向:“藏在夹缝里?” “是啊,”杨飞辰闷着声应道,一颗脑袋却越埋越低,“但是这次情况特殊,候鸟暂时没法继续照以前那样走,只能暂时先到这边休整一下。” 那对发肿的眼睛又渐渐升起了一片水雾,他毫不在意地拿沾着些污渍的手背一抹,带着浓厚的鼻音,继续骂道:“鬼知道那群畜生上哪儿搞得那么多武器,老头儿都弄不到的东西,他们手里竟然还捏着那么多台……” “还有那些狗日的子弹,真他妈的……” 杨飞辰的模样低落得有些异常,宁钰不自觉地跟着沉下了心绪,试探道:“……计划难道失败了吗?” “……没失败。”杨飞辰眼里的水汽已经开始打转,他摇了摇头,落手放在腰间,一下下扒拉着腰包上的工具,脸上的五官都拧成了一团,“他们早他妈在沙子里被挫骨扬灰了。” 唯一的猜测落空,宁钰心头的不安反而越来越强烈:“那到底发生什么了?” 杨飞辰埋下头,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夺眶而出,在那一声声的询问里,终于还是没忍住崩断了最后的防线。 “他们,他们……”他憋着嗓,紧咬牙关道,“他们说……”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像是催命般,生硬地打断了他嘴里的话。 二人闻声,齐齐看向了房门的方向,一打眼就看见了靠在门框边上的鬣狗。 鬣狗的眼下也落着两道青晕,倚在门边的身形还透着几分明显的倦意。 那轻轻后扬的脖颈上贴着两三联膏药,似乎是这段时间里,她都一直处在一个高强度的压力状态之下。 整个候鸟像是被浓重的阴霾笼罩,所有人的心头都积蓄着一片乌云。 宁钰能明显察觉到空气中的不对劲,可刚要得到答案,就被鬣狗那看似无意的举动掐断了苗头,他有些不解,却也不想再逮着状态已经很不对的杨飞辰继续追问。 门边的鬣狗放下了敲门的手,提着一只物资包,毫不客气地走到了宁钰的床尾,像是观察确认完他的状态无碍,转头就直接冲杨飞辰冷声道:“把脸擦了继续干活,别赖在伤员这儿偷懒。” “我没偷懒!”杨飞辰草草抹了把眼,憋着气咬牙反驳道,“宁钰好不容易才醒,我过来看一眼我的亲兄弟都不行吗!” “不行。”鬣狗无情拒绝,直接下了最后通牒,“给你五秒钟时间出门。” 杨飞辰满不服气,却也只得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他含着泪花,可怜巴巴地转过头望着宁钰,一副“帮帮我求你了”的委屈表情。 而一旁的鬣狗却压根不想惯他,开口就是飞速地倒数:“五四三——” 杨飞辰哀嚎一声,迅速迈开了脚:“不带这样的!不是说五秒吗!” 看着泪奔的杨飞辰,宁钰抿了抿嘴,不免升起了一股同情,他移过眼,朝着床尾的鬣狗争取道:“有什么活我和他一起去吧,反正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多个人也多一份力啊。” 鬣狗却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也没多解释,只道:“能躺就多躺会儿,他那边不用你操心。” “还有,”漠然的声音落地,她转过眼,又补充了一句,“有个事要和你聊聊。” “聊聊?”宁钰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也没其他人,就疑惑地伸手指向自己,“我吗?” “不然还有谁?” 刚走出没几步的杨飞辰听见他们这一问一答,立刻倒退回来,扒在了门边,想趁机留下旁听。 只不过鬣狗已经完全摸透了他的尿性,目光一斜,直接甩了他一记眼刀:“站着干什么,以为我忘了?三二一零,你的时间到了。” “别别别!我马上走!”杨飞辰脚底一抹油,临行还不忘朝宁钰匆匆挥手,“坚持住啊宁钰!我干完活马上回来!!” 宁钰扬了扬嘴角,轻声吐槽着也朝他挥了挥手:“其实不用,她应该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混乱的脚步悠悠跑远,带着一声嘹亮的呼喊,又无比清晰地传了回来:“实在不行我就去摇雕鸮来捞你!!——” “……” 倒也更不必让这位出马。 咋呼的吵闹声跟着那道跑远的脚步一并消散,鬣狗径直走到了门边,一抬手,就把房门关了起来。 宁钰有些疑惑,他和鬣狗的交集原本就不算多,如果不是白鸽特意介绍,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还是自己母亲的同僚和学妹。 所有的可能性都在脑内走了个过场,他一时间也实在想不明白,到底还能有什么事,需要鬣狗专程过来找自己一趟。 等到人已经自如地坐进了床边的椅子里翘起了腿,宁钰没忍住稀奇,先一步问出了声:“有什么事吗?” 鬣狗也不和他多废话,直接从包里拿出了一只巨大的米白色长形物体。 那物体上粗下窄,收尖的部位十分尖锐,通体白里透黄,大小足有成年人一节小臂那么长。 宁钰不解地皱起眉:“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异化体在迭代成长期间自然脱落的犬齿。” 鬣狗横臂一扫,直接清出了床头柜的一圈台面,她落下手,轻轻把那颗巨大的犬齿放在了台面上。 “按照往批的成体表现来看,现在这一代的异化体,除了比基因源体的犬齿更大更尖锐以外,外形上不会有过于明显的差距。” 宁钰看着那只巨齿上清晰可见的牙冠和牙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鬣狗就又从包里拿出了另一颗巨大的畸形物体。 “但是这一颗,是几天前它们因为负伤而掉落下来的犬齿。” 尖牙放置在了台面的另一边,已经肉眼可见得比之前那颗大了一圈,二者间的区别还不只是体积的大小,甚至连整颗牙的轮廓形状都出现了怪异的转变。 反着釉光的齿面从牙齿中段开始,分出了一层层细小的密集切口,那些切口像鱼鳞一般,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尖锐的齿尖。 倒刺般的层叠的切口上,还挂着几条发腥的碎肉,宁钰看着那狰狞的畸形犬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凶残的道口看着都骇人,几乎都不用完全咬中猎物,光是挂住皮肉,就足以把任何活物生生放血致死。 并排放置的两颗犬齿对比鲜明,宁钰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对照,一下子对鬣狗的目的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而下一秒,鬣狗就收回了手,她直直地盯着宁钰,开门见山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狗群会二次异化?” 宁钰的心头一跳,心想果然是因为自己能力的事。 他当时在战场上展现出来的状态虽然并不高调,但是只要有意观察,就不难发现他身上有这道超出常认知的能力。 眼看瞒是没法继续瞒了,他沉默了片刻,就还是坦言向鬣狗解释道:“这事解释起来其实有点复杂,我现在还控制不了辐射区里异化的情况……抱歉,真不是有意想把你的异化体变成这样的。” 宁钰深知,这些异化犬对于鬣狗而言是最得意的产物。 但经二次异化这一遭,他不仅更改了别人的成果,还留下了无法逆转的严重痕迹,这事一摊开,换作谁来恐怕都会火冒三丈。 错在自己,他低下头又再次道歉道:“对不起我当时……” “没问你这些,”鬣狗却直接打断了他话,重新重申了一遍,“你直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就行了。” 她的眸中闪烁着几分兴奋,匆匆的语调像是有些激动,宁钰一下子还没反应回神,就见她已经在一旁兀自推算了起来。 “既然这一批强化了,那基因应该也能顺利往下延续,如果用原计划的话……” 考虑到一开始是鬣狗先帮助自己明确了嵌合体的定义,她似乎也不像宁文斌那样,对嵌合体有任何排斥的心,宁钰缓了一口气,斟酌再三,才郑重开口道。 “鬣狗,我之后说的事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我能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鬣狗闻声,也没给他准信:“那也得先听了才知道。” 宁钰表示解地一颔首,才起了个头问道:“森*晚*整*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关于嵌合体的事吗?” 鬣狗反而一挑眉:“怎么?这事还和嵌合体有关。” “准确来说也不能说是有关,因为……”宁钰看着她的眼睛,逐字逐句道,“我就是嵌合体。” 鬣狗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半晌,她的表情又一下子复杂了起来:“……你说你是嵌合体,那你的编号又是什么?” “APHRODITE 0001。”宁钰格外熟练地把那串编号报出口,随后又总结了林雪雁日记中的部分记载内容,转告给了鬣狗。 随着情报渐渐铺开,鬣狗的神情也越来越精彩,她缓缓摇了摇头,看着宁钰直接冷笑出声:“我还真是低估了她……样本不够,她居然敢把实验做到自己身上。” “不过也不奇怪,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她错开眼,那笑里的温度就又降低了几分,“那可是林雪雁……她怎么可能不去执行自己定下的计划。” 她笑得实在阴冷,宁钰甚至都不太敢看她,只觉得有股没来由的慌张:“什么……什么意思?” 鬣狗瞥了他一眼,敛起笑,也没再多说什么:“没什么意思,继续说。” 宁钰看着她像是变脸似的收放自如,一时间险些没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讪讪地收起好奇,简要地和她解释了一番自己能力的运作方式与限制。 鬣狗支手掂着自己的下巴,听得无比仔细,在宁钰几乎全盘脱出之后,反而越发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番:“有意思……难怪他们之前一直在做人类的嵌合实验。” 宁钰被她这一眼看得有点发毛,却有实在好奇,还是接话道:“……他们?” “雕鸮回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你们在第一基地碰到的那些恶心事。”鬣狗向后一仰,径直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不过我倒是挺意外,某个祸害居然还硬生生活到了现在。” 她对于过去的纠葛草草带过,随后就又把重点放在了宁钰身上。 “雕鸮耳朵后面的编号是OWL 3934,前缀名词作为指向性的基因源体,所以他身上展现出来的所有能力,也都会变得越来越像猫头鹰。” “那么你呢,Aphrodite,”鬣狗轻轻眯起了眼,落下的视线中,带着一道晦暗不清的模糊情绪,“你的身体里,又带着什么东西的基因呢?” 第97章 第97章 开始了。 狭窄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宁钰低下头, 沉默了片刻,才应答道:“……我不知道。” 不管是李鸮还是双胞胎,又或者是第一基地里那些畸形的嵌合体, 他们无一不表现出了极其明显的源头基因特征。 而这些嵌合体中, 唯独他是个例外。 他编号里那代表基因源体的前缀名词, 并不是什么常规的物种,甚至都不是生物, 而是一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神明。 宁钰小时候曾翻阅过一些著名的传说故事, 其中, 自然就包含了古G国的神话,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 但他对于这些特殊的名称, 却多少也能回想起个大概。 Aphrodite, 传说中掌管爱情与美丽的神明。 只是照着这简要的信息来看, 无论是外部特征还是具体的能力, 他都和这个“Aphrodite”毫不相干, 更别提这一位……甚至还是个女神。 “不知道?”鬣狗的眉头一挑, 反问道, “那男的居然没告诉你?还是说, 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宁钰有点发懵:“谁告诉我?” 鬣狗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轻描淡写道:“你的生物学父亲。” 她的态度明确,还毫不掩饰地展露着自己对宁文斌的厌恶, 那强烈的抵触已经远超过了不和的程度,像是他们曾有过什么牵扯到底线的激烈分歧, 直接将关系恶化到了极点。 宁钰有些新奇,莫名对父母辈之间的矛盾纠葛有了几分浓郁的兴趣。 只不过眼下也不是该好奇的时候,他回过神, 匆匆开口回应道:“ 他对嵌合体有很大的偏见,我跟他坦白的时候,他的反应很激烈,也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你是他老宁家的独苗,就这么被篡改了基因,他当然得急。”鬣狗的语气有些怪异,嘴边还挂着嘲弄的笑意,“不过也不奇怪,按他们当时的关系,林雪雁确实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 鬣狗知道的消息似乎远比宁钰想象的要多得多,他琢磨了一会那只言片语中的信息,尝试着询问道:“鬣狗,除了最开始的这些嵌合体,我妈她……是不是还在做一些其他的研究?” 鬣狗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又模棱两可地反问了回来:“有么,你觉得我怎么会知道?” “这个……” “小朋友,我问你,”鬣狗倾下上身,手肘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她手托着下巴,一对深棕的双眸清晰地倒映着宁钰的身影,“你想知道自己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吗?” 话题被强硬地扯了回去,宁钰轻轻蹙起眉,有些疑惑:“想肯定是想,但是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去查清楚吧。” “我有办法。” 宁钰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 “我有办法弄清楚你身上的情况,你的基因源、能力、异化特征。”鬣狗的视线越来越灼热,像是在透过他,紧盯着他体内嵌合的基因组,“只需要——” “你做出一些简单的牺牲。” 她轻轻弯起眼,却瞬间让宁钰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差点忘了……鬣狗也是参与异化实验的研究员之一。 而他自己,不管是基因还是能力,似乎都是一个极佳的研究对象。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牺牲指代的是什么,宁钰却已经开始发慌,他赶忙摆了摆手,生怕自己拒绝迟了:“这个……其实我好像也没那么好奇,还是不麻烦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不久前的那道尖叫就又响了一声。 这一次的距离更近,宁钰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方向。 可他床边的鬣狗却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只是敛起了笑,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逗你玩儿的,今天就到这儿吧。” “啊?噢……好。” 宁钰的疑问被突兀地拦在了半道,他眨了眨眼,看着鬣狗头也不回地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后,又突然顿住脚,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望向他。 “当然,你如果改变了主意,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平静的心头猛地一震,宁钰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回应,鬣狗就大步迈出了房间,还顺手帮他带上了门。 ……还是和之前一样雷厉风行。 他腹诽着感慨了一句,看着又只剩下自己的狭窄房间,终于有时间来梳不久前得到的碎片信息。 所有的线索都表明着他的特殊性,不管是能力、编号,还是拥有的经历和过去,他异于嵌合体,也异于普通人类,甚至白鸽也告诉过他一条无比明确的信息。 他是林雪雁唯一的钥匙。 可如果钥匙指的是他能控制异化体的能力,那他现在……还能算钥匙吗? 宁钰垂下两肩,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被剥夺能力时的记忆。 那一瞬间的绝望像潮涌,比起身体的疼痛,无法再次调用能力的事实,反而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放缓呼吸,试想如果最后自己能做得再隐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被那个声音发现,也就不会被抹除了? 双眼像是习惯性地集中了注意力,而在他又一次缓慢的眨眼动作后,一大片如同生物电般的点点虹光,像是得到感召一般,忽然闪烁着,在视野中回应起来。 微光蔓延汹涌,几乎一路传递至了他目光所及的最远处。 虹光之下,那些完全蜕变为半透明状的细线开始渐渐浮现,像一群浮动的海洋生物,数量与范围甚至都比之前更多更广。 那些长线随他的意识而动,灵活得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宁钰一点点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片布满线条的空间。 他的能力不仅失而复得,好像还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 宁钰稳了稳心神,尝试用线感知周围的辐射圈,结果也正如杨飞辰所说,这片净土区刚好处于两片沃土区的包夹范围中。 而正当他尝试再次牵引辐射的范围时,那回传而来的重量,却完全不是他所能承受的重压。 恐怖的反噬瞬间撞向了意识突触,宁钰几乎是立刻切断连接,可还是迟负荷半步,那一声闷哼脱口,几滴鲜血立即从鼻间滚落,一下子滴在白色的被褥上,晕出了一圈圈刺眼的血痕。 能力的负荷又回来了。 他抬手抵住了淌下的鼻血,感受着这片许久不见的反噬,却又莫名感到了一阵亲切的怀念。 虽然被剔除了漏洞和作弊条件,但那些原本就属于他的能力,都一个不落地还了回来。 所有的怅然若失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宁钰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不经意的笑意还没抵达嘴角,一道刺耳的尖叫就径直从他的窗口外擦过。 这一次,甚至还能清楚地听见那惨叫中的话语。 “真的不是我!啊!!——” 宁钰腾地一下坐直身,第一时间朝着窗外望了过去。 可那些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带着那道声音,钻进了被树林遮盖的视野死角。 宁钰皱眉暗骂了一声,心底却觉得疑惑异常。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但也绝对是他曾经接触过的人。 况且这几声惨叫的音量并不小,他当时在沉睡中都能听得见,更何况是刚结束作战的候鸟。 可偏偏候鸟的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鬣狗甚至还是一副视若无睹的冷淡模样,按常来说,哪怕是外人,多少也会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惨叫声被拖远后不久,那些被树林包围的矮房里,就陆陆续续地钻出了不少人,其中,还不乏有几个宁钰报得出名字的熟面孔。 他们的脸上也同样挂着愁云,那些发黑的面孔个顶个的阴沉,像是约定了什么目标似的,齐齐朝着惨叫的方向大步走去。 宁钰留意了一耳朵,就在那些嗡嗡的低声嘈杂里,隐约听见了几声模糊的“开始了。” 纷纷的脚步踩散了话音,其他的语句也全部淹没在了沉闷的嗡鸣之中,宁钰看着人群逐渐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下,一时间也有些按捺不住。 他立刻回身下床,套上鞋就晃悠悠地拉开房门,紧跟着人群的尾巴,朝着台阶下走去。 人群间的氛围相当沉重,与先前在车厢群岛上时的状态大相径庭,他们前进的速度很快,宁钰卖力地催动着长时间没下过地的双腿,一时间还险些有点跟不上。 台阶的尽头是那片停满载具的石子路,砂石从台阶开始,一路铺到了远处的山脚,硬是把一整片空旷的区域,全部圈成了一个平整的广场。 广场的中央用石块堆砌着一座半人高的高台,台面用砂石铺得平整,而在整座高台的后方,还堆着一个没有点燃的巨大柴堆。 高台的两侧分立着两堆小型篝火,燃起的火舌抛出了道道飞曳的火星,只是橙红的光亮只闪了几下,就一下子融在了渐渐西沉的残阳之中。 先一步到场的候鸟成员已经熟稔地围站在篝火的外侧,他们默契地守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其余的同伴到齐。 日光渐渐低沉,视野的可见范围就越来越不清晰,宁钰跟着人群一步步走近那座高台,这才借着两侧的火光,看清了空旷的台上到底放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座一人高的金属装置,装置下方,还跪着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黑发男人。 他低垂着头,五官被挂下的头发完全遮挡,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嘴里像是被塞着什么东西,正在呜呜地呼喊哽咽。 他的双手被装置上垂下的锁链牢牢拴紧,高悬在头顶两侧,正好完全展开了他裸露的后背,装置下方的锁扣紧压着他的膝窝,完全杜绝了男人挣脱的可能。 那粗犷的装置,几乎是在明示般表露着,这是刑场。 宁钰皱起眉,一时间只觉得台上的男人相当眼熟,可那人又一直埋着脑袋,让他完全没机会去搜寻自己记忆里的面孔。 张望的目光落向了对侧的篝火,宁钰的视线一顿,刚好和人群中的杨飞辰打了个照面。 杨飞辰看见他也一愣,赶忙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过来找他,也不等宁钰回应,就一头扎进人堆里消失不见了。 空气中的气氛相当压抑,宁钰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似乎整个候鸟都对台上的那个人充满了杀意。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起头说了一句“来了”,下一秒,那堆巨大的柴火堆就瞬间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像是要将天地都撕裂般刺眼。 那黑发男人像是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整具身体几乎立刻抖成了筛子。 片刻后,一道人影就背着火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下子翻上了高台。 第98章 第98章 血鹰。 噌噌的磨刃声垫着周围的嘈杂, 保持着节奏,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地落在了铺满砂石的地面上。 高台后的柴堆被火把引燃, 烈焰还没蔓延到最顶端, 但那摇曳的橙红火光, 却已经照亮了不远处神色平静的冷淡面容。 李鸮的目光落在手底的斧头上,他指抵斧身, 一遍又一遍地推动斧刃, 沉默地听着耳边一直没有变化的沙沙摩擦声。 火光越来越旺, 直在那只低垂的浅色眼眸中, 点起了一片带着冷意的橙光。 高温下的柴堆噼啪作响, 硬是越过本就燥热的空气, 涌出了几股额外的热浪。 焰火冲天, 李鸮抬眼一瞥, 看着那团直冲云霄的光亮, 像是终于等到了信号, 他挪手提起斧柄, 侧过身就径直朝着高台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远, 垂在身侧的斧头就被另一道力气握住, 僵停不前。 “我来。” 身后的喑哑嗓音不容拒绝,连带着李鸮一起拦停在半路。 李鸮闻声回过头,注视着伯劳斟酌片刻, 却还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冷静拒绝:“不。” 伯劳却也没松手, 手臂一下发力,又将斧身往后抽了几分。 “轮不到你担心我。”她带着几分灰暗的眼眸朝着高台外一扫,意有所指道, “有这功夫,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的人去吧。” 李鸮皱起眉,像是忽然察觉了到什么,他转过头,立刻望向了高台的对侧。 那张还没完全缓过血色的脸藏在了人群后方,被篝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红色光。 一双清澈的下垂眼在光下格外明亮,似乎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他完全没留意到李鸮的目光,只是轻轻转过眼,左右打量着眼前的高台。 李鸮的眸光随着火焰摇曳,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一松,却又正好被伯劳抓住了短暂的破绽,一下夺走了他手里的斧头。 重力抽离的瞬间,李鸮几乎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拦截,伯劳却已经侧过身,抡动的斧刃分毫不差地停在了他颈侧不远处。 她停顿了几秒,勉强挤出一个笑,就垂下斧身,抽起一旁的短刀,撑手翻上了高台。 “去吧,别让人吓着了。” 李鸮停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他回头再次看向高台远处,便转过身,径直穿进了篝火边的人群之中- 巨大的火焰燎动半黑的天空,把视野的中心区域照得清晰明亮。 宁钰抬起眼,看着翻上高台的人影越走越近,他借着附近的篝火,这才发现近处的来人竟然是伯劳。 伯劳经过那跪在地上的男人背后,抬手将斧头放在了一旁的桌台上,她白金色的短发不再有光泽,只是随着她回身的动作,轻轻扫在了她的脸侧。 宁钰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见伯劳径直走回男人身前,弯下腰,一把拔出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团。 堵塞的声音如同泄洪般汹涌而出,男人的话语带着哽咽,立刻回荡在不算安静的广场上空。 “老大、老大……真的不是我!……”熟悉的嗓音声嘶力竭,他抬起红肿的脸,充血的两眼紧跟着伯劳的脚步转向右侧,“……是秃鹫!是秃鹫让我这么做的!” “滚你妈的!”一声怒不可遏的反驳从高台另一侧响起,却又立刻被周围的人伸手拦了下来。 宁钰皱起眉,紧紧盯着台上那已经肿得没人形的脸,忽然在脑海中回忆起了这么一号人。 这个人……好像是仓鸮? “老大,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们在骗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那男人涕泪横流地挣动起两手,像是想要低下身继续求饶,“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一直都把自己当候鸟的一员,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伯劳却完全没有会他的讨饶,落脚走到了装置的侧面,伸手转起了厚重的旋把。 她将仓鸮被悬高的双手往两侧拉开,又在那哭叫声中,一点点把他的后背拉直展平。 宁钰看着那张发肿的脸还有些惊讶,却又一下子抓住了他话里的几个关键词。 结合之前李鸮提过候鸟有内鬼的事,确实也不难联想到某些让人不快的猜测。 场中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声音,宁钰轻轻垂下眼,还在记忆中搜索有关仓鸮的蛛丝马迹,就突然感觉有人拨开了后方的人群,无比自然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杨飞辰这什么速度,跑个对角线的距离竟然这么快?! 宁钰震惊地皱起眉,也没回眼看,就压下声音,稍稍向后侧过头感慨道:“你怎么这么快?”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就响起了那阵沉下的磁性嗓音,“怎么个快法?” 声音扫过耳尖,一路敲响了宁钰的心跳,他的肩头一僵,下意识猛地转过头,就毫无防备地和身后那双异色的眼眸对了个正着。 “没!没什么,”他做贼心虚地挪开眼,一时间舌头还有点打结,就轻声道,“我以为你是杨飞辰……随口说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话音结束,李鸮也一如往常地应了一声,宁钰刚松了口气,就又听见他那声音冷不丁地在自己身后淡淡响起。 “可惜不是,你很失望?”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钰有些着急,一下子还差点没控制住声音,他赶忙回过头,生怕人误会什么,又匆匆找了个由:“之前一直没看到你,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李鸮只是垂下眼,看着他匆忙解释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嘴角,也没再继续揪着不放,反而搭了个台阶替他转移了话题。 “现在感觉怎么样,能撑住吗?” 宁钰顿了顿,刚好就顺着给的台阶下了:“噢……没问题,一觉醒来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他试图再缓解一下气氛,就弯眼笑了笑道:“我刚醒的时候,杨飞辰来找我也是这个问法,感觉我都能写个‘我没事’的牌子挂身上了。” “是吗,”李鸮却眯起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明的情绪,又跟着靠向高台的人群,朝前走了几步,“他黏你黏得太紧了。” “啊?也、也还好吧……”宁钰眨了眨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断言砸得一懵。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李鸮现在好像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可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只能心神不宁地挠挠头,草草掩饰起有些发烫的耳尖。 只是这动作实在是掩耳盗铃,那升起的绯红早在他抬手之前,就已经被人看了个透彻。 李鸮移开了落在他耳上的视线,轻轻道了句:“随口说说,别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宁钰的声音一哽,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强作镇定地咳嗽一声,又重新把目光移回高台,低声问道:“那……现在是在干什么?” 李鸮十分配合地解释道:“等行刑开始。” 宁钰有些惊讶:“行刑?” “嗯,血鹰。” 不等他再追问什么细节,高台上,就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出鞘声。 默契无声,广场上的人都在此刻渐渐噤声,人群纷纷扬起头,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高台的正中央。 装置下的仓鸮喊得力竭,他歪斜着上肢,被装置强行吊住了身体,完全是一副气若游丝的脱力模样。 他身前的伯劳则握着那把出鞘的匕首,迎着候鸟全体的视线,绕着高台的边缘开始缓缓踱步。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众人,即便眸底透着股细微的疲态,出口的声音却仍然沉稳有力。 “我们之所以能踩在现在这片土地上,是因为有人在用自己的尸骨,给我们铺出了往生的路。” “他们都是候鸟的战士,”伯劳缓步走着,平静地看着远边的天际线,“而现在,他们应该也已经和另一边的朋友们,团聚在国王之桌上了。” 话音轻轻抛落,人群中,已经有失去朋友的成员红了眼眶。 伯劳轻轻转着手里的匕首,像是与众人闲聊般放缓了语气:“天灾之前,我的家乡有一种信仰。” “人们相信,他们死后会去往一座满是荣光的圣殿,”她描绘道,“那里不会再有斗争与苦痛,是独属于英雄与勇士的殿堂。”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迈过那座圣殿之门,相反,他们需要接受圣鹰的审判。” “比如欺凌弱小者、临阵脱逃者……” 伯劳的步子停在了仓鸮身前,出口的嗓音冷得像寒潭冰窖:“比如,叛徒。” 仓鸮已经没了求饶的力气,只是空流着泪,无声地摇晃着手臂。 伯劳踏着死亡的步调,缓步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字一句道:“我警告过你,只要你待在候鸟一天,就把你的翅膀收好。” 平展的后背像是一页空白画纸,她转落匕首,将那磨到削铁如泥的刀尖直直没入皮肤,划出了一道毫无阻力的长线。 锋刃离体,血液就立刻如同浪潮般层层涌下。 “喊叫不会让你好过,”仓鸮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伯劳就像是早预料到他的反应,提前冷声打断道,“你最好把牙齿给我咬紧了。” 染血的刀刃再次划落,冷色的眼底映着赤红血光,她的手臂控制着力道,像是在精心刻画着什么,而跪倒在地的仓鸮则呜咽着闷下头,嘴唇上都已经咬出了狰狞的血痕。 全场一片寂静,宁钰的眉头紧锁,看着台上的场面有些透不过气,他侧过头,不解地询问身边的李鸮:“她在做什么……” 李鸮闻声转过眼,稍稍压下头,放轻了几分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在画鹰。” “画鹰?” “是行刑前的仪式。” 台上响起了砰的一声闷响,鲜血从伯劳的指尖飞落,跟随着掷出的匕首,一起落在了一旁的桌台上。 仓鸮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血色,他大口喘着气,身后已经完全是一片潮湿的猩红。 伯劳一手提起了桌上的斧头,丝毫不在意地一脚踏进了血泊之中。 宁钰吞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又把视线转向了身边:“……这也是仪式?” “现在是审判。”李鸮也跟着转过眼,提前给他打了剂预防针,“一会儿别勉强,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宁钰却已经开始感到了一股未知的恐惧。 他挣扎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轻点头应了声好。 感觉到身上的视线没有挪开,宁钰一转眼,就刚好撞上了李鸮的目光,他有些疑惑,又开始不安道:“……我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李鸮却只是欲言又止地收回了视线,“没了。” 宁钰的心情有些复杂,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高台上的审判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个阶段,伯劳手持短斧,像在雕刻一件精细的艺术品,动作轻柔而细致。 仓鸮的嘴唇发白,他两眼一翻,像是知道自己终于要进入休克昏迷,艰难地扯出了一个解脱的笑容。 只是下一秒,一针激素又立刻打进了他的血管,强行吊住了他的状态。 模糊的目光又开始聚焦,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绝望地低嚎着,那早就脱力的身体像是回光返照般,突然爆发出了挣扎的力道,只是还没挣动多久,就又被伯劳一脚踩回了原地。 她抛下手里的斧头,径直朝着身前跪倒的身影伸出手。 “既然你收不住自己的翅膀,那我就帮你展开它。” 血肉绽放,逆向而展的骨翼破体而生。 像是被绞断了最后的生路,仓鸮终于难忍惨叫,却因为失了力气,只能带着气音失声哀嚎。 周围的人群中,已经有人熟练地低头错开了目光,回避着之后的场景。 宁钰的眉心越皱越紧,只见仓鸮的身体一阵颤抖,伴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咔嚓脆响,就彻底在后背那张残破的画卷上,落下了最后的赤色句号。 那撕开后背的肋骨高高扬起,牵连着血肉,如同一对大展的狰狞断翼。 鲜红的肺叶脱离身体,随着外部的气压挤压,径直盛在断裂的肋骨上,像是振翅的翼展般,一下又一下地膨胀收缩。 栩栩如生的血鹰扇起了它的羽翼,无声地停在了那片早已失去生命体征的背脊上。 几只飞鸟低声划过,带着扑腾的声响,一下掠过了整片猩红弥漫的广场。 超出心范围的血腥画面立即涌入视野,宁钰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身体却又再次不听使唤地僵直在原地,他睁大双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李鸮的胳膊。 李鸮在一旁早早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也没出声,只是把宁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如同本能般自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低沉的嗓音就像往常一样平稳,盖过所有的不安,轻轻落在了宁钰耳边。 “低头,别看。” 第99章 第99章 我跟他走。 渐起的人声唤回了感官, 宁钰站得两腿发麻,他低头注视着脚前的砂石,只觉得视野一片发花, 甚至还隐约蒙着一层鲜血淋漓的红影。 高台上传来窸窣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处最后的刑场。 无人再去留意台上的场面, 人群开始拉开间距,踩着离场的步调, 一点点朝四周散去。 “还行吗?” 平缓的声音一如往常, 不急不徐地落在了宁钰身前。 宁钰点点头, 往后压了压反上喉头的恶心感, 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抓着人手臂的手。 李鸮自然地顺势垂下手, 也没有动身, 仍在遮挡身后的高台, 看着零散的人群道:“走, 送你回去。” “好, 谢谢……”宁钰皱着脸应了一声, 只觉得声带都被胃酸燎得生疼, 他搓着嗓子, 僵硬地挪腿转过了身。 而刚一回头, 那位迟迟而至的好兄弟,这才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到了他们跟前。 杨飞辰喘了几口气,跟着二人的速度转过身, 他快速调整了自己的步子,打量了几眼走在一起的宁钰和李鸮,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大喊一声。 “草!难怪你之前不让我喊他过来,原来你俩已经约好了啊?” 宁钰的身子一僵, 他偏过头,赶忙瞪大双眼,无声地用唇语示意杨飞辰别说了。 谁知杨飞辰压根没解他的意思,直白道:“啥,你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宁钰两眼一黑,还没来得及叹气,身旁的李鸮就侧眼问道:“有这回事?”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反正醒都醒了,迟早能看到,”宁钰硬着头皮,匆匆解释了一通,“我觉得没必要麻烦你专程来一趟……就没让他跑去喊你。” 李鸮没有出声打断,只是看着他,等他一番话嘀咕完,就和之前一样,普普通通地应了一声:“没事,不麻烦。” 熟悉的话语落在耳边,宁钰收起思绪,心情却反而有些失落。 他的记忆还有些模糊,只觉得好像做出了什么错误判断,明明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关系也没进展,怎么就错以为李鸮会有什么变化。 返程路上的氛围有些微妙,只是领头的杨飞辰毫无察觉。 不过也幸亏有他这没完没了的喇叭在持续絮叨,这才让宁钰不至于被自己复杂的心情完全堵住话音。 台阶森*晚*整*越往上,人就越稀少,等到回至平房中时,几乎就只能看见几个形单影只的零星人影。 先前的房间就在平房的大门边,三人前脚刚迈过门槛,就看见了早早等候在房间里的另外三人。 “……还不止这些。我跟你说,我……我草!”上一秒还在拉着宁钰侃天侃地的杨飞辰回过头,在看见屋内人的瞬间,立马就像活见鬼一般,脚底抹油地朝着反方向跑了出去。 宁钰目送着他狼狈逃窜的身影,有些莫名其妙道:“他什么情况?” 李鸮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随口道:“躲他的天敌。” “……天敌?”宁钰转过眼,又重新看向了房间里还在交谈的三人。 床尾的老人看起来已经年过花甲,他的两鬓斑白,可硬朗的身形却丝毫不输给候鸟中的一些青壮年。 老人的对侧站着伯劳和鬣狗,像是发现了门口的宁钰和李鸮,她们回过眼直接招呼了一声:“来了。” 二人进屋后,整个房间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宁钰简单环视半圈,一时间却没有发现白鸽的身影。 他刚觉得有些疑惑,那两手抱臂的老人就望向他,直接问道:“你就是宁钰?” “啊,是我。”宁钰看着他只觉得十分陌生,习惯性地轻轻点头问了好,“您怎么称呼?” 老人闻言一摆手,直说:“别您来您去的,你和这帮人一样喊我拟厦就得了。” “拟厦。”宁钰重复了一声,话音出口,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矍铄的老人,竟然就是传闻里候鸟的第三位创始人。 可既然连拟厦都过来了,白鸽为什么不在? 宁钰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回想起杨飞辰被打断的那声哽咽,他有些奇怪地再次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试探地开口问道:“那个……我方便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吗,白叔去哪儿了?” 屋内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般突然噤了声,甚至连李鸮都陷入了更为沉重的沉默。 焦虑在没有回应的寂静中越拔越高,宁钰左右看着眼前的几人,一下子都有些手足无措。 拟厦率先打破了僵局,他侧过头,朝伯劳问道:“他知道吗?” 伯劳的目光没什么温度,轻轻扫了一眼宁钰的表情,就了然道:“没人和他提过。”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拟厦抬起眼,轻轻叹了口气,就直接开门见山道:“白鸽牺牲了,带着一堆炸药替你们挡了一劫。” ……牺牲? 熟悉而陌生的词语钻入耳朵,宁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的脑袋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宕机,却又在泛白的闪回记忆中,看见了那双始终温和的灰绿色眼眸。 那双眼睛常常平静地注视着他,无声而深切,像是带着几分爱屋及乌,又满含欣慰。 宁钰轻轻低下头,就听见拟厦在不远处继续道:“别看他那副样子,Jonas这家伙可有血性得很。” “好说歹说让他躺着,反正也没几天时间了,那犟种还偏不。”他倚坐在床尾,又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夜空,“说什么,与其躺床上等你们排排坐吊唁他,死了还得找地方埋,还不如在战场上吃点枪子儿,还能死得豪迈些。” 拟厦这话说得轻飘飘,落下的沉重却压得宁钰不太喘得过气。 即便智知道自己应该尊重白鸽的决定,可情感上却又始终迈不过那道不是滋味的坎。 身体因为情绪变得有些僵硬,而那道带着几分温度的力道却恰如其分地从身侧覆来,像是安慰般,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 李鸮的安慰终于让下坠的情绪回升几分,宁钰抬起眼,一时间却又不太说得出话,只能用眼神向他示意着感谢。 “行了,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告诉他这些。” 一直沉默的伯劳终于开了口,她斩钉截铁地终止了这场沉痛的谈话,又侧过身,朝着宁钰询问道:“小宁,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宁钰闻声刚转过头,就听见伯劳继续问道:“是打算回驿站,还是继续留在候鸟?” “反正也不用担心会不会习惯,”她看了眼静候在一旁的李鸮,又补充了一句,“他们也早把你当自己人看了。” 伯劳替候鸟抛出的橄榄枝十分真诚,也相当有吸引力,屋内的视线焦点一下子就聚焦在了宁钰身上,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宁钰垂下眼思考了一阵,大脑中的思路却在此刻却格外清晰,他抬起头,万分郑重地朝着伯劳表达了感谢。 “谢谢候鸟的好意,我在这里的时候也和大家相处得也很愉快。”他的话头一转,又委婉拒绝道,“但是我还有没达成的目标要去实现,所以……可能就不能继续和大家同行了。” 伯劳并不觉得意外,但另一头的鬣狗却突然开口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找到那男的了么,还有什么目标?” 宁钰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朝她弯了弯眼,解释道:“这不是还有我妈嘛,我要去找她,然后弄清楚所有的事。” “你知道林雪雁在哪?”鬣狗的眉头一皱,微不可察地在床沿边坐直了身。 宁钰点了点头:“差不多七八成把握。” 鬣狗继续追问道:“你怎么确定她还活着?” 宁钰看着她复杂的神情,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简要转述了自己在第一基地的所见所闻,甚至还确定了林雪雁所在的地点,肯定也是个不小的营地。 额外的消息补全了伯劳和鬣狗脑内的信息墙,伯劳直接瞥了眼鬣狗,像是在确认她的决定般,问道:“怎么说?” “决定好了,”鬣狗点了点头,“我跟他走。” “……等等、什么?”场面转变得太快,宁钰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 鬣狗却只是呵呵一笑:“别紧张,不是因为你。” 而不等宁钰回过神,伯劳又再次开了口,她看着李鸮,可话音还没落地就转了个弯:“你……算了,问你等于白问。” 李鸮应了一声,也没否认。 宁钰一头雾水,却又有些安不下心,他干脆转过头,看着李鸮轻声问道:“所以……你是什么打算?” 李鸮也落下视线看着他,应答道:“我和你一起去找林博士。” 宁钰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了能再次延续之前的同行路,他甚至都在脑海中预演了劝说的过程。 可具体计划还没开头,事情竟然就主动达成了他设想的结果。 似乎是他的情绪表现得实在有些明显,李鸮只是浅浅笑了一声,再次答道:“我答应过老师,也答应过你。” “所以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会有始有终。” 承诺带着分量,重重地在心底的池中掀起了一片涟漪。 休整的时日过得很快,简单集结成小队的三人开始一点点准备启程的物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力的提升,宁钰伤口的恢复速度变快了不少,仅仅几天的功夫,他竟然就已经恢复到了先前在驿站时的状态。 考虑到卡罗拉已经在战马一役中彻底牺牲,拟厦无奈接任,难得出山亲手操刀,终于赶在他们的临行前,将那辆改装完的重装越野猛禽停在了启程路段的中央。 那比卡罗拉大了不止一圈的车身格外惹眼,简洁干练的全黑车漆与杨飞辰的上色风格大相径庭,四只厚重的轮胎上满布粗犷的纹路,甚至还给他们在车尾的半厢车斗里放了许多基础物资。 宁钰抓着车门翻进驾驶位,一时间对眼前这片宽得超出习惯的前车窗视野,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副驾驶的关门声响起,宁钰刚调节完车座间距,就习惯性地落手握住了方向盘,他轻轻呼了口气,又下意识地朝着身边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不过这次的落眼处,却有那对已经走出了记忆、真真切切落在自己身边的异色双眼。 “怎么?” 连接的视线像是隔着中央的扶手台,无声地彼此相融。 再次同行启程的画面和记忆再度重合,宁钰一时间还有些恍惚,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仍然处在梦境中没有回过神。 静静注视着他的浅色虹膜覆着一层淡淡的日光,像是轻描淡写般,不经意地勾勒着他的五官轮廓。 车内的温度似乎有些上升,宁钰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分,他一时间忘了挪开眼,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声音像是翻了个白眼,幽幽地就从后排传了过来。 “喂,后面还有人呢。” 氛围被一榔头敲回了原型,一瞬间的尴尬漫过心头,宁钰假装咳嗽几声,赶忙扯回了自己的视线。 副驾上的李鸮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着痕迹地侧过头,轻轻看了一眼后排的鬣狗,就回过身支手搭在了车窗旁,沉默地等待着引擎启动。 鬣狗冷哼一声眯起了眼,对他这一瞥的意思相当了然。 这家伙,倒还不爽了。 第100章 第100章 先实现一个愿望。 候鸟的送行队伍声势浩大, 像是把所有成员都聚集到了三人临行的道边。 伯劳站在猛禽的驾驶窗边,不太高的个子还有些望不全车内的空间,她抬起头, 也不甚介意, 干脆就只和宁钰简单道:“今非昔比, 这次也只能给你们带些基础物资,路上记得多留意点损耗情况。” “没问题, 这样已经足够了。”宁钰特意从车窗探出头, 笑着向候鸟众人致意道, “多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 “一路顺风!”“路上小心!” 不算整齐的送别声包裹着车厢, 宁钰落下手, 自然地推挡向前, 他看着车边的后视镜, 对着众人轻轻挥手道别。 那些他喊得上名字的成员全部都到了场, 可人群之中, 却唯独没看见杨飞辰的身影。 平常有什么事就见这小子最殷勤,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 反而还没人影了? 宁钰虽然有些奇怪, 却也没去细究,只当是小孩儿受不了又一次分别,所以自己就偷摸着躲了起来。 引擎声起, 宽厚的轮胎紧抓着地面,沿着斜坡一路向下行驶。 拟厦提供的临时营地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处, 上下山的唯一通道,也只有一条铺着石子的简易土路。 下山的坡道很陡峭,加之宁钰还没完全适应猛禽的车体宽度, 一趟不短的山路硬是开得他浑身冒汗。 他盯了一路车轮和悬崖边的间距,甚至还让李鸮帮忙留意着另一边的距离,这才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山脚的平缓大道。 道上的沥青路面有些发灰,估计也是因为鲜少有人造访,所以除了表面的落叶与灰尘以外,看起来也并没有太多人为的磨损痕迹。 宁钰落手打正方向盘,望着道边千篇一律的绿色森林,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缓缓踩下了刹车。 坐在后排的鬣狗已经靠着椅背眯眼小憩,车速刚减,她就敏锐地睁开眼,借着车内的后视镜睨了宁钰一眼:“有情况?” “也不是……”宁钰握着方向盘,等到车身慢慢停稳后,才尴尬地回过头,他左右打量着鬣狗和李鸮,轻声问道,“我们现在是在什么位置来着?我有点儿……不认路。” 哗啦。 崭新的地图在中央的扶手台上铺开,代表着沃土区的橙色区块几乎覆盖了地图的大半,虽然辐射圈的标注还停留在几个版本之前,但只用作行程和路线规划,也算得上绰绰有余。 “这儿。”李鸮垂眼一扫,伸手落在一片宽泛的黄色区域之中,“在两边沃土区的夹缝里。” “夹缝……”宁钰跟着指向的位置,简单判断着后续的路程,他抬起头,朝着另外二人协商道,“我差不多知道大致的方向了,不过能商量个事儿吗?我打算先回一趟驿站,正好也给我们扩充一下弹药物资。” “随便你,到地方了喊我。”鬣狗意外地接受良好,像是真的只是来搭一趟车般,应完声就转眼看向了窗外,似乎也没有再继续话题的打算。 一票通过,宁钰的视线自然就挪到了李鸮身上。 肩负着期望的李鸮却只是观察着地图,反问道:“打算怎么走?” 宁钰闻声,轻轻抿起嘴角,默契地回应了他这默不作声的回答:“往北走,先找到G32国道。” 李鸮一颔首:“那就右转。” 车轮加速转动,带起一阵吱吱的轻微磨擦声,在深色的沥青路面上,摆出了一道利落的车辙弧线。 接近正午的日光毫无遮挡,直直穿过车前窗的玻璃,像是盏高瓦数的射灯般,直照得人眼前发白。 宁钰拧着眉,像是条件反射般,一手翻下了头顶的遮光板。 落下的阴影斩断了刺进眼中的光亮,被光闷到发热的双眼这才不再继续发涩,像是透过气般,渐渐落回了寻常的状态。 宁钰的视野中还飘着几点光斑,他抬眼朝着遮光板上瞥去,却只看见了一片干净空荡的灰色板面。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向内收紧,他落下眼,看着眼前那片望不到头的无尽长路,心头似乎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像是缺了什么填充物,饱满的情绪塌下了一角凹陷,消失的留白处只剩一片空落落,即便知道缘由,他却也没了再次将这片空白填满的机会。 “李鸮,”宁钰攥着方向盘,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声音平缓,“我得跟你说个事。” 李鸮闻声搁下地图,侧头朝他转过了眼。 那视线明明一如往常,宁钰却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他心底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坦白道:“……我把我们之前那张照片弄丢了,对不起。” 话音出口,李鸮却意外地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怎么丢的?” 见他这副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宁钰一下子没了什么底气,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话题继续往后说。 只是句子都到了嘴边,总归要给人个答复,他一闷头,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地应道:“碰上战马的时候,被他们抢了。” 也没留意李鸮有没有在听,宁钰叹了口气,兀自低声念叨着:“早知道就不放遮阳板上了,要是没拿出来也不至于会搞丢……” 李鸮在一旁完全听得一清二楚:“你放那儿干什么?” “啊?”宁钰的思路一顿,一下子被这一问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心想,总不能说自己把这遮阳板当心愿墙吧,可是说方便他随时翻下来看,好像又有些太直白了。 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他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由,便赶忙开口,匆匆填补上了中间这段漫长的空白时间。 “咳……之前不是说拍个你,我放车里当武神供着吗?这不正好我那张全家福也在这儿……” 李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似乎是无意道:“是吗。” “是啊,整整齐齐。”宁钰有些做贼心虚,一时间也没察觉到自己是不是着了什么道,放轻了声音就继续解释道,“一边是我和我妈,一边是我和你,刚好……” “刚好?” 熟悉的嗓音重复了一遍他卡壳的话,也没在催促,却一下子拨响了宁钰心口的警铃。 渐渐聒噪的心跳盖过了风啸,砰砰地落在耳中,砸出了一声声响亮的回音。 声音似乎是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在他开合的唇齿间,一下子摆脱犹豫,送出了那句和脑海中一字不差的回答:“……刚好两个新愿望。” 回应落在了猛禽的前排座位之间,伴随着胎噪渐渐消散。 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李鸮移开眼,毫不掩饰地低笑一声,又重新展开了手里的地图。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宁钰只觉得脑袋里轰得一声响,许久未见地炸开了一朵夸张的蘑菇云。 一抹不太起眼的红顺着耳背,一路蔓延到展露在外的脖颈。 他抿了抿嘴唇,刚准备说些什么中和一下这股不对劲的气氛,那道勾着几分沙沙尾调的低沉嗓音就像是不经意一般,带着几分笑意在身旁轻轻响起。 “伸手。” “什么?”宁钰的思绪一顿,却还是下意识地从方向盘上抽下手,朝着一旁摊开了掌心。 “没什么。”回应和一张轻薄的硬质纸片一道落入手中,怕他没反应过来,又补充了一句,“先实现一个愿望。” 失而复得的相纸像是历经了不少磨难,被无数的白色折痕分割了人像,虽然相片还有些发皱,但比较起折痕的数量,却又不难发现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修复抚平。 “你……”宁钰睁大了眼睛,忙碌的视线在路面和照片之间来回摇摆,他完全没意识到李鸮话里的另一重意思,纯粹地震惊道,“你从哪里找来的?” “……”见他一副没有半点异心的表情,李鸮颇感新奇地眯起眼,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候鸟捡的。” “要不说我和候鸟有缘,这都能捡到?”宁钰落下手,临时将照片放在了中央的扶手台里,他弯起眼,顿时将心头所有不对劲的阴霾全部一扫而空,“一会儿到地方了再好好放起来,这次绝对不会再丢了。” 他的心情大好,含笑的眼中又再次升起了几分明媚的光亮。 洒进车窗的日光擦过遮阳板的边角,落在他稍长的发尾上,染出了几抹橙黄的色调。 李鸮没有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地注视了他小半晌。 那不带任何目的的视线莫名有些发烫,宁钰悄悄转过眼,看着身旁那位没什么表情的副驾驶,疑惑道:“怎么了?” “没。”副驾驶却扬了扬嘴角,在人回过神前,就已经重新垂下眼,看着地图上错综的道路,像是随口般说了一句,“看看某人什么时候能睡醒。” “什么意思?你别打哑谜啊。”宁钰皱起眉,直觉判断他那句某人绝对是在指代自己,可那话说得又不明不白,他一时间反而更加迷惑,“我要没睡醒还能在这儿开车?” “谁知道,”李鸮应道,“没准你天赋异禀,梦游驾驶。” 他这话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宁钰一口气没憋住,竟然还忍不住笑了一声,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出声回呛,一阵咣咣咣的急促声响就立刻从后往前,传遍了整个猛禽的车厢。 “……什么东西。”鬣狗再次睁开眼,烦躁地皱紧眉头,回身望向了装载着物资的车斗。 宁钰抬起眼,下意识地轻踩了一脚刹车。 他的视线刚聚焦在车内的后视镜上,耳边就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视野中,一只横来的手拍着后车窗,把整辆车敲得咣咣作响。 只是那震耳的动静中,还参杂着几分奇怪的声响,仔细分辨片刻,就能听见那一声声哀怨的叫喊:“放我上车放我上车……” 一旁的李鸮像是已经认出了后窗外的人是谁,他叹了口气,装作没听见般,径直回过头靠在了座位里。 宁钰只觉得那声音耳熟,直到车速渐缓,看清那车斗里的身影像是终于不用挣扎一般,死死挂在了后车窗上,他这才意识到,这跟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草……杨飞辰?!”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 你倒追啊? “活过来了……” 杨飞辰满脸凌乱, 终于从那放满物资的车斗里翻下了身,他摇摇晃晃地把住门把,刚钻进车门, 就和那原本就在后排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我草, 怎么鬣狗也在?!” “怎么?”鬣狗却只是随意一瞥, “这是你们小孩儿局?” 杨飞辰如坐针毡,转过头立刻欲哭无泪地嘀咕起来:“小孩儿局咋了, 小孩局带我不是天经地义。” 停滞的引擎再次拧转, 一阵酣畅的嗡嗡声响起, 宁钰借车内的后视镜望了眼后排, 无奈笑道:“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杨飞辰闻言, 还颇为得意地哼哼一声:“就知道你们不带我, 头天晚上我就躺后头了。” 他那兴奋劲还没过, 就立刻被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给泼了盆冷水。 “拟厦知道你来了吗。” 听见那熟悉的名讳, 杨飞辰几乎秒怂, 立刻收起了先前的张扬气焰, 磕巴着回应道:“关、关他什么事?” 李鸮也不回答, 只是稍稍回过了视线:“你说呢。” 他单侧的浅色虹膜在日光下有些发白, 收缩的瞳孔凝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即便目光平和,却还是让人觉得自己像是猎物般被牢牢盯上了。 “我……我没跟他提,我要是说了, 他肯定不会放我走。”眼看难逃一劫,杨飞辰也只能磕巴着解释起来, “但是我和老大说了,老大也同意了!” “老头这次回候鸟直接接管了整个后勤,他又不稀罕我帮忙, 我还不如直接跟你们一起走。” 李鸮没他的话茬,视线一转,就看向了驾驶位上的宁钰:“你乐意吗,不想的话就让狗群把他送回去。” 鬣狗移过眼:“我有说同意借你吗?” “不管同不同意都别啊!”杨飞辰哀嚎着双手合十,“宁钰,亲哥……带着我吧……” 宁钰忍着笑,微微弯起了嘴角:“没事,反正车上也坐得下,来了就当多个帮手吧。” “我果然没看错人!什么叫兄弟,这就叫兄弟。”杨飞辰握拳敲了敲胸口,又深沉地伸出食指比向驾驶位,“你很识货,怎么说我也算是后勤的扛把子。” 副驾驶的视线冷冷瞥来:“又扛上了。” “扛上了,”杨飞辰翘起腿,严肃地一敬礼,“后勤蜂虎已就位,请求上级指示。” 李鸮再次拆台:“把你的腿放下去。” “好嘞。”杨飞辰火速应声,立刻落下了无意踢椅背的脚。 宁钰在前头笑得不行,车厢内只剩鬣狗无语扶额,认命道:“……好想下车。” 车轮稳健地朝前滚动,在路面上带起了一片轻薄的沙土,高悬的日头翻过了最高点,开始沿着西侧渐渐下落。 自打杨飞辰上了车,整辆猛禽就没安静下来的时候。 宁钰和他两个话密的人扎了堆,一来一回说了一路,差点把嘴巴都说干。 兜兜转转说了半天,杨飞辰才突然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鬣狗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要去哪儿你就跟来了?” “那当然。”杨飞辰腰板一挺,“反正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 “现在先去趟驿站,”宁钰笑着打过方向盘,沿着写有G32国道字样的指向牌变道转向,“之后再看看我的猜测准不准确。” 李鸮问道:“你猜测在什么位置?” 宁钰稍稍偏过头,结合着先前已知的线索,判断道:“大概率是在三角带。” 后排的二人都有些疑惑:“三角带?” “是东部那边,一个藏在三个沃土区之间的三角形净土带,”宁钰简要解释道,“快递员之间简称三角带。” 李鸮皱起眉,感到有些奇怪:“之前不是说没人了。” “那会儿是我太想当然了,也没去实地考察过。”宁钰扬了扬眼尾,笑道,“如果是像拟厦的营地那样,藏在夹缝里,过去的快递员没发现人的踪迹,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估计就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所以说,”鬣狗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其实也不确定林雪雁到底在哪儿。” “也不算吧。”宁钰想了想,便把自己过去的那段时日,压缩成了几句概况的信息。 “我逐个排查过范围圈里的净土区,现在可能的地点,只剩几个边缘坐标和三角带了。排除所有的错误选项,剩下的不就是答案了吗?” 虽然问题得到了肯定的解答,鬣狗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还以为你有多厉害的方法……原来还是穷举啊。” 宁钰咧嘴一笑,也不在意:“话不能这么说,笨办法也有笨办法的好处啊。” 整条G32国道的路程不算短,猛禽一路飞驰,也总算是赶在日落之前,抵达了这次单程的目的地。 重装的猛禽实在是有些惹眼,还不等宁钰把车开进驿站大门,几个快递员就已经喊了人守在门口,警惕地看着这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陌生载具。 眼看着氛围逐渐开始紧张,宁钰立刻减速,搭手将脑袋探出了车窗,笑着朝驿站众人打了声招呼:“下午好!” 原本还满脸戒备的快递员们渐渐回过神,一个两个打量着眼前这辆硬核过头的载具,纷纷瞪大了眼睛:“……宁钰?!” 快递员的消息传得极快,几乎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驿站。 宁钰才把车停完,告知候鸟三人随意休息,自己马上回来,不用太介意。 谁知刚一推开驿站大门,脚还没站稳,就正面撞上了闻讯冲来的穆家父女。 “你这家伙……又闷声不响地回来。”穆安竹拧着眉,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给了他胸口一拳,“我他妈都以为你死路上了。” “别咒我啊,这不是没事嘛,我好着呢。”宁钰故作吃痛地搓了搓挨拳的地方,朝着他们笑弯起眼。 “我看你们是有什么安心守恒,”穆冬海笑骂一声,抬手就抄了把宁钰的后背,“好不容易这妮子能让老子省点心,你倒开始搞事儿了!” 宁钰赶忙往前一迈,躲了他后续几巴掌:“这次纯粹是特殊情况,不会有下次了!” 穆安竹见他一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哎宁钰,你路上碰到那小子了吗?他之前说是要去找你来着。” 宁钰闻声顿住脚,轻轻点点头,朝她示意着拍了拍腰上的系带:“嗯,我带他回来了。” “……我知道了。”穆安竹落下眼叹了口气,又转声道,“你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就一会儿,我过来拿点物资,还得赶时间去下个地方。” 穆冬海扬起眉,也跟着往吧台走去:“送单子?” “不是单子,是我差不多知道我妈在哪儿了,”宁钰笑道,“我打算过去找她,再把所有事都问个明白。” 穆安竹惊奇道:“……你终于找到了吗?!” “考虑清楚了吗?”穆冬海却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才继续提醒道,“万一又跟基地那样,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想清楚了。”宁钰没有让步,只是笑应道,“你们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行行行,我哪儿管得住你,一会儿就让他们把东西给你装车上。”穆冬海推开吧台边的单侧腰门,俯身搬起一本厚厚的书册,他正捻着页脚找记录,突然就像随口一提般抛来一句,“找到小李了啊。” “嗯。”宁钰坐在吧台前,毫不设防地应了一声,片刻,又忽然反应了过来,“……嗯?你怎么知道?” 穆冬海呵呵一笑,摇头道:“全写你脸上了。” “你那段时间跟鬼上身似的,现在终于变回来了。”穆安竹倚在他边上的吧台椅上,挤着眼揶揄道,“怎么样,和好了没?” 宁钰一点点埋下了脑袋,也难得没再逃避话题,他悄悄瞥了眼窗外的猛禽,热着耳根,轻声道:“……八字还没一撇,我都不一定追得到。” 穆安竹险些没控制住音量,震惊道:“你倒追啊?” “怎么就倒追了,都是男的。”宁钰一蹙眉,又发愁地支手撑住了额角,“不过唯一的问题也是,我俩都男的,但我根本不知道他性取向。” “不好说。”穆冬海啧啧了几声,“小李这样子感觉男女通杀啊,他之前谈的男孩女孩?” 宁钰轻轻摇了摇头:“我找人打听过消息,说是没谈过。” “怎么可能?”穆安竹越发震惊,“你被骗了吧。” “是真的。”宁钰回过眼,左右望着身边的穆家父女,斟酌着转述道,“他们说他……看起来不喜欢人类。” 穆冬海老道一笑,落手撑着台面,望向了窗外的载具:“那是没碰上过喜欢的,要真有什么心思哪儿还藏得住,全世界都他妈知道。” “是吗……” 这结论一出,宁钰脑袋里的热意一下子消散了大半,他回忆着李鸮对待所有人事物的态度,似乎都保持着一个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有余状态,好像也没见他展现过什么世界周知的特森*晚*整*别偏爱。 他轻轻啊了一声,托着脑袋的手只觉得更沉了:“那我岂不是没机会了。” “怎么就泄气了,支楞起来啊。”穆安竹拎起他的胳膊,“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 “我觉得你说得对。”宁钰被她架着手,刚想给自己打气,末了又迷茫地转过头,“怎么争取,完全没头绪。” “这还用我教?”穆安竹两眼一眯,收回手伸出两指一捏,“你要拿捏,拿捏懂吗,拉扯不行就来剂猛的。” 宁钰直觉到一丝不安:“……什么猛的?” 穆安竹站起身,掰起他的下巴打量了几眼,又抄起宁钰的胳膊,往他腰上掐了一把。 “干嘛?!”宁钰痒得差点笑出声,一把拦住了发小试图检查他的手,“你还没回我话!” 穆安竹收手抱臂,看着他万分认可地点了点头:“脸好,身板正,腰也还行,没有短板。” 宁钰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怎么还点评上我了?” 穆安竹看着他满脸严肃,却丝毫没放轻音量:“你就凑到他耳边,说****,再****然后******,我就不信他顶得住。” “……我草!!”宁钰听得脸都快着火了,赶忙伸手捂住了穆安竹的嘴,防止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你哪儿听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我正经问你话,别掺荤料!” 穆冬海在一旁哈哈大笑,完全没有拉架的意思。 穆安竹两手一挣,立刻反驳道:“他们都这么说的!而且荤的怎么了,谁还没个七情六欲了!” 眼看时间聊得也有些久,宁钰也没打算继续再留,便红着耳朵站起身,果断结束了这次莫名其妙就带上颜色的闲聊:“……不说了,亏我还真信你能给我支招。” “怎么不是招?略施黄计也是计啊!” “我说你真够了,万一他是直的呢?”宁钰两眼一黑,根本不敢想那场面得有多丢人,“行了,我走了,下回再和你们说进展。” 他示意着挥了挥手,倒退几步后,就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经过几桌散座时,还笑意盈盈地和众人打了招呼。 门框上的铃铛叮铃作响,门板闭合,阻断了短暂照进大厅的夕阳。 被打了招呼的几人怔在原地,一时间都忘记手上还拿着酒。 那瘦高男人受宠若惊地压下身,低声震惊道:“……这个才是宁钰吧!之前那个是怎么回事?!” “果然啊,新欢才是解决情伤的良药。”壮汉故作深沉地闷了口酒,抬起空杯比向了窗外的猛禽,“他那副驾上坐了人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花臂饶有兴趣地转过眼,感慨道:“你们看见那人了吗?不比那雕鸮好多了。” “呃,也不一定。”另一头的周洋叹了口气,沉默地端起酒杯,他默默抿了口酒,如同看透一切般淡然道,“他副驾上的那个就是雕鸮。” 三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雕鸮啊……等等。” “——你说那是谁?!!” 第102章 第102章 她到底做了什么? 红色的笔迹在地图上划下了最后一个排除记号。 否定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 最后的答案也就正如宁钰所想,落在了唯一空余出来的三角带上。 他刚收回笔,一旁的李鸮就已经比对完了二人手里的地图, 简单总结道:“路被辐射覆盖了。” “覆盖?全部吗?”宁钰闻声转过头, 把从驿站带来的新地图和旧地图一对照, 果然就看见了那三面扩张了不止一星半点的辐射圈。 旧地图上的三角带面积不小,甚至还延伸出了一条狭长的边道, 而在新地图中, 那块边角却已经被完全吞没, 只剩下了一块不规则的类三角形净土区。 “全部, ”李鸮落下手, 点了点新地图上的山路, “基本都出入在辐射区外圈。”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走?”杨飞辰听得焦心,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 他坐在驾驶位上频频回头, 像是催促似的, 左右看着换到了后排的宁钰和李鸮。 他那视线实在灼热, 宁钰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 才决定给个大方向, 先把这小子稳住:“暂时先沿着国道朝东开吧,我们再盘盘后续进山的路。” “好嘞,就等你这句话了!” 油门带起一阵喧嚣的轰鸣, 甩动车尾,摆出了一道完全区别于往日的夸张弧线。 考虑到整趟行程的路程并不短, 四人就协商着路上交替驾驶,既确保每个人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也不至于因为疲惫而耽搁计划。 杨飞辰惦记了这车许久, 这回也总算是得偿所愿地握上了眼馋多时的方向盘。 另外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地图上错综复杂的山道,宁钰将两张地图的三角带叠放在一起,平铺在中央的扶手台上,便于直观地判断比较。 “既然都在沃土区,也就没什么可挑的了。”鬣狗向左侧过头,视线简要地扫了一圈,“无非就是看求稳还是求快,反正高低也免不了一场恶战。” “最想的情况,当然是能不打就不打。”宁钰指向了一条较为平缓的长路,示意道,“这一条,虽然全路线有点长,但是两个辐射圈的叠加地段也不多。” “辐射最强的地段也只是在中段区域,路程差不多在十分钟上下。”他的手顺着路线一路推进,一直深入了被挤压的净土区之中,“按我们车上的战力,平安撑到三角带,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鸮轻轻颔首,仔细看了几眼地图,又伸手点了点宁钰手旁的岔路:“后半程可以走这里。” 宁钰回过眼,立刻望向了他手落的方向。 李鸮提议的路段虽然处于两片辐射区的叠加区域,但距离却是与三角带接壤的山路中最短的,预估耗时也只有原程的三分之一。 即便危险程度也随之上升不少,可考虑到有二人的能力把关,所以大概率应该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三人简单一合计,立刻就达成了共识,整合完整条上山的路线,就将地图转交给了某位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驾驶员。 杨飞辰被喊回神,跟着宁钰简要的解释,很快就吃透了他们的计划,只是跟着跟着,他的注意力就突然跑到了其他的地方上。 “哎宁钰,我那惊世之作呢?” 他一下在后视镜里发现了什么,赶忙回头看向了宁钰干净的脖间。 宁钰顿了顿,又立刻反应过来了他在提什么,咧嘴笑道:“我之前给用了,果然厉害,你还有多的吗,能再给我一颗吗?” 杨飞辰被捧得飘飘欲仙,听他这么一问,反而哎了一声,应道:“原版的不行,低配的要多少有多少。” “我那颗还是原版?”宁钰正奇怪着,一旁的鬣狗就叹了口气,满脸无语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那东西的核心都是偷他师傅淘了好几年的原料做的,他哪儿来的本事能再做一颗。” “怎么还拆我台!”杨飞辰不服气,眉毛一横,转过头就愤愤地睨向鬣狗,“那也是我做的,不就是我的本事?” 他这一转头,连带着方向盘和车头都跟着摆了起来,李鸮直接给了他椅背一脚,无语道:“没人说你,看路。” 杨飞辰被踢得老实,也无处发作,只能恨恨地抓着方向盘,一撇嘴就开始嘟囔:“我们不是去找宁钰的妈妈吗,那鬣狗过来干嘛。” 鬣狗瞥了他一眼:“你和雕鸮不也来了?” 杨飞辰直接起了劲:“我们这是陪宁钰来的!” 鬣狗哦了一声,敷衍地接了话:“那我也是陪他来的。” “你跟他也不熟吧……”杨飞辰迷惑地皱起眉,看着她缓缓挪远了几分。 宁钰也不介意,弯起的眉眼笑得明朗,他压下腰,落手撑在后排的中央,探着头就朝副驾驶望了过去。 “不过要这么说,我其实也不怎么知道我妈的过去,之前最多就是听你们的话半蒙半猜。”他朝着鬣狗笑道,“你如果方便说的话,我还挺想听听你们以前的事的。” 李鸮也在旁边安静听着,跟着他把目光转向了副驾驶上的鬣狗。 鬣狗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软磨硬泡烦得不行,只能啧了声舌,草草开口道:“也没怎么样,听个响就得了。” 车厢里的小辈一下子都保持了安静,等着她继续往后讲述。 “我和林雪雁,在研学时期是同一个导师门下的学生。”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面,平平淡淡道,“曾经的某段时间,也算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宁钰轻轻抬起眉,对这情况感到有些意外:“某段时间?” 按鬣狗之前展露出的态度来看,她反而更像是在针对某个不对付的对手,完全看不出她竟然会是林雪雁的好友。 “都不知道多久前的事了,”鬣狗轻笑了一声,却意外地没再掺杂其他的情绪,“她就是个百分百的怪人,你根本琢磨不透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杨飞辰两眼一瞪,立马打断道:“有这么说别人妈妈的吗!” 宁钰倒觉得十分新奇,他见过的人给林雪雁贴的标签都各不相同,而鬣狗的说法却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方向,让他从一个新角度,又多了解了自己这位谜团重重的母亲几分。 鬣狗懒得搭杨飞辰,只是轻描淡写地回过头,静静打量起了宁钰。 “因为她,我才去投递了至生命的新项目,也就是你们在第一基地里看到的,针对第一颗陨石的研究计划。”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像是在随口转述着别人的经历。 “显而易见,我入选了。虽然和她分到了不同保密级别的组别里,但至少也是在同一个实验室里工作。” 宁钰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当时负责的是动植物这一块的实验?” “因为我的底线,就是绝对不碰任何人类实验。”鬣狗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转回了视线,“但是她不一样。” “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突破原则,哪怕是……” 她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牺牲她自己。” 牺牲自己? 宁钰闻言轻轻皱起眉,脑海中立刻回忆了起不久前,鬣狗也曾提到过,母亲……似乎是把实验做到了她自己身上。 可光从林雪雁和宁文斌的对话情况来看,她又确实好像没有任何异常。 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带着她宏大的秘密计划,试着邀请过我入队。但是她想错了,”鬣狗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我不过是个只喜欢顾着自己的普通人而已,除了利益,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 “我和她不一样,”她像是失了兴致,出口的话音带着几分烦躁,似乎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我没兴趣,也没那个精力去做能力以外的事。” 宁钰一时间还有些没缓过神,脑海中还在消化刚才听到的所有信息,不仅是因为鬣狗与母亲的复杂过去,更多的还是那些他无意间从鬣狗话中捕捉到的零碎信息。 “天灾前的矛盾,那都不是事儿,”杨飞辰伸手打过方向盘,好奇地问了一声,“我们这回要是能找到她,你们还会和好吗?” 鬣狗托腮望着窗外,轻飘飘地应了句:“不重要了。” 沙沙的车轮声在无尽的黑夜中渐轻,猛禽停在了三角带山丘前的净土区内。 黎明前的夜晚黑得像是能吞没所有光亮,四人借着车内灯分配完枪械弹药,又按照座位,做足了所有武装准备。 反复确认完了上山的路线,鬣狗朝着暗处吹起一声指哨,呼唤着所有游走在外的狗群,准备集结警戒。 短暂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天边升起的橙红光亮铺满大地,立刻洒在了猛禽漆黑的车身上,落下了一道温热的红光。 车轮沿着既定的路线加速驶去,直接冲上了一条完全没有道路模样的原始野路。 辐射区的压力骤然落下,宁钰的眉头一压,像是警报苔一般,立刻出声提醒道:“小心,我们进沃土区了。” 随着信号出口,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像是瞬间盖上了一层去色的滤镜,它们带着流转的灰雾,平静地生长在狭长的道边。 那些频颤的枝条在车身驶过自己的阴影下时,立刻如长鞭般抽落,带着一声唰的声浪,直劈向猛禽的车厢。 「衰亡。」 混响的指令在车厢内轻轻回荡,抽落的异化树枝来不及收停,在砸到车身的前一秒,瞬间瓦解成了一堆黑色的碎屑,落在车顶,如同下了一场簌簌的阵雨。 宁钰喘了口气,感受着许久未见的负荷,抬手又补了几枪。 “我靠……再看多少遍都还是觉得好牛逼,我也想要!”杨飞辰紧抓着方向盘,一边盯着随时可能出现异常的路面,一边又频频想回头往后观望。 李鸮几枪解决了几个低威胁性的异化体,他回过头,看着宁钰有些疑惑地眯起了眼。 宁钰后知后觉,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把能力恢复的事告诉他,只不过眼下的时机并不合适,他来不及解释,便也只能匆匆道:“一会儿再和你细说!” 路线的前段行程都处在沃土区外圈,出现的异化体即便有攻击意图,也能被众人的攻势轻松解决,周围的狗群如同游荡的巡逻队,直接在猛禽的前后,开辟出了一条绿色通道。 然而越接近辐射中段,周围的环境就越昏暗,像是弥漫着一层看不清的水汽,将视野泡在了一层朦胧的白雾之中。 两侧的异化体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型,浓稠的灰雾在缓慢流淌,像是层挥之不去的厚重阴霾,一点点吞没着东边升起的日光。 潮湿的空气越来越明显,宁钰在窗边下意识地垂下眼,却在原本干燥的车身上,看到了大片凝结滑落的水珠。 ……不对,这里的湿度怎么会这么高? 只是还不等他疑惑多久,一道陌生的精神接口就突然扫过了他铺开的意识突触。 后排的二人几乎同时动作,宁钰回过头,立刻和同样察觉到异常的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什么东西跟上来了。 第103章 第103章 雾里有问题。 “注意后面, 好像有东西追上来了!” 宁钰收回望向车尾的视线,侧过头立即向前排的二人提醒着,他抓着窗框, 迅速把身体的重心落回车厢之中。 杨飞辰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 虽然没看见车后有什么异常, 却还是二话不说,冲着油门就是一脚:“收到!” 车轮嗡嗡震响, 突然加速的推背感打断了鬣狗出膛的枪火, 她顺势松开扳机, 抬手落在嘴边, 吹出了一阵清脆的指哨。 哨响如同一道集结的信号, 游走在道路两侧的异化犬队接连撞开潮雾, 踏着逐渐整齐的密集步调, 紧紧跟到了车尾后方。 宁钰靠在车窗边, 视野中满是涌动的半透明细线, 线段如网般贯穿连接着周围的异化林, 牢牢牵制着每条异化枝干的举动。 可当他再次牵引细线, 尝试接驳那道陌生的精神接口时, 意识突触却像是被蒙了一层厚重的覆膜, 始终在连接之间拦着一道间隔。 宁钰无法清晰地确认那道接口的位置,只能透过潜意识的本能反应,隐约察觉到它似乎正在缓缓靠近。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加之他们现在又处于沃土区的中段,那直观的猜测几乎呼之欲出, 立刻就落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恐怕是个相当棘手的高辐射异化体。 心口的警铃开始沉闷作响,他回过头,下意识地把目光抛向对侧, 匆匆问道:“李鸮,你看到什么了吗?” 李鸮却难得双眉紧锁,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应道:“没。” 宁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连你都没看到?” 反常的状况接二连三,纵使心态再好,他也没法再硬着头皮,继续维持这副表面的冷静了。 宁钰做了几次深呼吸,抬臂托紧了手中的枪。 脱口的指令在毫不间断地控制四周攻来的异化树枝,替他余出了足够的警惕,去留意车尾的任何一道风吹草动。 哼哧的粗重吐息从对侧的窗边闪过,异化犬队的头犬迈着矫健的步子,迅速从猛禽的右后方加速赶来。 那经由二次异化的毛发在狂风中更加汹涌,像一团狰狞的黑色飓风,正逆着奔跑的势头,一路席卷到了副驾驶的窗边。 鬣狗倾过身抵在窗口,像是和头犬做了什么简单的交流,在几声音节不同的哨响声后,那头犬昂首低嚎了一声,便自主放慢了脚步,重新融回了后方的犬队之中。 “狗群的嗅觉和听觉都被有意干扰了,”鬣狗拉开枪膛,落手填充着弹药,她语速匆匆,神色凝重地朝三人转述道,“它们在后面没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异常?不应该啊……”宁钰皱起眉,某个瞬间甚至还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自我怀疑之中。 可转念一想,如果这真是错觉,那李鸮又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和他作出同样的判断? 他的话音被高速运转的引擎声吞没,车厢内的众人一时间全部陷入了沉默,布满碎石的崎岖路段托起了猛禽的车轮,在接连不断的颠簸下,强行减慢了他们前进的速度。 距离驶出辐射中段至少还有七八分钟的车程,可眼下的情况却越发脱离掌控,附近的异化林还在时不时抽动着枝条,像是在对他们这群唾手可得的猎物,施加着最后的恐吓。 随着穿行路线的加深,周围的雾气就开始变得越发浓重。 视野的可见范围几乎呈断崖式缩减,整片前车窗已经完全被朦胧的水雾覆盖,甚至连道路上空的那片低气压中,都像是弥漫着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纱状物。 逐渐收窄的路况越来越复杂,山路两侧是最原始的错综林带,林带和路面之间只隔着一道不宽的细缝,一个不留意,就会立刻被别住轮胎,连车带人一口气全翻进林地里。 掌握着全车命脉的杨飞辰不得不减慢车速,他控制着方向盘的手上起了一层冷汗,只能打起八百分精神,全神贯注地警惕着路面上会出现的所有威胁。 只是异变永远来得猝不及防,猛禽的轮胎刚从高速运转的灼烫中冷却下来,还没转过一处平缓的拐弯,摆过的后轮就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极为刺耳的呲啦声。 “……怎么回事?” “草,底盘挂住了!”杨飞辰的肩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大骂一声,他立刻落脚猛踩油门,试图靠暴力手段,强行挣开后轮上的禁锢。 时速表盘上的指针随着几道震响,立刻转向了接近极限值的红色数值上。 胎面在泥泞中搅出了吱吱的细密声响,摆动着掀起了一大片飞溅的泥点,轮毂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缠紧在原地,只能如打滑般,留在原地前后打转。 挣扎的猛禽停在泥泞中疯狂振翅,却又毫无进展,像是要被拖入什么深潭泥沼。 在沃土区多停留的每一秒都是变数,李鸮当机立断,提起枪,推开车门一迈腿就跨了出去:“继续给油,我去检查。” “我跟你一起。”宁钰托着枪,紧跟着他推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 未知的情况谁都无法提前作出应对,他没法心安得地看着李鸮独自面对威胁,而恰好他也好奇车尾后方的情况,正好就借着搭手之由,好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双脚落在潮湿泥泞的路面上,拖起了一阵让人不太舒服的粘连感。 空气中的水汽不声不响地附着在了皮肤上,随着时间推移,又一点点渗透进了每个毛孔。 那反潮的体感有些折磨人,像是有自主意识般,带着空气中浓郁的土腥味,一道往宁钰的身体里猛钻。 宁钰皱起眉,搓了把生寒的胳膊,落手抓住了后方的车斗边框。 他的眼前一片白茫,甚至都看不清一米之外的情况,如果不是车尾灯的红光实在晃眼,他甚至差点摸不到后轮的方向。 ……这么窄的视野范围,他们要怎么应对那个高辐射的异化体。 思来想去,宁钰还是沿着车斗快速绕向车尾,他几下拨开眼前的水雾,低声喊了一句:“李鸮?” 不等他再继续往前落下脚,一只从下方抬起的手就径直挡住了他的动作,带着一声低叹提醒道:“看路。” 宁钰的脚步一顿,刚循声低下头,就看见了半蹲在身前不远处的李鸮。 他顺势朝着挣扎转动的车轮移过眼,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立刻哑在了喉头:“有什么发现……我草。” 猛禽后方的两只宽轮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黏膜,像是拴了一条条张开的血肉系带,被牢牢拖死在了原地。 那抻开的半透明膜层像是某种筋膜组织,与轧在轮胎下的大滩皮肉似乎是同种物质,都充斥着大片大片的黑红色脉络。 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硬是扛住了猛禽的全马力冲刺,甚至连斩落的刀刃都像是在劈开水流般,完全没有任何能着力的切割点。 李鸮没有起身,抽出腰带上的手枪直接就是一串连扫。 火光照亮了猛禽的整个车地盘,那些粘稠的半透明粘膜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车底,像是一层覆膜般,紧紧贴合在了车上。 受击的部位在子弹穿过后向内蜷缩翻起,不一会儿就像是融化一般,融断了所有皮肉,又重新凝结在了轮胎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像是异化体。”宁钰的眉头紧蹙,喉间莫名有些反腥。 他强压下不自觉的反胃,双眼刚切换至低维视野,那些细线上的虹光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来回频闪,像是有人在反复按下开关键一般,暂时剥夺了他对于自己能力的操控。 而比起他这头,李鸮那边的情况显然更加明显。 那渐渐升起的雾气一点点盖过他生辉的左眼,在那道越发深邃的光亮下,反而变得更为细密,如同一层轻薄的细纱,一点点将人压迫于无形。 「李鸮!」 宁钰的判断来得极快,立刻打断了接口处还没成型的紊乱高温。 李鸮的脖颈上已经渗出了一片薄汗,滚落的汗珠顺着他突起的血管,直直地划出了一条条蜿蜒的湿痕。 他撑着膝盖直起身,朝着宁钰轻声点头致意,便落手推在了车斗的半厢门上:“雾里有问题,我们得速战速决。” 杨飞辰迟迟不见进展,等得有些烦躁,干脆直接从车窗探出头问道:“看清了吗,怎么回事啊?” “给油,”李鸮应过声,趁着能力开启,他辉亮的眸光一凝,直接绷紧双臂,猛地朝前压了过去,“老办法,推出去。” 宁钰也卯足劲,跟着他推上了猛禽的车斗一角。 几声指哨响过,异化犬毛烘烘的脑袋也搭上了猛禽的车尾,鬣狗带着犬队和二人一起向前推动,力道之大,甚至连车身都开始频频抖动。 杨飞辰的油门踩得一次比一次响亮,可每次的轰鸣都带着一阵空转,整辆猛禽像是被钉死在了路上,无论众人怎么动作,都始终纹丝不动。 油门声渐渐消散,周围的雾气又再次聚集了起来,似乎是在狩猎一般,又将空气中的湿度拔高了几分。 一颗凝结的水滴沿着李鸮的手臂骤然划落,像是一下拨动了某条反应的神经,他突然抬起眼,直直地盯向了猛禽车顶上加装的那只置物架。 宁钰察觉到他的视线,紧随着就抬头朝车顶望去。 那漆黑的金属框架之间,不知什么时候放置了一个不规则的漆黑物体。 那物体的质量不轻,车身的震颤只能带动它轻轻摇晃,外层的质地看起来与置物架如出一辙,像是某种做工粗糙的金属制品,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钰盯着盯着,却总觉得它好像不是个死物。 ……奇怪,这东西也是候鸟带来的吗? 厚重的雾气阻挡了宁钰的接驳,像是涌过的浪潮一般,顷刻就将整辆猛禽吞噬淹没。 砰砰砰! 浓雾封锁视野的瞬间,出膛的弹道就立刻划破水雾,撕开了一道道短暂的视野缝隙。 一道金属色的畸形身影爬在车顶的置物架上,它弓起的后背生着几根狰狞的棘刺,布满大小疙瘩的皮肤凹凸不平,一对外凸的眼珠紧密地藏在了眼皮的褶皱之间。 “把他放下!……” 呼喊伴随着枪响与指哨,瞬间攻向了驾驶室的方向。 而那东西却只是狡黠地扫了一眼紧追而来的三人,便像是鬼影一般,卷起被尾巴勒至昏迷的杨飞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第104章 第104章 「你,好。」 而在几分钟之前, 那只异化体却硬是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静静蹲在了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浓雾再次汇集,置物架上只剩一片空空荡荡。 “别跟丢了!” 鬣狗盯着雾气合拢的方向, 立即抬手, 吹出了一声转调的指哨。 几只冲在前方的异化犬得到信号, 在一声长嚎后快速拧转脚步,像是一支支离弦之箭, 循着地面上稀薄的气味, 就直奔着林地深处追去。 留在后方的异化犬几步回身, 牢牢守在了猛禽车边, 如同回应指令般, 接连发出了看守就位的低吼。 头犬领着剩余的犬队紧跟在三人身边, 沿着探路队留下的记号, 撕开了拦在众人眼前的雾气。 林地间的空气湿度似乎比路间还要高上不少, 土壤像是已经被水汽完全沁透, 在几近黑色的泥泞中, 清晰而完整地留下了几串并行的脚印。 异化犬的爪印交叠着落在泥地两侧, 刻意留出了中间那串属于异化体的怪异脚印。 那脚印接近于一个成年人的平均大小, 只有一条小臂长, 印出的形状呈一个打开的V字形,在那些不对称的凹陷中,还能隐约看见几片密密麻麻的鳞甲状痕迹。 印迹穿过异化树木, 方向明确地朝着林内延伸。 三人循着脚印一路追踪,在终于抵达一处林内的平坦空地时, 却刚好和前方徘徊的探路犬队碰了个正着。 脚印戛然而止,凭空消失在了场地的中央。 李鸮观察片刻,便立即蹲下身, 伸手在下陷的脚印痕迹中对比起了什么。 宁钰正搜寻着异化体可能的藏身位置,结果刚一低头,就一眼看见了李鸮这有些突兀的举动:“脚印有问题?” “杨飞辰没跟它一起。”李鸮抽回手,侧过头看向了他们来路的方向,解释道,“脚印浅了很多,估计是临时把人放在其他地方了。” “它为什么这么做?”宁钰不解地皱起眉,看着周围逐渐开始泛白的雾气,有些焦虑的心头忽然就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不知道,”李鸮回应着直起身,发亮的眼眸一寸寸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像是提醒般低声道,“别走太远,它在试图把我们拆散。” 话落片刻,三人就立刻拉近了几分距离。 时间刻不容缓,在得知那异化体可能把杨飞辰藏在了其他位置后,鬣狗重新下达指令,让再度汇合的异化犬队保持队形,继续全力搜寻。 她握着枪,回头瞄了一眼宁钰,像是无意般平静地反问道:“这回怎么不用你的超能力了?” 宁钰的视线一顿,握着枪身的手微微发紧,他察觉到鬣狗语气中隐约的负面情绪,可一时间却又只能苍白地解释着自己的情况。 “抱歉……这些雾的干扰太大了。” 他再次切换至低维视野,在强行催动下,所有的细线像是沸腾般起伏翻滚,却还是无法精确地找到那道游离在外的精神接口。 “我还在尝试摆脱它的影响,所以暂时还没法像控制其他异化体那样……” “不关他的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李鸮在一旁突兀地打断了这声解释,不容反驳地接过了鬣狗的话头,“我出现的警戒漏洞,我承担后果。” “行了,没说你家犊子,人找到了再说吧。”鬣狗懒得接他话茬,领着队伍,就缓步跟在了四下寻路的犬队后方。 宁钰心头有些五味杂陈,他侧过头,悄悄望着走在身旁的李鸮,轻声叹道:“谢谢……但这也不是你的问题,你其实不用这么说。” “只是实话实说。”李鸮没有看他,反而给了个更加明确的回答。 宁钰深知自己拗不过他,也没法再给之前的话打什么补丁,他回正森*晚*整*眼,只能全力挣脱起雾气带来的失常。 细线在白雾间穿梭挣动,一道道仿佛生物电般的虹光来回流淌,像是兴奋到极点,在视野中又一次出现了无序的频闪。 只是还不等他试出什么应对之策,一股潜意识中无比熟悉的凝视感,就像是一阵突然刮过的凛风,径直扫过了宁钰全身。 那寒凉的体感真实至极,就像在他的头顶洒落了一把冰霜,带着难以消融的低温,直直灌进领口,蔓延向了整片后背。 宁钰的脚步一顿,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摸了把隐隐生寒的后脖颈。 又是那种感觉。 李鸮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立即驻足问道:“怎么了?” “感觉……有人在看我。”宁钰皱起眉,盯着自己脚前那片潮湿的泥泞,视野的边缘却开始一点点渗出了弧形的虹光。 身上的被注视感越来越强烈,肩头的寒意像是堆成了积雪,寂静的耳旁落下了雪花的细微声响,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开始带上了发白的水汽。 不对,现在不是夏天吗? “……下雪了?” 疑问落地,他抬起头,周身的一切却都不知在什么时候全部消失不见了。 没有李鸮,没有鬣狗,没有他先前所处环境的任何痕迹。 视野所及,只有那片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纯白雪原。 宁钰的呼吸险些停滞,浑身的器官仿佛都在此刻被冻结紧缩。 像是发现他终于意识到了现状,那道彻骨的寒意瞬间露出了獠牙,沿着他被雪水打湿的裤腿,径直渗入了皮肤,顺着血管,将难抑的湿冷送至了全身。 从一开始的模糊幻象,变成越来越清晰的雪域场景,到现在甚至还出现了真实到压迫呼吸的寒冷体感。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宁钰长长呼出一口带着体温的白气,看着飞落的积雪没过了鞋面,像是在催促般,裹起凌冽的寒风,将他赶往了远处的山脊。 脚步在低温下越来越慢,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的机械,只能在僵硬地调动下,缓慢地重复着迈腿落脚的动作。 而在这之前,他也从没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回到过这片雪原。 他不知道是什么在催促,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只是顺着风雪的指引,一步一步走到了山脊的最高点。 澄澈的天空透着一抹怪异的冰蓝,高度饱和的颜色被远处的日光照亮,看着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刺眼。 随之而来的凝视不带有任何情绪,一如既往地静静落在宁钰身上。 那道梦魇般的声音不轻不响,终于在时隔数日后,再一次回响在了脑海之中。 「你,好。」 宁钰已经没有回应的余力,只是安静地判断着声音之后的信息。 那声音听不出男女,也分辨不出年龄,只是语气平淡,不带有任何情绪,字正腔圆地念读着每个字的音节。 它似乎并不需要回应,在说完那句人类最基础的问候词后,便再一次消散在了风雪声中。 只是这一次,宁钰却觉得浑身都在不自觉地打颤。 日头高悬,头顶的天光也随之越来越盛。 像是有什么预感般,他一点点朝着天空抬起了头。 冰蓝色的天空中似乎有一片倒扣的山丘,那若隐若现的绵延起伏藏在深空之中,粘连的丝状边线从中央向外铺开,空出了一颗巨大的深邃圆孔。 不知怎么的,宁钰鬼使神差地盯着那中空的圆孔,而下一秒,就见那圆孔极为缓慢地向内收缩,安静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片蓝光根本不是什么天空,而是一只大到占据了整片天幕的眼球。 压迫感如同洪水般瞬间将宁钰淹没,窒息随即而至,可他的四肢却无比僵硬,完全没有任何动弹的余地。 缺氧的灼痛从肺叶开始向外扩散,求生欲掐紧了双手,不等宁钰作出挣扎,一道橙金色的辉光就径直劈开幻象,强势地胜过幽幽蓝光,瞬间铺满了整片雪域。 “……!” “宁钰!” 呼喊终于传进了耳畔,宁钰一下子倒过一口气,被那突然冲进肺部的空气呛得咳嗽了起来。 他试图克制着胸口的剧烈起伏,紧攥的双手越抓越紧,可身上却始终没有感知到任何刺激的痛觉。 “保持呼吸。” 清晰的低沉嗓音带着指引,平稳地落在耳边,终于洗去了眼前挥之不去的眼球残影。 飙升的心率终于开始回落,宁钰的视线渐渐聚焦,终于重新看清了眼前这片泛着白色雾气的异化林。 “我,我看见……”他紧抓着不久前的记忆回过头,可刚一落眼,就看见李鸮的身上溅满了黑红的狰狞痕迹,“怎么回事?!” “那只异化体带走了鬣狗,狗群现在正在追踪。”李鸮的语气不疾不徐,他落下视线,瞥了一眼不远处那截被自己斩落、还在不断渗出浊液的残肢,“不过也跑不了多久了。” “她没事吧?!”宁钰的肩头一跳,赶忙匆匆站起了身。 只是刚收回手,他这才发现李鸮的手臂上,全是被自己生抓出来的半月形血痕。 难怪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合着用上的力是全掐别人身上了。 像是知道他会说什么,李鸮先一步打断了他没出口的话,直接解释道:“暂时没事,她准备直接去巢穴看看情况,这也算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那你呢?”询问脱口而出,宁钰看着李鸮手上那些渐渐愈合的泛青血痕,还是一点点埋下了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之前抓的是你。” 见还是没拦住他的道歉,李鸮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般朝他勾了勾嘴角,应道:“别在意,没事。” 虽然人是这么说,宁钰却还是觉得有些愧疚,他盯着那片醒目的红痕,却发现只在短短几次呼吸间,那些痕迹就愈合得只剩下了一片薄薄的血痂。 所以李鸮说的没事……也就真的只是没事而已,他掐出来的这几道伤口,恐怕还不够人能力塞牙缝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那只在二人身边巡视的异化犬就像是突然嗅到了什么气息,一下子顿住脚步,开始在同一个方向来回徘徊,示意般朝着李鸮低声咕噜了起来。 “走。”李鸮也了然地回过眼,他伸手拍了拍宁钰的后腰,便向着异化犬示意的方向稍稍偏过头,低声道,“找到东西了。” 第105章 第105章 紧握的手。 奇形怪状的枝桠在浓雾中无声摇晃, 像是一条条沉默的毒蛇,正盯着明处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扑袭绞杀。 雾气中的可见度几乎降到了极点, 宁钰抬起眼, 勉强环视了一圈身周的环境, 可除了李鸮,就只能看见几片模糊的黑影轮廓。 “跟紧, 别落单。” 李鸮的声音跟着回身的动作落在了雾里, 他挎起枪, 抬手吹了声指哨, 示意异化犬开始行动后, 便落脚上前, 紧随着那串刚印下的爪印拨开了迷雾。 雾气浓郁得像是一团胶质, 只会在漏出缝隙的瞬间短暂停顿, 而在片刻后, 又会重新聚拢, 飘散成最开始的模样。 宁钰匆匆收回视线, 迈开步子紧跟在了李鸮身后。 只是不管他跟得再近, 那些白雾却还是无孔不入, 找准时机就会填满他们之间的间隙,像是时刻都会把身前的人当着他的面吞没抽离。 这得贴多近才算不落单…… 他再次迈大脚步,紧跟着就在心底闷闷地嘟囔了一声。 虽然知道李鸮在有意地等他跟上, 宁钰却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那些时不时钻进来的雾气像是在挑衅一般, 想方设法地隔开他们的距离,企图逐个击破。 叛逆心一下子涌上了脑袋,他抬眼望向前, 就在泛白的视野中,看见了那一如既往被挽至手肘的衣袖,展露着早已愈合了所有伤口的流畅小臂。 臂腕下的手垂在身侧,正随着步调,自然地轻轻摆动。 那延展着青筋的手背舒张,五指虚握着微微内扣,悬在半空的指尖随意地擦过白雾,又像是随时会发力般,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攻击性。 宁钰盯着盯着,突然鬼使神差地加快了步调,他几步追到李鸮身后,抬起手,也没多想,就径直把手塞进了那片空余的掌心之中。 指尖无意地穿过了指缝,轻轻勾住了交叠的手指,那从未触摸过的粗糙掌纹带着体温,顺着紧贴的皮肤,一点点回渡向他的掌心,掠起了一阵无法忽略的急促心跳。 前进的脚步同时停顿了一瞬。 李鸮却没有抵触,只是在再次动身时放慢了步子,像是询问般稍稍回过头看向他。 后知后觉的意识加速了心跳,像是血管中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飞速攀升的体温不受宁钰控制,带着升起的红又一下子跃上了他的耳尖。 迈不出第一步就永远得不到答案,他咬咬牙,也没再回避,就这么保持着原样,紧紧握住了李鸮的手。 “不是说别落单吗?” 这一声问得毫不犹豫,就像他完全没有其他心思一般,无比光明磊落。 所以哪怕结局并不如意,他也可以不用那么狼狈地收手撤离。 心跳的下一秒,回应却超出了所有预期的设想。 那意料之外的力道轻轻裹住了指尖,反握起他的手,带着一道细微的笑,缓声道:“嗯,抓紧了。” 嗓音平平淡淡,相握的手却牢牢牵着他,将同行的步频逐渐同调,一路跟上了前方快速开道的异化犬。 宁钰清了清嗓,压低了声音,故作云淡风轻地掩饰着心底的喧嚣:“它找到什么了?” “不知道,但是距离不会太远。” 李鸮应声回答,可刚偏过头分辨着什么,就像是被突然刺激了一般,瞬间皱紧眉,不适地眯起了双眼。 他这变化来得突然,宁钰几乎是立刻反应道:“怎么了?” “感官被放大了,”李鸮的眉眼低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有些烦躁道,“听不清,很吵。” 很吵? 宁钰有些不解,在心底又低声复述了一遍他的描述。 他仿照着李鸮的姿势转过头,可雾气中却是一片平静的沉寂,别说吵闹,唯一的动静,好像也只有远处那几片细微的风吹树叶声。 因为异化基因,李鸮的感官本来就比普通人敏锐不少,可他现在的情况,却像是被强化过了头,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激起他相当强烈的下意识反应。 而从一开始,他的眼睛就亮着橙金色的辉光,像是盏不熄的明灯,在蒙眼的白雾中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可奇怪的是,在这片异化林之中,宁钰却并没有感知到任何能催化李鸮的嵌合体,李鸮的表现也十分稳定,并不像是他被动开启能力时展现的激烈情绪。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什么东西在影响他?或者说……在影响他们? 宁钰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决定先控制住李鸮的状态,再做往后的定夺。 接驳与控制像是呼吸般自然,将那些凭空多余的强化一并抚平。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回落,李鸮默不作声地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宁钰一下子还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不远处还在细嗅气味、分辨方向的异化犬,正好把话题往别处一挪,轻声道:“你们还有什么发现吗?” 异化犬再次行动,李鸮带着他紧跟上前,转述道:“鬣狗之前接手过类似的异化体,大致猜到了它是什么东西。” “她接手过?!”宁钰有些震惊,可惊讶刚出口,却又想到了鬣狗研究员的身份,加之她特定的研究方向,有过这种经历好像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李鸮应了一声,继续道:“是某种爬行类,攻击力不算高,但具备很强的拟态能力。” 宁钰接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不久前在置物架上看到的场面:“难怪那个时候它看着像金属,难道是在模仿置物架?” “大概率,”李鸮轻轻点了点头,“但消息只基于辐射外圈,我们现在处在沃土区中段。” “所以没法确定,现在这只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宁钰默默点了点头,皱眉消化着眼下的情况,那股强烈的不安笼罩在心头,一时间甚至盖过了他不久前的欣喜。 前方的异化犬甩了甩长尾,像是锁定目标般,突然昂起头吼叫了几声,就立刻领着方向,朝着一处林间小道狂奔而去。 小道向内延伸,连带着雾气也变得渐渐稀薄,路段的尽头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四周的异化植物像是都被清剿一空,只留下了几个还缠绕着异化体灰雾的朽木桩。 空地的中央蹲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背对着小道,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般,一动不动。 宁钰看着那道背影,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一旁的李鸮和异化犬则同时停下了脚步,无声地将距离保持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 找到目标的异化犬轻轻落下脚掌,它静静龇着牙,游走在空地边缘,正在伺机寻找着一击毙命的绝佳角度。 李鸮单手从肩上翻下枪,紧跟着观察起了那道怪异的人影。 宁钰正在匹配着记忆中的背影,刚想学着人单手翻枪,却始终感觉别扭得不行。 他低下头,看着还被牵住的手,一下子有些莫名慌乱。 可看李鸮好像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就只能示意般地轻轻挣了挣指尖。 好在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暗示,自然地卸了力,二人都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各自托起了枪身,注视着那道身影,沿着不规整的空地边缘,缓步绕了过去。 空地中央的身影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一般,浑身湿透。 他似乎是无法坐下身,曲着双膝,整个人前弓成了一只熟虾,正抱着自己的腿,无声无息地望着前方。 那头被淋湿的短发贴着头皮,一身被泥泞覆盖的宽大衣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落在有些窄小的骨架上,直直地从肩线位置垮了下去。 光从身形来看,这人的年龄应该不算大。 而没时间再观察多久,那人就像是发现了他们的视线,脑袋几下调整,就一下子回过了头,静静地将目光转向了他们。 宁钰的动作一顿,聚焦的视线在一瞬间撑大了眼睛。 “……杨飞辰?!你怎么……” 可还不等他迈脚上前,一旁的李鸮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面色凝重地把他拽到了身后:“不对。” 宁钰下意识地止步,却还是不解地转过了眼,而下一秒,那平静望向他们的杨飞辰,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一个状态。 他背对的蹲抱姿势突然变成了四肢着地的爬行动作,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密集的细小颗粒,像是翻过的海浪一般,一层层涌过了肉色的弧度。 一对无神的双眼越来越失焦,连带着眼球也一并开始外凸,那渐渐撑松的眼皮搭在眼睛上,却丝毫不影响他注视着二人的目光。 熟悉的面孔上挂起了怪异的笑容,渐渐脱离了人类五官的比例,张开了咧到耳根的鲜红嘴角。 不对…… 宁钰下意识地抬起枪,视野中的低维细线仍然裹着一片厚重的覆膜,他瞬间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只蹲在他们车顶的异化体。 扳机还没来得及扣下,一条长舌就直冲宁钰的面门破空袭来。 本能地后撤与身旁的反击同时而至,血光夺目,一把崭新的银灰色匕首立刻贯穿了那条飞至半道的舌面,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生生砍断了整条舌头。 无声的嘶叫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黑红稠液,瞬间染黑了大半片场地。 宁钰借着后撤的动作,立刻半蹲下身,架起枪直瞄向了那道扭曲身影的脑袋。 子弹夹杂着火光,瞬间涌向了开始挣动的异化体,它抱着身体在地面上扑腾翻滚,接连闪避着足以致命的弹道。 一旁的异化犬等候多时,一爪腾空,将那恐怖的利齿狠狠凿进了异化体的双腿之间。 李鸮的刀锋紧随而至,挟着一道如同落雷般的橙金辉光,瞬间捅入了那颗已经完全没有人形的脑袋,他一脚发力,果决地了断了它试图反抗的生息。 搏斗转瞬即逝,空地的上空又渐渐归于平静。 宁钰立刻小跑到战局的中心,跟着李鸮一起蹲在那具顶着杨飞辰外貌的尸体边,一时间甚至有些哑口无言。 这异化体能拟的态,恐怕还不止寻常的物体材质。 尸体的外皮蜕了一半,本体上的灰雾还没完全消散,正裹在残留的皮脂组织内,一点点向外渗出。 李鸮观察着它齐全的四肢,眉宇间瞬间又聚起了一团阴云:“这不是袭击鬣狗的那一只。” 宁钰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这里难道不止一只异化体?” 不等回应,远处的林间就突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呼喊:“宁钰!雕鸮!鬣狗!——” “这是……” 宁钰的视线一顿,默契地和李鸮对视了一眼。 “走。” 二人提起枪,带着异化犬,就立刻朝着声音的来源冲了过去。 第106章 第106章 到底谁是真的?! 气流重新灌进了肺里, 杨飞辰的一口气终于倒了回来。 他的胸腔疯狂鼓动,迷离的视线重新开始聚焦,这才一点点回过神, 开始找回自己全身的知觉。 “呃……” 苏醒的疼痛从关节处伸展, 他吃痛地干嚎几声, 而刚一转过头,就看见了周围还有许多和他同样处境的人影。 那些人无一不被黑红的粘膜包住身体, 缚着手脚, 像是什么生物的卵般, 牢牢地粘在了异化树木的枝桠上。 粘膜下方异常安静, 几乎没有任何动作的迹象, 可如果仔细分辨就不难发现, 除去那些发黄的骸骨, 剩下的就只是一些已经被啃食了一半的腐烂尸体。 杨飞辰一定睛, 那些残存的困意就直接被吓得烟消云散。 “……我草!” 他浑身一震, 疯狂摆动起肩头, 挣脱着粘膜的阻力, 一把抄起了自己腰间的短刀。 幸亏粘膜的密度并不高, 他那道出鞘的刀锋一闪, 就立刻破开了几道缺口,解放了自己大半的身体。 突然的松懈让重心没了支撑,杨飞辰来不及保持平衡, 只能眼睁睁看着视野中的画面加速倾倒,在他连串的哎哎哎声中, 一下子天旋地转。 嘭! 还没缓过劲的身体没能完全卸下力,他几下翻滚后狼狈地支起了手,撑着潮湿的土地, 大力拍去了翻进嘴巴里的泥。 “呸……怎么又是我!” 嘴里的涩味被他潦草得吐了个大概,杨飞辰站起身,抖了抖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些衣料被不明液体浸透,手感相当怪异,他捻了捻手指,甚至还搓出了一些粘稠的浊丝。 “哕……这都什么玩意儿……”嘴里又反起了苦涩,他皱起眉一压舌根,险些把胃里的东西一并吐了出来。 不适的体感从头灌到脚,脖子上的勒痕还在隐隐作痛,杨飞辰搓了搓脖颈,骂骂咧咧地抬起头,又快速环视了一圈眼下的现状。 望不到尽头的异化林在四周无风自动,林间的雾气相较先前的道路,也已经稀薄了许多。 他左右观望着寂静的林带,心想这破地方弯弯绕绕,保不齐就会走迷路,现在自己一个人落了单,想找大部队估计还得靠土办法。 在再一次警惕地观察一圈后,确定了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的情况,杨飞辰放开嗓子,高声道:“宁钰!雕鸮!鬣狗!——” 这一声呼喊的穿透力极强,一下子就升到了林地上空,像是阵扫过的风般,带着道回声推至了山地的边缘。 “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来只狗子也行啊。” 杨飞辰嘟囔着把玩着手里的刀,百无聊赖地沿着林地的边缘绕起了圈。 还没等他转上几圈,身后的异化林间就响起了一阵簌簌的穿林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后方的小道上抄了过来。 杨飞辰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迅速压低重心抬起刀,他敏锐地观察着来人,却在看见对方一点点走出阴影时,又放下了刀,惊喜地笑了起来。 “宁钰!你来捞我了啊!” 来人闻声,也微微扬起了嘴角:“是啊。” 他的身上也湿漉漉的一片,衣服上满是粘液,那垂在鬓边的头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紧贴在脸上,衬得整个人有些莫名的阴郁。 杨飞辰上下打量着他这身行头,心想估计也是跟自己一样倒了大霉,便示意般拉直了自己的衣服,深表同情道:“兄弟,我懂你。” 眼看着终于和大队汇合有望,杨飞辰畅快地长舒了一口气,他赶忙拍了拍宁钰的后背,催促起来:“走走走,咱们别在这儿久留,我有点瘆得慌,那异化体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宁钰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慢慢转过身,迈开脚步跟在他身后:“好啊。” “说真的,我得去请个神挂身上,怎么倒霉催的总是我。” 杨飞辰仰头望着异化林的生长方向,简要判断着来路的位置,他正走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雕鸮没和你一起吗?” “雕鸮……”宁钰重复了一声,他跟得不远不近,像是思考了片刻,才笑着回应道,“他不在。” 话音刚落,一道锋刃就瞬间劈至他眼前。 铛!! 短锋与硬质的鳞甲剧烈对撞,撞开的推力直将两道身影远远地分向了林地的两端。 “宁钰不会喊他雕鸮……”杨飞辰反握着刀把,他怒压眉眼,盯着眼前的人,厉声问道,“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道被扫远的身影却毫不惊讶,在稳稳落地后,他咧开了直至耳根的嘴角,对着杨飞辰又重复了一遍:“好啊。” 那没头没尾的回应搞得人莫名心慌,杨飞辰的表情有些扭曲,看着眼前那张明明十分熟悉却又开始变得诡异的脸,脑子里一下子空了大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本能的念头。 快跑! 场面短暂地静止了一秒,杨飞辰瞬间暴起,他踩下的脚步蹬地,疯似的朝着远处的异化林猛冲。 而对方的反应速度却比他快了不止一个层级,像是知道他会往什么方向跑一般,不紧不慢地伸出了飞箭般的长舌,直接命中了他来不及闪避的肩膀。 嘭! 骨头像是被贯穿了一般钝痛,杨飞辰闷哼一声,捂着受创的肩颈一下翻滚,强行避开了后续的追击。 他的额前满是丝丝冷汗,可刚支起腿,就一脚踩上了开始凝固的粘液,起身的动作一下子撂倒了重心,整个人直接跌在了原地,一时间根本无法脱身。 “妈的……别在这时候搞我啊!”看着如同闪现一般出现在视野中的人,杨飞辰挣动着自己被粘在粘液中的身体,他紧盯着那个“宁钰”的所有动向,一颗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宁钰”却只是幽幽地笑着,朝着他越走越近,嘴里还像是在回话一般,低声念叨着:“好啊好啊好啊好啊……” “我草……你、你别……”杨飞辰几乎要挣到力竭,两条手臂已经拼劲全力,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像是随时都会彻底崩断,缴械投降。 下一刻,一阵汹涌的火光就从粘液的边缘燎了过来。 烈焰如同一条迅速腾升的游龙,瞬间烧空了蔓延在地面的粘膜,阻断了“宁钰”的脚步,甚至还连带着烧落了杨飞辰身上的粘液枷锁。 只是那火焰不分敌我,杨飞辰被烫得满地打滚,直在身上裹满了潮湿的泥土,这才堪堪熄灭了那快速燃起的熊熊烈焰。 放火的人显然也顾不上他这头的情况,吹起几声悠扬的指哨,就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快走,别在这儿碍事。” 杨飞辰闻声抬起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鬣狗!” 不远处的异化犬队接连跳过烈火墙,直扑向了另一道不知是什么时候入场的身影。 那人顶着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虽然缺胳膊少腿,但仍在竭力抵抗着异化犬的撕咬。 即便战局无比混乱,杨飞辰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怎么也是鬣狗?! 他站稳脚跟,定睛打量着来人,又看着远处被围剿的身影,赶忙狂退了几步,感觉世界观都遭到了颠覆。 这个是鬣狗,那个也是鬣狗? “你、你们到底谁是真的?!”他有些手足无措,手里攥着刀,还在左右比对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我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鬣狗?!” “认不出人还不会看狗群么?”鬣狗根本懒得搭他,把人往后方一拉,就无语地叹了口气,推动枪膛重新瞄向了“宁钰”的身影。 砰砰砰…… 枪声响彻天际,带动出膛的火焰,毫不犹豫地扫向了前方。 弹道划出声浪,立刻切割了林地间的空气,可那道身影却只是站在原地,任由皮肤上的细密颗粒一阵翻涌,随后,就像是凭空溶解一般,当着他们的面,一下子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杨飞辰的眼睛瞪得发酸,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另一边的异化犬队已经结束了战斗,又追着新指令,护在了二人身边。 鬣狗也不想多解释,只带着人快步往来路撤离,简要道:“别问,记住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什么叫别相信我的眼睛?”杨飞辰不解,才追着她走了没几步,耳边就突然刮来了一阵风。 犬队中的几只异化犬先一步作出反应,却被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气直直击中了脆弱的腹腔,带着几声痛苦的哼鸣,一下子趴伏在地。 鬣狗的眉头一紧,刚转过枪口,就见身旁的杨飞辰下意识地抬手一扛,立刻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攻击砸得倒退了几步。 看不见的尾巴再一次勾住了他的脖颈,裹起瞬间收紧的力道,狠狠将他拽倒在地,直朝着远处的林地疯狂拖行。 “唔呃……” 气管被忽然扼紧,杨飞辰一把扣住脖颈上无形的威胁,蹬起了双腿拼命挣扎。 “别乱动!”鬣狗的目光一凛,立即朝着他脖颈的方向全力开火。 子弹扫在耳边的鳞甲上,磨擦出了一阵铛铛的火光。 杨飞辰正哀嚎着:“别打别打!我还没死呢!”可随着枪声汹涌,掐在脖上的力道就真的松懈了不少。 他紧抓着这次空隙,奋力抄起短刀,一手抓紧了那条尾巴,发狠似的捅了下去。 “你他妈!” 一刀。 “以为我是!” 两刀。 “队里的!” 三刀。 “软柿子?!” 一记重击玩了命地砸落,回传至虎口的震痛结结实实,直接在他磨得锐利的短刀上,砸出了一道明显的破损豁口。 杨飞辰横过手臂,刚打算竭尽全力再给出了断一击,脖颈上的力道却突然散了个干净,他来不及收回手,直接一刀砍空,就被惯性一把带到了地上。 犬队的目标也在此刻丢失,它们埋下头,嗅闻着目标消失地的气息,可周围渐渐升起的雾气又再次掩盖了嗅觉,它们只能刨着地面,又将鼻子凑近了几分。 杨飞辰大口咳嗽了几声,拉着鬣狗伸来的手,有些虚弱地站起身,他撑着两膝缓气,看着地上那有着鬣狗模样的异化体,皱起眉一言难尽道:“这东西怎么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鬣狗头也不回,吹完哨就准备撤离:“有什么可看的,快点走。” 没时间拖延,异化犬纷纷回头集结,二人行色匆匆,带着犬队立刻转向了来时的方向。 只是还不等他们穿入那条林间的小道,异化林的阴影就突然摆起了一阵幅度不小的摇晃,随后,两道从林间钻出的身影,就径直站在了他们的正前方。 “你们……” 来人的声音刚刚落地,鬣狗和杨飞辰就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武器。 鬣狗高抬着枪口,紧紧盯着眼前浑身湿漉漉的宁钰和李鸮,她威胁似的虚扣着扳机,无比警惕地冷声呵道:“站住。” 靠近的举动戛然而止,场面一瞬间陷入了无声的僵局。 第107章 第107章 这次保真,假一赔十。…… 被淋湿的异化犬岔开前爪, 像个钻头般猛地甩起了淌着浊液的毛发。 甩飞的液体像是下了阵局部小雨,把身上本就没几块干燥地方的宁钰和李鸮,又淋了个遍。 异化犬像是终于抖了个干净, 它呼着粗气森*晚*整*, 一下子趴下身, 开始在泥地上左右打滚。 “要不是你这个头,我看你和普通大狗也没差……”宁钰瞥了眼地上的异化犬, 不由得小声嘟囔了几句。 辛亏那些液体没什么奇怪的气味, 他适应良好地拧了一把衣服上的潮意, 看着身前那团渐熄的火光, 有些奇怪道:“怎么这里还会突然起火?” 一旁的李鸮只是扯了扯湿透的上衣, 沿着焦痕的方向望了一眼, 出声应道:“是鬣狗。” “鬣狗?”听他这么说, 宁钰也分辨了一圈周围的方位, “她找到杨飞辰了?” 不等再出声回答, 一阵枪响就在不远处激烈地响了起来, 伴随着几声听不清内容的怒骂, 一下子震落了凝结在周围枝干上的水汽。 二人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就立刻迈过焦黑的泥土, 赶去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在不久前,他们却险些被那道烈火烧个正着。 当时的二人一犬还在追着呼喊,奔跑在林间的窄路上, 可刚跑至半道,就看见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已经落满了粘稠的黑红粘液。 李鸮率先察觉到异常, 一手一个拦住了身后的宁钰和异化犬。 只是狂奔的异化犬势头太强,一没刹住脚,还是一头栽进了粘液中, 被粘住了大半的背毛。 二人勉强在缝隙间找了地方落脚,刚准备抽刀割开那些毛发,远处的火光就如同潮涌般,瞬间席卷冲来。 那火焰虽然来势汹汹,却规律地绕过了几处半弧形的湿痕,宁钰一搜寻,这才看见树枝的顶上粘着几只破损的半透明粘膜。 眼看灼热在即,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直接打爆了他们头顶几只完好的粘膜,洒下了倾盆大雨般的液体和骸骨。 好在这一次又万幸地判断无误,他们被打湿的地方简单地避了火,加上附近高湿度空气的辅助,几下拍打,就一下子扑灭了身上余下的高温火星。 眼下枪声渐熄,透亮的光落在林间的缝隙外,宁钰和李鸮一前一后地穿过异化林,直接迎着声光挤出了半大的间隙。 而刚探出身,他们就一眼看见了那两个有些狼狈的身影。 围成半圈的异化犬队中,鬣狗的脸上落着几道被火燎过的黑痕,她束起的头发有些松散,连体的工装外套上,都溅满了黑红的粘液和泥点。 而她身后的杨飞辰,看起来就像一只在泥潭里打过滚的猴。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泥糊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也幸亏那五官还没被完全遮盖,这才勉强能让人辨认出他的身份。 从外观来看没有任何异常,李鸮只观察了片刻,便直接判断道:“是他们。 ” 宁钰吊起的心脏终于回落,看着眼前的同伴微微扬起嘴角,他正准备去和他们汇合,刚一开口:“你们……” 下一秒,对面的二人就像是如临大敌,毫不犹豫地朝他们举起了武器。 “站住。” 鬣狗的语调发寒,枪口直指他的眉心,她落在准镜之后的目光不念任何旧情,像是在看待什么威胁一般,死死地盯着他们。 场面瞬间加压,宁钰的脚步一顿,就立刻被一道身影护在了身后。 李鸮侧过身,简单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宁钰回正视线,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眼前的鬣狗和杨飞辰,极大概率也碰到了他们之前遇到的诡异状况。 眼下,于二人而言最要紧的,还是要先向鬣狗他们证明自己的人类身份。 宁钰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他站在李鸮身后,试图缓解几分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鬣狗,等等!”他斟酌着措辞,却也只能无力地补充道,“我们不是异化体,你想怎么验证都行!” 鬣狗却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一对深棕色的眼眸在二人之间来回横扫,最后像是选定了目标般,把枪口对准了李鸮:“你来,我问你答。” 李鸮却也不意外,神色如常地落下了眼,示意她直接问。 宁钰在一旁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全身的筹码都压在了他们这次问答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能证明他们是人类吗? 他在心底默默地腹诽一声,随后,就听见鬣狗开口问道:“我叫什么?” 宁钰悄悄松了一口气。 身旁的李鸮却答得极快:“不知道。” 那松了的一口气又瞬间凝固了起来。 宁钰的瞳孔一阵摇晃,几乎要把他的视线摇散,他一把拽住了李鸮的胳膊,难以置信地低下声问道:“……你在干什么?!别乱答啊!” 他赶忙抬起手,落在身前示意着摆了摆,硬着头皮强行解释着:“他……他随口说的,鬣狗,你先别冲动!……”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澄清的话,对侧的鬣狗就突然哼笑一声,收起枪叹了句:“可算来了。” 宁钰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完全没绕懂他们的话。 ……什么情况,候鸟的人是在共用同一个脑回路吗? 他转过头,狐疑地看着似乎早就料到现状的李鸮:“什么意思?” 李鸮也没多解释,只是轻轻带起嘴角:“鬣狗是代号,只有老师知道她本名。” 宁钰反倒越发云里雾里:“那你怎么知道她问的不是代号?” “不知道。”李鸮直白道,“我猜的。” “……”宁钰被哽得哑口无言,只是微微张开嘴,可刚一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吐槽。 一声迟来的嚎叫从身后响起,那只跟了他们一路的异化犬终于钻出了林间缝隙,它扬起硕大的兽首,直直撞回了场内的异化犬队中。 眼看着全员到齐,林中也不宜久留,鬣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交战过的场地,便出声催促道:“人齐了就快走吧,有什么话车上也能说。” 趁着不久前的那只异化体还没有别的动作,众人重新集结起了队伍,带着捞回来的杨飞辰,快步朝着载具的方向穿行返程。 走在队尾的杨飞辰鬼鬼祟祟,像是在躲着什么一般,一边偷摸着观察,一边走在一只异化犬身后亦步亦趋。 他这步子跟得异化犬都有些不耐烦,差点还回头啃了他一口。 宁钰早留意到了他这怪异的举动,见他又一次被异化犬赶出了几米远,不免好奇地回过头,看着他莫名其妙道:“你在干嘛?” 杨飞辰被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吓了一跳,一句国骂脱口而出,他盯了宁钰好半晌,才低声问道:“你是真的宁钰吧?” “你碰到假的了?”宁钰只觉得有些好笑,顺口应道,“这次保真,假一赔十。” “可别赔十啊我草……”杨飞辰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般,他加快脚步,匆匆跑到了宁钰身边诉苦道,“你是不知道我刚刚碰到的那玩意儿有多恶心,鬣狗都不愿意跟我聊……” 鬣狗闻声,回头扫了他一眼:“拟态而已,有什么可聊的?” “那能一样吗!”杨飞辰搓了把身上的泥巴,碎着嘴嘟囔了起来,“那东西不仅看着像,还能交流,连说话声音都一样。要不是我火眼金睛,老头都没机会再收拾我了!” 李鸮在队前开路,面无表情道:“收拾不了但能给你收尸。” 杨飞辰直接喷了唾沫:“求你说点好话!” “噗……”宁钰一个没憋住,赶忙捂住嘴把漏出来的笑闷回嗓子里,他清咳了几声,装作无事发生般把话题扯了回去,“咳咳,我们也是,我们碰到的那只异化体还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啊?!”杨飞辰一皱眉,果然被拉走了注意力,他抬起手往胳膊上一顿猛搓,语调怪异道,“……真一样啊?” “虽然外表一样,但没多久就变回异化体的样子了。”宁钰一边回忆着一边和他转述,语毕却又忽然皱起了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过头看向了杨飞辰。 “而且它好像也不会说话……”他停顿了片刻,才再次反问道,“你确定你碰到的那只异化体真的能和人交流,不是你听错了?” 走在前头的鬣狗突然捕捉到了自己遗漏的关键点,她紧跟着回过头,疑惑道:“你碰到的异化体能说话?” 整支队伍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聚集到了杨飞辰的身上,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回应着众人的目光,磕巴道:“对、对啊……我当时问它话,它还会回答呢……怎么了?” “啧。”鬣狗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她回过身,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不少,“快点走,别碰上大麻烦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这瞬间严肃的状态,却几乎立刻敲响了全队的警钟。 李鸮微微皱起眉,朝一旁的鬣狗偏过头,询问道:“有异常?” 鬣狗的眸光带着几分沉重,她抬眼望着四周,手上的枪却早已拉栓上了膛:“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众人的脚步不停,没多久就赶回了不久前三人被迫分队的场地。 泥泞上的痕迹还没完全干透,那节中断的怪异脚印,也依然停留在场地的正中央。 异动率先影响到了周围的犬队,异化犬们虚踩着泥土,面朝着空荡荡的四周,从嗓子里发出了呜噜噜的威胁低吼。 李鸮的直觉也被瞬间拨动,他抬起枪,直接朝着一处异化林间开火扫射,弹道划开白雾,一抹黑影就立刻从撕开的裂缝中一闪而过,速度之快,甚至连雾气都没来得及闭合。 “走!” 信号出口,异况却一触即发。 所有人都加快了动作,宁钰正跟着队伍狂奔,落下的脚还没踏实,脚踝就被一道无形的阻碍猛地一拦,整个人直接顺着惯性翻了出去。 他利落地翻滚起身,又迅速抬起枪往身后扫。 李鸮也立即抽手补枪,可稠雾消散,弹道落地的位置却只有一串空荡的枪眼。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明显的疑惑。 先一步跟着狗群开路的杨飞辰已经跑出了数米远,可还不等他迈出场地的边缘,那看不见的力道就如同长鞭一般,狠狠抽向了他的脑袋。 幸亏他反应及时,立刻收手挡在了头前,这才只落得一个血口,被掀得倒飞回了队伍之中。 “杨飞辰!”宁钰挎起枪,跟着李鸮一道把人捞了起来,看见他还能龇牙咧嘴地大声嚷嚷,这才稍稍安了点心。 李鸮换上弹夹,面色凝重地再次看向了鬣狗。 “它在模仿周围的环境,”鬣狗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不再遮掩,她握紧了手里的枪身,一字一句道,“我原本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异化体。” “现在看来……我们恐怕是碰到它们的头领了。” 第108章 第108章 我分得清,它不是你。 异化犬嘶吼着冲向了空地的边缘, 只是刚脱离场地的范围,就被那道看不见的力量撞回了原地,像是圈起了一道围栏, 死死地将他们逼停在了场地之中。 “怎么又是我, 一来就撞上它们的头头!”杨飞辰大骂一声, 低头瞟了眼还在淌血的伤口,就赶忙扯出自己还算干净的外套内衬, 草草把伤口包了起来。 “别走神。” 提醒字字清晰地落在身后, 杨飞辰握起了鬣狗抛给他的枪, 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像是在铆着股劲一般大睁着双眼, 瞅准了一个方向就没再吱声。 那异化体格外狡猾, 甚至还懂得欺软怕硬, 它遇到难敌的对手, 就会如同泥鳅般瞬间溜走, 又在所有人丢失目标后, 突然对一人发难, 就这样一来一回, 牢牢牵制住了众人撤离的脚步。 这种憋着股气的不适感格外磨人心性, 四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缓步移动着,寻找起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异化林内鸦雀无声, 静得像是只能听见众人踏过泥泞的细微吱呀声。 平静的低维细线突然拂过一层涟漪,宁钰猛地回头, 就看见身后的杨飞辰抬着手枪,正瞄着那片不自然抖动的阴影处一顿连扫,仿佛抓到了等待许久的破绽, 一边向前压制火力,一边狠声呵道:“在这儿!” 接连追来的弹火破开了再次升起的浓雾,在看不见的坚硬鳞甲上擦出了飞扬的火星。 只是铛铛的磨擦声还没持续多久,那搅浑的雾气间,就突然破开了一道缺口,直冲着杨飞辰的面门,飞来了一道足以撞碎头骨的恐怖飞袭。 “闪开!”宁钰眼疾手快,直接一横腿把来不及闪避的杨飞辰扫倒在地,又刚好和身侧掠起的那阵重踢擦肩而过。 李鸮摆过重心,像是一记落雷般旋起一脚,直甩在那空荡荡的空气侧面,踢出了一声结结实实的闷钝巨响。 鬣狗的哨声与枪响立即补上火力缺口,周围的异化犬队扑袭而至,咧开狰狞的巨口,朝着重物落地的方向一顿撕咬,可交错的利齿却没有撕扯到实体,只是咔哒地磨擦出了清脆的声响。 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那只异化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见了。 周围的白雾聚集了起来,外头的日光渐渐攀升,那些落进林间缝隙的光亮在雾气中来回漫射,把本就不清晰的视野蒙得越发模糊,甚至一度还在光晕之间,透出了几层幻觉般的重影。 “又逃哪儿去了,它他妈的在耍我们吧!”杨飞辰被宁钰从地上拉起身,本就狼狈的外衣上又沾了不少泥,他愤愤地抬眼扫了圈四周,却直被那些散光晃得眼前一白,“我草,要瞎了……” “别被拆散,”鬣狗眯缝起双眼,不适地提枪背过了身,“也别相信你们的眼睛。” 别相信眼睛? 宁钰疑惑地在心底复读了一声,他眯起眼,一步退到李鸮身边,有些担忧道:“你还好吗?” 李鸮的左眼几乎拢成了一条长线,他的眉头紧锁,却还是微睁着右眼望向四周,低应道:“没事,能看见。” 他的回应平平淡淡,宁钰听着却相当不是滋味。 这漫射光晃得他们都睁不开眼,想也知道,李鸮受到的干扰只会更严重。 局面变得越来越被动,宁钰轻轻垂下头,瞄着自己脚前的泥泞,出声问道:“鬣狗,如果在那只异化体身上留个标记,是不是就能追踪到它的位置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鬣狗举起枪,跟着异化犬的引导,一寸寸地扫过四周刺眼发白的异化林,“它们的角质层代谢速度非常快,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现在别说标记了,恐怕连找到它都很困难。” 思路的雏形被无情打散,宁钰皱起眉,只能再次握紧手里的枪。 不能松懈,得再想想……肯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渐起的浓雾再次牵动了他的低维视野,虹光温和地流淌在细线上,像是一层层浮动的海浪,平静无澜。 而下一秒,一道高速移动的精神接口就突然擦过突触,和不久前察觉到的异常一样,如同落入湖面的石子,瞬间翻起了汹涌的水花。 宁钰放平呼吸,几乎任由自己的身体自主行动,他利落地提臂持枪,毫无预兆地瞄向一处安静的角落,果断地扣下扳机打出一串大火力的连射。 “怎么回事……”杨飞辰被他这突然的暴起惊得肩头一震,都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就看见子弹击中的空气里,擦出了击中的铛铛火花,“我草!你找到了?!” 宁钰丝毫不敢松懈,随着细线敏锐地波动,又紧跟着移动起枪口,高声道:“在三点钟方向!” 身后的火力铺开,紧跟着他的弹道攻向了快速逼近的无形虚影。 铛铛铛…… 密集的枪声越来越响,那异化体像是难敌弹雨,终于在一声细微的嘶吼中放弃了这次进攻,藏入模糊的雾气间再次隐去了身形。 杨飞辰痛快地一振枪身,像是终于解了一口恶气。 短暂的硝烟散去,目光里的细线又重归温和地浮动,宁钰刚喘过一口气,就听见鬣狗有些凝重地沉声道:“……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什么意思?”一旁的杨飞辰显然不太解,眯着眼透过光亮转向了鬣狗,“宁钰不是已经找到办法了吗,我们都能抓到它了。” “它的角质层还没破开,再大的火力也只是听个响。”鬣狗的脸色却并没有舒缓,她抽出空夹补弹上膛,看着满地的弹孔,才匆匆应道,“我们的弹药有限,这么跟它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杨飞辰反驳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还没挣扎过,就在这儿干等死吧!” “宁钰,”鬣狗略过了他的不满,径直把话头抛给了另一边的宁钰,“你能控制狗群吗?让它们先去撕开裂口,我们再作火力补充。” “论上应该可以,我试试。”宁钰闻声一点头,转过眼就铺开细线,接入了异化犬队的精神接口。 指令下发,犬队的动作却在操控下乱成了一锅粥。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异化犬是人工培育的产物,所有接口的连接都并不稳定,不仅指令的执行有出入,几只异化犬甚至还竭力挣脱了他的控制。 这情况连宁钰也闻所未闻,几次尝试失败,他也只能草草切断连接,这才让犬队重新恢复到了原本的秩序之中。 鬣狗的面色逐渐变得阴沉,她叹了口气,却也没时间再做细究:“就这样吧,情况和我想得出入有点大。不过现在也没其他选择了,你选一两只最稳定的……” “有选择。” 一道沉默了许久的声音在后方突兀地响起,决绝地打断了鬣狗的话,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挪到了他的身上。 宁钰顶着光亮回过头,就见李鸮抬手一抛,直接把手里的枪甩给了杨飞辰,径自朝着鬣狗又强调了一遍:“他有选择。” “你唬得住他,但是唬不到我。”鬣狗的语调中多了几分恼怒,她皱起眉,盯着李鸮冷声道,“你现在根本看不见东西吧。” “不需要看见。”李鸮的回答不疾不徐,没有完全闭合的眼眸在浓雾中再次漏出了辉光,只是这一次,他却任由它深化成了几近血红的赤金色。 情况完全超出了先前的认知,宁钰的思绪一顿,褪去的忧虑又再次卷土重来,赶忙开口追问道:“你不是说……” 澄澈的气息渐渐铺展,像是安抚般拢住了他不安的心脏,那片黑棕色的羽簇再次生长成型,静静地摇曳在光亮之间。 “宁钰。”李鸮站回他身前,轻轻俯下首,“控制我,能做到吗?” 宁钰随着他仰起头,一时间还愣在了原地:“我……” 李鸮却完全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告诉我方向,我会协助你。” 那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宁钰深呼一口气,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细线无比自然地接驳连接,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立即找到了熟悉的接口。 李鸮走到空地的中央,彻底抛弃了受限的视野,轻轻闭上了双眼,而宁钰则紧盯着他的背影,操控起所有的细线重新布设,以他为中心,再次展开了一片低维空间。 鬣狗和杨飞辰看得有些发懵:“你们要干什么?” 而下一秒,平静了许久的细线就突然震起了汹涌的波澜。 宁钰的视线一落,即刻道:「十一点方向!」 没有任何停顿,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匕首出鞘,刀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恐怖的直线,带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道,直直劈向了那片毫无准备的空白缺口。 哧! 刀刃像是融雪般捅入了坚硬的鳞甲缝隙,一刀破开了先前无懈可击的防线。 凄厉的嘶吼混杂着蓝色的血液泼溅了满地,那异化体像是暴怒一般摆身挣脱,又猛地弹出长舌,径直攻向了主动舍弃视觉的李鸮。 「躲开!」 指令和他变得格外敏锐的听觉同时奏效,李鸮侧过身,借势提膝猛踹,直接将那异化体的舌头斜踢了出去。 落在地上的蓝色血液格外显眼,不远处的鬣狗一下子发现了转机,举起枪提醒道:“表层开了,准备火力支援!” 那异化体再次消失,宁钰感知着每一条细线的波动,他侧过眼,看着静静守在原地等待指令的李鸮,心头莫名觉得有些微妙。 只不过没等他们停歇太久,那波动又狡黠地换了个方位,再一次袭来。 「四点方向!」 李鸮毫不犹豫地回过身,摆臂挥出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把一只重量不轻的实心物体,狠狠轰了出去。 远处的异化树木上砸出了一阵砰的巨响,伴随着让人牙酸的骨裂声,震落了枝干上凝结的水汽。 填补的火力破空而至,直接扑向了被撕开防线的无形异化体,子弹卟卟入肉,立刻绞出了翻涌的蓝血,撕开了更凄厉的暴怒吼叫。 像是发现了所有转变的根源,那异化体避开弹火,深入场地,径直朝着一个方向开始加速狂奔。 「二、一、十二点……」 细线的涟漪在快速变动,宁钰的眉心紧拧,追着那道波动,立刻大声提醒道。 「在你面前!」 李鸮闻声,落脚的重心带动腰身,挥起一记破空的直拳,就要狠狠攻向身前。 而下一秒,那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带着笑意,在他面前轻轻响了起来。 “雕鸮……” 挥至半道的拳峰骤然停顿,李鸮不自觉地睁开了紧紧闭合的双眼。 那双下垂眼没有任何破绽,乖巧地眨了眨满蓄潮气的眼睫,正含着笑,安静地仰头望着他。 它微微压下肩,用一副从没在宁钰脸上出现过的表情,又悄悄靠近了几分。 场面陷入了一瞬间的凝滞,像是所有人都同时傻了眼。 宁钰看着眼前这副出离荒唐的画面,直接僵在了原地,他控制不住地感到一阵反胃,鸡皮疙瘩更是顺着手臂直接蔓延到了背脊。 必须要做点什么,万一他分不清…… “李鸮!” 就在宁钰开口的瞬间,那顶着他皮囊的异化体咧嘴一笑,立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像是下一秒就要贯穿李鸮的咽喉。 只是转瞬间,它的面前就刮过了一阵带着怒意的狂风。 李鸮根本没有任何迟疑,带着怒不可遏的杀意,只手扣住异化体的脑袋,狠狠砸向了地面。 砰!! 蓝色的血液溅了满脸,他阴沉的面容却仍然面无表情,手背的血管一度蔓延上了小臂,像是要确保异化体彻底死亡,又抽出随身的匕首,一刀扎透了那层带有拟态能力的表皮。 彻底失活的皮肤颗粒几下翻涌,又重新变回了浅绿色的表皮,那颗完全损毁的头颅大张着嘴巴,几乎整块下颌都被生生碾碎。 万籁俱寂。 宁钰默默地捧住了自己的下巴,忽然感到一阵失语。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的脑袋好像也被打爆了一样,好奇怪…… ……而且为什么这么果断地就下手了?!万一认错了呢?! 他僵在原地,被脑内胡思乱想的风暴席卷,不远处的鬣狗已经早早回过神,像是在解除他们的定身咒一般,吹起指哨,哑着声催促道:“快走,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结束战斗的李鸮已经敛去了全身的杀意,他寻着众人的声音,走过宁钰身边时,还抬起满是血气的手,轻轻拍了拍人僵硬的后背:“做得好。” 宁钰被他的力道带着往前走了几步,也跟着队伍往载具的方向赶去,他后怕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还是有点没缓过劲,小声嘟囔道:“感觉像在看你把我杀了一样……” 李鸮却只是笑了笑,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分得清,它不是你。” 尘埃落地的引擎声终于响起,快速燎完了困住轮胎的粘液,众人才重新坐回了车里。 杨飞辰握着方向盘长叹一口气,劫后余生地猛地踩了脚油门:“活过来了,半条命都要没了……” 鬣狗也不给他面子,直接道:“现在后悔上车也来不及了。” 这一呛直接点燃了整个前排,杨飞辰就像个喇叭般,立刻将吵闹的碎碎念洒满了整个车厢。 他在前头念叨,就衬得后排格外的安静。 宁钰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看李鸮盯着窗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静静地朝那个方向偏过了头。 他有些好奇,便凑到人身边,也跟着望了出去:“你看到什么了?” 他们的距离挨得很近,李鸮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才应道:“山头有个鹿角。” 宁钰却只觉得疑惑:“鹿角?” 副驾上的鬣狗随口接了话,应道:“林子里有鹿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李鸮不置可否地眯起眼,又默不作声地回正了视线。 “是吗。” 第109章 第109章 兄弟,脱衣有肉啊! 穿过了最危险的沃土中段, 过半的行程这才终于开始重新加速。 经前一战,往后的途中即便再遇异化体袭击,众人也都是见怪不怪地平静面对, 甚至都能放任游走在车旁的异化犬队自行清剿, 根本用不着他们来出手解决。 猛禽顺着上山的窄道越爬越高, 周围的气温也随着海拔的变化逐渐降低,控制屏幕上的车外温度接连下跳, 直接显示着一个清晰明了的“16℃”。 凝结的水汽落在车窗上, 硬是被车速遥遥甩远, 只留下了顽强的蜿蜒痕迹仍在紧扒着玻璃不放。 日光高悬, 透过稀薄的水雾遮挡, 斜着打入车窗, 在宽敞的车厢内留下了几道温热的矩形光亮。 宁钰握着车门旁的抓手, 在摇晃的颠簸中, 概括地讲述了一遍自己和那道不明声音的种种交集, 从初次到候鸟开始, 一直到不久前的那声招呼, 那声音似乎正在无形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从来没有停歇。 “什么东西的眼睛能有那么大?”杨飞辰像在听什么轶闻传说, 开口就是一句稀奇的感叹。 “有个问题,”鬣狗也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接触到他能力的相关信息,她思考了片刻, 便反问道,“你说那个声音有混响, 那它和你说出指令的时候一样吗?” “我记得……”宁钰回忆着,在一点点对上情况的同时,也微微皱眉看向了前排, “好像很相似。” 鬣狗若有所思地托起下巴,眯起眼轻轻靠回了座位:“相似……” “所以在战马的那次反噬也是因为它。”旁听许久的李鸮正好接过了话,“它能控制你的能力?”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宁钰看向他,只是摇了摇头,“但是能力每次出现变化,好像或多或少都会和它有关,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巧合。” 杨飞辰把着方向盘啧啧称奇:“你怕不是什么天选之子吧,又是超能力,又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该去拯救世界了?” “还是先救救我吧,”回想自己从觉醒能力开始就一直霉运不断的路程,宁钰简直欲哭无泪,“哪个天选之子能混成我这样,这不是打老天爷的脸吗……” “万一呢,”杨飞辰的兴致高昂,找准时机,就立刻掉起了自己压根没多少存货的书袋,“那话怎么说,我师傅老跟我念叨呢,什么天降任务苦人劳累的……” “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1]”鬣狗翻了个白眼,叹着气摇头解释道,“听听就行了,大致意思就是老天想让你干票大的,才会安排很多挫折来打磨你的心性,让你咬着牙继续坚持下去。” “对对对就是这个!”杨飞辰抬手一比,兴奋地咧出了两颗虎牙,“所以我才说万一呢!” 车轮碾过碎石路,带着整个车厢一阵摇晃,随着车头驶过道路的最高点,轮胎下的路面一下子变得平缓宽敞了起来,耳边的隆隆噪声随之消散,一时间让习惯了吵闹的听觉都有些不太适应。 宁钰正打算接过话头说些什么,那压在身上的辐射重压忽然就在某个瞬间完全消散,不知不觉地为他们的行程画下了阶段性的休止符号。 “就在这里。”他转过头,轻轻扬起嘴角,立刻把嘴里的话调了个方向,“我们到净土区了。” “这里竟然真有净土啊?” 杨飞辰有些惊讶地随口一问,轻踩油门,就开向了眼前那条已经初具路面雏形的荒道。 道路上的水泥没有铺平,到处都是坑森*晚*整*坑洼洼,边边角角上还会时不时冒出一两株顶裂路面的绿色植物,看起来反而有种异样的生机盎然。 像是有什么预感般,车厢内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打起了警惕,杨飞辰降下车速,在路段的尽头轻打方向盘,缓缓驶出了那处遮挡视线的山林。 就在目光跟随车身转向的瞬间,远处那些铺天盖地的绿意就像浪潮般,立刻填满了车前窗的全部视野。 纯粹而干净的绿色没受到任何辐射荼毒,在日光的照耀下,透出一股泛黄的通透绿意,如同望不到尽头的绿海,在荒废的建筑上占地为王。 四周坍塌的楼宇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崩裂的地面满是碎砖,再往上,就是大片覆盖在废墟上、喊不出名号的绿植,如同在地上盖了一层绿色的绒边地毯。 城内毫无生机,却又满是生机。 这里的植物都长势颇好,甚至还能看见许多在外面早已消失了的普通小型昆虫。 “我草……” 宁钰和杨飞辰不由得同时感叹出声,观察着周围寂静无声的环境,一时间竟然都忘了该怎么说话。 “没人的地方,自然就会变回最原始的模样。” 鬣狗扫视一圈,也并不觉得有多奇怪,而不久后,那些先他们一步深入城中探路的异化犬队就平安返程,带着一切安全的消息,迅速围到了鬣狗的窗边,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令。 “先不说这是不是净土了,”杨飞辰张着嘴,伸手指向了窗外,“这种地方能有人吗?” 宁钰反而信心满满,笑应道:“不管有没有人,也得先找了再说。” 城内的路段并不好开,一番剧烈的摇晃后,坐了许久车的众人终于还是撑不住疲惫,在宁钰率先提出休整完再继续的提议后,立刻得到了全票赞成通过。 猛禽停在广场与楼宇间的一道夹角中,十分隐蔽,为了通气,所有的车门还正好像展开羽翼一般,朝着两侧大敞着。 鬣狗带着狗群在另一边巩固着信号训练,李鸮在车斗边自然地警戒放哨,宁钰则跟着杨飞辰坐在了车里,帮着他包扎那些路上来不及处的伤口。 杨飞辰毫不介意地脱下上衣,立刻露出了饱满利落的精瘦身形。 宁钰看得目瞪口呆,一边拆开创面上那些草草捆上的绷带,一边吐槽道:“你这小孩儿身板还有腱子肉呢?!” “说谁小孩儿身板!”杨飞辰一恼,背对他绷起了二头肌,“我们这正经干活的,没肉怎么拧得动铁拴啊!” 宁钰一想觉得也有道,照卡罗拉之前的那种重装程度,全车手搓确实也是个力气活:“好像也是,你说服我了。” 杨飞辰一哼哼,又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腹肌:“那肯定,我这满满当当六块呢!” 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念头,他毫无征兆地回头一伸手,险些打翻了宁钰手里的碘伏。 好在宁钰反应极快,撤了手肘一把薅住了他的手腕,满脸莫名其妙:“干嘛,不想上药了?” 杨飞辰目的明确,两眼放光道:“看看你的。” “……”宁钰皱起眉,只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好笑,他扣着杨飞辰的肩膀,有些无语地把人硬掰了回去,“关我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要看我的。” “咋了,还不给看?”杨飞辰一撇嘴,不满道,“都是男的有啥可害羞的,还是你害怕比不过我?” ……不仅因为都是男的,还因为这里不止你啊! 宁钰收回悄悄瞥向车外的视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落手缠起了纱布,压根不接他的话茬:“蜂虎同志,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咱俩什么关系,过了命的好兄弟。”见来硬得不行,杨飞辰就立刻换了套说辞,“兄弟死之前想和你比一次,你能实现兄弟的愿望吗。” 包扎结束,宁钰收起药箱微微一笑:“死不了,祝兄弟长命百岁。”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杨飞辰的逆反心,在人一阵阵完全不重复的狂轰乱炸下,终于再一次败下了阵来。 他有些心疼带了杨飞辰这么久的候鸟众人,但更心疼着了圈套的自己。 宁钰长长叹了口气,偷偷朝着车门外一指,只觉得这几分钟里自己好像又减了两三年寿命:“你就逮着我薅吧,想比找他比啊。” “我疯了才想跟雕鸮比,”杨飞辰收回视线,一个劲地摇头,“我跟他能是一个量级的吗,他那手都能捏爆我的头。” 守在车外的李鸮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听见自己的代号,又默不作声地回头瞥了一眼。 而宁钰还陷在杨飞辰那句“捏爆头”的夸张描述里,想起不久前那只异化体顶着他的脸,又落得那副惨状,难免有些心有余悸。 他一时间也没注意其他的动静,心不在焉地撩起衣摆,就想着早点把人稳住早点结束:“比比比,比完咱们准备继续上路了。” 掀起一角的阴影下,那些紧实利落的沟壑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饱满的肌肉线条格外流畅,上头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深浅伤疤,几条交错的痕迹边缘,甚至还有几块才愈合不久的血痂。 常年不受日照的腹部肤色有些偏白,衬得那道狰狞的长疤格外显眼,疤痕像是一条破坏所有美感的毒虫,从腰身位置一直爬向小腹,不仅与那片腹肌格格不入,甚至还显得有些异常骇人。 “我靠兄弟,脱衣有肉啊,你怎么练的!”杨飞辰直接瞪圆了眼睛,只是还没看几眼,就不自觉地盯上了那道长疤,“……还有你这伤,太猛了吧!” 宁钰却毫不在意地笑弯起眼,学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腹肌:“我也是正经干活的,没点肉和伤,怎么当快递员?” “什么时候伤的?” 一声疑问响得不远不近,宁钰肩头一顿,果然就看见了已经回过眼来的李鸮。 他错开视线,一时间又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这衣摆不放也不是,放了反而还欲盖弥彰,就僵着手匆匆回过头,有些不自在地应道:“忘了……差不多是在回驿站之后吧,我后面一直在跑单子来着。” 李鸮也没接话,只是沉默着,静静打量着他腰身上的伤疤。 杨飞辰还在震惊,甚至埋下头伸手戳着数起数来:“……宁钰,你也太他妈有种了,这要分一半到我身上,我都不知道死几回了。” “哪儿那么夸张,”宁钰笑骂一声,刚好顺势放下了手,“都是些小伤,这年头谁还没受过伤啊。” 李鸮压下眉,微微眯起了眼:“十五厘米长的小伤。” “……咳咳。”宁钰被他这冷不丁地接话又是一呛,只能找补地咳嗽了一声,“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看着吓人而已。” 他话刚说到半道,另一头的鬣狗就突然朝着车边高声道:“蜂虎,过来搭把手!” “来了!”杨飞辰早已习惯了鬣狗的训练流程,应完声,就立刻穿过车厢翻了过去。 也不管鬣狗是有意还是无意,留在猛禽车边的,又只剩下了宁钰和李鸮两个人。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李鸮的声音仍然平平淡淡,气口之间却又带着几分不太容易察觉的细微情绪:“怎么弄的?” “这个要怎么和你说……其实本来是没什么事的,当时也只是在中段外圈。”宁钰挠了挠头,犹豫片刻后,干脆敞亮地提起衣角,指着自己那道疤痕解释道,“估计是那会太累了,走了个神,没留意就刮下来了。” 李鸮却还是只看着那道伤疤,一言不发。 宁钰被他盯得发毛,叹了一口气,直道:“……你信我,真没事。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麻了,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李鸮终于抬起了眼:“不信。” “……不信你自己看!”那油盐不进的样子直接点起了宁钰胸口的无名火,他扯过李鸮的胳膊,领着人的手直接搭在了薄薄一层的疤上,“这不什么都没有吗,留了个勋章而已,真要有什么事不早出问题了……” 高了几分的体温透过毫无遮拦的皮肤,一点点捂热了开始加速的血液,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扫过凸起的疤痕,像是在轻抚瓷器上的裂纹,轻缓地如同不敢落下半分力道。 不太对劲的温热顺着血管窜进了大脑,宁钰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竭力克制着腰间传来的陌生酥痒,他不自觉地埋下了头,连带着还憋了口气。 见他反应,李鸮蹙起眉,立刻收回了手:“很痛?” 那声音低低地落在耳中,又直接顺着耳朵滑进了心底,宁钰听得耳朵泛红,却也只是闷着脑袋摇了摇头。 李鸮反而有些莫名其妙:“不痛你憋气干什么。” 这一问直接让宁钰破了功,他噗呲一下漏了憋住的气,跟着落下手撑在座位上,看着人大笑道:“因为痒啊!” 车外原本还双眉紧皱的人像是终于安了心,在浅舒一口气后,也跟着他轻声笑道:“痒?” “我怕痒不行吗?”宁钰用力地搓了把还在隐隐发麻的侧腰,笑应道,“你一摸就更痒了。” 李鸮微微勾起了嘴角,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是吗,我应该只是在看你的勋章。” 渐渐升了温的气氛催动着心跳,一下扫空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像是鬼使神差般,宁钰一下抬起眼,直接对上了李鸮的视线,也没多想,嘴比脑子更快地道出了一句。 “李鸮,我想跟你说个事。” “嗯。”李鸮回应得很快,他落眼看着他,舒展的眉宇间看起来心情还很不错。 没问题,天时地利人和,之前的那些事李鸮也都能接受,说不定这次拒绝了之后,他们也还能做兄弟。 宁钰默默攥起拳,在心底给自己打起了气,结合之前的种种,还得出了一个有些意外的结论。 李鸮对他的包容度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很多。 “就是,我现在想清楚了很多事,”他挣扎了许久,终于卯足劲抛出了第一句开场白,“像之前我们在第一基地的时候,我觉得……” “——宁钰!雕鸮!我们这儿结束啦!你们啥时候聊完上路啊!” 嘹亮的呼喊突兀地从另一头杀了过来,杨飞辰身后的鬣狗满头黑线,伸出手一把捂紧了他的嘴,一副我已经尽力拦了但你自己找死我拦不住你的无语表情。 这一喊直接搅散了周围升温的空气,宁钰肩头一震,也没了再继续往后说的胆子,像是先前借来的胆量全被收了回去,他匆忙地把嘴里没说完的话草草收了个尾,就立刻朝着车对侧回应道:“聊……聊完了!马上走!” 他迈开步子,慌不择路地左右转了几步,就快速跑向车斗的方向,准备清点物资。 他前脚一走,后脚就立刻露出了原本被他挡在车门外的李鸮。 站在原地的李鸮面无表情,看向杨飞辰的目光像是飓风过境前的宁静般,毫不掩饰地透露着一股呼之欲出的杀意。 害怕自己真的一语成谶、被捏爆脑袋的杨飞辰直接挣开鬣狗的束缚,立刻躲到了一只异化犬的身后,强行挡住了那道如同杀人通知般的视线,慌乱道:“我又干什么了……瞪我干嘛啊!” 鬣狗叹了口气,也懒得再管他,直道:“你搅了别人的局,不瞪你瞪谁。” 几番插科打诨,本就不算乱的行李被快速地收拾完毕,一路上除了医疗资源和弹药,其余的物资基本上都没怎么消耗。 宁钰清点着剩余的弹药余量,跟着落手的指向报出了几串不算充裕的数字:“子弹有点吃紧,一会儿得提醒大家省着点用。” 他有些担心后续的火力问题,就又和身旁的李鸮核对了一遍数额信息。 二人的数据一致,宁钰也没再继续纠结,刚码放完剩余的弹药,就见李鸮稍稍朝他转过了身,像是想再补充些什么般张开了嘴。 只是还不等声音出口,李鸮的眸光却突然一凛。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道橙金色的辉光就在半开拖出了一道笔直的横线,他一把将宁钰拉到身后,没有任何缘由地瞬间旋起一脚,带着杀意狠狠地猛踢向前。 撕裂的风声猎猎,下一刻,一道同样横断风啸的鞭腿,就和他的狠扫正面相撞。 砰!! 两道恐怖的踢袭都完完整整地击中了对方,直接从相撞的位置,迸发出了一圈夸张的烟尘和无形的冲击波。 “……怎么回事?!” 终于回过神来的三人赶忙围在了李鸮身侧,戒备地抬起枪口,直瞄向了那道烟尘后方的黑影。 宁钰在一瞬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深知李鸮能力的强悍所在,他反而就越发觉得震惊。 这一记重踢,杀个外圈的异化体完全绰绰有余,照这种恐怖的强度,那净土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竟然还能和李鸮撞个不分伯仲…… 脑海中的疑惑还没完全成型,一股浓烈的青草香就和那道熟悉而安心的澄澈气息隔空对撞,像是两股抗衡的风团,毫不退让地争占着他的嗅觉和鼻腔。 植物?不对……这好像不是周围草地的气味。 强烈到像是有形状的气息蔓延成线,宁钰循着那道无形的来源,猛地抬起头,就见那道对撞的烟雾正在渐渐消散,而落地的尘埃后方,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挺拔男人。 ……是人类?! 男人的体态端正,行为举止看起来都格外彬彬有礼,他戴着一只木纹的鹿面面具,面具的两只鹿角高高地向后延展,衬得他那本就挺拔的身形越发高挑。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并不友好的视线,男人丝毫不惊讶,只是垂下头,平稳地站在了废墟的顶部,静静地俯视着下方的众人。 而那对匿在鹿面下的双眸,正逆着阴影,升腾着醒目的草绿色辉光。 第110章 第110章 我姓林,名叫林落。 无声的风拂过绿海, 将周围的草叶吹得沙沙作响。 鹿面男人却只是站在高处,没再作出任何进攻的举动。 他垂在脖间的发丝随风扬起,在直照的日光下, 呈现出了在同类人种中少见的浅亚麻色, 甚至连他身上的那件吉利服, 都在体态与发色的双重影响下,平添了几分莫名的贵气。 宁钰紧紧盯着那对充盈着草绿色辉光的双眼, 思绪一点点往回倒推, 他一下子回想起不久前, 他们还在沃土区中段时, 李鸮曾提到过在山头看到了鹿角。 难道这个人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跟着他们了? 可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了物资?武器?还是载具? 局面横在半空僵持不下, 李鸮早已察觉到了那道直观的威胁, 无声地朝前压近几步, 他挡在所有人身前, 用那只同样带有辉光的眼睛, 直直对上了鹿面男人的视线。 鬣狗和杨飞辰的枪口直指向前, 随着他们进入警戒, 四散的异化犬队也在高压中垂下了尾巴, 如同在警告一般, 伏低前肢,一步一停地缩小着包抄的范围圈。 宁钰的指尖在不知不觉间收入拳中,掌心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眼前的鹿面男人非常危险, 不管是能力还是意识,都比他们先前遇到的所有嵌合体都要强悍。 这个人, 恐怕和他跟李鸮是同类。 深知不能再放由事态继续恶化,宁钰落眼切换视野,立刻唤起了浮动的细线, 随时准备先发制人。 紧绷的精神如同落在弦上的箭,即刻就要开弓,而就在四人的等待落到极限时,那鹿面男人却突然像示弱般后撤了半步,他微微欠身,朝着众人点头致意道。 “各位,还请稍安勿躁。” 那声音听着明朗清亮,虽然音量不算大,但字正腔圆的咬字却穿透力极强,清晰完整地把话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抱歉,任务在身,所以需要先确认各位的身份。”鹿面男人纵身一跃,灵巧地像是克服了重力般,无声地落脚点地,“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这话说得诚恳,众人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蹙着眉面面相觑,疑惑地观察着这位不速之客。 身旁没有人回应,宁钰便自然地接过话头,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我是谁暂时不重要,”鹿面男人回过头,目光在宁钰的五官上停顿片刻,才应道,“但我受林博士所托接引各位前往拂晓之乡,劳请大家和我走一趟。” 林博士? 场内知情的三人一时间都怔在了原地,宁钰的呼吸一顿,不自觉地朝前踏了几步:“你说的林博士是……” 像是知道他会提出什么问题,鹿面男人点了点头,先一步答道:“没错,是林雪雁博士。” “……我妈真的在这里?!” 脱口而出的惊呼掺杂着多道复杂的情绪,宁钰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何种心情。 像是历经了十余载完全望不到头的劳苦奔波,突然被告知了即将抵达终点,然而所有行程的句号就在前方,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激动不已,整片脑海反而还被那些海量的疑问占领。 鹿面男人听见他道出的称谓,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虽然迅速地调整了过来,却还是被李鸮尽收眼底。 “是,如果还需要商讨,我可以在这里等待各位考虑完毕。” 他挺直身板,静静地守在了原地,似乎也并不会干涉他们到底想犹豫多久。 那话音刚落,杨飞辰就立刻拉着其他三人围成了一圈,压下了声音就开始碎碎念道:“我们现在怎么办,要跟他走吗?” “他让你商讨你还真来商讨啊。”被强行拽过身的鬣狗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的情报信息不对等,现在什么状况都不清楚,万一有诈呢?” 杨飞辰眉头一拧:“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怵他一个?” 鬣狗依然没有退让:“他的单兵作战能力堪比一个雕鸮,你确定你不怵他?” “我……”杨飞辰嗓子一闷,又回了一句,“我们不仅有雕鸮,还有宁钰呢,怕什么!” 宁钰正腹诽着他俩拿李鸮当战力单位是否太奢侈了一些,就见李鸮朝他侧过了眼,低声问道:“你怎么打算?” “我?”宁钰转过头,和他简短地对视一眼后,还是谈了谈自己的想法,“我是觉得,反正现在也没有头绪,有线索总比没有来得好。” 他斟酌再三,还是和众人商量道:“去看看吧,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我来控制住他。” 决定很快达成了一致,鬣狗也没再坚持,就由宁钰作为代表,和远处的鹿面男人知会道:“我们跟你走,麻烦你带路了。” 鹿面男人仍然彬彬有礼,摊开掌心示意着朝一处领去,应声道:“职责所在,请随我来。” 他站在铺满绿苔的广场中央,等待着众人全部上车落座,随着引擎声响,那鹿面男人便提膝一迈,轻轻松松就越出了数十米远,丝毫不输他们这大刀阔斧改装过的越野猛禽。 杨飞辰跟得起劲,一脚油门猛追了上去,谁知那鹿面男人见他们能跟上,就又再次加快了脚步,灵巧得如同成长于林间的野生动物,踏下的每一步都格外自如敏捷。 “慢点儿开!”看着周围落下的枝干又砰的一声撞上了车框,宁钰不免得一阵肉疼,把住抓手就朝前排一阵大喊,“……你越追他越跑啊!” 杨飞辰充耳不闻,眼里只剩下了那道穿梭于茂密林间的利落身影,他落手推挡,直接跟急了眼:“我就不信我这四轮跑不过他!” 满布纹路的轮胎卷起地衣,在吱吱的磨擦声里一路飞驰,紧追在了鹿面男人身后,杨飞辰的驾驶技术意外地相当了得,在错综复杂的各个小道间穿行得游刃有余,硬是在陌生的崎岖地形里,牢牢地咬紧了那领路人的脚步。 “……他竟然能强化到这种程度吗?”看着远处那几乎已经徘徊在跟丢边缘的身影,宁钰默默念叨了一句,想起自己完全不受嵌合基因作用的身体,又莫名地感到一阵神伤。 一旁的李鸮听见他这声嘀咕,似乎也清楚他在在意什么,也没明说,只道:“基因源不同,有差异很正常。” “可这差异也太大了……难道是什么奔跑能力很强的生物?”宁钰有些羡慕地回过眼,看着人一阵唉声叹气,“我怎么就跟你们不一样,难道我还是个假的嵌合体?” “不一样是好事。”李鸮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又像是无意般补充了一句,“你的不一样不是差异,是独一无二。” “我说过你很特殊。”他说得直白,却又一脸风轻云淡,“无论从哪个角度。” ……特殊?哪种特殊? 宁钰的脑袋一热,一下子被某道再次升起的温度吞噬得彻底。 他红着耳尖,又开始闷头琢磨起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思。 他有些害怕是自己过度解、自作多情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可转念一想,这话好像也没其他的解角度,要怪就怪李鸮说得实在模棱两可,反而给他增添了不少心思涌动的贼胆。 车程一路向山内深入,穿过数道宽大的洞窟,淌过水流,曲折得险些要把人颠散架,而就在即将突破身体的承受极限时,那豁然开朗的洞口就透出一道光亮,如同桃花源的入口般,一下将飞驰的猛禽吞没在了光内。 视野的前方,一座如同基地般巨大的营地坐落在了山谷间的中央。 营地中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机器运转声,像是一座工业城镇,能肉眼可见地看见许多漆白的金属臂,正伸出营地的外侧围墙执行着高空作业。 城中似乎还在建造着什么大型的物件,那支起的绿色防护网甚至超出了围墙顶部,一眼就让人看见了内部那座还没竣工的巨大近球形装置。 围墙上的钢板紧密相嵌,远看几乎看不出半点缝隙,如同一件产于天灾前的艺术品,与第一基地的风格完全是天壤之别。 虽然营地并不能和第一基地那种庞然大物相提并论,但比起寻常的小部落和小营地而言,也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组织。 不出意外,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人说的拂晓之乡了。 宁钰正四下观察着,就见那鹿面男人不紧不慢地缓下了脚步,和哨岗的人交接完毕后,就招手示意众人继续跟上。 一路狂飙过来的杨飞辰有些兴奋过头,连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都还在止不住地打颤:“我们要过去吗?”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再说。” 飞驰的车速渐渐收敛,猛禽轧出了几道清晰的车辙,穿过打开的白色金属大门,慢慢驶入了营地之中。 而那鹿面男人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抬起手解开了系在脑后的绳结,他托着鹿角,一压下巴,就摘下了脸上那只稍显浮夸的木纹面具。 他伸手穿进发隙,抖了抖被面具压住的前发,浅亚麻色的发丝就随意地散落在了那张轮廓流畅的脸旁。 男人看着只有十八岁上下,面容像是才完全脱离稚气不久,他的眉眼深邃而精致,长而密的睫毛甚至能称得上是漂亮,俊朗到几乎挑不出任何缺陷。 那稍长的发尾堪堪及肩,加之修长而匀称的身形,衬得他如同刚从画报里走出来一般,根本不像是人类能有的长相。 “我靠……”杨飞辰透过前车窗盯了人半天,在停稳车前,还差点撞到了路边的道坎,“他戴个那么大的面具,我还以为长得多磕碜呢……我要是有这脸,巴不得全世界都来盯着我看。” 性取向使然,宁钰也不自觉地转过头多瞄了一眼,只不过除了欣赏倒也没别的意思,纯粹感慨道:“确实帅啊,难道还是个混血?” “谁知道。”鬣狗收回视线,等杨飞辰拉起手刹,就干脆利落地推门下了车。 只不过同时下车的,还有在后排一声不吭的李鸮。 车门在另一边砰得闭合,宁钰莫名感到一阵做贼心虚,可一下子又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只能讪讪地跟着众人一道开门下车。 不远处的鹿面男人似乎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宜,见众人到齐,就扬起了礼貌的微笑,迎着他们的视线缓步走来。 “博士已经快到了,还请大家再等待一会。”他敛去能力后的虹膜呈现出一种稍浅的棕咖色,含着温润的笑意,显得格外吸睛,“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那目光略过其他人,却无比精准地望向了站在队伍中间的宁钰。 “我姓林,”他笑着,话语间却似乎别有深意,“名叫林落。” 110-120 第111章 第111章 好久不见,我的小课代表。…… 林? 熟悉的姓氏听得宁钰有些发懵, 几乎立刻就让他想到了某些从没想过的可能。 他下意识地侧过眼,和身旁的李鸮短暂交换了一个视线。 李鸮没有出声,缓动的口型却在问:兄弟? 宁钰皱起眉, 否认着摇了摇头。 从记事以来, 他就一直是家里的独生子, 所有的照拂和关爱都是独一份,也从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在外生活的哥哥弟弟。 但眼前的这个人, 却完全是一副自若的当家模样, 默不作声地以亲近的姿态自居, 甚至打从一开始, 就在刻意展现着他与林雪雁紧密的信任关系。 但凡有不知情的人扫过一眼, 恐怕都会以为林落才是林雪雁真正的孩子。 某种无形的竞争似乎在强行拉他入局, 宁钰反倒觉得有些奇怪, 除了一个姓氏, 不管是外貌还是表面年龄, 林落好像都不太能和林雪雁建立起什么关联。 那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天灾期间捡到的孩子?还是说只是个巧合? 虽然万分不解, 宁钰却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友好态度, 朝着对方伸出了手:“你好, 这回多谢你带路了, 我叫宁钰。” “不用客气,我认识你。”林落的笑意不减,与他握手后, 又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 应该是……如雷贯耳、早有耳闻。” “哎不敢当不敢当。”宁钰也扬起嘴角,眼尾勾起了一道明朗的弧度,“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你要这么说我就有点担当不起了。” 他遗传了母亲那双格外吸睛的眉眼,笑意中足有五六分相像,那亲和明媚的神态几乎是林雪雁的翻版,足以让那些熟悉他母亲的人,会在见到他时不自觉地怔愣出神。 林落的目光果不其然地停顿了片刻,随后,又迅速调整表情,礼貌道:“言重了,只是实话实说。” 他的情绪波动转瞬即逝,只不过这一次,也同样没能逃脱那道鹰隼般的视线。 李鸮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身前的局面,见二人你来我往地来回周旋,像是留意到了某些细节,不着痕迹地微微眯起了眼。 “我们的车能停这儿吗?不挡你们的道吧。” 营地的大门在众人身后缓缓闭合,杨飞辰单肩挎着自己的背包,落手拍了拍猛禽的引擎盖,回头望向了站在众人不远处的林落。 “没关系,不必在意。”林落闻言侧过头,友好解答,“城里的通行需求不多,各位随意就好。” 听他这么说,宁钰不免也有些好奇:“你们这么大的营地,平时的通行都是靠徒步走的吗?” “其实没有那么绝对,”林落摇头解释道,“城里的设施比较密集,路况有些复杂,也不太适合走机动车。” “所以针对长距离通行的问题,我们会优先选择一些小型的代步工具。”他走过几步,让出了自己身后原本被遮挡的城内景象。 宽大的白色建筑群与第一基地的实验室大同小异,错落有致地散落在了整个研究氛围浓厚的营地之中。 那些光滑细致的墙身浑然一体,完整地呈现出了饱满流畅的外形轮廓,而建筑上,那原本对应着至生命符号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了旁边一行金属质地的花体文字,文字的笔画清晰,十分明了地写着—— Aurora。 建筑脚下的沥青路面上嵌入了数条交错的轨道,时不时就能看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驾驶着小型运输车,正拖着后方车斗里满载的塑料桶,平稳地运向细长轨道的远方。 像是展示了案例一般,林落回过眼,客套道:“如果大家感兴趣,一会儿我也可以带各位去尝试一下。” 他这一句随口提议,无意间却反而直撞上了杨飞辰的专业枪口。 某位远道而来的机械师观察着城里驶过的新鲜载具,一下子燃起了万分兴致,他的眼底闪烁着光亮,赶忙小跑到林落跟前,森*晚*整*张口就是一连串的提问:“你们这车烧的什么油,汽油、柴油,还是跑电的?哎,还有那个……” 在毫不停歇地连番炮轰下,林落的表情难得出现了一丝裂隙,他竭力保持着自己平稳的状态,尽心尽力地解答着每一个抛来的疑问。 只是他回答的速度却远跟不上人疯狂跳转的思路,在又一次被迫中断话题后,林落缓缓闭上嘴,沉默着把整个局面交给了仍在喋喋不休的杨飞辰。 宁钰默默侧过头,忍着笑意低声感慨:“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那小子的嘴能降万物。”身边的人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话,“吵得。” 宁钰抿着嘴角,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一回过眼,就看见了那位“能降万物”的好兄弟,竟然还在自来熟地扯着人问天问地。 这场面本来就有些滑稽,只是看着看着,他就发现那俩人的身高差,居然已经快接近了一个头。 宁钰的视线一顿,眼底渐渐被升起的震惊所填满。 他左右观察了好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朝身边人低问:“李鸮,你多高?” “不知道,没量过。”李鸮见他的视线来回忙活半天,也疑惑地蹙起眉,“你有发现?” 宁钰干脆凑到他跟前,抬起手拿自己一对比,更加笃定了之前的猜想。 “你估计得有一米九。”他放下手,视线又悄悄往另一边瞄了几眼,“之前我倒只是单纯觉得他高,杨飞辰一比我才看出来,这个林落,好像都跟你差不多高了。” 李鸮却只挑起眉,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抛开先天因素,你俩这身高就不像这个时候能长出来的。”宁钰羡慕地收回了自己用于比较的腿,一抬头又小声说道,“按个头说的话,我就在想,既然你是雕鸮,那他说不定也是个什么大体型的生物。” 李鸮眯起眼,给了他一个大致思路:“奔跑和跳跃能力很强,可能是鹿或者马。” “有道,他之前不还戴着那个鹿头面具吗?”宁钰像是顿悟般点了点头,又悄悄朝对侧打量了一番,只不过对于眼前这个疑似空降的兄弟,他却意外地接受良好,“就是还没看到别的什么显性表现,说不定跟你的羽毛一样,能长出跟角一样的组织……” 他正在这头自顾自地嘟囔着,身旁的李鸮就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一下子回过了头。 就在视线聚焦的瞬间,他的动作一顿,整个人明显地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 疑问刚出口,直觉的预感就像是疯长的荆棘,一下子缠绕上了宁钰的肢体。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回过头,这一路以来所有的谜团与疑问,就都会在此刻彻底迎刃而解。 一旁沉默等候许久的鬣狗也终于有了动作,难抑激动地深呼吸几次,微微张开了嘴,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诸于口。 只不过音节在嗓子里兜了个圈,她欲言又止许久,最后还是在身后悄悄地握紧了拳,看着带队走来的人,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了一句。 “……林雪雁。” “好久不见,小谢。” 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穿过耳膜,直直贯穿了过去十余载的沉重记忆,宁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感受到脱离掌控的轻颤在指尖蔓延,正一点点吞噬着他全部的肢体。 视野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转向身后,他的眼眸一下子就被不远处那片整齐的白大褂所点亮。 站在队伍中间的女人身形匀称,个子也正如他记忆中的那般显得有些娇小,她扎着利落整洁的辫子,带着让人亲近的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前来造访的四人。 那对温和的下垂眼含着笑,只是相较于宁钰而言,她的眼型却更为圆润饱满,少了几道棱角转折,又多了几分细腻的温柔。 那道封存于记忆中的身形走出泡影,拂起轻柔的风,勾着与他相像的笑眼,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宁钰的眼前。 汹涌的情绪被一层厚重的阻挡重压在了胸口下方,宁钰只是站在原地,听着体内一阵阵奔腾却又压抑的复杂脉搏,一时间竟然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 只是眼前的林雪雁不同于任何人口中的模样,也区别于他儿时记忆里的印象,她笑得纯粹而温柔,就像是他们母子之间从未丢失过中间的数余年。 一旁的林落闻声回过头,像是终于等来了救星,匆匆和杨飞辰致歉道完别,就先一步抽出了被拉住的手,几步赶回了林雪雁的队伍之中。 他站定在林雪雁的身旁,像是特意照顾着她的身高,十分自然地弯下腰,又乖顺地低埋下头,缓声在林雪雁耳旁汇报着自己的任务进程。 “博士,所有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林雪雁微笑着朝他微微偏过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眼前的宁钰身上:“好,辛苦,我知道了。” 宁钰的心跳在每一次呼吸间缓缓加速,他看着形同母子的二人,喉头却堵着数道复杂的疑问,难以出口。 林雪雁笑着,如同站在了整片平静风暴的中央。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展露出任何等待的不满,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落下了毫不意外却又终于如愿的温和视线。 她率先开了口,像是掀起了一阵无形的狂澜,彻底卷过了宁钰心口的最后防线。 “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她道,“我的小课代表。” 第112章 第112章 妈妈…… 我的小课代表。 那话语稀松平常, 却又轻柔有力地揉入了记忆中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像是那把藏在花盆架下的家门钥匙,落进了有些模糊而泛黄的门锁中,拧起连串的清脆咔哒声, 缓缓推开那道落满灰尘、却又始终阳光普照的朦胧过往。 他仿佛回到了那间名为“家”的温暖之所, 团着小小的身子, 抱着枕头,身下是毛绒绒的彩色被单, 身上盖着轻薄却暖和的绒被。 就如同记忆中最美好的那个夜晚, 他听着母亲温柔和缓的声音, 一字一句地念读着他最喜欢的故事, 又在一切温暖堆积到极点时, 轻抚着他快要入梦的脑袋, 诵出那句如休止符般, 细腻而绵长的道别。 她说—— “晚安, 小课代表。” 十六年的沉积, 他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毛头小子, 长大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成年男人;又从那个摔个跤都能冒泪花的小哭包, 一步步变成了现在这幅满身勋章, 却连眼都不眨的凌厉模样。 而今, 他终于又再一次亲耳听见了那声走出记忆的熟悉呼唤。 过去与现在的声音重合交叠,在渐弱的回响声中,他分辨着眼前的画面, 直到耳畔只剩下那一句字字清晰的—— “好久不见。” 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发现了缺口,在不知不觉中, 潮意像是决堤般,顺着面颊滚滚淌落。 宁钰的鼻腔发酸,视野已经被盛起的泪光拆得支离破碎, 他有些愣神,连带着迈出的脚步都有几分摇晃,好在路途并不长,这才终于在力竭前,紧紧抱住了他一直以来的念想与愿望。 “妈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作响,而后,就是那只轻柔的手,像是他记忆中最熟悉的那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发。 “你来了。”林雪雁应着声,回应地无比清晰,像是一曲让人安心的轻缓长调,“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宁钰绷着下巴,压下的腰身几乎要蜷成一团,他收着力道,几次深呼吸后,才终于堪堪找回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我知道,不用着急。”林雪雁弯起眼,双手捧着他的肩臂,一点点扶正了他的腰身,“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我都会一个一个告诉你。” 短暂的温情破了冰,直接融化了场中原本有些生疏的氛围。 林落还是像个骑士一般守在林雪雁的身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静静观察着母子二人的重逢叙旧,既插不进话,也不会主动去插话。 基因中的敏锐意识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跟随着条件反射抬起头,只是无意间一远望,就正好和前方那道一直盯着他的异色双眸撞了个正着。 从第一次交手开始,对方好像就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只时刻盘旋在头顶的鹰,直让人脊背生寒。 林落感到一阵莫名的威胁,他眯起眼,礼貌地扬起一个微笑,才微微偏过头,展露着自己的疑惑。 然而盯着他的人却直接无视了他的疑问,没有任何回应,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发现与否,又重新将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宁钰身上。 “……” 没出口的话语被哽在喉头,林落顿时只觉得一阵失语,只是还没透露出更多的不解,宁钰和林雪雁那头的交谈就已经渐渐聊到了尾声。 林雪雁回过头,看着几人颇显狼狈的身形,无比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我知道这边的路不好走,多谢你们能陪宁钰过来,也承蒙你们在路上照顾他了。” 杨飞辰倒是不好意思地一摆手,匆匆应道:“没有没有,其实这一路上都是宁钰在照顾我们……” “是吗?”林雪雁一扬眉,又轻笑着换了种说法,“那就多谢你们能让他照顾了。” 宁钰在一旁哑然失笑:“还能这么谢吗?” 林雪雁没什么长辈架子,相处起来也十分亲和友善,杨飞辰先前没听过什么关于她的传闻和印象,自然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现在的这幅模样。 宁钰和杨飞辰一搭腔,场中的气氛顿时又活络了不少,只是这升腾的气云却始终绕不开一片固执的阴霾,只能敛了气压,消散在了低压的边缘。 鬣狗的眸底始终透着股无形的压抑,她皱着眉,丝毫不受笑闹声的影响,仍然冷声问道:“林雪雁,你别告诉我你还在继续你的计划。” 林雪雁听见了她这声如同质问般的话语,也不恼,只是浅浅弯起嘴角,回过了视线:“当然,即便不是为了任何人,在结束日之前,我制定的计划都没有搁置的道。” “你真是疯了……”鬣狗的气场不免又低了几分,她紧攥起双拳,甚至连她旁边的杨飞辰都不自觉地噤了声,“你既然早就开始执行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你都会死?” “我当然知道。”林雪雁回应得不疾不徐,“但是现在的一切,不都在按计划推进落实么。” “连动物组都没试过在母体中完成嵌合,你到底在想什么?”鬣狗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她紧盯着林雪雁,一字一句地冷笑出了声,“竟然还敢拿自己当实验品。” 她话落的瞬间,一直处于待命状态中的林落就立即动身,他横过手拦在林雪雁的身前,渐渐升起辉光的双眸牢牢地盯着靠近的鬣狗,缓声警告道:“请您谨言慎行。” 而当那道草绿色的辉光盛放,另一边的橙金色光华也骤然爆发,像是争夺领地的斗兽一般,随时会在半空中直接开战。 急转直下的局面一下子变得格外混乱。 “等等,都先冷静一下,”宁钰也迅速反应,立刻拉住了一步上前的李鸮,他赶忙侧过身,挡在了两道一触即发的身影之间,“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们好好把话说开就行了,没必要动手!” “谢然,我知道因为那天的谈话,你对我还有很多不满。”林雪雁也抬起手,挡下了身前的林落,她看着鬣狗,语调却依然平缓如初,“不管你有什么困惑和疑问,之后我都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是现在,”林雪雁的声音停顿片刻,她稍稍偏过头,又朝着宁钰温和地弯起了眼,“我希望能把时间留给我的孩子。” 宁钰眨了眨眼,一下子被这股偏袒的照拂砸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鬣狗只是沉默着,目光跟着挪到了宁钰的脸上,她像是妥协般低哼一声,就抱着手臂回到了队伍之中:“随便你,喜欢就继续当你的好妈妈吧。” 她这话说得有些冒犯,只不过林雪雁也不介意,拉回林落,就朝着众人重新微笑道:“舟车劳顿,就不留各位继续在这里罚站了。” “我让林落安排好了房间,等大家休息好,我们再作详谈也不迟。” 重新聚在一起的四人确实都有些疲惫,身上的衣物不仅泡过水,还染着大块大块的泥点,眼下在广场上又站了不少时间,几人对视一眼,一下子也都没什么异议,便纷纷挎起自己的背包,跟着抬手示意的林落向着城中走去。 而在经过林雪雁的面前时,宁钰的脚步却突然被她拦了一下。 “宁钰,一会儿休息完就过来找我吧。”林雪雁收回手,轻轻落下了一声,“有些事我需要和你单独聊聊。” 她的提议刚好正中预期,宁钰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立刻点头应下了这次邀约,他打完招呼,便心情颇好地快步追向了前头的队伍。 只是还没跑几步,他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驻足等他的李鸮。 “你自己去?”见人跟来,李鸮没有任何铺垫,转过身就抛出了一道询问。 宁钰对他感官的范围距离已经算得上了如指掌,一下子就明白了李鸮话里指代的意思。 经由先前宁文斌的那次并不愉快的谈话,再次面对类似的情景,二人都不由得打起了百分警惕,潜意识地试图规避独自面对会带来的种种问题。 “既然她说想单独聊,那我还是自己去吧。”宁钰思考片刻,还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目前来看,她跟我爸完全不一样,我相信她。” “好。”李鸮完全尊重他的决定,趁着小队还在前方,又低声提醒了一句,“记得留意她身边那个嵌合体。” 宁钰不解:“谁?林落吗?” “嗯。”李鸮直接略过了自己观察推测的细节,干脆地给了他一个结论,“他对你有敌意,不要放松警惕。” 宁钰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立刻就把目光挪向了走在不远处的高挑背影上。 ……敌意?为什么? 碰面之前,他们分明还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可是碰面后,却好像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那林落到底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对他抱有敌意?难道只是纯粹地合不来? 宁钰正闷头困惑着,脚下跟着队伍前进的脚步却突然一停,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们这趟不算远的路程的目的地。 四人的住所安排在一栋住宅楼里的同一层,刚好四户对门,在保持一定个人边界的同时,也给他们留下了相对更方便的小队交流距离。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心之举,宁钰留意了一眼四人房间的具体位置,他隔壁房间住着杨飞辰,对门是鬣狗,而李鸮,却在离他最远的斜对角处,中间甚至还隔了条不窄的过道。 这种时候要是提出想换房间,几乎就等同于在打明牌,况且就这么几步路,真要出了什么事,不过就是嚎一嗓子的功夫,也用不着他亲自去找人。 宁钰暗自给自己的念头找补了几套说辞,他一提着背包,推门就迈进了那片即将短暂属于他的房间之中。 整个屋内空间干净整洁,生活必备的一些软硬装应有尽有,虽然不像第一基地那般完全接近于灾前世界,但饱含生活气息的陈设布局,也足以让人待得浑身舒心。 四周的白色墙身刮得光滑平整,细腻得几乎看不见任何涂料颗粒,大开的窗户外时不时有微风拂来,站在窗头,还能俯瞰一部分营地的场景。 杨飞辰一惊一乍的感叹声从另一头的窗户里飘了出来,正好被吹过的短风一下下拨散,那风穿过窗框,拂起了两层薄薄的窗帘,又直直撩起了宁钰微微翘起的发尾。 他放下包,终于在有些加速的心跳中,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像是他所有的疑惑,都将迎来那如同句点般的,“解”。 第113章 第113章 迎着日出的方向。 热气升腾, 淅沥的水珠从湿润的发尾淌落,正好顺着那道流畅的脊柱沟,一路划过后背上交错的狰狞疤痕。 氤氲的水汽停在玻璃门内, 把所有黏腻的不适都冲洗得干净, 宁钰套上备用的衣物, 一时间感觉连身上的重量似乎都轻了不少。 暖风掠过窗沿,拂过他顺在头后的湿发, 带下了几条吹干的发丝, 落在他光洁的额前, 点缀起了那还带着几分潮意的优越眉眼。 像是知道他已经收拾完毕, 还简单歇了会脚, 一串标准的三连敲门声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前一刻, 回荡在了不算大的住所之中。 宁钰对门外的来人早有猜测, 落手拉开房门后, 果然就看到了那张精致到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 林落仍是那副温和有礼的表情, 见人已经准备妥当, 便笑着侧身让出过道:“博士担心你找不到地方, 托我来带你过去。准备好了的话, 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宁钰迈出房间, 回应着关紧了房门:“辛苦你还专程跑一趟,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他保持着该有的礼貌和友善,却又多少有些在意李鸮的那句提醒, 特别是像现在这样近乎于单独相处的情况,就不自觉地更加警惕对方的一举一动。 可话虽如此, 但照目前来看,林落却也没有展露出多少对他的负面态度。 “……针对不同的研究方向,我们建立了不同的独立部门, 你能想到的所有简易物资,食物、原料、能源……诸如此类,我们也都已经实现了自给自足的基础循环。” 林落向他介绍着营地内的大致情况,又简要地指明了各栋建筑与地面大棚的功能与作用,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向导,完全没有任何夹带的私心。 宁钰跟着引导观察了一圈,发现整个营地的建筑群似乎都更侧重于科研实验,比起以生活起居为主的第一基地,这里的大片场地都让位给了各种装置与反应室,而在其余的角落中,才会偶尔出现几家没什么生活气息的店铺商店。 “好干净的布局……”他收回视线,带着几分新奇,朝着走在前头的林落搭话道,“你们这里大部分的建筑都是实验室吗?” “可以这么说,”林落弯了弯嘴角,又展开了礼貌而不失分寸的吸睛笑颜,“营地的住民里,七成以上都是研究员。大部分人都是跟着博士和我从原址迁移过来的,正好人员齐全,也就刚好在这里延续了之前的项目和计划。” “迁移?”宁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有些疑惑道,“你们之前还驻扎过其他地方?” 林落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所以没法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 “迁移的事是博士告诉我的,”他继续领着路,解释道,“从记事起,我就已经和博士在这里生活了。” “原来是这样。” 宁钰走在他身后半步,听着回答微微挑起了眉,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那股“敌意”的来源。 可说是敌意也不算特别准确,他察觉到林落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提起林雪雁,似乎是在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份,又不着痕迹地和他在暗地里较着劲。 这股劲来得莫名其妙,宁钰观察着他的种种反应,却发现比起厌恶和仇视,林落的态度反而更像是在自我表现,简单到如同在争夺“更优秀”的头衔一般,纯粹得有些难以置信。 找到了疑似矛盾的源头,宁钰不自觉地眯起了眼,一时间对这位还不明确身份的向导,又多了几分别样的印象。 林落回过头,正好看见了他有些变化的表情,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礼貌地笑问道:“有什么需要我解答的吗?” “咳……”宁钰敛了表情,故作冷静地四下观察一周,就指着那座他们进门前就看见的巨大球形装置,转问道,“我其实有点好奇,那个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落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收了几分笑意,模棱两可地解释道:“那是博士计划中的一环,目前还在修缮。不过不必担心,你会看到它建成的那一天的。” 最后的那句话像是意有所指,笃定到让宁钰感到了一阵莫名的不安,可再去细想,却又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像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结束语,平淡地消散在了霞光满照的橙光之下。 头顶的日落晚霞如同一条燃烧的滚烫长河,从营地的一头,畅通无阻地贯穿至了大门的方向,大片的橙红没有任何遮挡,带着并不恼人的热意,洒满了营地的边边角角。 宁钰的眼底染上了那片高饱和的光亮,他抬起头,难得有闲情地静静观察了半晌,直到眼睛有些发酸,他这才落下眼,顺口问道:“拂晓之乡这个名字是你们自己起的吗?” “算是吧,因为计划最开始的名称,就叫‘拂晓’。”林落闻声,也抬头望了一眼火烧般的天色,“营地设立之初的定位,是要迎着日出的方向,这里的每个角落,又都能完整地看到的日出全过程,所以刚好沿用了这个名字,也就一直喊到了现在。” 宁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片刻后,却因为脑海中一个突然闪过的记忆片段,怔愣了一瞬。 迎着日出的方向。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他皱起眉,循着那片段的画面一路回溯,在飞速翻阅过那些鲜血淋漓的沉痛过往后,意识终于又再一次回到了那片白雾缭绕的废弃游乐园之中。 两个非人模样的相像孩童,咧开了布满尖牙的口腔,他们笑着,用那道童声一字一句地诉说着。 ——坏人说,要迎着日出的方向。 ——妈妈带走了小怪物,妈妈没有选择我们,我们是失败品。 一阵无声的闷响迎头而落,思绪像是被拖入了漩涡,骤然回神。 母亲撤离的时候,带走了实验室里的一个小孩,而在双胞胎的定义中,那个孩子,无疑就是他们所认定的“成功品”。 所谓的成功品…… 宁钰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立刻紧盯向了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挺拔身影。 带有明确指向的猜测逐渐成型,记忆中,那些交织的细碎线索似乎也在逐条梳顺清。 只是还不等他疑问出声,带路的林落却停下了脚步,伸手拉开了一扇厚重的金属防护门,他回过身,向宁钰微笑示意:“我们到了,请进吧。” 沉钝的门身在脱离拉力后自动闭合,无声地隔绝了室内有些刺眼的冷调白光。 顶部的灯管沿着过道一路向内延伸,所有的布局陈设,几乎都是第一基地实验室的等比翻版。 过道两侧的墙面干净整洁,没有那些装模作样的贴画和所谓的企业风采,最多只是镂出了一片宽长的窗口,能在外侧直观地看见实验室内进行的研究操作。 室内的研究员并不多,每个人看起来却都格外的忙碌。 两旁宽大的桌面上分门别类地码放着颜色各异的试剂,像是流水线一般,接连接入了另一侧的反应容器,而在结果显现后,就会被调换至下一排实验,又或是面临着清除销毁。 一名研究员隔着玻璃与林落点头致意,随后就穿过试剂堆,径直走向另一边一道正在记录数据的娇小身影。 停顿的脚步继续向前,宁钰收回了还在观望的视线,有些好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林落却卖了个关子,伸手又拉开了一扇门:“通俗解的话,应该就是——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 宁钰皱起眉,不解地走进了那道打开的房门之中。 视野里是一个满当而稍显杂乱的办公室,那张木制桌上摞着各式各样的数据表单,却又乱中有序,在纸堆一侧醒目地标注着标签编号。 提到这么庞大的目标,宁钰满脑子都是先前在宁文斌笔记中看到的嵌合体兵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有些莫名的晃神。 难道林雪雁也在进行类似的实验? 他正落眼细想着,两道关门的声音就在身前身后响成了一声。 “都来了。”林雪雁的声音带着平静的笑意,顺手将擦净双手的纸丢进了纸篓里。 “你在第一基地待了也有段时间了,来到这里会不会觉得不太习惯?”她简单寒暄着,径直走到桌后弯下腰,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当然不会,”宁钰摇头笑应了一声,也跟着朝桌边走了几步,“其实我也没留多久,后面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送单子,所以还是挺习惯的。”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省心。”林雪雁笑叹一口气,起身取出了一只放置在柜底的深蓝色方箱,她看着宁钰,平和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难得听人提起自己的小时候,宁钰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抓了抓还有些潮意的头发,刚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记起了那些早已消散的泡影。 他站在桌边,有些失神地看着林雪雁和林落调试着方箱中的仪器,犹豫半晌,才终于开口询问道:“妈,所以你和我爸的那个协议,是真的吗?” 林雪雁的动作没有停顿,手上的精细操作也始终如常,她安静地听宁钰的话音落地,最后却只是随意地一笑作答:“他把这件事也告诉你了?” 她没有否认宁钰的说法,甚至还十分了然地明白他话中的指代。 答案得到了无声地证实,宁钰不自觉地停顿了片刻,一颗心随着回应出口,早已沉到了谷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在你四五岁的时候吧,”林雪雁回忆着,又张开手示意着宁钰把手递给她,“矛盾源自多方面的影响,观念、目标、品行……掺杂着各种因素。” “综合考量之下,继续延续和他的婚姻关系,并不会给我带来更多的价值。”她轻轻托起宁钰的手臂,又继续道,“所以与其选择情分,我倒更愿意相信白纸黑字的约束。” 宁钰还没完全回过神,只是看着仪器的绑带一点点缠上了自己的手臂,他紧闭的唇线有些发颤,又在几次挣扎中低声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吗?” 林雪雁的动作终于一顿,指尖搭着仪器的按钮,轻轻回过眼,那生出几道细纹的眼尾合着笑纹,静静地描摹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眼相像的孩子。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这也是我想给你的。” 她看着宁钰,轻轻地缓下声。 “所以不管是外界影响,还是人格塑造,我都希望你能拥有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完美的家。” 第114章 第114章 我,到底是什么? 宁钰的视线有些摇晃, 两道相悖的情绪在脑海中无声对撞,一下子把所有回应的声音都吞进了沉默之中。 “我……为了这个家,找了你们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他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随着收紧的绑带, 一点点放平手臂, “可是这十六年里,我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 “我爸说你留了一堆烂摊子, 放弃了你们的实验心血, 抛下了所有人。”宁钰抬起眼, 静静注视着那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光, “……抛下了我, 自己销声匿迹了。”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林雪雁收回视线, 脸上始终挂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平和笑意, “还真是跟之前一模一样, 一点都没变。” 宁钰的思绪一顿, 像是发现了什么转机般, 沉寂的眸中立刻迸发出了几点光亮:“什么意思?” 一旁的林落将仪器接入电源, 闻言忍不住回应了一声:“意思就是, 他说的情况并不属实。” “按他的性子, 想纯粹客观地转述情况,倒也算是为难他了。”林雪雁也不恼,只是抿起嘴角轻轻摇着头, “他是不是还和你说,我们之前的实验大多都失败了?” 虽然是疑问, 可森*晚*整*她的话音却又无比笃定,像是在带着已知的答案循循善诱。 宁钰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下子竟然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很遗憾, 事实截然相反,”林雪雁微微笑着,眼都不眨地掀开了那段回忆,重新转述起了另一个视角的消息,“一直在失败的,恐怕就只有他而已。” “他觉得我的实验都是无用功,”她像是无比熟悉宁文斌的想法和做派,精准地深入剖析着,“因为不管成功与否,我的作品,都不会展现出他所认定的‘显性表现’。” “而他的成功念,”她概括道,“就是判断嵌合体的外表,有没有基因源的返祖情况。” “通俗意义来说,就是看看嵌合体身上,会不会出现某些不属于人类的组织。” 她终于按下了仪器的开关,在等待启动的过程中,又继续补充道:“所以你们才会在第一基地里,看到那么多只流于表面的,所谓的‘成功嵌合体’。” “他说他需要能直接使用的个体……”宁钰低喃着垂下眼,思绪随着林雪雁的话,一下子回忆起了基地中,那些已经完全脱离了人形的怪异生物。 宁文斌的目的很纯粹,他所作出的“改良”,都是为了加快嵌合体的成熟周期,由此,才会培育出一代代更易操控、杀伤力大且生存率高的人形兵器。 而对于嵌合体,他从始至终,也都是站在一个高位的俯视角度,从没把他们当作是“人类”来看待。 “不过同样,我的念也很简单。” 林雪雁的脸上映出了屏幕的幽幽蓝光,宁钰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只听见她的声音在身前平静地直叙道:“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在保有人类的本质上,拥有更高度融合度的嵌合能力。” “而这份特殊能力,才是我们原计划中,最核心的一环。” 宁钰微微皱起眉,若有所思地复述了一遍她话中的关键词:“……能力?” 滴滴。 清脆的电子声在眼前响起,他离散的注意力才终于在此刻凝聚回神。 宁钰一落眼,就看见自己手上已经缠满了数量繁多的柔软绑带。 绑带的另一端连接着那台已经完全启动的仪器,像是一条条开始狩猎的黑色长蛇,正沿着他的手臂轮廓,一点点缠绕收紧。 而那声异响,则源自于一块抓握在他小臂上的金属匣。 那东西浑然一体,完全没有任何拼接处的痕迹,每一处边角都修饰得妥当,看着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的技术产物。 它像个活物一般,伸出的金属腕抓住了宁钰的手臂,将冰得有些刺骨的底面,紧紧贴在了他手肘内侧的皮肤上。 ……这是什么东西?! 骤然爆发的点状刺痛一下子贯穿皮层,宁钰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起身挣手,扯得整台仪器硬是都生生往外拖了不少距离。 “宁钰,没事的。” 发寒的指尖被掌心轻柔地拢起,林雪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安抚一般轻声解释道:“脉冲采样一开始都会不太舒服,不用紧张,很快就没有感觉了。” 宁钰的呼吸一下子开始急促,他再次匆匆回抽起了胳膊,然而林落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伸手控制住了他的两肩,强行把他抵触的动作按了回去。 “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 体温在沿着金属块狭窄的接触口一点点流走,宁钰落手撑着桌面,紧绷的身体像是被压迫到了极致,下一刻就要瞬间暴起挣脱。 “宁钰,听我说。” “不用害怕,相信妈妈。” 颊边轻轻擦过了温暖的体温,那不算细腻的掌心轻轻捧起了宁钰的脸,一声声轻唤就如同他儿时听见的那般,轻轻浅浅,却又带着安神的魔力,逐渐平缓了所有的不安情绪。 宁钰的眉心还没完全舒展,只是没等再出声询问什么,他就发现肘侧的那股不适感,已经如林雪雁所说,变得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观察着那只抓在手臂上的金属匣,随后不久,就又听见滴滴的一声脆响,匣底的红光变成了醒目的亮绿色,像是在示意着什么进程结束。 “辛苦了,做得好。”林雪雁解开抓扣,轻巧地取走了整只金属匣,她看着满脸疑惑的宁钰,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不用紧张,很快我就会给你答案。” 宁钰的心率还是有些过速,他做着深呼吸,见林落边说着“多有得罪”边拆下了他手臂上那些紧密交织的绑带,一时间还怔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仪器会记录目前体内的所有状态,能更直观地观察到你的身体情况。”林雪雁解释着,伸手在金属匣侧面的暗扣一抵,一下就取出了那半管采样完毕的血液,“不过,我们这次的重点在这里。” 看着管中有些粘稠的鲜红液体,宁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毫发无伤的手肘,又重新望向了拿着试管的林雪雁。 “我的血……有什么特殊的吗?” “特不特殊,我们一会儿就知道了。”林雪雁笑而不答,她调配完手里的制剂,就立即倒入了仪器边的特制容器之中。 容器两侧分立着两根对立的长条装置,装置中空,内部留着几只不清楚作用的信号发射器,如同钳子一般紧紧夹住了中间的容器杯。 这一次的准备时间不短,容器内被接连注入了各种异化体的提取液,直将整杯清澈的制剂,变成了一大片成分互不相容的怪异溶液。 “这是林落的血液。”她举起另一只试管,从中提取了一小滴血液,像示意般,让宁钰看着容器中发生的一切。 鲜红的赤色落入杯中,如同落入狼群的羊羔,瞬间被周围那些汹涌翻滚的异化成分撕散成了一片朦胧的血色,像一阵消散的烟雾,完全溶解在视野之中。 溶液重归平静,林雪雁微微侧过头:“你看到什么了?” “血液,被攻击了?”宁钰皱起眉,看着眼前这有些超出认知的画面,试探着给出了一个回答。 “没错,就像人类掉进了一群异化体之中,体|液也是同。”林雪雁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拿起了那只装有宁钰血液的试管,提问道,“所以,你觉得你的血液会是什么情况?” 宁钰仍是不解:“可能是一样的结果吧?” “那我们,拭目以待?” 话音落地,那滴被取出的血液从滴管口垂直降落,像一颗饱满的朱砂珠,畅通无阻地没入了杯中的复杂溶液里。 那抹红色格外显眼,在乘着重力落进溶液后,就开始缓慢减速。 它如同自带着一圈隔阂,无视着周围张牙舞爪的异化液体,最后甚至悬停在了整个容器的正中央,完全排开了其他所有成分。 然而实验的进程还没结束,林雪雁的目光无比集中,她盯着那滴已经开始展露特殊的血滴,直接启动了容器两侧的垂直装置。 在一声声越来越规律的震耳嗡声里,宁钰的身体不自主地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辐射的威压。 只是那范围相当狭窄,似乎只是集中在眼前的这只容器里。 ……难道这两个装置在模拟辐射的频段? 宁钰震惊地看着杯中的溶液逐渐被催化,而随着中央的血珠开始左右移动,那些异化溶液也开始紧跟着血珠的动势,整齐划一地在容器里做着规律的周期运动。 “没错,没错。”林雪雁倾下身,双眼被仪器的蓝光照得透亮,她看着容器中的怪异景象,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无比欣喜地笑容,“成功了。” 她立刻拎起桌上的本子,低声默念着一些晦涩的数据和名词,紧跟着就提起笔,快速记在了纸页上。 “宁钰,这就是你的能力。”林雪雁落笔的速度极快,她的语气轻缓,甚至还有余心能和宁钰继续谈话交流,“你现在能看到什么,做到什么,都尽可能详细地和我说说吧。” 她完全投入研究的模样让宁钰有些陌生,甚至一瞬间就对应上了那些他曾经并不相信的印象标签。 只是眼下,林雪雁也确实是最清楚他身上谜团答案的人,思索片刻,他还是归纳了一些浅显的能力信息,和自己的母亲悉数作答。 林雪雁记录着他提供的消息,笔划在纸上落下了毫不间断地沙沙声响。 宁钰垂眼看她疾书,心头的复杂情绪终于抵达了极限,他张开嘴停顿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以来困惑许久的疑问。 “妈,我知道嵌合体的编号构成是物种加上数字,我在第一基地的时候也证实了这个规则。”他站在林雪雁的身旁,紧皱的眉头却迟迟没有松开,“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林雪雁轻轻顿下笔,她侧过眼,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Aphrodite到底是什么?” 宁钰问着,像是强调一般又加重了咬字。 “我,到底是什么?” 第115章 第115章 这些线……也是一种生物?…… 林雪雁的眼眸含笑, 似乎是发现话题来到了某些有意思的方向,她合拢手中的纸页,却并没有给出什么正面的答复:“你找到我的笔记本了。” 宁钰看着她, 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能控制异化体,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能力,还有……”他一一列举着那些自己难以琢磨的疑惑, 逐句询问道, “我为什么会是Aphrodite?” “好问题, 不愧是我的小课代表。” 林雪雁只是微微笑着, 搁下手中的本子和笔, 如同数年前朗读睡前故事的夜晚, 起了一个温和的开头:“就像所有事件发生的顺序一样, 你想知道的答案, 都源自同一个起因。” “在陨石降临之初, 没人觉得这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公司视它为一本万利的垄断买卖、军火商认为这是开拓生物武器的绝佳契机, ”她打开桌上的电脑, 示意着林落去协助降下对侧墙上的装置, “哪怕是最纯粹的探索研究……” 电脑屏幕中的加载圆环倒映在那双透亮的眼眸中, 周而复始地一圈圈轮转。 林雪雁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等宁钰作出回应,就先一步给出了定义:“也不过是为了更冠冕堂皇地满足一己私欲。” 宁钰轻轻蹙眉, 似乎捕捉到了她话语中某些难以察觉的波动:“……一己私欲?” 林雪雁没有接话,望着那片在遥控下展开的幕布, 落手开启了桌旁的投影仪,她看着出现在幕布上的调试图标,又继续缓声喃喃道:“我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我愿意尝试任何可行的手段。” “而你的能力,就是我所有尝试中,唯一的一把钥匙。” 唯一的钥匙。 谜题般的指代终于找到了源头,宁钰知道自己迫切地想要问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嗓子里那股粗糙的磨砺感就越发收紧,一下子让他都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疑问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如同增生般变得越来越多。 他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被林雪雁尽收眼底,可她却没有解释,只是望着他,眸光中带着几分仍在流转的欣喜,像是想将他的一切悉数记录在眼底。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我连通血肉、亲自孕育的孩子。”她轻笑道,“当然……” “也是我最完美、最出色的作品。” 宁钰的眉心紧锁,心头的不安像块卡在岩缝中的巨石,时刻面临着滑落崩塌。 林雪雁看出他难以消化的紧绷状态,也不再继续加码,只是轻敲下键盘,带着话题转向了另一个较为轻松的角度:“至于Aphrodite。” “在明确告诉你答案前,我想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短暂的信息缺口终于让宁钰喘过一口气,他抬起眼,疑惑的目光还没望到底,周围的灯光就像剧目开场般,一瞬间全部熄灭。 如同引导着视线,屋内的光亮只剩下了对侧投影着画面的半大幕布。 画面充斥着一片并不均匀的黑,像是经过某些特殊处,显得有些莫名的浑浊。 目光所及是千篇一律的黑暗,如同无垠的宇宙与深海,在幕布有限的视野范围中,充斥着神秘而不可知的晦涩答案。 并不均匀的黑暗画面里,飘散着细碎的白沙,似乎是漂浮在海洋中的海雪,正随着波流,一晃一晃地涌向了看不清的深处。 幕布上的视频安静无声,那没有尽头的黑暗,看得宁钰甚至都有些犯困。 而就在疑惑堆叠至极限的前一秒,一条带着绚烂虹光的半透明胶质长线,就突然从幕布的一角跃入屏幕,灵巧地占据了视野中的整个画面。 无比熟悉的细线瞬间牵引住了宁钰的视线,聚焦的目光带着震惊,紧盯着那泛着更为纯粹虹光的长线。 长线像是一只活物,灵动而优雅地在黑暗之中盘绕游动。 它犹如一团游荡于海底的星云,不受任何操控与束缚,乘着浪涌,平静地仿佛跨出了生命的约束。 宁钰已经下意识地切换至了低纬视野,他看着眼中与幕布画面里几乎如出一辙的虹光细线,顿时愣在了原地。 这到底是…… “漂亮么。”林雪雁的声音打断了他一瞬间的失神,她像是闲聊般,看着幕布上的瑰丽色带随意道,“大自然永远是最厉害的造物主,它的作品远胜于人为的万物,当然,和人类不同,它也永远不会有灵感枯竭的那一天。” “自然的造物?” 宁钰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零碎的信息,险些停摆的思绪终于重新开始转动:“难道这些线……也是一种生物?” “没错,很神奇不是么?”林雪雁弯了弯嘴角,“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它还拥有一个和外表一样漂亮的名字,叫做……” “——爱神带水母。”- “我懂了,所以雕鸮是猫头鹰,你是水母。” 杨飞辰倒坐在椅中,胳膊搭着椅背,握起拳一敲掌心,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宁钰果断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靠在单人沙发里的鬣狗无语地叹了口气:“爱神带水母是栉水母,不是水母。” “等会儿等会儿……”杨飞辰两眼一眯,直接被这一句绕口令似的话绕懵了过去,“什么水母不水母的,你慢点儿说!” 鬣狗睨了他一眼,好心地放慢语速解释道:“栉水母不是水母,它们是两种生物。” 杨飞辰终于盘顺了逻辑,但还是一脸莫名其妙:“可它名字都叫水母了,不是水母是什么?” “知道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就行了,说深了你也听不懂。”鬣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他继续掰扯。 只是刚回过眼,就看见了正眼巴巴看着她、满眼都是求知好奇的宁钰,那才咽下去的话不受控制,一下子又重新回到了嘴边。 鬣狗揉了揉额角,稍稍坐直了身子无奈道:“算我倒霉……我就随便说,你们随便听。” 眼看沾了宁钰的光终于能听上一耳朵,杨飞辰立刻点头如捣蒜,搬了椅子就坐到了沙发边,跟小队众人围成了一个紧密的交流圈。 鬣狗的目光轻轻扫过眼前坐姿各异的三个小辈,像是斟酌了一番用词,才开口解释道:“栉水母是一个大的分门,就像脊索动物、节肢动物、软体动物一样,区别于其他物种,它自己就是一类动物门。” “栉水母这种东西,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后生动物。古老到在天灾前,甚至还有人在为了争辩‘它和海绵哪个是最原始的后生动物’而大打出手。” 杨飞辰兴起问道:“所以最后争出结果了吗?” 沙发另一边的李鸮不耐地咂了声舌:“带脑子再问。” “我这不是好奇吗!……” 夹在他俩中间的宁钰赶忙终止了这场节外生枝的争吵,看着坐在对面的鬣狗,匆匆问道:“那栉水母和水母之间,有什么相关的联系吗?” “也就结构相似了吧,”鬣狗微微蹙起眉,“这两个物种间的差距,某种意义上,恐怕比人和虫子的区别还大。” “那结构还能相似?”杨飞辰震惊道,“这不完全不一样吗?” 鬣狗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举个例子吧……” 回想起与自己视野中几乎完全相像的影像画面,宁钰还是有些没回过神,他分析着耳边鬣狗给出的信息,交叠的指尖无意识地抠起了指甲。 他还是不太明白,按宁文斌当时提供的信息来看,整个嵌合体实验计划的重心,应该都围绕在脊索动物的基因上,包括李鸮,甚至还可能包括林落。 可他为什么会是栉水母? 这种他之前闻所未闻的奇怪生物,按说,应该也不至于会成为实验室的重要选项。 为数不多的可能性,要么就是范围筛查的时候,正好扫过了栉水母的基因;要么就是栉水母身上,可能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特殊性…… 脑海中刚建立起了一个模糊的框架,一抹不属于他的体温,突然就盖在了宁钰交叠的手上。 那稍显粗糙的掌心轻轻拢住了他的指尖,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他继续抠指甲的行为。 宁钰下意识地朝身边转过头,发现李鸮正好也在看着他,见自己回过神,就自然地收回了手,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停下了无意识的动作,宁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一直在发出琐碎的咔哒声响。 虽然于他们而言这小小噪音无伤大雅,但是落在李鸮耳中,可能就不是什么能随意无视的小动静了。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他强行拉开自己的双手,搁在腿边,简要地跟人概述完自己刚才的疑惑和猜想,“……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栉水母。” 李鸮也若有所思:“他们不会做无用功。” 对面的鬣狗显然也听见了这段并不加掩饰的交流,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她沉声思索了不久,似乎一下子清了思路,就突然抬起眼,朝他们开口道:“我有个猜想。” 三个小辈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去,安静地望向了视野中心的鬣狗。 “事先声明,不一定准确,只是猜测而已。”鬣狗的视线再一次从左到右地扫过三人,她深呼一口气,就把目光转向了中间的宁钰,“你之前说,你能力调动损耗的,是你身体里的哪种力量?” 这一问问得有些刁钻,宁钰有些不解,但还是试探地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复:“……精神力?” “没错。”鬣狗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而传递反馈这份精神能力的细胞和组织,就是你的神经系统。” 杨飞辰不解道:“他的能力和神经系统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鬣狗朝他一瞥,随后,又缓缓转回了视线,“是栉水母。” 宁钰微微皱起眉,发散了思维:“栉水母的基因影响了我的精神力?” “你可以这么推导。” “我之前还差点忘记了,栉水母这种生物,还有一个更典型的特点,”鬣狗前倾下身,两手交握着搭在了膝盖上,“它们的神经递质是单一的谷氨酸,和其他生物都不相同,通俗意义上,甚至可以解为……” “它们的神经,是区别于任何已知物种,独立进化出来的特殊系统。” “所以你称之为精神力的能力……”她看向宁钰,轻轻眯起了双眼,“没准,就是你的显性表现。” 第116章 第116章 她的密钥。 所以母亲在日记中, 一直提及的“无显性表现”,指代的就是栉水母的基因? 可如果由栉水母影响的精神力是“钥匙”的关键,那么林雪雁, 或者说是整个至生命, 应该都会做足多手的准备, 又怎么会沦落到只有他这一把“钥匙”的窘迫境地。 房间内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每个人似乎都在默默消化着不久前那些出乎意料的信息, 连杨飞辰都在一旁托着脑袋, 双手搭着椅背, 满脸的苦大仇深。 宁钰靠在沙发中有些出神, 发散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屋内的地砖上, 说不清具体都在想些什么。 脑子里的方向虽然有了些眉目, 可到底也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念, 他正回想着谈话中可能被自己遗漏的细节, 刚一抬眼, 就看见对面的鬣狗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凝重。 她的神情和处在沃土区中段时的状态几乎如出一辙, 即便宁钰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久, 但猜也能大致猜到, 她肯定还有一些没有透露的隐秘消息。 宁钰也没跟她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道:“鬣狗,你还知道什么消息吗?” 被直白点名发问的鬣狗并不意外, 可也没有回应这声询问的打算,她只是轻轻挪开眼, 似乎是想主动切断他们这一次的谈话。 然而沉默了半晌,她最后还是妥协地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解释道:“林雪雁曾经和我提过‘钥匙’这个词。” 宁钰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立刻抓住了眼前的线索:“你知道钥匙是什么?!” “具体情况我不了解,我只知道这是她计划中的一环。”鬣狗摇了摇头,支手撑住了自己仍然贴满膏药的颈侧,“林雪雁当时过来找到我,邀请我加入她的队伍,提及的计划名称就叫做,‘密钥’。” 她抬起眼,严肃的视线又再次聚焦到了宁钰身上:“她说,她在做一把钥匙。” 一旁的李鸮微微眯起眼,也在自己的记忆中翻出了某些相关的信息碎片:“老师提过,宁钰就是钥匙。” “……没错,不过白鸽也知情这回事,就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了。”鬣狗皱起眉做了一次深呼吸,她像是有些烦躁,托着脖颈的手又朝头后揉了揉,“他之前提起钥匙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往计划的方向上想过。” 宁钰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挪了几趟,最后还是望向鬣狗,不解道:“那我妈有和你说过钥匙的具体用途吗?” “没有。”鬣狗的眉间遍布阴云,在听见他这声疑问后又变得越发阴沉,她停顿片刻,咬着牙将话语推出了齿缝,像是要咬碎心头那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但是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之前提过,因为林雪雁,我才加入了至生命的研究计划。” 对侧的三人都示以回应,对她先前在车上谈及的过往还记忆犹新。 “早在学生时期,她就已经展现出了她在领域里的绝对天赋。”鬣狗落下眼,无比平静地回溯着遥远的回忆,“所以那会儿,她会收到来自至生命主动抛来的橄榄枝,也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 “再往后,‘先遣者’陨石的研究计划开启,她就是第一批被选入最高保密等级实验的研究员。” “所有的事原本都会按部就班地平稳发展,可就在有一天之后……”鬣狗的眸光一凛,连带着叙述的嗓音也沉了下去,“她就像是遇到了什么重大变故,没有任何征兆地改变了她一直以来的目标。” 重大变故? 宁钰不解地腹诽了一声。 如果按他们描绘的林雪雁来说,那绝大多数的变故,先不说改变,恐怕都影响不了她的决定和判断。 ……所以这到底是多严重的情况,才会让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先前的目标,转而更换了自己计划的方向? 宁钰正闷头思索着,恰好借由鬣狗没再继续讲述的空档,立刻出声问道:“鬣狗,你刚刚说的那天,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鬣狗闻声,却还是侧低着头,如同看透他的想法般低声应道:“具体的时间不记得了,但肯定在你出生之前。” 猜测又一次在成型前中断,宁钰默默合上嘴,只得把话头重新交还给了鬣狗。 “我知道你的怀疑,但是事实就是,没人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鬣狗顺势继续道,“在我拒绝她的邀请之后,林雪雁去找过一趟公司的上级。当时的场面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整个实验室都知道了她的事迹。” “——最高保密等级研究组的林雪雁博士,竟然带着一大堆未经登记的研究数据,要求公司终止所有‘先遣者’及其产物的相关实验。” “……她想终止实验?!” 话音落地,屋里震惊的不止宁钰,连对所有情况都一知半解的杨飞辰都不由得惊叹出声。 李鸮快速过了一遍鬣狗透露的信息,直接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判断:“但是她失败了。” “没错,失败是必然的结果。”鬣狗的眸光暗淡,有些疲惫地撑住了自己的额角,“凭借一个人的一己之力,是没法撼动整个公司的利益链的。” 宁钰不解:“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研究不也是基于陨石的辐射吗?” “如果是半道不想干了也说不通啊,”杨飞辰看着他们迷惑地抓了抓脑袋,“林博士现在不是还在继续她的计划吗?” “公司没有接受她的中止提议,所以她的A计划直接宣告了破产。”鬣狗扯了扯没什么温度的微笑,“而之后启用至今的B计划,就是密钥。” 她呵呵低笑一声,平淡的笑声里却不带有任何起伏的情绪:“所以,也就回到了我们最开始的问题。” “林雪雁的密钥计划,到底是什么。” 宁钰不自觉地压低了下巴,总觉得他们身处的这片看似平静的场面下,似乎已经有按捺不住的暗流,露出了狰狞醒目的背鳍。 鬣狗没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道:“那天她来找我,告诉我场地里那颗‘先遣者’陨石,只是所有灾难的开始。我们当时所做的一切研究,都是在泄露蓝星生物的基因信息。” “泄露信息?”宁钰的眉头一拧,“泄露给谁?” “恐怕就只有她计划中的成员才知道了。”鬣狗向他侧过一眼,又继续道,“这种说法在当时就是无稽之谈,要不是我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轻易下定论的人,恐怕我也会觉得,她是压力太大才导致了精神失常。” 宁钰轻轻点了点头,一边仔细听她描述,一边在脑海中构建着相应的画面。 在天灾前那种完全稳定和平的环境下,无论消息真假与否,那个带来不稳定的目标,永远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人知道她的消息到底是从什么渠道来的,”鬣狗叹出一口气,不自觉地蜷起指尖,牢牢攥成了拳,“只知道她大致推测出了未来危机的版图,还让我们做好准备,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异况。” “她说,既然世界覆灭已经成为定局,那她就需要尽可能多地保留并且延续人类的文明星火。” “……但是直到她开口前,我都从来没想过,”鬣狗咬紧牙,似乎又经历了一遍那失望到极致的回忆,她的嘴角有些抽动,盯着地面的空白处一字一句道,“她居然在用人类的胚胎,制造她所谓的钥匙。” 察觉到自己可能在小辈面前有些失态,她敛起表情,短暂地缓过神后,才缓缓哑声道:“……抱歉,念偏差严重,我只能尽力去保持我的客观叙述。” 宁钰摆了摆手,作为小辈代表轻声道:“没事没事,完全能解。” 鬣狗也没再客气,直道:“所以在雕鸮带着嵌合体的消息回来之前,我一直都愚蠢地以为,最高保密等级的研究只是针对陨石本身。” “更可笑的……就是我居然觉得,在我拒绝了林雪雁的邀请之后,她就能醒悟并且重新找回我们的约定。” 她的视线飘落在地,像是在透过那层灰白的地砖,看向自己早已无法修补的破碎回忆。 “可她是林雪雁,”她带着细微的鼻息,轻笑了一声,“就因为她是林雪雁,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做出我设想中那些后悔的举动。” 宁钰默默地注视着难得抒发压抑情绪的鬣狗,直觉在满溢失望与愤怒的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道无法言说的情绪,他轻轻眨了眨眼,保持着尊重的安静,等待她重新拾起话题。 好在森*晚*整*鬣狗并没有在情绪中挣扎多久,快速调整完状态,她一抬眼,就继续问道:“你知道制造嵌合体,需要异化基因和一定发育程度的胚胎吧。” 宁钰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道,作为嵌合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么?”鬣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向了宁钰身旁的李鸮。 宁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下意识地转过头和身旁的人短暂对视了一阵,又回应着回过了视线:“……什么不一样?” “我就直说了吧,”鬣狗落下手,看着他的眉眼,缓缓道,“不管是雕鸮还是林雪雁身边的那个小子,都是按照嵌合实验的标准流程,在培育子宫里发育成长的。” 宁钰回应着她的目光,隐约的预感随着渐渐收紧的气氛,一点点压上了他的两肩。 “但是你不一样,”鬣狗没有停顿,“你是林雪雁亲自孕育的孩子。” “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母体内接受嵌合的实验胚胎。” 她深呼了一口气,难得有些犹豫地斟酌片刻,才再次开口道:“所以我怀疑,就是因为这份特殊性,你才成为了她计划里的最后一块拼图。” “也就是……她的密钥。” 第117章 第117章 唯一的快递员。 梦境虚实难辨, 耳边的风雪裹着寒意,擦过麻木的四肢,一个劲地试图钻进他温热的血管。 灰雾, 利爪, 长毛…… 他抬起双手, 可视野之中,却是一双完全非人的前臂。 前臂上厚重的鬃毛在寒风中剧烈摆动, 险些甩脱了缠绕在表层的浓重灰雾, 雪花飞扬, 紧扒着那一绺绺粗糙的长毛, 结成了一团轮廓清晰的细碎冰霜。 宁钰正疑惑着自己这怪异的转变, 不设防的意识就立刻跌入了一圈撕扯的漩涡, 视野边缘溢出了几道畸变的虹光, 瞬间将他抽离至了另一个视角。 整片雪原上空像是覆盖着一只无形的大手, 它分开两指, 将眼前的画面捏合缩小, 顿时把所有的可视范围, 扩展成了地图般一目了然的扁平画面。 停止变化的视野落在了一处高地上, 虽然脱离了先前那具长毛躯体, 他却仍像是在借用另一道目光,无声地俯瞰着脚下辽阔的白境。 透过一层不属于自己的视网,宁钰“看见”了不久前那些怪异长毛的真实模样。 那是一群在四处缓慢游荡、直立在雪地中的高辐射异化体。 「让开。」 随着一道简单的指令, 那些异化体极其乖顺地四散进了雪中,似乎这白境中的一切都由他操控, 能完全不受阻碍地随心而动。 只是不等他在这高处停留多久,那不久前才经历过的视野畸变,就又再一次拖拽着他跃至顶部。 异动结束, 这一次的视角甚至比刚才的位置还要高。 他像是站在所有雪山之巅,放眼将整片苍茫白境尽收眼底。 宁钰看得清清楚楚,如同坐在集合所有监控探头的监控室内,轻而易举地观测着各个辐射区中的所有动向。 以他为圆心向外辐射的每一片沃土区、每一圈异化体,都带着无比清晰的层级秩序,由一控制二,由二影响三…… 而站在所有控制链顶端的,只有他自己。 像是狼群之中的头狼,航队里的首舰,像是那层层蜂巢意识之中的,唯一的主脑。 咣! “我……草……” 长时间紧绷着同一个姿势的小腿终于还是抽了筋,宁钰条件反射地一蹬脚,没成想,那抽筋的腿又刚好踢上了床尾的铁架,一时间里外的疼痛合二为一,硬生生把他从瞌睡里撞醒了过来。 “怎么没声儿啊?宁钰还没醒吗?” “听见了,刚醒。” 不轻不响的交谈声透过门缝,刚好落进了他才回神不久的耳中。 宁钰的脑袋还有些昏沉,他记得昨晚小队谈话时,林落专程过来了一趟,代林雪雁与他们约了今早洽谈事宜,考虑到众人需要好好休息,还特意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档,把时间定在了正中午。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回完全异于先前的梦魇作祟,宁钰这一觉睡得格外不踏实,眼看都到了他们小队约好的碰头时间,他的生物钟甚至还处在沉寂的状态里,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叩叩叩…… “宁钰!醒了吗?到点儿了!” 杨飞辰的问询伴随着不算急促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宁钰松开了终于缓过劲来的小腿,匆匆抹了把脸,套上衣裤就朝着门边应道:“……醒了,马上来!” 他的动作仓促,想着正好也能借此机会,把那些还没被解答的疑惑,全部向林雪雁问清楚。 小队四人赶着点碰上头,刚走出住宅楼,就看见林落正站在楼下,模样似乎是已经等待了他们许久。 只不过这位向导却仍是那副有礼随和的模样,对踩着点险些迟到的众人完全没展露出丝毫不满。 他微微阖起眼,一眼确认完人数,就用那张完美的精致面孔,扬起了礼貌的笑意:“人到齐了的话,就跟我来吧。” 目标地点距离四人所在的住宅楼并不远,林落没有安排搭坐载具,只是在语毕后转过身,放慢了脚步示意四人动身跟上。 杨飞辰正值新鲜劲最旺盛的时期,对着与自己认知中完全不一样的拂晓之乡相当有兴趣。 他的视线来回穿梭在两旁的建筑之间,偶有研究员带着材料经过几人,还会被他灼热的好奇目光盯得后脖颈发毛。 走在前方领路的林落,自然就成为了回应他疑问的首要倒霉人选。 一如众人刚到这里时那般,杨飞辰毫不客气地跟到了林落身边,指着一栋外形奇特的建筑问道:“兄弟,你们这的楼是干啥的,怎么都一个样啊?还有这地线直的,你们的后勤还真够厉害的。……” 他的脑袋异常忙碌,跟着打转的眼睛和叨叨的嘴,忙不迭地观察着道边的建筑群。 “标有‘Aurora’字样的建筑,都可以解为是实验室,区别在于研究对象的具体侧重点。……” “我们这里不叫后勤,如果你是指工程部的话……” “……” 起初,林落还能静下心来好好作答,而在杨飞辰抛出了不知道第多少个,刁钻到让人质疑他脑回路的问题后,林落终于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眼前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能应对的极限,在所有储备手段都不奏效的情况下,他才终于意识到,面对这种炮轰般的问询,恐怕无视才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宁钰在之前已经对营地有了基础的了解,这回再走一趟,也把好奇心收敛了许多。 他移回观察周围研究员的视线,朝着前方逃避般隐隐加快脚步的林落出声试探道:“林落,你知道我妈这回找我们是什么事吗?” 林落的情绪一时间没转过弯,冷着声直白回应道:“到地方了会说。” 宁钰闻声轻轻挑起了眉,忍着惊讶,默默转过脸和身边的李鸮交换了一个颇感稀奇的视线。 话音一出口,林落就立即回过神,他生硬地顿住声缓了口气,才回过头重新组织起解释的语句:“……抱歉,我的转述可能会有信息偏差,所以具体情况,还是由博士来告知大家比较合适。” 他点头示意完,又重新放缓脚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杨飞辰,一字一句道:“请保持基本的社交距离,也请不要问不必要的问题。” 他收回视线,也不管杨飞辰听没听进耳朵里,就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强作冷静的结束语:“多谢配合。” “你别见外,我这人话密,也不是专程说给你听的,就是嘴巴闲。”杨飞辰自然地曲起手臂,拿手肘怼了怼林落的胳膊,又完全不在意地收手比了个大拇指,“倒是你,除了宁钰你是第二个能跟上我话的人,厉害啊!” 林落深呼一口气,眼中的光亮一下子都消散了不少。 走在他们身后的宁钰实在忍不住,只能抬起手,迅速挡住了自己咬牙紧绷的嘴角,他压了许久,才终于把笑意控制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里。 “他怎么回事?”宁钰朝着身边侧过脸,压低了声音确保前面的人不会听见,“跟我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能吵啊。” 李鸮早早地看透一切,朝着他稍稍低下头:“不是不能,是不敢。” “不敢?”宁钰疑惑地一皱眉,“不是把我当亲哥吗,怎么到这儿又这么生分了?” 李鸮的嘴角带笑,重新直起身也没多解释,只道:“因为怕的不是你。” “那怎么叫不敢?”宁钰满脸的莫名其妙,完全没搞懂他话里的指代,“而且他怕谁和来不来吵我,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吐槽般的疑问刚出口,众人绕过一处并不特殊的转角,就迎面撞上了他们此行的另一位主人公。 林雪雁提前结束了手上的工作,见来人,便停下脚步,自然地朝着他们微笑道:“都来了。” “妈。” “博士。” 见到林雪雁,宁钰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他不清那股矛盾又纷乱的情绪,只能顺着心意,开口打了声招呼。 简单回应完众人,林雪雁侧过身,等他们走到自己身边,就自然地伸手朝前一送,示意道:“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走吧。” 队伍跟着她的提议保持了前行的速度,一直走在边缘的鬣狗没有作声,见她入队后,只是静静地盯了她一会,便又兀自挪开了视线。 林雪雁走在宁钰的身侧,步调不疾不徐,她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就众人目前的居住体验,说了几句点到为止的客套话。 她身上带着无数秘密的答案,几乎等同于这趟路途的终点,对于众人而言,每个人都有许多等待她解答的疑问,李鸮也是同样。 他寻找林雪雁的目的,本就包含了追寻自己的过去,眼下终于找到了人,也就是时候把遮掩过去的最后一层网纱彻底揭下。 李鸮没有犹豫,径直抛出了心底积蓄已久的疑问:“林博士,你当时为什么会救我?” “救你?”宁钰有些发懵,也从来没听他提过这回事,“我妈救过你?什么时候?” 李鸮应道:“在进福利院之前。” 宁钰皱起眉越发不解,紧跟着就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林雪雁,一道等待着她的答复。 林雪雁却并不着急回应他们的疑惑,只是观察着李鸮那对异色的眼睛,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提出询问般,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作出决定的原因多种多样,可能是受到激素的影响,也可能是作为一个人类的本能,主观地想要阻止一场不必要的死亡。” “3934号同批次的实验体,都是鸮形目的异化基因,虽然胚胎着床率很高,但是基因的嵌合率非常低。” 林雪雁收回视线,明确直接地解释着二十余年前那场实验的来龙去脉。 “你诞生的时候,所有检测在你身上都没有阳性反应,除了虹膜异色,你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表现。” “实验室的判断,是要把你作为失败品进行统一销毁,但是你和他们预期中的成果完全相反,”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你的身体素质甚至比普通人类还要健康,看起来也没有受到异化基因的影响。” “所以我作出了额外的判断,认为你只是一个健康且普通的孩子。”林雪雁道,“在那之后,我才会委托白鸽把你送出实验室。”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的判断失误了。”她轻笑一声,又抬起头仔细注视着宁钰和他身边的李鸮,“这类潜藏的假阴性情况很罕见,但也多亏了这次失误,才能保下这么优秀的个体。李鸮……没错吧?” 她询问着喊了一声李鸮的名字,语气中完全没有任何恶意,反而像是对待陌生的友人般,示意着纯粹的尊重。 李鸮听得出她的态度,简单应道:“嗯。” 得到明确答复的林雪雁一笑:“是哪两个字?” 为了防止李鸮又说出什么类似“不识字”的发言,宁钰在一旁赶忙抢答道:“木子李,号鸟鸮。” “鸮吗,好巧。”林雪雁微微扬起眉,“正好和基因源匹配。” 宁钰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了李鸮,笑着接声道:“是白鸽叔起的。” “简单明了,确实是他的风格。”林雪雁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她看着李鸮已经完全长开了的身形,轻声感慨道,“白鸽把你带得很好。” 简单的话语中留着几分源自长辈的关照,李鸮听着她话音落地,静静注视着路面上无关紧要的砖纹,片刻后,才出声应道:“他是我的老师。” 林雪雁笑着缓下了声:“我相信,他肯定是个好老师。”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林落和杨飞辰还在默契地各自较劲,在穿过最后一条街道后,沉默的林落像是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出口。 他朝着前方的建筑快步迈进,迅速走上台阶,拉开厚重的防护门后,便满怀希冀地回过身,等待着后方姗姗来迟的众人。 林雪雁加快了几分脚步,闲聊般轻松地过问着故友的情况:“他现在如何了?” “白叔他……” 宁钰的嗓子有些发紧,一时间竟然完全说不出话,他默默地合上嘴,听着李鸮在他身旁,语气如常地平静道:“他牺牲了。” 低沉的嗓音消散在街风之中,林雪雁走上台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片刻。 她站在拉开的防护门门口错开了视线,垂着眼睫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才像是回过神般,平和地弯了弯嘴角:“这样啊。” “倒也像是他的作风。” 她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句感叹,转进门内的背影看起来像是透着几分细微的疲态,只是那变化消散得太快,宁钰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见她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状态,带着队伍,径直走到了那张早早铺设着平面图纸的长桌边。 “具体的信息,一会儿我会详细地告诉各位,”林雪雁支手,搭在桌面的地图上,她侧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宁钰,“不过现在,我需要说明这次让各位来一趟的真实目的。” “我有一个需要运输的物件,就在这一带的沃土区颈部。” 林雪雁的目光深邃,她带着几分看不透的情绪,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你是这里唯一的快递员,所以这次的去留与否,选择都在你。” “那么宁钰,你愿意接下这一趟单子吗?” 第118章 第118章 隧道在它体内?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在了宁钰的身上。 他微微睁大双眼, 一时间差点还没反应过来现状。 他失散多年的母亲,竟然向他下了一个取货需求的单子,地点甚至还是在沃土区颈部…… “……妈, 按照惯例, 我得先了解清楚情况。”流淌在骨子里的快递员DNA立即展开工作, 宁钰收回惊讶,利落地卷起袖子, 低头观察起了桌上铺开的图纸。 “我需要知道货物的具体信息, 周边环境, 时限, 路程……”他像是背贯口般流畅清晰地举例, 又转声询问道, “那边距离最近的废土区有多远?” “50公里左右。”林雪雁微微扬起嘴角, 看向他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褒奖, “我知道对于辐射直径而言, 这个距离很危险, 但是同样, 它也代表着机会和未知的可能性。” 一直在桌旁观察图纸的鬣狗双眉紧蹙,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特殊信息般, 难以置信地朝着林雪雁抬起头:“……这是7号楼?” “没错,你还记得。” 林雪雁没有否认,抬起手示意林落打开桌面的开关, 一下子亮起的温和光亮透过并不厚实的纸张,将横平竖直的平面框架照得格外清晰。 宁钰看着桌上那看不出是什么建筑的图纸, 有些疑惑:“什么是7号楼?” “你可以解为,是至生命在天灾前新建立的实验室。”林雪雁拉近了纸张间的间隔,拿起激光笔在整桌的平面图纸上扫出一个大圈, “也就是这趟单子的取货点。” “7号楼不是早就停工了吗?”鬣狗不解地紧盯着她,质疑道,“你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取货点?” “7号楼的计划实际上没有被叫停,只不过是从明面档案转到了地下。” 林雪雁的回应不疾不徐,她的视线轻扫过一侧的鬣狗,十分平静地解释着来龙去脉。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公司特意选定了这个的地址。整栋7号楼傍山而建,唯一的出入口是一条隧道,所以除了最高保密等级研究组的成员,没人知道7号楼真实存在。” 宁钰在脑内大致勾勒出了一副简单的地图,考虑到单一出入口对异化体也有同样的限制,所以……他们没准还会碰到整个场地都被异化体占领的恐怖局面。 想到无数双亮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宁钰的后脖颈直接凉了一片,他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询问道:“……那这一趟我要取是什么东西?” “钯电池。”林雪雁道,“你们应该都看见了,那个在营地入口附近的圆形装置。” “它的核心能源需要用到特定的材料启动,但是按照现在的科技水平而言,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组织势力,拥有能研发出同等效益电池的能力。” 站在一旁的林落适时放下了一张新的图纸,叠在了那些平面图的顶层。 “具体形状可以参考图纸上的轮廓,电池直径大约是二十五厘米,高度在一米左右,重量很轻,但是极其容易破损。”林雪雁将信息悉数托出,“我需要至少两枚完整的电池,才能把整个装置投入使用。” “在这之前,探测雷达已经定位到了详细的位置信息,”她抬起激光笔,将那颗醒目的红点指向了其中一页的平面图,“地下存储室里存放了不止十枚钯电池,但是符合使用标准的个数应该不多,所以,需要在路上避免所有不必要的损耗。” “我差不多了解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宁钰立刻作出了简单的判断评估,他垂眼看着放在角落里的地图,又出声询问道,“你们之前有去过那边踩过点吗?附近的异化体密度怎么样?” 林落得到示意,收回了与林雪雁对视的目光,他走到地图前,落手指向了一条半长的灰色路段:“这个位置,是7号楼唯一的出入口隧道。” “异化体主要集中在沃土区的中段和外围位置,但是辐射的强度越高,它们的数量反而会变得越少。” “在这之前,我曾经以我个人的名义,雇佣过很多快递员和组织前往取货,但是结果无一例外……”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和小队四人简单作了一次眼神交流,便继续道,“全部都是无功而返。” 宁钰听得直皱眉:“那隧道里面有异化体?” 林落轻轻点头,目光落向自己的指向的指尖,无比平静地道出了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想的情报:“有,而且只有一只。” 远处的杨飞辰一懵:“就一只?” 李鸮和鬣狗不由得都蹙起了眉,宁钰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可见小队众人都是一副狐疑的表情,这才确信,林落的消息是真的像他耳朵里听见的那样匪夷所思。 “一只?”宁钰欲言又止,他微微张开嘴,快速地在脑内组织起语言,“它很特殊吗,你们这么多人都没办法过去?” “以我自己的标准来判断,与其说是特殊,我其实更愿意说它是诡异。”似乎是经历了数次并不值得回忆的血腥过往,林落的眉宇间也逐渐泛起了一片不自在的阴云。 他这说法莫名地有些神神叨叨,直把杨飞辰唬得脊背发凉:“……怎么就诡异了,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异化体。” 宁钰不免也有些心头发毛,接声道:“那只异化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落缓了一口气,如同先前那般,又再次环视了他们一周,才道:“那只异化体……” “就是那条隧道。” “……” 场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电流声在桌下嗡嗡作响。 宁钰沉默着,微微垂下的眼皮都不自觉地一跳,像是在下意识地警告他远离危险,别去淌这趟浑水。 另一边的杨飞辰则直接噤了声,像是被按了静止键一般,无声地撑在了桌台上。 李鸮侧着身,单手搭在长桌的边缘,率先出声打破了僵局:“隧道在它体内?” “……也可以这么说。”林落的面色有些不佳,他回忆着记忆中的片段,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我没办法用只言片语和各位讲清具体的情况,但我知道只要到了实地之后,不管怎么样,各位自然会自己的定夺。” 定夺?能有什么定夺,生死定夺吗? 宁钰腹诽着揉了揉狂跳的眼皮,脑海中两个观念完全对立的小人,已经拳拳到肉地打成了一片。 他在能力最巅峰的时期,都没深入过沃土区的颈部地带,更别提等同于能力削弱后的现在了。 况且他才刚和自己阔别16年的母亲重逢没多久,距离还没开始拉近,甚至都还没好好说过话,母亲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单子,还是危险程度那么大的单。 生死面前没有关系可言,于情于,他都需要反复斟酌、仔细考虑。 宁钰没有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只是拧着眉,犹豫地思考着这样一趟单子带来的利弊得失。 “我知道,这一趟单子的风险很大,所以我希望,你也是在经过认真地考虑和判断之后,才给我的答复。”林雪雁搭着桌边,不高的身形却展露着十足的平稳气场,不知不觉间竟然还稳住了场中所有人的情绪状态,“同样,这一单的酬劳我也会履行到底。” “报酬,就是你们想知道的所有答案和任何物资,包括原料、能源、武器……” 她看着再次陷入斟酌的宁钰,轻笑着扬起了嘴角:“不用觉得太过负担,我说了,参与与否的决定权在你,你当然有选择不的权利。” 宁钰愁苦满面地倾下身,两手搭着桌边,还是有些挣扎道:“妈,你让我想想……我需要和他们再商量一下。” “没问题。”林雪雁一点头,招手喊回了林落,特意为他们四人留出了交流的空间。 长桌的后半部分成了四人小声交流的临时会议区。 赌上了自己快递员的职业生涯,宁钰将这趟路程的难度与危险程度悉数告知了众人,他正思考着独自前往的生还可能,边上的杨飞辰就哆嗦着给出了第一声回应。 “宁钰,你要是去的话也带上我呗。”他的声音里带着几道细微的气音,一听就知道是在犯怵,“林博士不是说提供原料吗?我之前在路上,发现了他们好像有老头收集的那种材料,我想等回来之后,先要个小几公斤来试试手,我不想白拿你的酬劳。” “但是……”宁钰哑口无言,只觉得不久前自己那一通强调像是落在了棉花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能让他不要选择涉险。 只是杨飞辰犯起倔来,有时候连李鸮都拿他没办法。 宁钰叹了口气,只能宽慰着自己,心想,算了,多个人也算是多份力。 劝说无果还喜提一个队友,他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欣慰还是无奈,又把目光转向了对侧的鬣狗,征求着意见:“鬣狗,那你呢?” 鬣狗面不改色,应道:“我有问题需要弄清楚,所以你也得带上我。” ……很好,一个不少。 宁钰默默合上嘴,终于把目光转到了自己身旁。 视线在半空相接交融,像是诉说着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答案,无声地落在了对方的眼中。 宁钰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按惯例开口询问,就听身旁的李鸮先他一步问道:“你想接这个单子吗?” “我的话……”宁钰错开眼短暂思考了片刻,才重新转了回来,微微笑道,“还是会接吧,虽然很凶险,但是我也有想知道的事。那边应该还有很多他们没来得及处的信息,说不定我们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况且大家都在,我也不能拖了大家的后腿,闷头去敲退堂鼓吧。” 李鸮轻轻弯起嘴角,笑应了一声:“嗯。” 话题又重新交还到了宁钰手中,他侧过头,看着人保持了自己的惯例:“还是轮到你了,你的决定呢?” 李鸮也望着他,佯作思考了一番,才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选?” 相似的问题如同记忆锚点,瞬间把那些过往画面拉回到了宁钰眼前,完全不同的心绪涌入血管,穿过心脏,掠起一阵从前一直没想通的奇怪心跳,悄悄地藏在了脉搏之间。 自然的弧度牵起了眉眼,宁钰回应着那道视线,微微扬起嘴角。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笑,纯粹而直白地表露着自己的内心:“当然是希望你选择我这边。” 第119章 第119章 怪物的社会。 “全队行动?” 林雪雁侧过眼, 目光轻轻扫过桌边的四人,最后停顿在了鬣狗身上。 “小谢。”她牵起嘴角,有些惊讶地浅笑道, “你比之前变了很多。” 鬣狗却只是冷着脸, 完全不承认她这声夸赞:“别误会, 是为了我自己,跟他们没关系。” 林雪雁了然一笑, 也没再继续话题, 她回正目光, 像是总结一般, 语气轻快道:“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么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这段时间先调整好状态, 等我们做完所有准备, 就会安排告知大家出发。” 她话音刚落, 另一头的杨飞辰却突然举起手:“林博士, 我有个请求!” 李鸮和鬣狗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小子要闹哪出, 接连皱起眉朝他睨了过去。 林雪雁示意着一点头:“杨同学请说。” 杨飞辰清了清嗓, 背冒冷汗地避开了左右两道冰冷的视线, 挣扎着把话说出了口:“我想去看看你们的工程部。”他吞了口口水, 又试探着加了一句,“……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雪雁简单一笑,回应得干脆利落, “林落,带他去转转吧, 自己把握好分寸就行,不用请示我。” 得偿所愿的杨飞辰已经提前握起拳暗自庆祝,林落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 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缓缓朝林雪雁颔首应道:“我明白了,博士。” 他迈开修长的腿,走过杨飞辰身旁时,用那带着强迫般礼貌的语调,缓声道:“请跟我来吧。” “麻烦你了兄弟,你这一趟趟来回跑还怪辛苦的。”杨飞辰咧嘴一乐,迫不及待地快步跟上他的步伐,立刻打开了话匣,“不过我跟你说……” 细碎的声音伴着走远的脚步,慢慢消散在过道之间。 余下的小队三人也准备动身离场,林雪雁却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长桌后方,看向鬣狗,像是数年前闲聊那般,随意问道:“小谢呢,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不用在这儿跟我弯弯绕绕,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被提及昵称的鬣狗脚步一顿,转过身双手环起胸,对林雪雁的友善示好并不买账,“有这个闲心,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你的所作所为吧。” 她不留任何情面,丢下了一个带有几分怨念的眼神,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寂静的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不等宁钰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林雪雁就先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他们浅笑道:“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宁钰赶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是我们留太久了。” 他牵起嘴角的笑,匆匆拉了把李鸮的胳膊,示意着朝门口的方向歪过头:“妈,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他在心底盘算着,正好能借机和李鸮单独聊聊,关于这趟格外危险的单子,也关于林雪雁本人。 “先不着急。”林雪雁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行动,伸手收起桌面上的图纸,轻巧地走到了长桌的对侧,“和我来一趟吧。” 她回过头,看着停在原地的二人,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们两个一起。” 说着,也不等他们行动,就捧着图纸走出大门,只在转角处留下了扬起的白大褂一角。 宁钰有些疑惑,却也猜不透她到底有什么目的,眼看着人就要走远,他也只能先和李鸮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紧跟着森*晚*整*就快步追了过去。 走出大楼,打眼就能看到那些正在忙碌的营地成员。 营地内的人大多都身着白大褂,像是标配的打扮般,只手拿着提箱或是文件夹,偶有几个推着推车的人,会穿着全副武装的防护服,像是要去什么污染严重的地方,几乎看不见半点普通生活的气息。 宁钰观察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不太好的记忆,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李鸮。 “你还好吗?” 李鸮正远眺着营地中的设施陈设,听他这么一问,有些疑惑地垂下了眼:“什么?” “这儿的环境啊。”宁钰抬起胳膊,伸手比了比远处的人群,似乎是不太放心,又仔细观察了李鸮一番,“你会不会觉得不太舒服?” 李鸮挑起眉,当着他的面环顾一周,又神色如常地回过视线:“不会。” 宁钰一眯眼,报复般对他的回应持以怀疑态度:“我不信。” 李鸮对他心底打的小算盘心知肚明,也不顺着他说,只是勾了勾嘴角:“那随你。” 没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宁钰倒也不着急,见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把心落回肚子里,有些好奇:“你真没事啊?” 李鸮看着他挑起眉:“骗你有什么好处?” “我这不是担心嘛,”宁钰笑弯起眼,问道,“你在这儿好像都没出现过之前在基地里的状态,是因为环境不一样吗?” “不知道。”李鸮应完声,像是不经意地随口道,“没准是因为这里不像人类社会。” 宁钰一皱眉,有些莫名其妙:“不像人类社会还能像什么……” “借过,借过一下!” 他话音未落,身前就冲来了一队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他们推着几台载有生化警示标大罐的推车,急匆匆地沿着离二人不远的轨道,疾行而过。 宁钰只是仓促一扫,就立刻注意到那些不透明的黄色罐身上,都贴有写着“销毁”字样的白色标签。 他不太自在地皱起眉,目送着那支队伍遥遥走远,可还没完全回过神,就听李鸮在他身旁低声回应道:“像怪物的社会。” 脚步没有间断,陌生的道路通向了一栋有些眼熟的白色建筑。 直到林雪雁拉开楼旁的金属防护门,那些才经历不久的回忆才瞬间涌入脑海,一下子将宁钰拉回了铺满冷白灯光的熟悉过道中。 是林雪雁办公室的方向。 不安的疑惑再次堆积,宁钰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侧身挡在了林雪雁和李鸮之间。 宁文斌大概率已经把李鸮的消息转告给了林雪雁,所以她之前才会如此笃定,确信李鸮也符合她所期望的成功念。 经过数次跌落谷底的失望,即便短时间还无法完全释怀,但宁钰也已经开始坦然接受,自己的父母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 办公室的角落中多了一台精密的装置,像是才从仓库中调出来不久,整台机器散发着一股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 现今的科技水平大不如前,在多种条件限制下,反而衬得那有些年岁的大型仪器格外先进。 宁钰看着林雪雁走到那台仪器前,轻抚过早早擦拭完灰尘的操作台,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行云流水地拨开按键,启动了那似乎尘封已久的控制系统。 闪烁起光点的屏幕上穿过两条光带,如同二人在第一基地里见到的那般,交错过画面中心,架构起一条条平行的基因键,最终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螺旋符号,注明着整个系统的归属权。 宁钰有些按捺不住,还是先一步问道:“这是至生命的机器?” “没错,不过不必担心,经过特殊处,这里的所有装置都已经脱离公司的监控范围了。”林雪雁简要解释着,两手在显示屏下的连接处一托,取下了一只带有开口的金属圆环。 圆环的侧边有一条弧形光带,像是呼吸般,忽闪地散发着并不明显的白色辉光。 “这是公司在天灾前研发的扩展器,一定程度上能强化嵌合体的能力。” 李鸮皱起眉,就间她捏起仪器的开口两端,几步走到了宁钰的身前。 林雪雁抬起眼,再一次将选择权递交到了宁钰手中:“如果你愿意尝试,不妨相信我一次。” 宁钰的眼底反复被那白色的辉光照亮,他思索片刻,没有直接给出答复,反问道:“我要怎么做?” “佩戴装置。”林雪雁点了点自己的脖间,示意道,“短时间里你可能会有不适应的情况,但是环内的生物自适应系统会调整到你最舒适的状态,你只需要正常使用你的能力就好。” 宁钰观察良久,直到做足了心准备,才伸手接过了那只银色的金属环。 “宁钰。”身旁的李鸮眉头低压,警惕地出声提醒道,“考虑清楚。” 宁钰一点头,轻轻埋下脖颈,轻声应道:“我知道。” 冰凉的触感擦过颈部皮肤,却意外没有金属原有的硬质地,圆环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在接触到体温的瞬间,立刻扩开了前方的开口,牢固却又不紧密地环抱在了他修长的脖颈上。 环侧的光带似乎是在检测他体内的基因,一圈一圈地轮转着等待的辉光,直到一道清脆的滴声响起,那灯带变成了常亮的光亮,散发出了一阵醒目的冰蓝色幽光。 宽大的显示屏上立刻出现了一条没有波动的直线,像是代表着某段信号已经成功连接上线。 “有意思。” 林雪雁回过头,目光落在那圈亮起的灯带上,饶有兴趣地微微眯起了眼。 她回到仪器旁,调试着显示屏上的数据参数,又取下了另一只小一号的圆环,转过身递到了李鸮的身前。 “和宁钰一样,你也有权利选择拒绝。” 李鸮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取过了那只明显小一号的金属环,他看着那显然不是脖颈大小的圆环直径,疑惑地侧过眼。 林雪雁点了点耳廓,解释道:“放在耳后,贴近你编号的地方。” 宁钰侧过头,就见那只同样散发着白色辉光的金属环,开始沿着李鸮的耳廓调整起形状,像是他以前在书上见过的特工耳机,一下子亮起了橙金色的常亮光。 显示屏的另一侧立刻上线了一条新的平长线段。 回到仪器旁的林雪雁按下几个操控键,在快速调配完后续程序后,她转过身,快步从窗台边提起一盆小型的警报苔,搁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 “准备就绪,我们现在来做一个简单的小测试。” 她抬眼看向宁钰,眸中又渐渐亮起了某些欣喜的光亮:“用你的能力影响它,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宁钰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把脖上的金属环,回应着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他切换视野的瞬间,不远处的屏幕上就立刻跳动起了剧烈的折线波动。 在进入低维视野后,折线的频率逐渐趋于稳定,保持在了一个规律而有节奏的浮动范围之中。 宁钰操控着细线,轻松接驳了警报苔的精神接口。 「移动。」 指令出口,他控制着警报苔延展的苔面,完成了一次简单的晃动动作,而随之一起出现的,还有折线上几乎堆积成面的急促反应。 那条实时波动的密集折线倒映在林雪雁透亮的眼底,她长舒一口气,扬起了欣慰的笑容,像是终于等到了研究成果的可视化。 宁钰的余光瞥见了大屏上剧烈变化的图象,原本游刃有余的状态像是断崖般戛然而止,他匆匆错开眼,立刻中断了自己的视野。 “……它在监控我的能力?” 断层的反馈直接投射在了屏幕之上,前一秒还在狂跳的折线瞬间失去反应,随着最后一次拔高,直坠成了一条毫无波动的长线。 “别担心,只是记录而已。”林雪雁笑答着,轻轻拍了拍仪器的操控台。 她回过眼,平静地观察着身后的二人,也没作过多解释,只道:“有了足够的数据,我就能筹划并且实现你们目前所能达到的、最高的强化顶峰。” 第120章 第120章 那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她给了你们扩展器, 又什么都没给你们安排?” 鬣狗将子弹填入最后一节空隙,冷笑着把手中装满的弹夹丢进了猛禽的后排座位:“这算哪门子的强化?” “可能是数据还不够吧,毕竟营地里也没什么能用上能力的机会。”宁钰半蹲在车尾清点着应急物资, 回想起前几天自己还在和脖子上的扩展器适应磨合, 不经苦笑道, “李鸮倒还好说,我是真没什么办法, 天天捧着盆警报苔玩儿算什么事啊……” “你玩儿警报苔干嘛?”杨飞辰两手一撑, 正巧从猛禽的车底钻了出来, 他顺手抹了把沾在身上的机油, 一指旁边正在磨刀的李鸮, “这不有个现成的吗, 你玩儿他不得了?” “……”宁钰的嗓子一哽, 幽幽地接声道, “我玩儿你行不行。” “我草, 好变态, 我可是你亲弟弟啊!”杨飞辰做作地拔高了音调, 两手一抱胸, 故作娇羞道, “唉,不过为了哥哥的身心健康和可怜的警报苔,我愿意……啊哎?!” 他戏刚演到一半, 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李鸮一脚踹了出去。 “要犯病就滚远点,别挡路。” “你这叫公报私仇!”杨飞辰熟练地翻滚卸力, 一撑腿就从地上打挺站了起来,“你不给他玩,我跟他玩还不行了。” 李鸮面无表情地翻过手腕, 把匕首转出了一个威胁似的锋利刀花,他盯着默默闭上嘴的杨飞辰,无比精准地将刀刃收进了武装带上的刀套里:“有你什么事?” 低沉的嗓音像是无澜的湖面般平淡,杨飞辰却清楚地听见了他话音之外的沸腾杀意。 “……不玩了不玩了,雕鸮玩不起!”某位炮仗般的小个子机械师彻底哑了火,像是最后还想找回点面子,碎着嘴嘟囔了一声,他揣起自己的工具腰包,肩膀一埋,就一头钻进了猛禽的后排之中。 经杨飞辰这么一打岔,宁钰心头那股难喻的尴尬也消散不少,他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拉开驾驶位的车门,顺口就劝了一句:“哎童言无忌,别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杨飞辰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立马搭腔:“就是,我都快比你小一轮了!” 李鸮根本懒得搭他,一把带上副驾驶的车门,利落地系完安全带,就把目光落到了身旁的宁钰身上,有些无奈道:“你还替他找场子?” 宁钰打响引擎,故作严肃地望着前车窗外的道路,像是要发表什么重要讲话般清了清嗓,却又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咳,毕竟喊我一声哥,有什么事我总得罩着点他。” “我靠,我说什么来着……”杨飞辰闻声探过头,两手扒着两边的椅背,脑袋刚好夹在前排的座椅中间,泪眼婆娑道,“一声兄弟大过天,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鬣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紧跟着坐进了后排座位里:“谁问你了?” 无情的质疑像一颗掉落的火星,瞬间又点燃了难以熄灭的炮仗,杨飞辰嘴巴一掀,嗓子里的话又立马炸开了花。 四人小队和猛禽这边已经完全准备就绪,载具根据林落的实战经验,特意加装调整了外部的防护,专门配齐了用以安稳运输钯电池的存储仓。 远处走来的林雪雁似乎是在和林落单独交代着什么事宜,声音混杂着哐哐作响的施工声,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 李鸮朝着车窗外侧过眼,静静盯住了他们正在交谈的变化口型。 耳边的声音随着聚焦的视点渐渐淡化,只听见林雪雁像是强调般,缓声道了一句:“……不要忘记你的使命。”在林落点头应下后,二人便没再继续出声。 “有什么发现吗?” 宁钰的询问一下子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李鸮侧过头和他对视一眼,只道:“他们这次应该有其他目的。” 宁钰点了点头,收起营地提供的三角带详细地图,大致判断着后续的行驶方向,接声应道:“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吧,反正多点警惕总不会出错。” 猛禽另一侧的后车门被轻声拉开,林落换了身轻便的着装,身形却仍然挺拔,他朝着车内四人一颔首,就谦逊道:“往后多有叨扰,还望各位海涵。” 他放下身上的武器,躬身迈腿坐进了车里,刚好和鬣狗一人一边,在不算拥挤的后排三人座上,把杨飞辰夹到了中间。 林雪雁站在驾驶位的窗外,看着整装待发的众人,浅浅弯起了嘴角:“具体的情况林落会在路上和大家作详细的解释,也希望我这位最得力的助手,能助各位一臂之力。” 她负着手,几步让出了通行的道路,望着缓缓升起的营地大门,又换了一种更为亲和的语气:“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是这一回的目标地点毕竟接近废土区,万事还是多加小心。” “宁钰。”林雪雁的目光落进车窗,她敛起嘴边的笑意,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一字一句地严肃道,“注意安全,遇事不必勉强,你要清楚自己有选择的权利。” “放心吧妈,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宁钰握着方向盘,反而轻轻弯起眼尾,“就送到这儿吧,我们出发了。” “好。”林雪雁回应一声,独自站在不远处的路旁,朝着他们轻轻挥了挥手,“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翻滚的烟尘卷起一阵许久未起的呼啸,吹拂着白大褂的一角,落在渐渐消散的尾烟里,又缓缓归于沉寂。 刚结束保养的满油猛禽状态极佳,马力十足地驶过来路的碎石路段,淌过平缓的溪流,又甩尾转过一处分叉的拐角,就沿着另一条陌生的山路,毅然决然地撞进了完全未知的辐射区之中。 轮胎托着车身一阵摇晃,坐在全车中央的杨飞辰抓着前排的座位,身体随着颠簸一顿左摇右摆。 “哎,你们说以前的皇帝是不是也是这种待遇啊?”他咧嘴一笑,又把手往两边搭稳了几分。 “少贫。”鬣狗接了一嘴,目光瞥了眼握着抓手端坐在原位的林落,挑眉询问了一声,“差不多可以把情况告诉我们了吧,你这么端着不累吗,这也是林雪雁派给你的任务?” “和博士无关,是我自己的自我要求。”林落平静地摇了摇头,可握紧抓手的手臂却明晃晃地攀上了分明的血管,直白地展露着他竭力保持平衡的状况。 “不用太拘束,上了车大家就都是朋友了,你随意就行。”宁钰笑着望了一眼后视镜,友好道,“现在方便和我们说说那边的情况了吗?” 落在后视镜中的眉眼被斜照来的日光打亮,林落看着那有些熟悉的轮廓,不由得放下了几分拘谨,他停顿片刻,组织了一番语言,便简要解释道。 “整条隧道横跨过一座小山脉,全长近八千米,如果正常通行,过路时间应该是在12分钟左右。只不过……”他的话音一转,“天灾之后,那条隧道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之前最深的一次推进距离,按体感估测,估计也只是在一千米前后的位置。” 他边上的杨飞辰眉头紧锁,怵着声问道:“那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你们开车都只能走一千米?” “情况其实很简单。”林落的面色有些凝重,看着他继续解释道,“这只异化体虽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攻击手段,但是会在隧道内部,持续分泌一种具有强腐蚀性的液体。” “深入的距离越远,那些液体的腐蚀性和挥发程度也会越来越高。”他补充道,“它的血液也有腐蚀性,所以如果要对隧道内部造成什么伤害,我们还需要考虑到溅射的问题。” “难怪你当时叫我在车上使劲加涂料,”杨飞辰一拍脑袋,立刻串起了不久前想不明白的疑点,“原来是在等着这个啊?” “腐蚀性?”宁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跟着地图的指引,稳妥地保持着车身平衡,他闻声思索片刻,便出声问道,“你们这么多实验室,难道就没有能阻挡那种物质的东西吗?” 林落摇了摇头,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懈:“检测实验需要液体的原液,我之前尝试过大部分材质的耐腐蚀容器,可都没能把样本成功带回来。” 鬣狗托着下巴,眯起眼疑问道:“聚四氟乙烯呢?” “这也是我最先考虑到的材料,但结果还是一样。”林落转过眼,简单扫过车内的众人,还是斟酌着把后半句话说出了口,“我们当时检测过载具上氧化的残留物,只不过得出来的结果很奇怪,也没法做出什么结论。” 宁钰一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个东西。”林落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作出决定般,冷静道,“……不像是蓝星上会有的物质。” 杨飞辰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盯着他:“……不是蓝星的物质?那隧道里有外星人?” 宁钰听得莫名其妙:“你先别打岔,他还没说完。” “不清楚。”林落却十分认真地回应了杨飞辰的疑问,思考道,“不过你说的也算是一种合推测。” 宁钰只觉得一阵无语:“你也别把他的话当真啊!” 车厢内的节奏轻快,在一来一往的交谈间,林落也不自觉地放下了紧绷的状态,甚至还会时不时跟着他们掺和几声,难得展露出了他这年纪本该有的表现。 随着路线深入,山地附近的异化林变得越发茂密狰狞,像是在看不见的幽暗处,有无数颗泛红的眼球,正紧盯着这辆快速驶过的新奇猎物。 “……奇怪。”林落的神经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警惕地抓起枪,朝着车窗外反复观察,疑惑道,“你们不觉得这一路太安静了吗?” “有吗?”宁钰一下子也跟着他警惕了起来,可一转头,看见身旁的李鸮还是一脸平静,就又松了口气,回应道,“可能就是运气好吧,李鸮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们靠他来作判断?”林落不解地看着斜前方的身影,可还没等得出什么定论,他基因中的天然警觉,就如同爆炸般突然奏响。 余光里,一群巨大的异化体正追着猛禽的车辙一路狂奔。 那飞扬的毛发混杂着灰色的稠雾,如同一团团流动的丝般黑云,狂风掀开了它们厚实的嘴唇,露出狰狞的巨大獠牙,像是随时都会扑袭上前,将它们围猎的所有猎物一并咬杀。 “有异化体!”林落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上膛端枪,那些异化体看起来有些眼熟,可论上也不应该会让众人有这股平淡的松弛感。 他刚准备转过身,身旁的杨飞辰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枪头,怒喝道。 “喂!你想对我们家狗子干嘛!” 林落的动作一顿,连带着出口的疑问都有些茫然:“狗……狗子?” “没见识了吧?”杨飞辰松开手哼哼一笑,咧着虎牙颇为得意地睨了他一眼,“这是我们自己的狗子,那些异化体可跟它们差远了!” 林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外,好半晌都没组织出什么话来。 杨飞辰挪了挪身子,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就被一道突然响起的冷声提醒打断了话头。 “别吵。” 所有的嬉闹瞬间静止,李鸮皱起眉,像是留意到了什么一般,凝视起了车前被雾气覆盖的道路。 车速缓缓减慢,周围的异化犬队得到示意,瞬间包围起了车身,它们呲起牙,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方的雾瘴,发出了呜噜噜的低吼。 鬣狗扫了眼头犬的状态,立即作出了的判断:“狗群也发现东西了。” 周围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林落似乎也有所预感,沉默着移过眼,视线越过异化犬队浓密的背毛,立刻发现了那枚由他亲手刻在林间的醒目记号。 “各位,做好准备。”他回过头,做了一次深呼吸,紧盯着那片看不清情况的雾瘴,低声提醒道,“我们快到地方了。” 120-130 第121章 第121章 这家伙说话一直这么讨厌吗…… 浓郁的雾瘴铺满了全部的视野, 而与众人先前遇到的那次不同,眼前的水汽虽然遮挡视线,却并不会干扰感官, 只是纯粹地拦在了山路中间。 走在前方探路的异化犬伏低脑袋, 巨大的黑色鼻尖贴着地面轻耸, 像是嗅到了某种极具威胁性的气息,它们缓慢地落下爪掌, 随着雾气渐渐稀薄, 那喉中警告的呜噜声, 也逐渐变成了哼哧的沉重呼吸。 远处的山峰仍然重峦叠嶂, 漫山遍野的异化林间到处都是灰雾, 密集得像是缠绕在山头的漆黑虫群, 几乎看不见任何空隙。 山路的尽头是一处平缓的低地, 猛禽驶下了一道并不陡峭的缓坡, 谨慎地绕过了路上那堆碎成破片的坍塌石块, 而就在脱离了所有遮蔽的瞬间, 缓动的车轮就如同众人突然怔住的视线, 立刻停滞在了原地。 目光所及的山体上, 有一个数十米高的巨大洞窟。 洞窟无比深长, 完全看不清内部的构造,洞口的外圈轮廓是一个不规则的类圆形,整个入口随着山体向后倾斜, 边缘的石块上遍布着辐射状的肉红色脉络,像是某种生物的筋膜一般, 隐约跳动着鲜活的脉搏。 入口处的一小部分空间暴露在阳光下,能清晰地看见洞壁上那些浅粉色的肉状组织,组织表面带着一层薄薄的血色薄膜, 像是自然生长般,完全和整条洞道的墙壁合二为一,丝毫看不出半点的人为痕迹。 洞前的地面上也蔓延着一张张捕网般的血色经脉,怪异而狰狞地从洞内一路向外延伸。 宁钰看得后背发毛,只觉得胸口被一阵阵反胃刺激得火烧火燎,难压的舌根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胃酸:“你说……这他妈是隧道?” 不管是高度大小还是轮廓模样,这整个洞窟都难以让人称之为“隧道”,甚至比起这个并不恰当的名称,宁钰脑海中反而浮现出了一个更为贴切的形容…… 那东西像是什么生物的肠腔。 被挤在中间的杨飞辰面露难色,埋头捂着自己的嘴,止不住地连连干呕:“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啊……哕……” 林落的眼底深邃,视线探出车窗,直望向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怪异洞口,沉声道:“就是这里了。” “博士之前提过,因为7号楼的选址问题,建造之初,他们会用到很多大型的装置和载具。”他收回目光,拉开车门走到车斗旁,熟练地从物资里挑拣出防具和设备,解释道,“所以它的直径才会比其他隧道大很多,也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众人也跟着他一道开门下车,可脱离了前车窗阻挡,看着那如同活物般的隧道,宁钰和杨飞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又瞬间像返潮一般涌了回来。 鬣狗抬手搭着车门,眯起眼观察起了幽深的洞道,只是人类的视觉终归有局限性,她没再作多余的尝试,抬眼便朝身前的李鸮问道:“雕鸮,看见什么了吗?” 李鸮闻声侧过头,言简意赅道:“血肉和经脉,覆盖整条隧道。” “整条隧道?”宁钰扶着车身抬起头,难以言喻地看向对侧的李鸮,嗓子都哑了半截,“……全部都是?” “看了就知道了。” 李鸮从包里翻出一把信号枪,抬手瞄向了那黑洞般的巨大洞窟,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出膛的信号弹发出呲的尖锐声响,在半空划出了一道浓白的长烟,骤然炸开的弹头引爆了光亮,带着一道红色的光晕,瞬间点亮了整条望不到尽头的怪异隧道。 视野中的画面如同覆盖了一层红色的滤镜,整条洞道正如李鸮所说,完全被堆积成团的肉块铺满,两侧的墙壁全是像肠腔一般血肉模糊的蠕动粘膜,随着信号弹划过,甚至还垂下了几条带着血管的怪异息肉。 光亮直破至洞道的深处,可即便燃烧的时间还没结束,信号弹却还是无力抵御黑暗的侵蚀,在坚持了数十秒的光亮后,仍然消失在了血肉之中。 冲击的震撼已经完全盖过了胃里的不适,宁钰僵硬地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脑袋只是静静地安在脖颈上,却根本动弹不得。 另一边的杨飞辰已经静止在了原地,哪怕是参与过异化体研究的鬣狗,顿时也没了声音。 多年送单子的见识储备还是让宁钰先一步缓过神来,他做了几次呼吸,调整完状态,就把目光转向身后,看着已经穿上防护服的林落,出声问道:“你们之前都是怎么对付它的?” “利器、钝器、枪械……”林落提起另外几套防护服,抬手抛给了小队众人,“那些液体的腐蚀性能抵御大部分武器,想光凭火力覆盖穿过去,基本就是天方夜谭。” 杨飞辰终于缓过劲来,抓着防护服的手都有些打颤,他艰难地提起胳膊,抖落了几下不太合身的袖口,才勉强系上链扣,疑问道:“那炸药呢?它总不会连爆炸都能吞了吧?” “你能想到的大部分方法我们基本都用过,”见他穿得实在费劲,林落便搭手帮他拎起了过大的边角布料,收紧抽带,环过他的后腰帮着扣上了系扣,“包括各种容量和规格的火药,我们甚至还向外面的营地借过军用的火焰枪。” “但就算能造成大面积的伤害,隧道里的气体也会被同时引爆,爆破的能量一旦超过临界值,整条隧道就都会坍塌,我们也就彻底没机会了。” “喂,小子。”鬣狗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疑点,她敛起眼眸,缓缓盯向了车尾已经开始调试防毒面具的林落,“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也没找到什么应对的方法?” “如果单指应对方法的话,其实并不然。” 林落行云流水地将系带安在了头后,像是为了保证对话时的礼节,他没有立刻佩戴面具,而是抬眼回应着鬣狗的视线,平静答道。 “我之前和各位提过,隧道的情况其实很简单。我们需要注意的,只是规避那些腐蚀性液体和随之散发的气体而已,杀死这一整只异化体并不在我们的预期计划之中。” “可如果放任它继续待在这儿,就算我们能成功过去,回来不还是得原路返回吗?”宁钰正帮着李鸮把后背的防护服放量调到最大,听见后方的交谈,就立刻侧过头看向了车尾的三人,“而且还是在带着电池的情况下,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能抹除掉它当然是最好的结果,”林落闻言,只是礼节性地弯了弯嘴角,解释道,“不过能不能实现,就要看各位的本事了。” “当然,”他抬起自己的枪,利落地抽夹上膛,完成了战前最后一次检查,就像随口感叹般,轻声道了一句,“我的建议只作参考,具体要怎么落实,还望大家仔细考虑。” 这话说得不平不淡,却像是在提前声明,如果谁做出什么超出他计划的举动,一切后果都要自己承担,他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团体完整性而去施以援手。 杨飞辰在猛禽的另一头听得眉头紧皱,虽然书念得不多,但也能直白地听出林落这番话里的言外之意,他转过头,逮着离自己最近的鬣狗就是一顿嘟囔:“这家伙说话一直这么讨厌吗?” 鬣狗直接错开眼,懒得他:“你问我我问谁?” 所有人的防护和武装力量都配备完毕,宁钰支手托起下巴,简单整合了一遍目前队内的战力。 游走的目光轻轻扫过站在车旁的众人,在注意到林落时,他一下就回忆起了那一次简单却又杀伤力十足的交手,便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们重新安排一下座位吧,”宁钰抬起手,搭着大开的驾驶位车门,朝着众人简单解释道,“这次的情况比较棘手,加上座位有限,我希望大家都能发挥到最好,争取全员平安、任务顺利。” 这次的商议也毫不意外地大获成功,全副武装的众人都没有异议,甚至还全票赞成了他的提议。 宁钰笑着弯起嘴角,朝着对角的杨飞辰招了招手:“杨飞辰,猛禽这回交给你了,你就按我们去拂晓之乡的路上那么开,这一次随便你怎么飙。” 杨飞辰两眼放光,一个箭森*晚*整*步直接杀进了驾驶位,生怕他后悔似的一把系上安全带,调节完座位,就行云流水地朝他敬了一个礼:“好嘞宁队,等候您的差遣!” 喜提新昵称的宁钰哭笑不得,苦中作乐般抿了抿嘴角,就把目光移向了自己身后:“林落,你坐副驾驶吧。隧道里的路段你比较熟悉,你的能力应该也足够保障整个前排的安全,没问题吧?” “好,请放心。”林落轻轻点了点头,缓步绕过车尾,朝着站在副驾驶外的李鸮颔首示意,就侧过身迈腿上了车。 余下的三人刚好分配到后排的三个座位,鬣狗的目光在宁钰和李鸮之间来回转了好半天,最后像是认命般翻了个白眼,边骂边自觉地动身,先一步坐到了后排的中间位置:“……我就知道。” “咳。”宁钰背着一侧的手,轻轻抬起拳,挡在嘴前像是强调似的轻咳一声,“李鸮,我们在后排一人守一边,尽量让能力覆盖得平均一点,可以吗?” 李鸮只是抬手撑着车框,望向他的眸底带着几分细微的笑意,在他话落后也没多犹豫,刚好倾下身跨进后排,带上车门,一如既往地低声回应道。 “听你的。” 第122章 第122章 ……我找不到它。…… 简短的指哨吹响, 几只异化犬立刻仰起巨大的脑袋,向天长嚎,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侦察小队, 抖起缠绕稠雾的深色背毛, 直奔向了不远处的幽深隧道。 一只只厚实而粗重的巨爪异常敏捷, 牵连着发达的四肢肌肉,灵巧地避开了地面上一道道蛛网般的赤红经脉。 异化犬朝着指令的目标方向狂奔, 嗅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作祟的隐蔽威胁, 它们呲起牙, 如同交换信息般, 朝着彼此接连低吼了起来。 眼前的深窟满是未知的危险, 体内的野性基因自然反应, 控制着庞大的身躯, 在它们踏入隧道的前一刻, 迅速更替队形, 调整成了更为稳妥的防御方阵。 犬队的身影如同闪电般冲入洞道, 却像是融雪般, 瞬间被那片浓厚到看不见杂质的黑暗所吞没。 砰砰的奔袭声回荡在深长的隧道之中, 伴随着往返于空洞间的气流, 发出了一阵阵有些骇人的空旷回音。 缓缓跟来的猛禽停在了经脉之前,众人凝视着那颗瞳孔般幽深莫测的巨大洞窟,等待着那些深入的异化犬队, 顺利把隧道内的消息带回来。 宁钰的呼吸伴着渐渐平稳的心跳一点点放缓,跟随眼睫一次低垂抬起, 那片安静等待的低维视野,就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平静的线段交叠浮动,流淌的虹光像是具备生命力一般, 沿着每条长线的边缘有节奏地来回闪烁。 细线覆过地面上满布的经脉,盖住洞口展露在外的肉墙,一路向着窟内缠绕延伸,勾勒出了几乎大半截隧道的线圈轮廓。 宁钰注视着那渐渐消散的细线边缘,默默攥紧了双拳,靠着一层嵌入掌心的稀薄疼痛,强行集中起了自己的注意力。 他其实不太有把握,毕竟这是他被剔除能力漏洞后,第一次使用自己的本源能力,直面体型如此庞大的高辐射异化体。 也幸亏这异化体像是已经和整条隧道合二为一,除去那让人反胃的外观,似乎并不会对他们发起主动的攻击,正好留给了宁钰足够的安全时间,去观察接触那片格外密集的纠缠细线。 他按照过往的经历,用意识突触拨开了层层交叠的线圈,试图搜寻着属于这只隧道异化体的精神接口。 可随着意识深入,那些展露在他眼前的情况,却显得越发怪异。 包裹在隧道肉墙上的细线格外无序,与常规的异化体不同,那些线条完全不像轮廓那般排列整齐,反而更像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缠绕线团,混乱得根本分不清头尾。 宁钰能隐约地感知到,这只异化体的精神接口就藏匿在这片细线之中,可一旦他试图去寻找接驳它的接口,那若隐若现的细微感知就像是融化一般,立刻飘散在了整条宽大的隧道之中。 他反复搜寻数次,结果却还是一无所获。 那种明知道目标就在眼前,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切实将它牢牢捕获的憋屈感,直让人感到一阵汹涌的烦躁。 察觉到他的神态有异,李鸮转过眼,倾下身靠在了座椅背靠上,错过坐直的鬣狗,径直看向了对侧窗边的宁钰:“有异常?” 宁钰没有解除能力,脖颈上的扩展器还在持续散发着幽幽的冰蓝色光亮,他紧皱着眉头,转向李鸮,低声回应道:“……我找不到它。” 李鸮闻言,也蹙起了眉:“距离太远了?” “说不好,可是应该也没有远到这种程度吧……”宁钰重新望回那片横向延展的漆黑深渊,像是有道模糊不清的感召在呼唤他接近。 只是还不等他再次集中注意,几声凄厉的嚎叫就立刻从隧道里传了出来,带着层层扩大的回音,一下子点燃了队伍里无形的不安。 坐在后排的鬣狗立刻搭着前排椅背,朝着一侧窗外吹起紧急召回的哨声。 围在车旁的其他异化犬也随着她急促的指令,原地绕起了圈,像是在担忧先遣犬队的安危,低声呼哧着焦虑的吠叫。 隧道口的肉堆被阳光照得发白,像是岁月静好一般轻微地起伏鼓动,下一秒,那肉堆就立刻被几只巨大的爪掌狠狠踩中,瞬间凹陷成了一滩扁平的肉片。 那只领头的头犬横冲而出,驮着另一只负伤的异化犬,朝着猛禽的方向高吼呼喊。 得到首领召集的犬队立刻出动,接连回应着长嚎,一头奔向了洞口的方向。 安置完队伍的头犬没作停歇,转过身立刻赶回猛禽窗边,它伏低脑袋,呼出的血腥鼻息扑进窗内,喉中的咕噜带着几分人性的饱满情绪,低声向鬣狗表述着它们收集到的消息与情报。 鬣狗判断着它起伏的吼叫,观察着那些被洞内液体腐蚀的皮毛,她盯着毛发上融断卷曲的焦黑截面,本就严峻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越发阴沉。 远处那只负伤的异化犬还在发出细碎的哀叫,被贯穿的后腿上融出了几个不规则的半指宽圆孔,孔内的骨头和肌肉被完全侵蚀,像是被连皮带肉彻底蛀空,一滴血都没有流下。 “这次行动不能带狗群。”鬣狗当机立断,抬手吹响了一段宁钰从没听过的陌生曲调。 宁钰正疑惑这段音节的指向,就看见原本守在车旁的异化犬纷纷抬起脑袋,在头犬的示意下接连退到了异化林之中,而断后的头犬则望着鬣狗缓步后退,在明确她没有错发指令后,才转过身,迈开矫健的四肢跃进了林地里。 前方的林落静静观察着犬队灵性的表现,有些新奇地问道:“你把它们遣散了?” “现在的重点跟我的狗无关,”鬣狗回过眼,冷冷地睨向了副驾驶的林落,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提这隧道里有自卫的息肉组织?你还隐瞒了什么?” “……息肉组织?”林落的表情反而有些莫名,对她提到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之前的探索从来没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后座的李鸮直接给上了压力,完全不留任何狡辩的余地:“考虑清楚再开口。” “你瞒着我们也没好处啊,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说,那我们不就一起翻车了吗?”宁钰在另一头唱起了红脸,打着配合给他放下了几节台阶。 杨飞辰也跟着往里加了把火:“是啊,咱们现在可是要死一起死的情谊,你憋着也没用啊!” 林落被他们四人的目光紧盯,一下子还有些应对不及,只能示意他们保持冷静,努力自证道:“……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但是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所有的情报我都和大家说明了,也没由隐瞒到现在。” 鬣狗两眼一眯,仔细地寻找着他神情中有无破绽:“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筹备什么其他的计划。” 李鸮闻言,也沉默着眯起眼,透过后视镜无声地观察着林落的表现。 只是几番争辩下来,林落也确实没有任何异常,他似乎是真的对隧道中的变化毫不知情,甚至在众人的步步紧逼下,竭力到有些难以维持原本的平淡礼节。 “各位,这里是沃土区颈部,辐射每天都在增强,我也没办法时刻留意隧道里的变化。”他的前额甚至冒出了几分薄汗,叹着气解释道,“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目的去隐瞒我知道的情报。” 车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难以收场,也不怪候鸟众人对他的信任有限,林落的身份本就有些尴尬,他不止是林雪雁派来协助的领路人,同时也是一道来自营地的监视视线,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导致他在小队里的信任崩盘。 好在这回临近目的地,他的表现也确实没有任何疑点,众人将信将疑,也就勉强接受了与他继续同行的计划。 杨飞辰重新握上了方向盘,瞄了眼狗群离开的方向,兀自神伤地感慨道:“唉,还以为这回也能有狗子带路呢。” 林落的目光一动,相较而言,四人中他算是和杨飞辰的关系最近,就像是抓住了证明的机会,立刻接过话,试图友好地拉回几分信任:“它们不是你们培育的异化体吗?” 杨飞辰一懵,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搭话还有些意外:“是啊,咋了?” 林落思索片刻,继续道:“我是觉得有些惊讶,你们居然会在意它们的生死,我还以为你们只是把它们当作工具来看待。” 杨飞辰一句国骂没出口,坐在中间的鬣狗反倒冷笑一声,故意转过头,朝着杨飞辰字字清晰道:“这家伙说话确实挺讨人厌的。” “……”意识到好像把自己越抹越黑的林落默默闭上了嘴,又重新回到了待命状态。 后排的空间不知什么时候被一道醒目的冰蓝色辉光填满,李鸮侧过眼,看见宁钰还在聚精会神地紧盯着远处的洞道,便立刻抬手示意车里的众人屏息凝神,腾出一段完全屏蔽干扰的平静环境。 扩展器的辉光越来越盛,强大的精神力像是一层层涌动的浪潮,宁钰的眸底被辉光映亮,甚至一度催化着另一边的李鸮和林落也不受控制地开启了能力。 三道辉光直接溢满了整辆猛禽,杨飞辰默默守着自己的方向盘大气不敢出,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嵌合体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宁钰的意识在扩展器的推进下变得越发敏锐,他紧跟着那道游丝般的隐约动向,迅速调转着追踪的细线,只是每每快要接近目标时,那道瞬间跟丢的无力感又立刻显现,像是在大海捞针,完全没有任何进展。 他抽回自己的思绪,迅速敛起能力,让李鸮和林落得以自我控制,才缓缓朝众人摇了摇头:“不行,还是找不到。” “这东西很奇怪……”宁钰的眉头紧皱,“我明明能感觉到它就在那个地方,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它。” 杨飞辰道:“反正咱们迟早得进去,要不干脆凑近点看看?” 宁钰一点头:“试试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启动的猛禽没有片刻犹豫,立刻碾过了遍地的经脉。 载具一路深入隧道脚下,粘腻的粘连声开始牵扯住轮胎,像是某种具备生命的活物,大力拖曳住了他们前进的动向。 宁钰调用起全部精力,增强的辉光伴随着杨飞辰轰响的油门,正准备再做尝试,耳边却突然震起了一连串的炸耳枪响。 枪鸣伴随着呲呲的灼烧声落在耳畔,瞬间撞向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李鸮的眉头紧锁,一下提枪拉拴,弹出的弹壳落在破裂经脉淌出的血液中,瞬间就跟着被腐蚀的土地一道变成了一片焦黑。 “快走。” 他垂下的目光紧盯着车窗外又在蠢蠢欲动的经脉,沉声提醒道。 “那些东西在往车上爬。” 第123章 第123章 这里的地面也在走。 “它注意到我们了, ”林落迅速做出判断,紧跟着压下枪头,朝着沿轮胎爬上车身的肉红经脉一顿扫射, “留意它们的血液。” 子弹打碎的脉络淌出大片带有腐蚀性的鲜血, 赤色落在猛禽侧面的脚踏上, 带出了连串刺耳的滋滋声响。 枪声在车身两边接连不断,宁钰听着耳边那毫不停顿的腐蚀声, 只觉得浑身一阵肉疼, 他快速清完自己和杨飞辰这侧的威胁, 就立刻出声问道:“车上的所有防护都检查完了吗?” “车斗闭合、车顶安全、轮胎防护就绪……”杨飞辰闻言一闷头, 立刻调试起控制面板上的各种按钮, “所有设备一切正常!” “戴上防护直接进, ”留意到远处渐渐收拢聚集的经脉, 李鸮转过枪口, 几枪精准地点射, 立刻击溃了那些还不成型的核心, “它想拦住我们。” 防毒面具随即纷纷紧扣, 厚重的防护材质模糊了话音, 在众人的回应上盖了一层闷顿的阻隔。 “准备加速——”杨飞辰把着方向盘, 梗住脖子一仰脑袋,在鬣狗完全不照顾人的力道下,险些被她帮忙扣上的防毒面具砸花眼, “……哎我草!” 他踩在油门上的脚瞬间发力,一下将整块踏板压到了底。 轰鸣的引擎甩起巨大的推背力, 当即就把车内的众人一把按实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都坐稳了!” 飞速转动的轮胎搅碎缠绕的经脉,靠着表层的耐腐蚀涂料,在飞溅的血点间自如穿行, 刮过涂层的血液蚀出了几缕轻薄的白烟,裹着格外刺鼻的反应废气,迅速飘散在了尾气之中。 尖利的胎啸伴随着一道极其精准的定点摆尾,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近似于九十度的直角车辙。 猛禽的动线干净利落,在所有脉络的围堵成型前,带着隆隆作响的油门,声势浩大地跃起车头,猛地冲进了深黑的隧道之中。 砰! 车身哐当落地,杨飞辰的欢呼被防毒面具包在了过滤元件之后,他难得飙了个痛快,以至于在全车撞入隧道后,还上头地冲了小一百米,最后终于在李鸮的低声警告下,依依不舍地回过了神。 猛禽车头特意装配的大功率远光灯像两颗巨大的光球,散发的光亮像是带有穿透性一般,将整条隧道的边边角角照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恐惧都源自于对目标的未知,所有的不安都来源于自身发散的想象。 宁钰一直秉持着如此准则,直到看见了前车窗外无比清晰的视野,他才后知后觉地顿悟到,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数十米高的洞窟像一座巨大的血肉礼堂,高处的穹顶上遍布着连结成团的血色薄膜,两侧的墙壁已经完全与肉块结合,肉粉色的墙身格外柔软,表面甚至还遍布着隐约的青紫血管,正随着鼓动的墙身,鲜活地上下涌动着。 不知不觉间,杨飞辰已经下意识地减慢了车速,他强忍着恶心,按照林落给的指引提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车身,躲避着崎岖地面上的液体积水。 奈何吃了年纪小的亏,又一直是在候鸟被李鸮罩着长大的,他第一次亲身接触到如此冲击的画面,还是没顶住开始剧烈反胃。 “救命……我真的想吐……”杨飞辰干哕了一路,嗓子直接哑了半截,他虚弱地提起残存的精力,强作镇定地继续驾驶着载具。 “你低头!别仔细看!”宁钰听着他被面罩无形放大的呕声,想到他们被面具完全包裹在内的口鼻,本来能扛住的恶心也有点吃不消,忙不迭道,“……算我求你了蜂虎大哥,求你别吐!” “那你得跟我的胃去商量。”杨飞辰欲哭无泪,却还是听劝地埋下头,眯缝起眼,“谁知道这地方是这副鬼样子……但凡它少动一下我都不至于这么恶心……” “20米之后靠右走,左侧路面有粘膜堆积。”林落观察着前车窗外的路况,一如先前那般给出了方位指向,只是身旁那位驾驶员的回应越来越迟缓,他侧过头看见脸色发绿的杨飞辰,了然而认真地朝人摊开了右手。 “目前暂时不会有什么特殊危险,如果还愿意相信我,可以试着把手交给我,我处过类似的情况。” 他话音刚落,就见杨飞辰毫不介意地把手搭了过去,那憋了口气的嘴还在反复嘀咕:“你来你来,你现在说什么我他妈都信了……” 林落的掌心一沉,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只是礼貌一笑:“好,那就得罪了。” 他托起杨飞辰的手,转下拇指,在手背上几番比划,就精准地按住了虎口深处的穴位。 “你掐我干嘛?”杨飞辰莫名其妙,条件反射地收手一缩,可手掌却被人抓得紧,一下子还没挣脱成功。 林落没有卸力,简单解释道:“合谷穴,再过一会儿,不适感应该就会减轻很多。” “有这么神奇?!”听他说得笃定,杨飞辰干脆也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就这么捏着自己。 他俩的手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搭在一起,看着却完全没有让人想偏的余地。 宁钰微微眯起眼,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可浮满细线的余光却又止不住多扫了几眼,无声地在心底腹诽起来。 直男之间也会这么牵?……还是只是因为候鸟的风气太开放了,所以牵个手也算不了什么? 心底那团才燃起不久的斗志好像突然被泼了盆冷水,他回想起自己在那片雾气中飞速跃动的心跳,一下子又觉得似乎有些不是滋味。 视线缓缓挪向了对侧,宁钰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那位正在警惕窗外情况的人,可憋了半天的问题,却又在那人回过眼与他对视时一下子荡然无存,满脑子只剩下了—— ……回去再说,现在哪儿他妈是说这事的时候?! 他迅速变化的表情实在有些精彩,看得李鸮都觉得有些莫名好笑,直问道:“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宁钰早有准备,几乎在他问题出口的瞬间立刻作答,强作严肃地重新放平情绪,把重心挪回了感知接口的目标上,“在找异化体的意识。” 这借口乍一听相当合,李鸮没再继续追问,只是轻浅地回应了一声,就心知肚明地朝着窗外侧过了头。 他熟悉宁钰每次随口胡诌前的语气习惯,所当然地留出了几分回转的空隙,他知道那是一道保护防线,也就自然不会去戳破那层掩盖得并不是很完全的小心思。 车厢前后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氛,被夹在中间的鬣狗浑身难受,紧抓着前排的座椅头靠,像是碎碎念般无声地质问道:“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我草!你神医啊!” 没过多久,前排就传来了一声震惊的感慨。 得到示意的杨飞辰抽回手,难以置信地自己捏了捏虎口,又精神饱满地双手握住方向盘,看着路面自己做了几次成功预判:“我已经完全好了,太他妈牛逼了!” 林落的声音带笑,也重新坐正了身体:“举手之劳,有用就好。” 重新找回灵魂的猛禽渐渐开始提速,灵敏而轻巧地闪避着地面上的种种阻碍。 随着路线逐渐深入,地面似乎是因为长期的潮湿而积满了厚重的粘液,经过特殊处的轮胎快速碾过路面,虽然没有打滑,却一直在发出某种淅沥沥的粘腻声响。 周围的墙体似乎变得更加厚重,血肉感在逐渐增强,鼓动的血管交集成网,变得越来越像某种被残忍剖开的鲜活腹腔。 李鸮紧盯着周围血肉模糊的墙体,游走的视线似乎是突然抓到了移动的目标,他抬起枪口,没有任何犹豫地扣下扳机,直接扫出了一片汹涌的血花。 嘭! 一条不知什么时候从侧面挥来的息肉被拦腰截断,断裂的肉球堪堪擦过车身,泼起的血液立刻淋上了飞驰而过的猛禽。 滋滋的腐蚀声立刻在涂料上响起,像是贴在烤架上的肉块,血液紧扒着车身,像是一道道锐利的豁口,竭力地想要扎透防护,贯穿全车的底盘。 李鸮观察着那几道冒着细碎气泡的黑色接触面,皱起眉,低声提醒道:“注意集中,它开始反击了。” “走右边,左侧有粘膜堆积。”林落的目光一凝,立刻出声提醒,匆匆把险些走神的杨飞辰拽了回去,“事先声明,如果载具出现被攻破的情况,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立刻撤离,否则大概率会全军覆没。” 他稍稍朝着车厢中间侧过头,特意强调了一句:“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但是希望大家相信我的经验。” “我们才进来多久你就在这儿说丧气话!”杨飞辰猛地一打方向盘,立刻甩正了猛禽的车身,干脆利落地回直路线,从右侧的空隙中穿了过去。 林落被他这带着几分怨念的操作甩向了一边,只能一手拉住把手,艰难地在偏移的重心中回应道:“……只是实话实说。” 简短的对呛消散在了车厢之中,宁钰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一下子找到了某个关键点,他立刻转过头紧盯着窗外的肉墙,仔细分辨起了上面的血管排布。 “不对劲……”他沉默着盯了一会,像是验证了某些不安的猜想,突然开口问道,“我们走了多久了?” 前头的杨飞辰顿了顿,回应道:“得有四五分钟了吧?怎么了?” “路程不对。”李鸮立刻接过话头,挪回了观察对侧墙体的视线,解释道,“我们一分钟之前就已经走过这个地方了,现在又回来了。” “林落之前说,他们最深的探索距离体感也只有一千米左右的距离。”宁钰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眼看着记过排列顺序的血管再次闪过眼前,不由得低声道,“所以如果我的预感没错的话……下一段空地之后,左边的道路上就会有一堆粘膜堆积。” 他的话音才落,越过空地的猛禽就立刻移向了右侧,灵巧地避开了左侧那摞无比眼熟的粘膜。 车厢内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杨飞辰的头皮一阵发麻,看着眼前几乎千篇一律的红色洞道,急道:“可我们压根就没转过弯啊,一直走直线怎么还会走回原地?” 鬣狗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紧跟着后排的二人沉下了眉头:“……麻烦了。” “什么?你们又知道什么了?” “我们确实是一直在走直线,但是……”宁钰的声音顿了顿,才有些反胃地继续道,“……这里的地面也在走。” 第124章 第124章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你说隧道在动?!” 杨飞辰一把打过方向盘, 控制着车头匆匆避开了近处的肉块。 然而即便那些障碍熟悉得都让他有了肌肉记忆,他却还是紧盯着眼前的半里地,大气不敢出。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像是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又重新返了回来, 赶忙合起手, 学着林落之前的动作,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虎口深处。 “说什么废话, ”鬣狗也没心思和他解释, 转过眼朝着窗外扫视一圈, 就快速提醒道, “都小心点儿, 墙上的脉搏加快了, 这家伙可能要开始动真格了。” 众人的警惕瞬间拉至了最大值, 猛禽的车速再次减缓, 小心翼翼地规避着地面上重复出现的障碍。 “三、二、一……” 低声倒数的数字接近预计, 在零声出口的刹那, 那意识里标记了锚点的血肉墙面, 就再一次划过了宁钰的视野。 “它应该是在根据我们的车速调整状态, ”几次猜想都得到了验证, 宁钰回忆着不久前的体感时间,简要地提及自己的猜测与发现,“按之前的速度, 大约一分钟左右我们就会重回一次起点,不过现在差不多延长到了一分半。” “难怪他们之前只能跑到一公里, 这谁能往前走?”杨飞辰怒骂一声,却也想不出什么破局的方法,“要不我们掉头, 它会不会反而把我们往里送?” 李鸮毫不犹豫地掐灭了他没有任何依据的希望火苗:“不会。” 杨飞辰不快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会!” 李鸮也懒得和他多解释,直接移开了眼,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实际上,已经有人试过了。”宁钰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自然而然地当起了代言人,“这条路如果走得通,之前的队伍肯定就抵达过一千米之后的位置,但是林落也没提过相关的情况。” “当时他说,他们是直接从入口出去的。” “换个说法,”鬣狗在一旁补充道,“这隧道就是在想方设法地把我们往外赶,现在掉头等同于着了它的道,再想进来,恐怕就没现在这么简单了。” “可一直在这儿开也开不到头啊……”趁着路段勉强还算安全,杨飞辰手足无措地回过眼,朝着车内的另外几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我们不会真要把油开到空吧?” 李鸮和鬣狗都习以为常地无视了他这声询问,各自思考着应对之策。 眼看他那问题真就这么直挺挺地掉到了地上,宁钰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便开口应着:“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是总会有办法的,就算真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们先撤离再想法子也不是不行。” 杨飞辰难得在这种时候得到回应,两眼立马泛起了泪花:“宁钰……” 他倾泻的情绪刚开了道闸口,身旁的林落就忽然出声打断道:“各位,我其实有个想法。” 中断的思路随着视线抬起,全部整齐地聚焦到了林落的身上。 “虽然不一定有效,但我觉得可能算是一个方向。” 林落的目光仍然留意着前路,保持着一个副驾驶应尽的警惕责任。 他稍稍侧过身,朝着中央的扶手箱靠过几分,尽力让话音清晰地传递给车厢中的每个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隧道并不是从我们一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活动的,它应该也需要一段观察,或者说是适应的时间。”他详细解释着自己的推测,提议道,“所以,如果我们能构成一个峰谷速度,是不是就能在它调整之前,打出一个时间差?” 鬣狗似乎若有所思,眯着眼托起了下巴:“也不无道。” “我觉得可行?有个方法总比在这儿干耗着强。”宁钰点了点头,顺势抬起眼,示意着后视镜里反射的明晃晃的入口,“而且这不是还有退路么,不用顾虑,大胆走。” 得到多方支持的杨飞辰鼓足干劲,深呼一口气,喊着:“行,那都坐稳了!” 预警刚落,宁钰还没完全抓稳把手,那强劲的加速推背感就像骤然刮过的飓风,一下子把他紧紧按到了后排的椅背上。 突然狂飙的车身如同一支离弦的飞箭,迅速把周围的墙面遥遥甩在了尾烟之中。 高速转动的轮胎托着车身腾飞跃起,重力拽着越野车的自重,狠狠砸落在洞道的路面上。 零星的肉块组织被重压碾碎,立刻飞溅出了几道出乎意料的鲜红血液。 血液洒在右后轮的悬挂框架上,伴随着滋滋的腐蚀声和浓密的反应气泡,沁透了防护涂料较为轻薄的车身底盘。 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隧道场景如同鬼打墙,根本看不到尽头,任由猛禽如何拉大速度差,却还是难以越过那道诅咒似的千米大坎。 “是我感觉岔了吗?!怎么好像还是在这儿打转?” 杨飞辰一脚踩下刹车,控制着车速快速降至谷底。 骤然减速的轮胎发出了吱呀的尖锐声响,灼烫的胎温卷过地面,像是轧过了某片崎岖路段,细微地朝着一侧偏移了几分。 一直沉默观察着局面的李鸮察觉到异常,突然厉声提醒道:“控制住方向,所有人抓稳!” 这一声警示来得仓促,完全不给任何人留下反应的余地。 而就在众人下意识地跟着指示拽紧拉手时,还没完全减速的猛禽瞬间失衡,不受控制地一头撞向了侧面的肉墙。 “小心!——” 墙面拉开的豁口汩汩地向外涌出鲜血,血色洒在车身的涂料上,发出了嘹亮的噼啪腐蚀声,车头的车灯罩被蚀出了一道蛛网裂纹,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连着内部的灯泡一起爆成了碎片。 剧烈的响动在车身滑行了数十米的距离后,才堪堪消散。 有些变形的引擎下漏出了几缕灰烟,只剩下独盏的车灯一亮一灭,发出了警告般的闪烁光亮。 唯一的光源脱离了常亮管控,视野的能见范围几乎肉眼可见地砍了大半,整条隧道蠢蠢欲动,在忽明忽暗的光照森*晚*整*下,显得越发危机四伏。 车厢内被撞得有些狼藉,宁钰甩了甩发胀的脑袋,终于从那阵剧烈的颠簸中抽回神来,他正吃痛地搓着有些拉伤的手臂,就在那仍处于启动状态的低维视野中,发现了一道擦肩而过的细微涟漪。 是这条隧道的精神接口! 他瞬间抛开其他的所有目标,意识卷起长线,就朝着那道飞速逃窜的精神包抄而去,可还不等细线收网,那道接口却又故技重施地消失在了杂乱的线圈里,这一回,甚至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再次跟丢了目标,宁钰憋着火低骂一声,扩展器上的辉光也随着能力收束而黯淡了几分,他来回搜寻着墙身间杂乱的细线,可聚集的精神却又被猛禽一次剧烈的震颤给生生打断。 他一把撑在前排的背靠上,稳住了身体,条件反射地疑惑道:“怎么了?” 车内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宁钰的疑问混着身旁几声同样的问询,一下子落向了驾驶位的方向。 他朝前排探过身,就见后视镜中的杨飞辰满脸土色,正焦头烂额地上下调控着驾驶位上的控件。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一声声带着慌乱的念叨细如蚊音,宁钰听不清他的自言自语,但长年累月的经验却立即做出了判断,猜测根源大概率是出在载具上,干脆就换了个更具体的问法:“哪块出问题了?” 杨飞辰像是终于连上了对话的信号,抬起手隔着面罩猛地一拍脑袋,语速匆匆地解释道:“右后轮的减震器好像被融断了,悬挂系统都不对劲,得去看了才知道具体情况,也就是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 他咬牙攥起手,面色凝重地转向了后排:“不行……我得下车去看看。” “你要下车?”林落难以置信地侧过头,像是听见了什么无稽之谈,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用词礼节,“这外面比你想象得还要危险,我们的防护服根本抵御不了多久,你知不知道只要超过时间,这里的空气会……” “……你他妈以为我想出去?现在是我们前后都走不了!”杨飞辰一拳砸上方向盘,攥起的拳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明显地发着抖,“除了硬着头皮上还能有什么办法!你打算把我们一个个扔出去吗?!” 林落的眸光一沉,皱起眉微不可察地扫了后排的宁钰一眼,便缓缓合上了嘴,没再接话。 他这一眼转得不留任何痕迹,甚至连宁钰自己都没察觉到那道转瞬即逝的视线。 宁钰正思索着应对的方法,出声询问道:“杨飞辰,最坏的情况,如果需要重装底盘你需要多久的时间?” 杨飞辰的脖颈气红了一片,听见宁钰的声音,却还是收着语气回应道:“……不考虑续航的话,最快一个小时。” “我来给你打副手,不用完全修好,坚持到我们出隧道就够了。”宁钰检查完自己的面罩和防护服完好,就迅速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处完启动的问题,我们就马上回车里,没问题吧?” 有了同行人,杨飞辰一时间竟然都哑了火,他跟着检查完自己的防护,一手提起了专用的工具包,难得闷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没问题。” “好,那车里的情况就先交给大家了,我们马上回来。”宁钰转过眼,朝着剩下的三人匆匆示意,就抬手搭住了车门把,倒数着,“准备好就出发,三、二、一……” 四扇车门同时咔哒响起,宁钰的脑袋一懵,回头就看见李鸮和林落也同时打开了车门。 李鸮收回了盯着某处的冷厉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宁钰,言简意赅道:“我掩护。” 林落也不动声色道:“我负责另一边。” 主动提议的二人都无声等待着回应,直把车内的温度都拖低了几分。 宁钰微微低下头,不久前的记忆立即读取到了息肉袭击的画面,眼下是需要他和杨飞辰全神贯注集中维修的重点时刻,有人能来帮忙掩护放哨,自然等同于雪中送炭。 可他转念一想,如果只是掩护的话,好像他们在车上也是一样的结果。 手上还拉着虚掩的车门,宁钰斟酌了片刻,还是缓声道:“你们留在车上就好。” 杨飞辰正巧也同时开了口:“你们没必要跟着下来啊。” “不。”“有必要。” 火药味十足的回应表达着同种含义,那二人扫过的目光隔空相撞,反倒先负责维修的两人一步,率先下了车。 宁钰沉默着皱起眉,赶忙跟着推开了车门,可隐约中,却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第125章 第125章 入口,消失了。 引擎的轰鸣在隧道中回荡, 空转的油门拖起指针,在仪表盘上抡出了半圈流畅的圆弧。 鬣狗朝着车窗别过头,加大了压在油门踏板上的力道:“还不行?” “停停停!我找到了!” 一阵匆忙的示意从车底传来, 立即拦住了她继续踩下油门的动作。 杨飞辰一抬头, 面罩上临时捆上的手电光就立刻照过了被腐蚀的底盘, 他两手扒着车底,背后垫着几件备用的防护服, 手脚并用地钻向了那截断裂的悬挂架。 簌簌的挪动声传进了耳中, 留在车尾抢修减震器的宁钰朝着车底内侧转过头, 见杨飞辰已经稳住身子, 背过手取下了腰包里的扳手, 便出声问道:“情况严重吗?” 手电筒的光亮透过防毒面具不算通透的防护层, 照得杨飞辰的脸上花一块白一块, 他拿扳手敲了敲轮胎间的金属架, 听着那别扭的声响, 回应道:“不是特别好!杆子断了, 估计得耗上点时间!” “你先开始, 我这边结束了马上过去!”宁钰手里的修缮已经进入尾声, 他利落地收完尾, 把工具往防护服的系带上一插,便两手一撑,埋肩撤出了车底的阴影。 抬起的手握住了猛禽的后保险杠, 他侧过脸朝着车底提醒道:“你抓稳了,我试试减震器能不能工作。” “收到收到!” 虽然之前没有什么合作的经历, 可他们这赶鸭子上架般的联手,却意外地相当默契,效率高得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杨飞辰的水准毋庸置疑, 完美继承了拟厦单传的高超技艺。 这一路有他全权负责载具和其他设备的调试,几人险些都快忘了,身为快递员的宁钰也拥有毫不逊色于他的维修技术。 二人全神贯注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车底,像是流水线作业般,熟练配合着排查检修各个影响载具的问题点位。 而守在车外的另外两个人,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砰砰! 草绿色的辉光盛在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中,在周围这片不算明亮的环境里,划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清晰轨道。 抽起的鞭腿劈开风啸,重击的力道被有意蓄在了小腿骨上,林落径直命中了一条从上垂落的隐蔽息肉,瞬间将那道还没掉落的攻击狠狠踢飞了出去。 银白色的防护服裹着收紧打直的腿部肌肉,在凌厉的动作结束后,又跟着毫不拖泥带水的收势,干净地垂落摆正。 破碎的息肉被他精准地控制影响,直到撞上远处的肉墙,才爆开了蓄积已久的淋漓鲜血与碎肉。 撞击的巨响足以证明他这一脚的力道恐怖至极,那游刃有余的动作甚至还隐隐透露着,这一次的攻击还远不及他的全力。 林落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大多集中在腿部,明显的攻击偏好也不难猜测,他的下肢力量大概率是受到体内异化基因的影响,由此获得了针对性的增强。 车尾另一边的李鸮挥落几记重拳,同样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迎面袭来的几条息肉,他眸底近乎于赤金色的辉光闪烁在攻击之间,留下了几道更具危险性的折线。 记忆中,林雪雁和林落的那声交谈还清晰可辨,李鸮蹙着眉,攥了攥有些被手套限制的五指,默不作声地朝着身后回过眼。 他留意着对侧人的一举一动,对这位于他们绝对有所隐瞒的向导,保持着从未消散过的警惕与怀疑。 林落的潜意识中莫名响起了一阵警铃。 像是体内基因对掠食者自然的警戒,他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敏锐。 可自从遇到宁钰一行人后,他的这份敏锐就开始屡屡碰壁,那道让人无处遁形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直白地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 他清楚那道视线的来源,可正如同那阵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一般,每当他试图验证自己的猜想,那道视线就会不着痕迹地隐入各个角落,完全无法溯源。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隧道中渐渐弥漫起了一阵轻薄如纱的白烟。 怪异的反应最先作用于暴露在外的李鸮和林落身上。 他们脸前的防毒面具开始出现噼啪的细碎声响,黑色的过滤元件中冒出了连串并不起眼的细小气泡,林落观察着聚起黑气的车顶涂料,目光一凛。 “不能拖了,必须撤离。”他低声喃喃着,又朝着车身方向问道,“杨飞辰,你们还需要多久?” 车底的杨飞辰抬起手,一拳拳砸着楔进变形框架里的起子,他一把卸下那截断裂的扭力杆,接过宁钰递来的临时卡扣,不满道:“催什么催,刚拆完,现在是在徒手变系统,还得咳咳咳……” 他的回应带着怨气,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停不下来的剧烈咳嗽打断在嗓子里。 那撕心裂肺的喘息带着浓郁的鼻腔回响,沉闷地包裹在了面罩之中。 杨飞辰咳得有些脱力,幸亏宁钰先一步抬住了他头顶那根失去支撑的断裂长杆,否则一瞬间的失神恐怕就足以直接要了他的命。 “小心!怎么回事?” 宁钰的眉头紧蹙,匆匆搁稳了尖锐的断面,腾出手拍了拍杨飞辰起伏的胸口,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我说过,气体的腐蚀性变高了,他们的器官撑不了多久。” 林落的神色凝重,在又一次摆腰踢开几道偷袭的息肉后,垂手打开了车斗的防护层,翻出了几只滤芯元件,朝着宁钰二人迅速蹲下身。 他探入车底,伸手抓住杨飞辰的面罩,不由分说地拆开了元件外壳,更替完那只外轮廓已经融成波浪形的圆形滤芯,快速解释着。 “损失最低的方法,就是放弃你们的载具和所有物资,让我和李鸮开路,我们马上撤离,虽然大概率会留下隐疾,但至少能保证大家都活着。” “咳咳咳不用你管!我他妈能修好……不就是赶时间吗。”杨飞辰声音嘶哑地喘过一口气,他撞开林落拉着他的手,一头栽回车底,骂骂咧咧地重新举起扳手,“看不起谁呢……” 宁钰跟着他们更替完面罩的滤芯,抬眼望着远处一整条开始涌动的隧道,顿时觉得一阵无力。 他徒拿着一手好牌,却根本没有出牌的机会,眼下的情况紧急,除了接受林落提出的断尾求生,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的更优解。 几番挣扎,宁钰还是优先选择了保全所有人的生命,他听见杨飞辰那如同着了魔般的碎碎念,担忧地朝着车底埋下头:“杨飞辰,没关系,只要人还活着,就总会有下一次机会。等我们重新准备好,再把车一起带回去也来得及。” “不行……不行,这不一样!”杨飞辰像是被触及到什么敏锐的开关,拔高音量打断了这声劝说,他加快作业的进程,指尖却被情绪影响着开始剧烈颤抖。 摇晃的铁栓对不准连接的缺口,在一阵抖动后,甚至还不小心脱手掉到了他的身后。 杨飞辰咳得两眼充血,却还是压下胳膊,搜寻着跑丢的铁栓,急道:“不行,我答应他了,我答应他们了……” 滚动的零件撞上了车边的短靴,终于停顿下来,来人落下手捡起铁栓,伴随着一阵沉稳的低沉嗓音,将手里的零件递回了车底。 “够了,该走了。”那声音难得带着几分平静的耐心,像是知道他如此执着的原因,简练而清晰地低声道,“你已经做到了,没人会怪你。” “妈的……” 像是泄愤一般,杨飞辰不甘心地砸了一拳刚拧上铁栓的悬挂架,他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没有遮挡的飞沫带着几点隐约的红,立刻溅在了他防毒面具的内侧。 似乎一切都如林落所说,他们真的不能再拖了。 宁钰也没心思再纠结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保全猛禽,只是焦急地朝着车底伸出手,紧锢着杨飞辰的肩膀,和林落一道把人从车底拖出来了半截。 杨飞辰没再抵抗,那丢了劲的手无力地搭着车身底盘,不知是因为气恼还是悔恨,他蓄满泪光的眼中满布着红血丝,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越来越远的悬挂装置哽咽出声。 破碎的车前灯仍在没有休止地持续闪烁,隧道像是察觉到了他们试图撤离的意图,终于露出了温和表象下的狰狞獠牙。 原本平缓运动的洞道肉墙瞬间开始蠕动,像是正在消化的肠道般,生长出了密集的肉芽息肉。 本就凹凸不平的隧道地面也跟着大幅度摇晃起来,那些为数不多的平坦空地上,还渗出了几滩冒着细密气泡的腐蚀性酸液。 威胁已然逼至眼前,李鸮和林落没时间停顿,无声地达成了某种短暂的合作关系,立刻将围至猛禽车边的息肉攻势斩断在外。 宁钰拉动枪栓,弹火目标明确地攻击着息肉与肉墙间的连接处,在确保不会威胁到李鸮和林落二人安全的情况下,他铺设着火力点,简单分担了一部分清剿的压力。 “杨飞辰,叫上鬣狗!”他借着换弹的间隙,抛出弹夹迅速上膛,朝着车头方向转过眼,匆匆道,“我们马上走……” 骤然停顿的话音混着周围血淋淋的扑簌声,像是凝结的固体般,沉重地跌落在了地面上。 隧道顶部的光亮在摇晃,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又晦暗了几分。 宁钰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视线越过了僵在原地的杨飞辰,紧紧盯住了驾驶窗旁的后视镜。 窄小的镜面反射着身后的景象,随着一明一暗的光亮,映照出了一整面猩红的血墙。 他睁大双眼,耳旁的声响落入了一片蚊音,晃动的视野随着发寒的脖颈转动,一点点挪向了他们计划中出路的方向。 那原本象征着出路的巨大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合拢成了一拳大小的孔洞,又在宁钰目光落下的瞬间,彻底吞噬了最后的光亮。 入口,消失了。 第126章 第126章 这一次,换我做你的眼睛。…… 呲呲呲…… 蓄积已久的酸液开始从隧道的顶部点点坠落, 砸在停滞的猛禽车顶,表现出了剧烈的侵蚀反应。 啪嗒的脆响接连不断,先一步打破了同样凝固的寂静局面。 “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飞辰愣在原地, 没倒过来的气又咽回了嗓子里, 他扶着车斗一阵咳嗽, 面罩内侧的血沫甚至汇成了血珠,顺着覆面的弧度, 直直划落至了密闭的连接处。 车里的鬣狗也开始抑制不住地低咳起来, 似乎那些威胁的腐蚀, 已经渗透进了他们的每一次呼吸。 宁钰有些焦头烂额,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在防毒面具中越来越沉重, 肺叶间似乎出现了某些灼烫的孔洞, 正伴随着胸口的起伏, 扩散着辐射状的刺痛。 他强忍疼痛做了几次深呼吸, 还是出声安慰道:“我再想想办法, 肯定还有什么别的路子。”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 但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除非他现在就找到并牵制住这只异化体的精神接口, 否则等待他们的无非只有死路一条。 不远处的林落面色凝重, 负在身后的手像是握住了某种小型物件,他对眼前出现的场面似乎完全不感到意外,只是叹了一口气, 低喃道:“结果还是一样。” 不等其他人作出什么反应,那眸底的草绿色辉光就像升温般骤然增亮, 爆发的力道一把扯住了宁钰的手臂,他迈开蓄力的双腿,拖着抓紧的人, 立刻就要朝着已经闭合的洞口方向快速冲去。 宁钰的身体没有受到异化基因增强,面对其他嵌合体压倒性的体能差距,只能依靠自己的精神力竭力地回击反抗。 可他刚扯开那道紧闭的精神接口,眼前的局面就骤然转变,一道带着杀意的劲风擦过他的眼睫,精准且毫不犹豫地狠狠撞向林落的胸口。 猛烈的震动斩断了紧抓不放的牵制,即便林落早已做全了准备,却还是不敌那一记暴怒的重踢,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身上所有的灵敏与巧劲都失去作用,只能堪堪在酸液间稳住身,趔趄着退到了数米开外。 脱离束缚的宁钰迅速找回重心,身体警惕的本能反应催促着脚步,只是还没来得及倒退几步,那只克制着力道的手臂就牢牢搂住了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揽到了自己身后。 砰砰! 子弹伴随着两声威胁的枪响,分毫不差地擦过了林落的颈侧,在他下意识绷紧的脖颈上,留下了两道警告般的红痕。 橙金色的辉光在准镜后升腾发亮,李鸮单手持着枪,枪口平稳得几乎没有任何摇晃,他盯着远处的林落,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落注视着枪头升起的白烟,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他的唇线紧闭,几番权衡后,才终于沉声开了口:“我需要完成我的任务。” 李鸮面不改色地举着枪,从容地偏头避开了坠落的酸液,嗓音冷厉道:“关宁钰什么事。” “博士交代我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他能平安回去。”林落的眉头紧蹙,浅色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有些狼狈地贴在了脸侧,他仓促地避开几道酸液,艰难解释道,“所以一旦有概率出现全灭的情况,我都会优先选择保全他。即便牺牲大家,即便牺牲我自己。” “你……”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杨飞辰一砸车斗,气势汹汹地冲到他身前,喷着已经彻底泛红的唾沫,指着林落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现在自保都够呛,你拿什么保护他?!” “隧道的注意力只会集中在人数较多的一边,”林落只是垂眼一扫,对这阵矛头直指自己的怒火全然不在意,平淡道,“我带了炸药,计量经过精准计算,能完全控制在临界值之内,” “况且,”他的声音停顿片刻,目光又重新挪回到了不远处的宁钰身上,“如果出现了某些无法逆转的意外,必要时,我也会带回他的尸体。” 李鸮侧过身,直接把宁钰完全挡在了身后,他的枪口瞄准了林落的眉心,眼下的羽簇裹着怒意,随着加深的瞳底辉光开始渐渐生长:“你可以试试。” 砰!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没有扣下,一声巨响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林落的头上。 杨飞辰攥着竭力挥出的拳头,撑着膝盖剧烈咳嗽了一阵,才大口喘着气,举起自己的手,恶狠狠地瞪着被自己迎面揍了一拳的林落,大骂道:“……去你妈的!亏我他妈还差点把你当兄弟了!” 林落完全没有设防,被这一下打得险些没站稳,他垂下眼,下意识扶正了有些错位的防毒面具,惊愕地看着眼前正在破口大骂的杨飞辰。 他的注意力原本只集中在远处的李鸮和宁钰身上,完全没想到杨飞辰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甚至都算不上是战力的人员,竟然会如此直接地,对一个自己明显无法抗衡的对手,使出了这么纯粹的攻击手段。 杨飞辰根本不在乎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见人没有回应,就越发暴跳如雷:“你*了个**的,我们这一路的交情你都喂狗了?你还真不把我们当朋友啊!” 林落只是蹙眉看着他,凌乱的额发散落在眉眼间,正好挡住了他有些疑惑的视线。 不远处的李鸮紧盯着林落的一举一动,枪口无比平稳地瞄准着足以一击毙命的致命部位,他分出几分注意力,警惕着那些时刻掉落的酸液,着重思索起了眼下的破局关键。 渐渐收紧的意识忽然收到了一道熟悉的感召,柔和的连接一如往常那般,默不作声地抚平了他逐渐狂躁的精神接口。 只不过这次的连接似乎与以往不同,那道将他拉回来的力量转变了方向,催化着他的能力,推动着他耳后的扩展器直接爆发出了刺眼的橙金色光亮。 李鸮正疑惑着这无端的异常,他下意识地朝身后侧过眼,就看见宁钰正沉默地低埋着脑袋,环绕在他脖间的扩展器像是在调频般,快速闪烁着冰蓝色的光亮。 不等疑问出声,宁钰发散的目光就突然一凝,扩展器上的光带几乎在同一时刻,亮起了那道熟悉的橙金色辉光。 他抬起头,被照亮的眸底同样染上了几分暖光,聚焦的视点目标明确,牢牢地钉死在一个方向。 「抓到你了。」 带有混响的话音落地,整条隧道像是被无形的铁线勒紧,伴随着一阵从前到后的剧烈震颤,瞬间停止了一切挣扎的蠕动。 若隐若现的细声尖叫飘散在深长的隧道之中,静止的洞道不再分泌酸液与气体,那些无处不在的威胁,似乎也随之开始逐渐变淡消散。 宁钰死死地牵制着那道终于连上的精神接口,可过高的辐射强度也意味着更严重的身体负荷,他根本留不出余力去做出额外的操控指令,光是拖住隧道异化体的行动,几乎就已经耗空了他积蓄的所有精神力。 变沉的重心带动身体狠狠往下一拽,熟悉的臂弯却先一步把他揽了起来,带着温热的体温,平稳有力地托住了他的腰身。 “控制住了……”林落敏锐地察觉到了隧道的变化,只是没停顿多久,他就当机立断地催促起众人,高声道,“趁现在,我们快走!” “……不!往里走!”接口随时会挣脱,宁钰咬紧牙关,强撑住发花的视野,朝着载具的方向竭力喊道,“……杨飞辰,快!修好车,能跑就行!”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杨飞辰两眼发懵,却还是无条件地相信了宁钰的判断,高声应了句“好!”,就一滑铲冲回了车底,不管不顾地开始暴力收尾。 林落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目睹着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再次抽走,难以置信道:“……你们疯了吗?!现在再不撤离就真的走不了了!” “你想走……可以自己走,”宁钰收紧操控的细线,一把拽回了挣扎反抗的精神接口,带着沉重的呼吸,从唇齿间挤出了愤愤的回应,“我只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林落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不解的视线来回观察着两只颜色相同的扩展器,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产物,主动朝着他们踏出了一步。 李鸮的警惕立刻回神,可随着他抬起枪口,宁钰脖间的扩展器也开始急促地频闪,橙金色的光带像是连接不稳定,在闪烁间一点点回溯出了几分冰蓝色的光华。 而那隧道异化体却格外狡黠,它抓住了这片刻的破绽,瞬间加大了挣动的力道,接连扯断了数条束缚连接的细线。 崩断的虹光从意识突触上被生生扯脱,不受控制的血液飞速淌落,顺着下颌,一下子沁透湿了紧贴着咽喉的面罩连接处。 「停下……」 超出极限的强度透支着生命,他只能说出最简单的指令,在不让自己昏迷的前提下,尽力保全连接的状态。 腰后的力道一下收紧,李鸮捞住他,立即沉声问道:“能撑住吗?” 宁钰勾着他的脖颈站稳脚跟,盯着视野中仍被虹光细线缠绕的精神接口,草草地点了点头。 “李鸮,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先前,为了追踪上这只异化体,他做了许多浪费精力与时间的无用功,他需要更敏锐、更精准的判断,而李鸮,恰好就拥有这种掠食者的直觉。 在历经数次碰壁的尝试过后,他终于成功借用了雕鸮的视线,追踪到了异化体藏匿的接口,也正因如此,他脖间的扩展器才会同调成了与李鸮相同的辉光色带。 眼下,连接即将失衡,宁钰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握在手里的机会,他抬起眼,直直地望着那双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异色双眸。 “我需要你的视野,也需要你不留任何余地的,”他一字一句道,“把你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我。” “好。” 回应来得干脆利落,宁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害怕李鸮没解,又匆匆解释道:“你先别急着答应,这次和之前不一样……” “我知道。”李鸮的目光轻浅,扫过脖间那道闪烁的光亮,又静静落在了宁钰的眉眼间,“所以我说,好。” 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平稳而有力地低声回应道。 “这一次,换我做你的眼睛。” 第127章 第127章 「别想了,这回不行。」…… 连接在无声转变。 精神接口完全卸下了所有防备, 将脆弱的意识展露无遗。 细线小心翼翼地绕着意识盘缠,像是轻轻勾起的指尖,轻柔地接触、试探, 直到最后一条连接都彻底接驳。 闪烁的光带似乎被逐渐抚平, 再次亮起了橙金色的辉光。 那片不属于宁钰自己的视野, 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如同睁开的第三只眼, 清晰明了地审视着隧道中的一切。 更为敏锐的反应和直觉, 洞悉着每处角落, 他第一次亲眼看清了漆黑的洞道, 眼前的神奇画面正如李鸮所描述的那般, 像是白昼一般明亮。 隆隆的轰鸣在隧道中炸响, 停摆许久的猛禽像是受到了某种剧烈牵引, 猛地朝前窜了几分。 鬣狗踩死刹车, 立刻刹停了飞速滚动的轮胎。 杨飞辰胡乱地抹去落在面罩上的黑色油污, 一扒底盘从车底探出头, 喊道:“有了!有了!” 宁钰攥起数条几乎绷成细丝的直线, 稳住震动的隧道, 终于艰难地喘过一口气:“……快回车上!” 同调的辉光划出两道弧线, 李鸮一把拉开车门,带着他迅速翻回了猛禽的后座。 踩落的脚步匆匆,小队四人沉默着, 又重新集结在了载具之中。 杨飞辰在驾驶位一顿操作,调整完闪烁的车灯, 就立即落手推挡,他刚抬起脚,正准备拉足马力一脚油门冲到底, 余光就不自然地瞥见了仍站在车外的林落。 心头的怒火虽然还没完全消散,可终归也算是同行一场,杨飞辰恶狠狠地啐了声国骂,抬起胳膊搭上窗框,不情不愿地皱起眉硬声道:“喂,你!上不上?不上我们走了!” 这一嗓子喊得突然,反倒让林落有些出神,意外地多看了杨飞辰几眼。 他似乎是有所顾虑地朝后排瞥了一眼,可见宁钰也在向他点头示意,便缓缓松了口气,迈步绕到副驾的位置,开门上了车。 猛禽再次振翅而起,飞驰的轮胎碾过路面,朝着未知的隧道深处加速驶去。 细线的牵制封锁了异化体的所有反抗,连一直紧追着车轮不放的隧道地面都僵停在原地,如同一节卡住的磁带,只能在一段有限的距离中来回抽搐。 重复的循环出现了裂缝,伴随着一道震耳的引擎声,仅剩单侧的车前灯破除黑暗,一头撞开了名为“一千米”的距离诅咒。 “小心右边!” 林落的目光一凝,当即给出了提醒。 杨飞辰匆匆打下方向盘,控制着车头狼狈地朝左侧一摆。 突然的变向晃起了全车重心,车轮一阵失衡摆动,连带着方向盘一道加速旋转,杨飞辰的臂肌紧绷,拧转着方向的力道撑起了根根血管,这才堪堪在车身倾倒前,竭力稳住了行驶的势头。 “我……我草……”他两手发酸地轻搭在方向盘上,脱力道,“你就不能早点说吗?!我他妈真拧不动第二回了!” “……恐怕不行。”林落跟着他放下了紧攥抓手的手,显然也被刚才那一番摇晃惊得够呛,“后面的路我也没见过,能给出现在的判断……已经尽我所能了。” 随着路程深入,隧道两侧的血肉就越发厚实,一度挤压了原本道路的空间,强迫着猛禽驶过那些积蓄着酸液的坑洼。 哧哧的腐蚀声不绝于耳,却也只能苍白地期望于轮胎的防护层足够结实。 收窄的道路终于出现了尽头,可那遍布血肉的路底,却硬生生分出森*晚*整*了两条蠕动着肉芽的岔路,光凭外表判断,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杨飞辰看得心里打鼓,却又根本不敢松开油门,大喊道:“走哪边啊!” 同时凝视着黑暗的两双眼睛立即聚焦,收缩的瞳孔一眼望至了道路深处。 直觉像是灯塔般牵引着视线,宁钰立刻做出判断,和身旁熟悉的声音异口同声道。 “走左边!”“左边。” 尾音交融,车头瞬间转向,车轮毫不减速地碾过左侧道口,莽撞地直冲向隧道深处。 道路狭窄的路面更加崎岖,整条通道已经完全被血肉填满,放眼望去,根本看不见一块隧道该有的模样轮廓。 满地的软烂筋膜和碎肉拖曳着车身,在猛禽驶过后,洞道里那若有若无的叫声就显得更加清晰,像是经受着某种极度的疼痛,又一次剧烈挣扎了起来。 宁钰本就超阈值的负荷再次被牵动,只是这一次,那只异化体却像是做足了准备,它知道自己无法脱离细线的缠绕,就如同壁虎断尾一般,硬生生切断了自己的精神接口,在凄厉的尖啸声里,猛地挣脱束缚,一下子钻回了肉墙之中,逃窜至粘膜覆盖的隐蔽空间。 幽幽的血腥味在后排弥漫,宁钰抑制不住鼻间停不下来的鲜血,只能抬起手,一把拦住了身旁开始焦躁的李鸮。 “……先别管我!” 他紧凝双眼,脖间的橙色辉光大盛,意识突触经由扩展器强化,如同雷达一般,扫描着任何一道精神接口可能的藏身之处。 逃逸的尖叫无处遁形,宁钰借用着那道属于猛禽的凌厉视野,再一次调用起细线,围成了一片如同浪潮般的包围圈。 异化体的精神接口灼热滚烫,拼命逃脱着那道强硬而精准的接驳。 而就在连接架构的瞬间,一片白域却骤然降临在宁钰的眼前。 那声毫无情绪的呢喃再次充斥着脑海,似乎是想要如法炮制地中断他的意识连接。 「变化。」 它的话音不紧不慢,像是只在与自己的同伴交流畅谈,不仅没有威胁与恐吓,甚至还透露着几分荒诞的夸赞和褒奖。 「你在成长。」 宁钰的心头一凛,对这道声音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的警惕。 因为昏迷和失控,他在战马时引来的兽潮险些团灭了整个候鸟,而事到如今,怎么可能再放任这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继续借他之手去达成它的目的。 宁钰深吸一口气,独自面对着那道旁人都听不见的共鸣回音,应声道。 「别想了,这回不行。」 自主关闭的低维视野与眼前的雪境一道消散,收拢的细线融入纯白,在顷刻间化作一片飞扬的齑粉。 那声音没有想到宁钰会如此果断地做出决策,在能力中断的瞬间,道出了一句被从中斩断的话语。 「原来如此……」 能力被自己强行中断,宁钰撑着前排的椅背,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觉得嗓中一甜,一口猩红的血液涌出咽喉,直接沿着半开的唇缝流了出来。 他的视线有些发黑,摇晃的车身又让本就混沌的头脑格外昏沉。 点点血珠滴落在面罩元件的底部,敲出了阵阵微不可察的啪嗒声响。 那声音被各种更加嘹亮的响动覆盖,却仍然清晰而沉重地砸在了李鸮的耳中。 也许是先前的经历所致,他轻车熟路地抓出医疗箱,像是练习了无数次般,异常熟练地翻出激素制剂,平稳地控制住了那逐渐失衡的状态。 肾上腺素即刻作用,宁钰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蹙起眉头,紧紧闭合着双眼,却一点点缓过了那阵最难熬的恶心眩晕。 鬣狗搭过手,将他缓缓靠在车座的靠背上,她回眼望着开始蠕动的窗外景象,低声提醒道:“小心,这异化体要脱离控制了。” 不再受牵制的隧道一阵剧烈震颤,像是终于等来了围剿的时机,迅速拔高了腐蚀浓度,降下了如同雨点般的腐蚀酸液。 “替换滤芯!这里的浓度升高了!”见车窗外的后视镜上出现了蝴蝶状的破裂细纹,林落直道不好,赶忙提醒着车内没有异化基因的二人做好准备。 车身又驶过一道碎肉颠簸,耳边的细密腐蚀声变得越来越响,呲呲的声音穿透车顶,直接蚀出了数个稀稀拉拉的细小窟窿。 “注意头顶!” 砰! 鬣狗的话音未落,几道爆裂的声响就像是夹击一般,在众人耳侧轰然炸开。 破碎的车窗爆开了蝴蝶纹,伴随着咔哒咔哒的破裂声,持续崩裂出了更加细碎的小块。 “往左走!”“我知道!!” “快躲开!”“我看到了!!” …… 前排的混乱吵动接连不停,李鸮的目光向上一扫,立刻揽过宁钰的肩膀,可加速坠落的酸液却还是堪堪擦过手臂,像融雪一般,毫无阻碍地穿透防护服,径直在他的手臂外侧,划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血红伤口。 伤口表层的皮肤被腐蚀得发青,涌出的血液里带着泛黑的阴影,基因中的自愈能力开始疯狂作用,迅速修复起了狰狞骇人的创面。 “防护服挡不住这些液体,都留个心眼。” 李鸮的眉头紧拧,他压下手,牢牢护着仍在与潜意识作挣扎斗争的宁钰,语气无澜地朝着众人警告道。 “收到咳咳咳……” 变浓的腐蚀性气体再次侵入两肺,杨飞辰紧抓着方向盘,竭力控制着车头不受自己的咳嗽影响乱转。 林落伸过手帮着他控制住方向,低眼比对计算着地图和他们走过的路段,匆匆道:“我们现在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距离出口应该只有两三千米的距离,大家再坚持一会!” “你他妈说得是轻松……我倒也想!咳咳咳……”杨飞辰重重地咳出了一口鲜红的血沫,脸色比起先前还要苍白数倍。 林落正打算解释什么,身下高速行驶的车头却突然向左一摆,再次出现了近似于之前那样的失控摇晃。 “结果还是……”他竭力地回正方向盘,眼底终于透露出了那阵不加掩饰的后悔。 “临时搞出来的东西,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我牛逼了。”杨飞辰丝毫不觉得意外,强忍着咳嗽解开安全带,干脆利落地套进了掏出来的锁扣里,“……再来一次!” 他硬是靠着几节锁扣做出了一个临时装置,用安全带把自己和猛禽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林落惊愕地看着他这行云流水的操作,心头的警铃大响,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你要干什么?” “交给你了!”杨飞辰却只是咧开嘴,一把扯过林落的手臂放在方向盘上,他朝着后排几人示意似的一抬下巴,就回身踢开了驾驶位的车门,“开稳点!别他妈把我搞死了!——” 林落瞪大双眼,瞬间脱口喊道:“……杨飞辰?!” 声音飘散在隆隆的风声中,那身影却毫不停顿地向外一翻,立刻消失在了大开的车门下方。 第128章 第128章 共振。 车头失控偏移, 局面紧迫,像是预料到林落会做出的行动,杨飞辰不知什么时候启动了油门锁, 根本没给他留下任何刹车减速的机会。 林落压不下手刹, 只能咬紧牙关, 死死把住了朝左疯转的方向盘,竭力稳住载具前进的路线。 异化体的攻击密集如雨, 密密麻麻的肉芽从狭窄的洞道两侧生长, 如同一条条巨大的海葵触手, 拢成息肉, 似乎下一秒就要攻向飞驰的猛禽。 碎成蛛网的车窗玻璃仍在崩裂出新的缝隙, 橙金色的辉光穿透裂纹直盯向外, 光线层层折射, 最后, 被一道新出现的裂缝一分为二。 李鸮的眸光压得深邃, 像是做出了某些决断, 回眼望向了座位对侧的鬣狗。 鬣狗的脸色和杨飞辰一样苍白, 面罩和防护服的贴合处已经堆起了一条湿润的血线, 她强忍着胸口的剧烈起伏, 皱眉眯起眼,低咳着朝他点了点头。 多年的合作无需多言,二人在对视间迅速达成共识。 李鸮松开紧扣在宁钰肩头的手, 挎上车座里的所有武器,沉默着在他眉目间烙下最后一眼, 就一脚踢开反锁的车门,抓着车框,纵身翻到了后方的车斗之中。 踩落的脚步与车门的闭合声重合, 挣扎的猛禽随之猛地一震,林落打直方向的两臂狠狠发力,眸底的草绿光亮直接溢满了整个前排。 他抬眼一扫后视镜,急道:“你们又在做什么?!” “……开好你的车。”鬣狗拉过仍然双眼紧闭的宁钰,冷睨向前的目光毫不客气,“别以为上来了,你之前的事就也能一笔勾销。” 林落的声音一哑,一时间却又找不到站得住脚的解释由,只能悻悻地合上嘴,握紧了自己被杨飞辰予以的重任。 后排的腐蚀程度比前排严重得多,车顶的密集小孔在越来越清晰的腐蚀声中渐渐连成一片,透出了隧道上方蠕动的鲜红穹顶。 凌厉的弹火瞬间展开屏障,像是从车尾拢起的巨大羽翼,击碎了伸来的肉芽,护着明显受创的载具平稳疾驰。 被阻拦的息肉啪嗒落地,像是发觉眼下的进攻无法起效,整条隧道暴怒地掀起震荡,接连晃落了一大片聚集的酸液。 猛禽被涌动的地面牵连,又是一阵不受控的失衡摇晃。 李鸮横臂一甩丢出打空的弹夹,撑着车顶,抬眼定位着酸液落下的轨道,立刻朝着后方俯身侧翻。 身体离开的刹那,连串的透明液体就穿透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紧密的攻势带着对猎物的势在必得,开始与车斗底部厚厚的防护涂层剧烈反应。 密集的气泡在酸液淌过的湿痕里翻腾汹涌,越聚越多的液体随着车身左右摇晃,一下子倾向了一处承载着重物的角落。 李鸮的目光一凝,立刻向前高喊道:“趴下!” 腐蚀性的酸液漫过支撑的金属架,蚀透了摆放在外侧的电池存储仓。 仓体的核心受到重创,立即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推开的无形冲击波震开了酸液,也同样把车斗中的李鸮狠狠推到了车尾,哐地砸上了底部的挡板。 震痛从后背猛地传至胸腔,李鸮抓稳车斗边框,在失衡中迅速找到重心,可还没等他动作,那预想中的连环引爆却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脆而零散的细微咔嚓声。 “……雕鸮!情况怎么样?” 呼喊跨过车窗,乘着疾风跃入李鸮耳中。 “坏了一个电池仓。”他观察着眼前冻结成坚硬固体的大片酸液,又将视线转向了散发着屡屡白气的存储仓破口,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循声问道,“鬣狗,仓里存储的那些气体是什么东西?” “气体?”鬣狗还因为不久前的波动有些头脑发胀,她强撑住双眼,仔细搜索着零散的记忆片段,哑声应道,“……应该是液氮,你有想法?” 李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侧眼打量起了周围剩下的电池仓:“暂时还不算。” “别逞强,你自己咳……在后面小心点。”鬣狗的双眼渐渐攀上了狰狞的血丝,她紧锁着眉头,看着虚掩摆动的驾驶门,喝道,“……杨飞辰!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铛! 金属敲击的重响回应着她的质问,晃动的载具像是被突然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迅速平稳住车头,连带着锁定的车速都加快了几分。 “……来了!”杨飞辰扯了扯拉到极限的安全带,手脚并用地翻过身,紧紧抓住了驾驶位的底盘。 他刚准备跨进车内,那近在咫尺的肉墙就瞬间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肉芽,像是张开了一张怪异的巨口,即刻就要将他拖入包裹之中融化搅碎。 “小心!” 凌厉的弹道碾过肉芽,杨飞辰的话音还没来得及出口,身后紧逼的腐蚀性气体就迅速蔓延,像是燎过一阵烈焰,灼烫地席卷了全身。 眼看着伸向车内的手就要落空,那道苏醒的低吟终于再一次凝起回响,筑成了绝对安全的高墙。 「——滚开。」 异化体啸叫着缩回所有的攻势,这一次,还掺杂着几丝带有明显指向性的畏惧。 那恐慌似乎源自基因深处的臣服本能,像是看见了熟悉却又难以企及的恐怖高位,只能被本能迫使着,一步步俯首让路。 “……我草咳咳咳,太他妈刺激了……” 终于捡回一条命的杨飞辰松了口气,重心压着安全带,两臂发软地一点点把自己挪了回来。 他刚摸车上座,还没钻进车厢,那滴脱离了所有人注意的酸液就突然坠落,彻底融断了他身上紧扣的安全带。 “……杨飞辰!”宁钰的嗓子只剩下沙沙的气声,从嘴角涌出的血液沿着下颌直汇向下巴,一对发散的双眼完全无法聚焦,却也根本无心去在意自己的状态好坏。 重心在呼吸间完全倾倒,杨飞辰的身体一仰,像是先前的所有挣扎都要在此刻画上句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在此刻撕开了摇摇欲坠的束缚。 那手径直抓向他的胸口,在悲剧降临前,强硬又带有礼节地扯住了杨飞辰的防护服,一把将他几乎躺到半路的身子重新捞了回来。 方向盘又安稳地交还到了杨飞辰手中,林落模仿着他一开始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道:“现在交给你了。” 后排几人一时间都松了口气,杨飞辰劫后余生地关上车门,握着方向盘一阵失神喘气,好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不久前发生的生死危机。 “兄弟……”他转过眼,狠狠给了林落的胳膊一拳,只是与先前不同,他的眼底却蓄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什么都别说了,我爱你,暂时原谅你十秒。” “……”林落有些发懵,愣愣地点了点头,机械性地答了一句,“……谢谢。” 他看着前路无端地放空了片刻,下意识地抬起手,揉了揉莫名挨了一拳的肩头。 一直保持着高速行驶的载具推动着路线的进程,车灯照亮的最远处慢慢升起了一堵与入口处同样巨大的鲜红肉墙。 墙面上的粘膜与经脉远超于众人先前见到的景象,厚重到像是一颗跳动着脉搏的血肉心脏。 “还有一千米到尽头,”李鸮的声音从车尾传入车窗,“做好撞击准备。” “咱们车现在这情况,硬冲恐怕是冲不开了……”杨飞辰仗着年轻体壮,已经开始适应着肺部的异样,他又咳嗽几声,两眼放光地盯向了林落,“哎,你那炸药呢!” “不行。”林落看着头顶已经被腐蚀得透光的车顶,双眉紧皱,“这里的气体浓度太高了,引爆会直接让我们所有人都没命。” 「开……」 宁钰的嗓子像是被荆棘紧紧缠绕,身体已经许久没有承受过这么严重的负荷,不说什么新指令,就连保持着最后的清醒,甚至都直接耗尽了他所有的余力。 鬣狗伸手扶稳了他摇晃的身体,看着已经临近极限的宁钰,焦头烂额的意识却忽然灵光一闪,回头示意道:“雕鸮!用液氮!” 紧靠在存储仓边的李鸮早已准备就绪,照着那只破损的仓身位置,避开了危险的核心,徒手砸穿了周围几只紧闭的电池存储仓。 听见铁皮被生生撕裂扯开的恐怖声响,林落一下子就知道了他们想做什么,条件反射地阻止道:“等等!那是我们这次任务的……” 李鸮完全无视他的阻拦,直接拆出了仓中散发着幽幽白气的巨大胶囊。 覆盖双手的防护布料被白气掠过,开始迅速冻结凝固,锥痛带着寒意刺入指尖,他皱紧双眉,盯着远处的肉墙,如同掷雷般重重地将手中的液氮扔了过去。 巨大的胶囊型容器被恐怖的力道甩出风啸,直直命中了肉墙,破碎的玻璃散落满地,立刻泄出无数浓厚的白色气体。 气体像是毒素般爬上鲜红的墙面,迅速凝结成大片花白的霜点。 然而冷气消散,蔓延的白色边缘立即停止扩张,没被冰霜覆盖的血肉疯狂鼓动,像是下一秒就要扯开被冻结的肉块。 “还不行!!” “你们……”眼看阻止无望,林落只能握紧车旁的抓手,高声提醒道,“留两个!” 李鸮的手套已经覆上了一层厚霜,可破开仓体的速度却丝毫不减,他落下的冲击越发精准,扯出液氮囊就立刻抛向了越来越近的肉墙。 载具飞驰,寒霜交叠,储备的电池仓只剩下了珍贵的最后两节。 最后一片裸露的筋膜疯狂抽动,挣脱起所有冰封的束缚,像是要彻底粉碎他们的希望。 “差一点……”杨飞辰盯着那块眼中钉般的红色血肉,牙关紧咬,“妈的,就差一点!!” 砰!—— 李鸮没有任何犹豫,穿透仅剩的电池仓,毅然决然地将孤注一掷砸向了那片鼓动的寒霜漏洞。 林落失声:“冷静!那是我们——” 疯涨的脉搏被瞬间冻结,血肉铸成的阻拦,终于在寒气中被霜点彻底覆盖。 “……唯二的仓体……” “来不及了,都抓稳!”杨飞辰解开油门锁,感受着体内狂飙的肾上腺素,狠狠将油门踩到了底,“他妈的跟它拼了!!” 轰鸣震耳,飞跃的车头带着拉满的时速,狠狠撞碎了冻结的肉块,径直冲出了那道封存已久的隧道彼端- 哗哗哗…… 林雪雁提着水壶,习以为常地往自己杯中加着热水。 她的视线有些游离,听着那清脆的淋漓声响,思考着自己的回忆与决策。 白鸽会牺牲,于她而言是一件既定的事实。 可意料之外的是,在亲耳听见这声明确的结论后,她却还是心觉着几分遗憾。 目光中是越来越满的涟漪,林雪雁兀自沉默着,想着自己那才重逢不久的孩子,无可避免地有些走神。 现在的局势正值紧要关头,越早作出决断,就能越快制定后手的计划。 她想着,只是对于宁钰而言,现在大概并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可能不在最佳的状态,又或许还需要更多的调整时间…… “……” “……博士?林博士!” 越来越响的呼喊打断了她沉思的进程,林雪雁闻声回过头,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手抱表单的研究员。 对方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又指向她手下的水杯,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博士,水,溢出来了……” 林雪雁落下眼,看见杯中的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满出了许多,她倾过杯身,留下了合适的水量,便平缓道:“多谢,数据那边有什么变化吗?” 研究员脚步匆匆地赶到桌边,朝她递过打印出来的频段图,语气激动道:“有!我们记录到了一段非常完整的波动!” “是么?” 林雪雁擦干手上的水痕,接过纸张,轻轻垂下了眼。 白纸反射的光映亮了她的眼底,通透的下垂眼中倒映出了纸上两道剧烈波动的折线。 折线像是共生般彼此对应同调,在波动紧密处,聚成了几段密集的平面,远远超过了他们预期的波动。 林雪雁微微睁大双眼,目光扫过那段格外漂亮的频段:“超过预算数据多少?” 研究员用力地点了点头,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三倍!” “我的猜想没有出错。”林雪雁笑着直起身,她系好身上的白大褂,也不再顾自己的水杯,迅速动身赶向了实验室,“通知他们留好时间存档,做好记录和原频谱备份。” “继续跟进监测,不要松懈。” 她的步调匆匆,语句间却充斥着得偿所愿的舒缓。 “这是迄今为止,我们第一次,成功、完整地接近到了论意义上的——” “共振。” 第129章 第129章 你不觉得你忘了什么事吗?…… 孤零零的光线撞碎血肉, 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照破了隧道外浓郁到看不清五指的晦暗天光。 凄厉的惨叫淹没在了坍塌的巨响中,猛禽挣断了束缚的枷锁, 在惯性的带动下又向前狂冲了小百米, 才终于停顿了下来。 支离破碎的车顶摇摇欲坠, 伴随着一道刺耳的刮擦声,整块金属就沿着断裂的腐蚀缝隙, 突然塌落。 哐—— “都出来!” 横来的手掌一把托住了变形的车顶, 手臂上的血管被重量压得清晰凸显, 李鸮两手发力, 扛着仍在渐渐下陷的金属, 厉声警告道。 残破的车门砰砰几声大力开启, 撞上门轴的极限, 砸落了几块零星的玻璃碎片, 又缓缓朝内回转了几分。 鬣狗拖着几乎满脸是血的宁钰趔趄下车, 艰难挪远的步子像是耗尽了全力, 眼看距离已经足够安全, 便直接撒开手, 脱力地坐倒在地。 副驾的林落还有几分余力, 他翻过车头,两臂发颤地抓起距离昏迷只差一脚的杨飞辰,狼狈地撤出了车身的范围。 见所有人都已经撤离完毕, 李鸮松开手,任由那失去支撑的车顶向下砸落, 直直地压在了车厢的座位之间。 巨响渐渐归于平静,劫后余生的众人却也没了庆幸的力气,呼吸落在面罩之中, 像是裹着一层模糊的纱,沉闷得嗡嗡作响。 没了林落的支撑,杨飞辰顺势躺倒在地,两手胡乱地掀开了防毒面具,口齿不清地嘟囔起了胡话:“等会儿师父……我等会儿再修……” 早早翻下车斗的李鸮一把扯开了防护服和面罩,掠起一阵匆匆的疾风,立刻冲向了宁钰和鬣狗所在的方向。 他带过的动静不小,扰得鬣狗抬起眼,先一步摘下了脸上的防护,有气无力道:“……急什么,都没事。” 李鸮没有回应,眼底聚着团乌压压的阴云,他半蹲下身,放轻动作取下了那只被染红大半的防毒面具,又立刻抬起手,探了探宁钰的呼吸。 鬣狗盯着他一意孤行的举动,无语直言:“都说了没事,怎么交给我的怎么还给你。” 李鸮的眉头却并没有松懈多少,反而还因为那直接展露在眼前的干涸血迹,变得越发凝重。 指隙擦过了温热的鼻息,一切似乎正如鬣狗所说,宁钰的状态并不危险,沉重的呼吸也在脱离隧道后,开始变得渐渐平稳。 宁钰的眼睫轻颤,似乎是被面前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拂了脸,他缓缓撑开微阖的双眼,看见模糊视野中那团完全辨认不出是谁的身影,下意识地给做出判断:“李鸮。” “嗯。”像是一直在等待这声呼喊,李鸮的回应几乎立刻覆过了还没落下的尾音,他抬起手,帮宁钰抹去了脸上的血迹,“还撑得住吗?” 负荷的消耗要远比预想中大得多,宁钰的眼皮打架,精神像是过了趟绞肉机一般零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力气。 他闻声点了点头,末了又慢慢摇了摇头,随后,就在李鸮做出反应前,控制不住地往前一倒,一头栽进了身前人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势头直接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李鸮紧皱起眉,迅速揽住他脱力的身体,落手搭上他的颈动脉:“……宁钰,宁钰,醒醒。” “怎么突然倒了?” 鬣狗也被他吓了一跳,咬牙转过身,赶忙凑过来观察他的状态。 紧贴脖颈的指腹带着几分压迫的力道,宁钰闭着眼,听着在体内回响的急促心跳,好不容易积攒起了零星半点力气,就埋着头,闷闷地回应道:“没事,我听着呢,你先借我靠一会儿……” 平稳结实的肩颈一如他第一次搂过的那样让人安心,不同于自己的呼吸起伏近在咫尺,宁钰却也没了多想的精力。 他知道自己现在和李鸮的距离太近了,可身体却又的的确确完全无法动弹,透支到几乎下一秒就要散架。 所以就算李鸮现在要把他推开,他也没力气做出什么挣扎。 宁钰一点点埋进了身前的肩窝之中,任由自己的意识随着呼吸渐渐飘散。 ……实在不行,等缓过来了,再跟李鸮道个歉解释一下吧。 他闭上双眼,在陷入昏睡前,又习惯性地给自己找了条粉饰的退路。 李鸮顿在原地,直到察觉到压在肩窝的重量传来了匀速的呼吸,他这才终于安下心,伸手扣紧了人裸露在外的后颈。 他低低埋下头,指尖敛着力,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又默不作声地拉近了几分距离。 似乎只有在宁钰察觉不到的角落,他才能短暂地放任自己做出一些越界的出格举动。 看透一切的鬣狗拧起眉,本来还想翻个白眼,可看在两个小辈都安然无恙的份上,又难得好心地放了他们一马。 整个探索队伍半主动半被迫,停在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位置的平地上暂作休整。 林落的消耗不算大,凭借着异化基因的辅助,在小憩片刻后,就立刻调整过状态,从空地上撑起了身。 只是意外的是,他坐起身没多久,边上的杨飞辰也跟着醒了过来,开口就是一句:“活过来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李鸮就冷冷扫来了一眼,像是在警告他噤声。 杨飞辰还没搞清事情的发展,出于对李鸮本能的恐惧,他抬手拉上了嘴上的拉链,这才有机会擦清朦胧的视野,看清了他那正靠在李鸮身上,睡得安稳的好亲哥。 身旁的林落跟着他的视线,同样看见了这副亲密的景象,但与杨飞辰不同,他一下子睁大双眼,立刻读懂了空气中那股不太寻常的气氛。 “杨飞辰,我有个问题。”林落匆匆错开眼,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儿放,干脆侧过头看向身旁,轻声问道,“他们两个难道是……” 杨飞辰见他一脸拧巴,反而有些莫名其妙:“是啊,你才知道?” “他们之前就是吗?!”林落越发震惊,“……你们都知道这事?” “说什么屁话,这不一看就知道了?”杨飞辰无比坦荡,朝着二人的方向一抬下巴,“我们三个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别看大哥平时不搭人,真出什么事,还是对兄弟掏心掏肺的好啊。” 林落的思路突然一空,看了看宁钰和李鸮,又疑惑地看了看杨飞辰:“你在说什么?” “这你都听不懂?”杨飞辰难以置信,只能压低声音又解释了一遍,“好吧,那我再说一次。” 变着法的解释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林落都快能熟练背诵杨飞辰介绍的关系谱,这才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杨飞辰好像是真心觉得那两个人和他一样,单纯只是好兄弟。 林落默默拦住了耳边还在持续播报的人声广播,他缓缓转过头,切断了自己那不该有的探索欲,自顾自地思考起了后续的路程。 另一头的鬣狗像是已经恢复了精力,她脱下防护服,从贴身的腰包里翻出了那几张七号楼的平面图,径直走到了林落和杨飞辰身边。 她回过眼朝着身后的李鸮一示意,在得到点头回应后,就放低了声音,落手点了点标注着“地下一层”的图纸。 “说说吧,有什么规划。”鬣狗蹲下身,盘起两腿坐在了他们身前,“是从大门走,还是你们另有捷径?” “如果之前的定位准确,我们这次行动,大概率只有一条路能走。”林落压低下巴,重新将图纸从上到下地排列成行,“雷达扫描到的7号楼位置,在坐标上是一个负数值,也就是说……整个7号楼被完全埋在了地下。” “所以不管怎么走,”他抬起眼,缓声道,“我们能直接抵达的位置,只有天台。” “我们从上往下走不也一样吗?”杨飞辰跟着他们放轻声音,万分不解。 林落却只是摇了摇头:“塌方几乎把天台的入口全部封锁了,现在也判断不了内部的结构是不是还完好。” 杨飞辰的眸光一下子熄了下去,鬣狗熟练地提前打断他的失落,视线徘徊在连接图纸的线条之间,继续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走?” 林落道:“我们走通风口。” 掌握的情报有限,队内众人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提议,便默认了林落提出的方案计划,随时准备临场应变。 远处的天光正值最黑暗的时刻,才醒不久的几人强撑着精力,不免还是生出了几分明显的疲倦。 众人一合计,全票同意将行动挪到明天,调整完状态,刚好趁着次日白天的时间,把几乎等同于报废的载具好好修复原。 或许是因为接近隧道的狩猎范围,在抵达平地休整后,他们就没再碰上过任何异化体。 只是眼下所处的地段接近废土区,就算表面再平静,也不像净土区那样拥有最纯粹的“安全”。 作为队内唯一的体能黑洞,李鸮自然地揽全了守夜的工作。 他习惯了碎片化的短时睡眠,也并不依赖于休憩能提供的精力补充,身体森*晚*整*的自我恢复加之异化基因的影响,让他在必要时刻,甚至能完全舍弃这一段空白的时间。 黎明前的长夜无比漫长,等到宁钰那所谓的“靠一会儿”结束,小队几人已经聚在篝火边,沉沉地睡成了一片。 橙红的火光带着暖人的温度覆过后背,宁钰分不清那到底是火焰的温度还是别人的体温,只觉得意识在一片包裹的暖意中缓过了劲,连带着也恢复了不少之前耗空的精气神。 感官迟钝地反馈着信息,他靠着那踏实的肩颈,觉得姿势有些别扭,又无意识地拿脑袋往里蹭了几分。 半晌,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位置,宁钰瞬间睁开双眼,坐直身,立刻往后挪远了数步。 他连眼都不敢抬,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脱缰一般,落在胸膛中肆意地高声叫嚣。 “……对不起!” “我……我太累了,本来不会靠这么久的。”嘴巴先意识一步,宁钰无比顺畅地给自己铺好了早早设定好的台阶,语毕,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刚刚我不太清醒,真不是故意的,你别介意。” 如他所愿,李鸮也确实不介意,看他转醒,只是轻轻一勾嘴角:“现在清醒了?” 宁钰赶忙点了点头:“清醒了。” 李鸮不着痕迹地注视了他片刻,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错开眼,看着火堆中一颗颗跃动的火星,随意道:“不信。” 自知不占,宁钰也只得闷着脑袋,无声地吃下了这次哑巴亏。 寂静的夜晚只剩燃烧的噼啪声在清脆作响,火苗燎过二人的眼底,将篝火边的一切,都铺上了一层饱和的暖光。 迸溅的火星消散在半空,却又无声点燃了某道蓄意已久的隐蔽念头。 视线盯着篝火的中心斟酌许久,宁钰终于鼓起勇气,像是随口提及一般,轻声开了个话头:“李鸮,我们在候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一起守过夜?” 身旁的回应不疾不徐:“嗯。” “之前我都不敢想我们能变成这么好的兄弟。”他弯了弯眼,眸底被火光映得格外明亮,“我就记得当时跟你还不太熟,大晚上的找你聊天,又生怕聊到你不乐意说的话题。” “是吗。”李鸮挑起眉,轻笑了一声,“我怎么记得是我有问必答。” “哎不重要,都一个意思。”宁钰打着哈哈,悄悄捏紧了手心,又继续往后说道,“反正后一天吧,我跟乌秋夜鹭他们打了会儿牌,刚好就听了一耳朵你的传奇事迹。” 他侧过眼,发现李鸮竟然也在看他,顿时又打了退堂鼓,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你别多想,我就是单纯好奇。” 李鸮问:“好奇什么?” “就是,”宁钰张了张嘴,却又没发出声,好半晌,才像是不在意一般轻声道,“有这么多人跟在你身后,你有没有想过……真的和谁往后继续发展关系?” “比如喝个酒,交个心,比如……”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还是完整地把问题抛了出来,“……谈个恋爱之类的。” 李鸮没有立刻出声,只剩篝火在他们身前安静地燃烧着。 等待答案的过程格外折磨人,宁钰一下子有些慌神,赶忙欲盖弥彰地干笑了几声,找补道:“哎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人类,你可是雕鸮……” “有。” 熟悉的嗓音却由不得他临阵脱逃,带着一如既往的低沉磁性,硬生生把话题扯了回来。 “我想过。” 宁钰望着火焰的目光一空。 ……不对。 李鸮有喜欢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是他回候鸟之后吗?男的女的?…… 无形的力道瞬间扼住了心脏,宁钰有些喘不过气,立刻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 他倍感尴尬,嗓子里的疑问堆积成山,最后却还是只能挤成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真的假的,藏这么深?你可别骗我啊。” 李鸮却敛起笑意,没有半点跟他开玩笑的意思:“真的。” 宁钰的头又埋低了几分,才缓过来不久的身体升起了一阵难捱的窒息,他调整不好,干脆就扯开钝痛,像是自暴自弃般追问道:“那你怎么不去跟他说?万一他也这么想,你们不就一拍即合了吗。” “我知道他怎么想。”李鸮的目光没有移动,紧盯的视线不经意地被火焰裹上了几分攻击性,“但是他不知道。” 宁钰皱起眉,慢慢转过埋在自己胳膊里的脑袋,反而替李鸮感到有些不值:“……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做过的事,也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李鸮直道,声音听着甚至还难得透着几分愠意,“所以我在等他。” 几近于坦白一般的话语摧毁了宁钰最后的希望,他从来没见过李鸮这么明显地展露着情绪,似乎在无形之中,完美印证了穆叔的那句结论…… 要是真有什么心思,全世界都他妈知道。 结果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难以言说的酸楚漫过心头,宁钰也说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可他知道自己是真的不甘心。 他曾侥幸地以为,李鸮对待所有人都会是一副不远不近的平淡态度,可直到看见他情绪具象化的刹那,宁钰才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周知的偏爱。 “……难得啊,你竟然也有要等人的一天。” 调侃的语句竭力保持着寻常,宁钰粉饰着摇摇欲坠的心神,挤出了一个一如往常的笑。 他已经没有精力再直面这次输局,只能逃也似的找了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匆匆道:“我好像还有点困,这样吧,我再去睡一会儿,你要是累了喊我就行,我们轮流守……” “宁钰。” 李鸮叹了口气,径直打断了他那阵自顾自地小声嘀咕。 ……不要喊我。 宁钰闷头想着,也没有回应,心底像是在求饶般,想快点结束这次没有翻盘可能的谈话。 “宁钰。” 见他没有反应,那声音又再次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空气被火光烤得异常灼烫,不等宁钰作答,李鸮却压下声,先一步道出了那句压抑了许久的询问。 “你不觉得你忘了什么事吗?” 第130章 第130章 你真信了? “忘了什么事?”杨飞辰接过宁钰递来的栓扣, 趴在重新装配过的车顶就是一顿敲打,“你欠他子弹了?” 宁钰清点着包里剩余的材料,满脸愁容:“没啊, 他欠我子弹还差不多, 我昨晚问他他也不明说, 成天在这儿跟我打哑谜。” 他手腕搭着大开的车门,不经意地瞥了眼正和鬣狗他们分配弹药的李鸮。 “你干啥了能让雕鸮惦记这么久?”杨飞辰埋头一翻, 拎着扳手钻进了受损严重的后排, 刚扯下几节损毁的碍事零件, 又立刻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也说不通啊, 真有什么事儿他都当场解决了, 哪儿还等到现在?” “咱俩在这儿探讨半天,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光打发时间了。”宁钰叹了口气, 弯下腰检查起了轮毂的受损情况, 随口道, “杨飞辰, 我问你个事儿。” “问呗, 还通知我一声,”杨飞辰哐哐砸着手下的零件,顺嘴应道, “什么事儿这么神秘?”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宁钰站直身, 谨慎地往另一头又瞄了一眼,才凑到后排,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道, “他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什么走得比较近或者比较偏爱的人啊?” “你问雕鸮?”杨飞辰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乐道,“你啊!” 宁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劲,只是皱起眉咂舌道:“说正经的。” “那就不好说了,”杨飞辰摩梭着下巴,也回头瞟了眼另外三人,“你问这个干嘛?” 宁钰的目光一垂,咳嗽一声,故作若无其事地卸下了一段被融断的车身组件:“我就是好奇,想来打探打探消息,他最近不是在等人发展关系吗。” “发展关系……我草?!!怎么可能!!” 一声惊呼近乎于惨叫,杨飞辰一时间没收住音量,嚎得另一头的三人都满脸疑惑地转向了他们。 宁钰赶忙捂住杨飞辰的嘴,笑呵呵地朝着他们匆匆解释:“没事没事,我俩闹着玩儿呢,你们忙你们的!” 他瞟见李鸮看着自己微微眯起眼,赶忙逃也似地甩开视线,拧巴地敛起表情,抓着杨飞辰轻声道:“大哥你小点儿声,算我求你!” 杨飞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他拉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呼着气声惊愕道:“你哪儿听来的消息?什么时候的事啊?” 宁钰也没闲着,手上继续修复着受损的猛禽:“就昨晚,他自己亲口说的。” “我靠真的假的……哎不过你还别说,雕鸮跟你走的那段时间,我们这儿确实来了不少新人。”杨飞辰一琢磨,似乎还真有了什么猜测,“他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腥风血雨,都是慕名来看他的,还有人想送他刀来着。” “……有这么夸张?”宁钰皱着眉,一走神还差点砸伤自己的手指,他缓了缓背后冒出的冷汗,才小声问道,“那他收了吗?” “肯定没有啊,我都说了他这人看起来根本就不会喜欢人类,”杨飞辰朝着框架精准一砸,又伸手撑了撑车顶,确认修缮完毕,才继续补充道,“他现在还用着之前那把刀呢,也没见他有要换的打算。” “哎?不对啊。”他直起身,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着宁钰睁大了眼睛,“我记得那刀好像是你的吧?” 宁钰闻声,也跟着停下动作,发懵地点了点头。 某种完全没设想过的猜想若隐若现,可还没等他搞清楚那道具体的念头,杨飞辰就松了口气,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我已经完全懂了!放心吧,他这就是在诓你呢。” “啊?” “你想啊,他们那殷勤都快怼到雕鸮脸上了,他还是只用你的刀。”杨飞辰振振有词,无比确信,“这他妈不就是明摆着只把兄弟放心间吗!” 宁钰皱着眉欲言又止,被说服的同时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也有道?” 他俩绕着车身你一言我一语,却没发现另一边的三人早就谈完了所有事宜,正看着他们,把那些躲躲藏藏的小声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谈话中的只言片语越发证实了林落的猜想,他沉默半晌,才低声问道:“他们两个是演的还是……” “别他们,”鬣狗翻了个白眼,无语地叹了口气又看起了手中的平面图纸,“一个傻子一个木头。” “这样吗……” 简单的交谈匆匆结束,二人接连挪开了目光,只剩李鸮仍在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载具。 他拉紧自己身上的武装带,视线却又精确地在交汇的前一秒,自然地移向了别处。 天光渐渐下沉,倾倒的重色落在天际线一角,像是聚起了所有阴霾,把对侧的天色照得格外透明。 小队众人整装待发,宛若重生的猛禽再次呼啸起清脆的隆隆声,沿着地图,越过几层沙石堆积的泥坡,前车窗内就立刻出现了那如同冰山一角般,深埋在土中的巨大建筑。 整座建筑完全符合第一基地与拂晓之乡的实验室风格,即便大部分的轮廓已经被泥土掩埋,却还是能从那展露在外的零星部分,看出它超出这个时代技术的科技感。 兴许是经历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楼宇外侧的墙身上附着着一层棕黄的污渍,本该紧密贴合的金属表面翘起了边角,在那些打开的缝隙中,还落着不少被风塞来的泥土。 宁钰挎着自己的背包,挥手关上了后车门。 他抬起头,看着楼身上半截入土的巨大数字“7”,顿时回想起他和李鸮在第一基地时,第一次看见实验室全貌的心情。 “根据上一次雷达展示的信息,7号楼内部的通风系统还算完整,只有外侧的部分受损比较严重,不过也不影响我们这次的行动。”林落解释着,背起分配完的武器,率先打起了头阵。 “包括原本的地下室,实验室一共有6层,我们从通风口下去,能直接绕开大部分的坍塌。”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方的宁钰,特意解释着此次的行动计划,“我知道大家这次过来,不只是为了完成运送的单子,各位可以放心,我们的必经之路也会包括资料室和档案室。” “多谢,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宁钰点头回应着,又抬头望向了那仍然高得有些离谱的天台顶层,“不过你说的通风口是在什么位置?……不会是在那上面吧?” “没错。”林落却点了点头,脚步停在整座实验室的墙角,轻轻搁下肩上的武器和负重背包,又拿出一捆极长的绳索绕到了自己的腰上,回头道,“不用担心,我先上去警戒情况,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再通知大家上来。” “等会儿等会儿,”杨飞辰皱起眉抻直了脖颈,看着那几乎望不到头的天台,又落下脑袋看了看轻装上阵的林落,“……你上去警戒情况?你怎么上去?” 林落只是微微一笑,仰起头,眸底的光亮像是一团炸开的烟火,立刻爆发出了夺目的草绿色辉光。 “跳上去。” 他虚踩在地面的脚尖一动,蹬地的小腿瞬间送出了一阵强劲的力道,托起那修长高挑的身型,直跃上了数米高的墙面。 几乎垂直的墙身似乎完全没有落脚点,可于能力发动的林落而言,却如履平地,他踏着那微微外翻的外墙缝隙,再次翻身而起,灵巧得如同一只在岩壁间纵横穿越的敏捷岩羊。 那身影行云流水地在墙身上翻跃,甚至仅仅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林落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顶楼的视野盲区。 楼层下方的几人面面相觑,宁钰和杨飞辰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到了彼此眼中抑制不住的震撼。 ……这哪是嵌合体,这他妈是超人吧?! “难怪林雪雁会把这小子带在身边。”鬣狗盯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皱起眉若有所思,“这种能力,估计就是他们当时想要弄出来的东西吧。” “能力……”宁钰眯起眼,目光又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 昨晚不太融洽的氛围还历历在目,特别是知道了李鸮有个求而不得的“目标”,宁钰只觉得自己的身份好像又尴尬了几分。 只是长此以往的并肩习惯没法在一朝一夕更改,他自我暗示着,没关系,谈不成就当兄弟,反正之前也这么过来的,就板正了身形,一本正经道。 “李鸮,你还记得游乐园那对双胞胎吗?” 李鸮闻声,也看着他:“记得。” “我记得他们提到过,当时撤离的时候,我妈丢下了作为失败品的他们,带走了另一个小怪物,”宁钰默不作声地移开与他相接的视线,继续推测着,“之前我就有个猜想,我觉得林落很有可能就是我妈带走的那个成功品。” 李鸮一颔首:“描述的年龄也大致对得上。” “不过具体情况吧,还是得回去跟我妈求证一下。” 一道抛落的黑影像条长蛇,从建筑的顶层向下自由落体,结实的绳索被重心带动,抽在金属墙面上,砸出了一声嘹亮清脆的啪声巨响。 林落的脑袋被距离压缩成了一个黑点,只见他凑在天台边,探着身,伸手朝下高声示意道:“没有危险,大家可以上来了!” 语句带着声声回音,在半空中荡了片刻才清晰落地。 考虑到楼身高度和体能的实际消耗,这种强度的攀爬,对于明显受了内伤的鬣狗和杨飞辰而言,确实是一条赌命的高风险路子。 好在对策也出得够快,众人简单地一碰话头,立刻就拍定让拥有异化基因的宁钰和李鸮二人先行一步,再上能力直接把他们两个拽上去。 话虽然这么说,可宁钰又确实没被异化基因增强过体能。 他抬头望着那夸张的高度,又埋头看着眼前这条孤零零的绳索,犯怵的情绪一时间清空了大脑,只能麻木地跟着李鸮把自己身上的所有负重全部摘了下来。 越是这种特殊场合,他就越盼望自己也是个什么攀爬能力极强的基因源,好过现在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也得咬牙往上爬。 ……基因源? 他像是发现了某个差点遗漏的信息点,满眼希冀地侧过头,眼巴巴地注视起身边正在活动关节的另一位嵌合体。 李鸮的动作顿了顿,见他眼中闪烁的光亮,联想起不久前的交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目的所在。 宁钰试探着随口说了一句:“我有个想法,你能不能……” 李鸮垂下两肩,无奈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我带你飞上去。” “我草真的假的?!”听到了想要的回答,宁钰两眼放光,“你真能飞啊?” 李鸮抓过绳索,紧紧绕在了宁钰手上,他看着身前人激动的反应,差点没绷住笑出声:“你真信了?” 宁钰:“……” 上一次完全信了李鸮的随口一答还是在上一次。 ……他他妈的怎么还是没长记性?! 130-140 第131章 第131章 失败品的回收站。 踏着天台边缘, 宁钰抓着杨飞辰的胳膊,借着力,一把将他提了上来。 平台的地面经由林落先行处, 已经腾出了一条前往通风口的过道。 庞大的排风扇像是一只紧贴在天台表面的巨口, 停摆的扇页锈迹斑斑, 一只从中折断的页片弯折坠地,直直在灰黄的道壁上破开了一条不规则的道口。 宁钰转了转发酸的肩膀, 跟着再次集结的队伍, 直奔着排风扇的方向而去。 紧绷的神经被他们这一路的经历来回碾压, 以至于看到那极具压迫感的通风口时, 宁钰都没觉得惊讶, 平和的心态甚至都称得上波澜不惊。 亮起的手电光反射在幽暗的洞道内, 众人的脚步交叠着, 哒哒地回荡在通风管道之中。 林落自然地承担着向导的工作, 只手捏着地图, 领着队伍, 终于在整片圆滑的墙壁上, 找到了一个封着金属网的不起眼出口。 “找到了, 就是这里。” 林落的话音静静落地, 身后混杂的脚步声也随之停顿,小队四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看着那狭窄的矩形道口, 相顾无言。 不等他们给出回应,林落就掏出了随身的匕首, 撬开边缘锈成粉末的螺栓,直接把拦在道口的铁网卸了下来。 杨飞辰一探头:“……你说我们走这里?” 宁钰也跟着从对侧探出头:“这儿是不是有点……” 二人同时回过头看向守在队尾的李鸮,又抬头看了看站在通风口前的林落:“你俩这块头能进去吗……” 李鸮低下眼, 左右丈量片刻,就简单应道:“能。” “只要通风系统没有异常,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林落礼貌地弯起眼,解释道,“第一段行程顺利的话,我们就能直接抵达实验室五层的处室。” “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通往四层的道路,大部分都在陷落的过程中坍塌了。”他转过手中的地图,伸手扫过标注着红点记号的位置,又移向了地图的对侧,示意道,“所以我们需要穿过整个七号楼,向西绕一圈,才能从另一头的通风道口继续向下。” 立体地图上标注着楼层间相连的管道,林落的手沿着标注在楼层上方的通道一路向下,直到落在四层的边缘,才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从这里下去,就能到四层的档案室。” 宁钰一点头,正考虑着抵达档案室后要搜寻的消息情报,杨飞辰就在一旁幽幽道:“我们难道就这么一层一层地钻吗?” 林落摇头道:“从四层到一层的通道没有完全封死,我们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走通,如果状况不合适,也可以按你说的那样,一层层走。” “那我们拿到电池之后应该怎么走,”宁钰皱起眉,计算着整趟路程的时间消耗,疑惑道,“原路返回吗?” “这是一种方法。”林落微微一笑,“不过还有一条更简单的路子。” 他指向侧面一道不起眼的长线,缓声道:“地下室有一条封锁的单项气闭道,连通五层的处室。如果能修复气闭道的机械开关,那我们返程的时间……” “至少能减少七成。” 计划的每个细节都交代完毕,行动开始,林落先一步俯身钻进了管道之中。 他和李鸮的身高相仿,身型和肌肉却是精瘦修长的类型,压下的两肩正好撑在通道口的极限边缘,甚至还显得有几分容余。 鬣狗和杨飞辰紧随其后,宁钰和李鸮就自然地留在队尾,负责断后。 管道中的空间其实不算逼仄,可对于李鸮而言,又实在有些拥挤,他竭力伏低了紧绷的背肌,撑在身前的双臂上还浮着一层难以察觉的薄汗。 整条通道在地图上的长度并不算长,但靠着这么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就显得像是什么殉道之路一般折磨人。 宁钰的两肩撑得发酸,长时间保持着塌腰支手的别扭姿势,他一时间也只能靠着毅力,艰难地跟着前头的杨飞辰,保持着机械性动作。 杨飞辰的精力却格外旺盛,明明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有几分余力,在前头骂骂咧咧地絮叨着什么破路真他妈难走。 宁钰的耳边充斥着那回荡在通道中的念叨,发散的思绪没来得及回神,直到差点撞上前头的人,才赶忙两手一撑,急匆匆地跟着停住了动作。 他这停顿来得太突然,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的李鸮也顿了顿,落下的手臂擦过他的小腿,险些直接贴了过来。 无形的尴尬几乎一下子淹没了宁钰的脑海,他找不到宣泄口,干脆抬起发酸的手,直接抽了前头的杨飞辰一巴掌:“停下来干嘛!” 杨飞辰嚎了一嗓子,语调委屈地又继续开始往前挪:“这有节铁皮翻边儿了,我躲躲还不行吗!” 宁钰叹了口气:“那你倒是说一声啊!” “我说了啊!”杨飞辰怒道,“有谁搭我了?!” …… 好像确实没有。 不管是他还是林落,似乎所有和杨飞辰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不知不觉地练就了一身主动屏蔽他说话的能力。 自知亏,宁钰默默认下这份埋怨,闷头跟着队伍的走向继续前进。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杨飞辰所说的豁口,落下的视线扫过漏光的边缘,却意外发现那些卷边的截面格外工整,看着不像是自然生锈导致的断层,反而像是…… 被某种利器划开的缺口。 疑惑的种子随着皱起的眉头埋在心间,宁钰正推测着这些豁口的来源,身后的李鸮就像是也发现了奇怪之处,低声道:“这里是个天然的地笼。” “地笼?”宁钰有些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下陷的时候,如果有异化体被关在楼里,就会跟着楼一起关在地底。”李鸮简要解释着,又跟着往前挤了几步,“上不去,出不来,像个地笼。” 宁钰越听越觉得这像是某个既定事实,直打断道:“……打住,别说了,别到时候真一语成谶了。” 李鸮也不觉得被扫了兴,十分配合地终止话题,应了声好。 二人刚结束交谈,行进的队伍就再一次停顿了下来。 清脆的敲击声沿着管道从前往后,似乎是抵达了他们此段行程的终点,林落如法炮制地拿匕首撬开排风口,屈腿一脚猛踢,就连人带铁网,立刻坠到了下方的空间之中。 巨响掀起了层层尘浪,在周围的声音重归寂静后,林落才再次出声,朝着通风管道口示意道:“暂时没有危险,大家准备好了就跟我来吧。” 计划推进得格外顺利,宁钰抓着道口的边缘纵身跳下,双腿自然地屈膝卸力,又顺势仰起头,抽出手电四下扫了一圈室内的环境。 这个被标注为处室的房间空间不大,房间的中央有一个造型怪异的圆柱形气泵装置,碎裂的玻璃缺口漏出了内部精密的活塞组件,那些早已被尘土覆盖的电线记载着时间,像是在诉说这台机器已经损坏了许久许久。 除去这台最占空间的装置,整个房间几乎称得上是空无一物。 四周的墙壁上嵌满了金属材质的抽屉格,格身只有普通成人一臂长,表面的圆形拉环上包了层厚厚的灰,随着众人到来,又悄无声息地扑落了几分。 宁钰看得直皱眉,强烈的不安充斥着每一次呼吸,总觉得在“处室”这幅平和的外表下,似乎还潜藏着什么恐怖的秘密。 况且,什么处室会是这个模样?他们又是在处什么东西? 同样的疑问也落到了杨飞辰头上,只不过那更强烈的好奇心盖过了心头的谨慎,他凑到其中一个格子边抬手敲了敲,听见几声空洞的咚咚,就立刻判断出这里头,应该还藏了一个不小的容纳空间。 谨慎等待片刻后,杨飞辰发现没有什么危险的回应,就赶在宁钰开口阻止前,掏出自己的工具,撬开了紧闭的抽屉格,小心翼翼地拖出柜身,带起了一阵细碎的刺耳声响。 这一声的动静不大,房间里的所有人却还是同时噤声了几秒。 杨飞辰抓着抽屉的拉环,他低头看着柜子里的内容物,却稀奇地一言不发,两眼发懵地愣在了原地。 宁钰见他这模样心头一震,边问边匆匆凑了过去:“里面是什么东西?” 杨飞辰的表情挣扎了片刻,还是缓声道:“是……一堆骨头。” 他话刚出口,宁钰就恰好看清了那柜里的东西。 只见那银白的金属底面上糊着一滩黑色的粉末状物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油脂与水分、彻底氧化的某种不明组织。 黑粉的中间躺着一具发黄的瘦小骨架,正保持着一个侧躺的蜷缩姿势,静静地藏在密闭的抽屉之中。 那骨架看着只有婴儿大小,扭曲的头骨已经难以分别原主人的身份,宁钰也只能凭借它身后的几节尾骨,给出一个比较笼统的判断。 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可能是什么小动物吧……” 杨飞辰点了点头,重新观察了一遍骸骨的状态,也赞同了他这声判断。 然而迟来一步看见骨骼的鬣狗却神色阴沉,完全不留余地地冷声打断了他们这声幻想,直白道:“这是嵌合体。” 沉默带着寒意,迅速在小队之中蔓延,一时间,不仅是队里的三个嵌合体没有出声,连杨飞辰都一反常态地乖乖闭上了嘴。 鬣狗像是早就猜到了这幅画面,独自把柜子塞了回去,继续道:“和其他研究组一样,他们也需要一个专门处失败品的回收站。” 失败品。 宁钰跟着她的话音,暗自复述了一遍。 而在再次看向那些泛白的金属抽屉时,他却似乎能通过一个个紧闭的格身,看见那些无声逝去的无辜生命。 他们被人为地赋予心跳,却又被人为地剥夺生命,只因为那一个荒诞的评判标准,就能直接判决他们的生存毁灭。 如果不是林雪雁当时的决策,那李鸮原本的结局…… 他侧过头,静静看向了始终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李鸮的眼眸仍然深邃,被反射的手电光覆上了一层发白的冷意,他似乎对眼前的局面早有猜想,无澜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意外。 杨飞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左右看了看空间里只手可数的陈设,不解道:“他们用什么处失败品?” 鬣狗只是瞄了他一眼:“长眼睛就学会看,这里除了墙壁还有什么。” 宁钰闻声,一下子也有了某种怪异的预感。 “这个东西,是实验室用来抽真空和其他物质的通用气泵。”鬣狗头也不回,径直绕过了那只破损的装置,“至于在这个房间是用来抽什么的,看看那堆残骸就猜到了。” 她走到大开的门边,背着身催促道:“行了,看再久也没什么意义,我们该走了。” 第132章 第132章 NOSCHUS? 哐当。 变形的通道口砸在铁架上, 压倒了一片堆放整齐的纸张,散落在地,发出了哗哗的摩擦声响。 打开的手电光从顶部照下, 投出一道山丘状的冷白光柱。 圆形的白光没入角落, 扫过通风口下的几排金属铁架, 照着架边的标签,被反光条反射出了几道晃眼的辉光。 林落找到落脚点, 垂膝一跃, 轻踏着落满灰尘的架顶, 咬着手电筒, 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下方的森*晚*整*空间。 片刻后, 灯柱重新向前转亮, 一声信号立刻清晰地传到了上方:“大家下来吧, 我们到档案室了。” 有了五层的经验, 小队这一趟走得格外稳当, 甚至都没怎么费力, 就在档案室内顺利汇合。 宁钰习惯性地抽出手电, 简单观察了一周, 又立刻眯起双眼挪开头, 直被那些并排的标签反光条刺得眼前发黑。 “按博士之前给我的消息,只要没出现什么大面积的损坏,这里留存的档案, 基本上会涵盖大部分与嵌合体相关的信息。” “当然,也包括每一次实验的存档。”林落提着手电, 补充着缓步走向档案室的另一侧,“后段路程的变数比较大,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多休整一会儿, 等到调整好状态,再继续上路。” 提议正中宁钰下怀,他压低手腕,调整手电的方向,刚好就错开那些反光,看清了标签上排列的几串文字。 鹰形目、隼形目、雁形目…… 隐约的预感逐渐在心头成型,手电光引导视线,落在底部倒数第三排的架身标签上,宁钰眨了眨眼,看着标签上的文字,无声默念着。 鸮形目。 他径直走向那排档案架,蹲下身抬起手,立刻在海量的文件夹中,搜寻起那串熟悉的编号。 只不过,他却还是低估了至生命在嵌合体实验上,投入的恐怖力度。 光是鸮形目下的记录,就已经逼近了五位数编号,也幸亏资料归纳得足够整齐,他才能根据已知的数字,快速筛查出目标的档案。 “2……3……”指尖划过册脊上贴明的数字排列,在片刻停顿后,就立刻勾手抽出了满灰尘的档案册,“找到了。” 宁钰抬起一侧肩膀,自然地把手电夹在了脸侧,他倾倒册身,吹去表面上覆盖的发黄厚灰,才借着肩头的光亮,挥开了眼前飘落的飞扬尘埃。 湖蓝色的档案夹被撑得满满当当,原本平整的封皮被顶起了一道不可复原的弧线,破损发黄的标签上字迹很淡,却还是能依稀分辨出笔迹的内容—— “基因源体:鸮形目;编号N.3032-4032。”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宁钰的心跳莫名有些加速,像是即将要窥探到那些从未透过光的秘密,连翻开册页的手,都带着几分细微的轻颤。 指腹轻轻按住纸张,摸到了藏在纸面沟壑中的零星潮意,档案上的文字在时间的磨损下变得有些粗糙,但依然清晰地记录着每个嵌合体的详细数据。 哗哗的翻页声戛然而止,宁钰的目光一落,看着终于出现在眼前的编号数字,心情一时间又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嵌合体OWL 3934。” “基因源体:雕鸮准葛尔亚种;基因嵌合稳定着床,成功培育;培育时间:2167年01月08日—2167年10月13日。” 10月13日?李鸮居然还是在秋天出生的。 宁钰不自觉地会心一笑,目光草草扫过那些看不懂的实验参数,拎起页脚,又快速翻到了下一页。 只是一瞬间,那颗触目惊心的黑色圆章,就立刻夺走了视线的所有焦点。 斑驳脱落的黑泥印只剩下了薄薄一层,黑痕沁透纸面,清晰地标注着那判定为死刑的——“培育失败”。 黑印下方,记录着实验室对每个新生嵌合体进行的实验测试,数据详细到身体的所有内外情况,涵盖了能力、异化表现、基因辐射程度等等各种方面的细节参数。 而李鸮当时的表现,则远低于他们划下的标准线,不仅能力波动趋近于零,他大部分的数据,甚至都平稳地稳定在了普通人的范围标准之中。 宁钰默默合上了手中的档案册,心想也难怪林雪雁会说他的情况很罕见,能躲过这种密度的扫描筛查,也不知道于李鸮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他叹了口气,轻声感叹了一句:“能活下来真好。” “找到什么了?” 李鸮的声音越过几排柜架,跟着靠近的脚步,轻轻落进了宁钰的耳中。 宁钰闻声回过头,清咳了一声,故作深沉地回应道:“你的秘密。” “是吗。”李鸮挑起眉,绕过架尾的转角,站在他身旁,一低头就看见了标签栏上的文字,“你不是都亲眼看过了。” “那不一样,我估计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宁钰拎着册子站起身,又朝他来的方向望了几眼,反问道,“你刚刚去找什么了?” “爱神带水母,不过这里没有你的档案。”李鸮低下头,抬手递给他了一本翻开的档案,“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同种格式的纸张上同时记录着两个连续的编号,宁钰看着那串数字总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却又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嵌合体CAMPHORA 4520-4521。” “源体是……香樟木。”他扫过编号下的信息,立刻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下子低呼出了声,“是那对双胞胎?” “嗯。”李鸮应声,示意着又朝册子抬了抬下巴,“看看时间。” 宁钰跟着提示,匆匆落下眼,皱着眉快速往后扫了几眼。 “培育到2169年?……他们两个的年纪比我还大?” “具体情况在后面的资料里有详细说明,总之,这两个人在天灾之前,是整个实验室的研究重点之一。”李鸮两手抱臂,简要概括着档案中的内容。 “记录推测,因为基因源是树木,所以导致他们成长到一定阶段后,被迫进入了停滞期。” “……难怪他们会是那副小孩子的样子。”宁钰瞬间顿悟,刚好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没错。”李鸮微微颔首,又继续道,“他们各项测试的数值和异化程度都很高,已经超过了他们设定的销毁线,但是因为符合至生命对生物武器的设想,所以还是被保留了。” 宁钰回忆着双胞胎当时的恐怖表现,有些不解:“可他们两个的思维明显已经不是人类了……至生命怎么就觉得他们能控制住这种嵌合体?” “他们想利用林博士。”李鸮的语气平缓,“记录里有提过,林博士在实验期对这两个嵌合体很关照。” “他们没有受到过人类的教育,只会根据本能,判断、学习,听从唯一对他们表露善意的林博士的话,以至于到最后,他们会自发地称呼她为——” “妈妈。” 哗啦。 细碎的翻页声在档案室内来回起伏,队内众人分散在不同的区域之间,翻找着各自想了解的详细资料。 林落受命观察关注着宁钰的一举一动,只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到可能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信息,他的脑海中,就突然冒出了一些先前从未有过的探究念头。 他脱离了自己的任务,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绕到了另一头的架边,翻找着那些他从未涉足了解过的隐蔽真相。 不止是宁钰和小队的人,他自己心底也堆积着许多埋藏已久的问题,想着刚好借此机会,也能和他们一起当面和林雪雁问清楚。 林落翻开了那本陈旧的蓝色册架,轻抚过发皱的纸面,落眼扫读了几页信息,便抽走了本中的几张记录,小心翼翼地折叠成小页,放进了身后的腰包之中。 他像是若无其事般走出了铁架的范围,却没料到,一直在暗处警惕他的杨飞辰,早已把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全部尽收眼底。 刻意等到听不见林落的动静,杨飞辰才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蹿到他刚才站的位置。 房间长时间空置的好处,就是不管再怎么轻巧,堆积的灰尘都会记录下那道打破时间的动作。 被拿取过的档案册放在落灰的册子中间,明亮的颜色就显得异常显眼,杨飞辰甚至都不用多想,一把取下册身,仿照着林落的模样快速翻阅起来。 找到缺失了哪个部分的页面,于杨飞辰而言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差事,他看不懂中间那些复杂的图表数据,就只能就提着册子,听着不远处那两道轻声的交谈,悄悄摸到了自己的好兄弟们身边。 “……事情就是这样。” 杨飞辰看着宁钰和李鸮手里各捧了一本相同封面的档案册,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册夹,突然灵光一现:“哎,咱们找到之后可以做个比较,看看区别在哪,你们不也是嵌合体吗?” 李鸮一把按住他乱翻的纸页,伸手卡在其中一页中,压着纸面往下一按:“别乱翻。” 留下的页面只标注了实验数据和反应信息,与前几页同样的内容几乎融为一体,极具迷惑性地混在了前后两份档案之间。 “我靠,难怪我翻了半天没看出来。”杨飞辰低声骂道,“他把自己的身份页拿走了啊?” 宁钰仔细比对着三份数据,忽然就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某个有所区别的细节点。 “这个地方有个标注,”他伸手点了点底部环形图表的角标,抬起手里的册子,展示着那有些模糊的打印字体,可以大致看出写得是“OWL 3934”,而李鸮手中的那页角标,也刚好是双胞胎的编号。 “我懂了!他肯定也留了编号在这儿!” 杨飞辰赶忙埋下眼,借着手电光,仔细分辨着模糊线段之间的文字,可盯了半晌,他却又紧紧皱起眉,两眼发懵道:“说真的……OWL和APHRODITE我都能解。” “但这个NOSCHUS……是个什么玩意?” 第133章 第133章 鬣狗!醒醒! “没见过的词。” 细小的文字落在角标的夹缝之中, 宁钰眯着眼辨认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只能提议道:“感觉可以去问问鬣狗, 她说不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有道。”杨飞辰捧着册子用力一点头, 刚想回头喊人, 就听见林落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只与他们离了一架之隔。 “各位, 时间差不多了, 我们应该去找电池了。” 杨飞辰做贼心虚地肩膀一抖, 险些把册夹扔到地上, 他见宁钰和李鸮已经波澜不惊地放下档案夹, 便赶忙趁着最后的时间, 取下了那张数据记录页, 匆匆塞进了自己的工具包里。 档案室的空间不小, 为了避免林落的提醒传达不到位, 宁钰还特意朝着两边高呼了几声。 “鬣狗, 该走了!” 然而没等回应先至, 视野中就像照过闪光灯一般, 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白色晃了眼。 某种莫名的感知紧随着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像是他连接上异化体的精神接口般,回传着一道陌生的接驳回应。 下一秒,一股汹涌的辐射波动掀起了无形的巨浪, 瞬间唤起了他的低维视野。 高辐射下的重压终于开始显现,宁钰的身体率先展露出了明显的抵抗反应。 他眼中的细线在辐射中沸腾颤抖, 牵扯着意识,混杂着身体由内而外的强烈不适,直接汗湿了背后的衣料。 似乎唤醒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幽暗恶意, 基因深处回应着最原始的本能冲动,宁钰压抑着呼吸,竭力抵抗脑海中一道道不属于自己的念头,当机立断地拦下了余光里闪身靠近的身影。 「别过来!」 李鸮的脚步强行停顿在了辐射断层的不远处,宁钰看着两侧截然不同的细线状态,控制着身体奋力冲回较为平静的一侧,才终于有余力匆匆解释道:“先别过去,那一段的辐射强度很高,大家要小心……” 他的尾音被突然拽起的力道生生拖长,紧接着,就是一阵从对侧角落中骤然爆发的猛烈枪响。 李鸮撤身拉过宁钰的肩膀,又踢开了后方的杨飞辰和林落,刚好在弹火扑袭前,把所有人都塞到了掩体的后方。 弹火的光亮在铁架间来回闪烁,子弹穿透档案,砸在紧密排布的铁架上,发出连串刺耳的铮铮声响。 “……什么情况?这里难道还有别人?!”杨飞辰抱着头半蹲在地,跟着林落躲在对侧的铁架后,朝着另一边的宁钰李鸮失声喊道。 “把手电灭了。”李鸮垂下手护着身后的人,倚在架尾,警惕地朝着外侧稍稍偏过头,“是鬣狗。” 眼前的场面透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几人纷纷熄灭手电光,放轻动作悄悄转向了弹火来的方向。 整个档案室瞬间暗了几分,远处那道身影身上的手电筒,就成了整片空间中的唯一光源。 宁钰压低眉头,透过架间的缝隙,仔细观察着那道落单的身影。 鬣狗的身形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常,肩头的肩章带下紧捆着那只仍在发光的手电,她的额发有些凌乱,看不清眼神的双眸满是赤红,正牢牢托着手中的步枪,浑身紧绷地站在了排架的过道中央。 像是在反复稳定精神,她狠狠拍着自己的额头,发白的嘴唇一开一合,细碎地喃喃着:“假的……都是假的。” 杨飞辰刻意伏低身子,模糊了声音的来源,朝她喊道:“鬣狗!别开枪,自己人!” “滚!” 带着怒意的扫射毫无章法地宣泄在铁架之间,破损的档案架轰然倒塌,接连砸下了数个排列紧密的架身。 飞扬的纸张飘落,像是下了场室内暴雪,遮挡了唯一的光亮,短暂阻拦了枪声与火光。 “不能过去!”察觉到身旁的李鸮试图行动,宁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阻止道,“那边的辐射会影响我们所有人,我们得把她引出来。” “她到底怎么回事……”杨飞辰的嗓音有些发哑,一次次转向重新填装弹夹的鬣狗,无助地低喊道,“宁钰!现在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那一片的辐射根本不是颈部地段会有的强度!” 宁钰看着那道已经杀红眼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却突然联想到了先前那名擦过废土区边缘的快递员。 “我在第一基地看到过情报,虽然人类不受辐射影响,但只要踏进废土区范围,就会立刻出现强致幻反应。”他言简意赅地道出重点信息,紧盯着鬣狗的一举一动,判断她正处在一个尚能挽救的危险边缘,给出了自己的提议,“我能感觉到那边暂时还不是废土区,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让她出来,我们再一起控制住她。” 杨飞辰撑地起身,憋着气声赶忙绕后:“不会吧,我们也会变这样?!” 李鸮蹙着眉,紧跟在宁钰身后:“嵌合体也是?” 宁钰点了点头,时刻警惕着远处的动向:“我在那边的时候,有一股非常明显的拉扯感,有东西想影响我的脑子,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连你都受影响了?”杨飞辰抓着架边,后怕地睁大眼睛,来回看着李鸮和身后的林落,“……我说你俩要不走远点,你俩要是疯了,我们可就都玩儿完了。” “骗子,你在骗她……” 扫射的弹火伴随着细声的低喃,冲垮了几人先前躲避的掩体,倒塌的铁架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连叠相撞,带着一声声催命的刺耳磨擦,裹着压下的漆黑阴影,立刻朝四人扑了过去。 “走中间!” 身影随着脚步闪出了档案架的遮蔽,鬣狗的眸光涣散,却像是终于等到了目标现身,她的唇齿越发苍白,如同道别般细声念叨着:“……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带走她。” 她垂下手,从腰后抽出了最后一把弹夹,望着眼前已经没有任何遮挡的残局,抬起枪身,就要换弹上膛。 李鸮捕捉到这片刻的寂静,眸光一凝,趁她弹火停息的瞬间,落手抄起一册填满的档案夹,像是掷刀一般,抡臂扔了出去。 湖蓝色的册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线,裹起一道明显的风声,精准地砸中鬣狗的手腕,带着脱手的弹夹狠狠飞了出去。 回击的举措燃尽了她脑中最后的智,像是完全不认得眼前的众人,她抛下手里的枪,抽出武装带上的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一步一步,加速朝着前方冲去。 李鸮守在所有人身前,看着越来越近的鬣狗,低声道:“还没出来吗?” “还差一点!”宁钰的眉头紧皱,看着那道逐渐清晰的身影,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焦急。 而渐渐的,他透过视野中的虹光,看见在七彩的漫射之中,有数道无形的牵引,正在一点点缠绕上鬣狗的身体。 鬣狗无意识地挣动着被缠绕的肢体,像是视野出现了模糊,她猛地甩了甩脑袋,可嘴角渗出的鲜血却仍然表露着她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杨飞辰也不自觉地攥起双拳,艰难道:“还没好吗?” 宁钰紧紧盯着她蹒跚撞来的脚步,等到那重心彻底向他们倾斜,便立刻给出信号:“动手!” 所有人闻声而动,距离最近的李鸮直接迈步动身,覆手抓住鬣狗的手腕,瞬间将她手中的匕首反扣击落,他踩住刀身遥遥踢远,稍稍加大了牵制的力道,完全限制住了鬣狗的挣扎举动。 杨飞辰和林落压着她疯狂挣动的双腿,大声呼喊着她不知游荡在什么地方的意识。 宁钰半蹲下身,看着那些越发凝实的力道正在大力拖曳着鬣狗的肢体,像是在与他们争夺一般,死死地将她往辐射中扯去。 鬣狗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宁钰紧咬着牙关握紧手心,死马当活马医地控制起自己的细线,强硬地钻进了那道牵引与肢体之间。 掐紧的巨力沿着细线传达至了意识,宁钰的身体一沉,直接落下肩膀只手撑地,他扛着重压,一分一毫地推进着挤压的距离。 直到虹光渐渐将鬣狗彻底包围,那紧紧压在胸口的呼吸才随着一道沙哑的指令,立即脱口。 「放开她。」 指令落地的片刻,那缠绕的力道像在是畏惧着什么,立刻丢盔卸甲,如同退去的潮水般松开了所有的牵制。 挣动的身体一下子放弃了挣扎,几人的呼吸瞬间停顿,又在鬣狗缓缓叹出长气时,渐渐找回了原本的节奏。 宁钰的呼吸还没平复,只能哑着嗓低声问道:“鬣狗,你还认得我吗?” “……”鬣狗脱力仰起头瞥了他一眼,带着疲惫的气音,懒散地应道,“……你觉得呢?” 或许是因为这里并不算是废土区的范围,即便出现了近似的强致幻反应,也仍有回转的余地,不像他之前见到的那种情况,已经完全丧失了为人的智。 宁钰和小队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杨飞辰卸了紧绷的力气,瘫软着歪坐在地:“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我们几个里必须死一个才行了。” 鬣狗同样瞥了他一眼,随后便抬了抬胳膊,朝后微微侧过头:“你也差不多行了……别摁着我了。” 李鸮的力道已经撤了大半,在完全确认无误后,就松开手,直击了疑问重点:“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鬣狗没有急着回答,抹净了嘴角的血,才抓着架子站起身,斟酌着回道:“怪物。” 气氛短暂地停滞了几秒,宁钰回想起那个被称作“小姜”的快递员的反应,刚好和同样有所推断的李鸮对视了一眼,继续问道:“什么怪物?” 鬣狗的眼中仍然带着几分警惕,观察着他们,直言道:“你潜意识里最畏惧的那个东西。” “……它会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她的语气平缓,可咬字间却又带着几分无意加重的力道,“具体的模样我没办法用语言形容,但是它会激化我的意识……就算我知道我看见的都是假的,但我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要杀了它。” “只要它出现……” 宁钰想着她之前道出的只言片语,不免有些担心道:“那你现在还好吗?还会有之前那种感觉吗?” “清醒多了,至少现在不会发疯。”鬣狗拂了把额角的汗,微微侧过身,“……刚才的事,我很抱歉。我给队伍带来了威胁和损失,是我的问题。” “没事。” “没关系,身不由己嘛。” 几声回应落到了一起,宁钰扬起笑,总结着朝她道:“大家都知道这事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们也都好好的,你不用觉得自责。” “……反正歉也道过了,随你们怎么说。”鬣狗的语气轻松了不少,她没有回头,自顾自地朝着不远处的房门走去,“走吧,找电池。” 隔阂渐渐消融,几个小辈纷纷相视而笑,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快步朝着门外的过道走去。 宁钰习惯性地和李鸮走在队尾,他抬起手搭上门框的侧边,却在落手的瞬间,轻轻抚过了一道缺口。 含笑的眸光随着落眼的刹那敛在眼底,他来不及细看这条怪异的痕迹,只在匆匆一瞥间,发现那道缺口的大小和形状,几乎都与通风口的那处豁口相差无几。 像是某种隐约的预兆,宁钰微微蹙起眉,揣着无形的不安,立刻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第134章 第134章 他们的目的,是整颗蓝星。…… “所以你的能力还能保护人类?” 听完宁钰的简述, 鬣狗对他能力的好奇又增添了几分。 “其实只能算是见招拆招吧。”宁钰挠了挠头,苦笑了一声,“我还没试过能不能阻挡这些影响, 总不能真拿你们去实验啊。” 低维视野一直保持着启动状态, 细线静静漂浮在宁钰眼中, 他像个雷达一般,警惕扫描着每段线条的波动情况, 判断辐射强度, 以此来避免不久前的意外再次发生。 只是自他从那片高辐射的区域脱身以来, 一股奇怪的牵引就一直藏在了他的意识之中, 像是一直接驳着某段精神, 却又完全不留任何痕迹。 宁钰搜寻了无数次却仍然一无所获, 不仅没找到异样的源头, 他的脑海中, 竟然还有几段直接塞进他记忆的陌生画面。 虽然还是那片千篇一律的纯白雪境, 可他非常清楚, 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些奇怪的角度, 更不用提, 它们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突兀出现在他的记忆之中。 疑惑再次提上日程,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相信即便是这样奇怪的经历,林雪雁肯定也能给他相应的答案。 轻缓的脚步落在幽寂荒废的过道间, 杨飞辰左右甩着手电,瞪大的双眼瞟来瞟去, 像是在震惊整个实验室内部的精妙技艺。 他脑袋转得不亦乐乎,忙朝身后问道:“鬣狗,这楼不是盖得挺好的吗, 你们当时为啥要叫停啊?” 鬣狗的心情不错,难得耐心解释道:“公司当时给出的说法,是建设计划取消。不过现在想想,恐怕也只是个掩人耳目的烟雾弹罢了。” 宁钰的视线也在四下打量,他侧头观察着那些门户大开的实验室,看见内部的几台大型设施虽然落满了灰,却始终透着股格格不入的干净。 那种干净,不像是经过精心保养,反而更像是一种没有使用痕迹的“新”。 他转向走在前头的鬣狗,问道:“这里之前人很少吗,我看器材都跟新的一样。” “一部分吧,简单说,就是没来得及过来,我也是刚才才知道这件事。”鬣狗应声,托着还有些发昏的脑袋,回想自己在档案室中查阅到的信息,“七号楼一开始的定位,是高精密高技术的秘密实验室,只有参与最高保密等级的研究员才有权限进入。” “当然,现在也知道了,这就是公司为了制造嵌合体,专门盖的楼。”她冷笑一声,向前的目光毫无偏移,像是对周围的环境没有半点兴趣,“总而言之,就是搬迁耗费了很多精力和时间,直到天灾那天,他们的嵌合体和资料也没有转移完毕,能过来的,顶多也就只有离得近的几组而已。” “都这么多册子了还没搬完?”杨飞辰张大了嘴巴,回头震惊道,“那时候天灾不还没发生吗,他们造那么多嵌合体干什么?” 宁钰微微压低下巴,回想看到宁文斌笔记前的自己也提过同样的疑问,便出声回应道:“他们想做一批人形兵器,再借着手里的技术,垄断全世界的发展和经济。” “了解得还挺清楚。”鬣狗闻声,颇感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摆正目光,补充道,“你们要知道,围绕‘先遣者’开启的所有实验,本质上都是一种对赌。” “大多数人都是被利益驱使的羔羊,我也不例外。”她毫不在意地轻笑着,继续道,“那个时候,其他研究组已经多少都有了自己的成果,动物、植物、真菌……但是公司并不满足于现状,还是敲定了七号楼的建设计划。” “当时所有人都天真地以为,公司在继续向后深耕,没准已经发现了什么可再生的器官和不会排异的移植组织。” 几个小辈一时间都没了声音,还是宁钰率先打破了寂静:“你们之前已经有这种技术了?” “很惊讶么。”鬣狗挑起眉,侧眼扫了四人一圈,便了然地叹了口气,“也是,你们几个小孩儿估计都没印象了。” “天灾前的科技远比你们想象的更超前,光是那时候留下的半点残骸,估计都足够让一个人在这鬼世界上活出点名堂。” “不过,就是因为掌握着这些科技,至生命的目的,才不仅仅是控制经济那么简单。”她缓缓道,“档案里关于嵌合体的最初目标,就是打造在保有原本外表下,拥有异化能力的‘超级人类’,等到全蓝星的人种全部迭代,人类就会拥有更多的发展可能性。” 宁钰微微皱起眉,发现鬣狗给出的信息更贴近于林雪雁的观念,反而于宁文斌当时告诉他的消息大相径庭。 他有些疑惑:“这跟我在第一基地里看到的目标不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的目标早就变质了。”鬣狗不屑地轻哼道。 “嵌合体从出生开始,就拥有更快更强的身体本能,自然就免不了会出现最原始的基础特征,也就是……”她放慢语速,强调道,“极强的攻击性。” “公司想利用这个特点打造一批兵器,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他们的目的,是整颗蓝星。” 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了至生命的目的走向,众人却还是不免得同时沉默了片刻,利益集团的巨掌和具体的个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它像是碾过蝼蚁的车轮,完全不在意也根本不在乎这一滚会清除多少人。 宁钰默默呼了口气:“幸好打断了计划,要不然……世界恐怕都要变成另一个模样了。” 杨飞辰在前头疯狂赞同,脑袋点得像啄米的小鸡。 “你刚刚说你在基地里看到了实验的目标。”鬣狗饶有兴趣地回头看向宁钰,“那你知道那次晋升评估吗。” 宁钰有些发懵:“什么?” “就是你爸和林雪雁的那次晋升,同时竞争了组里的最高负责人。” 鬣狗的笑意没有温度,看着还有些让人背后发毛。 “所谓的夫妻相争,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那男的在外说是自己放弃了名额,让给了心爱的妻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场竞争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结果。” 消息和宁钰之前听到的版本天差地别,他睁大眼,立刻接声道:“他……他跟我说的完全是另一种情况。” “我就知道。”鬣狗见怪不怪,“反正据我所知,在评估开始之前,他们组里的实验都是林雪雁亲自把的关,几乎和开荒没区别,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还能走出几条成功的路子。” “那男的呢?顶多就是在失败之余,帮她做做扫尾工作罢了。” 宁钰的思绪打直,胸口似乎聚起了一团无名的怒火,他难以置信地比对着记忆中的信息,却发现宁文斌刻意隐去了部分条件,导致整段事件的走向完全与事实相左。 他指责林雪雁固执己见,明知失败却仍在坚持成果,却没说当时的情况等同于摸黑开荒;他强调自己在收拾被丢下的烂摊子,却也不提这只是做个扫尾工作。 亲眼目睹了事实扭曲黑白颠倒,宁钰忍不住皱起眉,直接出声骂道:“……他一直在骗我。” 鬣狗一扬眉,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他看你估计也只是在看自家的香火,不过么……” 她简单地扫了眼并肩走在队末的二人,有些恶劣地勾起嘴角:“现在倒也算是‘如他所愿’了。” 宁钰不知道父母森*晚*整*辈间的明争暗斗,光是这一件事就让他恶心得像吞了只苍蝇,即便已经知道了宁文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却还是能通过过去的种种痕迹,发现那些更为难堪的劣迹。 落在肩头的手拍落了心口的阴霾,宁钰抬起眼,望见李鸮正看着自己,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没有问题。 “没关系,我不在意,只是觉得之前的感情有点浪费。”他朝人弯起眼,敞亮地表露着自己的心境。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李鸮回应着落下手,眸底也被他染上了几分笑意,又不着痕迹地静静盯了他小半晌。 小队五人一路畅通无阻,往下几层的实地情况比林落预期中要完整许多,整栋七号楼内部加固了楼间结构,除了几段崩塌的楼梯,基本上也不存在多少严重受损的地方。 抵达一层大厅时,消耗的时间甚至只占了预算中的三分之一,林落拿着地图,带领小队横穿过宽阔的大厅,径直走到一处拱门形的坡道口,抬着手电向下晃了晃,便示意道:“各位,下面应该就是地下一层了。” 宽大的坡道旋转向下,两侧的墙壁上还配备着某种运输系统般的轨道,几盏手电在通道内照出透白的圆弧,照着变形的影子,一晃一晃地朝前探去。 而绕过最后一个弯道,林落的脚步却突然停在了道口,紧接着就立刻伸出手,拦住了身后跟来的众人。 手电筒的光柱几乎完全被黑暗裹挟,彻底被深处的虚无吞没。 细碎的灰尘轻轻飘落在光照之中,眼前是一片像隧道般挑高极高的深长空间,两侧的墙壁涂着灰白色的漆料,可墙面上,却满是恐怖的破洞和爪痕。 痕迹一路蔓延,将耐腐蚀材质的地面刨开了大堆割痕般的豁口,形状与尺寸都和宁钰看到的那两处破损完全相似,像是同种利器留下的痕迹。 一侧墙面上的金属标牌字迹清晰,能看见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好就在前方不远处。 只是这场面实在有些怪异,看起来甚至像是一个粗糙劣质的陷阱。 林落和李鸮一前一后地守着队伍,缓步踏入了这片幽深的地下空间。 寂静的空间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复杂臭味,如同兽类在标记领地一般,墙壁与地面上,随处都是黑色的不明糊状物。 宁钰紧紧皱起眉,移过的手电光扫过那些堆积的黑糊,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是才刚转过光亮不久,一道精神接口就撞开了他铺下的细线,在翻涌的黑糊深处飞速冲来。 “小心!” 他一把挡住旁边的杨飞辰和鬣狗,身后人的速度却更快,瞬间划出了一条辉光轨道,摆起凶残的重踢,砰得一声巨响,将那不知什么时候伸来的巨大爪掌狠狠踢飞。 “有异化体!” 光照迅速集中,小队众人一时间纷纷屏住了呼吸。 圆形的灯光下,出现得悄无声息的巨大身影佝着后背,缓缓落下了那只被踢开的肉色爪掌。 那巨大的并排手指与它的身形比例严重失衡,不算大的脑袋上塌陷着两个圆坑,像是退化了视觉能力,换来了头顶上两只怪异却格外厚重的软骨组织。 包裹着胸腔的肋骨外翻,它身负黑色的短毛,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拦在了道路中央。 第135章 第135章 别上它的套!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顿了几秒, 看着眼前这副出离诡异的画面,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和呼吸。 “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林落竭力压低声音, 后退着横手拦下众人, 试图让小队重新回到坡道之中, “我们先……” 他的话音还没结束,一道凌厉的爪风就立刻逼至了面前。 砰声巨响在眼前骤然炸开, 那记从队尾袭来的重拳, 结结实实地砸中了巨大的怪异爪掌, 带着惯性, 将还没开始收紧的利爪狠狠撞飞了出去。 被砸开的锐利尖甲微微回勾, 只是轻轻扫过林落的皮肤, 就在那层完整的表面上, 拉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缺口。 肾上腺素在拼命挽救意识, 林落条件反射地疾退出攻击范围, 可被划开的手臂却无比寒凉, 像淋过一片沸腾的开水, 除了酥麻和寒意, 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外翻的血肉无比触目惊心, 他没有吭声,立刻埋头处起这条妨碍行动的伤口。 颈边夹着的手电反透着猩红的血光,狰狞的豁口在匆匆包扎之间仍在汩汩淌血, 染红了他修长的指节。 “我……”杨飞辰瞪大眼低骂出声,刚准备跑去帮忙,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宁钰一把抓住胳膊,死死地捂住了嘴。 宁钰的眼底难得落着严肃和警告, 紧蹙双眉,看着他快速摇了摇头。 空间中的动作和声音同时静止,那异化体缓缓收回被击退的爪子,头顶两只近似于耳朵的软骨组织敏锐地左右拧转,如同两只灵敏的雷达,正仔细地搜捕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无形的压力像是藤蔓般缠上心头,宁钰捂住杨飞辰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力道,他盯着异化体脑袋上两个空洞的圆坑,心脏狂跳着等待自己猜想的结果。 很快,那异化体发现周围没有声音,就再次停止了动作,正如同它最开始的那般,一动不动地横档在了过道之间。 目睹眼前一切的宁钰大气不敢出,慢动作似的一顿一顿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侧目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杨飞辰,抬指在嘴前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猜测没有出错。 这只异化体一直生活在黑暗的地底,为了适应环境,最先舍弃的就是几乎派不上用场的视觉,而与之相对,听觉就会得到极致的强化与放大。 这是自然的进化法则,在这一日一变的强辐射环境下,就会变得尤为凸出。 除去隧道异化体那类特殊情况,眼前的异化体,才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遇到所受辐射接近于废土区的恐怖阻碍。 宁钰握着手电,光亮打着那对仍在频颤的软骨耳朵,他盯紧异化体的举动,慢慢拆分了自己的呼吸,保持绝对的沉默与安静,便挪过眼,向小队众人快速比划示意。 他抬起两指比向自己的双眼,摇摇头,又点了点异化体和耳朵,示意着大家不要出声。 经历过短暂交锋,小队几人都得出了与他同样的结论,在他打出信号的片刻立即心领神会,无声地点了点头。 存储室的金属标牌被异化体牢牢挡在身后,宁钰操控着细线,先一步接驳了那道清晰的精神接口。 连接传来的重压比想象中还要恐怖,相连的意识远比异化体所展露的巨大身形更为庞大,他艰难固定着连接,借着片刻的间隙,赶忙透了几口气。 先前的消耗太大,加之休息时间的间隔又短,不说下达指令进行控制,光是维持这一次连接都消耗了他许多体力,宁钰咬紧牙,只能默默等待精神力缓缓恢复,以便应对所有会出现的突发事件。 并肩许久的默契开始具象化呈现,李鸮偏过头,只是一个眼神,宁钰就立刻明了,知道他大致是在询问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起效。 只是他不清楚,自己这个承载在声音上的能力,会不会与现状相悖,也不知道按现在的状况,他还能不能控制住辐射度这么高的异化体。 然而就算答案都不如意,现在也到了赶鸭子上架的时刻,他回应了一个眼神,无奈地落肩一摊手,表示,哪怕上不了也得硬着头皮上。 好在这趟单子的目的并不是杀死所有拦路的异化体,他们只要能确保将电池带回营地,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宁钰看着异化体身周留出的空隙,比对了一番距离,便朝着身旁打出手势,给出了自己的提议。 这异化体毕竟是高辐射下的恐怖产物,一旦开战,动辄死伤惨重,不仅讨不到好处还容易全军覆没,所以尽量能不打就不打,取完电池就立刻撤退。 赞同的声音消融在沉默的点头之间,整片地下空间里,就只剩下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细微风声。 异化体没有动作,那两只雷达似的软骨耳朵,正在一动一动地抓取着环境中一星半点的异常响动。 行动开始,小队众人纷纷放慢动作,踩着前一步的脚印,压下重心,按照同一个步频节奏,缓慢而稳妥地越过了异化体身前的缝隙。 走在前方的三人都顺利穿过了距离最近的极限缝隙,可就在宁钰踏入空档的刹那,脚边那堆黑色的糊状物就像是等待了许久般,啪嗒一声,掉下了一块落在顶部的碎糊。 不好! 细微的声音近在咫尺,宁钰瞬间抬起眼,只见异化体的耳朵已经直直转向了他的方向,立刻挥爪朝他扑了过来。 “躲开!” 战况一触即发,宁钰抄起匕首狠狠扎进它挥来的手臂,攥着刀身借力一甩,立刻把自己抽离了密不透风的攻击范围。 他脱身的瞬间,李鸮的攻势就紧随而至。 凌厉的攻击盯准了它弯曲的关节,朝着反方向就是狠狠一撞,巨大的力道砸出砰声巨响,连它硕大的身躯都不受控地歪斜了几分。 对侧的林落紧跟着加大力道,抽起一记鞭腿,立刻劈在了它另一处的关节上。 弹火凶猛出膛,浪潮般的枪响像是要将异化体彻底吞噬,子弹穿过背毛,砸在厚实的皮肉上,发出了哒哒的怪异声响。 异化体像是一只巨大的活靶子,完整地接下了他们袭来的所有攻势。 像是知道小队众人的目标所在,那异化体横过身躯,踢开了脚下散落的变形弹头,带着身上几个不痛不痒的浅弹坑,完全堵住了整个存储室的门框。 “……这皮也太厚了!!” 已经击碎的寂静荡然无存,杨飞辰直接喊了一嗓子,匆匆避开地面上的黑糊,继续保持着火力点铺设。 各种响动交杂在耳边,异化体转动着没有视觉的脑袋,一点点缩起了身躯,像是不敌他们的攻势,正在仓皇地寻找掩体躲避。 那明显的反应一下子落入了众人眼底,宁钰只觉蹊跷,可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就见那没有眼珠的深坑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细微的狡黠。 游走在异化体身周的林落警铃大作,他警惕地回过眼,踩着那挥起的粗壮肢体一脚重踏,就立刻掀过身,试图拉开和异化体的距离。 而下一秒,那不知什么时候袭来的爪子,就轻而易举地抓在了他还没落地的腿间。 受制于滞空限制,林落躲避不及,只能再次摆腿迎击,将损失最小化。 “林落!”“小心!!” 尖锐的爪锋像是融雪般剜下了腿上的血肉,林落的面色如同坠崖,瞬间苍白了好几个度,他强撑着一口气,咬牙抽刀挡开了分向其他二人的攻势,这才一步趔趄,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先止血!保持清醒!”鬣狗迅速展开急救,放声朝着众人喊道,“别上它的套,它在伪装!” 血腥味充斥在空间原本的臭味之中,刺激得直击大脑。 宁钰的心情无比沉重,眼前这个异化体明显已经进化出了高智慧,在明知道自己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基础上,竟然还会特意露出破绽引诱他们上钩,像是比起纯粹的杀戮,它更喜欢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宁钰的眉头随着心绪一道下坠,他不知道它的智慧到底进化到了何种程度,只是看着它仍在左右搜索的软骨耳朵,冒出了近乎于孤注一掷的疯狂设想。 视线默不作声地转向身侧,李鸮也恰好在此刻回过了眼。 信息在对视的瞬间完成置换,二人一拍即合,默契地盯着异化体的方向,同时放轻了呼吸。 挡在门口的异化体并不着急追击,像是在欣赏自己的猎物还有什么挣扎的把戏,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们的进攻。 李鸮抬起手,示意着计时倒数,随着他的手势归零,那一层层灰黑的羽簇就瞬间覆上了他眼下的皮肤,眼底的辉光带动耳后的扩展器,像是闪烁的雷霆,骤然出击。 飞扬的羽毛缓缓飘落,李鸮的身影穿梭在利爪之间,出鞘的短刀划过厚重的皮肉,如同一道飓风,避开了所有阻挡,一路席卷至整只异化体的头顶。 狠戾的刀锋上落着没干透的血迹,在羽毛落地之前,他已经抵达了目标位置,振臂落刀,狠狠劈向了那两片似乎格外脆弱的软骨组织。 异化体终于感受到了许久未见的生死威胁,它嘶吼着仰过头,抬起的利爪像是天罗地网,交叠着冲向了自己的头顶。 没时间了! 宁钰攥紧手中束缚的细线,在死局落下的前一秒,即刻耗空了艰难攒起的精神力。 「……停下!」 强行捆紧的细线只坚持了片刻,就立刻开始逐条崩断,庞大的意识剧烈挣扎,完全不是他现在所能承受的强度范围。 赤色漫过视野,恐怖的反噬接连作用,脑中回涌的剧痛一层一层,像是浪潮般,根本不给宁钰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顾不得自己的情况,落手紧紧撑住两膝,哑声道:“……李鸮!” 片刻的停顿已经足够让李鸮挥出蓄力的重劈,然而就在刀身与软骨相撞的瞬间,碰撞处却响起了一声格外刺耳的撞击声。 铛! 嗡鸣的震颤中,银灰色的匕首上出现了无法逆转的恐怖裂纹,可那密度远超生物强度的软骨却仍然毫发无伤,只在落刀处留下了一道细小的豁口。 脱离束缚的巨爪交错而落,李鸮错眼一扫,盯着那围剿般的攻势提膝重踢,借着反向的力道,立刻翻身落地。 密集的伤口在他落地的片刻瞬间显现,涌出的血液渗透衣料,在愈合之前,迅速染红了那些整齐而狰狞的布料截面。 难以抗衡的重压像座巨山拦在路前,那异化体发出了欢快而怪异的闷顿叫声,在几个照面之间,压倒性地占据了局势的上风。 第136章 第136章 刀碎了。 视野中的虹光细线在虚弱地浮动。 宁钰强撑起眼, 握紧的双拳指节发白,攥在掌心的十指死死掐着软肉,这才终于在目眩和疼痛的双重影响下, 勉强维持了最后几分清醒。 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建立一次连接, 尤其像异化体这类, 精神接口还在抵触挣扎的情况,强行接驳所要消耗的精力与体力, 也都已经远超过了连接本身所能带来的成果。 不能再耗下去了。 “先撤退!” 按照以往的经验, 情况紧急走为上计, 宁钰盯着异化体身后的存储室标牌丝毫不觉得可惜, 只是满脑子盘算着, 要怎么做才能把所有人都平安带出去。 然而异化体却完全不给他们留有任何停顿的余地, 宽长的爪掌掀起狂风, 只是随意一扫, 那些锋利如刀的利爪就割开空气, 直扑向了分散的小队众人。 紧急而匆忙的翻滚之间, 摇晃的手电光照出了几抹刺眼的赤色。 一行人身上无可避免地落下了数道狰狞的豁口, 让本就削弱了战力的小队更加寸步难行。 重新汇合的小队众人并不恋战, 几乎称得上是且战且退, 只是那异化体撵得实在太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让他们成功撤离。 粘腻的血点泼洒落地,混杂着尘埃和不明的杂质, 完全与整片地下空间融为一体。 李鸮横抬着步枪,用枪身死死卡住了异化体的利爪, 硬扛下了那道步步紧逼的爪锋。 可即便暂时有了应对之策,他却还是分身乏术,根本没办法同时处来自两边的威胁。 身旁的四人格外狼狈, 只能选择性抵御了最足以致命的攻势。 宁钰的底衫已经完全被血染红,满是破口的衣料露出了被遮盖的皮肤,甚至能清晰看见他早已满布伤疤的肌肉线条上,又多添了几条狰狞的新伤。 李鸮的眉宇又压重了不少,他缄默着凝住神,流转在眸底的辉光也开始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加深。 “……各位。”林落高举手中的短刀,牢牢挡住异化体落下的利爪,他苍白的面孔剥离了血色,像是要破釜沉舟般,咬牙厉声道,“一会我留下来引爆炸药,等我数到三,你们就立刻撤离……” 宁钰一步侧身,匆匆避开了突破阻挡的攻击:“这不是还没结束吗,先别急着泄气!” “说什么丧气话!”杨飞辰气喘吁吁地端着枪,紧接着就朝那一对软骨组织连开数枪,试图扰乱异化体的听觉。 “你们……”林落完全不解他们这凭空坚持的信念,只是紧锁眉头,再次拦下了加大力道的扑袭。 然而这一回,拦截的步枪却开始一寸寸崩裂损坏,弯折变形的金属枪管坚持不了多久,像是随时都会掰折扭断。 喀拉……铛! 李鸮手里的枪彻底分崩离析,而在利爪脱离束缚的瞬间,他毫不停顿地抽出匕首,反手再次架在了刀锋般的爪间。 银灰色的匕首反射着手电光亮,衬得刀面上的裂纹越发显眼,将倒映出的异化体零零散散地拆成了无数小份。 那异化体却像是突然起了兴致,用爪锋压着刀身,一点一点,残忍摧毁着这把承载了无数过往的武器。 李鸮的瞳孔紧缩,只一个瞬间,所有的局面都像是已经尘埃落定。 咔。 咔哒。 裂纹如同雷暴般迅速扩散,直至裂至刀身边缘。 砰…… 清脆的响动将刀身彻底粉碎,反作用力消散,他挥下的力道挥空,看着满地碎得不成形的金属碎片,突然手腕一松,落下了那把只剩半截刀身的匕首残骸。 “李鸮!小心!”宁钰不清楚另一边的变故,余光瞥见李鸮正赤手空拳地站在原地,似乎全然不知身前的利爪已经逼近了极限距离。 他焦急地转过身,可还不等搭手,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怖气压,就骤然降临在了整片地下空间之中。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汗毛直竖,视线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纷纷转向了身旁那道不太对劲的身影。 挥下的利爪划破面颊,却在即将穿透心口的前一秒戛然而止,任由异化体如何挣动,都像是凝固一般无法推进分毫。 耳后扩展器的色相开始转变,那只近乎于血色的赤金眼眸缓缓抬起,李鸮注视着没有任何视觉的异化体,表面平静的眼底却满是汹涌的怒火与杀意。 他拦住爪子下的肉掌,五指一握,像是捕兽夹般钉在了最外侧的爪锋根部,徒手将那带着利甲的厚实血肉生生撕了下来。 “……” 沉默的众人与惨叫的异化体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时间,竟然都没人敢先喘一口气。 恐怖的握力已经超过了人类成千上百倍,连原本刀枪不入的皮肉都能轻易地拆解撕碎。 挣扎的异化体持续发出高频惨叫,巨大的身躯在摇晃间跌跌撞撞,接连撞落了一整排的金属标牌。 它像是头一回吃那么大的亏,暴怒地转向紧追而来的李鸮,张开了巨大的爪掌,发出了沙哑的咆哮怒吼。 李鸮却依然面不改色,从容地直面着所有致命的攻击,他被交叠的利爪剜过皮肤,却又在受伤的瞬间恢复如初。 破损的衣料记录着血淋淋的伤痕,身上的破口出现,消失,出现,又消失,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最后,那追去的脚步甚至还不紧不慢地踏出了一条笔直的血路。 他冷眼一睨,无视自己身上淌落的血液,照着异化体的肘部就径直伸出手,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一拳击碎了它单边的关节骨骼。 死亡的威胁终于降临到了异化体头上,似乎是发现自己的外壳不再牢固,它忙不迭地拖起断裂的前爪,立刻冲向了最近的黑色糊状物。 李鸮没有给它任何逃脱的机会,在异化体动身的瞬间,立刻拽住了飞速逃离的背毛,移动的身体也随着它下钻的动作,一道没入了黑糊堆之中。 “李鸮!!” 宁钰的脚步还是迟来一步,过度的眩晕险些让他一头栽倒在地,直到身后赶来的杨飞辰匆匆拽起他的胳膊,也紧跟着嚎了一嗓子:“雕鸮!” 呼喊穿透遮蔽,片刻就从四面八方传来了一声声幽幽回荡的回音。 杨飞辰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宁钰皱起眉:“……这好像是个洞。” 不远处的鬣狗扫了圈声音来的方向,大致判断道:“这里估计已经被挖空了,这些东西全是洞口。” “不是吧……”杨飞辰两眼一黑,“那我们怎么捞他?” 宁钰闻言顿了顿,注视了黑糊堆片刻,又重新聚集起精神,将低维空间铺设在了整片地下层的周边。 风平浪静的细线微微浮动,只是没多久,一阵飞驰而过的沸腾波动就立刻横穿过了视野。 涌动的细线格外强烈,如同一辆狂飙的疯狂载具,挣脱了所有的顾虑,在整个地底空间横冲直撞。 凄厉的惨叫在各个洞口间来回飘荡,重击的砰砰声不绝于耳,不等小队几人找到声音的具体来源,一声巨响就在他们不远处的黑糊堆底响起。 庞大的身躯腾地冲出洞口,像条搁浅的鲸鱼,重重瘫倒在地。 那只凶残的异化体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样子,如同一只瘪了气的气球,无声无息,杀器般的爪子被全部拧断拆解,落在躯体两侧,早已没了动静。 站在它背上的那道身影浑身是血,那双已经转为赤金色的眼眸却仍然夺目耀眼,他踏着稳健的脚步,跃下后背,一步一步地踩着地面,走到了那只怪异的脑袋前。 宁钰的担忧在接驳连接的瞬间一扫而空,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无比稀奇的诧异。 李鸮很清醒。 只是精神接口比以往过载的所有时候都要滚烫,像是突破了某种限制的顶峰。 可他没有失控,甚至还是在有清晰自我意识的情况下,以一种近乎于残暴的手段,终结了拦在他们之前的阻碍。 结论一出,宁钰反而更加疑惑。 李鸮之前展露的每一次超常表现都与失控挂钩,怎么这回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默默看着站在异化体脑袋前的李鸮,看他面无表情地托起那颗巨大的头颅,没有任何犹豫地收指发力,随着嘭的一声闷响,那些红白色的粘稠液体透过他的指缝,直接爆了满地。 像是习惯性的想要补刀,李鸮抽手覆上了熟悉的位置,可伸去的掌心却一下子摸了个空,他盯着空荡荡的刀套沉默片刻,又重新攥起拳,衡量着异化体的致命部位,再一次砸下了重击。 落下的攻击一拳比一拳重,拳峰直接穿透了厚实的皮肉,溅起了猩红的血点,他不在乎脸上落下的赤色,确认已经排除了所有威胁,便云淡风轻地收回手,曲张活动着过度发力的五指。 李鸮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反而兀自一人走回了最开始的方向。 他踩过碎片废墟,倾下身伸手一勾,捡起那把损毁的刀在掌心掂了掂,就将它放回了它本该在的刀套之中。 “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了……”不远处的鬣狗嘴角抽动,看着那逐渐靠近的血色身影,低喊道,“恶鬼。” “他之前也展现过这种能力?”林落脸上已经渐渐有了血色,体内的异化基因在加速修复他的伤口,眼下基本也已经能重新站立行走了。 鬣狗摇了摇头,看着林落眯起眼:“能力没有,但是状态一样。” 一旁杨飞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念叨起来:“想起来了……我刚到候鸟的那几天就是这种感觉……” 他们在这头低声议论,宁钰却在李鸮独自走远时,就紧跟着追了过去。 直到看清人身上血的颜色,知道那些赤色大部分都是那只异化体的,他这才终于安下心,稍稍放慢了跟上的脚步。 李鸮的能力已经开始消退,眼下的羽簇像是自然生长般接连飘落,他那只仍然泛着几分橙光的眼睛一眨不眨,静静注视着走近的宁钰,像是在无意识地盯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宁钰对他这时不时盯着人看的毛病早就习以为常,也完全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是熟练地拍了拍人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事吧?” 李鸮还是牢牢地看着他:“嗯。” “那就好,我们走吧。”宁钰勾了勾嘴角,连带着转过身后的脚步也轻快不少,“下次你要是想行动,就顺带告诉我一声,我也不是跟不上。” “好。”李鸮一如既往地接了话,迟了几步走在他的身后,只是沉默片刻后,又突然缓缓开口道,“抱歉。” 突兀的道歉落在耳中有些发痒,宁钰的脚步一顿,侧过头看向走来的人,又重新跟人并肩迈开了步子。 像是生怕被误会了自己的话,宁钰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什么麻烦我们可以一起扛,不是在怪你。” “嗯,没说这个。”李鸮仍是满脸的平淡,只是目光扫向远处的异化体尸体时,有些不快地蹙起眉,“刀碎了。” “是我给你的那把吗?”宁钰落下眼,看着他放在刀套里的熟悉刀柄,却意外地松了口气,“这有什么的,我再送你一把不就得了。” 李鸮却一摇头,直接拒绝道:“不一样。” 宁钰听得有些莫名,刚想问怎么就不一样了,嘴里的话却一下子哽在嗓子里,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他回想起杨飞辰提到的消息,又没完全放下对那位不知真假与否的假想敌的戒心,眼看着被自己独占的位置腾出了空位,心头的警铃就瞬间响得彻底。 宁钰打起万分警惕,故作不在意地清了清嗓,势必要守住自己最后的领地:“……也是,习惯了确实不好换,我去找把一样的给你。” 李鸮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侧过头微微眯起了眼。 宁钰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余光一直能捕捉到那道毫不遮掩的视线,那目光像是能看穿他脑子里的小心思,里里外外把他透彻得看了个遍。 在他第不知多少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明显了时,那道低沉的嗓音终于在他耳边平平响起:“不是因为刀。” 李鸮移开眼,轻声道。 “是意义不一样。” 第137章 第137章 你都把宁钰带坏了!…… 另一头的三人也开始动身, 与宁钰二人同时朝着存储室的方向汇合。 听着身旁那不清不楚的回应,宁钰只觉得有些疑惑:“什么意义?” 李鸮反问:“你觉得呢?” 宁钰的声音一哽,表情复杂地朝着一边转过头:“我要是知道了还会问吗?” 李鸮瞥了他一眼, 口风仍然天衣无缝:“你如果记得起来还会不知道?” “……” 不说就不说, 合着这跟之前那问题还是个连环套。 宁钰在心底小声嘀咕了一句, 视线就随着发散的手电光,落在远处的异化体尸体上, 他干脆转移了话题, 转声问道:“那刚刚是怎么回事, 本来还说要拉住你的, 怎么感觉你都能控制住自己了?” “一部分。”李鸮张开右手, 看着不久前已经被血染透的恐怖杀器, 沉声应道, “我知道我没有失控, 但是脱离状态之后就没再超过阈值, 几次尝试也都没反应,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奇怪, 难道能力还有什么一次性的爆发吗?” 宁钰皱起眉, 想到自己在隧道中借用直觉和视野的时刻, 同样是结束后就没再成功连接,不免就冒出了几分隐约的猜想。 一直以来,他们都默认要把能力控制在安全的已知范围里, 可这次的经历却像是在反复提及,在那些未知的区域中, 好像还存在着许多他们从没设想过的强化方向。 一切似乎正如林雪雁所说,他们的能力,拥有一个目前所能企及的“强化顶峰”。 只是没等他再多想, 不远处的人声就骂骂咧咧地传了过来。 “这路走的,感觉要把这辈子的苦头都吃完了。” 语毕没多久,旁边的女声就呛了一句:“别急,以后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能不能说点好话!” 三道身影逐渐靠近,终于出现在了视野森*晚*整*之中。 林落的行动力虽然已经恢复大半,但长距离的移动还是有些受限,他只能搭着杨飞辰的肩膀,跟着他们一步步地挪动,再重新与小队集结。 清除了致命的危机,队内的氛围顿时也变得轻松不少。 林落的目光慢慢扫过众人,又无比郑重地朝他们重重一点头:“这一次真的多谢大家了,我会为自己先前做出的所有行为负责,非常抱歉。” “没关系,能解,我们本来也是不打不相识。”宁钰闻言弯眼一笑,毫不在意地打趣回应道,“你不用太在意。” 考虑到林落的行动还有些不便,宁钰就自然接替了他探路的工作,和李鸮一头一尾地守在队伍的前后,朝着那块写有“存储室”字样的房间小心迈进。 “你自己跟着点儿,”杨飞辰架着林落的胳膊,事先给人打了个预防针,“咱俩现在是一体机,摔了可别拉着我啊。” 林落只点头道好,默不作声地挪正重心,有些狼狈地独自迈过了门槛。 杨飞辰见他动作艰难,忙不迭地又搭了把手:“好家伙,这费劲的,我现在像那什么似的……” 宁钰回过头瞄了他俩一眼,见杨飞辰这个子正正好撑住林落的肩膀,没忍住出口接了一句:“像个人形拐杖。” 话音刚落,走在队尾的李鸮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杨飞辰恼羞成怒,又不能直接撂了肩上的林落不干,只能抬手往前一指,憋着脸急眼喊道:“我靠……怎么还呛起我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听见了!”他抓稳架在肩头的胳膊,又扭头朝着身后的李鸮怒道,“我就说你俩成天腻在一起准没好事,你都把宁钰带坏了!” 李鸮看着周围充耳不闻,完全没把这话当回事。 见他也没否认,宁钰反而听得心情颇好,他的手电光先一步照入不算大的存储室中,简单扫了一圈那些坍塌的铁架,就随口问道:“李鸮,你笑了吗?” 李鸮的回应来得迅速,声音带着没散的笑意,一本正经道:“没。” “咳……”宁钰抓着手电,险些没压住嘴角,他赶忙咳嗽一声,朝着后方的杨飞辰一脸严肃道,“我觉得你应该是听错了,我们刚刚是在夸你来着。” “……什么玩意儿,你俩合伙驴我呢?” 杨飞辰难得无语了片刻,引得小队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破功笑了起来。 林落也跟着哑然失笑,正好一顺手,就安慰似的拍了拍杨飞辰的肩膀。 鬣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过手电打量着拥挤的室内环境,出声催促道:“行了,先把正事干了,有什么话回去路上也能说。” 插科打诨结束,众人敛了笑闹,打起精神立刻投入到任务之中。 整个存储室正如地图上标注的那般,不算宽敞,甚至还因为倒塌的铁架和堆积的碎片垃圾,显得格外拥挤。 宁钰迈开腿,轻巧地跨过那些早已摔得空空荡荡的架身,移过的手电光打亮了地面上散落的玻璃碎片,透出了底下早已干涸的黄蓝水迹。 玻璃的残骸上贴着同样的掉色标签,字迹已经难以区分,只能根据几行模糊的格式,简单推测,这些玻璃瓶很可能都是与当时实验相关的制剂。 果不其然,他刚起身不久,早早行动的鬣狗就在房间的另一头,吹起了一声短促的集合哨。 宁钰许久没听到这声熟悉的信号,大脑还在反应,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动作,朝着哨声来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脚步声渐渐交叠,杨飞辰强行拖着不解的林落赶来,紧跟着站到了鬣狗身后:“咋了?” 鬣狗抬起手电,示意般上下晃了晃眼前的角落,侧眼看向林落,询问道:“是这个吧?” 重合的灯光将那隐蔽的角落照得无比通透,她身前并排放置着数个半人高的浅灰色长箱。 箱子的四周干净平整,表面贴着一张张写有“钯电池”字样的信息标签,标签的角标上是至生命的名称和螺旋符号,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 箱顶的状态灯清晰地标注着内部电池的情况,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间隔太久,大部分的灯都熄灭在了黑暗之中,只有零星几个光点闪烁着刺眼的红光,而显示余量充足的绿灯则更加屈指可数,几番清点之下,甚至都凑不齐一只手。 林落撑着旁边的铁架弯下身,仔细核对着标签上的信息,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没错,我们找到了。” “怎么感觉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大一圈。”宁钰比划了一番电池的大小,小心翼翼地伸手提起一只亮着红灯的长箱,轻轻掂了掂重量,刚想说确实不重,身旁就突然传来了哗啦一声刺耳的破碎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朝向了一个方向,只见杨飞辰僵硬地顿在原地,手里也提着一只抽出来的长箱。 只不过他落手的幅度比宁钰大了几分,那箱里的内容物就像是遭到了重创,瞬间在内部爆裂成了一堆碎片,箱顶的状态灯也在同一时刻由闪烁的红光彻底熄灭成晦暗。 “……”杨飞辰眼巴巴地承受着众人的目光,百口莫辩地解释,“我真没使劲儿……” “如果只是走一趟,倒也不是特别麻烦。”宁钰微微皱起眉,轻手轻脚地把手里的箱子搁在了附近的铁架旁,看着顶上的红灯仍在安然无恙地闪烁,才放下心,继续开口道,“只是要带上电池的话,我们就必须要走那条快速通道,否则光是爬个楼的功夫,这些电池估计都能碎完了。” 众人商议着一点头,本来也有此意,经他这么一提,干脆直接提上了眼下的行程。 林落翻出地图,把住了杨飞辰乱转的手电光,他快速比对完朝向方位,带着人,径直朝房间底部的一扇金属门走了过去。 闭合了许久的门页有些生锈,他压下门把,向后扯了几次没扯动,便扎稳还没痊愈的双腿,启用能力猛地一拽,哐地一声,直接连门带锁一起扯开了封锁已久的延伸空间。 “这里,应该就是那条气闭道了。” 他喘了口气,有些吃痛地皱眉收起腿,不得不将重心又稍稍错开了几分。 门后的空间满是灰尘,在灯光直照下,像是铺天盖地的飞雪落了满地。 宁钰探头左右观察了几眼,一打眼就看见了四周墙面上的锯齿状轨道,整个平台刚好卡满了不大的空间,站他们五个虽然有些勉强,不过目测应该也能装得下。 “你之前说它是条单向道?”他收回视线,朝着林落问道,“我们真的能走这儿吗?” “论上可以。”林落点头答道,“这里原本是他们运输处的快捷通道,只不过现在没有电力,系统不奏效,所以我们只能试试能不能启用他们的机械开关。” 一旁的杨飞辰抬手敲了敲四周的墙壁,问道:“那开关在哪儿?” “博士当时给我的消息,应该是在……”林落侧过身,伸手在门框边摸索半晌,终于在一道清脆的咔哒声后,落指卡住了一道嵌口。 门框另一侧的墙上响起了挡板落下的轮轴声响,林落看着那块下降的墙面,简单解释道:“虽然是个大系统,但毕竟只是个管控升降功能的开关,按说,其实应该不会涉及到太复杂的结构……” 声音和轮轴声同时戛然而止。 遮挡的墙面完全收起,露出了几乎铺满半面墙的精密轮轴,环环相扣的轴体连接着气泵和线路,一时间甚至都找不到落眼的重点。 众人默契地沉默片刻,宁钰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不复杂’这个词存在什么误解?” 李鸮扫了眼密集的齿轮群,蹙着眉摇了摇头,他不熟悉装置的构造和原,就算能分辨看清每一处细节,也完全无从下手。 林落愕然地看着那片机关,张着嘴停顿了几秒,才哑声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鬣狗却完全不觉得惊讶,揉着额角有些头痛:“实验室的装置能简单就有鬼了,现在就看看某位小朋友能不能习得他师父的真传吧。” 她的声音落下不久,就立刻被一连串铛铛铛的转动声敲散。 杨飞辰从腰包上抽出扳手,立刻锁定了最下方的大号齿轮,他叼着手电,轻轻拧动扳手,抬头仔细观察着半墙机械的震动情况。 几个重复的来回之后,整墙轮轴的问题所在就都被记号笔标记得清清楚楚,杨飞辰松开手电咧嘴一笑,朝着身旁的林落一扬眉:“反正就是让这玩意儿重新动起来呗?” 林落的视线随着声音而落,看着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给我十五分钟,”杨飞辰捋起袖子,自信满满地看向了满墙的机械零件,“都瞧好了。” 第138章 第138章 隐藏的收获。 杨飞辰蹲下身, 叮呤哐啷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腰包。 包袋挂在他腰间时,只塞了几把常用的扳手锤子,直到在地面上完全平铺展开, 才展现出那片耐磨布料的内里乾坤。 包内收纳的所有工具都被码放得格外整齐, 各式的型号配置也都一应俱全, 边缘的螺帽堆下压着一张被叠了数次的纸页,折痕胡乱零碎, 一看就是手忙脚乱匆匆塞进包里的产物。 杨飞辰已经完全忘了这茬, 只是重新叼上手电, 抄了把小号的起子卡进夹缝, 拿巧劲一撬, 一下就把轮轴外侧的生锈挡板拆了下来。 他朝着线路内部伸过头, 像是刚好扫到一处视野盲区, 拧起眉伸手向后一招, 也没指名道姓就直接喊道:“来点儿光!” 宁钰闻声, 刚准备转过手电, 就见墙边的林落已经先他一步举起了光亮。 “就这个角度, 别动!感谢!” 趴进齿轮后方的杨飞辰也不在意到底是谁打的光, 赶着时间抬起工具, 就立刻全神贯注地投身进了调试之中。 宁钰微微眯起眼,收回移至半截的手腕,看着已经握手言和的二人, 若有所思地思考了半晌。 “你们愿意等就等着吧,我随便转转。”鬣狗像是通知一般简单知会了他们一声, 没等任何回应,就早早转过身走出了数米开外。 宁钰的应声稍晚了几分,也并不觉得她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身前的铛铛敲击声不绝于耳, 他听得有些出神,可思绪还没飘散多久,就一下回想起了他和杨飞辰在隧道中的那次紧急抢修。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杨飞辰对待这次的载具有种反常的执念,只不过当时的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细问,眼下难得又有了个偷偷交流的机会,宁钰耐不住好奇,悄悄往身旁一靠,刻意放低了声音,询问道:“李鸮,我问你个事儿。” 李鸮习惯应道:“嗯。” “我们这次的车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宁钰朝他稍稍偏头,目光却仍在看着眼前那片繁杂的机械墙,“我看杨飞辰好像还挺上心的,他之前不还说了什么答应过谁吗?” 疑问落了地,却迟迟没等来李鸮的回应。 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有歧义,宁钰一转头,就刚好对上了李鸮平静注视他的视线。 “载具原本是他负责的工作,当时我们走得急,所以只能让拟厦出面来替他兜这个底。” 宁钰了然地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师父的作品,他会珍惜也不奇怪。” “他在意的不止这一个点。”李鸮不知是什么时候移开的眼,望着远处那道忙碌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这辆猛禽是老师托他送给你的礼物,伯劳会答应他跟过来,大概率也是听了他说会照顾好车的承诺。” “白叔的礼物?”宁钰的目光随着语调一起向下沉,好半晌才继续接了话,“……原来是这样。” “那小子人不坏,没歪心思,当然也没这个脑子。”李鸮应了一声,像是替闯祸兄弟道歉的兄长,坦言道,“纯粹是不会变通,之前才会犯轴。” 答案远比想象中沉重许多,宁钰轻轻叹了口气,也回应着抿了抿嘴角:“没关系,毕竟是人之常情。” 他们这边的交谈才结束不久,杨飞辰那头似乎就有了什么巨大进展。 生锈的机械发出了沙哑的嘶鸣,在连串当啷响的铁器碰撞声里,逐渐带动起停滞许久的松垮链条,高速转动的齿轮上,连通道里那层平台都随之咣当响了一声,明显比先前的位置抬高了几分。 “我靠,”宁钰盯着齿轮间开始飞速轮转的链条,满溢的震惊直接脱口而出,“这才多久你就把它修好了?!” “还没呢,别着急!”杨飞辰的两手沾满了漆黑的污渍,汗水沿着额角划落,险些还流进了眼睛里,他没工夫擦手,干脆就抬起肩膀,草草蹭去了头上的汗。 过了半晌,像是觉得这么说不够帅,他又突然补充了一句:“不过已经快了!” “没人催你,你自己设的死线。”李鸮的嗓音没什么情绪,一如往日那般平淡低沉,却冷不丁地给了杨飞辰一记迎头重锤。 “不带这么玩儿的……”杨飞辰攥着手里的扳手泪流满面,扯起嗓子哭丧道,“早知道说一个小时了!” 被时间撵着走的紧迫感拉动效率,杨飞辰不得不咬牙打起万分精神,全力推进着开关的调试。 只不过有了进展的也不止杨飞辰一个人,先前说要随便转转的鬣狗也在这时候突然折返,手里捏着几张泛黄的报告表单,看起来似乎还意外取得了不小的收获。 宁钰回过头,望了眼那些打印工整的表单,好奇道:“有什么发现吗?” “猜猜看。”鬣狗似笑非笑地倚靠在他们身后的架边,错手交换着表单的顺序,像是随口起了个话头,“还记得我们路上碰到的那些拟态异化体么?” “……记忆深刻,想忘记都难。”宁钰心有余悸地皱起眉,话音刚落就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反问道,“难道和它们有关?” “答对了一半。”鬣狗落下手,看着他轻笑一声,“那还记得你们当时出现的异常吗?” 宁钰托起下巴,偏过头朝着身旁的李鸮反复确认:“一开始……我们的能力好像就被屏蔽了。” 李鸮点了点头,简要补充:“还强化了一部分。” “没错,干扰和推进。”得到了匹配的答案,鬣狗笑着支起手,抬起拇指朝着她来路的方向指去,“我在那边发现了一支他们的空壳制剂,知道它的作用么。” 不等人思考作答,她就自顾自地揭开了谜底:“是专门为嵌合体制造的兴奋剂。” “制剂能强化异化基因的强度,让嵌合体的能力在一定时间内得到质的飞跃。”她的话音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明显的烦躁,“虽然记录里提到了制剂存在副作用,但是具体会出现的情况……一页不剩。”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宁钰不解地皱起眉,反而更加疑惑,“这和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个异化体有什么联系吗?” “那时候的雾气,就是这类制剂的核心原料之一。”鬣狗翻出手中的记录,捏着纸张的顶部,转手朝着他们二人示意道,“鬼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现在能确定的,就是那些雾和异化体是彼此共存的伴生关系。当年他们为了提取这些原材料,恐怕也没少增加产出数量吧。” 宁钰的思路跟着绕了个弯,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说他们之前在饲养那种异化体?!” 鬣狗落下手,无所谓地一耸肩:“这是你猜的,我可没这么说。” “不过,按照那类生物原本的分布范围而言,这一带的环境,论上也不会出现那种异化体。” “以我自己的角度,我更倾向于它们不是在这里被辐射成异化体的。”她随意地拉了拉身上的武装带,像是只是在同他们随口一提,“不过真相到底是什么样,谁又知道呢。” 宁钰埋着头沉思了许久,才一点点缓过劲来。 至生命在蓝星扎下的痕迹盘根错节,似乎每个角落都渗透了他们的眼线,即便天灾无差别地肢解了各个分部的力量,可那余下的庞然大物,也仍然不是普通个人群体能抗争的恐怖体量。 背景音似的敲击声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急促,杨飞辰那边的工作似乎也进入了收尾的阶段。 无意间发现帮自己打灯的人是林落,杨飞辰反而还心安得地指挥了起来。 “往左!” “往下!” “往左啊哥们,你左右不分啊!……” 林落也不知哪儿来的耐心和好脾气,居然还真站在原地,跟着他一声一变的指挥,来回移动着手电光。 前不久还在营地互不对付的两个人,眼下也熟得能彼此称兄道弟了。 宁钰只觉得万分感慨,心想着果然如此,一起出生入死还真能解决一切矛盾。 他放轻动作幅度,悄悄瞄了眼身旁的李鸮,越发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没错,一切矛盾。 “——来了!” 欣喜的惊呼和嗡嗡作响的电机同时交织,杨飞辰薅起领口狠狠抹了把脸,伸手握住压力阀往下一拽,门后的升降平台就像被重新注入血液,随着几次调整轻颤,立刻重置归位,发出了哐当一声就绪的声响,顶部亮起了一圈应急的明亮白光。 “成功了!” 众人再次汇合在气闭道前,酸涩的视野终于看见了除了手电光以外的新光亮。 “天才啊杨飞辰!”宁钰感慨地咧开嘴,朝着地上收拾工具包的杨飞辰示以了最高称赞。 “哎说这些,都他妈小意思。”杨飞辰也不客气,乐呵地抬起手跟他碰了个拳。 “先别急着高兴,想想电池要怎么带出去吧。”鬣狗回头看着远处的电池角落,无情地泼了他俩一盆冷水,“车上现在可就只剩一个仓了,别忘了需求,要两个以上完好无损的电池,才算达成这次的目标。” “正常情况下,电池应该有调整系统。”林落弯下腰,手掌一寸寸地仔细摸过电池箱的表面,“只是位置可能有出入,钯电池的控制按钮应该是在……” 他那头找得谨慎,其他人也各自盯着一只电池箱摸索了起来。 宁钰搭着自己不久前提出来的那节电池,思考着按钮还能放在什么位置,只是思绪还没飞远,他按在状态灯上的手就突然一陷,像是无意间掰下了什么开关。 只听见滴滴一声,指缝间漏出的闪烁红光,一下子就变成了有节奏的白光。 伴随着一声“自适应系统启动”,整只电池箱就在众人震惊的沉默中,伸出了机械支架,平稳地将箱子以水平方向放置在了地面上。 只是才调整不久,顶部的状态灯就从红灯彻底熄灭了下去,似乎是转向调度也会损耗一定的电量。 林落默默地给出了肯定:“……就是这个。” “我靠,你他妈才是天才啊宁钰!”杨飞辰抽空比了个拇指,立刻跟着众人小心地把无效电池搬离出移动范围。 宁钰已经许久没感受到这股来自老天的眷顾,缓缓收回顿住的手,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学着他的样子打趣道:“说这些,都小意思。” 亮着绿灯的电池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但就是这临门一脚的功夫,却同时有两只电池箱的适应系统出了故障,怎么调试都没有反应。 本就接近目标极限的数量由不得他们作取舍,其中一颗倒是能直接填进电池仓,但剩下的那颗又要怎么处? “找找附近有没有能减震的容器,半包围的也可以。”鬣狗回忆着电池仓的内部结构,补充道,“最好有点自适应能力,不至于会到处跑。” 林落也点了点头:“越接近电池的大小越好,这样也能减少电池的活动空间。” 杨飞辰听得两眼放空:“找个人抱着不就得了?” 沉声思索的宁钰和李鸮闻声,突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转过头,缓缓看向了出声的杨飞辰。 宁钰一脸微笑:“有道啊。” 杨飞辰被他俩看得后背发毛,警惕道:“……你们看着我干嘛?” 林落和鬣狗也缓缓朝他移来视线,目的无比明确地看着被夹在中间的杨飞辰满脸笑意。 杨飞辰退无可退,一点点被四人的影子吞没笼罩:“你们,你们……啊!!” 第139章 第139章 谈恋爱你懂吗?!…… 返程的路途畅通无阻, 游荡在林地附近的异化犬嗅到熟悉的气味,纷纷扬首站起身,听见那声等候许久的集合指哨, 立刻呜呜嚎叫着, 冲向了飞驰而来的猛禽。 顾及到电池的情况, 整个小队在这一路上都没睡觉,前排的宁钰和李鸮留意着路况, 后排的三人就在颠簸之中, 竭力稳住杨飞辰怀里的电池箱。 摇摇晃晃赶到拂晓之乡时, 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林落提前用通讯机联系过林雪雁, 所以当众人重新回到营地, 林雪雁已经带着几队的工作人员, 在大门两侧等候多时了。 长时间的奔波完全把疲惫写在了宁钰脸上, 吊着的一口气像是随时都会消散, 不太清晰的记忆落在极致的困倦中, 甚至都出现了花屏一般的错乱。 他不太记得清当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好像看见杨飞辰从车上下来, 嚷嚷着可以拿报酬材料了, 结果膝盖一软, 莫名其妙地给林雪雁行了个大礼。 林雪雁也是无奈将他扶起,笑着让人先送他们回去休息,说是明早再详谈, 今天就当接风洗尘,不做任何安排。 思绪渐渐落回当下, 宁钰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视野中的天花板,模糊地记起了现状。 他们四人在走廊草草打完招呼后, 就各自回了房间,他想着要先冲个澡再睡,只不过因为太疲惫,所以就先靠在了沙发上,打算缓会儿气再行动。 难得有这样一段安静的独处时间,宁钰的大脑再次被各种思绪填满,他回忆着这一路上的种种经历,只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一点点脱离他的设想。 父母也好,能力也好,至生命的真相和那些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的苍白画面也好,每一个,他都没办法像往常那样,给出明确的回答和判断。 还有…… 还有李鸮。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陷落的沙发包裹着困顿至极的意识,柔软而平稳地托住了他的身体。 直到承载的倦意达到阈值,宁钰也没来得及冲洗,只是缓缓合上双眼,倚着背靠,静静地坠入了混沌之中。 脑海不知寂静了多久,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那阵并不陌生的风啸。 冷霜和冰晶在睫下冻结,宁钰再次睁开眼,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茫茫白境,竟然油生出一股“终于来了”的怪异念头。 他屈起双腿,无声地坐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上,透过纷飞大雪,望着铺满冰蓝辉光的大地,心情却意外的和缓平静。 「你感到迷茫。」 那道听不出性别年龄的声音嗡嗡响起,回荡在宁钰脑海中,给出了一个似乎并没有恶意的结论。 宁钰沉默着,任由那些风声将话音冲散,间隔了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放平心态,第一次以平和的语气,尝试着与那声音接触沟通。 「很正常吧,毕竟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才再一次将话题抛了回来。 「如何界定‘普通’。」 宁钰皱起眉,抬头看向冰蓝的天穹直道无语,心说这他妈是什么问题,嘴上却绕了个弯,斟酌着解释起来。 「不出彩,也不出错,平平淡淡,没什么大风大浪。」 「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操心不属于自己的人事物,和在乎的人好好生活。」 他想了想,给自己的话写上了一个句号。 「这就是普通。」 回应渐渐覆上了白雪,宁钰也不觉得着急,反而颇有闲心地看着眼前的积雪越堆越厚,半晌,才听见那声音再次响起。 「你在追寻你所说的‘普通’。」 心底的目的被点透,这种被窥探的感觉并不好受,宁钰眯起眼,有些不快地回呛反问。 「有问题吗?」 「我没那么大本事去改变全世界,我能改变的,只有我身边这一小部分而已。」他道,「我只想过一个普通人该过的一生,有这么难吗?」 他想着这一路所承载的苦难,像是在质问般,咬紧了牙齿。 「有这么难吗?」 雪花擦过皮肤消融成沫,声音静止了许久,久到宁钰的身体都已经开始发烫,那一声迟来的应答才乘着风霜,慢慢落在了他的耳中。 「困难,是因为你并不普通。」 巨大的抽力瞬间将意识推向了现实,宁钰猛地回过一口气,一下子抬起了发酸的脖颈。 他的胸腔在急促呼吸下剧烈起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一般,汗湿得彻底。 打开的窗户吹来带着凉意的山风,他看着已经黑透的夜空,终于撑腿站起身,拖着仍在钝钝生疼的脚步,闷头冲了个澡。 哗啦的水声在耳边奏响,宁钰回想着在意识抽离前,听见的那声“不普通”,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联想到了李鸮对他说的那句,“你很特殊”。 那联想伴着一股无名火,他抬起手,嘭的一拳砸向了身前的瓷砖墙。 力道甩动了淋湿的发尾,洒下的水珠拍在他满布伤疤的手臂上,像是承载不住重量,又沿着抬起的臂肌轮廓,一下子从手肘滑落。 不管怎么解,那句话分明就只有一个意思。 如果李鸮真的在等着谁,那又为什么要和他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这一次的淋浴时间比以往都要久,久到指腹都开始泡得发皱,他这才草草拧上水龙头,擦着头发,胡乱地把自己塞进了干净的衣服里。 凉风吹在潮湿的发间,带走了先前的胡思乱想。 宁钰的思绪空前冷静,他背靠窗沿,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无比明朗地做出了决定。 他要去跟李鸮说个清楚,就算真的没结果,他也认了。 至少下次回驿站,他也有那个底气告诉穆安竹他们,自己争取过,只不过没争取到而已。 思维远没有行动来得快,等他回过眼时,就看见自己的手已经抓住了门把,下一秒,就要打开门往回拉…… 叩叩叩。 赶在他动作前,一阵意料之外的敲门声就在门板后响了起来。 宁钰的心跳漏了半拍,突然冒出了几分从没见过的怯场,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不管外头是谁,都得在今天把话说开了。 吱呀一响,房门被大力拉开。 走廊的灯光洒入房间,将门口的身影照得清晰明亮。 宁钰看着眼前同样换了身衣服的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语。 李鸮的眉眼间拢着团还没消散的水汽,有些凌乱的背发还在淌着水滴,像是也才冲过澡,身上还带着股隐约的皂香。 两个人对视着沉默了半晌,却又突然同时开了口。 “我有事跟你说。”“我们聊聊。” 话音交织在了一起,场面瞬间陷入了沉寂,片刻后,声音又再次重合。 “聊什么?”“你说。” “……” 过头的默契莫名有些好笑,宁钰不自觉地绷起嘴角,压着根本盖不住的笑意,听见李鸮的声音也含着笑,先他一步低声道:“你先。” 宁钰轻轻点了点头,故作镇静地呼出一口气,有了前车之鉴,他朝着走廊两头快速确认没有别人,就抓住李鸮的手臂,一把将人拉进了房间。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断了被打扰的可能,也断绝自己的退路。 李鸮看着他这严肃的阵仗微微挑起眉,也没出声,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宁钰没有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挣开了一直以来的束缚,便匆匆道:“我之后说的事你可能不能接受,但是你觉得恶心也好,讨厌也好,我都没办法再自己憋着了。” 他抬起头,看着那对似乎塞不进任何人的异色双眸,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我不想做你的兄弟。” 李鸮的神色依然平静:“你要绝交?” “……”宁钰无语地攥起拳,“……我不是这个意思!!” 低笑轻轻拂在耳边,他有些气恼地红了耳朵,振声道:“你别打岔,我没说完!” 李鸮敛了笑,却还是勾着嘴角,示意他继续。 “我知道你之前会帮我那么多次,是因为白叔让你多照顾我。”宁钰的视线越来越森*晚*整*低,他蹙起眉,有些破罐子破摔,“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能让你选择留下来……” “可那些情绪,那些感情,我控制不住。”他重新抬起眼,压抑许久的话语像是化作了水汽,一点点漫上了眼睫,“它就是出现了,发生了,等我真的想清楚,已经来不及了。” “李鸮,”宁钰低声道,“我来不及阻止它了。” 月光照过眼前的身影,柔和了双眸的轮廓,衬得那只浅色的眼睛格外深邃。 “我知道你在等人,”他看着那双眼睛,像是在仔细寻找着眼底的痕迹,“也知道你动了心思,想过要继续发展关系。” “但是我真的不甘心。”宁钰低下了眼,出口的声音却像是泄了气,变得越来越轻,“因为我……” 他的语气格外严肃,把屋内的氛围搅得都不像是在告白,反而像是赴死前的遗言交代。 “我喜欢你。” 屋内的气氛格外安静,李鸮只是静静注视着他,像是完全不意外地低声应道:“我知道。” “你他妈不知道。” “我说的,是要牵手拥抱接吻……会做所有亲密事情的喜欢,”宁钰点燃了憋了许久的怒火,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了自己的攻击性,“是我知道,在这破世界活得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可也想在死之前跟你谈一次恋爱的喜欢。” “谈恋爱你懂吗?!”他的尾音有些发颤,却还是稳稳收住了这次爆发,“……你怎么会知道。” 他埋低脑袋攥紧了双手,心底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看在搭档这么久的份上,李鸮大概率会直接把他推开走人……当然也有可能会在走之前最后给他一拳。 但不管怎么样,话已经出了口,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宁钰低埋着头,耳畔传来了衣料的摩擦声,错开的余光里能看见李鸮一下子抬起了手,紧绷的心脏在瞬间收缩,他立刻闭上双眼,举起胳膊迅速挡在了自己脸前。 ……完了。 身体僵硬了片刻,可猜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在身上。 正疑惑着发生了什么情况,那只温热的手掌就搭在了他有些潮湿的头顶,带着些许力道,轻轻地揉了揉。 复苏的心跳开始重新加速,宁钰一下子睁开了眼,看着脚前的地砖花纹,忽然一阵出神。 他没在做梦。 “我知道。” 他们的距离很近,李鸮的声音直接带着呼吸落入了耳底,宁钰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似乎浑身的血管都在随着这阵加速,疯狂鼓动。 低沉的嗓音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带着轻轻的笑,一下子揭开了那层盖在记忆角落中的遗忘厚纱。 “因为这是你第二次告白。” 第140章 第140章 你知道我的答案。 宁钰的脑袋一空。 ……第二次? 哪儿他妈来的第二次? 他做了那么久的心斗争, 结果李鸮却说这是他第二次告白? “你别唬我,”宁钰皱紧眉,耳根泛着股羞恼的红,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眼前的人竟然还真给出了答案:“在拟厦那儿, 你说完就昏迷了。” 拟厦…… 记忆片段像是走马灯一般来回轮转, 温暖斑驳的日光立刻把意识抓回了暧昧的午后,宁钰记起了清脆的鸟鸣和轻扬的纱帘, 而在回过神来的瞬间, 那声难以置信的震惊已经脱口而出。 “……我那个时候不是在做梦吗?!!” 李鸮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垂眼看着他, 半晌, 像是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突然沉下嗓:“之前在基地怄气的那一次, 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 宁钰愣了愣, 完全没搞懂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疑惑着反问道:“你想清楚什么了?” “我觉得你说得对, ”李鸮的视线没有移动, 只是说出口的话, 又不太像他平时的口吻, “我就是对你有想法。” “你……”宁钰的心跳剧烈加速了一阵,可片刻后,却又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莫名地感觉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 李鸮的语速不紧不慢:“不是朋友,也不只是搭档。” 他看着宁钰越来越拧巴的表情, 眼底的笑意更深:“如果硬要说的话,应该就是……” “……可以了可以了!”发烫的温度蔓延到了脖颈,宁钰两眼一闭, 抬手直接捂住了李鸮的嘴,大声打断了他重复自己告白的话,“别说了我知道了!!” 李鸮适时地收起声,轻轻拉下覆在嘴上的手,低笑道:“记起来了?” 宁钰一阵头皮发麻,根本没脸抬头看他。 难怪李鸮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亏他还在这儿挣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敞开自我,谁知道人早就把他的底裤看了个精光。 尴尬没有持续太久,注意力忽然集中在了一个被遗漏的关键点上,宁钰敏锐地眯起眼,仰头看着眼前的李鸮,狐疑道:“不对……既然我都说过了,那你的回答呢?” “你光放我一个人在这里说,你呢?”心跳呼之欲出,他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压着步子又朝人靠近了几分,“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距离越来越近,李鸮的目光藏在阴影之中,他注视着他,缓缓开口:“我以为已经够明显了。” 窗外响起了一阵叮呤哐啷的铁架碰撞声,远处的大型机器还在嗡嗡轰鸣。 作业中的探照灯扫过楼宇,擦过的半点光亮落入窗中,映得那只浅色的眼眸格外明亮。 光亮转瞬即逝,宁钰看清了那双眼眸中唯一刻下的身影,他透过那对深邃的眼瞳,静静地与他自己无声对望。 温热的呼吸擦过眼睫,握在腕上的手掌牵引着他,慢慢按向自己滚烫的胸膛,覆来的指节缱绻而缓慢,一寸一寸,牢牢地卡进指缝,像是要将他的手紧贴上那颗同样过速的心脏。 炙热而有力的脉搏顺着掌心传达至全身,宁钰的大脑空了一瞬。 “我在等你。” 脑海中似乎点燃了某条早已埋下的引线,火光飞速蔓延,而后,那低沉的共振就拂过耳廓和手心,直直撩起了心头的涟漪。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唯一的偏袒、特殊、意义,都是你。” 璀璨的烟花在脑海中噼啪盛放,他听见那近在咫尺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交上了最后的答卷。 “宁钰,”李鸮道,“你知道我的答案。” 从没体会过的暖流包裹着心脏,随着一阵阵心跳,加速流淌到了每一条血管。 积攒已久的疑问像是忽然迎刃而解,一下子看清了那些曾被迷雾笼罩的模糊记忆,而那一直横在他心头久久不能释怀的假想敌…… ……竟然就是他自己。 耳朵红得有些发烫,宁钰一闷头,忍不住大声腹诽。 草,他真他妈是个木头! 抽回的手重新发力,他摁着李鸮的胸口往门板上一撞,在嘭的一声闷响中,来势汹汹地仰起头,轻轻啄了一口那侧微启的唇角。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真到了关键时刻,脸皮还是控制不住地变薄了。 紧随而来的羞耻一下子席卷大脑,宁钰逃也似地收手转过头,刚想着找个借口遁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就又瞬间把他拉了回去。 有些粗糙的指腹捏过他的后颈,带起一阵过电般的颤栗,无比轻柔地穿进了发隙,牢牢地托起了他的后脑勺。 重重的亲吻落上嘴唇,撞出了几声不经意的勾人轻哼,生涩的触碰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情|欲,不可避免地磕响了齿面。 宁钰不自觉地顺势仰起头,他眯着眼,两手抓着李鸮的肩膀,感受到后颈上那只能穿透盾甲的强大杀器正敛着力道,像是生怕伤到他一星半点,却又不容他退缩半步。 呼吸裹着体温交织在身边,他也顾不得什么害不害臊,顺着动作自然地伸过手,紧紧环住了李鸮压下来的脖颈。 他好歹是个在驿站长大的男人,耳濡目染了各种载体的“教学资料”,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不少猪跑。 自觉脑内已经有了足够充沛的论知识,宁钰胜券在握,当即就决定开始照葫芦画瓢。 又一次的呼吸间隔中,他轻咬了一口李鸮的下唇,趁着人愣神的片刻,又迅速撬开了齿间,虽然临阵突然感到一阵羞耻,但还是轻柔地撩了撩那完全没设防的舌尖。 耳边的呼吸瞬间变重,连托起他后颈的手掌,都像是在竭力克制着冲动般,突兀地停顿了片刻。 宁钰的脸烫得快没了知觉,心头却有了某种赢下一局的沾沾自喜。 他想着李鸮不愧是看起来根本不会喜欢人类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完全和他半斤八两,根本没有一点技巧可言。 可很快,还没乐呵多久的宁钰就笑不出来了。 李鸮的自学能力堪称恐怖,加上格外敏锐的感官,几乎只用听那细微的喘息,就能迅速判断出连宁钰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敏感点。 侵略性的吻像是烈火般吞噬了脑海中的智,宁钰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不记得他们到底辗转了多少个位置,只是在毫不停歇的攻势下,彻底放弃了挣扎和思考,任由自己一点点沉溺在那阵越来越深的亲吻之中。 飘散的意识渐渐亮起星点,粘腻的细密轻响被毫无征兆地突然打断。 李鸮压低下巴,额头轻抵着宁钰的前额,稍稍错开了相接的唇瓣。 片刻的停顿一下子将心神拽出了溺毙的深潭,宁钰有些不满地皱起眉,睁开了那对本就含情的下垂眼,他潮湿的眼底拢着团格外勾人的水汽,朦胧着视线,又朝着李鸮的唇边凑了过去。 灼烫的呼吸融化在等同于零的距离之间,他刚吮上那片还带着水痕的嘴唇,就听见耳边的叹息又重了几分,伴随着后颈上捏起的酥麻,又强行和他拉开了一小段间隙。 “……呼吸。” 熟悉的低沉嗓音变得沙哑,带着明显的气音,闷闷地扫过他的耳际。 “宁钰,呼吸。” 语句像划过夜空的闪电,立刻唤回了游离的意识。 宁钰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大口气,灌入氧气的肺叶才终于开始发痒生疼,他闷下头咳嗽了几声,才在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中,一点点稳住了气口。 李鸮还特意给他留了喘气的时间,结果他还是不会在接吻的时候呼吸。 ……丢人。 心底悄无声息地怒骂了一声,宁钰舔了舔有些红肿的嘴唇,他抬起头,抓住了李鸮身上被自己攥得变形的衣领,又一把将人扯到面前,不服气地重新吻了上去。 体温在触碰间迅速攀升,笨拙而亲密地倾诉着那些埋藏许久的爱意,满盈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出口,在几近崩塌前,带着克制的力道悉数宣泄。 桌椅在推搡间被撞得有些零散,宁钰被力道压向了桌边,半坐半靠地倚在桌面上,他勾着李鸮的脖子,觉得姿势有些别扭,就自然地打开双膝,轻轻搭在了压过来的腰间。 几次无意的摩擦碰撞点到为止,灼烫到快要融化的温度在瞬间凝固,两个人像是都有所察觉,同时沉默了片刻。 交错的呼吸从缓缓分开的唇瓣中倾泻而出,牵着藕断丝连的暧昧银线,两道激烈的脉搏几近同频,在无声的对视间却仍在越跳越快。 宁钰的呼吸已经乱了节拍,他看着那只不知什么时候翻涌起层层金光的眼睛,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终于,还是,到这一步了。 早些年,他就在驿站听过那些稀少同类交流的二三事,虽然说法大不相同,但无非还是围绕着那些细节描述展开。 当时的自己听得面红耳赤,也从没想过到底会成为哪一方,直到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发慌。 他根本没考虑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甚至从来没做过相关的心准备。 屋内的温度在夜风吹拂中渐渐回落,宁钰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只能虚虚搭着身前滚烫的肩膀,无措地在脑内快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察觉到他无意识的畏惧和紧绷,李鸮退后几步直起身,轻轻拿下落在自己肩上的双手,才腾出了一段足够安全的冷静距离。 他难得透着股压抑不住的狂躁,垂在身侧的前臂攀上了显眼的蜿蜒血管,却还是耐住性子,错开视线缓声道:“……我一会再来找你。” 宁钰的大脑一片空白,可还没来得及应声,那片原本包围在自己身边的温度,就在几次呼吸间忽然消散。 李鸮的动作很快,离开的背影甚至都有些匆忙,他刚打开反锁,身后的声音就突然打断了他手上的动作。 “等等!” 腾身落地的轻响踩在身后,李鸮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宽松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扬起,不经意地露出了半截被光照亮的利落腰身,只是一抬眼,那身影就径直杀到了他的身前,伸手压住了他的手背。 “等……”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宁钰出口的话音顿了顿,才红着耳根,磕磕绊绊地继续说道,“你先、你先等等……” “放心。”李鸮翻过手,轻轻将手背上的五指拢进掌心,他盯着紧闭的房门,默不作声地呼出一口气,又再次扯紧了开始松动的自制力,像是在说给宁钰,也像在告诫他自己,“现在还不行。” 说着,就又转下门把,完全没有考虑其他选项的意思。 见他去意已决,宁钰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咬紧牙关,一把关上了已经半开的房门,又伸手拧回了反锁。 某个原本被早早排除在外的招数突然回到了脑海中,他两眼一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着,穆安竹,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他妈就信你一回。 随后,就拉下李鸮的手臂,仰起头,在人耳边轻声道出了那句,连他自己听着都有些害臊的悄悄话。 “——。” 直白的语句不用多近也能听清,带着气音和湿润的呼吸,像羽毛尖般轻柔地扫过耳廓,酥酥麻麻地勾起了身体最原始的本能。 宁钰感受到指下的臂肌瞬间绷紧,像尊雕塑般一下子停顿在了原地。 寂静的氛围让他顿时感到一阵羞耻,可又不好意思出声解释,只能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李鸮的肩窝,像只鸵鸟般开始若无其事地装死。 “你……” 声音轻飘飘地擦过耳尖,那只覆在他后腰上的手掌突然加大了力道,托着他的腰身,牢牢地按紧了几分。 李鸮的喉结滚动,许久,才低声问道:“想清楚了?” 宁钰有些头昏脑胀,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是紧紧抓着人的胳膊,埋着脸,又默不作声地乖乖点了点头。 140-150 第141章 第141章 「——不要停。」…… 默认的应允解开了猛禽脚上的镣铐, 瞬间放出了那阵压抑已久的侵略本能。 更为直白猛烈的扑袭划破黑夜,像道轧过枝桠的漆黑闪电,剥夺了呼吸, 也一点点压弯了挺拔的树干。 攻击隐匿地游走在暗处, 突如其来的痒从脖颈处传来, 宁钰抓着手中的衣料,不自觉地送出一声闷闷的鼻息。 上扬的声调勾着道浅浅的尾音, 落在只有呼吸声的安静房间里, 显得格外清晰。 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不太对劲的声音, 他的思绪瞬间回笼, 掩耳盗铃似的清了清嗓, 赶忙闭紧了嘴巴。 身前传来的低笑却直接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掩饰, 像是格外中意听他难以自持的嗓音, 一下一下, 精准而极具压迫感地吻上了每一次呼吸。 浪潮般的冲击一波波淹没大脑, 宁钰只觉得自己像是颗坠入汪洋的石子, 被汹涌的波涛反复拍打, 他抓不住潮涌中的生存浮木, 只能在一次次的窒息与沉沦间, 下意识地呼喊那个象征着安全感的名字。 “李鸮……” “嗯。” 一直奏效的方法却在此刻突然变了味,姓名成了最短的魔咒,在一瞬间点燃了更为剧烈的野火, 瞬间将他笼罩吞没。 重心被瞬间放倒,攻击性极强的吻如雨般细密而落, 灼烫的呼吸扑红了皮肤,却格外轻柔地吻过那片藏匿的狰狞疤痕。 像是在抚去爱人的过往苦痛,亲吻终于落在了那道长虫般的恐怖伤疤上。 难以忽视的奇怪酸软拢住了心跳, 宁钰咬紧下唇,僵硬地支起身,狼狈地抬手遮住了自己有些失控的表情。 “等、等等……要不我们还是……” 亮起的橙金色眼眸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在他不自觉退缩的瞬间,一把按住了悄悄挪远的举动,不由分说地将逃离的目标重新抓回了狩猎场中。 李鸮直起身,垂膝压住了还在挣扎的猎物,像是早已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径直握住他的手腕,扣在他的头顶,完全展露出了那张快要红透了的俊俏面孔。 他静静地盯着那双满溢水汽的眉眼,目光危险而深邃,嘴角挂笑地俯下身,故意将鼻息轻轻擦过宁钰的耳际。 “晚了。” 呼吸加重,自投罗网的猎物瞬间紧绷。 夜深,渐起的薄雾挂上了林间的枝叶。 潮湿的叶片在风中摇摆,忽然,被一道无声掠过的黑影撞得飘摇零散,洒落了叶尖凝聚的半点露珠。 扑扇着收起羽翼的猫头鹰藏匿在黑暗之中,发出了属于掠食者的低沉咕咕声,那对凌厉的橙色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黑夜中的猎物,片刻,像是终于发现了破绽,立刻挥动起巨大的羽翼,腾飞而落。 无声无息的阴影瞬间降临,它伸出那只有力的利爪,牢牢将猎物按在了身下,粗糙的爪心禁锢着行动,却有意规避了自己那足以致命的力道。 拂叶的风穿过深林,发出了微不可察的轻声呜咽,晃动的叶片磨擦生响,交叠着沙沙摇晃。 远处围起青纱帐的巨大装置仍在施工作业,大型的重工机械像是不知疲惫,顶着皎皎月色,依然保持着嗡嗡的低声轰鸣,无意掩盖了深夜中几声不太寻常的细碎动静。 身影在遮掩下变得并不真切,黑棕色的羽毛在扑腾间挣落了满地,夺下支配权的猫头鹰叼起猎物的脖颈,负着银白的月色挥翅而起,完全不给它任何挣脱的余地。 明月在宽大的翼展上盖了层乳白色的辉光,光亮沿着清晰的背部轮廓起伏流淌,如同一湾清冷的水流,倒映着汗水的星点反光,变成了一条熠熠生辉的夺目银河。 平稳的呼吸变得支离破碎,悬空的猎物紧贴着肩窝,在失衡间展露出了最原始的攻击本能,毫不收敛地紧紧抓住了身前唯一的支撑。 嵌合体的体能很吓人,李鸮的体能更吓人。 宁钰的脑海在一次次耳鸣的叫嚣中逐渐混沌,意识被一浪接一浪地推远,直至被狠狠按紧在爱人的怀抱之中。 他不知道李鸮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奇思异想,总会在他喘不过气的时候让出一点儿间隙,像是在有意控制他保持清醒,变着法让他本就烧得不行的耳根越发通红。 “抓稳了。” 耳边传来了磁性的低声,宁钰的肩头猛地一颤,他咬紧牙,指甲死死地卡进了那片紧实宽厚的背肌之中。 他要在李鸮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洒满月光的后背上划出了数道刺眼的伤口和血痕,只是后背的主人毫不在意,带着轻浅的笑,深吻在那泛红的耳上,听着轻唤,伤口却在逐渐大开大合的振翅间飞速愈合。 风声簌簌,云雾紧紧地蒙住了视野。 水流哗哗作响,升腾的水汽漫过镜面,将所有事物裹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薄纱。 相叠的手掌紧压在透凉的镜子上,明明眼前有水汽和生眼泪遮挡,宁钰却还是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他放任自己越坠越深,在无措的呼吸间微微眯起眼,通过镜面,和身后那对完全脱离束缚的凌厉双眸静静对视。 心口的酸胀满溢到无处宣泄,鬼使神差下,他别过头,回揽住爱人的脖颈,用有些红肿的嘴唇交换了一个潮湿的吻。 翻飞间,那些泛着虹光的细线开始无意识地伸展蔓延,像是从地面攀来的透明藤蔓,漫过沉溺的吻,沿着紧扣的十指,无比自然地连接上了那道有些发热的精神接口。 细线像是一条条游散在半空的轻盈飘带,牵引连接着两道开始同频的呼吸,带动着流转的虹光,如同鼓动的脉搏般一起一落。 精神接口与接驳的细线同时脱缰狂奔,攀升的高温完全脱离了掌控,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了所有界限,在反应过来前已经彻底瓦解,消融成了一体。 意识开始超过局限,像是建立起了某座凌驾于身体之上的桥梁,以至于不用连接,两颗紧贴的心脏就已经跳到了一起,鼓动着越来越近似的心跳,交换着记忆、思绪以及潜藏在精神深处的贪婪本能。 脱离桎梏的翼展重新展开阴影,挡住了洒落的月光,猫头鹰拢起独属于自己的猎物,辗转了不知多少个停歇的枝头。 “告诉我。” 被蛊惑的猎物像是听从了彩衣笛手的魔曲,敛起眼底的水光,迷迷糊糊地牵动起了控制的线条。 拨动的细线带领着利爪的朝向,引导着渐升的虹光,一寸寸朝着失控的边缘靠近。 「在……这里。」 工地上的钢筋哐当作响,一声声回荡在望不到头的密集林带上空。 高高的探照灯来回巡视着营地中的建筑,圆形的冷光穿透黑夜,扫过林地时,还带起一阵零碎的窸窣动静,惊动了一小片恐慌的飞鸟。 纷乱的嘈杂淹没了那道轻浅的回响,可猫头鹰的听力无可比拟,依然精准地抓住了那声属于自己的回应。 澄澈的金眸被射灯映亮,那深邃的眼底透着道并不纯粹的笑意,他伸手揉了揉那只滚烫的耳垂,俯身轻吻了带着薄汗的眼睫,沉声笑道:“好乖。” 腾身的搏杀穿过林隙,扯脱的翎羽四下纷飞,飘飘洒洒地坠在枝干上,扑簌地将枝头的叶片扬落满地。 “……”本就发热的耳根泛起了一片浓郁的红,宁钰羞耻地蹙着眉,刚要开口反驳,嗓中就被那些断断续续的氧气填满,根本抽不出什么说话的余地。 原本还有些潮意的发丝,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吹干了大半,只是还没保持干爽的状态多久,就又被紧密的汗水打湿了一片。 他有些庆幸自己在驿站那几个月经历的疯狂锤炼,感受着身上的肌肉在一次次发力间拉直紧绷,即便只能堪堪应对各种不太妙的情况,但也比直接被拆开了要强。 十三厘米的身高差不算少,可落在实事上的差距,却比肉眼看起来还要多得多。 虽然如此,但李鸮却总是会先一步俯下身,或是托起手,从来不会让他主动踮脚。 耳语的时候不会,拥抱的时候不会,接吻的时候也不会。 ……所以有些时候也一如既往。 宁钰的脑袋还有些昏沉,即使两脚一直没着过地,可无形的安全感却还是足以将那些空出来的间距填充撑起。 妈的。 不受控的思绪开始调出了记忆中的零星碎片,他无端地想着,如果下次在驿站还能碰到那几个同类,他肯定得过去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这他妈,跟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哪怕已经做足了准备,那阵猝不及防的心跳却还是会渐渐扑出胸膛,在严丝合缝的心间找到空子,沿着血管渐渐蔓延至大脑。 神经和细胞都在随着这阵鼓动无声地尖啸,它们催促着,大喊着,让他他彻底丢盔卸甲,让他完全放弃挣扎。 不管了。 他想着。 就这一次,就一次。 紧绷的手臂一点点压下重心,他牵起惯用的控制细线,穿过猫头鹰厚而密的羽间,目的明确地缠上那双挥动的双翼,如同束缚的绳索般,牢牢拴紧了强壮有力的翅膀。 「……别动。」 指令混杂着呼吸,反客为主的猎物翻身而起,夺过猛禽手中的掌控权,直直拉紧了羽翼上的细线。 突然束紧的羽翼失去控制,被强力的牵引拉紧,飞行的平衡被打破,抬起利爪的猫头鹰背身下坠,在失控的速度下,直直砸入了林间松软的草地。 猎物的力道带着自身的体重,主动且凶猛地将那威风凛凛的猛禽狠狠压在了身下。 李鸮被指令控制着一顿,匿在阴影中的视线似乎有些惊讶,而后却又眯起眼,紧紧盯着他展露出的那道少有的外放表现。 月色将那对清亮的眼睛映上了一层薄薄的浅蓝辉光,宁钰低垂着眼睫,噙着生眼泪的眼中满是直白的凝视,下落的眼尾扬着道夺目的红晕,反衬得那眉眼格外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有些红肿的下唇上盖着明显的牙印和水痕,落在月下,像是一块晶莹的血玉,透着几点星辰般细碎的水光。 狰狞的疤痕随着匀称的肌肉而动,疤痕上的红章却像是被人烙印了归属权,无形地展露着那道难抑的占有欲。 “怎么还是这么轻。” 低声的轻笑回击伴随着极致的沉恋,宽大的爪掌再次按住了那道尝试逃离的身影。 来不及设防的猎物闷哼出声,不自觉地咬紧牙关,高高扬起了漂亮而流畅的脖颈线条。 “李鸮……” 洒落的月色明亮,透过清澈的眼底,倒映着一湾辉亮的灼灼流光。 他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像之前的那次一般,就像他肖想的每一次一般,沿着紧扣的十指,传递着同频的脉搏。 “嗯,我在听。” 回应一如既往,宁钰听见那近在咫尺的同频心跳,正牵动着奔涌的血流,嘹亮地在自己的耳边跃动。 灵魂深处的呼唤,像是自诞生以来就是为了彼此而生,融合至每一处不可言说的隐蔽角落,匹配到每一次传至肺底的深呼吸。 满溢的泪终于积蓄不住,顺着发烫的脸颊,直直地滚落成了圆形的水痕。 宁钰闭上双眼,彻底拥紧了这片刻的失序瞬间。 「——不要停。」- 实验室。 林落腿上的伤口经过后续的消毒处,已经接近痊愈,基础的能力与身体机能也在调整下迅速恢复,没落下什么病根。 虽然林雪雁并没有指责他这一趟不算优秀的表现,可他自己却还是对这一次明明能做到更好的任务,感到一阵失望。 情绪再次被压在心底,他平衡完状态,就像往日那般,将这次任务的所有细节悉数汇报。 这一趟的路程并不只是为了电池,更多的目的,还是集中在那二人的数据收集上。 因为他们的特殊性,普通的异化体已经无法再试探出能力的极限,所以为了支撑强化计划,他们就必须经历一次绝处逢生的殊死搏斗。 这安排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但林雪雁坚持相信宁钰的能力,而林落,也愿意相信林雪雁的判断。 结果也正如预期所料,实验室记录到了非常漂亮而完整的数据折线,完全超过了所有人给出的评估阈值。 只是在看见那些数据时,林落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以一个助手的身份,他没立场发表什么见地,收拾完情绪,就重新跟在林雪雁身后,帮忙打清点着所需的各种材料。 规划提上行程,林雪雁已经就着那些数据建立了一个大致的训练模型,她安排着次日的工作,打算仔细地和那二人商讨后续的计划。 林落端坐在另一侧的桌前,落笔标注着记录下来的波频数据,只是记着记着,却忽然坐直了身,他盯着屏幕上剧烈的起伏波动,来回拖动起屏幕底部的时间轴。 “……博士,刚刚扩展器的信号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回过头,朝着不远处的林雪雁问道。 “有什么异常?”林雪雁闻声,放下了手中的记录本,径直走到他身后,望向了那两块并排的巨大屏幕。 林落转动起旋钮,抬头看向左侧的屏幕,解释道:“昨晚到今天凌晨的时候,宁钰这边的频谱波动幅度很大,但是能力触发和解除的节点又很正常,看着不像是识别错误。” “但如果信号没森*晚*整*问题,他们那个时候应该都在房间休息,”林落有些疑惑,不解地侧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林雪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用到能力?” 屏幕上各段波动的间隔没什么规律,但也相隔不久,每一次的起伏都像是心电图一般,保持着一个相当近似的回落高度。 林雪雁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转过手里的笔尾,轻轻点了点下巴,她像是有所预料,平静问道:“李鸮呢?” “李鸮?”林落的思绪一顿,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移了目标,但还是跟着她的思路,调出了另一块屏幕上的数据。 记录回迁,几乎同频的波动倒映在了二人眼中。 林落微微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他这边也一样。” 控制旋钮调试着两块屏幕上的时间轴,两条波动的频段匹配得分毫不差。 “时间也能对上。”林落微微张开了嘴巴,看着眼前这幅画面,感到一阵奇怪,“这么晚……他们还在磨合训练?” 林雪雁却微微抿起嘴角,了然地移开眼笑了笑:“就当是吧。” 第142章 第142章 早上好,男朋友。 清亮的日光透过帘间缝隙, 倒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打出了一道直直的光线。 宁钰睁着眼,静静地望着那片光影, 心头却仿佛有十级狂风呼啸而过, 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草。 他本来好像只是打算把事跟人说清楚而已。 怎么一睁眼, 他就把李鸮…… 不对,应该是李鸮怎么就把他给睡了。 大腿内侧无法忽略的拉伸感格外酸痛, 颈边环绕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和气息, 那道平稳的呼吸轻轻扑过脸颊, 扫得他的耳根又开始渐渐发烫。 各种不寻常的迹象连番出现, 一个两个都在直白地表明着—— 真的不是梦。 脑袋里的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像是生怕惊醒了枕边的人, 宁钰放轻了动作, 一点一点, 缓慢地朝着一旁侧过了头。 那些被风吹干的碎发随意地落在人额前, 不经意地敛起了平日里外显的攻击性。 近在咫尺的眉眼罕见地柔和了轮廓, 眼睫安静地盖过阖起的异色双眸, 那轻轻起伏的呼吸舒缓而平静, 似乎在自己身旁, 他总能睡得格外深沉。 难得又见到一回人睡熟的模样,宁钰不知不觉就盯着他看了小半晌。 兴许是他的视线实在有些直白,李鸮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侧过身,像是无意识地收紧了按在他腰上的手。 忽然贴近的距离交换着不安分的心跳和体温, 宁钰的呼吸瞬间乱了节拍,立刻条件反射地吞了吞口水,一下子绷直了腰背。 本以为会断片的记忆比录像带还要清晰, 身体清楚地记得那一阵阵沿着小腹直抵大脑的快感,记得浴室镜面上的凉意,也记得他被撞到不成调的低哼,还有一堆失去智后的胡言乱语…… 脑内震起了轰隆一声巨响,宁钰头皮发麻地放空了双眼,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一会儿醒来的李鸮。 ……虽然体感确实很上瘾,但他当时也绝对没多冷静。 要不然怎么会用穆安竹出的损招?! 无声的叹息落在晃动的日光中,也幸亏他平时都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身上没一块死肌肉,这回除了有些运动过度的酸胀以外,身体承受得竟然还颇为良好。 他想着想着,又顺势移下了视线。 那些饱满锐利的肌肉线条没再被衣料遮挡,光明磊落地出现在了眼前,只是有些粗糙的皮肤没留下半点痕迹,像是完全抹去了昨晚的种种经历。 再反观他自己……单是上身就落满了醒目的红痕,尤其是疤痕附近,如同被人盖了什么专属印章,光看数量甚至都能还原出详细的经过。 宁钰只觉得两眼一黑,从没在哪个时刻这么记恨李鸮的自愈能力。 他偷偷瞄了眼那似乎仍在睡眠里的人,像是想找个由头泄泄愤,便蹑手蹑脚地伸出手,稳稳当当地按在了人稳健的胸口。 有力的心跳沿着掌心一直跳进了心底,他鬼使神差地加大了指下的力道,又生出几分贼胆,轻飘飘地擦过了那片紧实的腹肌。 就在目光跟着指尖继续往下探去时,一只悄无声息的手却突然落下,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乱摸。” 有些沙哑的嗓音低低地落在了他的头顶,听不出半点被吵醒的惺忪,似乎早就清醒了多时。 宁钰的动作一顿,一下子噤了声,他没想到自己难得干次坏事就被人抓了个正着,干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悄悄转移了话题:“……啊,早上好。” “早。”李鸮也没说破他这漏洞百出的掩饰,习以为常地回应完,就支手撑起身,往后捋了把自己垂下的额发。 他盯着宁钰身上的红痕看了小一会儿,看得人都开始有点不好意思,才面不改色地继续问:“现在有哪里难受吗。” 宁钰也跟着他坐了起来,回忆着不久前跟“难受”完全搭不上边的体验,一下子红了耳尖,磕巴应道:“没,不、不难受……” 他还没习惯这刚转换不久的身份关系,察觉到脸上有些发热,就赶忙垂下眼,匆匆地埋低了脑袋,下意识地又想藏住自己的表情。 只是头还没低到半截,那只温热的手就轻车熟路地捏上他的后颈,瞬间抓住了他致命的敏感点,让一道不自觉勾起的尾音顺着鼻息轻轻地漏出了声。 宁钰控制不住自己条件反射的反应,只能蹙起眉,红着耳根,被迫抬起了发烫的脸。 他见那对异色的眼眸正静静盯着自己,越靠越近,最后,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正色表情,低声道了句:“耳朵红了。” “……”宁钰猛地抬起手,立刻移开了相接的视线,慌乱地捂住了每次都在出卖自己情绪的双耳,“……我知道!” 偏偏李鸮还笑着收回了手,勾起的笑意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玩味情绪,分明就是故意在这么逗他。 果然。 宁钰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默默攥紧拳头,幽幽腹诽着这人绝对就是喜欢看他尴尬……太恶趣味了! 转变的关系在一来一往间变得如同呼吸般自然,二人分工收拾起满屋子的残局,正好顺带着把房间也彻底打扫一遍。 重新打开的窗户涌来了沁人心脾的清风,阳光来得正好,将整个房间映得分外敞亮。 宁钰这边刚把他们掀翻的桌椅家具归位,就见另一头的李鸮已经清了所有弄脏的毛毯、地垫、桌布……甚至还手脚麻利地复原了整个房间。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忙碌收尾的背影,脑子里没来由地就冒出了两个突如其来的念头。 李鸮真乃居家常备的持家好男友。 还有。 他们昨天都干了什么……为什么桌布也会弄脏?! 只是盯着盯着,他见那片起伏饱满的背肌上依然没有半点他留下的痕迹,又想起自己身上那些等同于署了名似的吻痕,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失落。 不远处的李鸮刚收完最后一块靠垫,像是有所察觉,一回头见他一副有些怨念的表情,无奈失笑道:“怎么了?” “你身上都不会留印。”宁钰不满地眯起眼,“那我岂不是都白挠了。” 李鸮看着他挑起眉,故作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的。” 自知说漏嘴的宁钰默默移开眼:“没、没啊……我可没那么说。” “想留现在也能留。”李鸮倒是不介意,走到他身前主动背过了身,“下手重点,应该能多留一会。” “不行,这叫家暴,我们今天还得去我妈那儿谈事呢,下回再说。”宁钰咧开嘴角,伸手拉过他的胳膊,故意卖了个关子,“而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重新跟你说一次。” 李鸮轻轻挑起眉,也配合着他回头转过了身。 宁钰仰起脸,一双透亮的眼睛被日光照得格外清澈,他的视线从那片深邃的眉眼间缓缓下挪,随后就像是找准了目标,伸手搭住了身前人的肩膀,有些生涩地在李鸮的唇上轻轻一吻,无比郑重道。 “早上好,男朋友。” 蜻蜓点水般的吻格外轻柔,李鸮也跟着他勾起嘴角,再次托起他的后颈,落下了一个同样轻浅的吻,认真地重新回应着。 “早。” 砰砰砰。 萦绕的温存还没消散,反锁的房门外一下子就传来了一阵匆忙的敲门声。 “宁钰,宁钰!醒了吗?你在屋里吗!” 嘹亮的声音穿透门板,不仅语速匆匆,听着似乎还十分焦急。 宁钰的肩头被吓得一震,赶忙回过神偏头回应:“……醒了醒了!马上来!” 无形的紧迫与压力下,二人重新穿戴完了所有的衣服装备,只是宁钰的动作更加匆忙,在系好鞋带后,就立刻朝着房门口跑去。 李鸮靠在窗边,不紧不慢地扣紧腰带,视线紧紧跟着跑向门边的人,忽然低声道了句:“先别开。” “为什么?”宁钰却已经解开反锁,伸手握上了门把,“总不能让人在外头干等着吧?” 李鸮却也没再继续阻止,只是眯起眼,陈述道:“脖子上有印子。” 吱呀—— 先他一步的开门声到底还是盖过了提醒,宁钰没来得及听清,就见门外的杨飞辰和鬣狗已经收拾妥当,似乎正巧打算喊上他一起出发。 “早啊宁钰!”杨飞辰见到他眼睛一亮,打了声招呼就自动开启了话匣,“幸好你还在,雕鸮这人一大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敲他门半天都没人……” 话音戛然而止,杨飞辰表情一变,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探出头往房间内闻了闻:“你屋里这什么味儿?” 他张望了一番一无所获,又皱起眉盯向了宁钰的脖间:“你脖子上又是怎么回事,挨虫子叮了啊?” “……啊,对!”宁钰的目光一顿,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干笑着胡诌道,“这儿环境好,晚上虫子多,我睡着了没注意,哈哈哈……” 一旁的鬣狗显然已经看穿了事情的始末,她深吸一口气,直接两眼一闭,无语地转过了头:“果然……我就知道。”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宁钰几步退回门后,抬起手立刻把房门关成了一道细缝,又随口扯了个由,语速匆匆道,“你们先过去吧,我们等会儿就来!” 不等门外人作出什么回应,房门就又嘭的一声紧紧关了起来。 “……什么意思,你咋了?宁钰,宁钰!” 杨飞辰一脸莫名其妙,刚想抬手继续拍门,就被鬣狗一把薅住领子,朝着楼下快步拖远:“小孩子别好奇,当心长针眼。” “又没看见脏东西,我长什么针眼。”杨飞辰满头疑惑,正嘀咕着仰起头,突然一下灵光乍现,猛地一拍脑门,抓住了宁钰话里的某个重点,“哎!他刚刚说他们?雕鸮跟他在一块儿啊?” 鬣狗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完全不想和他继续探讨这回事,只随口敷衍道:“鬼知道。” “那床就那么点大,他俩这块头居然能挤得下?!”杨飞辰却并不打算中断话题,自顾自地推测起来,“难道是雕鸮打地铺,但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啊?……” 他想了又想,终于在半道得出了自己的最终定论:“草,他俩他妈的背着我玩儿啥呢,居然不喊我,这兄弟当得也太不够意思了!” 鬣狗兀自加快了脚步,眼底透着股淡淡的死意,幽幽叹了口气:“……傻人有傻福。” 回荡在走廊中的声音渐渐走远,宁钰背抵着房门,正好抬起头和窗边的李鸮对视了一眼,回想起刚才的场面,不免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环境好。”李鸮重复了一声,视线追着他指缝间露出的红痕,轻轻勾起嘴角,调侃道,“被虫子叮了?” “被猫头鹰咬的。”宁钰干脆笑应着放下手,坦荡地展露着他留下的“杰作”,自己则脱下衣服,重新翻出了一件能简单遮住脖子的上衣。 李鸮也笑着收回视线,侧眼望向了窗外密集的内城轨道。 不久,就看见杨飞辰和鬣狗的身影从道边快速走过,正朝着实验室的方向大步迈进。 “骗小孩儿的说法,顶多也就糊弄糊弄杨飞辰。”宁钰着衣摆,走到窗边,也看见了二人走远的身影,“鬣狗应该已经知道了。” 李鸮敛了表情,侧头注视着他的双眼,平静地询问道:“你不想让他们知道?” “啊?”宁钰微微一愣,被这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算吧,就是有点……” 难以置信。 他在心底默默感叹了一声,想到这位号称不会喜欢人类的恶鬼雕鸮,在面对自己时会表露出那副只属于他的亲密姿态,一下子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心口的笑意险些就要溢出嘴角。 “……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像做梦一样。”宁钰笑眯起眼,稍稍侧过脸,“你可是候鸟的雕鸮啊。” “雕鸮也是人,谈个恋爱很正常。”李鸮直起身,含着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就自然地朝着门口的方向一侧头,示意他出发。 虽然是自己在谈,但是感觉一点都不正常…… 李鸮会谈恋爱,在这之前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宁钰幽幽腹诽着,跟着那道不紧不慢的脚步迈出了房门。 “真的没事吗?虽然我知道夜鹭他们应该也已经猜到了。”他快步跟到李鸮身旁,想到候鸟部分人对“雕鸮”这个代号的狂热追逐,还是有些不安,“但是候鸟那边要是全知道了的话,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你不在意就不用管。”李鸮反而十分坦然,“鬣狗也不会把这件事到处说。” 宁钰又皱起眉:“那杨飞辰这大嘴巴……” “别他。”李鸮的脚步不停,了然道,“就算撞见什么不该看的,这小子也会以为是自己在犯癔症。” 宁钰:“……” 说得好像很有道。 实验室距离住所的路程不算太远,二人赶到时,室内的所有准备都已经悉数调试完毕,正等待着所有人到齐,随时可以开启会议。 鬣狗带着杨飞辰早早地坐在了会议桌边,她看着同时出现的宁钰和李鸮二人,露出了预料之中的微妙表情。 杨飞辰倒是颇感新奇,还留在自己被兄弟们抛弃的判断里,朝着他们无声地摊手质问。 幸亏林雪雁和林落及时出现,默不作声地把局面扭回了正轨。 幕布嗡嗡下落,林雪雁看着已经落座的小队众人,握着手中的激光笔,向一侧让出了身后的投影画面。 “都到齐了。” 她微微笑着。 “那么,准备好迎接世界的真相了么?” 第143章 第143章 陨石,不止是陨石。 顶灯关闭, 会议桌中央的投影仪就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宽大的灰色幕布上,印出了两张内容近似的矩形图像,左侧图像的标注规整, 用白底黑线明确地圈画出了数个分割板块的巨大圆圈;右侧的图像则更为清晰易懂, 板块间用醒目的红黄绿三色作出了区分, 虽然有明显的手工涂画痕迹,但从信息传递的角度而言, 却也无伤大雅。 宁钰比对着幕布上的信息, 忽然眼睛一亮:“这是最新的辐射地图?” “没错, 很精确。” 林雪雁一点头, 又朝着在她示意下同样落座的林落微微一笑:“第一次以旁听的身份坐在下面, 会不会觉得不太习惯?” 林落有些拘束地在桌上轻搭着双手, 摇头回应:“我没关系, 博士。” 林雪雁轻点下巴, 收回目光, 就缓缓扫过了桌旁分成三组的五人。 “多余的寒暄就不多说了, 那么首先, 我要代替整个拂晓之乡, 向平安凯旋的各位, 示以一声最诚挚的感谢。” “酬劳会在我们这次谈话结束后,按需求送到大家手里。”她放缓语速,声音落在空旷的房间中, 却显得格外有力,“现在, 我们来解决最核心的问题,就从一个简单的问答开始吧。” “——什么是异化体?” 提问轻轻落地,所有人都短暂地噤声了片刻。 天灾过后, 世界已经失序了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间,人类与辐射和异化体厮杀共存,算得上是再熟悉不过的死敌。 什么是异化体,在现今世界,几乎是连三岁小孩都熟记于心的常识问题。 “是被陨石辐射异化的生物?”宁钰不清楚她的用意所在,给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怕自己说得不准确,还补充了一句,“只存在于沃土区以内,有很强的攻击性。” “不错,很完善。”林雪雁赞许地朝他一笑,继续追问,“那么嵌合体呢?” “嵌合体,”宁钰回忆了一番,答道,“就是在人类胚胎的基础上,转入被异化的生物基因。搭建的技术是……” 他微微偏过头,和身旁的李鸮对视了一眼,就听那低沉的声音接上了他的话,默契道:“基因敲入。” “两个答案都正确。”林雪雁看着不知不觉就快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了然一笑,随后,又问得更深,“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是陨石?” 陨石? 宁钰的嗓音一顿,在搜刮完脑内的所有记忆后,他才发现,自己对于陨石,好像是真的一无所知。 为数不多的零星印象,还是在天灾刚发生时,他透过窗户看见的那些匆匆一瞥。 除了知道它们是凭空降落的大火球,带着大小不一的辐射区以外,似乎没人知道它们到底长什么样,也没人有这个本事去接近辐射腹地。 一旁的杨飞辰见宁钰答得有来有回,自己也跃跃欲试,立刻试探着答了一句:“就是废土区中间的那个石头吧?天灾那天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然而这一次,林雪雁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反而微微勾起嘴角,笑问道:“你怎么能确定陨石就是一块石头?” “别卖关子了,”鬣狗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的提问,“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些事和真相又有什么关系?” 林雪雁也不恼,朝着幕布侧身示意:“如大家所见,屏幕上是两张辐射区的区域示意,左边是天灾前我根据模型推算出的预测图,而右边,则是驿站和快递员总结出的实际范围。” 她笑道:“很相似,对吧?” “所有人都知道,辐射区在逐渐吞没净土,异化体也在变得更多更危险。”她继续深入着,“可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些显眼的表象上,却忽略,甚至是遗忘了导致这场浩劫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宁钰一怔,反问,“是陨石和天灾?” “没错。”林雪雁挪过眼,语气平静地抬起手中的激光笔,将幕布上的画面切到下一页,“所以我需要你们完全舍弃之前的认知,并且重新认识到——” “陨石,不止是陨石。” 幕布的画面上是一副潦草的手绘图案,笔触走向展露着肉眼可见的仓促,能看出记录者当时的状况十分紧迫,像是下一秒就会将信息遗忘。 图案呈一个不规则的同心圆,外侧像是一圈普通的岩石,内部是一个近圆的形状,只是中间层的笔触格外凌乱,像是一团乱刺,看不清勾画的具体轮廓。 “它们,或者说是,它。”林雪雁回过头,看着有些昏暗的画面,缓缓道,“本身就是一种生物。” 安静的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更沉默的死寂。 小队几人面面相觑,连带着林落也加入了这场无声的惊愕,他作为林雪雁的副手十余年,期间从没被透露过一星半点消息,眼下听见这颠覆性的情报,一下子也有些恍神。 “……陨石是生物?”宁钰挣扎了片刻,终于在失语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草。”杨飞辰瞪大眼睛,望着幕布上不算精致的草稿,直道,“什么生物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一下子吞没大半个星球,外星人吗?” 林雪雁听着他们的碎语,突然笔尾一指:“猜测合,杨飞辰同学得十分。” 随口胡咧咧的杨飞辰指向自己,惊讶地左右回头:“……啊?!真的吗?” “当然,我在来到拂晓之乡前,也有过类似的猜想。”林雪雁回过头,像是早有准备般调出了新的画面。 投影中的图像满是标注出来的复杂数据,数字和字母纵横交错,将各种看不懂的名词堆积在一起,编织出了一张无比复杂的信息网。 会议桌另一头的鬣狗却一下子皱起眉,显然看懂了林雪雁专门出的种种端倪。 她低声问:“你把先遣者的数据带过来了?” “没错,我借用了一部分以前的结论。”林雪雁答道,又圈起了几个标黄的单位,“不过这几个,是根据隧道酸液作出的临时数据,有误差,只用当作一个普通的参考就好。” 宁钰盯着那些字符,尝试着读了一通,可面对完全陌生的领域,不免还是跟着跟着就走了神,只能无奈问道:“这些数据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陨石,大概率是一种外星生命。”林雪雁道,“根据实验室早期的研究,以及我们对后续产物的监测,其实都能看得出,陨石的组成并不是蓝星上会有的结构和物质,当然,也不符合人类所熟知的常规则。” “所以比起强行定义它的归属,我更愿意选择相信,它不属于蓝星。” “那你刚刚说的,它们和它,指的又是什么?”宁钰跟着她的解读,渐渐拨开了脑海中的迷雾,他的心跳有些加速,像是察觉到某些隐藏的真相正在抽丝剥茧,“它们是同一个生物?还是说它们有一个共同的首领?” 林雪雁颇为赞许地看着他浅笑,微微点头:“好问题,宁钰得十分。” 课堂提问般的体验让严肃的氛围轻松了不少,宁钰颇感新奇地挠了挠头,就听林雪雁不疾不徐地给出了定论。 “它们各自都是生物,但同时,也算是同一个生物。” 她的话有些绕口,一旁的杨飞辰已经听得满脸空白,像是离彻底放弃思考只差了临门一脚。 “我换一种更直观的说法。”林雪雁倾下重心,两手撑着桌面,像是只是在同众人闲聊般,缓声道,“就像陨石会影响它们辐射区中的异化体一样,有一颗最大的陨石,能影响覆盖蓝星上的所有陨石,相当于一个总指挥部,也就是他们的——” “主脑。” 李鸮道:“蜂巢意识。” 林雪雁闻声一笑:“李鸮同学得十分。” 宁钰正支手在桌上托着脸,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人,无声地揶揄了一句:李鸮同学。 李鸮也没出声,勾起嘴角,又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示意着比了比自己的颈侧。 宁钰的耳根一热,立刻解了他的暗示,赶忙捂住自己又露出来的脖子,匆匆坐直了身。 插曲结束不久,相融的视线就立刻被切换的投影画面分去了注意。 画面显示着一张精细的图纸,正好就是他们初到营地时,看见的那座仍在修建中的巨大球形建筑。 整个装置设计得无比精巧,只是内部结构的形态不太常见,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都有些像他们刚才见过的陨石手稿。 林雪雁敛了笑,终于在此刻切入了正题:“既然你们能走到这里,那我相信,你们对我的计划,多少也有所了解了。” “净土区不会存在太久,主脑在控制子级辐射的扩张,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吞没整颗蓝星。” “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它的行动。”她的嗓音平稳而严肃,“哪怕不能夺回我们的家园,也要从它手里,把属于人类的文明挽救回来。” 突然压下的重担一下子让气氛沉重了许多,鬣狗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你就对你的计划那么自信?” “谢然,你知道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林雪雁看向她,给出了明了的答案,“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宁钰是我计划之中最核心的一环,陨石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而我,只需要一部分主脑的权限。” “宁钰在成长,他的能力也是同样,当他作为一个骇入主脑的病毒,短暂窃取到所有权限的瞬间,人类就能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主脑。” “也就是,”她的目光微微凝聚,在晦暗中亮起了一道并不明显的微光,“我成熟的密钥。” 超出预计的信息量让会议室短暂寂静了几秒,宁钰垂下眼,支手撑着脖颈,兀自消化了一番,才语气如常地询问道:“我需要怎么做?” 林雪雁对他这副接受良好的模样也不惊讶,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反而放缓了语气,轻轻笑道:“你还没有准备好,当然,他们也一样。” 她转过头,朝着李鸮和另一边的林落同样展露出了微笑。 “这一次的数据记录得很充分,针对你们每个人的计划,我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她简要解释道,“具体的情况我会在训练室和你们详谈,但是三个月之内,你们三个,都必须要达到我预期的标准。” 终于降临的压力还是随着话音落到了肩上,宁钰重重地点了点头,松懈的呼吸不自觉地再一次紧绷了起来。 林雪雁的目光停顿了几秒,像是一下子记起了什么,忽然启声道:“不过有件事我需要先说明一下。” “宁钰,”她重新看向了坐在一起的二人,“你和李鸮暂时会分到不同分区的训练室,我需要尽可能地避免你对他进行辅助引导,你在场的话,会有概率会干扰他的判断。” 不同分区的训练室? 宁钰闻言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就朝身旁瞄了过去。 他没想到自己这恋爱才刚谈上没几个小时,就要开始被迫分隔两地,偏偏这原因也没什么空子可钻,好像只剩下了接受一条路子可走。 难以掩饰的失落几乎写了满眼,林雪雁看得有些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刻意为他多解释了一句:“虽然是两个分区,但你们每天的训练时间都是固定的。” “所以不用觉得太有压力。”她轻轻移开视线,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他的时间,你们都有机会好好相处。” 她的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宁钰的思绪一顿,只觉得捂住的脖子好像又热了起来,赶忙闷头找补道:“没……我倒是没什么问题。” “……你呢?”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人,又故作深沉地低声道,“这回我是真看不住你了,你可要做好自我管啊。” 李鸮一眯眼,也给足了他面子:“好。” 那答案来得实在果断,宁钰听得直皱眉,却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得装作无意地重新强调了一遍:“意思是说,咱俩估计只有晚上才能碰面了。” “不一定。” 投影的射灯昏暗,异色的眸子藏在了并不显眼的暗处,李鸮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宁钰的眉眼间,带着那道只对他展露的笑意,低低回应着。 “没准哪次管不住,我就过去找你了。” 第144章 第144章 别乱摸。 “剩余时间15分21……” “目标已达成, 模拟结束。” 冷冰冰的机械播报结束,宁钰一把拔下连在扩展器上的连接线,扛着眩晕的意识, 两手一撑, 直接趴在训练室的地面上干咳起来。 紧闭的金属门发出卸压的哧哧响动, 随着门身开启,一串轻快的脚步就快速走到他身旁, 落手拍了拍他发紧的后背, 柔和地安抚起了呼吸。 “辛苦了。”林雪雁伸出手, 帮忙解下了宁钰来不及解除的环扣, 缓声道, “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让人操一点心。” 她覆手拉开袖口, 看着腕上的手表, 大致计算着:“时间比上一次快了将近十秒, 远超过我对你目前阶段的预期, 我很欣慰。” “其实……中间还是有点小失误, ”宁钰清着嗓, 抬手拍了拍闷顿的胸口, 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赶忙回应道,“下回我应该能做得更好。” “你的进度是你们三个人里进展最快的, 还是断层式的快。”林雪雁拉起宁钰的胳膊,简单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情况, 才轻轻笑道,“所以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注意劳逸结合。” 宁钰有些惊讶, 抬起手配合她取下了身上的监控线:“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林雪雁整顿完所有线,答道:“不算是麻烦,只不过目标需要改变他们身体的本能习惯,所以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 宁钰微微压低眉,凝起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渐渐飘向了远方。 距离众人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小一周,而他的能力,也在这一次次针对性极强的模拟训练下突飞猛进,甚至还出现了一些能屏蔽辐射干扰的特殊苗头森*晚*整*。 林雪雁将他的能力分成了不同的功能和维度,还在计划中明确地写清了预计的发展路线。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天赋异禀,原本需要持续两周的训练目标,他只靠了两个下午就已经实现并超额完成,虽然身体还没完全习惯,但对能力的运用却肉眼可见地拔高了不少。 眼看强化已经颇有成效,林雪雁当机立断,立刻就将他后续的计划安排提前,只是他的意识强度暂时还没有跟上,这才出现了不久前险些负荷的局面。 在这几天的相处之下,宁钰也开始一点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亲。 林雪雁和宁文斌不同,虽然同样阔别了十余年,骨子里都带着几分不算近的陌生距离,可一旦抛开了研究的环境,她就会尽心尽责地担当起母亲的角色,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或目的。 眼下,按照日程表上的启止时刻,距离午间的休整仍有一刻钟的间隔。 刚回过一口气的宁钰还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就被脑海中的担忧夺走了几分注意力,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连上调试接口,就落手搭上仪器,准备启动下一轮的训练。 “宁钰。” “宁钰,回神。” 铛铛的敲击声落在机器上,宁钰的目光一紧,立刻回过眼,就见林雪雁收回了敲击的笔尾,像是清楚他走神的原因,了然地合起了随身的记录本。 “精神不集中会造成数据偏差,错误的数据会污染数据库里的所有记录。” “对不起,我刚刚……” “不过,”林雪雁突然加重话音,打断了宁钰的解释,她背过手,又轻轻弯起了嘴角,“看在你已经提前完成了计划的份上,上午的训练就先到这里,下不为例。” 宁钰瞬间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母亲竟然会给自己放了次水,他扬起明媚的笑容,立刻清除了眼底所有的晃神。 “谢谢妈!——那我先走了,下午准时回来!” 他迅速收拾完场地,朝母亲挥了挥手,就一个闪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训练室的大门。 拉长的尾音被脚步踩碎在走廊里,林雪雁远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同分区的训练室间隔了数条街道,所以比起李鸮,待在工程部的杨飞辰反倒和宁钰的位置更加接近。 而考虑到距离和联络的问题,林雪雁又特批给了小队众人人手一台营地内的通讯机。 那机器只有手掌大小,面板上留着几个按钮和一块不大的方形绿色屏幕,虽然和第一基地的终端相差甚远,也无法通话,但用于日常通讯和简易联络已经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训练进度的问题,除去训练的头几天,李鸮就没再在午休的时间抽身过来找他,即便是通讯,也只说是收录的数据还没达标,会耽搁一会儿,让宁钰先去吃饭不用管他。 隐约的异样让宁钰有些不是滋味,可仔细想想,却又品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不想放任自己胡思乱想,刚好就借着这次机会,看看李鸮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些什么。 他前脚刚跑出训练室的大楼,后脚就立刻给自己的饭搭子传了条信息。 ——先溜了。 ——你自己去吧,不用等我。 对面的杨飞辰第一次被宁钰水了午饭,回应得也极快,惊愕的情绪不多不少,刚好填满了屏幕上的五个问号。 时间临近饭点,整个科研氛围浓厚的营地里才终于有了几分人味。 宁钰避开已经开始密集的三两人群,径直朝着另一边的训练室赶了过去。 厚重的门板在身后缓缓闭合,像是隔绝了外界的空气,一下子吹来了低了不少度的室内气温。 他搓了搓胳膊,耳朵捕捉着那道不太清晰的打击声,驱动起双脚,循着这唯一的动静快步走去。 越来越清楚的巨响冲撞着耳膜,压迫感极强的重击如同一道道落雷,凌厉而恐怖地穿透密闭的金属门,嗡嗡地震荡在走廊之间。 那只橙金色的眸子在半空中勾画出了辉光轨道,砸落的手臂隆起了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甩动被汗打湿的背发,在模拟靶点上再次挥出一记漂亮的重拳。 嘭! 汗珠洒落,沿着利落的下颌淌过脖颈,又直直划过半截锁骨,没入了上衣的阴影之中。 宁钰放轻了动作,也不想出声打扰他的状态,便交叠起手肘,趴在窗台边,压下脑袋悄悄地看着他训练。 李鸮打了多久,宁钰就看了多久,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异常默契地维持着眼下相对的安静。 只是一段时间后,宁钰也确实发现了某些不太好的征兆。 李鸮的攻势几乎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可不管他的攻击再怎么具备杀伤力,耳后的扩展器却还是一如往常地亮着橙色的辉光。 而屏幕上,用以监控异化融合度的折线起伏平缓,极限值也只是稍稍拔了个尖,距离林雪雁预测规划出来的标准线,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宁钰有些担心,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于计划于李鸮自己,都不会是什么好的影响。 正当某种不安的焦虑盘踞在心口时,一道没有情绪的机械音就在训练室上方幽幽响了起来。 “嘀嘀嘀……已超时。” “目标未达成,模拟结束。” 李鸮攻出最后一拳,终于在那道结束音般的嘭声巨响中,垂手直起了身。 他撩起衣摆,草草擦了把脸上的汗,顺着布料露出的紧实腹肌就立刻被顶光照亮,恰好将皮肤上一层汗水反射得清晰。 宁钰光明正大地仔细观察着,完全没留意那道低声抛给他的问题。 “吃饭了吗?” “没。”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早暴露了行踪,一下子失笑道,“还以为你没发现我呢。” 李鸮仰起头,朝他轻轻勾了勾嘴角:“我认得你的脚步。” “那下回我爬着过来,看看你还能不能分清。”宁钰两眼一弯,随口接了一声,他回头扫了眼屏幕上的平缓波动,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这边情况还好吗?” 李鸮走进观察室,也跟着他睨了眼屏幕,直道:“还行。” “这叫还行?”宁钰眉头一拧,“说认真的。” “你不是都看见了。”李鸮说得坦然,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看向数据的视线,“还在调整,所以还行。” 宁钰盯着他,企图找到一丝说谎的破绽:“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信不信随你。”李鸮含着笑,转过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示意道,“走。” 宁钰转过身:“走哪儿?” 李鸮一挑眉,反问:“不是说没吃饭?” 咔嚓一声,门页闭合。 重新并肩的二人回到了先前的模式,像是从没发生过中间的插曲,又升温至了确定关系后的沸腾状态。 李鸮会熟稔地揽住他,勾过他的指尖,甚至还在二人分道的路口上,所当然地托起他的后颈,像是临时兴起一般,突然一本正经地吻了他一下。 哪怕知道当时的路上没有人,宁钰的脑袋也烫得差点当场宕机。 那罪魁祸首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格外中意看他红透了的耳尖。 所有的相处都和往常无异,所有的举动也一如既往地亲密,只是当宁钰的脑袋冷却下来,却又总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发觉的奇怪之处。 整个后半场的训练都在疑惑之中草草度过,在又一次收到让他先回去的信息后,宁钰格外不解地独自回了房间,又冲了个凉水澡,尝试用水流来好好清洗自己混乱的思路。 隔着一层无形隔膜的距离像是哽在喉头的刺,一下下刮着嗓子,虽然不致命,却又难受得让人无法忽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想着还冒出了一股无名火。 那莫名的野火在心头一直燃烧到了深夜,等得他都有些消了气,那一阵熟悉的叩叩敲门声才终于落在了房门上,迟迟扫空了他有些不满的情绪。 宁钰一把拉开门,刚想着要好好把话问清楚清楚,可打好的腹稿却又在看到门外人的瞬间全部作废,只留下了一句明明没什么起伏,听着却又有些委屈的:“……今天怎么拖这么晚?” “抱歉,耽搁了点时间。”李鸮站在他的房间门口,身上带着团还没消散的微风和一股冷水特有的潮意,“林博士晚上来拿了数据,这几天应该会重新调整我的计划。” “不会太久,也不会有其他影响。”他看着宁钰,低声道,“我答应过你,以后不用你过来,我会去找你。” 宁钰的手还握着门把,一瞬间好像忽然察觉到了那股不对劲的来源。 “你……”他微微张开嘴,带着几分惊讶反问道,“所以你这几天,是因为训练没进展才没来找我?” “……调整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有问题。”李鸮只是解释着,又补充道,“如果到点我还没来,你就先走,不用等我。” 最后一句话像是点燃了某条干燥的引线,宁钰双眉一拧,立刻抄起他的手臂往房间里一拽,砰的一声,又再次关门落锁。 “什么意思?” “等你会儿怎么了,我等我男朋友不是天经地义吗?”他梗着脖子,紧皱着眉头低声怒道,“本来白天就没多少相处的时间,找你还得走大半个营地。” “我就等着晚上这一时半会儿我们能待在一起,”思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出口的直白话语,他嘀咕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干脆就错开视线,不由得又红了耳朵,“你他妈还让我先走?” 话音像是片羽毛,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心尖。 李鸮的目光一凝,突然抬手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 宁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佯怒地扬手一挡:“干嘛,话没说完呢。” 李鸮却只是垂眼看着他,轻声道:“红了。” 宁钰干脆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照你这么揉肯定红啊。” 那对异色的双眸终于重新染上笑意,李鸮轻轻勾着嘴角,伸手抚上了宁钰的后颈,他缓声解释着,又再一次把话题牵了回来:“我还在尝试接纳身体里的异化基因,你会等很久。” 宁钰抬起头,看着他弯了弯眼:“小问题,我又不在意这些。” 李鸮继续道:“大概率还会错过饭点。” 宁钰也认真回应:“我给你带饭不就得了。” 李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宁钰追问:“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吗?” “没了。”李鸮笑叹一声,低声道,“说不赢你。” 宁钰得意地一扬眉,清了清嗓,乘胜追击:“那就让我抱一下。” “好。” 身体被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轻轻一带,熟悉的体温和安全感就立刻包围在了身边,宁钰闻着包裹的清爽皂香,一下子熄灭了脑海中所有反扑的火星。 回想起白天看见的那匆匆一眼,他有些鬼使神差地垂下了手,轻飘飘地抱住了身前人的腰身,指腹又不安分地往中间划了过去。 这练得也太他妈好了。 他暗自腹诽着,指尖顺着那一道道锐利结实的肌肉轮廓一路向下,一直划到从中截断的终点,然后—— 咔哒。 解开了腰带扣。 耳边的呼吸忽然沉了不少,那低沉的气声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制止般轻轻按上了他的后腰。 “……别乱摸。” 只是这警告形同虚设,那自顾自伸来的手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还变本加厉地继续探了下去。 李鸮的喉结轻轻滚动,手臂上又渐渐显现出了分明的青筋,他伸手抓住了宁钰继续为非作歹的手腕,在耳边低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宁钰还是像之前那样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停顿了许久,才热着耳根,闷闷地补充道:“我洗过澡了。” 第145章 第145章 你俩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宁钰最近的状态好得有些吓人。 林雪雁看着他已经开始趋于最终目标的数据反馈, 不免|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可见他每天都是一副笑意盈盈、心情极佳的模样,她大致也猜到了一些原因,只是也没多问, 就让加入实验组的鬣狗帮忙盯着记录, 自己则去负责李鸮和林落那头的进度。 叶片簌簌, 短风轻轻拂起了灰绿色的外套衣摆,吹动着缠绕在灰黑枝桠上的浓稠灰雾, 静静摇晃起了大片蠢蠢欲动的异化枝干。 脖间的扩展器散发着稳定而耀眼的冰蓝色辉光, 宁钰提着手里的绿植盆栽, 小心翼翼地踏入辐射渐强的沃土区之中。 柔韧的细线编成一张透明的网, 近似于无形的网面上透着道道流转的虹光, 所有的辐射像是都被网身阻挡在外, 护着盆中柔嫩的绿芽, 保持着原本那副无害而脆弱的寻常模样。 随着距离点点深入, 细线外的辐射像是嗅见肉香的饿狼, 一股脑地撕咬着网间的缝隙, 试图破开阻挡, 将那没有异变的植物染指同化。 稳健的脚步没有停顿, 宁钰游刃有余地扩大防护范围, 逐渐接近了沃土区外圈的中部地带。 增强的辐射在他落脚的瞬间盖下重压,宁钰的双肩不适应地停顿了一瞬,随后, 又极快地调整状态,再次向前出发。 然而在他抬起脚尖的一刹那, 一片如同记忆般清晰的白境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动作被强行打断,宁钰没来得及拢起抽离的细线,紧密的防护网上立刻漏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那片虎视眈眈的辐射抓住这片刻的可乘之机,一下子渗透阻挡,眨眼间就将那盆翠绿的植物扭曲变异。 蜕变成异化体的盆栽散发出大片浓雾,抖动着抽起已经褪色的灰黑叶片,无比精准地攻向了提着陶盆的宁钰。 眼看攻击将近,宁钰却完全没觉得意外,只是轻轻皱起眉,轻车熟路地切换连接目标,发出了娴熟的指令。 「自毁。」 回响落地,刚异化不久的盆栽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在细线的绞杀中崩裂粉碎。 宁钰有些疑惑,注视着满地的齑粉,想着最近雪域出现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了,便收回了视线,转身朝着来时的净土区迅速撤离。 守在净土区边缘的鬣狗已经穿了一身白大褂,手里托着本记录册,除了身边那圈熟悉的冷淡气场,几乎已经和她在候鸟的时候判若两人。 见宁钰又端着盆空土独自返回,她扫了眼推进的数据,挑眉问道:“差这么多,走神了?” 宁钰在后备箱里放稳陶盆,摇头否认道:“我又看到那座雪山了。” “那也算走神。”鬣狗合拢册身,翻腕看着手表上的几道指针,直言道,“到点了,数据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回吧。” 宁钰有些奇怪,却还是配合地拉开驾驶室的车门:“今天这么早?” “呵呵。”鬣狗自若地坐进后排,给了他一个不冷不热的回应,“再把你留久点,某人恐怕就要来找我麻烦了。” 宁钰发动了引擎,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装傻道:“啊,没有吧……谁那么夸张?” 鬣狗也懒得跟他掩饰,托起下巴就望向了窗外:“你们两个太明显了,想无视都难。” “咳。”宁钰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然地收紧了几分,干咳着停顿了片刻,又悄悄追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除了瞎子和傻子都看得出来。”鬣狗无情地朝后视镜一瞥,也没再继续挖苦,仰头倚在背靠上,转了声,“下午你不用过来,林雪雁让你去她那儿一趟。” “我妈?”宁钰转过方向盘,好奇道,“他们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鬣狗却只是随口一答:“不知道,去了就清楚了。” 回营地的路程已经不再像初来的那次一般曲折蜿蜒,眼下走熟了路线,宁钰看着角落里的石堆都觉得无比亲切。 他将车身停稳在大门后,告别了鬣狗,就目的明确地独自奔向了营地的食堂。 这段时间的适应足以让他熟悉营地的每处建筑,也逐渐摸清了拂晓之乡的生活节奏。 像往常一般,他推开了食堂闭合的白色玻璃门,只是才踏进一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许久未见的高呼:“宁钰!” 宁钰闻声回过头,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少年,咧嘴笑道:“杨飞辰!” 好不容易再聚首的两个人一来一回地聊了半天,杨飞辰捧着碗坐在他对面,像个饿死鬼似的胡吃海塞,抱怨着最近都找不到他一起吃饭,难得才碰上一回。 “这段时间大家都忙,过了这阵说不定就好了。”宁钰在桌上搁下了自己的通讯机,随手开了瓶水,顺口问道,“哎,你之前说得旷世之作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那可是大大的有。”杨飞辰故作神秘地抬起一根手指,脸颊被食物撑得鼓鼓囊囊,“到时候绝对给你个劲爆的成果。” “行啊,那我可等着了。”宁钰弯起眼,只是不等再补充什么,满眼的注意力就被自己亮起的通讯机屏幕拉了过去。 他看着狭窄屏幕上的文字信息,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含着笑又迅速落下手回复了几条消息。 然而没多久,熄灭的屏幕就又亮了起来,再一次牵走了他的视线。 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宁钰的耳尖就飞速盖上了一层红晕,他赶忙清咳一声挺直了腰背,做贼心虚地扣上了通讯机的屏幕。 面前的杨飞辰大张着嘴巴,勺子里的食物啪嗒一下落回了碗里,像是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看着宁钰,颤抖着发出了灵魂质问:“……你怎么回事?” 宁钰的脑袋还有些发热,不自然地放大了几分音量:“啊?” 杨飞辰严肃地放下碗勺,叠起双臂,像是在审讯般幽幽问道:“你这一天天春风得意的……跟谁聊呢?” 恰巧此时,倒扣着屏幕的通讯机又震动了一下,宁钰翻过机子,盖不住眼底的笑意,随口应了声:“没谁啊。” “唬谁呢?!”杨飞辰双眉一拧,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你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们才到这儿几天啊,你别是脱离组织跟谁好上了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 宁钰一垂眼,正考虑着要怎么回应他这番质问,那再次亮起的屏幕就立刻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这一回甚至还包括了他对桌的杨飞辰。 “我就说你们肯定——”杨飞辰盯着亮起的绿色屏幕,又径直往文字上方的来源备注怒目一瞟,“——李鸮?” 他满脸迷惑地坐回座位,两手默默捧起了碗筷,只是潜意识里的不对劲还是让他哽了好半晌,挣扎许久,才又重新抬起眼,看着宁钰不解道:“你刚刚在跟雕鸮聊天?” 宁钰一点头:“对啊。” “不对吧!”杨飞辰混乱得不行,撑起胳膊反复琢磨着不久前的画面,还是笃定道,“那你怎么一副谈了恋爱的表情,我他妈都感觉你身边开始冒粉红泡泡了!” 宁钰反而相当坦然,也不避讳,打算就这么直接地跟他坦白:“你就没想过……” 他话至一半,就见杨飞辰眼珠一转,移开了注意力,抬起手就朝他身后打了声响亮的招呼。 还没回过身,熟悉的力道就轻轻摸了摸后脑勺,宁钰抬起头,正巧和那道落下的视线相融。 他看着来人勾起嘴角,一下子笑得格外明媚:“中午好。” “嗯。”李鸮也跟着他笑应一声,无比自然地拉开他身边的椅子,靠着坐了下来。 “我草,咱们兄弟三个都多久没这么坐下好好聊过了。要我说,这地方就是……” 杨飞辰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在工程部的心路历程又复述了好几遍,直到发觉空气中的氛围好像有些奇怪,这才一点点收了神通,慢慢合上了嘴巴。 他左右盯着几乎快挨在一起的二人看了许久,突然眉毛一拧,振声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那声音渐渐收束,最后变成了一句…… “你俩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李鸮侧目一瞥,完全没接他话的意思,宁钰倒是有些新奇,好奇他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转变。 结果杨飞辰伸手一拍桌,开口就是一句:“你俩偷摸干啥呢?!这几天怎么都不带我玩儿了,什么意思?” 李鸮本来就没想搭他,见他还压根没问到点上,就自然地拧开瓶盖,对嘴喝了几口,才缓缓反问道:“为什么要带你。” 杨飞辰直接急了眼:“你还好意思问,就是因为你,宁钰最近都不来找我唠嗑了,你霸占他那么长时间还有?他也是我兄弟!” 李鸮直接无视了他的抗议,拧回瓶盖又把剩下的水放回了宁钰手边。 眼看对桌的炮仗又快炸了膛,宁钰赶忙打起圆场,悄悄在桌下勾了勾身旁人的指尖,又朝着杨飞辰劝道:“唠嗑都是小事,现在有机子也不用当面聊,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了,还省得你跑一趟。” 话音刚落,那勾住的指尖就径直穿进他的指缝,指节牢牢卡紧他的手,完全不给他半点挣脱的余地。 包裹的温度来得猝不及防,宁钰一下子慌了神,偏偏又脱不开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只能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低地偏过了头。 杨飞辰却完全不知道他们藏在桌下的波涛汹涌,只是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哼哼了一声:“这样吧,这几天你匀我点儿时间,咱俩自己聚,不带雕鸮,让他也尝尝被区别对待的滋味。” 李鸮的眸光一冷,干脆把紧握的手拉到了自己腿上:“不匀。” 杨飞辰靠了一声,拧眉喊道:“我问宁钰呢!” 李鸮也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冷声道:“我说不匀。” 宁钰听着只觉得脑袋发热,掩饰着发红的耳尖,立刻出声打断道:“……行了,你们几岁!!”- 铛铛。 清脆的敲击声落在玻璃门上,带着几分刻意的力道,响得格外引人注意。 林雪雁闻声回过头,看着来人微微弯起嘴角:“来了?” 鬣狗没有出声回应,只是迈入办公室,伸手将记录册搁到了林雪雁的桌前,她伸手揣进了白大褂的口袋中,简要汇报起了上午的训练情况。 “……没什么突破,但也在正常的浮动范围里。”她说着,像是记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回来的时候,他说他又看到了那座雪山。” “是吗,”林雪雁的视线一抬,指尖轻轻敲起了桌面,“速度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她侧眸瞥了眼桌上的时钟,搭着桌面站起身,考虑着缓声道:“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去确认一些猜想,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你……” 鬣狗的眉头紧锁,目光一扫,就瞥见了桌面上那仍然落满书画痕迹的范围地图。 她知道林雪雁会坚持,也不会中止定下的计划。 只是本觉得隔了这么多年,她应不会再有任何波澜,可当得知那把钥匙是林雪雁的血肉,她却还是没法做到置之不。 鬣狗抬起眼,压下了紧绷的唇线,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道出了那声埋在记忆里的称谓。 “……师姐。”她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雪雁只是看着她,平静笑问:“你是指什么?” “用你的身体做容器,去孕育一个嵌合体。” 鬣狗咬着牙,嵌入掌心的指甲一下子卸了力,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不自觉就扯过林雪雁的手腕,咬牙质问着。 “……你明明知道,你知道那些母体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为什么还要冒这种险?” 林雪雁的手被带动着轻轻发颤,可她却只是平静注视着那双棕色的眼眸,淡然回应:“因为我需要结果。” “任何合适的材料,匹配的素材,我都愿意作出尝试。”她的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不舍弃任何一种可能,这是我们共识的基本准则。” 鬣狗噤了声,皱紧着眉头久久无法舒展。 “更何况,成果已经在我们眼前了。”林雪雁轻轻拿下她的手,也毫不介意那她些冒犯的举动,“不是么?” “所以,谢然。”她自如地回过身,提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像是与友人闲聊般,温和地换了副语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鬣狗只是盯着她,片刻,才应道:“……什么?” 林雪雁却朝她一笑:“希望以后,你能替我多照看着点宁钰。” “替你?”像是听见什么荒唐的提议,鬣狗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他都姓宁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选择在你,我也只是希望而已。”林雪雁抬手穿过袖口,笑着解释道,“Jonas不在了,我在想,如果哪天我也有意外,就希望宁钰身边能有个信得过的长辈照看着点他。” 屋内的气温似乎降低了几度,没人再说话。 像是终于难抵寂静,鬣狗错开眼,厉声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行了,少说这种话。” 她顿了顿,又不自然地放轻了声音。 “……不就是看个小鬼的事。” 第146章 第146章 二次共振。 闭合的门板阻断了走廊中的凉气。 宁钰朝着几个离开的研究员打完招呼, 就径直走向了视窗旁的林雪雁:“妈,你找我?” 林雪雁回过头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来了。谢然说你今天在沃土区又看见了那座雪山, 具体是什么情况?” 宁钰听着鬣狗的本名还有些不太习惯, 反应了一阵, 才在林雪雁身旁站定,回忆道:“当时是刚走到外圈的中段, 我还在尝试隔离辐射, 那雪山就一下子出现在我眼前, 也没什么预兆, 打断我之后又突然消失了。” 林雪雁轻轻点头:“关于雪山, 你近期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异常?”宁钰想了想, 将自己的判断悉数托出, “感觉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 能看见的画面也变得越来越具体, 不过看得再清楚, 也还是分辨不出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样啊。”林雪雁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轻声喃喃, “变得频繁了么。” 唰唰。 视窗外, 厚重的金属门相继开启,打断了母子二人的简单交谈。 黑黄相间的警示门再次闭合,两道对立的身影已经面对面地站在了训练室的中央。 宽大的深灰色场地上留着无数道醒目的战斗痕迹, 清晰地记录着每一场凶悍而激烈的搏杀。 宁钰是第一次旁观重新计划后的强化训练,看见李鸮和林落已经轻车熟路地各自活动起拳脚, 不免有些好奇:“有什么进展吗?” “目前还在调整,我需要验证一个猜想。”林雪雁的目光轻抬,托着下巴简单回应, “不过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分晓了。” 她这么一说,宁钰反而多了几分忐忑,他转过眼重新看向了视窗外的二人,却发现李鸮不知是因为什么,一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背手状态。 他交叠的手腕上像是扣着什么枷锁,牢牢禁锢着那双杀器似的双手。 明显不平衡的局面让宁钰有些担心,只是还没开口询问,林雪雁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疑惑,率先解释道:“没错,是限制器,阻止他使用双手的能力。”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宁钰反而更加不解,他两手搭着窗框,紧紧盯住了场地:“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界中,雕鸮的爪子是它最致命的武器。”林雪雁微微勾起唇角,缓声道,“可要成为合格的暗夜之王,只依赖爪子,是远远够不到及格线的。” 她的话音飘落,训练室中的广播就立刻响起了一阵无机质的机械声倒数。 计数归零,场地中,那两双整装待发的眼瞳与耳后的扩展器就同时爆发出了夺目的辉光,像是两颗燃烧的彗星,在嗡声的巨响中,瞬间对撞交锋。 林落的双腿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巅峰状态,加之扩展器的强化,甩出的踢袭几乎快到看不清运动轨迹。 那凌厉的劲风呼啸而至,李鸮立在原地,凝实的瞳孔立即收缩,他提膝一挡,在林落撤势前迅速落步回身,摆腿一记猛踢,直接命中了那堪堪回防的胸口,狠狠将人踹出了数米。 眨眼间的交手尘埃落地,林落屈膝压下重心,这才卸去了巨大的推力,蹙起眉吃痛地重新站起身。 李鸮负着双手,右脚虚虚踩地,橙金色的眼眸牢牢地捕捉着林落的一举一动,紧盯着他下一次攻击。 很快,再次攻来的猛袭直击李鸮的双膝,在他闪身的瞬间,又立刻调转方向,劈下扬起的后腿,拦截了他所有的退路。 李鸮却始终面不改色,重心脚一点地,猛地踩出一步重踏提森*晚*整*腿迎击。 砰地一声对撞伴随着无形的尘浪,再次冲破了无解的死局。 林落被推力带动着滑出了几步远,那半长的浅色头发已经渐渐被汗打湿,零散地变成了几绺碎发贴在额前,紧跟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起伏摇晃。 “这就是问题所在。” 林雪雁揉了揉额角,抬眼望着悬起的两块屏幕,盯着那两段起伏完全不同的波动折线,轻轻拧起了眉。 在看见压倒性的战局后,宁钰的担忧竟然意外地完全没有减轻,他跟着林雪雁抬起头,果然就看见了有些奇怪的数据比较。 林落的异化频谱保持着稳定的上升趋势,他最新刷出的数值点,甚至已经接近于林雪雁划出的阶段目标线。 而李鸮的波动却始终处在一个平淡的均衡区间,完全没有超出界限的征兆。 宁钰反复回忆着不久前的战况,诧异道:“李鸮没用能力?” “严格意义来说,不算。”林雪雁摇了摇头,看着玻璃后逐渐激烈的交手,沉声道,“他的身体素质和实战技巧都非常优秀,这是他的优势,也是致命的弱点。” 宁钰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仍然游刃有余的李鸮,疑惑道:“为什么会是弱点?” “我不清楚成因,但他的作战方式非常依赖自己的判断和经验,换言之,就是他并不信任自己体内的异化基因。”林雪雁深色的双眸逐渐深邃,拧起的眉间也渐渐覆上了一层阴霾,“虽然他在尝试接受,但本能还是在以一个被动的方式调用能力。” 宁钰的视线有些闪烁,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李鸮第一次失控时的恐怖场面。 他望着视窗外被无形禁锢的身影,见他明明没有发挥到极致却仍然不落下风,心口反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李鸮……在无意识地限制他自己。 战局没有停歇,林落有些狼狈地闪避着一次次回击,可脚下的步调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灵巧,连带着他的动作和攻击都开始变得难缠了不少。 林雪雁眼中的底色逐渐严肃,抱胸的手抬指轻敲着一侧手臂,她像是讲述一般,看着那二人静静平声道:“但林落与他不同。” “林落是后期嵌合体中,唯一的成功个体。”她娓娓解释道,“从我把他带到营地以来,一直在接受与异化基因的融合训练。” 宁钰微微一顿,心头的猜测在此刻得到了完全的验证。 “虽然体能和直觉都不及李鸮,”林雪雁微微眯起眼,“但是只要他的异化程度突破临界——” 飞扬的发丝甩落汗珠,林落耳后的扩展器突然开始闪烁,连同他的双眼一道发出了夺目的亮绿色辉光。 “就会瞬间拧转局势。” 身影踏着垂直的墙壁腾身而起,林落的唇线被两颗延长的獠牙轻轻盖过,他像是一只无法捕捉行踪的敏捷灵鹿,精准而杀意汹涌地落下一记猛劈。 李鸮的反应迅速,却还是被他凌厉的反击压得疾退了数步。 宁钰立刻压过身,紧靠在视窗一侧,他焦急地看着战况的天平开始向对侧缓缓倾斜,不自觉地从意识中放出了几道细线,低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说过,你不能干预他的判断。”林雪雁果断地打断了他的念头,冷声道,“有你的引导,他当然能自主地调用能力,可如果你不在场,他又能借助于谁?” “……我知道。”宁钰轻轻闷下头,在林雪雁几乎是严厉的反问下,一点点冷却了发烫的大脑,他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相信李鸮的选择,而不是急功近利地想推他一步登天。 场地中的战局越来越激烈,林落的异化折线已经完全超出了林雪雁设定的标准,保持着一定的波动范围,在高于合格线的位置来回折返。 他瞬间的加速度快得骇人,踏在垂直的墙面上如履平地,明明是不输于李鸮的高挑个子,可行动和反应却都格外地灵巧敏捷。 宁钰已经开始跟不上他们的动作,光是片刻的愣神,那二人就已经厮杀到了另一片战场,再次开启一段拳拳到肉的恐怖交锋。 他回想起某天鬣狗的随口回应,也是第一次听说了“麝”这类生物。 鬣狗当时的解释也十分草率,只道,不认识很正常,知道是个跳跃能力很强的动物就行了。 眼下,他看见拥有麝类基因的林落凭空跃上了数米高空,才惊愕地意识到,异化基因带给嵌合体的强化到底能有多恐怖。 多重束缚加身,李鸮的回击也逐渐变得吃力,那件黑色的上衣已经被层层汗水透湿,正紧贴着他绷紧的肌肉轮廓,一次次拧转甩动。 林落打得也并不轻松,面对在生死中磨砺出的直觉和经验,他不得不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但凡露出片刻的松懈,就都会被李鸮瞬间抓住破绽,立刻丢失一筹。 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精力格外耗神,疲惫像是蔓延的毒气,透过每一次呼吸,一点点侵蚀着交手二人的意志力。 林落迅速判断着眼前的局势,覆手撑地猛地一借势,带着雷击般的巨力,抽出了一记格外凶悍的鞭腿。 那速度和力道凌厉得根本无处闪避,李鸮错身不及,只能撑紧腰背,硬生生抗下这一记重扫,险些滑出了训练场中央的圈地范围。 虽然知道他们并不会真的下死手,但攻击毕竟也结结实实挨在了身上,宁钰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只能无力地攥起双拳,眼睁睁看着局面继续发展。 站在一旁的林雪雁眉头紧锁,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抬头扫了眼数据频谱上的记录时间,又轻轻望向了视窗边的宁钰,像是默念似的轻声道:“差不多该开始了。” 宁钰却无心留意她难以察觉的自言自语,只是贴近了玻璃,紧盯着战局中心的漩涡,看着那道身影且战且退,下意识地在心底呼唤起了爱人的姓名。 一直平静的频谱突然挑起了一阵波动,林雪雁抬眼一扫,眼底瞬间点起了光亮。 她没有出声惊动任何人,只是微微挪回视线,无声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继续等待着猜测中的结果出现。 宁钰还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不再势均力敌的场面,躁动的意识已经翻起了汹涌的浪潮,而那从未间断的呼唤,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抵达了熟悉的彼岸。 李鸮闪身的动作微微一滞,像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忽然侧过头,直直望向了单向视窗后的宁钰。 视线交会的瞬间,记录的数值开始飞速攀升,连宁钰的能力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启动翻涌,他强行拉住那些游走的细线,看着重新投入战斗的李鸮逐渐跟上了林落的节奏,踏着压迫感极强的步调,一步一步,重新夺回了训练室中的主权。 林雪雁扬起了嘴角,眼中已然是满载的笑意:“果然是这样。” 宁钰闻声回过头,想起她一开始提及的猜想,有些惊讶地问道:“果然?你做了什么吗?” “不是我,是你。”林雪雁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深,“结合你们之前的数据,我对李鸮的情况有过一个大致的猜想。” “你需要知道,嵌合体之间,会出现某种自然的同频频段,他们就像天生的同胞兄弟,彼此催化,彼此影响。” 宁钰的目光一顿,一下子记起了之前那些调动起李鸮能力的嵌合体。 林雪雁的语速不疾不徐:“而当两个嵌合体的同频契合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一种近似于能力共通的特殊强化。” 她望着宁钰睁大的双眼,轻笑道:“我们下过一次定义,并将这种有趣的现状命名为——” 训练室中的角斗进入白热化,再次交手时,林落的动作极其不自然地停顿了一瞬,他惊愕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前臂,瞬间被那道毫不停顿的攻击,狠狠轰出了训练场的范围。 无形的硝烟消散,那只闪烁的扩展器上终于亮起了赤金色的辉光。 屏幕上的折线也在同一时间突破了划出的界限,林雪雁的声音带笑,格外清晰地落在了房间之中。 “——共振。” 第147章 第147章 ——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夜色浓郁, 辉白的月光洒在沉寂的营地上空,安静得如同一张轻薄的细纱。 沉睡的建筑接连熄灭了灯光,只剩下工程部的一角, 还亮着盏明黄色的射灯。 光亮铺在呲啦作响的切割机旁, 静静照耀着迸射在台面上的橙红火花。 昏暗的室内围着一圈狭窄的灯光, 杨飞辰旋紧了台虎钳的手柄,伸手掰过射灯, 打亮了那块被夹紧的半成品, 他提起打磨机, 沿着自己画出的铅笔轮廓, 小心翼翼地向内推磨着边线。 嗡嗡的响动经过有意把控, 保持在一个不算太吵闹的范围之中。 他细细打磨了一阵, 觉得时间差不多, 就抬起目镜, 瞄着取下的半成品, 指腹摸了摸刚磨完的边缘。 粗糙的质地还有些刮手, 杨飞辰咂了声舌, 皱起眉刚准备重新返工, 身后冷不丁就传来了一声平淡的问询:“你还没回去吗?” “我草!”杨飞辰的肩膀一抖, 直接打了个激灵,他抓稳手里的金属片,猛地一回头, 被那道照来的手电光晃得眯起了眼。 不等他再开口,对方就关上手电, 径直走到了他身前。 杨飞辰草草搓了把眼睛,看清来人,才疑惑地反问:“林落?你来这儿干嘛?” “检查水电, 确保营地的资源都在合运用。”林落例行公事地回应了一声,语毕又忽然话锋一转,轻声问道,“你又在做什么?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灵感爆发,不把手上这点活干完就浑身刺挠。”杨飞辰拍了拍落满铁灰的手,起身朝着他绽开了一个意有所图的爽朗笑容,“哎,反正你也闲着没事,帮我个忙呗?” 林落微微皱起眉,心想不是才说了自己有事在身,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闲着没事,可看那人满怀希冀的目光和咧开的虎牙,却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声音一出口,他就瞬间回过神,立即开始后悔。 只是杨飞辰压根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像是早有准备,扯下他的手,一把将那枚打磨到一半的半成品塞进了他的掌心。 那块圆形的金属片分量不轻,托在掌中还稍稍有些压手,不算精致的外表像是古币一般,中央留着道镂空的孔洞,整块金属表面没什么多余的装饰纹路,却又总给人一种没那么简单的下意识判断。 林落摊着手掌,紧盯着那块金属片,有些不解道:“这是什么?” “炸弹。”杨飞辰笑嘻嘻地解释,见人立刻僵硬了一瞬,又像恶作剧得逞一般大笑道,“看把你吓得,慌什么,安全着呢!这是我要送给宁钰的礼物,就差最后一步了,我得调调细节。” 林落抬手托着金属片,无端地感到一阵手足无措,他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然后呢?” “拿着别动。”杨飞辰头也不回地倒进自己的座位里,捧着本子两脚一蹬,他带着椅子,格外顺畅地滑到了对侧的监控面板前,像是还想找些什么,又透过一边的雷达碎碎念起来,“那东西放哪儿去了,应该贴了定位标的啊……” 林落的耳边满是那嘀咕的低语,他看着穿过窗框的月光,缓了缓思绪,才再次提醒:“调整完你就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也能处。” 杨飞辰正埋头奋笔疾书,听见他这话突然停下笔,双眼放光地回头望了过来:“明天也可以?” 林落被他这副表情看得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你不用急这一会儿。” “那你明天也能来吗?我缺个数据架子!”杨飞辰推开椅背立刻站起身,跑到他跟前,仰起头睁大了眼睛,“我不是嵌合体,这玩意儿我捏不出数据,宁钰和雕鸮又忙得很,三天两头找不到他俩人,你能来帮我吗?” 林落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大晚上的险些要被这人眼里的光闪瞎眼睛。 为了避免不久前的后悔事再次发生,他闭紧了嘴巴,又仔细地在自己脑内考虑了一番。 杨飞辰这人虽然吵闹,但为人也不算坏,恰好博士交代自己的事宜中,也包括了要好好招待宁钰小队里的所有人。 思考至此,林落抽了抽嘴角,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答应了下来:“白天我需要训练,晚上可以吗?比现在稍微早一些。” 杨飞辰张开胳膊,一把捧住了他的双手,泪眼婆娑道:“……可以,太可以了,我不挑!” “林落,我跟你说,”他抬起手,有些艰难地勾住了林落的脖颈,立刻振振有词,“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亲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管我叫哥,我喊你叫弟……” “……” 林落沉默了片刻,突然又感到一阵后悔。 杨飞辰絮叨完,无比自然地松开挂着他的手,行云流水地记录完所有的数据,像是终于解决心头大患般拍了拍掌心,他提起自己的工具包,畅快地朝着林落示意道:“行了,东西就搁桌上吧,你继续看你的楼,我先溜了。” 林落哑然,轻轻放稳金属片,应了他一声:“好。” 谁知一溜烟跑走的杨飞辰去而复返,在门口探着个脑袋,伸手朝他一指,强调道:“我记着呢,你可别放我鸽子啊,回见!” 林落微微一怔,无奈地叹了口气,失笑着再次应声:“我知道,明天见。” 承诺出口,他只当往后都像是今晚一般的简单小忙,殊不知自此以后,每当那太阳一落,所有从没经历过的种种精神折磨,就全都接踵而至。 杨飞辰就像是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一旦上了油,就会开始飞速运转,除非目的达成或是能源耗尽,否则压根没有停止的时刻。 林落跟着他马不停蹄,从选材到采样,从测试到制品,磨得脾气都薄成了一张纸,磨到礼仪和自如都在人面前变得荡然无存。 可偏偏杨飞辰又保持着分寸,除了约好的点,完全不会多占用他一点时间,也不会刻意为难或是多留他,甚至在每次帮忙完都会格外热烈地郑重道谢,称兄道弟地感谢他能来搭手。 每次如此,每日如此,二人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熟悉了不少。 林落从没碰到过这么奇怪的人,也不太会应对这么奇怪的人,以至于为了阻止杨飞辰做出什么过头的行为,他也只能被迫跟着人,做出了那些他原本根本不可能做出的出格行为。 比如半夜逃宵禁,比如翻墙跨围栏,比如——说脏话。 “……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杨飞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忍无可忍的林落,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我草,你终于说出来了,爽吧!” 林落气喘吁吁地捏起双拳,精致的眉眼间覆着层明显的恼怒,片刻,才像是终于脱离了情绪,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杨飞辰却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恭喜你兄弟,终于从机器人变回人类了。” “抱歉,我……”林落的声音一哑,还愣在打破了自己原则的事实中,不可置信。 只是还没道出什么解释,杨飞辰那头的机器却忽然亮了起来,只见他猛地站起身,一下掀翻了身下的座椅,抓起那枚他们返工了无数次的硬币状铁片,欣喜若狂地喊道:“有了有了!!” 林落被打断了话音,还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有了?” “有反应了!我们成功了!!”杨飞辰狠狠给了他肩膀一拳,落下手不由分说地拖起他冲出工程部的大门,“别傻站着!我们去试试!!” “等一下,现在是凌晨!……” 薄云遮月,凌晨时分。 杨飞辰一手硬币一手林落,迈着两腿一路狂奔,直至冲到宁钰的房间门口,他发热的脑袋这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朝着身后的无辜人士咧开嘴,用气音小声道:“哎我给忘了,这点儿他估计都睡了。” 林落叹了口气:“我早和你说了——” 话音没完,二人却突然默契地同时沉默了一阵。 安静的走廊在深夜中变得越发沉寂,反衬得那道漏出门缝的声音格外清晰。 被门板阻隔的话音断断续续,却还是能听见明显的哭腔和鼻音,正细碎地说着:“不要……先不要……” 杨飞辰眼睛一亮,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我草,他这么晚还醒着呢?” 林落却一点点皱起眉,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表情骤变,赶忙慌乱地伸手阻拦:“……不对!” 然而阻挡还是慢了半拍,杨飞辰已经拍上了门板,朝着屋里兴奋地喊道:“宁钰,我做出来了!你来看,绝对劲爆!宁钰!” 房间里的声音瞬间消散,立刻陷入了一阵彻底的寂静。 林落只感到头皮发麻,面如死灰地捂住他的嘴,无力地拖着人就要往另一头撤离:“……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毛病啊,拉我干什么。”杨飞辰轻松地抬手一挣,自顾自嘟囔了几句,又敲了敲房门,压低声音问道,“宁钰,你醒着吗?”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就重新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正朝着门边走来。 杨飞辰挑起眉,正得意地朝林落一抬下巴,而伴随着咔哒一声解锁轻响,他朝着门缝回过头,却意外看见了杀气汹涌的李鸮。 “……雕鸮?”杨飞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抬起眼反复确认了几遍门牌号没错,才一头雾水地磕巴问道,“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宁钰呢?” 李鸮的眼底翻涌着橙金色的飓风,像是已经默认判处他死刑,落着狠戾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有屁快放。” 林落已经默默移开了眼,杨飞辰却还是梗着脖子,试图往门缝里张望:“你来没用,我是来找宁钰的,我刚刚都听到他声儿了,宁钰!” 克制着暴怒的猛禽抛出了最后通牒:“不放就滚。” 随后,就哐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 回音一声声荡在不长的走廊之间,吃了个闭门羹的二人面面相觑,林落头痛地长叹一声,拍了拍杨飞辰的后背,有气无力道:“快走吧……” 杨飞辰木然地往一边过了几步,又突然一下刹住了脚,惊道:“我靠,等会!” “我们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宁钰是在哭吧?他俩不会是打起来了吧?!”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回过头重新看向了紧闭的房门,“哪有大半夜上别人屋里来的,不让人说话还把人揍哭了?!” 他气势汹汹地又杀回房门口,直道:“雕鸮!兄弟一场,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别欺负他!” 林落实在看不下去,抬手一示意:“你随意,我先回去了。” “不行,我打不过他!”杨飞辰却一把拽住他,“一会儿你拦着雕鸮,我去救人!” 林落两眼一闭,直接破罐子破摔:“他们没打架,他们是在……” 砰! 打开的房门再次中断了对话,二人接连回过眼,终于看到了那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目标中心。 宁钰抬手撑着门框,虚虚地沉肩卡住开了半道的门缝。 他草草收拾过的头发还有些凌乱,起伏的胸口压着道不太平稳的呼吸,像是有些心虚,又不自然地扯了扯匆匆披上的衣服,竭力盖住了胸口的皮肤。 耳尖还透着抹显眼的绯红,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勾起还有些红肿的嘴角,哑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这不是在这儿嘛!”杨飞辰眯起眼,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李鸮,问道,“雕鸮没欺负你吧?” “……没啊,当然没。”宁钰咳嗽了一声,尴尬地匆匆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刚刚说要我看什么来着?” “噢对!”杨飞辰终于记起了此行的目的,立刻伸手掏兜,翻出了那枚简单打磨完的硬币,轻轻放到了宁钰手里,“不要惊讶,用你的能力试试看!” 虽然有些不解,但经他这么一提,宁钰倒是兴趣颇浓地扬起眉,渐渐平复了呼吸和思绪,立刻展开了自己的低维视野。 细线密布的空间之中,所有虹光都像是在待命般轻轻浮动在半空,只是眨眼间,几条细线就自主绕过了宁钰的手腕,径直缠绕在了他手中的硬币上。 他一点点睁大了双眼,见细线缓缓接驳连接,竟然连上了一道人工制成的机械精神接口,而后,硬币炸弹的所有线路就像是平面图一般,径直回传到了他的意识海中。 即使这硬币不是生物,宁钰却依然能像控制异化体一般,通过能力操控它的引爆进程,就像是一枚独属于他的遥控|炸弹。 “我靠杨飞辰,”宁钰眨了眨眼,惊讶得甚至有些说不出话,小心翼翼地把硬币重新放回了杨飞辰手里,“你他妈真是个天才啊。” 见最后一环也平稳收尾,杨飞辰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脯,笑道:“那是,这是我专门给你打的,等我去收个尾再给你拿过来。” 他正乐呵着,视线一瞟,又恰好看见宁钰领口露出的几道新红痕:“你怎么又遭虫子咬了?” “啊……对,天气凉了,虫子都出来了,防不胜防。”宁钰打了个哈哈,眼看挡也挡不住,干脆就随口胡诌了几句。 “你这成天挨咬也不是事儿啊!”杨飞辰眉头一横,说着就要一步踏进屋里,“要不上我那儿睡吧,我屋里没虫。” 没等到人回应,一只暴起青筋的手就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像提鸡仔一般,打开房门直接扔了出去。 李鸮满脸黑气,把宁钰捞回自己身后,就和门口的林落交换了一个视线,冷声道:“带走。” 林落抓起一脸懵的杨飞辰,同样满脸死意,应道:“……正有此意。” 第148章 第148章 它们的主脑。 为期三个月的特训像是弹指般转瞬即逝。 时间临近早秋, 营地中的植被已经有了干枯发黄的征兆,吹响叶片的微风透着股明显的凉意,冻得人不得不匆匆拉拢了外套。 特训中的三人按照原定规划, 如期且顺利地达成了林雪雁制定的每一个阶段性目标。 然而接近最后的验收关头, 宁钰的提升速度, 却在再次抵达下一阶段前,忽然停顿了下来。 扩展器的波动频谱意外地保持在一个平稳的范围区间内, 可就这样起起落落僵持了数天, 他的能力都没再出现什么新的进展。 林雪雁检查过他的身体情况, 结果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在询问完相关事宜后, 她主动降低了后几日的训练强度, 告知宁钰暂时先调整状态, 等她将事情处完毕, 他们再做后续的深入打算。 宁钰默默接受了她的临时安排, 心底却已经有了个成型的猜想。 能力的异况与他的状态并不相干, 最直接的源头, 应该就是那已经开始干扰他生活的雪原记忆。 白境的出现就像是一场强制断电, 能直接干扰并影响他能力的运转, 偏偏他目前还无力抵御那层隐患, 只能被迫偃旗息鼓,保持着最基础的训练,继续养精蓄锐。 但时间却并不会因此停转, 在宁钰停滞不前的困境之外,李鸮和林落已经完全容纳了自身的异化基因, 并将计划的最后一环提上了日程。 辐射是生物异化的关键,也是强化的必要条件,于异化体如此, 于嵌合体也是如此。 人工模拟的辐射远不及沃土区本身来得有效,也正因如此,这次特训计划的句号,就是借助近废土区的强辐射,来完成他们最后的蜕变与强化。 宁钰原本还希望自己能一起同行,只是再次看见脑海中的雪境时,他顿时想到,自己在实战时大概率也会出现类似的负面情况。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还是听从了林雪雁的建议按兵不动,在临行当日和小队其余人一起,到营地的正门口送行。 “不管情况如何,我还是给你们一句同样的建议。”林雪雁看着正在调试装备的二人,平声交待道,“全力以赴,但切记不要逞能。” “这一次只有你们两个人,路上多加小心,我们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清楚那二人的能力已经发展到了恐怖的境地,众人此次送行的氛围就不算太压抑,他们像是普普通通地送朋友出个远门,甚至还有心情笑着调侃起这段路上的行程。 只不过目的地毕竟是近废土的高辐射区,真要说不担心那都是假话,宁钰静静望着车旁那个熟悉的稳健背影,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腹诽着:多少抱一下再走吧。 不等他真的做出什么表示,对方却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直接抛下手里的包,径直回到他身前,当着场中所有人的面,伸手托住他的后颈,紧紧把他搂到了怀里。 “别担心。” 嗓音拂过耳尖,宁钰发懵地睁大了眼睛。 他听见周围冒出了几声漏出嘴的惊呼,脑袋一下子有些发热,一时间怔愣着顿在原地,完全来不及做出回应。 只是李鸮很快就松开了环住他的手,撤下了手上的力道,宁钰掉线的意识这才重新上线,赶忙打断了那落到一半的动作。 「再抱一会。」 指令控制着抽离的温度重新将他拢紧,李鸮低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按住他的后腰,沉声道:“不用能力也听得懂。” “那就再抱一会。” 宁钰跟着弯起眉眼,两手习惯性地勾住了李鸮的脖颈,他望着眼前那双异色的眼睛,想起周围还有不少人,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下嘴,就抬起脑袋,轻轻和人碰了碰额头,郑重道:“我相信你,万事小心。” 李鸮也了然地勾起嘴角,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应声道:“好,等我回来。” 目睹一切的众人表情各异地挪开了视线,唯有杨飞辰泪眼婆娑,无比感动:“这么煽情,我也要抱一下。” 李鸮根本懒得搭他:“滚。” 语罢,便松开揽住宁钰的手,提起物资包,毫不留情地径直走回了车边。 “我靠凭什么!”杨飞辰急了眼,伸手直戳人背影,“怎么宁钰能抱两回,我就一个滚啊?!” 宁钰咳嗽了两声,嘴边止不住地笑:“可能是因为我有特权吧!” “为什么?你俩又瞒着我干啥了?”杨飞辰满脸莫名,不等人应答,他扫过人群的视线就瞬间找到了另一个绝佳的目标,立刻高喊道,“林落!你给我抱一下!” 另一头的林落正和林雪雁确认着最后的注意事项,听见那催命般的声音逼近,一垂眼,看着人有些震惊地再次确认道:“……我?” “对,就你!” 某个小个子大力地勾下了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猛拍着他有些僵硬的后背,像是觉得不够得劲儿,又学着宁钰二人那般,给了他一记凶狠的头槌。 “兄弟,一路平安!” 莫名其妙挨了一身内伤的林落万分无语,听见宁钰几人已经笑出了声,看着身前仍然精神饱满的杨飞辰,他还是叹了口气,捂着额头,无力道:“……多谢,有劳你了。” 短暂的插曲扫去了最后一抹不安,引擎嗡嗡轰鸣,轮毂转动,车尾灯甩出了一段流畅的红弧,伴着一阵扬起的尾烟,立刻驶出了营地的大门。 送行的人群气氛正好,谈笑着开始往自己的工作地点返程。 宁钰遥遥望着渐渐消失的车灯,一回头见林雪雁仍静静留在自己身边,像是在询问他的状态如何,便牵了牵嘴角,重新打起精神,给出了一声回应:“没关系,走吧,我们这边的进度也得赶上了!” 林雪雁看他不再心不在焉,也笑了一声:“好,出发。” 哗啦。 纸张零散,林雪雁拿着一枚工字钉,将手中的纸页牢牢固定在了地面上。 她站起身,重新在一摞纸中翻出对照的图片,接过宁钰递来的工字钉,又再次俯下身去。 整个房间中央铺设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地图上记录着国道的名称走向,清晰地标明了各个方向的移动路线。 母子二人核对着坐标信息,将一张张带有雪山一角的图片,仔细地放置在地图的不同方位上,像是在逐个排查,分森*晚*整*门别类地填充着各块不同的区域。 出乎意料的是,宁钰的动作快且精确,所有图片的辨认放置一气呵成,几乎凭借着一己之力,把他们的效率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林雪雁看着他扫完了自己手上的工作,又自然地跑来帮她分担,不禁莞尔一笑:“你小时候也是这样。” 宁钰刚帮着她按下一枚工字钉,闻言手指一顿,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 “听话,省心,还总想着要帮大人的忙。”林雪雁摇了摇头,跟着坐标迈向了整张地图的左侧,“像你六岁那次,凌晨两点发高烧,我带你去医院,你还问我明天上班会不会迟到。” “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宁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嘴边却忍不住勾起弧度,“小时候还不懂,光想着不要打扰你们。” “孩子对父母有需求,是所当然的事。”林雪雁取下手中的绳线,在工字钉上简易地缠起圈,又向着下一颗钉子的方向拉紧,直至连接成片,“你太早学会了压抑正常的需求,才会觉得自己是在添麻烦。” 红绳拉起了悬空的桥梁,连接着一片片铺开的白色雪境,交通枢纽如同蛛网般紧密撑开,盖在了宽大的地图上方。 宁钰帮忙绷直绳线,听着她讲述起一件件自己儿时的趣事轶闻,原本沉重的思绪忽然就在此刻开始变得轻缓了不少。 过去许久的片段已经藏在记忆角落落满了灰尘,可林雪雁却无比精准地扫去了那层厚灰,拂去结成的蛛网,轻柔而仔细地,将每一块碎片拼凑成圆。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了眼。 虽然和曾经印象中的模样不太相同,可现在的林雪雁也称得上是个好母亲。 她记得自己儿时的大小喜好,也记得自己说过的雄心壮志,连那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起眼细节,林雪雁甚至都能如数家珍。 像是这间隔的十六年从未疏远,她依然对他抱有着那份最纯粹的关爱。 宁钰系上了手中的绳结,忍不住还是感慨了一句:“你和我爸说的完全不一样。” “是么,不奇怪。”林雪雁习以为常地一抿嘴,反问了一句,“他对李鸮应该有也很大的偏见吧?” 宁钰反而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熟悉,了解,加上我对他的判断。”林雪雁站起身,观察了一番铺设到一半的地图网,“你清楚他对于嵌合体的态度和看法,在知道你的身份前,他根本不觉得你们两个应该平起平坐。” 宁钰在她的示意下又搬来了一打零碎的照片,听见林雪雁完全匹配现状的推测,又立刻点了点头:“他就是有偏见。” “按他一贯的想法,”林雪雁没有回头,却意有所指地含起笑,轻声道,“估计还会认为是李鸮耽误了你娶妻生子。” 宁钰抽出照片的手指一顿,有些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林雪雁发觉身后没了动静,一回头见宁钰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反而轻轻扬起眉,缓声问道:“我确认一下,你们之间,应该不止是同伴吧?” 直白的问询撞乱了宁钰准备好的应答,他回想起当时在第一基地几乎和宁文斌撕破脸的争吵,下意识感到一阵不自然的紧张。 宁钰有些犹豫,沉默地斟酌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承认道:“……嗯。” 他注视着回过身来的母亲,严肃地开诚布公着。 “他是我男朋友。” 他已经做好了心准备,默默等待着下一场暴风雨降临。 可林雪雁却只是了然一笑,转过身,重新处起了雪山的信息:“那就对了。” 宁钰顿时一懵:“……那就对了?” “没错。”林雪雁接过新的照片,毫不在意地寻找起坐标,“目前来看,亲密关系也是支撑共振的重要条件之一。” 好不容易升起的情绪又再次停顿,宁钰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却一下子反应过来,母亲似乎只是在以一个研究的视角来对待他们的关系,便匆匆掩饰着自己话中的失落,应声道:“……原来是这样。” 林雪雁却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当然,站在母亲的角度,我也很欣慰。” “李鸮很出色,对你也不错,关键在于——”她回过头,像是带了几分长辈的揶揄,看着宁钰勾起了眼尾,“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咳咳咳!”宁钰的脑袋发热,完全没想到林雪雁竟然这么直接地把话说了出来,他一句话没回上气,呛红了脸,才埋下头应声,“他、他那一声不吭的也看得出来?我之前都没察觉到……” “性格内敛的孩子都这样,”林雪雁笑着,稍稍后退了几步,放眼望向了处完毕的地图,“所以我才说,我很欣慰。” 温和的谈话渐渐拉近了关系,那些被时间地域隔开的距离,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步朝着本该有的方向接近。 宁钰固定完最后一节绳线,也跟着林雪雁站起了身。 整张地图的布网已经完成,密集异色的网线像是一条条血管经脉,横竖交错着,连通整块地图的国道走线。 雪山的图片聚集成群,零碎地分散在不同的网线之间。 宁钰的视线仔细地横扫而过,中途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牵引,突然聚焦在了左侧的一处模糊角落。 “妈,这个地方,还有其他的角度吗?”他半蹲下身,翻起了那堆不起眼的白色照片,回头示意道,“……好像就是这里,就是这个位置。” “这是你看到的那座雪山?”林雪雁翻出了先前预测的辐射范围图,比对起眼前的坐标,她的眼眸渐渐被大片的黑色反照,半晌,才沉下声严肃道,“情况不是很乐观。” 宁钰眯起眼,还在思考着照片的角度:“有什么异常吗?” 林雪雁却眉头紧皱:“不是异常,危险的是这个地方本身。” 宁钰的思绪一顿,偏过头,从雪山的视角朝着地图的另一头抬眼望去。 那些密集交叠的辐射圈层级分明,一环叠一环,接连覆盖着整张地图,无尽的网线汇聚向了一个点,呈辐射状向内收缩,而辐射的中心,正巧是他手下的这片雪域,就像是—— 一个完整的意识中枢。 宁钰的脖颈有些僵硬,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林雪雁,轻声问道。 “这里……难道是它们的主脑?” 第149章 第149章 本能的依赖。 “原来是这样, 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林雪雁沉吟了片刻,像是忽然证实了某个猜想,她的眸光微微压沉, 回过身招了招手, 示意宁钰跟上, 便立刻踏出了不久前才安置完的房间。 受制于身高限制,林雪雁的步子不算大, 只不过她这回的步频有些匆忙, 宁钰跟在她身后小跑了几步, 才追平了那道一下子拉开的距离。 “你有什么发现吗?” “还记得么, 我之前和你们提过, 陨石本身就是一类生物。”林雪雁的脚步不停, 目标明确地朝着正门口走去, “它们拥有自己的意识, 也有自己的目的, 而在共用同一个主脑的情况下, 实现这样的目的, 就会变得格外容易。” 宁钰走在她身边, 简单向经过的几个研究员打了招呼, 便重新侧过头,疑惑反问:“可它们到底想要什么,资源, 空间?还是只是纯粹想把蓝星占为己有?” “没人知道它们的目的,也没人知道它们究竟能发展到什么地步。”林雪雁跨下楼前的台阶, 径直迈上了街道,“但不管为了什么,它们都在试图将我们置于死地。” 想到扩展速度越来越快的辐射区, 宁钰也不由得跟着沉下声:“……它们在用辐射筛选自己的队伍?人类是它们唯一控制不了的变量。” “没错,正因如此,我才会将嵌合体当作我们手里的底牌之一。”林雪雁的白大褂随着步调高高飞扬,她的语速不慢,嗓音却仍然平稳沉着,“但是结合这段时间你提到的信息和猜想,我在怀疑,它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你的存在。” “所以我一直能听到的那个声音,”宁钰攥起了双拳,落下的每一步仿佛都变得格外沉重,“是陨石,还是它们的主脑?” “都有可能。”林雪雁微微皱起眉,“你和雪山的联系比我预想的还要紧密,陨石能打断你的能力,就也能干扰我们的计划。目前唯一能让我们扳回一筹的方法,就是要在它们之前,先一步完成后续的准备。” 宁钰重重一点头,正想再追问些什么,就发现身旁的林雪雁逐渐减缓了脚步,轻声落下了一句:“我们到了。” 他跟着放慢步伐,抬起头,这才发现身前那片庞大的阴影,就是那座他们初来时见到的巨大球形装置。 完全竣工的建筑拆卸了包裹着的青纱帐,小十层楼高的高大球体展露着无形的压迫感,那盖下的阴影如同一座山峦,压抑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宁钰抬头放眼望去,却只能在视野的尽头看到一片薄薄的云雾。 整座装置的外侧轮廓区别于营地中的其他建筑,像是并没有经过过多打磨,表面还盖着一层粗糙的岩砾。 装置底部的不远处,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圈等比缩小的圆形装置,只有一人高,同样有着一层岩石般不起眼的不规则外表。 宁钰的视线几乎是黏在了那些奇怪的装置上,琢磨了好半晌都没想明白它们的具体用途,等到林雪雁已经领着他走进了巨大的装置之中,他这才被那股铺面而来的凉风冻回了几分注意力。 “天灾之前,我的小组根据先遣者的数据和轨道,推算出了这次天灾的降落时间和波及范围。”林雪雁向装置入口处的几名研究员点头示意,便轻车熟路地继续向内走去,“我做好了所有的应对准备,人员、设施、安置点,甚至包括你的培养计划。” 宁钰四下打量的目光微微一滞:“我的培养计划?” “没错,只不过是初版。”林雪雁抬手压下了岩层间的压力阀,看着眼前那片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两侧移开,解释道,“原定计划是在天灾前三个月,把你带到基地安置妥当。” 宁钰回想起天灾当日的情景,还有些不解:“可天灾那天你和我爸不是还在回家的路上吗?” 林雪雁的回应依旧不疾不徐:“因为它提前了。” “提前?” “天灾比我们预期的时间提前了九个月。”她一点头,径直走进了那片亮着冰蓝色灯带的深长通道,“当时的时间紧迫,我需要对我组内所有人的生命负责,但我联系不上你,只能临时托白鸽替我找找你的下落。” “我原以为,我只能调整计划再作打算。” 她轻叹一声,揉了揉额角,又落下手回过头,看着宁钰浅浅一笑:“但好在你没事,甚至还远比我预期的更加出色。” 宁钰缓步走在她身后,跟着扬起了一个寻常的微笑:“……毕竟也这么多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心底其实也有怨言,想问问林雪雁这些年为什么从来没有透露过任何消息,也想为自己这苦苦追寻的十六年,留下一个了结的句点。 可不知在哪一个瞬间,他却忽然觉得,那些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已经不再棘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并不再需要得到解释的释然。 他没有将那些疑惑询问出声,只是侧过头观察着整条通道,看着周围那片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半透明晶体层,反射着幽幽的蓝光,透着内部一层层翻涌着的流沙状胶质体,倒映出了他们快步经过的身影。 那一道道波动的频率带着固定的节奏,一下一下,甚至在无形之中,无声无息地唤醒了他并没有主动调用的低维细线。 宁钰皱起眉,看着自己几乎在同频涌动的虹光长线,疑惑地向前方的身影问道:“妈,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的能力会……” “起作用了?”林雪雁却像是完全不惊讶他身上出现的异常,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才再次解答道,“你可以解为,这是扩展器的最终形式。” “你的能力在这里会得到蜕变,它和你身上的扩展器不同,不会在你已有的基础上进行增强,而是会在启动时,自动匹配你所能达到的最大强度。” 她走到通道的尽头,慢慢停下脚步,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艺术品般,朝着前方微微扬起头,望着那道被浑浊溶液包裹的中空仓,微微勾起了嘴角。 “有了它,你才会是我们最后的王牌。”林雪雁朝着身后的宁钰侧过头,嗓音如同在诉说既定事实般,始终保持着平静与稳定,“没有时间了,我们现在没有试错的机会。” “三个月,是我根据辐射的扩张频率,推算出最宽泛的期限。”她的眼瞳覆上了一层冰蓝的辉光,透亮的眸中倒映着自己孩子的身影,似乎完全不掺杂任何他念,“装置还需要完成最后的调试,但是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都必须要在调试结束前,让你达到我规划的目标线。” “只有这样,我们才来得及做出最后的反抗。” “宁钰,我需要你的能力。”林雪雁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眸中却亮着一道格外灼烫的视线,“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缓慢涌动的蓝色液体在身前浮动,摇晃的浅色阴影如同无形的绳线,轻轻扫过了宁钰的眉眼。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迟缓,耳边是一声声变得越来越嘹亮的刺耳心跳。 此时此刻,无人再与他并肩,也无人会像往日那般,默不作声地同他一道直面所有的黑暗。 他只是只身一人,静静地站在球形装置的核心,迎着周围的层层浪涌,望向对侧的母亲,给出了同样郑重的答复。 “我知道了。” 他一字一句地回应道。 “没问题。” 时日流转。 为了在短时间内突破最后一层限制,母子二人整合了目前已知的所有情报,并以宁钰先前钻过的那次漏洞为基础,制定了明确的提升计划,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粗暴的途径—— 接触雪域。 往后的时间里,林雪雁都没再安排高强度的控制训练,反而为了能让他在睡眠时保持更敏锐的感官,转而打磨起了宁钰的格斗技巧和躯体耐力。 紧绷的神经和过度消耗的体能本应该带来更深度的睡眠,可当宁钰又一次睁眼到天明,他才终于回过神,发觉不管何时何地都能保证睡眠的自己,在这样的高压下,竟然破天荒的失眠了好几天。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养成并巩固一个习惯,即便连宁钰自己都没有察觉,可下意识的表现,却都实实在在地表露着同一个事实。 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依赖李鸮。 这种依赖不像字面表述的那种无力,与之相反,宁钰反倒还更习惯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一切风险和麻烦。 可一旦涉及到那些容易钻牛角尖的时刻,他就格外需要那股无论何时都能给予他支撑的安全感。 像是登山者反复确认绳结是否扣紧,溺水人无意识地抓紧托起自己的浮漂,无关主观意愿,只是一种出自心本能的依赖。 但时间从不停顿,也不会顾及谁是否做好了准备。 宁钰没有余心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粘人,只能暂时搁置情绪,自觉加大了训练强度,一次次地尝试触碰着体能的极限。 直到杨飞辰和鬣狗都明显察觉到了异常,劝他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他那些积攒已久的疲惫,才终于抵达了临界。 身体早已精疲力尽,宁钰像是行尸走肉般挪回房间,甚至都没精力收拾干净,就一头栽进被褥中,狠狠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的手臂下意识地向身旁一够,却只能揽住没什么温度的枕头,伴随着一次沉钝的翻身,他埋起脸,困顿的意识一点点化作繁星,终于没入了那片久违的混沌。 冷冽的狂风呼啸,冰霜逐渐凝住了眼睫。 宁钰在雪原中躺了许久,久到身上的雪花多得像是给他裹了层糖霜,他这才确认,自己终于又再一次在睡梦里,回到了那座雪山脚下。 虽然先前也有一部分李鸮在的原因,但自从这片白境开始在他清醒的视野中频繁出现,宁钰就鲜少会再在梦中来到这片雪域。 眼下,计划的第一环终于开始实施。 宁钰保持着安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整片熟悉的茫茫白境。 远处,是望不到头的雪原和绵延雪山,脚边是出现过无数次、如同记忆锚点般的零碎骨骼,他听着耳畔嗡嗡飞扬的风雪,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平静。 所有的场面正如他记忆中的那般,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它本该有的模样。 蔚蓝的穹顶反照着天光,天空上没有了那只像是在观察一切的冰蓝色眼睛,只剩下明晃晃的日光洒落在铺满白雪的山头,映出了一层金灿灿的沙般薄光。 除了风啸,整片雪域安静的,都能听见沙沙的踩雪声。 宁钰静静地环顾起四周,心跳也随着目光转动,逐渐攀升加速。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最直观的判断。 这里没有那道声音。 也就意味着,他能再次利用之前的那个漏洞。 距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宁钰没有轻易放松警惕,反而转过眼,再次扫视了一圈雪域的状况。 然而就在片刻之间,视野中的白色却突然开始消退溶解,像是有风在吹散冰雪,一下子拂去了所有的寒意。 宁钰的思绪随之一顿,他看着周围的画面莫名开始模糊,似乎正在脱离雪山的范围,朝着日出的方向越靠越近。 视野像是乘着一道飞跃的风,横跨过了无数莫名熟悉的场景。 他似乎看见了那一条条交织的国道,越过升起篝火的营地,横跨了灰雾弥漫的异化林,甚至好像还见到了驿站和其他的快递员。 闪现的画面越过越快,直到那段和记忆重合的山路出现在眼前,宁钰的心头立刻感到一阵发慌,而在快要看清疾风抵达的目标终点时,那道从一开始就藏匿在耳边的声音,忽然在此刻道出了沉寂已久的回应。 「找到了。」 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般冻结在了血管之中。 宁钰的瞳孔在声音抵达大脑的瞬间聚焦收缩,体内被限制的能力像是揭开了堵塞的封印,如同泄洪般立刻飙升,眨眼间就穿透了那道最后的准线。 第150章 第150章 欢迎回来。 哗啦。 突然发力的手臂猛地撑起上身, 瞬间挣脱了牵制着全身的无形束缚。 宁钰伏在床头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才睁着发酸的眼睛, 怔怔地扫视着眼前漆黑的房间。 耳边是格外响亮的呼吸声和心跳, 他僵坐在床中, 一点点抓紧了刚刚转醒的意识。 夜风安安静静,钻入半开的窗户, 无声无息地带走了多余的体温。 不知道是晚风吹痛了脑袋, 还是身体在做出自主防御, 他吃痛地埋下头, 抬手紧紧揪住了自己的发根。 大脑一股股地涌现着疼痛, 像是在遭受某种严重的负荷, 伴随着发胀和眩晕的恶心感, 逼得穿入发间的十指, 都开始无意识地颤抖收拢。 低维细线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张牙舞爪地从他体内爆发蔓延。 「停……」 嗓子被无形的重压碾紧, 宁钰只能从打开的唇缝中, 送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看着眼前暴走的漫天虹光, 竭力抬起自己的手,一点点够向那些无序飞扬的纷乱长线。 越来越盛的生物光几乎要将房间照亮,宁钰的眸中已经倒映出了那如同浪般铺天盖地的彩色光带。 他咬紧牙关, 强忍着肺部传来的窒息灼痛,扯断被强行牵制的意识, 声嘶力竭地发出指令。 「停……下!!」 回响掷地,在有些空旷的房间中来回撞击。 似乎有一层无形的波动横扫而过,所有的细线纷纷停止了躁动。 无声的狂乱在消退, 像是归顺一般,乖乖将那失衡的操控权重新递交回了宁钰手中。 房间里只剩下了一道终于回过气来的剧烈咳嗽,宁钰捧起自己的口鼻,咳得口中都泛起血沫,胸腔内的共振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唯一的声音开始消退,营地又再次回归平静。 夜空被那片沉默的夜色重新笼罩,除了周围若有若无的风过簌簌,不再剩半点异响。 宁钰垂下眼,起伏的胸口在一次次强硬的主动压制下,也终于渐渐恢复了节奏。 他张开手,草草向后拂了把被汗浸湿的额发,甩落的汗珠顺着后颈滑入后背,带着细微的凉意,迅速融入了那片早已和背肌紧贴在一起的湿透衣料。 趋于稳定的能力仍然保持着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眼前不用刻意调用就会自如出现的虹光细线,宁钰有一种莫名强烈的预感,他清楚自己现在,大概率已经跨过了林雪雁所预计的最终目标。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的心头却无端地感到一阵怅然。 脑海中关于雪域的记忆被再次打散,零碎朦胧的画面片段拂眼而过,宁钰记不清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也想不通那道声音在他惊醒前说的“找到了”,指代的又是什么。 他只是脱力地沉下肩,身形一晃,就一头栽回了床里。 轻薄的被褥被揉得满是皱痕,他把脑袋按进松软的枕头,又习以为常地抓起了放在床头的通讯机。 长窄的屏幕在夜晚亮起了一段幽绿色的亮光,他盯着那片由细小像素组成的方块字,沉重而缓慢地眨了眨眼。 屏幕显示着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通讯机只能作用于营地和营地外圈的部分区域,一旦超出范围,发出的消息就会全部石沉大海,不说回应,大概率可能连信号都接收不到。 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宁钰起初也觉得自己不会太过在意。 可眼看发出的文字越积越多,连串的字符看起来像是落满长夜的星屑,他这才突然回过味,被那股无处安置的情绪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李鸮,关于实验、关于主脑、关于所有计划,可最多的,应该还是关于他自己。 所有的重压单独落在了他的肩头,长时间紧绷的精神状态开始抽紧,甚至一度徘徊在了崩断的边缘。 可宁钰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他需要、也必须要去面对,像是在自我燃烧,他强撑着濒临脱轨的精力,一次又一次认真对待着,那每一秒都在试图压垮他的未知变数。 习惯是一种足以致命的慢性病,唯一的特效药又恰好是病症的成因。 宁钰低埋着脑袋,默默注视着屏幕上晃动的光标。 刺眼的光亮让他一度有些睁不开眼,可渐渐模糊的意识却还是想用眼前那几块小方格,匀走几分压倒自己的窒息压力。 闪烁的文字前进又退格,他来来回回斟酌许久,才清空所有繁复的词句,重新录入了脑海中的话语。 困顿终究还是先意识一步,幽绿色的屏幕随着压下的手腕垂落,伴着那阵逐渐平缓的呼吸,终于还是静静靠在了他的枕边。 长时间没识别到动作的通讯机重新陷入休眠,底光熄灭,窗外的皎月却又不由分说地再次将屏幕打亮。 沉睡的方框里躺着那条还没发送的消息,光标在末尾闪烁,轻轻挤压着之前输入的简短文字。 像素堆成的字符有些变形,却也不难辨认,那句明明是在询问,但又更像是在倾诉心绪的寻常话语。 ——你那边还好吗? 覆过屏幕的光亮渐渐回暖,明日攀升,冒头的日光渐渐照入窗框,给那双闭合的眼睫柔和地镀上了一层金边。 宁钰醒时才刚过拂晓,他一睁眼,收拾完稍显狼狈的自己,就带着昨晚突破性的消息,立刻赶往了林雪雁的办公室。 他原本担心自己会不会来得太早,可看到眼底同样布满红血丝的林雪雁,才意识到昨晚的异常也激活了他身上的扩展器,恰巧将能力的整段波动,完完整整地记录在一条条折线之中。 林雪雁领着路,缓步站定在那块显示着波频的屏幕下方,她的脚步带着抹明显的疲态,可紧盯着数据的双眼却始终清透明亮,完全看不出丝毫倦意。 “结果很成功,比我预期的时间还要快得多。”她欣慰地笑着,目光灼灼地看向身后的宁钰,“调试收尾马上结束,我需要你再保持一会儿现在的状态。” 宁钰转过眼,视线扫过那些跟随意识显现的柔韧长线,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没问题。” “不过你刚刚提到,你梦里的场景在变化?”林雪雁回过身,落指搭上桌面,平声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样子?” “详细的顺序我有点忘了,只记得好像看见了很多营地,有国道,有驿站,还出现了很多人。”回想着零碎的记忆,宁钰的脑袋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最后停下来的那个地方很熟悉,能看见树林和坡道……但就是没太看清,不太记得起来。” 林雪雁思索了片刻,身倚着桌面微微皱起眉:“按来说,陨石是没有行动能力的。它们在抵达地表时就会自动展开辐射圈,在那之后也不会再有动作。” “没有行动能力?”宁钰也感到有些蹊跷,低声问,“那我昨天看到的是什么?” 林雪雁却也摇了摇头:“那样的速度,不可能是寻常的异化体和人类,如果真要类比,恐怕,也只能说是精神或是意识层面的视角了。” 话音一落,母子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只得相顾无言了小半晌。 下一秒,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却径直打破了寂静。 嗡嗡。 宁钰几乎是瞬间就伸手抓起了口袋中的通讯机,像是早已模拟练习了无数次,早在下一道震动响起前,就先一步按亮了那块矩形的绿色屏幕。 屏幕上的报时仍是那串毫无情绪的冰冷数字,只是数字旁未读消息的提示却一改往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条一条地快速往上叠加。 熟悉的姓名伴随着新提示一道落入眼中,宁钰看着那些开始逐条回应的消息,压在心口的情绪一下子炸开了锅,像是唯恐旁人听不见般,大声地倾泻着那些他根本无法控制的剧烈心跳。 急促的呼吸已经乱了节拍,收拢的手指紧握着仍在震动的通讯机,他抬头看向林雪雁,想立刻告诉她这份他们都等待已久的好消息。 可想出口的话语太多,一时间混乱地在嘴里打了场架。 嗓中的声音组织了好半天,宁钰都没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他有些着急,赶忙抬手指向了通讯机,可刚伸出手,就见林雪雁也以同样的姿势举起了屏幕,微笑着朝他示意着,林落也在第一时间传来了消息。 “他们这次也带回来了不少情报。”林雪雁清楚自己孩子的心绪所在,没有多言,只是了然地朝他一点头,温和笑道,“去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心思被主动点破,宁钰也不再顾得上什么好不好意思,他热着耳根,朝母亲点头道完别,就立刻冲出办公室,大步赶向了正门的方向。 凯旋的消息渐渐传遍了整个营地,不少研究员闻讯,也接连动身朝着正门口围了过去。 办公室距离大门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宁钰匆匆奔跑着,穿过渐渐聚集的人群,听见耳中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又逐渐和呼吸踩上了同一阵节拍。 他开始听不见周围人交谈的碎语,只能听见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快,像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远处那被人群包围的焦点中心,脑海中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日光洒落,将那逐渐清晰的轮廓勾勒在了宁钰眼中。 他遥遥看见了那辆变得千疮百孔的猛禽,看见满是裂纹的前窗上落满了血迹,看见全车沾满的泥点,也看见了引擎盖上那数道贯穿铁皮的狰狞爪痕。 所有痕迹都在展露着这一路的危机四伏,可还不森*晚*整*等他的担忧落地,那投去的目光就随着打开的车门同时震颤,只一眼,就紧紧落在了那道凝实的身影上。 那本就锐利的眉尾染上了发黑的红,一对深邃的眼眸匿在血色中,像是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仍然泛着那道象征异化能力的高饱和辉光。 相融的视线隔着无数道目光遥遥相望,宁钰的步调没停,埋头穿过了人群匆忙让出的过道,他像是一颗子弹,精确地瞄准爱人滚烫的心口,带着早已紊乱到没有规律的心跳,狠狠撞向了目标。 肌肤相贴,体温相拥。 他将全身的力道全部压缩在了拥抱之中,抬起的手臂紧紧拥住了那片熟悉的背肌,再次贴近的心跳倾诉着彼此缺失的时日,又在渐渐平稳的呼吸间,找回了只属于他们的默契平衡。 回应的力道牢牢按紧了后腰,像是想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用那带着血气的怀抱,给出了无声的答案。 李鸮压下身,发尾擦过宁钰的耳际,紧贴着他流畅的脖颈线条,沉沉地埋下了头。 温热的呼吸一次次扑在颈窝,燎得宁钰不自觉地稍稍收紧了肩膀,可偏偏扣在腰间的手由不得他逃避,以为他想躲开,又立刻收紧了几分,直将他死死地拢进自己的羽翼之中。 无声的拥抱持续了许久,那爆发的占有欲仍在强硬地确认着属于自己的每一处领地。 紧绷的心神终于等回了支撑,宁钰不自觉随着人靠来的动作仰起了头,他有些喘不过气,就抬手拍了拍揽住的后背,带着几道微不可察的气音,轻声喊了一句:“李鸮?” 一声轻唤像是唤回了几乎出走的智,留在他腰间的力道小了许多,可李鸮却依然没有松开手,回应低沉地落在了他的颈窝里。 “嗯。” 熟悉的声音终于吹入耳畔,宁钰弯起眼,又主动将人揽紧了几分,他偏过头,脑袋轻轻蹭过人的背发,郑重地给先前的约定画上了句号。 “欢迎回来。” 李鸮勾起嘴角应了一声,也任由他往自己身上贴紧,只是半道像是记起了什么,又出声提醒道:“有血,洗了再靠。” “只是血而已,”宁钰的心情格外明朗,笑着反问道,“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也是。” 回应来得极快,李鸮一点头,伸手托起了他的后颈,像是挣开了最后的枷锁,直把他往怀里塞紧了几分。 宁钰的脑袋被那股有力的温度裹得有些迷糊,不由得放空思绪沉溺了小半晌,直到耳边听见了几道周围人小声的惊诧,他才瞬间反应过来,意识到他们竟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光明正大地抱了好半天。 虽然宁钰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的关系,但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一下子热了耳尖,搭着李鸮的肩膀就想松开手:“好了,我们回去再……” 没说完的话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按,顿时变成了一声勾起的尾音,宁钰刚和他拉开一小段距离,就被报复似的重新按回了怀里。 李鸮没出声,也没再继续给压力,只是静静地搂着他,默不作声地表露着自己的想法。 宁钰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想说的话,也没办法拒绝,就只得红着耳朵,一闷头,又抬手揽了过去。 “……那就再抱一会。” 他压着嗓音,在人耳边碎碎念着。 “就一会。” 加快的心跳沿着血管回应着再次收拢的拥抱,宁钰感受到后腰上渐渐加重的力道,心底不由得又冒出了几分新奇的想法。 按说,原本应该是他在依赖李鸮才对。 可是现在看来,怎么突然感觉…… 好像反而是李鸮更依赖他一点? 150-160 第151章 第151章 你就是陨石。 “你们他妈的……畜生啊……” 杨飞辰两眼发花, 看着眼前几乎快报废的猛禽,只觉得膝盖发软,几乎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 “这是越野车, 不是坦克!!” 哀嚎飘荡在大门的上空, 下一秒, 一道温和的歉意就稳稳接住了他的情绪,郑重回应道:“抱歉, 当时的情况紧急, 我们只来得及把车带回来。” 杨飞辰循声回过眼, 就见林落朝他倾下了身, 那副挑不出毛病的精致五官被尘土覆上了几分粗砺, 连肩背上都落着几道明显的狰狞伤口。 见他看了过来, 林落还格外诚挚地补充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 我会负责到底。” 林落承认得坦荡, 刚骂完人的杨飞辰反倒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抬手挠了挠头, 砸吧几下嘴, 又随口找了个由支开了话题:“你……光你说没用, 这事儿雕鸮也有份, 我还得找他算账……” 他说着,就像是转移目标般,立刻把视线挪向了另一边。 只是他话里的那位兄弟, 正在不远处和他另一位兄弟紧紧相拥着,像是阔别了十余年一般, 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 他眉头一皱,顿时觉得眼前的画面好像怎么看怎么奇怪。 按他十来年的记忆和经验,雕鸮其人, 哪怕是从死亡边缘爬回来,能做到的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只是和他们兄弟几个勾肩碰个拳。 可近段时间里,一旦涉及到宁钰,那家伙好像就打破了什么下限,做出了各种先前从没见过的奇怪举动。 像是摸头、搂腰、碰额头……甚至现在还跟人抱得这么黏糊。 结合着过往的种种细节,杨飞辰一眯眼,仿佛突然参悟了什么真谛,瞬间捡起了某些被自己忽略的猜想。 他反复打量着已经松开手朝他和林落走来的二人,格外谨慎地观察着二人间的氛围,像是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又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投向了气场无比轻快的宁钰。 宁钰正思考着李鸮他们可能遇到的情况,半道察觉到杨飞辰怪异的视线,顿时皱了眉,有些莫名其妙地笑问道:“你干什么,怎么这副表情?” 杨飞辰却还是一脸死样,严肃地看着他,说道:“……宁钰,我真觉得你们有点奇怪,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雕鸮到底是什么关系?” 宁钰微微睁大了眼睛,心想这小子终于开窍了,一侧眼,刚好就跟李鸮对上了视线,见人只是挑了挑眉,把决定权交给了自己,便回过头看向杨飞辰和林落,握起拳在嘴前郑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落下手,坦言道:“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在谈恋爱。” “……我草?!!!” “……猜到了。” 两道完全不同的回应一高一低,林落的接受状态倒是颇为良好,只是杨飞辰瞬间瞪大了眼睛,抓着自己的脑袋,看着他们支吾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可能有点接受不了,但是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宁钰叹了口气,清楚也不能立刻就要求人小孩接受这样的事实,只是尽力解释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好兄弟,我和你是,李鸮和你也是。” “等会,先等会儿。”杨飞辰一抬手,艰难出声道,“你们,在谈恋爱?” 宁钰点了点头。 杨飞辰再次追问:“你,和,雕鸮,在谈恋爱?” 宁钰又点了点头。 杨飞辰眼底的疑惑瞬间变成了恐惧,眼珠一转,就惊恐地望向了宁钰身旁的李鸮,颤抖道:“你你你……你竟然会喜欢人类?!你喜欢宁钰?!”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直白,宁钰听得也脑袋一热,可又止不住好奇,就悄悄朝着身边转过头,等待着人给出答案。 李鸮却只是两手抱臂,蹙着眉,平淡反问:“有什么问题?” “……” 默认兄弟们都是直男、坚信一声兄弟大过天的杨飞辰,在此刻默默地碎了满地。 “咱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好兄弟,你俩怎么就谈上了呢?!” 他缓了好半晌,才终于勉强直面了自己的两位铁哥们竟然处成了情侣,像是从记忆深处翻出了某次听墙角的碎片,杨飞辰抿起嘴,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小声问道:“我还说你们怎么打起来了,所以那天你俩其实是在上……” 见他的口型快说出了那个带有颜色的词汇,宁钰两眼一黑,立刻加大声音,盖过了他的话语,有些羞恼地打断道:“……好了打住!这话就没必要往外问了!!” 杨飞辰目光空空,像是和自己多年的世界观斗争了好半天,才脱力地朝宁钰比出一个大拇指,虚弱道:“你是这个,你这回是真做了候鸟很多人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宁钰皱起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站在一旁的鬣狗默默注视着车前的一切,原本她见小辈们都平安无事,已经早早放宽了心,可半道看见他们又搞了这么一出,还是无语地扶起了额:“……木头倒是开了花,结果傻子还是傻子。” 林落却已经无比了然地移开了眼,表面镇定地走向了不远处姗姗来迟的林雪雁。 “博士。” 他倾下身,像往常一样微微颔首示意着。 林雪雁看着他眸中渐渐消散的碧光,轻轻勾了勾嘴角:“这次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林落难得形色匆匆地直起身,双眼含着笑,格外激动地扬起嘴角,轻声道:“博士过誉了,这是我应该做到的。” 林雪雁没有多言,只是微笑着轻轻一颔首,她回正脚步,便朝着围在载具附近的所有人启声安排道:“好了各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余出来的每一秒都是宁钰他们争取到的机会,我需要大家立刻回到各自的岗位,最后确认一次装置的状态。” 成堆的白大褂们迅速找准方向,立即动身,四散的衣摆像是一群纷飞的白鸟,掠过阵阵短促的风,眨眼间就转换至了高度集中的工作状态。 宁钰的目光跟随着最后一道白影消失,见场中只余下了小队几人,不免有些疑惑:“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吗?” “当然,你们才是这次行动的重点核心,跟我来吧。”林雪雁弯了弯眼,利落地迈向其中一条长道,她没有解释,只是领着身后的众人,转声询问道,“还有你们两个,关于近废土的情况,你们遇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都尽可能详细地和我说说吧。” “好的博士。”林落跟在她身后,立刻回应道,“我们在最开始接近目标地点的时候,遇到了第一波袭击。” 他的声音缓了缓,才继续道:“是一波小型的异化兽潮。” “你们碰到兽潮了?!”宁钰猛地侧过头,目光游走在李鸮身上的血迹之间,赤色接连相叠,一眼就能看见那道中空的狰狞血痕。 “小伤,没那么严重。”李鸮却没再给他多观察的机会,轻轻捏住了他的后颈,不由分说地把他的目光挪回了前方。 宁钰皱起眉,正腹诽着有蹊跷,就听走在前方的林落补充道:“情况就像李鸮所说,我们一开始并没有受到集中的攻击,载具的状态也很良好。” “那你们碰到什么了?”杨飞辰不满地质问道,“怎么能把车搞成这样?” “你们可能会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但这确实是我们亲眼所见。”林落回过头,向着他们点头示意,才缓声继续道,“抵达目标地点的时候,我们的能力还没有被完全唤醒,但是当我们准备靠近废土区外圈,车里的警报苔,就在那个瞬间被干扰强化了。” 鬣狗反应迅速:“沃土区又在扩张?” “我们之前的想法也认为,沃土区的扩张,是陨石在无形地扩大辐射的影响范围,但是这一次,我们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情况。” 林落重新回正视线,轻轻抬起眼,望着营地外的密集森林,陈述道:“辐射区的波动比之前要剧烈得多,它不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在根据已有的范围缓慢扩大,而是集中延长了一道攻击带,像是要直接吞没某个特定的方向。” 李鸮补充道:“目标大概率是营地。” 林落点了点头:“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也是我们现在能得出的,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我知道了。”林雪雁翻过手腕看了眼表盘,计算着最后的大致耗时,“我们暂时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们提前结束了特训,所以我们手上还有一部分准备时间。” “等到所有部门再次确定完毕,就是我们开启最后反击的时刻。” “反击时刻,”杨飞辰走在队伍中间,跟着他们一步步走过街道,“好帅,我们真的要拯救世界了吗?” 林雪雁没有停下脚步,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你可以这么解。” 宁钰习惯性地和李鸮走在队伍最后,他熟悉脚下这条铺着方砖的道路,犹新的记忆抓取着相匹配的画面,清晰地展露着道路的尽头,是那座无比庞大的球形装置。 他知道自己作为限制陨石的密钥,需要在所有人准备就绪后,独自进入那座庞大的装置中心,只是先前还凌云壮志的目标,此刻却突然掺杂了几分杂质,他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却又迟迟找不到引起不安的源头。 绕过最后的转角,那道豁然开朗的巨大空间就立刻映入了眼帘。 球形建筑安静地坐落在营地的边缘,粗糙的外壳与宁钰记忆中几乎没有任何出入,而唯一直观的区别,就是装置的出入口位置似乎做出了某种奇怪的取舍。 整个建筑外侧像是经过二次修建,将原本那道能径直走入装置内部的通道入口完全浇筑封死,打磨得看不出一点大门存在过的痕迹。 宁钰的心逐渐沉底,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岩砾墙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我们之前走的那条路去哪儿了?” “封闭了。”林雪雁抬起头,看着装置外侧的沟壑起伏,回应得轻轻缓缓,“为了能让装置的功率实现最大化,我们需要确保整个核心的封闭性和完整性。” “那我们要从什么地方进去?”杨飞辰紧跟着左右观察了一圈,却还是没发现能称之为入口的孔洞。 鬣狗的步调越走越慢,像是冥冥间有所察觉,她跟着林雪雁抬起头,果然就在那片挂住云雾的装置中部,发现了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深长坡道。 “不是我们,”林雪雁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站在球形装置的阴影中,日光擦过她的半侧面容,映照出了她眼底的星点笑意,“是宁钰。” “计划的最后一环,就是让宁钰在装置中激活他的能力,成为人类方最核心的力量。”她一字一句地平静道,“李鸮和林落是我们目前拥有的最强战力,而你们,也是保护核心力量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直沉默的李鸮紧盯着装置中部的入口,似乎发现了某种端倪,突然沉声问道:“那是条单向道,任务结束之后他怎么出来。” 林雪雁看着他们二人,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出不来的。” 宁钰的呼吸猛地一顿,似乎那道难抑的不安终于浮出了水面。 小队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李鸮的眉头紧锁,抓住宁钰的手往身后一带,他盯着阴影中的林雪雁,压下嗓音低声质问道:“你想让他去送死?” “实际意义并非如此,但是事实层面,你也可以这么解。” 林雪雁保持着笑意,完全没觉得有任何的冒犯:“准确来说,我在建立一个属于人类的蜂巢意识网。我们现在拥有了同样的主脑,也拥有足以模拟辐射的强大精神力。” “所以,宁钰。” 她轻轻拍响双手,弯弯的眼眸带着格外清透的笑,平静地注视着不远处自己那怔在了原地的孩子。 “你就是陨石。” 第152章 第152章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小雁, 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耳机中,男人的声音缱绻温柔,却又再次提起了先前并不愉快的话题。 林雪雁没有回答, 只是压低脖颈, 全神贯注地比对着桌上的报告单。 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投入在眼前的数据之中, 并没有在意耳边的话语。 男人没察觉到她的沉默,带笑的声音继续向后畅想着。 “……最好是个儿子, 男孩子长得像妈妈, 要是遗传到你这么漂亮的眼睛, 都不知道能骗到多少小姑娘的芳心。” “等孩子出生……不, 等你怀上了, 工作这边就交给我吧。”他描绘着自己脑海中的画面, 不自觉就渐渐深入了话题, “男人养家天经地义, 我们现在也不差你这一份收入。你就在家相夫教子, 平时看看展, 逛逛街, 不比现在自由多了吗?……” 林雪雁翻开整合的表单, 面不改色地听着他在通话中大画蓝图。 视线仍在左右检查, 片刻,似乎是发现了某道不太正常的数据,她快速落笔标出一段红线, 这才终于抽出半分思绪,记起了那道一直在耳畔劝说的声音。 “宁文斌, 这个话题,我们之前应该已经达成过共识了。” 她毫无波澜地撑住桌面,侧目望了眼已经指向深夜的时钟指针, 直言道:“我现在不想,也没有任何备孕的计划。” “就算我未来有这个打算,也不会靠舍弃工作来顾全家庭。这是我应有的权利,也希望你尊重我的决定。” “当、当然了,我当然尊重你。”男人噤声了片刻,又再次缓声应道,“我是看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再过段时间,可能你的身体都不再适合生育,我只是担心你会有事,就想趁我们还算年轻……” 他换了种更温和的说法,却仍在表述相同的观念。 林雪雁静静叹了口气,也无心再作打断。 她的想法很简单,显然,耳机另一侧的那个人已经脱离了他们相遇时的模样,在多年相处下,打磨出了隐藏的真实内在。 他所能提供的情绪价值开始变得局限,林雪雁虽然早有预料,但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段亲密关系的必要性。 宁文斌并不知道她此刻做出的判断,仍在柔声道:“……我们成家这么久,也该抽时间给我爸妈一个答复了。” 林雪雁只觉得疑惑,直言点破了他的游说:“要不要孩子是我们的事,我们为什么要给你父母答复?” “生育本身就是在创造一个不可控的变量,孩子是需要生养的生命,不是你随口一提的概念模型,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 “没错,没错……”宁文斌被她的回应哽得支吾了几声,赶忙附和道,“我只是做出一个假设,假设而已,有个心准备总会比什么都没准备来得好。” 他给出有些虚无的解释,林雪雁分耳听着,并没有深究他话中透露的深意,只是将精力又一次投入了笔下的数据之中。 她不打算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简单收了尾,就出声打断道:“好了,到此为止。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我还需要再去确认一个数据。” “……好吧,我也劝不住你。”宁文斌无奈地沉下声,最后提醒了一句,“别留太晚,最近降温,给你买的大衣在右边柜子里,出去的时候要记得穿。” 林雪雁简单应完声,便按下无线耳机上的按钮,径直挂断了通讯。 有些拥挤的房间重新回归寂静,明亮的白色顶灯成了整片研究区中唯一的光源。 深夜的大楼中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其余的组员、研究员甚至保洁和安保,都已经打卡离岗,早早回了家。 屋内,滴答作响的指针毫不停歇,正一圈一圈,沿着钟面的刻度,按部就班地匀速走动。 林雪雁垂下眼,看着自己标出的横线记号,不自觉就皱起了眉。 她记得这一场实验,也清楚这一段时间的波动不该是这种数据。 出问题的档案会污染他们的整个数据库,她翻回本册的封面,再次核对着研究员的姓名编号,这才重新打开有误的页码,在另一侧成堆的文件中,快速检索起对应的记录。 划落的指尖读着文件上标注的场次记号,她刚找到同批次的标签,耳边就响起了一道陌生的话音。 「你,好。」 整片办公区静得能听见针落,反衬得那声音格外清晰。 “……谁?” 林雪雁立刻直起身,警惕地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落眼之处是一片空寂的黑暗,关了灯的办公区毫无声息,没有半点有人的痕迹。 “谁在那儿?” 林雪雁疑惑着再次询问,可除了层层衰弱的回音,整片平层之中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她眯起眼,沉默着又等待了片刻,确认真的没有回复,这才重新俯下身,再次捡起了先前中断的搜寻。 然而那声音却像是在和她开玩笑,正好在她放弃寻找的刹那,又再一次开口道。 「你,好。」 林雪雁闻声扬起头,她早有准备,将那声音的位置和音色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那声问候实在太短,她分辨不出性别,也无法判断对方的年龄,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着声音消散的方向缓步靠近。 她问道:“你是谁?” 而这一次,对方却及时给出了回应。 「来吧,你会知道答案。」 林雪雁的眉头紧锁,抬起手中的光源,缓缓照向了回应传来的方向。 白光打出了规则的圆形,将工位间的过道照得格外清晰,她看着光亮的边缘在黑暗中渐渐消散,却发现尽头的房间里忽然闪起了异常的辉光。 她没再继续提问,握紧手机,就径直朝着那道光亮快步靠近。 光团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林雪雁和那道声音都没有开口,就这样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直到她站在过道尽头,看见了观察室中闪烁的巨大屏幕,那声音才在她脑海中再次开口,平静得有些骇人。 「来吧,来吧。」 不带有催促意味的声音却有股特殊的吸引力,林雪雁快速扫了一眼室内的情况,见空旷的观察室中空无一人,只有频闪的屏幕上若隐若现地展露着一道庞大的阴影,这才放轻脚步,侧身走入了寂静的房间之中。 宽大的电子屏幕中显示着那颗被命名为“先遣者 001号”的小型陨石,高分辨率的画面能清晰看见隔离区中的一分一毫。 她放下手机,缓步走到正中央的屏幕下,看着一切如常的画面,只觉得无比蹊跷。 屏幕中的陨石背朝视野,青黑色的不规则表层如同山峦般起伏嶙峋,四周的场地停放着数台受远程操控的重型机械,混着遍地的岩石碎片,一同静止在画面之中。 林雪雁又靠近了几分,正疑惑着那道呼唤的由来,可一眨眼,却发现那颗名为先遣者的陨石,似乎朝着镜头的方向旋转了一分。 不可能。 她的思绪一顿,推测应该是疲劳导致的视觉误差,便立刻合拢双眼,抬手揉按了一番眼周神经。 重新清晰的视野再次聚焦,林雪雁观察着并无异常的陨石背侧,缓缓松了口气。 然而刚落下紧绷的双肩,那道安静许久的声音,突然就带着阵蜂鸣般的巨响,瞬间回荡在她的咫尺之间。 「你来了。」 轰鸣的巨响冲击着耳膜,林雪雁不受控制地僵硬在原地,眼瞳中倒映着屏幕上那颗闪烁的巨大陨石,她的目光剧烈摇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背向的庞然大物,在眨眼间完全转向了剖开的正面。 被机器切割开的巨大岩层留着整齐的激光截面,露出了半截包裹在岩石内部的不规则晶体,透亮的晶体折射着内部发散的幽幽辉光,如同胶质般的溶液被覆膜紧密包裹在辉光外侧,像是层层叠加的迷雾,遮蔽着核心中那道模糊阴影。 林雪雁的瞳孔震颤,像是着魔般死死盯着逐渐剥落的覆膜表面,渐渐展露的阴影彻底暴露在她眼前,瞬间唤醒了她作为人类的求生本能。 紧缩的肺叶在大力抽动着呼吸,林雪雁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她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只能在战栗中拖动发寒的手脚,一步一步,无比僵硬地朝着门外倒退。 耳畔缭绕的回音仍在接连不停地复述那些未知的频段,光怪陆离的画面透过相接的视野,源源不断地向她眼底灌输着那些不输于她的记忆。 林雪雁喘着粗气,发软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力,她竭力地透过一口气,才堪堪找回几分神识。 急促的心跳让她根本没时间顾及体内隐约发生的异常,立刻驱动着双腿,快步冲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发丝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了光洁的额上,她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之中,扫落了桌上的所有本册,立刻抽出了一张白纸,用发颤的五指紧抓起一只黑笔,咬住牙关,急躁地匆匆涂画出了一个格外抽象的图案。 她牢牢按着被手汗沁皱的纸页,强压下一阵阵目眩的头痛,提起笔立刻做出了决断。 她看到了。 她知道了它们要做的事。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陨石撞击,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灭绝灾难。 那些完全超出认知的记忆与画面,一次次冲击着她的承受上限,像是钻入大脑的毒虫,反复侵蚀着冷静下来的意识。 林雪雁的喉头发酸,痛苦地拧起眉眼,在匆忙记下最后一个文字后,她难抵生极限,径直跪倒在地,紧抓着垃圾桶呕吐不止。 电子钟的报时像是救命的福音,没有任何情绪地播报着日期时间,林雪雁紊乱的呼吸这才渐渐恢复平静,她脱力地扶着桌角,思绪却在此刻彻底清明。 距离那场毁灭还有足够的时间,人类也还有反扑抵抗的机会。 林雪雁落手抓住桌面,摇晃着重新站起身,她重新拾起纸笔,脑海中已经有了一道隐约成型的计划。 灯光发白,那道孤军奋战的背影却毫无惧意。 她会中止这一场浩劫,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是先前的所有心血,哪怕是,她自己。 第153章 第153章 成熟的胚胎。 刺眼的“驳回”字样落在抄送的每一份回件中, 林雪雁注视着屏幕的角落,看着红色叹号后,显示着嘲讽般的“对方未接收附件”, 反而意外的心如止水。 站在她身后的年轻组员急了眼, 气恼地抱怨出声:“驳回就算了, 我们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报告,他们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其余人闻声, 纷纷警惕地往办公室外一瞥, 赶忙伸手推推她, 示意着谨言慎行。 小组员在众人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上嘴, 她咬紧嘴唇, 望着面色凝重的林雪雁, 手足无措道:“博士,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林雪雁倾下头, 支手揉了揉一直发胀的额角, 她思考完对策, 将任务重新下发到了每个人手中:“实验照常, 今天继续推进古生物的嵌合研究, 我去和他们当面谈谈。” “博士, 实验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我们透支完了下个周期的额度。”另一个组员松开了长按无线耳机的手,她紧蹙着眉头,语气有些艰难, “胚胎库那边,已经没有合适的样本了……” 林雪雁轻轻合上双眼, 只觉得体内不适的异常越发加重:“我们手里还剩多少余量?” “不超过二十个。”那名组员在控制面板上一番操作,咬了咬牙,轻声补充道, “包括还没有发育成熟的。” “我知道了。”林雪雁睁开眼,扶稳桌面站起身,她快速完所有必要的文件,侧目看了眼时间,便匆匆嘱托道,“你们按原定的计划继续执行,胚胎的事我会想办法,一切照常。” “……博士,真的还要继续吗?”一名组员有些犹豫,青黑的眼底透着股显眼的疲惫,他像是在心底斟酌了许久,才终于把话诉诸于口,“……我们已经尝试了八成的变量,可这批嵌合体的失败率比脊索动物还要高,就算投入那么多的物资精力,现在还是一点苗头都没有。” “我们做的事……真的有可能成功吗?” “数据不会骗人,你们亲眼见过它们的特殊性。”林雪雁有些吃力地换过重心腿,搭在桌上的手虚虚一撑,像是下一秒就要动身,“如果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带上材料来找我分析。现在我要去一趟A区,等解决完了胚胎的问题,我再继续给大家安排后续的……”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摇晃的身形没有任何征兆,像是忽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不受控制地一头栽倒下去。 “博……博士?林博士森*晚*整*!” “快!快喊医疗组!” “……对,C区5号楼3层,林雪雁博士昏迷了!” 身旁的组员们立刻反应,联手揽起她脱力的身子,安置在放平的躺椅上,虽然动作有些慌乱,却还是有条不紊地维持住了眼下的情况。 吵闹的声响越来越不真切,随着黯淡的视野一点点飘散。 林雪雁的意识在游离,全身的感官像是被糊上了一团厚重的隔膜,她听不清周围的人声,也感受不到身体的控制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黑暗逐渐吞没,看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中,隐约亮起了唯一的辉光。 那道辉光缓慢地向她靠近,拖动着庞大的身躯,悬浮在整片黑暗之中,崎岖的石制表面缓缓转动,像是一颗由岩石铸成的鲜活眼球。 林雪雁与那颗眼珠般的陨石静静对视,许久,才在朦胧之中,听见了一声声穿透黑暗的无机质嘀嘀声。 嘀——嘀—— 节奏平稳的响声落在耳边,她没有立刻动身,只是放平呼吸,重新集中注意力,分辨起了身旁的种种动静。 “……孕期都快13周了,她本人不关心,你们当家属的也不留意一下吗?” 有些愠恼的声音像是在同什么人争吵,正在床边不远处低声质问着。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立刻开口,语气格外焦急:“那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多少会有点影响。”前一个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是要当父母的人了,至少关注一下身体情况吧。” 林雪雁轻轻睁开双眼,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她的呼吸依然虚弱,却顶着两道惊讶的低呼直接坐起身,没有提出任何询问。 宁文斌果然先一步败下阵来,压下急红的脖颈,语速匆匆道:“小雁,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怀孕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早点知道,也不会由着你工作到那个点了。” 他身旁的人胸口别着医疗组的名牌,闻言也严肃地点了点头:“头几个月是最容易流产的时候,照你这样,就算孩子能保下来,也会有很大的风险。” “小雁,我不是在强迫你,你好好听我说。”宁文斌着急得不行,半倾下身,轻柔地抚摸着林雪雁仍然苍白的脸庞,“这段时间你先把工作放一放,就算要来也不要熬得那么晚,累活重活都交给那些小年轻去做,你就坐在办公室,实验室也别亲自跑了……” 林雪雁看着他没有回应,大致也猜测到了这次“意外”的成因。 虽然现况超出了预期,她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天大的噩耗,只是觉得这条生命的到来有些干扰她的计划,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给了她一个预期之外的选项。 血脉牵引着溶于骨血的亲近,她静静感受着身体中另一个生命的细微波动,不自觉地柔和了眉眼,在心底轻轻缓和语气,轻声细语地向她素未谋面的孩子温柔解释着。 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片刻的思索后,林雪雁拂去了宁文斌的手,抬头看向那名负责医生,平声询问道:“现在有空余的手术室吗,我需要引产。” 宁文斌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医生也立刻愣在原地,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林雪雁点了点头:“麻烦了,越快越好。” “等等!让我和我老婆再商量一下!”宁文斌的两眼急得充血,赶忙扯住医生的手臂制止了动作,他急匆匆地半跪下身,隔着被褥,无比轻柔地抚着林雪雁的腹部,语气几近祈求,“小雁,小雁……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是一条生命啊!” 他凑近了几分,又紧紧握住林雪雁的手:“它成功着床了,三个月……对,现在快三个月了,它已经是个成熟的胚胎了!” 三个月的发育时间…… 林雪雁的思绪一顿,像是茅塞顿开般微微扬起了头,她想到那几乎已经走上了绝路的计划,平静的眼底一点点升起了星点光亮。 眼下,一个绝佳的特殊选项出现在了眼前。 她侧过头,看着宁文斌轻柔地弯起眼,笑得格外明朗:“你说得对,它已经是个成熟的胚胎了。” 宁文斌看着她的笑容微微一顿,像是以为她终于动了容,久久地长舒了一口气。 送走医生后,他才紧紧握住林雪雁的手,后怕道:“你真是要吓死我了……不用担心,实验那边我会让人帮你盯着,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胎,我会好好照顾你。” 林雪雁没有接他的话,抬起胳膊简单评估了一番身体状况,就突兀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宁文斌被她问得一愣,随即还是柔声应道:“十月五号的下午三点。” “好,我知道了。” 林雪雁沉声思索着,按目前的时间,算上发育周期应该还来得及。 她当机立断,立刻拔下手上的输液针,起身就往病房的房门走去。 宁文斌惊恐万分,迅速撤步将她拦腰抱住,匆匆道:“你要去哪儿?!” 林雪雁没有反抗,只道:“只是想回去确认一件事。” 宁文斌轻轻松开手,还是皱着眉:“你现在还很虚弱,有什么事我帮你去看,你好好休息。” “不用,你知道我的习惯。” 林雪雁抬起冒出血点的手,将身前的人缓缓推远,她轻轻拍了拍宁文斌的胸口,侧身一迈,便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而去。 宁文斌也不再阻拦,只是空伸着手,望着她决然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地微微皱起眉。 下午正值实验的集中期,所有研究员都在6号实验楼中完成工作,整个办公区除了林雪雁,几乎可以说是空无一人。 她走得匆忙,赶回自己的办公室后,就立刻扣上了门把的反锁。 房间内格外安静,杂乱的桌面已经被人收拾妥当,正中央摆放着一只约八寸长的方形密封箱,箱身不大,箱壁的厚度却格外充实,将内容物完整紧密地保护在内。 林雪雁倾身坐进了桌前的座椅中,轻车熟路地解开了箱口的重锁。 精密的锁芯释放了压力阀,箱边随即就散落了一阵迅速消散的白烟,她揭开箱盖,一眼就看见了层层保护中,由组员抄送给她的几支样本制剂。 她抽出其中一支制剂,仔细观察了片刻,在剂身标签上确认完基因来源,便翻出无针注射器,独自靠进座椅中,再次陷入了沉思。 先前的种种失败造就了眼下的局面,紧迫的时间由不得人再做拖延。 秘密实验的胚胎数量严重匮乏,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的队伍完成更久远的计划;钥匙的培育也需要时间,在此之前他们也尝试了几乎所有可能的变量,可即便准备都做到了完全,结果却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再没有新的进展,所有的计划就都会功亏一篑,人类也会在那场既定的浩劫中彻底沉沦,永无翻身之日。 这一次的特殊变量来之不易,他们确实已经走投无路,而她,也不得不对自己的血肉作出如此下策。 林雪雁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在疯狂加速,即便她的意识已经做出了决断,但身体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仍在自主地作出反抗。 她深呼了一口气,看着剂身标签上标注的“爱神带水母”,像是在自我劝说般,轻声呢喃着:“它们很脆弱,提取一次基因需要耗费我们大量的精力,所以就算没有反应,也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装填完制剂的无针注射器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响,圆柱形的筒身被牢牢抓在手心,林雪雁轻轻撩起衣摆,抚摸着自己似乎已经有隐约起伏的小腹,再次做了一回深呼吸。 寂静的屋内只能听见时钟在滴答作响,她在座位中静坐了许久,久到天光都开始变暗,远处的建筑传来了零散的声响,林雪雁这才缓缓凝下神,果断地解开了注射器的防护锁。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径直落下手,直接往自己的身体里注入了受辐射异化的基因制剂。 变异基因如同病毒般穿过层层血液,立刻贯穿至身体的每处角落。 仅仅几次呼吸间,那些扭转的基因螺旋就在催化中破碎重组,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将受体细胞侵占同化。 折磨般的痛苦严重超出了生极限,林雪雁几乎连痛呼都无法发出,就瞬间蜷缩倒地,她紧掐住桌脚,根本没有任何余力去思考后续的打算。 濒死的窒息来回碾压着她的喉管,灼烫的刺痛像是从小腹开始,一寸寸撑开了所有的器官和皮肤,彻底清空了肺中的最后一口氧气。 她大口倒抽着气,从咽喉深处送出了变调的抽噎,求生本能大力催动着她支离破碎的智,驱使颤抖的手臂,挣扎着摸上桌底的抽屉,一把抓起了那只象征着解脱的激素。 痉挛的血管倒涌着发凉的血液,林雪雁的意识已经濒临消散,她紧咬牙关,噙着眸中的生眼泪,用尽最后一丝性,将手中的激素狠狠丢向了房间的对角。 半点外力干扰都会影响实验的结果,她不允许这次实验存在任何变数,即便她面临的终局,极有可能是死亡。 细如蚊音的共鸣再次出口,带着她不曾听闻的怪异声调,像是在交谈般,一字一句,清晰地在她耳边交响。 汗水打湿了黑发,沿着后背彻底沁透了衣物,不知什么时候减弱的痛苦翻过了高峰,正逐渐朝着平缓的方向回落。 粉碎的基因链在交响中开始缓慢重构,复苏的细胞像是一片盘旋聚集的星云,一点点汇向她最为脆弱的腹部,通过血肉相连的脐带,悄无声息地建立起了某道无形的连接。 指隙渗出血液,那只握住桌脚的手脱力地滑落在地。 林雪雁的目光逐渐失焦,在一声声越来越轻的呼吸声里,彻底陷入了晦暗。 第154章 第154章 宁钰。 数月后。 “呜哇——” 清脆的啼哭声在耳畔回荡, 无影灯像是一颗颗悬在头顶的刺眼烈阳,晃得人两眼发烫,难以聚焦。 麻木的浪潮还没完全消退, 半睡半醒的身体却像是已经如释重负, 卸尽全身的力气, 仰卧在了病床上。 林雪雁的思绪还有些游离,她静静听着婴孩的啼哭, 疲惫的心口忽然涌现出了某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暖流。 她想捏一捏自己孩子的小手, 想摸摸那道新生有力的脉搏, 想看看那对大概率满是泪光的眼睛, 是不是真的和他们说得一样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逐渐苏醒的痛觉唤回了智, 林雪雁有些吃痛地皱起眉, 缓缓睁开了无意眯缝起的双眼。 她的情绪重归平静, 在逐渐平复的呼吸间, 给自己的孤注一掷画上了阶段性的句号。 猜想得到了肯定的验证, 和陨石的那一次接触, 似乎真的改变了一部分她自己的细胞, 虽然细微, 却也足以让她的孩子平安降生。 啼哭声渐渐被窸窣的细碎吵闹包围, 病床稳当地托着她的身体,平稳而快速地移动至了一处布置齐全的静养病房。 几道熟悉的声音压下语调,像是生怕扰了她的清净, 再次确认她已经转醒,这才小声地凑近。 “博士,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博士,孩子很健康,一切顺利。” “宁博士还在跟医生办手续, 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 林雪雁安静地听着他们的碎碎念,等到所有人的关切悉数倾诉,才微微弯起嘴角,点头示意自己很好。 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丝气声,有些虚弱道:“顺利就好……你们检查过孩子的状况吗?” “有没有什么特殊表现,或者是显性特征?”她吃力地挪动上肢,试图坐起身,“检测过血液吗,辐射反应……还有其他的波动呢?” “博士……先别顾这个了。”组员们匆匆将她扶稳,赶忙摇起床头,让她稳妥地靠躺在倾斜的背靠上,担心道,“所有的实验都有我们看着,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完数据会整合归档的。” 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暂时不适合工作,林雪雁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再次强调一声,无奈道:“好,那就辛苦你们了。等你们整合结束,同样回传给我一份吧。” 简单的交接交待完毕,病房外的走廊中就响起了一阵格外喜悦的笑声。 脚步声越靠越近,伴随一道视频通话的挂断音,宁文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放轻步调,轻巧地推开房门,迈进了房间之中。 他一抬眼,见林雪雁的床边围满了实验组的组员,立刻压下了眉头,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你们在干什么?她刚从生死线上回来,现在不许和她谈工作。” 组员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地回过眼,接连望向了病床上的林雪雁。 “他们是来看望我的,没那么多心思。”林雪雁勾了勾嘴角,和他们朝门外示意了一眼,“我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 得到庇护的组员们纷纷起身,赶忙放轻动作,示意道别完,便匆匆绕过宁文斌,快步走了出去。 宁文斌也没再继续为难他们,只是抱着孩子,满脸笑意地走向床头,像是献宝一般,将那熟睡的婴儿递到了妻子的怀中:“你看,这是我们的儿子。” “多漂亮,看这眼睛。”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对安静闭合的双眸,柔声道,“我妈都说他长得像你,好看。” 林雪雁抬起手臂,第一次将骨肉拢进自己的怀中,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乖巧脸庞,不知不觉地柔和了眉眼,笑得格外温柔。 宁文斌在床头安置着自己准备好的花束,看着病床上的母子,也扬起了幸福的笑容:“小雁,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从今往后,我们也算是迈进了人生的下一条轨道,既然已经为人父母,我们一家人,以后就这样安安稳稳的……” 林雪雁没有出声,见怀里那对格外像她的下垂眼在呼吸中挤了挤,随着一阵轻颤,一下子睁开了水汪汪的眼睛。 她的目光一顿,抱着婴孩的手也不自觉地拢紧了几分,初为人母,她完全没有安抚孩子号哭的经验,眼看着怀里的婴儿转醒,难得展露出了几分无措。 然而那双大大的眼睛却只是安静地望着她,不哭也不闹,圆润的眼尾弧度泛着层透亮的粉,看着格外健康。 林雪雁稍稍缓过神,软化了目光,她抬起手指,就像之前设想的那般,塞进那只饱满的小手中,轻轻捏了捏。 她笑道:“你像一个小外星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语,那只肉肉的小手反握住她的指尖,嘤咛地小声回应着。 宁文斌的眼中也满是柔和,不忍打断眼前的温馨画面,他竭力放轻声音,打量着自己乖巧的孩子,问道:“名字你有想法吗?” “如果按我们家那边的传统,”他思索着,打开手机像是要向自己的父母询问些什么,“他这代的字辈应该是……” 不等他将消息发出,一旁的林雪雁就忽然出声打断道:“叫钰吧。” “yu?”宁文斌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回过神,“哪个yu?” “金字旁加一个玉石的玉。”林雪雁垂下眼,看着同样好奇望向自己的婴孩,又一点点弯起嘴角,“是珍宝的意思。” “单字好,朗朗上口,好记。”宁文斌简单翻了翻字义解读,温柔道,“那就叫宁钰了?” “嗯。”林雪雁点了点头,目光寸步不移地轻抚着自己的孩子,轻声喊道,“宁钰。” 怀中的婴儿眨了眨眼,像是真的听懂了自己的名字,他眯起圆圆的眼睛,朝着林雪雁咧开嘴,清脆地笑了一声- 公司和密钥计划的实验双线并行,林雪雁没有给自己太多的休息时间,自我评估觉得已经恢复得大差不差,就想立刻赶回岗位,带着团队继续向后推进实验进程。 只不过这回,阻止的队伍里不止有宁文斌,连她组里的所有组员都默契地站在统一战线,强硬要求她休完整个产假再复工,否则就以罢工威胁。 林雪雁只觉得一阵焦头烂额,看着一点点逼近的时间,也没法由着他们这样胡来,在她的再三商议下,所有人才勉强达成了共识,让她在线上实时跟进实验进度,确保数据和成果完整无误地达成计划预期。 而对于隐藏的密钥计划,为了不被公司发现端倪和把柄,一些组员自身无法拿定的判断,就会由她召集简短的线下会议,由众人口述面谈。 林雪雁十分清楚,公司已经对各个实验分区起了设立负责人的念头,她知道只有坐上更高的位置,自己才有更大的权力去推动计划,庇护羽翼下的组员。 这是一场没有输面的豪赌,她作为实验室中一个职位不低的领头角色,在产后不久还保持着如此浅显可见的工作热情,毫不意外地就引起了公司高层的注意。 所有情况都在按照她设想的道路步步推进,林雪雁在手中的日记本上落下一笔,听见房门外传来了标准的三连音,应答道:“进。” 门把被轻轻旋下,组员们例行带着不算起眼的大小提包,先后挤进了半开的门缝之中。 每周的计划汇报按部就班地准时开启,组员们梳完了周内所有的工作进展,最后递给了林雪雁一张重新测绘的完整地图。 “我们根据先遣者之前的坠落录像,简要还原了它们的运动模式。”组员拿出了林雪雁先前匆匆记下的潦草地图,言简意赅地介绍着此次的最大推进,“模型有反馈,已经推算出了大部分的坠落轨道,降落地点和之前的地图基本都能匹配,数据不会偏差太多。” “好,照着这个进度继续推进。”林雪雁长长松了口气,心头重压的其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下去,“记得留意你们的保密工作,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好的博士。” 其余的组员打开了提包中的简易检测器,将林雪雁身旁睡得格外安稳的小宁钰轻轻扶起,他们捧着他的手,缓缓放进了仪器宽大的识别口中。 适配调整的嗡嗡声有些吵人,小宁钰微微蹙起了眉头,几声哼鸣像是有要醒的征兆,可很快,林雪雁就伸手托住了他的脑袋,温柔而缓慢地揉了揉,立刻将他变调的呼吸重新抚平,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组员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格外怜爱地放轻了本就不算重的动作。 站在边缘的一名组员向病房外谨慎观察了几眼,便悄悄回到病床旁,低声转述道:“博士,政府那边的人今天过来了一趟。” 林雪雁正安抚着小宁钰,闻言又一下子皱起了眉:“他们拿到新的证据了?” “具体情况他们没多透露,只说让你状态好些以后联系他们一趟。”组员摇了摇头,继续道,“好像是说,要在东边造个什么大东西……” “我知道了。”林雪雁落下眼,叹道,“你们下一次也多留一些心眼,别太信任任何人。” 嘀嘀。 她的话音刚落,检测的仪器就再次读出了结果。 小宁钰的身上没有任何属于嵌合体的显性表现,不管是能力、基因辐射还是各方面的数据结果,都处于一个完全不达标的普通范畴。 所有的迹象似乎都在表明,这个孩子好像只是个平凡的人类,并不像她所愿的那样,能成为挽救世界的密钥。 组员们再次记下那组过于普通的数据,都有些不忍地抬起眼,无声地看着病床上的负责人欲言又止。 而漩涡中心的林雪雁却十分自若,重新持起笔,在自己的日记上记录着同样的参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栉水母的基因很古老,出现在嵌合体身上的表现也会变得非常缓慢,他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 她将记录翻回首页,望着一直空置的表头,突然顿住了笔尖。 所有嵌合体的编号都由同种格式构成,她的孩子也同样不会例外,先前由于种种事宜耽搁了宁钰的编号命名,而现在…… 林雪雁微微眯起眼,回想着当时被自己注入体内的基因源,突然有了一个异于往常的念头。 她再次落下笔,眼底含着笑,写下了最后设立的编号。 APHRODITE 0001。 阿弗洛狄特,神话中无可挑剔的完美造物。 而她的孩子,也同样是她最完美的珍宝。 作为一名性至上的研究员,她意外地选择了浪漫,愿意将所有美好的寓意与寄托,填入这方小小的线格之中。 笔墨沁入纸页,立刻划出了横平竖直的道道折线。 “嵌合体APHRODITE 0001,第一次分析记录;日期:2171年4月5日;研究员:……” 林雪雁微微一笑,补全了最后一道空格。 “林雪雁。” 第155章 第155章 妈妈晚安! 密钥实验没有终止, 林雪雁并不打算将筹码全部压在宁钰身上,她调用着有限的胚胎,仍在继续探索是否还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关于陨石群的演算越来越精确, 测绘的地图也开始趋于完善, 林雪雁的小组还在持续收集数据, 想借此来佐证那段听起来颇具奇幻色彩的怪异经历。 她准备和公司的高层当面商议,叫停所有实验, 试图让他们将研究重心转移到挽回人类文明的方向上, 即便结果大概率会不尽人意, 她也想尝试多争取一些时间, 能给宁钰和爱神带水母一些安全成长的机会。 近几日, 整个研究室的研究进程都不安稳,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先遣者”的状态有些异常, 它周边的辐射和磁场都比先前活跃了不少, 而最怪异的, 还是隔离区检测仪捕捉到的那段奇怪的信号。 波动的来源直指陨石核心, 只是频段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畴, 加之各种干扰, 也大大增加了破译的难度。 林雪雁回忆着它展示给自己的记忆,对眼前这幅景象,基本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陨石在通过他们介入的各种介质, 了解并熟悉蓝星上的生物物种。 先遣者作为第一颗降落的“斥候”,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 自然就会向后方的队伍回传消息。 不过至生命也没有坐以待毙,在超大规模的实验投入下,确实也培育出了不少符合标准的嵌合体, 只不过在那些零星的成功体背后,却是数以万计要被销毁处的失败品。 在各个组别的损耗统计中,宁文斌组的失败率奇怪地出现了断层式增长,由他们上报销毁的嵌合产物,总是会出现异化度过高的情况,有些甚至都已经脱离了人形,沦落为只剩攻击力的无脑兵器。 出于夫妻情谊,林雪雁曾多次替丈夫引导过组内的实验进程,反复强调着不要急功近利,以观察代增量,再继续深入推进。 可不管她帮得多彻底,那些组员没多久就又会变回之前的状态,而据他们所说,所有调整的条件都是宁文斌的强制要求,甚至算得上是他一意孤行的结果。 林雪雁有些困扰,却也早早察觉到了宁文斌最近的异常。 他这段时间似乎格外的急躁,对待所有事物的耐心都少了许多,以至于连陪伴宁钰时,都会无意识地展露出敷衍与潦草。 这种状态的父亲显然不是一个良好的榜样,林雪雁正考虑着是否要减少他和宁钰的相处时间,落下的目光恰好就扫过了桌上的日历,定在了那格标注着最后评定日的日期上。 不等多想,打开的玻璃门上就响起了几道轻轻的敲击声。 林雪雁侧过眼,看着来人微微扬起了眉:“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暂时喘口气,过来看看老婆。”宁文斌笑得有些勉强,展露的神色格外疲惫,他轻声说着,又像是顺手般回身关上了门,“小雁,我这回来,也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林雪雁看着他的举动没有回应,随后,就见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缓声道:“你能不能放弃这次评选?” 她蹙起眉,不解道:“什么意思?” “这一次的候选只有我们两个人,论上只要你放弃了,我就一定能晋升。”宁文斌两手撑着桌面,又再次强调了一遍,“只要你愿意放弃。” 林雪雁只觉得匪夷所思:“我为什么要放弃?” 宁文斌轻轻闭上了发红的双眼,撑在桌上的两手一点点攥起拳,他额角的血管跳了跳,好半晌,才将声音一点一点从齿缝间缓缓挤出:“小雁,你好好听我说。” “你是一个女人,是妻子,是母亲,你已经有了名有了利,拿到了很多人这一辈子都拿不到的成就。” 他的咬字格外用力,像是在劝说眼前的妻子迷途知返。 “……该知足了,收收心吧小雁。”宁文斌紧皱着双眉,痛心地看着她,“你用不着这么拼,都是当妈的人了,重心也应该一点点回归到我们自己的家庭里了。” 林雪雁的眸中渐渐附上了一层冷霜,她望着满脸真切的宁文斌,面色如常,一字一句地平静道:“我应该不止一次和你提过我的态度。无论我生育与否,我都不会以我的事业为代价,去顾全我的家庭。” 她转过座椅,决然拒绝道:“我不接受你的提议。” “小雁……” “就到这里,你回去吧。” “小雁你听我说……” “你不用在这里和我耗时间,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砰!! “林雪雁!!” 宁文斌终于忍耐不住,握起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木质桌面上,捶出了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怒睁着双眼,胸腔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剧烈起伏,瞪着桌后依然波澜不惊的人,咬牙切齿道:“我直接跟你说吧,这件事关乎到我的尊严,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待我的吗,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嘲讽你丈夫的吗?!” 他站直腰背,抬起的手指直冲着自己,脖颈几乎红成了一片。 “他们说我是你的陪衬,说我是吃你剩饭的狗腿!!”宁文斌拔高音量,大声道,“我们明明是夫妻,至少现在还是平起平坐的同级!不就是为了多造几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吗,我他妈到底哪里不如你?!” “我劝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吧。”林雪雁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并不想回应他咄咄逼人却又毫无逻辑的质询,“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野心,大可以和我公平竞争,何必这样作茧自缚?” 宁文斌低埋着头,伏在桌前,听着林雪雁格外平静的回应,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睁着发红的眼睛,哑声问道:“所以你不愿意帮我,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林雪雁只是挑起眉:“如果你说的‘帮’,是指让我牺牲自己应有的权利来成全你,那我的回答就是——” “没错,”她抬起眼,平淡道,“我不会帮你。” “好,好好好……”宁文斌呵呵笑着,完全丢失了往日的温和模样,他点着头,伸手指向自己的妻子,“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态度,这是你逼我的,你别后悔。” 咬牙切齿的话音被重踏的脚步生生碾碎,宁文斌一把拉开房门,离开后,又像是泄愤般狠狠摔上了门板。 砰的巨响震动了整个房间,窗边的百叶窗也随着震颤轻轻摇晃。 林雪雁支手托住了前额,有些泄力地长长叹了口气。 短暂的争吵于她而言,不过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处。 她翻开还没核对完的资料,取出夹层中那张并不起眼的平面图,轻轻侧过了头,揉了揉格外酸胀的眼头。 政府的秘密部门已经与她在暗地里合作了一段时间,对于他们的预测结果也尤为上心,在取得第一手资料时,就已经作出行动,立即展开了针对灾后人类驻地的规划行动。 他们想要建立一座近似于目前生活水平的防卫基地,同时,也会赠与林雪雁一座位于安全区内的小型营地,以作她不时之需的最终避难所。 而视野中,那张标注着坐标的平面图,就是他们即将建造的,最后的“人类之光”——第一基地。 各种紧急的大小事频频缠身,林雪雁完全抽不出喘息的时机,她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充足的睡眠是在多久之前,也没时间自顾休整,只能拍拍紧绷的额头,强打起疲惫不堪的精神。 她撑着森*晚*整*桌面站起身,正准备再去冲一杯浓缩咖啡,倒扣在桌上的手机就突然震动了起来。 林雪雁抬起屏幕,草草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只是刚一落眼,她离开的动作就一下子停了下来。 目光在无意间柔和了许多,她重新坐回椅中,放稳手机,才接通了拨来的视频通话。 变得清晰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的眼底倒映着屏幕中林雪雁的身影。 那双眼睛见她接通了电话,像是落入了星星般,瞬间亮了起来,一双小手举远了屏幕,露出了那张格外精致讨喜的脸蛋。 “妈妈!” 小宁钰的眉眼弯弯,柔软的发尾落在耳边微微打着卷,他的衬衣外套着一件柔软的灰绿色针织衫,正兴冲冲地向她招着手:“妈妈!晚上好!” 林雪雁也跟着他扬起了嘴角:“小钰晚上好。” 小宁钰轻轻拉了拉衣袖,合拢双手,礼貌地把手机递向了身旁:“妈妈,今天叔叔给我带了新衣服,还陪我做了玩具,是你之前教我的那个!” 短暂地晃动过后,画面重归平稳,一道带着西方口音的男声在屏幕后方柔和地响起,缓缓道:“慢点跑,不着急。” 小宁钰踢着拖鞋,带出了一串哒哒哒的轻快响动,他跑到客厅中央,站在一个制作到一半的净水器前,张开手臂展示道:“妈妈你看!” “小钰好厉害。” “那当然啦。”小宁钰弯起眼,有些小得意地抬高了下巴,只是还没骄傲多久,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弱了气势,有些无助地小声道,“但是这个地方我一直剪不好,怎么做都和妈妈做的不一样。” 林雪雁并不急着告诉他答案,反而循循善诱地反问道:“小钰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小宁钰想也没想,直摇头道:“我不知道。” “动动脑筋,说不定想一想就知道了?”林雪雁微微一笑,“小钰要好好记住,也不要害怕思考。” “因为只要是问题,就一定会有答案。” 她这一番话似乎点醒了某些关键点,小宁钰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说着“我知道了”,就又埋头做起了手工。 林雪雁看着他全神贯注地摆弄起装置,不自觉地有些入了迷,她放轻声音,对着举起手机的人轻声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这段时间我们抽不开身,只能麻烦你来看着点他。” 男人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一会儿我把这几天的开销补偿转给你吧。”林雪雁轻轻叹了口气,即便是多年的挚友,她也没法心安得地让人这么来回跑,“毕竟你也只是过来出差的,占用你的休息时间,总归不太过意的去。” “Shane,真的不用。”男人应完小宁钰的询问,才对着手机浅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人情,但是跟我你还这么客气,是不是太见外了?”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林雪雁也没再强求,转言问道,“小孩子精力比较旺盛,他这几天没闹你吧。” 画面中,小宁钰仍在全神贯注地调整着手里的装置,不吵不闹,显得十分乖巧。 “宁钰很听话,乖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男人的声音在画面之外响起,话音有些无奈,“你们夫妻两个要是能抽出时间,最好还是多来陪陪他吧。” 林雪雁长叹一声,回想起不久前才爆发的争吵,又揉了揉眉心,头痛道:“我知道,我也正打算和文斌谈谈这件事。” 他们的对话聊到一半,不远处的小宁钰却放下了手里的装置,又重新跑了回来。 他站定脚步抬起头,望向举着手机的男人,笑容甜甜道:“白鸽叔叔,我想看看妈妈,可以吗?” 男声也随着他变得越发柔和,轻声道:“当然可以。” 通话画面轻轻旋转,又再次被那双灵动的眼睛占满,屏幕的反光打亮了长长的睫毛,小宁钰却没有挪开眼,只是轻唤了一声:“妈妈。” 林雪雁应道:“怎么了?” 那双眼睛眨了眨,随后就跟着皱起的眉头,微微眯了起来:“妈妈没有好好睡觉。” 林雪雁有些忍俊不禁,依然耐心地哄道:“是妈妈不乖,小钰有没有乖乖睡觉?” “有呀,老师一直在夸我!”小宁钰终于拉远了手机,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板精心安放的小红花贴纸,“妈妈要是乖乖睡觉,我也可以送妈妈小红花。” 他咧开嘴,笑得格外灿烂,只是还没等到林雪雁回应,一阵轻缓的钟声就在家中悠悠地响了起来,是她之前设定的就寝提醒。 小宁钰轻轻啊了一声,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他等着钟声结束,看着屏幕里的林雪雁,有些舍不得,却还是稍稍埋下头,轻声道:“妈妈,我要去睡觉了。” 林雪雁的心头有些摇晃,在不知不觉间轻轻抿起了嘴角。 之前为了确保宁钰的发育成长符合预期路线,她曾经制定过一个简易的时刻表,把控着他每天的休息时间,虽然当时只是打算简单地做几次尝试,但不成想,她的孩子竟然真的遵守着这个计划,认认真真地把习惯坚持了下来。 她的目光柔和,轻声道:“好,小钰乖,晚安。” 小宁钰挥着手,将手机重新捧近:“妈妈晚安!” 嗡。 通话挂断的最后一秒,画面定格在了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上。 温暖渐渐消散,那些残酷冰冷的现实又再次堆积在眼前。 林雪雁望着回到信息界面的屏幕,缓缓抽回了笑意。 她扶着桌面站起身,强行扫空疲惫,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完琐碎事项的轻重缓急后,便打开通讯,拨向了实验楼的值班组。 “把3月15日103号场地的检测频段和录像传到我的邮箱里。”她的语调重归严肃,利落地抬手披上了自己的白大褂,“准备30-35号制剂,我要来一趟实验室。” 第156章 第156章 宁钰必须跟我走。 “妈妈, 你和爸爸最近是不是吵架了?” 屏幕里又长大了一些的孩童手托下巴,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学写文字笔顺, 他没有看向屏幕, 却像是随口一问般, 轻松地把疑问抛了过来。 林雪雁微微眯起眼,一下子察觉到了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她和宁文斌这段时间都忙于工作, 抽出的零星时间, 也都用在了负责人的竞选准备上, 根本没什么机会回家照顾宁钰。 长此以往, 宁钰的心思不免就比同龄人要细腻许多, 他现在能把疑惑这么问出口, 想必也是发现了端倪许久。 这种生活环境对于孩子的成长非常不利, 她和宁文斌这段名存实亡的感情也已经濒临崩塌, 而在感情无法提供支撑的情况下,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白纸黑字的协议来约束。 林雪雁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断, 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 和自己那位丈夫仔细谈谈和离的详细事宜。 虽然做出了选择, 但成年人的矛盾也不应该波及到孩子, 林雪雁重新弯起眼,看着屏幕中那对还是藏不住情绪的眼睛,微微笑了笑:“没有啊, 小钰为什么这么觉得?” 小宁钰听到意外的回答立刻抬起脑袋,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他支支吾吾半天,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最后, 只能望着自己的母亲,小声说:“你们不要吵架。” 林雪雁点点头:“好,妈妈答应你。” 有些嘈杂的人声穿透隔墙,音箱的嗡嗡回响在宽敞的会议厅中来回振荡,有人拍了拍麦克风,用那把浑厚磁性的嗓音匆匆召集道:“请大家通知自己的同事尽快归席就座,董事会的商议已经结束了,我们马上公布各个研究组的最终负责人名单。请大家尽快通知……” 纷乱的脚步声迅速走向了会议厅,林雪雁浅浅瞄了眼队伍的末尾,抬起手,对着手机轻声道:“小钰,妈妈现在要去上班了,我们晚点再说话。” 小宁钰乖巧地弯起嘴角,拉长了尾音:“好——妈妈加油!” 通话在周围窃窃私语的人声中切断,林雪雁收起手机,跟着队伍回到厅内,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台上的几名高层还在彼此交流着什么,半晌,另一侧的台阶上突然走上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他的步子匆匆,直奔着高层的方向而去,像是要赶在结果宣布前再多做些什么。 林雪雁侧过眼,看着那道与董事会交流的身影,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她见那几名高层的神情从不解变成了然,随后,就像是默许一般,把他们桌上的麦克风递给了那名研究员。 研究员弯着腰,笑着接过话筒转过身,面向各个实验组的候选人,简单清了清嗓。 “大家下午好,在结果公布之前,我希望大家能为我公证一件事。” 林雪雁皱起眉,看着台上的人疑惑地眯起了眼。 那与众人有事相提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位早已貌合神离的丈夫,宁文斌。 宁文斌的意外登场打断了整个晋升环节的进程,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他回应着众人的视线,面不改色地握住麦克风,严肃道:“我是最高保密等级研究组的候选人宁文斌,我要放弃这次晋升资格。” 话音带着回响重重落地,瞬间激起了满厅的惊讶与低呼。 像是格外满意场中的反应,宁文斌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继续说:“我相信大家都很疑惑,我们组内的候选人只有两个,为什么我会选择弃权。” “因为我的竞争对手,林雪雁,不止是我的同事。”他轻声笑了笑,语气中又重新带上了几分温柔,移动的目光随着抬起的手掌,无比精准地示意向了林雪雁的方向,“她同时也是我的家人,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 “……” 无数道目光像是探照灯一般直直投了过来,林雪雁没有回应,凝视着台上深情款款的人,无声质问着:你又要干什么。 公司内并不禁止办公室恋情,先前在研究组内二人就没有刻意避嫌,林雪雁很疑惑,想不通到底是什么目的,需要宁文斌在这种场合故意强调他们的关系。 很快,宁文斌的声音就再次响起:“可为了这个名额,我们有了不少的争吵,波及了工作,耽误了进程,甚至还影响到了我们的孩子。” “我不希望因为职务问题,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毕竟于公我们是同事,于私我们是一家人。”他缓缓扫过台下的众人,最后朝着林雪雁微微一笑,“所以我自愿弃权,祝我的妻子达成自己的心愿。” “谢谢各位的耐心,我就不继续耽误时间了。” 不等众人反应,他就迅速点头示意,将麦克风交还给高层几人后,便迅速走下了高台。 场中极为捧场地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掌声,林雪雁身旁的临组候选人默不作声地朝她投来了一个询问的视线,在得到否认的答复后,又无声地将目光挪了回去。 宁文斌给自己挑了一个最正当的台阶,为自己美名的同时,还闷声不响地往她身上泼了盆脏水,像是就算要将名额拱手让人,也不会让她把这把交椅拿得多愉快。 会议厅里的候选人们也不是傻子,看他俩的氛围,大致也猜测出了事情不像宁文斌描述的那么简单,在做出了完全中立的回应后,也没人就着这次事件发表什么站队言论。 晋升的名单如期宣布,结果也毫不意外,林雪雁成为了最高保密等级研究组的最终负责人,得到了代替全组调度资源的最大权限。 她与其他负责人一道站在台上,听着台下鼓动的掌声,与人群中早已恢复真实面目的宁文斌隔空对视。 对峙的目光冷冷交锋,宁文斌冷笑着,一下一下拍着手,缓动的口型清晰道:恭喜。 关系中牵连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在此刻终结,林雪雁却没感到悲伤,只是静静看着那个曾提供给自己情绪价值的人,被利益完全腐蚀心脏,露出了满是黑絮的肮脏内胆。 她有些惋惜,却也早就预料到了眼下的结果。 亲密关系于林雪雁而言并不是必需品,她曾经很认可宁文斌的专业水平,对他主动给出的种种态度也十分受用,可当一切开始腐败变质,脱离抽身对她来说,不过也就是一次简单的签字而已。 不过在达成协议之前,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一个特殊变量。 为了这个变量,林雪雁计划了许久,她规避完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才终于将那张仔细拟定的分割协议,带到了宁文斌的桌前。 “离婚分割?”宁文斌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中,敷衍地扫了眼桌上的文件,他抬起头,看着来人冷笑道,“林雪雁,你想要的东西不是都到手了么,你还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林雪雁也不恼,落下的目光毫无波澜,如同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带着道与旁人都不相同的清亮:“我不需要你提供的任何东西,只希望你能达成我的条件。” 宁文斌沉声盯了她半晌,才拿起钉好的纸张,快速翻阅起来:“什么条件?” “我要带走宁钰,并且需要你在他成年之前,配合我完成我的计划。”林雪雁的声音平静,补充道,“婚内需要分割的所有资产我都会主动让渡给你,当然,也会额外支付你一笔精子的购买款项。” “……”宁文斌翻页的手立刻僵在了原地,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先对哪句话做出反应,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好吧,那我换一种说法。”林雪雁叹了口气,完全没把他的震惊放进眼里,“简单来说,就是……” “林雪雁!”宁文斌拍桌而起,面目狰狞地紧咬着牙关,他盯着眼前仍然平淡无波的人,愤愤道,“……你他妈把我当精子库用?” “你的问题不是重点,”林雪雁也没打算解释,直道,“不过你要是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你什么意思?!” “宁文斌,”林雪雁落下眼,翻开了桌上另一份协议,“我希望你能冷静一点,再好好思考我的提议。” 她叠起纸页,将那张详细计算过的资产总和递到了宁文斌面前,又强调般点了点表格末尾那行高亮的“自愿让渡”。 “……” 晋升前,夫妻二人在公司中就已经拥有了不低的职位,加之参与的高保密计划,他们婚后几年的共同收入,显然已经达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数目。 利益以一串具体数字为载体,清晰明了地展露在了宁文斌的眼前。 他攥起双拳,一点点吞下了几近暴怒的情绪,沉默半晌后,才仔仔细细地核对起了所有数据的归纳。 “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条款中的事项,落下的视线格外警惕,“宁钰是我的儿子,你别以为花几个钱就能买断我家的血脉。”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目的,我说了,需要你配合我完成我的计划。”林雪雁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她蹙着眉,开门见山道,“价格你随便开,但是宁钰必须跟我走。” 宁文斌就协议的内容反复核对了数遍,提笔修改了几处自认为林雪雁会借此钻空子的话语,再三确认无误,才抬眼反问:“你要我怎么配合。” “很简单。”林雪雁道,“我需要你每个月和我回一趟现在的房子,给宁钰提供一个和谐的家庭环境,以及健全的父母关系。” “遇到节日和他的生日,我需要你为他提供一个父亲应尽的各种责任,所有的开支,你都可以在日期结束后找我报销。” “但前提是,”她加重了语气,凝视着宁文斌的眸光格外深邃,“你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异常。否则,你知道我的态度。” 宁文斌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握着笔的手甚至冒出了几分冷汗,他装模作样地将协议又翻来覆去了几遍,才像是勉强接受般,在末页的横线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行,这可是你说的。” 林雪雁看着他将两份协议签署完毕,才终于浅浅松了口气,她抽回其中一份,望着眼前已经正式成为过去的人,又重新弯起了明媚吸睛的笑。 “嗯,合作愉快。” 第157章 第157章 我在做一把钥匙。 自晋升以后, 林雪雁的工作强度就肉眼可见地加重了许多。 她需要盯紧所有小组的成果产出,还要兼顾自己组内的秘密计划,不提后续嵌合体培育的种种情况, 光是处胚胎数量短缺、基因制剂滥用的问题, 就足够她焦头烂额好一阵。 本就不充裕的时间被各种琐事分割殆尽, 林雪雁虽然分身乏术,但还是顶着压力, 以最快的效率将所有事宜全部处妥当, 等到明面上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这才挤压自己的休息时间, 全力推进着被迫耽搁的计划进程。 时至傍晚, 实验楼中还依然灯火通明。 林雪雁在办公室中翻阅着最近的数据记录, 她调出近几日家里的监控录像, 仔细观察着自己孩子的一举一动, 可即便监控的角度已经足够全面, 宁钰身上却还是看不出任何显性的能力表现。 异化基因像是在宁钰的体内彻底沉睡, 即便历时近五年的刺激与培养, 却还是没有给出任何有效的反馈, 不管是辐射波动还是嵌合情况, 数据都始终保持在一个普通人的数值范围之中。 距离预测的天灾时间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机会也已经所剩无几,林雪雁看着电脑屏幕上几近于直线的平缓波动, 不禁落指敲打起桌面,难免有几分心神不宁。 她需要更多协助。 至少要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 竭尽所能地调用一切值得信任的力量。 鼠标指针划过屏幕上打开的名单文档,她望着那些经过层层筛选的名字,支手扶住额头, 缓缓揉按起眉心。 沉默的重压没有落下太久,一串清脆的铛铛声就轻敲在了玻璃门上。 “师姐,你找我?” 来人的嗓音干净清冽,只是相较于寻常的女声偏低了几分。 林雪雁闻声抬起头,见门口的来人,轻轻松了口气,她弯起疲惫的嘴角,招手示意道:“来了?有些事想和你聊聊,辛苦带一下门,我们过来说吧。” 门口的短发女人点了点头,轻手关上了房门,她的步子不快,英气的眉眼间拢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别扭,正疑惑地望着办公桌后的林雪雁,缓步靠了过去。 “有什么事还需要你特意来找我。”女人站在办公桌前不远处,两手随意地揣进了白大褂的口袋,她像是在随口一提,却无意放轻了声音,“现在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跟你家小孩打电话么?” 林雪雁仰头看向她,浅笑着微微沉下了肩膀。 作为自己的同门学妹,谢然与她的关系自然就比其他人更加亲近,只是自她与宁文斌确定关系、踏入婚姻之后,她们师姐妹二人就莫名疏远了许多,甚至连在公司碰面,都会无意地开始避嫌。 关系的转折点在她与宁文斌和离后的几天,许久没搭过话的二人像是终于冰释前嫌,在又一次巧遇时,难得地打了多年后的第一声招呼。 “可能是因为,我们现在的谈话优先级更高吧。”林雪雁转过座椅,眉眼弯弯,“一会儿我还需要去一趟A区,我现在就长话短说。” 谢然倒是并不介意,兜中的双手带动衣摆,轻轻向外一摊:“我都行。” 林雪雁只是交叠起两手,静静看着她:“小谢,你知道世界快要毁灭了吗?” 谢然的眼眸微微放大,嘴角抽动了几下:“……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倒希望这只是一场玩笑。”林雪雁回过眼,移过桌上的显示屏,她调出自己小组预测的完整辐射范围图,快速道,“模型预计在2179年7月,先遣者所属的陨石群会在4日晚进入地球轨道,并在5日凌晨3点突破洛希极限,撞击地表。” “届时辐射区所波及的范围,就会变成整个蓝星。” 谢然深呼出一口气,视线来回在林雪雁和屏幕间移动,面对灭世的笃定结论,她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沉默许久,才有些艰难地反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数据?” 她清楚林雪雁不是那种仅凭猜测就做出决断的人,眼下能拿出这么精确的资料,恐怕她所提及的结局,有超过大半的可能性真的会发生。 “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林雪雁的目光灼灼,倒映出了屋顶辉亮的白色顶灯,“先遣者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的所有灾难,都会在它们既定的时间内发生,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向外暴露蓝星的生物信息。” “……”谢然的目光发怔,看着屏幕上几乎只剩零碎边缘的安全区,沉声反问,“你要我怎么帮?” “我在做一把钥匙。”林雪雁道,“一把能瓦解所有威胁的钥匙,它能作为人类放手一搏的机会,抵御陨石最后的致命一击。” “但是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人类势单力薄,我需要更多值得信任的人,一同完成我的密钥。” “谢然,”她缓和了声音,望着眼前的人郑重道,“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队伍。” 谢然没有出声,听着耳边的话语,不自觉抿了抿嘴角,片刻才道:“这算是在邀请我吗?” “当然,我相信你的能力。”林雪雁点了点头,末了话锋一转,像是要提前替她打一剂预防针,点开了准备好的另一份资料,“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你跨过以往的认知,了解一个全新的概念,也就是制作钥匙的原。” “什么原?” 画面中,模型搭建出的基因链正在缓慢旋转,而后,一节由外部介入的异色基因立刻替换了模型的其中一部分。 镜头渐渐拉远,透过层层细胞与组织,越过皮肉,最终停留在一个蜷缩的成型胚胎身上。 原本还颇为轻松的谢然瞬间僵硬在原地,反复确认眼前的画面真实存在,她拧起眉,紧盯着已经站起身的林雪雁,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 “这是……什么?” 林雪雁交握着双手,平静道:“没错,是人类。” 谢然睁大了眼睛,嗫嚅许久,才终于哑声道:“……你们想拿人类做实验?” 林雪雁解释:“这是最优的结果,我们别无选择……” “你疯了吗?!”谢然咬紧牙关,厉声打断了她,“你还记得你给自己划定的底线吗,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谢然,你……” “够了,你不用再解释了。” 二人同时中断了话音,整个办公室内的氛围也瞬间降到了冰点,没人先开口,像是都在等待着对方先作出回应。 谢然到底还是败下阵来,先一步低语着:“……如果你真的动了这种心思,那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不会加入的。”她摇着头,紧攥的双拳背在身后,轻轻发颤,“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如同下定了决心,她压着眉头,最后睨了屏幕上的画面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径直拉开房门,急匆匆地冲出了办公室。 林雪雁目送她快步离去,轻叹一声,在名单上划去了那行高亮的名字。 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解谢然有自己的坚持,但是同样,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计划存在任何问题。 其余的回应通过移动设备陆续传来,其中,也包括了宁文斌。 单论能力,宁文斌确实不是什么无能之人,他能靠着自己走上这个位置,多少也有几分真才实干。 林雪雁不介意二人之间的尴尬与矛盾,选择了他的才能,就也一视同仁地询问了他的想法。 只不过这种豁达,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之并论。 宁文斌的回应与她提及的情况毫不相干,甚至都看得出他只是草草瞥了一眼,就直接给出了表示:“怎么,嘲讽我?想拿这种荒唐可笑的目标戏弄我是吗?” “别以为你拿到位置就能为所欲为了,放着有成果的实验不做,去做这种根本不可能有数据作证的实验,你当我是蠢的?” 白底黑字的回应格外刺眼,林雪雁了然地移开目光,也没打算回复,便同样在名单上划去了那行熟悉的名字。 最大的两道期望全部落空,她再次埋下头,紧皱着眉头,无言地望向一旁滴答作响的钟表指针。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过劳的大脑一点点拆开勒紧的弦,看得双眼中都烙下了那只钟表的轮廓,看见轮廓的边缘渐渐浮现出一层涌动的虹光与细线,游走的神识才随着那道来迟的提示音迅速回笼。 她等待了许久,小组众人终于将最后一份数据传送到了她的邮箱。 林雪雁没有片刻耽搁,完所有的文件,便立刻带上存储盘,大步赶往A区。 她提前联系过公司的管层,特意申请了一次权限之外的高层会议,虽然自知这次商议的成功率微乎其微,但她也想尽力去将所有的可能性做到极致。 负责人的优势再次显现,A区的所有门禁都能识别林雪雁的身份信息,她这一路没碰到任何阻拦,几乎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全公司最核心的区域。 董事长与高层董事会通过智能监控,早早得知了她造访的消息,见她喘着气一步跨进会议室之中,倒也没觉得多惊讶。 林雪雁不想和他们过多周旋,只是点头致歉,简单说明来意后,便在默许下将存储盘接入投屏,调出了小组这段时间所有的研究结果。 心血以具象的形式展露在高层眼前,林雪雁解释着可视化数据的每个模板,事无巨细地将眼下的情况拆开揉碎,告知了高层的众人。 她站在幕布下方,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希望公司能终止目前关于‘先遣者’,以及其衍生产物的所有实验。” 几名高层人员面面相觑,他们坐在长桌旁,抬头看着那几乎能称之为恐怖的预测信息,顿时失了声。 “恕我直言,林博士。”坐在对策的董事长轻轻抬起手,嘴角带着道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询问道,“你用于研究这些数据的材料,恐怕并不在我们的上报记录里吧。” “是,也不是。”林雪雁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我调用的材料数量,都严格控制在一个实验小组应有的份额范围之中,除去提前申请的批次,没有超额,没有滥用。” “详细的信息想必资源部的同事比我更清楚,如果有任何疑问,欢迎随时找我核对。” 董事长扬了扬眉,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林博士,你的能力,我们大家当然是有目共睹。”另一名高层仰着头,仍在观察着数据屏,“但是这一次的推测是否过于武断?在你提出建议前,有站在公司的立场考虑过利益得失吗?” 林雪雁的目光转向他,仍然平静道:“我清楚各位的忧虑,但我始终认为,在世界毁灭之前,人类的存亡当凌驾于所有事物之上。” 她的回应一落,底下几名公司高层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下子嗤笑出声,反问:“我们的目标也是为了人类,那你怎么区分我们目标里的‘人类’,谁优谁劣呢?” 林雪雁轻轻蹙起眉,却仍然保持着冷静:“人类没有层级之分,我们设定的道路,无非只是方向有所区别而已。” “我希望各位能仔细考虑我提出的建议。”不等下方的人再次提出质疑,她先一步打断话森*晚*整*音,强调补充道,“这一次预测的实现概率已经超过了半数,如果我们现在没有做足应对的准备,情况一旦发生,人类就没有后路可退了。” 重磅的消息终究还是砸进了众人耳中,即便他们仍将这预测斥为无稽之谈,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被那些板上钉钉的数据动摇了几分观念。 会议室内寂静了许久,半晌,董事长才缓缓坐直身,打着官腔给出了一个答复:“这对公司而言是件伤筋动骨的大事,我们会仔细考虑,你不必着急。” 不等回话,他就自顾自地一合掌,微笑道:“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今天我们就到这里,都回去吧。” 林雪雁的呼吸沉到了谷底,也明白了他们的言外之意,她抽走存储盘,示意着点过头,就再次步履匆匆地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走廊的窗外悬着颗猩红的残阳,她望着那铺天盖地的橙红霞光,稍稍放缓了步调。 清脆的提示声打破了片刻的停顿,林雪雁如梦初醒般拿出手机,她低下头,一眼就看见了屏幕上跳下的事件提醒—— “距离宁钰生日,还有1天。” 第158章 第158章 妈妈会尊重你的想法。 2176年4月5日, 96号场地,APHRODITE 0001第1次实验,受试编号:KELP 5093。 咔哒。 房门闭合落锁, 整扇门板与墙壁浑然一体, 看不出半道门缝的痕迹。 小宁钰站在房间的边缘, 望着眼前的环境,新奇地睁大了眼睛。 宽敞的屋子里一片雪白, 除了他以外, 什么东西都没有, 空旷得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仓库。 房间内的墙壁十分细腻, 看不到一点棱角, 甚至连四个墙角都是圆润的弧形。 小宁钰轻声哼着调, 抬手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圆环,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做什么, 只知道妈妈带他进了屋, 让他在这里留一会, 帮他戴完圆环后, 就又重新忙工作去了。 虽然有些无所事事, 但小宁钰却还是感到非常开心。 今天是他的生日, 爸爸提前给他买了新衣服和玩具,妈妈也难得带他来了一趟工作的地方,他一个人期待了许久, 也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一整天都和妈妈待在一起。 他等着等着, 站得有些累了,就盘腿坐到了雪白的地面上,望着角落中一闪一闪的探头, 弯起眼,笑着伸手打了个招呼。 监控室内,屏幕上清晰地展露着小宁钰那张又长大了几分的脸,他眯起眼睛,咧着一口整齐的白牙,明媚得像颗闪耀的小太阳。 操控记录着各项数据的小组成员不自觉地软化了几分目光,片刻,又迅速找回状态,排查检测完仪器情况,便接连出声,朝着身后示意道:“博士,已经准备就绪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林雪雁透过屏幕观察着自己的孩子,目光简单扫了眼两旁检测能力的波动直线,吩咐道:“一分钟后解除门禁,之后再确认一遍其余受试嵌合体的状态,我们要确保这一次的数据没有任何污染。” “好,收到。”“明白!” 小宁钰的两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看着眼前这片千篇一律的白色墙面,不由得有些走神。 他想着一会儿说不定能和爸爸妈妈去最想去的游乐园,想着难得吃一回的冰淇淋和棉花糖,一下子有些坐不住,干脆就撑着膝盖,兴致勃勃地重新站起了身。 只是他才站直不久,身后的墙壁却忽然打开了一扇门,紧接着,一道瘦小的人影就像是被人一把推了出来,立刻摔倒在地。 砰的砸落声吓了小宁钰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几步,他观察着地上颤抖的身影,发现这好像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头发很长,发尾甚至都盖过了膝盖,她被顶灯照亮的发丝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墨绿色,肉眼看上去又厚又密,看着不像是头发,反而像是一条条宽长的海带。 小宁钰见她跪坐在地,正缩成一团闷声啜泣着,想起不久前她被人粗暴地扔进屋内,不免有些担心,悄悄地朝她靠近了几步:“没事吧,你还好吗?” 那小女孩像是忽然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啜泣声骤然停顿,她拧过脑袋,直勾勾的目光穿过紧密的发隙,看着小宁钰突然尖叫了一声,立刻手脚并用地滚到了房间的角落,一副害怕到极点的畏缩模样。 小宁钰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再次向她缓声示好:“你不要紧吧,刚刚你摔得好重,有没有受伤,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呀?” 小女孩对他的话却置若罔闻,只顾着抱住自己的耳朵,浑身发抖地小声念叨着什么。 “你说什么?”小宁钰听不清她的声音,又不想吓到她,便放慢脚步,缓缓靠了过去,“你需要我帮忙吗?”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就瞬间张开了一片天罗地网般的墨绿色浪潮。 小女孩那头奇怪的长发在眨眼间立刻疯涨,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调动着那些发丝,操控着它们在半空中飘散延长。 小宁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身影直接被那片恐怖的阴影完全吞没,他根本没有力气挪动双脚,只能僵硬地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道宽厚的发丝直冲面门而来。 砰! “……唔!” 重击结结实实地砸在额角上,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小宁钰吃痛地摔倒在地,皱着眉,捂着发懵的脑袋,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视野中的画面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半道却又觉得脸上有些痒,便落手抓了抓不舒服的地方。 可再一垂眼,他就看见了手指间刺眼的猩红,刚刚受伤的地方也像是苏醒了一般,逐渐开始让人疼得打颤。 小宁钰咬了咬牙,硬是含住了眼里打转的泪光,他拍拍裤子站起身,看着角落中还在发抖的小女孩,又问道:“是、是你打了我吗?” 小女孩听见他的声音反而缩得更紧,护在她身前的头发越发狰狞,显得格外张牙舞爪。 小宁钰警惕地观察着那些发丝的动作,没有再靠近,反而退后几步拉开了距离,壮着胆子继续道:“你不用害怕……我不过去,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我们能做好朋友。” 不出所料,小女孩依然没有回应。 只不过小宁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绕到了房间的另一角,他绕过阻挡在前的厚重发丝,看见那个小女孩紧闭着双眼,两手抱着脑袋,耳朵后面好像还戴着什么仪器,正发出一道棕绿色的隐隐辉光。 监控室内的两块屏幕精确记录着场中的种种波动。 一侧是如同心电图般起伏明显的波频,一侧却是毫无波澜的平淡直线,看着两道完全相异的画面,操控的研究员回过头,像是在等待林雪雁给出下一道指示。 林雪雁的目光停在那段完全没有变化的直线上,半晌,才移过眼,盯着监控画面道:“继续催化。” 研究员有些惊讶,张了张嘴,刚想提及小宁钰的伤势,可见林雪雁也不像是没发现的模样,便掐断话音,听从指挥压下了桌面上的操控杆。 一道不易察觉的哧哧声响起,小女孩突然瞪大双眼,惨叫着捂住自己的手臂,凄厉哭喊了起来:“走……走开!走开!” 她这突如其来的挣扎把远处的小宁钰看得一愣,再一次停住脚步,顿在了原地。 虽然有些担心,但看着半空中疯狂抽动的墨绿发丝,小宁钰还是后怕地驱动起双腿,缓缓向后挪去。 然而还没等他拉开距离,脚步却一下子像是有千斤重一般,被牢牢按在了原地,他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左腿已经被紧密的头发死死缠成了一团。 下一秒,聚集的头发骤然发力,拽起他的左腿,瞬间将他扯倒在地。 没有任何逃离的机会,小宁钰根本找不到自己的重心,只能咬紧牙关,在那道快速拖曳的力道下,狼狈地保护住自己的脑袋。 监控屏幕回传着实时画面,控制台前的研究员有些于心不忍,下意识握紧了操控杆。 她悄悄侧过头,看见林雪雁完全没有中止的意思,仍在神情严肃地观察着记录情况,便也止住了提议的念头,紧跟着盯起波频上的数据。 场地中,小宁钰终于挣脱了禁锢,露出的小腿似乎是在挣扎中无意擦出了不少伤口,冒出的血珠沿着腿肚轮廓向下流淌,直将脚踝处的袜子染红了一大片。 他的眼底闪着明显的慌张,整张脸憋得通红,却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他照着妈妈说的话,牢牢护住伤口,整场下来硬是一声不吭,没有掉出半滴眼泪。 监控室内的研究员们看着平静的直线,也觉得有些诧异,反复确认不是仪器出了问题,才纷纷议论道:“都到这个程度了,怎么还是没反应,他真的有异化基因吗?……” 林雪雁的目光平静,依然没有喊停,她来回比对着两块屏幕上的折线,微微皱起了眉。 小女孩那侧的异化频谱已经越来越高,几乎快要抵达坐标中标红的极限值。 她的身形在制剂的催化下开始变得扭曲,满是涕泪的脸上透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灰,那对晦暗的眼睛失去了光亮,正被越发狂躁的发丝强行撑起身,扭曲着全身的关节,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趴倒在地的宁钰。 监控室内的气氛渐渐落入了冰点,小宁钰的频谱仍是一副平淡的安静模样,所有研究员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不自觉将目光一道转向了房间中央的林雪雁。 小宁钰的左腿伤得有些触目惊心,他竭力挪动着撑地的手臂,却因为膝盖发软站不起身,只能一点一点,艰难地朝着对角的方向移去。 发狂的身影步步紧逼,小女孩顶着几乎拧成长鞭的发丝,她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小宁钰,冷眼抬起了发抖的手。 屏幕后的林雪雁确认已经再无波动的可能,立刻出声下令:“限制。” 监控室内的所有人瞬间松了口气,一把敲下了紧急制动按钮。 小女孩耳后的绿光闪烁,一下子跳转成了醒目的红色,伴随着一声惨叫,她挥落的鞭发一阵抽搐,瞬间软化成了一头毫无杀伤力的柔软发丝。 房间底部的房门再次开启,几个全副武装的研究员给小女孩注射完一针药剂,才当着宁钰的面,一步步地抬着她回到了门后的房间。 看着眼前如同噩梦般戛然而止的画面,小宁钰呆呆地愣在原地,连腿上的疼痛都忘了顾及,他想了半天才重新站起身,望着闭合的房门木木出神。 片刻后,另一侧的房门也咔哒开启。 他闻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门口光亮下的林雪雁。 一直强忍的平稳情绪像是一下子解开了禁锢的枷锁,眼泪如同泄洪,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飞淌。 “……妈妈!!” 小宁钰拧起精致的眉眼,迈着生疼的小腿,一头扎进了林雪雁怀中,眼泪汪汪地哭成了一团。 围在林雪雁身边的小组组员们相互对视一眼,见小宁钰终于表现出了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反应,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林雪雁抱起小宁钰,揉了揉他的头,轻声细语地夸赞着他不久前的表现,又向组员们示意了一个眼神,便带着怀中的孩子,径直赶到了最近的医疗室。 得益于临场做出的反应与判断,小宁钰并没有伤得太重,抛开脑袋上的豁口,其他的伤势都已经在短暂休整后开始愈合。 小宁钰坐在床沿边,望着给自己处伤口的林雪雁,抽抽嗒嗒地讲述着刚才发生的恐怖经历。 林雪雁绕手缠紧绷带,认真地听着他还有些混乱的描述,期间也时不时询问一些更为细节的情况。 “那个小朋友靠近的时候,小钰有没有觉得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呢?” 小宁钰垂下潮湿的眼睫,半晌才又抬起眼,皱着眉摇了摇头。 林雪雁也没再追问什么,道了句没关系,就又弯起眼,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守在医疗室门口的组员缓缓靠近,他朝着小宁钰招呼着笑了笑,便侧过头,同站起身的林雪雁轻声询问道:“博士,后面的计划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下一场实验?” 林雪雁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偏过头看着病床上的小宁钰,见他清澈的眼中还拢着团水汽,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头原本打算继续推进的计划,忽然就轻巧地搁在了一旁。 感性的思绪难得占据了主导,考虑到今天是宁钰的生日,受伤后的研究数据也会存在误差,不如就到此为止,干脆让他过一次开心的生日。 思考至此,林雪雁倾身撑住了两膝,她认真地看着小宁钰,柔声问道:“小钰还想继续留在这里玩吗?不用担心,妈妈会尊重你的想法。” 小宁钰轻轻抬起头,皱着眉斟酌许久,才小声说:“……不想了。” 林雪雁点点头,微微一笑:“好。” 组员有些惊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那下午……” 林雪雁轻轻捏了捏小宁钰哭红的脸颊,脑海中快速安排着这次生日的行程,她直起腰身,与身旁的组员缓声道。 “暂时就先到这里,今天就算了吧,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第159章 第159章 去集合点!它们来了!…… 嗡。 邮箱一角回传来了轻声的送达提示音, 林雪雁点开自己发送的附件,再次审阅着罗列清晰的名单。 抄送给基地的保护名单排列缜密,涵盖了她组内的全体研究员, 所有加入密钥计划的编外小组, 以及她精心筛选、符合预期条件的嵌合体。 初版的名单并不完全, 后续大概率还会再作补充,林雪雁将名单过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在一阵嘀嘀作响的闹铃声中, 缓缓停下了反复扫视的目光。 短暂的休整时间结束, 她关停闹钟, 划亮手机屏幕, 看着时间下方的年月日期, 不由得轻轻眯起了眼。 距离预测的天灾日, 还剩下最后的九个整月, 可宁钰身上却依然没有半点特殊的反应。 他就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小孩, 随着年岁增长, 甚至连之前有过读数的辐射值都开始回落, 渐渐变成了一条完全归零的长线。 准备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林雪雁当机立断, 决定先根据他的情况,事先做出一些临时调整。 考虑到第一基地的陈设环境,内部住民在灾后大概率也会延续一段正常的生活时间, 所以在此期间,等待宁钰平安成年, 想必也不会是多大的问题。 近几年,林雪雁与政府部门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同时也在协作安排着基地的总体规划。 她计划在天灾前三个月的时间里将所有事宜准备完毕, 届时,再连同宁钰一起,带着所有的人员和设备,全部转移到基地之中。 象征着时分的数字再次跳动,时间临近晚上七点。 林雪雁等待着组员们重新到位,指尖在手机上来回点触,找到了那个不知被消息通知压到哪儿去的对话框,输入着:“今天宁钰生日,礼物我已经提前备好了,你不用挑,一会儿直接在家楼下碰面,别迟到。” 不久,对方的消息也来得迅速:“我儿子我清楚,用不着你提醒。”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林雪雁也没打算回话,了然地垂手锁屏,将目光重新落回了眼前的简短会议。 她与重新集合的组员们总结了当日的研究成果,干脆利落地收完尾,就适时地与众人示意原地解散,自己也立刻收拾起东西,准备驱车赶往隔壁的a市,为她的孩子庆生。 可变故总是来得突然,她关闭了仪器,刚拿起车钥匙,心头就一下子感到一阵焦躁不安。 桌上的水杯莫名开始震颤,内部平静的水面已经出现了剧烈的摇晃,安静的氛围被越来越清晰的磨擦声打破,凭空出现的震动直将水杯一点点挪向桌面的边缘。 无形的震幅越来越明显,几名还没走出办公室的研究员也都察觉到了异常。 他们顿住迈出门外的脚步,纷纷转身回头,其中一人扶着坚固的门框,像是在验证什么般,发力摇了摇,疑惑道:“奇怪,是我的错觉吗?我们楼……是不是在抖?” 他身旁另一名研究员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异常,紧盯着门上开始无风摇晃的百叶窗,低声应道:“好像不是……” 他的声音还没落地,窗外那片早已暗下大半的天光,就像是引爆了一颗小行星般,瞬间变成一片彻夜明亮的熊熊火海。 林雪雁的眼底也被抹上了一道反常的赤光,她心头猛地一跳,迈开脚步迅速冲到窗框边,抬头望向了那片已经被点燃的漫天火色。 漆黑的夜空被无数颗越来越大的灼眼光团点亮,下落的火球擦过大气层,拖起一团团燃烧的橙红烈焰,在天空中交错着划出一条条漆黑的运动轨道。 最先抵达的陨石不知降落在了什么地方,强劲的冲击波伴随着隆隆巨响,直接横扫过了整片实验区。 震颤险些将办公室内的众人晃倒在低,林雪雁抓起核心档案,立刻回头喊道:“——去集合点!它们来了!” 愣在原地的组员们如梦初醒,一把抱紧手中的资料,扭头朝着安全通道一路狂奔。 林雪雁踩着他们的脚步跟在队尾,在经过安全门时迅速翻开了报警按钮,她落手敲响火警铃,仁至义尽地最后通知了一次公司全体,情况紧急。 安全通道中的脚步格外嘈杂,不止是他们小组,似乎还有其他人同他们一样,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端倪。 逼仄的环境中没有人说话,除了匆匆的步调,只剩下连串急促的呼吸声,所有人都紧绷着脑内的最后一根弦,竭力保持着智,让自己维持在一个相对清醒的状态里。 突然,一声格外尖锐的惨叫由下而上,贯穿层层钢筋水泥,像是裹着层盖灰的厚布,模糊却又直直传到了众人的耳中。 资历尚浅的研究员扛不住重压,在这阵格外压抑的气氛下,率先颤抖起肩膀,悄悄哽咽出声。 林雪雁已经无暇顾及周边人的情况,她匆匆按着屏幕,一次次地给家中那部常备的手机打去电话。 可无论重播多少次,回应都是一阵毫无感情的机械忙音,她的血液如坠冰窟,却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立刻催动手指,又赶忙拨给了她聘请照顾宁钰的保姆。 回应同样是一阵虚无的电子音,林雪雁攥着手机的手开始频频颤抖,她不能停下脚步,便带着发酸的步调,迅速催促着思绪运转。 虚搭在屏幕上的指尖自然够向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她不抱有希望地等待着忙音的播报,只是这次的连接声只响了三回,就立刻从听筒处传来了一阵格外嘈杂的人声。 “快走啊!陨石来了!!” “医生!医生救命!” “不要推!不要推!这里有伤员!” “别过来!出口有怪物!!啊!……” 医院的情况显然比实验楼内更加混乱,一阵阵凄厉的尖叫在听筒中生生变了调,像是被索了命的鬼魂,在彻底消散前发出的刺耳哀嚎。 声音穿过手机回荡在密闭的安全通道中,听见电话接通,林雪雁沉寂已久的心头,就立刻升起了一道久违的希望。 然而不等她开口,身体的第六感却突然剧烈作响,不由分说地驱使着她的身体向下伏倒,护住脑袋,紧紧将脸埋进了圈起的臂弯。 下一秒,一声轰隆的巨响就从头顶划过。 走在后方的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瞬间被那道燃烧着的庞然大物从中碾过。 惨叫甚至都没有出口,就直接化成了一片漫天血雨,从断开的建筑顶部,哗啦啦地直洒而下。 断裂大开的楼宇豁口能直面看见那道燃烧的天穹,所有幸存的研究员一时间都软了膝盖,不自觉地咬紧嘴唇,抱着头蹲倒在地。 他们的耳中已经满是刺痛大脑的剧烈嗡鸣,可明知道不能在此多停留,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在脱力颤抖。 林雪雁抓着一旁仅存的半截扶手,被蒙眼的烟尘呛得剧烈咳嗽了几声。 她转过头,从断裂的建筑截面向外望去,看着地面上已经满是杀红了眼的异化体,还是稳住了呼吸,冷静地给出了清晰的方向:“别愣着,继续走,我们必须在异化体过来之前立刻撤离。” 耳鸣声在重新踏起的步调间缓缓平息,林雪雁终于听见了听筒中格外焦虑的男声,她抬起擦满黑痕的手,将碎了大半的手机贴在了耳边:“你还在吗?” “Shane!”电话对侧的人像是终于如释重负,他长长叹了口气,又像是生怕她再度失联,又立刻捂住话筒赶忙追问,“你还好吗,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没时间了Jonas,你记好。”林雪雁的语速匆匆,她跟着趔趄着向下飞奔的组员,咬字格外清晰道,“找到宁钰,一定要找到他,避难所的坐标在北纬29°23′65″,东经121°72′48″的交接处,带他过来,千万要保护好他!” “等等,等等,我听不清……Shane?” “我再说一次,坐标是……” “什么?2后面是……48……” 握着手机的指腹被裂开的屏幕勾出了几道划痕,林雪雁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着营地的坐标。 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都已经自身难保,能平安找回宁钰的几率也十分渺茫,可她还是愿意选择相信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像她选择相信自己孩子的每一次那样。 模糊的信号在一阵沙沙的撕裂声中断裂损毁,最后彻底变成了一阵忙音。 不远处,又是一道隆隆的轰声巨响,由远及近地从楼宇底部席卷而来。 坠落的陨石接连着陆,在土地中扎稳岩表后,就迅速扩开了大小各异的辐射圈,直将波及范围中的生物全部拧转异化。 一道道无形的剧烈冲击波将大楼的承重墙撞出了条条裂缝,嚎哭和惨叫穿过裂隙,像是尖针般,一股股地扎着众人的大脑。 林雪雁和组内的研究员被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烈摇晃掀翻在地,眼看着墙体上的裂隙正在迅速扩张,众人赶忙搭着手狼狈起身,趁着墙面还没有彻底坍塌,立刻赶往和政府方对接好的撤离点。 计划原定的撤离路线,是穿过嵌合体的培育区,抵达位于一层底部的后门通道。 而培育区原本的道路,可以说是整个实验楼中最简单易走的布局。 通道两侧,是像监狱般用加厚防爆玻璃铸成的全透明观察室。 观察室内留有需要重点看护研究的成功嵌合体,而如果关押的嵌合体评定危险等级过高,室门的外侧还会格外加装一道厚重的复合气压阀。 各个观察室间并不互通,只是并排放置在房间的两边,有意腾出了中间长长的通道。 众人迈着抖得不受控制的腿脚,惊魂未定地从安全通道冲出,直奔着远处的培育区狂奔而去。 然而绕过转角,打头的研究员却突然表情一变,停住脚步猛地倒退了几步,刚好和后面来不及刹车的人撞了个正着。 林雪雁和其他组员伸手扶起撞成一团的二人,她错开目光朝着空间的内部望去,却看见整个培育区已经坍塌了大半,所有密闭封锁的观察室都被倒塌下来的墙壁石块砸成了破碎的废墟。 整个空间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地面上时不时还能看见几个血脚印,以及无数被拆得支离破碎的畸形尸体。 几个小研究员难忍负重,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抱着嗓子,闭眼干呕了起来。 林雪雁却沉默着侧过眼,望着远处那道已经彻底变形的气压阀,微微蹙起了眉,她见破碎的观察室中空空如也,忽然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现在的培育区,恐怕已经被那些跑出来的嵌合体占领了。 第160章 第160章 「停下。」 “观察室……观察室被打开了……”队伍中, 有研究员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她盯着遍地的残骸无端晃神,牙齿打着颤, 轻声道, “……那些嵌合体都去哪儿了?” 楼外的惨叫声没有停歇, 整栋实验楼也仍在涌来的冲击波中频频颤抖。 小组中的人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个两个双目空洞地望着晦暗不清的培育区, 都僵硬着腰背, 怔愣在原地。 林雪雁深呼一口气, 举起手机的手电照明, 先一步走在众人前方:“注意脚下, 都跟我走。” 她的声音不响, 却像一眼清泉, 瞬间洗净了蒙在组员眼前的雾霭, 带着他们径直跨过了那片鲜血淋漓的残肢门槛。 几个颇有履历的研究员已经重新打起精神, 翻出应急手电筒, 加快脚步走在了林雪雁身前, 警惕地朝着前方开路。 整个培育区原本的布局就没有窗户, 眼下房梁坍塌, 电路损毁,残存的光亮也被彻底剥夺,屋里只剩众人举起的小手电, 勉强打出了一圈圈泛灰的照明圆光。 不可视的黑暗角落传来了一声声虚弱的啼哭,除此之外, 还伴随着一阵簌簌的细微声响,像是某种爬行生物正在缓慢地碾过碎石堆,正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们的脚步, 偷偷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几个年轻组员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面对眼前这般涉及到生命的未知情况,脑海中扭曲的想象力,就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完全无力堵塞。 林雪雁依然保持着冷静,手电光晃过废墟,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完好或粉碎的编号标签,仔细地辨别确认。 她搜寻着自己名单中的嵌合体,直到看见哭声的来源,这才同时停下了脚步与视线,看着躺在废墟中哇哇哭的幼孩,压低了手中的光亮。 周围的研究员在示意下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托起了灰扑扑的幼小身体,原本紧绷的精神也在无意间松弛了许多。 一名研究员悄悄松了口气:“……这个年纪,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吧。” “不要有侥幸心。”另一名研究员立刻低声呛道,“再小也是嵌合体,别掉以轻心。” 那孩童的皮肤格外细腻,浅色的发丝被泪汗打湿,凌乱地贴在了额上,一张已经能看出精致骨相的面容哭得发红,张开的嘴巴里还生着两颗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尖牙。 林雪雁走到他们身前,抬手压下了幼孩娇嫩的左耳,发白的光亮照在泛红的耳根后,将那行细小的刺青文字照得格外清晰。 NOSCHUS 5642,是她名单中记录的成功嵌合体。 她同组员们匆匆检查完幼孩的身体状况,确认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创伤,便脱下外套,将孩子紧紧包裹起来,又立刻往培育区的底部动身:“暂时处一下,我们快走。” 后段的路程遍地都是厚重的玻璃碎片和石块,生生撕裂的断臂残肢像是垃圾一般被随意丢弃在废墟间,那些肢体流干了血液,透着一股让人格外不安的惨白。 通道被强行挤压成了一条窄小的过道,道路中央还时不时会出现几条有些奇怪的花白树枝,看起来不像自然产物,反倒有种诡异的肉感。 小组内人心惶惶,一时间都开始屏息凝视,默不作声地加快了匆忙的脚步,建筑外的挣扎还在继续,枪声和引擎声接连作响,大喊和尖叫毫不间断,完全看不到一丝生还的迹象。 沉默被一道越来越近的震耳轰鸣打破,像是有一队直升机正在飞速靠近。 众人还没来得及赶向后场,就见那被坍塌石块与钢筋阻挡的沉重阀门,在一声爆破的巨响声中,被硝烟与火舌轰成了零散的碎片。 爆炸的冲击来得突然,一下子将狂奔的众人全部掀翻在地。 惊呼声此起彼伏,耳鸣又再次席卷了整个大脑,摇晃的视野缓慢聚焦,林雪雁终于在那片透出火光的缺口处,看见了一拥而上的武装人员。 他们身穿统一的黑色制服,手臂上标有同样的图案符号,头盔上装着手电,正持着步枪,训练有素地探入了实验楼中。 “林博士!” 为首的男人发现了倒地的众人,立刻朝着队员下发指令,端着枪匆匆向他们赶来:“你们情况如何,人员有折损吗?” 看着他臂上的符号,林雪雁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赶上了,森*晚*整*是政府的人。 她点了点头,搭着借力的手,摇晃地站起身,沉声道:“有,现在在场的,就是我能带来的所有人了。”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马上带大家撤离。”了解了情况,男人就按住耳后的通讯开关,联络完队员,便领着众人立刻朝缺口赶去,“第一基地已经封锁了,我们这次能调用的载具数量有限,所以就算是现在这个人数,估计走得也很勉强。” 林雪雁皱起眉,逆着隆隆的盘旋声,问道:“封锁,怎么回事?” “我们被摆了一道。”男人的脸被面罩头盔遮挡了大半,却还是盖不住眉眼间难看的面色,“至生命提前渗透了核心部门,名正言顺地成了基地的主资方。我们失去了归属权,现在的基地,也已经被他们强行启用了。” “原定计划应该还有三个月的建造时间,他们在调用半成品?”林雪雁的神情严肃到极点,“原本的住民呢,他们还在基地里吗?” 男人应道:“在,这次天灾来得太突然,他们也顾不上处这些事情,索性就先让人留下来了。” “……本来能救更多人的。”林雪雁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一声,才再次追问道,“你们的二手准备呢?” 男人叹了口气:“临时搭建的第二基地刚刚建成大半,现在还没法正式投入使用,我们只能在附近的安全区暂时休整,之后再做打算。” “不用。”林雪雁抬起眼,当机立断,“去我的营地。” 小跑跟到队伍两侧的几名武装队员有些疑惑:“营地在哪?” 为首的男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朝着队员解释道:“在东面,是我们之前和林博士商议好的安置点。” 林雪雁一点头,刚要开口再补充几句,一阵突如其来的温热液体就突然淋过眼睫,在她下意识闪避的侧脸上,溅射上了无比狰狞的血光。 鲜血顺着脸颊直直淌落,她抹去眼上的黏意,侧过眼,就看见身旁那名刚刚赶到的武装队员下颌脱臼,被一根大腿粗的树枝撑开了口角。 他直勾勾地瞪着双眼,两颗眼球被巨大的力道顶得暴起溢血,几乎快要掉出眼眶。 树枝抽离,尸体失去支撑,以一副格外扭曲的恐怖姿态轰然倒地。 诡异的寂静停顿了几秒,为首的男人立刻抬起枪,将所有的研究员一把拉至身后:“有威胁!警戒撤离!” 信号一出,枪声就乘着那片出膛的火光,穿梭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之中。 子弹砰砰作响,武装力量掩护着研究员们,边退边扫射着暗处的每个角落,可那团无形的视线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然潮湿而紧密地注视着他们,没有半点偏移。 林雪雁和其他组员被武装队护在后方,她观察着屡次出现在视野中的奇怪树枝,忽然有了某种笃定的判断:“停火,先别开枪!”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的环境太嘈杂,躁动盖过了她的声音,身前的枪响完全没有停顿的意思,依然牵动着突突的火舌,直攻向培育区的两侧。 而后,一条瞬间出现在眼前的树枝如同长钉般,一下子扎透了武装队员做满防护的胸腔。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树枝串起他的身体,伴随着一声声格外凄惨的痛呼,横冲直撞地拖回了黑暗之中。 毛骨悚然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上空,直到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咯声响,那沙哑的嗓音才像是坠崖般,戛然而止。 林雪雁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想,再一次示意喊道:“大家都退后,别开枪!” 眼前的场面超出了以往的认知预料,为首的男人两眼发怔,险些要将牙齿咬碎,他紧紧握起拳,终于向所有队员发出了停火的指令。 培育区内的硝烟渐渐落地,林雪雁站在道路中间,微微侧头向所有人小声提示:“快走。” “……你要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迎着黑暗中那道难以察觉的阴冷视线,独自守在了队伍的末尾。 抱着嵌合体的研究员已经泪流满面,她被人一下一下地往出口拽去,却还是颤抖着声音,小声喊道:“博士!危险!快过来!” “林博士!”“博士!我们能一起走的!” 窸窣的劝解声越来越远,林雪雁的目光精准地抓住了角落中缓步靠近的身影,了然地轻声低语:“4520、4521,住手。” 阴影中的身影停顿片刻,随后,就分开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轮廓,漫步走进了闪烁的手电光中。 沾满鲜血的枝干像是巨蟒般蠕动着缓缓收回,两张年幼的面孔笑容洋溢,和他们脸上的狰狞血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迈着小步,手拉手朝着林雪雁轻快地靠近,脆铃般的童声带着笑,一字一句道。 “妈妈认出我们了。” “妈妈要带我们走了。” 林雪雁面不改色,背在腰后的手却在让身后的众人快速撤离,不要轻举妄动。 她紧盯着眼前的这对双胞胎,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身上不免也冒出了几分彻骨的寒意。 按照原定的标准,以他们的辐射异化程度而言,绝对会被判定为失败品进行销毁,可公司高层却一意孤行地要求他们留下作参考样本,这才导致了眼下的种种悲剧。 林雪雁清楚,这种强度的嵌合体一旦逃脱泄露,后果绝对不堪设想,她沉下声,刻意放平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没有太多区别:“好了,停下,不要再往前了。” 双胞胎的笑容更盛,粘腻的视线透过漆黑的双眼,紧紧沾在了林雪雁的眉眼之间。 “妈妈,不要跟坏人走,和我们待在一起吧。” “妈妈不会不要4520和4521,对吗妈妈?” 林雪雁的掌心渐渐生出了冷汗,她听着身后的直升机已经开始加大转速,夹杂着组员们的声声呼喊,终于再一次握紧五指,看着双胞胎深呼了一口气。 「停下。」 不易察觉的混响消散在了嘈杂声中,没人发现双胞胎的动作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瞬,就看见他们敛了笑,乖乖地停在了原地。 林雪雁拖起突然变得疲惫的脚步,缓缓后退,直到完全走出后门的范围,才一把扣下了防护用的紧急封锁,看着缺口在重新闭合的门缝间渐渐消失。 双胞胎意外地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地看着门后的林雪雁,张口喊了一句无声的:妈妈。 厚重的门板彻底闭合,阻断了隔空相望的视线。 变故终于短暂地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只是片刻的安生之后,那道重新架起的防线就被攻击砸得哐哐作响,直将防爆金属撞出了一道道外凸的深坑。 由不得再作停顿,几架直升机立刻冲天而起,带着隆隆的轰鸣声,迅速冲出了地狱般的漫天火海。 时历2178年4月5日,人类的文明秩序在这场陨石天灾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地表被辐射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整颗蓝星的规则都被彻底打破重构。 自此,浩劫降临。 160-170 第161章 第161章 我绝对不会让你动他。…… 已经启动的巨大球形装置散发出一圈幽蓝色的轮廓光, 在众人面前,发出了如同巨兽低吼般的嗡嗡闷响。 “……我是陨石?” 宁钰轻声重复了一遍母亲的结论,他怔在原地, 听着脑海中越来越嘈杂的嗡鸣, 只觉得那巨响好像比眼前的装置还要激烈嘹亮。 难以解的疑惑一下子占据了大脑, 他却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冷静得多。 似乎在之前的某个时间节点,也有人曾提到过这么一回事。 “你之前可没说过要把他关到死吧。”鬣狗的语气格外冰冷, 看着对侧的人重重落下了脚步, “林雪雁,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你还是不愿意放弃你的计划吗?” 她挡在了宁钰和李鸮身前, 像是一只紧护着幼崽的头兽, 面朝着旧时的故友, 咬紧了牙关:“你比我更清楚, 人类的身体在那种东西里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他会被融化的!” 林雪雁没有否认, 反而承认得尤为爽快:“我知道, 但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不会出于一己私欲, 而去选择牺牲所有的人类。” “你真是……”见她的态度毫无波澜,鬣狗紧攥起拳,可沉默了片刻, 却还是将无数的指责化作一句泄了气的,“……不可喻。” “或许是吧。”林雪雁只是微微一笑, 与走回自己身边的林落点头示意,便再次强调道,“我相信你们也有所察觉了, 近些年,辐射区的扩张速度在加快,外界的人类和营地数量也在大规模地减少。” 她的话所言非虚,场中的众人一时间全都噤了声。 而作为穿行在各个区间的快递员,宁钰无疑是众人之中,对辐射区边缘变化体感最敏锐的那一个。 贬值的边缘坐标、飞速迭代的辐射地图、大幅度减少的运输单……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次的异常来势汹汹,辐射也早已褪去了原本的温良皮囊,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似乎还带着某个奇怪的目的,逐步开始加速收网。 “我知道大部分营地都在朝着基地的方向迁移,”宁钰说着,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鬣狗,重新望向了另一头的林雪雁,“按照你们最后的预测图来说,基地那一带的净土区应该还有很大的容余,救下这些小组织小营地,也不会是多大的问题吧?” “如果只是生存区缩减,我们也不至于会如此大动干戈,但陨石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与人类和平共处。”林雪雁落下嘴角,平稳的嗓音也变得格外严肃,“之前的参考样本有限,预测图只是我们目前能推测出来的最后阶段,往后的辐射会会不会覆盖整颗蓝星,也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况且即便辐射停止了扩张,人类拥有了一块能称之为家园的土地,”她继续道,“可基地之外的人又要如何生存?没有物资、没有水源,除了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到处都是高辐射高风险的沃土区。” “就算是基地内部,也是同样的道。”她剖开所有粉饰的伪装,将那血淋淋的事实明晃晃地摆在了众人的面前,“如果情报属实,那么基地现在的人口基数,已经严重超过了承载上限,他们的物资储备入不敷出,迟早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不只是陨石和辐射了。”她抬起眼,那对与宁钰同样温和的下垂眼中,却透着道格外深邃的光影,“你会知道,饥饿的本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怖的蛀虫。” 宁钰微微压低下巴,对她陈述的事实也早有所料。 他曾在路上见过一群人为了一包烟大打出手,也清楚越是稀缺的物资,在这个世界里,就越容易让人为之失去智。 更别提这种稀缺,要是真落到了食物和水源这类刚需物资上,整个世界又会变成怎样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他沉声兀自思考着,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质问,带着一阵他从没在那声音中听过的愤怒,如同一道闷雷般,滚滚而落。 “他们是人,难道宁钰就不是吗?” 宁钰一顿,有些惊讶地循声回过头,他见李鸮的眉头压得极低,凌厉的眸光直冲对侧的林雪雁,又再次追问道:“你凭什么牺牲他?” 过于直白的话语把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搅得更僵,场中的所有人顿时都愣了片刻,唯独林雪雁仍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不顾林落的劝阻,不紧不慢地将李鸮的质问捡了起来。 “因为这是一场,由人类和陨石,两个庞大种族构成的角斗博弈,而在族群之前,个人的利益就会被压缩到无限小。”她看着紧紧挡在宁钰身前的人,缓声解释道,“我需要制胜的密钥,人类也需要属于我们自己的主脑。” “于我个人,我当然不希望牺牲我的孩子;可于人类,我也必须要性对待我手中的所有底牌。”她垂下手,揣进了白大褂的口袋之中,“想要取得最终的胜利,就必然要选择成效最高的选项。” “所以在我死亡之前,我会为人类做到我所能做到的所有反击,只是这次反击,恰好是我的孩子而已。” “我不能被其他的干扰因素所左右,”她平静道,“否则一旦感情用事,我们之前用血肉筑成的前路,就都会前功尽弃。” “这是你做的局。”李鸮的眉眼沉得几乎压在了一起,颈侧的青筋在愤怒地抗争搏动,他压下头,低沉的嗓音冷得毫无情绪,“你从一开始就在试探我们,试探宁钰的能力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林雪雁不置可否,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依然一言不发。 “这世界能不能救,会烂成什么样,我不在乎,也无所谓。”洒落的日光照不亮李鸮的眼瞳,那对异色的双眸像是拒绝了所有光亮,蒙着一层黑气,直直地凝视着对侧的人,“但我绝对不会让你动他。” 变低的气压让夹在中间的宁钰一下子有些透不过气,他的视线在母亲和爱人之间来回游荡,赶忙伸手打断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都先别着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商量,肯定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法。” “你从来没问过他到底想不想。”李鸮却破天荒地没有顾及宁钰的阻拦,依然紧盯着站在阴影中的林雪雁,步步紧逼,“你不在乎他到底想不想要这个能力,也不在乎他为了找你们都吃了什么苦头,只是因为你要执行你的计划,就把这些问题都他妈压到了他的身上?” “李鸮……” “凭什么?” “李鸮,你先听我说……” “你他妈凭什么?” 林落也不满地皱起眉,显然也被这些话语触及了底线,他的眼底亮起辉光,威胁般一步上前,将林雪雁护在了身后:“博士的考量是基于全人类的未来,你解不了她的苦衷,但也请你保持尊重。” “如果我说不呢。” 回击的赤金色辉光毫不退让,像是抛下的半点火星,引爆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 林落的眸光一暗:“那就多有得罪了。” 不等话音落地,周围的空气就被突然划过的加速度,带出了嗡的一声风啸,他的眼瞳中拖出了一条长长的亮绿色轨道,在破开的风声临近前,又抽起鞭腿,狠狠扫向了李鸮的侧膝。 他的瞬间启动在蜕变后已经突破了肉眼可见的极限,这一次袭击,甚至比眨眼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只不过历练蜕变的,也不止他一人。 就在踢袭即将命中的瞬间,那道凭空降临的力道立刻锁住了林落的关节,像是一颗砸落的流星,径直打断了他的进攻路数,狠狠砸向了地面。 林落也迅速做出反应,反撑起身,借力猛地踢开了李鸮的钳制,一个利落的翻身,又轻盈地踩落在地。 李鸮攥了攥除了发麻毫无异常的双拳,盯着不远处的林落,微微压低了重心,他的眼下已经生出了密集的绒羽,像是在捕捉着一击毙命的时机,亮起辉光的眼底,涌现着完全不遮掩的杀意。 众人的制止完全不起作用,人类的视觉已经跟不上他们交手的速度,眼看矛盾还在步步升级,空气中甚至都开始泛起了一阵隐约的血腥气。 宁钰在一旁劝架劝到口干舌燥,终于也被那道飞溅的火星点燃了怒火,看着他们仍然拳拳到肉的争斗,一下子恼道。 「住手!都坐下来好好谈!」 指令带着共鸣出口,像阵席来的飓风,吹灭了二人眼底的辉光。 能力罕见地被强行封锁,李鸮和林落的动作都不受自己控制地砸了个空,而不等他们稳住重心,直起的膝盖又立刻弯曲下压,生生逼着二人席地而坐,根本不给半点反抗的机会。 李鸮:“……” 林落:“……” 宁钰松了口气,没有受到半点反噬的模样,他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场面颇为满意:“这就对了,能好好说话就别动手。” 鬣狗和杨飞辰都对眼前这莫名诡异的画面感到一阵失语,完全没想到在他们没注意的地方,宁钰的能力竟然已经达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林雪雁看着完全不受影响的宁钰,毫不意外地扬起眉,像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轻轻合掌一拍,终于迟迟地出声制止:“好了,就到这里,有什么疑问我们现在可以详细地谈清楚。” 宁钰点了点头,落手轻轻拍了拍李鸮的肩膀,示意着不要担心,便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道:“妈,我们直接开门见山吧,你的计划有几成胜算,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李鸮没想到他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蹙起眉立刻准备起身,却又被宁钰制止着按下肩膀,宽慰着不必担心。 “按数据来说,两成。”林雪雁也毫不隐瞒,坦言道,“对于陨石而言,我们做出的所有挣扎都是螳臂挡车,但它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我们会模仿它们的结构,制作出一颗人类的‘陨石’。” “在你进入装置的瞬间,你的精神力会被扩张成辐射区,激活周围布置的次级陨石,建立网络。”她简要解释道,“但是就像谢然所说,你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五分钟之内就会被内部的强辐射腐蚀溶解。” “所以在这五分钟里,你必须要夺取主脑的权限。”林雪雁移过眼,凝紧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柔和,她看着自己的孩子,轻轻弯了弯嘴角,放平了语气,轻声道,“当然,选择在你。你不用担心,我会尊重你的所有想法。” 宁钰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面对赴死的局面,不免还是有些畏惧。 他没有立刻给出回应,甚至都忘记说让林雪雁给他一些考虑的时间,就一下子被那股重担压下了肩膀。 他曾经有过质疑,他明明只是想过一个普通人该过的生活,为什么这些事偏偏会轮到自己,可想着想着,却又自己把自己说开了,坦然地选择了接受一切。 只是这回真到了断头台前,他顿时发现,他好像还是没法跨过生恐惧的那道坎。 场面寂静得诡异,只剩下球形装置在面前隆隆嗡鸣。 周围的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都在等待着宁钰给出的最后答复。 只是还没得出什么确切的答案,宁钰的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整座拂晓之乡的营地大门,那画面一闪而过,就像是先前一直出现的雪域,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怪异的不安一点点缠上心间,一道无形的冲击如同浪涌一般瞬间横扫而过。 体内的生物雷达开始疯狂叫嚣,宁钰猛地抬起头,看着远处已经渐渐弥漫起灰雾的林地,立刻喊道:“等等……不好!” “怎么了?怎么回事?” “有辐射……这里已经是沃土区了!”他睁大眼睛,僵硬地朝着营地的正门看去,“刚刚……我好像还看到了营地的大门。” 第162章 第162章 「找到你了。」 场中顿时一片哑然, 所有人都对这次变故始料未及。 远处的地面开始隆隆震颤,像是有千军万马正踏着铁蹄奔腾而来。 片刻的沉默间,林雪雁的通讯机与整座营地的预警警报就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 嗡——嗡—— 悠长的警报收紧了呼吸, 伴随着圈圈轮转的赤红探照灯, 压抑地回荡在营地上空。 林雪雁扫过屏幕上传来的消息, 本就凝重的面色又冷下了几分,她迅速做出指示回应, 便和眼前的众人解释道:“宁钰的判断没错, 营地内的辐射强度在攀升, 最外层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了, 现在有大量中段辐射以上的异化体正在接近。” 她说着, 不远处就有研究员匆忙地跑出了实验楼, 又立即加入撤离的队伍, 在成堆飞扬的白色大褂中, 快步赶向了避难所的方向。 同一时间, 激烈的枪声从正门的方向传来, 惊呼和咆哮像是吹起了交锋的第一声号角, 彻底打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 眼下的局面危急, 装置无法强行适配运转, 众人的注意重心就自然转移至了即将到来的致命威胁,也默契地将先前的不愉快临时翻了篇。 宁钰和小队众人快速商量着应对之策,安排完把守的方向, 就见林雪雁也和林落交代完了最后的事宜,像是要再嘱托些什么, 她回过头静静注视了他们片刻,才说道:“万事小心,这一次的进攻恐怕不是偶然。” “放心吧, 妈。”宁钰轻轻咧开嘴,朝她扬起一个笑,“刚好验收一下我们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 林雪雁望着他的笑容柔和了目光,又回过眼,转向他身旁的人,言简意赅道:“保护好他。” 李鸮清楚她话中的指代,片刻对视后,也越过了之前的冲突,简短地应了一声。 交代结束,所有人不再多停留,立刻动身赶向了各自分配的支援方向。 宁钰和李鸮二人逆着不算太拥挤的人群,加速赶往了交火最激烈的正门。 听见远处的动静,李鸮紧盯着大门附近的纷乱火光,像是有所猜测,他稍稍偏过头,朝着身旁问道:“你说你看到什么了?” “营地的大门。”宁钰皱着眉,又补充了一句,“我确定我没看错。” 李鸮疑惑地侧过眼:“和雪山一样?” 宁钰点了点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匆匆解释:“之前一直都没什么变化,但是昨晚之后,那个画面突然就开始移动了。” “中间具体的位置我说不清,不过肯定是我见过的地方。”他握紧拳,保持着奔跑的节奏,“就在刚才,我看到它停在了营地的大门前,之后没多久辐射就来了。” 李鸮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视角?” “可能是陨石,也可能是主脑……我也拿不准,只是有个猜测而已。”宁钰有些词穷,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去解释当时一闪而过的怪异念头。 他能感知到那片视野背后的怪异凝视,那是一道他无比熟悉、毫无情感的平淡视线,依靠身体的条件反射,他能判断那大概率就是陨石,可要以此给出有有据的依据,却反而让人有些难以信服。 他思索着,正打算和李鸮解释自己的判断,视野随着脚步跑过路口的转角,一下子就看见大门外矗立着一只浑身焦黑的硕大异化体。 那只异化体像是一滩蠕动的烂肉,溃烂的庞大身体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孔洞,黑漆漆的大小洞眼中喷洒着肉眼可见的细密气体,正在枪林弹雨下,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吼叫。 “我靠……” 宁钰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片还在收缩的大小洞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断崖式增强的辐射会瞬间异化范围中的所有生物,而当辐射强度超出了生物基因的承载极限,就会出现这种完全脱离原载体的恐怖模样。 这类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小型生物身上,极少会出现眼前这种骇人的巨大体型。 超出预料的场面让宁钰短暂晃了会儿神,随后,身旁的提醒就一下子将他拉了回来:“它释放的气体有腐蚀性,注意规避。” 宁钰堪堪回过神,匆匆一笑:“……没问题!” 远处,把守在大门口的防卫队匆忙部署着火力点,接连发射的弹雨铺天盖地,在异化体身上轰出了一片片密集的弹孔。 异化体嘶吼着扭动起身躯,躬起的烂肉一下撞在了紧闭的金属大门上,发出了轰隆的震颤巨响。 弹孔中涌出的灰色粘液附着在了城门上,立刻冒起了一片哧哧的细密气泡,而随着气泡腐蚀,那飘散的气体又直直燎过墙边守卫的双眼,瞬间激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 “啊!!——” “小心!!” “快过来!” 那守卫紧捂住双眼,颤抖的身体一脚踩空,在周围人的惊呼下,一下子从墙体上跌落下去。 异化体张开了缭绕灰雾的身体,露出了烂肉中那张畸形扭曲的口舌,它灰蓝色的长舌高高卷起,像是想直接将那守卫吞入腹中。 下一秒,赤金色的光亮像一道闪电般斩断了那条长舌,一把薅起跌落的守卫,重踏在没有反应过来的异化体身上,带着人又重新翻回了墙顶。 截面整齐的巨舌轰然坠地,异化体的利齿上挂满了喷涌而出的粘液,它颤栗着身体,如同被激怒般咆哮嘶吼,想要再次扑向飞走的猎物。 可不等它动作,一道格外清亮的声音就在它的正前方清晰响起。 「滚回去。」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丝毫准备,指令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交谈,自然地脱口而出。 异化体的庞大身躯僵在原地,片刻后,便直挺挺地回过身,在所有守卫震惊的视线中,一步步挪向涌来的异化兽潮。 “……什么?” “这什么情况?” 守卫们对能力了解甚少,眼看着面前这超出认知的场面,不约而同地就将目光对准了那位突然造访的林博士的孩子。 宁钰无暇顾及周围人的视线,眸底和脖间的扩展器同时散发出了幽幽的冰蓝色辉光,他盯着远处那片隆隆作响的黑影,下达了新的指令。 「拦住它们。」 异化体的吼叫震痛耳膜,它身上的孔洞立刻开始释放腐蚀性气体,绵软到看不见轮廓的肢体平展下垂,像是一座小型山脉,横挡在了道路的中央。 原本还算齐头并进的异化兽潮经它这么一拦,直接乱成了一团,纷纷祭出锐利的爪牙,开始向周围的个体无差别攻击。 宁钰的眸光一凝,视野如同切换倍镜般,精准而清晰地捕捉着各个出现破绽的异化体,扩展器的光亮在同一时间切换至橙金色,他移动着视线,将所有不设防的异化体全部接入控制,临时建立起了一支独属于他们的异化体军队。 他看着逐渐逼近的黑潮,面不改色地沉声道。 「反击。」 轰隆! 兽类的搏杀一触即发,血肉在撕咬间如融雪般消融飞溅。 偶有几只漏网之鱼逃脱前线,朝着营地的方向飞袭而来,却都会被调用共振的宁钰瞬间瞄准,在几道指令间毫不费力地原地引爆。 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足够成熟的“主脑”,正游刃有余地操控、引导着战局的走向,不借助任何外力的帮协,也不受任何因素影响。 接入意识突触的异化体越来越多,局势的天平也开始从碾压性的倾倒逐渐持平,宁钰没有丝毫松懈,依然警惕地控制着前线的调度部署。 任何危险的苗头都会被他立刻掐断,任何位置的偏差也都会被他立即修正,守卫们几乎完全不用考虑偏移失误,只需要卯足劲向外铺设弹火,所有后续的轨道,都会由宁钰接管操控。 像是在无形间达成了某种共识,默认了他才是一切的主导。 有了宁钰一手构成的坚固防线,那些负伤的守卫终于得以喘息,在救援下迅速转移到了战局的后场。 前线似乎根本用不着其他人的协助,连李鸮都难得敛了能力,抱臂站在一旁,看着独挽狂澜的宁钰微微眯起了眼。 察觉到他有些灼热的视线,宁钰抽了空,有些飘飘然地朝他眨了眨眼,难压笑意地自吹自擂道:“厉害吧?” 李鸮果然也吃他这套,注视着他的目光越发深邃,紧跟着就勾起嘴角,捧场道:“嗯,很厉害。” “那肯定,你俩都那么强了,我总不能拖你们后腿。”宁钰笑着回过头,朝着远处交锋的战局,再次下达指令。 「包抄围剿。」 战况隐约有了进入白热化的阶段,远处的兽潮却依然不见消减。 横扫而过的辐射在飞速增强,宁钰的身体还没受到能力负荷,就先被那阵由内而外的不适压得精神一晃。 控制权像是被争夺了一般,瞬间脱手,远处的异化体重新聚成一片,在片刻的松动间立刻扭转了战局。 颠覆的躁动再次席卷,防卫队又紧绷着进入戒备状态。 宁钰强压下身体对辐射的剧烈反应,对眼前这种顶替权限的局面也已经无比熟悉,他已经能确定,这次的袭击绝对与那道声音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大概率,这就是那所谓的主脑的手笔。 他长呼一口气,视野迅速聚焦起眼前的兽群,不由分说地收紧长线,再次将控制权夺回自己的手里。 「……拦住它们。」 指令刚脱口,一道源自对侧的视野,忽然就钻入了脑海。 营地大门的轮廓比最森*晚*整*开始那次更为清晰,似乎连距离都接近了几分。 宁钰的瞳孔一缩,剧烈的不安加速了他的呼吸,他望向远处的躁动,忽然有了某种奇怪的预感:“……它来了。” “它?”李鸮也察觉到这片刻的异常,紧盯着远处动向的眼眸点起赤金色的辉光,他落下双手,随时准备动身,“你看到什么了?” 宁钰缓缓摇着头,下一秒,那片离得更近的画面就再次塞入他的视野,他看见视野在迅速移动,似乎想要透过面前的金属墙寻找着什么。 “那个视野,它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缓了缓,才说,“应该是在找……” “找东西?”李鸮皱起眉沉声思索着,片刻,却像是有了什么推断,突然双眸一凝,立刻向他伸过手,“——小心!” 声落的片刻,宁钰脑海中的视野就瞬间锁定了墙顶的区域,在一连串频闪地缩放中,精准地锁定了他自己。 不好。 事物像是全部陷入了慢动作,恐怖的威压屏蔽了所有感官,他根本没有余力挪动身体,只能听着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平缓声音,道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找到你了。」 第163章 第163章 报酬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突如其来的恶寒扫过全身, 紧接着就是一阵异常炸耳的剧烈声响。 大脑深处传来了阵阵难挨的刺痛,宁钰皱起眉,刚要伸手堵住耳朵, 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中掐住了意识, 逼迫着倒退了好几步。 “宁钰!!……” 嗡—— 越来越响的耳鸣盖过所有的呼喊, 像是要为了什么事物让步,主动拉起屏障, 隔绝了除它以外的所有声响。 脑海中一片安静, 似乎又回到了那片空寂的雪山。 宁钰听不见异化体的嘶吼, 也听不见守卫的枪响, 他只能听见那道仍在抗衡的熟悉低音, 正在一次又一次地呼喊他的姓名, 可最终还是难敌阻挡, 在模糊的嗡鸣声中, 变成了最为纯粹的寂静。 蚊音持续了不知多久, 那道姗姗来迟的声音, 才再一次占据了宁钰的大脑, 用平淡到几乎是冷漠的语调, 低喃道。 「终于, 找到你了。」 它的话音听不出任何欣喜的情绪,却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瞬间连通了那些被随意放置在角落中的零星记忆。 宁钰的脑内一阵轰响, 可冷静下来的思绪却空前清晰,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关键点, 就在这声话落后,渐渐浮出了水面。 自他获得能力开始,陨石, 或者说是主脑,似乎就一直在寻找他、接近他,像是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再往后,那片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的雪山,就如同一道连接视野的无形纽带,随着接触加深,也变得越发真实清晰。 起初的他完全不以为意,只将那片雪域当作一场场噩梦,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下意识地将梦里的画面排除在判断之外。 可直到现在,当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来自对侧的视野,宁钰才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梦境,全都是实打实的视野和记忆。 他在透过主脑的目光观察雪原,而主脑也在通过他的双眼,审视着整座营地。 不知不觉间,宁钰和主脑共通了视野,可眼下显然他在明,敌在暗,不管怎么判断,都是位于暗处的陨石更占上风。 他无法得知陨石的目的,但陨石却借由他的视野、他知悉的消息,彻底吞没了这片藏在盲区的纯净绿地,甚至大概率还无比清晰地了解了林雪雁的密钥计划。 无名的愤懑填满了胸腔,连喉头都涌上了一股腥甜。 宁钰咬紧牙关,在不可抗衡的重压之下依然没有放弃抵抗,他记得先前在围剿战马时吃过的教训,正因如此,即便面对主脑,他也始终强撑着一口气,抽出余力,牢牢操控着自己控制下的兽群。 拉紧的细线织成了一道道交错的网线,流转的虹光在连接的末端飞速消融,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操控着所有的连接与接驳。 「你在挣扎。」 它问着,声音近在咫尺。 宁钰本想出声反驳,可禁锢在意识上的束缚却忽然加重,生生将他的呼吸勒紧,由不得他发出半点回应。 那举措不带有任何杀意,却分明要置他于死地。 「……滚……」 他从唇齿间狠狠挤出了一道气声,却根本无法撼动那浩瀚如汪洋的精神力。 主脑的压迫感与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它没有作出回答,只是一根一根,如同掰开宁钰的手指般,轻而易举地斩断了他操控着异化体的连接。 崩断的细线漏出了流动的虹光,异化体接二连三的脱离控制,纷纷咆哮嘶吼,朝着大门的方向席卷而来。 分散的兽潮如同接收到某道指令,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狂奔,隆隆的声响震颤着地面,直接打了所有守卫一个措手不及,只得匆匆召集人手,紧跟着赶向了营地正门。 弹雨交织下,一只身形瘦小的异化体突破了最后的防线,它狡黠地避开所有弹道,一步扑身,眼看就要跃上外墙,却忽然被一口横空出现的獠牙瞬间贯穿撕碎。 咔嚓。 狰狞的齿下涌着鲜血,异化犬巨大的脚掌重重踩落,援助赶来的头犬仰头长嚎一声,带着犬队中的所有力量,横挡在金属门前,筑成了一道临时防线。 鬣狗与犬队分道而行,目标明确地直往墙顶赶去,她绕过重重守卫,一眼就看见了李鸮怀中双目放空的人,立刻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李鸮听见她的脚步,脑内紧绷的弦也终于有了片刻喘息,低声应道:“和上次一样。” “又是那个声音搞的鬼?”鬣狗沉下眼,自然而然地伸手揽过他怀里的宁钰,她抬手检查着人的状态体征,头也不回地催促道,“人我看着,你去前线,别在这里碍事。” 李鸮没有作答,只是沉默着,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起那双早已看遍了所有模样的双眼。 他不说道别,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作为交代,便回过眼,带着眼下纷飞的翎羽,支手翻过高墙,如同一道漆黑的雷霆般瞬间纵身而落。 远处的兽潮源源不断,在毫无休止的连番撕咬下,直接将控制中的异化体防线扯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缺口。 接连挤入缺口的异化体沿着截面,撕开了更大的豁口,在异化体被彻底撕碎的瞬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涌来。 跨过防线的异化体朝着正门猛冲,飞奔的脚步却在晃神间调转了方向,不自觉地听从了另一道相悖的指令。 「回去……挡住它们。」 虹光在拉扯间飞速消散,宁钰清楚自己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质的改变,他相信自己不再是只能任人宰割的鱼肉,便在意识中扯开嗓音,像是宣战般再次接驳了前线的异化体。 倾斜的战局又一次回归平稳,那声音却仍然十分平静,也不觉得惊讶,只是淡然道。 「你成长了许多。」 …… 宁钰分不出余力去对它的话语作出反应,他的脑袋里全是细碎的嗡嗡声响,有异化体的嘶吼低吟,也有人类的埋怨惨叫,可不管是什么词句,他能听清的,却始终只有主脑那波澜不惊的声音。 他仍在抵抗,牵引着紧攥在掌心的细线,照着先前的训练,迅速编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在虹光的防护之下,竭力夺取到了片刻的清晰视野。 清明的目光瞬间被赤色淹没,眼前的场面如同炼狱,金属门前的异化体尸体几乎堆积成山。 李鸮的外套已经被血污染黑,徒手扛住了一只钻过防线的异化体,他绕手缠死了灰雾缠绕的鬃毛,在身后异化犬的掩护下挥手落拳,硬生生贯穿了异化体的颅骨,一击毙命。 后方的火力支援也不敢停歇,另一头的林落和杨飞辰匆匆赶到,没有片刻耽搁,就迅速加入了战局。 宁钰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还没作出什么反应,眼前的画面就又立刻被一道辉光所淹没。 呼吸在瞬间停顿,他看见了一双正对着自己的眼睛,通体冰蓝,没有情绪,中空的瞳孔像是深渊般深邃,正悄无声息地静静注视着他。 「现在的你,能做到何种程度呢。」 “唔……” 成倍加重的负荷如有千斤重,直接作用在了他的身上,宁钰闷哼一声,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了空,他却还是紧抓着手中的细线不放,硬扛着种种干扰与影响。 浩瀚的精神力正在逐步瓦解流淌着虹光的防护网,宁钰咬紧牙关,心想如果放任它这么剥离下去,不仅前线会崩盘,自己恐怕也会死在这里。 眼看危机已然逼近,他便放声质问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声音不悲不喜,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消融细线的速度都没有丝毫减缓。 「人类,非我族类。」 「但人类创造变量,学会窃取。」 「你,能否使用。……」 恐怖的威压直接碾过了宁钰的意识,如同一阵飓风,开始清剿起场中所有残存的虹光。 宁钰的呼吸顿顿生寒,浑身的血管都如同覆满冰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异化体脱离控制,冲向正门前的尸山血海,看着浑身是血的李鸮和林落没有片刻停歇,看着守卫们倒了一波又一波,最后不得不让那些伤势较轻的伤员重返战场,强行稳住眼前的混乱局面。 异化兽潮汹涌得异常,强度和数量都远超过这块辐射圈该有的量级,毫不遮掩地展露着那只在背后刻意操盘的无形巨掌。 「来吧,来吧。」 脑海中的声音仍在循循善诱。 「人类,始终过于弱小。」 宁钰根本不会它的话音,挣扎着夺过一口气,在感知到四肢的瞬间,立刻抓住身旁的鬣狗,赤红着双眼,哑声道:“……快走!我们快去装置那边!” 鬣狗的表情凝重,下意识地朝墙外扫去一眼,才再次确认道:“你确定?” 宁钰硬撑着脑内的嗡鸣站起身,咬牙点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 砰。 某道他完全无法承受的重压晃过脑海,暴力地碾过了他紧绷的意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随着脑内轰隆一声闷响,远处,那在控制下坚守许久的防线也在此刻被彻底攻破消亡。 宁钰的双膝一软,在鬣狗的惊呼声中,捂着胸口扑通跪地,用力地咳起血来。 一股股殷红的鲜血送出喉管,他听见那道声音像是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 「很遗憾。」 「你尚未成熟,你无力承载。」 恐怖的重压直掐住了他的精神,似乎在观察到结果后,立刻就要将他这不合格的失败品消灭摧毁。 它逐圈逐条地将那些虹色的细线从宁钰的身体中抽离,剧烈的疼痛像是在抽筋扒骨,宁钰的视野晦暗昏花,鼻腔和咽喉中已经满是血气,甚至连扯回细线的余力都已经彻底燃尽。 人类……真的太弱小了吗? 他的意识几近消散,耳边是震天的咆哮和嘶吼,异化兽潮已经兵临城下,原本轻而易举的困局也在那道声音有意的干预下,变成了一场毫无胜算的死局。 宁钰不甘心,却也无能为力,他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难以维持,却还是在心底大声呼喊着,起来,快起来,不能在这里倒下…… 视野中已经冒出了柔光星点,死亡的威胁已然降临,无形的巨掌似乎随时会拧断他最后的生机,他竭力握紧了双拳,正要倾尽全力殊死一搏,一道最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声音,却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幽幽响起。 「但他已经足够完美。」 声音落地,所有的痛苦和禁锢都像是被瞬间隔绝,立刻从宁钰的意识中溶解消散。 几乎要被捏碎的肺叶终于摄入了冰凉的氧气,宁钰艰难地撑起身,在干涩的呼吸中痛苦地咳着血,终于从生死的边缘勉强爬了回来。 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还是猛地抬起头,满口鲜血地寻找着声音来源:“……妈?” 鬣狗被他这一连串的举措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他出了什么岔子,立马抓稳他的胳膊,急问道:“……怎么回事,你又看到什么了?” “我妈,是我妈……”宁钰的声音被血块堵得模糊不清,他来回移动着视线,像是在寻找什么,有些慌乱地四下张望着,“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我妈的声音,为什么?” “林雪雁的声音?”鬣狗仔细分辨着他的话音,闻言也怔愣了片刻,匆匆反问,“你妈不是在避难所吗,你怎么会听到她的声音?” 尖叫声直逼耳畔,已经有处不及的异化体冲进了营地之中,对着营地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们展开了致命的扫荡。 营地内外彻底沦陷,人人自顾不暇,宁钰已经无心再作判断,他摇晃着挣开鬣狗的手,咬牙迈出了打飘的脚步:“……来不及了,我们要快……去装置……” 他趔趄地走出几步,脑海中那仍在嗡鸣的声音就又突然挑起了话音。 「特殊的人类,我记得你。」 林雪雁的声音也带着股少见的洒脱,像是飞扬的鸿毛,轻快道。 「你当然应该记得我」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干扰我的计划。」 听着出现在脑海中的话语,宁钰本就摇晃的脚步就显得越发狼狈。 ……为什么母亲也能和主脑对话? 他像是有所察觉,忽然侧过头看向了圆形装置的方向。 装置唯一的单项入口已经开始闭合,一个有些瘦小的人影独自走进了轨道,在那扇逐渐收拢的舱门内,一点一点,缓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望着同一个方向的宁钰和鬣狗终于回过神,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们无比匆忙地冲下高墙,却看见那处于完全闭合状态的装置已经启动运转,在无人监管数值的情况下,瞬间爆发出了一道扩散至山脉边缘的巨大推波,亮起了夺目而璀璨的蓝色辉光。 “妈!!!” “师姐!!”- 通往装置内部的道路不算长,林雪雁望着周围一圈圈穿梭的照明灯带,心头却意外感到了一阵平和宁静。 她畅通无阻地抵达核心,躺进了那个更适配于成年男性体型的休眠舱中,解除手闸,干脆利落地启动了整座装置。 她清楚装置正处于一个无人监管的危险状态,但她原本就不打算将功率控制在安全范围内,眼下这种由她全权掌控的情况,反而才更符合她的预期。 周围的轰鸣开始越来越响,像是没有攀升上限般,一个劲地往耳膜里钻,林雪雁却并没有多在意,只是微微皱起眉,合上双眼回顾起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历程。 学业、事业、感情、家庭……所有的体验分支都有了应有的起承转合,她并不觉得有任何值得遗憾的地方,只是希望最后的计划也能如她所愿,按照她规划的那样,稳步推进。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冰晶落在了她的鼻尖。 林雪雁轻轻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 这里,恐怕就是宁钰一直提到的雪山了。 她颇感新奇地想着,回过身,便四下打量起了这片久仰大名的雪域。 雪花飞飞扬扬,林雪雁俯下身,甚至还伸手抓了一把地上零散的雪霜,绵密的手感中不带一点冰碴,触感也和真雪如出一辙。 正觉得奇妙时,那道不久前才出现在宁钰脑海中的声音,便冷不丁地开口道。 「是你。」 林雪雁直起身,微微一笑:「是我。」 主脑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对她的到来饶有兴趣。 「为什么。」 林雪雁却并不着急回答,仰起头确认了一眼周围的山脉走向,才反问:「你们族群的求知欲都这么旺盛么?」 主脑只平淡道:「求知是探索的本能。」 「解,这一点倒是和人类很相像。」林雪雁望着望着,似乎是在天空的一角发现了什么,她微微眯起眼,也没有打草惊蛇,反而不动声色地朝着山顶爬去。 主脑却停顿了许久,半晌,才缓缓否认道:「人类的探索并不纯粹。」 「人类的探索本能,是贪婪,是欲望,是带有侥幸心的意有所图。」 「探索,观察,不应该掺杂多余的心情绪。」 林雪雁没有立刻回应,她已经清楚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直到走到了雪山的半山腰,确认了光照的角度,才扬了扬眉,继续道:「有意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探讨角度。」 「你的说法,我部分赞成。」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完全没觉得冷,心想大概率是异化基因于她的影响并不像宁钰那么纯粹,能与主脑有那么强的连接,便接着说道,「但是人类能有现在的发展,可少不了你说的那些心情绪。」 主脑也不催促,闻言只不置可否:「因此,人类弱小。」 「人类具备独属于人类的弱点,」它道,「人性。」 「不敢苟同。」林雪雁轻笑一声,又继续向上走去,「人性,会让恶人悬崖勒马,也能让好人举起屠刀。」 她继续说:「正因如此,你才永远无法用单一的一面,去标签化一个人类的价值,这不该成为弱点,反而是人类最有趣的特点。」 雪域上空的色彩晃了晃,渐渐转变成一层冰蓝色,主脑的声音混杂在飞雪间,幽幽响起:「赞同。人类,很有趣。」 「你,特殊的,更有趣。」它的咬字清晰,正平稳地向林雪雁表达着自己的欣赏,「但,你无法剥离躯壳。」 「只能是,弱小的人类。」 林雪雁已经登上了山巅,她看着眼前那片形同接口般的隐蔽阴影,明确了自己的猜测后,便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做人类有什么不好?」 主脑的回应来得很快:「人类的迭代途径,古老。」 「信息传递,存在缺失。」 「那又如何?」林雪雁想着那群性格各异的孩子们,微微一笑,「不同的信息,造就不同的性格,而不同的性格,才会是独立的人。」 她抬起眼,直面着穹顶中那只微微收缩的巨大眼球:「这就是区别所在。」 「他们不是你们意识网络中的傀儡,他们几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话音掷地,趁着主脑沉默思考的瞬间,林雪雁抛开了所有的限制局限,强制朝着那道接口牵引连接。 咔哒。 所有的空间像是被熄了灯,短暂的黑暗了一秒。 而就是这一秒,已经足以让林雪雁完成自己的目的。 营地的战况像是被打断一般,强行扭转,覆盖的辐射强度开始迅速变弱,袭来的兽潮也快速摆脱战局,扭过头,追着退后的辐射线一路狂奔。 意识重新回笼,林雪雁刚张开嘴,口中的鲜血就立刻染红了地上的冰霜,温热的体温伴随着鼻血涌出鼻腔,溃烂般的灼痛沿着四肢的末端攀升,开始一点一点逐步地向内侵蚀。 时间差不多了。 她脱力地跪坐在地,耳中听不见外界的呼喊,只能听见呼呼的风雪,并不温和地刮过了她的脸颊。 主脑没有说话,可林雪雁知道它在注视着自己,也知道它没再对营地继续动手。 虽然不清楚它的用意何在,但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扬起了一个格外惨烈的血色笑容,轻声说:「这一轮,是我赢了。」 主脑并不解她的目的,只问:「你们没有任何胜算,为什么还在坚持。」 「……为什么吗?」林雪雁张了张嘴,本想借用数据支撑和论依据,可话到了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换了个方向,以一个异于往常的感性角度,轻笑应道。 「因为我相信我的孩子一定能做到。」 话音落地,强行扩展的精神力开始反噬,如同回缩的浪涌,瞬间汇聚向了装置的核心。 短暂的寂静中止了浩劫,随后,整座圆形装置就像是过载一般,突然从内爆破成了遍地的碎片。 轰隆!!—— 巨大的响动瞬间吸引了前线所有人的视线,原本还为兽潮突然退去而感到蹊跷的众人匆匆回过神,大喊着迈开步子,猛地冲向了还在升腾硝烟的漆黑废墟。 遍地的废墟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好在异化犬的效率极高,在四下搜寻间,终于找到了那只完好无损的休眠舱。 宁钰趴在透明的舱外玻璃上,见林雪雁的双腿已经被腐蚀了大半,一下子红了眼眶,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发起了抖,手足无措地寻找着舱体的开关。 对侧的林落精准地找到了操控按钮,立即打开了密闭的舱体,他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冷静,可剧烈起伏的胸口却也完全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舱身解锁,宁钰屈下身,伸手抹去林雪雁嘴边的血迹,带着浓厚的鼻音,轻声呼唤着:“妈,妈你醒醒,我们已经没事了,兽潮已经散了,妈……” 林落也难抑情绪,攥紧了搭在休眠舱上的手,跟着呼唤道:“博士,大家都没事,我们就差你了……” 所有人一时间全都围在了舱边,见林雪雁仍然双眼紧闭,有人已经开始哽咽啜泣,四周也响起了越来越多压抑的吸鼻子声。 站在休眠舱尾的鬣狗格外沉默,注视着舱中沉睡却毫无生机的人,朝着一侧缓缓偏过了头,她抓着舱身的手牢牢收紧,连带着呼吸也沉重了不少。 无声的阴云以休眠舱为圆心,一圈圈地向外扩散蔓延。 不知这沉寂持续了多久,舱内的林雪雁忽然胸腔一震,紧接着猛地向一侧吐出了一口血,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宁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支手起身,立刻就要冲去拿激素制剂,可身体还没转过半道,就被母亲一把拉住了手臂,哑声制止道:“……已经没用了,现在都听我说。” 她的声音不响,却似乎有股无形的魔力,仅仅几个呼吸间,就让场中的上百号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不等休眠舱一左一右两个孩子的话音出口,就先一步清了清嗓,言简意赅道:“我准备了C计划……所有的信息都已经提前归类成文件和录像,放在我的保险柜里,林落知道密码。” 林落的眼中已经升起了一捧水汽,轻轻点了点头。 林雪雁笑了笑,轻声道:“交给你,我一直很放心。” “还有……”她缓了口气,又匆匆接上话,“我和主脑交过手了,能确定它所处的那座雪山,位于原s市的西高峰,比我预期的位置还要远。” “你们如果要执行C计划,务必在出发前去4号实验室找到最后的强化剂,关键时刻它会保你们一命……”林雪雁的语速匆匆,每次气口的间隔却又越来越长,“具体位置谢然应该清楚,如果不记得,我办公室的地图册里,也有对应的详细坐标。” “最后……在场的各位。”她解释道,“这块区域的辐射虽然减弱了,但终归还是沃土区,兽潮刚退,你们还有小一个月的时间进行搬迁,往后,由嵌合A组代替我负责营地的组建。当然,你们也可以自寻出路,不必拘泥于这个团体。” 她交代完所有的事宜,终于长呼出一口气,一下子卸去了所有的锐利,像是一片乘风而去的枯叶,细声喃喃道:“……就到这儿了,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宁钰有些慌神,发红的双眼覆着层明显的水光,立刻打断道:“妈,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我才刚找到你,我们才刚要好起来……” 林雪雁听见他带着慌乱的声音,一顿一顿地慢慢转过了头。 她有些吃力地抬起透出斑驳骨架的手掌,摇晃着伸向自己孩子的脸庞。 宁钰直接埋下脑袋,稳稳捧住她不再温热的手,紧紧贴上了自己的脸颊:“妈妈……我在这里。” 林雪雁缓慢地眨着眼,像是每次呼吸都要竭尽全力,她努力地弯起嘴角,脸上却突然划过了晶莹的泪滴。 那只渐渐失去知觉的指腹,还在轻柔地摩梭着宁钰的脸庞,她看着他盈满水汽的双眼,就像是小时候那般,温声细语地哄道:“……小钰不哭。” 这句儿时一直起效的咒语,在此刻不知为何突然失了灵。 听见那声熟悉的昵称,宁钰停在了原地,只是这片刻的愣神,眼泪就在瞬间脱离掌控,流淌决堤。 林雪雁挪动僵硬的手,轻轻帮他擦去涌出的眼泪,柔和的目光来来回回地看着他,缓声道:“……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擅作主张地牺牲你完成实验,是妈妈不好,妈妈要向你道歉。” 宁钰只是用力摇着头,嗓子像是被糊成了一团,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雪雁却还是笑着,静静看着他,解释道:“和之前一样,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这次的计划,如果你不想继续,我们就不继续了。不要担心,不管你怎么选,妈妈一直都尊重你的想法。” 安静的场内留出了足够的思考时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声回答。 宁钰一点点埋下头,在那片被水光模糊的视野中,他想着那引起一切灾祸的罪魁祸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回应道:“……我会继续走,我能做到。” 笃定的答案立刻往众人心间打了一针强心剂,林雪雁柔和了眉眼,她熟悉自己孩子的性格,也清楚他会如何选择,可在真实听见那声坚定的回应后,却还是不由得有些动容。 她的呼吸已经变得迟缓了,便趁着气氛趋于平和时,悄悄转过了头,带着笑意,开口道:“好,那我就在这里下最后一单。” “我需要你拿回我们的蓝星,延续人类的文明火种,取货地点就是主脑所在的西高峰,报酬是……” 她轻轻闭上双眼,微笑着长叹了一口气。 “一个崭新的世界。” 第164章 第164章 我需要你亲手摧毁主脑。…… 林雪雁牺牲后, 所有仪式都按照她本人生前的意愿从简开办。 而当时她嘱托的各项事宜,也都在按部就班地妥善进行。 搬迁整个营地并不是什么易事,加之营地中确实也没多少能装载大量物资的载具, 便只能把一星期就能处完的转移活动, 平摊到了整整一个月之中。 核心人物的缺失, 给整个拂晓之乡带来了不小的变动,而这一次变动, 变化得也不只是人员架构和营地的地址。 “多谢多谢, 后面就不麻烦你们了!” 研究员推着又一车满载的物资, 在一条下坡路上勉强腾出了手, 匆匆朝着一直在帮忙的二人挥手致意。 宁钰抿起嘴, 也同样回应着挥了挥手, 见人走远, 他便木木地收回视线, 朝着身旁的人轻声道:“走吧, 林落约了时间, 咱们别迟到了。” 说罢, 便迈开浑浑噩噩的脚步, 故作寻常那般, 掩饰着自己早已人尽皆知的怅然。 李鸮皱起眉,看着那道格外心不在焉的背影,没有出声。 他知道这道坎需要宁钰自己迈, 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在他身后, 盯住他别在关键的时刻发呆。 宁钰闷头往前走着,放空的目光和脑袋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好像是这么久以来, 第一次亲眼见证,那一直支撑他前进的目标完全粉碎,还是以一种如此残酷的方式,彻底毁灭在他的眼前。 他自顾自地想着,脚下的步子也不快,只是前倾的身体没有犹豫,条件反射地就要扑向过街的道路。 就在迈步的瞬间,那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胳膊,放轻了抓握的力道,伴着让人安心的沉稳嗓音,又切切实实地把他捞了回来。 “看路。” 一辆满载的运输车卷过一阵不小的劲风,呼啸着立刻掠过眼睫。 宁钰堪堪站稳脚跟,还有些没回过神,他顿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朝身后的人浅浅笑了笑:“……谢谢,刚刚走神了。” 李鸮叹了口气,示意般收回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我看着。” 宁钰苦笑一声,轻轻抬起头,终于分了些精力来观察眼前的路况。 脑袋里不是空白就是混乱,维持表面上那副寻常的状态已经掏空了宁钰的全部力气,也只有在李鸮面前,他才能不留余地地展露出那副完全蔫了的憔悴模样。 “我觉得你那个时候说得挺对的。” 宁钰轻声开了口,话语细如蚊音,他不指望其他人会听见,但却无比确信自己身旁的人一定能听清。 李鸮闻声,果然应道:“什么。” “当时我们去找虎哥的时候,路上聊了会天。”宁钰微微垂下眼,依然像是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你说很多人的愿望一辈子都实现不了。” 李鸮没有立刻接话,似乎是对自己之前的看法有所改观,他停森*晚*整*顿片刻,才补充了一句:“话说太满了。” “其实也不是,现在来看确实有道。”宁钰摇了摇头,目光发散望着脚下的道路,“我坚持的目标,想要做到的事,好像都没什么好结果……” 他闷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苦笑道:“与其说是愿望,倒不如说真的就是诅咒。” 李鸮侧过眼,看向他还有些发红的眼睛,宽慰道:“就算是诅咒,也有正向作用。” “诅咒怎么会有正向作用。”宁钰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唬我啊?” “没。”李鸮却应得干脆,解释道,“大部分人能坚持到现在,不是依靠愿望本身,只是靠着那一口气,诅咒也一样。” “你证实过意义所在,就不用管结果到底是好是坏。” 宁钰微微皱起眉,只觉得这话好像有些耳熟,可虽然耳熟,一下子却又不记得到底在哪儿听过。 他仔细琢磨了小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好像也有道。” 李鸮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含着轻笑:“嗯,某位乐天派大师的至名言。” 听他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宁钰不自觉地打起警惕,莫名对这位来路不明的“大师”起了几分敌意:“这么厉害?……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号人?” 李鸮也没回应,只是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伸手拉开了实验楼的金属门,随口道:“猜对了就告诉你。” 宁钰不明所以地瞄了他一眼,悄悄腹诽了一声,又来,猜得到还用你说。 短暂的交谈结束,像是真的有什么让人安心的魔力,他原本积攒的情绪暂时得到了疏导,连紧绷的状态也稍稍回归了几分正轨。 抵达办公室时,林落已经将所有设备都调试完毕,鬣狗和杨飞辰早早就座,等待着最后的二人到场。 众人快速地彼此点头示意,在所有人落座后,林落便按下了手中的遥控按钮,播放起那条保密存储的录像。 静止的屏幕画面开始出现晃动,随后,就是林雪雁近距离调整镜头的脸。 屋内的空气像是忽然干燥了几分,让宁钰的眼睛有些不自觉地发酸。 片刻,镜头的方向角度已经固定完毕,林雪雁倒退回了画面的中心,看了眼腕内的手表,语句清晰道:“现在是2194年8月15日,我是拂晓之乡的负责人,林雪雁。” 8月?宁钰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母亲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后手打算,也完全没料到,他们竟然也真的需要启动这份备用计划。 影像中的林雪雁面不改色,继续道:“如果你们能看到这条录像,就说明我应该已经昏迷或者死亡了,所以,这是C计划的具体执行方案。” 小队众人默契地沉默着,将屋里本就不算轻松的气氛变得越发沉重。 屏幕内的林雪雁并不知晓他们的情绪,依然冷静自如地解释道:“这次计划的成功率很低,但是一旦成功,就能达成人类最大的赢面。” 她打开了身后的投屏,详细解释着实操和各个计划间的异同,随后就将话题的重点,落在了最后的C计划上。 “C计划的具体原和B计划类似,但不同的是,你们那个时候的装置应该已经完全损毁,加上有限的时间和材料,大概率也不足以让你们再做一次重建工程。” “所以,”林雪雁将投影切换成一张地图,落手在触控屏上径直划出了一道横贯东西方向的直线,她回看向镜头,透亮的眼睛像是真的能穿过屏幕,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宁钰,我需要你亲手摧毁主脑,以至于,取代它。” 空气再次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基本上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先不提雪山的极寒天气,光是深入废土区这一条要求,几乎就能让他们整个小队全军覆没。 他们连普通陨石的废土区都接近不了,更不用说是主脑的腹地。 只是下一秒,林雪雁却像是早有预料般,立刻给出了应答:“对于废土区,你们肯定有很多顾虑和疑问,不过在我说明情况前,不如先去问问宁钰的能力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视线就一下子全都转了过来,连李鸮也转过眼,静静地看着他。 宁钰被他们看得有些焦虑,只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草草解释道:“其实……就像我之前把鬣狗拉回来的那次一样。” “我的能力可以构建一个临时的安全区,能暂时屏蔽所有的辐射干扰,”他轻轻挠了挠头,又补充说,“不过目前还不是特别熟练,也不敢真的拿人去试。” 杨飞辰听得直愣神:“这么牛逼你怎么不早说?” 宁钰无言以对:“因为很危险,而且这不是不熟练吗……” 屏幕上的画面继续播放着,林雪雁针对宁钰的能力提出了高强度的特训方向,也事无巨细地解答了他们可能会提到的所有问题,详细解释着自己计划中的每一环。 她道:“关于废土区的情况,实验室有过几次对于活体人类的研究。” “根据当时的记录可以推测,废土区对于人类的干扰,大部分都是基于幻觉污染。而幻觉的具体形式,大概率是直接采样了受影响者自身的记忆。” 宁钰回忆起先前鬣狗的表现,又记起了穆冬海提及的快递员小姜。 他记得他们描述过看见的“怪物”,似乎确实没有脱离原本的人际关系,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快速做起笔记。 “……根据我们对幸存者的不完全追踪统计,所有幸存者身上,大多都会存在一些明显的伤疤,而按发力方向和疤痕的形状来看,那些痕迹,极大可能都是出自他们自己之手。” 林雪雁言简意赅地概括着过去的场场实验,直白而明确地给出了他们当时得出的最终推测:“所以,我们建立了一个假设,怀疑脱离幻觉的途径,可能与疼痛或是伤痕有关。……” 视频的长度不长,但每一秒,林雪雁几乎都在把自己对陨石的全部研究倾囊相授。 屏幕中的问题核心再一次聚焦在了C计划的落实上,林雪雁第二次提及了关于陨石的“蜂巢意识”。 在与他们第一次洽谈时,林雪雁曾概括地描述过这类特殊结构。 宁钰没有深入接触过相关的概念,只是顾名思义地认为,这算是某种有层级的群体意识。 可直到看见林雪雁在视频中划出了几道红叉,他才意识到情况好像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当次级陨石死亡时,受它辐射影响的所有异化体,就都会被它的上层代接管。”林雪雁落下手,在关系链上画出了一个叉,“但不同的是,上级拥有同化所有次级的权限,但次级不能反过来影响上级的状态。” “通俗意义来说,就是当最上层的主脑被摧毁时,权限会交由新任主脑,而与旧主脑相关的所有连锁反应,就都会和它一起毁灭消失。”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平淡道,“这也是我们最后的孤注一掷。” 宁钰划落的笔头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喊道:“……林落,暂停一下!” 音画短暂地静止了下来,林落放下遥控器,有些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宁钰却紧抓住手中的笔,他晃动着视线,像是如临大敌般,哑声道:“……你快退五秒。” 录像往前倒退,画面中心的图案转换至播放的三角,坐在房间中的众人保持着安静,就听见林雪雁再次淡然道:“当最上层的主脑被摧毁时,权限会交由新任主脑,而与旧主脑相关的所有连锁反应,就都会和它一起毁灭消失。” 宁钰一下子怔在了原地,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屏幕后方的母亲,开合起唇齿,试图再提出一个疑问。 视频在继续向后播放,林雪雁果然没有结束当前的话题,她像是无比了解自己孩子的心绪,肯定般朝着镜头点了点头,随后,就彻底浇灭了宁钰心口的最后一把火星。 “没错,毁灭消失。” “所以因旧主脑辐射而生的所有嵌合体,也同样包含在内。” 第165章 第165章 因为你,我想相信。 深夜, 实验楼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宁钰按下遥控器上的重播按钮,将屏幕上的视频反反复复地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林雪雁的身影倒映在他满布血丝的双眼中,她的语速不慢, 却永远保持着冷静与平和, 也始终都在不厌其烦地解释着计划中的种种关键点。 屏幕的光亮有些涩眼, 宁钰埋下头,草草抹了把发酸的眼睛, 就继续在那堆档案中排查起相关的记录信息。 这段时间, 除了按计划对能力进行针对性特训, 宁钰就会跑到办公室, 把林雪雁留下的资料和录像, 来来回回地琢磨研究。 即便已经能一字不落地复述整支视频的内容, 他却还是担心自己的记忆会有遗漏, 像是强迫一般, 硬逼着自己确认每一秒的细节, 不时还会翻出资料反复比对。 他清楚自己没有重选的机会, 打从一开始, 他手里的题目, 就明摆着是一道一目了然的单选题。 要么选择牺牲李鸮他们换回世界, 要么什么都不剩,所有人一起玩儿完。 说不动摇是假的,宁钰清楚自己的想法, 也知道自己归根结底,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魄力, 也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愿意拿排除万难才在一起的爱人,去换取一次重启世界的可能。 他许诺了母亲的遗愿, 也接过她的衣钵,肩负起了所有的重担,可当残酷的指针指向他的身旁,他却还是没法像自己预期的那样坚定立场,甚至连保持最基础的冷静都无比吃力。 他原本从不怀疑自己所坚持的意义,却在一次次破灭的设想中,眼睁睁看着所有的推算,都不约而同地走向同一个答案。 毁灭,消失。 蜂巢意识的紧密连接让所有的辐射产物都受制于主脑,而在主脑消失的瞬间,一切因它而生的产物都会一并消亡。 就像切断电器的电源一般,每条相连的电路,都会失去支撑它们运转的电力,生物的生命也是同样。 而对于嵌合体而言,毁灭主脑后的具体影响暂时还无法考证,可基于种种数据论也不难推测,他们的结局,大概率就是与主脑一同面对毁灭。 即便死里逃生,留下了一部分的生命体征,也会永久失去意识,成为植物人直至彻底死亡。 这条单项道,似乎不管怎么走,都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偏偏李鸮和林落这两个受到直接影响的人,平静得都有些异常,他们几乎没什么波澜,就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定局。 可宁钰始终不甘心,也不想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把所有精力都埋进了搜寻之中,不顾白天黑夜地超负荷运转,只为了找到能切切实实保全所有人的办法。 身体的疲惫已经没有余力再去维持表面上的状态,明显到连杨飞辰都看不下去他那对挂青的眼圈,跑来劝了无数次,却还是没能打消他继续拼命的念头。 想来也不难解,杨飞辰对嵌合体的了解几乎等同于零,于未来会发生的事也都是一知半解,偏偏宁钰和小队的其他人还都默契地瞒下了真相,只说这一路九死一生,让他帮完营地的工作就回候鸟报道,最后果不其然收获了一枚怨气冲天的平地惊雷。 只不过宁钰有些意外,周围的所有人包括林落和鬣狗,都来劝过他放手、别这么折腾自己,可李鸮却从没说过让他放弃,反而还陪着他一起,不分昼夜地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机械式工作里,寻找那几乎为零的可能性。 他想着想着有些走神,心口发着热,不自觉就看向了身旁不远处的人。 受到异化基因的影响,李鸮的状态并没有太大波动,他异色的双眸仍在快速扫阅着档案中的文字,完全看不出半点疲态。 那只浅色的眼睛被台灯映得发亮,透彻得像颗明橙色的琥珀,似乎是察觉到宁钰的视线,扫读的目光换了方向,与他隔着不远的距离,静静对视了半晌。 见他没什么反应,李鸮微微一挑眉:“怎么了?” “……没事,洗洗眼睛。”宁钰眯起眼,疲惫地扯起一个笑容,他支手托起昏沉的脑袋,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对方,“我在想,要是没有天灾就好了,我们说不定还能有我们自己的家。” “现在不算?”李鸮也轻轻勾起嘴角,收回视线,又翻过了一页资料。 “那能一样吗?”宁钰笑着,就当是一次短暂的中场休息,临时放松了紧绷的思绪,“至少那时候我们不用每天关心生死,只要踏踏实实过好我们自己就行了。” “不用战斗,不用担心物资,不用在意危险,”他轻声说着,语气却越来越低沉,“……也不用牺牲谁去拯救什么世界。” 察觉到他无意识冒出的几分低落情绪,李鸮移过眼,自然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轻柔的触碰带来了熟悉的安全感,可有限的安慰却还是难以填充无望的缺口,宁钰只能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我没事,只是想到现在的情况……稍微有点难受。” “别担心。”李鸮的语气平稳,安慰着捏了捏他的后颈,“等计划成功,天灾一样会消失。” 宁钰轻轻眯起眼,也刻意回避了那个致命的关键点,玩笑道:“那我肯定第一时间带你跑路,没了异化体就轮到人跟人打了,我的物资够用,养个你肯定绰绰有余。” 虽然被劫这码事不太可能轮得到他们,但李鸮也没拆台,反而捧场地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就着那段看不清的未来,有来有回地聊了许久,聊得宁钰的眼皮都不自觉地开始打起架,积攒的疲惫也终于冲破了紧闭的闸门。 “其实我有个猜想,你们的基因大部分还是人类,所以如果我能代替主脑,会不会……” 所有的倦意都在此刻到达临界,他轻声说着,托着下巴的手臂发麻滑落,缓慢闭合的双眼失去了睁开的力气,宁钰已经无暇反应,他重心一歪,闷头就要栽向桌面。 只不过一旁的人却早有预料,先一步把他捞进了怀里。 温暖的体温带着包裹感将他稳稳拥紧,宁钰的意识已经有些游离,他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只是下意识地环起手,扣住了身前人的腰身。 耳边是一声声砰砰的心跳,鲜活而有力,像是在告诉他,他们都还活着,他们也还有抗争的机会。 还有机会。 宁钰想着,彻底放开了本就模糊的意识,他触碰着熟悉的温度,一点点陷入了那阵规律而有节奏的跳动声中。 亏欠了许久的睡眠像是报复一般,疯狂吞没着时间,宁钰一觉无梦,老老实实地睡满了一整天。 他艰难地撑开眼,看见窗外的天还是黑得没边,一时间没弄清楚情况,条件反射地绷直腰腹,立刻准备翻身坐起。 只是还没撑起身,身旁的手就不轻不重地把他拉回了被子里,不容拒绝地低声道:“睡够了再说。” 宁钰有些发懵,怔了好半晌才一点点回过神来,缓缓弯起了嘴角。 他侧过头,自然而然地靠在了那条伸来的手臂上,回应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随口道:“睡累了,我想醒会儿。” 身旁人也没再继续阻止,轻轻应了一声,便默许了他的话语。 完整充沛的休息让宁钰的精力缓过来了不少,他收拾完自己的情绪,才终于有余力静下心,好好面对眼前的局面。 “李鸮。”趁着现在安稳的气氛,他难得平心静气道,“……如果我们真的找不到办法,怎么办?” “我知道我妈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宁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喑哑,“如果真的有别的路子,那计划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但我不想。”他抬起眼,蹙着眉径直望向了身旁,“我觉得总会有办法的,只是我没找到,我妈也没有发现而已。” “可是如果,”他问道,“如果到了最后不得不走的时候都没找到,我们要怎么办?” 李鸮却还是静静地垂下眼看着他,等他话落,才道:“那就照着计划走,别让我变成你的绊脚石。” 宁钰的困意直接被这声回应一扫而空,他支手撑起身,有些气恼地盯住了眼前的人,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李鸮就先一步把他按回了枕头里,落下眼,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收回手,缓缓道:“宁钰,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也不管是什么代价。”李鸮说,“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不行!”宁钰的目光有些摇晃,带着怒气的回应几乎脱口而出,“如果我需要靠踩着你们才能活下去,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李鸮却没有让步:“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一个意义。”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心安得地接受你们的牺牲?”宁钰皱起眉,直视着他的双眼,放软了声音,“你明知道这比直接让我死更折磨我。” 李鸮没有接话,沉默着看了他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放手去做。” 宁钰回应得毫不犹豫:“但我不希望代价是牺牲你。” “……”李鸮没有立刻接话,反而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像是给出承诺般,低声道,“好。” 宁钰一懵:“……好?” “嗯,你只管往前走。”李鸮回应着,“我保证计划会一切顺利,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的承诺无比郑重,完全没有半分刻意安慰的意思,像是他真的会落到实处,给出了严肃的应诺。 宁钰有些哑然,一时间都没来得及做出回应。 他清楚那些既定的事实,不是一句承诺就能轻易改变的,可心底却还是抱有期望,无条件地相信了李鸮给出的答案。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这算是你的新愿望吗?” 李鸮的眸光似乎是被窗外的照明灯照得一晃,他眯起眼,低低应了一声:“算。” 短暂的摩擦像是翻了篇,宁钰终于弯起眼,轻声反问道:“你之前不是不信这个?” “之前不信。”李鸮没有移开视线,见他笑,也勾起嘴角,“但是因为你,我想相信。” 承诺坠地,沉重的希望同攀升的日光一道亮起,二人点到为止,都默契地没再就计划的事继续深聊。 恢复了几分精气神,宁钰觉得自己简直焕然一新,连带着状态和能力都调整过来了不少。 仍在搬迁的研究员们觉察出了他的转变,一个两个都接连松了口气,鬣狗和林落见他终于不再死气沉沉,也一下子放宽了心,留下杨飞辰一个人嚷嚷着:“早啊宁钰!睡这么久你他妈终于活过来了!” 宁钰笑着和他们一一打完招呼,便重新走进了那座独属于自己的训练场中。 整片场地被刻意漆成了哑光的纯黑色,空间很宽且挑高极高,行走其中时,能清楚听见踩落的每一步回音。 场地中唯一的光源只有吊顶上那盏微弱的白炽灯,像是在营造模拟意识海中的景象,空间中的画面在微弱的光照下,显得格外不真切。 宁钰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场地的正中央,标红的点位已经磨损得有些斑驳,他落脚踩中红点,紧接着就稳了稳全身的重心。 他轻轻闭上眼,渐渐松开了紧绷的意识神经。 这一次的训练只有宁钰一个人,而先前,在他状态最差的那段时间,李鸮会一直守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像是一个藏在他影子里的守护神。 虽然他从没表现过任何明示暗喻,可李鸮却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在出问题的时候及时搭把手,也能腾出一个恰当的空间,留他自己琢磨思考。 眼看着他的状态渐渐调整回正,也逐渐找回了正向的节奏,李鸮还是选择了相信他,默不作声地把临时接管的决定权交还到他手中,由他自己来把握训练和研究间的平衡。 宁钰熟悉他不展露于言表的做法,也不想辜负这份信任,便再次深呼吸,平稳了所有的心绪。 哗。 流转的虹光像是一片打亮的圆形聚光灯,以宁钰为圆心,像是蔓延般吞没了四周的黑暗,迅速扩散生长。 盛放的光华格外璀璨,那些星点的光亮甚至盖过了顶上的灯光,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圃草地,在催动之下,构成了一座能将人完整包裹在内的防护网。 细密而无形的结构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为稳固,宁钰睁开双眼,看着那片虹光带越扩越远,忽然油升出了一股奇怪的猜想。 他的防护层在某种意义上,似乎也算是一片辐射区。 第166章 第166章 哥们肯定罩着你。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营地的搬迁也逐渐进入了收尾阶段。 嵌合A组的负责人在不远的净土区找到了临时安置点,也通过来往进出的研究员们,给还留在基地的众人, 带去了营地之外的消息。 就在宁钰一行人落脚的这段时间, 整个世界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瞬间扩张的沃土区留下了许多来不及撤离的小组织小营地, 大部分人甚至都还处在睡梦之中,周围的净土区就变成了高辐射的中段沃土。 不等远处的异化体入侵, 那些养殖的动植物就已经被辐射异化, 先一步将整片沉睡的居住地屠杀殆尽。 除去两座基地所在的净土区还剩下一圈苟活的余地, 其他区域已经全部被辐射蚕食得千疮百孔, 连为数不多的驿站都接连关停了好几个。 宁钰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当听到“驿站关停”的语句时, 一下子乱了呼吸, 慌忙打断道:“驿站……你们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吗?有十七号驿站吗?!” 几个研究员们对视一眼, 回想起来:“没有吧?” “关停的好像都是个位数的?”他们彼此核对了信息, 才朝宁钰确认着点了点头, “对, 没听到过两位数的。” 宁钰长长松了口气, 向他们道过谢后, 便重新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不能一拖再拖, 必须要将这次计划彻底提上行程。 经由这段时间的翻阅,他也逐渐开始解了母亲所坚持的道义和目标。 通过一条条数据与一句句定论, 他清楚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和苦难,都源自一个源头——陨石和辐射。 而要结束这些无端的离别和苦痛,他能做的, 就是走上那条不归路,阻止并毁灭那颗控制着所有陨石的主脑。 宁钰知道这一趟路程的希望渺茫,也预见了成功之后的后果,只是他也怀揣着一丝侥幸,始终愿意相信李鸮说的那个新愿望。 既然放任蓝星毁灭是死,去拯救世界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不如就全力一搏,反正对他们来说赌输了不亏,赌赢了血赚。 宁钰振作起精神,迈过大楼前的台阶,径直走向了通道底部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门窗都大大敞开着,暖黄色的日光直直照进室内,清楚地打亮了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尘埃。 鬣狗跟着其他研究员一道挽起了马尾,面容看起来也憔悴了许多,她原本英气十足的眉宇间多了明显的疲态,能看得出不止是身体上的劳累,连带着目光也空洞了不少。 宁钰轻轻叹了口气,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大开的门板。 “鬣狗,有空吗?” 清脆的敲门声唤起了室内所有人的注意,正在帮忙收纳实验用品的鬣狗回过头,见他目光望得笃定,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你找我?” 宁钰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问道:“方便和你单独聊聊吗?” 鬣狗颇感稀奇地放下箱子,绕过走道,出门背靠着门框,抱臂打量了他一会儿:“事先说好,你要是想听什么安慰人的话,找你家雕鸮去,我这里不给小孩儿提供情绪疏导。” 宁钰失笑,闻言打了个哈哈,解释说:“放心,不是为了这个。” “我就是想来问问,”他稍稍放轻声音,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你之前在7号楼看到的那次幻觉,你具体还记得多少?” 鬣狗一下子敛了表情,眼底的光亮都变得有些严肃:“你问这个干什么?” 宁钰却微微扬起嘴角,笑应道:“我想去废土区看一眼。”- 砰砰。 林落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满载的车斗,示意驾驶员可以出发之后,就将这一头的工作暂时告了一段落。 “辛苦了,下一趟车过来应该还有三小时左右的时间,大家可以暂作休息,我去其他部门看看。” 他微笑着和周围的其他研究员点头致意,安排完临时的工作,便马不停蹄地赶向道路的另一头,侧身穿进了位于小巷中的捷径。 周围的声音和气温在进入巷子的瞬间立即变低,林落却完全无心关注环境的变化,只是像一台高强度运转的机器,麻木地思考着关于营地搬迁的种种事宜。 他一如往常地规划着运输的行程,在脑内调整着各趟物资的批次与优先级,只是想着想着,没一会儿,额角处就传来了如同针扎般的剧烈刺痛,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停下脚步,就近靠着墙,仰起头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林落揉了揉太阳穴,反倒有一种噩梦终于开始了的释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连轴转了多久,身体的疲惫才像是终于苏醒了一般,开始慢慢显现。 自从林雪雁去世,林落就一直在协助嵌合A组规划全营地搬迁。 他没有时间沉溺,也不敢让自己停留于悲痛,只能趁旁人问起前,先一步将所有的情绪打包装袋,丢进角落深处藏了起来。 虽然表面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可靠模样,可他清楚自己的内里锈迹斑斑,他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因此哪怕只是一次轻轻的触碰,就足以让他辛苦维持的脆弱平衡彻底崩盘。 林落不希望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便背着光,独自穿过阴影,径直走向了那片并不起眼且格外隐蔽的边缘角落。 营地中的辐射依然存在,他静静地看着花盆中已经完全异化的植物,沉默良久,才从腰间抽出刀,干脆利落地将那只异化体斩断绞杀。 他看着那只盛满残骸的花盆无端出神,深呼了口气,思绪沿着盆身上歪歪扭扭的笔画,渐渐回忆起了他的儿时过往。 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存在着疑问,明明所有的事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却好像始终都无法跨过血脉的纽带,尤其是在宁钰出现之后,那道无形的对比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强烈。 他有过质疑,也试图提出过询问,可在得到林雪雁的亲口回应前,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念想。 余下的,只有那本记载着自己成长记录的观察日记。 日记本很厚,横跨了数十年之余的纸页也很旧,一篇篇观察报告事无巨细地记载着他从小到大的经历,笔迹的主人对他从不吝啬褒奖,字里行间都是青睐与赞赏。 而在扉页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别着一张精心裁下的小张纸片,纸片的边缘经受时间磨损,已经变得有些毛糙,而纸张的正面却牢固地包裹着一块塑封,正稳妥地保留着纸面上一笔一划端正落实的清晰字迹。 “林落”。 那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学会写出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亲耳听见林雪雁的答案,却在翻开日记的瞬间,清楚地接收到了那些封存于笔记中的温暖情绪,也知道这份没有诉诸于口的情绪,从未让他一直以来的期望落空。 林落蹲坐在地,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了几分钝痛,他分不清压抑的源头到底是生还是心反应,只能埋下头,狼狈地将脑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望着那只残破的花盆,陷入了一阵无助的迷茫。 远处,巷外前场。 林落前脚刚走不久,研究员们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立刻小声感慨道:“小林助还是那么好啊。” “那肯定。”一名研究员啧啧道,“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毕竟也是林森*晚*整*博士那么严格带出来的小孩。” “唉,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另一名研究员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车门,“这回博士走了,他肯定也不好受。” “是啊……” 不远处的杨飞辰刚巧偷听了个完全,他正忙着帮工程部的人改装载具空间,就听见旁边的人突然问道:“哎?小林助呢?” 杨飞辰闻声侧过头:“咋了?” “信息部那边说,有东西要他帮忙捎给我们,说是要装车上的。”那人抬手抹了把汗,草草解释道,“刚刚人不还在这儿吗,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杨飞辰想着,反正帮什么忙都是帮,干脆就拍了拍手上的灰,翻身跃下车厢:“我去找吧,你们先装着。” 那人和杨飞辰混得熟,也放心把事交给他,便笑道:“好嘞,那辛苦你跑一趟了。” 杨飞辰本来就累得腰酸背痛,正好就借这个由头活络活络筋骨,他迈开步子,沿着林落离开的巷子小跑起来,边跑还边喊:“林落!林落!人呢?把东西交出来!——” 高亢的嗓音回荡在不算宽敞的小巷之中,他匆匆跑过一处拐角,余光就瞥见了一道浅色的身影。 “林——”他赶忙刹住脚步,慢慢倒退回去,反复确认角落里的人就是他此行的目标,这才咧着虎牙走了过去,“你他妈真能躲啊,亏我还找你半天,他们说你手上有信息部……你、你咋了?” 在看清人状态的瞬间,杨飞辰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见林落两眼放空,蜷着腰背,木然地望着身前的空花盆,也不吭声,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角落之中。 那花盆上刻着一个横七竖八的“林”字,手工痕迹很严重,盆里的异化植物已经彻底死亡,不会再受到辐射的影响。 杨飞辰放轻了脚步,无比自然地盘起腿,轻轻坐到了林落的身旁。 他实在好奇这人到底在看什么,便也埋下头,跟着人一起盯着那花盆出神。 只是盯了许久,杨飞辰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眼看氛围有些冷场,便随口开了个话题:“你在这儿干嘛?” 林落这回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眼下那两道青晕在他开口时显得更加憔悴,他空落着双眼,低声回应道:“没干嘛。” “没干嘛你坐在这儿?”杨飞辰一皱眉,一眼就看出了他不对劲的状态,“说真的,到底咋了?有啥想不开的别憋着,咱们聊完就能想开了,绝对灵验。” 林落没有犹豫,顶着充血的眼睛,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回绝道:“不用,谢谢,我没事。” “没事?我又不瞎,你当我看不着?”见人完全不买账,杨飞辰一阵骂骂咧咧,指着他苍白得像纸一样的面色,回呛道,“人死了三天都没你这么死气沉沉的,咱俩什么关系,有啥事儿就跟兄弟说啊。” “谢谢,真的不需要。” 林落没有停顿,当即给了他一声笃定的答复,那对空落落的双眼还是直视着前方,完全没有给他分出半分眼神的意思。 杨飞辰一攥拳头,顿时感到一阵好心喂了狗:“不是我说你这人——”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记起了不久前听研究员们谈论的消息,再结合林落现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也差不多猜到了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杨飞辰难得保持了片刻的安静,跟着人在地上无声地静坐了半晌,他抬起两手往大腿上一支,才瞅着人匆匆转移了话题:“算了,不提这个了。那什么,信息部说有东西托你捎过来,你带了吗?” 林落的目光一滞,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工作失职,他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抱歉,我耽搁了。” 回应的声调直往下坠,听得人直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担忧。 他似乎是想要站起身,关节却像是被锈斑堵死的厚重齿轮,即便强行调动动作,却还是僵停在原地,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再难对已成定局的局面做出什么补救措施。 “难得啊,你竟然还有出错的时候。”杨飞辰咧开嘴,开起玩笑热络着氛围,“哎算了,你要是没时间去拿,我去一趟其实也……” 他话说到一半,刚回过眼,就看见林落的肩膀一沉,像是再也无法压制爆发的情绪,一下子埋下头,紧紧拢住了自己的脑袋。 源源不断的泪光像是连串的脱线珍珠,汹涌着从他的眸中肆意涌出,像是一场局部暴雨,打湿了他散落的前发,又顺着那道棱角分明的下颌接连砸落在地。 他攥在发间的手难以控制地发着抖,挺拔的身形在此刻彻底蜷缩成了一团,像是还想留住最后一丝颜面,在崩溃之余,只能无措地拿手臂牢牢地挡住了自己失控的表情。 杨飞辰脑袋一空,瞬间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情绪决堤的林落,一下子感到了一阵无力的惶恐。 “……我我我跟你开玩笑呢!不是在说你犯错!”他手足无措地解释着,竭力证明起自己的态度,“你什么实力我最清楚了,之前那么紧急的关头你都能救我,这回撑死就是晚拿个东西而已,这算得了啥呀!” 林落没有回应,紧绷的后背看得出他仍在克制着哽咽,只是力道微乎其微,还是难掩他肩头无助地颤抖。 “说真的,你就是厉害啊!林博士不也说了嘛,你是她最得力的助手!”杨飞辰清了清嗓,实在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词,只能干巴地摆着事实,“而且……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错误,你又不是机器人,碰到这么难过的事儿,还有精力帮忙已经够牛逼了,别说效率还这么高,晚点儿怎么了,这多正常的事儿!” “我相信林博士绝对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卯足劲坐直身,又补充道,“她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浑浑噩噩,咱们打起精神,得让她放心才行,还有啊……” 喋喋不休的话音落在耳边,林落的呼吸平稳了不少,游离的智开始渐渐回笼,他像是逐渐反应过来了什么,悄悄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了头。 那对被水汽熏到发红的眼睛转向身旁,看着杨飞辰轻轻皱起了眉,虽然看起来像是隐忍着千言万语,但真落到实处时,却始终还是一言不发。 杨飞辰嘟囔着,见他眼眶泛红,明明体格那么大一只,却只能一个人藏在角落里独自难过,顿时心生怜悯,只觉得好可怜。 他也没多想,直接伸手揽住了林落的肩膀,一把拉到了自己这边,轻声宽慰着:“没事儿,大胆哭,哭完了咱们就不难受了。” 林落也没想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等设防,就被他一下子大力捞了过去。 “之前说好了,你管我叫哥,我喊你叫弟。”杨飞辰笑了笑,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地抱住了他,虽然体格上的差距让他抱得有些艰难,但还是防不住他自居高位,安慰地拍了拍林落的脑袋,“喊了一声兄弟,那哥们肯定罩着你。” “别怕!未来别管是什么难事儿,兄弟肯定在你身边,你以后可不是一个人了!” 啪嗒。 林落的视线有些摇晃,短暂停歇的泪光在此刻突然就开始重新坠落。 杨飞辰的拥抱很勒人,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完全不懂得收着力道。 林落已经完全回过了神,他想要抬起手,按照原本的处方法,他应该道谢婉拒,再直接和人拉开到安全距离…… 可这回,他却突兀地犹豫了一瞬。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那短暂的停顿,只是在犹豫后,又瞬间找回了智,仓促地把自己所有的举动拉上正轨。 他坐直身子,又重新做回了那永远游刃有余的“林落”。 然而就是不久前的片刻失序,完美无缺的壁垒上凭空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 破开的缝隙微小到难以察觉,却依然倾泻出了那一秒,连林落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错乱心神。 第167章 第167章 初入废土区。 载具一路飞驰, 颠簸着驶出山地,行驶在了没多少人类活动痕迹的平缓大道上。 宁钰靠在副驾驶里,望着车内的后视镜, 两眼放空地幽幽道:“虽然我是说要去废土区看一眼……但是我们怎么又组成一个小队了。” “因为我倒霉, 答应了你妈妈要重点照看你。”鬣狗两手环胸靠坐在后排, 看着他望来的目光,挑眉揶揄了一句, “怎么, 嫌我打扰你们小情侣的二人世界了?” “咳、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着长辈这么直白地调侃, 宁钰还是免不得耳朵发烫, 下意识偷摸着瞄了眼驾驶位上的李鸮, 见对方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这才重新开口解释道:“主要是……那里毕竟是废土区, 里面什么情况我们也没摸清楚。” “我是担心……”他稍稍侧过身, 看向后排, “万一我的能力还没准备充分, 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鬣狗却相当坦然, 打量着他满是担忧的眼睛, 随意道:“该怎么办怎么办, 救不回来就把我杀了,我可不想当疯子。” “那不行。”宁钰一下子皱起了眉,有些不是滋味, “……我觉得我们要不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小朋友,别犯傻了。”鬣狗睨了他一眼, 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你这次去废土,不就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屏蔽废土区的幻觉干扰么?” 心思被一语点破, 宁钰张了张嘴顿时有些词穷,随后,就见鬣狗回正了视线,望着前路继续说:“现在正好,一个嵌合体,一个普通人,足够你判断能力的情况了。小学生做科学实验都知道要设立对照组……” 她的话音渐轻,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就把话掐断在了嗓子里。 车厢中的气氛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鬣狗顿了顿,才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都没上过学。” 李鸮倒是毫不在意:“嗯。” “我倒是知道对照组。”宁钰也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学校的话,我只读完了一年级……” 鬣狗失声了好半晌,难得无奈地笑叹出声:“好吧,就当我没说。” “总而言之,既然要做尝试,那就尽可能把所有的条件涵盖完全。”她伸手搭上了前排的两侧座椅,态度坚定,“省得一趟趟来回跑,路上还得提防着出什么岔子。” 她这话说得不假,特别是眼下这种时间有限的情况,能把尝试条件安排得越紧凑,留给后续的容错空间自然就会越充裕。 虽然仍有些担心,但宁钰还是接受了她的想法,于情于,他确实也没什么让人信服的说辞来劝说鬣狗,只能偏过头和李鸮对视一眼,重新确认了之后的计划。 保险起见,三人这次的目标,是三角带附近一颗直径较小的陨石。 陨石自身的辐射覆盖面积不算大,强度也较为适中,根据出发前的勘查,它腹地的废土区处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开阔地段,也正适合三人进行初步的观察与实验。 车轮沿着预期的直线距离一路深入,宁钰能感觉到身上来自辐射的压力正在逐渐攀升,那些源自本能的不适感已经开始无法忽视,他缓了缓呼吸,抬手握紧了前方的抓手,才重新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荒芜的道路上铺着一层厚重的粗沙,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来的风,正一阵阵地掀起沙浪,吹得本就不远的视野距离又缩减了几分。 载具稍稍放缓了车速,却依然能听见沙砾在挡风玻璃上的敲击声。 公路附近的异化体没有主动发起攻击,只是竖起身上的刺,如同大片被吸引的磁铁,跟随猛禽,缓缓转动着尖利的刺尖。 那些堆积在地面上的异化体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形,似乎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环境,他们灰绿色的烂肉生长出了畸形的四肢,像是一个个趴倒的人,面朝下地匍匐在地。 它们周身的灰雾已经浓稠到无法流动,几乎下一秒就要凝成固体,变成附着在表面、难以去除的花纹瘢痕。 宁钰正盯着窗外一个个快速倒退的绿影,一旁的李鸮就忽然出声提醒道:“它们在观察我们。” “观察?”宁钰疑惑地眯起眼,只是嘴里的疑问还没出口,就发现了异化体身上的端倪。 那些展露在外的背部表面竖着一排排的尖刺,偶有几根细小的刺尖上会生出一颗不起眼的黑点,如果没有仔细留意,甚至都难以发现它们的存在。 像是察觉到宁钰的视线,那些黑点齐刷刷地转过方向,如同眨眼一般,参差不齐地闭合起了表面的覆膜。 如同一片密密麻麻的眼睛。 “我草……” 宁钰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看着周围闪动的小点,一把抓紧了手里的抓手,强迫自己扯开视线。 「忽略……放行。」 求人不如求己,指令顺着延伸的长线扩散到底,直接让周围的异化体纷纷敛了刺棘,懒散得失去了关注的兴趣。 无形的注视感渐渐消散,宁钰终于舒了口气,紧攥着抓手的手掌稍稍卸了几分力,直渗出了一层紧张的薄汗。 随着路程的逐步深入,周围的辐射强度已然攀升到了一个恐怖的范畴,宁钰承受的不适还在加速累积,视野中的细线已经如同沸水般开始疯狂翻涌,他的心头警铃大作,不等抵达他们此行的终点坐标,就先一步开口道:“先停一下!” 李鸮立刻踩下刹车,看着他有些警惕的状态,问道:“边缘在附近?” “其实按说应该还有一段路……”宁钰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但是外面的辐射强度已经快接近7号楼那块异常区域了。” 他匆匆回过头看向后排:“鬣狗,你现在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鬣狗也跟着皱起眉,沉声:“没有。” “奇怪……”宁钰不解地转过身,又把目光投向了身边,“鬣狗被影响的时候,我们距离废土区至少还有百来公里,怎么现在距离更近反而没事了?难道又是主脑在做什么手脚?” 李鸮倒是直接解开了安全带,带着背包武器,一把推开车门:“下去看看。” 关于陨石的疑问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光靠推测似乎也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三人的观点立刻达成一致,下车后,就同时站在了猛禽的车头前,望着前方空旷的荒芜场景,陷入了一阵默契的沉默。 视野之中没有道路,没有异化体,也没有任何活物,有的只是一片被风扬起的发灰尘土,正被盖在沙石铺成的土地上呼呼作响。 宁钰被风吹得有些迷眼,他揉了揉眼睛,半蹲下身,伸出五指触摸着没什么温度的地面。 粗糙的沙子擦过指尖,那些堆积在指缝中的沙尘又重新被风卷走,他没有出声,安静地感受着尘砾间微弱的辐射牵引,半晌,才重新抬起头,看向了风吹去的方向。 李鸮问:“有发现?” 宁钰点了点头,站起身,笃定地朝着一个方向比了比:“应该就在前面,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小心不要跟得太近。” 李鸮和他提前沟通过应对的方法,此刻也清楚他正准备做的事,只道:“好,注意警戒。” 宁钰回头咧嘴一笑,抬手比出一个ok,便先一步朝着辐射的深处走去。 李鸮和鬣狗暂时停留在原地,等到距离的间隔差不多了,这才跟上脚步,再次动身。 看着远处稳扎稳打的可靠背影,鬣狗莫名地有些感慨:“刚到候鸟的时候,这小子见个异化犬都心惊胆战的,现在居然还真的靠谱起来了。” 李鸮也注视着那道身影,眼底带着笑意:“他自己成长了很多。” “他现在的本事可比你们大多了。”鬣狗斜了他一眼,话里话外还有些阴阳怪气,“也用不着你再去保护他,照你这犟种性格,不会觉得很不服气吗。” “没觉得。”李鸮应得果断,目光还是保持着原本的方向,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他不用我护着是好事。” “……”鬣狗只觉得一阵无语,翻了个白眼兀自走开了好几步,“我真应该把你这副样子录下来,带给候鸟那群人好好看看。” “随便。”李鸮也无所谓,保持着原有的步调,朝前追去。 宁钰在前方完全不知道身后的交谈,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细线的波动走向。 他逆着远处的日光,似乎还隐约看见了一座像山峰般的岩石尖。 视野中的细线紧贴着地面,在目光最远处的位置开始断崖式下陷,大概率在尽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深坑。 宁钰朝着深坑的方向又靠近了些许,只是才走没几步,就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他身前四五步距离的位置像是有一圈无形的边线,原本剧烈震动的细线在那圈边线后方突然恢复了平和,就像是在净土区一般,只是微微飘动着。 然而中间的断层却完全没有任何过度,两边的对比强烈到让人有些不安,宁钰朝着身后抬起手,立刻高声示意道:“先别过来,好像就在这里。” 李鸮和鬣狗闻声停下了脚步,等待着他作出下一步打算。 宁钰却收回手,继续道:“老样子,我先过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就见李鸮皱起了眉,像是并不赞成这次风险极大的尝试,只是宁钰清楚自己的决定,不等他开口,便先一步接过了话头:“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笑着补充道:“要是我连自己都顾不了,那带你们一起不就更完蛋了?” 鬣狗叹了口气,也没有更稳妥的建议,直道:“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任何问题直接回来,我们就在外面。” 宁钰点了点头,又再次把目光转向了依然没松口的李鸮。 李鸮沉着眼,看着那对在光下格外明亮的眼睛,半晌,才无奈妥协道:“别逞能。” 得到了最后的支持默许,宁钰笑应着放心,便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道明显不对劲的边界,大步迈了过去。 身体穿过边界的瞬间,像是破开了一层无形的覆膜,辐射的重压如同融雪一般顷刻消散,几乎完全和处在净土区时一模一样。 宁钰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荒原正觉得诧异,刚想回头和身后的二人转述这怪异的情况,他的耳边就突然炸开了一道嘹亮的爆破声响。 砰!! 剧烈的响动穿透耳膜,宁钰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捂着耳朵一步趔趄,而一抬眼,就见整片荒原开始震颤摇晃,所有的视野在眨眼间剥落变化,一下子变成了一扇熟悉的玻璃窗。 窗外的街道无比眼熟,道路上满是横停的载具和障碍物,破碎的玻璃碴和血迹泼洒满地,一只刚成型的异化体一口咬下了两个人的脑袋,在凄厉的尖叫声中,踩着无头的尸体,径直扑向了远处的人群。 听不清内容的叫喊在街道中来回回荡,人群大声哭喊,正推搡着四下奔逃。 地狱般的场面再次出现,红透的天光里还有源源不断往下坠落的火球。 宁钰的呼吸有些错拍,心底已经生出了某种不安的预感。 他抬起手,果然就在视野之中,看见了一只属于孩童的白净手掌。 楼底的爆破声接连不断,摇晃震颤着楼房,熊熊的火光透过玻璃窗,也倒映出了一张满是恐惧的年幼脸庞。 宁钰顿在原地,看着倒影中那对同样表示出疑惑的双眼,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那孩童不是任何人,正是他七岁时的自己。 第168章 第168章 欢迎回来。 楼层没有停止摇晃, 底下还到处都是惨叫和嘶吼,俨然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的地狱景象。 宁钰伸手扶住窗框,触感顺着指腹传至大脑, 不管是剧烈的震颤还是发凉的温度, 眼前的画面, 都真实得有些混淆感官。 他只觉得一阵奇怪,按照鬣狗和快递员小姜的描述, 幻觉中应该会出现某种特殊的怪物才对, 为什么自己眼前的, 却是天灾发生时的场面? 远处似乎又有一颗陨石重重坠地, 遥遥推来的冲击波和震颤, 险些要把整栋居民楼摧毁撂翻。 宁钰在凳子上不太站得稳, 索性就迈腿往下一跳, 只是刚转过身, 就发现他似乎有些高估了小时候的自己。 变小的单薄身体让他格外不适应, 肢体间生涩的平衡甚至都称得上是笨拙, 光是脚下踩空, 就让他动作一沉, 直直朝着地面摔去。 宁钰强行蜷身翻滚, 做了一次不太标准的卸力,这才堪堪护住身体,重新找回重心, 扑进了还算平稳的沙发里,抓紧了稳固的背靠。 只是即便已经把自己塞进了沙发深处, 宁钰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被地震晃得头昏脑胀。 他皱起眉,严重怀疑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这么弱不禁风,怎么都一年级了, 还能被这么轻易地晃来晃去。 桌上的玻璃杯被摇落在地,发出了砰得一声巨响,宁钰早有察觉,闻声也只是稍稍侧目扫了一眼,便没再继续留意。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从他自己的幻觉里挣脱出来。 他缓了缓思绪,重新唤起了自己的能力,看着眼前平静飘浮、完全不像是在辐射区中的细线,又再次确定了自己仍然处在废土区的范围之中。 母亲先前提出过可行的逃脱方法,几乎都和疼痛有关,而单论疼痛的程度,估计大概率都会涉及到生命安全。 宁钰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动走这条路子的念头。 恼人的震颤渐渐平息,他终于有机会站起身,踩着那块与记忆深处重合的木制地板,凝起神,像是训练时那般,自然地发散着能力中全部的细线。 密集的半透明长线立刻向四周延伸,脚下温润的地板像是消融一般,以他落脚之处为圆心,亮起了一道散发着虹光的光圈。 光圈逐渐扩大,消融的地板下,正是那片灰黄色的荒芜沙地。 看着脚下毫无生机的废土,宁钰难抑心头的欣喜,只是不想在结束前出现任何差错,他稳住心神,最后打量了一圈那曾经名为家的地方,才抿起嘴角,轻声道。 「扩散。」 虹光被瞬间引爆,记忆的幻境被细线构成的防护层碾作星屑,零零碎碎地飘散在扫过的风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宁钰望着远处几乎与天相融的黄沙边境,慢慢眨了眨眼,他回过头,看见已经靠近极限距离的李鸮和鬣狗,赶忙伸手阻拦,喊道:“……先等等!别过来!我没事!” 突然出现的话音中断了脚步,立刻拦住了二人的动作。 见他状态如常,李鸮的神情稍稍松懈了几分,一旁的鬣狗也沉下肩,调侃着朝边上瞥了一眼:“你要是再晚说一秒,这家伙估计就已经杀进去了。” 宁钰闻言,有些后怕地舒了口气,也接声笑道:“幸好,赶早不如赶巧。” 李鸮倒是也没否认,只看着他,问:“你在幻觉里看到什么了?” 宁钰简单回忆着:“说起来其实有点奇怪,我看到了我家,而且还是天灾那天,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 鬣狗疑惑道:“你没看见人?” “如果楼下逃难的路人不算的话,”宁钰也有些纠结,解释道,“家里就只有我自己。” 李鸮沉下声,像是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他侧眼看向鬣狗,再次核实道:“你之前说你看到了‘怪物’。” 鬣狗点了点头,也顿感奇怪:“我那个时候虽然状态不正常,但记忆绝对不会出错。” “会不会是这种情况?”宁钰托起下巴,在二人对侧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我妈当时也说,幻觉大概率是采样了每个人自身的记忆,既然蓝本不一样,那不同的人看到的形式,很可能也会有出入吧。”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我们现在能参考的样本不多。”鬣狗顺着他的思路梳道,“你打算怎么验证?” 经她这么一提,宁钰确实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只是还不等他想出对策,李鸮却已经早早扔下了身上的所有武器,抛下背包,直截了当道:“看了就知道了。” 鬣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思绪:“你干什么?” “进废土。”李鸮应着,又将目光重新移向宁钰,“能做到吗?” “……你们两个,”鬣狗的视线来回转动,看着眼前两个行事作风越来越相像的小辈,欲言又止,“别乱来。” “放心,现在应该没问题。”宁钰却只是一笑,稳下呼吸,感应着身周游走的密集网线,他眼底含着笑,朝着自己的爱人伸出手,“准备好了就来吧。” 回应来得毫不犹豫,体温顺着紧握的双手彼此相融,带动脚步,径直跨进了废土区的边缘。 随行的微风拂至眼底,宁钰看着李鸮一步靠近,只是视野中的画面却在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眨眼间,变成了一片漆黑。 昏暗的空间中,只有他脚下一周萦绕着醒目的光亮,像是舞台上被聚光灯打亮的主角,正时刻处在聚焦视野的正中心。 干燥的空气中突兀地生出了一股霉味,不知道从哪吹来的潮湿冷风钻进了衣袖,直把穿着外套的宁钰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抬起头,简单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 眼前斑驳的墙身看着无比眼熟,墙面上还密密麻麻地贴着不少内容模糊的怪异照片,照片的角落里写着各种无法阅读的笔迹符号,字符似乎还和照片有着某种联系。 宁钰几乎是瞬间作出了判断,立刻朝着通道的尽头狂奔,他看着通道底那座腐朽变形的楼梯,轻车熟路地大步冲上二层。 若有若无的尖细魔音在耳边回荡,像是在笑喊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语言,二层的过道里游荡着许多半人高的瘦小人影,只是他们的面部都被灰雾模糊笼罩,完全看不出一丝人类五官的痕迹。 “李鸮!” 宁钰熟悉这个地方,也曾经“来过”这里,他大声呼喊着,径直冲向那扇破败的房门,听着从屋里传来的一声声怪叫,提膝狠狠一踹,一脚将那形同虚设的门锁踢得崩裂满地。 砰! 门板倒落的瞬间,角落中,那些被一个身影独自围剿的扭曲黑影们顷刻消散,像是被宁钰身周的光亮淹没,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 “李……”看着眼前的孩童循声回过头,宁钰还留有几分顾虑,顿时咽下话音,担心李鸮此刻会不会正受到废土区的影响,所有的感官都被迫变得异常敏感。 只是当他看到孩童模样的李鸮迈着和成年时一样的步调,拧着等比缩放的表情,用那副还没变低的声调,严肃地说着:“情况和我预想得不太一样。”朝他走来时,宁钰还是没忍住,悄悄朝一侧别过了头。 “在笑什么?” 疑问从斜下方传来的感觉格外新奇,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应,那道精瘦的身影就踏进了他脚下的光亮之中。 流动的细线沿着伸来的小手,迅速蔓延过身体,在萦绕的虹光下,立刻化成了现在的成人模样。 辉亮的光芒像是由张力扩散,交融着将李鸮也包裹在内,光亮驱散着幻境,一时间扩张成了更大的明亮光圈。 瓦解剥离的虚影再次化作星点,周遭的环境又一次变回了那片空无一物的荒原。 沙尘还在簌簌飞扬,只是经过他们时,被一圈无形的包围所遮挡,自然地朝着两侧飞散而去。 见身前的人也成功摆脱影响,宁钰弯起眼,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笑道:“欢迎回来。” 不久前的经历显然还有些难以置信,李鸮皱着眉,翻过手掌,似乎也看见了那些闪烁着虹光的细线,他轻轻眯起眼,观察着缠绕在指隙间的长线,问道:“你能看到我的幻觉?” “因为我得拉着你。”宁钰点点头,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解释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你从幻觉里捞出来。” 见二人都平安无事,鬣狗独自站在沃土区边缘,微微眯起了眼:“辐射被屏蔽了么……是因为影响同频,还是说你做了别的什么小动作?” “也不算?具体的论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自己总结了一个结论。”宁钰挠了挠头,朝着她笑道,“之前我妈不是说,我也是陨石,所以就像其他陨石一样,我觉得我应该也会有我自己的辐射圈。” 他抬起手,落在废土区中的虹光区域就又扩散了几分。 “人类踏进废土区,就会被陨石拖森*晚*整*进制造出来的幻觉里。”他看着脚下的区域,言简意赅道,“所以我就在想,我用我的‘辐射圈’来覆盖这片地段的归属,重新将这里定义成沃土区,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受到影响了。” 鬣狗看他的目光里,无意识地多了几分赞许:“这是你自己发现的?” “一部分吧。”宁钰道,“论部分还是我妈给的计划全面一点儿。” 鬣狗的视线一转,又看向李鸮:“那么答案呢,你又看到什么了?” 李鸮却停顿了片刻,才坦言道:“我看到了你说的,怪物。” 鬣狗一颔首:“果然。” 宁钰反而疑惑地偏过头:“有吗?” 李鸮应声,解释道:“在你过来的时候消失的,应该是被你的能力吞没了。” “那也算是好事啊。”接连两次的成功让宁钰有些兴奋,他回头望着沃土区中的鬣狗,爽朗笑道,“既然李鸮都没问题,普通人应该就更不在话下了。” 他说得倒是轻巧,鬣狗看着那道无形的废土边界却还是有些紧张。 之前失去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垂眼盯着地面许久,反复抬眼低眼来回了数次,才终于看向宁钰,艰难地做出了选择。 “……别真让我死了。” 宁钰见她下定了决心,再次笑着伸出了手:“放心吧!” 鬣狗望着他满布疤痕的手掌,一咬牙,抓住他的手,也一步撞进了废土区之中。 同样的视野,同样的黑暗,宁钰已经一回生二回熟,清楚要等到幻境构成,自己才能稳妥地开始行动。 四周渐渐亮起,他追着光源睁开眼,就发现眼前的空间,好像是一个陌生的教室。 整个教室空无一人,采光通透,朝向和空间也尤为宽敞。 室内的桌椅布置得有些凌乱,墙上张贴的挂画和合照里的人,也同样都是面容模糊,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只是眼下也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宁钰正焦虑着应该去什么地方找到鬣狗,就看见门外走廊的远处,快速走过了一道身影。 “鬣狗?” 他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却无比肯定,对方一定是自己熟悉的人。 “等等!” 宁钰呼喊着快步追了过去,可那身影却像是一个游荡的幽灵,不管他怎么加快脚步,都始终保持着一样的距离,难以接近。 直到绕过一个转角,一个声音叫住了那人离开的脚步。 “……师姐。” 宁钰闻声,一下子怔在原地。 那身影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缓缓回过头。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映出了一圈健康的光泽,树影落在她纯色的呢制外套上,自然地像是毛呢自带的规则花纹。 宁钰看着她的面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管是他还是李鸮,他从没在幻境中如此清晰地看清一个人的长相,更别说是…… 眼前的女人却像是完全看不见他,只是静静地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那对温润的下垂眼被暖光点亮,正含着明媚的笑意,轻轻唤道。 “下午好,小谢。” 第169章 第169章 欢迎加入我们。 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嗓音落在耳边, 宁钰看着眼前那张年轻的面容,顿时感到一阵晃神。 “……妈?” 不等他集中视线看清楚,那副柔和的五官就像是被模糊抹去, 在晃眼的日光下, 重新变成了一片和旁人一样的混沌迷雾。 幻境中的林雪雁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不清晰的面容静静地朝着一个方向,像是在注视着什么人, 笑说道。 “你这期的数据非常漂亮, 是我们组里表现最好的, 我已经和教授申请过了, 下周的会议让你和她去, 你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她沟通的目标显然不是宁钰, 只不过对方也没有回应, 只是迈开脚步, 便从拐角的阴影处, 一步步走进了光亮里。 宁钰循声回过头, 一打眼, 就看见了和自己记忆中几乎完全不一样的鬣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或许应该称呼她为, 谢然。 她现在的年纪看起来和宁钰相仿, 留着刚过下巴的干练短发,身披一件胸口别着学号名牌的白大褂,利落的模样丝毫不输在候鸟时的样子。 察觉到宁钰望向自己的目光, 鬣狗有些不自在地睨了他一眼,又蹙起眉, 重新把视线移向了落地窗旁的身影。 林雪雁似乎仍在说着什么,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出口的话语和声音就像是乱码一般失了真, 即便听得再仔细,也难以分辨具体的内容和信息。 鬣狗没有出声,也没做出什么举动,只是保持着注视的方向,目视着她在光下轻轻挥了挥手。 林雪雁转过身,扬起的发尾落在日光中,勾出了几道金色的轮廓,她没有停顿,像是毫无察觉般,径直朝着角落中怪异的人形黑影走去。 那道畸形的黑影离他们还有不少的距离,看起来暂时还没受到宁钰的影响,对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只是在接到林雪雁后,一声不吭地带着她离开了二人的视野。 脚步声渐行渐远,空气又再次重归平和,整个过道里只剩下了一片让人有些难受的寂静。 “刚刚那是……” 宁钰忍不住满腹的疑问,看着身旁年轻了许多的鬣狗,还是打破了停滞的气氛。 鬣狗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垂下眼,独自走到了落地窗边,任由阳光照得眼睛发热,还是望着窗外绿油油的茂密枝叶,放空出神。 宁钰有些不解,但也没出声打扰,只是站到她身边,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应。 “就是它,”许久,鬣狗才终于开了口,“……我之前看见的‘怪物’。” “是那个东西吗?”宁钰顿了顿,回忆着不久前看到的画面,还是十分疑惑,“可是它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威胁性……” 鬣狗没再继续接话,反而突兀地出声打断道:“走吧小朋友,你待在这个地方,我就算想发疯也发不了。” 她的话音听不出具体的情绪,宁钰看得出她并不想回答,也没再追问,点头应了声好,便小步靠近她身旁,扩散了身边的虹光线圈。 然而在被光亮完全包裹的前一秒,鬣狗却忽然侧过脸,看向了他被光线映亮的双眼。 她注视着他眸光中透澈的色彩,轻轻挤出了一个释怀的浅笑。 “——还好,你长得像她。” 细微的话音飘散在风沙中,看着重新出现在眼前的荒原,宁钰眨了眨发怔的眼睛,有些没缓过神。 他没法分辨刚才的那句话,到底是真实的感叹,还是误判的幻听,只是在看向自己身旁时,发现鬣狗已经敛了表情,早早恢复成了寻常的模样。 李鸮沉默地守在二人身旁,见他们眸光转亮,便稍稍放松了高度紧绷的神经,立刻出声问道:“怎么样?” 宁钰点了点头,笑答道:“没问题。” “没什么大事,不过我也看到了那个怪物。”鬣狗回应着,朝宁钰一抬下巴,简述道,“但是有他在场,倒不像之前那样,会被完全拖进极端情绪里。” 三人简单总结了一番,证实了宁钰的方法稳妥且可行,便不再多作停留,立刻跨过交壤的边界,准备商议后续的行程和计划。 他们处在废土区的时间不算长,宁钰习惯了等同于净土的清爽体感,一下子忘记了沃土区的边缘,仍然存在着断崖式的高强度辐射。 他完全没设防,立刻就被突然降下的重压砸得喘不过气,险些平地栽了一个跟头。 宁钰皱起眉闷下身,本以为还得再难受一会儿,回过劲来的身体就迅速分解了负荷,他重新迈开脚步,又迅速将自己的步调调整如常。 得益于这段时间近乎严苛的特训,高强度的负压不仅强化了他的能力,似乎连体能也连带着一起脱胎换骨。 再次启动的猛禽发出了轻快的点火声,车内的氛围也比来时的状态轻松不少。 宁钰靠在副驾驶里摊开地图,看着那条被自己早早标红的C计划路线,说道:“这次的路段很凶险,去西高峰最快的路线,就是走G171地狱栈道,再往西继续上山。” “171国道?”鬣狗闻声皱眉道,“那路不是横穿了一整条陨石带么,能走?” “能是能,只是凶险而已。”宁钰苦笑一声,解释道,“所以才说是地狱栈道嘛。” 李鸮打过方向盘,接过话音提醒道:“出发前去一趟4号实验室。” “没错,得先去拿我们的免死金牌才行。”宁钰跟着一点头,像是想再次确认,回过身朝着后排问道,“鬣狗,你清楚实验室的具体情况吗?” 鬣狗倚着背靠微微眯起眼,懒散道:“算知道吧,离这里不算太远。” 话音未落,不等宁钰继续追问,她就抢先一步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但也别想着是什么随手拿一趟的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详细细节我们回营地再谈。” 她收了话音,便没再继续补充,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明示着实验室的情况好像有些特殊。 宁钰应了一声,本来也没打算在路上就把计划盘明白,赞同她的建议后,便也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提议:“等拿到强化剂之后,我想再回驿站看一眼,反正顺路不会耽搁太久,也算是给我们留一个休整补给的地方。” 他说得像是送完单回程看看一般轻巧随意,只是车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一趟道别,大概率就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 李鸮还是一如既往,应得干脆:“好。” 唯独鬣狗迟迟没有发话,她看着前排二人的背影,似乎是做了几番定夺,才缓声道:“行,到时候,干脆让候鸟也来一趟吧。” 引擎嗡嗡轰鸣,猛禽与附近的异化犬队一道飞奔,卷起一阵浓郁的灰黄烟尘,消失在了被沙浪盖过的阴影之中。 三人小队返回了营地,正巧和在门口帮忙装箱的林落和杨飞辰碰了个正着。 眼看又一车满载的物资摇摇晃晃地驶下山去,林落带着草草休整过的众人缓步动身,他简要说明着营地目前的状况,领头便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大部分的核心装置和重要物资,都已经在新营地完成了安置,其余的生活物资也都在路上了。”他翻阅着手里的记录册,继续说,“除去断后队伍和等待撤离的人员,营地基本上已经转移完毕,现在就在等收尾工作结束。” “因为搬迁,博士留下的原件交给了嵌合A组代为保管,不过为了方便大家查阅,我提前备份了所有相关的资料和文件。”林落打开办公室的门,错开了半步让身后的众人先行进屋,“包括4号实验室的相关信息,我也要求多留了一份地图的复印件。” 原本乱中有序的办公桌已经被收拾一空,整洁的桌面上分门别类地码放着各种装订好的材料。 林落熟稔地搬起一摞文件,拿出夹在本册间的地图,他捏起磁铁,径直将铺开的地图贴在了空置的白板上。 看着众人已经颇有默契合作的团队模样,站在一旁的杨飞辰早就兴奋不已,连撑在椅背上的手指都激动得有些打颤:“草,我已经没耐心等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李鸮睨了他一眼:“急什么。” 宁钰叹了口气,看着杨飞辰有些欲言又止,却又不好说本来就没打算带上他。 他和身旁的李鸮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想着这次的行程有来无回,他们也不能就这么让人两眼一抹黑地白白去送死,便敛了表情,无比严肃地强调道。 “杨飞辰,这回真没跟你开玩笑,你好好听我说。” 宁钰正想着要找个什么切入口,能让这小孩儿好接受一些,就见他摆了摆手,回应道:“哎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死吗,我死之前就想当回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本来当不成嵌合体就够难受的了,我现在想圆个梦也不行吗?” 宁钰听得直皱眉,却还是无奈笑骂道:“你觉得当嵌合体是什么好事吗……” 他好心劝说,换来的就是杨飞辰豪迈的大手一挥:“别问,问就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看得出咱们团队正缺一把好扳手。” 他伸出两根手指,故作玄虚地指在眼前,瞎比划了比划。 鬣狗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懒得搭他。 原本有些绝望的氛围在这短暂的插曲后缓和了不少,宁钰弯起嘴角,目光一转,也正好望向了一旁的林落。 “林落,你呢?”他像是随口寒暄般轻声问着,视线中却又隐隐亮起了几分希冀,“营地搬迁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林落闻言,目光稍稍一顿,像是有些意外他的询问,沉声思考片刻,才与小队众人商量道:“我有一个请求。” “如果可以的话,”他郑重地环顾了一圈众人,“我希望能和大家同行。” “我草可以啊兄弟!”杨飞辰在一旁率先作出了反应,伸手杵了他一把,“你终于走出舒适区了!” 宁钰很清楚,作为一个嵌合体,林落面对着和他与李鸮同样的局面,加之身为母亲常年的副手,他大概率也和自己一样,继承了母亲最后的遗愿,也因此拥有着相同的最终目标。 先前的几次行动已经给众人建立了同行的基础,宁钰与小队几人的目光交会,默契地达成了共识,也欣然接受了这份前来助阵的强大战力。 “当然没问题,我们早就是同伴了。”他笑着,就像是最开始接触时的那般,朝着林落伸出了自己的手,“正式迎接一下吧。” “欢迎加入我们。” 第170章 第170章 海底的实验室。 最后一辆断后的载具也消失在烟尘之中, 整个拂晓之乡于三角区中的过去,也终于在此刻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宁钰站在那扇千疮百孔的大门前,安静地凝望了片刻, 在心底诉说完最后的道别, 他才回过眼, 与同样站在一旁的小队众人微笑致意,轻声道:“走吧, 该出发了。”便立刻动身, 重新坐上了猛禽的驾驶位。 满载的猛禽轰鸣作响, 轮胎滚动, 扬起一阵再度启程的薄烟, 飞速驶往了目标的方向。 实验室的位置位于整块陆地的最东方, 距离拂晓之乡不算太远, 却也仍需要一段过路时间。 路程一路向东, 周围的道路与视野也逐渐趋于平缓。 越往东深入, 废弃的营地和载具就出现得越频繁, 东部一带的净土区原本是人类驻扎的最后安置点, 只不过扩张的辐射并不在乎人类的安危, 肆意地将东部的大部分净土完全吞没殆尽。 小队众人也无心再去顾及旁人, 只能落眼于当下的道路,轮换交替着推进行驶的进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空气渐渐开始温润潮湿, 拂过窗口的风里,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腥咸。 视野的最远处出现了一片反射着光亮的深色, 周围的山林随着加快的车速迅速向后倒退,前车窗外的画面像是豁然开朗,瞬间出现了一大片开阔的景象。 一望无际的海洋平静地坐落在道路尽头, 灰黄色的海面被风吹起了余波,一浪接着一浪,绵软地拍击在了沙滩之上。 后排的杨飞辰挤破了脑袋要往前钻,却在看清大海的刹那,硬生生把嘴里的一声“哇”给咽了下去,兴致缺缺地躺回了后排座位,失望道:“就这啊?” 宁钰看着他那戏剧性的变脸一阵失笑,转过方向盘驶入了主路:“你以为呢?” “这也算是大海?”杨飞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着身一瘪嘴,“不都说海是蓝色的吗,这叫什么蓝色,色盲吗?” 宁钰扫了眼后视镜,无奈地摇头笑道:“早跟你说了我们不是来玩的,你要是听劝,本来还能守护一下你的美好愿景。” “四点钟方向有坡道,可以直接到海边。”李鸮支手搭着窗框,随意地吹着拂来的海风,他简单朝外扫视一圈,又接口补充道,“暂时没发现异化体,别放松警惕。” “好,正好我们速去速回。”宁钰闻声,直接调转车道,径直往下驶去。 猛禽从沥青路面驶入沙滩,原本干脆利落的沙沙声一下子变成了一连串粘腻的啪嗒声响。 眼前的场地与其称之为沙滩,说是滩涂倒是更为准确。 深棕色的沙泥十分潮湿,平整的地面上甚至还反射着一层光滑的水光,泥泞的地形格外难走,连猛禽的车轮都难免有些挂沙。 腥咸的海风穿过车窗,滩涂上随处可见一些残留在桩子上的黑绿绳网,近海处还漂浮着一些已经支离破碎的浮漂,像是破败的船只一般,正随着海浪来回摇晃。 海岸的角落处建立着一个坍塌的白色小屋,特意抬高的板面像是为了应对涨潮的海水,只不过不知道后续遭遇了什么袭击,整个小屋已经被对半摧毁,只剩下几面满布污渍的破墙还在苦苦支撑。 屋外不远处停着几艘生锈的快艇,艇中似乎还摆放着一些下水的工具,看起来似乎是之前有人正在准备出海。 宁钰找了一处较为隐蔽的位置停稳车身,两只手腕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他看着远处先一步跑去侦察的异化犬队,好奇着随口问道:“鬣狗,你们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还会往海底造实验室啊?” 鬣狗侧过一眼,也没隐瞒:“一是为了保密性,二是为了便于采样。海洋生物对于辐射的反应和同等条件下的陆生生物有一些明显的出入,也算是公司当时核心投入过的项目。” “海洋生物吗……”宁钰皱起眉,脑子里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似乎也只有鲨鱼海豚这类最常见的动物,他对于大海的认知只局限于看过的几册读物,抛开一些最基础的概念就几乎等同于零。 眼看着即将要进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他攥了攥掌心,不免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海里的异化体都是什么样子的。” 一旁的李鸮接过话:“海里的嵌合体倒是见过了。” “啊?”宁钰回过头,还以为自己缺失了什么记忆,“什么时候见的?” 李鸮却没有正面回答,看着从远处带来“一切正常”信号的犬队,随意笑道:“爱神带水母不也是海洋生物?” “……这能一样吗。”宁钰哑然,叹了口气脱力道,“我又不能脱了衣服直接跳进海里。” “至少基因源是。”李鸮提上了包和武器,推开车门前还回头抛来了一句,“你如果实在想去也不是不行。” 宁钰:“……” 谁说想去了?! 他腹诽着,带上了自己的装备,也跟着一道走下了车。 后排的林落还在和杨飞辰解释为什么海水不是蓝色,鬣狗听着只觉得一阵头痛,召回自己的异化犬队,像是泄愤般猛地推开车门,立刻冷声打断道:“行了,你跟文盲解释再多他也听不懂,编个由糊弄一下就得了。” 杨飞辰听得正起劲,见林落真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点了点头,立马回过眼恼火道:“说谁文盲!我听得懂好吗!!” 脚步在泥泞的滩涂上嘶啦作响,宁钰拿着指引地图,来回比对着眼前的海域边缘。 根据林雪雁提供的坐标,通往海底实验室的通道有限,而位于地面的入口,就只有远处那道藏在岩壁下的隐蔽缺口。 缺口内是一扇厚重的防护金属门,门上标有象征着至生命的熟悉图标,像是饱经风吹雨淋,已经变得十分斑驳,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 整扇金属门的尺寸不大,看起来只有一人高,宽度只能勉强同时通行两人,甚至还必须是比较精瘦的身形。 李鸮习惯性地往前探路,几乎一下子就把门完全挡死,压抑的高度压得他根本直不起腰背,只能在逼仄的条件下,埋头观察起门禁前的设备。 宁钰看他拘束的模样笑得开怀,还嫌不够乱,硬是紧贴着人的胸膛,跟着挤进了窄小的缺口里。 他仗着自己的身形占优势,当着李鸮的面,轻而易举地检查完识别装置,又立刻得出了确切的结论。 “没有储备电源,这个地方应该已经弃置很久了。”宁钰低下头,看着门边完整的灰尘痕迹,确定道,“不过也有好处,应该没人比我们先到,我们还是第一波过来的人。” 李鸮闻言一颔首,挪了挪肩膀:“打算怎么进?” 宁钰四下观察了一番,还是看向了那唯一的识别器,他打量着仪器上标注着防高爆的保护层,又回头看向了身后的李鸮。 他微微眯起眼:“我有一个想法。” 李鸮看着他挑起眉,像是有所感应般,立刻心知肚明。 ——砰!! 等到鬣狗三人赶到时,封锁的厚重防护门已经开了大半,一旁变成碎片的识别器还在冒着黑烟,像是在无声哀嚎着自己的悲惨经历。 本以为自己又要大展身手的杨飞辰,看着二脸无事发生的两人,震惊道:“……你们怎么开的?!” 宁钰眨了眨眼,往身边一指:“他开的。” 李鸮平淡接话:“用手开的。” 杨飞辰:“……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异化犬的体型难以钻入通道,鬣狗便在一旁掰亮了照明棒,无视了玩闹的三人,带着明面上唯一听话的林落,径直走进了大开的通道之中。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像是之前就来过一般,轻车熟路地打头走下了下沉的楼梯。 “事先说好,这个实验室我之前也只是跟着考察交流来过几次,内部的具体区域记不清了,详细得看地图。”鬣狗解释着,声音在通道里变得有些发闷,“这条路的尽头是两层气闭门,用来卸压和阻挡水流,和一些空间站的原相同。” 照明棒的黄光打量了通道的墙壁,宁钰走在队伍后方,突然被顶上掉落的水滴打湿了肩头,他抬起眼,看着周围格外潮湿的环境,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之前也会走这条路吗?” “这边是步行通道,之前是在海上入口修缮的时候,当作备用应急的。”鬣狗解释着,又继续向下探路,“所以虽然没什么人走,但是基本上也不会关闭。” 她落下的脚步来不及停顿,带着重力顺势往下一踏,哗啦一声,立刻掀起了一阵剧烈的水花。 荡开的水面翻起了一圈圈波纹,鬣狗半条腿踩在水底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灰黄一片的海水,瞬间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一下子都噤了声,杨飞辰望着反射着光亮的浑浊水面,哑然道:“……这儿之前也有这些水?” 鬣狗搭着他们伸来的手,立刻从水里抽回了腿,她坐在上方的台阶上,拧着被完全打湿的裤脚,皱起了眉:“说什么废话。” 李鸮眯起眼,朝着黑暗的尽头观察了片刻:“海底下的通道破损了?” 林落在一旁也接过话:“也有可能是气闭门那边出了问题,海水倒灌进来了。” “如果气闭门有问题,那实验室不是都淹完了吗?”宁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我们这趟不会白跑了吧?” “白跑不至于,他们内部做过预案处,核心部门不会有这些问题。”鬣狗解释着,表情却越来越难看,“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唯一一条能走的路被堵死了,我们到底要怎么下去才能拿到强化剂。” 疑问重重地砸落在地,宁钰和杨飞辰一道往下探了几步,拿着手电筒和照明棒往水底照了照,还隐约能看见一路向下通去的深长台阶。 杨飞辰蹲在水边,回头问道:“我们能直接游过去吗?” 鬣狗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不可能,我就直说吧,就算我们有下潜的装备,照我们几个旱鸭子的水平,没经过专业的潜水训练,没多久就会出大问题。” “更何况,”她的眸光更深,冷冷地看向了水底,“你知道那是在多深的地方么,想让你的肺变成纸片?” 杨飞辰瞬间闭上了嘴,后怕地连忙摆起手。 就在场面快要陷入僵局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林落却突然举起了手,轻声道:“那个……我之前在营地的时候,接受过潜水的训练。” 简单的话音像是一声平地惊雷,炸起了小队全部的注意力。 宁钰满脸惊讶:“……你还学过这个?!” 所有人的视线都直冲他而去,看得林落还有些尴尬。 “因为要拓展技能能力,所以正好学到了。”他解释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是嵌合体,身体素质会比普通人类要强一些,水下压强的承受能力也更好,所以如果要过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170-180 第171章 第171章 ……又有嵌合体?! 水面下的可观察度不高, 即便宁钰铺开了能力,却也只能在浮动的细线中,发现少量游荡在海面近处的异化体。 那些异化体的个头不大, 虽然数量多, 但受制于外圈辐射的影响, 也不算有多大的威胁性。 小队一行人简单一合计,决定返回沙滩先做准备, 顺带也找找有没有这一趟能用得上的防具装备。 小屋前的快艇残骸无疑就成了众人的最佳选项, 林落在快艇的储备箱里几乎找齐了全套的下潜装备, 箱底甚至还有几只有所残留的氧气罐。 宁钰正搭手帮忙检查着氧气罐中的余量, 看着那些明显不充裕的数值, 有些担忧, 便出声问道:“这些量够你回来吗?” “过去应该没有问题。”林落完手中的所有装备, 看着氧气罐上亮起的数字, 答道, “实验室内部大概率也有氧气罐, 实在不行, 我也可以去制氧机那边补充。” “过来认路。”鬣狗招了招手, 不想再耽搁什么时间, 她伸手点着手里实验室的平面地图,解释道,“通道走到底就是隔离的气闭阀, 如果内部的蓄电没出问题,你估计还能用上一部分系统和功能分区。” 宁钰也侧过头, 看着她手里的地图:“过了这条内部路,之后也会好走很多。” “存储室在三层A区,氧气罐应该也在附近。”他的目光顺着路线一路往上, 简要和人说明着详细方位,“安全通道也不难找,位置基本上都在周围一带。” “总而言之,”鬣狗的神情严肃,回过眼又看向了准备更换装备的林落,“只要实验室里的情况正常,一般不会遇到多大的危险,这一次的主要威胁,还是集中在你过去的这段路上。” 林落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尽快行动,尽可能避免意外发生。” “当然你也不用太紧张。”宁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扬起嘴角,“到时候我会帮你注意周围,你专心往下走就好。” 林落道着谢,也回以了一个微笑,一旁的鬣狗像是还放不下心,紧盯着地图上的标注,拉过林落的胳膊,又再次提醒道:“防止你记混,再跟你强调一次方位。……” 他们聊得格外细致,像是要把进实验室后的每一步都安排妥当,宁钰旁听着鬣狗的计划,习惯性的潜意识却意外地发现,除了他们,场外的另外两个人好像都安静得有些异常。 李鸮倒还好说……可杨飞辰又是什么情况? 他疑惑地朝一边回过头,就看见了一副格外奇怪的景象。 李鸮和杨飞辰二人半蹲在他们不远处的滩涂上,周围围着一圈埋低脑袋的异化犬,似乎在观察包围圈里的什么东西,动作统一得像是一群静止的雕像。 宁钰颇感疑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空空如也的沙滩上还能发现什么,便转过身,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你们发现什么了?” 李鸮遥遥听见了他的脚步,没有出声解释,只是侧身给他腾了个位置,正好够他挨着自己蹲下。 宁钰自然地挤进了他留出的空档里,看着那片被他们层层包裹的沙地,一下子皱起了眉。 黏土质地的海滩格外泥泞,潮湿的土壤清晰记录着滩涂上所有的运动轨迹,大至滚动的车轴,小至他们的每一步脚印,可眼前这片不知是什么生物的爬行痕迹,却显然不是他们任何人的手笔。 痕迹的起点是一堆零碎的沙壤,松散地掩埋着底部不算小的坑洞,而坑洞外,就是森*晚*整*那片带有不知名粘液的凌乱痕迹,痕迹的边缘圆润规则,乱中有序地延伸向不远处的海水,又在一阵阵扑来的浪花中,彻底消失。 宁钰伸手比较着痕迹的尺寸,看着足有自己一臂宽的坑道,忽然有些犯嘀咕:“是异化体吗?” “不一定。”李鸮接过话,朝着起点位置的坑洞一抬下巴,“洞底的尺寸只能容纳一个普通人类,洞外也没有其他的痕迹,我怀疑是嵌合体。” 杨飞辰听得两眼放光:“……又有嵌合体?!” “如果鬣狗说的情况属实,他们就不可能放着这些基因源不用。”李鸮补充着,拿刀尖拨了拨残留在滩涂上的粘液,“况且附近有实验室,有嵌合体逃脱也正常。” “……我倒希望这只是个异化体。”宁钰浑身一阵发毛,想到双胞胎和第一基地那类更接近于异化体的个体,有些生性难受,“如果像我们这样的倒还好说,就怕又跟之前看到的那些一样。” “虽然也不是控制不了……”他搓了把胳膊,吞了口口水艰难道,“但是真的会造成视觉和心的严重创伤啊。” 杨飞辰闻声,好奇地探过头:“你们之前看到的是啥样的?” 宁钰闭上眼,满脸死色地摇了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们这头的交流结束,林落也已经更换穿戴完了所有的装备,正在一旁热身激活着自己身体里的异化基因。 众人重新汇合,在商议过后决定临时兵分两路,由宁钰李鸮和鬣狗在通道的岸边时刻待命,杨飞辰和异化犬队在滩涂上看守载具和物资,顺带看看能不能修好快艇,为他们再多找一条后路。 再次进入通道,林落已经半身进入水中,先一步适应起了水底的温度。 宁钰确认完他的状态平稳,便调出意识突触,精准而迅速地接驳了他的精神接口。 哗啦。 林落险些没站稳,掀起了一阵不大的水波,他一把扶住自己的脑袋,极其不适应地皱起了眉头。 宁钰笑着敛起几分控制,解释道:“不好意思,头几次可能确实会不太适应,习惯了应该就会好一些。” 林落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埋头应道:“抱歉,是我没集中注意,麻烦你了。” “没关系。”宁钰也不在意,只是再次提醒道,“一会儿我会辅助你下潜,我们三个也会在这里准备支援,但是深潜区如果有什么突发的情况,在我接手前只能辛苦你随机应变,一定要多加小心。” 林落认真地点了点头,与众人郑重地道完别,便戴紧面罩,纵身跃入了水底。 离开近岸边,水温就像断层般立刻开始下降,冻得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周围的环境全部被海水包裹,林落的耳边只能听到空空的暗流和自己规律的呼吸声,他伸手拨划着水流,看着探照灯下的楼梯在浑浊的水域中一直向下延伸,直直地没入了盲区一般的视野尽头。 通道的墙壁依然保持着原本的模样,而随着下潜的深度越来越深,那些砖墙的缝隙里,也开始出现了缠绕着灰雾的大片藻类,漏出了几个明显有水流波动的孔洞缺口。 林落没有过多停留,只想着,或许这就是通道被海水灌满的原因之一,便继续动身往下方进发。 越过一层小十余米的休整平台,再往后的通道,就像是海底的观光隧道一般,顶部是一个半透明的圆弧,能清晰地看见外侧海域的模样。 探照灯的灯光透过不算太干净的穹顶玻璃,打亮了外侧海底层层叠叠的礁石和岩块,虽然有光亮,但在高曝光的对比下,反而衬得周围的黑暗越发漆黑,看得让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林落也是第一次亲身下潜到这么深的海底,呼吸也渐渐开始感受到了压迫,他的耳膜深处在突突犯疼,但还是保持着冷静,根据之前学到的论知识,快速调整自身的状态。 他估算着目前下潜到的位置,落目扫了一眼氧气瓶中的剩余氧量,又一下子蹙起眉,立刻加快了动作。 环境中的光亮全被海水淹没,四周除了他身上的灯光,已经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 楼梯的尽头遥遥无期,源自身心的双重压力重重地落在林落的肩上,他只能尽力保持平稳的呼吸,节省氧气,无视了脑海中自我恐吓的杂念,按部就班地一步步继续向下游去。 虹光的细线随着水流细微波动,宁钰坐在岸边的台阶上,通过林落的精神接口,建立起了一道临时的观察网。 他看见林落已经走出了快三分之一的距离,身侧寂静的细线终于出现了波动,勾勒出了一群小规模的异化体,虹光随着它们游动,又迅速朝着通道的方向翻涌。 「自毁。」 指令的速度远比异化体来得快,勒紧的虹光如同绞肉的刀片,在无声的海底,瞬间爆裂皮肉,将所有的攻击,化成了一片片飘散在水中的猩红血雾。 几次危险都被立即清剿,有了宁钰的远程协助,林落的下潜路程走得格外顺利,几乎没过多久,就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接近中段的海底位置。 只是宁钰却完全不敢放松警惕,依然紧盯着那片,只由细线构成的低维视野。 他沉默着,凝紧的目光像是巡视般扫过视野的边缘,只是一个眨眼,忽然就看见了一层如同巨浪般被掀起的恐怖潮涌。 长线直接天际,却依然无法囊括那只过于庞大的个体,宁钰的目光一怔,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不顾负荷与否,他立刻调动指令,操控着林落,出声喊道。 「关闭灯光!保持静止!」 突如其来的控制让林落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脱离掌控,迅速完成了脑海中下达的所有指令。 他僵硬地停在原地,看着周围漆黑到分不清虚实的视野,顿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而就在光亮消散不久,一道震耳的巨响就擦着他头顶的通道,瞬间轰鸣而过。 嗡—— 轰隆隆的水流带起了如同列车般的响动,本就黑暗的海水像是又盖过了一片庞大的阴云,重重地撞开通道。 流动的暗涌险些将林落扯进海底,幸亏他反应及时,死死抓住了身下的楼梯,这才勉强在这次席卷中稳住身体,没被汹涌的水压挤出破开的缺口。 通道外的涌动渐渐平息,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平静。 林落的耳边只剩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氧气瓶中的剩余数值也在飞速下降,他拍了拍剧烈跳动的心口,舒张着发麻的四肢,强迫自己再次冷静下来。 重新亮起的灯光照亮了眼前的楼梯,林落稳下心神,就看见通道两侧的墙体几乎被那东西撞了个对穿,已经完全和四周的海域融成了一片。 基因深处的条件反射瞬间敲响警钟,他刚回避着侧过身,就听见脑海中,宁钰的声音再次急促地喊道。 「小心右边!」 水压限制了动作的速度,林落咬牙甩开牵连,立刻拧过头,就看见一个一人高的黑影已经猛扑而来,像是拥有着相当高的智慧,精准而明确地抓住了他身后连接的氧气管。 第172章 第172章 八十! 威胁的紧迫感瞬间降临, 林落夺手一挣,抓回管道,抬脚照着那黑影就是一记狠踢。 谁知黑影的速度极快, 像是根本不受水压和水流的干扰, 反而敏锐地躲开了他的反击, 如同一团难缠的水藻,滑腻地爬到林落的身后, 紧紧控制住了他的手臂。 林落的呼吸一阵加速, 立即绷紧背肌朝着墙壁猛撞, 他抓住缺口的边缘, 一步侧身, 试图凭着通道内外的水压差, 借力将那黑影抽离出去。 可黑影却并不打算罢休, 两手紧紧扣住了林落身后的氧气罐, 他大睁着亮起微弱粉光的眼睛, 似乎是想靠蛮力将人一道拖出缺口。 林落被那力道勒得气喘, 但仍在奋力挣脱着束缚, 不多时, 一道穿透海水的支援就迅速破开黑暗, 立刻赶至他身前。 「滚开。」 一闪而过的虹光勒入身体,那黑影如同一条被电击的游鱼,瞬间蜷起身子抽搐起来。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却还是在被水压卷入海底前,拖下几只备用的氧气罐, 伴随着一阵空空的闷响,一下子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终于找回平衡的林落费力地喘着气,他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 一把将身体拧回通道之中,趴伏在楼梯上,竭力克制着快速搏动的心跳。 周围的礁石与海草仍然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角落中是否还藏着蠢蠢欲动的危险。 头盔中发出了滴滴的低氧警报,林落伸手向身后一摸,却发现备用的氧气罐,不知在什么时候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他看着发红的数字直道不好,快速判断后,便立刻回过身,开始往来路的方向大步返程。 守在岸边的宁钰见他的动线正在加速返回,赶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林落无法在意识中与他对话,只能靠着肢体的动作,匆匆解释着自己目前的窘迫情况。 看着那些移动的细线轮廓,宁钰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眼看着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便快速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来,我们汇合之后再想办法。」 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凝重,眼前的水面依然平静而浑浊,宁钰转过头望向身旁的李鸮,不由得苦笑道:“好像还真被你说中了。” 李鸮也朝他移过眼,蹙眉问:“有嵌合体?” “可能还是有显性表现的那一种。”宁钰点了点头,简要转述,“林落和他交手的时候很吃亏,那个人在水底基本都没怎么受影响。” “麻烦了,估计是实验室里跑出来的。”鬣狗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环起手低声道,“水底环境对这类海生基因源的异化体几乎没有任何干扰,恐怕反而还会加强他们的能力。” “我们现在处在一个相当劣势的状态,还不得不走这一趟水路。”她皱起眉,凝紧的视线又向前盯住了李鸮,“别说林落了,你下去也是一样的结果。” 李鸮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只道:“因为基因源。” “没错。”鬣狗一颔首,“和生物本源同,既然雕鸮和林麝会自然抵触深海,那么作为嵌合体的你们也是同样,就算能下去,也会被本能削弱。” 宁钰回过头,看着后方台阶上的鬣狗提出了自己的猜想:“那我下去会不会不一样?爱神带水母也是海洋生物吧。” 他这话一出口,李鸮就立刻皱起眉回过了眼,只不过还没出声,鬣狗就先一步回应道:“你就更别想了,你的显性表现甚至都不在身体上,下去就是死,连底都摸不到。” 毫不遮掩的直白评价听得宁钰有些尴尬,他讪讪一笑,试图找补几分:“也、也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鬣狗移开眼,嘴上却依然不留情:“爱神带水母本来就是个一碰就碎的生物,你能这么皮实地活到现在,够谢天谢地了。” 平静的水底遥遥探来了一道光亮,李鸮错眼望向水面,看起来倒是稍稍放松了几分警惕,他盯着那道渐渐明晰的微光,出声提议:“水里我们没有优势,最好能找个办法把他抓到岸上。” 哗啦。 在氧气彻底耗尽后,林落硬是靠着最后一口气生生游回了岸边。 重新汇合的众人聚集在车前,简单生了一小堆篝火,便围着晃动的火苗开始补给商议。 杨飞辰那头已经把快艇修复了大半,上头的铁锈都被打磨一空,他简单收了个尾,就坐到了火堆边上,跟着往火里扔了几个军粮罐头。 林落坐在一角,将先前在水下的经历描述了一番。 他明确交代着交手时的细节,说明对方身上没有系统训练过的痕迹,动作野蛮没有章法,但是水性极强,加之柔韧性很高,所以虽然力道不大,但在水底同样难缠。 杨飞辰听得直搓手:“那你看到他长什么样了吗?” 鬣狗也在一旁搭腔:“有注意到什么显性表现吗?” 林落左右看着他们,缓缓摇了摇头:“当时情况紧急,水下的可见度很有限,我只注意到他的眼睛好像是粉色的,其他的细节都没来得及留意。” “粉色的眼睛?”宁钰倾身搭着膝盖,光靠听还有些难以想象对方的外貌,“那得是什么基因源啊。” “哎,这回算是走到绝路了。”杨飞辰有些泄气,拿木枝翻了翻火堆,“我们这儿的嵌合体要么是天上飞的,要么是地上跑的,唯一一个海里游的还下不了海……” 声音直直地落地,也没人搭他这没营养的嘟囔。 看着眼前噼啪作响的篝火,宁钰像是突然灵光闪现,两手一撑,直起身便道:“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宁钰简单环顾了一圈,才继续说:“我们潜不进海底下的实验室,但是那个嵌合体可不一定。他既然能在海底来去自如,那回实验室取个东西,不就是随手一拿的事吗?” 火光依然在摇曳,林落的目光在光下变得有些复杂:“……你是想让他替我们走一趟?” 宁钰点了点头:“如果实在不愿意配合,那就只能强行借用一下他的身体了。” 杨飞辰震惊地探过头:“万一他半道挣脱了咋办?” 宁钰眨了眨眼,觉得他这问题问得有些新奇,便弯起眼开玩笑道:“李鸮我都摁得住,还怕控制不住他?” 他身边的李鸮拿着一只加热完的罐头,刚巧正用刀把盖子撬开,听宁钰这么说,像是调侃一般,随口接了一句:“是吗。” “怎么还拆我台啊?”宁钰闻声朝他一瞥,也没用能力,只是落下眼盯着打开的罐头,径直朝人伸出了手,“验证一下。” 李鸮见他伸手伸得无比自然,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抬手就把开完的罐头放进了他手心。 得到了预期的回应,宁钰还有些不好意思,咧着嘴赶忙把人的劳动成果还了回去:“我开玩笑呢!” 李鸮也不介意,眸底带笑又重新开了一罐:“本来就是给你的。” 鬣狗坐在他们对面完全没眼看,自己抽刀撬开锡盖,又扯回了话题:“如果真的可行倒也算是个法子,但要在这么大一片海里捞人,你打算怎么找?” 宁钰捧着罐头,简单应道:“跟陨石一样,用蜂巢意识。” “啥意思?”杨飞辰盘着腿,听得还有些云里雾里,“你要上哪儿找下级啊?” “有异化体啊。”宁钰解释道,“虽然整片海域的范围很大,但是海里的异化体数量也不少,有它们的视野,找一个人应该不会用到太多时间。” 他正说着,声音却一点点低了下去。 李鸮的眼眸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亮了起来,他盯着远处的方向,缓缓起身,周围趴地休息的异化犬也像是发现了什么动静,跟着他支起腿,开始发出了低声的咕噜警告。 所有人一时间都进入了警备状态,迅速摸出身上的武器,观察起四周安静的滩涂。 宁钰的能力如网般迅速铺开,虹光流淌在地面表层,像是雷达索引,来回搜索着潜伏的危机。 他观察着细线的每一道波动,就见不远处的虹光突然开始下陷,随后,一道身影瞬间破土而出,立刻攻向了独自站在篝火边缘的杨飞辰。 杨飞辰的反应格外迅速,他伸手反锁住来人的胳膊,压下腰腹一声厉喝,就大喊着将人狠狠过肩摔了出去。 只是那人的动作也异常滑溜,挣脱了他的手臂,摸到湿润的滩涂就要往泥地里钻。 宁钰再次强行接驳上他的精神接口,看着他快要逃离的身影,立即出声。 「回来。」 身影爆发出了一阵恼怒的嘶吼,手脚并用着从泥泞中爬了出来,他还在痛苦地抓挠着地面,就被候在一旁的李鸮直接一拳放倒。 李鸮抓着他的脖颈,单手将人拖到了车边,他接过鬣狗和林落抛来的网绳,将人牢牢捆在车轮上,防止对方再次卧沙逃跑。 宁钰解除了指令的控制,也迅速动身赶向了车边。 然而指令一松,那人就像是回过神了一般,开始剧烈挣扎,只是李鸮的绳结打得实在牢固,根本不给他任何动弹的余地,他只能声嘶力竭地扯开嗓子,像是野兽般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众人带着照明工具纷纷围了过去,晃眼的灯光一照,就见那层层叠叠的网绳里,竟然捆着一个年纪不大的赤裸少年。 少年龇着满口的尖牙,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哈着气,他的头发像是被什么利器随意绞过,正淌着湿漉漉的水流,参差不齐地紧贴着头皮。 那亮着粉光的双眼被他们的灯光照得眯成了细线,宁钰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这少年的眼睛,好像还是一对奇怪的横瞳。 他面朝少年缓缓蹲下身,示好一般轻轻放下手中的手电筒,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后,便试图安抚道:“你先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少年却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嘴里叫嚷着什么奇怪的音节,大张着满口尖牙,还试图朝着宁钰扑去。 李鸮的眸光瞬间一凝,一把扯过绳线,拖着他撞向车轮,冷声警告道:“老实点。” 那少年吃痛地嚎了一声,狠狠睨向他,又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什么。 林落在一旁疑惑地皱起眉:“……他在说什么?” 少年紧跟着开始低嚷。 宁钰听得也有些莫名,发现他似乎一直在重复两个同样的音节:“好像是……” 少年的眼眸转动,瞪着眼前的众人,又恶狠狠地再次大喊道。 “八十!” 第173章 第173章 我叫宁钰,你叫什么?…… “……八十?” 宁钰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又用眼神和小队众人确认了自己没有听岔。 少年在光下依然眯着眼,再次低声道:“八十。” 宁钰问:“八十是什么意思?” 少年拉长了声音:“八十!” “……”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杨飞辰在一旁幽幽出声:“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俩字儿。” 少年拧起有些粗犷的眉毛, 高声一嚷:“八十!” 鬣狗环起手臂叹了口气, 垂眼扫向了半蹲在地的宁钰:“这种情况根本没法沟通, 你要怎么让他帮忙?” “不试试怎么知道。”宁钰毫不介意地弯起嘴角,压下重心, 又慢慢向前挪了几步, “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八十!”见他靠近, 少年立刻恢复警觉, 他愤怒地挣动起身体, 像是在发出威胁的警告, “八十八十!” 网绳在瞬间收缩紧绷, 李鸮立刻落手一扯, 再次将他牢牢牵制, 粗暴地打断了他前冲的攻击动作。 宁钰匆匆张开双手, 举在少年能看清的位置, 解释着:“不要紧张,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不信你看,我手里没有任何武器。” 少年瞪着双眼,紧紧盯着他空空如也的掌心, 像是确认他的话语属实,才重新将目光挪回到他脸上。 “大家往后退, 给他腾一点空间。”宁钰没有回头,压低声音朝着身后的众人商议道,他见少年身旁的人没动, 就又小声提醒了一句,“李鸮,你也退一点儿。” 李鸮微微蹙眉,有些不放心:“你确定?” 宁钰点了点头,再三保证:“放心,不会有事的。” 见他坚持,李鸮也不再多说,压着步子缓缓退至一边,始终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周围的光亮开始退后,环境也逐渐恢复到了少年习惯的亮度。 他终于睁开眯缝的双眼,一对亮着粉光的双眸也慢慢褪成了棕色,只是瞳孔还是一条横向的粗线,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这还是除了李鸮之外,第二次看见眼睛有显性表现的嵌合体。 宁钰默默想着,也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后了几步,尝试在少年的安全范围内,建立起一些基础的信任。 少年的眼底仍然保持着警惕,只不过随着众人退远,他原本焦躁的情绪就渐渐变得稳定了许多。 宁钰半蹲在他身前不远处,尽力与他的视线保持齐平,见少年不再抵触,便弯起眼,缓声道:“我叫宁钰,你叫什么?” 少年看着他,回应:“八十。” 宁钰问:“你叫八十吗?” 鬣狗看得直道无语:“这能问出来就有鬼了吧。” 结果少年还真的点了点头,证实道:“八十。” 众人:“……” 宁钰一时间没绷住,一下子笑出了声,好在也没忘记自己要表达的信息,他伸手指了指少年,“八十。”又指了指自己,“宁钰。” 手指的方向来回徘徊在他们之间,宁钰继续说:“朋友。” 最后他收住了声,像是给少年留出了思考的消化时间。 少年的神情已经软化了不少,宁钰趁机又悄悄靠近了几分,展开的虹光细线温和而缓慢,正一点点接触着那道紧绷的意识。 “你不用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让你帮忙找一个东西。” 少年没有回应,眉头却已经舒展了许多,察觉到他的情绪松动,宁钰立刻调动起意识突触,悄悄连接上了他的精神接口。 突如其来的异样让少年瞬间扬起了头,他再次开始剧烈挣扎,紧拧着眉头低声嘶吼,像是想将宁钰从自己的脑袋里赶出去。 细线在摆动中挤成了一团,宁钰也不在意,只是注视着他,温声道出了指令。 「八十,没关系,冷静下来。」 无形的力量顺着意识漫布全身,少年垂着脑袋,渐渐敛住了动作,那双横瞳眨了又眨,似乎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已经慢慢平稳了下来。 宁钰眯起眼,有意笑得格外灿烂:“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少年一下子抬起头,身上还挂着从头发上甩脱的水滴,他看着宁钰木木地点了点头,最后小声应了一句:“八十。” 在能力的辅助和循序渐进的沟通下,宁钰和他建立起了最基础的联系和友谊,又通过同种方式,如法炮制地介绍了小队的所有人,让八十知道大家都没有恶意,顺带着一点点打开了他封闭的世界观。 看着八十懵懂茫然的眼神,宁钰极有耐心地把词句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他清楚眼前的少年虽然不能和人正常交流,但能听懂人说话,甚至思维还非常敏锐,能够通过最原始的感知判断对方的意图善恶。 直到八十完全褪去了先前的攻击性,宁钰才保持着意识接驳,同小队众人低声道:“我去给他松绑。” 鬣狗赶忙拉住他,满眼震惊:“……你疯了?” “当然不是。”宁钰没有移开直视的目光,只是摇着头,小声解释,“我会控制住他,但是要先放给他一些离开的自由。” 他的声音很轻,对侧的李鸮却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也没出声阻拦,就在一旁又盯紧了几分。 宁钰几乎是一步一停地朝前靠近着,确保八十能看清自己的每一个举动,他缓缓抽出匕首,眼前那对异于人类的瞳孔就瞬间缩成细线。 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八十没有暴起,反而紧盯着刀刃落上绳网,等待着身上的束缚出现缺口。 松动的镣铐被立刻挣脱,那道矫健的身影飞速摸向地面,只是一眨眼,他就像是没有骨骼一般,灵活而滑腻地钻进了湿润的滩涂之中,一下子没了踪影。 众人顿时都打起了万分警惕,宁钰却在一旁匆匆出声阻拦,他看着那道仍在掌控范围中游走的精神接口,赶忙商议道:“先等等!我想给他一点时间!” 虽然有些不解,但所有人还是静候在了原地,默默听着不远处的篝火噼啪作响。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杨飞辰都有些疲惫,开始感叹:“他不会就这么跑了吧……” 然而不等宁钰回答,近处的滩涂下就突然翻起了一阵涌动,随着泥地一阵不自然地陷落,一个少年的身影就立刻从泥土中钻了出来,看着围坐在篝火旁的众人,兴奋地爬起身,喊道:“八十!” 他趴在地上,也不顾身旁围来的目光,自顾自地将几只保存完好的金属名牌放置在了滩涂之上。 名牌上的名字和称谓虽然都十分陌生,但文字前的那些螺旋符号,就称得上是熟悉得有些刺眼了。 鬣狗垂眼盯着那些名牌,立刻出声问道:“实验室到底是什么情况?” 八十闻言应了一声,伸手抹平了眼前的泥泞,手指落在平整的泥地上,草草画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方体建筑,涂完最后一笔,又画了一个比建筑还大的弧形生物。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的回答到此为止时,他又突然抄起一拳,狠狠砸在了建筑的一角,随后,就在砸出的缺口外画了一个小圈,加了八条简易的触角。 宁钰盯着看了小半晌,才猜测道:“实验室被攻击了,所以你跑出来了?” 八十点了点头。 宁钰又凑近了几分,观察着外侧的那圈简笔画,皱眉问道:“那这只……章鱼?是你吗?” “八十!”八十爽朗地笑着,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所以你刚刚是回了实验室?”宁钰再次蹲下身,看着他追问着,“现在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我们能下去吗?” 兴许是他的问题太复杂,八十托着脸思考了一会儿,没再继续涂涂画画,反而张开了四肢,大幅度比划了起来。 小队众人看着他那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只觉得哑然,可还没等人发出什么疑惑,一旁的杨飞辰却突然出声翻译了出来:“他说他是从逃出来的那个洞口钻回去的,实验室里暂时还没有水,不过食物已经消耗完了。” 他的话音一落,八十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指着杨飞辰,笑着喊道:“八十!” 杨飞辰也跟着他笑,举起手高声回应:“八十!” 他俩倒是玩得合拍,剩下的其他人却一阵面面相觑,看看他又看看坐在地上的八十,默契地同时陷入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宁钰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杨飞辰见他们满脸难以置信,反而茫然地挠了挠头:“你们看不懂吗?我觉得很好解啊。”说罢,就开始逐字逐句地翻译比划。 然而众人却还是高估了杨飞辰的解释能力,看着他几乎和八十没差多少的抽象表述,依然还是解不能,唯独李鸮像是顿悟一般,在他解释到第二遍时,突然冷不丁地抛出了一句:“我懂了。” 宁钰几乎是满脸怀疑地转过头:“……你怎么就懂了?” 李鸮也没多解释,只笑道:“意会。” 不等他们再深究多久,八十就像是要继续回答宁钰的问题,拉了拉杨飞辰的袖子,再次伸手比划了起来。 这一回,所有人都不信邪地紧盯着他动作,等他比划完,已经清楚他表述结构的李鸮就先一步解释道:“通往实验室的通道都损毁了,海底附近还有大型异化体盘踞,数量很多,我们去不了,只有他能靠能力溜进去。” 八十的眼睛又一亮,望着李鸮两眼放光:“八十!” 游离在语言系统外的另外三人这回彻底懵了,宁钰立刻伸手拉住李鸮,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语言逻辑都被带得有些错乱:“不是,等会儿,你怎么懂的?我怎么有点儿解不了?” 李鸮忍着笑意,一字一句地把那些最基础的动作逐步拆解,宁钰听得眉头紧皱,一步步跟着他伸手比划,费尽心思地试图解八十的肢体语言。 鬣狗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她移开眼,甚至都懒得开口骂:“搞不懂你们小年轻。” 可刚回过头,她就看见另一边的林落也在跟着杨飞辰认真学习,上心到甚至还在仔细模仿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 鬣狗两眼一黑:“……你们也半斤八两!” 看着眼前的众人还在潜心研究,席地而坐的八十却格外高兴,他落手撑着膝盖,爽朗地咧开嘴笑道:“八十八十!” 第174章 第174章 我现在就能带你走。 掌握了基础的沟通方式, 宁钰就和八十简单交待了要去实验室找到的东西。 按照已知消息,那偌大的存储室内放置着数以万计的成品制剂,偏偏强化剂的具森*晚*整*体位置不得而知, 也没人知道它与其他制剂间到底有什么差别。 单就标签差异倒还有分辨的方法, 可要让八十去认字, 显然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众人一下子都犯了难,集思广益好半天, 得出的方法要不是耗时费力, 要不就是容易出岔子, 一时间竟然还真想不出什么辙, 只能先暂时将计划搁置, 再好好想想应对之策。 杨飞辰打算去找找技术的力量, 带上八十就往快艇的方向跑, 说是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水下镜头或是别的东西, 留下鬣狗和林落沉默地思考着其他任何的可能性。 眼看场面又陷入了僵局, 宁钰长长叹了口气, 难得短暂地放空了意识, 他一仰脑袋, 拖着长音, 张嘴就嘟囔道:“脑子好累……真是一难又一难啊。” 李鸮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之前不都做得很好吗。” “虽然结果是还好吧……”宁钰皱起眉,两手撑在身后, 径直看向了夜空,“但是过程真的太折磨人了。” “我知道我不能逃, 我应该去做,也必须要去完成这次计划,不仅仅是因为我妈。”他说着, 就藏在夜幕的隐蔽下,悄悄将所有的情绪悉数倾倒,“可是每次碰到这种时候,我还是控制不住地会去瞎想。” “要是我是个普通人就好了,哪怕是个普通的嵌合体也行,是不是就轮不到我来救这个世界了。” 宁钰闭上双眼,清楚自己这么说也只是在发个牢骚,只能趁着风过,轻声叹气道:“李鸮,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温热的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是安抚般,无声地拍散了他脑海中所有的胡思乱想。 “和之前一样。”李鸮收回手,侧过眼静静地注视着他,“做你想做的,那些你不想面对的麻烦,就都交给我。” “所以如果你不想去,”他的眼瞳被篝火的火舌燎上了一层金光,亮得甚至让人有些不敢直视,“我现在就能带你走。” “……等等等等,还没到这个份上!”宁钰立刻回过眼,赶忙出声打断了他这危险的提议。 他知道自己但凡透露出一丝答应的意思,李鸮就真能干得出丢下世界带着他流浪到死这码事,便光速改口道:“我想通了,我觉得其实还有得救。” 见他满脸正色,李鸮也移开眼,随意笑道:“开个玩笑。” “……这是玩笑吗?!”宁钰两眼一黑,到底还是把话题绕了回来,“不过说真的,我们要是还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恐怕真得在这儿耗上好一阵了。” 李鸮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滩涂上的小队众人,突然接口道:“不一定。” 宁钰有些莫名:“什么不一定?” “不一定会耽搁太久。”李鸮垂下眼,看着紧靠着自己的人,问道,“记得你第一次借用我视野的时候吗?” 宁钰闻声也皱起眉:“你是说在隧道的那一次?” “嗯,一个猜测。”李鸮点了点头,“和共振无关,但是因为有足够的信任,所以你能借用我的眼睛。” 宁钰若有所思,就听他继续道:“你之所以看不到林落的视野,我有两个推测。” “一是他意识本能的防御机制,二是他不能完全主观地相信你。”李鸮说着,又将视线移向了跟在杨飞辰后头的八十,平淡道,“但那个小子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了!” 宁钰像是恍然大悟,一下子挺起腰背坐直了身。 “照八十这个状态,他之前应该都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他回过头,看着身旁的李鸮,给出了自己的推断,“某种意义上,他的意识应该很纯粹也很简单,所以只要他配合,我大概率就能借用他的视野,到时候直接让我来分辨就好……好像能行得通?” 他话音刚落,李鸮就垂眼望向了篝火,一副功成身退的随意模样:“解决了。” 宁钰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沉感激道:“雕鸮大哥,有你真是太好了。” “……”李鸮无语地盯了他一阵,末了又皱眉笑了一声,无奈地朝对侧偏头示意道,“试试?” 宁钰乐呵地应着好,起身就朝着篝火另一头喊道:“大家来一趟!我们刚刚想到了一个法子!” 火苗噼啪作响,往小队的每个人脸上都覆上了一层橙光。 八十坐在离篝火最远的角落,睁着一双野性十足的眼睛,正和一只年纪不大的异化犬,坐在原地干瞪着眼。 众人围着篝火又开了一场小会,鬣狗听完他们的计划,皱着眉反问:“这家伙的异化程度很高,跟雕鸮可不一样,你真的确定这个方法可行?” 宁钰和李鸮对视了一眼,又移回视线,笑应道:“不确定,但也得试了才知道行不行。” 鬣狗眯起眼,眼底的怀疑越发浓厚,只劝道:“……随便吧,自己有点数,别胡来。” “我知道,不用担心。” 宁钰敛了笑转过眼,看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八十,深呼吸了一次。 随后,就听见耳边的低沉嗓音平缓道:“别紧张。” 他偏过头,看着李鸮苦笑道:“……我看他可一点都不紧张。” 回应自然地拍了拍他的后腰,李鸮依然望着前方,却对他道:“我是说你。” 宁钰的话顿在嗓子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心,他的脑袋有些发热,感受到身边平稳的支撑,才重新扬起笑,应道:“没问题了,试试吧。” 他像是之前那样半蹲下身,朝着不远处还在和异化犬玩闹的身影,呼唤道:“八十,你可以帮我们一个忙吗?” 八十转过身,看着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宁钰弯起眼,开门见山:“能借我用一下你的眼睛吗?” 也不知道八十是不是真的解了这个问题,他看着宁钰,几乎想都没想,就立即点头应道:“八十!” “八十,你要好好想一想,我需要你完完全全地相信我。”宁钰也不急着行动,反而再次和他强调了一声,“等会儿可能会有点难受,但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八十的眼睛眨了又眨,没多久,就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再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宁钰的目光一凝,当即牵过了四周的细线。 更为灵巧的引导拨开了层层防线,格外精准地汇聚向了那道构成简单的精神接口。 潜意识的自我防护还是挡下了连接,八十呲起牙,立刻不适地抱住脑袋,低声叫嚷了起来。 “八十,没关系。”宁钰稍稍抽回了几分压力,出声安抚道,“相信我,马上就没事了。” 场中众人都不自觉地噤了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宁钰和八十的身上。 八十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极大的挣扎,这才渐渐松开紧抓脑袋的手,完全将意识暴露了出来。 虹光瞬间没入打开的接口,彻底接驳上了毫不设防的脆弱意识。 宁钰脖间的扩展器像是载入了新的程序,在识别光一圈圈地轮转下,最后定格在了粉色的辉光中。 如果说李鸮的意识是拨开了遮蔽羽簇的澄澈天空,林落的意识就是复杂茂密的丛林,而八十的意识,就正如设想中的那般,是一片干净到没有任何阻拦的深海。 宁钰缓缓睁开半阖的双眼,看着脑海中新出现的陌生视野,突然两眼一直,愣在了原地。 李鸮见他神态有异,立刻问道:“怎么样,能看见吗。” 宁钰的双眼仍然失着焦,却匆匆点头回应了一声:“能是能,但是他的视野……” 他的话没说完,目光就随着八十移动的视线转了过去。 只有黑白单色的画面几乎难以分辨细节,可在那些成片的灰度中,却又飘散着一层层饱和度极高的色相光谱,周围的所有事物像是都隔着一层漏入墨水的汽油,看起来格外新奇。 视野仍在移动,又接连扫过了他们五人。 宁钰透过八十的视野,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身边如同高亮般的虹光线圈,一下子也解了八十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天然的亲近,顿时有些哑然失笑。 验证了猜想属实,他便断开连接,一下子站起身回过了神。 八十在脱离接驳后脑袋一沉,直直地往前栽了下去,好在一旁的异化犬拿嘴把他拱了起来,牢牢将他托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眼看实验结束,小队众人立刻一边围一个,赶忙追问道:“情况怎么样?” 宁钰的额上冒了层浮汗,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没问题,我看见了,这个方法能行!”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紧绷的氛围也在一声声长叹中舒缓了不少。 “不过他的视野很神奇,”宁钰回过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又将两次借用的视野简单比对了一番,“八十看到的东西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他向众人详细说明了刚才看见的画面,鬣狗听着他描述,倒也没觉得奇怪,只是瞄了眼八十的横瞳,直道:“章鱼啊,跟雕鸮的眼睛一个道,估计就是保留了基因源的视觉能力吧。” “一不一样都是小事,能看见就是血赚了。”杨飞辰早就备好了要给八十带上的装备,像摆地摊一般,往八十跟前整整齐齐码了两排,才问,“不过这大黑天的,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啊?” 远处的海平线仍是漆黑一片,李鸮回过眼,便道:“先休整,等天亮。” 林落停下了调整武器的动作,有些疑惑:“我们不用赶时间吗?” “赶,但不是现在。”李鸮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宁钰恢复能力需要休息,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行动。” “其实也不止是我,大家从出发开始都没停下来过。”宁钰挠了挠头,立刻接过话,“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好好休整一下。” 不等其他人回应,李鸮又朝着不远处的八十一抬下巴:“他也一样。” 八十的目光还有些迷迷瞪瞪,完全没注意眼前摆满的装备,像是还没从控制里回过神来,只是抱着异化犬一阵发懵。 杨飞辰一皱眉:“这家伙还没醒呢?” 李鸮应道:“所以如果现在赶时间,出问题的概率会更大。” 计划一经落定,李鸮就和林落鬣狗再次商量起了休整时的种种事宜。 忽远忽近的话语在耳边此起彼伏,宁钰安静地旁听着他们交流,却又没仔细听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 他突然冒出了几分好奇,开始左右比对起三个嵌合体眼睛的区别。 一番观察下,他发现李鸮的左眼虽然不像八十那样明显异于人类,却又能清晰看出与人类眼睛的明显差异。 宽泛的瞳孔缩放极限,让李鸮能轻易地看清黑暗里的各种细节,宁钰正笃定地在心底下着定义,只是再一定睛,就突然跟那位被观察的嵌合体对上了视线。 李鸮沉下肩,十分自然地在身后勾起了宁钰的手,却又面不改色地与小队其他人继续沟通着后续的安排。 “现在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我负责守夜,天亮之后,再继续……” 宁钰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却又悄悄拉住了撩过自己指尖的手,思绪随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不自觉就飘散到了某个其他的角落。 李鸮的体温好像一直都很高,难不成这也是他的显性表现? 他想着想着,手指就勾过交叠的指腹,摸到了那些被武器和搏斗磨出来的茧,粗糙的纹路曾轻柔地抚过他身上的疤,像是带着火星,能轻而易举地燎起一阵阵入骨的酥麻。 察觉到意识在无意间飘向了某个不可言说的方向,宁钰的心头警铃大作,赶忙掐断了乱飞的思绪,可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耳根一阵阵地发热。 他刚打算听听具体的安排分散一下注意力,三人却已经结束了临时会议,李鸮甚至还朝他回过眼,问了一声:“你呢?” 宁钰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吓得肩头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那道望来的视线。 他的大脑忽然一空,只能眼神闪躲地磕巴道:“什……什么?” “我说,你……” 李鸮正准备解释,可话刚出口,就突然一下子戛然而止。 他眯起眼,精准地盯住了宁钰红得不太对劲的耳朵,像是了然什么一般,故意倾下身,在人耳侧轻笑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宁钰挪开眼,欲盖弥彰地勾紧了几分依然紧贴的手指,随口胡诌道,“我是说,海浪声太大了,我刚刚没听清。” 李鸮回眼望向了身后风平浪静的海面,又看着宁钰缓缓挑起了眉:“耳朵红了。” 宁钰硬着头皮,闷头秒答:“被风吹的!” 第175章 第175章 基因重合率:99.9%。…… 杨飞辰争分夺秒地休息, 又加班加点地上工,竟然真的赶在海平线透亮之前,修好了几近报废的快艇。 虽然稍微复杂一些的功能都用不了, 但至少马达和舵轮都恢复成了正常的状态, 单就行驶而言, 也不存在什么多余的问题。 考虑到快艇有限的载员数量,鬣狗自发地选择和异化犬队一起留在岸边, 让宁钰他们继续执行后续的计划, 带着八十前往海底的实验室。 简单修缮的快艇在海面上拖出了一道饱满的轨迹, 飞扬的浪花伴随着隆隆轰鸣, 声势浩大地冲到了坐标位置的正上方。 海面距实验室的垂直距离比步行通道近得多, 杨飞辰缓缓停下快艇时, 船身下的海水已经不再像近海区一般透着灰黄, 反而正如他想象中的那样, 呈现出一片深得近黑的蓝。 深不见底的海到底还是有些骇人, 杨飞辰只偷摸往下瞄了几眼, 就后怕地缩回身子, 匆匆转过眼, 看向了坐在后方的小队众人。 “咱们应该到地方了。” 宁钰已经早早铺开自己的意识, 见他停稳船身,便出声喊住把玩手电筒的八十,再一次重复道:“八十, 还记得我告诉你的事吗?” 八十闻声抬起头,关闭了拴在手腕上的手电, 拍了拍被强行要求带上的防水包,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八十。”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就绪,宁钰再一次连接上他的精神接口, 接入了单色视野,直接在他的脑海中轻声说道。 「别紧张,我会告诉你应该怎么走。」 他说着,又侧过头,和一旁观察着水下异动的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船身附近只有一些成群的小型异化体,构不成太大威胁,就放心地将选择权交给了八十。 「等你准备好,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八十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不习惯被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接驳大脑,只不过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连接也不算太难受,没多久,他就一脚跨过快艇的边缘,翻身跃进了水里。 章鱼的异化基因带来了极佳的水性,随着他压下水花一顿深潜,翻涌的海面又一下子恢复了平静。 宁钰凝起神,看着相连的细线,一点点将那片单色的视野回传至脑海,勾勒出了他原本难以观察到的海下世界。 视野移动的速度很快,八十在水中的生物雷达甚至比宁钰的能力还要敏锐,几乎在意识行动前,就先一步做出反应,完全不需要细线出手开道。 游荡在附近的异化鱼群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立刻拢起一团海下的飓风,如同席卷一般,直冲着仍在下潜的八十袭来。 宁钰看着那片白得反光的异化体越逼越近,刚准备用能力撕开一道缺口,那群异化体就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在即将冲至眼前时,突兀地分散成了个体,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八十的存在。 奇怪? 有些异常的场面让宁钰感到一阵困惑,只见那群游荡的异化体集体散去,八十的视野再次转向了自己身前。 视野中,深浅不一的珊瑚礁突然一阵挪动,一双与礁石完全融为一体的手再次变色,褪下了毫无破绽的伪装,又重新变回了有些黝黑的人类皮肤。 第一视角带来的冲击远比旁观时更加震惊,宁钰看着,不由得惊叹出声:“……八十还会拟态?” “拟态,”李鸮微微侧目,“和雾里那群一样?” “也不算?”宁钰仍在盯着脑海中的视野,回忆道,“他应该更偏向融入环境的那一种。” 杨飞辰有些不解:“可他不是章鱼吗?” “一些章鱼好像的确有类似的伪装能力。”林落若有所思地接过话,“但这么多显性表现集中在一个嵌合体身上的情况,也确实很少见……” 黑白的视野画面开始变暗,等宁钰察觉到八十附近的异化体变得越来越少时,他下潜的深度已经突破了日光能照射到的极限,正朝着黑洞般幽深的海底,加速游去。 昏暗的环境吞没着水面的最后几丝光亮,水下不再有珊瑚与水草,只剩底部崎岖的巨大岩石,如同山脉般嶙峋绵延,看得人莫名有些心惊胆战。 沉寂的环境里像是没有任何活物,连铺开的细线都平和得毫无感知。 可不管是出于直觉还是论,宁钰却总能察觉到一丝隐约的不对劲。 按八十之前透露的消息,海底应该盘踞了很多巨型异化体,可他的能力不仅完全没有反应,甚至连反应波动都不及在近海区碰到的异化鱼群。 怪异的注视感让人脊背生寒,像是有某双巨大的眼球藏在暗处,正透过漆黑的水域,粘腻而危险地盯着独自游荡的八十,以至于越过了八十的意识,径直打量起了他精神之后的宁钰。 宁钰只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望着完全未知的黑暗大气不敢出,他找不到那道视线的来源,只能眼睁睁看着八十的视野,继续往更加漆黑的深处下潜。 警觉的神经绷成了一条细线,时刻保持在高压的边缘,直到一道熟悉的体温覆上后颈,如同镇定般抚去了所有无形的压迫,宁钰才后知后觉地抽回几丝神,安下心,望向了身旁的那双沉稳的异色双眼。 “底下真的有东西,很危险。”他的语速很快,匆匆转述道,“……我怀疑体型比林落碰到的那只还要大。” 李鸮闻言,也垂眼望向了船下的海域。 平淡无波的海面反射着日光,俨然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温和模样,只是海水妨碍了观察的视线,他只得蹙起眉,反问道:“能看清具体数量吗?” “暂时还定位不到,”宁钰摇了摇头,“但既然八十说有很多,按这种体型大小……恐怕实验室都已经被它们包围了。” “我还以为他那只是夸张说法。”杨飞辰听得直发懵,虽然完全没有概念,却也发怵道,“所以他才说我们没法去,这谁走得了啊?” “不过既然他之前就能在实验室往返,那就证实了他有自保的能力。”林落思考着沉下声,又望向了眼前三人,“所以我觉得这次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等吧。”李鸮收回目光,平缓道,“至少他比我们清楚情况。” 无处使劲的感觉格外堵得慌,宁钰硬是顶着那阵看不见的注视高压,紧跟着八十的视野一点点收束。 长久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的眼前好像都出现了一片发亮的残影,那片毫无变化的漆黑画面,才突然出现了一阵意料之外的扑腾。 宁钰眯了眯眼,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再一眨眼,一道波动的光亮就直直打在了视野的正中央,照亮了远处那道保存完好的金属门。 八十手动旋起了卸压通道的开关,手电筒的圆形光跟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几个照面间,原本被海水灌满的通道就被抽离一空,只剩八十还淅淅沥沥的踩出了一步步潮湿的水痕。 眼看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实验室的内部门,宁钰终于松了口气,和身旁众人转述道:“……还好,没事了。他已经到实验室了。” 变数最大的路程终于告一段落,快艇上的气氛也逐渐开始回升。 杨飞辰好奇道:“实验室里是什么情况?” 脑海中的视野在微微摇晃,宁钰知道是八十正在举着手电继续朝前行走。 画面之中有许多弃置的透明玻璃房,地面上散落着不少皱巴巴的纸张,纸面上的笔迹已经被水泡得晕成了一片,上头压着大块的玻璃碴和墙皮,正和翻倒在地的金属推车一起,乱成了满地的废墟。 “很乱,但是大概率应该是天灾造成的。”宁钰应着,着重看向了那一个个有些眼熟的白色房间,“不过周围有很多透明的屋子,看起来好像是他们的培养皿。” 李鸮接道:“没准就是他们的培育室。” 宁钰一顿,立刻回想起了在第一基地见到的一排排培育罐,默默点了点头:“……有道。” 林落闻言继续追问:“如果是培育室,那里还有其他的嵌合体吗?” 宁钰也和他有同样的猜测,干脆就和八十商量了一声,从头开始,快速扫过了室内的每一个玻璃房。 玻璃破损的房间里空无一物,厚重的玻璃墙像是石块一般滚落满地,而那些保存完好的屋内,却能清晰地看见一些骸骨和褪色的衣物,足以证实那些他们没有说出口的推测和猜想。 “之前可能还有,不过现在……应该就只剩八十了。” 宁钰回应着,就见八十突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像是发现什么一般,径直跑到一座几乎坍塌的房间前,伸手拍了拍玻璃墙边的编号标牌。 标牌上的文字已经磨损了许多,但依然能分辨出一行明了的文字。 OCTOPUS 8080。 八十收回手拍了拍自己,似乎是在展示着自己的勋章。 他草草地介绍完,就跟着说好的指引,立刻跑向了三层的存储室。 行动无比顺利,临近成功收尾,众人也早早回到了能随意插科打诨的轻松氛围。 宁钰看着八十快速登上台阶,琢磨着不久前那行简单明了的数字,不由得会心一笑:“我看到八十的编号了。” 杨飞辰也好奇:“不会真是八十吧?” “猜对了一半,”宁钰笑道,“是8080。” 杨飞辰一拍大腿,跟着乐道:“我靠,难怪他只会说这俩字儿!” 整个实验室的三层都没有被水泡过的痕迹,依然保持着清爽的干燥,A区的存储室位于安全通道的正对侧,刚出通道就映入了眼帘,完全不需要刻意寻找。 只是当八十举着手电,拉开存储室的金属门时,宁钰还是被那几乎铺满三面墙的制剂盒震惊得两眼一黑。 他虽然知道制剂有很多,可完全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眼看各类制剂像是藏书一般在架子上排列整齐,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声提示,也算是给八十简单指了个方向。 「进去看看,我们先从左边找起吧。」 视野的画面一晃,草草扫过了门旁的简易小桌,随意搭起的桌面上散落着各式发黄的研究手稿,宁钰原本只是顺带瞥了几眼,却不成想,一眼就发现了那个让人记忆格外深刻的生物图像。 「……八十,等等!」他赶忙出声,立刻指示道,「先别走,你凑近一点!」 转向的视野又移了回去,冷白的手电光打在纸页上,照得本就斑驳的文字更加模糊。 宁钰却看得格外清楚,每一张记录都记载着一类古生物的基因序列,其中一张,又刚好是林雪雁曾给他展示过的,关于栉水母的图像。 手稿中的两条基因序列左右对立,中间象征着重合率的数据,甚至还标注出了一个恐怖的99.9%。 左侧基因清楚地注明了序列源自栉水母,而右侧的基因虽然没有明确标注,却也能在全页的页码脚标里,发现一个精准的指向。 ——先遣者比对记录,P876-陨石-栉水母。 第176章 第176章 它们发现他了! 在宁钰皱起眉的瞬间, 李鸮就察觉到了他停顿的视线:“有异常?” 宁钰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转述,组织了一番语言, 才概述道:“不算是异常, 但是和栉水母有关。” “栉水母?”杨飞辰探过头, 显然对这个罕见的物种记忆深刻,“这不是你的基因源吗?” 林落也侧过头, 接道:“也不奇怪, 他们毕竟是在海底, 有海生生物的资料很正常。” 「八十, 你把中间的那一张拿起来看看。」 纸页在手电光的照明下贴近视野, 标注在序列旁的文字很小, 好在字体清晰分明, 宁钰逐字逐句地仔细辨别, 也能把所有的信息拼凑完毕。 “基因重合率, 极高……辐射影响, 未出现明显异化表现……” 他一行行快速读着, 最后得出了一个简要的结论, 向身旁的众人转述道:“他们好像是在比对先遣者和蓝星生物的基因序列, 我看到栉水母和陨石的基因重合率……是99.9%。” 近百的数值如同一道惊雷,砸在了不大的快艇中央,连杨飞辰都沉默了片刻, 才震惊道:“栉水母和陨石是一个东西?” “数据不是这么读的。”林落叹了口气,简要解释, “这个数值,只能证实二者之间存在直接联系,或者说是同源关系。” 杨飞辰反而听得更加云里雾里:“难道栉水母也是外星人?” “是不是外星人先不说……”宁钰也满头疑问, “蓝星这么多生物,为什么偏偏是栉水母?” “宁钰,”李鸮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记得林博士最开始的计划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宁钰却还是朝他转过眼,概括着复述了一遍:“是让我作为人类的主脑,短暂取代一次陨石的权限……” 话音刚落,他忽然就有了新思路,若有所思地继续推测道:“不过既然栉水母和先遣者是同源,那四舍五入,我好像确实和陨石有联系。” “不止是能力,还有你的视野。”李鸮也紧紧地看向他,沉下声道,“如果猜测属实,在你取代主脑之前——” “……我也会是它们蜂巢意识里的一员。” 脱口而出的判断先一步接上了声音,宁钰一点点蹙紧眉头,默契地和李鸮拼凑出了眼下的局面。 他有些想不通,又难以置信地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可它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对我下手?” “是因为辐射?”林落听着也颇感不解,“其他陨石感知到威胁,就先一步回传给了主脑?” “不。”李鸮交叠着手臂,沉肩靠在了快艇的边缘,“是他的异化程度。” 宁钰一懵:“我的异化程度?” 李鸮一点头,目光牢牢地望着身旁的人,平声应道:“之前的特训,在强化我们体内的异化基因,你也一样。” “但你增强的不止是你控制的能力。”他的浓眉低压,浅色的眸底倒映出了宁钰变得复杂的神情,“还有你和陨石的联系。” “也就是说……我的能力越强,就会越趋近于陨石本身。”宁钰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拢着严肃的眸光又一下子暗淡了下去,“所以主脑才会在那个时候发现我的存在。” “说不通啊?”杨飞辰的眉眼也拧成了一团,左右看着他们,不解道,“宁钰的能力又不是一阵强一阵弱的,要照你们这么说,我们这一路不都在主脑眼皮子底下吗?既然都知道我们要去找它麻烦,它怎么还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这判断难得有几分道,宁钰琢磨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合的解释,只能带着困惑摇了摇头:“……不知道,而且这段时间,我也没再看到过那片雪山。” 再次加强的压力无形地盖在了肩头,宁钰垂下眼,满脑子都是这些得不出答案的谜团,他长长叹了口气,正觉得焦头烂额时,压下的后背就被人安抚着轻轻拍了拍。 那动作比平时多了几分力道,他转过眼,果然就对上了那双望来的异色双眸。 交织的目光无声地沟通着彼此的心绪,甚至都不需要开口,他就知道李鸮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肩头的重担像是在无形间被分走了一半,宁钰扬起嘴角,不动声色地岔开腿,如同回应般,悄悄贴在了身旁人的腿边。 李鸮也没出声,只是看着他轻轻挑起眉。 宁钰反倒先一步移开眼,却也没收回有些挑事的腿,只是故作无事发生般,朝其他人提议道:“好了,现在也不是纠结这回事的时候,我们把强化剂先拿到手,路上再继续聊吧!” 临时的插曲耽搁了一段森*晚*整*时间,八十似乎是等得有些无聊,自顾自地就开始东摸摸西转转,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来拿些什么,就解闷似的接连拖出了好几排排架,等到宁钰发现时,还险些被这大变样的存储室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不是排查的流程实在枯燥,八十翻着制剂盒,时不时就会展现出明显的走神和不耐烦,光是嘴说根本起不了作用,宁钰只能无奈用能力把他强行拉回来,再好言劝说继续往后搜找。 消磨心神的翻找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八十终于在一排毫不起眼的排架上,找到了他们这一趟的最终目标。 架上的特殊记号被制剂盒挡得严严实实,指向性的信息明确地透露着,这整整一排,基本上全是他们需要的强化剂。 跟着宁钰的声音,八十翻看着强化剂的制剂盒,盒子的工艺十分精细,外层看起来是磨砂材质,下方留有减震的缓冲空间,似乎盒子本身也有一定的防水性。 宁钰看着那只制剂盒,思索着,不知道过这么久了,里面的制剂还有没有效果。 转念一想,又觉得实验室应该会做一些存储手段,类似于不打开就不会进入损耗计时…… 一阵白烟噌得拂过视野,一下子打了宁钰和八十一个措手不及。 中断的思路渐渐回神,只见八十手里拿着一只已经打开的制剂盒,还迷迷瞪瞪地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四下观察了起来。 宁钰看着那只打开的制剂盒还在冒着幽幽的白烟,瞬间失声瞪大了眼睛。 制剂盒内部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做了液氮封存,只不过随着两侧盒页完全打开,已经彻底漏无可漏了。 盒子中央整齐地摆放着六支填装完毕的无针注射器,注射器内的制剂无色无形,连带着装置整体一起也只有拇指大小,正完美地嵌在两侧的盒页之中,保存完好。 架子上还有无数类似的制剂可以补救,宁钰也不怪他,只是叹了口气,心想,算了算了,反正还有的是,八十也不是故意的,随后便开口道。 「……没事,手上这个先放一边吧。」 「不过八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他有些脱力地和人商议道,「不要再乱开东西了,现在我们去把这一排的盒子全部装进包里,小心一点。」 也不知道八十听懂了没有,只见他的视野上下一晃,随手把那只打开的制剂盒揣进了自己兜里,这才扬起头,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目标全部扒拉进了包。 看着防水包被塞得满满当当,宁钰提醒他再次检查,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语气轻快道。 「没事了,回来吧,我们在原地等你。」 繁杂的任务终于告了一段落,八十的脚步也变得格外轻巧,他背起包,飞速跑向了来时的通道,在气闭门闭合升压后,又反转了流程,关闭手电光,一下下地旋开了外侧挡住海水的金属门。 再次陷入黑暗的视野瞬间覆上了一层水膜,周围的暗角隐隐绰绰,完全看不清是否藏着什么不可知的威胁。 八十似乎已经开始返程,最远处的黑暗好像也渐渐出现了边缘。 可宁钰身上那股发毛的被注视感却再一次浓郁了起来,他透过八十的视野,忽然就看见不远处的漆黑中,无端冒出了几颗原本根本不存在的幽幽光点。 视野不再继续上升,八十像是也察觉到了异常,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空无一物的海底只剩一片虚无,四周根本没有能提供躲避的掩体,他就像是一只醒目的靶子,显眼地暴露在了空旷的海水之中。 宁钰的心头警铃大作,不等能力做出什么判断,那越来越近的幽光,就从黑暗之中,缓缓拖来了一片白芒。 那是一颗几乎有矮房般巨大的眼球。 八十僵硬地抬起头,麻痹的身体根本没有余力做出任何反应,只能怔愣地看着那只眼睛,甚至连全身的身形都不敌那只聚焦的灰白瞳孔大。 寒意几乎从头灌到了脚底,宁钰的后背冷汗直冒,一把抓着快艇的边缘,腾地站起了身。 李鸮立刻反应:“怎么了?” 震颤的视线紧紧探向水底,他来不及解释,只匆匆道:“它们发现他了!” 就在回应的片刻,八十的视野中瞬间亮起了数道同样的幽幽绿光,那些光亮如同饥饿的狼群,像是发现了落单的猎物,带着一颗颗紧盯的巨大眼球,围着他缓缓游来。 宁钰的呼吸快要停拍,铺设的细线附着在周围的异化体身上,早已被撑得看不出任何起伏。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根本不是自己没有感到这些异化体的位置,而是它们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大到连细线都无法通过波动表现它们的存在,让他错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出了什么问题。 眼看眼球越来越密集,巨大的黑影几乎要把八十最后的退路也一并淹没,宁钰没有任何犹豫,咬紧牙关,立刻喊道。 「八十,我数完三个数,你立刻用你最快的速度往上游!」 八十的视野微弱地晃了晃,像是又抓紧了手中的防水包。 宁钰攥紧手心,迅速调动细线包裹向了所有接近的异化体,沉重出声。 「三、二、一……」 所有的异动同时爆发,瞬间点燃了扩展器上的夺目蓝光。 「跑!!」 第177章 第177章 「你让他回去,我跟你走。…… 寂静的海底如同开水般, 瞬间沸腾。 八十动身的片刻,周围的异化体也同时张开血盆大口,龇起密集的尖牙, 凶猛地朝他扑去。 海水倒灌进深渊般的巨大口腔, 水流拖慢了游动的动作, 正强硬地抓住八十的四肢,狠狠往回拉扯。 「都别动!」 虹光一闪, 指令顺着半透明的缠绕细线, 如同一道划过的闪电, 立刻穿过了所有异化体。 庞大的黑影立即停滞, 身躯被收紧的细线勒到极致, 它们像是饱受着极大的痛苦, 奋力挣动起无法控制的身体, 在一次次撞击和摆动间, 疯狂地撞向了不远处的海底实验室。 空置许久的外墙根本抵挡不住重压, 隆隆的坍塌巨响被海水彻底掩埋, 水压涌入了残破的缺口, 只一眨眼, 那些积攒了十余年的秘密与成果, 就在无声的陨落中,全部化作了海底的沙尘。 脱离干扰的八十丝毫不敢停顿,腰挎着满载的防水包, 四肢并用地慌忙往上游去。 海下的震颤惊扰了水中的所有异化体,那艘独自漂浮在水面上的快艇, 无疑就成了各个异化体群优先攻击的目标。 异动从船底砰砰的撞击声开始,一些近海面的小型异化体已经先一步发起攻势,撞得船底似乎都陷出了几道无法修复的深坑。 子弹如骤雨般冲入水底, 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猩红浪花。 只是再敏捷的反应速度也仍难克服水下的阻力,在与异化体群几次正面冲突后,那些受高辐射影响的异化体显然抓到了对抗的优势,借由海水躲避了子弹的速度,又乘机攀上了快艇的船首。 腾起的水花溅落在敞开的船舱中,扑在船头的异化体刚刚振开鳍翅,还没落稳尾巴,脑袋就被一道抡圆的黑色弧线直直打飞,咚的一声,落进了极远处的海面。 抡转的枪托被单手回正,李鸮一脚将那仍在喷血的无头尸体踹进水中,他横过眼,快速射杀了几只蠢蠢欲动的异化体,又踩住扒在船沿上的绿色兽爪,朝着水底一阵猛攻。 前仆后继的异化体越来越多,杨飞辰一甩枪,直接扑向驾驶位打起引擎,争分夺秒地掰下了快艇的前进档,高声问道:“他还没来吗!” “还不行!”宁钰抓着船尾的栏杆,看着已经掀起密集浪花的水面,面色凝重地蹙紧眉,“它们追得太紧了!” 追着八十而来的庞大异化体渐渐露出了真容,在水底斑驳日光的照射下,扭动着如同岩石般凹凸不平的身体。 “不能等了!!” 启动的快艇甩脱所有追击,迅速朝着远处的滩涂冲去。 离得近的异化体瞬间被涡轮绞成一团碎肉,翻涌的浪花一打,海面上就立即浮起了一大片血红的浮沫。 铛铛铛挡…… 推动的后坐力像是被什么硬物生生卡住,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宁钰强行保持着冷静,后背已经被汗水彻底沁透,他的精力早被各种异动生生拆成了三份,完全没有余力再去应对眼前的异常。 暴起的水花和掠过耳边的风声同时落地,亮起的赤金色辉光从眼前一闪而过,立刻伸手扣住了咬在船尾的巨大鱼身。 那异化体挣动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快艇彻底撞碎。 「滚开!」 宁钰匆匆协力,可光是这一秒的抽神,水下奔逃的八十就险些被追来的异化体咬中小腿,他已经躲得有些精疲力竭,连手臂划动的频率都肉眼可见得慢了不少。 两头的局面都由不得分心,宁钰根本无暇兼顾,而就在焦头烂额之际,那哐哐的撞击声突然就变成了扑腾的浪潮,硬是拖着涡轮损坏的船只,迅速朝着岸边赶去。 他回过头,就看见李鸮的身体几乎完全探出了船外,手臂上的青筋全部暴起,紧扣着快艇的船沿,抓出了一道变形的深坑。 那没入水中的手穿透了异化体的腮孔,像是在操控缰绳般,连接着快艇,硬生生扯出了一道血淋淋的航线。 “有我看着,你专心。” 他没有明说话中的指向,但宁钰清楚,这是李鸮在紧要关头为他们争来的片刻喘息。 大盛的冰蓝色辉光透出衣领,宁钰紧盯着那道已经能看清轮廓的身影,缠绕的细线如同厚重的枷锁,紧紧拴住了追来的异化体,甚至一度将它们往海底拖曳了几分。 几近昏厥的八十已经脸色铁青,却也丝毫不敢懈怠,正追着飞速驶离的快艇,加速摆动起自己的手臂。 “八十!快!!”宁钰焦灼地撑在船尾,看着越来越近的轮廓,赶忙伸出手臂,“快上来!!” 距离近得已经能看清船上的面孔,八十望着伸出手来的宁钰,像是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胳膊刚一卸力,身下的海底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阴影。 那阴影大得似乎能盖过整片海域,连满载的快艇于它而言,都像是一片薄薄的枯叶。 游动的细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朝着精神接口的方向全力涌去—— 叮。 从没听到过的清脆响动从意识海中响起,那庞大异化体的精神接口已经没有空缺,细线像是砸在了一道原有的接驳上,直接被稳固的连接弹了出去。 宁钰心下一冷,回笼的思绪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如同深渊入口般的裂缝缓缓开启,倒涌的海水裹挟着八十,又将近海面的一切物体,全部送进了张开的巨口。 “……八十?!”“小心!!” 快艇遭到流速波及,同样难敌控制地飞速倒退,那异化体慢慢合上嘴巴,又摆动起满布青藤的鳍刺,缓慢地一个翻身,却重重劈起了一道巨大的浪潮。 人类的躯体根本无法抵御这庞大的扑袭,所有反抗在绝对的自然力量前都如同蝼蚁,那比楼宇山脉还高的巨浪盖下了狰狞的阴影,几乎在晃动的瞬间,就将整片海域彻底清洗。 超出预计的画面冲击着视野,凝固的身体已经来不及作出反应。 船只倾倒的片刻,耳边的巨啸渐渐化作蚊音,宁钰望着那看不到头的浪潮,只觉得一阵生性晃神。 他愕然地停在原地,身体却被猛地拉进了一个紧紧包裹的怀抱,那结实稳健的手臂下意识护住了他的脑袋,在一声轰隆的巨响声中,拢着他,一道被重重拍进了深海。 所有的嘈杂全部没了动静。 耳边只剩一道空空的涌动声,能听见几声不太真切的轰鸣。 鼻腔连接处满是腥咸的海水,压抑的肺部像是被人死死捏紧,带着灼痛和闷顿,根本无法呼吸。 宁钰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也找不到自己的肢体,他控制不住微睁的眼皮,只能望着视野中如墨般深邃的蓝,久久回不过神。 脑海中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带着久违的平静语气,发出了一道意义不明的邀请。 「来吧。」 宁钰没有心思再与它虚与委蛇,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主脑没有回答,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 「我会告诉你……」 冰冷的海水试图分食着宁钰的体温,他的意识有些混沌,却感觉身边环绕着一阵熟悉的温度。 粗糙的掌心轻轻托起他的脸,随后,他发寒的唇瓣一热,那些安神的暖意包裹着氧气,就一点点渡到了他的口中。 天光渐渐透过海面,被波动的水面撕成了一缕缕碎片。 宁钰终于睁开了半阖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异色眼眸渐渐舒展,也跟着缓过了一丝精力。 确认他的状态已经转好,李鸮紧紧拉住他的手,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就朝着远处的海面动身。 然而平静与安宁始终短暂,那些聚集而来的黑影瞬间将撤离的道路掩盖,海下的异化体远比他们在近海面碰到的要多得多,漫天的数量几乎成千上万,几乎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宁钰抓着李鸮握住自己的手,竭力将眼前的阻碍全部纳入接驳。 「……自毁。」 超出意识海容量的数额终究还是负荷太重,即便撕开了一条通道,他自己也久违地陷入了那阵几乎眩晕的负荷之中。 李鸮的速度不减,带着他一头撞进了那些异化体的包围圈。 漏网之鱼挣脱了禁锢,像是势在必得般,张开了锋利的尖齿,一口咬向了李鸮的手臂。 鲜血迅速在水中蔓延,李鸮的眉头一紧,顶着水下的阻碍,直接横肘一击,直将那异化体的腹腔撞得支离破碎,只剩一丝濒死的血气。 他又抄起那异化体的尾刺,狠狠与另一侧袭来的攻击撞了个对穿。 不知不觉间,海水已经染红了一片。 李鸮还是紧紧抓着宁钰的手,独自在前开道,虽然防具和外衣已经在数不尽的攻击下变得破烂不堪,但自愈的速度仍在坚持,维持着他加速损耗的体能和状态。 水面还在遥远的天际,他们先前都没有潜水的经验,而即便身为嵌合体,要在这种深度的水压下久留,也早已超过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周围的异化体根本不见少,攻势几乎是围绕着他们的撤离路线,越来越猛烈。 李鸮的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伤口,宁钰的能力也已经负荷到了下一档的极限,不得不紧跟着身前的人,一道挥拳反击。 海底没有声音,只有水流在耳边作响回应。 周围的血气已经越来越浓郁,泛红的海水早就分不清血液的来源。 宁钰的拳峰已经打出了几道血痕,发麻的伤口完全感觉不到疲惫,只是准备再次落拳时,他额角的神经却突然跳了跳,让本就不清晰的视野一花,连提臂的动作都被迫停顿了一秒。 ……糟了。 他紧闭着双眼甩了甩头,清楚是自己又缺氧了。 可不等宁钰重新动作,握在他手上的力道却忽然往上一拉,像是无比了然般,轻车熟路地捏住他的后颈,将所有的氧气封在吻里,全部渡给了他。 宁钰发觉了李鸮的意图,立刻皱眉扯紧了人的衣领,只是发力的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颤,显然已经脱离了安全的状态。 李鸮的表情凝重,也根本不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他一把拉起宁钰的手臂,就决然地再度赶往浅海。 远处的异化体已经将他们最后的退路也堵塞完毕,宁钰紧攥着手心,像是有所预感般向下一落眼,就见脚下漆黑的海水中,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条极宽的缺口。 一只近似于吞下八十的那类巨大异化体,正无形地往口中倒吸着海水。 水压牵引着本就精疲力竭的二人,拖拽着一道漩涡般难以挣脱的巨力。 主脑的声音在此刻再度响起。 「与我来吧。」 本就静止的呼吸几乎沉到了谷底,宁钰仰起头,看见李鸮的额上撑起了几道明显的血管,那散发着辉光的眸里蒙着一层不起眼的灰暗,脖颈上的青筋像是已经濒临极限,却还是冷静应对着他们周围所有的危险。 本就不充裕的氧气快要消耗殆尽,而底下的深渊却仍在缓缓开启。 他低下头,看着二人从未松开过的手,突然回应道。 「你让他回去,我跟你走。」 只有他知晓的决定消散在意识海中,主脑没有回答,那些拦在他们身前的异化体却在慢慢退远,逐渐让出了一条去路。 李鸮没有片刻犹豫,即便视线已经开始失焦,却还是会迅速拉起相握的手,立刻向前赶去。 只是当他带着宁钰一动,那些异化体就像是被触及神经般瞬间围来,再一次将出路重新堵死,几次反复几次如此。 每段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李鸮也察觉到了其中异常,他似乎已经有所猜测,回头望向宁钰的目光中,蓄着一层几近阴沉的深红。 宁钰鲜少见到他这副表情,眼下,也只是望着他抿了抿嘴角,就轻轻松开了自己的手。 李鸮却一把拉回他的手臂,沉下的眉宇盖着凝紧的视线,不知不觉地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力道。 「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宁钰一下子被他握得有些吃痛,却也只是收拢自己残存的能力,调用连接,轻柔地接驳了李鸮的意识。 周围一片寂静,他笑着仰起头,伸手轻推着身前人的胸膛,就像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那般,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轻碰,将最后的氧气还了过去。 他道:「回去吧。」 虹光爆发,最后的束缚缠绕上了李鸮的身体,带着不由反抗的强大牵引,快速穿过了拦截的所有黑影。 李鸮伸出的手直接挥了个空,那双似乎永远平静的眼眸在此刻彻底失控,像是失了心的发狂困兽,竭力地反抗着爱人赋予的枷锁。 赤红的双眼快要滴血,可他却无法抵御沦陷的身体极限。 越来越远的身影化作一团星点,彻底消失在了视野的边缘。 海水反复洗刷着灼烫的眼眶,李鸮听不见海面上飘来的呼喊,只是在日光落在背后的瞬间,他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像是与他承诺一般,无比郑重地约定着。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第178章 第178章 「我们,帕森吉尔。」…… 哗……哗…… 翻涌的海面渐渐平息, 深色的海域被血液染得黑红一片。 海浪被风吹得一波接着一波,卷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零碎尸体,冰冷地堆叠在一起。 砰。 一艘覆倒的快艇被人大力翻正, 破损的船边掀起泛红的水花, 重重地砸落在对侧的海面上。 林落抓着刚翻过来的快艇栏杆, 狼狈地抹了把完全被水湿透的脸。 他长呼一口气,薅起身旁呛水的昏迷身影, 一下沉肩发力, 拖着人就翻上了状态危险的快艇船舱里。 脆弱的船身勉强承载了二人的重量, 在一阵格外摇晃的浮动间, 堪堪保持了平衡。 被放平在船舱地面上的人脸色发青, 一张喋喋不休的嘴巴难得闭成了直线, 他脸上附着着明显的潮汽, 几近静止的胸腔像是已经不再会有起伏。 林落紧锁着眉头, 确认呼吸道没有堵塞, 就利落地解开了他身上所有限制呼吸的结扣。 只是那压在杨飞辰脖间的特制工装带格外的结实, 林落徒手扯不脱, 就只能低声道了句歉, 抽出匕首, 带着人的上衣一起,划出了一条宽敞的缺口。 压迫的束缚被彻底解除,林落覆着杨飞辰的前额, 标准而精确地托起人苍白的下巴,他默数着节拍和时间, 不带任何私心地倾身低下了头。 潮湿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向前垂落,蓄积在发尾的水珠凝结到了极点,沿着微微勾起的弧度, 一下砸落在了那双紧闭的眉眼间。 呼吸落在嘴上的前一秒,杨飞辰突然眉头一皱,他挤着眼,在林落重新直起腰的瞬间,立刻偏头呛出了一大口海水。 “噗咳咳!……” 咳嗽像是被包在胸腔里,带出了一连串的闷音,确认完他的状态已经开始转好,林落倒是安下了心,扶着周围的座椅站起身,放眼望向了四周看不到尽头的海域。 海上风平浪静,除了阵阵生寒的海风,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 他的视线快速游走在那些杂乱的漂浮物之间,却始终没有看见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隐约的不安渐渐填满了心绪,林落的心头一沉,立即放声喊道:“宁钰,李鸮,八十!” 呼喊遥遥飘远,静静地回荡在安静的海面。 杨飞辰的意识终于慢慢转醒,他听着林落的声音顿感不妙,一个打挺,抓着旁边的椅背就坐了起来:“……人……他们人呢?” 林落的面色沉得发黑,却又不想妄下定论,他看着杨飞辰轻轻摇了摇头,就再次把目光抛向了海面的远处。 “宁钰,李……” 哗啦! 一阵汹涌的浪花在不远处翻腾而起,一只巨大的异化体大开着鲜红的口齿,毫无征兆地破水而出。 “我草!”“小心!……” 船上的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动震得一激灵,林落下意识伸手将人护在身后,刚好和举起拳头的杨飞辰打了个默契的配合。 只是架势还没摆多久,就见那异化体完全没有动作,像是死尸一般,静悄悄地飘在了海上。 它浑圆硕大的眼球已经被血色填满,大量的血气正透过那开膛破肚的伤口,迅速扩散染红了四周的水域,恐怖的刀口几乎环切了整个腹腔,像是在向谁挑衅般,张扬着落刀者几近残暴的杀戮手段。 林落和杨飞辰一下子都哑了声,面面相觑着,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惊愕。 而没多久,另一道剧烈的水声就从快艇的另一头呼啸而过,带着冲刺般的速度,一下子腾出水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线后,又砰的一声,重重拍在了离他们不远处的海面上。 只不过这一回,那具断气的尸体上,却站着一个同样鲜血淋漓的身影。 那身影落下手,一把抽出了捅在异化体身上的短刀,他的呼吸有些紊乱,身形透着股肉眼可见的疲惫,连攥刀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频颤。 可即便是这样,他却还是沉默地反握住刀柄,胡乱地向后抹了把垂在额前的碎发,一双异色的眼眸紧盯着水下游荡的异动,像是在寻找着下一个狩猎的目标。 “雕……雕鸮!你还好吗!” 杨飞辰先一步朝他喊出了声,破了音的呼喊遥遥扩到了海域的边缘。 李鸮却根本没搭他,只是沉默着,一转头又扑进了水里。 “……我喊太小声了,他没听见?”这一次忽视的节骨眼有些奇怪,杨飞辰困惑地转头,看着一旁的林落,问道,“怎么就他一个,宁钰他们呢?” 林落却只是摇了摇头,看着眼下的局面,结合了自己的猜测与推断,再次喊道:“李鸮,你先回来,我们一起找!” 他这一声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暴躁的开关,那离开的身影不仅充耳不闻,甚至还追杀着一只异化体,游得离他们越来越远。 本就安静的海面再一次陷入沉默,杨飞辰独自埋头闷着声,半晌,才紧紧攥起拳,毅然决然地跨出船身:“……不行,我也要去找人。” “你留下,我去就好。”林落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拦在了船上,“你扛不住这里的水温。”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冷静下有些昏沉的脑袋,安排道:“你也不会闲着,有任务要交给你。” “船走不了了,我希望你能尽力让它重新动起来,不管是撤离还是找人,我们都需要这一个代步的动力。”林落井井有条地交待着事宜,又快速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处在待机状态的艇身雷达,“还有这个。” “之前为了图找东西方便,你给你的每个元件都加装了定位,现在我们有基础雷达——” 他回过眼,看着身后的杨飞辰屈起手,示意了一个硬币的手势。 “你应该可以定位到宁钰的位置吧?”- 空空的水声在耳边回荡,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嘶力竭的咳嗽终于吐出了喉管里的海水,重新唤回了游离的意识。 肺叶如同被点燃一般灼痛难忍,宁钰撑开了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乏力地侧躺在地上,大口摄取着周围的氧气。 急促的呼吸声落在空旷的空间里,他分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只能皱起眉,强忍大脑的钝痛,回顾着昏迷前的混沌记忆。 他记得他用自己的最后一丝精力推开了李鸮,随后,就因为缺氧和体力耗尽,直直地坠入了那只异化体的嘴里…… 宁钰做了一次深呼吸,感受着氧气充盈在肺部的轻快,顿时松了口气。 他知道主脑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他,就说明他身上一定有什么主脑在意的地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它大概率都不会轻易地让他死去。 眼下他还活着,就说明这一次的对局决出了胜负,也就代表着所有的事情都存在转机。 ……赢了。 宁钰慢慢撑起身,坐着缓了会儿神,他的思绪渐渐回到正轨,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现在处在的空间里,竟然会有氧气。 周围的环境让人有些生不适,空气里都带着股粘腻的温热潮湿,视野之中仍是一片漆黑,他垂下眼,只能勉强看见自己手指的轮廓。 不远处的黑暗里似乎潜伏着其他的生物,仔细观察,还能时不时看到几颗飞过的幽绿色光点。 宁钰正打算靠近看看情况,刚起身谨慎地探了没几步,先落下的脚尖就碰到了一层无形的阻碍,他伸手向前一推,果然就碰到了一层如同胶状物般结实却韧性的物质。 那一整块阻挡径直拦在了身前,手感绵软滑溜,附着在表层的粘液还有些粘手,混合着一股鱼类特有的潮气和腥味。 刺激性的气味一下子打通了原本堵塞的鼻腔,宁钰只觉得自己的嗅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拳,便赶忙皱起鼻子,远远挪开了自己被污染的手。 猜测基本上得到了验证,他现在就是处在那只异化体的腹腔之中,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只异化体的身体竟然和他的能力细线一样,都呈现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胶质状态。 他稳了稳呼吸,重新调动起恢复了一部分的精神力,操控着闪烁的虹光,一点点伸向了这只异化体的精神接口。 铛的一声脆响再次落入脑海,宁钰狼狈地抽回细线,不由得平地倒退了几步。 这一次的碰壁比先前更为直接,接口上的稳固连接在排斥着他的强行接驳,他沉下心,清楚是主脑在控制着这只异化体,正载着他,继续朝着更深的海底游去。 听着周围空空的海下回音,宁钰的心头莫名感到一阵压抑,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主脑没有回应,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任由他的话音消散在了水底。 深海底部的嶙峋岩石如同一座座绵延的山脉,无声的海雪飘飘洒洒,正被那些幽幽的生物光照亮,清晰地飞扬在视野之中。 没有回应的无尽之路折磨着宁钰的心神,他不知道这一趟路程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是看着周围好像是千篇一律的黑暗与混沌,渐渐模糊了所有的界限。 「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钰不安地紧了紧下颌,又再次出声问道。 回应不出意料,仍然是一片绝望到窒息的寂静。 他下意识地抽出了腰后的匕首,紧握着发凉的金属刀柄,看着周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晦暗,却迟迟无法下刀。 异化体还在下潜,他无法判断自己处在海下多深的地方,只知道哪怕现在脱离了异化体的腹腔,周围的水压肯定也会瞬间把他撕成碎片。 环境之中已经不再有明确的光亮,寂静得连每次呼吸都显得震耳欲聋。 身体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原本集中的精神,在没有任何其他物体存在的环境中被逐渐瓦解,像是所有的视野都在重复,仿佛先前的所有经历都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宁钰闭上双眼,主动隔绝了那些影响心神的视觉,指甲在森*晚*整*紧握的双拳内死死地嵌入掌心,带起的丝丝疼痛挣回了几分智,他竭力保持着冷静,终于在意识发散前,再次问道。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海水无声飘荡。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消失已久的平淡回应,才迟迟落入脑海。 「——去认知。」 认知? 疑问终于得到了应答,宁钰长长缓过了一口气,嵌入掌心的刺激也跟着稍稍松了几分,他重新打起精神,思索着主脑给出的答案,又再次反问:「认知什么?」 这一次,主脑的声音却来得及时,只是落下的话音像是隔了一层厚膜,带着模糊的回音,嗡嗡的落在耳际。 「你,我,我们。」 它平静道,像是在说着某种既定的事实。 「我们,帕森吉尔。」 第179章 第179章 承载同类。 帕森吉尔? 宁钰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绕得有些奇怪。 词语的发音接近人类的语言, 听起来还带有几分特殊的韵律,只是他不清楚那词汇的具体含义,不知道这到底是某类族群的名称, 还是带有某种特殊指代的形容词。 他没有迟疑, 趁着主脑的话音还没消散, 立刻追问:「……什么意思?」 主脑却没有解释,只是重复着。 「我们, 帕森吉尔。」 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宁钰也不想武断地作出判断, 他仔细回忆着主脑不久前给出的信息, 又换了个问法, 再次追问:「帕森吉尔, 是陨石吗?」 「是所有的陨石都是帕森吉尔, 还是只有你是?」 「帕森吉尔到底是什么?」 …… 没有任何一个疑问得到解答, 直至话音在意识中彻底消散, 主脑都没有回应, 让周围再一次陷入了荒芜的沉默。 黑暗开始变得纯粹, 连幽幽的生物光都渐渐变得屈指可数。 世界, 像是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这一次的寂静持续的格外得久, 久到脑海中自我警示的话语失去了作用,掌心嵌出的红痕都开始发黑,但宁钰却仍在竭力保持冷静, 加速思考着眼下的对策。 失常的心跳还是暴露了情绪,他的呼吸一下深一下浅, 紧绷的背脊上已经满是冷汗,即便思绪一直在飞转,可生物的本能却还是对未知的黑暗感到无名恐惧。 无法停止的想象力是深海中最致命的利器, 宁钰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游散的思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惧渐渐凝实,出现了无比真实的幻觉虚影。 耳边似乎拂过了某道轻声呼吸,宁钰的身体迅速作出反应,他反手横过刀,抡直手臂,挥落的雷厉狠劈却没有砍中任何实物,像是那声清晰的叹息只是一道不存在的幻听。 无形的怀疑开始在宁钰的脑内生根落地,他攥紧了手中的刀柄,看着眼前千篇一律的黑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紊乱。 汗水从额角无声地划落,蓄在紧绷的下巴上,终于难承重量,重重地敲落在地。 而就在汗滴落地的瞬间,几道狰狞的黑影就忽然越至了眼前。 它们两脚站立,停在距离宁钰的不远处,渐渐露出了模糊的五官。 流动的浓稠灰雾在皮肤间往返穿梭,像是涌动的长虫般,看得人格外不适,偏偏那些身影还在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伴随着呢喃般的细碎耳语,一步步地压迫着宁钰的神经。 宁钰的四肢已经冷得开始发僵,在几近过呼吸的高压下,意识也逐渐开始分不清虚实,他尝试着闭上眼睛,可耳边一声声的呼喊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靠近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了几道他格外熟悉的声音。 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有驿站的兄弟,有候鸟的朋友,也有他在路上碰到的、无数在奔逃中丧命的点头之交。 没有实体的重量渐渐攀上了宁钰的肩膀,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全部压了上来。 他们的声音近在咫尺,吹出的森森寒气一度拂起了宁钰汗湿的发尾。 ——没有意义。 ——你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任何人。 交织着各种情绪的复杂音调一字一顿,像是要断绝宁钰最后的希望,格外平淡。 宁钰被那些重压死死按在了地上,他的臂肌几乎绷到极限,却还是牢牢撑住了全身的重量,咬牙低语道:“……你们只是幻觉。” 他的意志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坚定,他相信自己,相信母亲的计划,相信小队中的所有人,也相信所有的结果都会像希望的那样平和而美好。 可那些黑影却只是嗤之以鼻,像是格外清楚他的弱点所在,他们拉长语调,硬是将那些锐利的话音拆碎,一点一点地撕开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愈合的软肋。 ——会消失,所有都会消失。 ——你救不了他。 他们笑了起来,知道宁钰一定清楚他们的话中指代。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宁钰额前的血管一突,立即咬紧了牙关。 ——这是既定的结局,不论你相信与否,它都会出现,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终会死去,而你,将一无所有。 承载的压力突破极限,身心像是都快接近到崩毁的边缘,宁钰已经再难忍受,几乎是立刻放声反驳:“……不可能!” 片刻的焦急在他筑起的防线上瞬间露出破绽,那些围猎的黑影早已虎视眈眈,在他超过压抑阈值的刹那,立即展露獠牙,一下子扑上了那道裂隙,开始瓦解他好不容易建起的防护高墙。 直击精神的攻击贯穿灵魂,痛苦与恐惧在此刻彻底具象,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水,狠狠地将他吞噬淹没。 宁钰撑起的手肘一松,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直直栽了下去,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木木地睁着双眼,听着耳边接连不断的嘈杂话音,一点点腐蚀消融着他所剩无几的意志与决心。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仍在反抗,高举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竭力向他自己证实着真相。 可身体已经完全被疲惫和寒冷所吞没,麻木到无法动弹,他只能用最后一丝精神保持着呼吸,却根本没有力气再从地上重新撑起身。 ……不能倒在这里。 他答应了李鸮要平安回去。 耳边的混乱呢喃逐渐收拢成了一道蚊音,宁钰的视线开始挣扎着摇晃起来。 越来越刺耳的耳鸣盖过了嘈杂,一道温和的呼唤却在此刻径直从脑海深处撞了出来,像是触及到危险的底线,自主启动了保护程序。 “小钰,别怕。” 轻轻浅浅的嗓音再一次落在耳边,宁钰的目光一顿,在反应过来前,眼中不知什么时候蓄起的潮意就一下子划出眼眶,他发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却又久久发不出声。 那道唯一的白色身影格外模糊,静静地站在视野的边缘,没有动作,也看不清五官,但宁钰却能切实地感受到,那道超过定义界限的温和目光,正平静地落在他身边。 他的嗓子有些发干,喉头堵了无数道情绪各异的疑问,可在开口前,所有的声音都被咽下的泪拦在舌根,他清楚眼前的人同样只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尝试开口,想要向她诉说这段时间的苦痛。 无声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那道白色身影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开始摆动飘摇。 “小钰,冷静下来。”似乎是清楚自己的状况有异,那身影不再继续保持安静,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安定,明确提示道,“还记得妈妈告诉过你的事吗?” 宁钰无力回应,依然大睁着干疼的双眼,只是僵硬的指尖突然凭空一颤,混沌的思绪像是在无意间打开了一道裂缝。 “不要受制于困难的谜面,想一想它的根源。”她轻轻说着,摇晃的身形变得越发透明,“因为只要是问题——” “……就一定会有答案。” 白影消散的瞬间,宁钰的声音与她留下的呢喃完全重合。 僵直的思路在话落的刹那立即找到出口,重新集中的注意力回溯着过去的记忆,在那条他反复浏览到足以背诵的视频之中,精准地定位到了一条如同高亮一般的解答线索。 “——脱离幻觉的途径,可能与疼痛或是伤痕有关。” 记忆中的视频片段再次在脑内播放,宁钰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伸手握住了手上紧攥许久的匕首,掌心贴着寒凉的刀刃重重一抹,伴随着一阵酥麻的凉意,一大片刺眼的猩红就瞬间从伤口处汩汩涌落。 只一晃神,刀口处迟来的刺痛才迅速冲上大脑。 痛觉出现的瞬间,连那白影一起,周围的所有黑影与声音都在眨眼间全部消散,宁钰有些吃痛地皱起眉,而不多时,眼前原本模糊的画面也逐渐清晰,连耳边的心跳声都开始回落于平静。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垂下一阵阵传来疼痛的手掌,重新撑地起身,可一睁眼,却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 异化体半透明的表皮外是一片泛着冰蓝色幽光的海域,各种不常见的奇怪生物都在水下游弋,忽闪的生物光此起彼伏,顿时照亮了眼前这片荒芜的海底。 崎岖的海底山脊上落着巨大的兽类骸骨,海脊凹陷的中央位置,正正好落着一颗硕大的不规则岩球,凹凸不平的岩间缝隙里透出了内部辉亮的冰蓝色辉光。 而在看到那近得占据了全部视野的巨物的瞬间,宁钰几乎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现在正处于一颗陨石的废土区腹地。 他死死攥紧了负伤的手,又从愈合一半的伤口处挤出了刺痛的猩红,疼痛保护刺激着神经,与几近透支到底的能力一起,守住了意识的最后防线。 脑海中,沉寂了许久的主脑才终于再次开口。 「你,来了。」 「成长,但,还不够。」 宁钰沉默地听着它毫无逻辑的自言自语,不等他开口疑问,主脑就像是做出了某种判断,一下子打断了它自己的话音。 「你,再做尝试,承载同类。」 声音飘散的片刻,宁钰匆匆转过眼,就见眼前那颗陨石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了下去,而在沉寂片刻后,他精疲力竭的能力细线却突然被强行调动了出来。 一条条枯竭晦暗的麻木细线停滞了一秒,随后,升起的虹光就如同爆发一般汹涌展开,瞬间横连天地,点亮了海底。 井喷式的精神力迅速填满了耗尽的意识海,那浩瀚的浪潮随他而动,像是拥有了一张记录详细的平面地图,海域中的每一处角落,都在细线纵横之中清晰可见。 宁钰的能力像是被有意地拔高至了另一个层级,甚至都不等他先一步反应,那些更为灵活的细线,就已经先行接驳了所有的异化体,像是它们自然就归属于他的调度,正是他辐射区中的一员。 承载?……主脑在把这颗陨石的力量转移给他? 「为什么……」 砰!! 疑问还没完全出口,那只装着他的异化体像是突然到达了躯体极限,它几下猛烈地翻滚,直接撞碎了海底的大片岩石。 「来找我。」 主脑的声音混杂在纷乱的躁动之中,宁钰根本无心分神去顾忌它的话语,只是在接手异化体的片刻,听见那波澜不惊的话音消散在了海水之中。 「我,会告诉你一切……」 狂暴失控的精神接口脱离了主脑的接驳,宁钰立刻夺过控制权,紧拉住那道滚烫的接口,迅速拉着异化体的行动,朝着近海面上升。 只是这异化体的身体已经濒临毁灭,每向前游进一分,那半透明的胶质身体就会被水压扯出一道明显的裂口,完全没了任何回天的余地。 宁钰尝试调动着其他的异化鱼群,却发现那些能够带他离开的异化体都相隔甚远,最近的距离也足足相差千米。 如果坚持不到近海,就真的来不及了…… 争分夺秒地冲刺根本由不得人多想,他看着远处如同星点般的光亮,只能殊死一搏,竭力催动起异化体残破的身躯。 而就在冲出海脊的瞬间,一道巨大的黑影却突然朝他伸来了强劲的腕足,那横来的阴影挡住了所有去路,像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第180章 第180章 异化体的皮囊。 不好! 「别动!」 阴影盖来的瞬间, 长线立刻执行指令,如缠绕的荆棘般迅速勒紧腕足,死死地将它钉在了原地。 操控下的残躯重新提速, 宁钰咬紧牙关, 颈侧再次滑下了一滴冷汗。 刚才的袭击出现得无比突然, 像是连带着精神接口一起,隐藏在了岩石之间, 凭借他现在的能力竟然都没有丝毫察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宁钰腹诽着, 牢牢拉紧了牵引下的异化体, 他没有余力, 也没有时间再去把所有疑问挖个究竟, 只能竭尽一切地朝着海面赶去, 努力去够那微乎其微的生还可能。 可随着黑暗开始减弱, 一股由内而外的痛苦, 就一把捏住了他的心脏。 浩瀚无垠的能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注入身体, 像是根本不顾人类能承受的极限, 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攀升速度, 奔涌在他的意识之中。 宁钰的脚步发软, 过载的力量直接压低了他的膝盖, 撑裂一般的疼痛刺激着全身的神经,连血管都控制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他失衡的片刻, 那条早早消失在海脊附近的巨大腕足又再次追来,这一回它像是已经做足了准备, 所有的吸盘都悄无声息地紧咬在了这只异化体身上。 疼痛的挣扎沿着精神接口回传至意识突触,异化体挣动着躯体奋力一拧,直接把身体内的宁钰甩到了对侧的腹腔内壁上。 突变来得太快, 宁钰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就直接被撞得闷哼出声,本就眩晕胀痛的大脑越发昏沉,他支手撑起身,艰难地靠着滑腻的腔壁缓缓站了起来。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如直接拼一把。 他仰着头,竭力摄取着周围开始稀薄的氧气,控制着早已今非昔比的虹光细线,径直撞向了那道不明腕足的精神接口。 构建的连接迅速反馈,宁钰强撑着负荷缓缓眯起眼,却发现接驳的末端,竟然出现了一片澄澈的意识海。 空无一物的意识格外干净,带着几分隐约的熟悉感,一下子让他察觉到了几分异常。 异化体不会具备意识海,也就是说…… 他一抬眼,看着那些紧紧缠绕在异化体身上的巨大腕足,惊愕出声:「……八十?!」 像是回应一般,绞死的触手又收紧了几分,正拢着濒死的异化体,迅速朝着海面游去。 八十的速度远比异化体快得多,而相对应的,那本就支离破碎的胶质表皮就撕裂的越发严重,随着飞速变化的水压,整只异化体的腹腔已经开始有了爆裂的征兆。 海面还在遥远的天际,近海处的光亮依然还是那个如星屑般的白点。 宁钰克制着呼吸,听着耳边再次响起的撕扯异动,出声提醒道:「……八十,它要撑不住了。」 划动的腕足停滞了半晌,随后,就像是在提出解决方案,八十缠紧了腕足,抱着异化体,直直贴近了自己的喙口。 异化成巨型章鱼的八十同样拥有包裹人类的余地,宁钰点了点沉重的脑袋,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立刻回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快走。」 尖利的喙口瞬间扎透了异化体的腹腔,给了它最后致命一击。 察觉到精神接口陨落,连接的细线开始四下纷飞,接连汇入了宁钰的身体之中。 持续的疼痛仍在撕扯着意识,宁钰拧着眉,奋力迈开几近生根的腿脚,趔趄着扑进了那漆黑的洞口。 稳固的连接在再一次包裹的黑暗中重新建立,宁钰蜷着腰腹,一动不动地缩在了半大的空间里。 时间继续推移,陨石的力量仍在逐步转移。 过于庞大的精神力早已超出了他身体的承受上限,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然冷漠,甚至于无情地轧过他每一寸身体。 骨骼像是被一节节碾碎,肌肉如同被撕扯分解又重组拼凑,宁钰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浓郁的血气,冰蓝色的光亮像是一条条灵巧的游蛇,沿着全身暴起的血管脉络,在他的皮肤表面来回穿梭。 除了呼吸,他几乎快没了做出任何挣扎的余地。 他试图扯裂掌心中半愈合的伤口,想借用另一道疼痛来分走一部分注意力,可直到撕开的裂口都开始停不下来的涌血,身体本能地因为疼痛而渗出冷汗,他却都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感知。 像是所有的意识都被剥夺,只剩下唯一一道,让他承载感受着那股由内而外、如同要撑破躯体一般的冰冷疼痛。 宁钰的双眼微阖,甚至连眨眼都要耗空一部分力气,他静静地侧缩在地,身体内却在高声地嘶吼咆哮。 两股对峙的力量正以他的意识海为战场,像是在争夺身体的所有权一般,厮杀得难舍难分。 从远处袭来的冰蓝色洋流声势浩大,如同过境飓风,一下子碾过了整片意识。 那些带有虹光的细线被驱逐着逼至边线,像是已然落入下风。 只是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洋流的潮湿边缘在不知不觉间渐渐与细线交会,完全没发觉那些蔓延的虹光,正在一点点逐步同化、瓦解着它带来的威压与攻势。 海下,宁钰与陨石的控制同时消失,辐射区中的异化体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立即失去原有的秩序,开始四散游离。 水底的各个区域乱成了一锅粥,所有的异化体都脱离了原本的领地,像是炸锅一般,毫无由地对四周的生物展开无差别攻击。 海域由下至上红成了一片,躁动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八十完全没有时间停歇,眼看迎面撞上了两只搏杀中的异化体,他脑袋一缩,几条灵活的腕足迅速吸附在附近的礁石上,凹凸不平的皮肤表面一阵翻涌,也立即变成了石块的模样,丝毫不露破绽。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伸长触手,一下勾过不远处的岩石,在脱身的瞬间又立刻转变表皮颜色,借力朝着海面迅速游去。 长时间紧绷的精神加速消耗着体能,不时需要隐藏与搏斗的乱况,也越发加剧着疲惫。 八十划动腕足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每一步都像是承载着千斤重量,阻止着他游向近海,试图将他拉回黑暗的深渊。 只不过深层次的精神诱惑对他完全不起作用,八十直盯着那颗越变越亮的光点,满心满眼都是要带着宁钰回到海面,他吊着一口气,依旧在机械性地划拨着海水。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海域已经开始泛起光亮,粼粼的日光穿过海面,泼洒在巨型章鱼深色的表皮之上。 然而越靠近水面,八十的动物本能就越激烈地警示着他周围的危险。 原本近海面处的异化体,虽然数量不及海底,但终归还是有不少的族群,会选择游荡在附近的区域。 可眼前,这一整片的海域都被血色笼罩。 大大小小的异化体全部漂浮在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尸体顺着海浪翻涌堆叠,俨然是一副比深海底下更恐怖的炼狱景象。 完全肃清的中空地段没有任何生物,八十游至近海处时,能明显察觉到一道格外骇人的视线。 那不知从什么方向来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带着没来由的杀意,像是随时都会将他开膛破肚。 恐惧瞬间蔓延到全身,八十本就疲惫的动作越发迟缓,他控制不住地发着抖,表皮的颜色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浅,已经失去了最开始在海底展现的活力,逐渐浮现出了一层近似于人类皮肤的肉粉色。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在这个位置上浮时,那艘熟悉的船底阴影就一下子撞进了他的视野中。 船上的人似乎在高声呼喊着什么,隔着水面听不太真切,只是语气听着格外激烈,大致能模糊地听到一句:“……信号,在它体内!!” 八十并不解这话里的含义,只觉得那声音耳熟,他几番思索,立刻就记起了这是那个能读懂他说话的朋友之一。 他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要抵达终点一般,彻底放下了所有防备,晃晃悠悠地朝着那只漂浮在水面的阴影游去。 缓慢摆动的触手拨开海水,他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在沙子里好好睡一觉,一旁的腕足就突然传来了一阵钻心的刺痛,连带着恐怖的拖曳感,死死将他拽停在了原地。 大脑屏蔽了一瞬间的疼痛,八十回过头,看见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用一只断裂的钢棍狠狠贯穿了他的触手,带着他感知中那道恐怖的视线,面色阴沉地停在了不远处。 剧烈的疼痛直抵大脑,八十挣扎着抽离腕足,变浅的表皮紧跟着泛起了一阵阵急促的变化,像是在经历极度痛苦,拼命地扯动着被束缚的肢体。 可变成基因源体的他无法出声,只能竭力挥舞着开始脱力的腕足,却依然无法向他人传达自己的话语。 他无力地游走闪避,萎缩的触手拖慢了逃离的速度,在周围一步步致命的紧逼下,最终还是退入了一处毫无生还余地的角落。 包抄而来的身影在眨眼间消失,紧接着,八十就感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寂静的海面没了声音,涌动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散开了他蜷起的腕足,他不敢回头,就只能在无声的僵硬中,木然地顿在原地。 一只人类的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仍是章鱼模样的脑袋上,入骨的惧意顷刻淋头而下,八十终于难敌重负,庞大的身躯像是只泄了气的气球,沿着身形的轮廓瞬间开始回缩。 那精瘦的身形褪去了异化体的皮囊,正一点一点,逐渐恢复成了人类的模样。 他身下还剩下了几段仍在萎缩变化的腕足,双手却已经变回了人类的肢体,正紧紧拉着被护在自己身后的宁钰,回头看向满脸惊愕的人,虚脱地道出了一句飘散在水里的话语。 “八……十……” 180-190 第181章 第181章 再多靠一会儿。 来找我。 主脑的声音落在意识里, 像是一滴坠入汪洋的水珠,顷刻间消散于一圈圈涟漪。 宁钰的呼吸渐渐平缓,身体却如同悬浮在某种液体之中, 裹着一道与在海底时不同的浮力, 安静地感受着围绕在身边的温暖。 他缓缓睁开双眼, 周围那片饱和度极高的冰蓝色水液,就瞬间扑进了视野。 辉光久久不散, 晃得宁钰都有些头晕, 只是不知是受制于什么原因, 他移动不了身体, 也看不见除了目光所及之处以外的任何情况。 不由他仔细思考, 身体就像是自然掌握着应对之策, 立刻展开了如同辐射般的敏锐意识。 所有暂时不可见的场景, 都在意识的压缩下凝聚成了一片由细线构成的立体地图, 将那座包含他身处深潭的雪山, 完整地展现在了宁钰眼前。 他的思绪空前清晰, 像是占据了某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高维视角。 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力使然, 他过往梦境里踩过的每一片雪域, 都是通往深潭路上的一块碎片, 零零散散,拼拼凑凑,最后, 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条直指目的地的明确路线。 宁钰在观察主脑的所在地,他知道主脑此时肯定同样在确认他的位置。 他们对彼此的定位都心知肚明, 但同时,也都在等待着对方先走出那一步棋。 嗡。 辉光在瞬间消散,宁钰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立刻切断了这次与主脑的主动连接。 磨耳的嗡鸣声渐弱消退,传入耳中的,只有一片噼啪作响的篝火燃烧声。 平静的暖意包裹着全身,那件完全湿透的上衣已经被人换了下来,他正枕着人的大腿,身上盖着一件干爽的外套,背迎火光,稳当地侧躺在沙地上。 覆在手背上的手轻轻错入他的掌心,指腹缓慢而缱绻地抚过那道结痂的刀口,挠得宁钰莫名感到一阵发痒。 他没有睁开眼,只是轻轻勾住了伸来的手指,装作还没醒,转头又朝内靠近了几分。 幻觉中听见的那些话像是钉入心口的长针,时不时就会随着心跳刺痛生疼,宁钰下意识地回避了思考未来的举动,只能借着这短暂的温存,埋头当了次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 他的伪装漏洞百出,可揽住他的人也没戳穿,只是盖下另一只手,一如往常般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本该是安慰的暖意却唤起了更深的不安,宁钰无意识地将手握紧了几分,脑袋直接埋到了底。 落在脑后的力道缓缓下移,无比自然地捏住了他的后颈。 “醒了?” 低沉的嗓音和那阵酥麻一道落入心底,宁钰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摇了摇头,闭着眼小声道:“再眯一会。” “好。” 安稳的力道回握着他的手,近处的篝火直将所有的潮湿驱散得干干净净。 火星仍在噼啪奏鸣,远处的海浪也在一波接着一波地往岸上拍,传来阵阵带有节奏的哗哗声响。 篝火附近似乎有人在小声交谈,宁钰能模糊地听见鬣狗和林落在商量着什么,伴随着杨飞辰和八十时远时近的笑闹声,完全是一副安全平和的景象。 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所有结局都还没有发生。 李鸮也还留在他的身边,一如他所愿的那样,安然无恙。 宁钰一时间有些晃神,忽然有种莫名的念头,觉得就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似乎也挺不错。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转醒的意识就又困顿起来,不多时,就真的再次陷入了沉睡。 一觉无梦,他睡得格外踏实。 意识再度转醒,宁钰惺忪地回过头,一睁眼,就看见那双低垂的眼眸也在看着他,像是带着笑意,轻声问着。 “眯够了?” 思绪开始回笼,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所有的局面,不能任由温暖带着他沉溺,便搭着李鸮的手,笑着坐了起来。 “够了,精神饱满。” 他的动静不大,转过头时,只看见对侧的鬣狗翻了翻燃烧的火堆,也没抬眼看他,像是随口一提般,说了句:“终于醒了。” “不好意思……”宁钰看着她有些抱歉地挠了挠头,笑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鬣狗抬起眼,见他还是一副有些虚弱的模样,也没多说,只是叹了口气:“算了,也不差这一会。” 篝火旁架着他们还泛着潮意的上衣,有李鸮跟他一块儿打着赤膊,宁钰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着还在淌水的衣服,没留意被吹来的海风冷得打了个哆嗦。 早冬的风到底还是有些冻人,李鸮提着外套的衣领,顺手就盖上了他的后背:“冷就穿上。” 宁钰的脑袋睡得还有些懵,听他这么说,就行云流水地把手往袖子里一伸,一拉扣链,才发现这外套竟然大了一圈。 “这是你的衣服?”他往回扯了几分袖口,皱眉嘟囔起来,“咱俩有差这么多吗?” 李鸮侧过眼,随口道:“比比?” “别,我可不想自取其辱。”宁钰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笑骂一声,“这是你们候鸟的传统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想逮着我比。” 话音刚落,他突然回过神,发现周围好像少了些什么。 “杨飞辰他们呢?” 疑问一出,远处潮湿的滩涂上就响起了连串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正在大步往篝火的位置赶。 鬣狗头也不抬得翻了个白眼:“得,烦人的回来了。” 下一秒,三道呼喊声就瞬间破空而至。 “宁钰!你终于醒了!”“八十!!” “他刚醒!……你们小点声!” 再次全员集结的队伍比出发时更为融洽,几番生死波折,八十也彻底融入了小队,跟杨飞辰和异化犬们成了关系格外热络的亲密好友。 在他和杨飞辰一番毛遂自荐的解释下,宁钰终于磕磕绊绊地拼凑完了不久前发生的所有经过。 在得知小队众人误把八十当作吞了自己的异化体,险些砍下他的章鱼脑袋时,宁钰听得大惊失色,立刻看向了满脸乐呵的八十,赶忙惊问道:“……你现在还好吗?没事吧?!” 八十倒是毫不介意,展示着自己已经包扎完的手,弯着眼拍了拍胸口,像是在说完全没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宁钰反而越发愧疚,缓声道歉,“明明只是想让你跑一趟,却把你卷进我们的麻烦里了……” “八十!”八十摆摆手,指了指宁钰身旁的李鸮,简单比划了一番,最后高高抬起了下巴,笑得十分开心。 宁钰已经能简单看懂他抽象的描述,几番联想,发现八十似乎是在说,李鸮早就跟他道过歉了。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他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身旁的人。 李鸮迎着森*晚*整*他的视线,只是微微挑眉:“我干的事,我会承担后果。” 这话确实是他的作风,宁钰听着默默点了点头,只不过他清楚导致这场乌龙的根源,也不觉得李鸮他们和八十哪一方有错。 怪就怪在他力竭的时间太不凑巧,才险些导致了那场不可挽回的局面,他叹了口气,又郑重地向众人再次道了声歉。 小队众人自然也不觉得是他的问题,打闹间,就把责任分摊得七七八八,拿着更重要的疑问将话题快速翻了篇。 “所以你还能变成异化基因的源体吗?” 八十被众人围在中间,他左右看着投来的目光,摇摇头,伸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制剂盒。 宁钰的目光瞬间一亮:“你还留着一个?!” 当时的袭击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更别提带着一背包制剂的八十,大家能活着回来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宁钰早早就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可眼看八十忽然掏出了他们此行的目标,一时间又再次燃起了希望。 他记得那好像是当时八十手快打开的误触盒,刚好随手塞到了身上,没想到几经波折,竟然还意外地保留了下来。 八十比划着打开了制剂盒,盒内原本存有的六支制剂只剩下了五支,他转述着当时的情况,说是在挣扎的过程中,包被扯走了,当时的场面太混乱,他咬破了一支掉落出来的制剂,之后就变成了那副模样。 场面一瞬间寂静了几分,鬣狗听着眯起眼,暗道一句:“果然。” 宁钰有些疑惑:“果然?” 鬣狗道:“还记得当时在7号楼底下,我发现的那支兴奋剂吗?” 李鸮移过眼,接道:“是那些雾的提取物。” 鬣狗一点头,继续道:“我说过,那东西会让嵌合体的能力在一定时间里得到质的飞跃,现在看来……” 她的话音顿了顿,才道:“也难怪她会说这东西能保你们一命了。” 宁钰回忆着母亲提到的信息,微微皱起眉:“可是不是说制剂会有副作用吗,看八十现在的状态,好像也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反应。” “那就不知道了,能影响的因素太多。”鬣狗摇了摇头,也跟着皱起了眉,“他的异化程度本来就比你们高,说不定和基因源环境也有关系,参考的意义不大。” 宁钰闻言,也垂眼沉下声,正考虑着他们和八十之间的异同,就听见李鸮突然道了一句:“还有一件事。” 他转过头,刚好就对上了那道紧紧望来的视线。 那比他高了几分的体温捂热了掌心处的伤口,指腹一动不动地搭着刀口上的血痂。 李鸮蹙着眉,声调很低,却又异常平和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弄的?” 宁钰却弯起眼,回应着握紧了他的手,笑道:“我正打算和你们说这回事。” 他转过头,看着篝火边的众人:“我看到了陨石,就在海底。” 众人的反应出奇一致:“……陨石?” 宁钰点了点头,概述着提及了废土区核心的情况,简化了幻觉的部分,亲身证实了林雪雁针对疼痛分辨幻觉的猜想。 “重要的也不止是幻觉,”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斟酌着用词,才缓缓道,“主脑把那颗陨石的精神力直接转移给了我,所以我现在……” 他苦笑着:“恐怕真的算是一颗陨石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紧扣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力道,李鸮的眉宇阴沉,直道:“它到底想干什么。” “……对啊,好像更奇怪了吧?”杨飞辰也满脸愕然,“它为什么要帮你啊?” 鬣狗冷笑一声:“连我们蜂虎都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不是明摆着有个圈套等我们去跳么。” 林落在一旁也颇感奇怪,转问:“它有透露什么信息吗?” “它说我还需要成长,让我承载同类,然后,”宁钰回过眼,一字一句道,“去找它。” 林落微微皱眉:“找它?” 鬣狗跟着眯起了眼:“这是想守株待兔啊。” “我就说吧!”杨飞辰左右看着他们,一拍大腿,“它早就知道我们要过去,肯定有埋伏!” “不管有没有埋伏,我们都必须去西高峰找到它。”宁钰沉下声,目光扫过众人,“只有完成计划里的所有目标,我们的行动才算圆满结束,也才能给现在的这堆烂摊子一个彻底地了结。” 杨飞辰听得托起了下巴,连连点头,不等他消化完信息,李鸮就先一步出声道:“本来就要去找它,没有其他选项,越往后拖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鬣狗的眉间也拢上了一层阴云:“说到底,不过就是非去不可罢了。” “所以我才说,希望你们能好好想一想。”宁钰弯起眼,轻笑道,“这次的情况,和我们去拂晓之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们大概率……有或者说应该只有一个结局。” 残酷的现实终于再次放到了众人眼前,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敛了声,连宁钰的腰背都不自觉地有些僵硬。 他往后靠了靠,感受到身后那道无形的支撑仍然存在,这才默默地安下了几分心神。 沉默吞噬着时间,半晌,抱着异化犬的八十突然在此刻举起了手,高喊了一声:“八十!” 这一声倒是引走了所有的目光,就见他兴致勃勃地比了比自己,又说了句:“八十。” 宁钰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着眉严肃道:“八十,你听我说,我们这次不是去玩的,你不可以再跟着我们了。” 八十的眉头一拧,伸手就勾住了杨飞辰和异化犬,不满地回应道:“八十八十!” 宁钰也毫不让步,加重了几分语气:“八十,那里没有你熟悉的大海,而且比海底还要危险,我不能再把你搭进来。” 八十仍在高声抗议,两只手如同腕足一般绕得格外的紧,连杨飞辰一时间都难以扯脱。 宁钰有些无奈,刚铺开自己的能力,准备把他强行留下,可想到海里现在的情况,独留他一个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见他思考得有些焦头烂额,李鸮移过眼,轻声问道:“你怎么打算?” “要不然……就先带上吧,我走了之后,海里的情况估计会更糟,他应该活不下来。”宁钰还是皱着眉,一股脑地和他全盘托出着所有想法,“我是想着,等我们回驿站,看看能不能先找人看着他,实在不行,让候鸟顺带着把他捎走也可以。” 李鸮静静地听着他做出决断,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嘴角:“越来越有队长的样子了。” 宁钰沉下肩,也抿起嘴角回应了一个笑。 他本想开个玩笑,说那还是换你这个专业的来吧,可话没说出口,却又被那根横在心头的刺拦在了嗓子里。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所有的事,好像都在不可控制地朝着既定的方向逐步发生,他不甘心,一转头,就直接把额头埋进了李鸮的肩窝里。 李鸮察觉到他的异常,一下揽住了他压来的腰背:“怎么了?” “没怎么。”宁钰应得迅速,像是早有准备,语调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破绽,“我靠一会儿。” 他埋得很深,每一次呼吸都在竭力汲取着那片仍然温热的体温。 “一会儿”于他而言像是个永远不会遵守的约定,他总是会偷偷将期限延长一点,再长一点,试图骗过所有的时间。 宁钰长呼出一口气,兀自想着。 靠一会儿吧,就再多靠一会儿。 第182章 第182章 某人的备忘录。 前往驿站的路上越发热闹, 八十的加入让变得有些拥挤的车厢,又多了一道全新的嚷声。 他和杨飞辰在后排聊得热络,宁钰望着后视镜, 时不时也会加入他们, 掺和着一起笑闹几声。 只是宁钰的状态却并不好。 自从海底一战结束, 他身上就像是覆了一层牢固的网纱,所有的情绪都被闷在薄纱之下, 透着几分道不明的恍惚, 却仍在努力表现得和平常无异。 国道一通到底, 猛禽的转向灯却又一次开始无端闪烁。 宁钰回过神, 立即掰回了无意拨动的控制杆, 像是在掩耳盗铃般, 咳嗽着坐直了身子。 “十二公里后休整。”李鸮坐在副驾驶中, 落眼看着手里的辐射范围地图, 不容拒绝地做出了决定, “你来副驾。” 宁钰握着方向盘, 也清楚自己这回走神走得有些太过明显, 只是面子上到底不太挂得住, 还是心虚地挣扎了一下:“其实我觉得我还行……” 不等李鸮开口拒绝, 后排的鬣狗却先一步出声道:“时间跟我预计得差不多,一会儿让狗群去通知候鸟,我们刚好就在这一片最后的净土区停一下。” ……完全没有抗议的机会。 宁钰缓缓合上了嘴, 默默接受了那二人独裁一般的强势决定。 猛禽停在了一处荒芜的营地废址中,附近正好是扩张而来的沃土区边缘。 小队众人接连推门下车, 不约而同地拉伸起了僵硬的关节。 鬣狗从物资包里翻出纸笔,像是随口一提般,道了一声:“宁钰, 跟我来一趟。” 宁钰刚关上驾驶位的车门,有些稀奇地蹙起眉绕过了车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鸮正好也关上副驾驶的门,只是刚转过身,就径直被鬣狗睨了一眼,冷声道:“没你事,我跟宁钰商量一下怎么联络驿站。” 这一声倒是让李鸮听得有些不快,鬣狗显然也知道他的性子,没多解释,只抬了抬眼皮:“你也别闲着,有差交给你。” 她朝远处被八十和杨飞辰留住的异化犬队一抬下巴:“把我的狗从那两个傻子手里拿回来,巩固三十组信号训练,一会儿得靠它们去送消息。” 李鸮蹙眉看着她,伸手护住了身后绕来的宁钰,直接点破道:“你想支开我?” “自己人也防?”鬣狗哼笑了一声,“怎么,我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没关系,别担心。”宁钰赶忙拍了拍身前人的胳膊,笑着劝道,“最多也就说个话的工夫,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刚落,李鸮倒是听劝地缓缓垂下了手,他看了看鬣狗,又回头看向了宁钰,片刻才道:“有事就喊我,我听得见。” 宁钰笑应着:“放心,没问题。” 目送着某个把护犊子写在脸上的大杀器走远,宁钰回过眼,正好就和鬣狗扫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看得出鬣狗应该不止是为了联络驿站,只是也没法确定她的深层目的,只能跟着人远远走到一旁,看着她匆匆写下的笔迹问道:“我需要做点什么吗?” “你一样,通知驿站一声。”鬣狗头也不抬地递来一副纸笔,解释道,“我让候鸟只派几队代表来,都是你的熟人,让驿站那边别拦错了。” “这么大阵仗?”宁钰失笑着接过纸笔,跟着她将纸按在了营地残留的边墙上,落笔书写着,“驿站和候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结盟了。” 鬣狗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停了笔,不着痕迹地朝后方瞥了一眼,又自然地背过身,立刻放轻声音低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宁钰书写的速度不减,眼底的神色也毫无波澜:“什么?” “少来这套。”鬣狗眯起眼,冷声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之前是什么状态。” 宁钰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反倒仔细检查完纸上的信息内容,叠成了便携的方片递给她,才抬起眼弯了弯嘴角:“你看出来了啊。” “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在吵架。”鬣狗神色复杂地收起纸片,看着他叹了口气,“闹什么矛盾了?” “没啊,跟他没关系。”宁钰摇了摇头,看着眼前已经成了废墟的残骸,轻声道,“我觉得应该只是我在跟我自己过不去。” 鬣狗皱起眉,缓缓交叠起双臂,无声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像是在斟酌诉说与否,宁钰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和她一起沉默着。 兴许是潜意识在鬣狗身上投射了一部分母亲的虚影,半晌,他才终于缓缓开了口:“我当时,在幻觉里看到了很多人。” “他们在大笑,”他回忆着,甚至能逐字复述,“说我不是救世主,也救不了任何人。” “……”鬣狗的眸光一暗,难得劝解道,“……听听就得了,都是些专攻你弱点的虚影而已。”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宁钰咧开嘴,嘴角的弧度却带上了几分勉强,“不过他们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面无表情薅起异化犬离开的人,不由得一点点发散了视线。 “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我好像都留不住他。” 他的语气不悲不喜,听着却满是迷茫。 没有人再说话,除去远处依然精力充沛的声音,二人的周围,顿时只剩下了一片无声的寂寥。 宁钰很快收拾完了情绪,清了清嗓,他重新扬起笑容,看着鬣狗,先一步缓和起了气氛:“没事,我说不定过会就自己想开了。” “而且万一呢,”他半开玩笑道,“同生共死听着不是也挺有仪式感的?” 鬣狗盯着他弯起的眼睛看了许久,最后,才像是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伸手摁住他的脑袋轻轻拍了拍。 “你还真是林雪雁亲生的。”她的话里透着几分无奈,动作却格外的轻缓,“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想着顾全其他人。” 宁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拍得有些懵,他意外地抬起头,看着鬣狗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鬣狗却早早收回了手,目光望向了另一边的宽长国道,像是从来没做出那番动作,轻飘飘地随意道:“反正对我来说,别说是重要的人了,就算是世界和狗群二选一,我也只会选择我的狗,别人的死活不关我的事,他们爱怎么毁灭怎么毁灭。” “所以啊,”她笑着,又回过头看着宁钰,“有时候我是真搞不懂,你们母子两个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的声音渐渐变轻,落在风里,连尾音都变得有些模糊,“说不定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这个鬼世界才会有那零星半点救回来的可能吧。” 不远处的脚步声渐近,带着一大群浩浩荡荡的异化犬,走出来的动静,听着还带着几分少见的急躁。 二人同时侧过眼,看着迅速完成任务的李鸮正面不改色地朝他们走来,完全没感到半点意外。 “你看。”鬣狗没有移开眼,出口的话仍然轻轻缓缓,“你都有胆量说要去救这个世界,怎么反而不敢去救你的嵌合体了呢?” 宁钰的目光一晃,抬头看向已经走至身前的人,忽然油生出了某种能将他留下的强烈实感。 轰隆…… 再度运转的引擎隆隆作响,宁钰迈开腿,也没调节座位的距离,一仰脑袋,就直接靠进了副驾驶的座位里。 他的状态莫名地好转了几分,刚系上安全带,就听见李鸮问道:“聊什么了?” 猛禽再度启程,拉足了马力飞驰在国道之上。 “这么好奇?”宁钰眯起眼,甚至有心思开玩笑,调侃着看了他一眼,“你占有欲很强啊。” 李鸮反倒应得坦荡:“不然呢。” 宁钰的声音一哽,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仔细想了想,考虑到现在也不是能好好聊这件事的时候,斟酌了片刻,才应道:“……没什么特别的,就简单聊了聊计划的事。” “只是计划?”李鸮搭着方向盘,听出他似乎还在有意地回避一些疑问,也不勉强,直接转移了话题,“关于雪山的路线?” 宁钰正琢磨着自己之前那回答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临了被他这么一点,才一下子记起来了这么回事。 “……幸好有你这个备忘录。”他感慨了一声,赶忙翻出那张画了一半的地图,咬开笔帽,匆匆地继续向后标注。 先前他连通主脑看到的那条进山路线,完整而清晰,像是道烙印般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只不过为了能让小队众人一起同步信息,他这才想要誊抄一份实体的版本,用于突发的特殊情况。 李鸮简单扫了眼路线的走向,问道:“这跟你之前看到的那些有联系吗?” 宁钰点了点头,对照着脑内的地图,落笔解释道:“从我第一次看到雪山开始,一直到那次连接,每一个画面都是这条路上的一个片段。” “只不过路线是在跟着我的能力变得越来越深,就像是……”他的笔尖顿了顿,疑惑道,“有什么东西在引导我往里走一样。” 李鸮落指轻敲着方向盘,紧跟着蹙起眉:“留个心眼,主脑应该是想利用你做些什么。” “可是我能做什么?”宁钰也十分不解,“对它来说,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普通陨石吧,连这身份都是它塞给我的,它还能图我什么?” “感情,人性,个体意识。”李鸮缓缓摇着头,猜测道,“所有你有它没有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它的目的。” “……听着好像在养肥什么饲料。”杨飞辰在后排默默旁听,突然来了一句格外让人毛骨悚然的推测,“感觉跟我们养肉一个道,都是先猛灌一些好东西,最后杀了才……”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又被驾驶位上的人冷冷盯了一眼,才赶忙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杨飞辰说得也有道,要不然,实在说不通主脑的这些行为。”宁钰捏着笔头,笔尾一下下地敲着下巴,看着地图思索着,“到底为了是什么……总不能用尽千方百计,到最后只是为了杀了我吧?” “至少现在知道它的目标很明确。”李鸮静静地注视着前路,语气里却听不出具体的情绪,“你是我们的核心,不要大意。” “好,我知道。” 宁钰重重一点头,笔落不久,他写着写着,思绪一下子又飘到了不久前某件不太起眼的小事上。 “李鸮,我发现你记忆力好像还真挺好的。”他皱起眉,有些稀奇地笑看向了身边,“之前的事就不说了,雪山的路我好像当时只是随口跟你提了一嘴吧,这你也记得?” 李鸮没有转头看他,反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宁钰含着笑,又再次追问:“所以这也是你的能力?” “不知道。”李鸮的目光波澜不惊,嘴角却又跟着他轻轻扬起了几分,“没准因为我是某人的备忘录吧。” 第183章 第183章 除了辐射,那里还有一切的…… 天色渐渐入夜, 周围的环境却比以往更加嘈杂。 沃土区异常的扩张速度打了所有人类一个措手不及,小队一行在前往驿站的途中,时常会遇到一些正在向东迁移的车队。 漫长的公路上, 不时也会出现几个衣衫褴褛、精神萎靡的步行者, 他们没有载具, 却也都背紧了身上的行囊,踩着开胶的破口鞋, 竭尽全力地赶向东方。 惹眼的重装猛禽速度很快, 逆着所有人迁离的方向, 飞驰向西, 正因如此, 一路上, 他们也确实收获了不少或疑惑或嘲讽的冷漠目光。 西侧一带的净土区已经被辐射分割成了零星的小块, 周围完全被沃土区包围, 几乎不可能存在能长时间扎营的地方, 除了一些根本无力迁移的小组织小部落, 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往火堆里跳。 辐射的加速扩张让人类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越来越多的驿站自身难保, 只能带着一部分常驻的快递员, 收拾起物资,匆匆逃去了东侧残存的净土。 运送货物的业务依然存在,快递员这份职业也还没有完全消失, 只不过大部分得以落脚的安全点都接连关停,他们只能被迫地集中在剩下的几个驿站里, 而驿站,也就顺成章地成为了指路的灯塔和最后的精神旗帜。 虽然宁钰并不想直面这个问题,但十七号驿站的地位置, 确实处在一条相当危险的边缘线上,但凡北部的沃土区边界一动,整个驿站,几乎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蠢蠢欲动的辐射边缘像是颗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可宁钰清楚,穆安竹和穆冬海远比他更了解实际的情况,于公于私,他们会选择继续维持驿站的运转,肯定也有他们自己想要达成和维护的目的。 前窗外熟悉的国道缓缓走到分岔口,宁钰转过头,就见远处的驿站大厅灯火通明,外侧的空地上满满当当地停着不少载具,看模样似乎比往日里还要热闹。 李鸮打下方向盘,显然在车群里扫到了熟悉的载具:“他们到了。” “这么快?”宁钰跟着他的话音抬起眼,借着远光灯的光亮一扫,就刚好看见了正有说有笑朝他们走来的穆冬海和伯劳。 久违的安全感逐渐包裹上心间,他的心底忽然托起了一股无形的支撑。 过去的十六年画下了一个残破且仓促的句号,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过去,但他还有机会,去护住当下和还没发生的未来。 载具一停,众人就纷纷推门下了车。 宁钰笑着挥起手,远远朝着过来的二人打了声招呼:“穆叔,伯劳姐!” 他们一行人的数量不少,伯劳无视了杨飞辰一声声的“老大!”,眼睛一扫,就精准瞄向了走在后方的林落和八十。 “怎么还多了两个。”她看向鬣狗,放声问道,“你们又上哪儿捡人了?” 鬣狗捏着眉头,无奈地看着队尾的两个人:“这事说来话长……” “你小子。”刚到跟前,穆冬海就一把捞过宁钰的肩膀,大力拍了拍他的胳膊,“现在能耐了啊,候鸟都被你找来了!” 宁钰被他拍得胳膊生疼,笑道:“那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人在这儿,又不是我摇来的,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 “你倒好意思说,之前谁成天在老子驿站打听候鸟消息的?”穆冬海笑骂一声,松了手,就回过头向小队一行人接连打过招呼,感谢了他们一路对宁钰的照顾。 他的目光一转,刚好和落完车锁的李鸮打了个照面。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穆冬海偷摸着瞄了眼宁钰,又重新看向走近的李鸮,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严肃道:“小李也好久不见了啊。” “上回他不也来了吗?”听着那有些奇怪的语气,宁钰颇感疑惑地皱起眉,他熟稔地接住抛来的车钥匙,就见李鸮朝着穆冬海低低一颔首,简单地回应了一声。 “上回又没见到人,说说怎么了。”穆冬海扫了他一眼,就朝着众人一拍手,招呼着,“行了,来了就都是客人,咱们进去聊,里头有座,别干站着了。” 随着门页开合,大厅前门上的铃铛叮当一响,只是那声音听着不如先前清脆,似乎是包着一层被时间镀下的铁锈。 大厅之中明亮热闹,附近的快递员基本都聚到了十七号驿站里,把不小的座位空间占据得七七八八。 候鸟这次来得人不多,只有李鸮小队和几个后勤部的成员,于他们本身而言,也不算是调出了太多的主力力量。 明黄色的灯光泼洒在透明的酒液中,随着表层的泡沫消融,又渐渐变成了一片平静的晶莹琥珀。 玻璃杯上的倒影渐渐升起,宁钰正推测着,一会儿穆冬海他们说要好好谈谈的内容,谁知目光一瞥,就见吧台后的穆安竹正鬼鬼祟祟地朝他挤着眼,视线来回示意着他身边的李鸮,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问出声。 宁钰两眼一黑,看她这副已经跟明示没区别的表现,只能故作不经意地避开李鸮的视野,仓促地朝她点了点头。 穆安竹瞬间睁大了眼睛,赶忙捂住了无声张大的嘴巴,她差点没憋住笑,又匆匆抬起手比了个手势,暗戳戳地指了指自己,示意着问他:用猛招了吗? 宁钰无语地撑着额头,悄悄瞥了眼身旁的人,他见李鸮仍在观察自己画出的雪山路线,顿时松了口气,就朝着满脸希冀的穆安竹草草一点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间谍似的加密交流。 “哈哈——”吧台后一下子传来了一阵漏出声的笑意,穆安竹一把捂紧自己的嘴,又反应迅速地装着忙蹲下身,立刻切断了宁钰向她投来的死意目光。 ……都已经是驿站的第一把交椅了,这人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宁钰腹诽着摇了摇头,落下手干脆抿了口杯里的酒。 李鸮在一旁没抬头,随意道:“什么猛招?” 宁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就跟他解释道:“是她之前给我出的馊主意,让我直接跟你说……” 话到嘴边突然卡了壳,宁钰的瞳孔一凝,一顿一顿地朝着身边转过头,他望着已经开始盯着自己看的李鸮,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赶紧扯道:“没……没什么,她随口说,我随便答,没有这回事。” 李鸮却没给他胡乱应对的机会,追问道:“直接说什么?” 宁钰:“……没什么。” 李鸮的视线没动。 宁钰咳嗽一声:“……真没什么。” 目光依然紧盯。 “就是,那个时候说的……”事不过三,知道已经糊弄不过去了,宁钰缓缓移开眼,干脆就闷下头,破罐子破摔地小声复述了一遍,“——。” 李鸮的目光瞬间一沉:“……” 空气突然停顿了片刻,像是抽走了那一秒呼吸中的所有氧气。 宁钰也没发觉身上变烫的视线,以为是李鸮觉得不太合适,又直白地匆匆解释道:“当时我也是想说才这么说的,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是因为她给的损招……”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他露出的后颈就被人轻轻捏了捏,只是这次的力道来得似乎有些失控,瞬间让他的脑内过了阵电。 “……干嘛?这儿都是人!”他眉头一拧,转过头就睨向了一旁的罪魁祸首。 那罪魁祸首却眼观鼻,鼻观心,收手叠起了雪山的地图,应道:“扯平了。” 宁钰狐疑地接过他手里的地图:“怎么就扯平了?” “没。”李鸮落手搭着桌面,眯起眼,意有所指道,“所以你之前就想过。” 询问还没出口,宁钰就秒懂了他话里的指代,可因为不久前的话题,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热着耳根,低声道:“也,不算吧,只想到了亲那一步,没再继续往后想……” 他转过眼,又习惯性地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之前难道就想过吗?” 李鸮没回答,面无表情地抬起杯子抿了口酒。 “……”像是听见脑袋里传来了爆破的声响,宁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你真的想过?” 李鸮云淡风轻地放下玻璃杯,只道:“人来了。” 对侧的座位坐上了姗姗来迟的穆冬海和伯劳,两个长辈看着他俩,都笑意颇深地打了声招呼,默契地道出了几声感慨。 “这回倒是真开心了。” “苦尽甘来啊,”穆冬海呵呵一笑,“我家这个也念叨好一阵了。” 宁钰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这氛围好像在朝着某个奇怪的方向越跑越远,尤其是眼前这两个人,一个带着他长大,一个带着李鸮长大,还颇有心得地交流起了他俩的成长历程。 眼看穆冬海就要往更放飞的方向展开话题,宁钰赶忙举起酒杯,出声打断道:“哎叔!他们这次难得过来,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咱们过好当下比什么都重要,我先敬了!” 他扫完杯里的小半杯酒,又示意着朝对侧举了举杯。 穆冬海和伯劳也格外地捧他的场,只不过见一旁的李鸮竟然也跟着默默陪了一杯,伯劳反倒异常新奇地看向了宁钰:“你怎么训的?我们几个拽这犟种,拽了得有小二十年了都没这么听话。” 宁钰搁下杯子,心想着自己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刚想说他们只是在正常交往,李鸮却已经先他一步,云淡风轻地回应道:“我自愿的。” ……怎么就承认了?!有这回事吗? 宁钰的瞳孔都开始震惊摇晃,眼睁睁看着这话被李鸮越抹越黑,最后彻底说不清了。 揶揄有了,寒暄也够了,穆冬海又一次给二人倒满了酒,说着就转头朝穆安竹打了个手势,像是要她再拿些过来。 宁钰无奈地移过酒杯,苦笑道:“叔,你这是奔着把森*晚*整*我们两个放倒来的啊。” 穆冬海冷哼一声:“懂什么,一会儿让你尝尝什么叫好的。” 宁钰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角,脑海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清晰念头。 他侧过头对上李鸮的视线,像是心意相通一般,突然道:“放心,那顶多是他自己酿的,我酒量还可以,不用你来。” 李鸮微微蹙起眉,也没说话,有些惊讶他这几声精准的回应。 ——你听得见? 宁钰的脑海中又再次涌现出新的疑问,这一回甚至不需要多反应,就立刻回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就像你在我脑子里说话一样。” “没准是因为共振呢?”他扬着笑,又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身旁人的腿,“咱们以后就用脑电波交流,还省得说话了。” 李鸮勾了勾嘴角,伸手压进了他的指缝里,直接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刚好,加密频道。” “一口酒的事在这儿让来让去的,都逃不了。”穆冬海笑着大手一挥,直接扫空了大半杯酒,“其他话就先不说了,你们两个,之后什么打算?” 伯劳搭着下巴,接声道:“老问题,是打算留在驿站,还是跟我们回候鸟?” 宁钰和李鸮对视了一眼,重新挺直了腰背,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们要往西走。” “西?”穆冬海眉头一皱,“那里除了辐射已经没东西了,你们去西边干什么?” “跑一趟超级大单。” 宁钰笑了笑,目光格外清亮:“除了辐射,那里还有一切的终点。” 第184章 第184章 我会看着他,不管在任何时…… 一张半大的方桌硬是拼下了五个人, 穆冬海给后来的鬣狗让了座位,自己则拖了把椅子,刚好坐在了桌旁的过道一侧。 五道视线齐齐盯住了铺在桌面中央的雪山地图, 好半晌都没人带头开口。 穆冬海伸手点了点绵延路线的终点, 嘴里的话一时间没跟上, 酝酿了许久,终于艰难问道:“……所以这个什么主脑, 就是蓝星辐射的根源?” “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宁钰点了点头, 指尖落向几颗周围的陨石, 深入解释道, “归根到底, 这些陨石其实是在共用同一个大脑, 逐个解决的话治标不治本, 要想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 我们唯一能做的, 就是直击主脑, 毁灭陨石的控制核心。” 穆冬海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显眼的川字, 像是在仔细琢磨宁钰给出的信息, 他思考半晌, 才再次开口:“西高峰的地形在天灾前就很复杂,灾后基本也都是留不了人的高辐射区,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人去过, 你们怎么能确定这条路能走通?” “这个嘛。”宁钰干咳一声,也不好说是自己在梦里从头到尾走了一遍, 就模糊着说辞,匆匆道,“反正你不用担心, 我能百分之两百确定它没问题。” 穆冬海一眯眼:“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宁钰反而信誓旦旦:“你就说哪次出问题了?” 穆冬海被他回得哑口无言,刚想着要扳回一筹,却半天都举不出例子,只能抬起酒杯,一抬头灌了口闷酒。 座位一侧的伯劳托着腮,浅色的眼眸来回打量着对侧的两个小辈,疑惑道:“你们这次是打算直接进废土区,不怕自己疯了吗?” 李鸮稳稳地接住话:“不会,有宁钰在。”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谁不知道你喜欢?”伯劳一垂眼,屈起指节敲了敲方桌的桌面,低声道,“给我认真点,现在不是谈有谁没谁的问题。” 她身旁的鬣狗却突然叹了口气,支手托起了前额,尴尬地补充道:“……雕鸮说得没错,宁钰确实是安全进废土区的关键条件。” “……” 不知情的二人听到这闻所未闻的消息,纷纷皱起眉,难以置信地同时看向了问题的中心。 穆冬海的神色复杂,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宁钰左右看着他们投来的视线,抬手挠了挠脸颊,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嵌合体的事悉数交待,只能斟酌起用词,概括着解释:“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但是简单来说就是,我能保护他们不被废土区的幻觉影响。” 清楚知道废土区威力的穆冬海瞬间目光一凝,立刻接道:“开什么玩笑?” 宁钰敛了表情,紧跟着坐直身子,看着他,朝自己身边一示意:“我没开玩笑,他们都知道。” 穆冬海闻言,立即把视线挪向他身边的李鸮:“有这回事?” “嗯。”李鸮一点头,直言道,“他救了我们很多次。” 穆冬海又回过头,看向了另一侧的鬣狗:“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我知道,一开始都会很难接受。”鬣狗一下下轻敲着杯缘,低声回应,“但是我能明确告诉你,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这……”穆冬海惊愕地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重新看向宁钰,“……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之前就有了?” 宁钰摇头否认:“是在找到我妈之后开始的。” “这事跟你妈也有关系?”穆冬海的眉头又紧了不少,“她知道这回事?她没跟你说是为什么吗?” “她说了。”宁钰道,“我们这次的计划也是她帮我们准备的。” 应答一出,穆冬海的声音却又低了几分:“多余的话我不多问,我只要你给我老实交代。” 他移开饮尽的酒杯,压下身,两肘搁在桌面,伸手点了点眼前的地图。 “你们这个所谓拯救世界的计划,到底有多少成功率,你又有多少把握能把自己好好地送回来?” 宁钰答不上话,噤声收紧了五指,掌心盖着杯口,还在犹豫要不要和穆冬海说实话。 鬣狗也沉默着握紧酒杯,一时间也没及时给出回应。 场中的空气渐渐开始凝固,只是没多久,就听见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嗓音,明了地戳破了事实。 “一成不到。” 穆冬海的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一成都不到?!” 宁钰也瞬间睁大眼睛,猛地朝身侧转过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听见对面的鬣狗也跟着叹了口气,补充着解释道:“……主脑已经盯上他了,终点大概率会有埋伏和陷阱,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也只有宁钰能做到。” “荒唐!”穆冬海一落掌,拍得桌面都狠狠一颤,连带着晃起了所有人杯中的酒水,“……他妈是不是早知道这回事了,竟然让自己亲儿子去送死?!” 那声音听着格外恼怒,满溢怒气的嗓音甚至引来了不少邻桌的目光,可他现在懒得顾及其他人的低语,只是直直地盯着宁钰,压着脾气匆匆问道:“哪来的狗屁道,就非得你去,其他人不行?” “叔,穆叔。”宁钰也知道他气恼的原因,伸手招呼着他冷静,出声劝道,“你先听我说。” “这群陨石压根就不是蓝星上的东西,不是抓把枪和子弹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低声解释着,末了又深呼吸了一次,“为了这次机会,我妈已经牺牲了她自己。” “她找了几十年的答案,也用了各种可行的办法,所以现在的这条路,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是她留下的唯一后手。”宁钰的目光坚定,注视着眼前的穆冬海,格外郑重地说道,“除了我,没人能完成这次计划。” “……” 本就寂静的氛围又压抑了几分,穆冬海再一次闷头干完了倒满的酒,他托着前额沉默了很久,久到宁钰都破天荒地感到一丝无措,开始考虑自己的这次开诚布公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他的手心莫名的有些发寒,而紧贴的另一道温度,却先他一步发现了这细微的异常,扣在指间的力道又忽然握紧了几分。 无形的支撑又一次稳住了心神,宁钰默默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摆正心态,等待着穆冬海的回答。 穆冬海抬起眼,面容早已被疲惫的沧桑填满,他嗫嚅着,好半晌才轻声喊道:“宁钰。” 宁钰乖乖应着:“听着呢,穆叔。” “你长这么大,老子从来没干涉过你的任何决定。”穆冬海叹了口气,压低的眉宇将落在宁钰脸上的目光凝得格外沉重,“但是这回,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他缓了口气,嘴里的话语还在挣扎着尝试挽留:“别去了。” “这世界再糟也不过就是一死,你们两个现在才好了多久,不管是留驿站还是去候鸟,哪怕是自己扎个营都行,一定要去淌这趟混水吗?” 穆冬海的目光有些摇晃,原本宽厚的肩膀不知何时塌落了几分,他握着杯身的手微微发着颤,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宁钰清楚穆冬海的良苦用心,眸底不自觉地含了几分酸胀,但他也并不打算放弃,只是抿起嘴一笑,伸手拍了拍人发僵的胳膊。 “就是因为再糟糕也不过是死,我们才想搏这一次机会。”他笑着,侧过头望了李鸮一眼,又重新看向了穆冬海,“他会跟我一起,所以我们到哪儿都一样,这也是我最后的愿望。” 穆冬海无法回应,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伯劳身上。 伯劳却难以承载他的期望,摇了摇头,便伸手盖着酒杯,沉默着移开了眼。 比起让穆冬海说服宁钰,让她去说动李鸮才是无望的天方夜谭。 压抑的气氛再一次降临,穆冬海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他明白宁钰的脾气,也知道他下定的决心,压着额上隐隐约约的血管,抬手抹了把发紧的眉眼,反反复复地握起酒杯又重新松手,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心建设,才哑声道:“……就你们两个?” 鬣狗却突然道:“还有我。” “你去干什么?”伯劳一下子沉下脸,侧头看向了她。 鬣狗回过眼,语气中满是平静:“她把这小子托付给我了,我不想再搞砸一回。” “而且,那东西可是所有祸患的成因。”她轻轻一笑,像是对赴死的结局毫不在意,“我当然得去看个究竟。” 宁钰看着她随意的模样,终究还是有些犹豫:“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和杨飞辰一起回去吧,万一这次真的有去无回了……” “搞得像你们单独去就能有去有回似的。”鬣狗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放心吧小子,等到真的成功了,你们会需要一个普通人类来替你们收尸的。” 宁钰被她这几句回应驳得哑口无言,下意识地和李鸮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桌旁的穆冬海重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脸色沉得有些吓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对眼前的局面妥了协,他哑着嗓,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这事别告诉穆安竹,你们就当是去送一趟普通的单子。” “当然,本来也没打算牵扯到她。” 宁钰点点头,看着远处正和夜鹭几人相谈正欢的穆安竹,轻轻弯起了嘴角。 穆冬海埋下头,支着手揉了揉发胀的鼻间,他没再说什么,只问:“你们打算留多久?” “这次应该会多停一段时间。”宁钰算了算预估的耗时,简单报了个大致的范围,“毕竟目标地点在雪山,我们打算需要重新改装一次载具,还要准备一下上山之后的装备和物资。” “有什么需要尽管提,驿站这边绝对倾囊相助。” “候鸟也一样。” 双方代表都作出了直接的表率,穆冬海落下眼,伸手薅了把宁钰的脑袋:“我家小子大变样了。” 宁钰眯起眼捧住了自己的头,笑应道:“哪儿有那么夸张。” “行了,不说别的。”穆冬海仔仔细细地将他重新打量了一遍,终于也抬了抬嘴角,“我和安竹都会等你们回来,给我好好惜着点命。” 他转过眼,又轻声唤道:“小李。” 与先前几乎如出一辙的开场白落在耳边,李鸮对那未出口的嘱托已经心知肚明,他牢牢紧握着和宁钰相扣的手,无比郑重地朝穆冬海点了点头。 “我会看着他,不管在任何时候。” 第185章 第185章 你觉得呢? 驿站召开了一场格外热闹的欢庆会, 随着大会开始,也带来了自辐射加速扩张以来,附近地段人流量最大的一晚。 所有停留的快递员和逃难路过、寻求临时庇护的迁徙人, 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加入了这一场盛大却又透着几分荒芜的庆祝大会。 虽然没人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 但所有人都短暂地褪下了对死亡和绝望的恐慌,像是在与亲朋好友度过美好的最后一夜, 彻底松开了心神, 全身心地投入进了欢呼之中。 驿站的酒水像是不打算留库存般, 疯狂地往外拿, 穆冬海甚至搬出了压箱底的陈年黄酒, 吆喝着分给了驿站里的所有人, 让整个驿站大厅都弥漫起了浓烈的酒气和谷物香。 远处有人高高举起酒杯, 调侃着高喊道:“穆叔义气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藏了这么久的好东西, 都愿意掏出来给我们过过嘴瘾了?” “你们就感恩戴德吧!”穆冬海正和伯劳拼着酒, 他一杯酒下肚, 脸上又立刻升起了浓郁的红, 笑骂着回应道, “老子高兴不行吗!” 调侃处一下子响起了欢闹的哄笑,伯劳跟着抬起酒杯,眼底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她一张口,就流畅地道出了一串语调轻快的奇特话语。 “啥?”穆冬海听得两眼发花, 提起酒瓶又给她满上了一杯,“这说得啥玩意儿,外文听不懂啊。” 伯劳一仰头, 举着杯子,又说了一句更加复杂的句子,反而更让人听不懂了。 宁钰在他们对面仔细地分辨着她的发音,却发现那语言不是自己认识的常用外语,咬字和音节都很不常见,听着也十分陌生。 他正琢磨着这是哪儿的话,身旁的李鸮就突然给出了翻译:“她说你的酒不错,年份应该不少。” 宁钰瞪大了眼睛,猛地回过头,就见李鸮也看向他,还毫不稀奇地挑了挑眉。 “哎哟,这是行家啊!”穆冬海朗声一笑,朝着伯劳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酒我在天灾之前就藏着了,也就是今天才重新出来见见光。” 伯劳又深深地闷了一口,爽利地赞叹了满满一长句话。 “好!豪迈!”穆冬海被她带着酒兴,也跟着仰头一口闷,他搁下杯子,被浓烈的酒气辣得咳了一声,又偷偷看向李鸮,低声问道,“她这说的啥意思,你再给翻译翻译。” 李鸮毫无障碍地转述:“她很少会给出这个评价,但这是天灾之后,她第一次喝到酒该有的味道。” “这就是懂酒的。”穆冬海乐得合不拢嘴,一拍桌,就抬指向对侧比了比,“不像我家这小子,好坏都尝不出半点味来。” 无故被点了名,宁钰眉头一皱,直接气笑道:“……我怎么就尝不出好坏了,你往酒里兑水我都喝得出来!” 宁钰喝酒其实不怎么上脸,但因为这批酒的度数不低,也就难免有些脑袋昏沉,他那对明亮的下垂眼中覆着一层薄薄的酒气,给落下的眼尾也烧起了几分无意识的绯意。 穆冬海只扫了他一眼,就冷哼道:“上回老子开酒,你自己说的跟白水没差,现在还好意思说喝得出来?” 宁钰下意识地往身边瞥去,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上回不算……” 辛亏伯劳救场及时,立刻把穆冬海的注意力捞回了酒上,两个上了头的长辈就在李鸮挑着重点翻译的情况下,你一言我一语地把酒喝了个七七八八,最后甚至都不需要翻译,横跨了无数频道就开始了鸡同鸭讲的无障碍交流。 宁钰和李鸮默默地看着他俩聊得火热,一时间默契地同时抿了口酒。 眼见话题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宁钰看向李鸮,不免有些好奇道:“伯劳这是说的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啊?” “N语。”李鸮简单应道,“她的母语。” 宁钰震惊地朝他转过了身:“你听得懂N语?” 李鸮点了点头:“以前是她和老师拟厦三个人一起教,有时候她懒得动脑子,会直接说N语,听久了就会了。” 宁钰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有些掩饰不住眼底的光亮:“那你会说吗?” 视野中几乎全是那满眼闪烁的光芒,李鸮看着他停顿了片刻,才勾了勾嘴角:“想听?” “想听。”宁钰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感觉你说起来应该还挺帅的,没准还能教我个一句两句。” 李鸮却握着酒杯,随意应道:“平时能用到的地方不多,你学了没用。” “重点是这个吗。”宁钰一眯眼,满脸怀疑地凑了过去,“你不会又在唬我吧?其实你只是听得懂,但是不会说。” 他那明显的激将法还没说几句,就立刻图穷匕见。 李鸮倒是不在意,只是含眼盯着他,朝他微微侧过了头:“Hva synes du?” 熟悉的嗓音道出了格外陌生的音调,虽然是同种灵动的尾音,但伯劳口中的词句就像是冰透的水晶,而李鸮道出的话语却像是落下的厚重霜雪,天然带着股神秘的距离感。 宁钰听得耳朵发痒,被酒精醺红的双眼注视得更加直接,他直勾勾地看着身旁的人,倾身追问道:“什么意思?” 李鸮也压低下巴,在他耳旁低声耳语:“你觉得呢。” 宁钰一拧眉,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你直说不就行了。” 脱口的笑声漏出了唇线,李鸮没忍住笑意,回过头闷笑了许久,才压下嘴角,重新转过了眼。 “我是说,”他眼底还含着笑,却一字一句地认真解释道,“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觉得呢?’” 宁钰:“……” 驿站中的笑闹久久未歇,一眨眼就吞没了所有升起的情绪。 候鸟的到来像是颗砸进海面的水滴,虽然刚到时激起了千层浪花,但没多久,就彻底融入了驿站的环境,光看相处的氛围,已经完全分不出谁是谁家的人。 而在宁钰他们开桌没多久,鬣狗就先一步离开了卡座,她没有喝酒的习惯,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去随意转转。 只是刚走到半道,她就看见了另一头已经不省人事的杨飞辰,正毫无形象地靠在林落的肩头呼呼大睡。 出于同组织的人道主义关怀,鬣狗头痛地扶住额头,走到他们桌边,无奈问道:“他喝酒了吧?” 林落闻声抬起眼,放轻动作点了点头:“就尝了一杯,没让他多喝。” “这小子就这德性,一杯倒。”鬣狗无语地朝他伸出手,“给我吧,我把他扔车里去,你玩你的。” 林落却破天荒地环住了杨飞辰的后背,浅棕色的眼睛里冒出了几丝罕见的醉意,像是难得借着酒兴出格了几分,他朝着鬣狗摇了摇头,解释道:“……没关系,我会看住他,暂时就让他在这里多睡会吧。” 鬣狗没回话,沉默着挑起眉,就见他装作不经意地放下了手,像是在壮着胆子,又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她了然地哼笑一声,没再多说,就径直推开了驿站的大门,在一声淹没在嘈杂中的叮铃声里,独自走进了有些寒凉的夜风。 夜晚的皎月很亮,甚至比明晃晃的大厅灯光还要盛上几分。 大厅内的笑声和叫嚷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却还是会时不时地渗出砖层间的缝隙,倾泻在空旷的水泥地上。 鬣狗吹着凉风,抬头望了会儿有些晃眼的月亮,才习以为常地伸手摸进外套的内侧夹层,掏出了一只斑驳的金属小盒。 盒子里只剩下了最后几支烟,卷起的烟纸像是已经许久没有被动过,透着一层明显的烟油,裁切规整的边缘甚至还有些返潮。 她盯着那些烟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伸手拿出了一支,用最后的火柴点燃了烟头。 裹着热意的尼古丁漫过鼻腔,不算浓郁的烟雾随着她微微落下的手,渐渐飘散在了冷空气里。 鬣狗沉默着望向不远处黑暗的沃土区,心情却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她曾想象过无数个重逢的场景,也幻想过无数个没有道别的结局。 她不敢承认,却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爱和恨,只是每每当她准备好足够尖锐的质问,都会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立刻溃不成军,甚至一度让她恍惚地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明黄色的光亮在指间忽明忽暗,鬣狗又深深吐出一口烟,像是在借着烟气的掩盖,长长叹了口气。 灼烫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烧到了指侧,她被突然出现的刺痛唤回神,才发现那烟抽了没几口就已经彻底燃尽,顿时有些扫兴,干脆就伸手抛下地,一边抬脚碾灭,一边又重新叼上了一支,打算再多消磨一会儿时间。 只是不等再将烟点燃,她就发现原本盒里的火柴已经全部挥霍一空,正摸索着身上的其他工装袋,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伴随着咔哒一道脆响,一簇火苗就从一只伸来的打火机上冒出了尖。 鬣狗的动作停在原地,她回过眼,和来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才侧过头,借着不大的火苗吸燃了嘴里的烟。 火苗熄灭,她特意背过身,朝着空旷的方向呼出了第一口白气,才缓缓回过头,重新看向了借她火的人。 “谢了。”她两指夹着烟,语气不浓不淡,“你是这里负责人的女儿?” 穆安竹收回打火机,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屋里在分酒,你不进去喝点吗?” 鬣狗侧过头,抬指掸了掸烟灰,随意道:“不了,没这个兴趣。” “知己啊,姐姐。”穆安竹眼睛一亮,紧接着就自顾自地抱怨起来,“我也不喜欢凑这个热闹,这种局一般也都是丢给宁钰和老头,他们喝他们的,我反正能落个清净。” 鬣狗挑起眉,又偏过头呼出一口烟:“你和宁钰是青梅竹马?” “差不多吧,我俩七八岁的时候认识的。”穆安竹有问有答地回应着,答完却又有些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我朋友的儿子,你和他是同辈,所以按辈分——” 烟草燃尽,鬣狗踩灭了抛落的火星,她伸手落进了外套的口袋,望着漆黑的天际线,轻声哼笑着。 “你喊错了,我当不了你的姐姐。” 第186章 第186章 不再食言。 欢庆会的余温一直热到了后半夜, 朗月已经高高悬空,驿站内的兴头却也才刚刚烧得旺盛。 所有人的劲头好像都不会停歇,大厅里的人群睡了又醒, 刚一睁眼, 就又精神百倍地加入了下一波欢闹。 厅内厅外的酒水一波接着一波, 连驿站空地上的篝火都补了好几回,而随着一声召集的吆喝, 那些围在火堆边的人就又一呼百应, 接连推搡着重新冲回了驿站大厅。 人群转移了阵地, 篝火旁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两道并肩的身影。 不再滚烫的火焰被月色铺了层冷霜, 烧红的木料噼啪作响, 落在长夜之中并不真切, 没多久就被大厅里传来的热闹声响淹没得彻底。 有些发凉的夜风吹散了体温, 宁钰微微阖着眼, 看着摇晃的火焰, 试图让寒意清醒清醒自己发昏的神经。 他已经记不清那两个喝高的长辈都怂恿着灌了他多少酒, 只模糊记得好像是李鸮替他挡了好几杯, 那两人才收手作罢, 转头就换了桌小辈继续霍霍。 燃烧的篝火烤得人眼睛发干,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宁钰虽然保持着清醒,可意识一直游离在外, 他望着眼前的火光,耳边完全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喊。 直到一股力道覆上他的后颈, 不轻不重地捏回了出走的心绪,他才瞬间回过神,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人:“……怎么了?”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 李鸮也收回手,缓声道:“醒了?” “醒了。”宁钰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后颈,停顿了半晌,才又否认道,“我刚刚也没睡啊。” 李鸮勾了勾嘴角,一本正经道:“你在休眠,所以我按了重启。” 宁钰闷头反应了半天,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我那明明是在待机。” 他的状态看起来似乎比先前清醒了不少,李鸮又观察了他片刻,才出声问道:“头还晕吗?” 宁钰却没有立刻回应,静止了好半天,才皱着眉点了点头:“……有点儿,再吹会。” 他说着,话音就被吹来的夜风卷得支离破碎。 入冬后的夜晚格外冻人,连拂过脸颊的温度都裹上了几分明显的寒意。 李鸮伸手探了探篝火的温度,确认完自己的判断,就准备起身捎上人回大厅:“回去吧,吹久了会头疼。” “不回。”宁钰却头也不抬地伸手拽住他,坚定道,“想跟你再待会儿。” 李鸮被他这莫名的大力打断了动作,片刻,才无奈笑道:“屋里也能待。” “……不回。”宁钰不满地皱紧眉,仍是那副没商量的坚决模样,“我想跟你单独待会。” 李鸮顿了顿,立刻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细微的变化。 只是刚回过眼,就见宁钰交叠着手臂,像是觉得有些冷,正紧紧环着支在身前的膝盖。 他的半张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露在外侧的双眼被火光映得格外清亮,耳根不知是被酒精醺得还是被风吹得通红,若隐若现地藏在了又有些长了的发尾之下。 先意识一步的条件反射已经抬起手,李鸮的手背贴上了宁钰的额头,确认人没在发烧,他才重新落下手,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你喝醉了。” 宁钰慢悠悠地侧过眼,反驳道:“你才喝醉了。” “……”李鸮一时间没接上话,不自觉地看着他笑了一声,“醉汉都这么说。” 宁钰闷头想了一会:“……不可能,我酒量没那么差。” 他这状态更加坐视了之前的判断,李鸮压了压笑意,一本正经地调侃道:“不好说。” 这一句话倒是挑起了宁钰的好胜心,他转过头,刚好就被橙红的火光勾勒出了流畅分明的半侧脸。 他不服气地盯着身旁的人,目光还有些恍惚,却依然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我、很、清、醒。” 话音刚落,就被忽然扑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整个人又昏沉了不少。 李鸮看着他叹了口气,自然地张开手臂,直道:“过来。” 或许真的是酒精麻痹了神经,宁钰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挪着步子,还真就听话地坐到了人身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往后一靠,所当然地窝进了人怀里。 环绕在身边的温度比面前的火堆还要暖人,他闷着头,脑子里还在慢吞吞地想着,虽然知道李鸮很大只,但实际情况好像比他预想里的还要夸张。 他自己明明也不是瘦小的体型,甚至身形比例比同身高的大部分人看着还要结实,可这么一靠,却还是刚好能被人完整地抱个满怀。 渐渐放空的脑袋不知又想了些什么,宁钰仰着头,半晌,突然幽幽地冒出了一句:“你占我便宜。” “……”怕他吹感冒,所以只是单纯在搂着他的李鸮有些无语,哽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认真的?” 宁钰似乎也还没回过神,伸手扳过李鸮的脸,皱着眉认真盯了一阵子,才放松地舒展了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李鸮静静看着他自己在那儿乐呵,只得无奈问着:“认识了?” “认识了。”宁钰点点头,光明正大地往后一躺,“我男朋友。” 环在他腰间的手稍稍收紧了几分,李鸮也跟着他勾起嘴角,问道:“现在还占吗?” 宁钰眯着眼,应道:“男朋友不算。” 他回答得有些模棱两可,无意间就触碰到了身后人某根敏感的神经,只是几次简单的呼吸之间,他们周围的气压就如同断崖一般骤然降低。 低沉的嗓音依旧轻轻地落在宁钰耳边,那出口的语气也一如往常地风轻云淡:“有其他人占过你便宜?” 宁钰正被惬意的温暖包裹着,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那咬字间毫不掩饰的攻击性,他根本没察觉到身上按紧的力道,只是顺口回应着:“没啊,就你一个。” 像是觉得自己没说明白,语毕,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对其他人也不这样。” 无意识的回答不知不觉地抚顺了猫头鹰炸起的背毛,那燃起的火星就这么轻飘飘森*晚*整*地被放火的人重新熄灭,李鸮侧目看着满脸无事发生的宁钰,顿时感到一阵哑口无言。 宁钰倒是完全没留意到他复杂的情绪,只是下意识地汲取着他的体温,让混沌的思绪在渐稳的心跳中抹除迷雾,一点点地重新拾回了清醒。 相融的温度在同时攀升,他回过了几分味,不经意就将那思考了许久的疑问,直接问出了口:“李鸮,你的体温是一直都这么高吗?” “不知道,没留意过。” “我之前还在想,会不会这也是你的显性表现。”宁钰说着,像是在脑内又检索核对了一番信息,才笃定地点了点头,“毕竟猫头鹰都是毛绒绒的。” 李鸮蹙起眉,笑道:“什么逻辑。” “你想啊。”宁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猫头鹰的羽毛能保暖,你又总是热乎乎的,刚好你有雕鸮的异化基因,你又是嵌合体……” 说着说着,那发散的思维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异常突兀地停下了话音,只是还不等人疑问,宁钰就立刻出声唤道:“李鸮。” “嗯。”李鸮应着,有些疑惑他忽然转变的语调。 宁钰侧过脸,一双渐渐清明的眼眸倒映着温吞的火光,他沉着嗓,看着那对近在咫尺的双眼,格外认真道:“要不我们跑吧,不救了。” “好。”李鸮答得迅速,“现在就走。” “……” 两个人停在原地对视了片刻,一下子又默契地同时笑出了声。 宁钰没想到李鸮的回应能来得那么快,李鸮也清楚宁钰说的这番话只是在借着酒兴最后任性一把。 自从宁钰被主脑强行划分进意识网络中,他们就已经彻底被断绝了所有的回头路,二人对眼前的状况心知肚明,也都知道这一句玩笑话,大概率只是一针调剂苦痛的临时安慰剂而已。 宁钰笑得清醒了许多,眼中的光亮也恢复成了同平日里差不多的状态,他的醉意像是已经悄悄散去,风一吹,吹得发红的眼睛顿时还有些酸胀。 宽大的手掌轻轻盖在了脑袋上,李鸮一如既往地揉了揉他的头,沉稳的嗓音轻轻浅浅,落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别怕。” 宁钰弯起眼一点头,他清楚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并不打算半途而废,可是一转过头,几道晃眼的晶莹却还是落出了眼眶,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衣领上。 “我如果成功了……” 李鸮只看着他,轻声道:“我会回来。” 宁钰没有停顿,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又继续说:“所有因旧主脑而生的异化产物,都会和它一起毁灭消失。” 李鸮依然平静道:“我知道,但我会回来的。” “我现在对你有信任危机,”宁钰敛了表情,盯着他无比严肃地问道,“你要是再食言怎么办。” 李鸮笑了笑,直道:“那就随你处置。” 宁钰却并不买账,反而皱起眉不满道:“你应该说你不会再食言了。” “好。”李鸮郑重地应了一声,又照着他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我不会,也永远不会再食言。” 即便知道他们定下的约定不过是在博取那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宁钰心底的那杆天平却还是不自觉地倒向了一边。 他不需要依据,也不需要数据支撑,只是纯粹地依靠意识本身,就愿意无条件、甚至是盲目地相信李鸮的承诺。 像是打着酒精作用的幌子,宁钰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勾下李鸮的脖颈,又径直吻上了他的唇角。 明月皎皎,圆满地挂在了漆黑的夜空,像是要和彻夜不息的灯光交相辉映。 人群的吵闹声盖过了所有动静,自然也没人听见驿站后方的住处大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开合声响。 宁钰已经许久没回过自己的房间,那张他独自躺得绰绰有余的铁架床,不知什么时候起,忽然就显得格外得窄小。 他反手落了锁,像是完全换了个性子,狠狠咬上了相吻的唇瓣,有些粗暴地推着人撞进了房间深处。 床架的金属连接点传来了吱呀轻响,月光透过没遮完的窗帘,跨过敞开的领口,直直地照在了他清晰流畅的锁骨上。 宁钰抓着李鸮的手腕,领着他紧紧贴上了自己的心口。 一次次带着血腥味的深吻烙印在记忆之中,如同在压抑的重担之下,寻找着那一星半点的片刻喘息与存在感。 温热的体温随着覆来的指腹点起了一阵灼烫的火花,似乎是在亲吻一般,温柔而缱绻地抚摸着他胸口那道圆月般的弹痕伤口。 李鸮牢牢地扣住了宁钰的后颈,不容他任何下意识的闪避,他抚过他的眉眼,蹭过他发红的耳尖,而后,又重重吻上他的脖颈,格外凶狠地占领着城池,大肆攻占着那些完全没有设防的薄弱点。 月光被宽厚的背肌挡得严严实实,反倒照亮了他背后那一道道被刻意留存的狰狞血痕。 宁钰紧拥着爱人的肩颈,嗓音随着打湿的发尾一道发着颤,像是报复一般,低声呢喃着缠绵的爱意。 一次,两次,千千万万次。 可心脏却如同一只裂了口的容器,即便传达到了每一声心跳,却还是有一道声音在一次次地提醒着他,它们终归会从他破开的缺口流走,无一幸免。 透亮的水光划落在那片紧绷的后背上,月光照得清亮,能清晰地看见那一道坠落的辉光,只是一闪而过的水珠消失得太快,完全分不清那到底是甩脱的汗水,还是夺眶的眼泪。 无声的回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残暴,宁钰只是死死地握紧了他们相扣的十指。 他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像是被抽离了呼吸的力气,不自觉就埋下了脑袋,轻轻贴在了李鸮的颈边。 第187章 第187章 终末路。 小队众人针对前往雪山途中可能出现的情况, 提出了各种不同的猜想与应对方法,又由宁钰整合了所有需要的物资和情报,向驿站和候鸟交易到了大部分的材料。 好在驿站和候鸟的储备也确实丰富, 几番东拼西凑, 还真就把他们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实现了个七七八八。 关于横穿G171国道的行程,虽然宁钰有信心自己能完整地替小队保驾护航, 但众人的决定一致, 都认为不能把压力完全放到他一个人身上, 刚好就借着猛禽的二次改装时间, 借用了驿站和候鸟两方的消息网, 同时向深处推进。 “地狱栈道”的威名并非空穴来风, G171国道附近的陨石比其他地段都要密集得多, 即便是辐射刚展开时, 也鲜少有人会特意走这段路, 更别提辐射加速扩散后的现在了。 几点零星的消息同时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穆冬海根据他们找到的线索, 在吧台后的存储柜里一顿翻找, 几经搜寻, 还真就翻出来了一张将近十年前的老地图。 整张地图标注的辐射范围和现在早已大相径庭,纸页透着一抹脏脏的黄,明显磨损的边缘起了一层毛边, 几道叠得不算规整的折痕划分着地图,完全看不清附近标注的笔记, 只能模糊地看见几个陌生的地名。 小队几人围在地图边,跟着穆冬海一起埋下了头。 穆冬海伸手点了点那一大圈橙色区域里,偏北方向的一个小黑点, 说道:“看到这个我就有印象了。” “我记得当时是有个快递员开错了道,偏偏还打瞌睡不清醒,直接跑进了171国道的中段路。”他回忆着,像是又记起了什么特别的信息,“人倒是平安回来了,就是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吓坏了,一回来就说那里的异化体很奇怪,跟外面的不一样。” 宁钰皱起眉,顿时有些疑惑:“怎么个奇怪法?” “说是它们虽然不太会主动攻击人,但只要被盯上,你就逃不掉。”穆冬海补充道,“还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是只要在171国道的范围里,你就像被通缉了一样,不管开到哪儿,那地方的所有异化体就全都认得你。” 众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了然的神情。 陨石带中的陨石非常密集,加之共用着同一个主脑,当其中一颗陨石盯上了目标,其余的陨石借用群体视野追踪,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唯一奇怪的点在于,那快递员既然都被盯上了,最后又是怎么把消息带出来的? 疑问刚一出口,穆冬海就再次点了点那颗黑色的笔迹,给出了回答:“差不多这个位置,应该是在这儿躲了一阵,等风头过了才重新出来的。” 李鸮眯起眼,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废弃的医院还是疗养院来着,”穆冬海答道,“情况比较特殊,估计又是什么夹缝区之类的吧。” “夹缝吗……”林落皱起眉,像是觉得有些遗憾,“信息到现在隔了小十年,如果真的是净土区,那按现在的扩张速度,应该已经被吞没了吧。” 宁钰闻言,落手深入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翻出了林雪雁预测的那张辐射范围地图,他比对着两张地图中的异同,发现在预测图中一圈圈相叠的沃土区角落,果然有一个狭小到甚至有些看不清的空白区域。 正好对应着那颗黑点笔迹的位置。 “其实这里确实可以应对我们的不时之需。”他弯了弯眼,抬起头扫了一圈地图边的众人,解释道,“既然它一开始就是净土区,那就算后面有辐射覆盖,我觉得,大概率应该也会比周围要弱上不少。” 小队简单顺了关于陨石带的消息,也制定了一部分应对方案和路线,只是再往后,一旦涉及到雪山和西高峰,情况就彻底无人知晓了。 除去林雪雁的定位和宁钰根据梦境绘出的路线图,他们几乎没得到任何有效的情报。 穆冬海的面色凝重了许多,看着他们低声道:“出了陨石带,之后的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宁钰重新直起身,笑着回应道:“放心吧叔,保证完成任务。”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穆安竹就正好搬了箱子弹从后门走了过来,她拧着眉,看表情似乎格外不解:“不是我说——你们这趟单子什么报酬啊,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循声转了过去,只是都默契地敛了目光,纷纷保持着一副无事发生的寻常模样。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宁钰也不正面回答,只是模棱两可地笑应着,“总之比你能想到的最大的酬劳还要大无数倍。” “嚯。”穆安竹把箱子往吧台上一搁,支着手就朝他挑起眉,“那你到时候可得回报一点儿啊,驿站这回可是大出血,老头把差把棺材本都掏给你了。” “那必须。”宁钰点点头,意有所指地坦白道,“见者有份,所有人都拿得到。” 穆安竹听他这话也没往心里去,只杵了他一胳膊,笑骂着“就知道跑火车”,就拍了拍手继续回仓库了。 宁钰遥遥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揉着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偏头向身旁的人小声嘟囔道:“她这儿倒是意外地好解决,完全不起一点疑心啊。” 李鸮侧过眼,问道:“另外两个呢。” “哎,有点麻烦。”宁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八十倒还好说,杨飞辰是真的倔。” 回想起这几天给那两人做的思想工作,宁钰只得心累地长叹了一口气。 为了打消杨飞辰和八十跟着他们去赴死的念头,他还专门挑了时间,重点解释着这趟路程的危险程度,说着这次很可能会全军覆没,且全员都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心准备。 小队中定下的四人都有非去不可的由,可杨飞辰和八十不一样,宁钰不想再往里搭上两条命,就好声好气地反复劝说他们再考虑考虑。 可杨飞辰却根本不听劝,鼻腔出着气,发了通脾气就闷头修车去了。 反倒是八十乖乖地呆在原地,听着宁钰帮他分析着眼下的利弊。 宁钰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出口的劝说,他告诉八十,不管是留在驿站还是跟着候鸟,这些人都和他们小队一样,都会是八十的朋友,也都会对他好。八十不用再一个人待在海里和异化体争地盘,他们会带他去更大更远的地方,会有完全不用担心的食物和朋友。 八十那会儿却只是拍着手,看起来格外兴奋,宁钰以为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自然地当他是欣然答应了。 休息调整的时日,在加班加点的改装进程里飞速流逝。 宁钰和快递员们协助着杨飞辰和候鸟来的后勤部成员,一起完成了针对雪山地形的猛禽重装计划。 不仅加固了金属框架,还增加了防寒防冻的内壁和隔层,轮胎也特配了防滑措施,把整辆猛禽从里到外彻底翻了个新。 载具改装完不久,前几日先行离开的伯劳就刚好开着辆货车姗姗来迟。 那宽长的车斗里装着不知从哪儿拖来的两台雪地摩托,通体漆黑磨砂的车身涂料依旧是拟厦一贯的独特风格,摩托的两侧前橇装配着特殊的减震液压器,足以让他们应对雪原上更大的垂直落差,宽厚的车尾履带经过强化加装,在原有的强劲抓地力的基础上,又将最高时速翻了个倍。 看着那两台卸下的重型载具,宁钰一时间又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功能。 他心想真不愧是某天才机械师的师傅,也得亏拟厦本人瞧不上打打杀杀,要不然凭借着这种手艺,不管加入哪个组织,恐怕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不知不觉间,临行日已至,大家早早定好了出发的时间,没有大张旗鼓,挑了个再寻常不过的上午就准备出发了。 小队告别了八十和驿站众人,风轻云淡地回到了猛禽车边,他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包含载具、物资、武器甚至药品,事无巨细,只差开启这最后一步。 候鸟的车辆也停在路口,刚好和他们去往反方向。 伯劳一把提起了杨飞辰的后衣领,面无表情地最后恐吓了一声:“你真的要跟他们去吗?你小子不是最怕痛了,这一趟可没人能罩着你,你会死得很惨的哦。” 杨飞辰被锁住了脖颈,却还是大声呸了一口:“哪有……这么说的!还没走呢,怎么就咒上了!” “拟厦的意思,是让我把你打晕了带回去。”伯劳面不改色,又把他提近了几分,“你觉得我是要动手呢,还是……” “……老大,老大!”听见恐惧的名号,杨飞辰瞬间软化了语气,求饶道,“别动手,我保证有去有回!宁钰现在可厉害了,我也不是吃素的!” “而且、而且……”他说着,自己都有点儿没底气,犯怵道,“我可是小队里的王牌,他们缺了我不行!” 宁钰在不远处挎着包,也跟着笑了一声:“那就跟不能让你来了,王牌当然要好好保留。” 意外的是,杨飞辰这回却没再嬉皮笑脸,一张刚褪稚气的脸皱着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分成熟的棱角。 他回过头,严肃道:“宁钰,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和雕鸮是我的铁哥们,鬣狗和林落也都是我的兄弟。”杨飞辰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着,“我这人吧,没什么特别大的人生追求,拯救世界当英雄啥的,只是说着好玩而已,离我自己还是太远了。” “但是我知道我会坚持一件事。”他注视着宁钰,目光又扫过了后方的小队众人,“喊一声兄弟就是一辈子的兄弟,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去冒险,我也想帮上点什么。” “再说了——”他话音一转,像是为了调节气氛,扬起虎牙尖,又变回了那副玩闹的语气,“你看雕鸮和林落上回都把车搞成什么样了,你就放心不带我?” 宁钰的思绪一顿,看着他的笑脸,一下子有些愣神。 伯劳倒是先一步笑出声,大力拍了拍杨飞辰的后背:“我们蜂虎终于长大了。” 杨飞辰颇为得意地搓了搓鼻尖:“那肯定!” “行了,伤感的废话也不必再多说。”伯劳没再阻拦,交叠着两臂,静静望向了对侧车旁的队伍,“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惜命点,候鸟会等你们回来。” 她朝宁钰招了招手,也不等人反应,就径直抱着他拍了拍后背,而后,就是一旁的杨飞辰、鬣狗和李鸮,连站在最边上的林落,都被她扣着脖颈轻轻拥抱了一下。 无声而简易的道别结束,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噤声,清楚这一次的分别之后,或许真的就不会再有重逢。 “就到这了。”沉稳的低声平淡地打破平静,李鸮提起包,朝着候鸟众人轻笑了一声,“为我们送行吧。” 话音落地,伯劳立刻拧起眉,难得又暗了几分眸光,低声骂道:“想得美,快滚。” 众人也不遗憾,只是笑着,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坐上了车,伴随着轰鸣的引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条生死未卜的终末路。 尾烟卷着沙尘,盖过了所有心照不宣的心声,也盖过了那几声郑重掷地的…… “——我们终将于国王之桌重逢。” 叮铃。 穆安竹推开了大厅的大门,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正准备一下这几日堆积的信息情报,半道突然想起要找个参考,便头也不抬地出声喊道:“八十!拿张地图!” 呼喊落在空空的大厅内,传来几声幽幽的回响。 没人回应。 “八十?” 穆安竹皱起眉,立刻抬起头,左右环顾了一圈没有人的大厅。 “奇怪,”她低声嘀咕着,疑惑地回过了身,“这家伙又跑哪儿玩去了。” 第188章 第188章 他怎么会在这里? 往西的道路变得越来越荒凉, 路上除了大大小小早已废弃的营地,连半支迁徙的队伍都没遇上。 辐射扩张的范围比预期中还要大得多,自打众人从驿站离开, 就没再驶入过任何一块净土区。 好在宁钰牵制着道旁的异化体, 加之有异化犬队在猛禽四周警戒开道, 里外一配合,刚好就扫平了所有可能出现的袭击与危险, 一路平安无事, 平稳得几乎和在净土区毫无差别。 “真不愧是陨石啊……”杨飞辰紧紧抓着前排座椅的两边头靠, 颤抖着感慨道, “这也太恐怖了, 难怪林博士之前会有那种计划……” 李鸮冷眼一扫后视镜, 握着方向盘缓缓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杨飞辰被他盯得发慌, 下意识地肩膀一抖, 挪开眼闭紧了嘴巴。 宁钰在副驾驶苦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主脑主动把这能力塞给我, 我估计……我最多估计就只能靠那个装置强撑个五六分钟。” “不管主脑到底有什么目的, 既然现在能帮到我们, 那就姑且先算它是好事吧。”鬣狗瞥了他们一眼, 又重新观察起了窗外的环境。 林落也跟着点了点头:“至少目前来看, 我们还有能与之一搏的机会,虽然全军覆没的概率比较大,但也有成功的希望。” “我草, ”杨飞辰偏过头,怒气冲冲地横了他一眼, “我说你这张破嘴能不能说点好话?虽然我们确实是奔着死去的,但是谁说我们他妈真会死了?” “抱歉,我是说……”林落顿时哑了声, 试图解释了好半天,却还是没能说动血气上头的杨飞辰。 “没事,虽然林落说得直接,但也确实是这个。”宁钰弯了弯眼,笑着出声解围道,“我们说不定还真有和主脑硬碰硬的实力,加上强化剂,不说胜算有多大吧,但至少也有翻盘的赢面。” 他落下手,从口袋中翻出那只仔细保存的制剂盒,将盒内剩余的五支制剂抽出三支,刚好匀给了车厢内包含他自己在内的三个嵌合体。 “制剂有限,也不清楚它到底有什么副作用,就暂时先当个后手,我们各拿一支。”宁钰说着,将那枚拇指大小的无针注射器塞进了方便拿取的口袋之中,“毕竟是保命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谨慎点用吧。” 杨飞辰眼巴巴地看着身旁的林落收起制剂,馋得心声都脱口而出:“我也想要一个。” 李鸮无情拆台:“你当这是营养剂?” 鬣狗也无语道:“你又没有异化基因,给你还不如喂我的狗。” 不留情面的一言两语直接把杨飞辰说得哑口无言,他闷了半天,才终于皱起脸哭丧道:“……我不就是随口说说,用得着这么针对我吗!” “愿望还是可以有的,”宁钰笑道,“等我们回来了,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能给你试试,万一就激发什么能力了呢?” “好啊好啊!”杨飞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看着他两眼放光,“这回咱们说什么都得活着回去了!” 驾驶位完全隔绝了那片烧得正旺的火焰,李鸮无视他满溢的激情,平淡提醒道:“备好东西,准备进匝道。” 一句话如同当头泼下的冷水,瞬间浇透了杨飞辰熊熊燃烧的斗志,他绷紧肩膀,深呼了一口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的柱状装置,牢牢地攥进了手心。 意识到他格外严肃的状态,宁钰顿时失笑道:“你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为了确保万一。” 窗旁的林落也做了次深呼吸,拇指按住了手中同样款式的微型装置,像是被刺激的电流过了趟手臂,他皱起眉立刻脱开手,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前排。 “你确定这种强度的疼痛可以应对幻觉?” 宁钰点了点头:“按辐射扩张的速度,G171国道最多只覆盖到了废土区的中外圈。” “我会提前帮大家做好防护,所以不用太担心。”他解释道,“如果有遗漏,靠这类小脉冲的刺激强度,应该也足够让大家从幻觉里脱离出来。” 嗡…… 特制的轮胎在道路上飞驰而过,劲风呼啸,吹起道旁那块脱落了大半的指向牌,一下下砸在了变形歪斜的铁杆上,伴随着哐哐的声响,指向牌上斑驳的锈迹脱落,露出了下方写有G171国道的白色字样。 视线遥遥探远,已经模糊接触到了远处断崖式增强的辐射边界,宁钰先行将细线构成了一片拦截层,用与之前已然是两种量级的能力,紧紧护着众人毫无防备的精神意识。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边界,沉声提醒道:“大家准备好,我们要到废土区了。” 所有人纷纷凝神戒备,杨飞辰更是直接咬紧了牙关,飞驰的猛禽也没有任何犹豫,一阵轰鸣,就立刻朝前冲了进去。 无形的重压瞬间降临,可于宁钰而言却已经是家常便饭,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再度睁开眼,看着那些狰狞的灰雾在视野中蛮横冲撞,却怎么都撕不开那层浮动着虹光的紧密防护。 也不知道是不是辐射使然,G171国道内的天空,竟然变成了一片压抑的深红色。 公路附近的异化体全部静止在原地,那些发直的双眼神色空空,被两道对立的辉光来回占据着精神的所属权。 它们畸形的身躯如同一只只提线木偶,僵硬的关节一动一停,不受控地来回摆弄着姿势,在猩红的天光之下显得异常诡异。 只是车内的众人已经无心观察周围的异样,紧抓着方向盘的李鸮先一步适应现状,立即偏头低问:“都没事吧。” “……大概。”先前经历过一次的鬣狗也紧跟着他回过一口气,“果然还是很奇怪。” 剩下的杨飞辰和林落不知是不是还在挣扎,一时间都没回话。 鬣狗也懒得跟他们耗费时间,反手直接给他们一人一拳,即刻收获了两道模糊的闷哼。 “我……我草!”杨飞辰眼冒金星,捂着脸哆嗦了一句,“……我看到鬼了!!” 他身旁的林落也喘着粗气,像是为了稳定自己的状态,硬着头皮按紧了手里的微型电击器,才终于回过了神。 察觉到小队众人都恢复了意识,宁钰赶忙抽回几分精力,匆匆回头喊道:“大家保持警惕!这里的异化体太多了,我可能需要几分钟争取权限……” “你专心。”李鸮紧握着方向盘,接声道,“外面交给我们。” “……好,我知道了。” 宁钰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眼,终于催动起意识海,第一次全力铺开了延展的长线。 蔓延的虹光如同海浪般吞没了周围的异化体,可对于一整条G171国道而言,细线能覆盖的范围还是过于局限,即便他已经拥有了一颗陨石所具备的绝大部分力量,可凭借一己之力,却还是难敌陨石带构成的庞大辐射。 虹光外的异化体几乎是立即脱离接驳,似乎是得到同一道指令,簇拥着就朝猛禽包抄了过来。 超出预计数量的异化体塞满了意识海,纵使有宁钰全力操控,却仍有几只漏网之鱼逃过连接,以一种完全超出外界认知的恐怖姿态,猛扑而来。 就在狰狞利齿张开的瞬间,数道黑影如同破空的闪电,带着雷鸣般的长嚎,眨眼间贯穿了异化体的四肢和脖颈。 咆哮与鲜血同时横飞,那些同样恐怖的獠牙狠狠凿入异化体的血肉,异化犬队分工明确,不时,就将那些体型超出它们数倍的敌人拆解分食。 它们的攻势迅猛而狡诈,像是一群游走在猛禽四周的幽灵,几经搏杀,虽然有几只也同样身负重伤,却还是拉起了一道紧密的防线。 四周的吼叫声越来越密集,车内的众人也无法坐以待毙,立刻降下车窗,同时架起枪械,重点清剿着那些异化犬难以应对的巨型个体。 闷钝的枪响带着强劲的后坐力,击退了一波又一波厚重的攻势。 李鸮单手把着方向盘,提臂将打空的弹夹往下一抛,只是换弹瞥向后视镜时,却突然留意到,后方混乱的烟尘里,好像出现了某种奇怪的异动。 “有东西在后面。” 听他这么一说,杨飞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压着扫射的枪火,失声大骂道:“这不废话吗!要不然我们在打啥!!” 后排的枪声接连不断,李鸮没有回话,警惕地向后盯了一会儿,才断言道:“不是异化体。” 林落闻言,也疑惑地朝后方望去:“不是异化体?” 李鸮回头瞥了眼前路,确认往后的大半路程都是径直的长道,便直接将手里的步枪朝下一压,拿枪托和枪口卡死了油门和方向盘。 他反手抄起备用的狙击枪,稳稳地架上窗沿,眯起的左眼点燃辉光,瞳孔如同倍镜般反复收缩,立即聚焦着后方那片奇怪的烟尘。 搭在扳机上的手时刻准备下扣,只是在目标出现的瞬间,李鸮的眉头顿时一皱,他从枪后抬起头,睁开了眯缝的眼睛,伸手吹了声指哨。 嘹亮的音节回荡在国道上空,鬣狗刚解决几只异化体,耳朵捕捉到那声清晰的指令,便立刻出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杨飞辰和林落也是满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李鸮的神色却有些阴沉,回过身扯开了临时卡住的枪身,他重新握上方向盘,低声道:“是八十。” “……八十?!” “……他怎么会在这里?”宁钰的意识一震,片刻又猛地睁开双眼,“他不是应该在驿站吗?!” 只是刚一回神,周围停滞的异化体群就同时往内靠近了几分,像是包围而来的厚重乌云,乌泱泱地吞没着远处的国道。 李鸮立刻抽手穿进他的指间,稳稳收拢了指节:“接上他,我来解决。” 眼下的情况不容迟疑,宁钰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回应着握住那只稳定心神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后视镜中的异化犬队已经控制住了那道发狂的身影,李鸮踩下刹车,在轮胎的嘶鸣声中,同时出声唤道:“宁钰。” “准备好了。” 紧密的拦截层像是伸出了一只柔和的手,从异化犬身上,接过了那道沉陷幻觉的混乱意识。 眼看距离已经接近极限,后方甚至已经有异化体追了上来,鬣狗一脚踢开车门,和赶来的异化犬们打了个照面,她伸出手,拖起昏迷的八十丢进车厢后,便重新关上了厚重的车门。 再次提速的猛禽扯起了一阵嘶吼般的轰鸣,抓地的轮胎卷起一阵灼烫白烟,如同一只振翅的鹰隼,瞬间挣脱了后方紧咬的包围圈。 第189章 第189章 擒贼先擒王。 猩红的天空压得极低, 浓稠的灰雾像是根本望不到尽头,里里外外地包裹着整条G17森*晚*整*1国道。 八十的到来让满员的后排一下子拥挤了不少,眼看应对和支援都有些施展不开, 鬣狗索性抄起他的胳膊, 径直把人扔进了改装后的后备箱里。 枪响伴随着嚎叫接连不断, 四周的追击依然穷追不舍,异化体的数量毫不见少, 反而还越来越多, 似乎是有人在刻意向他们周围投放一波又一波的阻碍。 改装后的猛禽强化了防护, 可与之相对应, 全车的负重也增加了许多, 有限的动力不适合长时间高速行驶, 几乎没甩开多远, 就被紧紧追来的异化体轧上了车辙。 眼看追击越来越近, 杨飞辰大骂一声抛下枪, 立刻扒住天窗口, 大力甩圆胳膊, 遥遥地掷出了自己制备的大火力炸药。 爆破的火光震起一阵阵黑烟黄沙, 浓烟挡住了后方的道路, 只是没过多久,那些狰狞的身影就再次冲破阻拦,像是根本不受影响一般猛追而来。 “草, 根本没用!”杨飞辰一缩脑袋,抓着天窗埋下头, “我们还要开多久啊?!” 林落的目光从倍镜后抬起,匆匆扫过快速后退的里程碑,低声应道:“至少还有一半的路程。” “我们难道要这么扛一路……” 不等杨飞辰把绝望说出口, 驾驶位上的李鸮就突然出声打断道:“闭嘴,坐稳。” 话音刚落,猛禽的车头就随着猛打的方向盘瞬间一甩,直接撞翻了几只忽然从前方跃起的异化体。 撞击的巨响将双方都撞偏了方向,不等它们反应,李鸮就立刻回正车身,几下换挡,又一脚油门直接从异化体的身上碾了过去。 载具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稳,血气弥漫着整个车厢,杨飞辰两手一松,发酸的膝盖险些让他直接倒进后排座位。 车窗边的鬣狗眉头紧锁,趁着片刻空档,便草草舒张起了长时间扣动扳机而发紧的指节,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沉声提醒道:“主脑好像盯上我们了。” “肯定啊,这地方不都是它的眼线吗?”杨飞辰格外虚脱,又不得不重新往上架起枪,“没盯上才奇怪吧……” 砰的枪声响起,林落精准地击穿了一只异化体的头颅,险之又险地救下了一只被咬住脖颈的异化犬,他上膛换弹,匆匆解释道:“我觉得,她的意思应该是说,主脑要开始针对性进攻了……” 他话至一半,远处那片望不到尽头的绯色中,就瞬间传来了一阵回应般的异常嚎叫。 奔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目标明确地直指他们而来。 李鸮的视线在两侧后视镜上一瞟,就在那些僵直的异化体后方,发现了两支高速移动的队伍,正沿着国道的走向,随着猛禽的动线向内汇合。 “来了,留意两边。” 他迅速作出判断,余光紧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未知身影。 后排的三人收到信号也立刻作出回应,鬣狗看着那些黑影,立即吹响指哨,调动着自己的异化犬队调整至防御队形。 而就在最后一只异化犬跟上队伍时,一道突如其来的攻击,却迅速逼近了犬队的中段,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嚎叫,整只异化犬队就像是从中截断一般,被那些绞肉机般的恐怖獠牙瞬间撕碎咬烂。 “嗷——” 鬣狗的瞳孔立刻收紧,当即调转了进攻指令。 得到信号的头犬龇起尖牙,带领着剩下的异化犬,开始咆哮回击。 撕咬和狂嚎此起彼伏,在一场场血腥而原始的战斗下,那些黑影这才终于露出了隐藏的真面目。 那是一群相较于二次强化的异化犬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高度异化狼群。 獠牙贯穿着彼此的脖颈,在赤色之间,翻出了一块块鲜血淋漓的软肉。 两支队伍的搏杀距离实在太近,众人的支援也极有可能会误伤犬队,可偏偏那些异化狼群还格外地狡猾,像是有组织有规划,一队拖延着异化犬队的脚步,另一队大肆追击着高速行驶中的猛禽。 弹雨与烈焰将追在车后的异化狼群消灭了一波又一波,可它们却像是一堆不惧死亡的兵器,前仆后继地执行着唯一的指令,似乎根本不受任何外力影响。 “不能在这儿跟它们耗,”鬣狗抬起枪,望向了远处仍在厮杀中的异化犬队,“得想办法解决它们的首领。” 杨飞辰表情复杂地切枪换弹:“怎么又是首领?” “和狗群一样,它们也有自己的头狼。”鬣狗沉下肩,又再次将枪架上窗,“有它在,我们只会被它们拖到死。” “我们要怎么找到它?”林落回过眼,“头狼会有什么特征吗?” 鬣狗闻言,却沉默着摇了摇头,显然对废土区中的种种异况同样一无所知。 正当战况胶着之际,李鸮的视线却突然往一侧不起眼的角落聚上了焦。 他皱起眉,不动声色地静静注视了片刻,像是确认了某种猜测,便单手把住方向盘,吹起信号哨,推开车门,反手抓住了外侧的车框。 许久未见的哨响传递着信息,杨飞辰立刻反应过来“交换”的信号,见李鸮那架势,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当即甩过枪,两腿一迈,接替了他的驾驶位。 他们这举动实在突然,林落顿时打起了万分警惕:“有情况?” 李鸮靠在车边,低声应道:“它在附近。” “……什么东西在附近?” 亮起赤金色辉光的眼眸紧盯着一个方向,李鸮平静应道。 “狼王。” 风声渐息,荒原上,一株漆黑的异化植物缓缓停止了摇晃。 而下一秒,一只巨大的兽掌踩落,带着刀刃般尖锐的利爪,瞬间将它连根剜起,残忍地绞成满地碎屑。 那道灰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如同闪电一般穿透了所有阻拦,它像是提前作出过预判,精准而狠戾地直扑向了猛禽的行驶路线。 那张逼近的血盆大口出现在眨眼之间,完全断绝了他们所有的退路,似乎不管猛禽如何行动,都无法逃脱被它贯穿撕碎的结局。 阴影越盖越近,直至吞没了杨飞辰眼底的所有光亮,生战栗超过了本能反应,可他却还是硬着头皮,逼迫自己再次踩死了早已到底的油门。 獠牙近在咫尺,而车旁的那道身影却比它更快。 李鸮早已锁定了头狼的动线,几乎在它出现的瞬间翻身而起,他攥起裹着钢链的厚重登山绳,死死卡进头狼槽牙后方的软肉之中,在头狼的齿尖接触到猛禽前,如同扯缰绳一般,勒住它的脑袋狠狠往后一拽。 巨大的拉力掀倒了头狼的重心,那坚硬的绳索如同一把利器,被完全不亚于异化体的恐怖力道牢牢扯紧,甚至在那口腔边缘撕开了破口,直被一汩汩的鲜血浸湿染红。 普通的攻击本应该难伤它分毫,可出乎意料的伤口却让头狼狂嚎不止,开始狂暴地甩动挣扎,它的背毛根根竖起,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钢刺,难以设防地接连穿透了李鸮的皮肉。 血液从快速愈合的伤口中接连涌出,李鸮面不改色地转过手掌,将两侧的绳索牢牢攥入掌心,又立刻加重力道,往它嘴侧的裂口处发力撕扯。 刺耳的嚎叫顿时响彻了整条国道,周围藏匿的异化狼群一拥而上,而重新追来的异化犬队也毫不退让,再次带队与狼□□锋相撞。 那头狼却按兵不动,在等待小队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狼群身上时,突然发狠甩身,径直朝着猛禽的车尾咬去。 一道哨响先它几秒,猛禽接到信号,灵巧地向外一摆,正好完美避开了这次突袭。 不等那头狼反应,李鸮便单手绕紧了绳索,抽刀挥出一记猛劈,直直砍破了那颗巨大的眼球。 像是捅入了一颗水球,伴随着嗤的一声闷响,那破损的眼珠爆开了粘稠的浊液,鲜血混杂着半透明的液体,瞬间泼洒在了沥青路面上。 狼王残留的独眼立刻紧缩,如同条件反射般仰起了头,像是想和背后的死亡威胁打个鱼死网破,它咬紧了嘴里的绳索,牵制着李鸮的行动,几步加速,即刻就要冲到猛禽的前方驻足停步。 子弹对那头狼完全无效,焦急的呼喊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雕鸮!”“小心!” 近距离的惊呼同样落入了宁钰耳中,条件反射般的停顿让意识摇晃了片刻,而同一时间,众人周围那层无形的虹光也立刻出现了一刹那的细微波动。 宁钰攥住手心,紧紧地咬住了牙关,意识海中的博弈步步致命,他根本无暇分心,只能维持着高度集中,无条件地将所有的担忧交付给信任。 无声的呼唤似乎在一瞬间再次抵达彼岸。 李鸮的眼眸在加速的狂风中微微阖起,像是突然有所预感,他的眸光一凝,盯着头狼狂奔的身影,扯紧绳索沉声道:“别动。” 宁钰的指尖一动,虹光闪烁,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那头狼腾空的脚步诡异地僵停了一瞬。 而就是这片刻的瞬间,李鸮抬脚踩住了头狼硕大的头颅,他提臂拴紧了一整条绳索,如同爆发般狠狠收紧回拉。 几道让人牙酸的咔嚓声接连作响,像是终于难抵重压,随着一道砰声巨响,那临死前仍在挣扎的脑袋,顿时就爆开了一场狰狞的血雨。 鲜血淋漓的上颚连接着整个头骨,被绳索直直地扯脱下来,断裂的脖颈处鲜血如柱,脱出早已合不上的下颚,几乎从头到尾淋了李鸮满身。 脱力的尸体带着李鸮一起落地倾倒,幸亏鬣狗已经吹响指哨,让不远处的头犬先一步赶来接上他,径直将人送回到了猛禽车旁。 可小队刚刚集合,那些失去狼王的异化狼群却变得格外凶狠,无视了所有的撕咬与扑杀,不管不顾地朝着猛禽扑来。 嗥叫声此起彼伏,子弹却难熄紧迫的威胁。 李鸮抓着打开的后车门,目光紧盯着后方汹涌的狼群,正打算再次动身,可一旁的头犬却突然转过头,轻轻将他推进了车里,摆头甩上了车门。 所有人都愣了几分神,李鸮的动作一顿,就见鬣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晃神地喊道:“……不准离队,听我的指令!” 可头犬却只是低低嚎了一声,跟着飞驰的猛禽再次奔跑了一阵,像是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便甩尾停下身,回过头嘹亮地长嚎了起来。 所有的异化犬全部随之长啸,吼叫甚至比异化狼群的嗥鸣更为压迫。 鬣狗的目光一滞,伸手就要推开自己身前的车门,她下意识地想和犬队一道冲下车,像是发狂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发出了各种指令。 “回来!!” “全部回来!!!” “都给我……回来。” 她难以挣脱李鸮和林落的束缚,只能怔着神,看着那些狂奔的烟尘越奔越远。 无情的轰鸣泼洒在G171国道满是尘埃的路面上,远处积压的赤红仍在翻滚,像是溅起的鲜血一般,包裹着一声声回荡的愤怒吼叫。 第190章 第190章 他在模仿。 寂静的意识海无声无息。 宁钰独自站在茫茫白境的中央, 如同置身于一片静止的镜面。 他身边萦绕着交织的透明长线,虹光奔涌,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防护网, 牢牢阻挡着他身外那片看不到尽头的狂暴灰雾。 灰雾中包裹着一声声朦胧的低语, 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径直穿透防护,清晰地落入宁钰耳中。 交织的话音里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他们叫喊着不同的名字, 可语气却无一不是恶劣与嘲弄。 那些恶言恶语本会侵蚀吞没小队众人的意识, 可就在灰雾接触到虹光的瞬间, 猛烈的碰撞就立刻将话音击碎撞散, 只剩一圈圈留在防护网上, 如同水纹一般的扩散涟漪。 宁钰只身拦截着所有倾倒而来的重压, 看着四周仍在试图攻破意识的灰雾, 又再次凝紧了思绪。 冰蓝色的光亮倒映在镜似的地面上, 意识海里的时间像是根本没有流速, 不知过了多久, 那些灰雾才终于开始变得稀薄, 直至完全消散, 将空间重新归还为一片安静的纯白。 白光落在那双低压的眼中,反照出一层淡淡的雾气。 宁钰依然紧攥着拳心,警惕地盯着远处的精神边界, 直到身体感受到的重压渐渐消散,清楚小队已经离开了废土区的范围, 他才缓过一口气,屈身撑着发酸的膝盖,难抑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一阵阵短促而细小的冰蓝光线, 如同过电般再次闪过皮肤,宁钰的鼻间一热,忽然就落下了许久未见的猩红血液。 他紧皱着双眉,手背沿着鼻下一抹,又在几次深呼吸间,重新找准了心跳的节拍。 屡次与负荷交手,他早就清楚了如何快速调整自己的状态。 只是现在还不够,他还没有完全将那颗陨石的力量为己所用。 宁钰想着,看着周围属于陨石的辉光仍在被细线缓慢同化,顿时有些急躁。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离开了国道,他还是没能将剩余的力量完全转化,等到踏进主脑的辐射区,他们的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意识海的穹顶像是突然拂过一道涟漪,顿时泛起了层层浪涌。 宁钰抬起眼,立即锁定了那阵异动,他径直落下手,虚握的五指时刻准备调用警备中的虹光细线。 片刻,那道没有任何情绪的平淡声音,就如他所料地落在了脑海之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是如同陈述事实一般,点明了眼下的现状。 「融合,还未完全。」 宁钰的心头一震,却仍保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他没有回应,转念一想,又知道主脑作为所有陨石的意识中枢,肯定也对每一分精神力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主脑并不在意他的应答与否,像是在点明道路般,又自顾自地低语道。 「同化,不止于接纳。」 那声音带着一声声回响,听得人莫名有些头晕目眩。 「你,即为它;你,即为我。」 宁钰抬手托住了生疼的脑袋,还在疑惑,就听主脑道出了一句格外笃定的断言。 「你,终将成为我们的一员。」 宁钰的眉头一皱,心底开口就是一句,谁他妈要成为你们的一员。 可话音没出口,那股无形的压力就骤然消散,像是给予了他片刻的喘息时间,完全没了声息。 第一次正面交锋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可宁钰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主脑的话似乎给他透露了更深层的信息,但他却完全无法解它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眼下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它对自己绝对有超出杀意的其他目的。 而奇怪的地方却也在这里。 主脑一边为他提供着一次又一次的引导与指引,可一边又在调来更多更危险的异化体试图将他们围剿,不仅带来了外力,还在全方位地试图入侵所有人的意识,不管怎么考虑,它似乎都像是想将他们置于死地。 所有的疑问在找到主脑之前,似乎都得不到解答,宁钰干脆坐在了自己的意识海中,盘着腿,仔仔细细地考虑起了往后的打算。 身体传来的辐射体感还在减轻,小队应该是在朝着那处夹缝地带靠近,有李鸮和林落在,短暂的停留休整对小队而言,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宁钰思考着,清楚主脑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他知道自己的视野会与所有陨石互通,也明白越靠近主脑,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会越紧密,一旦暴露视野,那些异化体围剿的速度也会变得越来越快。 考虑到能力与定位,宁钰主动将自己留在了深层的意识海中,他暂时还不能脱离高度集中的状态,便出手减弱了众人在辐射区中的行踪,也加紧同化着那些还不属于自己的精神力。 虽然没有机会解释,但他相信李鸮会明白自己的目的。 身周浮动的浩瀚虹光随着意识一道升起,宁钰扬起头,将那片冰蓝色的辉光再次接入眼底。 与此同时,夹缝处的废弃疗养院内。 几道影子被微弱的火光照在了斑驳的白墙上,满是灰尘与污渍的地面被简单清,腾出了一块半大的空地,露出了底下年头不小的碎裂地砖。 安静的环境被一片激烈的哗啦声骤然打破。 无数的瓶瓶罐罐像是被接连掀翻,一道声音匆匆响起,带着万分无奈,赶忙介入了巨响的中心。 “别动手,你们都先冷静一下!” 林落大张着双臂,借着身型优势,紧紧拦住了两道怒火中烧的身影,可不管他拦得再紧,那两人都还是想方设法地脱离禁锢,挣扎着朝对方伸出手。 杨飞辰一把把推着林落的手,瞪着对侧的八十,咬牙切齿道:“他他妈的就是听不懂人话!给他找好地方了还瞎跑,他让驿站怎么办?这他妈不就是纯给人添乱吗?!” 八十也梗着脖子,丝毫不退让地大声抗议道:“八十!!” 他和杨飞辰的身型相仿,穿得也还是杨飞辰先前借他的那身衣服,两个人穿得像是胞胎兄弟,却生生吵得像是八辈子仇人,嗓子都吵哑了几个度。 林落叹了口气,加大了牵制着他们二人的力道,再次劝说道:“不要吵了,都冷静一点!你们现在就算能争出输赢,也改变不了现状的情况……” 争吵无休无止,却无声地被简易篝火拦在了火光的另一边。 鬣狗拿枯枝轻轻拨了拨燃烧的火堆,观察了一会仍在沉睡的宁钰,便回过眼,朝着不远处放哨的李鸮转述道:“还在睡,估计一时半会醒不了。” 她的声音格外沙哑,听着像是含了半嗓的粗沙。 李鸮闻言侧过头,透过摇曳的火光,沉默地注视了宁钰小半晌。 他沉声片刻,清晰地感知到指间还缠绕着属于宁钰的力量,便缓缓落下肩,低声道:“他应该有自己的打算,让他睡会吧。” 他们这边的安宁还没持续多久,篝火另一侧的争斗就像是突然升了级,下一秒就要扯起衣领开始肉搏。 眼看宁钰舒展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蹙紧,李鸮的目光立刻朝着对侧一扫,冷声道。 “吵够了没。” 那一句话说得不重不轻,杨飞辰和八十却都停下了动作,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闭上嘴巴,老实地僵在了原地。 空气里顿时只剩下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二人梗着气红的脖颈,悻悻地同时收回手,又不声不响地同时退到了林落的身后。 李鸮盯着他们默默退后的动作,微微阖起眼,一字一句地缓声道:“继续,不是想打吗。”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夹着中间的林落,低埋的脑袋却摇得像两只拨浪鼓。 见他俩终于能安静下来好好说话,林落长长叹了口气,朝着李鸮点头表示感谢,便和身边的二人再次重复道。 “冷静下来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生怕这两人一个头铁又打起来,林落还是伸手挡在他们中间,左右来回地看着。 “队伍现在的位置,是在G171国道610公里附近的夹缝里,距离s市的边界,只有一小半的路程了。”他侧过头,把视线转向了杨飞辰,“现在把八十送回去,只会浪费时间增加风险,我认为,我们最好避免这种多余的行动,不要把时间耗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你他妈觉得……”杨飞辰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看就要把林落也划进敌对的队伍里,“没、有、意、义……?” “——但是。”林落立刻出声打断,补充着看向了另一侧的八十,“我觉得,八十可能不是心血来潮想要添乱,他有自己的决定,我们也应该听听他的想法。” 八十用力地点了点头,拍拍胸脯,难得冷静地说了一句:“八十。” 杨飞辰看看林落,又看看八十,脑子里的火气不自觉就熄了半边,嘴上却还是气恼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地方不待,跟着我们干什么?” 八十比划着拍了拍自己,又指了指周围的众人,像是宁钰一开始示意他的那样,表述着一个简单的词语,朋友。 杨飞辰终于还是软化了语气,沉下嘴角,嘟囔道:“你知不知道死了就再也玩不了了,没有吃的,没有朋友,你还想跟着我们来吗?” 八十却格外郑重地点点头,又抬起手一顿比划,表示着他不害怕,但是会跟着朋友一起。 杨飞辰这回彻底陷入了沉默,只能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李鸮,无助问道:“……雕鸮,怎么办,要带着他吗?” 李鸮平静地看着八十,语气平淡道:“这里没有海,你打算怎么自保。” 八十也难得严肃地回望着他,伸手做出了一个新的动作,像是在说,学习。 杨飞辰有些无语:“现在哪儿来的时间让你学啊……” 八十闻言却眉头一皱,拉起一旁的林落,低喊着就要跟他过两招。 林落不明所以地被他扯着走了几步,看着已经做好迎战姿势的八十,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鸮却意外地没有阻拦,只是眯起眼,静静观察着八十的一举一动。 八十的攻击来得很快,柔韧的身体贯彻了他体内的异化基因,每一次进攻都无比野性难缠。 林落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便收着力道,象征性地抬腿扫了一脚。 那一记扫腿的速度不慢,八十一步翻身,正好擦着边缘堪堪闪过。 他的眼底瞬间爆发出粉色的光亮,盯着林落的双腿立刻屈身前翻,紧接着就抽起一腿,摆出一记力道丝毫不输于人的利落扫堂。 幸亏林落反应迅速,惊讶地撤步一避,又加上几分巧劲,落脚转攻向了八十的膝窝。 八十躺下身匆匆一滚,躲过他有意收力的攻势,又起身抬膝一扫,转而踢向林落的膝盖,完全就是不久前招式的一比一复刻。 林落的目光一顿,屈膝一挡,条件反射地拧腰回身,不轻不重地命中八十的胸口,径直将人踢了出去。 “……我草?”旁观了全局的杨飞辰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同样在观察的李鸮,闷声道,“他这么厉害?即学即会啊?” “不是学习,”李鸮却只是轻轻挑眉,像是明确了自己的猜测,解释道,“他是在模仿。” “模仿?”杨飞辰回过头,望着连林落的跳跃能力都能跟上个七七八八的八十,一下子又哑了声,“……他这?!谁的能力都能用?” “只能偷个四五分。”李鸮站直身,像是饶有兴趣地朝着交战的中心走去,“但自保也够用了。” 他说着,就向已经兴奋起来的八十招了招手,同样点燃了眼底的辉光。 “来,现在换我。” 190-200 第191章 第191章 世界原本的模样。 经过一晚上短暂的高强度训练, 八十被李鸮硬生生掰正了战斗习惯,不管是技巧还是意识,都在一次次被碾压的交手中, 变得像模像样了许多。 练到最后, 连陪练的林落都不敢放太多水, 目睹着他从只知道硬碰硬的铁头小子,变成了终于懂得攻守进退的合格战士。 只不过唯一的副作用, 就是本就有些畏惧李鸮的八十, 在训练结束后, 好像越发加深了自己的恐惧。 初升的辉光从东方亮起, 冷冷地洒在了早已熄灭的篝火上。 小队一行没有耽搁太久, 早早收拾完行头, 就沿着宁钰先前画下的路线图, 朝着目标重新启程。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 只是轻飘飘地盖在猛禽的前车窗上, 刺眼的光亮照得人有些恍惚, 连眼皮都莫名生出了几分凉意。 猛禽先前的改装终于派上了用武之地, 厚重的车厢外壁隔绝了室外的低温, 维持着车厢中的温度, 保持在一个人体舒适的范围之中。 然而车内的情况再适宜,外界的环境却还是露出了危险的獠牙。 升高的海拔先一步作用在了两个普通人的身上,杨飞辰和鬣狗率先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 加之车身在崎岖路段颠簸得厉害,他们本就苍白的脸色, 顿时就变得更加难看。 可二人并没有出声声张,只是翻出备好的氧气瓶扣在口鼻间,默默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以避免打扰全队的进程。 “还有30公里,”林落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盯着窗外快速闪过的里程碑,比对着地图上的路线,“我们马上就要进s市的范围了。” 李鸮抬眼一瞥,看着远处的指示牌上出现了从没见过的陌生文字,也清楚他们即将脱离国道,便简单示意道:“备好装备。” 冲锋衣防水面料的窸窣磨擦声顿时开始在后排作响。 他们这一趟行程的防寒衣物全部由驿站搜寻提供,穆冬海甚至还颇为老道地弄来了一批排汗的保暖里衣,说是专门针对高山雪原的恶劣环境,高低都要他们直接穿着走。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本该留在驿站的八十身上,竟然也套了一件保暖里衣。 当时的穆家父女可怜他没见过好东西,干脆就给他也来了一件,只是没人料到他竟然会半道追着小队跑,这才误打误撞的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猛禽飞驰,中控屏幕上的数字往下一跳,显示室外温度已经突破了零度大关。 靠在副驾驶中的人依然双眼紧闭,像是仍在熟睡一般,完全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只是自陷入沉睡开始,他展露在外的皮肤上,就会时不时闪过一小段迅速消失的冰蓝色辉光,如同一道道短促的闪电,看得人莫名有些心慌。 杨飞辰正好又清楚地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他看着宁钰,虚弱地搁下氧气瓶,轻声担忧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吧。”对侧车窗旁的鬣狗显然比他清楚,只道,“你就没发现,我们这一路都没怎么碰到异化体吗。” 杨飞辰一顿,才反应过来:“宁钰在帮我们?” “他在替我们创造盲点。”李鸮解释道,“主脑看不见他的视野,也调用不了其他的异化体,我们现在的行动才能完全隐形。” 林落闻言回过头,转来的目光变得有些沉重:“……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车厢中无声地沉默了几秒,李鸮注视着漫长的前路,收拢指节,静静地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才沉声道:“我相信他。” 道路尽头,墨绿色的路牌锈出了一层铜红色的斑驳,上头的白色文字不是常见的字符,难以辨认是不是写着什么欢迎的话语,只是随着道路一起,飞速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猛禽已经驶入了s市原本的地界,正沿着城市的边缘,朝着最远处那片无人的山脉快速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距离主脑的位置太近,s市边缘的城镇都没怎么受到热武器的破坏与攻击,连街道都保留着十余年前的平和模样,只余下了一部分异化体造成的破损裂隙。 没有任何人类痕迹的建筑并不破败,一些不怎么活动的植物异化体早已在此占山为王,它们从各个裂开的缝隙中生长蔓延,静静地守着这一片无声的荒芜城市。 载具穿过安静的街道,带过的冷风刮起了附近店面挂着的半截横幅,正红的布料在风吹日晒中已经薄得透光,正迎着日光阵阵飘摇。 横幅上的文字磨损得看不清原貌,只能透过原本留下的边缘灰渍,勉强辨认出,那大概是十六年前的某场促销活动。 八十越过身旁的鬣狗,脑袋紧贴着车窗玻璃,看着外面的景象,轻轻道了声:“八十。” 杨飞辰听懂了他的感慨,也莫名落寞地回应道:“是啊,这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八十转过头,像是有些好奇,又看着他问了一句:“八十?” “我哪儿知道。”杨飞辰眉头一皱,又虚弱地抬起氧气瓶吸了几口,才道,“天灾发生的时候我连垃圾都不会捡呢。” 他俩这一言一语倒是落进了鬣狗的耳中,也不知道是唤起了哪段记忆,她看着窗外那片难得保存完好的建筑,沉默了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如果能成功,世界说不定真的能变回原本的模样。” 杨飞辰和八十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朝她探过头,好奇道:“没有异化体的世界,是不是就像一直待在净土区里啊?” 鬣狗侧目扫了他们一眼,淡然道:“都没有异化体了,还谈什么净不净土。” 她说着,本来也懒得跟他们仔细解释,可转念一想,却又不自觉地缓和了几分语气,随意道:“也是。除了宁钰,你们几个应该都没过过普通小孩该有的生活。” “我们几个?”杨飞辰脑袋一偏,扒拉着驾驶位的座椅就向李鸮望去,“你森*晚*整*天灾的时候不是都小十来岁了,你也没过过?” 李鸮根本没搭他,垂眼扫了眼路线图,就跟着朝向打过方向盘,又继续朝着城市的边缘和荒郊开去。 鬣狗伸手捞回了某个好奇心过剩的小队员,也不多说,只道:“他不算。” 轮胎碾过了一片开裂的地砖,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咔哒声响。 路过的店面门头像是被风雨打落了几个字符,露出了灯牌下的黑色电路,不知道已经断路了多少个年头。 门店落灰的玻璃窗留下了几块干净的区域,能模糊看清店里散落着被掀翻推倒的桌椅餐盘,一旁墙壁上的价目表被霉菌腐蚀了大半,泛黄的纸张下鼓起了几个大气泡,已经完全丢失了原本的色彩。 八十的目光被周围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所吸引,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看向哪边。 而杨飞辰跟着候鸟走南闯北,也不觉得多稀奇,反倒是一旁的林落,虽然面不改色,却还是不自觉地观察起了那些蒙灰的图片招牌。 “天灾之前,秩序和规则都还存在。”鬣狗说得平平淡淡,像是随口一提般,和他们平常讲述着,“照你们的年纪,这个时候应该坐在学校里读书,而不像现在……” 她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也不一定。” 鬣狗侧过头,看着一旁的杨飞辰和八十,断言道:“你俩这脑子估计没书可读,宁钰和林落倒是有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我靠!”杨飞辰怒骂一声,已经熟练预测到自己会缺氧,他手举着氧气瓶,透过面罩闷闷地回应道,“光骂我俩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说雕鸮有没有书读?!” 鬣狗睨了他一眼,幽幽道:“他就算了吧。” 她回过视线,看着那对被车内后视镜框出的眉眼,像是回忆起了某些过往,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白鸽把他从头教了一遍,这家伙就是一个纯粹的反社会人格。” 杨飞辰不解:“什么叫反社会人格?” 鬣狗两眼一闭,仰头靠进了座位的头靠里,她开始后悔提及这个话题,只道:“你清楚他们为什么叫他恶鬼。” 杨飞辰立刻绷紧了身。 李鸮却完全没在意,只是一如往常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似乎他们提及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一直旁听的林落倒是颇感好奇,他先前就有疑问,只是碍于礼貌不便开口,眼下这话题恰巧落到了点上,刚好就顺势问道:“为什么?” 杨飞辰回过头,朝他招招手示意附耳过来,便压低声音,用气声解释道:“我其实自己没亲眼见过,但他们都这么说的。” “他们说,雕鸮被我们二老大带回来之前,就已经一个人灭了好几百个队了,”他说着,又伸手比划了起来,“他那时候就是一小孩,连枪都不会拿,但就是这么赤手空拳地,把那些想抢他物资的大人全杀了!” 林落震惊地退了几分:“……真的假的?” 鬣狗听得直扶额,无语道:“你们要不再大点声,这事儿怎么还能传得这么离谱?” 她话落,就立刻收获了旁边两名小辈的灼热视线。 八十也听得张大嘴巴,缩起身子轻声道:“八十八十!” 鬣狗被他们盯着浑身难受,只得向那位话题中心的人顺口问道:“我说了。” 李鸮只是又转过方向盘,伸手轻轻扶稳了身旁人跟着倾倒的脑袋,回应道:“随便。” 得了本人随意的许可,鬣狗倒是毫无芥蒂地向他们转述起来。 “实际情况大差不差吧,但是数量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她道,“只能说,当时幸亏有伯劳在场,要不然不仅人带不回来,白鸽他们估计都得折他手里。” 杨飞辰赶忙抬手,挡在嘴前嘘了一声,他偷摸着确认了一眼宁钰还在熟睡,才轻声道:“小点声!要是宁钰听见了怎么办!” 李鸮只觉得一阵无语,蹙着眉莫名其妙道:“他早知道了。” “啊?”这回反倒轮到杨飞辰懵了,“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李鸮扫了眼后视镜,直接无视了他的疑问。 “我日,”杨飞辰痛心疾首,抓着前头的座椅就开始哭诉,“……我俩这么多年情谊,你怎么谈个恋爱就全忘了?!” 林落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又轻声问道:“当时情况这么混乱,他们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带他走?” “谁知道,没准就是无聊了,想捡个小孩养养。”鬣狗哼笑一声,又抬手往边上的杨飞辰一指,“这小子也是被他师父捡回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慈善组织。” 车内的氛围难得平和了许多,像是只是在寻常谈话一般,没有危险,也没有顾虑,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平和而普通地度过着这段再寻常不过的平凡午后。 行进的路线一路向西深入,除了公路,环境中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为创造的痕迹。 盘长的道路看不到尽头,只能越过绵延的山脉,看风吹过稀薄的云层,在脊骨般锐利的山峰间,被切割成不均匀的潦草几段。 棕黑色的土地一望无际,前路绕过山体,车头沿着早已荒废的道路一同转弯,在穿过一片褪色的漫天彩旗后,就如同豁然开朗般,瞬间被那片醒目的纯白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越过遮挡,那片宽广宏伟的巍峨高峰便一览无余。 刺眼的白与下方的黑山界限清晰,那降至半截的金色日光落在山脊之间,照出了一道道鬼斧神工的齐整截面。 光影在黑白比对下,展现出了如同几何图形般规整的分明画面,将那座直通天地的雪山,勾勒成了一副现实中似乎完全不会出现的诡丽景象。 视线与话音一道在车厢中凝固。 杨飞辰又默默抬起了氧气瓶,半晌,才渐渐平息了呼吸:“这难道就是……” 林落的目光还有些摇晃,声音不受控制地接上了他的话。 “……西高峰。” 第192章 第192章 一个都不能少。 猛禽在荒芜的平原上加速行驶, 远处的雪山却完全没在视野中挪近多少。 像是一座坐落在世界边缘的符号碑,静静地矗立在前车窗的正中央,没有变化, 也没有任何异常。 车窗玻璃随着车身一道摇晃, 像是一只半大的画框, 牢固而紧密,沉默地框住了最后的终点与末路景象。 时间正值冬季, 天色黑得格外得早, 那不久前才落在日头的金光, 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去, 悄悄藏进了蓝紫色的天际线里。 纯白的霜雪逐渐铺了满地, 一眼望去, 车窗外就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白域, 正寂静地反射着落下的晦暗天光。 凝结的冰霜在轮胎下发出咔哒的碎裂声响, 往后的路段也难以再支撑越野车行驶。 晚上的气候只会变得更加恶劣, 不适合过夜上山, 众人一经商议, 就打算先在原地驻扎, 等到明早气温回升, 再靠雪地摩托继续前进。 临时扎营的位置大致位于沃土区的中段,而自打他们离开城镇边境开始,一路上就没再见到过异化体, 周围除了雪就是石头,安静得让人有些发慌。 好在雪原上没有多少障碍物, 大小情况一览无余,暂时也没发现什么掌控之外的危险。 猛禽携带的能源有限,众人一致认同, 打算留到休息的时候再作启用,便停了车,接连下来透了口气,就当提前适应适应雪山上的气候。 周围的空气还算干燥,简易火堆点了几下就完全燃烧了起来。 所有人围坐在车旁的火堆边,状态看起来似乎都不错,连杨飞辰和鬣狗都渐渐克服了生反应,没再出现隔三差五需要氧气缓缓的不适症状。 夜色深得很快,没多久,身上残存的半点温度就被降温的夜风一股股吹散。 众人呼出的白气像是在吞云吐雾,裹在眼睫上,不时就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漆黑的夜空里泛着一道道绀紫色的幽光,星点闪烁明亮,在辽阔的天边,汇成了大片宽广的银河,生生让几个从没见过这番景象的小辈们,纷纷看直了眼。 杨飞辰抬头大张着嘴,也不顾脖颈发酸,偏要将那些细碎的辉光塞满眼:“妈的,这辈子算是值了……” 鬣狗难得弯了弯嘴角,调侃道:“这就值了?” “那肯定,又是海又是山的,还有什么没见过?”杨飞辰满脸深沉,带着一副苦大仇深的忧郁表情,“要不是我死跟着你们,我上哪儿看这些去?” “八十。”八十也学着他的模样,故作忧郁地点了点头,那还没完全长开的五官拧成了一副深邃的模样,看着不仅不深沉,反而还带上了几分诙谐。 “我靠,学得还挺像。”杨飞辰笑着一杵他,转言道,“你也半斤八两,要不是我们来,你现在估计还在海里泡着呢。” 八十一皱眉:“八十?” 杨飞辰一愣,直摆手道:“……不是,半斤八两是个形容词,不是说我叫半斤你叫八两。” 八十腾地站起身:“八十!” 杨飞辰嘴角一抽:“……都说了我不叫半斤!” 众人一时间都笑了起来,也都默契地没有打破眼前欢闹的泡影,那两个活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清楚他们往后会遇到的困境和死局,还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地热络着几近冰点的氛围。 星光晃眼,似乎比身前的篝火更加明亮。 李鸮独自守在打开的副驾车门旁,看着火堆另一边的嬉闹,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闹嚷声落在耳边,他回过身,静静注视起了车中那仍在沉睡的身影,目光凝滞许久,他才抬起手,轻柔而缓慢地抚过那对覆着层夜色的眉眼。 宁钰的眼型很漂亮,不管是睁开还是闭拢时,都落着一道格外温润的弧线,只不过眼上的眉宇正好与之相反,眉峰处带着男性特有的锐利棱角,弱化了五官中的钝感,反衬得他的轮廓格外分明,透着股完全不会被误认的明朗英气。 月光透过他的额发,留下了几湾清冷的碎光。 李鸮垂着眼,指腹轻轻扫过那片闭合的眼睫,他记得那道熟悉的月光,也记得他第一次留意到这双眼睛时,恰好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深夜。 所有的发展都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哪怕他先前从没正视过自己那些不经意流露的偏袒,但事实却也正如宁钰所说,那些感情就是出现了,发生了,等他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本身,已经来不及了。 他沉默着,像是不想扰人睡眠,便抬起指尖,无声无息地收回了手。 只是触碰的体温还没分离多久,宁钰却突然侧过头,似乎是在外留了几分意识,察觉到身边的波动,便径直贴上准备离开的掌心,如同安抚一般,熟练地抚平了李鸮的情绪。 李鸮的动作被突然打断,顿在原地看了人许久,才无奈地拢起指尖,缓缓揉了揉那颗靠过来的脑袋。 隐约的虹光已经开始出现在真实的视野之中,他知道宁钰的能力还在增强,甚至在主脑的辐射区中都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完美地为他们的行动保驾护航。 随着无声的转化,宁钰身上那些闪电状的辉光出现得也越来越少,他正应对着另一个维度的战局,而其他人所能做的,不过也只是相信,并等待着他重新苏醒。 篝火已经烧了大半,不远处的两个人终于重新坐了下来。 杨飞辰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兴奋,搓着手,就招呼他们安排起了之后的事:“哎,既然辐射早晚会消失,那等这次行动结束了,咱们回去不如再组个局,把之前去不了的地方全部去个遍!” 他转过头,又信心满满地朝着李鸮二人的方向一抬下巴:“这不刚好给宁钰补个场,他这一路睡过来,错过好多东西了。” 鬣狗却完全没打算捧他的场,只是点燃自己最后一支烟,就缓缓挪开了眼:“懒得去。” “那哪行?!”杨飞辰一恼,“咱们是个团队,一个都不能少!” 八十在一旁附和点头:“八十!” 鬣狗习以为常地装作没听见,只悠悠地呼出一口烟,根本不吃他这套。 杨飞辰撇了撇嘴,下意识就把目光挪向了身旁,好像知道无论如何都有这么条退路一般,便搭着人的肩膀,目光灼灼地问道:“林落,你会来的对吧。” 林落被他这么一问,反而顿住声,他张了张嘴,难得犹豫了小半晌。 “我靠?”杨飞辰顿时大惊失色,看着他睁大了眼睛,“他们不来就算了,你可千万别拒绝我啊!” 减弱的火苗噼啪作响,没人出声戳破这道愿景,也没人告诉他或许结束之后,小队一半的人可能都无法赴约。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保护着这甚至称得上是幼稚的希望,像是也在相信那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林落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抿了抿嘴角,应道:“我来。” “这就对了。”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杨飞辰立刻换了副表情,勾了勾他的肩膀,“就知道你会答应,我们三个现在可约好了,到时候你可别放我鸽子。” 他说着,就收回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悄悄看向车旁的方向,嘴里絮叨着:“要是宁钰醒着就好了,我哪说得动雕鸮啊……” 话音没完,林落却突然侧过头,喊了他一声:“杨飞辰。” 杨飞辰闻声抬起眼:“咋了?” 林落却只是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话想和他坦言,可斟酌到最后,却还是只剩下一声温和的笑,轻缓道:“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有什么可谢的,跟兄弟客气什么。”杨飞辰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深究,咧嘴笑着一摆手,就回过头一把薅住八十,大声拦着人让他别徒手掏火堆里的罐头。 他们这头的交谈结束得没头没尾,角落处的李鸮却无声地听完了所有的话音。 林落移回眼,恰巧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知道自己某些似有若无的情绪已经被人看得透彻,便也没打算偷藏,反而光明正大地弯了弯嘴角。 他抬起手,在隐蔽处朝人悄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希望能让这个秘密随着结局一起消失,不再有见光的那一天。 李鸮轻轻挑起眉,也确实如他所愿,没有点破任何隐瞒,他保持着沉默,平淡地让众人的氛围停留在了这片刻的安逸之中。 燃尽的篝火余下了一地焦黑,缭绕的薄烟被厚雪覆盖,扑灭了所有会暴露行踪的显眼记号。 一望无际的白看不见边界,无声无息,像是只剩下了众人的存在。 寂静的雪原上沉闷地响着一道隆隆的引擎声,只是远处呼啸的风声更胜一筹,不多时,就裹挟着那声响动,消散在了广阔的白境之中。 猛禽重新启动,紧紧护着车厢中养精蓄锐的众人,有了燃料和防护内壁的作用,即便外界的气温如同断崖般下降,但车内的温度却仍保留在一个适宜的范围,丝毫不受影响。 风声一过,雪地间又重新变回了相对寂静的模样。 李鸮独自在车外守夜,平静地观察着那与白日无异的环境。 他有所察觉,也有些怀疑,觉得这一路似乎太过顺利,即便知道大概率是主脑在作怪,却也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鹅毛般的雪花在不知不觉间密集了起来,像是在故意干扰他的视线一般,乘着拂来的风,飘得格外零散。 李鸮眯起眼,草草转换了视线,长时间凝视大片的白芒,他的视野还是不自觉染上了一片粉色的阴影。 他正打算移开眼切换目标,基因深处的本能却突然缩紧了瞳孔,牵引他的视线,瞬间盯向了不远处的那座矮山尖。 山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它来得无声无息,不仅其他人毫无察觉,连李鸮都是靠着基因直觉才发现了它的存在。 上膛的枪械牢牢握在手间,李鸮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观察着那道黑影的举动,等待它露出破绽的瞬间。 飞雪越下越大,那黑影像是也终于锁定了目标,缓缓埋低脑袋,发出了一道格外沉闷的咕咕声。 熟悉的低鸣落入耳中,一股隐约的预感逐渐攀上心间,李鸮的目光一凝,立刻抬起了手中的枪口。 而在同一时间,那黑影也瞬间睁开了眯缝的双眼,露出了那对,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赤金色眼瞳。 第193章 第193章 苏醒。 叩叩。 指节敲响车窗, 不等其余人做出反应,李鸮就立刻扣下扳机,朝着那道振翅而起的黑影一阵横扫。 消音器的声音连连震响, 子弹落在山尖, 一下子掀起了大片挡眼的雪雾。 只是夜风一过, 先前黑影的位置,就只剩下几簇被击落的羽毛, 纯白的绒羽宽大厚重, 几乎和周围的雪地融为一体。 得到信号的林落先一步推门下车, 点亮的手电筒扫过寂静的雪原, 他警惕着猛地回过头, 圆光却直直照在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八十身上, 照得人两眼紧闭, 伸手挡住了双眼。 “怎么回事?”杨飞辰听见枪响, 也立马从睡梦中惊醒, 条件反射地抄起肩头的枪, 推开车门就要跟着下车, “有情况……” 砰!! 响声震耳, 他门才开一半, 门外的李鸮就回身一脚,狠狠踹拢了车门。 “躲好!” 下一秒,一道飓风就猛地砸在了闭合的车门上。 尖利的爪牙无声无息, 像是鬼魅般抓过车身,带起了一阵刺耳的摩擦。 突然降临的重压直直砸落, 李鸮先一步抡枪撞去,将那试探般抓来的攻势生生掀飞。 相撞的力道一松,等再追击, 那黑影却突然腾身飞起,一眨眼就藏进了雪地与黑夜,顿时飞没了影。 怪异的袭击发生在瞬息之间,不等众人反应就已经早早消散。 李鸮没多解释,只是垂下提枪的手,环顾着夜色,一寸一寸地搜寻着消失的目标。 其余人也全部察觉到了这次异常,扫除最后一丝瞌睡,就重提警觉,纷纷抓起手里的武器,死死盯住了四周的雪原。 “那是异化体?”杨飞辰守在车窗边,对刚才突如其来的一爪还心有余悸,“怎么什么声儿都没有?” 鬣狗在对侧的窗边皱起眉,隐约有了某种猜疑:“看好宁钰,主脑可能要动手了。” 车外的手电光晃了晃,八十学着林落的样子,四下观察了几番。 他手里的圆形光亮扫过千篇一律的白茫,刚打算换个地方,一道巨大的身影就腾身而落,迎着灯光,径直朝他张开了锐利的爪子。 羽翼扇起的冷风扑面而来,他一下子顿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抹亮绿色的辉光就立刻划入视野,带着一记凶狠的猛踢,直直与那爪掌正面交锋。 嘭! 一声闷响,击退的爪尖险些刮过脚踝,林落立即收腿压低重心,可身体还是被生生掀退了数米,他提了提膝盖,快速确认了一番自己的状况。 虽然没有受伤,但那威胁和压迫感却与先前的异化体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根本不是沃土区中段会出现的强度。 那异化体被他踢得倒飞出一道残影,八十匆匆回过神,也仿照着他的横踢,迅速抽起一脚。 有些错位的力道偏移了角度,好在李鸮在一旁全程紧盯,抬起满弹的枪口,预判着它飞落的轨迹一顿扫射,精准命中了那道快速移动的身影。 凄厉的鸣叫震动耳膜,那身影扑腾着挣动起羽翼,将染血的羽毛凌乱地扯落了满地。 扫来的光亮在白羽上一晃,林落的劈袭与它擦肩而过,只绞下几支巨大的羽簇,就再一次丢失了目标。 振翅的声响渐息,李鸮抬起眼,抓着最后的半点动静,沉默地紧盯着声音消失的方向。 异动短暂地停息了片刻,林落捡起地上那支巨大的羽毛,疑惑道:“这是……” 那羽毛的形状格外眼熟,纯白的羽间落着几块黑色的斑纹,鬣狗仔细观察着羽尖的走向,回想起先前一闪而过的橙色眼睛,她皱起眉,警惕地看向了窗外。 “是猫头鹰。” 杨飞辰听得心头一跳:“白色的猫头鹰?!” 鬣狗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枪把,只道:“是雪鸮。” 话落的片刻,那道无声无息的身影又再一次出现,只是它这回的目标格外明确,像是确认方位一般,探出尖爪扬起了双翼,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捕猎姿态,狠狠抓向了猛禽的副驾驶位。 它现身的瞬间,李鸮的视线就立即凝紧,他落手撑过车头,翻身朝着那双爪子就是一记狠踢。 砰得一声巨响,全力的交锋正式对撞。 狠戾的厮杀直接破开了一圈血气,那如刀刃般锐利的爪锋贯穿防护,径直在李鸮的腿侧剜出了一长道血线。 只是它来不及收住自己降落的攻势,还是被李鸮从中折断了单只爪掌。 那丝毫不惧负伤的手死死将它拖在原地,一拳一拳,生生把那如同金属般坚硬的皮肉砸得血肉模糊。 泼洒的血花溅落满地,白色与黑棕色的羽毛在空中大肆扯脱,掺杂着零碎的冰块和雪花,野蛮地覆盖了猛禽的大半车窗。 异化雪鸮大力扑腾着翅膀,裹着强劲的狂风,探出鲜血淋漓的爪子,又再一次扑向了副驾驶。 而在爪锋够到车身的前一秒,那道横拦在车前的身影,就必然会抬起同样落满赤红的双手,凶狠而暴戾地回击着每一道攻击。 血腥味混杂着寒冷的空气倒灌进鼻腔,猛禽旁的雪地已经落满了红痕,遍地的赤色融化了表层的霜雪,却根本无法分清那些猩红到底是谁的血液。 恐怖的交战发生在瞬息之间,即便其他人反应迅速,一时间也难以跟上他们的节奏。 车旁的手电光一阵晃动,迟来的协力才匆匆到场,裹挟着出膛的枪火,将那异化雪鸮压得滚远了数米,创造出一道绝佳的空隙。 紧追而来的李鸮落下一脚,狠狠踩紧了仍在挣扎的硕大身影,他无视了攀上腿间的浓稠灰雾,扛着凄厉的唳鸣,立刻朝着致命的部位抽刀重砍。 可那异化雪鸮却像是察觉到死亡威胁,一下挣扎,刚好挣开了几人的压制,它避开了致命点,却来不及收拢翅膀,被那毫不停顿的刀锋径直劈开血肉,在羽翼间撕开了一道深长的狰狞豁口。 血光如同喷涌般泼洒在地,那颤栗的翅膀生生被撕开了半截,靠着最后一点相连的皮肉,勉强挂在了异化雪鸮的背间。 目标偏移,李鸮皱起眉,正打算重新补刀,基因本能的警觉却又瞬间扯回注意,他松开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直起身,立刻抬起双臂向侧方一挡。 下一秒,一道如重锤般的力道就猛地将他推了出去。 那突如其来的身影像是一座小型雪山,雪白的背毛间涌动着灰雾,支起的肩下有两块怪异的隆起,着地的四只蹄子像是一根根钢钉,踏下的每一步都凿起了一大片雪层。 李鸮的双臂发力,两手紧抓着它前倾的兽角,他生顶住了那撞来的力道,可狂奔的异化体却完全没有减速,依然推着他退出了一长道狰狞的直线。 隆隆的轰鸣声突然在远处震响,已经缩成小点的猛禽像是踏下了油门,一甩车头,就迅速朝着反方向狂驰加速。 伴随着砰的一声脆响,一支粗重的钉枪贯穿了异化体的身躯,收拢的铁爪解锁弹开,牢牢扒在了它甲壳般坚硬的表皮下方。 拉紧的锁链立即绷紧,在对冲的力道下,发出了颤抖的悲鸣,远处的林落和八十也抓起长链,竭力地朝着对侧发力扯紧。 沉闷的吼叫声响起,异化体终于被堪堪拖住了脚步,只是僵持没多久,那发紧的力道就又往前突进了几步,猛禽的轮胎开始原地打转,逐渐卷起了一地冰碴,被拖曳着一步步往远处拖去。 杨飞辰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可看着仍在倒退的窗外景象,不免还是抓紧了方向盘,大声吼道:“扛不住了!!” 车外不远处的异化雪鸮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振动着脱落半截的赤色羽翼,又狠狠撞向了副驾驶的方向,巨大的身躯将猛禽砸得一偏,把整辆车都撞得侧转了好几圈。 “小心!!” 被铁链掀开的林落和八十率先做出反应,趁着那异化雪鸮单翼负伤,卡着视野死角,终于在一次次满是鲜血的挣动间,联手将它的爪子卸了下来。 林落的身上落满了血痕,八十的腿上也留着一道尖喙穿透的贯穿伤。 鬣狗和杨飞辰离开了变形的猛禽,拖着身上的擦伤,紧紧护在副驾驶的车门外,子弹划破一道道血色,接连协助着两头的作战。 而另一侧,脱离束缚的异化体重新踏下了脚蹄,死死挡在了试图赶回去的李鸮身前。 李鸮的眸光一沉,抬手一把扯住了它撞来的尖角,他直直将那异化体往回一拖,提膝狠狠撞向它的头颅,那异化体被撞得猛退了几步,却还是埋头再一次逼近了过来。 两头的战况僵持不下,一道波动却突然从最远处的雪山洋洋洒落,像是一道扩散的无形涟漪,瞬间震响了所有人的意识。 那道听不出性别年龄的淡漠声音穿透屏障,像是飞落的白雪,嗡嗡地飘在了整片雪原的上空。 「人类,实在弱小。」 声音一落,所有人一时间都僵在了原地。 杨飞辰的胸腔剧烈起伏着,连持枪的手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忙看向了一旁的鬣狗:“你听到了吗?” 鬣狗草草一点头,快速环顾一圈,发现其他人似乎也都听到了这声异响。 她沉默片刻,抬头望向了远处的西高峰,看到那山上似乎冒出了一圈幽幽的冰蓝色辉光,顿时缩紧了瞳孔:“……是主脑!!” 她条件反射地护住身后的副驾车门,可不等做出动作,那片藏匿已久的荆棘就破冰而出,立刻朝着车旁的二人袭去。 鬣狗和杨飞辰抄起枪托,生生击飞了那些卷来的漫天攻击,可力竭的身体加之再度降临的高原反应,还是让他们难敌重负,被那些荆条死死勒住了脖颈,牢牢拴在了车边。 周围的冰原同时暴起异动,一大群异化雪鸮落在了近处的山尖,岩壁上那些如同小型雪山般的异化体像是也发现了目标,接连跳下山崖,朝着他们狂奔而去。 巨响隆隆传来,李鸮的拳峰上已经落满了难以愈合的伤口,破开的衣料下藏着大片青紫的血痕,正顶着凝结的冰霜奋力自愈。 寒意透过血管,直直流入了心脏,他却完全不觉得冷,脚步甚至比之前还要稳健。 他抓起一只异化体的脑袋,狠狠楔进雪地,又暴戾地扯起另一侧撞来的角,一拳砸脱了那异化体的下颌。 来路已是尸山血海,他迈着一个个猩红的脚步,身后堆积着矮山般的异化体,可即便前路的方向已经渐渐清晰,那空白的雪域却还是隔开了他和猛禽的间距。 远处的荆棘已经伸入了破损的车门,伴随着一声哐当重响,最后的防护也在此刻黯然坠地。 所有的声音像是都被凝固冻结,耳中只剩下他沉重到几乎停拍的心跳和呼吸。 嗡鸣的蚊音落入脑海,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声音。 寒风渐起,粘稠的血液划过掌心,汇在李鸮低垂的指尖,积蓄成珠,最后,终于啪嗒一下,落向了纯白的雪地。 温热的赤色渗下冰面,圆形的血液像是辐射一般,立刻向四周扩散。 同一时刻,虹光扫过。 刺入车厢的荆棘瞬间顿在原地,仿佛世界的时间都在此停滞。 那差一步就被环绕的双眸突然睁开,盛放出了如同辐射般夺目的冰蓝辉光。 第194章 第194章 「我只会是人类。」 「衰亡。」 话音伴着共振, 语调十分寻常。 可森*晚*整*随之而来的无形弧光,却如同清场一般,顿时将所有荆棘碾成齑粉, 寒风拂过, 一下子就散成了漫天零碎的细小沙尘。 咔哒一声脆响, 紧扣的安全带被解开,宁钰落脚下车, 刚直起身, 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不远处, 那只巨大的异化雪鸮像是终于发现了目标, 拖起身上的两道力道, 挣扎着仍想朝他扑来。 宁钰回眼一望, 便向下一挥手。 「不好意思, 先排个队, 还没轮到你。」 无形的重压碾下, 异化雪鸮像是被某道巨力死死按进了雪地之中,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它身后的雪原就瞬间崩裂, 爆开了一圈苍白的蛛网裂纹。 载具一侧的所有人都脱离了危险, 宁钰赶忙伸手扶住鬣狗和杨飞辰,见二人剧烈咳嗽着,眼底的神识也渐渐恢复清明, 这才简单放下心,又匆匆看向了朝他们汇合的林落和八十。 他的目光扫过小队众人, 突然话音一顿:“李鸮呢?” “他在……” 回应和视线同时指向了车尾的方向,宁钰追着自己的意识突触,立刻回过头, 只一眼,就在那片如同绵延雪山的异化兽群中,看见了那道还在快速赶来的赤色人影。 人影身前的阻拦像是根本不会停下,如同浪潮般,一波接一波,不知疲惫地想将他吞没磨灭。 宁钰的目光发紧,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他冷冷扫过那片白茫茫的异化体,低声道。 「痛苦。」 指令像是推下了第一块矗立的骨牌,以血路的中心为起点,仅仅几次呼吸之间,就以辐射状扩散至了拦截的最外圈。 所有的异化体像是都承载着万斤负重,骨骼磨擦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咯吱脆响,闷顿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像是在呼救一般,立刻唤来了那一大群铺天盖地的白色幽灵。 异化雪鸮盘旋在众人的头顶,橙色的眼瞳隐入黑夜,它们振动着翅膀,一步俯冲,就要狠狠扑向奔至半道的身影。 身后的劲风紧紧追来,宁钰的眉头一簇,眼底的辉光大盛,甚至头也不抬,就振声道:「别挡路!」 勒紧的透明长线穿透了所有羽翼,像是挂满倒钩的绳网,径直拦下了所有追来的袭击。 那些异化雪鸮被强行剥夺了飞行能力,如同漫天的流星雨,纷纷砸落坠地,还人为地避开了众人所在的位置。 全场的异动几乎被瞬间肃清,宁钰跨过已经扫空的距离,一把架住了那只落满赤痕的手臂。 虽然能感知到对方的状态并无大碍,他却还是紧紧环过了那紧绷的肩背,侧过头,担忧道:“怎么样,还好吗?” 落在肩头的力道将他揽紧了几分,李鸮也由他这么撑着,盯着他亮起冰蓝色辉光的眼睛,面色如常道:“还行。” 那视线实在有些烫人,宁钰以为是自己看起来有点奇怪,便悄悄挪开视线,不太自在地解释着。 “你别在意,不用能力的时候不会这样,习惯就好了。” “没在意。”李鸮却没移开眼,轻声笑了笑,“好看。” “你……”突如其来的词句撞得宁钰有些不好意思,他耳朵一热,立刻皱眉笑道,“怎么什么都夸啊?” “实话实说。”见他的耳尖又一点点升起了红,李鸮才终于笑着转过头,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宁钰微微扬起头,直视着不远处已经集合的小队,笑答道。 “完美收场。” 小队众人终于再一次汇合,宁钰回过身,看着远处散发着同样辉光的雪山,缓缓勾起了嘴角。 他迈开脚步,稳稳守在了所有人身前,只是嘴边的笑意渐渐与雪原同温,那双透亮的眸中也点燃了怒意的火光。 “不过现在,就要开始好好算账了。” 凝聚的视线像是得到带领,所有的目光全部汇合在一起,直指着一切祸乱的终点。 直白的挑衅落入风雪,不多时,就得到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平静回应。 「变量,预期之中。」 一声震响又同时落在了小队众人的脑海里,众人彼此对视,更加确定了先前的判断。 宁钰听得面不改色,立刻反呛道:「别装了,你还没把偷袭的队伍喊回去呢。」 嘲讽般的话语落地,周围那些受指令影响的异化体顿时颤抖了起来,像是要挣脱细线的牵制,可下一秒,却又被加重的虹光再次摁紧,轰的一声,牢牢镇在了原地。 宁钰微微一笑:「也没让你现在喊啊。」 完全超出人类认知的控制能力直白地展露在眼前,小队其他人一时间都像是丢失了语言,只能震惊地看着那些已经可视的虹光在四散飘摇,如同防护层一般,紧紧包裹着他们所有人。 杨飞辰的瞳孔一阵震颤,近距离观察着手边缠绕的半透明细线,难以置信:“这……这是宁钰的能力……” 鬣狗和林落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副具象的画面,纷纷顿在了原地,而一旁的八十却格外新奇,尝试扯脱手上附着的防护,只是那些细线格外灵活,像是能预判他的动作,自如地聚集飘散。 落下的虹彩像极光一般环绕在周围,李鸮的眼底也倒映出了一片彩光,他看着那拦在所有人身前的背影,径直迈步走去,直到站在他的身边,一如既往地与他并肩。 宁钰察觉到那道靠近的脚步,侧过头与人相视一笑,便重新回过眼,默契地同时看向了远处的雪山。 「你,智慧且特殊。」 主脑的声音缓慢说着,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先前的挑衅。 「与她一样,但更为合适。」 宁钰已经不再指望能再从它口中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便学着它先前的语调,反问:「如何界定‘特殊’?」 这一次的回应迟了许久,却依然没有正面应答,最后只道。 「有趣……」 鬣狗听着这场哑谜般的博弈,在毫无止境的来回间一时间冒出了几分火气,她不快地蹙着眉,直接开门见山道:“所以为什么是他?” 疑问渐渐消散在风里,主脑却根本没有会,像是完全不在意其余人的存在,自然而然地让霜雪凝结了空气。 “没反应?” 杨飞辰学着鬣狗也问出了同样的疑问,众人交替着问题和提问人,几番尝试,却都是无功而返。 “难道只有宁钰能和它交流?” 猜测一出,主脑却率先打破了凝滞的僵局,再一次平静发声。 「来吧,这是脱离弱小的必经蜕变。」 它再一次向宁钰发出了邀请。 「基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终将属于帕森吉尔。」 寂静的压力如同乌云般盖过头顶,即便对它话中的所指一无所知,众人却还是察觉到了那道无形的阻挡,像是想将宁钰与他们划清界限,硬生生地隔在了他们之间。 下意识的动作却径直打破了那些阻碍,小队众人接连迈开脚步,一步,两步,没有任何犹豫,直到全部围在宁钰身边,他们才抬起眼,和宁钰李鸮二人一起,毫无惧意地直面着那道未知的恐怖力量。 「基因怎么选那是基因的事,但是我的身体得按我的想法来。」 宁钰站在众人簇拥的中央,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道。 「就算你能说出花,我永远是、也只会是人类。」 沉闷的巨响震开了雪原,龟裂的冰间间隙瞬间涌出了更为凶猛的浓稠灰雾。 雾气像是发狂一般直直撞向虹光,却被那层稳固的防护牢牢阻挡,无形的细线交叠成面,拦截着所有攻势,独剩下一圈包裹着众人的白色净土。 宁钰蹙起眉,眼底的辉光丝毫不输灰雾外的磅礴雪山,无形的交锋没有火花,而在只有他能看见的视野中,却已经洒满了厮杀下零碎的意识残片。 主脑依然没有放弃游说,一步步加大着袭来的重压。 「接纳你的身份,人类,只是阻挡你的杂质。」 只是这回,不等它缓慢的语调结束,宁钰就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出声打断道:「说完了吗?」 主脑没有回应,却也没再补全自己的话音。 眼下正身处主脑的辐射区,宁钰知道它能听见他们的所有动静,便望向眼前被灰雾笼罩的前路,佯作思考了一番,才道。 「有个单子得上你那儿取货,你要是方便,我们就直接过来拿了。」 他说着,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笑着补充道:「差点忘了,陨石不会移动,那正好,你应该也不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提前和你说一声——」 宁钰弯起眼,抬手一拍手掌,击出了一声格外清脆的轻响。 「多谢配合。」 啪。 细线像是散开的烟花,裹着漫天的虹光,瞬间将所有的灰雾全部吞噬。 雪域中只剩下了一片干净的纯白,如同清空一般,扫除了先前所有横在前路上的阻拦。 雪山上的光亮不知什么时候消散在了夜色中,周围的异化体也消失得悄无声息,雪地上的红痕被重新降下的霜雪覆盖,不知不觉间,又变回了那片无暇的寂静白境。 云层消散,亮起的星光铺满了银河,皎洁的月光穿过雪花,直直洒落在众人肩头。 辉亮的月色再一次照亮了眼睫,宁钰敛起能力,想着要再确认一下大家的状态,刚朝着身边转过头,那道熟悉的力道就拉过他的手臂,径直把他拉进了还带着血气的怀里。 被吹得有些发凉的指尖轻轻覆过他的后颈,那低沉的嗓音擦过发鬓,带着呼吸间送出的体温,轻轻地扫过他的耳尖。 李鸮道:“欢迎回来。” ……不管听多少次,都还是抵抗不了。 宁钰暗自腹诽着,耳根被拂得发烫,他不自觉地埋下头,也伸手环住了李鸮的脖颈,隔着厚重的衣料,把自己塞进了那从未改变过的紧紧怀抱。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风雪的寒意灌进鼻腔,宁钰眨了眨眼,抱着人幽幽道:“你身上有血。” 李鸮轻笑了一声,松开手,看着他眯起眼:“你在意?” “我可没这么说,毕竟……”宁钰一挑眉,光明正大地抓起他落满猩红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第195章 第195章 噩梦。 交手的第一战大获全胜, 小队终于在灰暗的进度条上,插下了第一面胜利的旗帜。 “八十!!” 最先反应的八十大喊一声,拖着负伤的腿, 一瘸一拐地扑了过来, 抓起宁钰空出来的另一只手, 高高举向了夜空。 宁钰咧开嘴角,也学着他, 举起了和李鸮相握的手, 朗声笑道:“八十!” 后方的杨飞辰没手握, 干脆左手拉鬣狗, 右手牵林落, 大吸一口气, 也高喊了一句。 “赢了!!——” 夜风吹散了短暂的欢呼, 连带也吹去了雪原上难得升起的温度。 杨飞辰一嗓子给自己嚎白了脸, 幸亏林落眼疾手快, 在他倒下前, 立刻抓过氧气瓶扣在他脸上, 提醒着:“保持呼吸。”就一把将人摁回了车里, 强制他老实休息了一阵。 先前一战损耗了不少精力, 宁钰看着挂彩挂得各式各样的小队众人,也提议道:“主脑那边,暂时应该不会有新动作了, 晚上不利于行动,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整一下吧。” 回应来得迅速, 很快,才熄灭不久的简易篝火,就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重燃的橙红火光驱散了一部分寒意, 而宁钰的苏醒,也在无形之中,将整支小队拧紧了许多。 除他以外,队内所有人都负着大大小小的伤,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一副狼狈的战损模样。 李鸮身上的伤虽然愈合了大半,却依然还是众人中伤势最重的那一个。 相似的场景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回,宁钰熟练地翻出医疗箱,拿出一套处伤口的药品器械,就径直坐回了人身边。 李鸮的能力却久久没有解除,他扫了眼自己身上的伤口,抬臂握了握拳,像是觉得并不影响行动,便道:“我没事,物资有限,优先给其他人。” “哪儿来的歪,都是伤员,分什么优不优先的?” 宁钰的眉头一皱,拉下人的胳膊就牢牢箍在了自己手里:“要分也是按伤势分,你别仗着自己有能力,就不把受伤当回事啊。” 他埋下头,仔细观察着李鸮手臂上的伤,又借着一旁的火光,利落地处了伤口表面。 李鸮也没再坚持,反而默默抬起手,配合着他完成包扎。 “再说了,我们什么关系。”宁钰一手托着他的手臂,一手贴紧纱布,嘴里还碎碎念着,“我要是放着你不管,我还是男人吗。” 话语乘着寒风,落入了李鸮耳中,他盯着那双全神贯注的眉眼,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只不过另一头的画风就显然没他们这么和谐。 八十在鬣狗粗暴但有效的精准治疗下滋哇乱叫,要不是人抓得紧,恐怕他随时能来一个打挺,纵身就扑进雪地里卧雪逃走。 林落和杨飞辰那边的氛围倒是意外平和,两个人聊得有来有回,俨然已经是一副过了命的铁哥们模样。 杨飞辰的脖颈夹着手电,腾着两手,小心翼翼地帮人处着后背上的狰狞抓痕,边消毒还边骂骂咧咧地嚷嚷着。 “草,这手下得也太他妈黑了。”他龇牙咧嘴地分开了凝在一起的血块,似乎那伤也落在了他身上一般,“它要抓的再深点儿,我看你都要被掏穿了。” 林落低埋着脑袋,尽力展平自己的后背,两手帮人托着备用的药品,闻言也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这里毕竟是主脑的辐射区,有这种危险也很正常。” “虽然话是这么说吧,但我还是坚持一个能逃则逃原则。”杨飞辰落手贴完纱布,末了还颇有成就感地眯眼一笑,“不过幸好那异化体还有点道德,知道打人不打脸。” 他咧着虎牙,笑嘻嘻地拍了拍林落的肩膀,示意处结束,又调侃着开了个玩笑:“你这脸一看就男女通杀,我可就等着你万花丛中过,分我一杯羹了。答应我,保护好我们的共同财产。” “……”林落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多留意。” 咔哒。 宁钰这边已经处完了所有暴露的伤口,他收起医疗箱,故作不经意地朝不远处扫过一眼,有些好奇:“他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李鸮重新套回外套,头也不回地应道:“发现了?” “你知道这事?”宁钰的心头一惊,立刻转头看向他,“……真是我想的那样吗?” 李鸮没有否认,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对侧:“让那小子自己悟吧。” 宁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格外新奇地悄悄观察着两人,只是看着看着,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事,又默默感慨了一句。 “……我们之前不会也这么明显吧?” “还行,”李鸮轻笑一声,“你比较明显。” 宁钰的声音一哽,咽了嘴里的话,立刻幽幽道:“……那不就是因为你不明显,我才半天都不敢跟你说吗。” 李鸮侧过头,看着他轻轻挑眉:“我记得我明示了你不止三次。” 宁钰:“……你管那叫明示?” 李鸮满脸正色:“你觉得我会这么对其他人?” 宁钰撑着脑袋,脑海里构筑想象着李鸮提及的画面,只是意识在本能地抗拒这个假设,又加之的确无法想象,他放空了一阵,才应道:“……好像也确实不会。” 篝火又补了一次燃料,小队处完了所有的伤口,便围在火焰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宁钰复述着,他昏睡时众人经历的种种变化。 从异化犬队离队开始,到他们发现八十的特殊模仿能力,再到杨飞辰提出周游全球,一直到不久前的突然袭击。 宁钰这才知道异化犬队不在附近的原因,闷头沉默了半晌,才又被众人的补充将注意力拉到了八十身上。 他得知八十的模仿并不是完全复制,运用时,也存在着极大的限制和隐患,思考片刻,便直接拿出剩下的强化剂,全部放进了八十手中。 “保护好自己,实在没办法你就跑。”宁钰简单示意着使用方法,又再次强调了一遍,“碰到和上次差不多危险的时候就可以用,不用害怕。” 小队这边的情况安排结束,话题就自然移向了宁钰先前的经历。 鬣狗先一步挑起了话题,转声问道:“你的能力现在到什么地步了?” 宁钰轻轻抬起指尖,众人的周围顿时又升起了一阵轻盈的虹光,半透明的细线缓缓飘动着,像是游荡在空气中的轻薄尘埃。 “用我妈的说法,应该就是……”他想了想,组织了一番语言,“我现在的权限高于其他的所有陨石,仅次于主脑。” 细线构成了一团团圆形的线圈,线圈在操控下连成了一片密集的线网,宁钰抬手一翻,又在一旁独立分出了另一团单独的线圈。 “但因为我的能力源自我体内的异化基因,不属于陨石的意识网络。” 他移过手,控制着那团特殊的线圈,连接着线网中的所有圆形,而在经过线网的中央时,又异常轻巧地切断了所有连接,全身而退。 “所以……”宁钰收拢五指,所有的细线便散作漫天碎光落入夜风,他看着那片消散的虹光,解释道,“我能控制主脑能控制的东西,但是主脑控制不了我。” 众人看着这如同变戏法似的画面,一时间都震惊的不太说得出话。 鬣狗到底还是有过心建设,简单消化了一番,便给出了自己的解:“大致意思就是,主脑和你是两台计算机,你有权限调用他的内存,但它反过来不行。” “就像你可以控制异化体,可它操控不了嵌合体……”她沉声思考着,像是联想到了更好解的概念,“……原来如此,你这算是黑进了主脑啊。” 杨飞辰疑惑:“黑是什么意思?” “就是……”鬣狗解释的声音一停,侧眼扫了一圈眼前的小辈,想到这群人大概率都没怎么接触过电脑,只能长叹一口气,翻了个白眼,无语道,“隔代说话就是麻烦。” “那我换个说法。……” 眼看鬣狗带着另外几人开起了小灶,宁钰便借着篝火遮挡,不着痕迹地朝身侧靠了过去。 他轻轻抵住了身旁人的肩膀,像是只是在同人说些普通的悄悄话,面色如常道:“李鸮,其实我觉得有点奇怪。” 李鸮闻言,也朝他倾下了身。 “我觉得这一路,不管是我还是你们,好像都有点顺利过头了。”宁钰继续说着,却又不经意地微微蹙起眉,“可我们也确实遇到了拦截,也不像说得那么顺利,但我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感觉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 “预感一样。”李鸮轻轻颔首,低声道,“这一次袭击的时间也很蹊跷,它在逼你苏醒。” 宁钰点点头,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火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 “而且还有一件事。”他犹豫着,还是转过头看向了身旁,“我没有完全确定,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紧绷,有点多虑了。” 李鸮也侧目静静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后说。 宁钰再次压低了声音:“自从我们进入主脑的辐射区之后,我就觉得这里的情况和其他陨石不一样。” 李鸮微微蹙眉:“不一样?” “关键差异在废土区。”宁钰回忆着,简要转述起当时的情况,“我在意识海里的时候,曾经简单试探过一次废土区的边缘,但是当时我得到的反馈很奇怪。” “我们之前一直知道的消息,包括我拦下的和我妈提到的信息都是一个情况。”他一个一个报着信息点,像是在佐证自己的猜测,“其他废土区带来的幻觉,都是采样了一部分的记忆碎片。” “我们之前经历过的幻觉都很真实,可主脑给我的反馈,反而有点脱离实际……”宁钰的眉心紧锁,觉得表述不到位,又补充了一句,“但又像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眼看李鸮的表情也渐渐复杂了起来,宁钰挠了挠头,意识到自己这番解释说得实在有些抽象,仔细思考了片刻,才又找到了一个比较贴切的说法。 “这应该怎么形容,”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便望着李鸮,轻声说道,“大概就是,有点像在经历一场,建立在你所有恐惧上的……” “噩梦。” 第196章 第196章 主脑。 “你的意思是, 主脑会编造记忆?” 鬣狗检查着系在两台雪地摩托间的绳索,闻言,有些匪夷所思地看向了后方的宁钰。 “也不算是记忆吧, 总之和我们之前看到的幻觉不太一样。”宁钰将物资固定在摩托上, 扯紧系带后, 又有些犯难地皱起了眉。 “说白了,有点像怕什么来什么的感觉, ”他解释道, “但也不一定会按照真实的记忆发生, 就跟做噩梦差不多。” “噩梦, 那不是很好区分吗?”杨飞辰调试完另一台摩托, 收起工具, 就自信满满地捏了捏油门以作回应, “没发生过的事肯定是假的啊, 一眼就知道在幻觉里了吧。” “没那么简单。”李鸮接过话, 朝两边队伍抛去平分的弹药储备, 继续说道, “主脑的幻觉会基于现实里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你看到的, 说不定就是要你全年全天24个小时, 一直在拟厦的眼皮底下干活。”他提起剩下的物资,径直经过僵在原地的杨飞辰,云淡风轻道, “知道是幻觉又怎样,应对不了同样是隐患。” “……”杨飞辰顿时哑了火, 一双瞳孔在睁大的眼中疯狂震颤,“……有、有这么恐怖?!” “其实,他举的已经是比较温和的例子了。”宁钰犹豫了片刻, 最后还是苦笑应道,“之所以说是噩梦,就是因为看到的东西,不只是那些你不愿意面对的小事。” “实际上,应该会更接近一种更深层的恐惧,”他回忆着先前的草草一瞥,解释道,“比如完全没有胜算的战斗,比如计划失败,再比如……” 嗓音停顿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出口。 “……我们的死亡。” 本就不算轻松的氛围顿时又沉重了几分,连八十都难得地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坐在雪地摩托的置物架上,陪着众人一起沉默深思。 鬣狗却像是早料到了这种情况,整顿物资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她拍了拍整装待发的车尾,格外随意地打破了眼前的寂静。 “现在才考虑死不死已经迟了。”她交叠着两臂,侧身靠在了车旁,“问题的重心,难道不应该是怎么脱离幻觉吗。” “疼痛、防护、自我意识,”她的目光扫过身旁的小辈们,语气平淡道,“如果所有的方法都能奏效,你们又在慌什么?” 林落有些犹豫,却还是接口道:“但那毕竟是主脑,如果不奏效的话……” “那我们就分成两队走。”宁钰伸出手,示意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拆成了两组的小队,“拉开间距,至少能保证后面的那队不会受到幻觉影响。” 他看着对侧的杨飞辰三人,解释道:“你们三个直接接触废土区的时间不多,所以保险起见,可以让我们先在前面开道。” “而且要是真碰到什么突发情况,我们被困在了前面,”宁钰拨开开关,踩着边踏,伸手握住了车头的启动拉手,弯眼笑道,“你们也正好可以随时支援啊。” 两臂发力,拉手的长线一拽到底,伴随着一道清脆的点火声,隆隆的引擎声浪骤然响起,瞬间回荡在了空旷的雪原上空。 两台雪地摩托满载启动,沿着计划定下的路线,一前一后地朝着远处的雪山飞驰而去。 嗡嗡的轰鸣不绝于耳,高速行驶的摩托越出坡地,落地的前橇刮开白域,顿时扬起了如雾般的飞溅砂雪。 一望无际的白境上扫过两颗黑点,像是落在白纸上的墨迹,划出了几道横贯雪域的连绵长线。 越往腹地深入,宁钰感知到的辐射也变得越来越强。 他观察着路上出现的各种异化体,又在主脑控制它们行动前,先一步接驳控制,强行将主脑的权限顶出它们的精神接口。 两道对立的意识撞出了无数无形的火花,没有实体的硝烟四处弥漫,一些异化程度不高的异化体承受不住他们的争夺撕扯,甚至在宁钰和主脑同时连接时,直接爆成了碎片,又被雪地摩托扬起的雪花掩埋,彻底消失在了车轨之下。 那些体型较为庞大的异化体则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意识海中交战的控制干预着身体,像是抽搐一般,僵硬地停止在原地,放任小队众人在它们身前顺利通行。 一路的情况和宁钰预想中的大同小异,除去那些根本算不上麻烦的异化体,他们的行程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困难与阻碍,像是有人在刻意邀请他们进入般,顺利得格外反常。 他侧过头,视线穿透目镜,直直牵起了密集的虹光细线,试图再次确认废土区的边缘。 只是这一次接触的反馈,却莫名的有些蹊跷。 细线探出的距离一直落在遥遥的远处,就像他们这一路的狂飙没有任何推进,相距的间隔丝毫不见少。 怪异的结论顿时唤起了宁钰本能的警惕,他条件反射地垂眼看向雪地,而下一秒,一截格外熟悉的动物断骨就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直指向了远处的雪山。 呼吸停滞了一秒,宁钰的思路一僵,瞬间反应过来,那正是他在梦里看见过的符号般的景象。 断骨的出现,意味着雪山必然没有他们看到的那么遥远,而那似乎始终在远处的废土区,也极有可能就在他们附近。 宁钰的眉心一紧,立刻出声喊道:“大家小心,废土区应该……” 哗啦! 一阵忽起的风雪突然盖过了所有视野,泼满了目镜的表层,封住那句没说完的提醒,就一下子拂去了周身所有的温度。 “小心……!!” 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惊呼,宁钰根本来不及抹开眼前的遮挡,只觉得重心一偏,身体就像是带着加速度,瞬间滚入雪地,彻底被落下的霜雪洒了满身。 厚重的羽绒服擦过雪原,裹着他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直线。 没有尽头的翻滚终于被摩擦力拦停,好不容易克服了短暂的眩晕,宁钰长长喘过一口气,翻过身,就立马抬起了满是冰霜的目镜。 “李鸮!鬣狗!你们怎么样!” 他直起身,沿着地面上的痕迹,回头望向了自己来路的方向。 呼喊跟随目光,直直地传到了雪原的远处。 纯白的境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物资、雪地摩托、小队其他人,甚至连来时的车辙都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寒意一下子钻入了血管,宁钰来回观察着四周的景象,除了远处山脊下那片幽幽的冰蓝色辉光,落眼可见的所有事物都被冰雪覆盖,感知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李鸮!!鬣狗!!”他朝着寂静的空境再次喊着,而回应他的,却只有间隔数秒后才迟迟荡回来的几道回声。 眼下的情况只有进入了废土区一个可能,宁钰没有犹豫,唤起能力,就立刻在整片雪原中探查横扫。 可虹光却像是被关在了什么容器之中,即便横冲直撞,却得不到任何反馈。 ……能力没用,判断也没用。 他压下渐渐发热的脑袋,毫不停顿地抽出腰间的匕首,脱下手套,握住锋利的刀刃就是狠狠一抹。 摊开的掌心瞬间扑出了大片赤红,迅速扑来的刺痛冲击着大脑,宁钰皱起眉,看着落下的血色一点点沁入冰层,心头的寒意却比掌中的伤口更加刺骨。 飞雪仍在飘扬,眼前的画面却完全没有变化。 现状指向了两种可能,而这两种可能还一个比一个糟糕,要不然就是疼痛无法克服主脑造成的幻觉,要不然…… 这根本就不是幻觉。 伤口渐渐开始变凉,残存的体温也在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出体外,宁钰担心着小队其他人的情况,他没有时间耽搁,一戴回手套,就死死攥紧了掌心,权当是在特殊情况下的压迫止血。 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唯一可能的出口,就只剩下了那道幽幽的蓝光。 他咬紧牙关,迈开一步步陷入深雪的腿脚,格外艰难地拨开雪层,沿着那在梦里走过一遍又一遍的路线,直奔着山脊而去。 霜雪在羽绒服的表面凝成了一片新的霜层,可宁钰却仿佛是在原地踏步,除了森*晚*整*消耗了不少体能,远处那明明不算远的距离却怎么都不见靠近。 他看着那仍在远处的辉光,愤愤地掀开身前的积雪,恼火道。 「不是让我来找你吗,来啊!」 声声回音飘到了远处的岩壁上,推落了几片薄薄的冰层,没有任何声响。 宁钰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剧烈起伏着撑起了外衣,他又向前靠近了几步,可走到一半,潜意识却像是突然有所察觉,牵引着视线,条件反射地转向了身后。 嗡。 一瞬间,无穷无尽的冰蓝色光线就如同倒灌一般,全部涌入了他的眼底。 宁钰的视线被那片刺眼的光亮彻底笼罩,难以抑制地僵在了原地。 他的指尖开始轻颤,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上仰起,可直到抬到了极限,他竟然都看不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庞大物体的顶点。 那是一个蜷缩着的,无比巨大的蓝色胎儿。 胎儿的模样近似于人形,拥有着完备的头颅、躯干与四肢。 只是那颗畸形的脑袋,大得几乎占据了它体型的五分之四,剩下的肢体就像是萎缩一般,如同几条不起眼的肉芽,轻飘飘地黏在了头颅之下,似乎退化得完全没了应有的使用能力。 它透蓝的皮肤下能看见涌动的血管,一张平整的面孔上只剩下了两条纤长的细缝,宁钰甚至都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之为“五官”,毕竟除了这近似于眼睛的器官,那姑且叫做脸的地方,空白得根本看不见任何其他的组织。 身体几乎是在本能地维持着呼吸,过于诡异的画面通过视觉刺激着大脑中的所有神经,宁钰大口地喘着气,竭力遏制着生带来的恐惧与心悸。 冰凉的空气透过肺叶,狂蹦的心跳也在加速挤压着血液,颤栗的思绪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做出了无比明确的判断。 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看着那团让人有些反胃的生物,死死地攥紧了手心。 眼前这个古怪的东西,恐怕就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 ……主脑。 第197章 第197章 美梦。 主脑没有动作, 宁钰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像是同时陷入了沉默,隔着一道并不远的距离, 安静对视。 宁钰紧盯着那团近似人形胎儿的一举一动, 缓慢而谨慎地翻下了挎在肩头的枪。 李鸮和鬣狗不知道是不是也进入了废土区, 眼下脱离了他的防护,光凭判断和疼痛刺激, 他们恐怕很难挣脱主脑带来的幻觉, 更不用提精神本身也会受到严重的创伤和损害。 握在枪身上的手指紧了又紧, 宁钰已经没有精力与时间再和主脑干耗, 眼下, 显然就是他解决所有成因的最佳时刻。 近处, 那两道眼睛般的巨大裂隙没有任何反应, 像是对这近在咫尺的威胁毫无察觉。 寂静的空间无声无息, 而下一秒, 落在扳机上的指腹瞬间按紧, 火光出膛, 立即点燃了视野中萦绕的冰蓝辉光。 枪声如同蜂鸣般嗡嗡骤起, 子弹接连没入那颗畸形的巨大头颅, 可预想中的弹孔却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圈圈如雾般被刮散的空白缺口。 散去的辉光再次合拢, 庞大的胎儿却始终一动不动,像是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 完全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宁钰皱紧眉,不信邪地甩了枪,一振臂, 就落下了一记凶狠的重拳。 拳峰未至,那片蓝光就已经被带出的劲风吹得消散了大半,力道带着身体前冲了几步,可除了扫过皮肤的辉光,他挥出的手却没有触碰到任何实体。 就在怔神的瞬间,那如同梵音般的低语就忽然在耳边轻轻响起,还远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清晰。 「无用功,你我皆是。」 宁钰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下意识疾退的脚步拉开了距离,他看着那眼睛一般的巨大裂隙在轻轻蠕动,只是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到底还是没有睁开。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握紧双拳,克制着有些过速的呼吸:「你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胎儿像是悬浮在羊水之中,蜷缩着不成比例的身躯,正在极为缓慢地轻轻转动,像是听见他的疑问,那只干枯萎缩的手不自然地弹动了一下,随后,就听主脑的声音平淡应道。 「清扫,干扰条件;观测,可能性。」 宁钰的心头一沉,立刻反应过来它说的干扰条件,大概率就是指小队中的所有人,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那道怪异的轮廓,怒道:「你的目标是我,不关他们的事。」 主脑却不以为然:「干扰条件为杂质,存在即为失败。」 「观测,」它一字一句地回应道,「不容失败。」 宁钰没心思听它在这儿说些弯弯绕绕的废话,立刻操控起细线,像是扫描般覆盖了空间的每处角落。 每一道虹光都在竭力搜寻着突破口和其他的小队成员,但回传而来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丝毫改变,虹光像是被限制在一个无形的罩子之中,难以逃离,却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信息。 空间内的时间流速似乎独立于外界存在,宁钰不知挣扎了多久,才终于在意识的白境之中,挣开了一小道纤细的缺口。 而就是这小小的缝隙,却展露出了一副格外惨烈的画面。 空间之外,失去他能力庇护的小队果然陷入了围剿的困境。 掀翻的雪地摩托前,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只被绞断脖颈的巨大异化体,不知是哪一方的鲜血渗透了冰层,在雪白的地面上,染出了一片片狰狞的红花。 不远处的林落正死死拦截着几只异化体的脚步,那升腾着亮绿色辉光的眼眸已经充盈到极致,却还是打得格外吃力。 他再次绞脱了一颗畸变的头颅,粘稠的血液就立刻从断颈处喷涌而出,顿时打湿了腿部的布料,一下子凝成了赤色的冰层。 迅速冻结的冰霜拖慢了行动,可林落却没有处的时间,只能旋过身,又立刻攻向了另一波的异化体。 车旁的杨飞辰和八十也是满身狼藉,冻得苍白的脸侧落满了血污,头顶的护目镜上甚至都碎满了大小的裂纹。 他们死死拖曳着相连的绳索,像是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却听不见任何响动。 视野中看不到李鸮和鬣狗的身影,宁钰的呼吸几乎沉到了谷底,调用着几近暴怒的虹光狠狠撞击着那道窄小的缺口,可无论攻势再凶狠,身前的阻挡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稳固地阻止着他插手外界的乱况。 「你在愤怒。」 主脑依然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平淡地陈述着眼前的事实。 宁钰直起身,缓缓地回过头,出离平静地将视线移到了胎儿的眼间,眸底的光亮却冷到了极点。 体内翻涌的怒气一度盖过了生本能的恐惧,飞扬的细线暴怒地穿透了胚胎的虚影,但还是刻意保留了一部分智,仔细寻找着主脑身上的隐蔽弱点。 主脑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举措,只是重复着。 「无用功,你我皆是。」 它像是在做出示意,调用着一抹稠密的灰雾,直直击向了那道破开的裂隙。 而就在接触的瞬间,那灰雾就在重击下立刻拍散,与宁钰的细线一样,被拦截在这一方白境之中。 宁钰沉下眼,便听见主脑继续解释道。 「域,限制你我;公平,且无变量。」 那胚胎缓缓浮动着,抬了抬变形萎缩的手指,像是在指向裂缝之外。 「优胜劣汰,皆为自然结果。」 话音掷地,宁钰就立刻意识到了眼前的局面。 他现在身处的空间就是把双向锁,既限制他,也限制主脑。 可限制的后果,就是外界的一切产物全部脱离掌控,不仅是他们的小队,还有辐射区中所有受控于主脑的异化体。 果不其然,外侧摇摇欲坠的平衡战局还没持续多久,整片雪原就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各种奇形怪状的异化体接二连三地钻出冰层,不分敌我地点燃了无比血腥的混乱战局。 林落和八十起初还能勉强抵挡,可只身的力量到底还是难敌兽潮围剿,他们一路疾退,连杨飞辰脚边的子弹壳都堆成了一片铜海,包抄而来的异化体却还是无穷无尽。 寒意从四肢蔓延到了全身,宁钰的后背已经渗满了冷汗,他接手不了异化体的权限,找不到李鸮和鬣狗,也挣脱不了这片限制着他和主脑的约束屏障。 「等待结束,你自然会有选择。」 像是知道他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主脑的声音不紧不慢。 「人类,实在弱小。」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散,风雪静止,宁钰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格外平静,正匀速而有力地敲击着耳膜。 他抬头看向了主脑,没有任何犹豫地拉下了自己的衣领,直道。 「不用等,我现在就能做出选择。」 说罢,便抽出了静置多时的强化剂,反手附上颈侧,一剂入体。 寒凉的液体顺着动脉迅速流至全身,无形的催化像是一点点渗透到了每一寸血管。 宁钰的目光没有偏移,依然紧紧注视着眼前这只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冰蓝色胚胎。 他思考着,如果能像八十那样,强化到发挥出基因源的绝大部分力量,那他自己的能力再加之先前转化的陨石,应该就足以破坏眼前的限制…… 平稳跳动的心脏突然一滞,剧烈的抽痛由内而外,瞬间扼住了呼吸。 嘹亮的耳鸣声像是针扎般刺激着大脑,剥去了脑海中残存的智,在晃神间,一下子掐断了全身的脉搏。 无针注射器脱手坠地,宁钰的身形一晃,他紧咬着牙关,立刻躬下身死死撑住了双膝。 爆发的精神力像是要生出实体,正沿着他压下的脊椎,一寸寸地向外破体延伸。 不断攀升的意识海不受控制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被放到了最大,疼痛几乎伴随着他所有本能的运动,在眨眼间,在呼吸间,甚至连血液在血管中的每一寸涌动,都像是在刀尖磨擦般阵阵生疼。 细线如同浪潮般填满了整片雪原,萦绕在他身周的虹光,甚至比主脑还要耀眼。 呼之欲出的能力已经有些脱离掌控,宁钰的双眼发花,根本看不清视野中的画面,他的齿间已经渗出了鲜血,却依然硬扛着这道超出身体极限的重压,一字一句地回应着。 「……我是人类,也……只会是人类。」 张牙舞爪的细线无意识地穿透包裹着主脑的虚影,像是要将它吞噬厮杀一般,泛着一阵阵夺目的辉光。 「事实,并不匹配。」 主脑的回应平平淡淡,像是并不在意他的状态如何,落下了无形的视线,又再次陈述道。 「帕森吉尔,拥有自己的精神域。」 「你,也一样。」 抛落的话音如同一颗掷出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抽离已久的智。 宁钰一下子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起发颤的手,他有些找不准力道,但还是狠狠抹了把模糊的双眼。 勉强能称之为清晰的画面落在眼前,他看着脚下从没留意过的边界线,脑海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空白的轰鸣。 从使用强化剂开始,那些飞扬的细线就已经凝成了实体,落在他身下,扩散成了一圈圈仍在不断扩大的精神边缘。 那不受控制的区域瓦解了阻挡他们的限制,也吞噬着空间外一波波来不及逃离的异化体,以一种无比熟悉的模式,彻底展开了全新的范围圈。 就像是一片,属于他的辐射区。 如果主脑给出的信息属实,按照现在的距离,小队中的所有人,都极有可能会被拖进他的废土区之中。 宁钰立即回过神,攥起了仍在不断翻涌的细线,竭力阻止着自己身边最紧密的区域向外蔓延,可仍在攀升的精神力却已经脱离控制,像是要将整片雪原全部覆盖,完全没有回收的迹象。 主脑的虚影在虹光之中渐渐粉碎,它终于微微睁开了那双浑圆的眼球,一对冰蓝的眼珠里透着毫不意外的淡漠,正静静观摩着这片在自己辐射中新生的区域,一字一句地悠悠道:「来吧,就让我们一同观测,这场由新生代的你所创造的。」 「独一无二的——」 「美梦。」 第198章 第198章 我们回家。 骤起的飞雪像是流弹, 迎着目镜,直接击碎了所有的视野。 李鸮横臂一挡,侧过头, 硬扛住了眼前泼来的冰碴雪雾, 那些细碎的冰点绕过阻挡, 砸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磨出了一道道发寒的伤口。 耳边的呼啸掺杂着几声不真切的呼喊, 像是突然扫过了一阵无形的冲击, 瞬间将周围的风雪肃清, 直至归于一阵怪异的平静。 眼前的雪气还没消散, 身边移动的速度却在不知不觉间减慢归零。 平稳的支撑稳稳地落在脚下, 李鸮沉着眉, 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雪地摩托, 正站在一处平坦松软的地面上。 远处的笑声逐渐清晰, 扫除了朦胧的遮挡, 一下子传入到他的耳中。 “——中了中了!”“出局!李鸮出局!” 欢呼声里夹杂着几个耳熟的声音, 而不等仔细判断, 本能的警觉就迅速捕捉到了雪雾后的身影,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 调动起他的攻击,立刻收臂握拳。 只是刚攥起拳心,那道带笑的嗓音就裹着砂雪, 轻轻浅浅地落在了他身前。 “打中你了!” 李鸮的瞳孔一缩,出拳的力道顿时中断在半截。 微凉的冬风扫来, 吹去了遮掩的薄雾,明黄色的路灯糅合着月光,温柔地落在了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眸之中。 “走吧, 剩下的时间是我们赢家的战场。” 那双下垂眼微微眯起,盛着些获胜的小得意,正仰头看着他,笑得格外明朗。 李鸮落眼定睛,皱眉盯着身前的身影,他半晌都没接话,疑惑地保持着沉默。 宁钰反倒伸手怼了怼他,帮着拍落了他身上被雪块砸中的白痕,调侃道:“站着干嘛,你想耍赖啊?” 他话落片刻,不远处的电线杆后就同时钻出了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地被路灯光照亮了头顶。 “草……李鸮怎么出局了?!” “怎么可能?!谁干的?” 惊愕一出,就见宁钰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朝着那两人比出一个吹枪的手势,潇洒地勾了勾嘴角,应道:“不好意思,还是我。” 电线杆后的穆安竹和杨飞辰同时大骂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指向了他们的方向,大骂着。 “我靠!!就知道他碰上宁钰肯定放水,谁他妈让他俩碰头的!!” “别乱说啊。”宁钰弯下腰,格外熟练地攒起了手里的雪球,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赢得光明磊落,他可没让着我。” 说着,他又笑着拉了拉李鸮的胳膊,催促着人去一旁的阶梯处观战,自己又摩拳擦掌,准备只身围剿电线杆后方的二人。 李鸮没有回话,越过了阶梯前一群起哄叫嚷的人,无声地站在了他们的后方。 高处的视野能简单俯瞰到场中的所有景况,他沉默地注视着场地内的嬉笑打闹,却总能感到一股格格不入的怪异感。 路灯的光亮像是盖下了一层金纱,落在那道雪地中的背影上,勾勒出了一圈高亮的金光。 宁钰的身形比他记忆中的样子少了几分精瘦,一双被霜雪冻红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张牙舞爪的伤疤,也不像以往那般被硝烟熏得有些粗糙。 他咧开嘴角,大笑着朝对侧发力挥臂,直直地掷出几枚捏紧的雪球,又灵敏地避开了砸回来的攻击,连鼻尖和耳朵都被带起的风吹得通红。 宁钰没有穿着他们从驿站带来的羽绒服,没戴护目镜,也没戴手套,他身上是一件低饱和色的棉服外套,内搭着加厚的卫衣,脖间系着一条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浅绿色围巾,一副干净清爽的学生模样。 李鸮只是静静注视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多余的举动。 他知道这是幻觉。 可奇怪的是,他却从眼前这个幻觉身上,感知到了属于宁钰的气息。 先前的幻觉,哪怕是在陨石带,也从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怪异得甚至都有些反常。 李鸮的双眉紧蹙,独自站在了阶梯的边缘,他望着眼前毫无异常的平和景象,心头的疑惑却越积越深。 如果判断没错,他大概率已经进入了主脑的废土区之中。 可根据宁钰当时给出的描述,这里的幻觉应该是一场基于恐惧的噩梦,可眼前的场景却安稳而温暖,不仅没有恐惧,连称得上是厌恶的事物都没有,平静得像是一场足以让人沉溺且迟迟不愿醒来的美梦。 李鸮尝试着寻找过那道幻影身上的破绽,可越观察,他却越觉得那道身影好像就是宁钰本人。 随着滞留在幻觉中的时间越久,他的记忆也开始出现了某些奇怪的变化,在过往各种枪林弹雨、生死攸关的画面中,突然多出了许多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温和片段,柔和的暖阳穿插在血腥之间,像是想要逐渐合化他看见的一切。 异样的变化已经开始脱离掌控,李鸮没有迟疑,背过手,立刻摸向了自己的腰后,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使然,哪怕是眼下这种场合,他的身上竟然也带着一把开刃的锋利匕首。 寒凉的刀锋贴上了掌心,他难得找回了几分自己熟悉的控制感,而在刃口割入皮肉的瞬间,一道从没预料到的声音,却久违地在他身后轻轻响起。 “李鸮。” 李鸮的力道一顿,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刀,就条件反射地迅速回过头,看向了站定在他身后的人。 来人撑着一把遮挡风雪的黑色雨伞,戴着副深棕色的皮质手套,他抬手向下拉了拉脖间的米色围巾,一对灰绿色的眼眸温和地望着李鸮,笑得一如既往。 他说:“好久不见。” 李鸮的视线甚至都有些摇晃,被冷风吹到刺痛的眼睛攀上了明显的血丝,他紧紧地盯了来人许久,末了,才终于道出了一句格外低沉的回应。 “嗯。” 白鸽走到他身侧,收起伞身,掸了掸伞面上的积雪,远眺着阶梯下仍在打闹的人,缓声笑问道:“你们两个,最近过得还好吗?” 李鸮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盯着宁钰的背影沉默了小半晌,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影,哪怕是询问,不过也只是一场潜意识构筑的自我安慰。 可即便性已经做出了判断,他却还是低声答了一句:“嗯。” “那就好。”白鸽像是也不在意他简略的回答,反倒欣慰地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李鸮的肩膀,放松地感慨道,“小宁和你正好互补,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再好不过了。” 下方的战局像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梯前排那些被淘汰的人都纷纷站起了身,大声呼喊起队伍里最后的独苗苗,笑闹着给他们加油助威。 寒风吹过附近的树林,簌簌地吹落了大片干枯的黄叶,吹远了大家的欢笑,也吹动了白鸽打梳整过的细碎发丝。 他的状态很好,身形挺拔,面容饱满,完全看不出半点先前病入膏肓时的影子。 李鸮静静地听着远处的闹嚷,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想了很久,才突然开口道:“老师。” 白鸽的嘴边挂着笑,同他一样看着下方的打闹,平静应道:“嗯?” 李鸮只道:“祝你身体健康。” 白鸽有些意外,笑着侧头看向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看日历也不是教师节吧?” 李鸮也不多解释,微微扬了扬嘴角:“没,想到就说了。” “好吧。”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白鸽也不作追问,笑道,“那我就收下了,吉利话不挑时间。” 像是所有的结局都画上了完美的句号,李鸮不再接话,只是垂下眼,看着手上的匕首,重新握住了刀刃。 白鸽却并不惊讶他的举动,只是问道:“决定好了吗?” 李鸮握着刀移过眼,就见白鸽仍是温和地笑看着他,又抬眼示意着阶梯下方的身影,继续问着:“不留下来再多看看他吗?” 应答留在了嗓中,李鸮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沉溺,甚至连脑海中那些陌生的片段也逐渐出现了顶替记忆的苗头。 他不能再继续留下去了。 李鸮平静应道:“不了,他还在外面等我。” 语毕,紧握的刀刃便瞬间划开,干脆利落地扬出了一道平直的反光。 可一刀落下,手中却没有感到任何预想中的疼痛。 干净的掌中没有任何血液和刀口,平整的甚至都看不见刀刃硌出的痕迹。 他疑惑着再次割下一刀,可掌心却还是干净如初,既没有疼痛,也不见任何缺口。 异样的情况再次敲响了警钟,李鸮紧盯着自己的手心,反手收起刀,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似乎远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难应付得多。 这场麻痹一切的美梦似乎连疼痛都能免去,而脱离了宁钰的协助,想要独自挣脱幻境,恐怕就需要他在幻觉之中自己找到出去的办法。 正考虑着应对之策,耳边就响起了那阵越靠越近的脚步声,李鸮抬起眼,恰好就和走上台阶的宁钰对上了视线。 “结束了……”宁钰说着,像是才借灯光看清了李鸮身旁的人,顿时有些惊讶道,“白叔!你怎么过来了?” 白鸽笑答:“路上看到你们的车了,刚好过来看看。” 他和宁钰寻常地寒暄着,对李鸮先前握刀的行为只字不提,像是完全不知情一般,早早把这事翻了篇。 李鸮没有吭声,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试图从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交谈之中,找到一些脱离这里的蛛丝马迹。 降下的雪渐渐大了起来,原本聚集的人群散了场,热络着道别完后,也都走得走散得散。 眼看着路上又铺起了一层积雪,宁钰适时地按住了话题,转声道:“对了白叔,你一会儿是不是也要去我妈那儿开会?” “下雪了,现在路不太好走,”他不着痕迹地迈步动身,领着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要我们送你一趟吗?” “没关系,我跟谢然一起过去。”白鸽却在半道重新撑起了伞,腿脚利落地跨过几道栏杆,他在马路对侧朝着他们摆手道别,临行还不忘悠悠调侃道,“你们走你们的,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那话说得无比自然,他背过身,毫不停顿,自若地走进了渐大的风雪之中。 雪花飘飘洒洒,像是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李鸮对长辈们于他们的揶揄调侃倒是随意,也不太在意那些直白的话语,只是还没回过眼,手心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凉意塞得满满当当。 他看向自己身旁,发现宁钰不知什么时候又红了耳朵,那显眼的耳尖藏在微微翘起的发尾下,随着脑袋一起,装作若无其事地压低了几分。 飞落的雪花像是层薄薄的糖霜,轻柔地裹在了宁钰被路灯反复照亮的发顶上,他发凉的手勾着李鸮的指节,像是在为自己找补一般,拉着人,逃也似的朝着远处大步走去。 “那、那我们走吧!反正雪也下大了……” 安静的停车场中落着踩雪的沙沙声,他们相握的手紧紧牵连,头顶着薄雪,一道踏进了雪雾朦胧的深夜。 李鸮看着身前大步流星的身影,盯着那泛红的耳根,终于还是握紧了他塞进自己手心的手,像是回应一般,将自己的体温渡了过去。 没有天灾,没有陨石,不用在意危险,也不用牺牲谁去拯救世界。 ——如果这就是宁钰期望的世界。 他任由宁钰牵着自己,感受着完全不像是幻觉的触感和紧扣的力道,一点一点,模糊了判断的边缘。 他低声问道:“去哪儿?” 宁钰回过头,一双眼睛虽然被风吹得有些泛红,却始终清亮,他看着李鸮有些莫名地笑了笑,却还是认真应道。 “我们回家。” 第199章 第199章 「——李鸮!!」…… 嗡—— 电子锁解开锁芯, 轻轻弹开了厚重的金属门板。 宁钰轻哼着小调,熟门熟路地进门换完鞋,脱下围巾外套, 便径直走进了里屋。 房门闭合, 阻断了楼道里发白的灯光, 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一圈边灯橙黄的暖光。 李鸮没有行动,只是安静地站在玄关处, 他一寸一寸地移动着视线, 沉默且谨慎地观察着眼前这片陌生的空间。 整个房间的面积不算大, 但好在布局简约, 客厅连通着底部的落地窗, 在视觉上就显得格外通透宽敞。 屋内的家具以低饱和的木色为主, 各式各类的工具用品成双成对, 打得很干净, 只不过难免还是留了几分明显的生活痕迹。 李鸮盯得仔细, 而当目光再一次扫过不远处的房间时, 他恰好就和探出头来的宁钰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都没说话, 默契地对视了片刻。 宁钰噗嗤一下笑出声:“你在门口干嘛, 罚站吗?” 他调侃完又缩了回去,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静电声结束,房间里才重归平静, 几句暗骂藏在了柔软的磨擦声里,像是打完了一场恶战, 终于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李鸮听着房中的动静,也垂眸瞥了眼自己的穿着。 自从进入幻觉开始,身上的装束几乎就从头换到了脚。 他穿着一件带着烟灰色毛领的黑色羽绒服, 深色毛衣的领口围到了颈侧,脚下那双装配了冰钩的防滑靴都变成了一双平常的短靴。 所有的枪械子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全身上下,只剩下那把银灰色的匕首,还依然放在他随身的后腰包里。 屋里不知是开了空调还是暖气,烘得人脑袋昏沉,李鸮的体感莫名有些沉重,便拉开外套拉链,不太自在地跟着宁钰的动作,换鞋走进了房间。 整个屋子比预想中要宽敞得多,不远处的房门敞得大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那张铺得平整的双人床。 床头柜上的相框正好被透入屋里的月光照亮,照片里的身影一前一后,看构图角度,大概率还是自拍产物。 照片中的光线打得正好,映得宁钰的笑容格外灿烂,他举着镜头,侧身比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分开的两指刚好框出了身后的李鸮,而李鸮也格外配合,随着他一道看向镜头,微微勾着嘴角。 某个不知名的力量似乎是在潜移默化地篡改着记忆,正在逐步吞噬着他们真实的过往。 李鸮蹙着眉,看着那张他完全没有印象的照片,竟然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奇怪的熟悉,像是有个声音在暗示着,他们本该如此,他们就该如此。 他的目光越凝越紧,有些混乱的思绪还没完全解开,一道熟悉的触感就环上了他的脖颈,带着几分力道,轻轻压下他的脑袋,凑近碰了碰额头。 相贴的温度短暂交换,宁钰松开手,又拿手背贴上了他的前额,疑惑道:“也没发烧啊,平常也是这个温度,你今天怎么了?” 边灯的暗光并不晃眼,落在屋内,像是蒙了层朦胧的滤镜,看什么都带着几分暖洋洋的懒意。 宁钰已经换了身宽松的居家服,敞开的领口大大方方地托起了流畅的脖颈线条,那圈柔软的封边正好勾出了他的锁骨,连垂下的面料都顺着身形堆出了几条漂亮的直线。 李鸮无声地盯了他小半晌,末了才缓缓沉声道:“没事。” “唬谁呢。”宁钰一皱眉,看着他格外不解,“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哪个头铁的这个时候找你麻烦?” 李鸮没有回应,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 “别他们,好不容易放个假,屏蔽完就当没看见,复工了再说。”宁钰笑说着,就踢踏着拖鞋,从冰箱里摸出来半瓶酒,提着瓶身回头道,“来点儿?上回我从穆叔那儿顺的,他到现在都没发现呢。” 似曾相识的片段一闪而过,意识深处像是断裂般出现了一瞬间的刺痛。 李鸮的眉头紧锁,压低下巴顿在原地没有答复,相悖的两套记忆像是在他脑海中左右拉扯,一下子撕开了一段短暂的断层。 “李鸮?没事吧?” 清脆的玻璃声搁在不远处,宁钰几步赶到他身边,有些担忧地撑住了他的肩头。 “……没事。”李鸮只是蹙眉摇了摇头,扛着思绪中混乱的光影,回应道,“走。” 宁钰将信将疑地频频回头:“真没事?” “嗯。” 零碎的画面如同入侵一般占据了过往,李鸮控制不了加速改变的记忆,只能一次次给自己下出暗森*晚*整*示,反复提醒着,不能忘,这是幻觉,他要找到脱离的办法,他必须要走。 脑海中的斗争越来越凶猛,他跟在宁钰身后,面不改色地硬扛着脑内阵阵翻涌的刺痛。 不等不适感消退,一阵激烈的枪声就立刻在身前响起。 而随着一句不知是谁喊的:“小心,快走!”李鸮几乎是本能地做出反应,下意识地想将宁钰拉到身后,可一转眼,却看见茶几前,正挂着一块还在放映着什么剧集的投影幕布。 幕布上的角色浑身血污,正高喊着同伴的名字,和一群模样狰狞的怪物激战得难舍难分。 闪烁的光效顿时映亮了异色的眼眸,落在那张有些怔神的面孔上,来回频闪。 李鸮紧盯着幕布上的画面,仔细比对着记忆中相似的角落,他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试图找到某段开始模糊的过往。 只是不等他思索太久,一阵浓郁的酒香就散在了不算大的客厅之中。 宁钰挪过酒杯,盘起腿往沙发里一靠,他自然地朝李鸮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笑着招呼道:“来啊。” 自顾自的思考没有尽头,李鸮干脆扯回视线,沉默地接下邀请,倾身坐到了宁钰身边。 陷落的海绵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推到了一起,像是他们曾无数次坐在相同的位置,已经形成了默认的习惯。 宁钰皱眉闷了口酒,哑着嗓感慨了一声:“冬天果然就得喝白的啊。” 幕布上的剧集仍在放映,枪弹火光轰隆作响,落在杯里微微摇晃的酒水中,反映入了李鸮的眼底。 他看着酒杯,半晌,才突然开口道:“宁钰。” “怎么了?” 李鸮还是盯着酒杯,问道:“现在是天灾后的第几年?” “天灾?”宁钰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说b市那次地震吗,应该有四五年了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鸮的眸光一沉,又沉默了几分。 他脑子里的记忆确认了消息属实,也认可了宁钰给出的回答,可无形之中,却总有另一个声音在竭力地拉回注意力,将一声声疑问脱口送出。 “最近一次陨石降落是什么时候,有异化体的消息吗?” 这一回反倒轮到宁钰沉默了。 “异化体是什么?” “……” 空气短暂的静止了几秒,还没开口回应,相贴的触感就轻轻落在了李鸮脸旁。 宁钰伸手托着他的脸盯了一会,才眯起眼,自言自语道:“也没变啊,你不会是撞邪被人夺舍了吧。” 李鸮没有回答,借着四目相对的时间,也安静地看了他一会。 眼前的宁钰比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要更白净一些,没有半点被重担和苦痛打磨过的模样,头发像是也经过仔细打,擦干的发尾还有些潮意,正落在耳后,轻轻勾起了一道乖巧的弧度。 那双眼睛透着明晃晃的疑惑,正被暗光照得清澈明亮,透光的眼瞳凑得极近,似乎只能容下他一个人。 李鸮的思绪一顿,鬼使神差地轻轻抬起手,习以为常地覆上了宁钰的后脖颈,他一下子不太控制得住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人的后颈。 只是这举动一出,宁钰却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耳尖肉眼可见地升起了大片绯红,皱起眉小声问道:“现、现在吗?” 李鸮收回手,不解地挑起眉,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 “回来还没洗澡,下雪走得急也忘了买……”宁钰一点点挪正了身子,有些心虚地稍稍压低了头,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字一句地提议道,“要不那个……一会儿水烧完了,我们外卖看看?”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向,但也差不多说清了他这么表现的原因。 李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还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宁钰瞥了他一眼,又闷头移开了视线,“总感觉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李鸮看着他,也不解释,只缓声道:“没事,做了个梦。” 宁钰侧过头:“什么梦?” 李鸮落下手,自然地撑在他身后,随意道:“一个噩梦。” “你怎么没跟我提过,”宁钰好奇地扬起眉,“梦到什么了?” 李鸮笑应着:“梦到你要去拯救世界。” “我靠,我这么厉害?”宁钰咧开嘴角,紧跟着朝他挪近了几分,“这算哪门子的噩梦,那我有什么超能力吗?” 李鸮的眸底带着沉沉的笑,看着他,点了点头:“有。” “真有啊?!是什么?”宁钰两眼放光,听得直摩拳擦掌,“呼风唤雨,还是什么心灵感应?” 李鸮应道:“是言灵。……” 「——!!」 应答刚刚出口,一阵格外刺耳的轰鸣却突然落入了脑海,如同掷入湖面的巨石,瞬间掀起了大片汹涌的涟漪。 李鸮敛起了眼中的笑意,像是潜意识发觉了什么异常,立刻调动起了身体,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那道带着共振的声音无比熟悉,他一时间却找不到能与之匹配的记忆,只能在毫无目标的搜寻中,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身旁。 “你听到了吗?” “什么?”宁钰疑惑地皱起眉,也跟着他四下观察了起来,“你听到什么了?” 李鸮的眉宇低压,仔细分辨着不久前一闪而过的声音,他正思考着这股莫名熟悉的源头,而下一秒,那道更为清晰的呼喊就再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李鸮!!」 第200章 第200章 「美梦苏醒,即为噩梦。」…… 是宁钰的声音。 李鸮清晰地分辨出了呼喊的来源, 疑惑地看向身旁:“你在喊我?” “没有啊。”宁钰蹙起眉摇摇头,也十分奇怪,“你是不是听错了?” 幕布上的剧集还在放映, 闪烁的光影盖在二人身上, 如同一道道接连不停的闪电。 背景音中的嘶吼声听得尤为逼真, 枪响像是唤起了本能的反应,立刻将那阵莫名的熟悉带回脑海。 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李鸮压低脖颈, 兀自思考着那道声音的来源。 可刚低下头不久, 额角处就突然划过了一道明显的刺痛, 像是有一条敏锐的神经, 正不管不顾地紧拴着他的意识, 警告着他,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鸮不自觉地皱起眉心, 不等余痛持续太久, 一道温和而有力的力道就落在了他的额侧, 格外熟练地缓慢按了起来。 “头又疼了?要不先靠一会儿吧。” 靠近的身影像是所当然一般, 直接凑到了他的身前, 那双手穿过他的背发, 指腹贴在太阳穴上轻轻打着圈。 “照这种频率,肯定得抽个时间去医院看看,不过也有可能是你睡眠时间太少了, 超人来了也扛不住三天两头干通宵啊。” 娴熟的揉按不一会就缓解了异常的状态,李鸮配合地仰起头, 混乱的思绪随着宁钰的话音,也逐渐开始变得平缓。 可即便氛围再安逸,本能的警惕却还是能感到一丝蹊跷, 但又因为周围的温度实在暖得让人头脑昏沉,李鸮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落得越来越深,抽不出身,也无暇再去判断那股不对劲的源头。 扑朔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闪烁,甚至一度吞没了几分智。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随后又自然地沉下头,紧埋在那干净利落的颈侧。 居家服上的皂香轻飘飘地拂过鼻腔,温润而安神,在无形间,一点一点地舒缓着紧绷的神经。 李鸮闭着双眼,依靠自己的感官反复确认着怀里人的存在,他托在宁钰后腰上的手越按越紧,像是想将所有的话语全部填在这一次拥抱之间。 宁钰一下子被他捞过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宽慰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没事,就你这体格,肯定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话落片刻,像是觉得姿势有点别扭,就顺势分开两膝跨坐在李鸮腿间,又轻轻拍了拍人后背:“都是小意思,我肯定也会看着你的。” 紧贴的心跳平稳而有力,那近在咫尺的脉搏与体温,也全是李鸮最熟悉的样子,和记忆里的没有任何差别。 先前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噩梦,像是所有的悲怆和苦痛,都会随着梦醒全部烟消云散。 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鼻尖探着人露在外侧的颈窝,像是只归巢的猛禽,一次又一次地巡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宁钰还有些不太习惯他这副外显的表现,不自觉红了耳朵,环着他的脖颈,蹙眉调侃道:“你今天好黏糊。” 李鸮也不否认,反倒磊落地低低嗯了一声。 “你就这么承认了啊?!”宁钰笑骂一声,想了想干脆也沉下身,整个人靠了过去,兀自感慨道,“不过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神奇,明明之前我俩还不熟,结果那天一顺路,居然一下子就聊上了。” 李鸮的声音落在颈窝里,听着有些发闷:“那天?” 宁钰一挑眉:“你忘了?” 李鸮没吭声。 “就是第一回单独碰面的那天啊。”宁钰搭着他的肩膀撑起身,像是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微微抬起眼,“我当时是去给我妈送文件,你要帮白叔拿个东西,路上刚好就碰上了。” 李鸮皱起眉,依然没有回应。 “一开始找你说话你都不带人的,就我自己在那儿叭叭。”宁钰说着,又回过头看着他弯了弯眼,“不过幸好我搏了一把,单车变摩托,要不然真的完全想象不到,你竟然还有会现在这种状态。” 第一回碰面。 李鸮低埋着头,眉心却无端地越蹙越紧。 不对。 意识深处传来了阵阵滚烫的回应,灼烧着他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片段。 即便回忆的细节早已支离破碎,可他却依然清晰地记得,他们的初次见面并不友好,某种程度来说甚至应该说是剑拔弩张,不管怎么偏移,也绝不会是描述里的那副平和景象。 松动片刻的思绪出现了明显的裂隙,那道沉寂许久的声音像是终于又找到了缺口,艰难地穿透缝隙,直直传入他耳中。 「——李鸮!醒醒!!」 李鸮的呼吸随着穿过脑海的刺痛阵阵加重,他凝紧视线,牢牢地盯住了眼前的人,一言不发。 宁钰也察觉到他的异常,有些担忧道:“怎么了?” “你……” 疑问没来得及出口,那道共振的呼喊就立刻落在耳边,带着股无比仓促的焦虑,匆匆警示着。 「李鸮,这是你的幻觉!!」 “……” 混乱的记忆开始顺着崩开的裂隙交织爆发,李鸮的脑海中接连不断地闪过一幕幕或熟悉或陌生的碎片画面,他根本分不清那些片段的虚实真假,只能生扛着耳边越来越嘹亮的蜂鸣声,沉沉地压低了脑袋。 “这次怎么这么严重,我去帮你拿止痛片?” 担忧的话音一落,腿上的重量就立即随之减弱,李鸮抬起眼,就见宁钰已经转身落下了脚,像是下一秒就要起身离开。 身体先智一步做出了反应,他没有抬头,却一把拉紧了宁钰的手腕,生生打断了对方的行动:“……等等。” 「——李鸮,你仔细听我说!」 那道似乎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仓促的语气里满是从没见过的焦急与严肃。 「这一次的情况特殊,你现在在我的废土区里,之前所有的应对手段都会被无效化,你必须要解决‘我’!」 李鸮听着耳边一声声锐利的警告,却看见被他拉住的宁钰弯了弯眉眼,像是想安抚他波动的情绪,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主动倾下身,含着一道微微发凉的呼吸,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温热的手指轻轻叠入他的指间,像是在模仿他先前的样子,轻轻勾了勾他的指节。 “没事的,不就在客厅里嘛,我马上回来。” 亲密的贴合再一次搅乱了混沌的思绪,唇侧的柔软触碰还没消散,另一道声音就立刻打断了软化的氛围。 「醒醒!别陷进去!」 李鸮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是在回应哪一声,只是低声道:“告诉我怎么做。” 疑问出口,只见宁钰侧过了头,唇齿微启,随着口型的缓缓变化,耳边就传来了两道声线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说着。 “李鸮。”「李鸮!」 “相信我。”「杀了我!!」 “……” 话音透过耳膜,刺痛着仅剩的唯一一根神经。 长时间的无条件信任还是让李鸮背过了手,条件反射地握紧了腰后的匕首,可他凝视着眼前的人,却只能僵硬地握紧刀把,迟迟无法出刃。 过于熟悉的气息让他根本无法分辨幻觉虚实,身体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绳线拴死了关节,难以动弹分毫。 「来不及了……快!!」 仓促的声音开始变得扭曲零碎,像是正被另一股力量挟制剥离。 挣扎的意识在那声大喊中脱开了半截枷锁,一幕幕被吞噬的过往才终于开始渐渐浮现。 视野之中,枪火过眼,无数血泪铺成了他们来时的路,在一条条伤疤与愈合的创口之间,谱写着只属于他们的硝烟长卷。 无人能替,也无人能轻易改写。 李鸮沉沉地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深呼吸穿透肺叶的丝丝张力,重新调转了手中的刀刃。 哪怕他希望宁钰真的过上想中平淡寻常的生活,不用背负那么多的责任和重担,就像这样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可幻觉里的平常也终归不是平常,那表面下的真实暗流,不过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推卸与逃避而已。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要替他的爱人铲平通往寻常路上的所有阻碍。 脑内的剧痛一阵阵刺激着痛觉神经,李鸮的颈侧一度攀起了数道忍耐下的血管,他面不改色地扣紧了指间的手,拉过眼前的宁钰,再次拥他入怀。 胸膛感受着最后相拥的体温,他紧紧按住了柔软发丝下的后脖颈,像是在自我暗示一般,将话音轻轻拂在了那有些发烫的耳边,缓缓闭上了发红的双眼。 他平稳地低语着:“你是幻觉。” 随后,银刃一闪,带着果决,精准而狠戾地捅向了致命的心口。 可就在尖刃触碰到实体的瞬间,周围的温暖却如同一面面被击碎的玻璃,在眨眼间分崩离析,立刻坍塌成了一大片茫茫的雪域。 寒风呼啸,裹挟着凌厉的攻势,瞬间将他怀中的人化作漫天雪花,消散在了明晃晃的日照之下。 手上的力道失去了阻挡,一下子向内收拢,直直地扑了个空。 胸口甚至还残存着几分暖意,李鸮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看着手臂间仍在不断散落的霜雪,顿时怔住了神。 他手中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也一道消失在了风里,身上的装束也在脱离幻境的瞬间,重新变回了那件厚重的防风羽绒服。 只是这幻境外的世界,却依然透着股隐约的怪异。 视野之中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气,没有宁钰,没有小队其他人,甚至没有异化体。 苍茫的白一望无际,零碎的日光落在雪原上,反射着毫无温度的星点辉光,反照得目光莫名得有些摇晃。 李鸮独自站在白境的中央,四下观察着空无一物的环境,顿时升起了万分警惕。 没有尽头的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一道平淡无澜的无机质声音才轻轻扫过雪原,带着它一如既往的不悲不喜,缓声陈述着。 「美梦苏醒,即为噩梦。」 200-210 第201章 第201章 他会陪在他的身边。 远处的山峰像是层层叠叠的屏障, 将金色的日光拦在山尖,久久落不到对侧的山脊上。 雪花纷纷扬扬,仍在无声无息地加厚积雪。 李鸮收回视线, 确认四周没有潜藏的威胁, 就立刻检查了一番身上的装备。 羽绒服的防水表面凝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装配着冰爪的登山靴也稳稳地踩在冰面上,他全身的着装配备没有变化, 依然还是从驿站带来的那套完备行头。 只不过唯一的区别, 就是原本充足的火力武装只剩下一把手枪和一把匕首, 没有多余的弹药, 也没有额外的武器。 李鸮抽出弹夹, 见满夹的子弹一颗不少, 便重新装弹上膛, 开始寻找眼下的应对之策。 入目之处是一大片空荡荡的白域, 除了始终呼啸的寒风, 听不见任何声音, 连先前那道不明所以的独白话语都没再响起, 像是一声幻听, 往后, 就没再听见过类似的动静。 李鸮手搭扳机,调整着先前集中的状态,试图通过自己的潜意识, 再次和人建立连接。 他出声喊道:“宁钰?” 嗓音落入砂雪,却只唤起了一阵短风。 松散的雪砾如同覆在积雪表面的沙尘, 被风卷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虚影。 寒风猎猎,像是侵略一般,四下横扫着还没冻成一体的霜雪, 没多久就吹开了远处的雪层,露出了被冰霜掩埋的岩石一角,还有纯白之下…… 那一片醒目的防水布料。 李鸮的视线一滞,立即动身赶到暴露的岩块之前。 那节布料的材质与他身上的羽绒服如出一辙,甚至都不用刻意判断,思路就自然而然地走向了那唯一一个猜想。 他沉默地倾下身,伸手扫落了所有压在布料上的雪块,而随着禁锢消失,那截布料也跟着崩塌的雪层一道下落,露出了一条自然下垂的手臂。 日光寒冷地铺上后背,李鸮没有出声,只是抓着那只手猛地向后拉远,硬生生从积压的雪堆之中,拖出来了一个完整的身体。 闷顿的声响飘荡在雪原上空,坍塌的雪堆终于恢复平静,而那个被拖出霜雪的身影,也静静地趴伏在冰原上,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似乎也同样落入了寂静。 他后背的心窝处有一道明显的刀口,刀口边缘的布料已经彻底被血液渗透,裹出了一大片厚重的赤红冰霜,创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失活发白,完全没了半点血色。 某种强烈的预感反复捶打着大脑,像是在延续着不久前中断的美梦,一下子攥住了脉搏,死死限制着心跳。 李鸮的目光发烫,警惕地伸手将人翻了过来,他拉开那件羽绒服的拉链,摘下护目镜和兜帽,直至露出了那张被挡风高领遮住的苍白面孔。 呼吸凝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停顿。 雪还在下,李鸮半蹲在那道身影身边,像是也被冻结了一般,无声无息,任由霜雪在自己的肩头堆积,却还是无动于衷地紧盯着那张已经发灰的脸庞。 雪花轻轻地落在了挂霜的眼睫上,那双闭合的眼睛安稳而平静,看起来就如同睡熟了一样,没有感受到半点苦痛。 只是他的嘴唇和皮肤都已经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死气,褪去了所有的血色,透明得几乎比四周的冰雪还要苍白。 灰白如纸的面孔上残留着唯一一片赤色,那发棕的血迹沿着唇角淌满了下巴,不知道都冻结了多少时间,早就凝成了一层干涸的薄霜。 李鸮安静地注视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伸出手,紧紧将他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僵硬的身体根本无法回应他的拥抱,即便被厚实的力道包裹,却还是冷得像块冰,那闭合的眼皮上覆着一层久久不化的白霜,像是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无法重新流转起先前灵动的辉光。 李鸮轻柔地抚过他的脸侧,像是想起了什么,直接扯开了紧扣的手套,用自己滚烫的掌心,牢牢捂着那张满是霜白的面孔。 寒意刺骨,像是针扎一般穿透皮肤,刺痛着每一寸骨骼。 可他却还是垂着眼,如同感知不到任何疼痛,深深地望着自己的爱人,他缓慢地移动着指腹,就像是从前那般,缱绻地摩梭着那对刻入心神的眉眼,轻之又轻地捻过睫毛上附着的霜雪。 灼烫的体温到底还是胜过了冰霜几分,那些触碰短暂地融化了冻结的白霜,可没过多久,李鸮的手也被冻得没了知觉,发红的关节被寒风磨擦得阵阵生疼,硬是将他带来的温度一扫而空。 温暖消散,他怀抱中的面孔又再一次落上了寒霜。 李鸮攥了攥僵硬发麻的手,毫不犹豫地摘下了自己的护目镜,他已经不想再去设想什么其他的办法和结果,落手就将自己羽绒服的拉链一下拉到了底。 他抱起那具毫无回应的身体,拢入自己的衣物之中,带着一如既往的灼烫体温,埋下身,紧紧贴着那片冰冷的额头,在越来越迟缓的呼吸间,用最直接的方法将自己的体温渡了过去。 冰冷的温度穿透了所有加厚的防护布料,直直扎入心口,冻结着心跳,让几近凝固的血液挤过寒凉的血管,像是想让李鸮的身体也随之一道结冰。 李鸮能清楚地感知到脉搏在停滞,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多重低温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沉重,迟钝,以至于僵硬。 可他却没有抵抗,也没有放开手,反而像是本能一般,沉默地将怀里的人越抱越紧,哪怕最后一丝体温也快随之消散,下一秒就要将他也拖入黑暗之中。 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只是安安静静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无声无息地汲取着已经是杯水车薪的温度。 风雪寂静无声,像是在宣告又一段路程抵达了终点。 李鸮沉下眼,带着已经开始发寒的呼吸,缓缓地吻在了那片冰冷的唇上。 不动的唇瓣像是大石雕成的石像,毫无温度,也不像记忆中那般柔软,它不给予人任何回应,却也不设阻碍,完完全全地接收承载着那份最后的爱意。 无所谓,这样也好。 李鸮想着,至少他会陪在他的身边。 所有的风雪骤然暴起,窒息的寒凉瞬间抽离了体温,扼断了迟缓的呼吸,像是猛地按下了世界的中止键。 嗡—— 刺耳的声响如同倒带一般穿梭在耳边,难抑的濒死感还没彻底消散,李鸮的呼吸一热,猛地倒回了一口气,一睁眼,就又再次看见了一片茫茫的雪原。 他的动作还带着几分冻僵后的停顿,可发热的身体却在反馈着一个完全相悖的答案。 不对。 他站稳脚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两幅手套都完好地紧扣在他手上,护目镜也仍佩戴在眼前,所有的装备都完好无损,连枪里的子弹也都一颗不少。 远处的山峰依然阻断着日光,将对侧的山脊藏匿在遮蔽的阴影之中。 察觉到眼前的异样,李鸮立刻朝着先前的方向赶去,伸手一扫,果然就赶在风至之前,先一步找到了被埋在积雪下方的身影。 幻觉,是主脑。 顿悟的神经条件反射地鼓动着血管,他稳下呼吸,笃定地作出了明了的判断。 摘下手套的手再次托起寒风,李鸮抽出匕首,当机立断地握住刀刃,狠狠抹了把掌心。 鲜血沿着划开的刀口立即涌现,周围的雪域像是在收缩一般,随着那阵爆发的刺痛,短暂扭曲了一瞬。 察觉到空间一瞬间的变形,李鸮迅速转过刀身,紧盯着四周那几片难以察觉的边缘,当机立断地朝自己的心口捅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反馈在了雪原之上,呼啸的风雪开始消散,整片白境都在震动,崩裂出了一道道无形的破口。 可光是疼痛,却还是无法让主脑的幻境崩塌。 狂暴的自愈能力在疯狂修复着伤口,李鸮蹙着眉,一下子抽出了刀身,带出了一道无比触目惊心的赤红血柱。 震颤的雪原随着疼痛削弱也开始恢复平稳,而在它归于静止之前,那只握刀的手已经抹去鲜血,又毫不犹豫地再次一刀捅落。 过快的愈合打断了计划进程,他干脆横过刀身,在几近崩断的智边缘,硬生生扛下了斩断生命的疼痛。 赤红的伤口暴露在风雪之中,伤痕累累地紧抓着残存的智,羽绒服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掉落着一团团满是猩红的填充绒羽。 每一道剧痛都真实作用在了身体之上,肾上腺素与修复基因在竭力挽回他的生命,可他的目的却无比明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刀落在哪一个部位会更加致命。 血液染红了雪原,绽放出一大片近似于黑色的赤红雪花。 身体几乎被疼痛刺激得没了知觉,紧绷的精神也处在毁灭的边缘,随时可能损毁崩断。 重伤的伤口已经超过了自愈的能力范围,李鸮的呼吸无比沉重,他垂下持刀的手臂,抛落匕首,又仰起灰白的脸,看向仍在飞雪的幻境,径直掏出了那把满弹的手枪。 冰凉的枪口抵上了太阳穴,几乎没有停顿,一声巨响,一切归零。 砰! 砰砰! 一次又一次相同的雪原,一次又一次同样的始末,李鸮无法阻止那注定的结局,也无法脱离这场为他量身定制的噩梦,只能硬扛着精神和身体的每一回重创,再一次睁开眼,再一次抬起枪。 死亡的疼痛来回碾压着躯体和神经,李鸮却根本不在乎这单方面的折磨,他只想快点脱离这段无休止的禁锢,快点赶回他真正的爱人身边。 子弹像是无穷无尽,无需填充,就自然地填入了那把损耗的弹夹之中。 李鸮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自然动作,根本不需要适应,就能在回溯的第一秒掏出枪,扣动扳机,直接切入下一场重复的幻境。 日光落在山峰上,不声不响地渐渐超过了山头,安稳地洒在了对侧的山脊上。 像是在无形间释放了循环,轻飘飘地脱开了时间的封锁。 风雪又一次扫过眉眼,吹得人头昏脑胀。 强烈的疲惫和倦意席卷了全身,李鸮呼出一口气,条件反射地从身后掏出枪,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利落地拉栓上膛。 他想着,还没结束。 便熟练地将枪口抵上太阳穴,指节轻搭着扳机,立刻准备扣下。 第202章 第202章 你在吃醋。 砰! 出膛的子弹被突然出现的力道撞偏, 擦过发尾,直直没入了漫天的飞雪。 握枪的手腕被那道莫名的重击撞得发麻,李鸮疑惑地睁开眼, 可还没定睛, 一记攻击就一拳砸到了他脸上, 带着嘭的一声闷响,直把他生生撞退了小半步。 脱离循环的变故超出了预料, 脸上发痒的灼烫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僵硬与麻木, 冷风吹得发寒, 落在脸上却擦出了几丝不受控制的辣感。 还没完全辨出虚实的思绪又昏沉了几分, 李鸮的眉头紧蹙, 缓缓转回了被打偏向一侧的头,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鲜活身影, 积蓄的话语却顿时扼在了嗓中, 久久都没能出口。 不等意识反应, 身体就已经习惯性地伸手向前, 想去确认眼前的人不再是幻觉, 可下一秒, 一道毫不收敛的力道却径直薅起了他的领口, 粗暴地向前扯了过去,带动着脚步,有些强硬地拽低了他的脖颈。 温热的呼吸扑在贴近的皮肤之间, 他的嘴唇一温,那熟悉的柔软唇瓣如同泄愤一般, 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嘴角,像是觉得还够不解气,又报复似的轻咬了他一口。 有些干燥的唇间顿时渗出了几颗血珠, 又在眨眼间瞬间愈合了创口。 细微的刺痛如同爪尖,一下子挠回了有些游离的意识,李鸮的视线垂落,终于紧紧地盯向了自己身前。 视线在无声中短暂交融了片刻,宁钰被他盯得脑门发热,却也没挪开眼,反倒光明正大地盯了回去,嘴上还一本正经地问道:“这回醒了吧?” 李鸮抹去嘴角的血,又看了他许久,才微微弯起嘴角,轻轻一颔首。 “伤哪儿了吗?”宁钰故作不在意地翻过他的手,检查完他的两侧手臂,却发现他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有些疑惑地抬起眼,“你不靠疼痛就挣脱幻觉了?” 李鸮却并不打算告诉他实情,随口道:“估计愈合了。” 宁钰眯起眼:“那你的衣服上怎么没破口?” 李鸮面不改色:“不知道。” “……”宁钰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他一遍,确认情况确实属实,这才拍了拍他的胳膊,匆匆道,“算了,信你一回,我们快走吧,得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他说着,便回身转过了头,只是在移开视线前,又格外刻意地瞄了眼李鸮唇角的血色,也不顾人听不听得见,就自顾自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看得见。” 李鸮微微蹙眉:“什么?” 然而疑问森*晚*整*一出口,思路就在嘴角无意的扯痛间,突然有了几分眉目。 记忆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不久前,他才在自己的幻觉之中,收到过一个相同位置的吻。 像是嗅到身边那股按耐不住的醋味,李鸮故意拉长了话音,看着身旁的人,笃定道:“你在吃醋。” 宁钰没回话,闷头又加快了脚步。 李鸮游刃有余地跟上他急匆匆的步调,没忍住笑,低声调侃着:“自己的醋也吃。” “不行吗,那又不是我。”宁钰梗着脖子,无比感谢厚重的羽绒服帽子遮住了自己发红的耳朵,格外义正词严道,“某人之前还说自己分得清,怎么这回就一钓一个准。” 他话里的意味明明全是不满,只是听着却又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羞赧。 作为引起美梦幻觉的源头,宁钰自然拥有观察自己范围内所有幻境的能力。 他知道幻境里发生的一切,也能透过李鸮的眼睛,看见他每一次不自觉停驻和紧盯的视野。 只是于宁钰而言,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直白地凝视他自己,到底还是有点难为情,更何况被人盯着看的,还是一个没被枪火打磨过的无暇版的他,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李鸮却想都没想,应得所当然:“因为是你创造的你,所以我的本能就是相信。” 宁钰的声音一顿,顿时有种自己亏的错觉,他的耳根还是有些热,又默默地埋低了几分脑袋。 被拆散的众人散落两地,好在四周的虹光远比先前更加明亮,细线随着强化的意识加紧了防护,牢牢地保护着范围之中的小队众人。 有了宁钰的阻挡,另外三人也在八十的连番绞索下渐渐挣脱了幻觉,一个两个捂着身上淌血的伤口,都吃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李鸮蹙起眉,看着远处那道生龙活虎的身影,有些不快道:“你先喊的他?” 远处,八十还在抱着医疗箱左右奔跑,状态格外良好,看起来显然比他们脱离幻觉的时间要早得多。 见李鸮也开始透出某些隐隐的较劲,宁钰哑然失笑,立刻解释道:“当然不是!他跟我们不一样,八十的情况有点特殊。”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和性格的问题,主脑给八十创造的幻境要比我们温和得多,他都没怎么挣扎就自己出来了。” “刚知道的时候,我都以为他是被我拖进了我的废土区,但是当时在我的废土区里的,只有你和鬣狗两个。”他说着,望着那道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的身影,轻声笑道,“所以我就在想,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心思太单纯了吧,主脑也拿他没办法。” “八十!” 冲到身前的八十牢牢抓起了宁钰的手,像是在表达自己完成了他交待的任务,看起来格外地兴奋。 宁钰也弯起眼,笑着学他喊了一声:“八十!” 短暂的停顿并没有调节多少压抑的气氛,众人简单交换完手里的信息,就迅速整顿起自己的状态,匆匆包扎着身上的大小伤口。 只是不知道他们都在幻觉之中看到了什么,鬣狗和林落的伤势是整个队伍里最重的,不止是掌心,连身上都落着不少触目惊心的血痕。 而反观李鸮和八十,却完全是一副毫发无损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丝毫没受到主脑的半点影响。 隆隆的闷响在四周此起彼伏,虹光防护外的灰雾无缝可钻,拦截在外的异化兽群也被强硬地按在原地,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宁钰争取来的喘息时间,每一秒都是他从生死线上挤出来的机会。 主脑的恐怖形态注定了它拥有远超于人类的精神力,甚至连使用了强化剂的宁钰,也只能暂时作出最基础的抵御。 他自己的身体还没能完全承受住强化剂的能力加持,又要拦截主脑的幻觉干扰,又要收紧自己的废土区范围,还要时刻警惕附近异化兽群的追袭,一时间只觉得分身乏术。 超出阈值的能力仍在沿着脊背向外扩散,宁钰的脖颈上再次闪过一道短促的蓝光,像是预警一般告知着所有人,主脑派来的围剿,已经渐渐逼近了他的可控极限。 考虑到众人的状态,两辆雪地摩托重新分组,由杨飞辰林落和鬣狗走在前路,宁钰三人留在后方断后掩护。 重新拉响的油门隆隆轰鸣,宁钰望着已经开始接近的西高峰,立刻作出判断:“接近山脚后我们往东走,坡道附近有一个洞口可以休整隐蔽,异化体不会追上山!” 虽然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每一场或主动或被动的梦境,都让他在无形之间了解着整座雪山,以至于到了现在,他甚至都有种错觉,觉得这趟行程只是在寻常地重复一次他曾走过无数遍的上山路而已。 “走!” 履带轮转,瞬间卷起了大片冰霜。 随着雪地摩托的引擎震响,被虹光拦截的异化体也在同一时间突破了限制,挣断了束缚于身的细线,咆哮嘶吼着,碾上了摩托的车辙。 破冰而出的荆棘如同一根根蔓延的血管,潜行在雪原上下,目标明确地直冲着摩托的动力核心,猛冲而来。 盘绕的根茎擦过履带,只是摩托早一步厉声轰鸣,借着一旁凝成坡道的霜雪冲刺腾飞,一下滞空,立刻甩脱了追来的阻碍。 李鸮牢牢地把稳车头,沉肩一压,车身的前橇稳稳落地,特制的减震装置开始作用,立即调整了全车的重心,又再次拧紧油门,轰鸣加速。 奔腾的追击隆隆地震颤着雪原,走在前方的鬣狗和林落已经早早架起了武器,直接祭出最大口径的重型枪械,瞄准后方追来的异化体,枪枪直击。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嘶鸣,巨大的阴影如同一架盘旋机,正虎视眈眈地悬在空阔的雪域上方,它展开双翼,盯着被阴影笼罩的众人,像是在恐吓玩弄他们的心,飘摇摆动着,随时准备下扑。 林落拉枪换弹,本能的警惕立刻牵引着视线朝上空望去,而那异化体像是也察觉到他的视线,迅速收拢两翼,一个俯冲,几乎在瞬息间就逼至他们身前。 “小心!!” 宁钰的指令还没出口,前方的雪地摩托却突兀地向左侧一摆。 林落按下杨飞辰的肩膀,在一声惊愕的高喊声里,强行越过人把着车头,腾出了一节足以动身的空位。 他瞄准那飞速靠近的利爪,猛地提膝一踢,借着双方对冲的速度,直接一脚将那异化体的腹腔踢得开膛破肚,顿时爆开了一片狰狞的血雾。 他这一脚来得无比恐怖,毫无征兆的加速度甚至把雪地摩托都往前带动了几分。 “……我草!”被松开肩膀的杨飞辰堪堪回正车头,仓促地抹去目镜上飞溅的血滴,死死抓紧了把手,“你下次提前通知一声行不行,万一翻了怎么办?” “好的,抱歉。”林落收回腿,又重新变回了那副与世无争的平淡模样,“情况紧急,下回我会注意。” “想死吗?还有功夫在这闲聊?”后方的鬣狗厉声呵斥着,一个利落的抛夹换弹,又独自击退了一小群不起眼的白色异化体。 “还有20公里!!” 杨飞辰也敛了嬉皮笑脸,目光扫过挡风玻璃后的地图,实时转述起进程点位。 他正说着,一道藏进风雪里的闷响,却突然砸中了雪地摩托的油箱。 刺鼻的汽油味瞬间散入鼻腔,油表加速回转,焦急地传达着某道足以致命的紧急情报。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闷响连番响起,接连命中了他们放在车后的储备物资,破损的物资包一下子被撕开了数道豁口,一股脑地将包中的储备掉落一空。 “后面什么情况?!” “别回头,继续走!” 前方的呼喊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鸮侧眼一扫,即刻向身后报出了信号。 “四点方向,岩层附近,五只。” “找到了。”宁钰当机立断地侧过枪,迅速朝着那几株模仿他们枪械的植物异化体一番火力压制,只是一回头,就见前方的雪地摩托拖曳着一长条显眼的深色轨道,顿时心生不安,高声问道,“杨飞辰,你们前面没事吧!” 李鸮也早早留意到前车的异常,刺激性的气味随着扬起的砂雪散入鼻腔,他皱起眉,甚至都不用多想,就立刻给出了精准的判断:“是汽油。” 果不其然,下一秒,杨飞辰的回应就乘着刮起的寒风,艰难地传达到了后方。 “它们打穿了车头,我们的油箱漏了!” 第203章 第203章 蔑视。 油量表盘的指针在肉眼可见地朝零靠近, 车头颠簸得剧烈,震得杨飞辰差点都握不住车把。 泄漏的汽油一路洒落,淋在高速运转的履带上, 没多久就在两侧的雪间, 溅出了大片零碎的油点。 裹着油液的履带开始抓不稳地面, 刺尖擦过冰层,却难以卡死抓紧, 像一匹脱缰的马, 不受控制地打滑, 在积雪上划出了一道道胡乱零碎的断层车辙。 “杨飞辰, 撑得住吗!!” 宁钰的呼喊从后方遥遥追来, 带着震耳的枪响, 击退了追在车旁的异化体。 清楚后方的战况更为紧急, 垫后的三人更加不能分心, 杨飞辰不想拖他们后腿, 便紧绷手臂, 拉着几乎在死亡摇摆的车头, 死咬着牙关, 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回应。 “……没事!马上解决!!” 他的齿间甚至都崩出了几分血气, 目光越过仍在转落的油表盘,径直看向了夹在挡风玻璃间的路线地图。 雷达显示的坐标还在缓慢前进,可他们目前的位置, 距离山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照油箱现在的泄漏速度, 别说目的地,恐怕连全路程的一半都走不到。 “我们还剩多少油,”砰声枪响短暂中断了疑问, 林落拉栓换弹,又击毙一只紧跟在摩托侧方的异化体,“距离山脚还有多久?” “油已经快下红线了,路程至少还有15公里!”杨飞辰的目光紧了又紧,扫视着周围根本不见少的异化兽群,狂跳的心脏直接坠入了谷底。 虽然宁钰他们的支援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压力,但四周的追击依旧稳如磐石,雷打不动地紧咬着雪地摩托的动线。 偏偏受到高辐射影响的异化体还格外狡猾,见摩托的移动异常,就立刻抓住了这次守株待兔的机会,它们一个个大开着口齿,守在车身漂去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一瞬间,横扫的子弹变成了拳拳到肉的搏击,移动的枪口也变成了暴力抡转的枪托。 虽然有林落在,与异化体的近距离交手并不会落于太大的下风,可不管是转红的油表,还是越来越密集的蹲守,他们都没法再和异化体继续耗下去了。 杨飞辰额前的血管一跳,忍无可忍道:“妈了个*的,不管了!!” 他一嗓子嚎得响亮,趁着脱离包围的空档,回手拽过林落的胳膊,紧紧按到了油门的把手上。 “捏紧,转向别减速,真男人不需要刹车!!”他腾出驾驶位,就如同之前的那次一般,掏出绳索,把自己牢牢拴在了摩托上,嚷嚷着,“什么狗屎运气,又是半道来活……” 话音脱口,把手的偏移力就重重打上了林落的掌心,他被抽得眉头一皱,却还是一声不响地抓稳了方向,抽神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杨飞辰蹲下身,牢牢抓着雪地摩托的边架,伸手掏出了裹在羽绒服内的工具包。 “还能干什么,我在这儿的意义不就是——”他撬入车头间隙,一把扯脱了防护的外壳,看着车体内部汩汩冒油的油箱窟窿,气喘吁吁道,“保驾护航吗?!” “抓稳点儿,前面有包围。”鬣狗在车尾冷声提醒着,也不顾身上钝痛的伤口,落脚勾紧了踏板边的侧档,她直起身,枪火径直越过前头的两个小辈,精准而猛烈地扫倒了一大片拦路的异化体。 林落和杨飞辰二人不得不压低脖颈,赶忙给她腾出前方的视野,随着一道又一道行云流水的装弹换夹声,消音器下的闷顿枪响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停歇。 鬣狗皱眉按了按有些开裂的伤口,提着枪扫视着四周,也没多说,只是看着地上成堆的尸体,平静道:“它们的头骨有强化,不容易一击毙命,有机会尽量瞄准眼睛打,喉管也一样。” 摩托附近的异化体已经被清剿一空,而围堵追来的异化兽群,也都被宁钰三人暂时拖在身后,无声地给他们空出了一段足够调整的喘息时间。 杨飞辰没有片刻耽搁,耳边的动静一散,就立刻翻起了包里所有能用上的工具零件。 摸索小半天,他终于摸到了半卷防水胶带,只是还没来得及掏刀划断,打滑的车头就突然一下偏移,狠狠把他撞向一边,脱手的惯性直将那把刚拿出来的匕首甩出了数米远。 “哎!!” 砂雪一下子淹没了短刀,杨飞辰目瞪口呆地大睁双眼,他一仰头,满眼怨念地看向了紧握把手的林落,可还不等人出声道歉,他就已经拉下领口,拿虎牙生生咬断了耐性极强的防水胶带,龇牙咧嘴地一节节堵上了漏油的孔洞。 油箱震落了挂在底部的汽油,油表的读数也重新恢复正常,杨飞辰呸了几口发酸的嘴,迅速还原车头的外壳,就朝着林落示意着摆摆手,身子一挺,拿回了自己的驾驶位。 引擎仍在轰鸣,即便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全力挽救,油表的指针却还是降到了红线之下,指向了一个十分危险的数字。 “结果还是只剩这么点儿。”杨飞辰吸了吸冻得发麻的鼻子,还是牢牢捏紧了油门,“勉勉强强……拼一把吧!” 撇净汽油的履带再次卡入冰面,扬起一阵飞扬的碎霜。 一阵不易察觉的嗡声响动落入风雪,伴随着一道无形的视线,轻飘飘地凝向了高速行驶的雪地摩托。 那不悲不喜的目光包裹着车身,观察着队伍中仅有的两个普通人类,似乎是作出了某种定义,低声轻语着。 「技术,知识,进化的支撑与灵魂……」 这声呢喃轻得像是一片雪花,可寒风一吹,却还是吹进了宁钰的耳朵。 也不知道是不是陨石间的隐秘联系,那道目光明明落得无形,宁钰却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了它锁定的目标,顿时打起了万分警惕。 高度运转的能力没有容余,但他还是挤压着自己的精力,抽神协助着前车三人,合力清剿着再度追来的异化体。 奔腾的异化兽潮挤破头地试图占用意识海,逼得宁钰不得不作出抉择,放弃了远处的干扰,转而去接驳后方威胁更大的兽群。 重压在阈值边缘反复波动,宁钰不自觉地埋下脑袋,竭力抵御着意识深处的阵阵钝痛。 他无暇掩盖自己的异常,只能压低重心,放任自己向前倾身,额头抵着李鸮的后背,短暂地喘了几口气。 “还好吗?”李鸮回应得很快,声音被风和羽绒服挡去了大半,但依然稳稳地传到了后方。 “……靠一会,马上好。”宁钰轻轻合着眼,快速稳下心率,几次深呼吸后便重新撑起身,抬眼望向了前方的队伍,“刚刚有点不太对劲,主脑好像在观察他们。” “观察?”李鸮蹙起眉,一个加速甩开了扫来的长棘,重新落稳方向,才再次接回疑问,“它是在看戏,还是在打算怎么虐杀。” “都不太像。”宁钰紧紧盯着西高峰处若隐若现的冰蓝辉光,下意识地感到一阵不安,“那种情绪,我感觉更像是一种……” “……蔑视。” 瘆人的猜疑一出,车下的雪原就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李鸮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紧随而来的异常,他一把拧死油门,甩过车头,就径直冲离了原本的行道。 只是下一秒,平缓的积雪下就像是生出了某道巨力,硬生生破开霜雪,如同竹笋般暴力地顶起冰层,直接波及了一大片雪域,无比轻巧地截断了两台摩托间的绳索。 隆隆的声响宛若一声闷雷,掀起的攻击却快得像道闪电,即便已经提前作出了反应,可涉及到的范围还是拦下了后方的三人,直直将雪地摩托掀进了扑来的异化兽群之中。 “宁钰雕鸮!八十!”“小心!!” 呼喊声渐渐拉长,眼前的画面如同开启了慢动作,随着身体腾空,一点一点,渐渐地升向天空。 飞雪仿佛是落在空中的杂质,斑驳地模糊了整片视野。 后方的兽群在尖嚎,扬起了致命的爪牙,接连扑向了坠入包围圈的猎物。 宁钰静静地听着那些模糊的嘶吼,轻轻落下手,指尖擦过飞扬的雪花,拢起细线,合唇低语着。 「停下。」 骤起的虹光爆开了一圈冲击波,整片异化兽潮就在此刻瞬间静止。 远处的雪地摩托正朝着一侧缓缓倾倒,三人的表情惊愕,像是要立刻回头,赶来救援。 而就在目光交会的片刻,一道渐渐升起的黑影挡在了三人身前,如同一座肉堆的矮山,截断了两边的连接。 宁钰的瞳孔紧缩,下落的视线望向试图回头的众人,立即高声阻止道。 “——别回头,往前走!!” 呼喊落地,所有的速度全部恢复如常。 爆发的推力直将摩托上的三人拆分甩远,宁钰咬着牙侧身一翻,靠着身体常年的本能反应,敏捷地稳住了自己的重心,他压下身半撑住地面,终于在力竭之前停下了后退的冲劲。 一抬眼,身前就是一道冰爪划出来的卸力轨迹,长道的尽头蹲着一个还没完全直起身的庞大身影。 不等发冷的双眼聚焦,先前那些超出承受极限的重压,就在此刻纷纷降临。 异化兽群开始挣扎起静止的禁锢,宁钰的呼吸一滞,才稳住不久的重心又再次向下倾倒,他的嗓中发甜,两手不自觉地撑地支身,立刻就从口中送出了一抹红得泛黑的鲜血。 渐起的咆哮在四周窸窣,似乎隐约有了脱离控制的征兆。 李鸮和八十不知道被甩到了什么地方,现在还不是能松懈的时候。 宁钰用力地甩了甩头,稍稍缓解了几分占据听觉的耳鸣,只是看着那逐渐升起的黑灰身影,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屏住了呼吸。 阳光直直地照射在那片不均匀的灰色皮肤上,像是灰雾凝成了实体,透着一圈灰一圈白的怪异花斑。 那硕大的颅骨几乎与主脑如出一辙,空白的脸上只留着两道细长的缝孔,松垮的面容上堆积着一团团融化般的软肉,间隔的缝隙里还塞满了发白的霜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生物会有的容貌。 它的躯体比主脑看起来要强壮结实得多,只是那姑且能称为四肢的部位,并不是同一种生物身上的组织,大大小小的肉瘤布在每一个奇怪的分割点上,似乎是强行将数种生物,全部融合在了一个个体上。 宁钰的双目发怔,注视着那巨大而畸形的身影,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嗓中满是血气。 那怪物似乎是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摆动起全身下垂的怪异组织,一点点侧过了身,看着站在兽潮中央的宁钰,缓缓凑下了它硕大的头颅。 那不知道从什么部位发出来的声音尖细刺耳,如同一声惨叫,幽幽地飘散在雪原的上空。 “唽——” 第204章 第204章 属于陨石的怪物。 赤金色的辉光一闪而过, 在逐渐苏醒的异化兽群里,划出了一道夺目的折线。 四溅的血花染红了飞雪,像是想将茫茫雪原变成一片阿鼻地狱。 劲风猎猎, 尖利的爪牙又一次擦肩而过, 李鸮完全无视了逼近的威胁, 扯紧异化体的皮毛,照着那截脆弱的后颈, 就是一记直接的猛击。 耳旁的嘶吼被一道咔嚓声掐断在嗓中, 异化体的脖颈被巨力生生截断, 垂下了绵软的头颅, 几乎片刻就失去了生息。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顷刻压倒了大片追击而来的异化体。 震起的雪雾里满是冰晶, 反射着太阳的光线, 晃得人有些迷眼。 一双藏匿许久的尖爪趁机挥落, 如同一道劈下的苍白闪电, 无声无息, 直奔着背对自己的身影凶猛袭去。 李鸮压了压有些过力的手腕, 甚至都没回头, 听觉就抓到了那飞扑而来的重击, 他一步侧身,分毫不差地避开爪锋,又旋腰提膝, 一脚直中那异化体的腹部,生生将它袭来的力道原地中断。 刺耳的尖啸瞬间嘶哑, 李鸮没有分毫停顿,抓起它头后的绒羽骤然发力,砰的一声巨响, 就将那颗头颅死死楔进了地面的冰层之中。 滚烫的红白稠液四下飞溅,烧融了附近的积雪,也同样染上了那片挡在异色眼瞳前的防风目镜。 李鸮面不改色地抹开遮眼的阻碍,完全不恋战,就径直冲向了被异化兽群包围的危险中央。 他前脚刚走,下一秒,坠落在他附近的八十就从雪地里探出脑袋,艰难地摆脱积雪,摇晃着站起了身。 他整张脸被冻得发白,看起来似乎还摔得不轻,好在有异化基因让他的躯体天生比较柔软,加之有羽绒服的缓冲,这一下反倒也没受多少外伤。 只是脚跟还没完全站稳,八十刚吐了几口塞进嘴里的霜雪,身后就突然吹过了一阵灼烫的腥风,像是立刻就要咬断他的头颅,一口吞吃入腹。 立即反应的警觉调动起身体,他匆匆翻身,果不其然就擦着尖牙的边缘堪堪回避,八十皱着脸反手一抓,指头就牢牢扣住了那异化体皮肤表面的坑洞,几下腾身,还真被他挣脱危险,稳稳当当地跨骑在了那片防护薄弱的后颈上。 粉色的辉光骤起,点亮了两颗显眼的明星。 不久前亲眼看着李鸮生拆脊柱,八十也学着他抬起手,如法炮制地揪起厚重的皮毛,卯足劲,狠狠落下了一拳。 可章鱼的握力显然无法和雕鸮比拟,他这一拳不仅没穿透皮肉,反倒还激怒了身下这只本就疯狂的大型异化体。 嘶吼声近似雷鸣,八十还没回过身,那挥来的巨爪就一把将他撂下,附加着几乎以吨为单位的恐怖重压,瞬间拍向冰原。 幸亏他反应迅速,在身体脱离支配之前,立即缩拢身子,以自己最熟练的姿态,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沿着那伸来的手臂,滑溜地一路爬向后背。 异化体恼怒地左右旋转,试图从背上将他再次扯落,而八十却格外灵活,不仅没再被它勾住,反而靠着身形优势,柔软地绞死了异化体的脖颈。 大力的裸绞几乎没多久就带走了眼前的威胁,可局面却根本不见转好,八十一落地,险些就被后头扑来的异化体抓个正着。 他翻滚着躲开追击,望着远处乌泱泱的追袭,脑袋一转,立刻抬手一划,拨开雪地,就一个闷头径直潜入了积雪之中,如同卧沙一般,借着松软的砂雪,隐藏起了自己的行踪。 包围圈中央的异化体还在静止抽动,外圈接近中圈的范围却已经有个体出现了自我意识,时不时就会脱离细线的控制,还试图往中心攻进几分。 破土而出的巨大黑影几乎要占据所有视野,李鸮的眉头紧锁,重新拉起雪地摩托的引擎,连落车保险都顾不得连接,就一把油门掐到底,飞速朝着中心驶去。 无形相连的意识回传着彼此的情况,他能感知到宁钰几近力竭的低迷状态,眼看那黑影已经开始移动,飞驰的摩托履带就越发狂暴,碾过挡路的异化体,全速杀出了一条猩红的血路。 “唽——” 畸形的脑袋倒映在眼瞳中,越来越清晰。 宁钰的能力已经被周围的各种干扰分割得不留余地,反扑的异化体一波接一波,挣脱着他的控制,越发加重了本就接近阈值的负荷。 身前的庞然大物仍在靠近,根本由不得人视若无睹,宁钰只能放轻呼吸,故作镇静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寂静局面,他一点一点地强拆出部分细线,悄无声息地接近着这道骇人的身影。 几次呼吸间,不起眼的虹光已经在它身上缠绕了数圈。 而就在细线从头到尾搜寻至第三回时,宁钰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压低了自己的重心。 他紧盯着那片凑近的怪异面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这个东西,没有精神接口,无法接驳,也没有任何可操控的余地。 它根本不是异化体。 ……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翻涌的意识海一次次回传着过载的警告,几只游荡在控制边缘的异化体抓住空档,瞬间挣脱了身上的虹光,它们像是被打了兴奋剂,冲刺的势头不管不顾,带着股先前少有的癫狂。 宁钰的注意力被迫分散两地,他长吸一口气,盯着那些飞速逼近的异化体迅速抬起手,只是染血的指令还没出口,那道黑灰的庞大身影却先他一步,用那带着蹄指的怪异爪掌,直把扑来的异化体碾成了一堆堆血肉。 让人牙酸的嗤嗤声不绝于耳,爪掌上挂满了被踩爆的碎肉血块,断裂的骨骼在重压下嘎吱作响,几番拼死抵抗,最后却还是只能变成一堆发黄的齑粉。 碾压式的虐杀直白地展露在宁钰眼前,那肉山般的怪物完全不分敌我,只是轻飘飘地落下脚,眨眼间就剿出了一圈完全空白的中空地段。 它的目标转移得极快,在随手扫空碍事的阻挡后,又再次把头转了回来。 两道狭长的缝隙像是落在脸肉上的腮孔,肿而厚的眼皮牢牢遮挡着巨大的眼球,它似乎根本不需要睁开眼睛,落下了满是血肉的爪掌,弓起身,就如同弹射一般,四肢着地地猛撞向了身前的宁钰。 在它动身的片刻,宁钰就立刻冲进了异化兽潮的深处,借着周围一头头停滞的巨兽,堪堪阻挡着那怪物紧逼的步调。 越来越近的震颤晃动着脚步,身体本能的条件反射一步前扑,就在他翻身的瞬间,那道紧贴后背而落的爪掌就轰然碾过,险之又险地擦过了生死边缘。 宁钰的呼吸几乎一直处在紊乱的状态,一次次远超预料的变故,逼得他不得不强行适应时刻被打断的节奏。 可就在他重新调整脚步,准备去找李鸮他们汇合时,一条不知道从什么方向扫来的肉红色长肢,就直直撞向了他的身体,即便已经下意识地抬臂卸力,他却还是被生生掀了出去。 恐怖的力道沿着刺痛的臂骨传至腹腔深处,宁钰的十指已经无力攥紧,只是皱着脸,扛着浑身发寒的冷汗,如同搁浅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血液沿着下巴一滴滴地坠落在地,他耳旁的声音已经渐渐被自己粗重的呼吸所取代,远处的呼喊在快速接近,不止有李鸮,好像连杨飞辰他们都不顾油耗,毅然决然地重新回了头。 不能回来。 不能让他们回来。 宁钰咬紧牙关,可逐渐混沌的意识却根本难以挽救,随着脑海中冒出的苍白星点,那些基于精神力诞生的虹光长线也在缓缓消散。 控制出现了大面积的松动,周围的异化兽群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脱离控制,即便那黑灰怪物也在无差别地屠戮着穿过脚底的异化体,但那过于凶猛的数量到底还是占据了上风,像是群过境蝗虫,挤压着横扫过整片雪原,直朝着场地中央聚集而来。 庞大的压力压得宁钰已经无暇喘息,只是那道直奔他而来的轰鸣油门也未停歇,在一道道加速的飞驰声里,竭力地在紧密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脑袋突然顶起了松软的积雪,他两手一撑,轻巧地将自己从雪堆之中托了起来,稳稳地站在雪原上,朝着对侧的战局大声吼道。 “八十!!——” 嘹亮清脆的嗓音回荡在雪原上空,连飘落的雪花似乎都不经意地为之停顿。 所有异化体的注意力都被悉数牵引,连那只庞大的怪物都缓缓垂下头,无声地盯着那道凭空出现的身影,随意地抬起了脚。 「嵌合,应筛选成果。」 「他们只是失败品。」 再度响起的共振话音久违地落入耳中,宁钰的思路一顿,抬起了酸胀的双眼,他注视着眼前这只没有精神接口的巨大生物,突然有了某种奇怪的猜想。 人类的嵌合体,是不受主脑控制的特殊个体,那这个东西,就很有可能是主脑仿照嵌合体,创造出来的,只属于陨石的怪物。 混沌的思绪刚刚清,那两条纤长的缝隙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终于缓慢地撑开了半截,露出了底下发黄的球型眼珠。 只是那硕大的眼眶森*晚*整*之中塞满了大小各异的完整眼球,不同个体的眼球正在缝隙中来回转动,如同在争夺什么一般,满满当当地填充着漆黑的眼底。 宁钰强忍着剧烈的反胃,挪开眼,立刻朝着变成众矢之的的八十,高声喊道:“八十!快走!” 警告到底还是来迟一步,黑灰怪物的爪掌已经落至半截,带着蓬勃的杀意,早早用绝望的阴影吞没了那道小小的身形。 碾下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脱落的血肉已经逼近地面,宁钰竭力地伸出手,强行用细线捆住了那只落下的重击。 「……停下!!」 虹光闪烁得刺眼,却还是短暂地限制了一瞬间的动势。 眼看八十又再一次藏入雪中,宁钰终于松懈了几分紧绷的精力,一下子被反噬的剧痛吞没得彻底。 他的体内仿佛在经历一场雷暴,无数的闪电状辉光径直攀上了脸颊,带起一阵阵冰蓝色的光亮,完全吞没了先前的虹光。 异化兽潮的枷锁接连剥落,暴动的嘶吼响彻在雪原之间。 鹅毛飞雪仍在飘散,主脑的语气也还是那副寻常的平淡模样。 「实验结束,开始回收。」 一时间,所有的攻击全部朝着跪倒在地的宁钰而去,没有人能跨越距离的鸿沟及时回防,黑压压的阴影像是无止境的浪潮,立刻就要将他完全吞没。 “宁钰!!!” 呼喊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一下子消融在了冰雪之中。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所有的攻势却突然被重新接驳管控,无声无息地留出了一段,在所有人预料之外的完整空余。 一道干净如海浪般的嗓音吹拂而过,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道出了一句别扭,却又格外清晰的话语。 「停……下!!」 第205章 第205章 ——朋友!! 沸腾的异化兽潮再次静止, 这一回,连那头远超出异化体范围的嵌合怪物都不声不响地停在原地。 混乱的雪原顿时归于沉寂,只剩两道隆隆的引擎声还在不断靠近。 冷风袭面, 宁钰猛地咳出一口血沫, 撑地的两手还在生性地发颤, 他吊着嗓中那一口气,堪堪稳住了几近昏迷的意识。 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血色淌入双眼, 他看不清眼前的画面, 只能硬撑着眼中刺痛, 透过那层朦胧的赤红, 模糊地分辨着周围的轮廓。 耳中的耳鸣声还没消散, 眼下连视野也被剥夺了大半, 他无法判断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察觉到地面的震颤突然停了下来, 预想中的疼痛和攻击也都怪异地迟迟未落。 警惕的潜意识敲响警铃, 告知着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正在高速逼近。 宁钰的意识海早已过载, 也没有余力再去接驳这次袭来的攻击, 他咬牙强撑起身, 背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刚准备正面迎敌,就被扑来的冷风先一步拂过了脸庞。 惯性带出的雪雾扫在羽绒服上,那冲来的劲风丝毫不减, 不等宁钰反应,他抬起的胳膊突然一重, 一个格外熟悉的力道猛地把他捞了起来,稳稳接上后座后,就又加速冲了出去。 “撑不住就靠过来。” 低沉的嗓音胜过风啸, 一如既往地托稳了心神。 宁钰的神经几乎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脱离的酥麻从指尖传到全身,他闷着脑袋,额头抵在了身前人的后背上,像是在全身电量耗尽的前一秒找到了电源,稳稳抱住了那道让人安心的实体。 交叠的手臂牢牢环紧腰身,他长呼出一口气,越过能力的负荷,自然而然地借用起了爱人的视野。 合眼的瞬间,清晰的画面就迅速映入脑海。 远处,早已脱离包围的杨飞辰一行正焦急地往回猛冲,但还没赶至半道,李鸮就立刻吹出一声长哨,警告他们马上回头,不许支援。 对侧的哨音也来得迅速,只是迎面的车头一阵摇晃,像是被打断了行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听从指令。 李鸮没再给他们辩驳的余地,强调般又吹了一声相同的音调,便不再继续回应。 周围的异化体开始频频抽搐,似乎完全丧失了行动和攻击的能力,恰好腾出一段安全时间,足以让二人横穿过那一带数量密集的异化兽潮。 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宁钰的呼吸也逐渐恢复平静,他抓紧人的衣服,匆匆道:“走,我们快去接八十……” 干涩的嗓音哑得有些吓人,他的嘴里几乎满是血沫,落在下巴上的血冻成了连片的冰霜,随着口型缓动,扯得皮肤都在阵阵生疼。 他的话音有些急促,李鸮闻言腾出手,如同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腰间的手臂。 “放心,在路上。” 不轻不重的力道拍散了些许不安,宁钰却还是倍感蹊跷,想不通异化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静止,也分不出这是否又是主脑布下的陷阱。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信息被遗忘在了角落,可眼下也无暇深究,周围的异况随时可能出现变故,他们必须要赶在这群异化体脱离控制前,先一步把八十带回来。 消退的力量如同浪潮般逐渐退去,那些静止的异化体正在一步步地瓦解身上的禁锢,频频转动起恢复如常的眼珠,像是下一秒就会完全脱离操控。 “唽——” 被远远甩在后方的嵌合怪物又发出了那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指令于它并不能造成多少实质性的干扰,可它却还是留在原地,悠悠地蹲下那具硕大的身体,静静撑开了厚重的眼皮。 那对盛满眼球的眼睛低垂,无数颗大小不一的瞳孔同时收缩,齐刷刷地盯向了那道孤身站在雪原上的小小身影。 嵌合怪物缓缓地转起脑袋,如同在观察一件格外新奇的事物,抛开脚边那一大圈鲜血淋漓的碎肉地狱,它就像个不谙世事的纯粹孩童,皮肤上还残留着仿佛刚脱离母体的不明粘液,正一动不动地半蹲在兽潮的中央。 轰鸣的巨响骤然加重,履带直接运转至了最高时速,一下子将飞驰腾空的雪地摩托推出包围圈,重重地落在空旷的白境之上。 眼前的雪域一望无际,终于扫空了表面的所有蛀虫,而就在远处一片寻常的空地上,那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正站在原地,定定地看向了朝自己飞驰而来的雪地摩托。 他见二人脱离了异化兽潮的围剿,一下子弯起眼,格外明媚地笑了笑。 李鸮的目光立即聚焦,宁钰也通过他的视野看见了那张安然无恙的笑脸,可还不等心头的巨石落下,一行醒目的鲜血就突然从八十的鼻间淌落,像是一注赤色的泉眼,止不住地染红了束紧的羽绒服领口。 宁钰舒展到一半的眉眼顿时一僵,凝固的思绪忽然反应过来,先前那一声如同幻听般的共振指令,似乎刚好就是八十的声音。 流下的鼻血如同一道预警,仅仅几次呼吸间,八十的脸上就立刻被汹涌的血色所覆盖,滚烫的血液一股股地从七窍涌出,顿时沁透了他脚下一大片纯白的雪原。 宁钰的呼吸渐渐收紧,像是所有的疑问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就在先前的那一个瞬间,八十复制了他的能力,并以自己的意识海为载体,拦下了周围数以万计的猛烈攻势。 可他没有陨石的能力,也没有栉水母的基因,单以人类之躯的寻常精神力,根本无法同时接驳数量如此庞大的异化体。 恐怖的负荷已经走到了终点,寸寸破裂的血管早已回天乏术,但八十的眼眸却仍然清亮,他张开满溢赤色的唇齿,像是还想同赶来的二人高喊一声,八十。 宁钰的呼喊先他一步,像是耗空了力气,嗓音嘶哑道:“……八十!” 引擎声响得越发嘹亮,车身碾过厚厚的积雪,几乎是抄着直线距离,全速赶往八十的方向。 宁钰咬紧牙关,强行催动着残存的细线,试图重新拿回控制权,想要赶在八十的意识彻底崩塌前,将他远远地推出重压。 可计划尝试了一次又一次,不管怎么催动,回应他的,却始终只有作用在身体上的负荷表现。 皮肤下如过电般的冰蓝色流光再次闪烁,这次连心跳都生出了阵阵灼痛。 强化剂的作用仍在持续,宁钰的精神能敏锐地感知到辐射的每一次变化,可即便意识海在无尽翻涌,他手中却根本抽不出更多的细线能用于连接。 加速涌动的异化兽潮中传来了一声嘶吼,如同抵达沸点的第一声泡响,立即击碎了所有的寂静。 沸腾的异化兽潮如梦初醒,轻而易举地扯脱了身上的束缚,它们踏着隆隆的巨响,碾着雪地摩托的车辙,就飞速狂奔而来。 李鸮瞥过两侧的后视镜,看着后方越来越近的飞扬霜雪,顿时觉得有些棘手,他皱眉判断着三方的距离和时间,一抬眼,却破天荒地和八十对上了视线。 八十直面着来势汹汹的异化兽潮,一张年岁不大的脸上满是凝重,他难得严肃地望着李鸮,抬起已经开始发颤的手,草草比划出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李鸮的瞳孔一凝,顿时抓紧了车把。 宁钰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停顿,也同样看见了那个陌生的手势。 可他丢失了和八十的连接,短时间也解不了那从没见过的比划,只能紧抓着身前的李鸮,匆匆问道:“……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疑问被快速拂过的风吹得零散,李鸮没有回答,只是落下手,牢牢地抓住了宁钰的手臂。 内扣的力道重得不太对劲,一时间甚至让宁钰都有些吃痛,怪异的不安迅速蔓延,他挣了挣生疼的手,又再次追问道。 “……李鸮!他到底在说什么!” 追击而来的异化兽潮越咬越紧,那庞大的嵌合怪物像是也重新寻得目标,撑起矮山般的身形,一步一步,震颤着整片雪原,加速朝他们冲来。 黑影渐渐吞没了车身,雪地摩托的车头被立刻拧转。 全速直冲的方向背离了八十所在的位置,又径直朝着计划的西高峰赶去。 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在视野中飞速退远,智的细线瞬间崩断,宁钰下意识地回过身,一下一下,狠狠挣脱着攥在手上的重力。 “……回去!!我们快回去!”他沙哑着嗓音,赤红的双眼根本看不清前路,却还是固执地吼着,“……他一个人会死的!!” 李鸮却死死地按紧油门,沉默地将回答塞进指间,又将他的手抓紧了几分。 “回去,快回去……” 濒临极限的身体根本挣不动手臂上的禁锢,宁钰的脑海阵阵放空,一时间只剩下了唯一一道念头。 他想伸出手,想去把那个小动物一般的纯粹少年带出死亡的深渊。 然而扑袭的兽潮却丝毫不会停歇,如同冲上沙滩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吞没了那两道守在原地的醒目粉光。 嵌合怪物的目标与异化体不同,它佝偻着后背,四肢伏地,一度冲到了兽潮的正前方,甩动着浑身脱垂的息肉,牢牢锁定了飞速驶离的摩托。 可这一次,吹拂的寒风却没再落在宁钰和李鸮身上。 一支打空的无针注射器闷声落地,一下子坠入了厚厚的积雪,没入了纯白之中。 异化体在嘶吼,嵌合怪物也发出了欢愉的尖鸣,但一道清脆明亮的嗓音却直直破开咆哮,硬生生打碎了凝在半空中的冰霜。 他的话音无比郑重,却又咬字清晰,像是挤出了生命中全部的余力,终于高声喊出了那一句,独自练习了无数遍的。 “——朋友!!” 而后,无数浓稠的灰雾便将他彻底淹没。 只是当它们试图向宁钰二人再进一步时,那数条骤然升起的硕大腕足就立刻掷地横扫,硬是用自己满是创痕的身躯,死死挡住了追击。 生命铸成的防线远比一切铜墙铁壁都要稳固,一道道致命的攻击撕开皮肉,扯脱了一段又一段的残肢血块,却依然无法突破那道柔软的阻挡。 扑来的攻势无穷无尽,而他身后的车辙,却已经在飞雪的覆盖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没有留下丝毫轨迹。 生命在意义中燃烧至最后一刻,那只本不会出现在雪原上的巨型章鱼垂落了千疮百孔的长腕,他望着澄澈的天空,轻轻合上了横瞳的双眼。 巨响被辽阔的空间稀释,传至远处时,只剩下了一声细微的叹息。 寒风渐弱,雪却下得更大了。 第206章 第206章 救世主的桂冠。 寒风横扫, 像是一只只徘徊的冤魂,正游荡在洞口,忽远忽近地呜呜哭诉着。 鬣狗从那一人宽的出入口回到洞中, 带着一阵外界的寒意, 脚步沉钝地坐到了空位里, 低声转述道。 “和宁钰说的一样,异化体不会上山, 那些家伙现在都聚在山脚下, 一时半会儿, 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临时堆起的火堆在噼啪作响, 周围没人回应, 她的话音轻轻落地, 散在有些拥挤的洞中, 撞出了一声声微弱的回音。 昏暗的洞窟被简易篝火照亮, 明晃晃地洒进了每一道狭窄的角落。 不深的洞底临时堆放着他们剩下的最后几包物资, 凹凸不平的岩面间散落着大片染血的棉球和绷带, 不算流通的空气里满是血气, 偶尔还会散出几道刺鼻的消毒水味。 所有人都沉默地聚在篝火边, 任由那片橙红的火光将自己的身形完全覆盖, 可即便暖光摇曳,众人身上却还是裹着一团挥之不去的寒意,像是要钻破衣物深入骨髓, 带着一股甩不掉的湿寒。 寂静像是抵达了临界,杨飞辰先一步抵不住重压, 紧闭的嘴巴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随着垂落的嘴角频频颤抖,他熬了许久, 可憋到最后却还是露出了一声呜咽,顿时只能把脑袋一低,深深地埋进了撑起的膝盖里。 他无比轻声地怒吼着声声国骂,竭力控制着自己外泄的情绪,可零碎的骂声依然盖过洞口的呼啸,不经意还是推动了摇摇欲坠的气氛,让本就沉默的洞窟又降温了几分。 火焰并不知道周围人的种种心思,只是在阵阵吹入洞内的寒风下,依旧屹立不倒,烧得越来越旺。 宁钰难得没有回应任何话语,也没有主动挑起任何话题,他只是沉默地坐在火堆旁,任由自己露出的脸被火光照亮了小半边。 没有心思打的刘海不知什么时候又盖过了眼睫,那稍稍泛青的阴影横跨过鼻梁,恰好挡住了照来的橙红火光,暖意穿不透阻挡,只能在他模糊的眉眼间,留下几道零碎的光点。 他的脑袋埋得极低,手里还拿着那张先前画下的路线地图,地图上的笔迹已经被揉花大半,晕开了一圈绒绒的毛边,可他却还是紧盯着那条路线,像是要透过薄薄的纸页,直抵所有祸患的根源。 那双原本通透明亮的眼眸被阴影完全吞没,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定定地盯着手中的地图,一言不发。 众人现在离终点只剩不到十五公里的距离,而就是这看似轻易的十五公里,却不知道还有多少变故和意外,光是骤变的海拔和气候,就已经让行程的难度翻了数倍有余。 宁钰落下指尖,像是每一次确认自己的取货地点那般,沿着自己早已熟记于心的路线,一点点从头走到尾。 黑色的交叉记号像是在反复强调,落得格外清晰,所有行程的目的地,所有灾祸的源头,全部指向了那道黑叉标记的所在点,指向了那片山峰间的无名深潭。 洞外的呜咽和洞内交织成了一片,杨飞辰在篝火边早已哭成一团,他的脖颈因为些许缺氧已经泛起了大片绛红,却还是紧紧地憋着声音,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小队其他人,就自顾自地生生咬住嘴唇,只剩难以压制的肩膀还在明显地颤抖抽动。 林落在他身旁轻声安慰着,不时还伸手轻拍起他的后背,只是所有话语到了这个时候都显得无比贫瘠,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由得低下了眼睫。 他们的动静落在寂静的洞中并不轻,可宁钰的耳边却仍是一片空荡,除了鬼哭狼嚎的风声,什么都没剩下。 他脑袋有些发烫,无端地开始高速运转,思绪中隐藏的所有情绪好像都被同时调动,被不久前那颗陨落的生命火星点燃,瞬间烧成了一大片灼烫的火海。 放空的视线直直地盯着火堆,一没留意,他低埋的脑袋就被人缓缓拂去了湿寒,像是在担心他的情况,又径直搂过他的肩膀,揽进肩头,无声地给予着一如既往的支撑。 宁钰没有抵抗,顺其自然地靠进了那片熟悉的肩窝,他的额头抵在李鸮颈侧,轻轻蹭起了原本遮眼的额发,终于露出了那双清晰的眉眼。 火光把眼睛烤得有些发干,可他的眼中却反常地没有一点水汽,只是倒映着熊熊烈火,看着格外清澈。 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应该和杨飞辰一样,在亲眼目睹同伴的牺牲之后,完全被痛苦和悲伤所席卷。 不管是虎哥、蓝添、小哑巴,还是白鸽、林雪雁……每一个他所熟悉、他所亲近的人,无论关系或远或近,他们的牺牲,总会让他的状态失衡,以至于让他的情绪崩溃,甚至是重创。 情感,确实是人类的软肋。 主脑像是刻意在这个时候下了一步将死的狠棋,想要从根源上,彻底了断他挣扎的念头。 于它而言,粉碎一个人类意志的方法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将他视若珍宝的关系一节节斩断,到了最后,它甚至都不必再度推进,毕竟那已经自我消耗到千疮百孔的意识,也早就不再会是它需要留意关注的对手。 宁钰眨了眨眼,侧着头望着燃烧的火堆,眼底却依然没有丝毫疲惫。 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在渐渐褪去的强化剂作用下,格外清晰地听着自己一声声平稳的心跳。 或许是这次的沉默实在有些异常,李鸮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抚一般,又无形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份担忧已经明显得展露于行,就差一句出口的疑问,宁钰察觉到身后包裹着自己的情绪,抬起眼,立刻给出了一声回应。 “没关系,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这话说得太过自然,李鸮见他两眼清亮,甚至都没有半点泪光,反倒越发担心地将他揽紧了几分。 宁钰知道他顾虑的根源,主动凑近了脑袋,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真的没事,我现在很冷静,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归根到底,驿站,候鸟,拂晓之乡……”他低低地压下眉,语气沉稳得可怕,“所有人的死,所有人的牺牲,全部都是主脑带来的无妄之灾。” “它毁了我们身边这么多人,毁了人类,毁了蓝星,未来还会毁掉更多更多的东西。” 宁钰的神情平静,双眼却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滚烫。 “我不想再让它得逞了。” 他的话不像是赌气下道出的愤愤之词,李鸮静静地听着,在他给出那一句果决的打算后,适时地低声问道:“决定好了?” 宁钰重重地点了点头:“决定好了。” 先前,为了母亲,为了奔波在道路间的亲友,为了李鸮,他想要去完成这趟几乎没有胜算的不归之路。 可从始至终,他也只是知道他想去,他该去,他必须去。 他被无数的希望簇拥着,在无形之中被推上了高台,架上了高位,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仓促时刻,突然就被披上了那件拯救世界的伟大衣装。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源自母亲计划中的研究员,源自小队,源自亲朋好友,甚至还源自他自己。 他们在需要他,追随他,将原本那个只期望过好自己生活的无名快递员,送上了独一无二、非他不可的专属宝座。 而从始至终,宁钰都不是一个会将他人生命视作尘土的人,他没有由拒绝,也不想让全世界的人因为他的选择,断送了最后的自救机会。 所以他会去做,他也当去做,哪怕结果会是牺牲他自己,牺牲他的爱人,他也早就做好了共赴黄泉的决绝打算。 可这一切都只是促使着他埋头前进的外驱力,他自诩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某些时刻,他也难免会有犹豫和踌躇,看不清自己的心,也久久难以稳下人类本能的胡思乱想。 但八十的死却像一记猛锤,精准而凶猛,一锤夯死了那颗原本仍在半截晃动的、名为“内驱力”的钢钉。 眼下,渐渐转化的目标不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也不是因为自己被推着走上了高位,所以不得不照着既定的路线,一条路走到黑。 而是最纯粹的,由那些积压了十余年的苦痛与情绪,交织构成的一场点火爆发。 转折点被那颗陨落的火星点燃,彻底燃烧成了一片不熄的火海。 摇晃的钢钉钉死,稳稳地埋进了心间,宁钰的心神空前平稳,也将最后残存的几丝不确定与迷茫一扫而空,径直燃成了一个明确与强烈的核心。 他亲手持起战旗,坦然地站在高地,第一次明晰自己的内心,主动拾起了那只属于救世主的沉重桂冠。 凝聚的视线一点点胜过火光,他重新拿起地图,落手一指那象征着主脑所在地的黑叉。 “它带来了这么多死亡,这么多的灾难,我不可能再看着它继续为所欲为。” “我,要让它——” 轻浅的呼吸无比平稳,他说着,却在不经意间,无意道出了一句低压的回响。 「付出代价。」 第207章 第207章 出发! 临时搭起的篝火燃尽, 留下了一地焦黑的燃烧痕迹,碎炭被经过的轻风吹起,象征着最后一段路途即将启程。 经过昨天一整夜的休息, 所有人的状态都勉强恢复了大半。 呼啸的寒风是夜里最好的掩护, 虽然吹得人头皮发麻, 但至少足以盖过洞内的所有声响,给他们留出了一段足够安全的隐蔽时间。 即便身处废土区, 众人多少也都逼迫自己小睡了一阵, 碎片化的休息已经难以缓解长时间的紧绷, 到底还是需要一段完整的睡眠来补充缺失的精神。 脱离了强化剂的作用, 宁钰这一觉反倒睡得格外得沉。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的昏睡, 只记得当时的思绪昏沉, 他下意识留了几分精力抵御废土区的干扰, 就脑袋一偏, 本能似的靠在了熟悉的肩头, 一下子合上了双眼。 过劳的身体像是强行开启了自我调节, 他睡得悄无声息, 却也一觉无梦, 刚好补足了不久前透支的精神力和体能, 整装待发地准备最后的正面交锋。 上午的日光难得带着几分久违的温度,短暂消融了洞口堆积的积雪,在地面凝成了一片片融了半层的不规则冰面。 小队众人已经将洞内的物资收拾了大半, 可即便剩下的物件不多,所有人却也都默契地只拿上了刚需的部分。 雪山难行, 往后的每一分体力都弥足珍贵,多余的负重在途中只会平添负担,而他们能走到这里, 也早已没有后路可退,不管成败与否,都用不上这些余下的材料,也就更没必要白花工夫,浪费在这些不重要的取舍上。 “之后的路摩托走不了,我们只能徒步过去。”宁钰挑拣着包内用得上的必要物资,根据记忆中的情况,着后续的路线,“不过后面的山路基本上不会走偏,虽然从这里出发到目的地会有一段距离,但比起山脚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安全的了。” “路况倒还是小问题,关键在于那些异化体。”鬣狗双手环胸,沉下的眉宇间满是寒意,“后面的路如果还像昨天一样有全面埋伏,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李鸮和林落,又缓缓移回到宁钰身上。 “我们没有多余的强化剂,如果你凭自己控制不住兽潮,我们就只能牺牲一个战力,让雕鸮和林落给你腾出一个备用的后手。” “不用腾,我的给他。” 不等人开口回应,李鸮就无比自然地接过话,头也不抬地转过手,说着就把包袋里的无针注射器递给身旁。 “别急啊,还没到这个份上。”宁钰伸手一挡,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你们也看到了,雪山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会存在一部分异化体,但是不会形成兽潮,对我的压力也比山下的情况小得多,所以……” 他正打算继续佐证自己的观点,可翻找的手突然一顿,意外地摸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物件。 夹层拨开,那只完好无损的制剂盒被好好地安置在了包底。 盒内存放着最后一支强化剂,内盒的板面上落着黑灰,角落里有一个用炭条绘制的脏兮兮的小图案,虽然被磨花了大半,却也不难辨认出是一个小八爪鱼的形状。 洞窟内的所有人顿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那道熟悉的笔触,默默哑了声。 只有宁钰面不改色地取出强化剂,稳妥地收进顺手的包袋里,就将完全腾空的制剂盒装入背包,回头看向了顿在原地望着他的众人。 “所以……别泄气。”他弯了弯眼,扣紧包袋的密封条,拉上拉链,就一把挎上了肩头,“八十给我们留了礼物,我们可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渐渐升起的日光照进洞窟,在不算宽敞的出入口处,铺开了一片狭长的金色辉光。 宁钰看着那明亮泛白的洞口,拉紧了肩膀上的包带。 “时间不多了,”他朝着准备就绪的众人微微一笑,“我们出发!” 没有异化兽潮的干扰围剿,后续的路程虽然只能徒步,考验着意志和身体的极限,但终归还是比雪原上的情况要来得平静得多。 危险以一种无形的姿态游荡在每个人身边,雪山白天的气候相对还算良好,可低温加上极致的高海拔,却依然是足以定夺生死的致命威胁。 越往山上走,积雪的边缘就越厚。 堆积起来的雪层完全覆盖了山路的走向,甚至一度延伸出许多悬空的边缘,迷惑性极强地与整片霜雪连为一体。 宁钰和李鸮走在队前开道,落下的冰镐一步一敲,如履薄冰地探着前路的情况,确认能够踩实,才谨慎地落下脚,示意身后的众人踩着他们的脚印慢步跟上。 漫长的路线在这警惕而稳妥的行进间缓慢推进,随着海拔肉眼可见地攀升,肺叶也被挤压得不得不开始刻意地保持呼吸,逼得人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主动留意氧气的问题。 落在山头的日光开始没了温度,即便众人已经裹得几乎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冷意却还是擦着无形的间隙,接连吹去了他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温度。 机械而麻木的行走不知持续了多久,反复折磨着本就不在全盛状态的意志力。 杨飞辰的双眼有些失焦,缺氧的身体不受控地朝边上一迈,不经意踩偏了一脚。 就在重心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积雪就瞬间崩塌成块,沿着倾斜的山脊,一路翻滚直坠,立刻掉进了深长到看不见底的山崖,消失在了山腰的薄雾之间。 突然悬空的视野直接把杨飞辰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支吾半天,却只能蹦出几声干巴的“我草”,一双终于聚焦的眼睛疯狂震颤,久久难以平静。 李鸮提着他的胳膊,往身后稳稳一扔,冷声警告:“想活命就别走神。” 自知后果的杨飞辰点头如捣蒜,拿起氧气瓶深吸一口,才卯足劲,重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高度似乎已经渐渐齐平了云层。 宁钰听着耳边自己匀速而有力的心跳,默数着同频的呼吸节拍,他一步一步踩下果决的脚印,心情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像是有个声音在默默感叹,他终于到了西高峰,终于踏上了这片梦境中出现了无数次的雪域,也终于带着明确的目的,到了这个能把一切归零重置的终末之地。 轻柔的虹光细线在风中飘得凌乱,像是捕捉到越来越近的共鸣,宁钰的能力有些不受控制地强化着与远处的连接,他察觉到了主脑的视线,也听见了那一阵阵无声的嗡鸣。 连接,源自同个意识网络下的呼唤和波动,主脑像是仍在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靠近,深入,直至走进那位于记忆深处的深潭。 宁钰有意森*晚*整*规避着直接接触它的意识海,不久前刚进入废土区时,他就曾被主脑这么摆过一道,而眼下这个危险的阶段,就更加不能上了它的套。 所有人都沉默地怀揣着各自的心思,闷着头,小心翼翼地朝着既定的终点接近。 可一路上除了风雪和身体本能的阻碍,他们却一次都没碰到异化体的攻击和拦截。 宁钰终于察觉到了几分异常,他放慢脚步,侧头和身后的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一对视,都默契地从对方眼中发现彼此留意到了这个异况。 李鸮立刻作出判断,问道:“还有多少路。” 宁钰手里还握着冰镐,还没拿出地图,后头的杨飞辰就先一步端出抄录版,嗓音干哑道:“只剩三分之一了。” 三分之一…… 宁钰眯起眼,习惯性地铺开自己的能力,以他们为圆心向外一圈横扫,可细线来回游走了数趟,却依然没有发现异化体的踪迹。 他越发疑惑,皱眉看着身旁的人,低声道:“能力也没找到……难道主脑没有设防?” “不太可能。”李鸮摇摇头,视线径直投向了那道已经露出模糊轮廓的目标点,“小心点,大概率是陷阱。” “好,我知道。”宁钰也赞同他的判断,沉沉一点头,就继续提起没入雪堆的小腿,缓缓向前迈进了一脚。 按照主脑一贯的作风,成果给得这么轻易,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距离已经快要接近它的本体,在明知道他们就是来解决它的情况下,主脑就更不可能什么应对都没有准备。 与先前相同的步调又持续了小半晌,可就在翻上后一道山脊时,李鸮却突然横臂一拦,快速警告道。 “集合隐蔽,别乱动。” 得到信号的众人纷纷警铃大作,跟着他的话语放轻动作,倾下身半蹲在雪坡后方,借着高度差作遮挡,匆匆聚在了一起。 李鸮抬起拦停的手,示意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侧过眼,独自望向了远处那片已经足够明显的冰蓝色幽光。 那幽幽的辉光在一个巨大的洞窟里缓慢流淌,几道漏出的光线透过白雾来回反射,照得近处的天色,也蒙上了一层不太正常的高饱和光亮。 间隔的距离到底还是有些远,众人悄悄探头远眺着,却也还是看不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能讪讪地收回视线,安静等待着李鸮观察结束,再回头和他们转述情报。 宁钰收回四下扫描的意识,正打算借用李鸮的视野看个究竟,李鸮却已经回过了眼,看着他一下子蹙起了眉:“你之前说主脑藏在水里?” 这一问来得有些突然,宁钰也没细想,点了点头,就条件反射地应道:“没错,准确说,应该是在雪山的空腔里,空腔底下积着一个深潭。” 话音刚落,他就回过神,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看到入口了?” 李鸮皱着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像是在考虑什么可行性,又转问道:“除了洞口,那边还有其他入口吗?” 宁钰有些奇怪他提出的这个疑问,但还是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了一番。 “没了,那个洞口和空腔应该是天灾的时候砸出来的,其他山体都很完好,没有能下去的地方。”他慢慢摇了摇头,又实在疑惑,“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 李鸮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那洞口的方向又观察了一阵,才回过头,字字清晰地转述道。 “之前八十拦下的那只异化怪物,就在那个洞口前。” 所有人的呼吸一顿,却听他的话音未停,又继续道出了一声惊雷。 “但这次,是三只。” 第208章 第208章 最后一步。 山顶的风雪不大, 日光驱散了空气里的大部分雪雾,却还是照不透洞口附近的厚重白霜。 “三只……” 杨飞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拉紧了自己身上的武装带:“这玩意儿一只都够呛, 怎么这回一下子冒出来三个……” 宁钰沉下眉, 也明白了李鸮先前询问其他入口的原因, 反问道:“它们距离洞口有多远?” “很近。”李鸮侧过眼,左侧的瞳孔一阵短促缩放, 立刻给出了大致的边界, “不到一千米。” 他说着, 目光却还是在盯着远处, 像是知道宁钰的想法, 又补充道:“间距很小, 它们在把守三个方向, 没有能钻的空档, 应该是主脑特意布的局。” “难怪一路都没看到异化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宁钰握紧发寒的拳心, 不快的情绪在脑海中止不住地翻涌, 却还是全力搜寻着记忆里所有可行的方法。 “他妈的, 它就是算准了我们过不去, 故意给我们放水, 都他妈到它家门口了,这时候放个王炸。”杨飞辰低骂道,似乎是想起了一路上憋屈的经历, 格外来气地追了一句,“它在看不起谁啊, 小看我们?!” 像是知道眼前的大槛已经不迈不行,他一扭头,解开羽绒服上的暗扣, 就伸手掏出一只贴身藏着的轻便小包,如同铺设自己的工具一般,立刻将包原地展开。 包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两整排子弹,只是看形状模样,却并不是常见的种类。 不等其他人发出疑问,杨飞辰就自顾自翻下背包,掏出两只黑色的矩形转接口,无比自然地给林落扔了一只。 林落接过装置,熟练地取下枪,就和杨飞辰同时将枪中原有的子弹退至一旁,径直把转接口安到了弹匣卡榫的位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两个人一句交流都没有,似乎在之前已经重复进行过无数次,早已将整套流程刻进了肌肉记忆。 宁钰看得实在新奇,却也不好直接问,清扫了一番不该有的好奇心,便把注意力重新落回了子弹上:“这是什么型号的子弹?” 他伸手捡起一颗,左右观察了一番。 子弹外壳打磨得很精细,但还是能看出一小部分的手工痕迹,口径大小介于acp和霰弹之间,弹颈部位有明显的分割线,边缘还残留着一部分黑色的粉状物,闻起来有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杨飞辰已经开始熟门熟路地填装子弹,闻言简单答道:“是我之前在营地做的新东西,我叫它‘有去无回’。” “……”鬣狗有些无语,“亏你这个时候还说得出口。” 宁钰对他这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已经见怪不怪,继续追问:“有这么厉害,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杨飞辰却难得没有乍呼,指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情绪影响稍稍有些发抖,他埋头仔细地装配着弹药,格外冷静地回应道:“因为只有在有去无回的时候,我才会掏这玩意。” 他笑了笑,伸手接过了宁钰手里的子弹:“所以我给它起这名儿。” 宁钰一下子有些愣神,他身旁的李鸮却反倒十分平静,只问道:“有什么风险。” “炸手炸膛,点儿背的话,估计跟徒手拿炸药包差不多。”杨飞辰解释着,语气却相当轻松,“我之前琢磨着给我们大家都升级一下武器,但是当时走的急,也没时间再调整了。” 他敲了敲弹夹,确保每一颗子弹都码放整齐,就开口自我调侃了一句:“现在这关头谁管那么多,能用就是大杀器,炸了那就自认倒霉,同归于尽听起来不也挺牛逼的嘛!” “你……”宁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都有些哑然,“你真的是杨飞辰?” 杨飞辰没绷住,咧嘴一笑,立刻原形毕露:“嘿嘿……帅吧!我早想这么说一回了!” 包袋上的子弹迅速减少,渐渐露出了夹在包底的一角纸页。 林落伸手捡起最后一枚子弹,带过的风无意掀动了那半截白页,露出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字母编号,又重新落回原位。 那编号并不起眼,林落却突然停在了原地。 片刻的停顿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杨飞辰已经早早填满弹夹,气势汹汹地动员着:“它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们?” “怎么说都得给它上一课。”他拉动枪栓,干脆利落地咔嗒一声上了膛,“八十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 宁钰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让他跟过来会不会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情绪化决定,可现在看来,杨飞辰却远比他想象中要透彻得多。 眼下他也被那阵情绪所调动,便扬起嘴角,点头赞同道:“没错,既然它还是生物,那就不可能没有弱点。只要有弱点,那我们就还有机会。” 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随之升高了几分,哪怕知道即将到来的鏖战无比凶险,众人却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泰然。 李鸮独自在雪坡前观察了许久,在他们一来一回的动员间隙里,突然平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最后的阻碍。” 他这一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指代,宁钰回过头,十分了然地朝他一笑:“是啊,我们距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了。” 李鸮垂下眼,也跟着他轻轻牵起嘴角,像是在向他确认着什么:“只有一步?” 虽然不清楚这一问的原因,宁钰却还是严肃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应道:“最后一步。” 另一头的杨飞辰脱离了宁钰的把控,已经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用词用句甚至都开始朝着某些狂妄的方向一路狂奔,听得鬣狗都有些头疼,直打断道。 “别高兴得太早,该说清楚的事都说清楚,干喊口号没有意义。” 她扫了眼身前的众人,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那两把装配着特殊子弹的步枪上。 “说白了,普通的攻击估计很难对它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们只有两把弹夹的机会,你们打算怎么解决那三个东西?” 最直接的问题被放上了明面,杨飞辰抱着枪张了张嘴,脑袋里一时间也没什么应对之策。 “怎么解决……”他抬手挠了挠脑袋,皱眉看向了众人,“这子弹本来也不受我控制,没准运气好,一下子给它们全撂倒了呢?” 鬣狗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早预料到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你还是别说话了。” 杨飞辰果然开始严肃抗议,剩下宁钰和李鸮沉声思考起对策。 宁钰反复观察着队内的战力配置,回忆着先前雪原上那只嵌合怪物的种种表现,刚准备提议让大家拉开战局,逐个击破,身边的那道低音却又一次先他一步,率先开了口。 “分四队。” “鬣狗和杨飞辰一队,带上枪负责一只,我和林落一人一队,各分一只。” 李鸮说着,便落下眼看向了宁钰,不自觉地稍稍缓了几分语气:“主脑交给你。” “我去牵制主脑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你们一人一个?”宁钰蹙起眉,顿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决定,“我们之前见过那个东西的破坏力,鬣狗他们就算有枪也很危险,你是想……” 疑问还未落,就见李鸮垂下手,翻出了那支兜兜转转又回到手里的强化剂,示意着举在身前。 “最后一步。”他看着宁钰,轻轻勾了勾嘴角,像是在解释一般,又追加了一句,“算是‘万不得已’?” 情况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得不用上所有可行的手段,宁钰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启程时的节点,想到自己当时提的那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谨慎使用”,不免还是觉得有些怅然。 强化剂的副作用到现在也没法下出什么定论,于他和八十似乎只单单是能力的强化,可对于李鸮和林落而言,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预期中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能不用就不用,但眼下的时间也由不得他们再作考量。 从出发开始,一路的徒步已经消耗了大半时日,再拖久一点,估计又会回到夜晚,到时候,不管是视野还是气候,都会让局面变得更加恶劣,也绝不是适合他们行动的时间。 而目前的物资、状态、环境,都不足以让他们再在原地干耗一天,拖到到次日再作抉择。 几番思索挣扎,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能比李鸮的提议更稳妥。 宁钰低眼盯着脚前被踩灰的雪面,沉默了许久,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冷静,抬起眼左右看了看李鸮和林落。 “交给你们的话……没问题吧?” 李鸮见他也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坦然地笑了笑:“相信我。” 另一边的林落见计划敲定,也将手里的枪转交给鬣狗,自己伸手翻出了强化剂,表态道:“没问题。” 山顶的日光攀得正高,照得每个人身上都铺着一层薄薄的辉光。 宁钰最后望了一眼远处那开始飘散的冰蓝幽光,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早已准备就绪的小队众人,彼此交换了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视线,便纷纷会心一笑。 “不耽搁了,我们马上行动。” 信号一落,两道咔嚓的解锁声就立即响起。 李鸮和林落径直拉下了衣领,将无针注射器的针口贴上颈侧,毫不犹豫地按下管尾按钮,一剂到底。 第209章 第209章 现在你总能带我飞了吧?…… 冷风吹过羽绒服的防风表面, 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呼呼声。 有八十的情况作为参考,考虑到李鸮和林落二人有概率也会变成完全的异化源体,为了安全起见, 鬣狗提议让他们稍稍退远一些, 最好能在眼下有限的空间里, 给众人腾出一段足够反应的安全距离。 空了的无针注射器在风里吹了许久,久到表面上都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两个注射了强化剂的人, 却还是安然无恙地站在远处。 周围静得有些奇怪, 本就稀薄的空气也变得越发难以呼吸。 压抑的沉默在未知中越来越紧迫,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迟迟未至的结果。 杨飞辰难得安静了半晌, 可等了又等, 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宁钰:“你打完也等了这么久吗?” 宁钰回忆着自己当时注射强化剂时的情况, 缓缓摇了摇头。 那股发凉的液体从注射开始就在体内疯窜, 像是往能力的火焰上泼了桶汽油, 瞬间引爆, 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的机会。 仔细数数, 距离李鸮他们使用强化剂差不多也过去了小几分钟, 哪怕是在八十身上, 也没见会等待这么久。 “我当时最多只隔了几秒,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宁钰否认着,却也不敢妄下定论, “但也说不准,可能意识海里的时间和外面不太一样吧。” 杨飞辰迷惑:“那他们是怎么回事?” “先别着急。”鬣狗的语气平平淡淡, “也别拿宁钰当样本,他太特殊,没什么参考意义。” 宁钰一哽, 一下子都分不清她这话到底是夸是贬。 “强化剂的催化进度,是基于嵌合体原有的异化基础。”鬣狗眯起眼,看向对侧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难得燃起的兴奋火焰,她像是不想妥协,却又按捺不住某些升温的探索本能,只得蹙起眉,低声道,“不过照他们之前的数据,现在这个时间,应该也快了。” 话虽然这么说,宁钰却难免有些不放心,他望向远处的二人,还是开口问道:“你们现在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刻意闷住的嗓音没有带出回音,二人闻声,也都各自检查了一番。 李鸮翻过手掌,反复抓握了几次,确认自己的能力没什么变化,才应道:“没。”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心率在加速。” “心率?”同边的林落似乎发现了二人之间的微妙差异,脸色无端地有些发白,“那你有感觉到身体在变重吗?” 李鸮侧过眼,疑惑地蹙起眉:“没有。” “不应该啊?”杨飞辰也格外奇怪,“总不可能同一盒强化剂里还有次品……” 他一句嘟囔没说完,就见林落突然一步趔趄,像是终于超出了承受的极限,一下子弓起了腰,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怎么了,起作用了?!” 突发的异常打破了僵局,众人立刻动身围了过去,可林落却咬紧牙关,用着最后一丝余力,伸手将他们挡远,涩声道:“暂时……先别过来。” 他眼底的碧光大盛,如同两颗辉亮的绿宝石,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渗出了点点薄汗,没多久就变成了一片扒在脸上的冰霜。 不知是因为低温还是疼痛,他抿紧的嘴角开始不自觉地频频发抖,两颗尖长的獠牙已经延出上唇,甚至一度盖过了发白的唇线。 他的脸色白得有些骇人,看得杨飞辰都有些心慌,赶忙拉住了宁钰:“这这这……这也是正常现象吗,这是副作用?!” 宁钰一时间被问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开始解释,他能参考的样本有限,眼下也确实给不出什么明确的答案。 “如果只是疼痛的话……” 可还没等作出什么判断,另一边的李鸮却也突然肩膀一沉,瞬间压低重心,紧紧蹙起了眉。 他移来的目光下意识地与宁钰隔空对视,琥珀般的赤金色眼眸在每一次呼吸间都变得越来越饱和,像是在反复确认宁钰的位置,克制着瞳孔一次次无序的震颤缩放,牢牢地紧盯着。 李鸮的下颌已经绷成了一道锐利的斜线,似乎是正在承受某种拨皮拆骨的疼痛,他本就深邃的眉眼被盖上了大片阴云,不自觉地一点点放低脖颈,僵硬地沉下了头。 那股由内而外的疼痛像是想将全身的基因重组,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的体温变得有些异常,敞开的领口里散发着一缕缕过热的白气,已经发烫的温度仍在攀升,甚至一度烧上了精神接口,沿着自然建立的连接,一路烫至宁钰的意识突触。 脱离掌控的担忧到底还是胜过智,宁钰顾不上什么风险隐患,也不觉得李鸮会伤害他,甚至都没想第二次,就径直赶到了人身前。 他扯落手套,伸手就要贴上李鸮的额头,可就在抬手的瞬间,眼前那张低埋的脸却突然面色一沉,震颤的瞳孔也在此刻收缩到了极点。 所有寂静如同燃尽了火线,在一声呼啸中,骤然爆发。 骤起的狂风扫过山脊,强劲而猛烈地刮下了宁钰头上的兜帽,直将那些零散的碎发悉数扫向脑后,吹得凌乱飞扬。 宁钰的双眼被风吹得通红发干,却还是迎着强风,仰头睁大了眼睛。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凝视紧聚焦,不知什么时候张开的嘴唇有些发颤,呼出了好几道裹着珍贵体温的白气。 晃动的眼瞳倒映着眼前的景象,那一团团厚而密的黑棕色羽毛如同翻涌的丝状浪潮,眨眼间吞没了近在咫尺的身影,像是在凭空构造着一个更为庞大的躯体,凝实的阴影无声地牵动着宁钰的视线,越抬越高。 恐怖的异动转瞬即逝,不等宁钰回过神,他悬在半空的手就自作主张地落了下去,轻飘飘地盖在了一片蓬松的绒羽上。 他几乎快忘了呼吸,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手掌两侧的巨大双眼,一下子静止在原地。 那双眸子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轮廓,低压的眼头顺着羽簇的走向连至尖喙,落着两道向内倾斜的凌厉斜线,充斥着独属于猛禽的压迫视线。 似乎是在回应宁钰的触碰,那只巨大的异瞳雕鸮微微阖上了锐利的视线,敛起耳羽,格外配合地埋低脑袋,轻轻靠紧了宁钰的手心。 只不过像是还不太适应这副姿态,他总是需要振动羽翼稳住重心,稳到最后,干脆就一爪子穿透岩层,草草收起了翅膀,一副懒得再管的随意态度。 见到这既视感极强的模样,宁钰有些失语,思绪还没转过弯,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落在雕鸮头上的手下意识地拢了拢,一下发力,还深深地埋进了蓬松柔软的羽毛里。 羽尖如同顺滑的绸缎,轻柔地擦过指间,很轻很软,让他控制不住地又多薅了好几下。 宁钰眨了眨眼,望着那对微微眯起的异色双眸,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李鸮?”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勾着几分不确定的弧度。 雕鸮没有出声回应,只是再次埋低了脑袋,用喙部轻轻地贴着他的脸颊,像是担心会伤到他,还刻意放轻了动作,谨慎地表达着那份罕见的坦率。 带着温暖体温的羽毛直把宁钰蹭得倒退了好几步,他张开手,将那片松软的绒羽抱了满怀,才终于落脚踩稳了身子。 “那话怎么说来着。”他收拢手臂,有些止不住笑地轻声调侃道,“上一次是你在逗我玩儿,现在你总能带我飞了吧?” 雕鸮默不作声地应下了这句调侃,只是敛起的耳羽轻轻扬了扬,不经意地展露出了他此刻的良好心情。 “我草……” 另一边的国骂声来得干涩,几经波折,才终于艰难出了口。 宁钰侧过头,就见杨飞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正探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身前是一只体态格外优雅的鹿类生物,嘴侧生着两颗对称的尖利獠牙,喉部落下了一排白净的绒毛,像是为了便于他们观察,那生物还轻轻卧下了身,曲起了强壮流畅的后腿,一动不动地趴在了雪地上。 杨飞辰看得眼睛发直,两手有些无措地搭在那卧下的颈背,如同被什么巨大的冲击碾过大脑皮层,只能机械性地顺着那层灰棕色的短毛,出神道。 “太,太牛逼了……”他念叨许久,嘴里的话才终于变了个调,“……哎,你再说一次你是什么来着?” 从后方缓步踱来的鬣狗扫了两个不听劝的小辈一眼,淡然道:“是林麝。” 她解答完,又仔细观察着两个强化完全的嵌合体,终究还是难敌沸腾的本能,双眼泛光地感慨着。 “……漂亮,太漂亮了。”她走到李鸮身前,径直抬手捻了捻那片宽大的羽毛,又放眼看向林落,打量着那自然的纹路背毛,“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成功品’。” 她的话语似乎只是一句碎碎念,没有指向,也没有带上太多的情绪。 “愣着干什么,想就这样上战场?”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到了自己身上,鬣狗回过眼,不留情面地打破了他们暗中观察的计划,又装作不经意地强调了一声,“别忘了林雪雁教给你们的东西,记得把自己和异化基因当作一个个体。” 本能的适应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李鸮抬起头,自然地振了振宽大的羽翼,他落下那只巨大的爪掌,短暂适应了一番抓握的力道,便再一次稳稳地踩落在地。 宁钰在他身前,自以为隐蔽地借着视野盲区,又偷偷伸手埋进了那片绒绒的羽毛之中。 温热的体温在厚毛下保存完好,恰好和他想象里的一样暖和。 只不过眼下也不是沉溺的时间,短暂过了把手瘾,他就打住了继续薅人体温的念头,只是一抬头,却又刚好和李鸮落下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宁钰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被人当面抓包,再不好意思也习以为常了,他干脆光明正大地收起手,带着偷来的暖意,满脸云淡风轻地戴回了手套。 “下一场仗只会更加危险,我们没有回头路,大家一定要做好准备,务必小心。”他清了清嗓,回过眼,就立刻回到了原本的状态,郑重地给小队众人打了最后一剂预防针,“如果情况有变,就先顾好自己,千万不要恋战。” “我会尽我所能的支援大家。要是有机会,当然也得给主脑一点儿颜色瞧瞧。”宁钰微微勾了勾嘴角,话音一转,“就算短时间毁不了它,至少也不能让它就这么安逸地在边上看戏。” 杨飞辰立刻给出了被动员的回应,说要带着八十的那份一起,格外热血地安排起了自己的计划。 宁钰的影子被身后盖来的身影完全吞没,他回过头,看见又靠近了几步的李鸮,心有灵犀地弯眼一笑:“放心,我惜命得很,不会逞强。” 李鸮没动,还是静静地看着他。 放大版的注视比起先前更加直白,宁钰很快就败下阵来,耳根发热地移开了眼,解释道:“真的不会有事,我会把控这个度。” 紧盯的视线依旧。 “……知道了,我答应你。”宁钰终于闷下头,“我们现在可都背着债了,谁食言谁后果自负。” 像是终于听到了想听的答案,李鸮移开眼,又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拢了拢微微高扬的耳羽。 第210章 第210章 等我。 寒风拂脸, 吹得额发上都落满了白霜,冻结的发丝凝成了好几片,却仍被风卷着, 一下一下敲打着太阳穴。 宁钰抓紧了拢着自己的巨爪, 身旁包裹着刻意盖来的绒羽, 可即便有暖意将他裹得严实,高空中的气温却还是冷得有些吓人。 身下掠过一片片千篇一律的积雪, 薄雾堆上山脊, 透着底下若隐若现的深渊, 宁钰缓缓移开眼, 顿时又将爪子抱紧了几分。 下次要不还是别飞了……感觉徒步也不是不行。 他想了想现状, 又默默腹诽了一句。 ……最好还是别有下次了。 日光高升, 山脊的道路意外平坦, 林落带着鬣狗和杨飞辰全速前进, 与李鸮落下的阴影几乎并道而行。 随着距离拉近, 遮蔽洞口的白雾也开始渐渐稀薄, 终于露出了那三只形态各异的畸形身影。 三只嵌合怪物都拥有近似于主脑的头颅, 可躯体上的差异却天差地别, 那些异变甚至已经脱离了基因枷锁, 正不受限制地随意排列组合。 离洞口最近的嵌合怪物身形臃肿,背披着一层厚重的白色皮毛,那片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鳞甲, 垂着满身的赘肉,恰好挡在了洞口之前。 而与它相比, 另外两只怪物的体型就显得格外娇小。 左侧的怪物大约与人同高,几条纤细的黑色肢体垂在身侧,与那颗巨大的脑袋完全不成正比, 看起来相当脆弱,丝毫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而右侧那一只,则更近似于常见的异化体大小,它两条手臂长得有些骇人,肘部甚至已经接近地面,与之相连的手掌不具人形,生了五指,指根却连接着一层畸形的手蹼。 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在视线相对的瞬间,那只长臂怪就已经抡起巨臂,快子弹数秒,飞掷来了一块无比锐利的冰锥。 林落迅速一晃,灵巧地避开了那道突然而至的袭击。 冰锥没有落空,反而穿透雪层,没入岩石,凿出了一个恐怖的幽深孔洞。 激战一触即发,无形的火星坠落,瞬间将众人拖入了这场准备不完全的临时战局。 那体型最为庞大的怪物如同一面移动的肉墙,从堆叠的赘肉下伸出了几条同样粗厚的腕足,它像是挥拳般撑起触手,朝着众人立刻横臂猛扫。 恐怖的威压迎头而落,鬣狗毫不迟疑,抬枪就是三发精准连射。 特制子弹轰出了一道道雷响,听着倒是唬人,可落在满布鳞甲的怪异触手上却如同搔痒,卡进了坚硬的表皮,却连个弹眼都没留下。 不等气压变沉,林落就跟上了子弹擦出的白烟,后腿凭空一踩,他径直踏上那条岩石般的腕足,一脚踢向埋入浅肉中的子弹,手动引爆了弹膛中的炸药。 爆破的轰隆声不给任何人反应,瞬间推开了一层无形的冲击波。 粗重的触手尖被炸成焦糊的烂肉,在淅淅沥沥的声息中,弥漫出一股蛋白质燃烧的气味。 而林落三人却也没多讨到好,爆破的瞬间,他们距离中心位置太近,时间紧迫,一时间也来不及闪避。 好在下意识的防御到位,三人被掀飞落地,也只是受了些灼烫的擦伤,行动和状态似乎都并无大碍。 巨响渐息,杨飞辰咳嗽着打挺起身,他习惯性地拍去枪身上的雪,可刚低下头,一抹阴寒刺骨的凉意就吹过耳朵,没多久,就一下子裹上了他的后颈。 “我草……” 脖颈两侧被几根细长的节肢抵住,长刺般的尖头一点点深入皮肉,生生把惊呼掐断在了嗓中。 杨飞辰护着咽喉,抡起枪托就朝身后猛砸,可抱在他脊背上的东西却相当稳固,任由他几下重击,硬是没能砸动分毫。 “什么……东西?!” 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轻,掐在脖颈上的力道死死收紧,他紧扣着嵌入喉中的细肢,齿间甚至都迸出了几分血气。 短促而胶着的抗衡间,森*晚*整*一道扑袭而来的飓风肆虐而过。 凭空而落的尖利巨爪一把攥起那致命的威胁,如同一道落雷,收拢宽大的羽翼,踩着惯性狠狠坠地。 爪下的力道强硬,死死按住了那只从杨飞辰颈上扯落的纤细怪物。 那怪物被直直拖出数米远,完全掀开了它藏在雪下的多足躯体,像是一条放大了无数倍的□□蜈蚣,还在挣扎摆动着那片密密麻麻的节肢。 李鸮却根本不给它扑腾的机会,砰的一声闷响,他爪下的那节肢体就立刻瘪了下去,在两侧的雪间爆开了浑浊的绿浆。 可纤细怪物却并没有停止活动,反倒蜷起尾部,试图再作反抗。 它这生命力顽强得有些反常,李鸮展开羽翼,刚要再落一爪,一记无声的冰锥就破空飞来,他侧身振翅而起,迅速避开了那道瞄向心口的突袭。 只是羽翼刚动,他爪下的雪层就突然陷落,即便已经提前做出反应,那破开积雪的黑影却还是扯落了几片羽毛。 轰! 远处赶来的鬣狗抬手就是一枪,精准轰开了那条仍想追击的黑色肢体,她跟着林落一道突进,狠狠绞落了一节来不及逃离的怪异残肢。 黑灰色的软肉啪嗒落地,顶部大张着一张口腔般的圆形缺口,它像是还残留着几分活性,正在雪地上翻腾蠕动,寻找着任何能撕咬的食物。 它蠕动得极快,扬起的冰霜悉数倒灌进了缺口之中,凑近观察,还能在口中看见一条布满尖齿的长舌,正搅动着沙雪,仍在伸缩着往外伸去。 “这到底是什么……”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李鸮没有给他们更多的观察时间,一爪踩落,就直接将它碾成了一滩寂静的肉泥。 可战局没有停顿,远处的腕足和冰锥依旧不依不饶地包抄而来。 杨飞辰的状态还没有确认,眼下小队众人也难以分神。 宁钰当机立断地拍了拍身旁的爪子,给出信号后,就独自脱离队伍,径直赶向了不远处半蹲在地的人。 他转身的瞬间,李鸮便心领神会地沉翼一落,带着其他人压向前线,强行割据出了一片临时的安全区。 宁钰的脚步匆匆,展开的细线来回接触着主脑的意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都快抵达终点,他和主脑的联系却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半道失去了信号,再难连接。 担心后程会有陷阱,宁钰加强了众人身上的防护,他脑中疑惑着,又迅速伸手,把地上的杨飞辰扶了起来。 “还好吗,你没事吧?” “嘶……”杨飞辰搭着他的手,煞白的脸疼得龇牙咧嘴,“脖子好疼……” “脖子?”宁钰皱起眉,伸手拉下他的帽檐,就见他裸露的颈椎上已经被钻出一个血洞,看起来像是开了只眼,撑着附近一小圈的皮肤,翻起了薄薄一层皮肉。 宁钰的目光一停,顿时想起了他们刚才砍下的那节肢体软肉。 那顶部的圆口位置恰好和杨飞辰脖子后的伤口痕迹吻合,加之那条怪异的长舌,很难不让人有所联想。 杨飞辰见他面色凝重,也有些发慌:“怎么了……我不会没救了吧?” “好着呢。”宁钰盖上他的帽兜,神色却还是有些复杂,“不过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对,但是……我怀疑它想寄生你。” “啊?”杨飞辰两眼一黑,只得紧紧端起手里的枪,“这场上哪个不比我强?它图我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宁钰就突然转过头,一把抓起他手里的枪,强行扣下扳机,砰得一声打碎了遥遥丢来的冰晶。 碎冰在眼前炸开,一下子漫过了视野。 确认杨飞辰的状态尚佳,宁钰便借着雪雾隐蔽,立即动身,重新朝着前线的众人汇合。 “没时间了,先去支援!” 他留意着战局的变化,探出的能力仍在仔细搜索,可情况却与刚才如出一辙,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有意规避,阻止他对局面进行干预牵制。 所有人的状态都称不上好,每个人都被难缠的攻势拖住了双腿,虽然不见落入下风,但也只能算是在勉强维持着僵局。 鬣狗和杨飞辰手里的子弹打一发少一发,那赌命般的扳机每次扣下都有几率炸膛,可战况根本由不得人思考,只能用尽余力全力以赴。 混乱的战况被强行拉稳,林落挣脱冰凌的追击,纵身一落,就径直将那只肉墙怪物的复眼踢得血花四溢。 李鸮的追击迅速接轨,利爪贯穿那巨大的头颅,借着飞袭的速度摁上岩壁,只一个瞬间,就立刻一击碾碎。 可那肉墙怪物的生命力却也同样顽强,即便断颅折肢,却仍在凄叫声中,一下下拍打着身下的雪面。 连片的雪山开始隆隆作响,一度震落着边缘的积雪。 林落刚稳住身形,一道蛰伏已久的攻势就缠上了他的脊背,那攀来的肢体口舌大张,像是下一秒就要咬向他的脊椎。 “别被它咬住脖子!” 提示脱口的瞬间,宁钰的视线立即移动,他盯向远处洞口的蓝光,顿时停下了呼吸。 「抓到你了。」 虹光包裹着细线,朝着那片一闪而过的目标意识,发起了最直白的进攻。 入侵的细线被灰雾吞没,情况正如所料,主脑果然分神抵御了他的攻击,放出了一瞬间的反应机会。 而就是这刹那的机会,展翅的雕鸮脱离了所有禁锢,一爪拖起那只纤细怪物,径直飞向了山崖外的高空。 那怪物似乎也知道他的意图,展开一根根密集的细肢,反缠上他单侧羽翼,勾着尾肢,以一个怪异的缠绕姿态,竭力地往他背后爬去。 失衡的重心开始朝着远处偏移,李鸮眸底的辉光已经赤红如血,他抓着那节盘附在自己身上的躯体,干脆拢起双翼,任由重力带动方向,直直地朝着山下陨落。 交缠的黑影如同坠下的流星,狠狠砸向了对侧的山脊,隆隆的闷响震起了大片雪雾,完全吞没了所有缠斗的身影。 “李鸮!!” 呼喊单薄,无力地回荡在空旷的雪山上空。 余下的两只嵌合怪物却波澜不惊,交织的攻势越发密集,像是想借由此刻终结战局,根本不给他们关心另一边的余力。 而就在众人不得不凝神的瞬间,远处的山脊上,一道白痕无声无息地撞破了扬起的雪雾,一下扫开了身上所有的积雪。 被血染透的巨爪摁死了那只纤细怪物,抵着它紧贴山体,乘着重力惯性和岩层间的摩擦,生生了结了那仿佛没有弱点的生命。 摩擦的热量一度升起了火星,磨得怪物只剩一层薄壳,就如同扔弹夹般,随意地丢进了山下的深渊。 云雾稀薄,被抛落的残躯穿出了一个明显的孔洞,露出了底下透黑的山脚,直至黑暗彻底将那身影吞没,才渐渐合拢复原。 而就在黑影消失的瞬间,宁钰脚下的雪地却忽然一松。 他正焦急地牵着细线,寻找能抓住主脑的位置,可半道察觉到重心有异,就立刻翻身一扑,敏锐地避开了在落脚点破雪而出的狰狞长肢。 那爬出雪堆的肢体泛着水光,如同一个新生儿般浑身黏腻,甚至在钻出雪地前,它的部分器官还没成型,看着就像是一大片垂在皮外的增生组织。 它的上身依然只有人类大小,尾部的宽大虫肢却密密麻麻,看着几乎就是先前那一只的一比一复刻。 可怪异的是,这纤细怪物的前肢却突然变成了一副不对称的畸形翅膀,平坦奇怪的脸上多了一个尖锐的凸起,看起来反而像在模拟鸟类的喙部。 不管是翅膀还是尖喙,种种迹象似乎都在强调同一个猜测。 这些嵌合怪物……好像在采集融合他们的基因。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生物,那只新生体却根本不需要时间适应,像是天然作为主脑的工具,它盯着宁钰的脖颈,立刻支起排排细足,势不可挡地冲了过去。 身后的冷风越逼越紧,另一头的杨飞辰三人也被其他两只嵌合怪物死死拖在原地,哪怕竭力抽出支援的空档,也会在下一秒被瞬间填补,丝毫不留任何缺口。 除了闪避,宁钰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应对之策,只能凭借着身体的条件反射,暂时狼狈以对。 脚步在无意间朝着洞口的方向深入,那些沉寂的细线就如同忽然受到感召,一下子开始恢复波动。 而越靠近主脑的洞口,原本离线的连接也逐渐趋于稳定,像是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到主脑的跟前走一趟。 宁钰一咬牙,滑步甩脱追来的攻击,就立刻转过身,径直朝着渐渐清晰的洞口冲去。 既然早晚都得去,不如就趁现在直接干票大的。 攻击一次次擦过身体,勾破紧密的布料,在没有遮挡的皮肤上划出了一条条发黑的伤口,却依然穷追不舍。 冰蓝色的幽光已经近在咫尺,那只新生体的状态也强化到了顶峰。 它振起双翼,张开无数细长肢体,似乎是对这一次的进攻势在必得,直接摆起生有齿舌的怪异尾肢,瞄准了攻击范围内的目标脊柱,狠狠刺了过去。 宁钰咬紧牙关,一个滑铲倾下重心,却还是难敌快速逼近的距离。 寒意追至后背,而下一秒,一阵无声无息的风恰好从头顶擦过,与他逆向而行,直面迎上了那道致命一击。 嗤…… 血色四溢,滚烫的血液融化积雪,晕开了一片片赤红的醒目血花。 宁钰的瞳孔一缩,顺着飞溅而过的猩红缓缓回过头,就见那条追来的尾肢正中靶心,一下刺穿了挡来的羽翼。 可那腾起的利爪也贯穿了新生体的畸形头颅,收爪发力,直接将那颅骨捏得粉碎,朝着远处狠狠踢了出去。 强行撕开的肢体到底还是扯脱了大片羽毛,生生剜下了一整块鲜血淋漓的血肉,染透羽尖,掉落着一颗颗赤红的血珠。 伤口的外圈冒着森森的灰雾,显然是那怪物的手笔,正腐蚀着创面,最大限度地遏制着自愈的速度。 宁钰的脚步一下子僵在原地,不受控制地往回走了一步。 他大睁着双眼,那已经被洞内蓝光覆盖的眼瞳摇晃颤抖着,凝着红透了的羽翼,顿时哑了声。 可不等他脚跟落地,眼前的单翼就扬起一阵向内的风,推着他的身体,轻浅却又不容反抗地朝内吹去,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放手去做。 逆光的异色双眸仍然平静,宁钰与他静静对视着,终于还是稳下了呼吸,重新调整过状态。 “……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垂落的眼眸安静作答,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果决地展开羽翼,牢牢地守在了洞口之前。 210-220 第211章 第211章 「用我们的方式。」…… 冰蓝色的辉光被水面折射得摇晃, 铺满整个洞内空腔,在巨大的山体洞窟中,倒映着一片片波纹状的粼粼光影。 洞中的岩壁上有明显的侵蚀痕迹, 像是有某颗巨大的球形物体嵌入山峰, 又停在山体之中, 随着重力自然下沉,融出了一道规则且深长的圆形坑洞。 坑洞的直径几乎占满了洞内空间, 一眼望不到尽头, 只能看见那满溢的潭水透着辉光, 如同镜面一般平静无波。 蓝光覆过视野, 看着这超出预期的画面, 宁钰不由得还是停顿了片刻, 他强迫自己沉下眼, 匆匆做了几次深呼吸, 让寒意顺着肺部刺激神经, 才重新咬紧牙关, 径直朝着潭边走去。 从进入洞窟开始, 他与主脑的联系就已经趋于稳定。 虽然不像对异化体和嵌合体那般, 拥有控制支配的层级权限, 但他们之间却足以互相牵制干涉,甚至每一次行动都等同于透明,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彼此的视野之中。 这份双向视野对于宁钰而言利大于弊, 尽管牺牲了一部分主动权,但由此能换来监视主脑的机会, 倒也不算是什么亏本交易。 他自然地垂下手,任由围在身旁的细线缓缓探入深潭,绕着那片浩瀚庞大的意识海, 一寸一寸地试探着主脑的反应。 冰蓝色的辉光回应得极快,几乎在他动手的瞬间,就立即缠上了缓动的细线,可缠绕过后又不再有动作,只是牵引着原有的虹光,缓缓潜至深潭底部。 模糊的信息沿着细线回传至意识突触,一阵阵轻浅的吟诵填满听觉,明明间隔不远,可洞外的交战声却还是不受控地越变越轻,像是落入另一个空间,完全隔绝了宁钰和众人的联系。 洞口的光影已经模糊成一片灰雾,如同刻意掩盖了外界的战局,宁钰扯开视线,将无意分散的注意力又强行挪回眼前。 他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句点,没有余力,也没有时间再去担忧过去的路。 一路上所有人的努力和牺牲,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终结,他不会,也不能浪费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细碎的声音重重叠叠,似乎有无数人在耳旁低语,默念着一声声听不真切的语句,毫不停歇地嗡嗡作响。 宁钰的眉头越拧越紧,试图分辨那些声音中的关键词,可越听,他却越觉得奇怪,那些模糊的发音不像是人类的语言,落在耳内,显得异常刺耳陌生。 不等他下出定论,意识深处却突然冒出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在他脑内诉说着莫名的熟悉,像是他应明白那些词句,也应该解那些话语。 相悖的判断在分离意识,宁钰也察觉到了身体出现的异况,他快步靠近深潭,顺着升起的辉光盯向潭底,果然就在那片宽大的水面之下,看清了一团肉球状的不规则物体。 那物体的表面附着着一层血肉覆膜,一条条青紫色的血管脉络包裹着整颗球体,在几乎静止的水底,缓慢搏动着。 不均匀的覆膜下满溢光亮,辉光穿透较薄的半透明筋膜,散入水液,直至照亮了洞窟内的各个角落。 这血腥怪异的形象与他们先前的所有认知都有出入,可宁钰却空前冷静,几乎不用依据佐证,相连的意识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它就是主脑。 砰砰砰!! 猛烈的枪声震落了洞内的冰霜,子弹带着怒火,毫无预兆地朝着水下一顿横扫,宁钰根本不打算再跟主脑浪费时间,他抄起火力,瞬间就把攻势拉到了最大。 平静的水面终于开始沸腾,而他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缠绕在细线上的冰蓝光亮渐渐勾住虹光,不知不觉间,竟然真的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行明确的释义。 那些声音来来回回,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语,如同嗡嗡的梵音,低声诵读着。 靠近,归属,知悉,真相。 嗡鸣的耳鸣贯穿大脑,宁钰皱起眼,抬手捂紧自己的耳朵,脑海深处像是被针扎一般,时不时传来一阵难捱的刺痛。 发花的视野被辉光照得透亮,他紧握着手中的枪,看见那些子弹划破水面,却无一不是停在半道,甚至连那层覆膜都没接近,就不约而同地失去动能,缓缓沉入了水底。 「交流。」 那道沉默已久的声音终于慢慢响起,带着知悉一切的泰然,缓缓道。 「用我们的方式。」 回响落入耳畔,宁钰的眉头却压得更深。 照主脑的意思,外界所有的物手段全部对它无效,想要实打实地接触,就只能用他们共有的能力。 可它为什么要教他怎么对付自己? 宁钰没有轻举妄动,反复思索着那阳谋般的直白陷阱,可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都想不通主脑这么做的由。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洞外的战局并不会因为他的思考而停滞,宁钰没有时间再去仔细深究,眼下,其他可行的方法已经被悉数否决,他只能收起被两道光线缠绕的细线,紧紧握起了拳。 所有的起因都是主脑,所有的目标也都是为了摧毁主脑。 所以哪怕知道前路是龙潭虎穴,他也要竭力去闯出门道。 细线再一次散入水中,像是自由飘落一般,零散随意地四下游荡。 宁钰注视着那片看似无意垂落的长线,精神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 单凭他自己的能力,几乎难以撼动主脑那片无垠的意识海。 可方法是活的,他先前就曾借取过一次主脑的能力权限,这一次,也同样能以点带面,聚集起借用的精神力,从单点的方向进行突破。 而计划唯一的难点,就是需要在主脑的意识海中找到缺口与缝隙,让他穿过那层覆膜,直接命中主脑的本体。 无声的细线已经潜入水底,轻柔地擦过那颗硕大的肉球,在浮动间,来回搜寻着似乎并不存在的间隙。 主脑却并不在意他的探索,甚至缓缓转动着庞大的身体,泛起的辉光一闪一闪,仿佛在发出那道始终如一的邀请。 屡次的碰壁已经在无形间将宁钰推进了死胡同,除了埋头赴约,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妈的。 无名的愤懑在心头燃起,他道出一声国骂,忍无可忍地扯下手套,径直将手伸入了眼前的潭水之中。 水面刚没过手腕,意料之外的温暖就立刻拥住了他的掌心。 几乎称得上是舒适的水温比当下的体温还高,那远高于水的浮力包裹着五指,如同一层天然的防护,在无形中,围起了一道有些怪异的安全感。 宁钰抽回手,看着那片再次归于平静的水面,顿时只觉得一阵荒诞。 哪怕局面早已板上钉钉,主脑却还是咬死了他会成为它们的一员,提供指引、给予能力,告诉他如何对付自己,现在居然连外层的水域都对他完全接纳。 这种过头的关注,比起刻意针对反而显得更加蹊跷。 宁钰回忆着自己在梦境中浮于水底的场面,也不再作纠结,深呼吸后,就拉开紧扣的羽绒服拉链,一鼓作气地脱下了落满白霜的外衣。 体温在低温中迅速消散,趁着暖意散尽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带上随身的武器,闷头就扑进了水里。 打湿的羽绒服会限制行动,而比起在危险的水下施展不开,宁钰选择放手一搏,做好了迎接失温的准备。 可刚刚入水,温暖的水液就迅速消融冰寒,自然地接纳着他的身体,像是确认过身份,任由他一点点沉向水底。 宁钰缓缓睁开眼,看着潭底那颗越来越近的巨大肉球,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肩头的枪。 收紧的指腹按着熟悉的枪身,可指下传来的坚固回应,却随着下沉的深度越来越轻,到了最后,甚至已经在液体之中溶解剥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融成了一片泡影,彻底消散在平静的辉光之中。 宁钰几乎是立刻抬手抓去,可伸出的手却只是划出水流,冲散了零碎的泡沫,完全没碰到任何物体。 发寒的心脏再一次沉到谷底,他沉重地卸下力,条件反射地呼出嘴里紧闭的空气,无意间做了次呼吸。 宁钰垂下眼,平静接受了又一次出现的怪异境况。 这一回,他甚至能在水中呼吸,身上还没有任何潮气,似乎这一片空间里的并不是液体,只是一堆以液体形态存在于蓝星的单向阀。 超出认知的场面一次次冲击着智,宁钰却只感到一阵麻木,残存的精力只想将所有的异况终结,根本不想耗费时间去惊叹那所谓的“超乎寻常”。 悬空的双脚终于踩实,岩层平坦,恰好将那颗占据全部视野的肉球,稳稳托在了潭底的角落。 察觉到宁钰靠近,那一层生物感极强的覆膜轻轻扯动,带着表面的血管脉络,朝着他缓缓转来。 冷光一闪,锋利的刃口横刀而过。 宁钰反握着匕首,一刀割向那片鲜红的覆膜。 可刀刃刺不进血肉,反而被借力一推,毫不停顿地送了出去,丝毫没有造成任何伤口。 最后的道路也在此刻被彻底否决,宁钰终于抛下所有武器,凝视着那片落下的半透明薄膜,与内部那道隐约的轮廓,沉默着无声对视。 四散在外的细线同时受到感召,像是回潮的漩涡,由远及近,紧紧盘旋在了他的身侧。 醒目的辉光不知什么时候融成了一体,那冰蓝色的光线已经彻底与虹光交织,裹着细线,拧成了一道规则的异色螺旋,正随着漩涡,飞扬游荡在透亮的水底。 主脑的躯体在肉球内微微旋转,如同回应着那飞扬的双色螺旋,一下一下,轻轻闪烁起了照亮整个洞窟的蓝光。 「别躲了。」 宁钰侧着头,听见自己的心跳正渐渐与水底的闷声同频,他伸手取出了那支最后的强化剂,解开安全锁扣,就毅然决然地再次注向颈部。 「你该兑现承诺了。」 第212章 第212章 你与她,同样特殊。 狂暴的细线再次加速, 卷起一团虹光龙卷,正面迎击着水下铺天盖地的冰蓝。 盘旋的细线如同一片星云,正以宁钰为中心, 旋转缓动, 随时准备四散而去。 熟悉的撕裂感冲出背脊, 宁钰紧咬牙关,抬起瞬间充血的双眼, 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硕大球体, 他挺直腰背, 硬是没有被疼痛压垮半点。 冷汗一点点渗出皮肤, 下一秒就被周围的无名液体包裹溶解, 像一潭天然的培养液, 抚慰缓解着那一瞬间爆发的钻心疼痛。 带着怒火的目光越盯越紧, 可主脑却迟迟没有回应, 庞大的躯体只是在空旷的水底轻轻浮动, 像是一颗悬挂在天地间的巨大心脏。 源源不断的力量随着疼痛溢出脊背, 宁钰紧紧攥着双拳, 满腔的怒意早已盖过一切恐惧, 他盯着薄膜后那若隐若现的冰蓝色轮廓, 再次问道。 「帕森吉尔,到底是什么。」 空空的水底仍是一片死寂,那颗轻微旋转的肉球像是突然变成了一颗死物, 完全没有任何回应的迹象。 宁钰的眉头越拧越紧,一句“不是说告诉我一切”刚要出口, 大脑就凭空一重,仿佛有人突然塞来一团无比庞大的记忆,不由分说地将他的两肩向下猛压。 攻击?不对…… 闪烁的虹光迅速向四周扩散, 可再一睁眼,那片冰蓝色的池底就变成了空寂,空无一物的无垠空间里什么都看不见,除去一些晦暗的星点,就只剩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无形的浮力仍在托举着身体,宁钰悬浮在黑暗中,听着耳边空到有些骇人的寂静,还是出声打破道。 「喂!」 多余的呼喊没有出口,他就被一颗缓缓飘来的细小颗粒引去了注意。 那颗颗粒冒着幽幽的冰蓝辉光,似乎是感知到他的视线,越飘越慢,直至悬停在了宁钰眼前。 而后,无声的变化就开始分裂复制。 没多久,增生的颗粒就变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类球体,那冰蓝色的实体外,紧密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胶质液体,造型像是一颗停滞在半空中的鸡蛋。 ……这是细胞? 宁钰不自觉地蹙起眉,就见那液体内的实体仍在加速增长,随着一阵不正常的蠕动,一下子从裂隙中分出了四肢和头颅,看起来近似于一个人类胎儿。 只是不知不觉间,那初具雏形的胎儿就已经与他同高,看模样,还会继续生长下去。 宁钰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身体,默默后退了半步,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主脑是在向他展示帕森吉尔的诞生。 可它们在这个阶段的形态明明还算正常,后面怎么会变成那副奇怪的模样? 他注视着那颗比例正常的头颅,只觉得一阵疑惑,而不等再细究,周围的黑暗就开始出现一团团四散的光点,扩散的辉光接连爆发,如同宇宙重启,炸开了一片又一片璀璨的银河星系。 闪烁的彩色光线应接不暇,那只巨大的胚胎也在波及下出现了新的异变。 起初是停止生长的双腿,在时间的加速流逝下渐渐萎缩,像是连内部骨骼也一道磨损,最后只剩下两条小得都快看不见的干瘦肢杆。 随后,就是手臂,躯干,直至整个身体。 与之相对的,就是它越来越巨大的头颅,前凸的畸形额头几乎撑满了外侧的液体,彻底变成了宁钰先前见过的主脑形象。 那已经成型的胎儿正怪异地蜷缩着,瘦小的躯体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只能像一团没什么存在感的肉芽,牢牢地扒在头颅之下。 宁钰盯得仔细,一时间险些都快忘了呼吸。 这是一条近乎完整的进化链,陨石在不知道持续多久的进化过程中,选择了精神,牺牲了肉|体能力,所以那强大精神力的代价,就是它们一碰即碎的脆弱身体。 可这么脆弱的生物,为什么还能存活到现在? 他疑惑着,就见那只巨大的胚胎仍在继续生长,渐渐的,半透明的液体外就生出了一片厚重的覆膜。 下一秒,一道黑影骤然降落,一块巨大的岩石从中裂开了规整的裂隙,露出了内部一道道不规则的通透晶簇,晶体内部镂着一个近圆形的对接深坑,恰好能将整只胚胎完完整整地吞进内部。 那岩石外壳似乎才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陨石,可看到外壳中明显的科技痕迹,宁钰顿时冒出了一个格外荒诞的猜想。 这所谓的陨石,更像是一颗颗承载着胚胎的特殊飞行器。 游散的思绪突然回神,视野如同穿梭虫洞,在拖长的星点间,猛地回到了熟悉的冰蓝深潭。 宁钰的视线再次聚焦,重新抬起眼看向了主脑,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掌心被指甲硌出了几道深深的红坑,传来了一阵阵攥出来的钝痛。 即便心准备做得再完善,可亲眼看到那些宏观的画面,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战栗。 惊愕之余,他也借机确认了一个事实。 抛开所有的外力,主脑的胚胎本体非常脆弱,也就意味着,只要他能进入这层覆膜,他们翻盘的成功率就会无限放大。 心底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宁钰没有打草惊蛇,反倒背手引导着细线,一点一点,用能力撬动着主脑最薄弱的覆膜边缘。 他敛着表情,满脸的波澜不惊:「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回,主脑的回应却来得很快。 「等待。」 宁钰皱起眉:「等待什么?」 主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自说自话地作出了定论。 「人类,低等的族群。」 宁钰谨慎地拨开那层层筋膜,嘴上却仍在反呛:「你们这些大脑袋就很高级吗?」 直白的嘲讽却依然没有激起主脑的情绪,它似乎完全不在意宁钰的挑衅,依然保持着天然的俯视视角,平淡解释道。 「人类的寿命,过于短暂。」 「成长消耗过高,且不可迭代。」它的语速不疾不徐,淡漠地像是在陈述某篇研究报告,「新个体的信息库需要从零建立,传承手段,古老而低效。」 「但我们,无需建立。」 巨大的球体轻轻旋转着,内部的辉光也短暂地晃动了片刻。 「网络,会迭代一切。任一新生,都可共享。」 宁钰沉下眼,指尖不自觉地勾紧了几分,他听得有些不爽,却也不可否认,主脑说的确实就是事实。 按照蜂巢意识的概念来说,整个陨石族群都不需要经历学习的过程,只要主脑存在,那诞生的每一颗陨石,就都能从共用的主脑处获取信息和经验,根本不用像人类这样,依靠前人的教授和反复练习,才能从头转化并习得一份知识。 ……这样看来,陨石的迭代方式,倒确实比人类要高效不少。 宁钰沉默着,就听主脑继续说道。 「但,人类很有趣。」 这种高高在上的语句听得人满肚子冒火,而不等宣泄,那声音就给出了更加让人恼火的评价。 「聪明,且自负。」 它说着,意有所指:「盗用力量,培育贪婪,却丝毫不知后果。」 「……培育?」宁钰操控的细线一顿,一下子对上了某些联系,「你是说至生命的实验?」 「欲望,并非实验。」主脑回应着,「变量,无法控制,因此,观测提前。」 它的话音一结束,宁钰就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先前的疑问像是迎来了最后的闭环,答案如同一道无声的讽刺,毫无阻拦地落入耳中。 至生命森*晚*整*“控制”着先遣者陨石,自以为掌握了未知的力量,意图接手掌管整颗蓝星,可就是这目中无人的举动,引起了主脑的注意,提前招来了本该出现在九个月之后的漫天陨石。 细线沉默地继续瓦解着薄膜,宁钰没有出声,主脑也依然不在意他回应与否,只道。 「但欲望,也带来了特殊的人类。」 特殊的人类? 这独特的代指有些熟悉,宁钰沉下眉头,忽然想起当时主脑和母亲对话时,它也是用这个指代来称呼的母亲。 「她,特殊的。」 「具备人类的特性,也拥有近似我族的思维,是无限接近于完美的特殊个体。」 主脑的语调没有变化,听不出它是否真的像它所说,格外欣赏这个所谓的特殊个体。 「接触,意外赋予她能力,但已至上限。」它陈述着,话语中却仍然平淡,「可惜,她只能限制于弱小的人类躯壳。」 「人类的躯壳有什么不好?」 宁钰随口应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远处的细微操作上,一条细线终于从挖通的薄膜处撕开了一片缺口,悄悄放出了一小缕清晰的辉光。 正向的反馈刺激着神经,他转过眼眸,扫了一眼无动于衷的主脑,但还是高度警惕地掩盖着动作,稍稍往后撤离了几分。 周围的空气不知不觉地收紧,静得能听见针落。 宁钰的额角不自觉地又渗起潮气,背在身后的指尖轻轻晃动,他屏息凝神,盯着主脑的一举一动,快速遣散着缺口附近的游离细线。 可交织的虹光刚刚抽离薄膜,那带着共振的声音,就立刻落入水底。 「果然。」 宁钰的心头一跳,血液像是倒灌般,带着股无名的寒意瞬间流回心脏。 发凉的血管冻结了所有动作,他大气不敢出,高速运转的大脑疯狂思考着往后的对策,又趁着局面还没完全凝固,缓缓移开了所有细线,故作云淡风轻地稳住了目光。 「果然什么?」 水下安静了许久,久到宁钰都有些脊背生寒,那道似乎是故意迟来的回应,才终于幽幽飘落。 「血脉,你与她,同样特殊。」 第213章 第213章 完美的载体。 「特殊, 且并不仅限于此。」 主脑话音一转。 「你,更为合适。」 紧握的拳心稍稍卸力,宁钰的思路顿了顿, 片刻, 才突然反应过来, 主脑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在暗地里撕开的缺口。 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漏出的蓝光,判断出眼下的距离和方向都不太想, 便故意放轻动作, 装作若无其事地捡起刀, 试探一般, 朝着另一侧靠近了几分。 主脑对他的行动视若无睹, 像是根本不在意他有什么想法或计划。 这种忽略近似于蔑视, 却恰好正中宁钰下怀。 他再三确认那裂隙处没有任何隐患, 才坦然地放开步调, 一边拖延时间, 一边快速调整着身处的位置。 「合适什么?」 短暂的呼吸间, 间距就已经缩近了大半, 覆膜上那些足有一臂粗的血管无比清晰, 如同一条条盘踞的蟒蛇, 正随着规律的起伏,缓缓涌动。 宁钰移过眼,目光一次次擦过那缕漏出的冰蓝色光线, 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自觉加快的步频。 还不够,还是太远了。 「载体。」主脑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 「进化的钥匙。」 宁钰一咬牙,完全没在意它话中的语句,只是盯着那道缺口, 继续周旋道:「什么意思?」 辉亮的光华已经透入眼底,他反复确认着落脚的位置,负手握紧了刀把。 还差一点…… 「你,特殊而完美。」 主脑仍在缓缓浮动着,像是不关心任何人的一举一动。 「因此,带来机会……」 ——距离够了! 不等共鸣的话语彻底出口,宁钰一步冲刺,毫无预兆倾下身,径直朝着缺口的方向猛冲而去。 他的脚步刚动,周围大盛的冰蓝色辉光就随着腾起的水流飞速撵落,紧追着那道飞奔的背影包抄围剿。 横来的细线也反应极快,不留任何一道可钻的缝隙,线外交织的两条光束旋转萦绕,正随着交错的长线来回闪烁,如同无数条紧密排布的基因链。 冰蓝色的光束与追来的辉光相互溶解,无声地化解了身后紧逼的追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主脑似乎是在有意规避直接对他造成伤害,宁钰没时间去细究其中缘由,干脆放手一搏,透支般竭尽了所有的精神力,狠狠撕扯着那道不起眼的缝隙。 负荷在疯狂反噬,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涌入大脑,体内的五脏六腑同时开始拧痛,连带着视野都一度陷入黑暗。 鼻尖已经淌下了过度损耗的黑红血液,这一次连指尖都开始无端发颤。 虹光以一种近乎于毁灭的强度,暴力撕扯着最后的防线,宁钰却任由血流,丝毫没有顾及身体的消耗。 他在赌,赌主脑不会轻易舍弃它筹划了一路的目标,赌它不会让自己在这种时刻死亡。 血肉在撕扯中颤抖,薄膜间的裂隙越来越大,撕裂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道一人高的巨大破口。 清晰的光亮照入眸底,宁钰抓紧这片刻的空隙,埋头猛扑,瞬间撞进了那片覆膜之后的空旷空间。 嘭—— 骤然松懈的压力释放了五脏六腑,心跳和呼吸已经加速到了极点,他趴伏在地,全身的关节都在止不住的战栗,可手下切实存在的触感还是强调着现实,老天到底还是眷顾,这一回,又是他的胜局。 冰蓝色的光线毫无遮挡,直白地将他的身形完全淹没。 膜内的空气比起外侧要闷顿许多,接连使用强化剂到底还是损耗身体,宁钰耐着头痛强撑起身,刚一抬眼,就看见了远比先前那道虚影更为庞大的蓝色胎儿。 那胎儿安详地闭合着双眼,低埋着大到畸形的脑袋,弓起瘦小的躯体,静静地悬浮在一层贴身的胶质液体中,大得如同一颗近在咫尺的恐怖星球。 宁钰屈了屈指尖,强行唤回自己怔愣的思绪,他没有停顿的时间,提起刀柄,反手就朝着那一切的起始挥臂掷去。 所有的希冀都凝聚在这最后一击,所有的绝望也即将终结在这破空的锋刃间。 锐利的刀锋划破水流,撞开阻力,不留余力地乘力向前。 耳边的波动在消散,聚焦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道清晰的蓝色巨影。 就差最后…… 嗡。 飞转的思绪一滞,就在惯性脱手的瞬间,一切举动都在此刻停顿了下来。 宁钰的瞳孔缩紧,一侧眼,就见自己僵停的手臂上,竟然死死缠绕着本该属于他的细线。 虹光不知道被驱逐到了哪个角落,那些冰蓝色的光线骤然暴起,扯起细线,反而强行将他束缚在了原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钰心头一震,立刻开始扯动挣扎,可身上的细线却不再受他操控,越缚越紧,甚至还一度勒住他的脖颈,险些扼断了呼吸。 某些隐蔽的预感似乎在一步步得到应验,他艰难回过眼,就见那条扯开的薄膜裂口已经愈合如初,像是早料到他会行动,关闭了最后的退路,彻底将他和主脑关在了一起。 后背的冷汗沿着绷直的脊柱沟划落,宁钰的视野还是一片昏花,每一处肌肉都疼得身冒冷汗,可明明已经咬紧牙关,却还是无法缓解。 「等待,会面。」 主脑的语速悠悠,终于脱离限制的精神力碾过意识海,远比先前的交手与预期高出了无数倍,已经成了一个人类完全无法企及的骇人体量。 「你与她,同样聪明,但,仍然不知后果。」 宁钰的身体在细线控制与精神镇压下重重跪地,暴起抵抗的血管从颈侧一路蔓延至前额,耳畔全是细碎的蚊音,混乱的思绪也已经在争斗之中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一路各种或顺或不顺的阻碍,难道都是主脑设定的路线? 可它这么费尽心思,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钰强忍着反胃的眩晕,意识海的边缘却已经开始无声溶解。 主脑并不着急回答他无声的询问,只是落下声,娓娓道来。 「我们,帕森吉尔,诞生即为了观察与探究。」 「我们播种,我们旅行,我们丰收,我们清除。」它说道,「交替循环,从无差错。」 宁钰的齿间已经满是血气,他仍在竭力抵御着试图溶解意识的无形边缘,就听见主脑缓缓开了口,像是寻常交谈一般,给出了下一句释义。 「我们,已至顶峰。帕森吉尔,是完美的象征。」 胚胎缓缓转动,那两条深长的沟壑仍然紧闭,可即便主脑没有睁开眼,宁钰却始终觉得它是在打量自己。 「但,你。」 「填补缺陷,拥有新的进化。」话音入耳,那道落在宁钰身上的视线也越凝越紧,「精神,肉|体,你带来了共存的可能性,足以让我们成为更完美的物种,跨越限制,完成迭代。」 它话语中的信息跨度越来越大,宁钰的意识本就凌乱不堪,眼下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清醒的状态,去性判断那些话语背后的含义。 他全力扛起身上的重压,终于撑着双膝支起身,而在喘息的间隙,就见主脑缓缓朝他倾过身,双眼仿佛要睁开一般,微微抖动起来。 「人类,非我族类,但能建立共鸣,超出设想。」它继续说着,「因此观察,始于初次波动。」 初次波动? 宁钰终于抽回了几分精力,将它的话语在记忆之中草草过了一遍。 原本只是打算简单过过脑,可当视点落在精准的片段中,他的瞳孔瞬间缩紧,一下子回忆起了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异况。 当时的他刚唤醒这份超越人类的力量,和李鸮在车上死里逃生,但一直能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那会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从没想过竟然还会有主脑的存在。 宁钰有些难以置信,腹诽猜疑着,难道主脑从那个时候就盯上自己了。 像是知晓他内心的猜测,主脑跟随发展长线,继续向后叙述着。 「特殊个体,需要独立观测。」 「但,于精神域外,你的成长停滞。」如同示意一般,它当着宁钰的面,轻而易举地推过一阵随意的辐射,掀起了轰然巨响,「我们,提供变量,刺激变化。」 「你,建立近似于我们的意识网络,远超预期,有趣。」 宁钰的思绪已经渐渐回笼,跟着它的话语,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第一次建立类似于意识网的概念,大约就是在和李鸮小队寻找种子的时候。 难怪当时那阵辐射来得那么突然,还碰到了那明摆着就是冲他来的死亡困境。 于主脑而言,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实验,可于他而言,如果他没能突破自己的极限,那小队所有人包括李鸮,都会因为他而被牵连,以至于丧命。 宁钰的眉头低沉,满溢怒气的嗓音哑得几乎都不像是他的声音:「……那都是你搞得鬼。」 主脑不置可否,只道:「你,聪明,狡黠。」 「会借用力量,扩散精神域。你,天生的帕森吉尔。」 「你属于我们,当归于族群。」它仍在发出邀请,丝毫不在意过往的种种,「你与她不同,你能承载,且完全适应。」 「你,完美的载体。」 一句定义,直接敲响了宁钰心头的警钟。 某种骇人的猜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了溜走的零星碎片。 怪异的源头渐渐浮出水面,自从这趟计划开始,主脑的每一步棋,都在用死局逼迫他在短时间内突破能力极限,甚至不管他能否承受,还直接将另一颗陨石的力量塞满了他的意识海。 它说着合适、完美,而落来的每一道目光与视线,却都在宁钰身上标注着所需的一分一毫,似乎早已留下记号,提前分割了所有权。 宁钰看着那团萎缩干瘦的躯体,顿时暗道不好。 一个拥有同源精神力且行动自如的个体,无疑就是主脑说的,填补缺陷、带来进化的新机会。 它需要能承载它们意识的新载体,或者说是—— 需要一个,同时具备精神与□□力量的完美身体。 宁钰的心顿时坠入冰窟,被束缚的肢体依然难以挣动。 意识海早已被腐蚀大半,连细线的数量也在肉眼可见的快速消融,他的能力好像正在消失,甚至是以一种根本来不及阻止的速度,飞速退化。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主脑没有回应,像是将这一次的答卷交给了宁钰自己。 宁钰沉默着,混乱的意识中突然冒出了一重清晰的意象。 要替换容器中的内容物,就必然要先将原有的部分清除干净。 他与主脑的意识,也是同样的道。 主脑已经在缓慢的挪动间旋向正面,宁钰抬起头,僵硬地与那道静默视野无声交汇,直至耳边的声音彻底凝结。 那双巨大的冰蓝色眼睛已经彻底睁开,眼白中密密麻麻,满是大小各异的虹膜瞳孔,各种颜色,各种模样。 此刻,也都全部聚焦凝紧,正牢牢地注视着他。 盛放的冰蓝色辉光吞没了所有阴影,那道伴有共鸣的声音落在耳旁,仍然平静道。 「你知晓自己的意义,因此——」 「来吧,与我们一道,开启新纪元。」 第214章 第214章 「我跟你交换。」…… 主脑撕开伪装, 降下彻底脱离限制的恐怖威压,浩瀚的精神力无穷无尽,如同无垠宇宙, 完全没有极点。 四散的冰蓝色辉光吞噬着意识海, 那遍布虹光的区域被侵蚀得越来越小, 甚至变得用肉眼都能左右丈量。 宁钰的身心已经疲惫到极致,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在发出罢工的抗议, 可他还是悬着一口气, 强行撑起意识, 抵御着向内收拢的黑暗边缘, 咬牙低语道。 「……不可能。」 主脑的注视和缓, 像是对他这果断的拒绝丝毫不意外。 「固执, 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 一句定义依然听得人不快, 可宁钰却早已没有余力再去应答, 光是维持意识海原有的边界, 就占据了他仅剩的全部精力。 然而即便支撑再严密, 周围的黑暗却还是无孔不入, 甚至来势越发凶猛, 加速消融着残存的虹光。 无法抵御的寒冷连着心跳, 由内而外,明明周围的水温无比温暖,可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变得越来越冷, 连唇齿都在紧绷中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主脑看着他,平平道:「你的决定, 并非出自你本身。」 「情绪、情感、关系,」它说着,「亦是人类的弱点。」 宁钰压下眉头, 听着这番话只暗道不好,不等做出什么准备,就见那两只硕大眼球中央的瞳孔缓缓一转,他的脖颈就一下子被细线拽起撑直,瞬间勒起了压抑的青筋脉络。 喑哑的闷哼脱口而出,他吃痛地眯起眼,而再一睁开,就看见了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模糊画面。 脖间的细线稍稍松懈,宁钰终于缓过一口气,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条件反射地咽下了喉中泛起的血味。 他的双眼还没聚焦,就听主脑道:「你的决定,因为他们。」 声落,他充血的双眼就立刻恢复清明。 紧缩的眸底倒映着陆地另一侧的飞扬火光,空地上早已尸横遍野,那设满哨岗的厚重高墙轰然倒塌,已然没有了往日的宏伟模样。 泄露的嵌合体几乎屠了大半座城,余下的地界,又全是攻入城内的高辐射异化体,内外夹击,场面一时间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第一基地沦陷得彻底,城中到处都是鲜血与废墟,基地里的大部分人都手无缚鸡之力,那些拥有自保能力的人早就逃的逃散的散,没人再顾及什么狗屁优先级。 角落中,一台轿车亮起车灯,驾驶位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扯动被夹在门缝中的白大褂,他看着周围如同炼狱般的场面,一下子连手刹都忘了松,平地刮出了一道漆黑的车辙。 那些疯狂追在其他车辆后方的异化体发现了他的存在,拧头一转,就立刻冲向了停在车位中的精致小车。 尖利的爪锋如同撕纸一般抓开了车门,异化体蜂拥而上,几下就将那白大褂拖出车外分食殆尽,又重新寻觅起下一个倒霉的目标。 撤离的人潮越来越密集,其中,也不乏掺杂着几个趁火打劫的恶劣之徒。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躲在车后,趁着一对母女拿着物资和车钥匙靠近载具,就抡起一记甩棍,直接撂翻了身形瘦小的女人。 眼看母亲倒在血泊之中,女孩哇哇大哭着,转头就扑咬向了男人的胳膊。 后方的嵌合体逼得极近,那男人一巴掌把女孩抽倒在地,就头也不回地夺过她们的物资,冲进载具,踩死油门径直冲向基地之外。 可现在的蓝星已经没有净土残存,最后的家园也早在不久前彻底沦陷,即便是跑,说到底也根本无处可逃。 车轮在沥青路面飞驰不久,一道埋伏已久的身影就瞬间碾过路面,直直撞碎了被掳的载具,密集的异化兽群接连踏来,铁蹄飞扬,将整片路段屠戮得全是零碎的尸块。 宁钰的耳中一阵尖鸣,他张开发干的嘴巴,看着一幕幕真实的噩梦写照,像是被掐住了脖颈,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 主脑却并没有就此收手,继续说道:「也是他们。」 视野再次聚焦,如同穿梭般,越过一片片焦黑的废墟土地,飞过一座座尸山血海,跟随着咆哮涌动的异化兽群,直直攻向了那座,他记忆中最熟悉的寻常建筑。 枪炮的烈焰高高烧到了天上,淋漓的鲜血泼洒在火焰之中,反而让那灼烫烧得越来越旺。 染上赤色的银刃一闪而过,一把锋利的短刀狠狠砍下了一颗异化体的脑袋。 穆安竹的鬓发已经被血汗打湿,正凌乱地贴在额角,她落手伸入那颗断颅的口腔,左右一撕,直接对半扯开了咬中自己小腿的狰狞脑袋。 她撩起衣摆,将衣服死死塞在自己齿间,就反手握住刀柄,冷着苍白的脸,硬生生将那断在肉里的半截牙齿撬了出来,拿撕开的裤腿狠狠打了个结,用以强行止血。 短暂控制住的伤势没能打断脚步,她架起身旁休克的同伴,朝着对侧一挥手,像是在大声打着什么信号,就咬牙退向了大厅的方向。 另一头的人群个个都浑身是血,他们焦黑的脸上挂着不同程度的彩,身上草草缠绕的绷带早已被血液渗透,又落满了硝烟燎过的黑痕。 穆冬海、周洋、花臂小队……一大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快递员全都守在了前线,誓死要与驿站共存亡。 宁钰的瞳孔止不住地剧烈震颤,开合的唇齿无声地呼喊着一个个脱口而出的名字,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面孔全都覆上血色,看着他们落入死局,却只能在牵制下无力挣扎。 窒息的话音再起,这一回,主脑说:「以及。」 「他们。」 雪花飞扬,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座不久前才刚刚抵达的雪山。 山峰处的白雪猩红一片,不知是哪一方的血液染透冰面,连飞溅的霜雪都掺杂着刺眼的红。 洞口前的飞羽扯落满地,沾满冰霜,已是一地狼藉。 宁钰的目光一紧,直接停顿了数秒呼吸。 他看见那只来不及愈合的巨爪上满是血痕,却依然贯穿了完全畸形的细长身躯,锐利的尖喙如同刀刃,瞬间将那嵌合怪物撕成了不成形的碎片。 失去生命反应的嵌合怪物瘫倒在地,而在接触雪地的瞬间,那些肉块就立刻化成一滩粘腻的黑水,渗入雪中,几乎没过一会儿,雪地下方就传来了频率相似的大势涌动。 霜雪飞溅,一条虫肢大力破冰,撑着更加怪异的身形又一次苏醒。 嵌合怪物的身上又多生出了其他物种的器官组织,像是一只无限缝合基因的生物培养皿,已经不再见它最开始的模样。 它吹落菌丝,缠在雕鸮负伤的爪间,疯狂吞噬着他的皮毛血液,反复撕扯着一道道泛黑的恐怖伤痕。 雕鸮振起羽翼,完全不顾它的感染影响,抬起被腐蚀到有些溃烂的利爪,一步俯冲,再一次将那嵌合怪物厮杀得粉碎。 死亡的怪物又一次从黑水中复生,带着更为强劲的怪异组织,像是从主脑积攒存储的蓝星基因库中,抽取了某类生物的基因,变得越发凶残。 对侧,那只长出双镰的山般嵌合怪物踩着重踏,一步步地逼近着众人的极限。 杨飞辰和鬣狗的身上也落满焦黑,掌中草草缠绕着早就透红的绷带,看起来显然经历过了炸膛的反作用。 他们的状态姑且还算平稳,见那怪物抬起手镰,径直朝他们二人砍来,两个人都没提前通过气,就默契地朝着两边闪身一迈。 似乎是枪里已经弹尽粮绝,面对紧逼的威胁,除了闪避,他们好像也再难做出什么抵御的反抗之举。 削铁如泥的锋利镰刃转移目标,横过手臂,就立刻追上杨飞辰,一刀砍向了他后背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辉亮的碧光一闪,一记有些偏移的重踢命中手镰,将那抡圆的轨迹狠狠打断,一脚踢回了嵌合怪物的身前。 零散的砂雪落地,林落的后腿有些错位,像是断了骨头般虚虚点地,堪堪替人挡下了这次攻击。 而杨飞辰守在他身后,甩起枪托,也硬生生打飞了一根如长矛般袭来的钢刺。 远处,那只满背尖刺的怪物坐在原地,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掷来的尖刺擦过了杨飞辰的脖颈,幸亏他躲得快,避开了颈侧的大动脉,却还是被扎透了一小部分肩颈。 宁钰额边的血管已经撑起一片,他根本帮不上忙,除了奋力挣开身上的细线,甚至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意识海的轮廓还在消散,范围甚至缩小到了一眼就能看尽边缘的程度。 「人类,过于脆弱。」主脑的话语平淡,毫不意外道,「而自认人类的你,亦是同样。」 宁钰低埋着头,竭力压下手臂,强行挪动没有知觉的指尖,试图调用自己残存的能力。 可回应他的细线,却只剩下了最后的零星几道。 他看着外侧完全变成炼狱的世界,看着那一张张满布绝望的面孔,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宁钰紧咬着牙关,听着自己胸腔里加速跳动的心脏,阖上双眼,沉声道。 「我跟你交换。」他的嗓音沙哑,咬字却无比清晰,「让他们活下去。」 寂静的空间里没有回应,主脑的注视依旧,却并没有回答。 宁钰抬眼直视着那双骇人的眼睛,心头却满是外界的水深火热,他拧着双眉,急切地怒吼着:「——你不就是想拿我当容器吗?行啊!你还在考虑什么?!」 主脑终于作出应答,平淡道:「观测,一旦开始,直至清除,无法停止。」 「清除所有物种,重置土壤,是观测循环的必要条件。」 「你他妈的……」 宁钰怒火中烧地一扯手,勒紧的细线狠狠卡进了皮肉之中,勒出深痕,这一挣,险些还把他自己扯脱臼。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摧毁蓝星?只是为了找你们的容器?!」 主脑的视线平静,无数的眼珠在不同频率地缓缓旋转,像是一片怪异的眼球星空。 「观测,并非为了摧毁。」它说着,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我们,并无恶意。」 宁钰扬起眉,虚弱地冷笑了一声:「……并无恶意?」 「一切,遵从于交替与循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主脑的声音突然有了明确的音色,渐渐从分不清性别年龄的混沌之中,清晰了不少,连咬字也透出了一抹人气。 「我们,于荒芜中播种,创造生命,培育,并进化演变。」 宁钰睁着赤红的双眼,冷冷旁听着主脑的一言一语。 周围的虹光已经倒退回了他最开始看见细线时的狭窄范围,几乎只围在了身周一圈,甚至还有回缩的迹象。 片刻,主脑的话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较先前又低了几分,已经能明显听出男性的音调。 「我们,于旅程中收获,观测结果,实验,并记入网络。」 那格外熟悉的气口听得宁钰有些愣神,他想打断追问些什么,可染血的唇齿开合,嗓音却像是被剥夺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就听主脑的嗓音完全成型,清晰而明亮,平静地落在寂静的空间之中。 「我们,于结论中清除,重置基因,净化,并留下土壤。」 宁钰一下子僵在原地,耳边,是主脑那变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我们,只为观测。」 第215章 第215章 「睡吧。」 为了观测……就能夺走别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为了观测, 就能毁灭他们沉淀了上千年的文明?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没有恶意?! 宁钰几乎是泄愤般竭力怒吼着,唇齿之间只剩下了喑哑的气息,他的声音被完全剥离, 眼下, 甚至连狼狈的喉音都无法出声。 周围的虹光已经快要消散, 除了仍拴在身上的枷锁,其余的细线早已消失殆尽, 彻底没了踪影。 此刻, 他却荒唐地终于得偿所愿, 回到了期望中什么都没有的伊始起点, 又重新变回了最初那个普普通通、每天靠着送货酬劳过活的平凡快递员。 但现在的局面, 容不得出现哪怕半步差错。 宁钰的牙关紧咬, 试图从混沌的意识海中再次聚集能力, 可微弱的虹线很快就会被蓝光搅碎, 完全没留下任何一丝挣扎的机会。 似乎是对他无法出口的质问无比明晰, 主脑注视他的目光平静而和缓, 它占用着宁钰的声音, 回应得所当然。 「千年, 不过一瞬之间。」 「人类的发展, 局限。」它道,「无法称为,文明。」 …… 心头的怒火烧得旺盛, 宁钰却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身体像是背负着千斤重, 压得体内的脏器都在无声哀嚎,全身上下,只剩眼珠还能顶着重压勉强移动。 「落后的产物, 弱小,单一。」 主脑清楚他现在的情绪,只不过它不以为意,只是挥洒着蓝光,不顾答应与否,就再次将宁钰的视野接入了网络之中。 发白的画面充斥在眼前,宁钰不适地眯起眼,眼睫刚一交错,白雾就顷刻消散,显现出了那半靠在岩石后方,已经伤痕累累的鬣狗。 绷带和纱布似乎早已耗尽,鬣狗身上的羽绒服也满是破损的创痕,她暴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绀,没有条件包扎的伤口几近坏死,泛起了阵阵青灰色的死气。 她背倚着石块,一次次向外探头观察着,片刻,似乎是定下了什么决定,又抄起身后的武器,耐着苍白的脸色,立刻翻身冲了出去。 另一头的杨飞辰跑得精疲力尽,他脚下发软,一个扑身刚好躲过当头挥来的致命劈砍,可刚撑起身,另一道镰刃就飞至眼前,即便第一时间反应,也还是来不及闪避。 他闭眼举起手里的最后一颗雷,誓死要和那嵌合怪物同归于尽,可等了半天,锋利的手镰却迟迟没有砍落。 嵌合怪物的手臂僵在半空,像是受到什么牵引,突然重心一倒,直直向后猛退了数步。 对侧的长臂怪同时扯动身体,无声之中,两只嵌合怪物被锚钩枪用铁锁拴在了一条线上,相冲地阻碍着对方的行动。 只是眨眼间,相连的铁链就开始剧烈震颤。 鬣狗借着它停顿的空档,薅起杨飞辰就翻进了另一边的雪堆,而在身影离开的瞬间,挣脱铁爪的攻击就擦着他们的脚跟狠狠劈落,径直将岩石层砸出了一道恐怖的裂纹。 杨飞辰匆忙起身,反拉着重伤的鬣狗躲去下一个雪堆,喘息时间短暂,他铺开工具包,当场就改装起了自己手里的锚钩枪。 只是不远处的嵌合怪物来得极快,不等掰开铁爪,他就不得不又搀起鬣狗,狼狈地躲避着再次碾来的袭击。 惨烈的战况映入眼底,宁钰却只能睁着满布森*晚*整*血丝的双眼,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无望的终局。 「你们拥有知识,技术。」 主脑似乎是在拿那唯二两个普通人类示意举例,随意地说着蔑视的词句。 「但于我们,仍然渺小。」 宁钰强撑着被逼入绝境的意识,退出视野,死死地盯着主脑,用无声的视线,狠狠反斥道。 把其他生命当作实验的小白鼠,你们他妈又能有多高尚? 怒骂落入心底,四周的蓝光却在不知不觉间汇聚到了极限。 主脑熟悉他的态度,这一次,也不再用言语继续游说,只道。 「来吧,我将带你亲历……」 它的眼瞳收缩,如同建起一道径直的连接,畅通无阻地将那冰蓝辉光送入了宁钰眼底。 「——我们的旅程。」 巨大的拖拽力一把扯起虹光,直直地将宁钰拖进了密集的意识网络中心。 视野的边缘立刻变形扭曲,像是被吸入虫洞一般,瞬间将所有的画面延展拉长,直至抵达一片无垠的黑暗深空。 恶心的眩晕感还没消散,宁钰渐渐缓过神,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格外的轻,仿佛一只浮游生物,能随意地漂浮在好像没有尽头的宇宙之中。 时间的洪流在无形流动,周围的光点也在加速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宁钰再次回过眼,近处那颗灰黄的孤寂行星就早已蜕变,变成了一颗生机盎然的绿色星球。 只是那绿意只持续了一阵,下一秒,一颗燃烧的光点就在一片绿色之中无声炸开,随后,越来越多的火光占据了整颗星球,掀起了一圈圈震颤的浓稠灰雾。 雾气吞噬着包围圈中的生命,如探索般,呈辐射状向外延伸扩散,直至覆盖所有区域,像是关了灯,将旺盛的绿意全部熄灭。 星球重归死寂,荒芜的沙尘又再次卷土重来。 不久,一群密集的黑影就从那颗变回灰黄色的行星上缓缓升起。 它们听从着某道无声的指令,又聚集到一起,仿佛一片流淌在银河中的陨石带,悠悠地飘向远方。 它们是行走在宇宙中的旅客,不受任何引力影响,经过一颗又一颗生态各异的星球,穿过一片又一片大小不同的星系,终于在横跨无数光年后,确认了它们旅程的下一站。 一颗位于温暖星系的第三行星。 星体遍布深蓝,表面漂浮着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灰色陆地,一部分连绵的区域上,甚至还覆盖着一层灼烫的橙红色火光,像是未熄的熔岩,正在侵蚀着本就崎岖的陆地板块。 极度恶劣的环境无法孕育生命,换言之,就是根本不可能诞生任何复杂的生命体。 最大的陨石停止迁移,缓缓转过方向,它静默片刻,如同做出某种决定,便毫不犹豫地带着身后的陨石群,加速坠落。 陨石划过星外气层,摩擦出一片片夺目的火星,拖着长长的赤色拖尾,径直坠向地表。 巨大的冲击力击穿浅薄的岩层,滚烫的陨石表面蒸干了四周涌来的海水,只是不敌自重,还是裹着一连串浓密的白色泡沫,直直地落入海底。 火光一道道沉入水中,整颗星球的气候也在瞬间剧变。 一夜之间,银霜落遍了行星上的每个角落,燃烧的岩浆被立即冻结,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冰封的白境。 巨大的陨石躺落在漆黑的海底,被无声的暗流一下下抚摸着稳固而坚硬的崎岖表面。 深海荒芜而寂静,唯一的生命,就只有简单而单一的单细胞生物。 沉寂中,紧闭的外壳突然打开了一道裂缝,冰蓝色的辉光如泉眼般倾泻而出,顿时照亮了嶙峋的海底。 明亮的辉光仍在越变越盛,陨石的外壳也在此刻完全开启,内部的晶石结构开始自我解构,渐渐与海水同化,变成了一片缓缓涌动的透明水流。 水流托起凹槽内巨大的冰蓝色光团,将胎儿送离大开的陨石外壳,似乎已经决定了不再返程,便随着移动的洋流越飘越远。 越来越多的胎儿涌入海洋,晃动间,溶解了自己的胶质覆膜,融化了自身的基因,彻底消散成一团团翻涌的辉光光点。 光点在海水中渐渐熄灭,四散的基因也开始与星球上原生的单一物种融合连接,平缓而郑重地埋下了一条条引爆的无形引线。 辽阔的深海仍是漆黑一片,却有无数的基因在漂浮层叠,如同一道道连接天地的盘旋阶梯,一阶一阶,通往着未来无穷无尽的蓬勃生机。 降临的陨石走下观众席,褪去自己的外衣,亲身与这颗荒芜的星球一起从零开始,推动起这段可能看不到尽头的进化演变。 它们放弃了超越万物的精神力,不再具备庞大的意识海,只剩下一套特殊的神经系统,在独有的进化树上发展前进,安静地飘荡于海底。 虹彩般的线光流动而过,白霜消退,陆地成型,适宜的气候终于成为了孕育生命的良好温床。 各式各样的复杂物种如井喷一般爆发出现,自然筛选着更适合生存的生物,更换了一批又一批支配星球的主宰。 而那些重新进化为栉水母的陨石们,则成了万千物种中的普通一员,见证了五次生物大灭绝,完好地留存至今。 直到现在,它们以另一种姿态和方式,与后生的陨石们在这趟观察的旅程中完成使命闭合,也早已准备好了迎接自己的彻底毁灭。 瑰丽震撼的画面频频闪烁,一切浩瀚世界在瞬间压缩至奇点,变成涌动分裂的细微细胞,如同海雪般,飞扬飘洒。 生物诞生、进化、迭代,从未停歇,从未间断,带着横跨亿万年的时间,化作一片映入眼底的瞬息光影。 恢弘落幕,所有的光亮渐渐消散。 宁钰怔怔地睁着眼,看着那重新聚焦在视野内的巨大胎儿,一时间失语地停在了原地。 他赤红的眸中不知不觉地蓄起泪光,又在恍惚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下子淹没在周围的液体之中。 「我们即将继续踏上旅程。」 无形的手拉住了象征着意识的最后一道虹光,带着无法抗衡的力道,逐渐从身体中,剥离着属于宁钰的意识。 宁钰猛地回过一口气,立即抓紧自己的身体,可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挣扎,一道眩晕的滞空感就立刻填满意识,瞬间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 「因此,现在。」 那本属于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劝慰一般,平缓道。 「睡吧。」 第216章 第216章 谁他妈说要放弃了。 虹光渐弱, 温度像是也在此刻全部清零。 宁钰的意识如同坠入深渊,逐渐被四周的虚无瓦解,他没有感知, 也察觉不到重量, 甚至都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 就被一阵阵压迫的困意席卷,再也没有精力去争夺任何控制权。 冰蓝色的辉光在潭底汇聚, 逐渐凝成了一团缓缓内旋的漩涡, 漩涡中心是被抽离意识的昏迷躯体, 游荡的光线穿梭在躯体的皮肤之间, 抽离剔除着身体中残存的精力, 想将容器彻底清干净。 残破的意识海里只剩下星点碎片, 主脑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甚至仍在加速瓦解着最后的残余。 失去身体的意识不具备反抗能力, 还在游离中变成了一颗飞扬的碎光, 混在四周的冰蓝之间, 被辉光裹挟着, 径直落向那片如星云般盘旋的意识网络。 意识网络自如地将他接入节点, 像是对现在的局面尽在掌握, 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 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无望,宁钰的情绪仿佛在此刻被麻痹冻结,连记忆都在一圈圈的游荡之中, 逐渐模糊淡化。 明明已经失去了与身体的联系,他却还是觉得越坠越深, 涌来的困意与倦意难以抵抗,意识被那道降下的指令裹挟着,不由自主地放空思绪, 如同一片随波逐流的海雪,无处着陆,也够不到尽头。 恍惚间,一声声似曾相识的呢喃,又再一次出现在了脑海深处。 那些声音交织着,听着满是痛苦和遗憾,他们长长叹着气,如同劝慰一般,在寂静的心头默默说道。 ——放弃吧,已经到极限了。 有人说着,点破了眼下最情急的现状。 ——不是所有坚持和努力都有结果,人类胜不过陨石,也该到此为止了。 另一边的声音缓声劝说,也不再像在海底时的那般咄咄逼人。 ——只要放弃,就不用再这么痛苦了…… ——只要放弃,就不会被困在这里。只会拥有更强更完美的力量,有更紧密的连接,也有远比拯救人类更伟大的征程…… 尖细的闷声在脑海中萦绕,他们轻轻呼喊着宁钰的姓名,语调平常,却一声接着一声,根本不给他反应和动作的机会,直直把他摁进了更为压抑的黑暗之中。 催命符似的声音此起彼伏,反复向他描述着现实的绝望景象。 一切像是都已经尘埃落地,落到最后,连那些闷闷的声响都开始消散,潭底重归平静,连翻涌的水流和气泡声都彻底消失。 世界仿佛在此刻停顿,如同在为即将终止的最终计划,送上最后的沉重默哀。 庞大的胎儿仍然悬浮在水底,它控制着旋转的辉光,紧紧缠绕着不远处昏迷倒地的静止身影。 宁钰注视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躯体,不久,就见那发僵的指尖突然一颤,随后就不由他控制地半睁开了眼。 那眸底升起的光亮照透眼皮,映出了皮肤下一道道青紫色的血管,似乎是主脑已经开始行动,可除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宁钰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无力挣扎,也无从发泄,仿佛终局已定,所有的结局都走上了同一条绝路。 无尽的不甘与愤怒凝聚在小小的碎光之中,偌大的绝望中只余下他一人,独自被那些重压压到崩溃,撕扯得脱力,甚至连残存的意识也开始崩离结构。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意识的光点变得越来越暗淡,连最后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近处,伏击已久的蓝光袭来了致命的一击,宁钰的精神一痛,脑海中的画面瞬间变得支离破碎,被径直贯穿出一个破口,止不住地向外漏出了记忆的碎片。 跳动的光影落在眼前,闪烁着一幅幅深藏在心底的美好画面。 白光一晃,他看到了一间宽敞的纯白病房。 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林雪雁脸色发白,她躺靠着半支起的靠背,安静地托着身旁睡得安详的婴孩。 那动作无比轻缓,像是在对待格外贵重的珍宝,她笑得眉眼弯弯,唇边勾着无比温和的少见弧度。 宁钰的目光停在原地,可不等仔细观察,那温馨的画面就被立即击碎,裂开的蛛网纹把画面拆成了无数小块,跟随着同样破碎的记忆一切,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来不及晃神,下一秒,另一个画面就立刻夺过了怔愣的视野。 暖黄色的灯光明亮,落在干净的台面上,反照出了几团刺眼的光球。 高高的吧台边坐着两个半大的小孩,他们赤手空拳,为了半盒子弹直接打成了一片。 小时候的穆安竹要比宁钰高上不少,虽然身上也负了伤,但仗着身形优势,还是一把把人按到了桌台上。 没多久,怒火中烧的穆冬海终于赶到,他抄起手一人一个爆栗,逮着他们就是一顿臭骂,喷出的唾沫星子在光下格外显眼,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板着脸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 破碎的蛛网再次显现,粉碎的记忆一个接一个地划过眼前。 翻动的画面如同一节节胶片,记录着他走过的每一条路,存储着他经历的每一段过往。 他看见了和他勾肩搭背的驿站兄弟,看见了与他谈天说地的候鸟众人,看见基地,看见驻营,也看见了…… 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异色眼眸。 他听见那道抓耳的低音在轻声呼喊他的姓名,像生茧的指腹抚着他的眉眼,像唇瓣吻过他的伤疤,像在无数次直抵尽头的拥抱下,一次次地告诉他。 我在这里。 他听见他说,没事,我在这里。 宁钰艰难地凝起发散的精力,在擦过视野的记忆中,精准地找到了那些只属于他和李鸮的片段。 不管是早已损毁报废的卡罗拉,还是那张满是折痕又失而复得的合照,他们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牺牲,目睹过那么多场别离,克服了万难,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现在…… “——宁钰。” 宁钰的思绪一滞,瞬间回过了神。 那声突然响起的呼唤落入心底,周围却是一片沉寂,除了他和主脑,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宁钰。” 低沉的嗓音再一次轻唤着,无意拽回了游离的智,这一次,宁钰终于稳住心神,通过与主脑相连的意识网络,看到了此刻外界的真实景象。 蓝星已经不再蔚蓝,所有的土地都被战火点燃,人类早已被逼至绝路,在无尽的血海之中,抵御着一波又一波致命的侵害袭击。 有人抱着亲人残破的尸首嚎啕痛哭,也有人正掩护着陌生的伤员快速转移。 明明尸横遍野,明明毫无还手之力,可剩下的人们,却还是愿意用自己铸成血肉护盾,直面拦截那些他们根本无法抵御的异化兽潮。 他们在恐惧,也因伤势而战栗,但他们却无人退缩,也没人想过要临阵脱逃。 战火烧得惨烈,他们却越打越凶猛,只因身后是坚守的最后家园,有豁出性命也要护全的珍重之人,也是需要联手保护的珍贵归处。 猩红入眼,大片的雪花盖过视野,立刻把焦点移回了山顶的洞窟之前。 小队众人已经彻底弹尽粮绝,杨飞辰无视了挂在下巴上的血,手脚麻利地急救着重伤的林落鬣狗,一张发白的脸上面色铁青,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方向。 而他前方,那双满是伤痕的巨大羽翼遍布血痕,像是示威般高高举起,死死将他们护在了自己身后。 雪地间,三只完全脱离碳基形式的嵌合怪物已经凑到了一起,身上长满了杀气汹涌的狰狞骨肉,它们盯着那眼前唯一的目标,立刻发起了致命攻击。 变异的攻势密集到根本无法躲避,李鸮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硬生生扛住了所有的攻势,拿自己的愈合能力搏出一次次机会,一爪抓透了扑来的半截喉管,直直将冲来的怪物扔了出去。 而就在他反击的瞬间,另一只嵌合怪物一口咬穿了他的羽翼,拉扯间撕下了一大片血肉,直接拖住了他的行动。 藏匿的尾刺迎面而来,就在心脏被贯穿的前一秒,李鸮挥起双翼,如同展开两把扇面,旋身抡转,将羽尖的血液甩出了一圈规整的圆环,又径直将两只嵌合怪物同时甩脱。 以一敌三的战局到底还是有些吃力,李鸮却仍然没有犹豫,他展开血翼,再一次拦在了众人身前,化成了那道无法撼动的终极防线。 “——宁钰。” 一声清晰的呼喊落在意识之中,宁钰无比了然,直接确定了这就是李鸮的声音。 磁性的低语像是在用火柴头一次次擦过磷面,终于在某个灼烫的瞬间,重新点燃了那片熄灭的虹光。 渐弱的意识完全苏醒,恢复的虹光立刻凝成了一团斑斓的烈焰,一下子吞没了周围的冰蓝光线,燃尽了周围无形的连接,只剩下一颗独立的夺目光点。 撕裂般的疼痛直刺大脑,宁钰本觉得刺痛难忍,可此刻,他却突然觉得有股莫名的畅快。 无声的彩焰摇曳,剥离了主脑的能力,他以自己的生命为燃料,径自从意识之中抽离出了几条满溢虹光的透明长线。 先前的虚影已经消失不见,宁钰无法回答,但还是在思绪之中开口怒道。 谁他妈说要放弃了。 其他人都没有后退,他也还没拼尽最后一口气,搏都没搏过,怎么就知道能不能成功。 死寂的意识开始剧烈翻涌,如同海面上卷过了一阵熟悉的飓风,一下子拥住了重新生长的意识海,与他一同撑起了那些重压的苦担。 盛放的虹光包裹着几道闪电般闪烁的赤金色光亮,唤起了那道藏匿于基因链中的默契连接。 无形的力量开始攀升,它在催化,影响,同频契合,并带来了那道久违的,足以在此刻逆转风向的—— 共振。 第217章 第217章 蝼蚁的力量。 致命的虹线划出一条孤零零的轨迹, 如同一条破空的弹道,直直穿透了那已被蓝光浸泡大半的身体。 苏醒至一半的躯体立刻停顿了下来,萦绕的冰蓝色辉光被细线刺出了明显的缺口, 下一秒, 一团赤金色的光亮就立刻从身体后背的心口处燃烧升起。 那光亮没入脊背, 瞬间包裹住了微弱跳动的心脏,像是一把忠诚的利剑, 沿着血管一路横扫, 直将占据身体的蓝光悉数驱逐绞杀。 凶猛的反击直接打了主脑一个措手不及, 那悬浮在水中的胎儿虚弱地晃了晃手脚, 硕大的脑袋重重一沉, 一下子被这突然袭来的攻击中断了同化的进程。 它眼中无数颗瞳孔剧烈缩放着, 残存的蓝光再度调动, 试图再次占据宁钰的身体, 只是这一回, 那倒地的身影却轻轻侧过头, 紧闭的唇线缓缓开合, 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嘶哑指令。 「……还给我。」 本该被剥夺的声音脱离桎梏, 立即归还原主。 所有的蓝色光华一时间都从身体中爆发抽离, 如同逃窜的飞鸟,争先恐后地散入水中,又接连缩回了主脑身边。 星点的意识终于回笼, 宁钰僵硬地撑起手,有些生疏地撑起麻木的身体, 他低埋的脑袋被两股精神反复拉扯,到底还是顶不住重压,顿时难以控制地又往下压沉了几分。 他才适应这失而复得的身体不久, 就见自己发白的手背上冒出了一根根狰狞的黑红血线,像是爆裂的玻璃裂纹,连成了大片交错的密集血网。 超出承受极限的压力开始崩裂血管,正透过每一寸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推动着身体的自毁进程。 撕裂般的疼痛由内而外,宁钰蹙紧眉头,紧抓着痛苦间隙里那片刻的喘息余地,重新归位的意识无比混乱,杂糅着不久前见到的各种画面,小至泥泞上的一颗血点,大至整片璀璨的无垠宇宙。 人类的水深火热与陨石的宏伟历程交织相错,不同的声音交替着占据听觉,他听见那一声声震耳的咆哮,听见不同语种的竭力呼喊,经过寂静的银河,又重新回到了这片空空荡荡的平静水底。 周围的液体随着四散的蓝光无声震颤,像是沸腾一般,无端冒出了一阵阵激烈的波动。 宁钰的脑袋很沉,身体也比之前要笨重许多,他的指尖颤抖得厉害,手背上的血纹也越来越多,最后却还是咬紧牙关,撑着胀痛的膝盖,竭力站直了身体。 异样的温热划过嘴唇,他抬手一抹,手背上就落满了猩红,看起来格外狼狈。 周围的液体无法溶解血液,如同主动忽略般,任由那血色自然地涌出鼻腔,汹涌地汇向下巴。 熟悉的负荷情况宁钰早就见怪不怪,强压着每一次动作带来的剧痛,没再顾及身体的抗议,他抬起头,盯着难得负伤的主脑,就迈着一步一停的步子,踉跄着缓步走去。 他的脚步迟缓,下巴淌落着源源不断的血液,滴在潭底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十分刺眼的长长血痕。 疲惫的身体早就超过了极限,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力,落下的脚跟一着地,就牵动过劳的膝盖,倾倒全身的重心,让本就不稳的身形又趔趄了几分。 可宁钰并不在乎,只是死死注视着发光的主脑,聚集仅剩的注意力和精神,紧紧聚焦在那唯一的目标上,从未脱靶,也毫不偏移。 距离在缓慢地拉紧,周围那些激烈逃窜的蓝光也重新恢复稳定,变成了一团团遍布在水中的游散星云。 见他步步逼近,那些交织汇聚的光亮就流转下落,似乎是准备故技重施,又试探着缠上他身侧的细线,试图再一次夺取权限,牵制住他的脚步。 冰蓝色的光线盘绕而上,可刚触碰到线外的虹光,就瞬间被游走在周围的赤金辉光围剿撞碎,如同一头砸上了毫无裂隙的坚固屏障,再难靠近分毫。 宁钰察觉到身周无声的激烈交锋,却也难以分出精力,只能将后背完全交付给共振的余力,便全身心地迎着主脑,一步步长驱直入。 主脑的身体无法移动,静静地悬浮在潭中,它眼眶中的无数双眼睛跟随靠近的身影,缓缓向下转动,似乎是尤其不解,才终于发出了久违的疑问。 「为什么。」 它的声音重新变回了那副听不出特征的模糊腔调,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不急不躁,像是始终明了事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完全不觉得气恼。 「人类,只是有趣的落后物种。」它望着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宁钰,静静陈述道,「你的坚持,亦只是情绪产物。」 「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 宁钰走得疲惫,听着那高高在上的言论,也懒得再和它周旋,他又踩下一步,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冷笑了一声。 「有没有价值,也轮不到你来评判啊。」 刺眼的血痕仍在蔓延,身体像是再次抵达阈值,宁钰在原地短暂地喘了几口气,缓过劲,又继续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落得格外沉重。 他把一直以来的怒火全部倾注在步调之间,也根本不指望主脑会有回应,只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低声说着。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观测,为了探索,一边说你们没有恶意,一边又在美化你们的所作所为。」 「说白了,」他背手抽出先前捡起的匕首,眼底被那片已经接近的蓝光照得透亮,「你们不就是在侵略其他的星球吗。」 「只是因为你们也参与了进化的一环,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能凌驾于所有的物种,蔑视整个宇宙?」 主脑却应得直白:「你不可否认,这是事实。」 「是啊,你们确实比我们先进,但那又怎么样?」 宁钰已经走到了主脑跟前,仰头凝视着那片刺眼的光亮,他满是血迹的脸倒映在那层透明的覆膜上,蓝光盖过血色,反将那片赤红变成了无比凌厉的黑。 他的立场从未动摇,盯着那双骇人的怪异眼球,坚定道:「人类的价值,不需要你们认可。」 主脑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他毫不动摇的原因,片刻,见宁钰撑着已经开始摇晃的身体,又义无反顾地抬起手里的刀,它才再次出声,缓缓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人类,渺小。」它说着,不带有任何指向意味,陈述着仿佛已经既定的未来,「你所做的一切,只会被认作自然行为,人类不会知晓你的牺牲。」 「但,帕森吉尔会铭记一切。」 「让我们进入新纪元,」主脑的嗓音嗡嗡作响,既往不咎地朝他再度抛出橄榄枝,「你的存在会被记入精神,于我们的网络,流传亿万年。」 「亿万年?这么厉害。」 宁钰静静缓着气,他弯起眼,又一次献出了自己的职业微笑。 「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 话落,银芒闪烁,刀光破开水流,就径直砍上了那层柔软的胶质覆膜。 砰……砰…… 搅出的气泡连番滚动,闷响交错,刀锋像是劈在什么硬物之上,砸得握刀的虎口一阵发麻。 覆膜似乎是保护陨石脆弱躯体的最后防线,无论外界如何进攻,都会在第一时间识破攻势,作出应对,完全格挡着各种威胁的武器与手段,仿佛要掐断宁钰仅剩的希望,丝毫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主脑的目光了然一切,声音也依旧游刃有余。 「放弃吧。」 「屏障,我们的自卫手段。」它的语速缓慢,静静等待着宁钰的意识再度抵达极限,「识别一切威胁,不可攻破。」 「你的攻击,只是无用……」 哒。 一声轻响细得如同蚊音,却突然打断了主脑带着共鸣的话语。 场面寂静了数秒,宁钰垂下了耗空所有余力挥出的手,扑通一下,力竭地跪倒在地。 强烈的濒死感掐住了咽喉,耳边只剩下空空的心跳声和刺耳的耳鸣,可他看着眼前近乎静止的画面,却还是一点点勾起了嘴角。 一颗普普通通的圆形硬币没什么杀伤力,乘着抛出的力道,径直穿过了透明的胶质覆膜,它轻飘飘地撞上干瘦的手臂,几番滚动,就稳稳地落在了主脑胸口的正中央。 主脑蜷缩的干瘦躯体像是一团虬结的枯枝,虽然比起那巨大的头颅而言十分瘦小,但实际尺寸也依然是个无比硕大的庞然大物。 它的躯体已经退化到根本没有余力甩落硬币,却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威胁,便任由那硬币随意地搁置在自己身上,十分疑惑。 宁钰倒在地上,即便破碎的血纹已经布满全身,甚至一度蔓延到脸颊,在他苍白的脸上绽开了荆棘般的赤红血花,他却还是咧开嘴,笑得格外灿烂。 主脑的疑惑未解,但仍是平缓地问着。 「你在兴奋。」 宁钰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只是瘫坐在地上,清了清嘴里的血沫,看着那一切祸患的源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转换语气,也不管主脑是否能听懂,第一次用着人类的沟通方式,抛开了陨石的共鸣话语,一字一句,郑重而清晰地说着。 “你们不是觉得,人类只是个渺小落后的物种吗?” 主脑的光亮轻轻晃动,似乎是在判断他话中的含义。 “那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你们所谓的……” 宁钰笑着,语气也连带着轻快不少。 “蝼蚁的力量吧。” 连接的细线划动进程,指令启动,瞬间拍下了那颗等待已久的引爆按钮。 「毁灭。」 第218章 第218章 新的主脑。 指令轻浅, 不起眼的硬币化作一颗白点,如同慢动作般,绽开了一朵狂放的火花。 火光蔓延, 热浪滚滚回涌, 渐渐在爆破中央生成了一个灼眼的白洞, 从干瘦的腹部开始,缓慢却又无法抵抗地将主脑的身躯拖曳吞没。 滚烫的火焰一点点撕开皮肉, 冲击扩散, 随着无形的波动扫过, 那冰蓝色的干瘪皮肤也开始溃烂破碎, 胶状的骨骼蒸发成汽, 似溶解般, 彻底消失在水底。 白焰燎过那双硕大的眼睛, 终于点燃了一声钻心刺骨的凄厉啸叫。 贯穿般的尖细声音刺透耳膜, 瞬间被爆裂的火光淹没吞噬。 闷顿的爆破声响, 连环的爆炸像是盛放的烟火, 一朵接着一朵, 在那颗苍白平滑的头颅上, 轰出了一连串狰狞的血肉之花。 凶猛的冲击波攻击得毫无差别, 瘫坐在地的宁钰被那推力直接掀到了对侧的岩壁上,幸亏有水流卸力,这才堪堪弱化了撞击的力道。 他仰头靠在冰冷的岩石上, 望着那团疯狂厮杀的火光,竭力稳住心跳, 保持着最基础的呼吸。 这种程度的轰炸,即便是主脑也注定万劫不复,可眼下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宁钰屏住呼吸,盯紧发散的视线,静静等待着那一次转瞬即逝的契机。 机会只有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 冰蓝消散的瞬间,那渐熄的虹光再度暴起,宁钰咬牙压迫着自己残存的余力,趁着权限交替的前一秒,立刻夺取归属权。 他没有判断的时间,干脆就将整片雪域划入管控,接驳所有的非自然异化产物,又快速并入自己的层级之下。 如果判断无误,那李鸮和林落他们就会变成自己的附属,不会被旧主脑的毁灭影响,如果能成功…… 瞬息的连接扫过精神接口,他没工夫细数,也无法判断到底成功与否,就见那团张牙舞爪的烈焰烧空了主脑,又贯穿潭水,直直地杀到了他的眼前。 杀意十足的爆破被圈死在潭底,水流汹涌地甩动宁钰的发丝,透出他被火光点燃的双眸,任由伸出的火舌狠狠燎过鼻尖。 就在赤红抵达的片刻,所有变故都在此时静止了下来。 崩塌的精神网络伸出突触,托起焚毁断裂的控制中央,自主选择了最为合适的继承者,奉上了那独揽最高指令的掌控王座。 无数的意识和画面立刻灌入宁钰脑内,像是往耗空破损的意识海里注入澎湃的海洋,刹那间就将残缺的精神重塑修复,无穷无尽地提供着浩瀚而强大的力量。 接入身体的能力毫无排异,如同天授的自然天赋,没有负荷,没有代价,他抬起眼,那团近在咫尺的火光就被压缩到极点,无声地凝成了一片森*晚*整*散落的零碎灰烬。 此刻,旧王陨落,唯一拥有权限的他,自然就成为了新的主脑。 无垠的精神力永不枯竭,思绪一动,外界的所有画面便悉数回传至脑海,无数个忽闪的窗口铺满视野,每一个都能清晰地观察到种种入微的细节。 随着旧主脑湮灭,所有的异化体都在同一时间停在了原地。 那些高辐射下的异化产物开始频频涌动,几声闷响,就直接坍塌成一堆堆黑灰色的粉末;一些异化程度较低的异化体褪去了变异的肢体,缓缓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只是僵直的身体仍然失活,最后还是倒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所有反应。 大规模的异变来得突然,沉浸在殊死搏斗中的人类势如破竹,一下子清空了鲜血淋漓的战局,将最后存在的威胁也从源头完全清除。 辐射如同断层般,短暂地消失了一阵,片刻,脱离控制的陨石群重新连接,下一秒就要再度开启辐射区,而就在扩张再生前,一声指令却犹如横断的雷鸣,轰然降落。 「关闭辐射。」 宁钰的声音平稳,沿着庞大的意识网络,传达至每一颗四散的陨石。 「全体自毁。」 视野中,无数陨石的视野接连熄灭,像是预兆着那场延续至今的噩梦即将苏醒,死亡的阴霾透出点点光斑,逐渐破灭,消散,直到最后一颗陨石的外壳也破裂崩塌,淌出已经消融的浑浊胶质,散去了最后一抹冰蓝色的辉光。 日光穿透乌云,照在血红的大地上,落下了入冬后的第一道暖意。 蓝星摘除了最后一片缠在肺叶上的荆棘,终于喘过一口延迟了十余年的深呼吸。 世界一片安宁,几个先一步回神的人手指脱力,手上的空枪立刻砸落在地,发出啪的清脆声响,却已经没人再去在意武器的情况。 发颤的声音渐渐冒出了尖,有人压着嗓音,轻声问道。 “……异化体,没了?” 有人接话道:“辐射……辐射是不是消失了?” “活下来了……” “活了……活下来了!!” “我们活下来了!!” 一声欢呼瞬间引爆了紧绷的情绪,所有人纷纷卸下防备,大声呼喊着,紧紧拥抱着劫后余生的同伴们。 此刻,不管过去是否相识,又是否有过隔阂,他们都默契地抛开了个人恩怨,站在共同的人类阵营,纯粹地为他们并肩守下的家园感到欣慰与激动。 无数的苦难和折磨落下句点,迟来的光明将血泪翻篇,人们笑着,欢呼着,却也渐渐开始嚎啕大哭,眼中滚落着止不住的热泪,终于找到了得以停驻的缺口,宣泄着那段持续了十余年的苦痛。 他们不知道这场浩劫为什么会在此刻终结,只是看见日光洒落,如同拆下最后一节枷锁,迎来了云散月明的光明新生。 日光摇曳,晃过观察的视野。 宁钰缓缓眨过眼,一切具象的画面和声响都如烟尘般从脑海中飘散,轻巧地像是一次习以为常的呼吸。 虽然意识充盈,但身体早已超过了承受极限,无法忽视的疲惫和疼痛禁锢着关节,他却还是紧盯着水面上的白亮日光,透支着体力,机械性地摆动手臂,拼命地想要赶回岸边。 可潭底太深,没游多久,四肢就传来了麻痹的阻钝感,即便还试图驱动起身体,他却还是难以控制地顿下了动作。 不行……必须要赶回去,必须回去…… 他挣扎着朝那光亮伸出手,而在视野下沉的瞬间,一道巨大的黑影就不由分说地潜入水底,探来的利爪牢牢抓起宁钰,在猛烈的振翅间,挣脱水面张力,带着他,一下冲回了遍布光明的水岸边。 宁钰虚弱地微阖着眼,嘴角却止不住地扬起了安心的弧度。 他听着耳边的风声刮过,感受着依然寒冷的气温,心脏却落进了安稳之处,渐渐温热了起来。 “……还活着吧?” “……宁钰!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两双手一道接过他脱力的身体,在林落的支撑下,让他稳稳靠在了洞窟的冰墙上。 杨飞辰和鬣狗的嗓音都无比沙哑,像是终于跨过了鬼门关,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却还是流露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 宁钰没有余力回应,但还是牵起笑,倚着墙面,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能比知道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更让人安心了,如果有,那一定是…… 几声扑腾的劲风缓缓消散,宁钰睁开眼,就见那只巨大的雕鸮轻缓落地,背负着洞口的日光,轻轻敛起了翅膀。 虽然浑身都被血色浸透,羽毛也变得支离破碎,但他还是目光灼灼,步调稳健地朝宁钰缓步而来。 那些黑棕色的羽毛在渐渐消退,庞大的身形也在靠近的步调中一点点缩小。 李鸮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人类的特征,那对消退的耳羽落成背发,一双仍然亮着辉光的眼眸与宁钰的目光紧紧交会,如同回应般,他勾着嘴角,抬起还落着飞羽的手臂,轻轻伸出了手掌。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他们都没事。 好不容易平稳的呼吸再次加速,宁钰的脚步有些摇晃,但还是咬牙撑起了身,他想呼喊李鸮的名字,可干涩的嗓音却迟迟发不出声,只能眉眼弯弯地注视着走来的爱人,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翻盘的结局抵达终点,他们相视而笑,像是终于能洗净所有血泪,平平稳稳地走向崭新的未来。 体温相触,短暂地交换着彼此仍然有力的脉搏,越过满身的血污,无声而有力地传递着平安的信号。 宁钰眯起眼,平稳的安全感带来了柔软的倦意,他轻握着李鸮的手,想试着再开一次口。 可一抬眼,却见那只倒映着自己的赤金色眼眸突然一晃,眨眼间,就变成了晦暗的深渊,一下子熄灭了所有光亮。 勾起的指尖顷刻滑落,如同切断了所有意识,拖拽着身体,毫无征兆地骤然倒地。 宁钰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脸上,寒意蔓延至每一条血管,思绪还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发懵,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他半跪在李鸮身前,两手撑起那沉重的肩膀,无比喑哑地低声唤道。 “李鸮?” 遍地落满了染血的羽毛,不知不觉间,李鸮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模样,可他却还是沉默着,熟睡般安静地闭合着双眼。 没有出声,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李鸮,”宁钰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拍,连托在那张脸上的手都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他的视线摇晃,却还是下意识地帮人擦拭着血痕,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熟悉的脸庞,“李鸮。” 等待中的调侃没有出现,名为姓名的咒语再一次失去了魔力。 升起的耳鸣刺痛着耳膜,可呼吸扯动的心脏却更加刺痛,耳边的所有动静都被寒霜凝结,宁钰顿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思绪,麻木地独自呢喃了许久。 身前的温热体温在缓缓消退,他垂下胳膊,牢牢抓紧那双开始失温的手,又压低脑袋,像是逃避一般,习惯性地把自己塞进了那总会庇护他的怀抱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李鸮。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的爱人永远都是鲜活的,沉稳的,会大笑,会气恼,也会在每一个辗转的夜晚,用他为之心颤的声音,诉说着只属于他的绵长爱意。 他见过李鸮的每一个模样,却唯独没见过他这样沉寂、安静,静得似乎连呼吸都不再有起伏,静得好像会一直这么沉睡下去,也再也不会醒来。 寒风渗透肺叶,所有的感官都开始麻木,听觉已经完全被耳鸣占据,近处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大堵屏障,模糊得甚至有些失真。 “林落?雕鸮?!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我们不是成功了吗?……” “宁钰……宁钰!……” 无措的呼喊被耳中的嗡鸣盖得彻底,宁钰沉默着,感受着相靠的体温一点点变低。 他的五官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可夺眶的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向下坠落,滴在二人紧握的手上,没多久就结成了一片白霜。 来了。 最畏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他明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却还是在无数时刻,一遍又一遍地催眠着自己,万一呢,万一真的能成功。 可作为最接近陨石的人类,宁钰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摧毁主脑后的结果。 无论大小,所有辐射和异化反应都会随着主脑一同湮灭,更不用提身处主脑核心,还使用了强化剂的李鸮和林落。 强化的作用下,他们的异化基因早已超过了身为人类的部分,一旦关停,只会缺失。 抽离等同于生生截断大半命脉,失去意识或是生命,无非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清楚他和李鸮的约定只是一句安抚的话语,可一路以来,他却一直都在相信他的承诺,期望甚至是等待着那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掉落的泪珠不受控制,无声地砸下一圈圈泪痕,宁钰只是大睁着眼睛,用紧靠的拥抱欺骗着自己的感官,他紧紧抓着李鸮满是伤痕的手,干裂的嘴唇颤抖,一声声地低语着。 “骗子。” “……骗子。” “你他妈又骗我。” 洞窟外的雪渐渐消停,无声的白境似乎也在此刻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橙红的天光下划过一声嘹亮的犬吠,一片隆隆的引擎越过山地,仿佛声声幻觉,不真切地缓缓落入洞底。 像是要带来崭新的希望。 第219章 第219章 我等你亲口跟我说。 吵闹的嗡嗡声越来越近, 不远处,似乎有一群奔腾的兽群正在飞速靠近。 “狗群找到人了!……” “快喊大部队!!……” 拉长的声音像是被糊了一层厚厚的油脂,堵在耳膜外, 只能听见几声零星的模糊关键词。 一旁的鬣狗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突然趔趄起身, 伸手撑住冰壁,面朝着洞外, 立刻大声呼喊起来。 朦胧的词句变得越来越陌生, 宁钰安静地听着, 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却也已经不再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 麻木的情绪完全放空了心神, 他只是靠在李鸮肩头, 用仅存的体力支撑着彼此, 失焦的视线盯着自己紧紧扣住的手, 仿佛被抽离了精神, 什么都与他无关。 闹嚷声越来越响亮, 错综的人影盖过日光, 一晃一晃地擦过视野, 接连跑进了洞窟。 有人在低语,不清晰的声音如同包裹着一层加密的防护,除了音节, 根本听不清话里的信息。 宁钰没有余力去分辨,也不想分出精力去仔细听, 只是听见来人喊着他们的名字,说了些杂糅琐碎的词句,就跟着其他几道身影一起围了过来。 那些人拖来了两只简易担架, 缓缓地朝着他们伸出手,似乎是想把他和李鸮分开带走。 可不管他们怎么拉动,宁钰却始终没有松开手,像是处在极度的应激状态里,两手死死地紧抓着李鸮,固执得格外反常。 周围的人顿时犯了难,却也能共情他现在的情绪,他们俯下身,放低声音,一个个都担忧地轻声劝道。 “宁钰,我们得尽快带你和雕鸮去处,你先松手……” “宁钰,没事了,都结束了,别担心。……” “宁钰……” 一声声劝阻穿不透竖起的高墙,宁钰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反倒将手下的力道抓得更紧。 他躲在自己围起的牢笼中,反复确认着李鸮的存在。 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离散,而这一回,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让同样的局面出现第二次。 场面陷入僵局,一道凌厉的女声却破开冰霜,有力地落在了二人身后。 “够了,让开。” 她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两手抄起二人的衣领,就生生把两个体格不小的成年男性拖出洞口,径直踏进了温暖的日光里。 冬日的阳光照得人有些犯困,虽然暖和,但也晒人,那渐落的日光倒映在雪原上,亮得甚至有些晃眼。 撤离的队伍声势浩大,褪去异化表现的狗群变成了体型较大的寻常个体,不仅没有副作用,反而还保留了听从指令的驯化表现。 它们围在载具旁,协助众人转移着精疲力竭的小队五人,等到满员的载具接连启动,又如同本能一般,随着一声长嚎,就立刻奔跑在车群前后,替他们快速开道。 载具在颠簸之中即刻回程,周围的光影穿梭,环境变换,漫长的车程走得格外的久,久到轮下的道路都在无意间逐渐平缓,连雪域也变成了一片毫无威胁的安全绿地。 车厢之中格外温暖,处完伤势的几人再难扛住困顿,在出风口一阵阵的热浪吹拂下,还是放开了乏力的身体,一下子陷入昏睡。 所有人都疲惫得不行,可唯独宁钰还是睁着双眼,安静地守在李鸮身边。 他看着那双轮廓分明的眉眼被车窗外的日光反复照亮,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到底还是沉下了呼吸,听着耳中自己的心跳,越来越钝,越来越迟缓,像是连时间都在变得越来越慢。 时值2195年初,持续了十余年的天灾浩劫终于迎来终局,重新澄澈的天空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暴雨,彻底洗净了落满尘埃与血污的大地。 数日前,替小队众人断后拦截的异化犬队成功摆脱了狼群的扑杀,以最小的牺牲,顺利逃出了陨石带。 由于后程路线的重重阻碍,它们无法再与众人汇合上山,只得照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只不过这一走,却恰巧和途径的候鸟车队汇合。 而等到伯劳众人归队时,整个世界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加速沦陷。 所有土地都被辐射淹没,每一处角落都有异化体伏击,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候鸟全队干脆掉头反扑,绕过陨石带,跟着带路的异化犬队,沿着另一条路径直朝着西高峰赶去。 一路的血战无比惨烈,候鸟与高辐射下的异化兽潮杀得难舍难分,直到宁钰取代主脑,关停了所有辐射区,这才逆转战局,彻底翻了盘。 刚经历背水一战的众人需要地方安置修养,破损的车群也需要时间调整修。 考虑到宁钰的情况,伯劳原本提议送他回驿站去找穆家那对父女,正好他们也能在那边临时歇个脚。 可再抵达十七号驿站时,那块原本热闹非凡的区域,却已经被夷为平地。 好在大部分人的命都保了下来,但就是这剩下的一大群人,却还是连半截绷带都掏不出来了。 与候鸟的情绪相反,驿站众人见到回程的候鸟,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 穆安竹作为驿站的总负责人,为了同伴们往后的生命安全,还是鼓起勇气找到伯劳,和她商量了一番临时庇护的事宜,希望候鸟这一次能向驿站搭把手,等到调整完毕,他们会立刻将物资悉数归还。 同为女性,伯劳本就欣赏这个独当一面的小丫头,眼看辐射区消散,也不再有什么隐居的必要,她和拟厦简单商议,就敲定了同行的计划,让驿站众人跟上候鸟,再一同回到拟厦的营地暂作休整。 几番机缘巧合,原本仅作为临时根据地的营地摇身一变,一下子成为了他们得以喘息的容身之所。 大家口口相传,还给营地起了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叫做—— 栖息地。 栖息地内的物资大多存储在地窖之中,经过这场毁灭性打击,依然保存完好,即便道路间有异化兽潮侵袭过的痕迹,整个营地的建筑也还是稳固如初。 回到营地后,每个伤员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其中最重点关照的,自然就是凯旋而归的宁钰五人。 只不过虽然一直并肩而行,五人的状态却还是大相径庭。 李鸮和林落经过紧急救治,也只是堪堪保持住了最基础的生命体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反馈和反应;鬣狗和杨飞辰则是累得原地昏迷,好在昏睡不久后就接连转醒,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在逐渐恢复,脱离了一开始的危险范围。 然而偏偏是情况最好的宁钰,却反而在静止般的沉默之中,越变越糟糕。 抵达栖息地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守在李鸮的床头,不说话,也不流泪,只是安静地、平静地注视着自己沉睡的爱人,寸步不离。 期间,其他人也来房间里看望过他们。 知道他一直保持着不吃不喝不睡觉的危险状态,所有人都在担心劝阻,可是不管来的人是谁,宁钰都没有任何反应,不会回答,也不会行动。 他似乎是也随着李鸮一样失去了意识,睁着充血的双眼,牢牢地盯着眼前。 他眼下的青晕已经快晕上脸颊,苍白的脸色像张白纸,连发干的嘴唇都完全没了血色。 穆冬海和穆安竹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一趟趟来得差点把房间的门槛都踏破。 他们连哄带骗地想把那犟种拖去休息,可偏偏宁钰软硬不吃,对他们的招数全部忽视,如同一拳砸进了棉花,没有半点反应。 外面的世界每一分钟都在变得翻天覆地,房间里的时间却仿佛冻结,从二人进来开始,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窗外的阳光暖人,橙金色的光亮透过纱帘,照在那张沉睡的脸上,勾勒出了一片分明的和煦光影。 光线抚过眉头,淌下他高挺的鼻梁,擦过眼睫,又在另一侧的脸上,投出了一道三角形的温热辉光,可李鸮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安静的完美雕像。 宁钰看得出神,忽然记起自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还是他们第二回出生入死后,自己无意间干出来的无心之举。 那时候的第一印象,就是觉得这人怎么刚好就长在了他的取向上,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走到一起,甚至还并肩闯过了那么多道生死难关。 老天确实眷顾他,只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眷顾。 宁钰的目光终于出现了几分少见的波动,他捂住李鸮连着输液针的手,摸着发凉的脉搏,看着人轻轻俯下身,慢慢地侧过头。 原来这么久不睡觉是这种感觉。 他的脑海如幻灯片般抽取着过往的种种,想到这里,又不自觉地将李鸮的手稍稍捏紧了几分。 过度劳累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警报,后背的心口出现压迫,连肋间的神经也开始抽痛,时不时地让他疼得难以呼吸。 宁钰忍过又一阵的不适,可恍惚间,他却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似乎还正在生成幻觉。 他眯起眼,一如既往地望着眼前,仿佛那双闭合的眼眸会在下个时刻忽然醒来,移来只看向他的视线,像往常一样,说着一些调侃的话语。 ——你想熬鹰? 宁钰眨了眨眼,虽然知道那只是自己脑内的幻想,却还是自言自语地哑声应着:“……是啊,看咱俩谁熬得过谁。” 话音落地,李鸮的眉眼依然垂得沉稳。 可那声低沉的嗓音却在脑海中低低笑着,自然地表露着偏袒。 ——你赢了,熬不过你。 “……那你倒是醒啊。” 宁钰皱起眉,酸胀的眼眶再一次发起热,可积蓄许久,却已经不再有眼泪可流。 他只能垂下眼,兀自低语着:“……我等你亲口跟我说。” 脑海中的声音彻底消散,周围一片空荡,只剩窗外几道遥远的人声还在叫喊,听不真切,又像梦境一样安稳平和。 宁钰的眉头紧蹙,他压下脑袋,趴在自己的臂弯上,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发红的双眼。 窗口吹来的风缓缓撩起他变长的额发,带着股莫名安神的力道,抚平他的眉心,像是一声无奈的轻叹,又轻轻吻上了他眼尾的绛红。 第220章 第220章 李鸮,快开春了。 “你昨天不会又没睡觉吧?” 杨飞辰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身上穿着件沾着机油的汗衫,他腰上挎着那只随身携带的工具包,早早变回了宁钰第一次在候鸟时见他的模样。 另一边的穆安竹捧着半只红薯, 闻言也担忧地转过头来:“……你这才昏完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没你这么快啊。” 宁钰被他俩一左一右地紧紧夹着, 一时间还有些坐立难安, 他草草塞完最后半块压缩饼干,便立刻打断了他俩有来有回的猜测。 “没, 睡了一会。”他收起饼干的包装袋, 撑着膝盖站起身, 就头也不回地留了一句, “我走了。” “哎等等!睡了一会儿是几会儿啊!”杨飞辰跟着他站了起来, 目光追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 越拉越远, “你悠着点儿!” 穆安竹也伸直脖颈, 看着那渐远的身影皱起眉:“他又过去了?” “唉, 去就去呗。”杨飞辰叹着气, 一屁股坐回台阶上, 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样总比之前好, 他那几天跟死也没差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活人味……” 渐弱的话音被落在背后,宁钰走得轻车熟路, 连眼都不用抬,就自然而然地走到熟悉的房门口, 推门而入。 屋内的光线昏暗,所有陈设都在暗处糊成了一片,唯一的亮处, 只有帘子底下一道窄窄的白光。 宁钰悄悄关上门,习惯性地走到窗旁,一下拉开了挡光的窗帘。 刷啦一声轻响,晃眼的光亮顿时驱散了所有黑暗,照得整个房间无比亮堂,连宁钰都不由得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他偏过头稍稍适应了一阵,重新移过眼,望着窗外的平和景象,不自觉地有些出神。 距离浩劫结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脱离死亡枷锁的人类再度聚首,开始在废土之上,重新点起文明的火光。 只不过重建故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易事,即便摆脱了最大的威胁,也仍然需要时间。 曾经号称人类之光的第一基地没有躲过那场暴动,除了一小部分有自保能力的人杀出重围,大部分人都在那场两面夹击之中,随着基地一起沉沦毁灭。 留存下来的人类以第二基地为代表,都开始择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他们凭借残存的驿站和快递员网络,渐渐凝聚起各个地方的技术力量,在稳下脚跟后,就重新恢复了主干道附近的通讯设施。 拥有了基础的通讯网,各个组织间的联系就更加快捷,人类也逐渐从一颗颗零碎分散的星点,连成了一片看得见摸得着的紧密脉络。 只不过虽然脉络的点与点之间建立了联系,但到底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加之重建的通货需求格外繁多,没多久,就把萎靡的驿站体系重振翻新。 而在基础货币统一之前,以物换物依然是不会出错的交易模式。 栖息地中的快递员们得到消息,一个两个都开始摩拳擦掌,一些已经恢复大半的快递员早早开始揽起活,记着欠给候鸟的物资,开上车,就重新回到了沥青和柏油路上。 没了异化体和辐射的威胁,又有电台的实时通知,所有人的效率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几个中转营地甚至还在无意间形成了集中的交通枢纽,已经颇具一副天灾前的繁盛景象。 驿站再度运转,但候鸟众人却还是选择重新上路,在栖息地留下了部分技术人员和伤员后,就继续延续着独属于他们的迁徙旅程。 思绪缓缓回笼,宁钰转过头,静静把目光移向了那仍在沉睡之中的人。 虽然知道哪怕在房间里点鞭炮李鸮都不会醒来,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搬过椅子,就重新坐回了床旁的位置。 落下的手带着体温,缓慢地覆过那平放在身侧的手背,宁钰收起五指,轻轻握住了他发凉的手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鸮似乎消瘦了不少,他手指的骨节变得锐利许多,连那本就清晰的轮廓也显得越发分明。 宁钰感受着指腹下传来的平稳脉搏,安静地随着有些缓慢的跳动一呼一吸,他眨了眨眼,自顾自地轻声低语着。 “李鸮,快开春了。” 相触的皮肤透着冷意,完全没了那分熟悉的温热。 宁钰已经习惯了这份转变,只是将自己的体温又渡过去了几分,继续碎碎念道。 “今年没有下雪,所以也没有前几年那么冷。” “拟厦他们刚刚修好锅炉,暖气大概过几天就会通过来。” 他说着,看着人微微勾了勾嘴角。 “到时候,你应该就会跟之前一样热乎了。” 房间里格外安静,空空荡荡,没有回应,明亮的光影里,只剩下宁钰轻轻落地的话音。 窗外的风声簌簌,鸟鸣清脆,他停顿了许久,才继续缓声道。 “我今天吃了饭,暂时还死不了,你不用担心。”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凌晨的时候也睡了一小会,不过醒了就睡不着了,”孤零零的声音兀自解释道,“跟你之前一样,不是很困,所以也没什么影响。” 日光温暖,干净的纱帘被风吹得一起一落,晃得屋内的光影都如同水纹般温和起伏。 光亮映在宁钰的额发上,透过几条细密的发隙,悄悄照进了他低垂的眼睛。 “你知道吗?”他注视着他们交叠的手,手指抚过那些突起的骨节,缓声说着,“你睡着的这段时间,外面变了很多。” “没有辐射,没有异化体,之前废弃的公路也都能走了,”他抬起眼,又望向了那双落在光中的安静眉眼,“等你醒了,要不我们一起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提议轻飘飘地落在屋内,一群鸟雀恰好扑腾着翅膀从窗口飞过,叽叽喳喳地给出了一连串的回应。 宁钰也不在意这阵喧闹,只道:“我听杨飞辰说,他当时也想找我们组个局,说是等世界恢复了,我们小队几个,就一起把没去过的地方去个遍。” “反正你现在说不了话,我就自作主张帮你答应了。”他弯起眼,轻轻咧开了嘴角,眼底的光亮也不自觉地跟着摇曳的光影轻轻摇晃,“就当给我补个场子,我们不是还有好多东西没一起看过吗。” 覆过的手依然一动不动,宁钰放缓了呼吸,听着微风拂过发梢,很轻,很慢,好像时间都在这里静了下来,很安静,也很安全。 他下意识地低唤:“李鸮。” 光照依旧,寂静依旧。 李鸮睡得很沉,像是在把先前欠下的所有睡眠全部弥补回来,连眉心都少见地平和舒展着,完全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宁钰没再说话,握着他的手,又一次轻轻垂下了脑袋。 按照既定的原和事实,无论外界干扰与否,李鸮这一睡,就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身体的所有机能耗尽,器官开始衰竭,他的生命也会在同一时刻按下最后的终结键。 可即便知道没有任何回转的希望,宁钰却还是每天都会来到他身边,搬着椅子,坐在床头,告诉他自己今天听到的消息、做过的事,守着他,等待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能跨过所谓的定律,重新睁开眼。 过渡的日子千篇一律,日日重复,宁钰甚至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在再一次低头时,无意间被自己垂下的发丝扎痛了眼。 那痛意像是一声刻意的提醒,宁钰抬手撩开额发,一比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顾及过自己了。 他的头发长得有些长了,连下颌的线条也在无意间变得利落了许多。 他不是什么容易长胡子的体质,可一托下巴,却也摸到了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刮手细茬。 宁钰落下眼,看着自己握着李鸮的手也瘦了许多,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间虽然有吃有睡,却也只是在生存的基础上得过且过,他一时间甚至都记不起来今天的日期,完全被禁锢在了封闭的世界里。 一瞬间的刺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不少森*晚*整*,宁钰搓了搓发涩的眼睛,混沌的脑海一下子拨开云雾,忽然找到了能为之坚持的希望。 他不能这么消沉下去。 李鸮肯定也不想看到自己因为他变得这么颓废,如果哪天他真的醒了,见到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肯定也不会好受到哪儿去。 想着想着,他就决定要逼自己振作起来,从搭手的小事开始,从简入繁,找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再通过忙碌,慢慢把状态调整恢复。 说不定等他好了,李鸮就也能跟着一起好起来。 他向后捋开遮眼的刘海,看着靠在枕头里的人,弯眼笑了笑。 “我知道了。” “放心,我不会倒下的。”他站起身,两手搭着椅子的靠背,眼底亮起了许久未见的清透光亮,“大家都在慢慢变好,我们可不能吊车尾啊。” “我先走了。” 宁钰说道。 “晚上见。” 午后的日光清亮,跟着踏出的脚步走出闭合的房间,无声地洒在安静的走廊中,铺成一条长长的明亮光线。 水流声哗哗作响,下午的盥洗室里空无一人,刚好腾出了一段不被人打扰的独处时间。 宁钰拿着剪刀和刮胡刀,对着那面年份不小的大镜子,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 他倾下身,两手撑着台面,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 水珠沿着他干净的下巴淌入台内的积水,砸出了一圈圈迅速消散的波纹,那半干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却利落了不少。 他的眼睫间蓄着水汽,眼下的青晕却不再黑得吓人,虽然还留着几分疲态,但整个人已经精神了许多,也重新找回了几分他先前的模样。 宁钰打量着自己,轻轻勾了勾嘴角,他长呼完一口气,便拿着工具直起身,边往回走,边从口袋里拿出了崭新的终端。 陌生的按钮还有些生疏,他几番寻找,才终于把终端贴到了自己耳边。 安静的走廊放大了所有动静,呼叫的忙音在耳边才响了没几声,听筒里就立刻传来了接通的脆响,紧接着,就是一声急得不行的惊呼。 “——宁钰?!出什么事了!!” 嘹亮的话音像是要穿透耳膜,宁钰拧起眉,赶忙把手里的终端拉远。 等到惊呼慢慢消散,对面又担忧地喂了好几声,他这才重新拿过终端,缓声回应道:“……我没事,别担心。”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咬字也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但听得出状态已经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穆安竹似乎也发现了他身上这些微妙的变化,反复确认他的情况属实,这才暂时安下心:“没事就行,我现在真是怕了你了,你……” 她那头的声音纷乱,像是正值忙碌的时刻,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着拉去了其他地方。 宁钰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那些闹嚷。 大概是害怕嘈杂影响到他,穆安竹捂住了话筒,快速和周围人交代了几句,只听见环境声正在渐渐变轻,似乎是离开了先前的场地,她这才松开终端,重重地喘过一口气。 “好了,这里安静,”她明朗地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道,“你现在好点儿了吗?” 宁钰早早放完工具,闻言难得地笑应了一声:“好多了。” “……” 听见他的语气,穆安竹愣了好半晌,生怕破坏了这难得的好情况,她掩饰着自己难抑的欣喜,故作无事发生地问道。 “那……那是好事啊!你今天有什么打算吗?要不我把杨飞辰喊上,我们带你出去转转?” “没事,不用这么麻烦。”宁钰笑着,平静道,“我就是想来问问……” “你那边还缺不缺人手,能给我派点活吗?” 【全文完结】 第221章 第221章 下一个季节【全文…… 时日流转。 各地的基础设施都在以最高转速飞速重建, 联手的人类如同一片燎原星火,一下子就将残破的世界修复了大半。 基建仍在继续,相关的技术人员成为了各个组织不可或缺的核心焦点。 拟厦卸任后, 杨飞辰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衣钵, 坐上了栖息地后勤部的第一把交椅。 虽然年纪还小, 但难抵他的手艺实在高超。 那些慕名而来的学徒见到杨飞辰本人,无一不在第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可又在看到成品机械的瞬间, 立刻五体投地, 当即就朝这个不管是体格还是年龄都快小他们一圈的人, 尊称了一声“师父”。 听着那一声声呼喊, 杨飞辰自然爽得不行, 也幸亏这一路的经历让他沉淀了不少, 虽然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但手里的工作还是依然在保质保量地按时推进。 “四个区你们自个儿分, 一共十六个点位, 照我昨天说的筛, 记得填表啊。” 杨飞辰背着手, 一副严肃认真的深沉模样, 他走得悠哉游哉,身后还跟着不少全副武装的大块头。 正说着,那些大块头就立即奋笔疾书, 老老实实地把他交代的内容全记在了小册子上。 “哦对了,”杨飞辰停下脚, 像是记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朝他们咧嘴一笑,“东区的那几个, 你们要是运气好,这一趟说不定还能看到雕鸮。” “……雕鸮?” 几个大块头满脸震惊,犯怵地问道:“是……是我们想的那个雕鸮吗?” “是啊,怕了吧?”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应,杨飞辰自顾自地乐呵起来,“不过也没那么容易碰着,他那儿的窗帘要是拉上了,你们估计也见不到人。” 大块头们面面相觑,虽然害怕,但又确实对这号传闻里的神秘人物感到万分好奇。 “好了好了,先说到这儿!”杨飞辰一摆手,清了清嗓又端出了自己的师父架子,“对完编号就把表交你们师祖那儿去,有什么问题电话说,没问题就动起来!” “好的师父!” 挎着工具包的身影四散而走,杨飞辰悄悄眺望着那些背影,成就感满满地抿起嘴,恰好被不远处的鬣狗看了个正着。 见他望了过来,鬣狗翻了个白眼,示意身边的大狗们原地解散,就立刻阴阳怪气了一句:“还没玩够你的过家家小游戏?” 杨飞辰眯起眼,冲她一摇手指:“你不懂,这是我们一脉相承的师门情怀。” “懒得懂。”鬣狗敷衍地应了一句,突兀地转移了话题,“过几天就换季了,你今天去看过他们两个吗?” 杨飞辰闻言,轻佻的步子顿时沉了下来,他压着眉,敛起笑回应道:“早上刚去看过林落,现在正准备去雕鸮那儿呢。” “也不知道他俩到底啥时候能醒,”他叹了口气,“每天看都是那副样子,什么反应都没有,跟睡美人似的。” 鬣狗跟着他的脚步一道朝东区走去,又问道:“宁钰呢?” “现在这个点,应该在送单子吧,他这段时间都是晚上才回来,最近驿站那边还挺忙的。”杨飞辰感慨道,“也幸亏他活过来了,要不然我是真扛不住一下子丢三个兄弟。” “要是他们都倒了,我他妈还不如给自己一板砖,跟他们一起昏了得了。” 鬣狗无语地睨了他一眼:“你有这工夫,不如多盼他们点好。” “我怎么没盼?!”杨飞辰砸吧砸吧嘴,不快道,“我就差天天去烧香拜佛了,这不是……” 刺耳的铃声突然打断话音,杨飞辰疑惑地皱起眉,一番摸索,才从口袋里掏出那台吵闹的终端,他瞥了眼来电显示,接起来就是一顿质问。 “什么情况,你们才到多久就出问题?” “啊?啥玩意?”他听着听筒里的话音,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鬣狗,“你们看到了……” 声音未落,他握着终端的手就突然一震,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说什么?!!!”- “装不下。” 宁钰眯起眼,看着眼前那只巨大的金属箱,果断地下出了定论。 厚重的金属箱通体密封,看着足有一栋小楼高,精密的箱体上紧紧缠绕着写有“易碎品!小心!”字样的胶带,中央还喷涂着一个醒目的生化标志,明晃晃地把危险二字写在了明面上。 一旁的周洋也犯愁地揉了揉额头:“先不说大小,光是这重量估计就够呛。” 宁钰托起下巴,又绕着箱体简单环顾了几眼:“要不然装个轮子,上工程车直接拖过去。” “恐怕不行。”周洋摇了摇头,“这东西是贵重物品,只能装车,裸着走容易出问题。” 他想了想,又提议道:“或者要不我们拆了分装,多喊几辆车过来,等到了地方再复原。” 宁钰有些失语,抬手指向了箱子上的生化图标:“……你觉得这玩意我们能打开?” 周洋哑然:“……当我没说。” 两个人看着箱子,同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半晌,宁钰叹了口气,皱眉道:“他们这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磕不了又拆不了,这么精贵?” “不知道,这还是个保密件。”周洋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当时也只听到了几句,大概就是他们开采的时候挖到的什么稀罕东西,具体不清楚。” “他们从山上送下来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运输问题,落地知道麻烦了,才着急忙慌地来找我们擦屁股。” “现在只能想办法慢慢挪了,虽然没时间限制,但要从这里到第二基地,没一个星期估计还下不来。”他这头正预估着时间,半道突然话头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偏头看向了一旁的宁钰,“你那边……打算怎么安排?” 宁钰闻言敛了声,一下子沉默了片刻。 自打决定重新振作之后,他就在有意地缩减自己守着李鸮的时间。 随着状态日益好转,穆安竹那边也渐渐松了口,愿意让他回归岗位,从一些简单的小单开始运送。 平稳的日子日复一日,他也在一趟趟越来越远的行程中,找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虽然有时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差别,但到底也算是好好恢复了过来。 只不过说是恢复,可在每个夜晚,他却还是会准时回到那个熟悉的房间,像是每天必须完成的例行日常,紧紧维系着那些跟不上世界变化的沉睡记忆。 货单的距离和数量都在剧增,在各地驿站重建之前,宁钰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只围着栖息地打转,他需要跨过那道坎,只是他现在显然还没有做好调整的准备。 他没回答,闷头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道:“还有个办法。” 周洋也没继续追问,干脆就顺着他说了下去:“什么?” “之前听人说,八号驿站那边在推进航空线,我们可以和他们站长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先借几台直升机过来。”宁钰说着,终于无可奈何地握住了口袋里一直震动的终端,“如果能借到的话……” 他掏出终端,看见满屏的未接来电和消息通知,顿时脑袋一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感觉可行,不过要先问问他们那边的最大承重。万一超重了,估计……”周洋还在考虑其中的可操作空间,一回头,发现宁钰的神色有异,顿时皱起了眉,“你怎么了?” “……抱歉,联系的事暂时先麻烦你,我得回去一趟。” 宁钰紧紧抓着手里的终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他抑制不住指尖的颤抖,强撑着最后的冷静交代完事宜,就立刻冲向了自己的载具。 “什么?现在?” 惊愕的疑问被遥遥抛在身后,他点起引擎,就一脚踩死油门,碾着十万火急的尾烟,全速驶离。 沙沙的胎噪在车厢中震响,路旁的里程牌扫过了一块又一块。 周围的环境在飞速倒退,几处交汇路段的载具渐渐开始密集,宁钰没时间跟着他们慢慢耗,听着终端一阵阵催命般的震动嗡鸣,一甩方向盘,就径直冲进了国道旁的荒野。 颠簸的野路并不好走,却胜在空旷路短。 飞驰的时速一时间拔到了最高,宁钰盯着眼前开始畸变的画面,耳内只剩下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喧嚣的轰鸣被那阵砰砰的沉闷巨响掩盖,一切动静都如同隔了层厚重的覆膜。 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一时间甚至还有些打滑,他牢牢控制着车头,脑海里却出乎意料地一片空白。 那片空白中空无一物,只是一遍遍,机械性地重复着,快点,再快点。 滚烫的轮胎终于在一阵狂啸声中刹停,过热的余温渐渐升起白烟,宁钰连引擎都顾不上熄灭,就立刻撞开车门,带着那早已过速的心率,迈步狂奔。 一路的所有景象都与往日如出一辙,可那条走过无数遍的道路,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漫长,像是将先前囫囵度过的时间都拧成一条长线,遥遥地铺在了他的脚下。 宁钰的心跳失去了节奏,喉头也许久未见地冒出了几分血气,他只是闷头跑着,似乎走过的每一步路都在眼前重叠。 生疼的肺叶发出了警报,在又一次过呼吸前,他终于站在了那与无数梦境重合的房门口。 熟悉的走廊里仍是一片安静,静得只剩下他几近力竭的粗重喘息。 宁钰抬起手,盯着那握过千万次的门把,一瞬间却突然生出了几分恐慌。 他在畏惧。 他害怕推开门后,还是只能看到那副与往日无异的画面,他害怕看到李鸮安静地沉睡着,依然是那副永远无法苏醒的模样。 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门把,可收拢的力道却迟迟无法转动。 宁钰独自想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地压下手腕,推开了那扇开启过一次又一次的房门。 清脆的吱呀声过,落眼就是一片明媚的天光。 午时的阳光来得正好,透过打开的窗户,直直地闯进了屋里。 拂过的微风吹起纱帘,正好吹动着被光照亮的垂落背发。 那双异色的眼睛静静迎着盛日,在明媚的光下显得格外透亮,日光和煦,却又意外地照不进那只原本生辉的吸睛左眼。 琥珀般的浅色眼睛熄灭了所有光亮,暗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彻底变成了比正常虹膜还要深邃的漆黑。 鸟鸣声悠悠,乘着微风,轻轻飞过了窗口。 李鸮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平静地沐浴着格外温暖的日光。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病号服,身形也比之前瘦削许多,光线擦过他稍长的发梢,描摹着那道变得更加清晰的脸部轮廓,仿佛迟迟不愿散去,还跨过鼻梁,留下了一湾温热的暖光。 似乎是听见另一边的响动,他侧过头,恰好背对窗框,像是在发光一般,静静望向了顿在门口的宁钰。 阔别许久的视线重新交织,汇合,如同跨过了最后的阻碍,无声地诉说着那一个个沉寂的日夜。 宁钰的视线有些摇晃,双眸倒映着迎面而来的温暖光芒,不经意点亮了一层压抑的水光,他回望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还有些出神。 窗外的风声簌簌,吹得屋内的光影也在一同摇晃。 李鸮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仿佛从未有过间隔,一如往常地朝他勾了勾嘴角。 宁钰看着他,也一点点弯起眼。 他笑着,落下握着门把的手,就一步踏进了那道迟来的暖阳。 像是无限符号出现了缺口,冗长的书籍翻至书底,厚重的沙漏落下最后一颗沙砾,循环播放的录音机按下终止键,弹出了那盘叙述尾声的孤品磁带。 他的爱人排除万难,跨过既定的生死铁律,一如他们的约定,兑现了那一句虚无缥缈的郑重承诺。 硝烟落定的最后,他与他一同书写下了那枚翻篇的句号。 窗外的新叶抽了芽,冒尖的绿意扫空了冬末的寒意,蓬勃而旺盛地迎接着,那即将来临的第一个春日。 早春的日光温暖,他们再度重逢,再度并肩,又将在无数个日日月月中,一同走向下一个季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