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走崩虐恋剧本》 1、这剧本 “砰——!” 响亮的踹门声在耳边炸开。 结实的木门几乎是在眨眼间就碎成齑粉。 裴朝朝被这声音惊醒。 她被关在柴房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点月光从门口透进来,能瞧见门口站了个人。 因为背着月光,所以只能瞧见他身形的轮廓,宽肩窄腰,身姿笔挺。 与此同时。 裴朝朝脑海中响起好几道声音—— 【命簿上写了,裴朝朝在十六岁这年,魔修屠村,她爹为了保命,把她送给魔族少主当药人!】 【那她要完蛋了,接下来就要狠狠被折磨到死了吧?】 【啊,诸位,这是可以说的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又听不见。】 【再说了,她现在在凡间历劫呢,记忆和法力都被封住了,这命数都是为了针对她写的,她怎么可能渡劫成功!】 【渡劫失败就直接魂飞魄散了,她根本没法活着回仙界,还怕她找咱们算账不成?】 …… 议论声一句接着一句在脑子里响,有点聒噪。 裴朝朝听见这些话,倒也不恼,反倒笑了笑。 她是九重天上的朝露仙子,身份还算尊贵,不过结仇众多。前段时间因为被几位神君和魔君一起追杀,她走投无路,情急之下跳了轮回道。 这一跳,就被封住记忆和法力,投生成了个凡人。 于是她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样活了整整十六年—— 天生眼盲,先天心疾,爹不疼娘不爱,生活困苦。 她以为自己所经历的都是真实。 直到昨晚,她被一缕灵息唤醒了记忆。 这灵息是她跳轮回道前偷偷留在天界的,和她神魂相连,会在危急时刻唤醒她神魂。 因此,她恢复记忆后,能借这缕灵息窥见天界的场景。 她听见仙人们的议论声,也感知到了自己命簿上的内容。 那时候,她才猛然发现,她人间这一世,本就是虚幻! 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神仙们的恶作剧! 天上的神仙们想对付她,却无法插手人间事,于是就在她凡间这一世的命簿上做了手脚,加上了重重劫数,现在正看她笑话。 这些劫数,将从她十六岁这年,正式开始。 眼下,就是她命簿之中,劫数开始的时候。 按照命簿上写的,现在踹门的这人,是魔族少主江独。 他受了重伤,是来剜她血肉入药疗伤的,之后会把她手脚筋挑断、舌头割了,拴上锁链,像牵条狗一样带走。 裴朝朝:挺荒谬的。 她小幅度抬了抬头,往门口“看”去。 她这一世是天生眼盲,所以眼睛被白色绸布覆起来。 一抬头,月光就落在她脸上,虽暗淡,却也能清晰照出她面容来—— 皮肤因病有些苍白,月光下,有种透明感。鼻梁小巧,嘴唇丰润。 虽看不见绸布下的眼睛,却也能看出这是一张相当漂亮的脸,纯净明澈如朝露。 门口的江独见状,脚步微顿。 他突然“呀”了声,没头没尾笑了声:“可惜了。” 裴朝朝闻言,歪了歪头,回了句:“可惜什么?” 江独走到她面前。 因为夜里冷,所以裴朝朝这会儿正抱着膝盖,缩在柴房角落的草垛里。 江独顺势蹲下身,回答她:“可惜你这张脸。” 他抽出佩刀,用刀背轻轻拍了下她的脸:“一会儿我取血,会避开你脸下刀子的。” 即使蹲在她面前,和她齐平,他身上却仍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裴朝朝问:“你在夸我好看吗?” 江独坦然地“嗯”了声:“不过——好看也要当药人。” 裴朝朝恢复记忆后,试着用过法术,但法力却还被封印着,唯一能支配的只有留在仙界的那缕灵息。 不过也亏恢复了记忆,她还能念仙咒。 她念了仙咒,恢复了一点视力。 也不算恢复视力。 她的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但是脑海中却能有画面。 这种情况下,眼睛看不看得见其实就没那么重要了。 此时她也能瞧见江独的模样,是偏野性肆意的少年人长相,很出挑。 他现在一身血,脸上也有点血迹,却不显狼狈,反而衬他气质,有种大开大合的锋锐感。 裴朝朝笑了下:“你需要药人?” 她问:“为什么呢。因为你要死了吗。” 裴朝朝身上有种人畜无害的纯净感,就算说着这样的话,也像是在关心人。 江独搓了搓指尖的血迹,没说话。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分辨她究竟是真关心他,还是在嘲讽他。 虽然不管是真关心还是嘲讽,他都要把她当药人用。 不过他活了这么大,还没人敢嘲讽他—— 他脾气不好,让他不高兴的人,就直接送去见阎王。 江独微微一笑。 心想, 如果她刚才那话是嘲讽,他会让她后悔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屋子里又恢复安静。 但裴朝朝脑子里热闹得很,她听见天界那些人又开始议论: 【笑死了,要死的是你吧裴朝朝!到底怎么敢这么说话的?】 【她一直有点小聪明,现在应该是在拖延时间吧。】 【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她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 【快割她肉取她血啊!我等不及看她被虐了!】 …… 裴朝朝听着天界众人的议论,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她这命劫,若是能渡过,就能回到天界继续做神仙。 若是渡不过,就神魂俱灭。 封印了记忆和法力,来经历这样的命本,确实很难不死。 但谁能想得到,她不仅恢复了记忆,还提前知道了命簿上的内容呢。 她弯了弯唇,饶有兴味地想—— 她可不会按照既定的命数走,所以仙界那些人,注定是看不见她渡劫失败、魂飞魄散的样子了。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那边江独看见她笑。 他隐隐直觉她这笑容不对劲,但她那张脸实在人畜无害,实在很难把这笑解读出“不怀好意”的意思。 江独有些拿不准。 他不喜欢这种飘忽感,如果面前换做是别人,他这时候就该一脚踹人脸上,让人好好说话了。 但裴朝朝…… 江独看着这张脸,竟诡异地生出个念头:不忍心让她那么狼狈。 他要她做药人,要取血剜肉,都准备绕开她的脸下刀子。 于是他一时间倒没想起要往她脸上踹, 只是把刀锋往她手臂上压了压:“你笑什么?” 裴朝朝没有说话,她手腕挪了挪,然后反手用指尖捏住刀背。 动作间,手指被刀刃划破了,一点血色从苍白的指尖溢出。 她却始终没有预料中的慌乱无措。 江独有点诧异,心说她怎么能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呢? 她看起来这么羸弱,甚至还眼瞎,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弄死她,她凭什么不害怕呢。 一点不忿感升起来,他持刀的手略微用力,青筋鼓出来,绕在手臂上:“问你话呢,说话。” 裴朝这时候,才似乎听出他语气里压着的不悦。 她没回答他,而是有点无奈地笑笑。 随即,她捏着刀背,把刀往自己这儿拉了一点:“过来些。” 江独就顺势朝她靠近了一点。 然而刚靠近了一点,他动作倏然停住。 裴朝朝轻声问:“怎么了?” 江独蹲在原地盯着她,表情变来变去,像调色盘一样。 半晌,他笑骂了句,戾气十足:“你算个什么东西,叫我靠近我就靠近?我凭什么听你的?” 裴朝朝听笑了。 她心说,这个江独,长得倒是很漂亮,但怎么像条暴躁疯.狗一样? 只是她心中虽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却纯粹干净,看不出什么嘲讽的意味,只像是听见了令她高兴的话。 江独心里更不高兴了。 他颐气指使:“闭嘴!你过来!” 凭什么他靠过去?她把他当狗使唤呢? 他使唤她一句,她能乖乖过来吗?过来干什么,被他下刀子取血? 他这边正思忖着。 那边裴朝朝听了他的话,似乎有点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江独嗤笑一声,心说,看吧。 她心里知道要当药人,离他远点还来不及呢,会乖乖过来就有鬼了! 然而这念头刚落下, 下一秒, 裴朝朝就微微倾过身,朝他这里靠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在一瞬间拉得极近,却又克制了分寸,保留了一点距离。 她身上的气味也在这瞬围拢过来,像是花木间朝露蒸发后的气味,干净柔和。 江独指尖一抖,本能展现出性格里的攻击性:“叫你过来你就过来?行,这么听话,那一会儿取你血你也别躲。” 他话这么说,持刀的手却暂时没动,似乎在等她反应。 不过裴朝朝刚才就被刀刃划破指尖了。 她手指这会儿还捏着刀尖,距离一拉近,手掌心也顺势被刀锋划破一刀血口。 伤口不太深,但已经开始往外汩汩涌血。 血珠子滴滴答答往下落,浸润衣衫一角。 她松了松手,不轻不重笑了声:“嗯?这不是已经在取血了吗。” 仿佛取点血,抑或当个药人,于她来说真的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听这语气,甚至像是取不取血的不重要,能帮到他,她就很开心了。 江独:“……” 江独觉得这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他见过很多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或是哆哆嗦嗦求饶,或是佯装镇定拖延时间。但眼前这人,他竟是完全搞不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这太荒谬了,她总不能真的这么乐于助人吧?她又不是菩萨! 心里那种异样感翻腾得更厉害了。 也就是这时候,裴朝朝抬起手来。 她一根指尖抵住他唇:“不过是一点血而已,你需要的话,我当然会给你。” 她说着,手指微微用力按了下他唇珠,于是血液就顺势落入他唇间。 一股清甜在唇齿间蔓延,不像腥涩的血,反倒像晨间朝露。 江独呼吸一顿,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搅得有点空白。 他身体下意识绷紧,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先注意唇间的触感,还是嘴里的甜味。 他垂下眼,再一次打量裴朝朝。 白色绸布搭在她鼻梁上,所以看不见她眼睛,却依旧能从她脸上读出人畜无害来。 他却忍不住想, 或许她是在伪装呢? 做出一幅出柔顺听话的样子,甚至主动取血,只为了降低他的戒心,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逃走? 总不能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于是直接乖乖就范了吧。 这时候, 天界众人瞧着这幕,也忍不住出声议论,声音落进裴朝朝脑海里: 【她干什么?这就乖乖就范了?这么怂。】 【是想着听话一点或许能少受点苦吧,乖乖喂血,喂完江独就会放走她了。】 【可惜她不知道命簿早都写好了,乖乖就范也没用,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带走当药人的。】 裴朝朝没理会脑中这些声音。 她小幅度抬了抬头,凑到江独耳边,补全刚才那句话:“就是不知道,我的血你能不能受得住?” 声音很小。 神仙们看人历劫,需要借助上古神器昆仑镜。 然而昆仑镜能捕捉到的画面和声音有限,裴朝朝故意和江独说悄悄话,这样的音量,昆仑镜捕捉不到。 神仙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然而江独听得见。 江独:?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本能要推开她。 然而刚要抬手,就感觉到一股子麻意顺着血液淌过四肢百骸—— 他动不了了。 裴朝朝声线柔软,继续在他耳侧小声说:“你现在应该动不了了吧。” 她本体是朝露,只是因为吸收了神力,才生了灵魂,结成人形;但她浑身血液依旧是仙露,确有入药之用。 不过江独不管修仙还是修魔,都还算是凡人。 她血中灵力对于凡人来说,还是过于过于磅礴了,哪怕只喂了几滴给江独,但他身体为了运化这份灵力,也会自动化封住经脉,导致他暂时动不了。 江独:“……” 江独压着的那股烦躁感,这一下全都翻涌出来了。 他骤然意识到—— 她这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他冷冷盯住裴朝朝,却看见她又冲他笑了。 江独这会儿也要被她气笑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冷笑出声:“怎么,是要逃跑?” 他心说我是暂时动不了,不是一辈子动不了了。 好好好,好得很! 等他能动了,他就抓住她活撕……嗯? 他还没想完,就感觉她捏住他手腕。 这时候,裴朝朝说:“我不跑。” 江独:? 江独垂眼看裴朝朝,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然而裴朝朝话音却顿了顿。 她把江独的刀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才微微一笑,继续说:“我直接杀了你就好了。” 下一秒,动作利落,直接一抬手,把刀深深贯穿江独心口! 与此同时,一大股鲜血迸溅出来! 昆仑镜前的众神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零碎的议论声陡然停住。 紧接着,一阵死寂后,是铺天盖地的惊叫声—— 【等会,怎么回事???裴朝朝刚做什么了?!】 【她……她把江独捅了个对穿??我看错了吗?】 【这不可能!那她还怎么去归元宗当药人?】 江独是魔族少主,同时也卧底在正派修仙宗门,归元宗。 按照命簿里写的,江独今夜之后把她带走,是带回正派宗门去继续卧底。他谎称她是他从魔修屠村时救出来的,之所以挑断她手脚筋,割去她舌头,就是预防她将他魔修的身份说出去。 而裴朝朝被带去归元宗后,体质的特殊之处会被宗中长老发现,于是她被秘密关进地牢,不见天日,每天被剜肉取血。 此时, 神仙们心说,这剧本他爹的怎么一开局就走崩了?! 裴朝朝心想,谁要去当药人啊?有病! 她觉得脑子里这些声音有点吵,想了想,决定暂时掐断和灵息的链接。 掐断链接,她就暂时听不见神仙们的议论声了,神仙们依旧能借昆仑镜看她历劫。不过那缕灵息依旧留在天界,之后等她再想知道天界状况的时候,还能再和灵息链接上。 她心念一动,开始断链接。 与此同时, 她脑中又飘来一句话—— 【琼光君为了把天铁拿回来,也跟着她跳下去了,封了记忆和法力,投生成归元宗大师兄了。她不去归元宗,琼光君怎么办?】 裴朝朝:? 琼光君? 琼光君是天界神君。 她跳轮回道前,被几位神君魔君一起追杀,其中琼光君追杀她,就是因为她抢走了天界至宝,天铁。 她还想再听,但是这时候,链接已经被掐断了。 她试图重新链接上灵息,但是这身体有心疾,一时半会,倒是没余力再链接上了。 裴朝朝按了按覆在眼睛上的白绸,沉吟片刻。 她本体是朝露,即使通身神力,但因为天生六根不全,只能当个仙子。 神和仙,地位悬殊。 而恰恰因为她通身神力,所以她若要补全六根,就只能用神的六根来补。 她现在只缺情根,如果能弄来神的情根,她就能飞升成神了。 在天界的时候,她可没办法从神身上掠来情根。 但现在琼光君成了凡人,记忆也被封印住了……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容易拿到神君情根的时候吗? 裴朝朝弯唇笑了笑,又是一脸人畜无害。 她觉得可以试试。 想到这。 她丢下刀,倾身往江独那靠近了点。 江独心口被捅了个对穿,倒在地上,血淌了一地,看起来死得不能再死了。 裴朝朝踩进血泊里,也不嫌脏,手在他身上探了探,摸出个归元宗的弟子腰牌来。 弟子腰牌可以感应同门位置,江独这一趟出来,本就是和同门一起出来的,只是中间抽空单独出来屠了个村。 他那些同门就在隔壁镇上,江独和他们约好,办完事就回镇子里找他们。 裴朝朝心说,到时候就拿着这弟子腰牌,说江独为了保护她被魔修杀了, 再编个借口和他们队伍一起走,去归元宗谋个身份,杂役也行,弟子也行。 归元宗,还是去一趟罢! * 另一边。 天界众人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纷呈了,一个个的大眼瞪小眼。 空气里的寂静蔓延好一会,才突然有人出声道—— “别急,我刚才查了命簿,江独没死!” “啊?” “江独修炼的功法独特,只是一刀穿心,死不了。” “裴朝朝拿了他的腰牌,好像要去找归元宗的人。到时候江独找到同门,看见裴朝朝也在,会不会当场活撕了她?” “开始期待了。” 2、谁家这么寻人啊 裴朝朝拿着江独的腰牌,当即就感应到了他同门们的具体位置—— 就在隔壁镇上,乘牛车过去大约一个时辰。 然而裴朝朝却没立刻动身。 她现在虽说已经可以“看”见了,但仙界那些人还盯着她。 为了避免他们察觉到她恢复记忆,从而给她使绊子,所以她还要继续装瞎。 瞎子可认不得从村里去镇上那么远的路,更不会赶牛车。 她捏着腰牌,准备想个别的法子过去。 然而手指捏紧的一瞬,却感觉到那腰牌突然开始发烫! 她手心还有伤,被这样灼了下,一阵痛意窜上天灵盖,本能地要松手。 可就在这时,手中的腰牌却开始颤动起来。 她见状,忍着痛把手指按上去。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江独同门的位置。 这一回却感应到他们正在往这边来。 他们似乎用了缩地术,不过几息间,就已经到了村里,正在往柴房这来。 裴朝朝:? 归元宗的人为什么会过来? 虽说她本来就准备去找他们,但现在她连糊弄他们的瞎话都还没编完,他们就先过来了。 这就多少有点措不及防了。 裴朝朝觉得奇怪,但还没来得思索,就听见柴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柴房门早就被江独踹坏了,所以只要微微抬头,就能毫无阻隔地看见外面的情况。 裴朝朝在柴房角落里,这是个视觉死角,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但她能看见外面。 就见月光下,几个修士正走过来。 他们身上穿着白色衣袍,腰间系着天青色丝绸束带,制式和江独身上的这件一样。 只要再走几步,他们就能进到柴房里了。 到时候他们就能看见角落里的裴朝朝和江独。 江独被一刀穿心,而她还醒着,不仅醒着,还捏着江独的腰牌。 这多说不过去。 裴朝朝心想。 她想到这,当机立断地把腰牌往旁边一抛,开始装晕。 于是外边的修士们一进来,就瞧见这场景—— 屋子里满地木屑,血淌了满地,而角落里倒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被一刀穿心,身下血泊都快淌到门口了,墙上也喷溅的都是血迹。 赫然是江独。 江独旁边还有个姑娘,身上也溅上不少血,侧身蜷在草垛里,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修士们见状,都愣了下。 半晌才有人说话:“这……怎么会这样?江独怎么——” 这人话说了一半,就没有说下去了。 他转眼看向后面的一个修士,结结巴巴说:“大师兄,这……这……” 大师兄? 那修士半晌说不出来个所以然,但裴朝朝听见这话,却突然想到刚才天界神仙们说: 琼光君为了拿回天铁,也跳下轮回道,投生成了归元宗的大师兄。 神仙们在命簿中给她写了好几道情劫,十分苦情,虐身又虐心。 其中有一道情劫,就是和那归元宗大师兄的。 按照命簿上写的,她被江独带回归元宗后,又被归元宗长老关进地牢,每日被剜肉取血,后来她会被那大师兄救出来,并且因此爱上大师兄。 只可惜对方都冷心冷情,不仅不会爱上她,而且按照命簿上写的,她最终会死在这位大师兄手上。 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剑穿心。 裴朝朝:“……” 裴朝朝之前还觉得这剧情挺离谱的。 但如果这位大师兄就是琼光君,现在再想想,裴朝朝又觉得有那么一点合理。 因为她抢走了天铁。 天铁认主,已经融进她神魂里了,如果琼光君想要拿回天铁,必须亲手打散她的魂魄。 她起初还在想,琼光君下来这一趟,都被封住记忆了,该怎么把天铁拿回去。 但如果他就是这位大师兄,是她的情劫之一,那不管他有没有记忆,反正最后他会亲手把她杀死。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杀她,她都会魂飞魄散,他都能拿回天铁。 裴朝朝这边正思忖着。 那边,那位大师兄已经走到裴朝朝身前。 他走路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动静。 裴朝朝这时候有点庆幸自己眼瞎了。 她眼睛上覆了白绸,别人瞧不见她眼睛,而她念了仙咒,也不靠眼睛视物。 但如果她不瞎,那现在躺在这装晕就得闭着眼睛,根本看不见周围环境了。 她等那位大师兄走近了,也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 黑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起,剑眉星目,瞳孔深黑,皮肤又很白,和黑眸黑发碰撞出强烈的对比。 他气质很冷,整个人像一块冰,光是出现在这,就好像能把周围的空气全都冻住。 裴朝朝:“……” 还真是琼光君。 这就是琼光君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裴朝朝觉得有点意思。 她视线落在他心口。 所谓情根,就是心脏。 拿到情根有两种法子,一种简单粗暴,直接挖出琼光君的心脏就好, 另一种迂回一些,骗琼光君的感情,让他爱慕她。 裴朝朝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准备先接近他,然后找个机会把他心脏剖出来。 结果现在人家直接成了她的情劫,按照命簿里写的,还得把她一剑穿心呢。 我要剖你心,你要把我一剑穿心, 嗯,怎么不算双向奔赴呢。 这时候, 琼光君也在打量裴朝朝—— 她蜷缩在草垛上,头发有点乱了,只露出小半张脸,但也相当漂亮,看起来人畜无害。 即使她现在手上脸上都沾着血,却依旧能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像晶莹剔透的露水。 他看见她胸腔还有微弱起伏,道:“她没死。” 他声音和他的气质极为相符,像冬日浮冰一样,有种强烈的冷冽感。 后面几个修士闻言,有人去探江独的气息。 还有人低声说:“大师兄,今晚的事情太诡异了,我们一感应到魔气就赶来了,可村子里的人都死完了。” 那人分析道: “这说明我们感应到魔气的时候,魔修已经屠完村了! “他们屠村的时候一点魔气都没外泄出来,这怎么可能呢?而且江独也在这,还被一刀穿心了,要不要把这姑娘带回去?等她醒来问问来龙去脉。” 裴朝朝闻言,心说,屠村的时候魔气没外泄,是因为江独修为高,他用法术掩藏了魔气啊。 她想到这,突然明白过来归元宗的人为什么会在这—— 她捅死江独后,掩藏魔气的法术就无法运转了。 江独的腰牌是归元宗的东西,感应到魔气才会开始发烫,也是这个时候归元宗的人感应到魔气,然后缩地过来。 命簿中没有这一段,也算是她改变命数带来的连锁反应了。 裴朝朝心下稍定。 而那边琼光君闻言,并未回答。 他手隔着衣袖落在她手腕上,指尖凝出一点灵力,开始查探她气息。 这是在检查她气息,确认她是不是妖邪。 隔着一层衣袖,倒是很难感觉到皮肤的温度了,但脉搏却一下下微弱跳动,似乎和他指尖血管的搏动融在一处。 琼光君默数着她的脉搏,心里本能般地生出个念头来, 像是她神魂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让他有点想要剖开她的皮肤,将她的神魂一并拉扯出来,再打散。 ——这是一种伤害欲。 鬼使神差地,他指尖微微用力,压住她手腕上那根蓝色的血管。 这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只要划破这里的皮肤,她就可能会死。 裴朝朝被压着手腕,虽然不疼,但还是有些不舒服。 于是她手腕微动,反手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她手心伤口还在淌血,一点血就顺着动作蹭在他掌心。 温热的,湿漉漉的,带点痒意。 琼光君回过神来。 他蜷了下手指,垂目看她:“不装了?” 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 他手指搭在她脉搏上,应该刚才从她心跳次数上就已经察觉到她在装晕。 裴朝朝这时候也搞清了状况,于是就不装晕了。 她脸上表情很是无辜,低声说:“别杀我。” 她一边说,一边又用指尖在他掌心划了几下。 这动作很轻,轻到甚至有些轻佻了,调.情似的,触感像是羽毛拂过。 琼光君隔着袖子捏住她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他再垂下眼看她。 她眼睛被白绸覆住,瞧不见眼神,嘴唇却无措咬紧,留下一点齿痕。 这样一幅模样,看起来很可怜。 好像刚才的动作只是在讨好,在哀求,小心翼翼地,就像被逼入绝境的小动物一样。 琼光君脑中掠过这样一个想法。 然而与此同时, 他脑海中又突然闪过个画面。 画面里也是她的脸,只不过她眼睛上没覆白绸。 画面里的她置身漫天云霞间,浑身带血,笑得很漂亮,琥珀色的眼里似盛有流光。 有种能蛊惑人心的危险感。 和眼前所见的这种可怜兮兮、人畜无害的感觉撞击出强烈的反差。 脑中这画面来得毫无理由,却莫名有些熟悉,就好像他曾经认识她。 甚至于,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他,要他对她戒备些、警惕些。 真奇怪。 可他以前从未见过她。 琼光君掐着她的手腕,有那么一瞬,想把她搭在鼻梁上那根白绸拉下来,瞧一瞧她的眼睛是不是和脑中那画面里的一样,是琥珀色的。 他压住这念头,原本想问她为什么装晕, 结果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不杀你。” 裴朝朝却好像听不明白他的话,手不停挣扎。 她挣脱开他的钳制,然后又开始胡乱摸索, 在触碰到他手背的时候,又讨好似的,小心翼翼地碰他:“别杀我。” 血顺着手上伤口淌下来,滴滴答答渗入两人指缝间,竟也给人一种密不可分的错觉。 琼光君能分辨出她是不是装晕,但分辨不出她现在这幅神智不清的样子是不是装的。 他本能戒备她,但又很难从她这张可怜兮兮的脸上看出什么危险感来。 他一时间没动作,下意识放软声音问:“刚才为什么装晕?” 他话落,却感觉到她身体又颤抖起来,紧接着她手忙脚乱地摸索起来,抓住他袖子:“别杀我。” 她脸上染了血迹,更显苍白,覆在眼睛上的白绸落上一点湿润的液体,好像是哭了,一幅被吓坏了的样子。 嘴里也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三个字。 琼光君就算想问话也没法问。 她手捏着袖子乱揉,或许是因为眼瞎,迫切地想要探知外界,所以她揉了一会袖子后,又抬手往上摸索。 这一下,手直接落在他脸上。 她似乎在辨认摸到了什么,手在他侧脸抹蹭过,从他脸颊到唇角抹开一大片血色艳痕。 琼光君眼睫抖了一下,随即再一次捏住她的手。 他一时间没说话。 他素日里冷冰冰的,身上也是有些压迫感在的。 归元宗的人都知道这大师兄不好接近,且有些洁癖,现在看见他被裴朝朝抓着,手上脸上都被蹭了不少血。 大家都有点惶恐,心想大师兄定然是不高兴了。 这位姑娘必定是神智不清,可若是她再继续这样,那该如何是好呢。 这念头一出, 立刻有人走出来,试图拉住裴朝朝,他一边抬手,一边恭敬道:“大师兄,她现在好像神智不清,肯定不是故意的。不如由我来问话,这样——” 他话说到这,就看见琼光君另只手微微抬了下,示意他噤声。 而他另外那只手还抓着裴朝朝的手,已经沾了满手血,却始终没有动。 这一回,他指尖无意抵在她掌心的伤口上。 按理说他是该放开的,然而他指尖却用了点力,又压了下那道伤口。 他本能地想要把那道伤口再撕开些,想借着她的血,搜一搜她的魂。 这想法一出来,琼光君皱了下眉。 搜魂是极为暴戾的法子。 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难以克制的伤害欲。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盲女。 裴朝朝被他刚才那一下按得有点疼,于是顺势把手往回抽。 然而手被他捏着,没抽出来。 裴朝朝:? 裴朝朝心想,您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怎么还抓着不撒手呢! 她又装出神智不清的样子,可怜兮兮说了句:“别杀我……” 琼光君要弄清今夜之事的原委,少不得要盘问她这个幸存者, 但他在天界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心思缜密,即使现在记忆被封住了,骨子里的东西却也不会变。 他很不好糊弄,所以裴朝朝不打算多说,决定装作被吓得神智不清的样子。 反正他们为了问话,会暂且带走她的。 琼光君就在这里。 她或许都不用去归元宗,只要在他身边多留两三天,也许就能找到机会把他的心剖出来。 她话音落下,又试着把手往外抽,却没抽出来。 她试着观察琼光君的脸色,他脸上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侧脸那抹血迹给他清冷的气质里增添了几分危险和蛊惑。 她张了张嘴,指尖捏住他袖口,又想说话。 这时候,琼光君却松开手。 他说:“别动。” 裴朝朝闻言,思考了一瞬,装疯卖傻的时候该不该听话不动。 她抓着他袖子,还没思索出个结果来,琼光君就又动了。 他压下那股伤害欲,用风刃割去那一小片袖子。 手里一下就空了。 裴朝朝心想,他这是忍无可忍,嫌袖子被她抓脏了? 她心里想着,却还是晃了下手,很尽责地扮演一个瞎子,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手里突然只剩下一小片布料。 这时候, 琼光君却又抬起手,按住她的动作。 裴朝朝动作微顿,这次是真的看不懂他要干什么了。 她打量起琼光君来。 然而他确认她不动了后,就又松开手,然后手指扯起布料两边。 下一秒。 他将两边布料绕在一起,打了个紧紧的结—— 就把她掌心还淌血的伤口包住了。 裴朝朝:……? 周围众修士:?? 众人这时候心里想法各异,都有点震惊。 琼光君不仅什么都没再问,而且也没推开她,甚至还给人家包扎了一下? 这时候,琼光君回过头来。 几个修士立刻收起震惊的表情,出声道:“师兄……” 裴朝朝继续装疯,重复道:“别杀我……” 琼光君站起来,瞥了她一眼。 半晌,他淡声道:“先把她带回去。” * 因为裴朝朝在装疯,所以只能带回镇上,等她清醒了再做打算。 而江独的尸体也被他们一道带回去,准备再抢救一下。 裴朝朝被安置在客栈里,她心想救吧救吧。 她都把人心脏捅穿了,能救回来就有鬼了。 * 另一边。 江独被安置在另一间客房。 他身上都是血,俊朗的五官也被血染透,像把战损的刀。 有个修士坐在床边,试图将灵力输进他体内。 然而还没开始输灵力, 江独的眼睫就抖了抖,胸腔开始微弱起伏。 那颗被捅穿的心脏似乎开始慢慢愈合,连带着胸口的伤也逐渐愈合, 紧接着,他缓缓睁开眼。 胸口撕裂般地疼, 他艰难转过眼,就看见床边是归元宗的人。 归元宗那修士也大为惊愕:“江、江师弟,你你你,你没死?” 江独喉咙里一股血味。 他见状,猜到自己是被归元宗的人带回了镇上。 想来自己魔族少主的身份没暴露。 江独这时候又立刻想起裴朝朝来,然后脸色直接变了。 江独从未这样盛怒过,他秉性暴烈,从小到大连个敢给他看脸色的人都没有。 她算个什么玩意,竟然敢直接捅他刀子! 他神色不善, 旁边那修士看得毛骨悚然:“师弟?” 他话音刚落, 紧接着,就见江独“腾”地一下站起来,动作间似乎扯到伤口,还闷声咳了口血。 那修士更是心惊胆战,上去拦人:“……师弟,你伤还没好,这么急着起来做什么?!” 江独揩了把唇间的血,看见桌上放着把刀,于是拎起刀就往门外走:“找人。” 那修士心说,这祖宗怎么一起来就要找人? 看这脸色,哪里是找人,是寻仇吧!像是找到那人就要当场活撕了! 他忐忑问:“……你先别急,你要找什么人?” 江独心说, 一个瞎子。 3、琼光君什么时候 客栈里很安全,脑中也没了吵人的议论声, 床很软,裴朝朝睡了个好觉。 然而到了黎明时分,裴朝朝被外面一阵动静惊醒。 她的房间在客栈二楼,临着街市,打开窗就能俯瞰街上的行人。 动静就是从楼下街道上传来的。 这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颇有些气势汹汹。 伴着这脚步声,还有模糊的人声,听不大清楚在说什么。 裴朝朝往窗边看了眼,发现是窗户没关紧。 她揉了下额角,从床上起来,摸到窗边,准备把窗户关紧。 然而就在手落在窗沿的那刻,她顺势往下看了眼,就看见—— 下面正疾走着的那人,竟是江独! 现在天光还很暗,屋里屋外的东西都隐没在暗色里,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个模糊轮廓。 但江独身型挺拔,气质张扬乖戾,他拎着刀站在那,也只需要看见个轮廓就能认出来。 他身后还有个归元宗弟子追着, 现在离得近了,能隐约听清那人在劝江独:“师弟,你倒是说呀,你要找的那人长什么样?我帮你一起找!” 裴朝朝:“……?” 此时, 天界众人也从昆仑镜的画面里捕捉到江独的身影,顿时又来劲了: 【看见江独了,他真没死!他在找裴朝朝?】 【裴朝朝这回真完了。】 裴朝朝之前暂且掐断了和灵息的链接,倒是听不见神仙们的议论声。 但她还记得要装瞎,于是这会儿也只是在心里骂了句爹,脸上表情如常。 她就像没看见江独一样,若无其事地把窗户关上了。 紧接着,她摸索着,慢慢出了门。 【她要去哪?逃跑吗?】 【不能吧,她不是眼瞎吗?刚才明显没看见江独啊。】 【就是逃跑吧!她可能听见江独的声音了。】 天界的人看着裴朝朝的举动,都有点疑惑,目光牢牢抓在她身上。 然而却见—— 裴朝朝穿过走廊,到了琼光君房间门口,然后摸索着推开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天界众人:?? 不是,您去琼光君房间又是要做什么?! 昆仑镜能转播画面和声音,但视角就像是旁人在看裴朝朝,隔着一定的距离。 若裴朝朝和人说悄悄话,神仙们是听不见的。包括她她捅江独刀子之前,和江独说的那几句耳语。 加上她后来又在琼光君面前装疯,到现在,神仙们都觉得她是被吓出失心疯来了。 他们甚至觉得裴朝朝捅江独的那一刀,也是因为当时已经被吓疯了,神智不清的举措。 那她现在进琼光君的房间……? 神仙们看着这幕,一口气卡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去,都有点心梗了,就怕她再跑去把琼光君也捅个对穿。 如果裴朝朝知道神仙们的想法,肯定会欢快地说:是的,我就是去捅人的。 就算恢复了记忆,但法力也还是被封印住了,她现在就是凡人病躯,打不过江独。 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江独找到她之前,离开归元宗的队伍。 但就这样放弃剖琼光君心脏的机会,裴朝朝又不甘心。 她把匕首藏在袖子,又往房间里走了两步。 琼光君还在休息,裴朝朝把床帐撩开了一点点。 不得不说,琼光君的睡相很好。 裴朝朝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室内暗光把他脸上线条氤氲得柔和了些,不如清醒时那样冷锐,却仍清冷矜贵,像用上好的玉石雕琢而成。 裴朝朝一只手藏着匕首,另一只手上伤口刚勉强愈合。 她将手抬起来,悬空落在琼光君心口。 琼光君似乎没有转醒的意思。 裴朝朝却没有把手落下去,仍是悬空着,往上挪了点,停在他脖颈上方。 琼光君仍旧呼吸均匀。 然而被衾中的手指却动了下。 他睡眠浅,在她进来的时候就醒了。 在这里装睡,只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然而她的手先是悬空落在他心口上方,然后又挪到他脖颈上方,依旧是悬空的,没有碰到他。 然后她就不动了。 琼光君五感灵敏,即使两人之间仍有些距离,他却依旧能闻见她身上的气息—— 她回来后沐浴过,还换了干净衣裳,身上的气息干净温和。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很难判断她的手究竟在那停了多久。 好像很久,又好像没多久。 她要干什么? 琼光君忍不住想, 她还疯着吗,还是已经清醒过来了? 又或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她只是在摸索,所以手才一直都没有落下来? 就在此时, 她的手猝然落下来。 天界众人见状,一口气提起来: 【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要掐死琼光君吗?】 然而裴朝朝却没有掐琼光君的脖子。 只见她指尖落在他脖颈间,只停了一瞬,然后顺着往上,掠过他喉结和下巴。 【?】 【命簿里写她会对琼光君一见钟情,她现在提早和琼光君有了交流,应该是提早一见钟情了?】 命簿上只写命数的大转折和大节点,诸如日常吃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话这样的小事是不可能一笔笔全都详细写出来的。 即使裴朝朝捅了江独,但她还是跟着归元宗的队伍走了,也算是殊途同归, 故而神仙们虽担心,却也不认为裴朝朝能偏离命数太多。 【对对对,她肯定提早爱上琼光君了。】 【那她现在是在勾引琼光君吗?怎么都失心疯了还记得这些,不知廉耻!】 【她在天界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感情骗子,琼光君不会被她勾引到吧——】 【不可能,她现在都成凡人了。】 这一边,裴朝朝不知道仙界已经炸开锅了, 她手往上点了点。 动作很轻,带起连绵痒意。 琼光君眼睫轻轻抖了下。 裴朝朝注意到,心想,这人果然是在装睡。 她弯了弯唇,又若无其事地将手向上移,动作间掐了把指尖,把上面刚愈合的伤口又撕开一点。 紧接着,指尖就落在他唇畔。 一点点血迹顺着动作,落在他下唇,带上些危险的美感。 血液只是温热,但被她的手点在唇上,却好似淌了火,有些灼人。 琼光君睁开眼。 而她却仿若浑然不知他醒了,又把指尖往他唇间探了探。 琼光君忍无可忍,往旁边偏了下头:“干什么?” 约莫是刚醒来,声音还有点哑。 裴朝朝心说您怎么不继续装睡呢。 再多装一小会儿,我就能把血喂进你嘴里了。 琼光君也被封了法力,现在就算修仙也仍是凡驱,受不住她的血。 血一喂进去,会被定身一会儿,她就能趁着这时间剖心了。 裴朝朝觉得有点遗憾。 她顿了下,然后弯弯唇,做出一幅惊喜的表情:“是你。” 毕竟她是个“瞎子”,瞎子看不见,只能靠着听声音认人。 这样简单一个表情一句话,直接就让人觉得,这是盲女误闯了别人房间,正伸手探索。 琼光君掀了下眼皮子,目光从她眼睛上的白绸掠过。 他想, 她甚至可能并不知道,床上还躺着个人。 顿了顿,他问:“清醒了?” 裴朝朝点头。 琼光君微微颔首:“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他带她回来,是要问昨夜魔修屠村之事。 裴朝朝神色黯然:“我……我太害怕了,只能记起一点。” 她说:“仙长,这地方好陌生,我有点害怕。你送我回家好吗,或许回家我就全记起来了。” 她心里算盘打得响亮,准备让琼光君护送她回去,先远离江独再说。 或许回去路上也能找到机会剖琼光君的心,实在不行,就再想个别的法子把人缠住。 琼光君淡声道:“先说能记起来的。” 裴朝朝想了想,伸出手朝他腼腆笑,避重就轻:“只能记起昨夜是你给我包扎的。谢谢仙长。” 所以昨晚的一片混乱里,她只记得他? 琼光君看了她一眼。 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会给人一种全身全心依赖着他的感觉。 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却想起来昨天夜间,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她脸上沾着血的模样。 她手摊在他面前,伤口撕裂处,血珠子摇摇欲坠, 那股伤害欲伴着鲜血又浮出来,琼光君有那么一瞬,想要撕开她手上伤口,想要折断她纤细的手腕,想要—— 他皱了下眉,压下了这些念头,回她的话:“裂开了。” 裴朝朝:“嗯?” 他说的是她手上伤口。 她歪了歪头:“我看不见,仙长再帮我包起来好吗?” 【?】 【她做梦呢?以为琼光君昨晚给她包扎,今天还会给她包扎吗?】 【是了。昨晚那是特例,估计是太想知道魔修屠村的事了。琼光君生性冷淡,最讨厌别人碰他,现在不把她扔出就怪——】 天界众人嘲讽起来,然而话音未落,就见—— 琼光君嗯了声。 然而他却没有拿布料给她包扎。 他指尖在她伤口上压了压,揩掉那滴血珠,动作间忍不住多用了一些力气,碾过她手掌上那一整条伤口,将刚有些愈合,还红肿着的伤口彻底撕开。 裴朝朝“唔”了声。 她倒是没有把手缩回去:“仙长,有点疼。” 琼光君指尖也被她鲜血染透,他平淡道:“忍着。” 话落,手上又酝出一点灵力来,顺着她的伤口渡进去。 灵力催着伤口愈合,于是一瞬之间,手掌心的伤口就直接消失了。 而后琼光君收回手,指尖微微摩挲了下,把那点血迹蹭散,声音淡淡的:“你是药人体质。” 他站起来:“送你回去后,你该多小心些。” 天界众人:?? 神仙们这会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先惊诧于琼光君竟给她治伤,还是先惊诧于琼光君开口提醒—— 琼光君刚才那句话,分明是叫裴朝朝回去后别沾着血乱摸索,免得被人发现体质特殊,抓走当药人。 众神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心想琼光君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另一边。 裴朝朝也听明白琼光君的意思。 这是要送她回去了。 她满意地弯了弯唇,刚要应声—— “砰!” 就听见一声踹门声。 下一秒,门被踹开。 就见江独站在外边,他正转头问归元宗弟子:“你刚说是大师兄收留了那瞎——” 话音未落,江独目光往屋子里一扫,紧接着就瞧见了裴朝朝那张脸, 于是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与此同时。 裴朝朝白着脸,往琼光君身后一缩,又是一幅吓到失心疯的样子:“我害怕。” 江独:? 你害怕什么? 你害怕再杀我一次? 4、退一万步来讲 气氛在这一瞬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周围陷入短暂的安静,可同时,空气里却像有根无形的弦绷紧起来。 屋子里几人的视线同时落在裴朝朝身上。 但裴朝朝对这些视线恍若未觉。 她尽职地扮演着一个瞎子,脸色苍白,表情茫然,手也攥紧了琼光君的衣袖。 琼光君问:“怕什么?” 他不习惯和旁人太亲近,被措不及防抓住衣袖,原本想抽出来。 然而话音刚落,垂眼就瞧见她那副无措模样。 琼光君顿了下。 他心道,也是。 一个刚被屠了全村的盲女,现在又在陌生的环境里,连神智都未必彻底清醒了。 她像惊弓之鸟,江独突然踹门,她害怕也是正常。 被吓坏了,却会往他身后藏。 会紧紧抓住他袖子。 他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下,按住了抽手的冲动。 任由她攥着袖子,他低声说:“别怕。” 琼光君淡薄冷锐,从没说过哄人的话,即使现在安抚她,也只是有些生硬地向她解释:“刚才是我师弟。” 声音也冷冷淡淡的。 裴朝朝听见这话,情绪好像缓和了一点。 她松了松手,怯怯道:“对不起仙长,我、我听那声音有点陌生,所以一时有点害怕……” 话音未落。 门口的江独直接听笑了:“陌生?” 他把自己手指捏得嘎吱作响,像是气得不轻,随后拔高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再听听,陌生吗?” 裴朝朝:“……” 裴朝朝微微抬头。 她看着江独,突然之间计上心头。 于是她弯了弯唇,露出一点笑意来。 白绸覆着她眼睛,瞧不见她全脸,却依然能看出这笑容柔软纯净。 她看起来毫无恶意,甚至有点友善。 琼光君将她护在身后,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 所以这笑就只有江独和门口另一个归元宗弟子看见了。 那归元宗弟子被她这笑容晃花了眼,晕乎乎地想—— 她可真好看, 哪怕只看她一眼,都能让人生出无限保护欲来。 怪不得就连大师兄那样冷淡的人,也会为她包扎,更是破天荒地出声安抚她。 而那厢江独看见这笑,满腔怒火直冲肺腑,烧得他肝胆俱裂,心说—— 摆出这个表情,她又想干什么?! 他脸色森然,忍无可忍,直接大步走上去,抬手就要拽裴朝朝。 与此同时, 琼光君微微抬手,拦住江独。 他微微侧身,将裴朝朝挡得严实了些,冷淡问江独:“做什么?” 江独勃然大怒:“不会吧季慎之,你不会信了她的鬼话吧?她害怕?她害怕个屁!” 季慎之是琼光君的名字。 在天界时,众神尊称他为琼光君。 就像裴朝朝一样,在天界的时候,大部分神仙即使心里再不喜欢她,当着她面却还要尊称她一声“朝露仙子。” 如今下凡, 倒是无人管季慎之叫琼光君了,但是也很少有人叫他名字, 外面的人要尊称他一声仙长,归元宗的人得尊称他一声大师兄。 不过江独性格暴烈,盛怒之下,别说是尊称了,他能直接和琼光君动手。 他这会儿倒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就是看着裴朝朝那张脸,觉得心烦,恨不得直接揭穿她的真面目,说出她一刀把他捅了个对穿的事,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丢脸。 他修为甚高,而她就是个瞎子,谁能信她捅他刀子啊? 更何况他和季慎之本来就不是一道的人,没什么说的必要。 顿了顿,他只神色森然道:“别挡我,我——” 话音未落。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袖口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话音猝然顿住。 他猛然抬眼,就看见裴朝朝从琼光君身后探出头来。 是她在扯她袖子。 哈。 江独瞪着她,难以置信,心想: 她还敢扯他袖子! 她怎么还敢扯他袖子?! 紧接着,就听见她说:“不陌生。” 她歪了歪头,声线柔软,语带惊喜:“我想起来了,你是昨晚那人。” 然而这对于江独来说,就是火上浇油了。 他反手抓住她手腕,直接把人从琼光君身后给拽出来,怒极反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行,你记得就好。” “你跟我出来!”他作势把她往外拉。 然而刚一动, 另一边,琼光君就拉住裴朝朝另一边衣袖,把人拽回来:“江独,松手!” 裴朝朝两只胳膊被分别拽着。 一边琼光君拉着她,不让她被拉走。 另一边江独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 他还扯着她,但却突然感觉到她手动了下。 江独以为她要挣扎,心说死到临头知道怕了? 他捏紧他手腕,刚要开口嘲讽她两句,好让她知道捅他刀子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她手腕用巧劲翻转过来。 紧接着,她反扣住他的手。 极具强.迫性的姿势在一瞬之间扭转,变成牵手似的姿势,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而她衣袖有点长,垂落下来,将他们手上动作掩住。 于是这略显亲昵的举动又变得很隐秘。 分明他们就在琼光君身侧,分明琼光君就拉着她另一只手腕。 挨得这样近,可是琼光君却看不见衣袖交迭下他们的姿势。 江独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满腔的怒火在这一瞬好像被按下了休止键。 不是不怒了,只是脑子突然空白,连生气都短暂地忘了。 他有点僵硬地扭动脖子,回头看裴朝朝,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然而裴朝朝却没在看他。 裴朝朝这时候正和另一边的琼光君说话,她怯怯地笑:“没事的仙长。” 她掩在袖子下的手也轻轻捏了捏琼光君的指尖:“他是仙长的师弟,那一定也和仙长你一样,都是好人,不会伤害我的。” 这动作很像是在安抚。 琼光君顿了顿。 她刚才被吓成那样,现在却还记得要叫他放心吗? 她的皮肤很光滑,体温也温温热热,指尖轻轻捏过,有点绵软的痒意。 对于琼光君来说,这感觉有些陌生。 他想把手收回来,于是松了松手,然而她却先一步把手抽走了。 他手里就骤然一空。 那边江独听见裴朝朝的话,一时间多看了她两眼,不知道她究竟又要玩哪一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又感觉到她手动了下。 这一次,借着衣袖遮掩,她手指轻飘飘在他手心写下一句话。 江独觉得手心有点痒。 他按下捏住她手指的冲动,将这句话默读出来:你也不想你的魔修身份被发现吧。 这句话,火上浇油。 江独气得一瞬间甩开手:“你——!” 裴朝朝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心,对他的怒火恍若未觉,轻轻笑:“江仙长不准备带我出去了吗?” 江独脸色变了又变,和调色盘一样精彩纷呈。 而裴朝朝不等他再出声,又快速接话,语气愉快:“正好。我一听见你的声音,就想起昨晚的事情了。” 她朝着琼光君那转了转身:“季仙长刚才不是问我昨夜之事吗?” 琼光君颔首:“想起来了?” 裴朝朝说:“都想起来了。昨夜江仙长……” 她说到这。 那边江独突然抓住她手腕。 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他们的动作,于是在琼光君的眼皮子底下,他掰开她的手指,飞快地在她掌心写:“不许说。” 光是写了几个字,裴朝朝就已经感觉到他的怒火了。 她看了他一眼,少年人眉眼锋利,很是养眼,只是阴着脸,一看就压着怒火。 裴朝朝饶有兴味地想, 她喜欢这样。 她就喜欢看乖张暴戾的人敢怒不敢言。 她弯了弯唇,在他掌心写:“好啊。” 她慢吞吞写:“帮我留在你们队伍里,或者进归元宗,我就不说。” 江独默读出这句话,然后看了她一眼。 他心里咀嚼这句话,然后冷笑一声。 留在队伍里? 好!好!好! 他还愁找不到机会报仇,现在她要留在队伍里,那再好不过了。 他掐了把指尖,在她掌中写:“好。” 那边裴朝朝收到他的答复,把手收了回去。 刚才看见江独的那瞬间,她就想到这招了。 他怕魔修身份暴露,她怕走早了挖不到琼光君的心,不如互相帮助嘛。 她轻轻出声,接着刚才的话道:“昨夜江仙长救了我,魔修屠村的时候,他保护了我……后来我听见有魔修和他打斗,再然后——” 江独磨了磨牙,打断道:“别客气。” 裴朝朝闻言,也做出高兴的样子:“江仙长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江独瞥了眼她的表情,心想, 装,接着装。 你当初捅我的时候要是知道有现在,怕不是要多补几刀吧。 他阴着脸,看向琼光君:“她体质特殊,村子里的人也死完了,我看她可怜,承诺护着她。” 琼光君一如既往面无表情,闻言,淡声问:“是么。如何护?” 江独言简意赅:“带她回归元宗,看看宗中还缺不缺杂役。她体质特殊,或许还能进药宗。” 他话音刚落, 琼光君还没说话,倒是后面那归元宗弟子有点支支吾吾。 他看了眼裴朝朝,心想,如果她能进归元宗,他就有个小师妹了,这该多好。 可是大师兄向来是不留来路不明之人的,从不破例。 他心想,要不一起劝劝大师兄? 正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下一秒,就见琼光君沉吟一下,然后问裴朝朝: “愿意跟我们回归元宗吗?” 那弟子骤然瞪大了眼—— 就,就这样吗?同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琼光君。 那边, 裴朝朝点了点头,刚要说话, 然而下一秒,许多修士骤然出现在门口,急声道:“大师兄,那妖物出现了!” * 归元宗的人来到这镇上,是因为接了个除妖任务。 那妖物很狡猾,总是抓不到,所以一行人才在这镇上逗留下来。 如今妖物出现,琼光君就要带着归元宗的人动身去抓妖。 裴朝朝自然被留在了客栈里。 江独因为刚受过伤,也还虚弱,所以也被留在客栈里。 于是一整间客栈骤然空了大半。 裴朝朝回房后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她甚至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江独。 现在归元宗的人都走了, 他气坏了,当然是来找她报仇的。 她懒洋洋地坐在床边,手指顺着他的步调,轻轻在腿上点着拍子:“江仙长听起来很生气。” 她微微一笑,劝道:“别生气,还受着伤呢,气大伤身。” 江独听见她的话,顿时火上浇油,气笑了:“闭嘴!捅我刀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伤身?” 他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森然道:“你也就是知道你的血——” 裴朝朝之前还懒散听他说话, 然而到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她神色微变。 天界的人还看着她呢,江独嘴上没遮拦,要真让他说出点什么,天界的人仔细想想就能推测出她恢复记忆的事了。 毕竟她作为一个被封住记忆的人,不该知道自己的血能让人短暂失去行动力。 而且她血的特殊之处,天界都鲜有人知。 裴朝朝当机立断,抬手捂住江独的嘴。 江独措不及防被堵了嘴。 温软触感落在唇间。 他动作顿了下,回过神来刚要避开,裴朝朝却先挪开了手。 她装着瞎,手也顺势往下,落在他心口,低声道:“还疼吗?” 江独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说被她捅出来的伤。 话题被成功转移开来。 他冷笑一声,用刀拍了拍她肩膀:“疼不疼我捅你一刀你就知道了。” 裴朝朝松了口气。 但她满脸可怜兮兮的表情,似乎要哭了:“你听我解释。” 江独见状,烦躁地掐了把指尖。 哭哭啼啼,烦死了。 一会拎着刀捅她心窝子,岂不是哭得更惨? 要不给她选个体面点的死法算了。 他四处环顾,想找根绳子让她自己吊死,嘴上含糊“嗯”了声。 行。 找到上吊绳之前我听听, 听听你能解释出什么东西来。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后就听见那头的裴朝朝说—— “不能都怪我。虽然我捅你刀子,但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5、真这么想的? 裴朝朝说话的声音是很小的。 然而她这话却像往江独脑袋上当头敲了一棒。 江独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冷笑一声,拉近两人的距离,目光定在她脸上。 她表情无辜又暗含无奈,看不出半点在诡辩的样子。 然而江独现在一看见她这模样,就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觉得她就是在诡辩。 他恨不得把她的嘴给撕了,心想她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心思怎么就七弯八绕,歹毒得很? 编起瞎话来连脸色都不变一下,惯会拿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唬人! 她已经拿这幅样子骗过他一回,现在顶着这表情鬼话连篇,是想再骗他放她一马? 她是以为他还会再上一次当吗? 江独想到这,觉得自己看破了她的心思。 他心头怒火竟诡异地平息了一点,手虚虚搭在她脖子上,半晌,喉头溢出声轻笑来。 这笑声十分短促,却颇有些危险。 像戏耍猎物的猎人,有种势在必得的味道。 他比裴朝朝高出许多,这样的姿势之下,裴朝朝一只手不得不撑在他胸膛。 他闷笑时,自胸腔生出来的微弱震颤,就隔着衣物传达到她掌心,有些麻痒。 裴朝朝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于是出声问:“仙长?” 江独说:“其实我刚才想让你死得体面一些,比如说找根绳子让你自己吊死。” 裴朝朝问:“现在呢?” 江独略略俯首,直视她的脸。 她依旧是那样无害的表情,但江独心想,他不会再被她蒙骗了。 所以她的诡辩注定没有用。 不过,他不妨听一听她要怎么诡辩。 说的这种没道理的屁话,她自己能圆回来吗? 他才是掌控着她生死的人,而现在她落到他手上,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笨拙求生了。 看着猎物挣扎一番,先给予希望,再亲手扼杀, 就这样拿捏她,好像更有趣一些。 他想到这,内心诡异地升起一点平和,还有一点兴味。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你说说我错哪了,要是让我觉得没道理——”他眨眨眼:“那我就直接掐死你。” 与此同时,落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 手背上青筋却随着动作凸起得更加明显,力量感十足。 在外人的角度看来,修长有力的手掐着纤细的脖颈,几乎是再动一动就要拧断裴朝朝脖子! 【啊啊啊啊啊——!】 【江独脾气那么差,不会一个不小心,用点力就把裴朝朝的脖子拧断吧!】 天界不少神仙看见这一幕,甚至身临其境能感受到那种危险感。 即使不喜欢裴朝朝,但一颗心也跟随着画面提到嗓子眼! 【谁要裴朝朝非要这么说话?激怒江独有什么好处?她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再说不出像样的话,江独真的会掐死她吧……】 【她还能编出什么啊?看她前面那几句话,后面不管接什么都没法让江独满意的好吗?】 【我不敢继续看了。】 【倒也不是不想她死,但是她不按照命簿写的死法死,琼光君的天铁怎么拿回来?】 江独的手虽然收紧了,却没有掐到裴朝朝说不出话的程度。 她倒是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只是抬手点了点他的手指,轻轻喘气:“你吓到我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 可她心跳甚至都没有乱一点。 江独手掌贴着她的脖子,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能感觉到她规律的脉搏。 掌心血脉跳动与她的脉搏交融,好似有一瞬灵魂交融般的共感。 江独觉得掌心好像被烫了一下,但他没有松手:“是吗?我看你一点都不怕。” “我是说那天晚上你吓到我了,”裴朝朝语气温和,偷换概念:“魔修来屠村的时候我已经很害怕了,你又拿着刀过来,说什么取血剜肉,我当时被你吓得没理智了,才拿刀子捅你……” 她循循善诱地总结:“如果不是你吓到我,我不会失去理智,我不失去理智,就不会拿刀捅你。” 江独:? 江独几乎要听笑了,心说她一刀把他捅穿,还成他的错了? 他神色危险,指尖按住她侧颈血管。 然而就在这时,裴朝朝微微仰头。 她叹息道:“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对我生这么大的气。” 江独指尖微顿。 两人现在距离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 江独略略低着头,能看清她覆目的白绸上有一点水渍,像是哭了;只要再稍稍俯一俯身,他的鼻尖就几乎要贴上她鼻尖了。同样的,他的手紧贴着她的脖颈,只要收紧手掌就能掐断。 于是他目光不自觉掠过她脖颈, 很细,很直,皮肤苍白到有点透明,能隐约看见下面细细的青色血管。 是啊。 他毫不费力就能折断她的脖颈,她或许都来不及出声挣扎。 这比折断一根木头还要容易。 他指尖有点泛痒,想要顺着心意直接将她掐死。 然而该死的是,他的手像有自我意识一样和他对着干,不仅没掐死她,反倒松了松,鬼使神差落在她覆目的白缎子上。 指尖隔着缎子按住她眼角,触碰到缎子上那点温热泪渍。 他动作顿了下,随即重重按了下:“哭?不许哭!你先往我身上捅的刀子,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裴朝朝眼睛被他按得有点不舒服。 她微微偏头,避开他的手:“你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能哭吗?” 江独一顿。 他垂眸看了她一会,左看右看,想从她脸上瞧出一点端倪来—— 他总觉得她这样就是故意想勾起他的恻隐之心。 但她那话说得振振有词,要真按照她的话思考,也有因果可循。 心绪莫名其妙被她牵住,思绪都像被劈成两半。 江独有点恼怒,心说她就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 他对此一清二楚,难道还要上当吗? 他有点烦躁地合掌,却又感受到指尖刚沾上的那点潮湿泪意…… 又过半晌, 他终于还是咬了钩,阴着脸问:“真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我吓到你,你不会捅我刀子?” 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江独想, 要是她真是这么想的,也不算全无道理,就留她一命。 ……日后再换个别的法子报复回来。 【?】 【怎么回事?不杀了?】 【手都从她脖子上放下来了,江独心软了。】 【吓死我了,真的太刺.激了。】 【……不过江独怎么连这都信?】 【裴朝朝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江独要是不招她,她也不至于捅他。】 细碎的议论中,有个小散仙忍不住说。 她其实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神仙们对朝露仙子的恶意这样深,深到连事实也不顾了,就好像裴朝朝做什么都是错的。 然而这话刚落,又被更汹涌的恶意压下去: 【裴朝朝的鬼话听听就行。】 【就是。别被她骗了。】 那边厢,裴朝朝听不见神仙们议论,她听见江独问的话,垂头思索一下。 然后她摇头:“不是。” 江独:? 江独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 荒谬,太荒谬了。 他心底那点怒火蹦跶着,但这会儿他整个人已经有些麻木了。 于是那点火气就压在了肺腑,他冷着脸问:“那是什么?耍我玩?” 话音刚落。 外面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与此同时, 裴朝朝摊开手掌,掌心里是被撕碎的符纸。 这是琼光君走前留给她的传讯符,说是如果有意外,可以撕碎。 届时就会有归元宗弟子回来。 江独修为甚高,身份也尊贵,从小到大骄横暴戾,是唯我独尊的性格。 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所以他平时需要动脑的时候也不多。 但他只是脑子转得慢,不是没脑子。 裴朝朝怎么可能觉得几句拙劣的瞎话能糊弄过他。 她把细碎符纸扔掉,冲江独笑了下, 然后声音温和地回答他:“也不是,只是拖延点时间罢了。” 裴朝朝笑起来很好看。 现在朝阳初升,光落在她脸上,连带她发丝都镀上了层浅金,整个人看起来恬静又纯净。 然而就是这么一笑, 却宛若星火燎原,直接引爆了江独心里压着的那点火气! 他怒火中烧,心想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后悔过,但这一次是真的后悔了—— 他刚才就该直接把她弄死!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 外面的归元宗弟子进来,见到江独,有一瞬诧异:“江师弟?你怎么在裴姑娘房里?” 江独手指捏得咔咔作响,他盯着裴朝朝,一时间没回话。 反倒是裴朝朝表情自然:“江仙长看我眼盲体弱,怕我一个人呆着出意外。” 她歪了歪头,温和笑道:“所以来保护我。对吗,江仙长?” 江独闻言,心说,鬼话连篇。 但眼前是归元宗的人,他掐了下指尖,冷笑着“嗯”了声。 那归元宗弟子困惑道:“那裴姑娘为何撕符纸?” 裴朝朝说:“是江仙长想要随你们一起去捉妖,但感应不到你们的具体位置。” 她能感应到命簿,也大概知道这一段的内容。 归元宗的人要捉的那只妖不仅狡猾,还非常强大,甚至能扭曲周围的空间,让人无法感应到它的位置。 所以裴朝朝这话是没说错的。 那归元宗弟子没有怀疑,却有些苦恼:“江师弟,你的身体……” 裴朝朝替他作答:“他身体已经好了。” 那弟子不疑有他:“好,那我去布缩地阵。” 江独侧目看了裴朝朝一眼。 他不得不承认,她心理素质相当好。 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把人当狗一样耍着玩,三番两次牵着他的鼻子走! 可他能被她蒙骗放她一次两次,第三次呢? 她把他支去捉妖,或许是怕他留在这继续对她动手。 但难不成他就不回来了? 一股子怒火在心里翻腾许久,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冷笑道:“你最好拜拜神佛,祈祷我回来的时候你身边有人护着你。” 裴朝朝表情温和,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纯粹:“那没人的时候呢,你又要动手杀我吗?” 她微微偏头,动作间竟也带出几分不染尘埃的神圣感。 像束之高阁的神龛之中,用白玉雕就的脆弱神像。分明一捏就碎,却掌控着他的心绪和行为,让人很难想,究竟是谁把谁捏在掌中。 江独挪开视线:“不然呢?怎么我还要供着你吗?” 裴朝朝不轻不重地“啊”了声。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笑意渐深:“那你下次记得,别和今天一样对我动恻隐之心。” 声音柔软,语气却危险而蛊惑,让通身神明感无知无觉间变成绵里藏针的危险邪气, 哪里还有一点之前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江独脑海里快速划过这念头,差一点就又要发怒了:“你有本事等我回来——” 裴朝朝温声打断,恰到好处地收敛起来,没继续火上浇油:“等你回来就不必了,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 跟着去抓那个危险的妖? 于是这一下,刚升起的怒火里立马又掺杂了难以置信。 几个情绪兜头砸过来,江独再一次麻了。 他哈了声:“我没杀了你,结果你自己去找死?” 此时, 天界也炸了锅: 【我刚才把视角切到琼光君那去了,那大妖相当强悍,归元宗一整个队伍那么多修士一起打它,都只打了平手!】 【她真疯了?上赶着找死?】 而这时候的裴朝朝弯了弯唇。 按命簿上写的,江独把她当药人带走后,也随队伍去捉妖了,但是被那大妖重伤,当晚就剜了她的血肉入药。 那大妖太强了,甚至有半仙的修为,即使琼光君是神君投生,想来以现在的修为也很难抵抗。 等琼光君受重伤无法挣扎的时候,她就能直接顺手剖走他的心。 裴朝朝心想, 这怎么能叫找死呢? 这叫捡漏。 6、他早该 百十里的路程被缩地阵缩于足下, 从客栈楼下的熙攘街市,到荒无人烟的山林,也不过只走了一点距离。 周围光景变换,裴朝朝装作似无所觉,像瞎子一样抬手摸索。 直到手触碰到旁边的树干,她才明知故问:“我们现在是进山里了吗?” 江独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旁边那归元宗弟子应道:“是的,裴姑娘。” 这里就是那妖物的老巢。 那妖物很狡猾,和归元宗的人打了个两败俱伤,然后施法扭曲空间逃走了。 琼光君也受了重伤,但在空间扭曲时,他用灵力锁住那妖物,然后和它一起消失了。 这妖物能隐匿气息,归元宗的人感应不到它和琼光君的位置,这林子又大,就只能分头找。 刚才裴朝朝撕传讯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分头找琼光君和那大妖了。 那弟子给裴朝朝简短说了下情况,然后往林子深处看了眼: “裴姑娘,这里还算安全,我布个结界,你在结界外等我们出来吧。” 裴朝朝闻言,心说那怎么行。 琼光君都受伤了,她来得正是时候。 于是她摇摇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那弟子闻言,连连摇头:“裴姑娘,里面很危险。” 他劝道:“你这样柔弱,又没有修为,若是遇上危险,我或许没余力护你周全。” 裴朝朝朝江独的方向偏偏头:“还有江仙长呀。” 她语气亲昵:“江仙长修为这么高,又对我颇为照顾,定然可以护我周全吧?” 照顾? 江独胸腔中溢出声冷笑来,心说我现在还没拧断你的脖子,就已经是对你颇为照顾的表现了。 从刚才到现在,他火气一直压在心里。 压着压着,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麻木了。 麻木到什么程度呢? 他暂时没力气发火了,连话都懒得说。 于是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冷脸盯着她。 像是想她由此感觉到他的不满。 气氛在这一瞬变得有点剑拔弩张。 裴朝朝似乎察觉到他在看她。 她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绸,弯唇朝着他笑了下:“江仙长?” 这是一个相当友好的笑容。 直接把那点剑拔弩张的氛围戳得粉碎—— 她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他阴沉的脸色! 江独看着她眼睛上的白绸,猛然意识到这点。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他强行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语气暴躁:“闭嘴,往前走!” 进山! 让她死! 裴朝朝闻言,对那弟子含笑道:“你瞧,江仙长答应了。” 江独听见她这语气,加快脚步往山里走去。 大步流星,看起来有点无能狂怒的意思。 裴朝朝就亦步亦趋跟着,还不忘装瞎,一边走,一边伸手往前摸索。 走了一段后, 眼见着周围的妖气越来越重,那弟子忍不住劝:“裴姑娘,你进山是有什么事吗?这里真的很危险,你要是有事,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办了。” 裴朝朝摇头:“你没法帮我。” 那弟子问:“何意?” 裴朝朝腼腆一笑:“我是来找——” 她原本想说来找琼光君,然而突然想起人间没有琼光君,人间只有季慎之。 她顿了顿:“我是来找季仙长的。” 她循循善诱:“你也知道,我体质特殊,血能入药。季仙长如今受了伤,我理当报恩呀。” 话音一落, 江独和那弟子脚步皆是一顿,然后同时朝她看过来。 两人神态各异,心里想法也不同。 那弟子心里想的是: 裴姑娘性格单纯,知恩图报,还这么舍己为人,谁能不怜爱她呢! 江独心里想的是: 装,接着装! 报恩? 哈。这是他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江独也真的忍不住嗤笑出声:“去给季慎之当药人?用自己的血给他疗伤?” 裴朝朝点头应道:“如果他受了重伤的话。” 江独真是恨不得撕烂她这张尽是瞎话的嘴。 他忍不住要说话,但余光瞥见那归元宗弟子在旁边。 他顿了顿,然后微微俯身,用只有他和裴朝朝能听见的音量反驳:“你说的鬼话你自己信不信?你当时也喂了我血,然后反手捅了我一刀。” 裴朝朝听见他这话,但无意解释。 她闭着嘴,淡笑着一言不发。 江独目光在她那幅纯善面孔上停留。 他心下飞快地划过个念头, 想知道她去找季慎之究竟要干什么。 总不至于真是报恩。 她这种人,应该只会恩将仇报。 他语气森森:“你把他支开,我带你去找季慎之。” 反正他也要去找那妖物。 而季慎之现在应该和那妖物在一起。 裴朝朝歪了歪头,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她把旁边那归元宗弟子支开。 她声音很小:“如果他走了,那就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 她指了指自己脖子,笑意渐深:“你要趁机杀了我吗?” 话是这么问的。 但她语气不咸不淡,并没有什么戒备感或警惕感,甚至有种闲适感。 江独忍不住掐了把指尖。 从遇见裴朝朝开始,他的情绪就没平稳过,不是在暴怒就是在暴怒的路上。 然而裴朝朝呢? 她的语气从始至终是一样的柔软亲昵,现在也依旧是这样的语气。 就连他掐着她脖子的时候,她的心跳也依旧平稳。 她根本不怕。 这幅姿态,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正俯瞰他,蔑视他。 江独意识到这点,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些不忿来。 这感觉和之前那种暴怒又不太一样。 想一劳永逸撕碎她,又想拽着她一同沉入情绪失控的深渊。 他下颌线绷紧,张嘴要说话。 然而裴朝朝却先一步出声,编了个理由,把那弟子支开了。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她和江独两人。 嘴上问着:你不会把人支开要杀我吧。 实际上又根本不是个惧怕的姿态,还先把人支开,这就多少有点挑衅的味道了。 江独那股趋近于麻木的怒气,终于再一次被点燃:“你什么意思?挑衅我?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是吧?!” 裴朝朝语气无奈:“别误会。” 她温和解释:“你说带我去找季仙长,一定是有法子找到他的位置。不过,想来是一些魔修的法子。” 她指了指自己:“这里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当然要快点支开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温和,只是随意解释两句,看起来都像是对他拥有无限耐心。 甚至于,她的语气和面貌实在太过纯善,太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江独甚至生出一点隐秘的……亲昵感。 她是这里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而他好像也是这里,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江独指尖有点麻,他压下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皮笑肉不笑:“那又不怕我趁机杀你了?” 裴朝朝笑容依旧纯善:“怎么会呢。” 她放软声音,语气几近蛊惑:“你不是那种喜欢胜之不武的人,对吗?” 她用这种语气夸人的时候,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哪怕知道她这幅姿态是砒霜外面裹了层糖衣,有毒, 但江独还是莫名其妙地“嗯”了声。 他挪开眼生硬道:“一会再杀你,先找季慎之。” 江独确实是用魔族的法子找那大妖,他在手上割了道口子,用血里魔气做引,直接引那妖物再一次扭转空间。 扭转空间的同时,他们就会被传送到那妖物所在之处。 江独的血落地的一瞬, 四周的景物也开始飞速扭曲,像融化了一样,甚至于地面都开始震颤。 不过须臾,再一次物换星移! 裴朝朝发现他们到了一处山间破庙里。 天色暗沉沉,风里都带着腥味,地上好似还垒起无数骷髅白骨。 她正准备再仔细观察下周围环境, 然而还不等挪步,就听见稍远些的地方传来声尖锐嚎叫! 她循声望去, 就见一只庞大妖物正张嘴咆哮。 那妖物身侧,琼光君正提剑与之缠斗。 他一身白衣染血,已有些落了下风。 而此时的琼光君也注意到周遭变故,飞快朝着裴朝朝那方向看了眼。 只一眼,就远远看见裴朝朝的身影。 她站在满地白骨之中,很羸弱,好像被妖风一吹就要散了,像转瞬即逝的朝露。 琼光君出招动作慢了一瞬—— 她为什么来这? 也就是这时,大妖周身突然爆发出一阵妖力! 它用妖力震开琼光君,然后飞速抽身,朝着裴朝朝和江独冲来! 准确说, 它是冲着江独去的。 它被江独血里的魔气引诱,想要活吞江独。 裴朝朝不想被波及,于是着往后退了点。 她找了棵大树,准备在树后躲一下。 绕到树后的时候, 江独已经和大妖打起来了。 那大妖修为强悍,但先前和琼光君缠斗许久,虽处于上风,但实力依旧被削弱不少。 现在和江独交手,就有点落下风了。 不过江独心口的伤没完全愈合,所以也没讨到多少好。 他招招朝着那妖物的丹田攻打。 裴朝朝在树后看着,觉得江独这趟应该是来拿这妖物的妖核的。 妖核是好东西。 尤其是这样修为的妖物的妖核,光是拿在手里,就能震慑到不少小妖怪,随意在百妖间穿行了。 裴朝朝往远处眺望了下。 刚才琼光君和大妖交手的位置在庙后, 现在她和江独所在的位置在庙前。 她和琼光君之间,还是隔着一座庙的距离的。 刚才能远远看见他和妖物交手,只不过因为两人缠斗间,都在半空中。 现在琼光君被妖力震落,以她的视角就看不见他了。 想来是受了重伤,甚至有可能摔晕了。 但看起来他灵脉尚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晕了也有灵力护身。 裴朝朝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一下,然后又把目光挪到江独那边。 就见江独已经和那妖物两败俱伤,一起摔落在地上。 妖物还试图挣扎,江独也正蓄力爬起来。 裴朝朝歪了歪头,从树后往外走。 她兢兢业业装瞎,摸索着走到江独身边,然后蹲下身:“要我帮忙吗?” 江独闷咳一声,把血咽回去,视线森然:“又打的什么主意,你有这么好心?” 裴朝朝莞尔:“别误会,我只是想帮帮你。等你缓过来,这妖物也缓过来了。” 江独盯住她。 他是真的伤重,说起话来声音很哑:“拿我的刀,把妖核剖出来。” 裴朝朝摸到他的刀。 上面都是血,她倒也不嫌脏,拎着刀又摸到大妖边上,把刀落在大妖心口:“我看不见。是这里?” 江独说:“往下。” 裴朝朝顺着他的话,把刀落在妖物丹田:“这里吗?” 江独道:“对。” 他话音刚落,那妖物就挣扎着要暴起。 与此同时,江独又是一道灵力打出来,逼得那大妖再次躺下。 江独耗尽灵力,再次摔回地上,闷哼一声:“快挖!” 裴朝朝手腕一动,一下就扎穿了大妖丹田。 血喷溅出来,落在她脸上。 见那大妖没了声息,她把手伸进它皮肉里,拿出妖核来。 指尖摩挲着妖核,她微微一笑:“这个就是妖核吧,你为了拿它伤成这样,现在是不是都爬不起来了?” 江独有点没力气。 他张了张嘴,想让她少说废话,把东西拿过来。 然而不等他出声,裴朝朝就丢了刀,拿着妖核站起身。 她非常礼貌地对他笑了下,把妖核揣好:“应当是个好东西,我就先拿走了。” 拿走去找琼光君,用妖核里最后一点妖力,给琼光君补一刀,让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这样能确保她剖走琼光君的心。 万无一失。 裴朝朝非常愉快,转身就走。 江独:? 江独浑身剧痛,脑中有半秒空白,紧接着,胸腔之中积蓄起的怒气终于来了个超级加倍! 他用力抬手攥她裙角:“你敢!” 你怎么敢?! 裴朝朝没说话,抽出裙摆,头也不回。 江独刚才帮她剖妖核那下用光了最后的力气,他下意识要追,却根本无法起身,只一口血吐出来。 他眉眼也染血,乖戾阴鸷,盯住她背影。 该死! 他早该掐死她! 等他恢复过来,他一定叫她不得好死! 他整个人都气疯了,这些天叠加的怒意终于彻底爆开,恨意在胸腔里猛烈翻腾,烧得他眼前都模糊起来。 意识渐渐昏沉,然而闭上眼,他脑海里也不停想着要怎么弄死裴朝朝!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好像只过去了一小会儿。 他却突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他旁边。 那人好像蹲了下来。 他用力掀起眼皮, 模糊视线中,却见那人是—— 裴朝朝。 太荒唐了。 他几乎要气笑了:“怎么?还想回来给我补一刀?” 话音刚落。 却感觉到裴朝朝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脸。 紧接着,就听见她无奈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说罢, 拿出一株灵草来,掰碎了一点点喂到他嘴边:“割手喂血太疼,其实我很怕疼,所以刚才去给你找疗伤的灵草了。” 带着灵草香气的手指不轻不重按在唇畔。 江独有点意外。 思维有一瞬停止运转,之前那些激烈情绪像被猛地一下压住,甚至反弹出了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惊愕抬眼:“你……” 裴朝朝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无非就是在想,她这样坏的人,怎么会回来,甚至还给他采了灵草疗伤?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他无奈笑笑,无声胜有声,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她心里想的是—— 是的。 还没到你要死的时候。 她刚才拿着妖核往琼光君那走,还没走到地方,就发现若要激发妖核中的妖力,必须用灵力驱动。 而她,没有灵力。 7、谁要我对他 【裴朝朝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会回头救人了?】 【这地方危险,她要是不救江独,自己也没法顺利下山。】 【这地方确实危险,我还以为她跟上来纯粹是找死的。】 【我也是,本来想看看她的惨样,结果最后就她一个人毫发无损。】 有神仙感慨道。 裴朝朝投生成凡人的这些年,生活困苦,为了讨生活,即使眼盲也总跟着村里人上山采药,然后拿去集市上换钱。 所以她会走山路、认灵草也并不奇怪,神仙们没太在意这事。 比起她采了灵草回头救江独,显然,神仙们更在意她这一路安然无恙的事—— 她怎么就能安然无恙呢?! 神仙们气得牙痒痒, 然而这一路发生的事都很合理,神仙们最终也只能遗憾感叹: 【太荒谬了,她运气怎么这么好?】 【你也说了是运气,这次侥幸,下次再有这种事就该她倒霉了!】 如果裴朝朝听见这些话,肯定会说,这哪是运气呢。 这是她一早就算好了。 然而现在裴朝朝并不知道神仙们都说了什么, 她耐心蹲在江独身边,拿着灵草的手按在他唇畔。 江独一直没张嘴,她就一直没把手挪开。 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好像无声对峙一样。 江独正注视她。 他眉眼染血,视线也被血氤氲得有点模糊, 即使眼前裴朝朝笑得纯善,但这笑沾染上血色,莫名有种脆弱与邪气共存的矛盾感。 他目光有些阴翳,却又多了点复杂意味,这样看着她,像在审视。 裴朝朝觉得很有意思。 她有意逗他,装作对他的视线毫无所觉:“为什么不吃这些灵草?” “怕有毒吗?”她自问自答,撕了一小片灵草叶子,塞进自己嘴里:“没有毒。” 说完,她又朝着江独温和一笑,再次撕了片灵草叶子,喂到他唇边。 江独:“……” 江独挪开眼。 他想,她的伪装无懈可击,任谁看了都觉得温和善良。 即使看她再多眼,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一点表里不一的痕迹。 她拿灵草回来给他治伤,的确是他没料想到的。 但刚才那点微妙的受宠若惊感,最终还是被他对她的戒备感给压了下去。 他实在难以置信她是什么好人,嘶哑冷嘲:“又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想帮帮你,一定要有目的吗?”裴朝朝歪了歪头,声线蛊惑:“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需要你帮?我又不是要死了,没有你的灵草也能活。”江独几乎要听笑了,忍不住道:“而且不把你往坏了想,难道我还得把你往好了想?好人能反手捅我心窝子?好人能威胁……唔!” 他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然后瞪住裴朝朝—— 刚才裴朝朝趁他说话,直接把灵草往他嘴里一塞。 紧接着,纤白手指探进他口腔,直接压住他舌根和喉咙,逼迫他咽下那灵草。 他呼吸不畅,被压着喉咙忍不住咳嗽,咳嗽间被迫咽下灵草,难以抑制地干呕了几下。 锋利锐气的眉眼也被逼出泪光,眼尾晕红一片,水光混着血迹,竟生生给他乖戾的模样里添上几分脆弱感。 像把虚张声势的,战损的刃。 他这样瞪着裴朝朝,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裴朝朝手指又在他舌根按了下,确定他把那灵草咽下去,声线亲昵:“我不太喜欢别人拒绝我。” 她慢条斯理把手收回来,无奈笑道:“而且我采药很辛苦。” 语气是很温和。 然而这份人畜无害的温和下,一点危险与恶劣悄然冒头。 江独盯着裴朝朝的脸,一开始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向来是不可一世的性子,从来没有这样受制于人过,几乎是怔住两秒,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他胸腔不停起伏,心口未愈的伤早裂开了,现在随着呼吸悄然冒血,扯着疼。 眼尾被怒火晕上猩红,他理智直接崩盘! 感觉到裴朝朝正抽出手指,他动作先于思考,直接咬住她指尖! 牙齿狠狠碾在她手指骨肉上。 裴朝朝“嘶”了声。 她虎口掐住他下颌,指尖用力,反顶住他的牙尖:“要喝我的血吗?” 手指已经在被咬破的边缘了。 即使现在抽出来,一定也能看见深深的牙印。 但她声音还很平稳,在江独耳边悄悄道:“喝我的血会被暂时定身,不怕我趁机再捅你一刀?” 江独松了松嘴。 忽略了自己咬人的幼稚举动,他瞪着裴朝朝。 哪怕知道她是个瞎子看不见,但他还是死死瞪着她。 如果不是他现在重伤,灵力耗尽,他真的会直接杀了她! 他犬齿尖尖的。 松开嘴后,裴朝朝指尖在他犬齿尖上点了下。 她觉得江独当真像条漂亮的暴躁疯狗。 他现在这样看着她,好像想要随时扑上来,用尖锐的利齿咬断她脖子。 裴朝朝把手收回来。 江独得了空,开始狂吠:“我杀了你。” 裴朝朝说:“可我帮了你。” “如果没有我,你灵力耗尽倒在这,之后如果来了什么妖怪怎么办?随便一个小妖怪都能杀了你。我采灵草帮你恢复灵力,是我救了你,”她循循善诱:“你要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吃了灵草,体内的灵力确实开始恢复了。 因为灵力加速恢复,身上的伤也开始缓慢愈合。 江独力气恢复,捡起刀打量她:“救命恩人?你差点杀了我怎么不提?” 裴朝朝说:“真的不能怪我。” 她叹气:“你要把我抓去当药人,如果我当时不反击,我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吗?我当时是真的很害怕。” 刀已经横到她脖子前。 江独没出声。 他想, 确实,如果当时他这样带走她,她就没法好好站在这了。 他会把她带回归元宗,为了避免她暴露他身份,或许还会割去她的舌头,卸去她的四肢。 他也不会有机会知道,她这样人畜无害的一张脸下面,是这样一张恶劣面目。 裴朝朝推开脖子前的刀:“就算我捅你一刀,又救你一命,一笔勾销,好吗?” 她说这话时笑意柔软。 像是在讲道理,像是在求和,像是在服软。 但江独心里觉得,都不是。 她根本没有怕过。即使他现在把刀往前推,她还是有别的办法逃脱。 她只是在用这样柔软的、平静的一面哄着他玩,像戏弄他一样,仿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喜怒的神明。 先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再一次萌出新芽—— 她的情绪到底会不会失控? 她情绪失控时会是什么样的,会和他一样歇斯底里吗? 他注视着她,然后顺着她的力道收了刀,冷笑:“行。” 裴朝朝直接无视他的语气,欣慰夸赞:“好讲道理。” 这姿态有点像主人在夸赞逐渐被驯服的疯犬。 江独没察觉出来。 他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心说讲什么道理? 他们魔修为非作歹,做事从来没有道理可讲。 只是他突然发现,他确实没那么想杀掉她了。 或许比起让她就这样死了,他更想看一看她失控的样子? * 裴朝朝和江独在庙前耽搁了一会,琼光君至今都没找过来,只能说明他暂时没有行动能力。 或许是晕过去了。 裴朝朝没忘记此行目的, 等江独恢复了一点灵力,她问:“你刚才看见季仙长了吗?我眼睛看不见,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江独听见这话,突然想起,她来这好像就是为了找季慎之。 嘴里还泛着灵草余味,那股有点酸有点涩的气味从喉头反到舌根:“怎么,给我采药不会是为了让我带你去找季慎之吧?” 江独勉强和她达成共识,不再对她喊打喊杀,但和她说话时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裴朝朝哄他:“当然不是,给你采药只是想帮帮你。” 江独垂眼看着她。 她脸上笑意真诚,好似确实如她所说,她想帮他。 他对她本能戒备, 但这一回,他鬼使神差地没去剖析她这话究竟真不真, 只是脑中飞快划过个念头—— 她哄人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江独捏了下指尖,盯着她没说话。 就在裴朝朝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却听见他说:“行,我带你去。” 裴朝朝温声道:“那多谢你。” 江独听见她这话,冷笑道:“谢我什么?你以为我想带你去?只是怕你趁机拿着妖核跑了。” 他现在伤重,若要疗伤,则需要运转灵力流经全身。 如果妖核拿在他手里,就会被动地被他疗伤的灵力激出妖力,打在他身上。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扛不住妖力的反噬。 所以疗完伤之前,妖核只能放在裴朝朝手里。 裴朝朝也知道妖核特性。 她闻言,没提归还妖核的事,准备在江独疗完伤前就把事情做完。 她只恍然大悟似的点头,然后纤白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想陪我去,其实可以用灵力锁住我。我没修为,你锁住我,我就跑不了了。” 这话说着, 两人已经走到庙后面了。 就见琼光君昏死过去了,白色衣袍都被血染透,身上却仍有灵力护体—— 这是因为重伤晕倒,他身体的保护机制被激发,所以灵力逆行,不仅会护住心脉,还会无差别攻击所有试图伤害他的人。 要剖心,就要先毁掉他的灵脉。 说来琼光君的修为也算强悍了。 归元宗那么多人一起与那大妖交手都受了重伤,这个情况下,琼光君居然还能带着伤追上来和大妖缠斗这么久,现在也只是昏死过去而已。 裴朝朝感慨了下,然后把手腕从江独手里抽出来。 江独手心倏然一空。 就见她摸索着走到琼光君身边,扶起琼光君的身体。 江独不想管她,自己找地方坐下,开始运灵力疗伤。 然而刚一闭眼,就又睁开,往裴朝朝那看了一眼。 她现在离他是有点距离的,他指尖一抬,在她手腕上锁了一道灵力。 灵力结成半透明的绳索,系在裴朝朝左手手腕。 裴朝朝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江独在她发问之前先出声了:“双重保险,怕你跑了。” 裴朝朝轻笑。 她正半蹲在琼光君身前,原本还想着怎么让江独输送灵力过来,没想到江独就先在她手腕上锁了道灵力。 解了燃眉之急,心情好,她就温声哄江独:“放心,我若要跑,之前也不会叫你帮我留在归元宗。” 江独冷笑:“是吗?忘了问,你留在归元宗要干什么?” 裴朝朝说了半截真话:“为了季仙长。” 琼光君的手收拢成拳,她正掰他手指,准备把妖核塞进去。 只要共同握住妖核,再念个仙咒把灵力引入妖核,那妖力就会反噬到琼光君身上,毁掉他的灵脉。 她这边动作着, 从江独的角度看过来,只能看见她纤白的手指卡在琼光君指缝间。 这姿势看起来有种亲密感。 江独冷笑一声,随即再次闭上眼。 他眼不见为净,语气却很尖锐:“为了季慎之?干什么,你要迫害他?” 她现在面对着江独,江独又闭着眼。 于是两人都没看见,琼光君手指被掰开的一瞬,一张符纸悄无声息地从他手里掉到地上。 符纸是刚才和大妖缠斗时,琼光君就握在手里的。 江独没看见这符纸,也就没认出来,这符纸是归元宗最高级别的召唤符,专门用来召唤师尊。 若是弟子遇见危及生命的事,可以把这符拿出来,符纸落地成灰,师尊的分.身会立刻出现。 这时, 裴朝朝见江独闭眼,于是又把头扭回去。 见琼光君手松开,她顿了顿,把手塞进他掌中,共同握住那枚妖核,嘴里敷衍江独:“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对他——” 说到这,她话音短促顿了下。 她看见地上有一张残破符纸,不知道是哪来的,那符纸正在慢慢变成灰烬。 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出现在琼光君侧后方。 这是一个很高的男人,雪肤白发, 他气质温和安静,得像山巅积雪,凛然又漂亮。 裴朝朝没见过这人,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她抬了抬头,就见这人影也正垂眸注视她。 这是一道神魂吗? 还是分.身? 有意识吗? 她想探一探这道影子,但还在装瞎,于是像瞎子一样,伸手往前摸索。 这时, 江独出声了,他还闭着眼,声音森森:“只是对他什么?继续说。” 裴朝朝的手碰到那影子,却意外地像是碰到了什么实体。 她尽职装瞎,像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手往上摸索了下。 触碰到男人的下巴,然后嘴唇。 男人没反应,于是她恶劣地按了下男人唇瓣。 她左手被江独的灵力牵着,而江独闭着眼,看不见她那只手同时正隐秘地和琼光君交握着,共同握住一枚妖核。 而此刻,她右手又抬起来,触碰琼光君侧后方那男人的唇。 同时,她动了动唇,回答江独的话。 即使眼睛被白绸覆盖,但她仰着头,依旧像是看着那白发男人在说—— “一见钟情。” 话落。 白发男人缓慢眨了下眼。 江独顿了一秒:“什么?” 裴朝朝懒得回话,已经开始在心里准备念仙咒导灵力。 然而咒语刚默念了一半,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反扣住了。 她错愕垂首, 看见琼光君睁开的眼。 8、而我与她 裴朝朝这次是真的错愕了。 她甚至预料到琼光君身上有灵力护体,要用妖核补刀, 这回本该万无一失,但琼光君伤成这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醒了? 除非…… 裴朝朝脑子转得快, 她小幅度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然后快速和自己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恢复了链接。 下一秒, 神仙们的声音即时涌入脑海—— 【吓死我了,怎么感觉她在看我们?她明明是个瞎子!】 【做贼心虚吧,我刚才也吓一跳……但仔细想想她就算不是瞎子,也不可能在看我们。】 【是啊,她记忆都被封住了。】 【罢了。好在琼光君醒了,不枉我动转生阵。】 【我觉得您有点草木皆兵了,琼光君就算不醒来也不会怎么样,但动转生阵这事……您差点就触犯天规了。】 …… 声音十分嘈杂,能听出来天界这会儿也炸开锅了。 裴朝朝从零碎话语中拼凑出事情全貌—— 神仙们至今仍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也不知她刚才是要用妖核给琼光君补刀。 他们以为她如命簿中一样,对琼光君一见钟情。 但命簿之中的她爱上琼光君以后,每一次想帮琼光君都会帮倒忙,每一次想救琼光君都会添麻烦,像个克星。 现在琼光君状态不好,有神仙怕她像命簿上写的一样,靠近琼光君帮倒忙,直接把重伤的琼光君克死。 于是他们动了转生阵。 裴朝朝:“……” 裴朝朝都快听笑了。 转生阵中存放着每一位历劫神仙的封印,有神仙动了琼光君的封印,又很快将封印复位。 封印只是松动了一下就被复位,倒是不至于让琼光君恢复记忆和神力,但松动的那一下散逸出的星点神力,足够让琼光君的状态快速好转,苏醒过来了。 只差临门一脚。 裴朝朝觉得自己该生气,但她却忍不住玩味—— 天界这些人就这么害怕? 甚至都不知道她刚才是准备剖琼光君的心,就冒着触犯天规的风险动转生阵了。 裴朝朝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这太有意思了。 礼尚往来,他们坏了她的事,裴朝朝觉得自己也该给他们回赠一份大礼。 比如弄坏昆仑镜,又或者给他们找点别的麻烦,好让他们再害怕一些,也省得在这碍她的事。 裴朝朝思绪运转,同时偏了偏头。 她发现之前那个白发男人无声无息消失了。 就好像从来没来过这。 她的手被琼光君反扣住,手被他包在掌中,妖核就变成了被她一个人握在手里。 于是她没再念仙咒,不过也没把手从琼光君掌中抽出来。 她一动不动,就维持着这个姿势。 是琼光君先收回手,出声道:“裴姑娘。” 他声音冷冽,与周身冷锐的气质很是相符,总容易让人想起万年不化的冷硬寒冰,令人心生敬畏。 仿佛只是和他站在一起,和他说几句话,就会被冻住。 裴朝朝却不像别人一样对他敬畏。 她语气很亲昵,惊喜道:“你醒了!” 琼光君:“……嗯。” 他问裴朝朝:“你怎么在这?” 裴朝朝腼腆笑笑:“我听说你受伤了,想来帮你,你之前也说了,我是药人体质。” 她这样柔弱,却说要帮他? 琼光君想起刚才看见的画面—— 大妖咆哮,大地震颤。 而漫天妖风中,满地白骨里,她就安静站在那,柔弱易碎。 危险与脆弱,组成这样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那股难以抑制的伤害欲又一次冒出头来。 心跳鼓噪,血液奔腾,带来奇异的战栗感,连指尖也开始泛痒,想彻底摧折这份柔弱,却又矛盾地想小心呵护,怕无意间磕碰撞碎。 而这样的念头, 不管是伤害还是保护,似乎都只对她一人。 手上还有伤,他指尖抵住掌心,用力按压。 伤口被撕开,血流得更加汹涌,琼光君却面无表情:“无需如此。” 裴朝朝固执道:“要的。” 琼光君声音疏淡:“为何?” 裴朝朝歪了歪头:“仙长问我为什么?” 她柔声问:“你刚才没听见吗?你刚才听见了吧。” 说的是他睁开眼前,她说的那句话:我对他一见钟情。 裴朝朝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我刚才说,我对仙长你一见钟情。” 她把话说得坦荡:“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想要帮你。” 毫无半点拐弯抹角的意思。 琼光君一时间没说话。 指尖再一次按上伤口,血滴滴答答顺着掌心淌落。 因为没人说话,空气有片刻的寂静。 裴朝朝的脑袋里却很热闹。 神仙们七嘴八舌: 【还要不要脸了?不知羞!】 【她怎么这么能倒贴,琼光君一句话都不说,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 【肯定的,琼光君哪看得上她啊。】 【我记得命簿里也有这段,写她和琼光君表露心意,然后琼光君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裴朝朝听着,也想起命簿里的内容。 命簿里,她向琼光君表露心意后,琼光君非常冷漠地说:你我殊途,绝无可能。 拒绝得干脆冷硬,非常符合琼光君的性子。 裴朝朝并不在意琼光君怎么回复,她刚才那么说,只是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 不过现在这样很有意思。 琼光君会像命簿里一样回答吗? 她唇角微弯,笑意渐深,很期待。 琼光君垂下眼,就对上她满脸纯粹笑意。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很奇怪,他和大妖交手,明明受了很重的伤昏死过去。但刚才身体里却好像多出一股灵力,就是那股灵力促使他醒过来。 随着那股灵力充盈身体,他脑中也再次蹦出个画面。 画面里,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笑意蛊惑,冲他扬起手,手里拿着个泛着神光的法器,对他道:“我抢来的东西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你想要?那就从我这再抢回去。” 这画面很短促,就停在她说话的这一刻,危险狡黠。 琼光君被封了记忆,不知道这是曾经在天界时的记忆碎片,只知道画面里的她,与他所见的人畜无害相悖,却与初见她那夜,脑中蹦出那画面里的她重合。 【琼光君一直都不说话,在想怎么拒绝她吗?】 【要我说,这种心意就放在心里算了,说出来大家都很难堪。】 裴朝朝听着神仙们的话,也饶有兴味地拱火:“仙长在想如何拒绝我?” 琼光君注视着她。 归元宗也曾有不少女弟子倾心于他,但鲜少有人像她这样直白地表露心迹,即使是有,他拒绝得也简单干脆。 他知道拒绝的时候该说什么话。 然而他却抬起手。 随即,手指落在她覆目的白绸上,掌心血迹沾上去,把绸布染脏。 然后他指尖一动,直接将那白绸取下来:“不是。” 【?】 【我听错了吗?他说不是?不是在想如何拒绝她?】 【不应该啊!】 神仙们几乎是眼前一黑,再一次恍惚了—— 这可是琼光君,拒绝人时不留情面的琼光君,他怎么……怎么这样了! 裴朝朝也有点意外:“嗯?” 琼光君不轻不重地摩挲白绸,目光却落在她眼睛上:“睁开眼。” 裴朝朝依言睁开眼。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微微狭长的凤眼,露出眼睛,就给整张脸带上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 只可惜她眼瞎,所以眼睛没有神采,目光也很空洞。 琼光君看着她的眼睛:“看不见,何来一见钟情。” 裴朝朝说:“仙长,盲人有自己感知外物的方式。我可以感知到你的模样。” 琼光君垂目看她。 裴朝朝突然改了主意。 这回剖心失败,下一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她不准备放弃剖心,但取情根本身就有两种方式, 她完全可以一边骗琼光君的感情,一边等待剖心的机会。 让人爱慕她,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裴朝朝抬起手,指尖落在琼光君眉眼。 她仔细用手指描画他眉眼轮廓,动作轻柔又缓慢,仿佛在认真感知:“仙长的眼睛很漂亮。而且,仙长救了我,收留了我,我对仙长倾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琼光君身形一僵,好像全身血液凝固,蓦地捏紧她手腕。 他挪开眼。 随即,他拎起那根白绸,要再一次覆回她眼睛上:“魔修屠村那晚,江独也救了你。” 裴朝朝乖觉地停了手。 她转过头,方便他给白绸打结,嘴里道:“不一样。” 后面的江独疗完伤,听见这话,低低哼笑一声。 他心说当然不一样。 那天晚上的真相是他要抓她当药人,她反手捅他一刀。 结果被她杜撰成英雄救美的故事,糊弄了归元宗所有人。 一群蠢货。 江独嘲弄地想。 他心不在焉地撩起眼皮,裴朝朝那白绸还没完全覆上,正落在鼻端,还没盖住眼睛, 于是他就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分明是个瞎子,但却好像在看他一样。 也像是知道他在看她,她背着琼光君,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妖核。 这是在示意他,趁着琼光君没注意到,趁着琼光君没把它拿走,她把它还给江独。 她的眼睛没有神采,却漂亮得很,给她人畜无害的脸上添了星点惑人邪气,有点勾人心魄的味道。 江独有点心悸。 有那么一瞬,他错觉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那天夜里的事是他和她之间的秘密,妖核也是两人共同保守的秘密。 ……他们是一丘之貉,是共犯。 与此同时, 白绸被系好,再一次覆盖住她的眼睛。 琼光君在身后问:“手上是什么?” 江独抬手拿住妖核,手拢在她掌上,声音桀骜,懒散得很:“是我的东西。少管闲事,季、慎、之。” 裴朝朝把妖核还给江独。 然后她转过身,对琼光君笑,很善解人意:“我倾慕仙长,现在也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不求仙长回应。所以仙长不需要有负担,别急着拒绝我,也别急着回应我。” 她抬手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绸,语气蛊惑:“毕竟……我会一直喜欢仙长的。” 琼光君垂眼看她。 她用左手按着白绸,手腕上被锁了根灵力绳。 因为灵力消散,那灵力绳已经几乎透明。 然而在她这话落下的那一瞬, 他看见那灵力绳又被灌注进不少灵力,猛然大亮起来。 错开眼, 正对上后面江独乖戾的目光。 琼光君面无表情, 手指微动,切断了那根灵力绳。 9、为什么擦手? 三人没在破庙这耽搁太久。 现在大妖已除,任务就算完成了。 裴朝朝等琼光君粗略疗过伤后,就跟着他和江独找到归元宗的队伍,然后一行人启程回了宗门。 归元宗地处整片大陆最北边, 裴朝朝一行人现在在大陆南部,离归元宗很远,即使用了缩地术,回程也要花上几天。 抵达宗门时,已是三日后。 因为是修仙大宗,归元宗弟子很多,所以占地非常大,建在巍峨群山之上。 山脚下接壤的则是几座繁华城镇,居民凡人居多,都受归元宗庇护。 江独到山脚下就离了队,借口要在镇上采买东西。 裴朝朝觉得他是和魔修接头去了。 上山后, 队伍里其余人也各自回居所休整了。 琼光君则带着裴朝朝去登名。 登名处与戒律堂、药房、藏书阁这些建筑同在一处,平时人来人往,很热闹。 琼光君是大师兄,气质容貌都十分出挑,走到哪都很是显眼。 故而两人刚到地方,就有不少人朝他们看过来。 不少弟子迎上来打招呼:“大师兄!” 琼光君微微颔首。 归元宗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极冷,平日说话也言简意赅,所以也并不攀谈,打完招呼就准备各做各的事去了。 然而刚一抬头,却瞧见—— 琼光君身侧还跟着个女子! 这女子身上未着归元宗的弟子袍服,能看出不是归元宗的人。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嫩生生的,眼睛虽被白色绸布覆住了,却依旧能瞧出她面部轮廓优越,嘴唇莹润,美得人畜无害,毫无攻击性。 她听见这么多人声,似乎有点害怕,抬手拽住琼光君的袖子。 琼光君微微一顿,倒也没把袖子抽出来,任由她抓着。 众人看见这幕,都有点恍惚,第一反应是—— 这姑娘是怎么有胆子抓大师兄袖子的? 再抬眼看琼光君的脸色。 他向来表情不多,所以更显得气质冰冷,哪怕他并不像江独那样凶戾,待人态度也很正常,但依旧没什么人敢靠他太近。 毕竟他周身气压太低,站他旁边,有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 众人吞了口唾沫,心说这姑娘抗压能力也是很强的。 即使琼光君没甩开她,即使她眼睛看不见,但站在琼光君身边,难道没有压抑感吗? 众人这边神色各异地腹诽着。 然而下一秒, 却听见琼光君开口了:“这里都是归元宗的人,往后就是你师姐师兄了。”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生硬的安抚:“……别怕。” 他语气很正常,和寻常说话时没什么区别。 然而周围人面面相觑,感觉受到了冲击—— 大师哥什么时候会宽慰人了?! 怪不得这姑娘不觉得压抑,因为大师兄会哄着她啊! 这边众人正恍惚着。 那边裴朝朝脑子里听见神仙们说—— 【哈哈哈归元宗这群人的表情和我一样!】 【虽然我也很震惊,但看见别人比我更震惊,我舒服了。】 【可是琼光君真的很不对劲,不会对裴朝朝有意思吧?裴朝朝在天界的时候就很喜欢玩弄别人感情!】 【不至于,她只是看起来太可怜了,琼光君顶多是可怜她。】 【就是就是,这可是琼光君,动情?不可能的。】 …… 裴朝朝无视掉脑子里的声音。 她抓琼光君袖子的手松开了。 琼光君以为她会一直抓着他袖子,没料想到她自己先松手了。 他垂目看了她一眼。 谁料,此时裴朝朝正好仰起头。 她朝他露出个信赖的笑,声音小到几乎要靠口型辨认:“不怕啦。我相信你。” 琼光君一顿。 半晌,他挪开眼:“走吧,去登名。” 他往前走, 然而还没走两步,突然有个弟子小跑过来:“季师兄,几位长老叫你过去。” 琼光君闻言,脚步微顿。 他先看了裴朝朝一眼,然后才和那弟子道:“我要陪她去登名。” “长老们说有急事相商,”那弟子道:“不如由我陪这位姑娘登名?” 琼光君迟疑了一下。 “既然有急事,仙长就先过去吧,”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微微一笑,十分善解人意:“我已经不怕了。” 她话都这么说了。 琼光君就点点头:“那好。” 他把那弟子叫过来,淡声道:“一玉,带她去登名。” 裴朝朝这样的身份,进来归元宗,只能当个杂役弟子。 杂役弟子每天要干很多活, 但她这样羸弱,眼睛也看不见…… 琼光君思绪极为难得地飘了下。 他对一玉补了句:“给她选个闲职。” 这话一落。 一玉也震撼了,心说大师哥什么时候还乐意管闲事了? 若换作平时,大师哥是绝对不会多嘱咐这一句的。 他侧目看了眼裴朝朝,觉得或许是这姑娘与大师哥关系不一般。 他压下心中惊讶道:“是,师兄。” 琼光君这才离开。 一玉偷偷问裴朝朝:“你和大师哥是什么关系呀?” 琼光君没走远。 他修为很高,五感敏锐,能听见很远之外的动静。 听见一玉这话,他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下。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 鬼使神差地, 他想起裴朝朝那天在庙后对他说的话。 她当时直白明确地说,她对他一见钟情。 另一边。 裴朝朝知道琼光君没走远。 她弯了弯唇,给出答案:“他是我的恩人。” 这是一个很客观的答案。 客观就意味着,看客无法从中捕捉到任何感情色彩。 一玉心里嘀咕,是恩人不假,但哪有恩人做到这个地步的? 也不见大师兄对别人这样啊。 裴朝朝没再说话。 她听见琼光君离开的脚步声,笑意渐深—— 是恩人。 多么精准又不带私情的形容。 毕竟她对他表明心意时,也没让他回应她,不是吗? 如果渴望听见些别的, 那就请再主动对我做出一些,超出恩人范围的回应吧。 * 裴朝朝跟着一玉来到登名处。 因为现在不是公开招弟子的时候,所以这里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只有前面桌案后坐了个人。 这人穿着深蓝色衣袍,乌黑的头发用白玉簪松松挽起来,皮肤几乎要与头上的白玉簪一样白了。 通过身量,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 他在桌上铺了一桌子草药,正低头摆弄着,听见有人进登名处也没抬头。 再走近一些,就能闻见一股药香味。 目光往下,还能看见他坐在轮椅上。 这时候, 一玉出声了,对那人道:“白长老。” 他简单行了个礼:“您怎么在登名处?” 白长老这才抬了抬头。 他一张脸漂亮到有些阴柔,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他也没回答一玉的问题,笑意礼貌却疏离:“要登名么?自便。” 这人身上有种独属于世家子弟的高傲, 这种感觉,像是先和人拉开很远的距离,然后再往这距离感里加一点礼貌。 一玉一边帮裴朝朝登名,一边低声给裴朝朝介绍—— 这位白长老名叫白辞,是修真世家白家的大公子,身体不好,但医术造诣极高,被归元宗请来做客卿长老。 平日不太授课,也不太管事,只醉心于研究医术。 裴朝朝嗯了声。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听见神仙们说话: 【这不就是命簿里写的,那个总取裴朝朝血炼丹的白长老吗?】 【对。不过裴朝朝现在以这样的身份进归元宗,和命簿里不一样,可能不会再被他取血了。】 裴朝朝这时候也想起来了, 按原定的命运走向,她被江独当药人带回归元宗后,血肉的特殊之处被人发现,于是被关进宗中地牢,每天被取血剜肉。 这位白长老就是她被关进地牢后,取她血肉的人之一。 不过他太倨傲了,就连取血剜肉的事,也都是吩咐身边的杂役来取。 所以命簿里,裴朝朝和白辞没什么接触,倒是白辞的亲弟弟会和她有感情纠葛, 是除了琼光君以外,她的另一道情劫。 裴朝朝思绪飘了一下,倒不是很在意命簿上的其他人。 毕竟她当前的计划只是取琼光君情根而已。 这时候, 一玉已经帮她登完名了,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白辞:“白长老,我听说您身边要招一位晒草药的杂役弟子,您今天来登名处是看弟子名册选杂役的吗?” 白辞没出声,眼睛看着一玉,示意他继续说。 一玉把刚写好的卷宗递给他:“您看一下裴姑娘如何?” 晒草药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也很清闲, 一玉觉得很合适。 那边白辞接过卷宗。 卷宗上写着裴朝朝的个人信息,他潦草扫了一眼,然后闷咳几声。 他身体不好,咳嗽的这几声,眼尾都被晕上淡红水光。 随后,他带着泪意的目光一转,落在裴朝朝身上:“你想来我身边当杂役?” “我常听说,你们那种小村子里的人,连止血草与安神草都分不清楚。更何况,你眼睛也瞧不见,又没有修为,该如何分辨草药呢?” 他语气倨傲,带着世家式的软刺,高高在上。 话里的隐含意思就是:就你也配给我当杂役? 裴朝朝看见他这幅姿态,生出一点逗弄的意思。 她拿起桌案上几株草药:“晒草药需要认识草药吗?” 白辞皱眉,摊开手,语气居高临下:“谁准你拿了?还给我。” 裴朝朝很听话,把大部分草药放回了桌上。 她手上只留了两株安神草,把玩了一下,却没放回桌上,而是放进白辞掌中,真诚建议:“白长老。心情不好的话,用一点安神草,或许会比对着我冷嘲热讽效果好。” 动作间,指尖无意蹭过白辞掌心。 白辞眼睛眯了眯。 他闷咳几声,直接把草药扔到桌上。 随后,他拿出张手帕,仔仔细细擦拭刚才裴朝朝碰过的地方。 这时候。 裴朝朝低了低头。 白辞也撩起眼皮子,就看着她,擦手的动作没停。 世家子弟都有些虚伪礼仪在身上,不会当着人面做出这样傲慢的举动。 白辞是标准的世家子,现在做出这样的行为,倒是有点挑衅的意思。 挑衅裴朝朝眼瞎。 他在她眼前撕开那张矜贵虚伪的假面,明晃晃展现出厌恶与嫌弃, 可是她看不见。 他慢条斯理擦完手, 把帕子往旁边的字纸篓扔。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弯了弯身,然后抬手接住飘飘然下落的手帕:“盲人听力很好,白长老掉了什么东西吗?” 白辞手上动作滞了一下。 他盯住裴朝朝,眼尾薄红潋滟,隐有不悦。 然而裴朝朝对他的目光似无所觉, 她摩挲着手帕:“啊,是一张手帕。白长老刚才在擦手吗?” 她温和笑着揭穿他:“不会是因为刚才被我这样的下等人不小心碰到,所以才擦手的吧?” 10、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 裴朝朝这话说得不能更直白了。 还从来没有人把话说得像这样直白过。 温和的声音像把软刃,直接把世家子浮于表面的礼貌击碎,露出后面明晃晃的高傲。 白辞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是没料想到会有人这么说话,有些措手不及。 人间以修士为尊,修士们又唯几个世家和修仙大宗马首是瞻。 白家是修真界的绝对权贵,白辞是白家大公子,身份贵重程度更甚于凡间宗室子弟。 他不需要看得起任何人,只需要高高在上俯视,在恰到好处时露出一点敷衍的礼貌。 甚至不用将话说得难听,只要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点倨傲,就足够羞辱人,却也没人敢点破,没人敢破坏微妙的平衡。 空气里有片刻的安静。 裴朝朝觉得他这样很有意思。 她像找到了新玩具,歪了歪头:“是吗?白长老?” 分明是在逼问, 但她的语气柔软又无辜,显得她像是单纯在好奇。 这时候。 一玉受不了这氛围,抢先道:“不是的裴姑娘——” 他顿了顿,打圆场:“不对,你都是归元宗的人了,我该叫你裴师妹了,哈哈!师妹你多虑了,白长老刚才只是在擦手上的药渣,然后……然后手帕不小心掉了。” 裴朝朝点点头,像是信了:“这样吗?” 一玉见状松了口气,忍不住想,这裴姑娘还真是…… 白长老这样说话,倒也看不出她不开心,甚至她给出的回应都像是在关心白长老。 又是给白长老安神草,又是帮白长老捞帕子,连最后问的那话,语气也柔软温和极了,像是生怕自己让白长老不高兴了。 不管怎么看,裴姑娘都纯净温和极了。 但怎么又偏偏每句话都像软刀子一样,精准扎在人痛点上呢? 一玉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正思忖着, 然而下一秒, 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一下提上来了—— 就听见裴朝朝问白辞:“白长老,是这样吗?” 一玉两眼一黑,觉得自己要撅过去了。 他正想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下一秒, 白辞说话了,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嘲讽:“你说呢?” 裴朝朝微微一笑:“我觉得是的。” 她把手帕折好,微微欺身:“那请长老将手帕收好,别再掉了。” 她手落在白辞身前,故意要把帕子放在离他近的地方膈应人。 白辞抬了下下巴, 他指尖微动,凝出一点灵力,要隔空推开她的手。 嘴唇也动了动,想说:脏了,扔掉。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 甚至连那点灵力都还没挨到裴朝朝的手, 就见裴朝朝动作先停住了。 白辞动作随之一顿,掀起眼皮看她。 裴朝朝直起了身子。 她攥着帕子想了想:“擦了药渣的帕子应该脏了,我忘了问。白长老想拿回去,还是扔掉?” 这时候又有分寸得要命,倒把白辞搞得愣了下。 完全难以预料她的行为。 他淡淡道:“扔了吧。” 好像突然被顺毛了。 裴朝朝真的很喜欢看他情绪起起伏伏。 她闻言,拿着手帕说:“既然白长老不要了,那我就拿走了。” 白辞:? 他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咳嗽起来。 他眼尾晕开薄红,嗓子有点嘶哑:“拿走?” 裴朝朝看着他这反应,玩心被满足,非常满意。 她把手帕收进袖子里:“嗯,它很贵,我没有用过料子这么好的帕子。” 假的。 她只是突然觉得,比起把手帕还给白辞,她留下帕子会更让他如鲠在喉。 白辞果然很如鲠在喉。 他太阳穴跳了两下,气得又咳起来,血腥味冲到喉咙口。 抬起眼,却正对上她人畜无害的笑意, 有极短的一瞬,好像被她的笑晃了眼。 白辞突然有点恼羞成怒。 他指尖有点麻,胸腔上下起伏。 想说点什么宣泄情绪,口不择言也好,咒骂她也好, 说一些从未从他高傲的唇中吐出过的难听词汇,说她低劣、下等,怎么配拿他的东西? 说什么都行。 但这些话压得舌根都发涩了,却也无法对她说出来。 他下意识想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却又觉得移开眼自己就输了。 白辞并不是那种会无意义赌气的人,但此刻却迎难而上似的盯着她的脸,压下指尖麻意,拿起笔。 笔尖点在旁边的杂役职务表上。 表上列着招杂役的职务, 其中一条,就是帮白辞晾草药。 他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手却执笔, 随即,笔尖一划,墨痕覆盖住“晾药材”这一职位—— 清闲职位没了。 一玉看着职位被划掉,觉得有点遗憾, 他知道这位白长老性格高傲古怪,想说点什么帮裴朝朝挽回一下这职位。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就见白辞滑动轮椅离开了。 一玉挠挠头。 他看向裴朝朝,语气里有点歉意:“师妹,白长老他……” 裴朝朝本来就没打算要白辞身边的那个位置。 她指了指耳朵,声线柔软:“我听见了,他走了。有采草药的职位么?” 一玉点头:“有的。” 裴朝朝说:“那帮我选个采药的活吧,我之前每天都和村里人上山采药,很熟练。” 她话音一落, 就听见脑子里神仙们说起话了—— 【这样的话,那她现在就完全不和白辞接触了啊!】 【琼光君把她药人的身份瞒住了,现在白辞都不知道她的血能入药。】 琼光君把裴朝朝带回来前吩咐过众人,不要把她药人的体质说出去,以免有心之人对她产生歪心思。 【是的,她要是和白辞有点接触,说不定还可能会被发现药人体质的事,现在嘛……】 【要不是她被封了记忆,又不可能知道命簿的内容,我都要怀疑她是因为想远离白辞所以故意膈应他的了!】 裴朝朝听着,弯了弯唇。 是啊, 是有那么一点故意的成分。 她心说, 但不是为了远离白辞。 只是为了推神仙们一把罢了。 现在越来越偏离命簿中原定的走向了。 很着急吧? 着急的话,就快点想办法把我的命运往回掰吧。 我还等着借机给你们回份大礼呢。 * 一玉帮裴朝朝选完职位,又带她领了弟子袍服和腰牌,最后把她送回寝舍。 他犹豫了一下,没回自己那,而是去了后山瀑布前。 季慎之常在后山的瀑布前练剑, 一玉一到后山,果然见季慎之在练剑。 不远处瀑布飞流直下,却有水滴聚于季慎之剑锋,随着他剑势游弋。 分明是柔软的水,在他剑下却宛如冷硬的冰锥。 一玉站在旁边,不敢上前打扰。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总想着是季慎之交代他带裴朝朝登名,现在办完事了也该来说一声。 但季慎之不近人情,性格冷得像冰,很少管闲事。带裴朝朝登名,还多嘱咐两句选职位的事,已经是破天荒了,应该是他这样冷淡之人的极限了。 或许大师兄并不关心带裴朝朝登名后续的事呢? 一玉正思忖着。 那一边, 季慎之余光瞥见一玉,剑势微滞。 他像是想到什么,停下动作。 他很少像这样练剑到一半就停下来。 一玉有点意外,不过身体比脑子快,已经麻溜走到他身边去了:“大师兄,我陪裴姑娘登完名,已经把人送回寝舍了。” 季慎之“唔”了声。 把人带回来,也安排了合适的职位,作为恩人,他做的事情也算到位。 再以后,她的事就和他关系不大了。 琼光君客观地想。 他突然觉得空气有点发闷。 练剑时有瀑布的水落到衣服上,衣领有点潮湿,以往这样也不觉得难受,但这会儿却莫名觉得捂得慌。 他用了点灵力烘干衣服,轻轻对一玉颔首:“好,我知道了。多谢。” 一玉点头,又补了句:“对了师兄,她选了采药的职位。” 采药? 琼光君顿了下:“她眼睛看不见。” “对,不过她说她以前在村里每天都要上山采药,所以很熟练。”一玉没想到他会接这么一句,有点意外:“我想着一会儿回去给她画几张护身符来着。” 护身符虽不能让裴朝朝眼睛复明,但里面有灵力,在她要摔跤或受伤的时候,可以托她一把。 一玉说:“明天就能画好拿给她,免得她采药的时候摔跤了。” 琼光君闻言,想了下:“我有。” 他手掌摊开,下一秒,掌中凭空出现几张护身符:“画好的。” 一玉挠挠头:“那拿给她?御剑去杂役峰也就一刻钟多点——” 琼光君收了剑。 他还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声音也淡:“我去送。” * 另一边。 裴朝朝在寝舍里。 她没什么私人物品,住处很空。 归元宗很大,杂役弟子全都住在杂役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小院。 山上很冷。 她没有修为,凡人之躯很难抵御这样的温度。 她是托琼光君的关系进归元宗的,但实际上,归元宗就连杂役弟子都是有修为的,至少也在炼气初期,没她这么怕冷。 所以这里也没什么厚被褥,只有薄薄的一张被单。 裴朝朝把自己缩进被单里,思忖片刻,拿出了弟子腰牌。 弟子腰牌可以用来联络所有归元宗弟子。 她拿到腰牌的时候,江独就连着给她传了几条语音。 [江独:真进归元宗当杂役了啊?] [江独:不会真是为了季慎之吧?] [江独:真对他一见钟情?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江独:回话!] 裴朝朝都没理。 她这会儿摩挲了下腰牌,给江独发过去一条语音:[来找我。] 对面回复得很快,像是被气笑了—— [你算什么东西?命令我?你叫我来我就来?] 裴朝朝没回。 过了一会。 那边又弹出来几条语音: [叫我什么事?坦白你留在归元宗的原因?其实我也没那么关心。] [说啊,什么事!] [行,不说是吧。我过来了,一刻钟后到,你最好有事。] 11、被拆穿 没过一会。 江独顺着腰牌感应到的位置,找到裴朝朝的住处。 他踹开门,就看见裴朝朝坐在床边—— 这屋子装潢简陋,只有桌子和床,甚至没有椅子。 裴朝朝身上裹着被单,指尖一下下在腰牌上轻点,似乎在数时间, 手指被玉色腰牌衬得纤白漂亮,像珍贵的瓷器,与周围陈旧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有种异样的恬静美感。 听见动静,她莞尔道:“来得好快,还没到一刻钟。” 口吻似有夸赞,又像诱哄, 有点像在夸一条听话的狗。 江独隐约觉得这语气不对劲,但没细想。 看见裴朝朝全须全尾,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接着,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没好气道:“你这也没缺胳膊少腿啊,没事你叫我来干什么?逗我玩?” 话音一落, 就见裴朝朝微微偏头。 江独觉得自己已经有点了解裴朝朝,见她这样,就觉得她肯定在现编叫他来的理由。 江独心说你最好编点好听的。 他脾气差,她如果下一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真的会生气—— 虽然现在已经在生气了。 他盯住裴朝朝,心里漫无目的地推测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她真诚道:“冷。” 江独愣了两秒:“啊?” 裴朝朝解释道:“叫你来是因为我很冷。” 没编那些乱七八糟的瞎话,反而是直接说了实话,一时间倒是让江独有点无措。 “……冷?”他顿了下,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叫我过来?” 裴朝朝叹气:“怎么能是小事呢。” 她语气可怜兮兮:“我一没有修为,二没有衣物御寒,在这种温度下呆太久会冻死的。” 江独都快听笑了:“冻死?谁要你非要留在归元宗?来之前你怎么不想想?这么高的山,没点修为能呆在这吗?” 意识到裴朝朝毫无修为,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体在微微发抖,嘲讽道:“为了季慎之命都不要了,笑死。” 裴朝朝敷衍他:“嗯嗯。” 江独见她这反应,却莫名有点不快,感觉自己并不想听见这答案。 真为了季慎之连命都不要了? 也不反驳他一句? 他心情不妙:“那你叫我过来干嘛,给你取暖?” 其实裴朝朝的困境很好解决, 她甚至不需要往身上加衣服,只要他给她输一点灵力,她身体就能快速回温,并且在接下来几天里都不会觉得寒冷。 裴朝朝不置可否,甚至没说话。 她只是往手里哈了口气。 江独却暴躁起来,十分不耐烦地抬起手,掌心直接攥住她手指。 就感觉到她手的温度很冷,像冰一样。 他的不爽几乎要写在脸上:“怎么,被我说中了,真是叫我来帮你取暖的?你为了季慎之来的,这时候怎么不叫他来,反而想起我了?” 他继续冷嘲:“我看你脑子是冻坏了,也不想想我们两个什么关系。你之前捅我一刀我还记得呢,我巴不得你冻死。” 这话就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了。 裴朝朝若有所思。 在弄到琼光君的情根之前,她还要在凡间呆上一阵子。 她不介意顺手把江独调.教成一条听话又有用的狗—— 此前她甚至都没想要驯服他,他却已经在变得听话了。 她太知道怎么操控别人的情感了。 于是此时,她也不恼,反而笑意温和,语气略显困惑:“是啊,为什么我不找季仙长,反而第一念头是先找你呢。” 这话像反问,话中却刻意留白很多, 给足了别人想象空间的同时,又仿佛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江独看着她,心跳在这刹那莫名有些失衡。 他别过眼去,喉结小幅度滚动一下,哼笑道:“我哪知道。” 裴朝朝说:“好冷。” 江独指尖按在她手背,语气略显暴躁:“冷就少说两句。” 他指尖聚起一点灵力,将灵力往她身体里送。 语气虽不好,但动作很和缓。 裴朝朝是毫无修行根基的凡人,如果灵力输得太急,会导致她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所以即使只用给她输送一点灵力,也需要慢慢地送。 随着灵力一点点汇入身体,流入经脉, 裴朝朝已经冻得发僵的身体慢慢能感受到温度了。 最先感受到热意的是手背,因为被手背被江独的指尖按着。 他体温偏高,肌肤互相挨着,很亲密,温度也顺势传递。 两人间有片刻的安静。 这时候, 裴朝朝低笑着点破:“你这样,我都不知道你是想我死,还是不想我死了。” 她话音一落,江独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输灵力的动作一顿,下一秒,他几乎是立刻要把手收回来:“我当然是想——” 然而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裴朝朝就反扣住他的手,两人手指相扣,姿势比刚才还要亲密。 她不等江独说完话,先出声道:“我很开心。” 江独的话和情绪都被打断,只能顺着她的话,干巴巴问:“开心什么?” 裴朝朝道:“很开心你来找我了,还不计前嫌,给我输灵力。” 她直接给他戴高帽:“这次是你救了我,就像那天晚上季仙长把我从村里带走一样。” 先是拆穿他,惹得他恼羞成怒,等负面情绪到极致时,又立马给他一颗甜枣。 江独这时候确实有点愣住了。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好像产生了某种质变。 他顿了下,有点说不出现在的感觉,别扭嗤笑:“这就把季慎之和我相提并论了?那我看你这一见钟情也不值几个钱。”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微微仰头,主动和他拉近距离,语气亲昵蛊惑:“嗯,你和他一样救了我,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两人手还相扣着,距离又突然拉近,好像只要再低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鼻尖。 江独无法抑制,心跳得有点厉害。 他顿了顿,想要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近,有道人声也传进来:“裴姑娘?” 这是季慎之的声音。 屋门还没关,能看见他已经进了院子,马上要走到屋子门口了。 虽然裴朝朝和江独这会儿正好在季慎之的视觉死角,但现在再叫江独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屋子里装潢简陋,也没地方能藏人。 裴朝朝反应很快,抓着江独的那只手一用力,直接把人往后一推。 她本来就坐在床边,于是这下就直接把江独推到了床上。 她另只手把床幔一拉,掩住江独身影。 与此同时,季慎之也走到屋门口。 裴朝朝身子坐直,左手还抓着江独。 于是现在的姿势就是她左手背在身后,连带着左边一小半身体和肩膀都被床幔遮住。 她就着这姿势,将头扭向门口,装瞎:“是季仙长吗?仙长怎么来找我了?” 她语气是惯有的温和带笑, 但从她脸上无法窥见高兴或者惊喜的表情。 季慎之抿了下唇:“给你拿护身符。”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言简意赅:“采药时带着,可避免摔倒。” 裴朝朝闻言,莞尔笑道:“啊,那多谢仙长,放在桌上就好。” 她把他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却像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失落—— 感情么,不就是要用一些不安来激化吗。 她确实向他表明心意了,但可没想着要靠真诚换琼光君的感情。 表明心意之后的忽冷忽热才是重头。 会让琼光君在不安中不停揣摩她的心思,揣测她究竟还喜不喜欢他。 这才能将他逼疯,将他彻底操控。 她温和笑着:“仙长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就有点冷淡了。 床帐后的江独听见,无声嗤笑,心说他就知道。 她这种人,就算是真对季慎之一见钟情,那这一见钟情也根本不值几个钱。 对季慎之另眼相待,不过就是因为季慎之救了她。 现在他也帮了她一回, 她对季慎之可不就没那么热络了吗。 江独心情莫名有点好,他捏了下裴朝朝的手指。 而此时, 前面的季慎之听见这话, 那股心口捂得慌的感觉直接到达顶峰。 季慎之原本要把符放在桌上,但现在动作微微一顿。 他手指捏紧,淡声问:“不是看不见?” 裴朝朝:“嗯?” 季慎之淡声解释:“放桌上能找到吗?” 他音色冷冽,倒是听不出情绪来,低声说:“我拿给你。” 裴朝朝笑了下:“好啊。” 季慎之听她应声,于是走到她面前。 他把符递给她。 裴朝朝见状,准备双手接符,背在身后被江独捏着的手也在往外抽。 江独感觉到她的动作,又有点不悦—— 凭什么每次就让季慎之当好人? 不就是几张护身符?谁没有啊? 他直接攥紧了裴朝朝的手,不让她抽走, 然后他也掏出几张护身符,塞进裴朝朝手里。 裴朝朝措不及防抓了一手护身符。 她眉梢轻轻抬了下,倒是没有再把手往外抽了,只用右手去接琼光君给的符。 两人的手指有短暂地一刹接触,她指尖冰冷的温度也有一瞬掠过他。 是飞快飞快的一下,蝴蝶振翅一样,给人一种抓不住的错觉。 琼光君却有一瞬想抓住那只蝴蝶。 于是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他轻轻按住她的手指。 黑眸落在她脸上,半晌,他淡声问:“你很冷?” 裴朝朝真诚道:“有一点。” 琼光君捏着她指尖的手微微用力。 再一次破天荒地管起闲事,他问:“要输灵力给你吗?” 话是这样问。 但指尖已经凝起一簇灵力,缓慢输进她身体里。 与此同时, 床帐后的江独也抓住裴朝朝的手。 他再次给她输起灵力来,动作缓慢,不至于让灵力伤到她,却又带着点较劲的味道。 虽说只要灵力缓慢送进身体,就算多输送一点也不会伤到身体。 但裴朝朝暂时不需要这么多灵力。 她想了想,觉得也把琼光君冷得差不多了,于是准备给他一点回应。 她直接把手从江独那抽出来,对琼光君道:“那就多谢……唔!” 她话没说完, 后面的江独很不高兴地扯了她一下。 他在等她拒绝季慎之,结果等来她一句多谢,等来她要把手从他这抽走。 意思她要选季慎之? 他火冒三丈,直接要把裴朝朝扯离季慎之。 动作有点大,裴朝朝的身形一下没稳住,跟着往后仰了一下。 她很快稳住身体。 而此时, 琼光君似乎也感觉到裴朝朝身体里有另一股灵力。 两股灵力都不想伤到裴朝朝,却有点较劲似的,暗中相缠。 琼光君黑瞳骤然沉了下。 他盯住裴朝朝:“怎么了?” 裴朝朝敷衍道:“没坐稳。” 这话太敷衍了。 琼光君视线在床帐上扫了下:“从刚才开始你就坐在这,姿势也很奇怪。” 琼光君倒是没想过她身后会藏人。 他只是想,她藏在身后的手里是拿着灵石或者灵玉吗? 是别人送她的? 谁送的? 他无法自控地揣测。 琼光君周身气压本就低,现在像是坚硬又完整的冰面裂了道缝隙,寒气几乎要冒出来了。 黑眸注视着她,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你身后是有什么东西吗?” 裴朝朝其实有点懒怠,并不喜欢费尽心思编织谎言。 眼下敷衍被拆穿, 她呼吸难得急促了点,倒是没想再费心思编瞎话。 她甚至有点兴奋,觉得这场面有点意思。 于是下一秒, 她两只手同时用力,骤然从两人手中抽出, 然后拨开床帐—— 遮挡物消失。 紧接着, 措不及防,琼光君和江独直接对上目光。 12、你藏在她床帐里 一时间满室皆寂, 连神仙们都安静了片刻。 裴朝朝按了下覆在眼睛上的白绸,饶有兴致地观察两人的表情, 分明此刻江独和琼光君的表情都算不上好,气氛也很僵硬,她却觉得有趣,轻轻笑出声来。 这笑声轻柔又短促,放在平时,不仔细听都听不清,但现在确实打破了满屋的死寂。 这时候, 神仙们也回过神来: 【她疯了吗?她在笑什么啊?!】 【我死都想不到她会把床帐撩开,现在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都火烧眉毛了她怎么还笑啊!】 【就是啊,这不是引火烧身吗,纯纯犯蠢。】 裴朝朝轻轻耸肩。 她无视神仙们的话,语气自然地火上浇油:“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说完,她朝着琼光君的方向偏了偏头,像是在问他。 琼光君目光挪到她脸上, 就看见她面无异色,语气也纯粹,似乎只是在认真询问。 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对外界的感知也迟钝一些吗? 看不到气氛的僵硬,也感知不到他的情绪。 他突然有一瞬想,如果她能看见就好了。 至少在这一刻,他想让她感知到他的情绪。 这念头像藤蔓疯长。 于是琼光君微微抿唇,没有回应她。 裴朝朝见状,觉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凑近他,茫然道:“仙长?” 她叹了口气:“你问我身后是什么,我就给你看了,为什么不说话呢?……是不想理我吗?” 这话一落, 琼光君呼吸微滞。 她刚才撩开床帐,只是因为他问她身后是什么? 他淡淡垂眸,看见她攥住他袖子的手—— 她问话也是问他,没有问江独。 几个念头掠过, 琼光君心里那些惊涛骇浪般涌动的暗流竟在这一刻,蓦地平息了。 他微微侧目看了眼江独,然后又把视线落回裴朝朝身上。 他喉结动了下,不会哄人,但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准备开口和她说话。 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 那边的江独脸色已经黑透了,阴阳怪气抢白道:“他那是不想理你的样子吗?” 江独很不喜欢裴朝朝刚才那么说话, 就好像季慎之想看她身后是什么她就给看,季慎之要是不想看,那就不会有撩床帐这事。 他堂堂魔族少主,在她这里怎么像个不值钱的物件?! 他火冒三丈,原本想质问裴朝朝把他当什么,凭什么这么说话? 结果还没来得及质问呢,就看见季慎之扫过来的那眼神—— 分明是在炫耀! 在炫耀裴朝朝的态度! 江独顿时勃然大怒,心想季慎之平时看着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结果对裴朝朝就是又带她回归元宗,又给她送护身符, 当初裴朝朝对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也没见他答应啊,怕不是在欲擒故纵吧? 这一边, 琼光君闻言,微微一顿,随即说:“他说得对。” 他看着裴朝朝,低声道:“没有不想理你。” 这话一落, 江独直接给气笑了,心说要不要脸啊?! 他又看向裴朝朝,就发现她还扯着季慎之的袖子,顿时觉得万分刺眼。 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动了动唇,阴阳怪气地就要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往他这边偏了偏头。 江独的话就卡在喉咙口。 说来也是奇怪,她是盲人,分明绝无可能看见他, 然而她转头的那一刻,江独就下意识挪开目光,不想让她发现他刚一直在看她。 裴朝朝不动声色笑了下:“那你呢?” 江独把视线挪回来,再次落在她脸上。 她神态松泛,语气也很温和。 江独知道这是她的假面。 以前每次看见她这样,他就觉得她虚伪,恨不得把她这嘴脸撕碎,然而这一次,她这模样确实如同甘甜朝露,直接把他心里那股子火气浇灭了大半。 心跳有点过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情绪起伏太大, 他咳了一声,依旧冷着脸:“我什么?” 裴朝朝雨露均沾:“你刚才为什么也不说话?不开心吗?” 还知道转头来问他是不是不开心,说明她还是在意他情绪的! 江独想着,唇角弯起个随意的弧度。 他抬了抬下巴,姿态骄傲,视线懒懒散散瞥着琼光君。 与此同时, 裴朝朝把攥着琼光君袖子的手收回来。 琼光君感觉手腕上压着的重量一空,手跟着动了下,似乎想把自己的袖子送到她手里, 然而此时,裴朝朝因为松了手,所以和他的距离已经拉开了,又因为正和江独说话,所以整个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一下子无视了他,把注意力聚焦在了江独身上。 琼光君动作一顿,最终没有继续伸手。 一种强烈的空虚感顺着手腕爬上心口,他几乎无法自控地想, 为什么同样的话,她问过他了,还要再问江独? 她不是喜欢他吗? 不是说他和江独不一样吗? 这时候。 他察觉到江独的视线, 紧接着一抬眼,就对上江独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琼光君太阳穴猛跳了下,又想起在破庙里,江独用灵力绳牵裴朝朝手腕的事—— 表面上做出一幅不喜欢裴朝朝的乖戾样子,和她针锋相对,但事实上呢? 不仅过来找她,还藏在她床帐里,廉耻都不要了。 琼光君指尖猝然捏住刚被裴朝朝抓皱的袖口, 他无意识地用力,把那片衣料揉了个皱上加皱,整个人气压骤然降低。 见他情绪不高,江独的兴致就高了。 他朝着季慎之灿烂一笑:“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琼光君头一回有种气到要发笑的感觉。 他垂眼看裴朝朝,瞳孔黑得吓人:“裴姑娘,下回不要什么人都放进屋子里。” 他声音低低的,冷冷的,宛如寒冰:“即使是归元宗内,也有心怀不轨之徒。” 这话意有所指。 裴朝朝表面困惑无辜,实则拱火:“仙长是说江独吗?” 江独气得站起来,砰一声从床上跳下来,盯着琼光君:“你在这阴阳怪——” 他说到这,话音微顿。 看着琼光君黑沉的脸色,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然后嗤笑出声:“不会吧,你是不请自来的吗?你不会也以为我是不请自来的吧?” 季慎之能这么说,就代表他是不请自来的。 江独心说我可是被裴朝朝叫过来的,和你能一样吗? 他心情突然就美妙起来了。 像是完全忘了之前收到裴朝朝语音的时候,还因为她的语气有点像使唤仆人而感到不高兴。 他可不像有些人,连当仆人都没资格! 琼光君盯着江独,目光冷意弥漫,一言不发。 江独抬了抬下巴,笑意乖张,伸手点了点裴朝朝的腰牌:“我可是被她叫过来……”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轻轻咳了声:“别吵呀,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江独冷笑一声:“有些人自己不请自来,还觉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不请自来。要说心怀不轨,也该是不请自来的人心怀不轨吧?谁知道来干什么的。” 他说到这,看见裴朝朝手里的护身符。 她左手攥着季慎之送的护身符,右手是江独送的护身符。 江独见状,微微俯身,手捏起季慎之送的护身符一角,然后用力把符纸从她手里往外扯。 他一边扯,一边说:“心怀不轨之人送的东西还是别用的好。” 他话说到这, 琼光君忍无可忍,手中蓄起一点灵力,隔空打开江独的手,冷声道:“你问过她要哪个了吗?” 另一边江独见状, 眼疾手快,在灵力击到他手臂前一刹,直接反手用灵力抵挡。 按理说这样的招式,直接用灵力抵御住即可,然而江独本身就是个唯我独尊的乖戾性格,所以挡住那道灵力后也没收手,而是强势反击过去! 于是两人灵力在半空相撞,谁也不让谁,有种风雨欲来、势如破竹之势! 谁也没有收手,两道灵力此消彼长,互不相让地较劲, 但两人修为都不低,很难僵持着,不过一小会后,不知道谁先出的手,竟是直接打起来了!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从屋子里打到院子里,也都默契地避开了裴朝朝。 裴朝朝歪了歪头,心说你们这样打也打不死人,但胜在精彩。 她看得津津有味,却还尽职地装瞎,脸上十分迷茫,似乎不知道突然间叮铃哐啷的是什么动静。 神仙们也很迷茫。 【不是,刚才是谁说裴朝朝引火烧身来着?我怎么觉得这把火根本没烧到她啊??】 【我他爹的大为震撼,裴朝朝无事发生,反而是琼光君和江独打得要死要活……】 【活了几千年了,第一次见琼光君这样,不会真对裴朝朝动心了吧?】 神仙们议论起来。 有些对裴朝朝成见并不深的低声道: 【也不是不可能……】 【我感觉琼光君是吃醋了,不过其实换成我,我可能也会心动。】 但这样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下去—— 【怎么看出来琼光君吃醋的?换谁看见刚和自己表明过心意的人,床上还有别的男人,都会不高兴吧?】 【确实,而且江独真的很气人啊!这不是吃醋,应该就是被膈应到了。】 那一边神仙们激烈讨论。 这一边江独和琼光君激烈打架。 裴朝朝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 她还想着给神仙们挖坑的事,看外面天色还早,决定让琼光君和江独继续打,然后自己揣着双份护身符出门了—— 这两个人打完发现她不在,多半会跑来找她。 拿着归元宗的腰牌,能感应到去宗中各处的路线,路线图也是直接浮现在脑中,没有给装瞎增加难度。 裴朝朝去了药山。 归元宗的药山很大,单占了一座峰,四周灵力充盈,有利于各类灵药生长。 裴朝朝慢吞吞进山,然后摸索到一株红色草药旁边。 这药草叫洗髓草,长在悬崖峭壁上,很难采摘,能让毫无资质的凡人长出灵根,若修行人服用,则灵根变强。 不少人为了这草药抢破头,但不知为何这株洗髓草能好好长在这里,竟没被人采走。 裴朝朝弯下身,半个身体小心翼翼探出悬崖,手向下垂落。 她用手指描绘这草药的形状,半天才笑着自言自语:“找到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采洗髓草?】 【她不会是想修仙吧?】 裴朝朝闻言,垂眼笑了下。 修仙倒不至于,毕竟本来就是神仙,想报复一下仙界倒是真的。 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天界再不做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她这边正想着, 此时,远处的山谷中,有一束微光缓缓亮起, 那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是用来测灵根的,如今却有一道光从水晶球中亮起,缓慢形成一个光柱,从地面连接天际,直入云中。 与此同时, 天界似乎直接炸了锅,无数议论声传入裴朝朝脑中—— 【司命神君动了昆仑镜?】 昆仑镜是上古神器,上面有几片碎玉落在人间,其中一片落在归元宗,便是用来给弟子们测灵根的水晶球。 神仙们无法插手人间事,但位高权重的神可以用昆仑镜控制凡间的水晶球,比如司命神君。 归元宗有个规矩,只要水晶球亮起,就代表宗中有人得了仙缘, 为了找到这个人,宗中会让所有弟子都重新测一次灵根,杂役弟子也包含在列。 【妙啊!】 【司命神君这一手就是拨乱反正!裴朝朝不是想修仙吗?就让她修!命簿上就有这一段!】 裴朝朝原定的命数中,她被当药人,而后被琼光君救出来,对琼光君一见倾心,因为想要离琼光君近一点,于是拼了命地洗髓修行,最终得到了参加弟子考核的资格。 参加考核时,需要用水晶球测灵根,然而裴朝朝因为长期被江独和白辞他们取肉,气息早已经不纯粹,测灵根时,水晶球测出她身有妖邪气,已生心魔。 归元宗本就是正派大宗,宗中出了妖邪,自然要当场擒获诛杀,而琼光君也公事公办要诛杀她。 裴朝朝侥幸逃走,艰难逃到妖魔的辖域,却又迎头撞上另一道情劫,被继续虐身虐心。 如今命数虽然有些改变, 但只要裴朝朝再去测灵根,届时通过昆仑镜在水晶球上做些手脚,也是能把命数掰回去的。 而这一边, 裴朝朝听着神仙们说话,微微一笑,心说终于上套了。 知道神仙们精准跳下了她预设的圈套, 她就直接切断了和天界那缕灵息的链接,一是不想听他们聒噪说话, 二是她要给神仙们“回礼”,就不得不切断链接。 裴朝朝心满意足。 她本来就没有要修仙的打算,要什么洗髓草? 现在神仙们都上套了,她也没打算摘这草药,于是摸了两把洗髓草叶子,就又慢吞吞把手往回收。 然而手还没收回来, 就感觉一阵微风拂过,随即,就听见个男声。 这声音悦耳,如同冬雪,平和而温柔:“不要洗髓草了吗?” 裴朝朝一顿。 她循声转头,看见一个男人。 男人雪肤白发,眉眼漂亮得像艺术品,周身有一种安静平和的气质,像山巅纯白无暇的积雪。 他安静立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身形是半透明的, 应当是一道分.身,而非本体。 赫然是之前在破庙中遇见的那人。 13、我在 裴朝朝没想过还会碰见他。 她偏了偏头,语气茫然:“……你是谁?” 她表现得像从未见过他,毕竟她是个“瞎子”,不该认出眼前之人。 她还蹲在山崖边,脚尖再往前挪一点就会直接踩空, 现在她扭过头看这白发男人,一只手还垂落在崖下,指尖抵在洗髓草上。 这姿势,但凡身体有点不稳就很容易坠下万丈山崖。 裴朝朝身上揣了好几张护身符,对此倒是不太担心,她更好奇这男人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 多少有点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了,她问完话,就维持着这姿势,等他回答。 然而没听见那男人答话,却先感觉到身后有阵微风拂过。 那人控制着风,风很轻柔,却又带点强势,不由分说推着她的后背,把她从崖边往里推了推。 紧接着,裴朝朝被推回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这个位置,即使身形不稳,也不至于坠下山崖。 两人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一点。 这时候,男人才温声说:“我叫薄夜。” 能有分.身的人,修为至少已经在合体期已上了。 人间修士会根据修为划分等级,合体期再往后就是大乘期,过了大乘期,就该渡劫飞升成仙了。合体期的修士已是绝对的强者,放眼人间也没几个。 修为越高的修士往往越高傲,除了名字外,都有称号在外,与人交谈时,会先报出自己的称号—— 在他们眼里,弱者都是蝼蚁,没资格知道他们的名讳。 然而这人却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十分平和, 她问他是谁,他没有报称号,而是报了自己的名字以示尊重。 裴朝朝无声默念了下他的名字。 这时候, 天界神仙们已经议论开了: 【原来他就是琼光君在凡间的师父?怪不得那天会出现在破庙里!】 人间众人皆知,归元宗有个长老,被尊称为太清道君。 太清道君修为深不可测,但深居简出,非常神秘,甚至无人知道他年岁几何,只知道他收了个弟子,叫季慎之。 季慎之在宗中地位非凡,也是因为他是太清道君唯一的弟子,不过就连归元宗里,也有大部分人没见过太清道君,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太清道君的名字。 在裴朝朝的劫数开始前,神仙们很少看昆仑镜,所以不知道琼光君师父的长相。就连知道太清道君叫薄夜,也是因为命簿上有记载。 【他已经到渡劫期了,随时可以飞升,为什么迟迟不应劫?】 修士到了渡劫期后,可以选择突破渡劫期,这行为就叫应劫。 届时会有天劫落下,捱过天劫,即可飞升成仙。 裴朝朝已经切断了和天界灵息间的链接,所以听不见神仙们说话。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听过薄夜这个名字,于是维持着迷茫的表情。 薄夜笑了笑:“我们之前见过。” 裴朝朝闻言,仰起脸,笑着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我看不见。” 她说:“对你的声音也没什么印象。” 薄夜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一侧脸颊上有很浅的梨涡。 他站在原地没动,她也蹲在原地没动,所以两人之间的距离定格住。 不过看她仰起头,他就轻轻蹲下身。 即使她好像看不见,他却依旧以平视的姿态和她对话:“嗯,之前见面我没有说话。” 他没提及之前是在哪见过,也避免她回忆起当时场景。 当时她按着他的唇瓣,对他说一见钟情。 或许当时是她小孩子玩心大发,又或许是想要对季慎之或江独剖白心意,却不知道对面站着人。 不管当时是哪一种情况,薄夜想得很周全,直接没有提及,避免了她现在面对他觉得尴尬的可能性。 裴朝朝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相反,她觉得很有趣,不过他没有提之前的事,她也就当不知道。 她顺着他的话,莞尔道:“之前不说话,那现在为什么又说话了?” 明明是带点挑刺意味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配上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和纯善神态,就像单纯因为疑惑而发问。 薄夜一顿,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 片刻后,他温声解释:“那株洗髓草是我种的。” 裴朝朝闻言,倒是没回话,身体微微倾斜,又探到悬崖边。 她伸手摸了摸那株洗髓草的叶子。 薄夜语气带着淡淡笑意:“它今天刚成熟,你来得很巧。” 他说着,指尖悄无声息动了下,这次没再控制山风把她往回推,而是悄无声息用灵力在她身后撑起一道屏障,即使她摔下去也会被屏障接住。 裴朝朝轻轻掐了下洗髓草的根茎。 洗髓草的根茎上布满了细细的灵刺,像她这样毫无修为的人,若要采摘,双手必然会被扎得皮肉溃烂,鲜血淋漓。 她收回手:“所以你是来摘洗髓草的,刚才出声问话,是想着如果我不要,你就摘走?” 薄夜嗯了声:“是的。” 他看她收手,于是用灵力隔空将那洗髓草采下。 洗髓草根茎上密密麻麻的灵刺随之枯萎,变成干枯的小刺,虽没了攻击性,但依旧扎手。 薄夜隔着袖子,将它收入手中。 与此同时。 裴朝朝捏着耳尖,有点委屈道:“我还没说不要。” 她来找这株草,只是为了给天界下套,所以下完套后就准备收手走人。 确实没打算要采下它。 不过看见薄夜这样, 她又生了点心思逗弄,低下头委屈道:“不过本来就是你种的草,即使我想要,也不该是我的。” 薄夜手上动作微顿。 他垂目看裴朝朝,语气温和:“想要的话,就送给你。” 裴朝朝闻言,又抬起头来:“真的吗?洗髓草很珍贵,你种它应该花了很多心思。” 她的眼睛被绸布覆盖着,瞧不见眼神,却能感觉她在期待,局促地捏着手。 薄夜看见她指尖上有被洗髓草灵刺扎出来的痕迹。 没见血,但有点发红。 他用灵力把洗髓草根茎上已经枯萎的软刺剔除,然后微微前倾,把洗髓草放进她手中,笑了笑:“不会扎手了。” 裴朝朝手里被塞了株洗髓草,指尖用力压上去,只感觉到根茎平滑的触感。 她觉得薄夜像在哄小孩。 莫名地,她想到一位故人—— 天上的幽山帝君。 裴朝朝本体是朝露,吸收了幽山帝君的一缕神力,才生了灵魂。 幽山帝君给她塑人身,亲手养育她,对她分外纵容,也因此,裴朝朝在天界时身份十分尊贵。 幽山帝君极为温和,与薄夜很像,全天界的神仙都对他多有敬重, 但只有裴朝朝知道,打碎他性格里的温和后,会露出近乎疯魔的晦暗底色。 不过…… 幽山帝君已陨落有数百年之久。 裴朝朝思绪难得飘了一下。 这时候, 薄夜已经起身,见裴朝朝还揣着草药蹲在那里。 他朝她伸出手,身上淡淡的香气随着动作时隐时现,闻起来干净柔和,容易让人联想起厚厚的积雪:“我拉你起来?” 裴朝朝没有动。 因为薄夜俯身拉她,所以两人距离很近,他有一缕头发垂落下来,发色无暇,如山巅皑皑积雪。 裴朝朝突然就想, 薄夜与幽山帝君的性格这样相似,如果染上颜色,也会像幽山帝君那样,由洁白转向晦暗吗? 她弯弯唇,没有把手给薄夜,而是低着头,刻意揭开他回避的事:“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想起来了,你是破庙里——” 说到这,她又故意顿住。 知道他不提这事是怕她尴尬,于是她就装得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面色变得有点尴尬。 薄夜听她主动提起这事,有点诧异。 他垂眼看她,见她耳朵尖有点微微发红,似乎在尴尬,于是心里又了然了。 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他避开那个话题,温和地说:“你鼻子很灵。” 原本要拉她起来,但她一直没有把手给他,所以薄夜那只手还停在她面前。 他下意识想要按一下她那个梨涡,动作像是哄小孩时会做的,不过指尖落在她颊边一指处时,却又很有分寸地顿住了。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又道:“那……你没觉得被我冒犯了吗?” 薄夜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裴朝朝也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 她微微抬头,继续提那天的事:“那天我按了你嘴唇。” 这话出人意料,薄夜没想到她还会继续提这事, 他顿了下,还没想好如何作答,就又感觉到一点温热蹭过指尖——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因为她抬头的动作,她唇瓣正好擦过他指尖。 像是无意间蹭到的,是蜻蜓点水的一下,轻浅到完全可以忽略, 然而配上她说的话,却让人无法抑制地回忆起那天破庙里,她也是这样用指按在在他唇上。 她指尖和唇瓣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刻重合,一起抖落在他指尖。 明明只是温热,却错觉像被烫了一下。 薄夜手一滞,垂目看裴朝朝。 裴朝朝却像什么都没察觉到。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有点微红,像是要哭了,却面对着他,似乎在等他回答这个问题。 这多少有点咄咄逼人了, 然而这咄咄逼人被她纯善的表情装点成无措,叫人只能隐约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但看着她人畜无害的脸,又无法说出异样在哪。 薄夜下意识蜷了下手指,心里那点异样几不可查。 见她表情忐忑,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态度平和温柔,手掌转了方向,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不会。” 他已经好几百岁了,连自己都忘了年龄,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盲眼小姑娘,玩闹也好,冒犯也好,他有着无限的包容。 裴朝朝却继续咄咄逼人,语气很不安:“我还对你说一见钟情。” 薄夜微微怔松,想起那天她说话的情形, 她说那话时确实面对着他,只不过那话该是说给季慎之或者江独的。 心里生出一点难以形容的异样情绪,不过他很快压下去了, 语气像在哄一个胆小的孩子,温和地问:“那句话,是说给我的吗?” 裴朝朝喜欢操控别人的情绪,但喜欢徐徐图之,不喜欢一下子把人的情绪搅得大起大落。 她把薄夜一系列微妙的情绪变化收入眼底,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微微一笑,刚要答一句“不是”。 然而还没等张嘴,就突然感觉到腰牌发烫,紧接着听见一阵脚步声。 转过头, 就看见琼光君和江独的身影由远及近。 看来这两个人打完了。 那一边。 江独看见裴朝朝的影子,咬牙切齿大声道:“没点修为就敢乱跑,哪天死外面你活该!” 他说到这,脚步微顿:“你身边有人?” 药山里草木繁盛。 他这角度,影影绰绰能看见裴朝朝身边有道影子。 江独只是顿了一瞬,然后就加快脚步奔过去。 裴朝朝见状,倒是毫无心理负担,也不怕江独他们过来看见薄夜。 她转头又要继续和薄夜说话,然而却发现薄夜不见了,就像根本不曾出现在这里过。 鼻端还若有若无能闻到薄夜身上淡淡的香味,像大雪弥漫, 然而她抬手探了下四周,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走了吗? 她心里想着,又想把手再伸远一点,然而这时,江独拨开草木跑到她身边。 看她一只手探出来摸索,抬了抬下巴问:“人呢?” 裴朝朝:“嗯?” 琼光君淡声解释:“刚才好像看见你身边有人。” 裴朝朝要往远伸的手顿了下。 而此时无人知道, 薄夜正站在裴朝朝手前一两寸处。 他向来思虑周全,见有人来找她,原本打算离开,但见到来的是江独和季慎之,就又想起她刚才还没给出的答案,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离开,而是用了隐身术, 眼下无人能看见他,但若裴朝朝再把手往前探一点,也依旧可以触碰到他。 然而裴朝朝却没再把手往远探。 她就此收回手,慢声回答道:“没有人啊。” 14、措不及防 虽然猜到他们打完大概率会找过来, 但裴朝朝还是做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摊开的指尖上红痕未消,是被植物刺出来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又羸弱。 江独看着她,心说当然是怕你遇见危险死外面。 这念头是下意识蹦出来的, 不过江独很快反应过来,又觉得可笑极了,心想他难不成还怕她死了吗? 他答应不杀她,可她要真死了,他该喜闻乐见。 她不像表面那样纯善,他看不透她,但也知道她恶劣得很,捅了他一刀子,还三番两次愚弄他。 血痕落在雪白指尖,很显眼,让人下意识觉得烦躁。 江独皱了下眉,挪开眼不答反问:“我还没问你自己跑这来干什么呢。” 裴朝朝无辜道:“你们突然打起来,动静很大,我很害怕就出来了。” 江独不信她害怕。 看她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他冷笑道:“又没打你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裴朝朝还没接话, 琼光君就出声道:“……抱歉。” 琼光君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冽,表达歉意也言简意赅, 若不是知道他本就是个冷硬如冰的性格,这样说话会让人误以为他毫无歉意。 裴朝朝向他的方向扭头。 如果换在以前,她肯定会软着声线说句没关系, 但这次她却没立刻回话,于是空气里有短暂的安静,气氛隐约有些怪异。 琼光君无端有点惴惴不安, 这感觉像踩在深渊边,是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但细微到难以察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他不动声色,用深黑的眼瞳注视裴朝朝,片刻后又出声问:“手受伤了?” 裴朝朝不言,心说琼光君这样的冷硬性子,现在倒学会没话找话了。 空气里堪称诡异的寂静对于琼光君来说是折磨,但裴朝朝很享受—— 享受像这样顿刀子割肉似的折磨人,操控别人的情绪。 于是她又沉默了一会。 等感觉把琼光君的心态玩得差不多了,她才把手收回来,慢吞吞摇头:“只是有点红了,没受伤。” “反倒是你,”她问琼光君:“你受伤了吗?” 她微微抬脸对着琼光君, 虽瞧不见眼睛,却也能从表情和声音里听出一点关切来。 江独见状, 心里那点无名火烧得旺盛,心想凭什么她只问季慎之不问他? 他胳膊被划了好大一道伤口,急着来找她,没来得及用灵力疗伤,只撕了片袖子草草包扎。 就因为季慎之问她受没受伤,语气比较关切? 江独看了眼季慎之,心里更不爽了,心说真是好深的城府! 平时端着大师兄架子,惜字如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又主动找话。 就会在裴朝朝面前装体贴,博好感! 江独没忍住,冷嘲道:“他先动的手,他能受什么伤?” 裴朝朝白着脸低声道:“可我闻到了血腥味。” 江独都听笑了。 他捏紧拳头,按着自己伤口,心说血腥味是从我身上传出来的。 那一边, 琼光君闻言,蓦地松了口气,心想她刚才不说话,应该是因为闻到血腥味,被吓到了。 他想起初见她那夜, 魔修屠村,他找到她时,她已经被吓得有点失心疯了。 她胆子小,现在被吓到了,还记得问他是否受伤。 琼光君手心被江独伤到,划出一条血口子,现在已经结痂。 他蹭了下那道血口,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朝她摊开掌心,声音不自觉放柔:“手心受了点小伤,已经结痂了,不碍事。” 裴朝朝知道琼光君只受了点小伤,因为琼光君衣服上没什么血迹, 反观江独,袖口被撕掉一块布料,衣袖上还有血迹,想来是胳膊受伤了,撕衣袖草草包扎了下。 怎么看都是江独受伤更重。 但谁要她是个“瞎子”呢? 裴朝朝微微弯唇,故意无视江独,对琼光君道:“别骗我,好重的血腥味。” 她抬了抬手:“盲人听力很好,我听出你把手伸在我面前了,结没结痂我摸一摸就能感觉到。能给我摸一摸吗?” 琼光君一顿。 目光掠过她指尖红痕,那股伤害欲又一次涌上来, 灵魂里似乎有个念头,叫嚣着要把她指尖泛红的皮肉撕开,要看她葱白的指尖涌出血珠,无焦距的眼里涌出泪珠, 然而又有另一股念头舍不得吓到她一点。 像是灵魂在撕扯,连他手心的伤口都泛起细细幻痛。 他压着这样古怪的念头,低声道:“好。” 裴朝朝得了首肯,于是把手往他掌心探去。 指尖碰到琼光君掌心伤口。 这时候。 江独见状,忍无可忍:“你鼻子有问题吗?我受的伤,血腥味从我身上发出来的,你给他看伤干什么?” 【啊?】 【江独这性格怎么会主动说自己受伤啊?!】 江独性格暴烈如火,最是骄傲要面子,平时受了伤也会硬撑,在人前装出一副我没事我很强的样子。 神仙们看着这幕,都有点震惊了。 而这时候, 江独说完话,看见裴朝朝指尖还落在季慎之掌心,觉得刺眼极了, 他直接抬手把裴朝朝往自己这拉。 裴朝朝被他拉得一踉跄。 那一边, 琼光君眼疾手快,掌心收拢,抓住她的手拉了一把,帮她稳住身子。 掌心刚结痂的伤因此撕裂,血沾到裴朝朝指尖, 这痛感不剧烈却很尖锐,让人产生一种奇怪的颤栗,头皮发麻,连血液都开始奔腾。 琼光君呼吸乱了一下,没松开她的手。 裴朝朝一只手被琼光君抓着,另一只手被江独攥着。 她做出一副无辜且茫然的表情,心想该先给谁一点甜头呢? 要不给琼光君吧。 毕竟她更需要琼光君的情根。 她想着,往琼光君那转了转头,身体也往他那凑了点。 却因为另一只手被江独拉着,没法完全到琼光君身边去。 琼光君抬眼看着江独:“松手。” 江独不松,反而抓得更紧,又把人往自己这扯了扯:“你怎么不先松开?” 琼光君声音冷冽:“她不想被你抓着。” 这话直击痛点。 裴朝朝的动作看起来,确实不想被江独抓着,并且一直在往琼光君那靠近。 江独有点破防,忍不住质问裴朝朝:“为什么非要撇开我去他那,不是说我和他一样吗?” 裴朝朝顿了下, 她是要用危机感去催化琼光君的感情,但每个阶段给出的危机也要适度。 江独连这都说出来了,倒是在她的计划外。 到底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漂亮归漂亮,但肚子里不是很能藏事。 裴朝朝心想。 不过她很快又舔舔唇,充满兴味地去看琼光君的表情。 琼光君这时候脸色更沉了,周身气压很冷, 一双黑眸看着她:“一样?” 一样一见钟情?还是一样喜欢江独? 她觉得冷,于是用腰牌叫江独去找她,而他是不请自来的那个。 不是说不一样吗? 被刻意压下去的念头翻涌出来, 舌根有点泛酸,他沉声问:“你觉得他和我哪里一样?” 他抓着裴朝朝的手有点松了。 裴朝朝心里快速思索对策,稍稍用力,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原本就没站稳,另一只手还被江独拉着,于是这样一抽手,她身形微微晃了下。 手下意识往前探,本能想找东西扶一下。 然而就在手伸出去那刻,她指尖触碰到一片……衣角? 裴朝朝手微顿, 下一秒,鼻息间若有若无掠过一阵淡淡香气,宛若冬日白雪。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 薄夜没走。 薄夜只是隐身了,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看了这一场闹剧。 看来他真的有点在意她没说出口的那个答案。 那像他这样温和的人,看见这场闹剧,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还是一如既往平和,像是看小孩子玩闹一样吗? 裴朝朝喜欢未知的东西, 越未知越复杂的局面就越让她感到兴奋。 她觉得更有趣了,这场面全然在计划外,于是她也不打算再按原计划给琼光君甜头了。 脑子转得飞快,她心说现在这场面,给他们一点突如其来的冲击,其实比给甜头的效果要来得更好。 于是她装出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把手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狠狠甩开江独的手,突然蹲下来,捂住两边耳朵,尖叫出声! 这尖叫其实有点压抑,所以声音不大, 但是她平日柔声细语,所以这叫声虽音量不大,冲击力却是极强。 琼光君和江独皆没料到这幕,愣了下。 连旁边隐身的薄夜都意外地眨了下眼。 裴朝朝尖叫完,身体就开始颤抖起来。 她不给他们反应时间,开始流泪,声音压抑而痛苦:“为什么你们两个有矛盾要把我夹在中间?我做错了什么?” 她控诉江独:“我对你的态度是你和季仙长较劲的筏子吗?” 眼泪滚落,把盖在眼睛上的白绸打湿。 她摘了白绸,又用一双没焦距的眼睛看琼光君,无差别发疯:“我对你的喜欢是你可以随意拿来践踏,拿来和江仙长争高低的工具吗?!” 这话把两人都说愣了。 她突如其来发脾气,打得两人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思考她话中漏洞。 她歇斯底里,捂着头把偷换概念进行到底:“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我面前打起来,我已经很害怕地跑出来了,为什么你们还追上来?追上来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难道你们打起来是我的错吗?” 江独是说要看她失控的样子,但现在看见了,倒没有想象中的爽快。 这太突然了, 如果没这么突然,江独还会想她是不是故意装疯,但现在,他无视了心底那点异样,手足无措的焦急感占了上风,什么怒火都抛到九霄云外。 他人还愣愣的,蹲下去拿袖子给她抹眼泪,干巴巴道:“你先别哭啊!” 琼光君性格也冷,从没人在他面前这样发疯。 心脏砰砰跳,像是被无形的手揪起来,他艰涩道:“裴姑娘。” 他顿了下,也弯下身:“我没有利用你的喜欢。” 他说:“我——” 他似乎要解释, 裴朝朝直接捂着耳朵,呜咽打断:“你走开,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琼光君瞳孔猛然一缩。 他心跳有短暂的不稳,也抬起手替她擦眼泪,低声重复:“不喜欢我这样的……” 他难得有些无措,又怕吓到她,只得试图把语气再放软,想哄一哄她。 然而张了嘴,却是不由自主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此时注意力全在裴朝朝身上,屏息等她回答,丝毫没有意识到, 在问出这句话的一刻,他和裴朝朝的关系,已经被裴朝朝反客为主。 显得他才像个求爱的人。 一点血迹从他掌心沾到她脸上,给她面容镀上点凄艳的破碎感。 裴朝朝哭得大喘气,哽咽着抬头,看向身前虚空,低声道:“我喜欢……” 很奇怪。 薄夜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这看了小姑娘和自己徒弟的一场闹剧。 然而这一刻,他看见裴朝朝抬眼。 就好像他和她对视了。 随即,好像他也被拉入了这闹剧中。 可她是个盲女。 漂亮的眼睛里泪光涔涔,却没有神彩,没有焦距。 她不知道他在这,更不可能看得见他。 她只是眼睛对着这方向,不是和他对视。 薄夜却不由自主放轻呼吸。 然后, 他听见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喜欢温和、会替我考虑,会像长辈一样包容我的人。” 薄夜微微一怔。 15、发疯到底 裴朝朝说完话,就把目光从薄夜所在的方向收回来了。 她看不见他,但她知道,在刚才的某一瞬里,薄夜肯定和她对上了视线。 真有趣。 裴朝朝充满恶意地想。 她不喜欢有人置身事外看她的戏,就把薄夜也扯进这场闹剧中, 只是看不见他的表情,有点遗憾。 裴朝朝又把注意力转回琼光君身上。 琼光君原本在给她擦眼泪,听见她那话,手微微顿了下。 裴朝朝就借机扭了下头,直接避开琼光君的手。 她一扭头,姿势就成了面对着江独。 江独刚被她的态度冲击得忘记生气,脑子还没转过来,这会儿正无措着。 看见她扭头来,下意识出声道:“看我干嘛?” 语气凶戾乖张,就是他平时和人说话的语气,只不过里面多了点僵硬。 裴朝朝神色很淡:“没看你,也看不见。” 她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就算和江独针锋相对,说话时也是虚伪柔软,但现在这样子,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和情绪,莫名给人一种了无生气的感觉。 她状态不对。 江独看着她,突然觉得心口有点闷。 明明平时张口闭口都在刺她,说的话比刚才尖锐几百倍,但这时候,江独就很后悔刚才那么凶地和她说话。 目光对上她眼睛。 她瞳孔颜色浅,像澄澈的琥珀珠子,很漂亮,但却空洞无神。 明知她看不见,但江独却生出点怯意,他挪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干巴巴道:“哦。” 江独性格唯我独尊,没有和人道歉的经验,于是蹲下身,凑近她低声解释:“我这人说话就这样,刚那个语气不是凶你。” 裴朝朝安静了很久,然后轻声问:“不是凶我?”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过了无生机, 江独这条疯犬竟都不自觉地开始小心翼翼,身上那股凶戾一收再收。 他嗯了声:“真不是。” 裴朝朝看着他。 想驯服这条疯犬,光一来一回打棒子给甜枣是不够的, 她要成为他所有情绪的来源,不管正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 她眨了下眼,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她思索着现在该挑动他哪个情绪,然后朝着他靠近了些。 一瞬之间,她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压过去。 是很干净柔和的气味,却宛若藤蔓缠绕,江独呼吸下意识放轻,心脏狂跳。 他突然很想说点什么缓解下这种陌生的紧张感。 然而这时,裴朝朝突然笑了:“为什么不凶我?” 这笑意是她惯有的,柔软而纯净,但现在她眼睛上的绸缎被摘去,露出那双微微狭长的凤眼,于是她周身那种人畜无害的气质就好像有点变质,里面多了点邪恶的味道。 她离江独很近,这个角度,琼光君和薄夜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无法瞧见她的表情。 她声音也很小,近乎是在说唇语了,就算周围的修行人五感灵敏,也无法得知她说了什么。 只有江独能听见她又补了句:“是因为刚才我说喜欢温柔的,所以你想表现得温柔些吗?” 她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江独刚缓过来,就又听她这么说,他先愣了一瞬,下一秒,脑中就是轰的一声。 什么叫她喜欢温柔的,他就想表现得温柔点? 他有吗? 他只是看她哭成那样太可怜了—— 江独竟少见地生出点窘迫来,这是一种近似于恼羞成怒的感觉,其中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其他情绪,他垂目盯着裴朝朝,却瞥见她淡笑着的邪恶表情,一时间,又想质问她刚才是不是故意装疯,故意装出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是了,她刚才就是装的,只有现在露出的这一点恶劣底色,才是她身上唯一真实的地方! 江独骤然间反应过来,他突然间觉得荒谬无比,气得想要发笑, 她只是换了个新面具,却把他唬住了, 她用更可怜的面目操控着他,叫他心软,叫他想尽量表现得温柔。 至于他为什么要表现得温柔…… 江独现在火气蹿上来了,身体的防御本能警醒着他,叫他不许再继续往下想。 再往下想,很多东西或许就会失控,拉着他坠入她设好的圈套。 他人在发怒边缘,垂目看着她:“你——!” 他想说一些重话,然而话刚说到这,裴朝朝就抬起头来。 她脸上那点惯有的笑已然消失,又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当真是委屈极了。 江独话头又一下顿住了。 他头都大了,明白裴朝朝是在操控他情绪,但看着她微红的眼睛,重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江独这时候都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裴朝朝的气了, 他深呼吸,盯着她,胸腔上下起伏。 然后就看见裴朝朝又弯了弯嘴角,用丰润漂亮的唇,朝着他做了个口型—— 她无声说:“真贱。” 被捅了一刀子,还不忍心杀她,真贱。 明知道她是什么货色,还一次次上当,真贱。 简单两个字,像在他心头怒火中倒了一把油,那把火轰然烧起来,直把江独烧了个头晕目眩! 他怒极反笑,发现自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独目光几乎都在喷火,剜了裴朝朝一眼。 好好好! 贱是吧? 他以后再找她,才是真的犯贱!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裴朝朝刚才决定挑动的那个情绪,就是暴怒。 她太擅长操控人的情绪,江独现在这样本就在她的预料中。 不过她还是感到很兴奋—— 只是点破他在犯贱,就已经能让他暴怒成这样了吗? 那等他忍不住来找她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能更贱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她没有出声挽留, 既然眼下已经给了他们冲击,就冲击到底,让情绪落到最低谷。 届时哪怕只给一点微末甜头,这点甜都会被成倍放大。 现在还剩下琼光君。 裴朝朝掐了下指尖,压下那种兴奋到战栗的感觉,脸上表情又回到那副淡淡的样子。 她和江独交流的时间实际上很短,也就几个呼吸间。 琼光君五感灵敏,却没听见裴朝朝和江独说了什么,见只看见江独突然暴怒离开。 他皱了下眉,难得心里情绪有些混乱。 知道裴朝朝状态很差,眼下这情形,倒也也没心思再思索裴朝朝刚说不喜欢他了、喜欢温柔包容的,是气话还是真话。 他将怪异情绪压住,淡淡出声劝慰:“刚才——” 裴朝朝没打算和他解释和江独间发生的事。 她打断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我回去了。” 琼光君话音停住。 他性格冷,和裴朝朝之间,主动的人其实一直都是裴朝朝。 她先前表现出来的性格柔软而温和,现在突如其来冷下来,才叫人恍然意识到,其实两人之间的氛围没那么舒服,也没什么话可说。 琼光君有点不习惯。 裴朝朝已经往回走了。 琼光君一顿,抬脚跟上去,是要送她回去,但是没出声,一如既往地冷冽。 不过他不出声,裴朝朝就出声了。 她脚步停下来:“仙长为什么跟着我?” 裴朝朝一张脸生得极为漂亮,是没有攻击性的漂亮,给人一种人畜无害感,却唯有一双眼睛带几分邪气,露在外面,会让她看起来不像蒙着眼睛时那样绝对纯善。 琼光君和江独不一样, 她暂时不打算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她很恶劣。 于是她把潮湿的白绸覆回眼睛上,然后才回过头面对琼光君:“真的好生奇怪。我没有叫仙长来给我送符,仙长却自己来了,我也没有叫仙长送我回去,仙长却跟着我。”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尖锐,攻击性很强,但露出来的半张脸上表情实在无辜,就显得她像在真诚发问:“仙长很喜欢做这种不请自来的事情吗?” 这些话像无形的刺,扎得琼光君不太舒服。 他不喜欢她这样说话,脸色冷下来,但对着她这样无辜的表情,也无法责怪,只有心里那股破坏欲似乎冲上顶峰。 想要撕碎她,想要看她哭,想要搅碎她的灵魂。 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捏紧手,指尖戳开伤处皮肉,血再一次淌落。 只有这样才能遏制住对她的破坏欲,他淡声道:“药山危险。” 这时候, 天界的神仙们看着这幕,纷纷震惊道: 【她怎么敢这么和琼光君说话啊?!】 【天呐,琼光君怎么被她说得像条卑微的狗啊?这算羞辱了吧!】 【琼光君脸色都不太好了,就这还回她的话,告诉她他为什么跟着她,也是很耐心了。】 【也就是琼光君话少,要是我,我多少得补一句,我那哪是不请自来,我是心善,怕你一个没修为的瞎子死了,我才给你送符,我才跟着你!】 琼光君性格冷硬,骨子里却也很傲。 他对裴朝朝虽特殊,但是按从前的相处模式,都算是裴朝朝捧着他,即使她忽冷忽热,也并没有和他性格里那份高傲产生什么冲突。 没有冲突,自然没有矛盾。 裴朝朝现在也不需要像惹怒江独一样激怒琼光君。 只需要稍稍说些贬低的话,唤起琼光君性子里的那份傲,就能让琼光君的情绪短暂降到冰点,把这段关系送进冷静期。 裴朝朝听他说药山危险,倒是没有回答。 她从袖子里掏出琼光君送的那些符:“可我不需要啊。” 在说符,也在说不需要他跟着。 言下之意就是—— 别总自作主张了。 她以前不会对他这样说话。 同样是真诚柔软的语气,很难去具体形容现在和以前的不同,但却又能让人明显感知到。 琼光君想到她刚才说的话。 她说不喜欢他了,喜欢温柔体贴的。 那情境下,这话明明是气话。 但她现在这表现,又像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因为喜欢,所以对他柔软温和,因为不喜欢,所以现在是另外的态度。 可是—— 她一早就该知道他性格冷,既如此,又为何要说喜欢他? 心里负面情绪滋生,难以抑制。 刚才惹她哭,又以为她说气话,他哄着她,下意识去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他平日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但那情境下,问了也就问了。 可是现在这情境。 琼光君骨子里的骄傲在这,他无法再开口问她还喜不喜欢他。 深黑的眼看着她手里的符,他顿了顿,挪开眼,声音平淡:“扔了。” 裴朝朝嗯了声。 周围还若有若无弥漫着薄夜身上的气味,温和如冬日白雪。 她知道薄夜就在附近,于是朝着他那方向,抬手将那些符往空中一撒:“扔了多可惜。今日来药山采了株珍贵草药,就当回礼吧。” 也没说是给谁的回礼。 回给这座药山吗? 太荒谬了。 琼光君知道她说话好听,但听着她这话,终于对她升起一股火气—— 她不需要他给的东西,扔了就扔了,何须将话说得这样好听! 先说喜欢他的是她,先说他自作主张的也是她,将所有的话都用纯善的语气说得朦胧漂亮, 而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也连对她说句重话都不忍! 而另一边。 薄夜倒是听明白她的意思。 小姑娘一边将季慎之的心意当草芥,一边又拿着人家心意给他做回礼。 天真顽劣,倒是有些恶劣了。 薄夜看着满天飘落的符纸,侧过眼,目光又落在裴朝朝身上。 少女表情有些期待。 ……到底还是个孩子。 薄夜有些哭笑不得。 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抬手接住一张符纸。 黄符被风一吹,漫天飘起来,像雪一样纷纷扬扬。 场景有点凌乱,让人很难注意到,有张符在半空中缓缓隐形—— 这张符先是一角隐形,然后隐形的范围慢慢扩大, 就像是有个隐形人站在那,先是捏住了符纸一角,然后思忖了片刻,才将整张符收进手里。 然而就在这符正隐去最后一角、还未完全隐形的时候, 琼光君似有所感,又侧目看了过来。 16、她年纪小 裴朝朝和薄夜离得很近。 她看不见他,但从那张渐渐隐形的符就能判断出,她现在大概站在薄夜的侧前方。 此时,琼光君视线的落点在她和薄夜之间。 裴朝朝见状,突然来了兴致—— 琼光君看见那张没完全隐去的符了吗?发现薄夜了吗? 知道这场闹剧被别人看了全程吗? 那薄夜呢? 刚才那一瞬间,有和琼光君隔空对上视线吗? 裴朝朝不知道薄夜的具体身份,但他能随意出入药山,应该是归元宗内的人;以薄夜的修为,想来是归元宗的某位长老。 既然可能是长老一类的人物,那琼光君应该认识。 裴朝朝把人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想到他们或许认识,忍不住觉得兴奋。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生怕琼光君发现不了旁边有个隐身的人,于是微微侧身,确保自己没挡住那张还没完全隐形的符。 然而她刚一动, 琼光君的目光就随着她动了下。 好像刚才就只是在看她。 是她想错了?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张符? 裴朝朝轻轻皱了下眉,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但现在不想错过拱火的机会。 她歪了歪头,还是多问了句:“看见了吗?” 琼光君脸色阴沉得可怕。 漫天符纸还打着旋往下落,想无视都难,纷纷扬扬像下雪一样,提醒着他,她根本不需要他给的东西。 因为不需要,所以可以当着他的面随意扔掉。 琼光君性格又冷又傲,现在被她贬得一文不值,明明已经很生气,打定主意就到此为止。 他和她的关系正如她和一玉说的那样,施恩者与受恩者,他不该再做什么多余的事,往后也不该再理她—— 理她做什么呢? 她不需要他搭理她,他又何必像个不值钱的货色一样贴上去,然后被她弃如敝履? 就像这些被她随手扔掉的符纸一样。 琼光君已经想得很清楚,但听见她问话,还是扫视了下周围。 他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情绪上下起伏,纷乱得很,倒是耗得他没余力注意周围环境。 若换做以前,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有一张符不对劲,但这会儿倒是破天荒地没察觉到。 这时候,那张符已经彻底隐形了,所以放眼四周,只能看见其他零碎飘落的符。 琼光君没忍住,还是回答她的话,甚至说话时下意识压住火气,放柔声音:“看见什么?” 说完话,他又皱了下眉。 有那么一瞬,他联想到被驯服的狗, 分明已经怒气磅礴,但只要主人一说话,就能把所有情绪抛去脑后,下意识遵从指令。 琼光君诧异于自己会想到这样一个形容,目光又落在裴朝朝脸上,看见她表情依旧人畜无害。 ……算了。 琼光君突然有点泄气了,心说或许她是无意的呢。 或许她并不知道,她说的话做的事,是在践踏他的心意和傲骨。 她只是问了句话,琼光君就给自己找了个原谅她的理由。 他看着她,这次没再挪开眼,心里竟隐约生出点不可名状的期待—— 她只要随意回一句话,把刚才的话题带过去,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以当作她没说那些折人傲骨的伤人话。 可以当作她没像扔垃圾一样扔他送的符。 另一边。 裴朝朝看着琼光君,心说果然是她想错了。 琼光君并没注意到那张符,也没察觉到薄夜在这。 她觉得有点遗憾,但也不准备继续拱火。 她把琼光君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发现他面色有些缓和,就猜到他没刚才那么生气了。 裴朝朝对人的情绪很敏感。 她太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了—— 只要说一点好听的话,就能立刻将关系缓和下来。 不过可惜了。 她现在准备把关系降到冰点。 毕竟她的目的就是得到琼光君的情根,掏心不成,就只能换个法子,玩一玩爱情游戏。 但她不喜欢伏低做小、用真心感化别人,她还是喜欢高高在上,操控对方的所有情绪,让猎物一步步跳进圈套。 先把关系打入低谷,攀升起来才更快。 她轻轻耸肩,朝琼光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琼光君一顿。 他莫名有些紧张,甚至无意识地将呼吸放慢放轻,等她说话。 然而下一秒,就见她指了指洋洋洒洒飘落的符:“还能看见什么呀?这些。” 她表情仍旧人畜无害,说这话时语气带笑,就好像是和熟稔之人调笑,听起来亲昵而柔软。 单听这话倒不会有什么感觉,然而放在现在这语境里—— 琼光君几乎要气笑了。 他小心翼翼等了半天,等来她这么一句话,觉得荒谬极了,心说这是要我看清楚你是怎么糟贱我心意的? 他盯住裴朝朝,头一回被气得口不择言:“裴姑娘,知道你不需要我送的东西,但也不必当着我的面扔。” 手掌收拢在身侧,掌心伤口被握拳的力道挤压得再次裂开,不停淌血,但琼光君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将指骨捏得咔嚓作响,平时性格冷硬、说话言简意赅的人,现在却忍不住又咬牙切齿补了句:“很没礼貌。” 天界神仙们见状,震惊道: 【琼光君好生气啊。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哈哈哈哈,我就说他不喜欢裴朝朝吧!要是喜欢,怎么会骂她没礼貌啊?】 【就算之前有好感,现在也不会喜欢了啊!裴朝朝有点不知好歹了。】 【我刚看归元宗下通告,说后天就开始测灵根。看这情况,测灵根的时候在水晶球上动一动手脚,让归元宗以为她是妖邪,琼光君肯定就会要追杀她了吧!这命数不就掰回来了吗?】 【我已经迫不及待看琼光君追杀她了。不过她求饶的话,琼光君不会心软吧?】 【不可能,琼光君一身傲骨,这么一来肯定都有点烦她了,她再怎么卑微求饶也没用。】 如果裴朝朝听见神仙们的话,一定会想—— 所谓傲骨,不就是用来打碎的吗? 她现在就已经在摧折琼光君的傲骨了,把关系弄僵,如果想要缓和,就必须有人先低头。 她不会低头,所以会让琼光君先低头, 会让他主动匍匐在她面前,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傲骨一寸寸折断。 她极为擅长操控感情,丝毫不担心会玩脱。 现在看着琼光君阴沉的脸色,她毫无负担地装瞎,假作看不见,甚至像是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怒气,朝着琼光君温和道:“让仙长觉得我没礼貌了,抱歉。” 琼光君听着她如常的语气,恍惚间觉得自己喉咙口都有血腥味了。 其实裴朝朝从来都不是没礼貌的人。 相反,她非常有礼貌,客客气气的,她一直都是如此。 刚才怒极了,口不择言说她没礼貌,只是想她为扔了他送的东西这行为道歉。 但听见她道歉,琼光君心里烦闷不减反增。 他哪里是想听她道歉? 道歉一百句也没有用,他只是想她不要像这样扔他送的东西,而她从心底里不珍视。 琼光君深呼吸,艰难地按着怒火,没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看着琼光君这反应,觉得他比她预期中的要淡定一点。 她这次虽做得不算过分,但是碰了他的逆鳞,琼光君这样的天之骄子,平生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捧着他,捧出他一副冷硬傲骨来,头一回被践踏自尊,他该勃然大怒的。现在他虽应激了,却还能勉强压住怒气。 她心说,下次可以做得再过分点。 然而她面上依旧像是感知不到他的情绪,道完歉又行了个礼:“我先走了。” 她以前也不会和他行礼,现在这样做,姿态略显生涩笨拙,明显是遵从他口中的“礼貌”。 琼光君见状,怄得眼睛都有点微红—— 现在又做出礼数周全的样子,那刚才又为什么当着他的面扔符? 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天真?! 他平生头一次情绪像这样大起大落,和坐了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被压下的火气变本加厉地蹿上来,隐隐有点暴怒的趋势,烧得他心口都有点灼痛。 呼吸间都能感觉到喉咙口的血腥味,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没出声挽留。 然而视线所及之处,能看见空中飘散的黄符。 因为一直有微风,符纸落在地上,就又被风卷到空中,让人一抬眼就能看见。 火气终于压不住,琼光君咬着牙,须臾,猛地甩出一道灵力—— 灵力横冲直撞,含着强烈的破坏欲,直接将他面前飘着的符纸碎成烟尘! 而那股灵力毁去周围符箓后,又如同狂风烈刃一般直直朝着面前的古树劈去,像是一定要摧毁些什么! “轰!” 周围发出一声巨响。 然而这灵力最终没劈到树上,而是被另一道灵力拦了一下。 两道灵力相撞,琼光君这道直接被撞碎,而另一道灵力挡在树前,完好无损,散发出柔白的光。 琼光君掀起眼皮,就看见面前白光微闪, 下一秒,一个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那。 那人雪肤白发,只是站在这里,就给人一种安静平和的感觉。 他将刚才护着大树的灵力撤回来,然后朝着琼光君温和笑道:“这树有灵,且让它多活些年头罢。” 琼光君一顿:“师尊?” 薄夜平时深居简出,一直在居所闭关,很少会出来。 琼光君压下意外,行了个礼问:“师尊为何突然来此?” 薄夜修为高深,只要他想,分.身可以随时出现在任意地方。 琼光君这样问话,应是根本没想过,其实薄夜刚才一直都在这里,隐身看完了一场闹剧。 薄夜闻言,倒是没对此多做解释。 他指尖微动,给自己徒弟捻了个静心诀,温声道:“勿要走火入魔。” 琼光君闻言,刚想说自己不会走火入魔, 然而一抬眼,从薄夜眸中瞧见自己倒影,才惊觉自己脸色冷得吓人, 心中杂念被静心诀压住,烦躁之意却仍不得平息,体内的破坏欲强得惊人,确实有些要走火入魔的势头。 他掐了下手心伤口,觉得荒谬极了—— 裴朝朝都头也不回地走了,没良心得很,他却还在这杂念滔天。 琼光君性格冷硬,万事万物难入眼,更不曾被什么人影响过情绪,这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他的情绪能被另一个人影响得这样深,连静心诀都没什么用。 他愈发静不下来,对着薄夜一点头,想要先行告辞。 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见薄夜手里松松拢着个东西,有些像符纸,露出黄色的一角。 琼光君一顿,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心中念头太杂,倒是一时间无法抓住关键点。 他平时惜字如金,不喜多话,但这时候却忍不住问:“师尊手上拿着的是?”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上来。 出于某种微妙难言的心态,薄夜没有把那张符拿出来。 他指尖蹭了下符纸,然后把符纸收进袖子里,垂下眼解释:“宗中一个孩子送的礼物。” 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温柔。 琼光君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愈发躁动。 他相对寡言,刚才能问出那句,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然而现在听见薄夜这样说,又再一次问:“什么样的孩子?” 他语气冷冽,甚至隐隐有点咄咄逼人。 薄夜非常温和,知道琼光君本身就是这样冷锐的性子,也不会与徒弟计较说话语气的问题。 他听见琼光君问话,想起来裴朝朝,有点无奈地笑了下,语气包容:“有些顽劣。” 顽劣? 琼光君想到裴朝朝,他想,裴朝朝性格柔软,即使刚才有过激烈的冲突,但无论如何,她都和顽劣这个词不沾边。 所以师尊说的那孩子,应该不是裴朝朝。 他莫名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觉得怄得慌。 刚和她起过冲突,她把他气成这样,他思绪怎么还在往她身上飘。 琼光君不爱说话,但现在却迫切地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他想起薄夜刚才将手中那“礼物”放入袖中的模样,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小心,能看出薄夜对送礼的人有几分看重。 他顿了顿,道:“既是宗中之人,师尊可以收入门下。” 薄夜怔了一瞬,像是被琼光君提醒了:“也对。后天宗中所有弟子都要测灵根——“ 他说到这,笑道:“等到那天,我去看一看她。” 测灵根也算变相考核, 长老们若看见资质合心意的弟子,可以破格收入门下。 薄夜对琼光君微微颔首,温声补了句:“虽有些顽劣,但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的确可以教养一番。” 17、她会觉得 到了测灵根这天,裴朝朝慢吞吞来到测灵根的地方。 这是宗中一处山谷,水晶球就坐落在这山谷里,因为今天全宗弟子都要测灵根,所以这里人格外多。 现在还没开始测灵根,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裴朝朝觉得有点吵,她四处看了看,想找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 然而一转眼,就瞧见江独站在不远处。 江独气质独特,很乖戾,即使身上穿着归元宗的弟子袍,却仍能让人从人群中一眼捕捉到他的身影。 弟子袍分明是素净的白袍,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一种锋锐气,像开过锋的沾血利刃。 他这时候正被一群弟子簇拥着。 周围人在奉承他:“江师弟,你的资质在咱们宗中可是数一数二,这得仙缘者必定是你!” 江独懒散抬了下眉:“是么?” 他是魔族少主,身份已经足够高贵,根本不在意得不得仙缘,所以有点漫不经心,像是根本没仔细听周围人说了什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甚至没有落在周围人身上,反倒是状似随意地往远处扫了下。 紧接着,江独就从远处人群中看见裴朝朝的身影。 他目光条件反射似的顿住, 然而下一秒,就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要收回来。 与此同时。 裴朝朝微微偏了下头。 江独这角度,原本只能看见她小半边侧脸,她这样一偏头,就能看见她大半张脸。 好像隔着人海,她要朝着他这里望过来似的。 江独原本要收回来的视线再一次停住。 心跳过载,他有一瞬连呼吸都变得局促,竟诡异地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她发现他在看她了吗? 前天刚不欢而散,明明很生气,现在却又要和她对上视线。 她会觉得他贱吗?她不会以为他看了她很久吧? 他喉结上下动了下,思忖着该装作没看见她收回视线,还是等她彻底转过脸时,气势汹汹地瞪回去。 这边江独思绪杂乱,连手指都下意识掐紧了。 那边裴朝朝却姿态松泛。 她故意朝着他的方向侧头,但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虚晃一枪,逗逗他。 刚刚把关系推到底谷,她并不打算这么快让关系回温。 于是她又装一无所觉,把头转了回去,顺便抬手扯了扯眼睛上的白绸。 这动作把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她覆目的白绸上。 所有人注意到她这装束,都能看出她是个盲女。 这一边, 江独注意到她这动作,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捏紧的手指。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股子火气蹿上来,几乎是被自己气笑了—— 对啊,她一个盲女,根本看不见,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江独这么想着,心里那股火气又莫名变得有点酸溜溜的,心里又不平衡起来。 他情绪忽上忽下,但她可能连他在这都不知道,凭什么啊? 这时候。 旁边溜须拍马的弟子们发现他脸色阴晴变换个不停,也都反应过来他没在听他们讲话, 于是众人又都朝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裴朝朝所在的人群中。 有人开口问:“江师弟,你在看什么啊?” 江独咬牙切齿:“人。” 他脸色阴沉到极点,语气不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仇家。 旁边人闻言,赶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人群中的裴朝朝。 有人迟疑开口:“师弟,你在看那个瞎子吗?就是季师兄带回来的那个。” 瞎子不是个太尊重的称呼。 换做寻常,这些人会换个好听点的词,比如盲女什么的,但现在众人揣摩江独的反应,都觉得他不太喜欢裴朝朝。 但现在这节骨眼上,众人都觉得江独就是得仙缘者,想着奉承一二,到时候从他手里捞点好处,这会儿认为江独讨厌裴朝朝,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本以为江独脸色会好一些, 然而这话刚落,就见江独的脸色更差了。 不知道是瞎子这词不太好听,还是季慎之的名字刺耳,江独火气腾一下又蹿上来。 他看着刚才说话那人,不耐道:“我不看她,难不成是在看你吗?” 那人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点头:“是是,师弟在看她!” 他余光偷偷瞥江独,心里发怵,想着做点什么找补,于是灵光一闪,直接抬手施了道灵力。 下一秒,那灵力如绳索般蹿出去,径直绑住裴朝朝的手腕。 裴朝朝刚才逗完江独,把头转回去后就没再注意他那方向,现在突然就措不及防感觉到手腕一紧。 紧接着,一股拉力把她连拖带拽扯到江独身边! 她踉跄了一下,听见头顶上有人说话:“你就是季师兄带回来的瞎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测灵根的,你一个毫无根骨的村姑也敢来?” 很尖锐的嘲讽。 天界也有不少神仙或多或少用这样的语气议论过她,但她还在天界时,身份尊贵,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挖苦她。 下凡历劫后,虽也靠着链接天界的灵息听见神仙们嘲讽她,但也都不是当面的。 像现在这样被指着鼻子讽刺,还是头一回。 裴朝朝不生气,只觉得新奇,她站稳身子,无辜笑道:“我为何不能来?” 这话一出。 众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样波澜不惊地回应。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用灵力把裴朝朝拽过来的那人原本想靠挖苦她讨好江独,让江独开心开心,结果这会也很无措。 他下意识想看看江独的脸色。 然而还不等他扭头, 裴朝朝就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不是所有弟子都要来测灵根吗?我也是归元宗的弟子。” 周围人挖苦裴朝朝,原本是为了讨好江独,也算不得真心想挖苦。 然而听见这话,倒真的有些不悦了,心说季慎之看你可怜把你带回来当个杂役弟子,你还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和正儿八经的归元宗弟子相提并论了? 一个毫无根骨的瞎子的罢了!凭什么? 有人出声道:“可你毫无根骨,还眼瞎,测了有什么用?难不成还妄想靠这逆天改命?” 这些人原本是想看她憋屈难堪, 不过两三句话,反倒是他们自己先憋屈上了。 裴朝朝捏了下指尖,低垂眉眼忍住笑意:“就因为是瞎子,所以才更想改变命运啊。” 她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有时候觉得命运是既定的,或许只能在村子里被人欺压过一辈子。可是突然来了归元宗,有了机会修行,才更想抓住改命的机会。” 这话一半是逗周围人,一半是说给天界神仙们听的。 果然, 神仙们闻言,都议论起来—— 【改变命运?哈,她肯定想不到吧,本来她是改变了一点命运,但现在又要回到命簿上写好的轨迹咯!】 【等她把命簿上的劫数都经历一遍,最后死在琼光君剑下,魂飞魄散前恢复记忆,想起自己是神仙,会不会后悔自己妄想修仙,采那一株洗髓草啊?】 有不少神仙幸灾乐祸, 但也有于心不忍的,不太理解为什么众神对裴朝朝有这样深重的恶意: 【换做在场诸位,成了凡人,谁能有这样的魄力改命?就凭这点,我也佩服朝露仙子!】 【看着她从泥潭里爬出来一点,好不容易挣扎着改写了一点命数,但现在又……】 【要我说,朝露并没有犯过什么滔天过错,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恶意,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不喜欢朝露。但诸位手段也未免太不高明,若真要她死,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玩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欺负她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不如等她回天界痛快打一场!】 原本一直沉默着的神仙,听见有人站出来说话,于是也都接二连三站出来。 为裴朝朝说话的人就这样突然冒出不少。 司命神君站在昆仑镜前,一边观察归元宗水晶球动向,随时准备操控水晶球,一边出声: 【你问为什么对朝露有这么大恶意?你们别忘了,幽山帝君是怎么死的。】 天界神仙们不喜欢裴朝朝,其实并非因为裴朝朝对所有仙人都做过过分的事, 更多是因为,幽山帝君是为裴朝朝而死—— 幽山帝君镇守幽山,数万年来保魔界不侵天界,保天界神仙平安,是天界所有神仙心中最为尊敬的存在。 幽山帝君的死,大部分人并不知细节,只知是为了裴朝朝,于是便也憎恶裴朝朝,认为是她害死了幽山帝君。 提到幽山帝君,有神仙道: 【就是。你们别被她现在这幅可怜样蛊惑了,别忘了幽山帝君是为谁而死的。】 【我不可能原谅裴朝朝,如果没有她,幽山帝君不会陨落!她凭什么安安稳稳当神仙?让她给幽山帝君殉葬才好!】 幽山帝君的名号太沉重,一提起,就压得不少为裴朝朝说话的神仙不敢再大声言语。 只有少数人别过眼,不再看昆仑镜上的画面,低声道: 【幽山帝君为她而死,也不愿看她被你们这样搓磨吧?】 【幽山帝君都没说过不原谅朝露,别人又有什么资格借着幽山帝君的幌子审判她?】 这头仙界众人分了两派, 下面归元宗里,围着裴朝朝的几个弟子听她说这话,也沉默一瞬。 裴朝朝这话说得可怜,加上她那副无害模样, 饶是周围人刚才还心有不满,这时候也都忍不住心软,哪里还说得出挖苦的话。 几人犹豫着如何道歉,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不远处有另一群弟子惊呼—— “太清道君!太清道君来看测灵根了!” “谁是太清道君?” “就是咱们大师兄季慎之的师父!” 18、阴暗爬行罢了 另一边,薄夜来议事殿看测灵根。 测灵根时,归元宗弟子和长老们并不身处同一空间, 弟子们在山谷里的水晶球前,长老们则是在议事殿里,用灵力观看测灵根的全过程。 只不过,长老们进议事殿都要签到,弟子们能从腰牌上看见签到簿, 薄夜的名号“太清道君”出现在签到簿上时,弟子们虽看不见他,但也知道他来看测灵根了。 议事殿里人很多, 观看测灵根的不光有归元宗本宗的长老,还有些外宗的长老。 薄夜一向安静,进殿签到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然而他身上威压强烈,即使有意压制,也还是让殿内所有人偏头看过来。 薄夜向来深居简出,就连归元宗大部分弟子都没见过他,外宗之人,见过他的就更少了, 殿中的外宗长老们虽看他眼生,但都感受到他周身威压,心里不由得一凛,随即从签到簿上看见薄夜的名号。 知道薄夜名字的人少之又少,但“太清道君”这名号却如雷贯耳。 众人看见他名号,一时间倒是没人敢先出声了。 归元宗的长老们倒是都见过薄夜,只不过没想过他会来看测灵根,皆是一愣。 于是一瞬之间,众人不约而同噤了声,殿中陷入诡异的安静氛围里。 殿中只有琼光君表情如常,他朝着薄夜行了个礼:“师尊。” 他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样,说话言简意赅,脸上表情也不多, 和薄夜说话时,语气里难得有些师徒间的熟稔,但仍旧给人强烈的冷感,一开口,压迫感扑面而来,把原本就安静的大殿都冻得更是死寂。 薄夜一如既往包容,也不觉得季慎之失礼:“没去山谷里?” 季慎之也是得仙缘者,他拜入归元宗那日,宗中的大水晶球为他亮起过一次, 所以眼下,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去测灵根的归元宗弟子。 季慎之嗯了声。 薄夜也没多问,他笑了下,气质温和得像冬日白雪:“不去也好,那就一起在这看测灵根。” 大殿中央有个用灵力结成的水幕,这水幕悬浮在半空中,实时播放着山谷里的画面和声音。 现在还没开始测灵根,山谷里有点乱,还有点吵。 不过或许是因为裴朝朝眼睛上覆了根白绸,即使画面中人山人海,薄夜仍旧一眼捕捉到她的身影。 这时候。 琼光君的目光也落在裴朝朝身上。 隔着水幕,能看见她正和一群人说话,江独也站在人群中。 江独出挑,是在人群中能让人一眼看见的,裴朝朝也出挑,同样能让人一眼注意到。 这两人站在一起,总给人一种般配的错觉。 琼光君视线停在她身上,看见她丰润漂亮的唇瓣一张一合。 水幕转播过来的声音太嘈杂了,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股烦躁感涌上来。 她在和江独说话吗? 不是前天才和江独也闹翻了吗?把江独气得拂袖而去。 为什么现在她又和江独站在一起?和好了? 琼光君并不是个念头很多的人,甚至大部分时间里,他思维都十分清净。 但现在,一个又一个疑问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感到焦躁万分,却又无法抑制。 是她先找江独说话的吗? 就像给她送护身符那天,他是不请自来,江独却是被她叫来的。 琼光君想到这里,心说,可她这两天根本没找过我。 他觉得有点牙酸,反复深呼吸起来,却又忍不住想用灵力聚焦到裴朝朝身上,听听她在说什么。 然而刚要用灵力, 目光一转,却看见薄夜视线也在裴朝朝周身停了一下。 裴朝朝和江独站在一起,就是双倍出挑,其实现在议事殿里一大半的人都在看裴朝朝和江独。 薄夜视线落在裴朝朝身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和周围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琼光君下意识觉得有点怪异。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平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当下就能立刻察觉出来。 但这一丁点怪异感实在太过微妙,微妙到甚至找不到个准确的词来形容。 他掐了下指尖,压下思绪,用灵力将自己意念聚焦在了裴朝朝身上。 紧接着, 就听见裴朝朝说:“太清道君是谁?” 那一边, 裴朝朝放眼四周,也没瞧见任何一位长老的影子。 她旁边有个人闻言,惊讶道:“太清道君你都不知道?太清道君是我们归元宗最厉害的长老!” 还有人说:“他平时深居简出,今天居然来议事殿看测灵根,莫非是为了收徒?” 裴朝朝听见这话,就知晓今日长老们和弟子并非同处一个空间。 她只是随口一问,这时候就又顺嘴敷衍道:“是吗?那也不知道今天谁会那么幸运,被他收为弟子。” 这时候。 议事殿里,薄夜隔着水幕,听见她这话,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莫名地,琼光君心里怪异感更甚,他转眼看薄夜:“师尊笑什么?” 他语气仍旧冷硬,和平时听不出什么差别,只是细听之下,能察觉他语速比平时快一点。 薄夜侧目看他,笑意未收,很是温和:“没什么。” 琼光君思绪一直以来很清楚,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薄夜这话。 得到回答后,思维却非但没变得清晰起来,反而越发模糊了。 他难得地觉得荒谬,就好像每次看见裴朝朝这个人,他念头就变得杂乱起来。 就在这时, 又听见水幕那端,裴朝朝身边那群人说话了。 有人回答裴朝朝:“太清道君多半会收得仙缘者为弟子吧。他到现在就收了季师兄这一个弟子,季师兄也是得仙缘者。” 还有人看了眼裴朝朝:“总之,你就别想了。以你的条件,恐怕没有长老会看上你。” 这些人刚听见裴朝朝那番话,有点心软,倒是没再嘲讽她,但是语气里含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居高临下。 裴朝朝倒是一点也没生气。 这水晶球就是她诱导神仙们弄亮的,目的就是报复天界,等她把手放在水晶球上的时候,水晶球自然也会有反应—— 只不过,反应可能会有点大,有点出人意料。 她原本只是期待把手放上水晶球那刻,报复达成,神仙们的反应。 现在看着归元宗这些弟子们,她发觉自己也很期待这些人的反应。 会错愕吗?意外?还是恐惧? 裴朝朝找到乐趣,佯装失落:“哎,我也知道没有长老会看上我。像我这样没根骨的人,修仙改命终归是幻想吧。”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周围人又心软了,出声道:“哎呀,也没那么严重,不是大师兄带你回来的吗?你找找大师兄,说不定他有办法帮你修行,以大师兄的能耐,随便给你点法宝和秘籍,帮你成为内门弟子都有可能。” 这话一落,裴朝朝猛然抬头。 她眼睛蒙着,瞧不见她眼神,却能感觉到她很期待。 水幕那端, 琼光君看见她这模样,心脏重重一跳,好像莫名也生出点期待来, 可这期待却也不全是期待,反而乱七八糟,里面甚至掺杂了一点细微的扭曲。 他盯着裴朝朝漂亮的唇瓣,又想起那样她是怎样用无辜的表情和语气,说着践踏他傲骨的话。 她这样想修仙,会转过头求他么。 只要她哄一哄他—— 琼光君想到这里,念头倏然一顿,又觉得有点怄得慌, 明明都被她弄得这样生气了,结果现在又期待她来找他,哪怕只是说一句好听的话,甚至哪怕只是她主动来找他说句话,他都会觉得一切都好说。 不应该这样的。 她都说了那样的话了,他们不应该再有交集,他甚至都不该再关注她。 可是眼神就是无法抑制地,隔着水幕,追着她的身影,心底对裴朝朝那股天然的伤害欲也隐隐约约又萌生出来。 琼光君觉得自己要疯了。 以前不曾发现,但只要见到裴朝朝,那种病态又极端的渴望就难以压制, 渴望和她再无交集,又能多和她说上两句话,渴望伤害她,又渴望保护她, 明明每个念头都极为矛盾、相悖,它们拉扯着在他脑中,此消彼长,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撕裂。 他手指下意识攥紧。 掌心还有伤口,是那天和她闹翻时就有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用灵力疗伤,任由它留在掌心。 这伤口被指尖一压,又裂开来,有点刺痛,却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兴奋,指尖碰到发烫的血,好似心跳也跟着沸腾。 与此同时。 裴朝朝那边,江独在人群中,听见琼光君的名字,又看见裴朝朝这副期待的样子。 一股子酸意就蹿出来,他终于忍不住,恶狠狠脱口而出:“干什么,真想找他?我死了是吗?你不会找我?!” 他话音一落。 琼光君手指一用力,捏得指骨咔嚓响了声。 与此同时, 裴朝朝那边,周围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大为震惊—— 江独刚那副恶狠狠的表情,难道不是讨厌裴朝朝吗? 现在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怎么又有点……像条虚张声势摇尾乞怜的野狗? 而这时, 裴朝朝像是才发现江独的存在一样。 她朝着江独的方向偏头,整个人距离都和他拉近了一点:“江独?” 她语气如常,和刚才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那副令人厌恶的、伪装出来的人畜无害! 她像是直接掠过了前天和他闹翻的事情,毫无芥蒂,就像从来没说过那些恶劣的话! 江独刚被那股酸意冲昏了头,现在又被她的语气拉回了一点理智, 身体的本能让他想和她好好说话,理智拉锯着,让他别再搭理她。 他咬着牙不说话,脸色铁青,伸出手掐住她下颌,把她的脸别开。 他觉得自己如果再看她这张脸,就真他爹的要崩溃了! 他下手不算重,但裴朝朝的皮肤被揩出一个红印。 裴朝朝嘶了声。 下一秒,江独触电似的撒手:“你嘶什么嘶,我没用力!” 裴朝朝抬手压在红印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恶劣地操控他的情绪,声线柔软地问:“你就站在这里,我找他做什么?你想给我什么,法宝吗?” 这话说得好听。 江独那点拉锯、不甘、愤怒,种种情绪,一瞬之间就几乎全部消散下去,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不松口:“我还没说要给你,你就自己说上了?未免太——”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拉近了一点距离,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终于小小声地袒露出恶劣的真面目:“不给的话,我就去找季慎之了。” 江独感觉像被一棒子敲在头上,有点发晕。 下一秒,他听见自己说:“神仙玉。” 裴朝朝:“嗯?” 江独手掌微动,掌心凭空出现个珍贵法器:“给你这个,神仙玉。” 他冷着脸道:“你放在身上,里面的灵力会渡进你经脉里。” 裴朝朝歪了歪头,莞尔一笑。 她作势要抬手拿神仙玉。 然而就在手指触碰到神仙玉的那一刻, 两股灵力凭空出现,落在神仙玉和她指尖,竟是一时间僵持住了! 她指尖微顿。 一瞬之间,她感觉到其中一股灵力是琼光君的。 琼光君给她疗过伤,她的身体对琼光君的灵力有微弱感知。 而另一道灵力,她感知不出是来自于谁。 她倒也不太在意。 与此同时。 议事殿里。 琼光君看见裴朝朝伸手那一刻,好似有一根弦从脑中崩断,是嫉妒或者愤怒,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纷杂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接把他和寒冰一样冷硬的理智一起燃烧殆尽! 凭什么? 她又和江独做出这么亲密的姿态,又拿江独给她的东西! 她先说的喜欢他,说的他和江独不一样,最后一句不喜欢了,不需要,就把之前说过的话全都一笔带过! 她把他当什么? 怎么能这样! 琼光君血液翻腾,心里泛酸,那酸痛感尖锐连绵,连带着他眼睛、指尖,好像每一个能感知到的部位都在发酸。 几乎是本能驱使的,他手指一动,等大脑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一道灵力隔空落下去,打在那块神仙玉上。 太失控了。 琼光君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要收回手,然而隔着水幕,看见那玉上有了一点隐裂,心里却有种阴暗的畅快。 有个歹毒的声音从心底蛊惑他,只要毁了神仙玉,或者江独给什么,他就毁掉什么, 她从江独那得不到东西,就总该来找他了。 然而就在他那灵力要继续摧毁神仙玉的时候, 另一道极为熟悉的灵力也随之落下。 紧接着,两道灵力触碰在一起,都有片刻僵持。 琼光君微微一顿。 转过头。 就看见薄夜虽仍是那副不紧不慢,平和温润的姿态,手里却也凝出一点灵力,隔空落在了神仙玉上。 而此时, 裴朝朝似有所觉,往议事殿的方向轻轻偏头。 即使她蒙着眼,却仍犹如隔着水幕与人海,看向他们。 19、乱成一锅粥了 裴朝朝侧头的这瞬,余光瞥见江独也转头朝议事殿看过去。 江独应该也感知到神仙玉上其中一股灵力来自于琼光君, 他神色愈发阴沉,按了下指骨,随即掌心合拢了点。 下一秒, 一股灵力从他掌心蓄起,似是要朝着议事殿那方向打回去。 这招用了七八分实力,灵力光是蓄在掌中,还未打出去,就已经带起一阵强烈的威压,将周围人都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裴朝朝也被这威压压得有点胸闷。 但不同于周围众人的无措,她姿态依旧松泛,甚至唇角还轻轻弯了下—— 她这人一向是这样,喜欢一切意料之外,厌烦一切一眼就能猜到发展的事物。 现在江独要和琼光君打起来,她连身体里的血液都开始升温, 她蜷了蜷手指,将那种兴奋的战栗感压下去。 动作间,她指尖再一次蹭过神仙玉。 然而紧接着,她就感觉到神仙玉上,琼光君的灵力收了回去。 随之扑面而来的是另一股强烈的威压。 这股威压来自于琼光君,和江独的威压有所不同。 江独身上这股威压是由极强的杀意催生出来的,像山雨欲来的前奏,阴沉沉的。 琼光君这股威压,则带着一股抵挡的力量,似乎不准备攻击江独,但仍威势十足、蓄势待发。 这又像是打不起来了。 也是。 琼光君性格冰冷寡淡,行事作风也像冰块一样,棱角分明又被动刻板,会遵守规则。 今日这种场合,他刚才那招即使落在神仙玉上,也没有惊动太多人,现在更不可能和江独打起来了。 裴朝朝心里想着,指尖不动声色感受着这两股力量。 却又从琼光君那股威压中,感受到了些暗藏的扭曲与病态。 看来琼光君心情不太好,甚至有点焦躁,卡在一个半疯不疯的临界点。 如果再刺激刺激他呢? 会疯吗? 虽说就算发疯,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也很难和江独打起来, 可裴朝朝这时候反倒不觉得无趣了,她饶有兴味地捏了捏指尖。 * 另一边,议事殿里。 琼光君在感受到江独威压的那一刻,也迅速收掉落在神仙玉上的招式,蓄灵力准备格挡。 他灵力从神仙玉上收回的那一刻, 旁边的薄夜也收回手,把灵力收了回来。 琼光君察觉到,于是侧目看薄夜。 他已经知道刚才薄夜是有意制止他,但还是忍不住问:“师尊为何制止?” 那一边, 薄夜闻言,温和笑道:“无需多想。不管对面是谁,我都会制止你。” 他语气坦然,像在包容理解一个极端的孩子:“更何况,这孩子毫无灵根,胆子也小,你灵力这样强劲,毁神仙玉会吓到她。” 薄夜口中的“这孩子”自然是裴朝朝。 但琼光君闻言,却呼吸微微滞了下。 那种隐约的不对劲感盘踞不散。 他并不多疑,更不屑揣测旁人心思,可是这一刻,他又难以抑制地揣测, 薄夜提起裴朝朝时,为何语气有些亲昵? 平心而论,薄夜提起她时,语气像长辈对待喜爱的小辈,带点纵容与怜惜。 薄夜与裴朝朝的身份是师长与小辈,这样的语气也很是合理。 但琼光君并未安心,反倒更焦躁,杂念也变本加厉涌上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对劲,却无法克制。手中所蓄的灵力也跟随情绪波动,分明是用来抵挡江独攻击的招式,却含了点极端而病态的攻击性。 * 另一边。 裴朝朝感知着琼光君威压中暗藏的那些情绪, 正思忖着怎么刺激一下琼光君,就感觉到江独这边要动手了。 那股充满杀意的威压加强再加强, 一瞬之间,连山谷中的鸦雀都飞散了,空气里像有根无形的弦,被人扯着,绷紧再绷紧! 冲突一触即发! 然而电光火石间, 裴朝朝手故意动了下。 她手还落在江独掌心,指尖轻轻贴在神仙玉上,现在指尖微微用力,作势要把神仙玉往外拿。 这厢江独正要动手,身体紧绷着,连带着手掌也下意识合紧, 所以那枚神仙玉被半握在他掌心。 裴朝朝这一下力气不大,没把神仙玉从他掌中抽出来,反倒是指尖不小心挤到他掌中。 掌根被蹭了下,江独要攻击的动作下意停住。 然而他周身戾气并未收敛,也没说话,只是目光微转,看向裴朝朝。 裴朝朝脸上还维持着之前的表情,唇畔笑意腼腆纯净,像是一点也没感知到现在紧绷的氛围。 她心思动得快, 刚才想明白了琼光君的性格,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江独打起来,就不盼着他们打架了—— 因为就算打不起来,江独出了招,场面也会被弄得鸡飞狗跳,今天的测灵根会不会取消也说不准。 为了促成今天的测灵根,她也算花了心思,不希望出太大的岔子。 于是她动了动指尖,打断江独的攻击,没让他继续动手。 随即,见江独看过来,她又将手指抽出来,指了指神仙玉,问:“不是说要给我吗?怎么握这么紧?” 她声音并不大, 然而现在不管是议事殿里还是山谷里都安静极了,所以哪怕裴朝朝声音很小,也依旧引人关注。 众人见状,心说她到底是凡人,怕不是太迟钝,根本感知不到现在的气氛有多紧张! 否则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打断江独,还理直气壮问这种话?! 江独身上的威压分明骇人极了! 那厢,江独感觉到她把手指抽走,眼睫微微动了下。 明明神仙玉还在手里,但她的指尖抽离,却让他错觉掌中空荡荡的。 随即, 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周身气压倏地更低了。 现在还没拿到东西呢,就做出这幅模样,理直气壮的,好像他合该把什么好东西都捧给她。 她把他当什么? 任她予取予求的狗? 他一瞬之间改了主意,冷声嗤笑:“我是说了要给你,但——” 说到这,他话音顿了顿,垂下眼,就看见裴朝朝脸上略带期待的神情。 于是未尽的、恶毒的话,一下又在喉咙口卡住了—— 但我说了就代表我要给吗? 我又不是真贱,凭什么要给你? 是你。 是你口口声声说我贱,贬低我,激怒我,现在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将这样珍贵的法宝给你? 他话卡在嘴边,视线顿了下,紧接着又看见裴朝朝笑着摊开手掌。 她白皙的掌心落在他面前,示意他把那块神仙玉放进她掌心。 这姿态有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像神龛之上脆弱又尊贵的神明,理所当然地接受信徒的供奉与献礼。 江独心里愈发怨毒地想, 可她是个瞎子,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她怎么配在他面前露出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心里这样想着,他却又矛盾地、无法抑制地,生出想要臣服的念头。 想卑躬屈膝地向眼前的“神明”献礼,想让高高在上的脆弱神明只能看见他,只收他一个人的礼物。 这是很荒谬的念头。 江独察觉到这想法,又狠狠用尖牙咬了下舌根,强迫自己清醒点。 他心中念头拉扯,戾气反复暴涨,连带着周身威压不减反增,已经到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程度! 周围人感受到他威压的变化,全都小心翼翼屏息,表情各异地盯住江独。 江独性格暴戾,生气起来直接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上到天王老子,下到柔弱女子, 现在江独应该很生气,这位裴姑娘还伸手朝他要东西,怕不是…… 众人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摇摇头,心想裴朝朝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一群人还没来得及给裴朝朝想出个足够凄惨的下场, 下一秒,就看见江独松了松手掌。 与此同时。 江独身上那股威压感好像也滞涩了一瞬,紧接着,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像在一场迅速且无声的交锋中败下阵来。 空气里紧绷的弦好像也在这一刻倏然松开了。 众人:?? 一时间,众人脸上表情更丰富了,都带点难以置信。 人群中,就只有裴朝朝还面色如常。 她像个真正的瞎子,像是没看见周围人的面色,也不知道短短几个眨眼间,气氛松松紧紧反复了好几次。 她只是摊开手掌,做出个有点困惑的表情,似乎不知道为什么江独还没把神仙玉递给她:“反悔了吗?” 江独已经没心思去回击琼光君了。 他看着她纯善如常的面容,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好笑,和她这些交锋里,歇斯底里的永远是他自己。 明明也知道她是个多恶劣的人,但知道了也没用。 他想再挣扎一番,再对她说一些恶毒的话,或者转头就走,抑或是对她发泄一下不满, 但是身体比脑子更快,听见她问话,他的手直接往前伸,将那块神仙玉放在她掌心。 只有脸色还臭得要命,想让自己看起来输得没那么狼狈,他梗着脖子嘴硬:“笑话,我会反悔?我看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会不会反悔吧,别拿了我的东西,还要跑去别人那要这要那。” 他几乎已经明说了:不许去找季慎之要东西。 裴朝朝听在耳朵里,觉得挺有意思。 虽然看不见琼光君,但她知道,琼光君在看她。 她秉性恶劣,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再刺激刺激琼光君,而眼下正是刺激琼光君的好时候。 于是她歪了歪头,捏紧了神仙玉,又冲着江独笑了下。 这笑意纯净又漂亮,毫无攻击性,像清晨澄澈朝露。 分明是人畜无害的笑意,但江独却从中看出了点邪恶的味道。 他呼吸骤然一顿—— 之前她装出歇斯底里的样子,然后迅速变脸,笑着骂他真贱。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笑的。 现在呢? 又是这样的表情,又要骂他贱了吗?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心脏竟跳个不停,耳膜都鼓噪起来,浑身肌肉应激似的绷紧。 他还从来没这样失态过,心底又生出点懊恼来。 为什么要犯贱把东西送给她呢? 他情绪都跟着混乱起来,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应对措施,只遵从本能地抬起手,要去捂她嘴巴,生怕捂得晚了,她再用轻轻柔柔的语调骂他贱。 然而手刚贴近她的脸, 下一秒, 她扣住他的手腕,温和笑说:“好乖。” 江独动作一滞。 大脑在这一瞬彻底宕机了一秒,声音又低又涩:“乖?” ……她没有说他贱? 裴朝朝用只有他们两能听见的声音蛊惑道:“我叫你给我法器,你就给我了。这么乖,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 江独睫毛颤动了下,之前脸上的凶戾被愕然取代,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被压到谷底的情绪被她一句话又拔高到山顶,正向的情绪被成倍放大,他突然觉得甜蜜。 他和她离得有些近,她说话间温热的鼻息落在他手腕,却好像烧得他血管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裴朝朝说完这话,又和他拉开距离,这一次声音稍微大了点,确保能落进琼光君耳朵里。 她声线柔软,对江独说:“再说了,哪里有什么别人呢?宗中我只认识你和季慎之,你和他不一样,我哪一次有事情不是找你?……我不会去找他的。” 这声音也确实落进了琼光君耳朵里。 声音有点模糊,琼光君却觉得清晰刺耳极了,差点把他理智都彻底撕碎。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样强烈的怒气从何而来,但他连指尖都发着热,发着颤。 另一边。 江独听见裴朝朝的话,心里那些对裴朝朝的怨气一瞬之间散了大半, 他莫名有种打了胜仗的喜悦感,转头朝着议事殿的方向望过去。 江独从来不掩饰情绪,他知道琼光君还看着,这会神情几乎能称得上是挑衅。 隔着空间,隔着水幕,琼光君对上他的视线。 岌岌可危,宛如将断的弦似的理智又崩断一点,他眉眼更加沉郁。 这时候。 江独收回目光,抬了抬下巴:“这倒是。” 他话不知道是说给裴朝朝听,还是说给琼光君听:“他和我哪能一样,他知道你——” 他话说到这,突然顿了顿。 随即,他声音放低,低到像在和裴朝朝说悄悄话。 声音几乎是气音,但语气依旧强硬,带点少年平时独有的凶戾语调:“知道你喜欢像我这样……乖的吗。” 这是很别扭的语气, 像是一头恶犬头一次作出摇尾乞怜的姿态,既想讨好自己的主人,得到些甜头,又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这样卑微的姿态。 这话一出, 琼光君只听见前面半句,后面江独的耳语听不见, 但能感觉到他话中带着耀武扬威的炫耀味道,甚至后面低声和裴朝朝说话时,那种暧昧的亲昵感。 琼光君理智终于轰然倒塌。 他几乎是盛怒的,直接拎起剑,周围长老们被他的举动吓到,不少人出声叫他。 然而他头一回没有顾及场合,直接拎着剑出了议事殿。 * 另一边。 裴朝朝说完那话,觉得应该也把琼光君刺激得差不多了。 总归以琼光君性格,那种冷硬和规则感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刺激他也就是磨一磨他心态,这样的场合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江独打起来。 裴朝朝心里有数,知道这里没什么热闹可看,恶趣味也得到了满足,于是有些懒怠。 她不想呆在人群里,于是回身想挤出去。 江独见她要走,于是抬脚要跟上去。 裴朝朝偏了偏头:“我想安静一下,一会就回来,你能不能先别跟着我?” 江独脚步一顿,又感到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就要拒绝,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又想到她刚才笑着说他特别,说他乖的模样。 他被那一幕蛊惑到, 哪怕乖这个字很像是在夸一条狗,细细品味甚至有些轻蔑与冒犯,但他此刻却希望她再用那样柔软的语气和他说话,给他更多的愉悦情绪。 心里的情绪几乎被劈开来,一边是不悦,一边又是期待, 这太荒谬了,几乎是自降身份,甘愿把自己比作一条狗—— ……可是如果她能给他更多呢? 江独漂亮的眼睛闪了闪,最终没再跟上去,语气依旧有点盛气凌人:“行吧,你快点回来。” 裴朝朝撇开江独,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这里离人群不远,是山谷尽头,后面是狭窄山道。 这里很安静,她把洗髓草拿出来。 洗髓草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草药,像她这样毫无灵根的人服下,也能脱胎换骨。 再加上神仙玉,她或许短短眨眼间就能拥有筑基期修为…… 修行对她来说没什么用,毕竟她本就是神仙,迟早也要回到天界去, 但如果现在能有筑基期修为,将这修为在测灵根时用出来,或许能将天界的神仙们报复得再惨一点。 如果运气好点,说不定能缩短她回天界的进程。 但现在服下洗髓草,洗髓换骨的时间很随机,万一导致她错过测灵根呢。 裴朝朝指尖掐着洗髓草的根.茎,正思忖着, 这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轮椅滚动声。 裴朝朝指尖一顿,偏过头去, 紧接着,就见白辞推动轮椅,从狭窄山道中出来。 白辞还是那副病恹恹的病美人模样,脸色苍白,唇却很红,一双漂亮的凤眼带点高傲。 他坐在轮椅上,却依旧有种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感觉。 裴朝朝按了按蒙在眼睛上的白绸,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她温和又礼貌地打招呼:“白长老?” 整个归元宗里,坐轮椅的也就白辞一人,即使不该看见,靠着耳朵也能听出他身份。 白辞没出声。 他视线落在裴朝朝手上,看见洗髓草,才屈尊降贵和她说话:“哪来的洗髓草?” 裴朝朝笑了笑,语气纯粹:“是别人送给我的。” 或许是因为已经和裴朝朝有过一次不欢而散的交锋,白辞连世家子身上那种虚伪淡漠的礼仪也懒得维持了。 他根本不在意这草是谁送给裴朝朝的,语气疏淡:“把它给我。作为交换,你可以提一些条件。” 他甚至都不过问裴朝朝愿不愿意给,开口就有点像是命令的语气, 直白又居高临下。 裴朝朝捏着洗髓草:“什么条件都行吗?” 她不像是要把洗髓草给他,抬着头:“如果要让长老借一点灵力给我呢?” 她语气像是单纯好奇,但唇角微微弯着,心里想的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她拿洗髓草和白辞换一点灵力,不仅能在测灵根时用出这灵力,也不用担心服下洗髓草错过测灵根了。 那厢白辞几乎要听笑了,眼中滑过一点不耐:“借灵力?”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淡淡的讥讽:“你或许不知道,我想从你这样的凡人身上取走什么东西是很简单的事情。愿意满足你一些条件,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灵力确实可以互相借,但这是很亲密、很私人的行为。 她也配吗? 白辞高傲而轻蔑地想。 这一边,裴朝朝闻言,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威胁一样。 她做出一脸歉意,遗憾道:“我就只是问一问。这洗髓草是别人送我的,很珍贵,若他知道我将这样珍贵的东西转手给别人,想必会伤心的。” 白辞不想和她多说话, 他微微抬手,直接用灵力去拿那株洗髓草。 白辞心中想得很理所当然, 他不会白拿这株洗髓草,会给她很多灵石和法器,对于一个毫无灵根的盲眼村姑已经是这辈子都无法触碰到的财富了。 灵力强硬地落在她掌心,如无意外,马上就要拿到那株洗髓草。 然而紧接着, 裴朝朝弯了弯唇,下一秒,直接把神仙玉攥在了手里! 紧接着,神仙玉上的裂缝发出一点亮光,措不及防地开始攥取白辞的灵力! 神仙玉虽是珍贵法器,但并不是攻击型的法器,里面的灵力只能等裴朝朝服下洗髓草后,渡进她身体, 她今天就算服下洗髓草,用了神仙玉,也最多筑基。 但神仙玉吸收来的灵力则不同,只要捏碎它,这灵力就相当于她自己使出来的,攻击她想攻击的一切,而白辞修为很高,哪怕只是他的一点灵力,也远比筑基期的强太多。 裴朝朝捏着神仙玉,分明是知道神仙玉不仅能渡灵力,也能吸收灵力,这才故意激怒白辞,让他用灵力来抢洗髓草,借此用神仙玉吸收白辞的灵力。 然而这时候,她却又佯装疑惑,满脸无辜:“白长老,您怎么突然把灵力往这玉里输?” 白辞瞳孔缩了下,猛然收回灵力。 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多的灵力,但是自己的灵力被一个下等的村姑捏在手里,依旧让他感到如鲠在喉。 他被气得咳嗽两声,眼角浮出一点水光潋滟的薄红。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那一边,裴朝朝拿着神仙玉,仰脸对着他,笑意纯净:“正好我想要长老借一点灵力给我,作为交换,我会把洗髓草给您的。” 她这话像是真心感谢他。 甚至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洗髓草,递到他面前。 这行为也几乎是反客为主了,就像是故意恶心人一样。 然而她脸上还是那副纯粹无害的笑意,看不出半点报复的痕迹。 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怒气翻腾! 恶心,怎么能这么恶心?! 一个低贱的村姑,捡走了他的手帕,用着他的灵力,她也配吗?! 她也配主动和他提条件,说作为交换,把洗髓草给他吗? 好像是世家高高在上的尊严被溅上了泥点,而那泥点还转头用施舍的语气和他说话。 白辞眼尾薄红盯着她,半晌都没伸手接那洗髓草,嗤笑道:“现在又不怕送你洗髓草的人生气了?” 裴朝朝也没有收回手,依旧把洗髓草递在白辞面前:“长老这样尊贵的人,一定是很需要洗髓草才会开口向我要的。” 她说的话带了点嘲讽,但偏偏语气纯善,听不出嘲讽的味道:“送我洗髓草的人若知道我将它给了有需要的人,一定也会很高兴的。更何况……我与那人萍水相逢,以后不会再见了,他不会知道的。” 白辞眼神里都带上薄怒。 他气得胸腔起伏,刚要说话, 然而还没出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裴朝朝也听见这声响, 她微微偏头,就瞧见—— 琼光君?! 琼光君从议事殿过来,和江独打起来了! 两人打得激烈万分,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已经快要打到她面前来了,灵力碰撞着,几乎要横劈过整个山谷! 整个场面也瞬时间乱成一团。 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裴朝朝短暂怔了下,她手里还拿着那株洗髓草没收回来, 然而还不等她做反应,紧接着,分明身边除了白辞再无旁人,她却闻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大雪弥漫的气息。 就好像有个人隐身靠近,身上的气味飘散过来。 并且,这气味很熟悉—— 是薄夜身上的。 第20章【VIP】 第20章 那个送你礼物的孩子 是她吗? 那股大雪弥漫的气味似乎越来越近, 裴朝朝身体快过大脑,下意识把手往回缩,脚尖也微微挪动了下。 那一边, 白辞注意到她这动作。 她这动作看起来有点像被吓到了,条件反射要躲起来。 她本身长相就人畜无害, 漂亮得毫无攻击性, 又眼盲, 作出这动作时,就显得格外可怜。 可怜? 这个词滑过脑海, 白辞突然觉得觉得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顺了点。 每次见到裴朝朝,都是他吃瘪,分明她只是个弱小如蝼蚁的凡人, 而他身份高贵, 甚至可以轻轻松松捏死她,千不该万不该是他被她挑起情绪,而她还一副“我什么都没做”的无辜模样。 这样可怜无措的姿态, 才是她该露出的样子。 白辞甚至生出一点隐隐约约的, 报复的快.感。 他指尖一动,用灵力隔空拽住她手腕, 不让她继续把手往回收。 另一边, 裴朝朝被他这样一拽, 立刻又回过神来。 她脚尖挪动的动作也跟着顿住,垂头看见自己的手,突然觉得好笑—— 她刚才是下意识把薄夜当作幽山帝君了。 即使薄夜和幽山帝君长相不同,身上的气息也不同,但是他们身上那种温和的感觉太相似了,给她带来的感觉也太相似。 往日在天界时, 有一次,她把幽山帝君亲手为她栽种的灵草送给了别人,然后被幽山帝君发现了。 那时,幽山帝君叹了口气,语气包容无奈:“朝朝,那灵草是送你定情的。” 彼时她敷衍道:“你很在意的话,我就找他要回来好啦。” 幽山帝君温和笑道:“好。” 而后好几个夜里,他把她禁锢着,弄得她声音都嘶哑不成调了,却还一边强势地诱哄她和那人传音,一边咬着她耳垂低声说,朝朝什么时候把东西要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停下来。 那时裴朝朝才知道,幽山帝君表面虽温和,但实际占有欲很强,是有一股子疯劲刻在骨血里的。 再后来次数多了, 裴朝朝就学会这类事情都背着幽山帝君做了。 幽山帝君弄得她并不难受,但他有时候实在太疯,即使不难受,也总给她一种下一秒要被弄死的错觉。 她捏了捏掌心的洗髓草,觉得这种本能反应很有趣,下次再出现时,她该记得对抗这份本能,那会更有趣。 更何况,薄夜并不是幽山帝君,她更没必要藏。 而且—— 她很喜欢这样出乎意料的事情。 那一边, 白辞还用灵力隔空拽着她手腕。 裴朝朝能感受到薄夜的气息又靠近了点,但却装出什么也没感觉到的样子,她顺着白辞的动作,放松手腕,然后又朝他摊开手,露出掌心的洗髓草。 她另只手轻轻碰了下手腕,像是触碰了下白辞禁锢着她的那股灵力,语气疑惑:“白长老?” 她又露出另只手里的神仙玉,笑道:“白长老,您刚才借我的灵力已经够了,不用再给我传灵力啦,您自己留着就好。” 她语气很无辜,好像真的以为白辞隔空用灵力拽她手腕,是为了给她送灵力。 短短一句话,似乎又把两人之间的地位调了个个。 白辞几乎要听笑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没眼色? 他都怀疑她是故意膈应他,但是她满脸天真无辜的样子又太真实,应该只是因为她出身于偏远村落,不知礼数到令人生厌罢了。 他没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拽她手腕,冷嘲道:“你拿神仙玉吸收的那点灵力,我还没放在眼里。” 他说着,扬了扬下巴,斜斜睨了下她掌心的洗髓草:“不是非要说借了我的灵力,要把这草药拿给我当报酬吗?你手缩回去干什么,怎么,难不成这时候又担心送你草药的人要不高兴了?” 白辞很高傲,即使坐在轮椅上,也有种世家子弟特有的高高在上感。 他并不寡言,尤其是撕下那张世家独有的虚礼面具后,讽刺起人来,尖酸的话层出不穷。 裴朝朝看着他,发现他眼睛是很清贵的丹凤眼,眼皮很薄,又因病,眼尾有点薄红潋滟。 光是这双眼睛,就显得他人很漂亮,很倨傲,像名贵带刺的高岭之花,但周身那股病气,又总让人想催折他。 裴朝朝骨子里的作恶欲让她有点跃跃欲试。 她捏了捏指尖,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白长老,我仔细想了想……” 话说到这时, 她察觉到薄夜的气息更近了。 她恢复记忆前,确实也实打实当了十几年盲人,现在又恢复了记忆,五感敏锐程度已经不比修行之人差,几乎可以凭借气息判断距离远近。 她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确认了薄夜现在肯定能听见她讲话。 于是她舔舔唇,故意道:“这株洗髓草很珍贵,送我这株草的人也很珍贵,我如果为了自己的利益,拿它和您交换,那我是不是有些太辜负——” 她话音未落,白辞直接气笑了。 他又生气,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掌控感,好像一直以来被她主导着交谈节奏,但这次终于被他抓住了一点步调,她这样的人很少接触到洗髓草这样珍贵的药草,果然会舍不得。 洗髓草虽然珍贵罕见,但于他来说,要找到另外一株,只不过就是多费些心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换做以往,他也断然不会和一个下等人抢东西,自降身份。 但看着裴朝朝这模样,他心底压了一口气,就是要和她对着干。 他手指微微动,用灵力隔空一根根扒开她手指,居高临下道:“裴姑娘,已经承诺好的事情哪有那么好反悔?” 裴朝朝手指微蜷,似乎想要对抗他那股灵力, 但是她只是凡人,根本无力对抗,整个人都显得可怜极了。 连鼻尖都有点微微泛红,即使蒙着眼睛,也能看出t?她现在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白辞盯着她,倨傲锋利的眼尾终于有点难以察觉的笑意, 有种出了口气的爽快感。 他动作放得很慢,看着她这模样,终于又觉得没必要和一个出尔反尔的下等人抢。 正要收回手, 然而下一秒, 一股极为强烈的灵力措不及防落下来,直接把他那股灵力挡了回去。 下一秒。 一股威压压下来,紧接着,一个人影凭空出现,挡在裴朝朝身前。 这人白发雪肤,长相漂亮而安静,气质温和又有点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像是凛冽冬日里的絮絮白雪。 他身上的威压感和江独琼光君打架时所带的那种威压感也不相同, 江独和琼光君的威压感,是在打架时带出来的,更类似于危机预警,预示他们要出手打斗了, 而薄夜的威压是身上强大的修为所带来的,不会让人感到危险,但让人下意识想要臣服。 薄夜挡了下白辞那股灵力,随即微微回身,又用了点灵力,远远地,把稍远处打得激烈的江独和琼光君压制住。 下一秒。 又有几位长老也从议事殿赶过来,几位阻止江独和琼光君继续打,其余长老开始疏散弟子们,宣布改日再测灵根。 裴朝朝远远听见这些动静,心说那怎么行。 灵根可以不测,但她今天一定要碰到水晶球。 她心里这么想着,但依旧兢兢业业装瞎,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毕竟毫无灵根的瞎子,对现在的场面应该是一无所知的。 现在天界的神仙们还看着她呢, 就算马上要报复天界了,但要做就做得措不及防,在真正碰到水晶球之前,不能让仙界人察觉到异状,再有机会动手脚。 她旁边, 白辞招式被挡回去,捂嘴咳嗽了一阵,然后才掀起眼皮打量薄夜。 薄夜深居简出,宗中也并非所有长老都见过他,白辞本为客卿长老,也是醉心医术不其他宗中事务的,所以并未见过薄夜。 他感知到薄夜修为很高,但并没什么别的反应,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面上是世家式的虚伪礼仪:“阁下是?”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像是才后知后觉感知到有人过来,她抬手往前探了探,指尖轻轻碰到薄夜袖口,然后语带试探:“薄夜?” 薄夜其实并不习惯和人有什么近距离接触。 感觉裴朝朝碰到他袖口,他动作微滞,然后瞧见她微红的鼻尖,又觉得心软。 他主动揉了揉裴朝朝头发,动作很轻,像个温柔的长辈在安慰小辈:“嗯,是我。” 裴朝朝闻言,没有出声,维持着可怜兮兮的表情。 薄夜又隔着袖子把她掌心合拢,让她把那株洗髓草包进掌心,温和哄道:“送给你就是你的,别人拿不走。” 这时候。 白辞轻轻哼笑了声:“原来是阁下送给她的。” 薄夜闻言,也不生气。 他微微弯身,继续和裴朝朝说:“今天出了一点意外,测灵根推迟了,有长老在疏散弟子,你向着北边去,可以跟着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裴朝朝很乖觉地点头。 薄夜又在她掌心放了一缕灵力,帮她指引方向,然后才轻声说:“去吧。” 裴朝朝这时候就表现得很听话,见薄夜这么说,于是就跟着那灵力指的方向挪动步子。 她一走, 薄夜才侧目看白辞,很平和地回白辞刚才的话:“白长老若很需要,我可以再种一株送给你,无需和一个孩子抢。” 白辞闻言,觉得荒谬极了,什么叫他和裴朝朝抢? 那股荒谬要转化成怒气,但转化完成之前,他鬼使神差瞥了眼裴朝朝。 与此同时。 就见裴朝朝顿住脚步。 她似有所感,也在这时候回头,紧接着朝他灿烂一笑,哪里有刚才泫然欲泣的样子? 她就是故意挑衅他! 白辞那股怒气一下就转化完成,胸口起伏,喉咙口都有股腥甜血味。 他眼神泛冷,刚要出口刺薄夜两句, 然而这时候, 就见远处的裴朝朝对他比口型:我决定和您交换一样您更需要的东西。 白辞火气都快蹿出来了, 他盯着裴朝朝,指尖无意识敲击轮椅,没有回应。 那边裴朝朝也不在乎他回不回应, 她又朝着他比口型:作为交换,一会儿如果我受伤了,给我治伤。 白辞看她这副自顾自往下讲的姿态,怒火彻底绷不住。 他阴着脸,怒极反笑,想说你用什么东西和我交换?也配我给你治伤? 他张了张嘴,同样也要和她比口型。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指了指蒙眼的白绸,又轻轻耸肩,没有比口型,但这动作的意思分明是—— 我看不见。 她做完这动作,又迅速转身离开,然而这一次却没有按照本该撤离的方向跑,而是向着相反方向的水晶球跑过去! 她走动的动作快,加上周围人多,一时间倒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在反方向走动。 不过此时琼光君和江独正在水晶球附近, 裴朝朝往水晶球那处走,也正是在往琼光君和江独的方向走, 这时候,琼光君和江独已经停止打架,几个长老见他们冷静下来,于是往他们身上放了定身咒,转头去疏散其他弟子了。 看见裴朝朝往这边走,于是他们一下就注意到她。 江独现在有点狼狈,唇角有血迹。 他看见裴朝朝冲过来,赶紧冲破定身咒,明明知道裴朝朝眼睛看不见,但还是抹了下唇角,然后在裴朝朝路过时,攥住她胳膊质问:“你刚去哪了?” 裴朝朝被他拽着,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把手往外抽了抽:“江独?” 江独抓紧她,不让她抽离:“你跑什么?季慎之跑过来和我打架,我都受伤了,你摸到我手上的伤口了吧,你怎么不问我?” 他说话时语气有点凶巴巴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拽着裴朝朝的手,让她的指尖仔仔细细摸过他掌心的伤。 掌心伤口还在流血,被他抓着她的手这么一弄,伤口更是一塌糊涂。 但江独不怕疼似的,眼睛也很亮,像只狼狗崽子,咬住了喜欢的人就不松口、不撒手。 裴朝朝有点急,想随口搪塞两句撇开江独。 她刚要张口。 这时候,就见那边琼光君吞了下喉中血气。 随即,也冲破了定身咒,然后用灵力把江独的手从裴朝朝胳膊上推开,声音有点嘶哑,语气一如既往冷锐:“你活该,别碰她。” 江独一道灵力打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跑过来和我打架就算了,还推我?她都没拒绝,轮得到你来这推我?” 琼光君抬手用抵御,听见他这话,周身气压霎时间变低好几度,声音冷得像是冰,反问江独:“你又算什么?” 裴朝朝:“……” 她站在旁边,觉得真是太有趣了, 江独这人虽然跋扈凶戾,但只要服过一次软,好像现在在她面前,服软也越来越顺了。 琼光君冷硬寡淡,她倒是预想过他绷不住发疯的样子,但现在这样和江独在这打架,也绝对在意料之外。 她脚步微顿,兴致盎然,想看这两人还会怎么吵。 这时候, 就见江独对琼光君嗤笑道:“我算什么?她刚才亲口说我和你不一样,你在议事殿隔着水幕听得还不够清楚?非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说着,转眼看裴朝朝,语气里有点炫耀的味道:“你刚不是说我和他不一样吗,他没听见,你再说一遍让他听清楚!” 这话一落。 琼光君微微侧目:“裴姑娘,你之前说喜欢我时,也说过我和江独不一样。” 他眸色深黑,显得整个人气质冷淡如冰,这时候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但仔细看他眼睛,却觉得这像一汪结冰的深潭,潭底似乎蛰伏着极为骇人的巨兽,然而在冰面上看不清潭底,只能感觉他藏着些扭曲可怖的情绪。 他像借毒物麻痹痛觉的人,语气很冷,却隐约有种病态的愉悦,很割裂:“裴姑娘,你喜欢我,不喜欢我都是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但没说过喜欢江独,应该是真的不喜欢他吧?” 琼光君一直寡言,像坚硬寒冷的冰, 很难得说这么多话,此时像是坚冰融化成阴冷的水,汇聚成潮湿模糊的暗涌,从骨缝里溢出来,用病态而扭曲的姿态攻击对手。 那一边。 江独闻言,怒到极点,又是一招打上去,拂开琼光君的手臂:“滚!” 琼光君一招回击,两人再一次t?打起来! 裴朝朝后退一点, 她侧目间,看见众人又被琼光君和江独打斗的动静吸引过来。 就连远处的白辞和薄夜也再度看过来。 薄夜皱了下眉头,似乎要走过来,其他几位长老也都要过来拉架。 不知道薄夜具体是什么身份,但肯定也是归元宗的长老没错, 如果和其他长老一起过来,她就真要被拉走,碰不到水晶球了。 裴朝朝心一横,看着江独和琼光君,低声道:“够了——” 她话音一出, 江独和琼光君短暂停止打斗,看向她。 裴朝朝低声说:“不要打了。” 她叹了口气,佯装自言自语:“他说得对,和你们划清界限,安心跟着他修行才是我该做的。不然你们就只会把我的喜欢当成争胜负的筏子。” 江独听见划清界限几个字,生气道:“划清界限?!” 琼光君也开口问道:“谁说的?” 语气疏冷,但仔细听能听出压着怒气。 裴朝朝一脸惊讶,像是没想到他们会听见这话,又作出心虚的姿态,小幅度朝着薄夜那方向看了眼,确保江独和琼光君都注意到这姿势—— 没办法。 她可不能让薄夜过来,那就只能瞎编几句话,祸水东引,把江独和琼光君的战火引到薄夜身上去, 他们几个人打起来,场面越乱越好,这样她才能趁乱去碰水晶球。 这时候, 琼光君和江独也朝她侧头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人不多,弟子已经被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稍远的地方有两人,被树影遮住身影看不清脸,只隐约看得出有个人坐在轮椅上。 江独想起刚才裴朝朝就是从这方向过来的, 一瞬间就联想到她刚才或许是去找那人去了。 哪里来的贱人?怎么敢让她和他划清界限! 江独怒火刹那迸发出来,他直接一转身,一边朝那方向去,一边出招朝那边攻击! 这一招招式狠戾, 直接拂开树荫, 下一秒, 薄夜的身影直直映入众人眼帘! 与此同时, 薄夜轻轻抬手,用灵力压制住江独。 他衣角被灵力带过的劲风拂动,露出张护身符的一角。 琼光君望过去,视线几不可查地震颤一瞬, 先前那种怪异感似乎一瞬找到归属,桩桩件件都清晰起来—— “是宗中孩子送我的礼物。” “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孩子毫无灵根,胆子小,你这样会吓到她。” 琼光君的神经似乎都在此刻,轰然炸开! 前面江独的招式扫过他,他不受控地抬手挡下。 然而也就是在此时,变故陡生—— 江独被薄夜压制住, 他修为高,从未被这样压制过,体内的魔气应激似的突然开始横冲直撞,一瞬之间,属于魔族的杀戮本能控制着他再一次打出杀招! 他下手一招比一招很辣, 周围有人抵抗,有人反击,一时间满场招式乱飞,混乱极了! 薄夜原本压制住江独,但现在场面乱成一团,已经无法一个个压制, 为了不造成更大的混乱,他当机立断施法,直接带着江独琼光君和在场几个动手的人一起瞬移离开! 与此同时,混乱之中, 白辞划动轮椅,微微往后一退,离薄夜远了些,免于被他瞬移带走 他刚被裴朝朝气得够呛,压下胸腔中血腥气,但眼睛又控制不住,隔着一片混乱又看她,咬牙切齿的,想知道她到底拿什么东西和他交换。 隔着一片混乱。 裴朝朝似乎再一次看向他。 她又往水晶球那挪了几步,走到水晶球下,然后对着白辞动了动唇, 随即, 又是不等白辞的回应,直接转身。 紧接着,她一抬手,掌心抵着神仙玉,直接碰到了水晶球。 整个动作进程奇快无比, 几乎所有人,包括天界的神仙们都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瞬后, 有反应快的神仙出声道: 【等等,裴朝朝在干什么?!】 【她怎么去碰水晶球了,司命,司——】 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下一秒,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炸起! 不知道是画面先行,还是声音先行, 这巨响震动天界和归元宗, 所有人朝着这方向看过来,就见一阵巨大的光束从水晶球里爆发出来,穿天透地,而画面似乎也开始放慢,一帧一帧地,就看见水晶球上开始密密麻麻蛛网般碎开裂口,然后分裂,炸开—— 隔着混乱。 白辞头一次大脑混乱了一瞬, 紧接着下一秒,就看见水晶球中汹涌的灵力冲向裴朝朝,几乎是把她碾压在地面上, 爆裂开来的水晶球碎皮也被裹挟着扎进她身体! 入目是血色。 白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裴朝朝刚才就在说要他给她治伤的事。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受伤了,但也没说要拿什么和他交换。 甚至—— 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刚才对他比口型,说的那句话也是:记得给我治伤。 20-30 第21章 自己的命数 总要亲手改写(二更…… 场面很混乱, 刚才薄夜为了平乱,用了集体瞬移的法术。 这法术极耗灵力,要修为极高的人才做得到, 然而一旦用出就无法撤回,就连薄夜自己也会一起瞬移走。 然而就在法术生效的一瞬, 众人正好看见裴朝朝的举动, 皆是彻底安静下来, 但然而还不等反应,法术就生效, 将他们一行人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场面一瞬就空了些。 白辞没在瞬移范围内, 他留在原地,看着裴朝朝, 思维慢慢恢复转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一点微妙的震撼。 一个毫无灵根的瞎子,怎么能撼动归元宗的水晶球呢? 从那样偏僻的村落里出来的人, 该是眼皮子浅, 毫无见识的,可她算计到水晶球, 算计到自己受伤, 算计得分毫不差。 这种感觉超出预期, 白辞有点排斥。 他看着裴朝朝,然后看见她微微侧过头来。 她应该是被伤到腿了,坐在地上站不起来,覆盖着眼睛的白绸上也溅了血,但即使蒙着眼睛,白辞也能感知到, 她在“看”他,在催促他快点过去给她治伤。 白辞下意识要滑动轮椅,下一秒,又骤然停住动作—— 她好像从始至终都笃信他会去给她治伤。 就没想过他会拒绝么? 即使不像寻常村姑那样蠢笨无知,但到底也是个毫无灵根的下等人不是吗? 这类人毫无价值,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换他给她治伤? 他根本没必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想到这,动作停住。 那一边,裴朝朝又和他比口型:“快一点。” 白辞见状,几乎要气笑了。 他在原地没动,眯起眼睛看她,似乎隔着一层白绸和她对上目光,姿态居高临下,微笑道:“为什么觉得我会来帮你呢?” 又恢复了那副贵族惯有的虚伪口吻,虚伪又轻蔑。 这话是传音给她的,所以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裴朝朝也能听见。 裴朝朝闻言,抬抬手,用手背抹掉下巴上摇摇欲坠的血滴。 她身上血越淌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然而被白辞这么一问,只是思索了一会,然后朝着他笑了下。 白辞被她这笑晃了下眼。 他眉头皱起来。 在他的预期里,她听见他拒绝应该感到很惊慌很意外,因为根本没想过他会拒绝,所以这个时候应该做出卑微的姿态哀求他。毕竟薄夜和琼光君,她所能求助的人都瞬移走了,即使她看不见,但听力敏锐,也该知道这里除了他暂时没有别人能帮她。 但她在笑什么? 白辞觉得心口烦得慌。 他挪开眼睛,不去看她,想要把轮椅调转方向离开这。 然而还不等他做这动作, 下一秒, 就看见裴朝朝摊开掌心,露出满是裂纹但仍完好的神仙玉,紧接着,就看见她轻轻念了句什么—— 随即, 白辞突然感觉到心口一阵痉挛, 他捂住嘴,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而后感觉到血脉中升起一阵近乎于刀割的剧痛! 修行之人的众多灵脉中,隐藏着一根灵脉,叫做命线,命线断则命数改, 许多人可以借修行改运,但很难改命,因为命数皆由天定。 白辞生来高贵,但命中有疾有灾,命中疾无法治愈,命中灾无可避免, 他天之骄子,无法接受这样的命数,研究医术是为了将命数踩在脚底下,找洗髓草也是想把命数踩在脚底下,可不管做什么都是无果,命数从来没有过变化,以至于反抗天命这些年已成了执念。t? 然而这一刻, 他在剧烈的疼痛中,他惊愕地察觉到自己的命线颤动着,几近断裂! 他蓦地抬眼看向裴朝朝的方向。 那一头, 裴朝朝似有所感,朝他比了个“过来”的手势。 这姿态像在召狗,按说是很刺眼的,但白辞破天荒地没去注意这些。 他眼里只看见她脸上的血迹。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 因为下巴上血渍被抹开,所以她整个人身上都带了点惊心动魄的危险感,让她看起来并不如平时那样人畜无害,反而有点邪气。 她对白辞比口型:“用这个交换,白长老还不愿意过来帮我吗?”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白辞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但意识到她只是用神仙玉借了他一点灵力,然后弄碎了上古神器残片化成的水晶球,甚至只是念了句模糊不清的话,就能撼动他的命线。 她的意思是,她想要切断他的命线也很简单。 只要他过去,只要她想,她就能改变他的命数。 白辞看着她,这一瞬头皮几乎都要炸开来。 * 另一边,天界。 随着水晶球碎裂,其中灵力直冲轮回镜,宛如从人间反向劈上来的闷雷,巨声轰鸣不止,把昆仑镜上震出蛛网般的裂纹,甚至将天际云层都撼动! 脚下云层震颤,颠得不少神仙踉跄起来,狼狈极了。 司命神君用灵力护住镜子,拔高声调:“结阵,护昆仑镜!” 神仙们被惊吓得思绪卡顿,几乎都失声了,听见司命的声音,才缓过来,忙不迭照做,用法力护住镜子。 众多神仙的灵力加持上去,才勉强抵住了从人间往上冲的那股灵力。 然而昆仑镜已经碎了,裂纹依旧在扩大。 隔着镜子上的裂纹,依旧能隐约拼凑出裴朝朝唇角笑意。 司命神君脸色很难看。 不对。 这不对。 她在人间这一世的命数是他亲手写下,他合该比她更清楚,她在人间这一世是个什么性格。 这样的场景,她不该笑的。 司命眼皮一跳,心生疑窦,动念查看转生阵,却发现裴朝朝的封印并没有松。 转生阵中存放着每一位历劫神仙的封印,封的是神仙的记忆和法力,封印不松,法力和记忆绝不会恢复。 昆仑镜上裂纹越来越细密, 司命凝神,手掌翻覆,一边用灵力延缓昆仑镜的碎裂速度,一边分出点灵力往裴朝朝身上碾压,往她根骨里横冲直撞着,试探她。 神仙修为很高,哪怕只是用一点灵力,都能轻轻松松碾死一位普通修士,更何况裴朝朝现在是凡人之躯。 这样的剧痛已经是凡人无法忍受的了, 如果她恢复了法力或者记忆,一定会下意识反制。 那一边。 裴朝朝被这阵剧痛刺得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的本能让她想念句仙咒缓解一下。 她身体都在发抖,但并没有去干预这疼痛,而是忍不住想笑。 司命神君在天界的时候就对她敌意深厚,她和他几百年不对盘,太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了, 他行事手段百无禁忌,但很少这样明目张胆试探,现在这样就是急了。 裴朝朝很少见司命这样失态的行事风格, 她觉得好笑,但这时候又不好放声大笑—— 司命现在这样试探她,就是怀疑她已经恢复记忆了,但她还不想这么快给他答案,就让他再猜一猜好了。 裴朝朝捏紧指尖忍笑,忍到指尖都发颤,和因痛而发抖的身体很是融洽。 余光间看见白辞在往这边来,她又抬了抬头,比了个唇型催促白辞:“快点,很疼。” 白辞滑动轮椅的动作微顿, 他不喜欢裴朝朝这样的语气,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她是什么高贵的神明,在任意俯瞰他命令他。 她实在太知道怎么踩他底线,触动他的怒气,但就是这样,他的底线好像被越踩越低,容忍度好像也越来越高。 他想跳出去不和她纠缠时,她却又动他命线,拿出对他而言最有诱惑力的东西,让他甚至做不到转身就走。 白辞毫无对策。 他手搭在轮椅的轮子上,捏紧了,青筋迸发,但只顿了很短一瞬,然后终于屈服了似的,又滑动轮子,往她那方向过去。鬼使神差的,他甚至没有高高在上地嘲讽她两句。 他到她身边,垂下眼看着她,语气隐含不耐:“哪里疼?” 裴朝朝没说话。 但也没等她沉默太久,白辞的不耐就按捺不住了。 他手里凭空出现个小锦囊,随即,轻轻一抛,将锦囊抛到她手边的地面上:“里面有丹药,治伤的。自己吃吧。” 裴朝朝这时候也没忘记装瞎。 她忍着疼,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下,指尖碰到那药囊, 然而下一秒,她动作却滞住一瞬,然后又挪开手,不着痕迹往旁边探了探,像是触摸空气。 与此同时, 天界,司命猛然睁开眼,身上肌肉绷紧。 旁边有神仙注意到,问:“神君?怎么了?” 司命神君闻言,薄唇微抿,脸色冷得快结霜了,但耳廓有点泛红。 他刚才放了一缕灵息在裴朝朝旁边,监视她的举动,因为轮回镜上裂纹在不停扩张,不仅看不清裴朝朝的表情,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话了。 他的大部分灵力都用来护镜子,灵息则不同,是神仙独有的,更像是自己的一缕意识,放到她旁边,能更清楚地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然而裴朝朝刚才伸手的那一下,就像是发现他了一样,直接碰到他的那缕灵息,像是在他识海里轻轻挠了下。 寻常来说,神仙只有对极其亲近的人才会袒露灵息,更遑论触碰是多么亲密的举动。 但她很快又收回手,继续摸索地上的药囊,刚才那一下像无意的。 司命缓和了下,灵息离她远了些。 紧接着, 就看见她把药囊捡起来,抬手放回了白辞腿上。 白辞看着那药囊,扯了扯唇轻嘲道:“怎么,还要我亲手给你治伤不成?” 裴朝朝没回答,反问:“你不好奇吗?我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她在说撼动白辞命线的事。 这事只有白辞和裴朝朝两人知道, 司命听她这话,没听明白,但下意识感到不妙。 他迅速吩咐旁边众神:“我用灵息盯着她,你们查她识海,务必弄清她刚才和白辞两人之间做了什么。” 若换做平常,神仙们身上有天道禁锢,可以写凡人的命簿,但却无法直接干涉凡人, 像现在司命这样放灵息下去监视、刚才他用灵力碾压裴朝朝试探她是否恢复记忆、抑或是直接查凡人识海,这些都是无法做的,最多只能和以前一样借着水晶球传播一些信息。 就连这也是因为水晶球是上古神器昆仑镜散落在人间的残片,两样东西之间有链接。 但现在水晶球和昆仑镜都碎了,天地灵气暂时倒流,神仙们身上的天道禁锢也暂时松了,才可以像这样插手人间事。 有些神仙明白过来司命的意思, 知道他担心裴朝朝恢复记忆,但不敢违背天道禁制,犹豫道:“神君,不至于吧,转生阵里她的封印是正常的,她一个凡人,没那么大本事。” 另外的神仙也劝—— “就是啊神君,您太多虑了。” “她就算在天界,法力尚在的时候,也不可能有法力撼动昆仑镜啊!这可是上古神器,神君您现在和我们这么多人一起结阵,也才能护这镜子不碎得那么快……大约刚才就是巧合吧。” “神君,当务之急是先护住镜子,现在不该分太多灵力去她那里。” “对,您看她的命簿还好端端的,应该只是个意外……” 然而这话一落, 司命刚瞥了眼命簿, 随即,就用灵息观察到裴朝朝朝着白辞摊开手掌。 她掌心是那枚神仙玉,即使表面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却仍没碎裂,倒也是很坚固的。 她道:“碰它试试。” 白辞看她半晌,终于屈尊降贵垂手,似乎要从她掌心拿神仙玉。 然而指尖刚落到玉上, 裴朝朝突然合掌,把他的手指连同神仙玉一起夹在掌心。 白辞脸色猛然阴沉。 裴朝朝掌心都是血,温热又潮湿,被拢在她掌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难受,但白辞心里很排斥。 排斥这种不难受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该感到恶心的。 他后知后觉,把手往外抽,一字一顿:“你手很脏。” 裴朝朝撑起身,他半弯着身,距离很近,但就是这样近的距离t?,她眼睛上覆着白绸,两人无法对视,他脸上表情阴沉,但她佯装未见,弯唇笑了,低声道:“一起捏碎它吧,自己的命运总要亲手改不是?” 语气蛊惑。 白辞喉结滚动了下,这一瞬也确实像被蛊住了。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想要抽离是很简单的事,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反制她,反手把她的手腕攥在手里捏碎,但他的手却没有动了,任由她拢住他的手背。 那一边。 司命用灵息观察他们,听见这话,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即就看见—— 裴朝朝微微侧头,往他灵息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弯唇若有若无笑了下。 与此同时, 裴朝朝手上一个用力! 司命眼皮猛跳,不好的预感顿时像开了闸崩泄出来。 而这厢,白辞手背被她拢着,感觉到不知从哪里来的强大灵力从她掌心涌出,透过他的手背,引导着他,往那神仙玉上狠狠挤压—— “咔嚓。” 一声脆响,神仙玉直接碎裂在掌中。 与此同时, 一股灵力从命簿之中炸开,无根之火似的突然开始燃烧! 全场哗然。 神仙们本以为水晶球碎裂,灵力倒流,轰碎了昆仑镜就已经是千万年难见的意外了, 谁想得到不过是短短一会,命簿竟也被烧了! 众神手忙脚乱,赶紧用灵力去扑命簿上的火, 然而只是在短短眨眼间,命簿就已经烧得残破不堪! 有人上去翻裴朝朝的命簿,却发现里面大部分写好的内容已经被烧毁,而与裴朝朝命运相连的一些人,包括几位跟着她跳下轮回道的神君,他们写好的命运也一同被烧毁大半! 而与此同时, 昆仑镜失去了众神护法,发出“啪”的一声,彻底碎了, 上面画面骤然消失,而天地间倒流的那股灵力,随着昆仑镜的碎裂,也倏然散去了。 有神仙愣愣道:“难道她真的……” 难道真的恢复记忆了?从一开始她就是故意算计,引着所有人走到这一步的? 现在昆仑镜碎了,而倒流的灵力也恢复了,天道禁制又稳固回来了,神仙们甚至无法用灵息去人间监视她,更遑论干预人间事! 但怎么可能呢?转生阵里她的封印是正常的! 神仙们面面相觑,没人看见那边司命神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 另一边。 神仙玉的碎片在掌心炸开,带来尖锐剧痛,把白辞掌中皮肉刺穿! 与此同时。 血脉中那股剧痛再次涌来,变本加厉,宛若剜骨割肉! 白辞瞳孔收缩,他下意识攥住裴朝朝的手,似乎抓了什么救命稻草在手中。 他手中不停淌血,和裴朝朝手里的血迹相融。 现在他们的手一样脏了。 疼痛让他大脑空白,他只感觉自己的命线在这一刻轰然崩断,而眼前再无别人,只能看见裴朝朝的脸。 眼下命线崩断,令人痛不欲生, 但全身其余灵脉却似乎也在这一刻一同战栗起来,血液无声沸腾,似乎有电流从后背蹿过,带来强烈的悸动感。 第22章 她身上 出现别人的痕迹 白辞是再标准不过的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大多矜贵倨傲, 生来就在云端,高高在上地俯瞰世间一切,万事万物难入眼, 通常也无法容忍自己身边出现任何低等的人事物。 就像无法容忍昂贵干净的衣袖上沾到地里脏污的泥点,一旦沾上了, 就想尽办法想要抹除。 他对裴朝朝的刻薄也并非全然是因为厌恶, 更多的则是无法容忍, 无法容忍像她这样从偏僻村落里走出来的、毫无根骨的凡人对他蹬鼻子上脸。 一如他对于自己的命数, 除了命数中的疾病和灾祸, 他最无法容忍的是—— 他有个弟弟,两人血脉相连,命线相通。 世人皆知白家白辞, 但极少有人知道白辞有个亲生弟弟, 叫白策。 白策很邪性。 当年白夫人怀白策时屡屡被妖邪附体,而那时的白策不过是个未出世的胚胎,连手脚都没长出来, 却将那些妖邪当作养料, 吸食它们的修为和灵力。 白夫人怀他不过三月,肚子就已有临盆妇人那样大了, 怀胎未满半年时的某天晚上, 白策自己撕开白夫人的肚子, 爬了出来。 那夜白家人只听见白夫人凄厉的尖叫, 等赶到白夫人房中时,就只看见白夫人干瘪得像人干一般、被开膛皮肚的尸体, 而婴孩模样的白策则乖乖坐在白夫人尸体旁,身上沾着白夫人的血,不哭不闹, 乌溜溜的大眼睛含着笑,令人毛骨悚然。 白家人对这邪性的孩子讳莫如深,甚至曾多次试着杀掉白策,但每次都没能成功, 白策长大后,甚至生出了一副妖骨。 白辞和他血脉相连,两人时常有共感,甚至有时能感知到对方的念头和情绪。 比如白策开心时,白辞也会感觉到愉悦,甚至难以分清这究竟是谁的情绪。 命线相通,则是他的命数被白策的妖力侵蚀,导致双腿残废,病痛不断。 这样的邪物却要侵占他的心绪和命运, 白辞无法容忍。 体内命线崩断带来的剧痛很清晰,和掌心的尖锐刺痛混杂在一起, 白辞攥着裴朝朝的指尖,但说不上来出于什么心,或许是和白策的命线不再相通,他竟从疼痛中感知出一点愉悦来。 裴朝朝指尖被他攥得有点发麻,看了眼白辞,见他没松手的意思。 她觉得有趣,一时间倒没将手指抽出来,微笑出声:“白长老。” 听见她的声音,白辞眼睫颤动了下,随即才掀起眼皮看她。 他眼尾薄薄的,泛着些红,目光被泪意氤氲得有点迷蒙,应该是还没从身体的感官中缓过来,不像平时那样高高在上,反倒有种奇异的色.气感。 他静声没说话,似乎在等裴朝朝继续说。 于是裴朝朝低了低头,引导他看向两人的手。 她道:“您现在抓着不放,是不嫌我手脏了么?” 入目是一片鲜血淋漓, 他的手骨骼分明些,捏着她细白指尖,指缝间被血液填满,有种亲密无间感。 ……他怎么会无意识时主动攥住像她这样的下等人的手! 好多血。 好脏。 白辞手掌僵硬了一瞬, 下一秒,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地要把手收回去,然而刚有点细微的动作,神仙玉碎片就往掌中刺得更深,他眉头因此皱了下。 然而不等他继续动作, 那一边,裴朝朝就先有了动作。 她微微一用力,把手指从他掌心抽出来,语气和煦柔软:“但您捏得我手指有点麻。” 白辞掌心倏然一空,然而却开始无法控制地烦躁起来,像是有两个念头开始撕打, 一个念头是:算她识相,知道自己把手收回去。 另一个念头是:平时不是很蹬鼻子上脸吗?这时候又有自知之明了?他还没叫她抽走。 他甚至感到掌心很空,应该握着些什么,像疯魔了一样,他竟生出几分命令她把手送回他掌中的心思。 真的疯了吧。 白辞说服自己, 他现在仍想抓住她的手,只是因为刚才剧痛之际,他攥着她的手指,这让他产生了安稳感和愉悦感。 可是不一定要是她的手,当时换做握住任何东西,都会产生一样的感觉,像安慰剂一样。 他贪恋的是那种安稳感和愉悦感,并不是她。 可是她的手很柔软,不像她这个人一样讨人厌。 白辞指尖按压掌心伤口,想要用痛感强迫自己压下这些疯魔的念头。 但下一秒, 不等他按下这些想法,他就看见裴朝朝弯下腰,伸手往地上摸索,似乎在找之前掉到地上的药囊。 白辞思绪一顿:“找药囊?” 裴朝朝闻言,莞尔道:“当然。这是我帮您断命线换来的报酬。” 无人监视,现在她提起命线的事也毫不遮掩避讳了,全然不像个毫无见识的村姑。 疑点太多了,疑问也太多, 白辞很想问她是怎么知道他想改命线、是从哪里知道命线这些东西的,但最终却鬼使神差道:“把手给我。”。 没有问关于命线的事。 掌心的空虚见缝插针,身体像是有了自主意识,说出本不该从他高傲的唇中吐出的话。 裴朝朝一顿:“嗯?” 这位世家子向来高高在上,和她这样的下等人多说一句话都嫌弃得不行,觉得脏了耳朵,被她碰一下都会拿着手帕擦拭,怎么这会儿还主动要她递手过去了? 裴朝朝感到很有趣,把注意力转回他脸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这位世家子身上沾t?血,却不显得狼狈,依旧矜贵。 他正微垂着眼,也在看她,但那副向来高贵的表情好像有些扭曲,似乎在克制什么。 哦。 裴朝朝思绪一转,就大约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 人若是在做紧张的、刺激的,任何导致心跳加速的事情时碰见另一个人,总会把身体的本能反应,诸如心跳等等,归因在另一个身上,而非事情本身。 刚才断命线时,疼痛足够真切,而他因达成夙愿所产生的愉悦、满足,都会被下意识归在她身上。 即使他脑子里知道,让他愉悦满足的是断命线这件事,但他的身体还是会认为,这份愉悦是她带给他的。 那样的满足感和愉悦感会令人上瘾,而他的身体会不受控地渴望她。 有意思。 裴朝朝坏心地问:“把手给您做什么?” 白辞有点不耐烦:“不是交换吗?说了帮你治伤,我不食言。” 裴朝朝逗狗似的,抬起手要递给他。 然而手落到他手前时,又立刻收回去了点:“不是已经给我药了吗?” 白辞眼皮一跳,几乎气笑了,语气也尖锐起来,带点轻蔑:“不识好赖的东西,我的医术——” 话音未落。 下一秒。 手掌一满。 白辞余下的话卡在喉咙口,好像怒气也猝然终止。 垂下眼,就看见裴朝朝把手放在了他掌中,好像刚才那副收手的姿态是虚晃一枪。 还不等反应, 就见裴朝朝甜甜笑了下,然后听见她说:“是像您说的这样吗?” 白辞手指痉挛了下。 裴朝朝是个很恶劣的人,一直以来以玩弄人心为乐,有时候会在不该摊牌的时候打直球。 她没给这位骄矜的世家子反应时间,直接将他的心思剖白:“我还以为长老只是想寻个由头攥我的手,像刚才那样。” * 另一边。 群体瞬移的法术生效后,法术范围内的人不过眨眼间就已不在原来的地方, 琼光君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周围场景陌生,不再混乱,因为江独受自己招式反噬晕了过去,所以没再发生打斗。 但琼光君的思维仍有一瞬的滞涩,眼前似乎还残存着刚才水晶球炸开时那瞬的场景。 身体像进入某种自动运行的模式。 他脸色还是冷的,动作却很果断,又运灵力要再施个瞬移术回去。 然而还不等法术生效, 就听见身后传来薄夜温和的声音:“等等。” 琼光君手指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施法。 他和薄夜师徒这些年,对薄夜一直是极为尊敬的,即使性格寡淡话也很少,但从平日行为也能看出几分敬重。 这还是头一回他对薄夜的话置若罔闻。 但紧接着, 就感觉到一阵不轻不重的威压压下来。 随即,瞬移的法术就被薄夜强行终止。 琼光君终于转头看向薄夜,他运转灵力,直接开始反抗薄夜的禁锢。 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点剑拔弩张感, 好像有尖锐的怒气沉默着刺向薄夜,无声却无法忽视。 薄夜很平和,但这不代表他不强势, 只不过他就连强硬起来也是不疾不徐的,宛若白雪微风,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就像此刻,他感知到琼光君的怒气和不满,但依旧以温和的姿态压制琼光君,语气平静:“现在去找她也没有用。” 他徐徐解释:“你是得仙缘者,也碰过水晶球。还记得当时的场面吗?” 季慎之当年触碰水晶球后,水晶球虽没碎,但那些灵力也逆行冲击着他。 他那时有一种濒死感,好像灵魂都要被抽离,甚至连身体都无法动弹。 是后来薄夜在他身上结了师徒印,他才恢复正常。 师徒印是师徒之间结了灵契的证明,在徒弟承受致命危机时,师父会替代徒弟承受一部分。 当日薄夜和季慎之结师徒印之前,归元宗其他长老也尝试过这招,但都无果。 至今也无人知道为什么只有薄夜的师徒印对他有效。 现在水晶球碎裂,但无论如何,那道灵力也确实冲击着裴朝朝, 她或许也和他当年一样,正体验着那种濒死感。 琼光君想起当时的场景,眼眸低垂着:“你和她——” 你和她要结师徒契? ……是的。 琼光君后知后觉想起来薄夜口中“可爱的孩子”。 薄夜今天来看测灵根,本身就是为她来的,师徒灵契本来就是要结的。 他捏了下指尖,嘴唇动了动,想问薄夜和裴朝朝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但看见薄夜身侧那道护身符,心里又有了答案。 闹翻那天, 隔着树丛看见她身边的人影,还有她对着空气说的那句回礼。 琼光君最终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他突然感到荒谬。 她泰然自若地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的东西当垃圾扔出去,实则却是把他的心意转手赠给一个隐身的人。 这样追溯回去,那天她突然尖叫发疯,也是故意的,不过是因为他和江独当时都在逼问她,她一碗水端不平,所以借此来打断那个话题罢了。 他向来敏锐,这时候,她行为之中种种被略过的异样都再次浮现出来,把她人畜无害的、天真柔软的面具撕开一角裂痕,终于露出她性格里的一点底色。 他哪里还能看不出她是一直在装,一直戴着面具。 她嘴里怕是都没几句真话。 好! 真是好得很,裴朝朝! 那护身符被薄夜的衣角遮盖住,琼光君目光就落在薄夜的衣角处。 戾气在心里成倍增长,他几乎要发笑,也不知道具体该笑什么。 大概是他的目光实在怨毒, 薄夜手指轻动,把那护身符摘下来,无奈笑道:“这护身符——” 他顿了顿,语气包容:“她还是个孩子,虽顽劣些,但心思不坏。不要同她置气。” 琼光君眼睫颤了颤,良久笑了声,意味不明道:“顽劣?看来师尊很了解她。” 他向来冷淡,很少有这样尖锐刻薄的姿态。 薄夜道:“无妨,带回来好好教养就是了。总归她碰了水晶球,被里面的灵力压着,我就算为救人也要与她结师徒印,没有见死不救的道。” 薄夜确实不会看着旁人在自己面前受苦。 某种意义上,今天这个情况,当事人换做是别人,薄夜也会结师徒印。 但对裴朝朝就只是不想见死不救吗? 琼光君眼梢微抬,没说话。 他以前不会这样阴暗极端,想法几近于病态,可是近来这样尖酸的念头时时缠绕他,他竟意外地发现,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扭曲又病态的。 只是表面上那层冷硬的冰不曾被凿开,甚至连他自己都没窥见过其下阴冷的暗流。 那一边, 薄夜又询问他的意见,语气温和:“你若是生她气,不想看见她,我就单独教养她,不让你与她碰面就是了。” 琼光君眼皮一跳。 他心里的毒汁要拼命压制住才不会溢出来,酸溜溜地想,凭什么? 薄夜提起她的时候凭什么用这样亲昵的语气? 怎么都是他认识她更早,是他把她带回的归元宗。 他才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现在见不见面,哪里轮得到薄夜说呢? 这想法如同藤蔓,在心底疯长出阴暗的枝条。 琼光君掀了掀眼皮子,表情克制得很好,恢复了平时冰冷寡淡的模样:“师尊多虑了,我不会和她置气。” 他道:“她体质孱弱,恐怕等不了太久。” 她体质孱弱,被这样强烈的灵力摧折太久,是真的会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破她的虚假面具后还会担心她的死活,但心口像是被人攥着,酸涩酸涩地疼,混合着那些阴暗情绪,让人难以辨别出具体感受。 于是他只能忽略这情绪,心里告诉自己,只是怕她死了,他没法报复回去。 要救她,要她活着,日后才能和她清清楚楚算一算她蒙骗他这笔帐。 他垂眼掩去眼底暗色,不动声色催促薄夜:“结印吧。” * 那厢薄夜和琼光君准备给裴朝朝结师徒印, 这厢裴朝朝却根本没被所谓的灵力压到濒死。 她对此早有准备,把水晶球中灵力带来的部分伤害转嫁到自己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上,又和那缕灵息切断了链接,所以到现在依旧行动自如,除了受了些伤之外,没再受到别的影响。 这一边, 她和白辞打直球,直接把他心里那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说出来,白辞向来高傲,这时候整个人就像应激了一样。 他瞬间变了脸色,要把手收回来。 结果裴朝朝脸上微笑的表情没变,姿t?势也没变,又道:“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长老是为了不食言才要亲手帮我治伤。刚才的玩笑长老不会当真吧?” 她收放自如,好像真的只是开了个小玩笑,说了些无心的玩笑话。 这个时候如果白辞再收手,反应过激,则会显得他像是真有那个意思。 白辞额角青筋猛跳,最终怄气似的没收回手,捏着她的指尖给她输灵力疗伤,低声骂:“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察觉到她体内依旧没有灵根,之前一闪而过的疑点这时候才又回到脑中。 他声音因病有些飘渺,居高临下地提问:“你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如何改了我的命线的?” 能切断白辞的命线,是因为神仙玉里有一缕白辞的灵力,被逆行的天地灵气送到天界。 命簿只掌管凡人命局,但这缕灵力到了天界,被命簿感知到,则把他的身份混淆成神仙,所以他的命簿自动销毁,他属于凡人的命线就断了。 这些东西没必要和白辞解释, 裴朝朝装傻,把手往外扯,虚弱道:“长老您医术真的好吗,为什么说帮我治伤,我现在还是很疼。” 白辞眼睛眯了眯:“不愿意说?” 他扯扯唇,倒没有逼问,但又盘问道:“那是怎么知道我想断命线的?” 裴朝朝知道白辞想断命线,是因为她能从自己的命簿中感应到她情劫的大致信息。 她这一世命数中有三道情劫, 三个都是当时随着她跳轮回道的神君,除了琼光君外,白策也是她的情劫之一。 当时追杀她的人太多,所以她不知道白策是天上哪位神君,但感应到他在人间身份是白辞的亲弟弟,和白辞命线相通,却经常被白辞凌虐。 通过这些信息,足以推断出白辞厌恶白策, 以白辞这性格,怎么可能不想切断命线? 她和几位情劫的命数都有交集,现在断了白辞的命线,白策的命数也随之改变,这则导致了连锁反应,让她和另外几位情劫的命数全部乱套,最后互相影响、恶性循环。 没猜错的话,她的命簿估计都整本烧掉了,其他和她相关的人,命簿应该也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裴朝朝想到这,心情还不错,手指抵着唇笑了下。 她依旧没回答白辞,反客为主地又开始偷换概念:“仔细想想,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帮长老您得偿所愿。” 裴朝朝最初只是打算碰一碰水晶球,引灵气逆流,让昆仑镜出一点小故障;后来拿了神仙玉和白辞的灵力,才能让昆仑镜坏得更彻底,像现在这样直接炸开,还搅乱了所有人既定的命数。 虽然出发点不是为了帮白辞,但最终确实也帮到他了,那哪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道? 那一边白辞闻言,冷笑反问:“是吗?” 裴朝朝无辜道:“嗯,不然我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碰这个水晶球,图什么呢?” 白辞眼皮跳了下,等她继续说,这女人的脸皮和城墙一样厚,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安静地盯着她,没发现自己的耐心出奇地好,以前碰见这种情况早就转身走了。 裴朝朝继续说:“这样想的话,其实长老给我治伤是应该的。您现在只是在做本就该做的事,又如何能算是和我交换呢?” 现在事情闹得有点大,天界那边也不能善了。 之前天界人无法察觉转生阵里她封印的异常,也是因为她提早切断了和自己灵息的链接,把灵息覆回了封印上,伪造出封印没动的假象。 但现在司命肯定已经猜出她恢复记忆了,正想办法补救。 她得先下手为强,把司命能制裁她的路都堵死,但这样的话,还需要从白辞那拿点东西。 她微笑道:“或许您该给我些别的东西。” 白辞没被她这番偷换概念的说辞带进去,他讥笑:“贪得无厌。” 裴朝朝莞尔:“我们下等人是这样的。” 她根本不在意白辞会不会被这番说辞带进去,她本身就没想着要把他绕进去,于是也没再补什么话,静静等他接话。 她知道他会答应,剧痛来临下意识攥住她的手时,他就已经输了。 那一边, 白辞审视她半晌,觉得她这副模样真是面目可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说着贪婪的话。 他心里唾弃着,又觉得下等人应这样,即使一张脸再无辜,骨子里的劣根性也无法遮掩,骨缝里透露出来的低贱气味就足够令人作呕。 白辞指尖轻轻在膝盖上叩了叩, 他想,这样的下等人,言而无信是常态,之前要他给她治伤,现在又出尔反尔,向他要别的。 那以后呢?应该也还会得寸进尺,找他要更多更多。 这次答应她,或许就会被她缠上。 这样的人杀了是最干净的。 可是—— 脑子条分明地分析着利弊,选好了最简单的道路,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最终他出声问:“要什么?” 她还能要什么? 法器?钱财?灵丹妙药? 罢了。无非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这边想着, 那边,裴朝朝道:“您虽是客卿,但也能收徒弟吧?那就收我为徒吧。” 这话一落, 白辞怔了一瞬。 他没料想到她会提这么个要求,一时间觉得荒谬极了,甚至以为听错了:“什么?” 裴朝朝没重复,笑了笑,继续道:“不需要您教我什么,只是结一道师徒印。” 白辞和白策血脉相连, 她和白辞结师徒契,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他和白策有了关联,天道有神仙无法插手凡间事的禁制,司命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锁定她的气息,单独给她设障碍。 但她若和白策的气息在凡间产生一点点混淆,司命就暂时无法分清她和白策,也无法做出任何只针对她的措施。 裴朝朝把手腕伸到白辞面前,低声道:“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她抓准了他的性格,故意用激将法:“没有别的东西给我,就算长老欠我个人情。长老不答应,是想要一直欠着我吗?” 白辞脸色有点阴沉。 他没有被她这逻辑绕进去,从她的话里跳出去看,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不去管什么欠不欠的。 但他这时候却下意识地把杀人灭口这选项抛在脑后,只讥笑道:“是吗?和你结印就算两清?” 裴朝朝点头。 她这样的人,贪得无厌,是不会和他两清的。 她会缠着他,以后提更多更过分的要求。 白辞这样告诉自己,但还是抬了抬手指,指腹按在她手腕上。 这样低贱的人他平日是连碰都不会碰的,更不可能收徒, 白辞说服自己,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验证一下她确实不会只满足于此,以后还会得寸进尺。 等她真的得寸进尺的时候,他再杀了她也不迟。 白辞顿了顿,然后开始念结印咒。 然而结契的灵力刚要输进她身体, 突然间,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阻力。 两股灵力僵持住, 另一股灵力似乎也要灌注进她的筋脉, 在她手腕上,隐隐约约即将要结出一个图案,还没结成,但能看出—— 是属于别人和她的师徒印。 第23章 勉为其难 冷脸,但当备胎 此时的天界, 氛围压抑得可怕。 天道有禁制,神仙原不能插手凡间事,就连命簿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编写。 然而为了把裴朝朝人间这一世做成命劫, 让她无法活着回到天界,司命悖逆天道, 用了禁术编写她和几位神君的命簿。现在和她相关的命簿全都损毁, 禁术反噬, 侵蚀司命的修为。 剧痛凌迟神经,司命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太多异样, 于是竭力攥紧了手指,脸上表情变化不大,只是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他长相偏锋利些, 眉眼轮廓深邃, 俊逸却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狠辣感,生怕多看他一眼就被他灭口,他现在脸色不好, 周围神仙也只当他是心情不好, 没人看出他在忍受剧痛。 唯有脸上一点细微的汗珠,给他眉眼间增添了潮湿气, 氤氲出一点模糊的脆弱感。 他不出声, 周围也没人敢出声。 他们现在在昆仑镜旁, 这里其实人数不多,都是权力不小的神仙神女—— 天界神仙无数,但低品阶的仙人没有权力靠近昆仑镜,若要看昆仑镜上的画面,只能靠灵息转播,自己在自己的居所看。 不是所有人都会时时关注裴朝朝的情况, 但昆仑镜碎裂的动静实在太t?大,轰动了整个仙界。 司命深呼吸,又用灵息覆盖整个天界,看其他仙人们都说了什么。 就听见四面八方仙人们零零碎碎的议论声—— “她这是恢复记忆了吗?” “说实话,如果这些真是她引导的,我其实有点对她改观了。” “我也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那朝露真的好聪明,感觉她有点迷人了……” “没人说她脸上沾血的时候很漂亮吗?我心跳都停了一下。” “感觉她也不是那么该死,在人间当了这么久瞎子已经够可怜了……” “我说你们别太爱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喜欢玩弄别人感情。”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别人上赶着给她玩弄?” 司命听见这些话,眼皮猛跳了下。 他指尖都痉挛了下,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一挥袖子,召回灵息。 周围神仙见状,试图宽慰:“神君,其实就算她想起来也不会怎么样,她在人间勾搭的那些人都不好惹,等发现她真面目,肯定会疯狂报复她!她现在就是个凡人,无力反抗,下场和命簿上写的差不到哪去,说不定比神君您原本写的还惨呢。” 司命越听这些话越觉得刺耳,忍无可忍:“滚!” 他闭了闭眼,抬手按了下太阳穴,语气森冷:“都下去修昆仑镜,修不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褫夺神位,我亲自剔你们神骨。” 众神一哆嗦,赶忙闭嘴下去了。 等人都离开了,司命才掩着唇咳出一口血来。 周围云彩翻腾几息,雾气似乎变浓了点,下一瞬,似乎有声音从天外传来,是个苍老威严的男人声音:“息烛,可确定她恢复记忆了?” 息烛是司命的名。 司命是老天帝的幼子,随老天帝姓赵,在众神之间也是身份极高者,寻常鲜有人敢唤他姓名。 他听见这声音,神情一凛,朝着不远处垂首:“父君。” 他被反噬得厉害,伤有些重,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莫名的,他总想起刚才放灵息下界时,裴朝朝侧目,正对着他灵息露出的那抹笑。 他笃定她是想起来了,往日在天界他与她就不对盘,她憋坏时就是这样笑,纯粹又危险,揉杂成一种十分复杂的气质。 司命难得在回答老天帝时走神一瞬,心中冷笑,想怪不得她能欠那一屁股情债。 有时候确实像蛊惑人的邪神。 他顿了下,出声:“……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她恢复记忆了。” 老天帝语气含笑,但令人不寒而栗,好像笑意里藏了什么带毒的东西:“不谈证据,那依你对她的了解呢?” 赵息烛眼睫微动,声音沙哑:“父君说笑了,我不了解她。” 老天帝似乎只是试探一句,闻言道:“是吗?罢了,人间事难以插手,你修命簿也好,亲自下凡盯着她也好,总之不管什么手段,从她身上把天铁那些东西取回来,也别让她活着回来。” ……亲自下凡盯着她? 赵息烛思绪微顿,但很快回过神:“父君放心,若修不好命簿,我自当亲自下凡。” 老天帝赞许:“息烛,别让我失望。” * 裴朝朝已经准备好和白辞结师徒印,然而还不等白辞的灵力注入经脉,就感觉白辞动作滞了下。 随即, 就听见白辞冷笑了声:“有意思吗?” 白辞语气变得更疏离淡漠,听起来像有点生气了,但这人常年端着世家子的架子,生起气来最多是掉头就走,或者说些尖锐的话讥讽人,不会像江独那样,一生气就暴跳如雷,有种要杀了所有人泄愤的气势。 裴朝朝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顺着他目光,才看见自己手腕上另一道若隐若现的、不属于她和白辞的师徒印—— 是谁还要和她结师徒灵契?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她懵了一下,但很快就猜出是薄夜。 归元宗只有长老级别的人物有资格和弟子结师徒灵契。 她来归元宗没几天,也没接触过什么人,很简单就能猜出是薄夜。 因为先前就推测过薄夜是归元宗的长老,现在笃定了,她倒也不觉得很惊讶。 与此同时,她明白过来白辞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 他觉得她在故意戏耍他,一边和别人说好了结师徒契,一边又要求和他结师徒契。 裴朝朝明白他意思,但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瞎子人设,佯装对一切毫无觉察,疑惑道:“怎么突然停下来?” 毕竟瞎子是不会看见那印记的。 白辞闻言顿了下,讥讽道:“你说呢?” 裴朝朝迟疑:“因为你后悔了?” 白辞听笑了。 因为原本要和她结印,所以他指尖按在她手腕上输灵力。 现在心里郁气翻滚,倒是破天荒没和往常一样转头就走,他手指甚至还压在她腕间,指尖用了点力气,在那若隐若现的师徒印处重重碾了下。 动作碾过脉搏,他指尖的神经似乎跟着她脉搏跳了两下,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白辞把她那一小片皮肤按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见她皱了皱眉。 应该是被按疼了。 但她还是把手伸在那里,由着他重重按压。 不知怎么的,这模样有些乖觉,不像平时那样蹬鼻子上脸的讨人厌。 白辞心里那些郁气莫名其妙散了点,但语气还是一样高高在上:“我做决定,从来不反悔。” 他声音因久病而有些飘渺,语气慢条斯,但能听出些讽刺的味道,像敲打她:“所以我停下来是你的原因,究竟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体温低,指尖是微微发凉的。 裴朝朝感受他体温,感觉很有意思,这人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掉头就走。 甚至手还按在她手腕,虽停了传送灵力,却没撤回之前输给她结印的灵力。 也因此,薄夜那道师徒印迟迟结不起来。 裴朝朝也觉得白辞没有反悔的意思,要是反悔,早就撤回灵力,任由她和薄夜结师徒印了。 她视线上移,看见白辞的表情。 他下巴微微抬着,还是那副矜贵姿态,只不过眼睛盯着她,眼神深黯复杂。 裴朝朝蜷了下手指:“我——” 她说到这,顿了下,看见白辞目光闪烁了下。 她猜白辞现在都快矛盾死了。 一边生气她和别人的师徒印,一边又觉得她或许真不知情;一边想扭头就走,一边又尚存希望,等她再否认一遍,再做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样,和他解释,然后他就可以勉为其难原谅她,再继续和她结印。 不管怎么样,他没有不想结印的意思。 这位世家子平时高傲骄矜,绝不做任何自降身份的事,是个宁可不要也不当备选的性格。 这时候又不觉得折辱身份了? 裴朝朝有点想笑。 她忍了忍,把手抽出来,另一只手搭上去,抚摸那印记,偏不和他解释:“好像能感觉到有另一股灵力在这里。所以你停下来,是因为另一股灵力吗?” 白辞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句,哽了下。 裴朝朝佯装迷茫,火上浇油:“好像是另一个人想和我结师徒……” 白辞忍无可忍,寒声打断她:“所以你想怎么样?” 他问她想怎么样,可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了。 看她这反应,她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那师徒印的事——这本来是他想看到的,但真的看到了,好像又觉得更烦躁了。 如果这时候裴朝朝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慢吞吞笑着说:因为你想让我选你。 那边厢, 白辞扯唇继续道:“想和他结师徒印?” 真是疯了。 刚才就不该答应她,自降身段,浪费时间,和一个下等人在这做无意义的事情。 他深呼吸了下,闭了闭眼,抬手按压眉骨。 这时候,裴朝朝出声道:“不是。” 白辞动作一顿,又掀起眼皮看她,眼尾薄红流转:“那想怎么?” 他这一眼带了点不耐,但很矛盾地,又有点期待或者威胁的意思。 他似乎在等她选择他,等她亲口说要和他结师徒印。 裴朝朝对旁人的情绪很敏感,猜人想法也很准,八九不离十。 她能注意到白辞神色中的这点微妙,或许白辞自己都注意不到,她自然也能猜到他期待她怎么回答t?。 她点头,丰润的唇轻轻动了下,就要说话。 白辞呼吸跟着下意识放轻了点。 然而下一秒, 却见裴朝朝按了下那师徒印,念了句归元宗弟子召唤师尊的通用咒语。 现在两股结师徒灵契的灵力胶在她身上,这句咒语自然是同时召唤白辞和薄夜。 白辞本就在她身边,无需召唤,但血脉中感应到这她的召唤,心脏无法抑制地悸动,血脉牵扯,羁绊相连,这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他抬眼看她,然而与此同时,就见眼前明光大盛,一阵大雪弥漫的温和气味先至。 隔着明光, 就见那一边的裴朝朝舔舔唇,微笑出声:“想看看另一位要收我为徒的人。” 第24章 现在只能 竞争上岗了! 裴朝朝确实想看看那另一位结师徒印的人, 但话只说了前半句,引导性很强,容易让人觉得她很好奇那人是谁。 然而实际上, 她早已经猜到那人是薄夜,余下后半句没说出口的是—— 我想看看你们两个, 究竟谁的师徒印对我更有用。 既然现在有得选, 当然要挑个助益最大的。 这时候。 明光散尽, 薄夜的身形也显现出来。 此时裴朝朝和白辞已经拉开了点距离,薄夜朝着裴朝朝, 于是第一眼就看见她。 她手臂微抬着,手腕上的皮肤发红,很显眼, 像被人用力摩挲过, 上面的师徒印若隐若现,说明还没结印成功。 没成功,但已经会念召唤师尊的通用咒语了。 ……很聪明。 她身上脸上还沾着半干涸的血迹,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有点狼狈,看得让人心软。 薄夜目光不自觉变得更柔和, 她根骨不好, 但的确是个很聪明讨喜的孩子, 他收她为徒,之后会好好教养,她便不会再有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候了。 他动了动唇,要和她说话。 然而这时, 白辞慢条斯出声:“阁下还真是——” 他说到这,顿了下, 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词形容薄夜。 他在薄夜身后,虽没看见薄夜的脸,但看见薄夜的白发就认出他来了。 那一边,薄夜听见他出声,回过身来,姿态温和平静。 白辞和他对上目光,扯了扯唇角,补完下半句:“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并不是什么好词。 白辞平时端着虚伪的贵族架子,与人交谈时,至少表面挑不出差池,就算嘲讽人,话也说得十分隐晦含蓄,拐弯抹角的。很少有这种讥讽感明晃晃外露的时候。 “是吗?”薄夜语气实在平和,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讥讽放在眼里,温声问:“白长老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白辞说完这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控,但这词用来形容薄夜不是正合适吗? 裴朝朝要把洗髓草给他,薄夜过来横插一脚; 裴朝朝要和他结师徒契,结果薄夜又来横插一脚。 更何况, 从裴朝朝刚才无辜的表现来看,她也根本不知道薄夜会和她结师徒印。 他才是被她选择的那个。 名正言顺的师父。 这念头飞快划过心间,带起浅浅一点涟漪,白辞情绪复杂,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但又有种隐秘的窃喜感。 他好整以暇和薄夜对视,又恢复那副虚伪的贵族姿态,微笑回话:“不然怎么和我抢弟子呢?” 他控制灵力与先前灌注进裴朝朝体内的法力共振起来, 紧接着,她手腕上也出现和白辞之间的师徒印,隐隐约约的,还没结成。 白辞看那印记,漂亮的眉眼舒展了些,似笑非笑:“我帮她治了伤,她亲口要求我再收她为徒。” 这话说完, 薄夜侧目看裴朝朝。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发现她身上的伤口确实都已经愈合了,皮肉细腻平整,就好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只是身上血迹颇多,还没干涸,看起来显得骇人而已。 他依旧温和,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又隐隐约约多了种莫名的压迫感,问裴朝朝:“白长老说得对吗?你亲口要求他收你为徒?” 话题被措不及防引回来,裴朝朝指尖一抖。 随即,她微微歪头,很是迷茫:“啊?” 没有正面回应。 现在还没看见这两人谁能带给她更多,她也根本没打算正面回应。 她情绪调整得很快,掐着自己的手,指尖在上面小幅度摩挲,像是刚回过神来:“说什么?” 薄夜对事物观察细致入微,注意到她心不在焉。 见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他没再追问之前那问题,操控一缕微风拖起她的手。 两人没有直接接触,但胜似直接接触。 那风轻轻拽住她手腕,隐隐有种不可抗拒的强势感,却又很温和,引着她的手伸到他面前。 她的手骨肉匀称,像细腻莹润的玉石,沾了血也不影响美感,薄夜垂眼看着,关切问:“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裴朝朝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她继续搓手上血迹:“感觉手粘粘的,不太舒服。” 意思是手不疼,只是沾了血不舒服,所以在擦手。 但她两只手都是血迹,反倒越擦越脏。 薄夜忍不住弯唇,这次亲手攥住她手腕,制止她的动作:“这样擦不干净。” 裴朝朝动了顿了下。 薄夜微微弯身,雪白的衣袖垂坠下来,他拉住衣袖擦拭她手腕,动作很小心,一点也不介意干净昂贵的衣料沾上她的血迹。 他垂着眼,姿态平和温柔,像是个体贴的长辈,正帮关系亲昵的小孩子擦手。 他活了几百年,太久了,连自己都忘记自己今夕是何年岁,更忽略了裴朝朝虽是小辈,却也已经十六岁有余,已经及笄,该有些许男女之防。 十六年对他来说太短了,弹指一挥,他照拂裴朝朝,亲手帮她擦手,与平日亲手侍弄花草时是一样的。 那一边, 白辞看这幕格外不顺眼, 他咳了声,抬了下下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的徒弟是眼盲,不是手脚残废,擦个手还是会的,不劳阁下费心了。” 这话是对薄夜说的。 语气依旧是那种带着高高在上味道的虚伪礼貌,挑不出错处,又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薄夜闻言,还没回应,裴朝朝就动了动。 她把手往回抽,低声道:“对,我会自己擦的。” 她话音刚落, 薄夜却加强了手上的力道,不至于弄疼她,也让她无法抽离。 像是一层温柔的禁锢,他依旧仔细帮她擦拭着,话题拐回原点:“你要认白长老当师父吗?” 裴朝朝发现薄夜其实是有点控制欲和强势在身上的, 但他做事情实在是周到体贴,很难让人产生恶感,于是也很难发觉他骨子里的强势。 但实际上,他不会让任何人悖逆自己的意思。 就像现在这样。 他想收她为徒,控制欲在骨子里,他无法接受计划好的事情脱离掌控。 白辞现在也想收她为徒。 白辞倒未必是真的完全不嫌弃裴朝朝,若换做平时无人和他争抢,他可能就保持着高傲,大不了不要她这个徒弟。 但世家子的高傲融在骨血里,他此时一定要和薄夜争上一争,他可以主动不要裴朝朝这个徒弟,但裴朝朝不能不选他当师父。 裴朝朝快速分析, 心想现在正好是个好机会,让他们两个为了争抢她,把能摆出来的筹码都摆上牌桌上任她选择。 她没继续抽手,任由薄夜替她仔细擦拭,嗫嚅道:“可是——” 她顿了顿,引导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如何能结师徒契呢?” 这话也不像拒绝,似乎还留了余地。 白辞不满这回应,也不满她不抽开手的举动,胸口气不顺,心口有些闷疼。 他捂着心口咳嗽两声,冷笑:“说起来,我也从未见过阁下。难不成是什么次级客卿,实在收不到弟子,才把主意打到别人徒弟身上来?” 归元宗里,长老也分三六九等,有许多毫无实权的客卿长老,在归元宗是很少露面的。 即使在收徒时,也很少有弟子们选他们为师。 白辞医术冠绝天下,身份高贵,虽是客卿,但在归元宗也是等级极高的长老。 薄夜手微顿。 他温和笑道:“太清山,薄夜。” 归元宗中有一峰,灵气充裕,叫太清山。 太清山的名字放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如雷贯耳,这山上只有两人,这两人乃是师徒,修为强横。 敢用太清山做前缀的人,除了季慎之,也就只有—— 太清道君! 天下第一,修为难测的太清道君! 白辞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语言有一瞬空白。 他捏紧轮椅把手,下意识看向裴朝朝,又剧烈咳嗽起来。 那一边, 裴朝朝暗暗t?回忆了下,发觉薄夜是琼光君的师父。 她脑子转得快,下一秒又把利害关系出来: 如果要修行,肯定要跟着薄夜, 但她目的不在修行,而在要早日突破劫数,回到天界。 与她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两件事,第一件是剖了琼光君的心,或是得到琼光君的情根。第二件则是和白辞结师徒印,混淆她和白策的气息,让司命无法先手制裁她。 她掂量了下,又问:“跟着你们——所学有什么不同吗?” 她偏头,朝向白辞的方向:“你会什么?” 白辞头一回被问这些,心想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抬举。 他能答应她结师徒印,已经是破天荒了,现在竟然还盘问起来了。 他喉咙口都有点腥甜血气,手上青筋盘绕,半晌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医术,白氏禁术。” 白氏能成为修真界大世家,也是因为所修之术神秘强悍,包括白辞和白策能够血脉相同,互相感受情绪和想法,也是白氏禁术带来的附加效果。 如果不和白辞结师徒印,学会了白氏禁术,她也能混淆和别人的气息,让司命无法制衡她。 如果薄夜会白氏禁术,她就选薄夜,不仅能混淆气息,还能接近琼光君,一举两得。 她舔舔唇,问薄夜:“你呢?也能教我白氏禁术吗?” 薄夜忍俊不禁:“白氏禁术?” 裴朝朝点头。 那一边,白辞听见她这话,差点被气笑。 原本以为她只是好奇,所以才出声回答,结果现在她还挑起来了? 他和薄夜谁教的更多更广,更符合她心意,她就选谁是吗? 她怎么敢!还反过头来挑选他了! 她什么身份,也配把他当商品挑吗?! 他冷冷看着裴朝朝,额角青筋跳动,眼尾薄红更甚,脸色气得苍白。 骨子里的高傲这一刻无法再压制,他动了动唇,想让她乐意跟着薄夜就跟着,他本身也没多稀罕收她这徒弟,是她求着她那人情要挟他,他才勉为其难答应。 然后还没措辞完, 就见那一边, 薄夜温和回答她:“白氏禁术我自然不会,但我所会的,都会教给你。” 哦。不会啊。 那没事了。 裴朝朝暗暗想道。 即使跟着薄夜,能有更多机会接触琼光君,但剖心很难, 得到完全的情根更不是一朝一夕多相处几次就能达成的。 更要紧的, 是她不能在这期间,被司命进一步制裁。 所以她现在更应该做的是选择白辞,因为就算选了白辞,琼光君也会主动来找她。 她垂下头,下一秒, 微微用力,趁着薄夜没桎梏她手腕,一下就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了。 她遗憾道:“我还是想跟白长老,即使他教得不如你多,但我总觉得我与他缘分更深。” 这话声音轻,却宛如石头砸进湖面,骤然碎开一池碧波! 白辞一顿,蓦地盯住她,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与薄夜,常人都会选薄夜。 但她—— 白辞荒唐得想笑,心想这村姑果然有眼无珠,是个没眼界的,放着天下第一不要,反倒来选他。 但这念头划过,带起涟漪,他无知无觉中,却没有那种鄙夷的感觉了。 复杂的情绪瞬时间翻涌而来,竟有种荒唐的受宠若惊感,白辞觉得自己不该因为她选自己而雀跃, 但心跳的频率却慢不下来,他扯扯唇,端着好整以暇的姿态提问:“是吗?想好了?” 裴朝朝点头。 白辞又慢条斯问:“哪怕他能比我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 高傲的世家子什么时候问过这样谦卑的问题。 裴朝朝觉得好笑,抬眼看,发现白辞姿态依旧矜贵傲慢,但眼睛看着她,眼睛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星点期待,和小心翼翼。 这个人, 血液里淌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自负,但骨子里装的却是自卑。 极端自负,也极端自卑。 她觉得有趣,倒没有直接回答这话。 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张手帕,对着薄夜莞尔:“谢谢你帮我擦手,但我师父说得对,其实我可以自己擦干净。” 手帕是初见白辞时为了膈应他故意拿的,那时候白辞气了个半死,心里想的是她这样的下等人哪里配碰他用过的东西。 然而这时候。 白辞认出这手帕,只是轻轻抬了抬眼梢。 他看着她,见她只是拿出这手帕,却迟迟没有用它擦手:“不是会自己擦吗?擦干净,我和你结印。” 裴朝朝踌躇:“……手帕很贵。” 白辞有些不耐:“脏了就扔。” 他顿了顿,见裴朝朝不动,于是抬起手,把那手帕扯过来,在她手上用力擦了几下:“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弄脏了再给你就是了,往后你要多少有多少。” 他语气带点高傲和讥讽,却没有攻击性,把她手擦干净后,指尖搭在她手腕上,继续结印。 然而随着他的灵力往身体里灌,裴朝朝的脸色快速变得更加苍白。 白辞闭着眼,没有注意到,但她没出声,似乎不想打断。 那一边, 薄夜却动了动,挡开了白辞的手。 结契不得不再一次中止。 白辞指尖用来结印的灵力未收,他掀起眼皮,颇为不悦地看向薄夜。 薄夜侧目看了下裴朝朝,语气平和地陈述:“她不舒服。” 白辞闻言,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得不像样。 但她不舒服,她自己会说,什么时候又轮到薄夜来说了? 他以为自己算裴朝朝什么人? 白辞心里有微妙不悦:“下次不舒服就自己和我说,我和你才是师徒。” 他语气不太好,又问:“哪不舒服?” 裴朝朝确实很不舒服,浑身上下都痛,有种异物进入血脉,快要爆体而亡的感觉。 但她需要这师徒印,所以可以忍着这痛:“没不舒服,咱们继续……” 她话音未落。 薄夜指尖搭上她另只手的手腕,感受她的脉搏。 他像是没听见她刚才的话,继续道:“现在你身上应该很疼,不要再继续和他结印,不然——” 他语气依旧温和,但身上那种压迫性的强势感又笼罩上来,好像走进藤蔓丛生的陷阱里,被藤蔓温柔地越缠越紧。这样柔和的强势,让人在还没察觉到桎梏感之前,就已经被温柔地绞杀。 裴朝朝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她打断道:“我说了,我没事的。”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语气强硬了些,也再一次用力把手从薄夜掌中抽出,又转头摊开手掌,接住白辞的灵力继续结印,想速战速决。 然而下一秒, 她感到一阵晕眩,还没来得及出声,整个人身体就顿时失去力气, 双腿像烂泥一样软下来,差点摔倒在地上。 白辞伸手要拽住她,然而坐在轮椅上,到底不良于行,那边薄先一步抬手,拖在她腰间,把人给接住了。 薄夜用灵力把白辞挡在一步远之外,然后对裴朝朝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倒是个急性子,不等我说完就继续结印。” 他按住她的手腕,垂眼道:“白氏禁术会反噬身体,你和他结印那一刻,就会被他身上的禁咒反噬。你身体羸弱,现在与他结印,会爆体而亡。” 裴朝朝深吸一口气。 她自然知道会被反噬,但她又不是真的凡人,她有办法! 她强撑着力气要站起来,挣脱薄夜的桎梏,然而薄夜却按住她,让她在他怀中无法动弹。 他动作很温柔,很细致,像对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株初生的嫩苗。 但裴朝朝那种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强烈了。 她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薄夜的强势,那种温柔绞杀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她眼神变得有些闪躲,急切出声:“我不会爆体而亡的,我是怕——” 薄夜手指抵在她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害怕。” 裴朝朝被按住唇,头一次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 而此时, 薄夜在她手腕间又点了点。 下一秒,体内的剧痛骤然消散,属于白辞结师徒印的灵力也骤然消失了! 紧接着,就感觉到薄夜的灵力缓缓注入经脉,直接结出了属于她和薄夜的师徒印! 措不及防,裴朝朝猛然睁大眼睛,她盯着薄夜,感到荒谬—— 薄夜和她结师徒印了! 她竭力想要扭头看白辞,然而她实在没力气了。 那一边,白辞怒火攻心,直接动灵力要把裴朝朝抢回自己这边。 然而薄夜轻描淡写抬手挡了下。 随即,他垂眼看裴朝朝,轻声道:“这里不适合休息养伤,我先带你回太清山。” 裴朝朝计划直接被破坏,难得地失态, 她身体没力气,被薄夜按着也动不了,只有胸口因呼吸而剧烈起伏。 薄夜注意到这点,温声解释:“别生气。如果听我说完话,没t?再继续和他结印,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了。” 他身上气息平和安静,像冬日白雪, 语气包容,温柔得像初春雪水,循循善诱,像在教导心爱的小孩:“只有和我结印能救你。我在帮你,朝朝。” 裴朝朝的头皮几乎要炸开来了。 她有一瞬想到幽山帝君,那种难言的被支配感铺天盖地袭上来。 她有种感觉, 薄夜与幽山帝君一样偏执,病态,甚至做起事来也压着一股隐晦疯劲。 他说的话,他自己或许都信了,但她一个字也不信—— 比起结印是救她的唯一方式,他或许更想要教养她,支配她,操控她。 她活了这样久,很少有这样被动的时候。 计划被扰乱,惊怒是真的,但她不会被情绪困住太久,大脑又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思索备选方案。 而事情脱离掌控,她无法抑制地感到趣味。 身体因此开始轻轻发抖战栗。 那一边。 薄夜垂眼,注视她手腕上的师徒印,心里隐约升起一种隐秘的满足感。 随即,他突然有点想知道她现在的表情。 她的眼睛被绸布蒙住,看不见全脸,无法精准地感知到她的情绪。 她身体轻轻发抖,和刚才没什么不同,但他却总隐隐觉得,她刚才在生气,现在未必。 他把手放到她覆目白绸上。 但并没有将那绸布拿下来,指尖顿了下,他无奈地笑了下,掌心展开,隔着绸布,温和地覆盖在她眼睛上。 下一秒。 裴朝朝听见他轻声念了句安神咒。 然后他在她耳边道—— “好好休息。” 第25章 是谁 在被控制 安神咒的效果太好, 裴朝朝意识迅速模糊,随即做起梦来。 或许因为近日总想起幽山帝君,她罕见地梦见刚化人形时, 在幽山的某天—— “朝朝,”有人温声和她说话, 语气关切却带点隐秘笑意:“吓到了?” 刚化形的少女掀起眼皮, 看见身边俊美温雅的男人。 是幽山帝君。 幽山隶属天界, 但地处天界和魔界之间,是隔绝两界的界山。 这里天色昏黑, 灵植枯败,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黄昏和夜色, 透着一股压抑感。 幽山帝君刚杀了个魔, 身上被溅了大量血迹,他穿着黑衣,所以衣服上血痕不明显, 但手上、脸上的血迹很鲜明, 却不显得他阴沉肃杀。 血迹和身上大面积的暗色,反而让他那种沉稳平和的气质更为突出。 裴朝朝那时刚化形不久, 对情绪的敏.感度不强, 也猜不到幽山帝君的意思, 所以实话实说:“没有。” “以前我还是一滴露水的时候,每天都会看见你这样,”她指了指不远处,又用手势比划:“有些魔族踏足幽山,您像这样一挥剑,他们就全都皮开肉绽, 溅得满地都是血。” “原来你还记得,”幽山帝君垂眼看她,下巴点了点旁边那个魔的尸体,温和问她:“既然知道我会诛杀踏足幽山的魔,朝朝为何还要把这魔请来幽山?” “您又不是所有魔都杀,他对我很好,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叫他过来和我玩,没想到您会杀他,”裴朝朝睁大眼睛,抬头问:“您的意思是我害死了他?” 幽山帝君对上她的眼睛,忍不住抬抬手,用手指蹭了下她脸:“怎么会这样想?” 指尖血液蹭到她脸畔,他声音轻柔,像哄小孩:“你没有害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会死是因为他该死。” 因为亲近了不该亲近的人,所以该死—— 那滴露水得了幽山帝君的神力才化作人形,是幽山帝君亲手教导,花了无数心思和时间教养出的、最得意最珍爱的宝贝。 所有觊觎她的,试图亲近她的,都该死。 而这位该死的魔, 因为身上流着魔的血液,所以死得名正言顺。 裴朝朝那时候心思更简单,猜不明白他心思:“那您刚才为什么那样问?” 幽山帝君说:“你明明知道他是魔,只要来幽山就有可能丧命。朝朝,我很好奇,你和他这样亲近,他——” 裴朝朝打断他:“我和他亲近,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好看。” “比您给我炼的眼睛还好看,”她指了指自己眼睛,又看向地上那魔的尸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您能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给我吗?” 幽山帝君一顿,随即无奈笑了,点头应允,似乎丝毫没察觉出这孩子有多残忍。 裴朝朝得到他应允,又问:“我刚才是不是打断您了?您想说什么来着?” 幽山帝君说:“没什么,想问他死了你不伤心吗。后来发现,你好像确实不伤心。” 裴朝朝莞尔道:“我只是一滴露水,身上六根都是您给我炼制出来的,现在还差一颗心。没有心,我怎么伤心?” 她偏头反问:“您什么时候为我炼一颗心?” 裴朝朝本体是露水,没有六根,化作人形时,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嘴巴也无法言语。 她身上能视物的眼、能听声的耳、能说话的嘴,都是后来幽山帝君花费无数精力,寻找天地间无数至宝为她炼制出来的。 只缺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脏。 她胸腔里现在那颗心,是死的,不会跳,和石头一样。 她按了按心口,然后觉得这石头心有点发沉,头一回压得她呼吸有点困难,意识和视线都有点模糊。 于是她用力睁大眼睛, 下一瞬, 她视线再一次变清晰,入眼的不是昏黑枯败的幽山,而是—— 天青色幔帐,白色衣摆。 视线再往远,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白衣白发,平静漂亮,像寂寂苍山白雪。 是薄夜。 裴朝朝覆在眼睛的白绸已经被拿掉了。 她睁开眼,虽说眼睛没有神采,却能看出她醒来了。 薄夜见她捂着心口,关切道:“心口不舒服?” 裴朝朝思绪渐渐回笼,乍一清醒,还有种不真实感。 幽山帝君是黑发,瞳色也很黑,喜欢穿深色衣服,因为素日杀伐太重,只有穿深色衣服,血迹沾上去才不明显,不至于吓着旁人。薄夜则一直是干干净净,白衣裳,白头发,连瞳孔和唇色都很浅,看起来和雪一样干净。 但就是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形象,给人带来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像? 裴朝朝思绪飘了下,盯着薄夜没出声。 见她不说话, 薄夜手又搭上她手腕,似乎想用灵力探一下她身体状态。 然而手指刚刚搭上去,下一秒,裴朝朝反扣住他的手。 动作有点措不及防。 薄夜顿了下,但没挣脱,他有点意外:“怎么了?” 裴朝朝依旧没出声。 她盯着薄夜,心里突然滑过个念头—— 薄夜是不是幽山帝君? 这说起来很荒唐,幽山帝君是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的真神,而薄夜虽身份神秘、实力强悍,但到底也还是个凡人,甚至都没有渡劫成仙。 凡人要修行成仙已是难事,而仙和神之间更是如隔天堑。 幽山帝君陨落了,怎么可能变成个凡人呢? 但裴朝朝一向很敢想。 哪怕是毫无可能的事情,她只要能想到,都不介意找机会试探一番。 这一边,裴朝朝正思忖着。 那一边,薄夜看她长久不说话,无奈叹了口气。 他一只手落在膝盖上,任由她反扣着,没有动; 然而另一只手却动了。 他微微倾身向前,那只是手落在她头顶,哄小孩似的:“别生气。” 裴朝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偏了偏头:“嗯?” 薄夜帮她顺了顺头发。 她发丝柔软,穿过指缝,像触碰一匹微凉的绸缎,他没忍住捏住她发丝摩挲了下:“我不是有意阻挠你和白长老结师徒印,只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如果你还想跟着他,等我帮你把灵根调养好,你再和他结师徒印,好吗?” 哦。 原来还在说师徒印的事。 裴朝朝早已经不生气了,但没和薄夜解释。 她不露声色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一间卧室,屋中的床、桌等家具都用料讲究,是用孕养灵力的木材和石料打造的,然而屋中整体陈设却很简洁,空间宽敞,桌椅的棱角都被磨成圆形,像是专门为眼盲之人而布置的,不至于磕碰到或是被绊倒。 屋里装潢颜色也很浅,一眼看过来,就给人一种女子寝居的感觉。 是用了心思,也花了时间,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 就这还说不想阻挠她和白辞结师徒印? 他肯定早就想要收她为徒弟了。 他控制欲很强,有如实质,她可以清晰感觉到。 他不会让事情的发展背离预期,一早就想收她为弟子教养,那不管怎么样,结局一定也是他收她为徒。 如果到时候她真要再去t?找白辞结印,薄夜又要拿什么手段绊住她? 裴朝朝觉得有趣,指了指自己手腕,顺着他的话出声:“那我和你的师徒印如何去掉?” 这话一落, 薄夜捏着她发丝的手指滞了下。 他弯了弯唇,但眼里没什么笑意,没有回答如何去掉他与她的师徒印,语气依旧温柔:“不急,等我帮你把根骨重塑好。 裴朝朝追问:“那要多久?一定要等完全重塑好才行吗?” 这话是有些咄咄逼人的,但语气又很柔软,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盼着快点重塑灵根后好和白辞结师徒印,还是纯粹对这些问题感到好奇。 薄夜意味不明:“看来你很喜欢白长老。” 他语气放轻,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替她发丝:“可是不把根骨重塑完,和他结师徒契你会疼,白氏禁术依旧会反噬你。朝朝,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吗?” 他说到这。 拨弄她头发的手又停住了。 原本他一直在给她输灵力,方才几次言语交锋间都不曾停过,这一刻也短暂停下。 与此同时。 没了他源源不断输送的灵力, 骨子里的疼痛瞬间又漫上来,顺着背脊蹿遍四肢百骸,连那颗不会跳动的心,似乎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产生咚咚狂跳的错觉,让人难以喘息! 裴朝朝感到头皮都在发紧,连眼睛里都生性地溢出泪珠。 可是除了这剧痛外, 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感汹涌袭来。 她有一瞬甚至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连带着身体在发抖,指尖在发麻。 她掀起眼皮,“看”向薄夜。 自从恢复记忆后,她靠着仙咒视物,画面直接出现在脑海里,并不靠眼睛去看。 眼睛依旧是看不见的,无神的,但这时候,黑白分明的凤眼蓄满水光,让人有想要驯化的念头,又忍不住心软。 薄夜不像真的伤害她,又想让她长一点点记性,跟着白辞未必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到底是个孩子,年纪尚小,才十六岁,还懵懵懂懂,不算太懂事。 即使是教导,也该该慢慢来,惩罚的教导方式该点到为止。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下,目光更温和,再一次开始给她输灵力。 同时,他抬起手,落在她眼睛上,似乎要帮她把眼泪擦掉:“刚才……” 他想要解释刚才停止输入灵力的缘由, 然而不等话说完, 下一秒,就见裴朝朝突然抬头!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蹭过她唇畔,随即措不及防一阵尖锐痛感袭上来—— 她张开嘴,咬住了他的手。 用了十足的力道,齿尖陷进皮肉里。 薄夜话在喉咙口卡住:“朝朝?” 裴朝朝仍旧咬着他的手,身体颤抖着,趁他说话间,又伸手抱住他的腰。 这一回。 薄夜的腰身绷紧了,僵硬极了。 他没有抽开手,这时候,两人姿势就变得很亲昵,她环着他,咬着他。 薄夜温柔的声线变低了点,再一次唤她:“朝朝?” 他另一只手顿了半晌,随即慢慢伸到她后背,姿势僵硬,动作却很轻柔地一下下拍她背脊:“是不是疼?下一次不会——” 这话还没说完。 裴朝朝咬着他手的力道突然松了点,含糊道:“好疼。” 她可怜兮兮说:“和白长老结师徒印会一直这么疼吗?那我喜欢你一些,我……不和他结印了。” 有些突然。 但很纯粹,很孩子气,说变就变, 因为疼,所以可以快速放弃和白辞结师徒契。 也或许是不够喜欢白辞,不够坚定地认定白辞。 薄夜视线更温和,呼吸都放轻,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好。” 他声音也放得很低,温和诱哄:“我会好好教导你。” 裴朝朝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但她咬人的力道更轻了,头往旁边侧,慢慢松了嘴。 薄夜正要把手抽回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裴朝朝就又垂下头,轻轻舔了舔他手上的咬痕。 她咬得用力,他漂亮的手上出现了很深的咬痕,渗着血。 她这一下舔掉渗出的血丝。 奇异地,刺痛,带着微妙痒意,顺着伤口,那痒意淌进血脉里。 薄夜错愕地望着她:“朝朝,你……” 他难得词穷了,半晌没有说完这句话。 裴朝朝仰起头,唇角有血:“对不起,刚才太疼了,没忍住咬到你。弄疼你了吗?” 薄夜沉默许久,微笑道:“有一点。” 裴朝朝舔掉唇角的血。 血腥味带点甜,吞进喉咙口,她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却没感觉身体有任何感觉—— 她的修为,肉身,六根都由幽山帝君亲手塑造,吞下他的血,她的身体会有感觉。 如若幽山帝君有转世,不管是成了人还是妖魔,她对他的血都该有感应。 但没有。 薄夜不是幽山帝君。 结果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裴朝朝借着这机会试探,得到结果,却也没见好就收。 她又弯下脖子,亲了亲薄夜手上的伤口。 随即,又感觉到薄夜身体僵住,呼吸变急促了点。 下一秒。 薄夜手指微动,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制止她的动作:“朝朝?” 裴朝朝仰起脸,语气困惑:“怎么了?” 她还环着他的腰,手收紧了些,将距离拉得更加亲密无间:“听说这样会让你不那么痛。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薄夜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裴朝朝年纪小,对他来说,还是个孩子,是个顽劣可爱的小女孩。 他可以替她顺头发,在她疼痛时轻轻抚摸她的背脊,都是长辈对小辈做的,合的事情。 薄夜对于年龄的概念太模糊了。 但是亲吻这样的事情,他也感到太亲昵。 长辈确实可以亲吻喜爱的小辈,可是放在此时,又有种超出长辈小辈之间的微妙亲昵。 他垂下眼,开始仔仔细细看着她, 从她光洁的额头,看到她的睫毛,鼻尖,丰润的唇。 像这样年纪的孩子…… 应该是还需要人教导的,但又对世间万物有了一点浅显的解和认知,有一点点懂事了。 他这边正想着, 又听见裴朝朝闷在他脖颈间,低声说:“我年纪小,有许多事情不懂。” 她好像开始啜泣,小心翼翼:“师尊,我是不是又冒犯到你,让你不高兴了?如果这是不该做的事,那我……” 她说到这,顿了下。 那一边。 薄夜听见她这些话,脑中刚建立起的,这样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点懂事了的概念,再一次被全盘推翻崩塌—— 可是她不一样。 她出身荒村,从小就没有父母管教,因为眼盲,也不曾读书习字。 她不懂。 她不懂是很正常的。 薄夜喉结轻轻滚动了下,目光愈发柔和下来, 他垂下眼,正对上她仰起的脸。 她正要说话,一颗虎牙尖尖上还有血丝,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轻轻掐住她下巴,力度温和,却又强势地不让她合上嘴。 “没有。”他指尖探入她齿间,一点点蹭去她虎牙尖尖上的血迹:“没有冒犯我,朝朝。” 裴朝朝不喜欢被人控制,也不会让自己被摆在被操控的位置。 她更喜欢操控别人。 可她对人的操控从来都是悄无声息,从情绪,到行为,一点点渗透式地操控。 她问薄夜:“那我以后还能这样吗?你刚才掐着我下巴,看起来不想让我继续。我很害怕,以为我做错事了。” 薄夜任由她抱着。 不知道从某一刻开始,早已经由她牵着思维走了。 他任由她抱着,声音也轻了,叹了口气:“你没有做错事。以后……也当然可以这样。你年纪小,任何事都做得的。” 第26章 她利用我说明她需要我 你又算什么?…… 两人位置悄无声息调换, 主导权回到裴朝朝手上。 但她见好就收,没再有什么别的动作。 薄夜还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像安抚,轻声说话哄她。 裴朝朝则安静蜷在他怀里, 听见他说话, 也没回话。 过了会, 她垂了垂眼,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薄夜轻拍她背脊的动作顿了下, 低声问:“困了吗?” 裴朝朝不置可否:“疼。” 薄夜有些意外:“疼?” 她身体还在被白氏禁咒反噬,刚才断了给她疗伤的灵力,确实会让她感到痛苦。 但他很快就又继续给她输灵力了, 按不该疼。 他想起她顽劣那面, 垂眼看她。 她眼皮拉拢着,眼睫颤动,眉头微微皱起来, 脸色苍白到有点透明。 不像说着好玩, 像是真疼。 看起来很脆弱。 他手落在她背上,用灵力查探她体内筋脉, 但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不该疼的。 薄夜语气关切:“哪里疼?” 哪里都不疼。 裴朝朝心说。 她这么说只是想支t?开他。 所以她嘴上虚弱道:“是我旧疾犯了, 药……咳, 我吃了药,或者安静睡一觉就会好。” 身体上的疾病并不能靠输灵力医治,需要对症用药。 薄夜不会给人看病,要问她什么旧疾,然而还不等问出声,就见裴朝朝眼睛闭上了—— 不像睡过去, 反倒更像是晕过去。 薄夜顿了下。 他难得地有些无措,怕她是晕过去了,想唤醒她,但看见她闭上眼后逐渐舒展开的眉头,想到她说安静睡一觉就好,又怕唤醒她,让她继续承受旧疾的折磨—— 她刚才那话说得熟练笃定,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 是经常在被旧疾折磨,疼痛难忍时,靠着昏睡一觉捱过去吗? 薄夜呼吸放慢, 动作停滞半晌,最终把手挪到她肩头,把她身体平放在床上。 他不会给人看病,但还是用灵力再次检查她身体大概状态,确认她会醒过来:“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想和白长老结师徒印的吗?他医术很好,或许能医治你的旧疾。” 床上的人安静躺着,没有回应。 好在薄夜也不需要她回应。 他帮她盖好被子,又低声对她说:“没关系。”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符纸,里面灌注满他的灵力,在他不在时,会代替他往她身体里输灵力,让她不至于被白氏禁术的反噬折磨。 他语气仍像哄孩子,轻声承诺:“师尊也会想办法治好你。” ——这样的话, 她或许就不再想和白辞结师徒印了。 薄夜再一次看向她手腕上的师徒印。 是属于他的印记。 一种更为隐秘的满足感从心底满溢出来 ,带来一种身体上的愉悦感,连指尖都感到有些发麻。 薄夜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点,目光却更为柔和。 他会好好教养她,而她也只会有他一个师父。 * 薄夜出去了。 裴朝朝猜他是想办法打听她的旧疾,帮她找药去了。 她闭着眼,等薄夜离开了一阵子,才偷偷睁开眼。 四周安静下来,心也才跟着静下来,可以准确判断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现在的处境很差。 昆仑镜碎裂,命簿损毁,天界没法子再直接给她使绊子,但她的一缕灵息还留在天界,即使她切断了和灵息之间的链接,但司命依旧能通过转生阵追溯到这缕灵息。 灵息是神仙独有的,相当于灵魂的一部分,或是意识的一部分。 司命只要把那缕灵息拘回转生阵里,再次封印,她或许就会再次失去记忆。 如果再失去一次记忆,就不一定还能有翻盘的机会了。 原本想和白辞结印,是打着主意,想沾点他弟弟白策的气息。 白策是跟着她跳轮回道的神仙, 裴朝朝不知道他在天界时是哪位神君,但若是血脉中沾染他的气息,司命拘她灵息时,就会从灵息的链接中同时感应到她和白策的气息。 她了解司命。 这人手段阴损,百无禁忌,但也很有分寸,如果分不清她和白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但现在这条路走不通了。 就好像逃生到一半,发现前路被堵死,而暗藏在四周的刀锋已经露出冷光,冷冰冰贴上人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能切断命脉,断绝所有生机。 危险到令人战栗。 裴朝朝能感觉到自己血液的流速都在变快, 那种强烈的战栗感像过电一样滑过背脊,她头皮都跟着发麻。 她不觉得害怕,从来都不会觉得害怕,反倒感到兴奋。 手心符纸微微发热,源源不断的灵力从符纸传导进手心,压制住白氏禁咒反噬带来的痛意。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慢吞吞走了两圈,然后垂眼看着掌心的符纸,突然福至心灵—— 她得出门一趟。 她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再博一博。 她攥紧符纸往外走。 然而刚靠近房门,下一秒,就被一阵灵力弹回来。 面前就像是有一堵透明的墙挡在那,不让她出去,而旁边的窗户也是一样—— 薄夜把这房间所有的出路都封死了! 裴朝朝无声骂了句脏话。 * 薄夜从裴朝朝的房间出来,但并没有走太远。 房间外是一座庭院, 薄夜看见季慎之在不远处。 他顿了顿,随即就见季慎之转头看过来。 季慎之微微颔首:“师尊。” 算是行礼,礼数是周全的,但语气冷淡,一如既往。 薄夜习惯他这样,也轻轻点头。 “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你。”他说:“是你把朝朝带回来的,路上可有见她犯过什么旧疾?” 琼光君一顿:“旧疾?” 琼光君没见过她犯什么旧疾,但想起从那荒村到归元宗的路上,她和他提起过她有心疾。 那时候她还说喜欢他。 喜欢。 这词在脑中绕了一圈,琼光君竟感到荒谬可笑—— 她嘴巴里有几句真话? 喜欢是假的,谁能知道心疾是不是假的? 他有些不满。 也说不出这不满是因何而起,携了点恼怒和空虚,于是他视线越过薄夜,往前面的寝居瞥了下。 但也就是这一瞥,那种不满足的感觉愈发强烈,似乎迫切想要看见什么,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那一边。 薄夜说:“嗯。她身体不太舒服,说是旧疾犯了。” 他叹口气,有点无奈:“或者你听她提起过有什么旧疾吗?身体疾病还是要对症下药才行。” 身体不舒服? 琼光君听见这话,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冷淡出声:“可能是心疾。” 薄夜想起她醒来时捂着心脏的样子。 他嗯了声,想了几味治疗心疾的灵草。 那些药在药山上还没成熟,或许可以用灵力催一催熟。 薄夜这样想着,才后知后觉注意到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 往日这个时候,季慎之会在太清山下练剑,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于是他微笑问季慎之:“今天怎么在这?” 季慎之没回答。 他表情还是冷淡,没什么变化,但破天荒反问:“师尊又怎么在这?” 薄夜察觉到他的变化,但却没提及。 他只是温和回答:“刚把朝朝接回来,她身体不舒服,就陪了她一会。” 这时候,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也不近。 琼光君第二次听见薄夜这样亲昵地称呼她。 那种不满又加倍递增。 他终于意味不明出声重复:“朝朝?” 琼光君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 分明不管对大事小事都不管不问,分明是寡言的人,但这时候话却好像多了起来。 他窥见自己骨子里阴冷粘稠的恶意,而自从窥见那份恶意,就好像再也刹不住车,任由那片暗色漫过他的人格,将他整个人逐渐也染成阴暗的样子。 心里的毒汁几乎都要淌出来了,想说刻薄又恶毒的话,但眼前人是师尊,他压不住恶毒的念头,却又想将那些恶毒粉饰得更太平一点,于是语气变得阴冷而古怪:“师尊这样叫,显得好像和她很亲昵。” 我都没这样叫过她。 她好歹骗过我,说过喜欢我,证明她需要我,需要利用我,而你又算什么? 她不在意你,也不需要你,所以连这份师徒缘分都是你强求来的。 薄夜脸上笑意变淡了点:“毕竟我和她是师徒。” 他眼睛颜色很淡,这样看着人的时候显得很平静,说的话像纵容:“你与她不同,你是很独立,很坚强懂事的孩子,只需要我教你修行。朝朝不一样,她从小无人教导,不太懂事……” 薄夜说到这,语气变得更温和:“所以需要我教导的地方更多。” 他看着琼光君陈述:“我与她亲昵些,是所当然的。” 琼光君扯了扯唇。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在……笑? 有点皮笑肉不笑。 但确实是在做出笑这个表情,这个动作。 琼光君更深切地意识到,他真的变得很奇怪。 心里那种烦躁分明是在听见薄夜这话后疯狂增长,有怨毒的念头,但想法越怨毒,越是扯唇装笑,想要掩盖。 但他不排斥这样的变化。 他没有绷起脸来,而是任由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留在唇角,想要开口反驳些什么,说些什么。 反驳什么呢? 反驳她会和薄夜变得亲昵。 说些什么呢? 说她这人没有心,永远也不会和谁变得亲昵。她只是装得很好,把人耍得团团转,让人误以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但下一秒。 还不等他出声,就看见薄夜微微抬了下手。 衣袖随动作往上滑,露出薄夜的手—— 他手白晰漂亮,像玉石雕出的艺术品,然而虎口处有齿痕,渗出血丝来,能看出被很用力地咬过。 而那咬痕上面,还有一点点淡红的印子,像是被人轻轻吮.吻出来的。 琼光君呼吸一滞。 薄夜用手指蹭了下那齿痕,温和笑:t?“你看,她心里是把我当师尊的。疼的时候知道要咬我,咬完后又怕我疼。她不懂事,所以——” 这话没说完就顿住。 琼光君却觉得不需要听完了。 他只感觉到脑海中轰的一声。 而耳边,模模糊糊听见薄夜道:“已经足够亲昵了。” 她不是不懂事。 她懂,她就是故意的,和谁都可以说喜欢,和谁都可以亲昵。 但唯独不是他,她现在连骗都不愿意骗他! 重新对她建立起的认知没有被推翻,而对于她恶劣的认知则更为鲜明,像是被用火烤过的钢印烙进血液里,烧得心底那股火气奔腾上来,烧得他头都有点发晕。 可是血液却冷下来,冻得他思绪又无比清醒冷静,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 但是下一秒。 他听见远处有点轻微的声响。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薄夜身后,隔着回廊的寝房里,裴朝朝正“看”着他。 她没覆目,因为眼盲,眼神很空洞, 但就是给人感觉,她在看他。 琼光君不知道她是怎么察觉到他朝她看过去的。 但确确实实, 在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那刻, 她又抬起手,轻轻扣了扣窗棂,比口型道:“帮帮我,带我出去——” 她说:“只有你能帮我了。” 第27章 直到本能顺从她 直到成为她最忠诚的仆…… 琼光君眼皮猛地跳了下。 她脸上表情太自然, 和他说这话时还有点依赖的味道,像是只能依靠他。 他盯住她,有一会没做反应, 心里那种烦躁感没有因为她表露出来的依赖而消减,反而像是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那股火气越烧越烈。 他目光沉了沉, 给她传音:“只有我能帮你?” 语气听不出情绪, 和他这人带给旁人的感觉一样,冷冰冰的。 他平时和人说话时大多是这样的语气, 话也不多,以前唯独对裴朝朝还算例外。 然而现在情况倒又反过来了。 刚才和薄夜说话时,破天荒地多说了许多话, 对裴朝朝又破天荒地冷淡下来。 裴朝朝刚才在窗边, 隐隐约约听见他和薄夜说话, 她擅长感知人情绪,当即察觉到琼光君的变化。 不知道琼光君为什么对她态度突然翻转, 但裴朝朝能猜个大概, 要么是被她拒绝得太狠生出恨意来了,要么就是发现她并不喜欢他, 之前都是在骗他。 她喜欢出乎意料的事, 对上琼光君的眼睛, 感到有些兴奋,但脸上表情没变,还是惯有的那副无辜模样,冲他点了点头。 那一边。 琼光君沉默着,没有回应她。 于是空气也很安静,冷冰冰的压迫感好似以他为圆心弥散开来。 裴朝朝感觉到这阵压力, 又加了把火,委委屈屈说:“屋子里的门窗都设了结界,他关着我,我出不去。” 琼光君开了和她互相传音的通道,他们在薄夜眼皮子底下交谈,薄夜也听不见。 她站在窗后,隔着薄夜,和琼光君对视。她明明眼盲,但向她看去时,依旧给人一种鲜活漂亮的感觉。 然后她再一次向他求助:“只有你能帮我了。” 声线柔软,语气真诚。 琼光君闻言,太阳穴也跳了下—— 她怎么还能摆出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向他求助? 是因为还不知道他已经发现她的真面目了吗? 她欺骗他,玩弄他,现在还能摆出没事人的样子,这怎么能被允许? 那股独独在面对她时才有的伤害欲被勾出来了些,想要用刻薄的态度撕碎她这假面,要叫她和他一样难堪,才能平复一点心里的火气。 他看着她说:“可是裴姑娘——” 他说到这,顿了下。 裴朝朝偏了偏头:“嗯?” 琼光君慢条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这话一落, 就看见裴朝朝像是愣住了,表情都凝固住了,有种惊愕无措的感觉,好像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回应。 委屈巴巴的,很可怜,鼻尖都微微泛红。 琼光君本能地心软了下,但破坏欲被满足,又令他矛盾地感到愉悦, 骨子里阴暗的那角被开了口子,被看见,于是就收不回来了,他扯了扯唇:“裴姑娘,你先是骗我说喜欢我,到后来连骗都不骗了,是因为靠着我进了归元宗,我没利用价值了吗?” 他很少说这样多的话,语气半嘲讽半控诉,尖锐得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她什么样的回答:“现在又钓着江独和他亲近,怎么,他身上对你有什么价值是我没有的?” 话说得不能更明白了,把藏着的东西,把她的伪装全都赤裸裸撕开,说得明明白白。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她的表情, 就看见她用力咬着唇,身体都轻轻发起抖来—— 是要哭了? 感到很难堪吗? 那骗他的时候,把他当傻子耍得团团转,用完他就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难堪? 琼光君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但没有再出声宽慰她。 那一边, 裴朝朝把指尖掐得泛白,兴奋得头皮发麻。 她需要琼光君的情根,条件有限,没法直接把他的心挖出来,只能玩一玩攻略游戏。 但她早就觉得他那样重规矩,冷冰冰又寡言的样子太无趣,她对他提不起太多兴趣。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开始有趣起来。 她用力克制住那种兴奋感,身体轻轻发抖,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直到齿尖把嘴唇咬出血,她才松口,声音低低的:“季仙长,你……” 她说到这,就又顿住了,没接着往下说,似乎在组织语言。 琼光君注意着她的表情,看她这样,忍不住去猜她要说什么。 他看见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那点血迹很显眼,鲜红色像烈火一样,灼烧他视线。 他突然有点眼晕,像真的被烫到了一样,指尖都开始发烫,呼吸也变得更沉更急—— 是对她的破坏欲在作祟吗? 逼得她咬破了唇舌,流出的血,让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灼烧沸腾,他感到满足而愉悦,甚至想要凑上前去,舔舐掉那点血迹。 但到底没这样做。 他挪开视线:“有话就直接说。” 要对他道歉吗?还是全盘否认,装傻再骗骗他? 琼光君没察觉到自己这会儿在紧张,像等一个最终答案。 而她没有立刻接话。 很安静,安静到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有些难熬。 琼光君掐了下掌心,又忍不住把目光挪回她身上。 然而这一抬眼,就见—— 她弯着唇角,眼睛也弯起来,正无声笑着! 明明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但没蒙眼,那双略略狭长的凤眼就让她整张脸变得生动瑰丽起来,不像蒙着眼时那种人畜无害的气质,但放在这张脸上也是意外地和谐,这样笑着,漂亮到有几分侵略性。 琼光君脑海里有根弦好像骤然崩断了,思绪跟着空白了一瞬。 她突然笑什么? 下一秒。 就听见她说:“你没想过吗?” 琼光君感觉有些错乱,甚至有点晕眩,像是又回到被动地位:“什么……?” 与此同时。 薄夜察觉到他的异常,问:“怎么了?” 他语气关切温和:“怎么一直看着朝朝房间?” 琼光君听见薄夜问话,回过神。 思绪再一次清晰起来—— 她太会说话,太会操控人心,现在这样说话不过是想反客为主,而他之前还在期待她的道歉,期待她的解释,全是笑话。 琼光君心里那股怨憎又叫嚣着冒出来,恨她这样会伪装,恨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像条狗一样。 他把视线收回来,压住这股气恼,要回答薄夜的话。 然而就在此时, 又听见裴朝朝笑着传音给他:“你没想过吗?为什么我骗别人却不骗你了?” 她声调拉得很慢很长:“独独不骗你,难道不是你更特殊吗?” 不是认错,不是道歉,也不是死不承认继续装无辜。 是从未设想过的反应……就这样所当然地反问他—— 还是以这样模糊暧昧的语气。 又是这样模糊暧昧的语气! 琼光君恨透她这语气,太有引导性, 但如果剖开她的心口看一看,兴许会发现她没有真心,说的话也全是假的,四两拨千斤,让她在所有状况中永远永远游刃有余。 他不会再被她蛊惑,也不会相信她了。 琼光君这样想着,但还是不受控地又看向她:“是吗?” 他一字一顿:“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裴姑娘,撒谎前不如打一打腹稿,说些更令人信服的东西。” 这话话音一如既往冷硬,但好像在这层冷硬坚冰之下,有些别的情绪被压制着。 快要憋疯了吧? 说t?这些话,无非是想听见她进一步向他解释,他为什么特殊。 裴朝朝弯了弯唇,却没有再往下说。 也就是这时候, 那一边,薄夜见琼光君不答话,于是回过头来。 他前面有树枝遮挡,算是个视觉死角,需要往旁边挪一挪步才能看见裴朝朝。 她还站在窗后,脚步都没挪半点,就像是还不知道薄夜已经回头,快要看见她了。 而薄夜也没停顿, 他抬手,指尖搭上花枝,手腕稍稍用力,要将那花枝移开。 与此同时, 琼光君眼皮一跳,快速出声叫住薄夜:“师尊。” 薄夜一顿,手上力道一松,于是花枝又回到原位,挡住视线。 他看向琼光君:“怎么了?” 琼光君很少说假话,他垂下眼睫:“没有。刚才在想她心疾的事,出神了。” 薄夜一哂:“是吗?” 他语气温和:“你很关心朝朝,我还以为你会生她的气。” 琼光君下意识不喜欢薄夜这语气。 这样熟稔亲昵,好像薄夜和她才是最亲密的,而他季慎之他是外人。 分明……分明—— 她刚才才说过,他或许是特殊的那个。 琼光君心烦意乱,压下诸多念头,平静道:“既然她心疾犯了,不如去找些医治心疾的灵草。” 他从前不说谎,但现在说起来却无比顺口自然:“她身体羸弱,等不了太多,师尊先去药山看看治心疾的灵草,我也去别处找一找。” 裴朝朝的身体确实算不上好,薄夜也觉得要早些医治才好。 他也没继续耽搁,和琼光君告别就往药山去了。 等薄夜走远, 琼光君再抬眼,就看见裴朝朝依旧站在窗后。 她这时候就没再和他传音了,出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帮我了。” 琼光君目光有些阴沉,语气还是冷硬:“你要我帮你出去,但这结界还好好在这,我帮你什么了?” 他想说他没有帮她,可这种话不过是自我说服,自我催眠。 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可能他自己都快要崩溃,智告诉他不要帮她,再也不要相信她,但还是不由自主顺她意思。 裴朝朝撑着脑袋,饶有兴味欣赏琼光君这幅濒临被逼疯的样子,不介意说些漂亮话:“你帮我支开他了。” 她在笑:“这不算在帮我吗?” 她姿态很放松。 其实刚才薄夜将将要回头时她就是这幅姿态了,好像根本没担心过薄夜会回头看见她。 也不知道是料定他会帮她,还是觉得即使薄夜回头了,她也有办法让薄夜放她出去。 琼光君不想继续剖析她, 他按下思绪,扯了扯唇:“是吗?” 他语气难得带上点讽刺:“说你骗都懒得骗我,你就说独独不骗我,我特殊。说没有帮你,你说我支开他也算帮了你。裴姑娘,真是和你说什么话你都能圆,你倒是说说你支开他有什么用?别总撒些经不起推敲的谎,我不会信。” 琼光君很少说这么多的话, 裴朝朝感觉到他这话里怨气深重—— 平时不声不响的人爆发起来,说话倒是比谁都刁钻,比白辞还要刻薄。 她说:“我支开他,是因为想向你解释。” 琼光君不冷不热:“解释什么?” 裴朝朝抬起手,指尖往前探, 琼光君现在站在窗前,但她触碰不到,伸手只摸到窗前无形的结界:“我的确在骗江独,对薄夜和白辞也不真诚,但独独没有再骗你,是因为你特殊。仙长,这话不是说谎敷衍,所以经得起推敲。” 因为一直在触碰结界, 她的手心被结界的灵力弄得通红。 像她这样没灵力的人,一直把皮肤贴在结界上,也是会受伤的。 她打感情牌:“被欺骗才是痛苦的,活在虚幻的假象里,认识虚假的我——可为什么我独独放过你呢?” 这几乎是直白示爱了。 琼光君一句话都没说, 目光落到她通红的手心时,沉默着过了很久,抬了下手,把她面前那结界给打碎了。 他沉声道:“到此为止。” 不知道是在说帮她这件事,还是说他们的关系。 他说完后,又恢复平时冷冰冰的样子,微微一颔首,要和她告辞。 然而下一秒,就被她扯住袖子。 他垂下眼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她的手就移到她衣襟, 随即,手指攥住他衣襟,狠狠用力往下一扯,带着他整个人不得不屈下身来。 他比她高出很多,现在被这样一扯,两人就距离很近, 隔着窗户,他屈身低头,而她仰着头。 下一秒。 她微微抬头,在他唇畔落下很轻的一吻:“你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几乎是碾着他的唇在说话, 声音含含糊糊:“现在明白了吗?” 这话落在耳边,琼光君心跳得剧烈,一时间所有情绪都远了, 他想说,不,他其实之前就听明白她的意思,她在讨好,在示爱,在表露心迹,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 可是她太会骗人了,他不信。 直到这时候, 温热触感落在唇间,像将她刚才那话的尾音无限拉长,在脑中炸开烟火,带起电流,顺着尾椎蹿过全身,令人战栗。 思维已经混乱,无法去精准分析该不该相信,他惊愕看着她。 与此同时。 裴朝朝手贴在他心口,像感受他心跳:“那再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帮了她一次,就会帮她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本能顺从她,成为她忠诚的仆人。 琼光君声音都低哑好几度,他本能地垂下头,在她唇间又落下几个细碎的吻,瞳孔因为愉悦而微微扩大:“要出去?” 裴朝朝摇头:“现在不想出去了。” 她原本想出去,是因为和白辞结师徒印的路走不通,想到了别的法子—— 她正被白氏禁术反噬,而白氏祖上和一神兽结过契约,白氏禁术就是神兽传授给白氏的; 作为交换,白氏需要供奉那神兽。 然而能和人有交易的神兽,身上都带邪性,不仅需要供奉,同时也需要镇压。 裴朝朝看过命簿,知道白氏和归元宗关系不浅,那神兽就被镇压在归元宗里。 她想出去,是因为被反噬时,她能感应到神兽的位置。 只要拿到神兽的金丹,就可以彻底将自己的气息掩盖住。 那时候,司命就算拘住她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也做不了什么了。 但她现在改主意了。 她找到了一个,更直接,更简单的办法。 她对琼光君真诚道:“我想让你进屋里来。” 她的声音是很轻柔的,但是落在琼光君耳朵里却嘈杂极了,混合着心跳的鼓噪,敲打在耳膜,好像让每一根血管都跟着震颤起来,震耳欲聋。 他觉得有点吵,突如其来的冲击撕扯着他,甚至没功夫再去想她令人厌烦的那些男人,因为现在她在亲吻他。 更甚至于,脑海里警报响了又响,警告他她是个撒谎精,是个骗子,是不是亲吻他只是为了让他帮忙。 他都没功夫去想了。 而只有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愉悦冲击灵魂, 近乎是本能地,他走进她房间里,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他把下巴抵在她头顶,刚要和她说话,问一问她想要他怎么帮她, 下一秒—— 一阵剧痛就刺进心口。 尖锐的痛意迅速再次唤醒他, 他垂眼看下去, 就看见裴朝朝拿着匕首,深深刺穿他心口。 血液喷溅到她脸上, 她抬起脸,笑得漂亮:“我想要仙长的心脏,仙长……不如帮人帮到底。” 第28章 你捅我 你心里有我 此时, 天界。 神仙们正修补轮回镜,几位品阶高的神仙一言不发,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然而没过一会, 就听见转生阵处传来“咔嚓”一声—— 只有转生阵中的封印意外松动时,才会传出这种声音。 神仙们错愕地朝转生阵看去, 就见转生阵里, 琼光君的封印再一次松动了。 空气中有短暂的安静。 紧接着, 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怎么回事?琼光君的封印怎么松了?” “要么是历劫要失败了,要么是历劫要成功了。” 转生阵的封印只会在历劫的神仙要元神归位时自然松动。 神仙历劫失败或成功都会回到天界, 历劫成功则修为大增,历劫失败最多也只是重伤。 唯有裴朝朝例外,神仙们对她的恶意太过深重, 结成了煞, 压在她的元神上,不停削弱她的元神,直到脆弱到她连下凡历劫失败都承受不住。 “意思是他杀了裴朝朝?取回了天铁?” “不会吧?琼光君对她不像有杀心啊。” “说不定发现她真面目, 恨上她了, 就要杀掉她……司命神君,您说是吧?”t? 有神仙讨好似的和司命搭话, 心说司命和裴朝朝不对盘, 不想让裴朝朝活着回来, 现在肯定心情不错。 然而这话说完,却看见司命皱了下眉。 司命语气喜怒难辨:“刚才还摆了我一道,哪这么容易死?” 那神仙琢磨了下又宽慰:“她到底还是凡身,就算真恢复记忆了,法力也没恢复啊,琼光君捏死她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这话说得在, 但司命听在耳朵里,思绪却没忍住飘了下—— 她历劫失败就魂飞魄散,就像破晓时分朝露会被日光蒸发,再也不会出现。 他没出声。 旁边又有神仙小声道:“那现在昆仑镜是不是都不用着急修了?因为不用再监视她,只等琼光君元神归位就行。” 司命听见这话,抬了抬眉,随即抬起手,用灵力链接到琼光君的封印—— 神仙们不能动转生阵里的封印,但当封印松动时,用灵力链接上去,则可以看见历劫的神仙那的画面。 旁边神仙们疑惑道:“神君?” 司命掐了下指尖,皮笑肉不笑:“看看。” 周围神仙闻言,心说司命神君这是想看一看裴朝朝的惨样,享受下胜利的愉悦感? 但他现在这表情看着也没多愉悦啊。 灵力很快链接上去,一段画面凭空浮现, 神仙们抬眼看过去,然而下一秒,就看见—— 本该历劫成功,亲手搅碎裴朝朝魂魄的琼光君,现在却被裴朝朝一把匕首捅穿心口! 司命掐着的指尖不自觉松了下,但眉头皱起来,眸色晦暗盯着画面,一言不发。 而神仙们表情也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这不可能! 另一边。 琼光君措不及防被一刀捅进心口,一瞬之间甚至有点站不稳。 他常年锻炼,身材精壮,胸口肌肉绷紧时很硬, 裴朝朝用了很大力气把匕首往他心口怼,而他身体脱力,措不及防间,竟直接被她掼倒在地上。 因为惯性,裴朝朝也跟着往前跌去。 她摔在他身上,又撑住身体爬起来—— 一只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撑在他肩头。 她跨.坐在他腰.腹间,以一种高高在上、迫人臣服的姿态。 两人现在距离很近,姿势也十分亲昵,但血淌了一地板,实在不怎么旖旎。 琼光君垂眼看着胸前匕首,血液顺着刀锋流,红得刺眼, 而那只握着刀的手骨肉匀称,白晰漂亮,本该干干净净,但现在,黏哒哒湿漉漉的血也在地往她指缝间淌。 胸口剧痛,但看见她的手被自己的血迹染脏,琼光君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顺着尾椎往上爬,甚至很轻地喘息了一声。 他思维仍运转着,知道她在往自己心口捅刀,但情绪又空白一片,以至于他怔怔然做不出任何反应,被她跨.坐着压在身.下,也没有挣扎,只微微掀起眼皮看着她。 他目光有点失焦,不似平时那样冰冷,反而有种水雾迷蒙感。 过了半晌,才轻轻抬起手,抓住她手腕,但也没用力:“……为什么?” 被她捅一刀子,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勃然大怒,而是像这样茫然。 天界的神仙们见状,几乎被震撼冲昏了头—— “这这这……琼光君怎么回事啊?!” “可能太震惊了没反应过来,他只要不躺在这任她捅就不会死,稍微运转点灵力就能反杀她。” “肯定的。等他反应过来,裴朝朝估计就完蛋了” 那一边。 裴朝朝看见他的反应,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问她为什么,也感到很新奇,大发慈悲回答:“因为你贱啊,仙长。” 她轻轻拍了拍琼光君的脸,垂首在他耳边呢喃:“都已经知道我说喜欢你全是骗你的,但还是舔着脸贴上来,脸上做出恨我的样子,嘴上说着不再相信我,但心里巴不得我多看你两眼,多和你解释两句吧?” 她语气温柔极了,弯着唇角笑,却说着侮辱人的话,摧毁他的人格:“最可笑的是,被我骗了这么多次,这次你居然还是信了,亲一下,解释一句就轻而易举上钩,上赶着来被我捅刀子,你不是贱是什么?” 她几乎是不留情面地直白剖析他, 琼光君握着她手腕的手骤然用力,钳制住她。 可是他的手在细微发抖,语气艰涩:“我不是。” 裴朝朝说:“不是吗?” 她动作却没停,被他钳制住,就更用力地把刀子往他皮肉深处捅,甚至手腕旋转,让刀刃也在他皮肉里转动,搅弄出黏腻声响:“那是什么?你喜欢我,所以即使知道我本性恶劣,知道我在骗你,还是心甘情愿上套?” 这话一落, 琼光君瞳孔骤缩,好似被雷电劈过耳畔,心里那些困惑一下像是被驱散—— 原来他对她的诸般情绪,名为喜欢。 胸口痛感似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大脑清醒又混沌,盯着她问:“那你刚才那些话,也是在骗我?” 刚才花窗之下,近乎是直白示爱的那些话,还有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她主动的。 其实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坚持要问出来,坚持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裴朝朝却没有回答,只是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看”着他。 她是盲人,眼睛该是看不见的,只是眼珠子对着他, 但琼光君却觉得耳根要烧起来了,他又问:“朝朝,你哪句话是真的?” 裴朝朝道:“我需要你的心脏。” 琼光君嘴里血气腥甜:“把心脏给你的话,我会死。” 裴朝朝歪了歪头,语气疑惑,人畜无害:“你喜欢我,却不愿意为我去死吗?” 琼光君目光散了散,似乎又茫然起来, 随即,他又盯着她,声音有点飘忽:“可是朝朝,我的确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我为你死了,你还是会勾三搭四,没有江独,也有师尊,也有白辞,不是吗?” 他摩挲着她的手腕,问她:“我死后你勾三搭四怎么办?” 他说到这,突然笑起来,紧接着骤然翻身,他这一下力道很大,于是反客为主,直接把裴朝朝半压.到.身.下,然后抓着她的手,一边带着她更用力地捅自己心口,一边垂下头去:“要用这样的力道多捅几次,或许才能杀得了我。朝朝,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我真的很喜欢你,愿意为你死,但我死了,也想带你和我一起。” 说到这,他轻轻在裴朝朝额头上亲了下, 紧接着,把自己的一缕元神放入她的灵府中,强行和她结下了同生共死的咒术! 下一秒, 裴朝朝感同身受,胸口亦有被刀戳刺之感, 她承受不住,竟是一口血咳了出来。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瞪大双眼,没人能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一时间竟都沉默了—— 不是? 这怎么回事?! 这昆仑镜才碎了多久,他们才多久没看下界的事,琼光君怎么成这样了?! 半晌才有人惊愕道:“琼光君疯了?!” 还有人道:“该说不说,虽然我本人很尊重琼光君,但他这样好像疯狗啊……我居然有点怜爱朝露了……” 还有些声音道:“如果朝露的凡身死了,她的灵魂就寂灭了,但是琼光君的凡身死了,他元神会回归天界,但琼光君现在下的这同生共死的咒术是结在神魂上的,意思是朝露如果现在死,琼光君的神魂也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回不到天界的!疯子!” 那一边, 裴朝朝被心口的剧痛弄懵了一瞬,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才回过神来。 琼光君骨子里是阴暗且疯狂的,她多多少少剖析出来一些,但从来没想过他能这么疯! 她轻轻喘气,却丝毫不惧,反而变得更兴奋。 嘴里血腥气浓重,她试图把血咽回去,可因为实在太多,吞咽不及,甚至堵住喉咙,所以仍有不少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琼光君原本只是轻轻亲吻她额头, 看见她血液顺着唇角淌落到脖颈,他轻轻抬手扳住她下颚,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将从她唇角溢出的那些血迹抹开,然后又将手指送到自己唇间—— 他亲吻指尖的血迹,垂着眼,似乎把那些血迹舔舐干净,然后弯唇笑起来:“我很早就想这样了,但怕吓到你。” 他很少笑,乍然轻笑起来,就有种冰原初融的柔和, 但手上身上都沾着血,目光几近沉沦虔诚,看起来就有种令人背后发寒的病态。 他喜欢她沾血的样子,想要让她破碎,再拆吃入腹。 隐藏在骨子里的破坏欲被满足,他眼睛都微微眯起来,浑身烫得惊人,可又得寸进尺地感到不满足,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更多。 于是他又垂下头去,亲.吻.她.脖颈和下巴上的血迹t?,声音模糊:“朝朝,只有和我一起死,你才不会再勾三搭四。” 脖子上的血迹被吻去,却并未变得和之前一样白净无暇,而是被碾出了浅红的、被舔\吻过的痕迹。 有点痒。裴朝朝没忍住笑出来, 那种痛意和痒意混杂在一起,是很奇妙的干净,她抬手按住他后脑,指尖抓住他头发,却没有把他拽起来,好似无声默许他的行为。 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连神魂都结了同生共死, 所以仙界人和琼光君的转生阵产生链接时,裴朝朝也间接和他们产生了链接。 她听见仙界人说话,笑意扩大,轻声回应琼光君:“和你一起死?” 她顿了顿,推开他,紧接着又动了手—— 她把刀从心口拔了出来。 是因为不愿意和琼光君一起死吗? 仙界人见状,松了口气。 这事情的发展太疯癫,神仙们都顾不上针对裴朝朝,一个个木着脸,心想朝露还算是个正常人,就猜到她会是这反应。 而琼光君眉眼阴翳了些, 黏稠的,阴暗的情绪漫上眉眼。 他正要有动作,然而下一秒,就见裴朝朝再一次用力把匕首捅进他心口! 痛意反复加剧的瞬间, 他听见裴朝朝说:“一起死听起来也不错。” 她想成神,想突破这劫数回天界,从来不是因为怕死。 甚至于她其实对死亡和活着都不太在意,她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命运的感觉。 即使要死,也得是她自己想去死,她的生死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突破劫数这事,她觉得有趣。 看见神仙们惊讶的表情有趣,让事情脱离他们预想的发展有趣。 但现在, 她觉得带着琼光君一起神魂俱灭也是件有趣的事。 原本叫琼光君进来,其实也并没想着真能剖出他的心,因为他们武力差距太大,她捅他一刀,能顺利剖出他心的概率不大,但她不介意试试。 就算剖不出,她这样擅长操控情绪,也能将琼光君的人格摧毁一些,让他变得更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跪着将他的爱再奉上一点,她就离得到他情根近一些。 不管怎样都不亏。 但她骨子里其实比任何人都疯,找见更有趣的事,也不介意玩一玩,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裴朝朝来了兴趣,又更用力,学着琼光君刚才带着她时那样,又要把刀子往他心口送得更深, 然而这时候, 琼光君突然压住她手腕, 他几乎是强硬地反过身把她推到墙边,宽阔染血的胸膛像一堵墙一样将她困于方寸,然后垂下头亲吻她,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你愿意和我一起死。” 像要把她一点一点吞吃进腹一样极具侵略性,但却跪在地上,像想要独占神明的信徒,抱着几分虔诚,一边跪着吻她一边痴迷笑:“朝朝,你心里有我,不然怎么会愿意和我一起死?” 裴朝朝唇角的血迹被他吞吃干净,又感觉到唇角被他轻轻吮咬, 并不难受, 但她还是抬了抬手—— “啪!” 下一秒, 她一巴掌扇过去,将琼光君扇得侧过头去, 在琼光君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手指收拢,拽住他头发,直起身来居高临下逼视他,语气依旧轻柔:“我是愿意和你一起死,但似乎没有允许你亲我。”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看着这幕,这一刻,脑海里的弦,也啪的一声崩断了。 有神仙转眼看司命:“神君,这……” 司命脸色阴沉,双目都隐约有点微微泛红了,他盯着裴朝朝半晌,突然转头对着手下神仙们道:“都看着干什么?还不去追溯朝露的灵息,找到她灵息然后拘起来?难不成要看着琼光君和她同生共死吗?” 司命和裴朝朝几百年不对盘,对她还算了解,现在已然确定她已经恢复记忆,她跳轮回道时一定留了一缕灵息在天界。 拘了裴朝朝的灵息,则能链接到她的神魂, 即使她和琼光君有同生共死咒,也能强硬控制住她的神魂,不让这咒术生效。 他这声音还算是心平气和,但神仙们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措辞有些微妙,分明该说不能看着琼光君和裴朝朝同归于尽,但司命却用了同生共死这词,总给人一种要棒打鸳鸯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 司命一振袖,紧接着,一道金光从掌心劈过转生阵,把面前一根天柱劈得稀碎。 神仙们吓得四散离开,心说琼光君疯了,怎么司命也隐隐约约像是要疯了的样子?! * 另一边, 琼光君被裴朝朝扇了一巴掌,拽住头发, 他人生头一回被压制至此,连骨子里高高在上的傲气都被踩在脚底践踏,但他却生不出生气的心思。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现在和疯子无异, 可偏偏滴血的胸口无比甜蜜,连那剧痛都变成快感。 他并不惧怕死亡,但此刻却头一回开始贪生。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认为她勾三搭四的时候愿意为她去死,要带着她一起去死, 但发觉她愿意和他一起死,他又贪恋起那种狂喜的甜蜜感。 此刻他拔掉刀,令那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没有出声,攥住她的手腕,垂眼看着—— 这样纤细的手腕, 他一只手就可以将她两只手腕一起攥住,攥过她头顶,让她再也做不出扇打他的动作。 他体型比她高大太多,到时候她会哭吗? 他却依旧跪在地上,眼睫微微抖动,只是轻轻亲吻她因为扇他巴掌而变红的掌心,顺着指节一根根啄吻下来,动作有点凶狠,然后将自己的半颗心交给她:“你刚才说想要我的心。” 修士交出半颗心,只要出于自愿,就只需在灵魂中承受一遍剖心的痛苦,却是无需真正将刀插入心口剖出血淋淋的半颗心来。 这半颗心像半颗金丹的形状,甚至看起来也不血腥,就是情根的模样。 半条情根。 落入裴朝朝掌中,她柔声问:“另一半呢?” 琼光君很想亲吻她,但只是用力咬了下她指尖:“我会给你的。” 他享受她对他有所需,有所求的样子, 他对她依旧有价值,有价值则代表着,他也能用这价值吊着她,换得她的青眼,等他真正得到想要的,哪怕剖了整颗心去死又怎么样呢? 他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而是在她指尖留下齿痕。 他的臣服甚至都带着侵略性,像没被完全驯服的狼犬,垂涎主人的骨头,却不敢直接扑上去撕咬,要等待着主人最脆弱的时候,再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 裴朝朝捏着那半条情根,倒没继续追问, 没能同归于尽,现在就无非是要继续执行之前得到琼光君情根的计划,这样驯服疯犬的过程也很有趣, 指尖湿痒叫她感觉更加兴奋,如有火焰燎过背脊,令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她呼吸变重了点,一只脚踩在他肩上,染了血,裙摆因动作向上滑了些, 她扯住他头发,正要说话, 下一秒, 却听见一阵推门声。 薄夜站在门外,一身雪白,连同头发也雪白无暇,像高山之巅最安静的积雪,和屋子里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他眉眼微皱,声音平和得有点吓人:“你们在干什么?” 第29章 她这样单纯 一定是外面的男狐狸精勾引…… 裴朝朝手还攥着琼光君的头发, 一只腿曲起来,脚尖踩在琼光君肩头, 她顿了下, 脚尖微微用力,想把琼光君蹬开。 然而下一秒, 琼光君却抓住她脚踝:“朝朝。” 朝朝这两个字很亲昵, 在舌尖滚过一圈, 余味都带着隐秘的甜味, 琼光君有些解为什么薄夜要这样称呼她了, 因为这样叫她,真的会给人一种他们很亲昵的幻觉, 现在姿势也亲昵, 他有点咄咄逼人, 就把这亲密姿态展示在薄夜眼皮下面:“别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裴朝朝闻言,眨了下眼。 她眼睛是看不见的,眼中并无神彩, 目光虚泛, 但通过仙咒,依旧可以观察周围状况。 就见薄夜这时候也侧目看向琼光君。 薄夜脸上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 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显露出一些困惑来:“撇清关系?” 很奇怪。 他平时总给人一种积雪般温厚平和的感觉, 但现在在这里,他眉眼依旧是那副漂亮端庄的模样,虽仍让人联想到皑皑白雪,但带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积雪般柔和包容,反倒更像是往手里抓了捧雪似的,很寒凉。 他声音不轻不重:“什么关系?” 琼光君张了张嘴。 他原本想直接反问薄夜, 让薄夜看一看他与t?裴朝朝这样亲昵的姿势,她唇角还有他留下的一点咬痕,能是什么关系? 然而还不等出声,就感觉裴朝朝的脚没再继续用力了,好像没有要继续蹬开他的意思。 琼光君箍着她脚踝的手指抖了抖,方才被她扇过巴掌的侧脸还有些发烫。 她不允许他未经允许擅自亲吻她,但却愿意被她抓着脚踝,将这样亲密的姿势置于薄夜眼皮子底下,就像是明晃晃向薄夜承认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琼光君呼吸变沉了些,刚才那些怨念一下就变成受宠若惊。 手上血迹把她脚踝抹花,他又得寸进尺,想听她说得再明白些:“朝朝,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问完话,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裴朝朝却没再回答了,她垂着眼睫,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太安静了。 琼光君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多思,性格里的观察入微用来观察她每一个细微表情,然后又开始疑心她生气了。 他盯着她,眼底阴暗粘稠的占有欲几乎要压制不住,最后索性垂下眼,轻轻亲吻了下她的脚尖:“我没有逼问你,是师尊这样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别有压力,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一落, 这一边裴朝朝还没说话, 那一边,薄夜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一振袖,随即一道灵力迫使琼光君松了手。 紧接着, 薄夜脱下罩袍,盖在裴朝朝腿上,遮住她露出来的脚踝和小腿。 他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唇角咬痕上:“朝朝,师尊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害怕。” 他眼珠子琉璃似的,澄净温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用指尖轻轻按压她嘴角的咬痕,力道不轻不重,像在安抚小孩子:“告诉师尊怎么回事。” 裴朝朝听这语气就能猜出薄夜是以为她是受害者。 站在薄夜的视角看她, 她现在这幅姿态,一定是琼光君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情, 就算他眼里的她有点顽劣,但到底只是个毫无修为的盲女,还正犯着心疾,现在低着头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裴朝朝突然上来点恶趣味。 她做事一直没什么章法,兴趣为大,很难推测她的行为逻辑, 她露出个微笑。然后对薄夜道:“就是师尊看见的那样,我刚在在和季师兄……” 她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道:“接.吻。” 其实不算接吻,琼光君要亲吻她却被扇了一巴掌,但她偏偏挑了暧昧的话说。 充满欲念和暧昧气息的两个字由她这样坦荡直白说出来,冲击力堪比天雷滚落, 分明声音柔软,但在所有人耳边带来一阵轰鸣! 琼光君看着她,向来冷漠深黑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粘稠的爱意有如实质:“朝朝?” 与此同时, 薄夜压在她唇角的指尖骤然用力,几乎要把她唇角再按出个红痕来:“什么?” 那一边。 天界人链接琼光君的神魂,看见这一幕,也是都怔了一会。 随即,才有神仙道—— “这……” “看不懂了,怎么突然来这一句啊!薄夜明明就是把她当孩子才对她宽容,现在这么弄,以后薄夜估计不会多照顾她了。” “已经不想看琼光君发疯了,只有我一个人期待薄夜的反应吗??” “应该很震惊吧,意识到她不是孩子了,然后收回对她所有的怜悯和优待?” 裴朝朝和琼光君体内还连接着同生共死的咒术, 她因此听见神仙们的议论,于是也颇有兴致地观察薄夜,想知道他的反应。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间,像被冻住了。 然而薄夜手劲实在是有点大,按得裴朝朝嘴巴有点疼。 于是她率先偏了偏头,打破了结冰的气氛。 下一秒, 薄夜像是反应过来,他手指放轻力道,但没收回去,声音温和得吓人:“朝朝,别开玩笑。” 这就是明摆着表示不信她刚才说的那话了。 天界众神几乎都要听笑了,看着裴朝朝嘴角咬痕,心说这可太荒谬了—— 薄夜只是活得岁月太长,对年龄的概念不太清晰了,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之别啊! 然而现在她嘴角痕迹清晰到无可辩驳,这您怎么能不信呢?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叹了口气,道:“没开玩笑。” 她指了指自己唇角的痕迹:“您都看见了,不是吗?” 她又把这痕迹拎出来,明晃晃摆在薄夜眼前,逼着他停止自欺欺人。 薄夜垂着眼,像是在思索, 然后过了半晌,他手指动起来,在她唇畔擦拭,力道由轻到重,语气依旧平和包容:“朝朝,你年纪小,并不懂这动作的含义,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要再——” 他说到这,话音顿了下。 虎口上,她留下的齿痕还鲜明,他没有用治愈术,而是莫名由这痕迹留在这。 她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会咬他的手,像懵懂漂亮的幼兽一样舔舐他伤口。 他会像长辈一样,慢慢引导她,包容她,所以她可以继续对他做这样亲昵的举动, 但别人不一样。 薄夜思忖了一下,原本要叫她莫要再和旁人做亲昵之举, 但这时候,又改了措辞,温柔说:“不要再对除师尊以外的人这样。” 他几乎是诱哄道:“……听话,师尊不会害你。” 这话一落, 天界众人几乎是瞠目结舌了! 有神仙望着薄夜,觉得他平静的面目下藏着点疯癫感,几乎都有点诡异了! 有多诡异呢? 有点像话本子里发现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选择自我欺骗,不仅如此,还反过来帮妻子找由:她红杏出墙一定是外面不要脸的男狐狸精勾引她,她这样单纯,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辜啊! 那神仙瞬间感到有点一言难尽,转眼看向司命:“神君,您觉不觉得这位太清道君不对劲?怎么比起师徒,给我的感觉更像……” 这话没说完。 司命的脸色都快滴出墨汁了,打断道:“都闭嘴!”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觉得荒唐极了—— 她到底有多会玩弄人心,在天界的时候是,下凡了还是这样,永远被簇拥,永远把周围的人勾走魂魄当条狗一样玩弄! 简直……浪.荡! 司命在心里恶狠狠道,却仍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也不知道这火气究竟从何而起,眼睛死死盯着她,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时候,人间。 琼光君听见薄夜那些话,出声道:“师尊说笑了,难道我就会害她不成?” 虽不像以前那样惜字如金,但他声音还是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还带了点微妙的火药味。 “更何况,她懂不懂这些动作的含义,师尊您说了也不算吧?”和薄夜这样说完,他才又看向裴朝朝,语气放缓:“是吗,朝朝。” 问题一出, 薄夜也看向裴朝朝。 她抬着头,脸上表情真诚纯粹,动了动唇似乎就要回答。 薄夜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即将要从她嘴里听见个令人不满的答案,有些心神不宁,血液都泛冷。 薄夜很少有这样的感觉,甚至没等细想,就已经先低声呵斥:“够了!” 他语气不再温和,转眼看着季慎之:“朝朝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我会好好教导她。但在此之前,你作为师兄,不该再误导她。” 小小的寝居里,火药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裴朝朝兴致盎然,捏了捏手里的一半情根,随即主动打破了这平衡—— 她一闪身,躲到薄夜身后,拽住薄夜的袖子,很听话的样子:“我都听师尊的。” 这话一出, 琼光君蓦地转头。 他盯住她,心口的伤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向来黑沉如冰的眼睛里写满不敢置信:“朝朝?” 她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左右他的情绪, 他有种被背叛的怒火中烧感,又感到受伤,分明上一秒她还愿意和他一起死,愿意在薄夜眼皮子底下与他做出亲密姿态! 平时寡言冷漠的模样变成偏执疯魔,他质问道:“你听他的做什么,我给了你半颗心,我以为——” 裴朝朝躲在薄夜身后,把那半颗心放在手心把玩。 她舔舔唇,笑起来时有浅浅的梨涡,低声道:“半颗心换我一半的爱,把整颗心都给我,我才能把所有的目光和爱意都交换给你啊。” 这话是逼着他交出另外半颗心,几乎称得上是恶毒了。 然而季慎之却感觉一股电流,随着尾椎爬上头皮,浑身上下连骨头里都在蒸腾着热意。 他听明白了裴朝朝t?的意思,知道她想要他的心,也知道失去另外半颗心会死去,但他现在几乎被裴朝朝驯化成一条听话的,毫无人格的疯狗,只会按照主人的意思行事。 如果说刚才,她提出要他一整颗心,他会疑心,怕为她而死后她会勾三搭四,所以想带着她一起死。 再后来,他听说她愿意和他一起死,感到极端的甜蜜,又贪恋起来,开始贪生。 可或许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狗的心意就是能变得这么快—— 因为她又给了他一些甜头,在薄夜面前承认和他接吻。 他不得不晕乎乎地想: 只要为了她去死,她就能只看着他,只选择他了吗? 被她选择过就再难接受她不选择他,转而去选择别人了。 就像现在这样,她选择薄夜,躲在薄夜身后。就算这样做是逼迫他交出另外半颗心,他也接受不了。 琼光君被蛊惑似的,想要解开同生共死的咒术,然后把另外半颗心献给她。 他抬了抬手,要去拉她手腕。 与此同时,天界。 司命看见这幕,瞳孔骤缩, 他意识到琼光君要做什么,再顾不得什么天规,一抬手,将所有灵力输入转生阵,试图摧毁琼光君的封印! 周围神仙大骇:“神君!您这是做什么?” 转生阵的封印很强,司命要毁封印,自己也元气大伤:“还能做什么?破开封印,让琼光君恢复记忆!” 有神仙劝阻:“这犯了天条,您也会遭到天道反噬,更何况就算毁去封印,琼光君也不会立刻恢复记忆,只会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来啊!” 司命咳了口血,没停下动作:“不然要任由他疯下去把整颗心都剖给裴朝朝吗?” 他的灵力化作天火,焚烧着他的指尖,也一并焚烧那道封印, 一点点淡蓝色的灵力从封印里飘散出来,遁入空气,落入凡间,回到琼光君的神魂里。 此刻, 琼光君的手指刚触碰上裴朝朝的手腕, 紧接着, 脑海中骤然混沌起来,有无数模糊的画面飞速掠过,他抓不住这些画面,只知道那些画面翻来覆去,是个脸上沾血的少女站在云端,一双凤眼笑得漂亮,说:“要拿回天铁?它已认我为主,神君若想拿回天铁,只能碎了我神魂,将它从我魂魄里剖出来!” 一阵熟悉的破坏欲涌上心头, 琼光君头痛欲裂,运灵力压制,同时猛然睁开眼, 下一秒,就对上裴朝朝的眼睛—— 一双漂亮的凤眼,和脑中那画面里的,一模一样。 已经没功夫再去辨认眼前人, 灵魂震颤着,脑中的幻象和眼前的画面重叠,他分不清! 只有身体里本能的杀意喷薄欲出,他控制不住,走火入魔似的,手反扣住裴朝朝的手腕,就本能要运灵力剖开她的神魂! 薄夜见状, 急忙抬手,也运灵力将他推开, 然而琼光君就像失去智一样,又是一招打过来! 薄夜怕伤到裴朝朝,出招把琼光君推到屋外,两人打得激烈,但薄夜作为师尊,倒没有主动用过攻击的招式,一直在被动防御。 屋子里瞬间空下来。 屋外打斗声繁杂,裴朝朝听着声,也知道司命狗急跳墙,开始破坏琼光君的封印了。 琼光君会慢慢恢复记忆,过不了几天就会全部想起来,她时间不多。 她试图把情根融进身体,却发现这情根根本无法融入,反倒是灵魂之中,天铁感受到琼光君情根的气息,蠢蠢欲动,似乎要撞破她的灵魂和血肉飞出来 天铁本来就是琼光君的东西,即使她滴血让天铁认主,但天铁感受到琼光君的气息,还是会想要和琼光君的气息相融。 以前在天界,她还有神力,能压制住天铁, 但现在凡人之躯是无法压制住的,就算融了情根,情根也会在她身体里和天铁融合,直接吞噬掉她的魂魄。 这感觉像刀绞一样,实在不太好受。 裴朝朝感觉喉咙口都泛起阵血腥味来,她捏着手指深呼吸,要把情根装进袖袋。 然而一摸袖口,就摸到薄夜给的那张用来压制白氏禁术反噬的符箓—— 对了。 白氏在归元宗半压制半供奉了一只神兽。 只要拿到神兽的内丹,不仅能掩藏自己的气息,还能让神力压制住天铁,安全将情根融入身体。 裴朝朝心念一动,趁着外面两人打斗,从后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结界已经破开,依靠禁咒的反噬,裴朝朝可以感觉到那神兽的大概位置。 于是她朝着那方向过去。 没多久。 她来到一处山谷,这就是之前水晶球所在的山谷,只不过现在水晶球已经碎了,整个山谷看起来就有点狼藉。再往前走,就是一处狭窄逼仄的山道—— 这就是触碰水晶球前,她遇见白辞的地方。 所以那时候白辞从这里出来,是去看那神兽了? 裴朝朝心里思忖着,侧身挤进山道里。 越往里走,连天色都黑压压的一片,有种下一秒就要压在人头顶的感觉,压抑极了。 四周没有灵力滋养,寸草不生,只有坚硬的、连绵不断的岩石。 她循着禁咒反噬的感应往里走, 在这里,时间好像都变得虚无起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来到一处古怪的地宫前。 说是地宫也不贴切, 这地方半隐在低下,很简陋,却又配有石门,石门上也刻满经文,都是镇压妖邪的。 裴朝朝感觉到反噬变重了。 这意味着,里面应该就是那白氏一族供奉的神兽。 她捏紧薄夜给的符纸,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石门。 “吱呀”一声。 石门打开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透过缝,渗入不见天日的地宫, 借着光。 裴朝朝看见地宫尽头,无数的锁链蜿蜒而下,锁住了一个—— 满身血污的漂亮少年。 第30章 我捡到一条狗 想要养起来 裴朝朝在门口驻足, 观察这地宫。 这地宫并不大,与其说是地宫,不如说是个囚笼, 地方不够开阔,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里除了那少年就再无其他活物, 更遑论神兽了。 那少年浑身浴血, 周围的地上也淌着半干涸的血迹。 他奄奄一息, 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一般来说,神兽可以化作人形, 但是在重伤的状态下无法维持人形。 这少年重伤之下还是人形,说明他或许本就是人,而非神兽。 但若他是人, 那么那神兽去哪了? 裴朝朝确信自己没来错地方, 自从她踏足这里,身体里白氏禁术的反噬就前所未有地强烈。 她捏了捏指尖, 思绪快速运转,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觉得有趣,于是迈步上前。 她走到那少年身边。 行走间有轻微脚步声, 但那少年像昏过去了, 并未对这脚步声做出什么反应。 他侧身倒地, 从这角度看去,就只能看出他五官轮廓漂亮立体。 但裴朝朝猜这少年是白策,想要将他的脸看得清楚些—— 白策是她跳轮回道那天,追杀她的其中一位神君。 她不知道白策在天上对应的是哪一位神君,但神仙历劫长相和在天界时一样,她只要看见脸就能认出来。 换言之, 只要这张脸她认识, 她就能确认他的身份,确认他是白策,验证她的猜想。 她不想用手去碰他满身血迹,于是抬起脚,准备将他身体踹正。 然而还没等踹上去,就感觉脚腕被一只手给攥住。 力道不大,但体温很高, 掌心温度透过罗袜传到皮肤,给人一种连血液都被煮沸升温的错觉。 有点措不及防。 裴朝朝却没被吓到,她脚依旧悬空踩着,没收回来。 紧接着,又听那少年低声道:“……别踢我。” 他说这话时尾音略有上扬,听起来少年气十足。 但因为太虚弱,所以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的,甚至还有点娇娇的。 裴朝朝依旧没有动。 她也没出声,只是微微低头看向那少年。 因为被锁链禁锢,他只能小幅度动弹,即使撑起一点身体,但依旧要仰视她。 但即使他现在抬着头,脸上依旧血污错落,只显露出优越轮廓,让人难以看清具体长相。 得把他的脸弄干净。 裴朝朝心想。 这时候。 那少年又问:“你是谁?” 裴朝朝穿着归元宗的弟子袍服,只能知道她是归元宗弟子,却很难判断出她的具体身份。 甚至也很难从她身上感觉到什么灵力波动,不知是修为高到了能隐藏气息的程度,还是修为太低,根本没有灵力。 少年拿不准她身份,于是安静地仰头看她,等着她回答。 裴朝朝弯了弯唇:“你又是谁?” 她这话一落,也不等他回答,脚上t?骤然一用力,直接挣开他的手踩了下去——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她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下一秒, 脚尖直接踩落在他侧脸。 她出来得急,连鞋都没有穿,袜子很厚,是好几层软缎子,走在路上也不觉得难受。 所以即使踩下来的力道又急又重,但有了罗袜的缓冲,真正落在脸上时也没那么重了,更像按压的力道, 疼倒不疼,就是压迫意味十足,有种强烈的被羞辱感。 少年愣了下,想要挣扎,不料她却踩得更用力,禁锢着他不让动弹。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折辱他! 少年眼睛睁大了些,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他捏紧手指,连牙尖都开始泛痒,有种想要咬穿她脚腕上动脉,让她当场血溅而亡的冲动。 然而身上的禁锢实在太多, 他动弹不得,只能垂下眼,深吸一口气道:“你、我……” 然而这话没说完,裴朝朝脚就又动了。 她动作有点像拿脚踩着一块软布擦地板,抹过他下巴,滑过鼻尖,有点粗暴,让他无法再开口说话,只得把余下的话憋在嘴里。 须臾,干净柔软的袜底抹去他脸上血污。 裴朝朝这才俯身观察他。 他头发有些自然卷,眉骨偏高,鼻梁也高,但因为一双桃花眼,还有微微翘起的唇,所以整体长相并不显得过于硬朗,反倒有种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间的气质,天真里揉杂了点微妙的成熟。 这是一张相当好看的脸,也确实相当熟悉—— 天界的白少君。 跳轮回道那日追杀她的神君之一。 白少君在天界时,虽为神君,却是九尾狐一族。 狐狸虽算妖的一种,但九尾是上古神脉,乃天生真神,掌管天上地下所有的妖兽、神兽。 白策是族中幼子,却修为了得,掌族中大权,是名副其实的妖尊,又因是真神之身,天界人都尊称他一声少君,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裴朝朝看清这张脸,已然确认眼前人的身份:在天上时是白少君,随她跳下轮回道后,在人间的身份是白辞的弟弟白策。 她收回脚,缓慢蹲下身,真诚道:“抱歉,我眼盲看不见,刚才以为遇见了什么会说人话的妖兽,这才踩下来。没踩疼你吧?” “没关系,”白策闻言,扯出个笑意来,语气也很真诚:“不过……你看不见?” 他似乎有些好奇:“那你又是如何发觉我不是妖兽的?” 裴朝朝道:“踩下去的时候,感觉到了人的五官。” 白策摸了摸自己鼻尖,他一动,身上的锁链就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原来是这样。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等着裴朝朝回答。 然而裴朝朝却没说话,伸手抓住那锁链用力一拽,把白策拽来自己身前。 还不等他反应, 她抬手抓住他的下巴,然后微微凑上前去,在他唇间落下很轻很轻一吻。 这亲吻猝不及防, 白策怔了下,耳朵发烫,下意识想要推开她, 然而裴朝朝那吻很轻,一触即分,还不等他推开,她就先和他拉开了距离。 白策大脑都乱了:“你……你——” 裴朝朝没他,按了按唇角。 从确认他是白策的那刻起,她就知道多半无法在这找到那神兽了—— 按命簿里原定的走向,她被抓到归元宗当药人后,得琼光君搭救,对他一见钟情,却因为长期被江独取血,染上魔气,测灵根时众目睽睽下被测出身有妖邪气。 琼光君公事公办追杀她,她逃去妖魔的辖域,遇见了白策。 白策救下她,将她带回白家后,说对她日久生情,向她求亲。 她则被白策的真诚感动,哪怕心里仍有琼光君,却依旧和白策成了亲。 然而成亲后才知道白策这人表面真诚,实则心狠手辣,和她成亲只是看中她的身体,想当炉鼎用—— 他孩童时斩杀了一只妖兽,吞下其内丹,可那内丹无法与身体相容,化作一缕煞气在他体内流窜,时常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裴朝朝体质特殊,血肉入药能活死人肉白骨,白策与她亲吻欢愉,只为将那煞气渡入她体内,用她的血肉将那煞气蕴养炼化成灵药。 最后白策剖开她的丹田,生生挖出灵药, 而她被屡次背叛,心魔难以压制,成了魔,前往魔族,却在魔族撞上了第三道情劫。 确认了眼前少年就是白策,加上现在身上的白氏禁术反噬强烈,能直接推测出他孩童时斩杀的那只妖兽就是白氏供奉的神兽。 他本为妖尊,对神兽有血脉压制,杀起来不费劲,但现在是凡身,神兽的内丹确实无法和他相融。 裴朝朝安静回忆着命簿中的内容。 这时候。 白策又开口了:“你亲我做什么?” 他像命簿里写的那样善于伪装,即使刚才懵了一瞬,但平静得很快,语气听起来像在问一件很平常的事。 她亲吻白策,就是想看看那煞气能不能像命簿中写的那样,靠亲吻这类的亲密行为渡过来。 即使命簿已毁,但已发生过的事不会再变。 她的体质特殊,煞气并不会像折磨白策那样折磨她,而眼下,丹田中果然吸收到一点极为微弱的神力。 裴朝朝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打算和白策解释这些,于是只是抬手抚他眉眼,似乎在感知他的长相,莞尔道:“因为你很漂亮。被锁在这很可惜,你想让我带你出去吗?” 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白策,很合适。 可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并不像夸赞,反倒隐约给人一种她在赏玩宠物的错觉。 她没有蒙眼,所以那双没聚焦的眼睛对着他,分明看不见,却给人一种已经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的感觉,那种凝视的感觉化作实质,像藤蔓一样温柔地缠绕上来,让人浑身战栗发麻。 白策呼吸急了些,刚才唇角那很轻的触感像挥之不去, 他很低声地喘了口气,盯着她看了半天:“带我出去?” 他原本一直试探她的身和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带他出去。 白辞趁着他被煞气侵体时将他锁在此处,他挣脱不开,一直被这里的符咒镇压着,身体也无法恢复。 等他出去了,他定然要白辞生不如死。 白策想到这里,目光危险些,又看向裴朝朝。 没想到还不等他开口,她就主动提出这事。 她甚至没问起他的身份,也没想过他为什么被困在这满是符咒的地宫里—— 只是因为他长得漂亮就要带他出去? 又瞎又蠢,色迷心窍。 白策在心里给她下了定论,但很快就掩去眼底的讥讽和危险,主动拉住裴朝朝的手,让她抚摸自己的脸:“真的可以带我出去吗?” 他做出委屈的表情:“只要帮我解开锁链就好了。” 困住他的锁链只是普通锁链,但上面篆刻了符咒,他挣脱不开,她却可以帮他解开。 白策擅长示弱,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带了点不经意的引诱:“你愿意带我出去,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等他出去, 第一个就杀了这又瞎又蠢的女人。 白策想着,却面色期待地看着她,等她帮自己。 然而裴朝朝却迟迟没有去解那链子。 白策等了一会,有些沉不住气,压着满肚子坏水撒娇:“阿姐?” 他话音刚落, 裴朝朝的腰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开始发烫。 她顿了顿,没有回白策的话,而是先拿起腰牌。 就见是薄夜在给她传音:【朝朝?】 想来是和琼光君打完,发现她不见了。 按照薄夜的掌控欲,或许下一秒就该找过来了。 裴朝朝却不慌张,给薄夜发过去一条消息:【师尊过来接我之前,可否帮我收拾一间暗室出来?】 那一边。 薄夜看见师尊这两个字,唇角浮上很轻的笑意:【怎么想到要暗室?】 裴朝朝看了眼白策。 那一边,白策还期期艾艾看着她。 裴朝朝弯了弯唇,给薄夜回消息,字字句句诉求清晰:【我捡到一条狗,想要养起来。】 她补充道:【它不太乖,还是关起来、锁起来为妙。】 把白策带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圈禁起来,直到渡完那些煞气为止。 这怎么不算带他走呢? 30-40 第31章 你摸一摸我 我心跳都弱了 昏昏沉沉中, 琼光君又梦见她。 这一次梦里不再是模糊剪影,似乎有什么记忆在复苏,于是她的脸变得清晰, 鼻梁小巧,嘴唇丰润, 若只看下半张脸, 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但她的眼形偏长些, 眼尾微微上扬,有些邪气, 将她周身人畜无害的气质打碎,漂亮得很有侵略性。 他知道她是裴朝朝。 幽山的朝t?露仙子。 她手里拿着的嫁衣是他为她准备的,知道她不想别人知道她要与他成亲, 他甚至没有请织女, 一针一线地去学习如何绣一件嫁衣,将自己的手扎得鲜血淋漓,衣服上缀的明珠也是他亲手挑选。 然而她只是拿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笑盈盈把它抛回来:“神君客气了, 这衣服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来这儿是为了天铁。” 衣服被她弃如敝履, 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从未放在心上。 他沉默地将衣服捡起来, 没有说这嫁衣是他亲手准备的,只是看着她淡声说:“朝露,你我先前商议好的。天铁作为聘礼,会在成婚后——” 话音未落,她直接出招攻击:“是商议过。但我这人更喜欢简单点的方式,是想着若实在没别的法子得到天铁, 再与你成婚。” 她虽为仙,但修为比许多神都要高,与他不相上下,缠斗一番后趁他不查抢走天铁。 然后她笑得漂亮,拿着天铁:“可现在我已拿到天铁了,这亲还结来做什么?” 她要走。 他怕她拿走天铁就再也不会找他了,想强留她,布下一道结界:“你要食言?” 然而她又毫不留情击碎结界,踏云而去,只留下一声笑:“是你不够强,打不过我。” 结界破碎,神力反噬,心脉带起一阵剧痛。 那痛意逐渐加剧,再加剧,好像真成了噬骨之痛。 他想要追她,但他动不了,伸出手永远触碰不到她,最终只能低声下气求她:“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他几乎是哀求:“你不能。” 声音模模糊糊从喉咙口溢出。 薄夜侧目看他,见他闭着眼,眼睫不停颤动,就算昏过去也很不安稳—— 刚才季慎之走火入魔,修为突然猛增,薄夜和他缠斗许久才将他制服,但他本身就已经伤得很重,加上又打斗许久,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即使薄一直顾念着没伤他,他仍是昏迷了过去。 薄夜把人安置好,又发现裴朝朝不在太清山了,他给她传讯,确认她安全,才放心下来,又分出心神给季慎之传灵力疗伤,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一些,才叹了口气, 到底是亲手带大的徒弟,即使最近有些走极端,甚至走火入魔到几乎要生出心魔的地步,薄夜依旧感到怜悯。 见他像在做什么噩梦,薄夜轻轻抬手,虚点在他额间,想要给他下一道安神术。 然而还不等施术, 下一秒, 就听见季慎之模模糊糊,声带哀求:“不能不要我,朝朝。” 薄夜手猝然一顿。 他指尖不自主地蜷了下,平静且低声问:“她为何不能不要你?” 琼光君眼睫动了动。 ——因为吃干抹净了,就不能不认。 ——因为…… ——对了。她不想让人知道我与她亲密至此,即使私下如何亲昵,做尽了混账事,可人前永远要装作不熟。甚至连商议婚约,她也不想叫人知道。 ——如果我比她强,是不是她就无法再抛下我? 琼光君思绪混乱,梦境现实错落,回忆与现世亦分不清楚,在梦里,所有的东西都糊成一团,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薄夜这问题,他眼睫颤动着,没再继续梦呓了,却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情态,像是那噩梦还在继续。 薄夜坐在床前,半晌等不到他说话, 他面色平静,但心里有种难言的焦躁,半晌,终于动了下手指。 这法术名叫窥梦, 薄夜好奇心淡泊,为人温和有礼,知晓分寸,也从不会窥探人隐私,所以几乎不用这样的法术。 他念诀时有些生涩,指尖凝出一道灵光,落进琼光君额间。 随即, 一个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中—— 衣衫散落一地,重重帷幔中被褥凌乱,季慎之将裴朝朝圈在怀里,只露出她的一截细白手腕,搭在他肩上随着动作一起起伏,连指尖都是淡淡红痕,像被人一点点含/着/吻过。 那只手手指微弯,也将男人结实的肩背抓出一道道血痕。 薄夜猛地睁开眼。 他收了窥梦,罕见地有些动怒—— 季慎之怎么敢? 引诱朝朝和他亲吻不说,梦里竟还敢肖想这些! 朝朝还那样懵懂,他怎么敢?! 薄夜只当这些画面是梦境。 他胸口上下起伏,指尖都有些发颤,他闭了闭眼,手指再一次点在琼光君额间, 这一回不是窥梦,而是带了点惩戒意味的安神术,强压下琼光君的意念,让他忘记梦里这些不该肖想的画面。 等用完安神术, 他才重新拿起腰牌,就看见裴朝朝回复过来的消息: 【我捡到一条狗,想要养起来。】 【它不太乖,还是关起来,锁起来为妙。】 薄夜落在腰牌上的手指一顿。 将她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 大约是被季慎之这孽徒气得太狠了。 薄夜按了下额头,将情绪平复下来。 随后才轻轻点了点腰牌,传音问她:“是什么样的狗?” 他顿了顿,又往腰牌里注入一股灵力,向她发去一个视讯。 腰牌作为宗中弟子长老们互相联系的媒介, 除了互相传文字、语音讯息之外,还有一种可视讯息,即使身处不同空间,也可以互相看见彼此那里的实时画面。 另一边。 裴朝朝收到视讯,捏着腰牌的手顿了下。 白策一直等她帮他解开铁链,但她答应得好好的,之后就一直用腰牌和人传消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虽然她看不见。 和人腰牌传讯,哪怕传的是文字讯息,也不需要用眼睛看,别人发给她的东西会直接浮现在她脑海里,她若要给别人传文字讯息,也只需要心里专注默念想发的消息,文字就会自己出现在腰牌上。 可她连头都没再往他这里偏一下。 白策起初笃定得很,觉得这又蠢又瞎的女人会立刻帮他解开锁链,放他出去。 然而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久,他的笃定就愈发减少,开始拿不准她的意思。 是改主意了吗? 为什么他提出解锁链以后,她就和别人传讯息去了? 难道腰牌另一端那人和她说了什么? 这时候, 裴朝朝终于往他这边偏了偏头,似乎“看”了他一眼, 然而还不等白策提起的心落回去,她就又垂头看向腰牌。 白策咬了咬牙。 裴朝朝手指触碰腰牌,心想: 白策还在这,这么大一个人,薄夜控制欲强到可怕,看见白策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她还要从白策身上渡煞气过来,把白策带回去后有的是办法瞒着薄夜,现在不打算让薄夜在这里再给她节外生枝。 她心里计划着,正要拒绝这则视讯。 然而就在此时, 白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终于忍不住贴近她, 他揣摩着她的喜好,做出少年的天真模样,手假作不经意,轻轻勾了下她的手背:“阿姐,谁在给你传视讯啊?” 平心而论,白策的演技是很好的, 他要装出少年的爽朗天真,的确装得很像,加上他这张脸的确有强烈的少年气,所以让人很难分出真假, 像一只开朗又会撒娇的小狗。 但裴朝朝可以。 她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并且她的伪装比他还要炉火纯青些,在她面前,他那些伪装就显得有些拙劣了。 她却没有拆穿他,看他继续装,她也佯装疑惑道:“问这个干什么?” 白策手指往旁边挪了下,指尖捏住腰牌:“没有,就是看你一直在和那个人传讯,都把我忘到一边去了。” 他声调有点委屈,像可怜小狗:“这个铁链真的很冷,硌得我伤口也很疼。” 他一边说, 一边拉住裴朝朝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前胸:“我被绑在这里,心跳都弱了。” 少年虽狼狈虚弱,但身上肌肉线条却很饱满,胸肩都宽阔极了,腰又很窄,光看着就很硬朗有力,就连做出这样刻意的姿态勾.引人,也不显得油腻。 他叹口气:“和你传视讯的是很重要的人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再忍忍,我还能再忍一下下,不会死掉的……” 裴朝朝觉得有趣。 她微微一笑,道:“不重要,先帮你比较重要。” 但即使话这样说,她依旧没做任何动作,想看看白策接下来还能干出什么来。 那一边, 白策听她说了不重要,就等着她把玉牌扔到一边,或是拒绝那则视讯,给他解开锁链。 他面色期期艾艾,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手捏成拳头,青筋都迸发出来。 等这女人把他的链子一解开,他恢复半成功力就能解决她,现在这样服软只是一时的,都是给她的买命钱! 白策这样想着, 然而却迟迟不见她动作。 他胸t?口起伏了下,按住思绪,又挤出个笑意来:“对了,阿姐,我想起你看不见。” 他低声说:“因为你的眼睛实在太漂亮了,我看着你的眼睛,总忽略你是盲人这件事。” 说到这。 他手上一个用力,将腰牌从她手中拿过来,笑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怕点错,所以这么久一直没有拒绝他的视讯?” 他兴高采烈道:“我看得见,我帮你拒绝。余生我就是阿姐的眼睛。” 嗯,余生。 因为她的余生也就剩那么一盏茶时间了。 白策漫不经心地想着,嘴角真心实意地弯了弯,垂眼看着腰牌,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要帮她拒绝视讯邀请。 与此同时。 薄夜看裴朝朝长久没有回应,他轻轻皱了下眉。 为什么一直不回应? ……她想要带回来一条什么样的狗?是那条狗太凶,伤害她了吗? 薄夜垂下眼,不再等她接受邀请,催动灵力强行接通了视讯。 第32章 此时此刻 他好像真的变成一条狗 地宫的门早已关上, 只剩下一道小小缝隙,从外面透进来的天光实在寥寥, 所以即使腰牌上浮现出的小小水幕将裴朝朝身影框定在其中, 却也很难看得太清楚。 眼下她那边画面晃动,好像这才将腰牌拿到手里。 须臾, 画面里才出现她的正脸和上半身。 周围实在太黑, 暗色朦胧了她脸上所有线条和细节, 这样看着她,看不出具体表情, 而她的肤色是目之所及最大的色块—— 温润莹白,像昂贵的玉器与瓷,挤占视线。 让人脑海中无端浮现起琼光君梦境中那些错乱画面。 薄夜顿了下, 然后微微挪开眼, 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朝朝。” 裴朝朝应声:“嗯?” 她适时露出困惑的表情,姿态无辜而茫然,似乎不知道他强制接视讯是找她有什么事。 然而视讯画面之外, 她一只手用力按住白策的脖颈, 把他整个人按在地上,不让他出现在画面中。 薄夜平时是一副平静温和的模样, 但露出偏执那面时, 行为是最难以预料的, 像个定时炸弹。 裴朝朝喜欢意料之外的事,也喜欢挑战,但不代表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眼下这情况,没必要自找麻烦。 她此时此刻不打算让薄夜看见白策,于是按住白策的手更加用力。 掌心柔软, 正贴在喉结处,但这力道让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只能张开嘴轻轻地、急促地喘息。 白策被铁链锁住,修为被压制,人也虚弱,这时候也根本挣脱不开她,只能被她这样钳制。 太狼狈了,他想。 他有点恼羞成怒,耳朵都开始发烫,他咬着牙狠狠盯着裴朝朝,几乎要装不下去了。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像是全然没感觉到他的恼怒,她问薄夜:“师尊怎么突然传视讯过来?” 薄夜像在哄孩子,语气很温柔:“很担心你。” 他微笑道:“你刚才说捡到一条很凶的狗,之后就不回复了。我以为那条狗——” 话音未落。 裴朝朝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锁链碰撞声响,哗啦啦的,清脆到有点儿尖锐了。 薄夜话音被这声响打断,他略带困惑地看向裴朝朝。 然而腰牌水幕的画面有限,看不见她身旁的光景,只能看见裴朝朝向着发出声音那处微微侧头。 她这时候的姿势就是正脸面对着旁边的白策了。 无神的眼睛对着他,像是看见他了,白策胸口起伏着问她:“什么狗?” 喉咙被她压着,只能发出气音,语气声音委屈兮兮的。 裴朝朝觉得好笑,都气成这样了还不忘装可怜,知道她眼盲,不知道她能借仙咒视物,所以表情收敛得不太够,眼底有些危险感没藏住,像蛰伏着却随时要伺机而动咬断她脖子的狼狗。 她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神色变了又变,却没回答他。 那一边, 薄夜看她将脸转向一边,突然有些后悔没直接去找她,而是在这里和她传视讯。 他看不清她,也不知道她所处什么环境,周围有什么。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看见。 他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才出声:“出什么事了,朝朝?” 裴朝朝这才出声,语带笑意:“没事的师尊。刚才那条狗动了一下,锁在它身上的链子响了。” 这话是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的, 她声音清脆,每一个字如同珠玉溅落,语气轻柔,却重重地砸在白策耳膜—— 捡到一条狗。 捡到一条很凶的狗…… 居然是在说他吗?! 他愣了下,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快被气哭了,这回不是装可怜,而是真可怜:“我、不、是、狗!” 裴朝朝手还覆在他脖颈处, 感觉到他身体微微发颤,知道是气得发抖,她弯了弯唇,用无辜的姿态比口型问:“你不是吗?” 那是什么?狐狸? 白策在天界时是妖尊九尾,是为真神, 然而下凡历劫后,血脉里的狐族气息不会消失,凡身则会生出一副妖骨,半人半狐。 可是狐狸和狗又有什么区别呢?都要被她关起来,锁起来,驯化到听话为止。 裴朝朝漫不经心地想着,按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些。 白策看见她这口型,气得胸腔起伏,又察觉到她手松开了,就落在他在唇边,于是装也装不下去了,张口就要咬上她的指尖! 然而还不等咬上去,裴朝朝就先将手抽开, 白策咬了个空,随即就感觉到她轻轻挠了一下他下巴和脖颈的交界处,带来一阵过电般的战栗感。 那感觉又痒又麻,顺着尾椎向上爬升,连头皮都发麻,脑子里都空白了一瞬。 他没忍住发出一声喘.息,然而不等出声,就被裴朝朝捂住了嘴—— 她太知道怎样让他舒服了。 曾经在天界时,她只要这样摸一摸他,他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狐狸都是这样,在最欢愉的时候会藏不住耳朵和尾巴,甚至变成兽类的形态,哪怕白策凡身是半妖也不例外。 那一边, 白策被捂住嘴,茫然了一瞬,呼吸急促了许多,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尖尖已经冒出来,是狐狸耳朵,而身后蓬松的狐狸尾巴也冒出来,正无意识地摇晃,更甚至于,兽化了一半的身体无比诚实,本能地扬起脖颈,想要她再摸一摸。 直到裴朝朝松开手, 他抬起眼,看见她唇角扬起的那一点戏谑的弧度,才骤然反应过来—— 她这漫不经心的姿态就像在狎弄一个玩物, 而他正是那个玩物,甚至刚才还摆出邀请她继续来玩弄的姿态! 他怎么能像这样自甘下.贱,倒真像一条发/情的野狗了! 白策觉得自己好狼狈,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知道自己的尾巴和耳朵都出来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庆幸她是个盲人,看不见自己的耳朵和不由自主晃来晃去的尾巴。 这女人眼瞎,或许也不聪明,他不担心她发现自己半妖的身份, 但…… 自己现在这摇尾巴的样子简直太下.贱了! 白策甚至有点生气了,搞不清是自我怨憎还是对她怨憎,他用力拽住自己尾巴,想要把晃动的幅度按下去。 此时。 腰牌另一端,薄夜听裴朝朝说声响是锁链发出来的, 他看着她,温煦问:“是么?朝朝可否让我看一看那一条狗?” 这话一出, 白策又猛地看向裴朝朝。 他是半妖这件事,是白氏的秘密,除白家外,没有人知道此事。他是半妖这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恐怕对白氏也不利。 他不怕她知道他是半妖,是因为她眼瞎,也不聪明的样子,甚至修为也不太强,他有把握挣脱开这铁链就弄死她。 但腰牌那端的人明显是归元宗长老辈的人物,如果让他们看见他这样…… 平心而论,白辞对他刻薄,几乎是变着法子暗地里凌虐搓磨他,但除了白辞外,白家其余人对他不算差,白策不想因自己的身份影响到白氏。 白策恨裴朝朝恨得牙痒,但这时候又不得不服软了, 他的优点就是能装,能演,识时务,这时候就深吸一口气,掩去脸上的怒气,闭口不提她说他是狗的事,用气音同她小声说:“阿姐,不要给他看……唔!” 话还没说完, 那一边,裴朝朝就直接抓住他的尾巴! 她另一只拿腰牌的手跟着挪动了点,于是薄夜能从画面里看见一条雪白蓬松的狐狸尾巴。 她对薄夜莞尔道:“看见了吗?” 薄夜一顿。 她的手也很漂亮,骨肉匀称,这时候又弯起来,轻轻揉弄那狐狸尾巴,指尖泛粉,就好像那狐狸的尾巴在逐渐变热,将她皮肉灼红。 薄夜又想起琼光君梦里那画面。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闭t?了闭眼,破天荒地给自己念了句清心咒。 然而却仍旧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喉咙,让他感到干渴,他顺手拿起旁边茶盏,却没喝水:“朝朝。” 裴朝朝应声:“嗯?” 薄夜指尖摩挲杯缘,看了她一会,才平和又温柔地说道:“这应当是狐狸,不是狗。” 裴朝朝歪了歪头,随即才抿唇笑:“狐狸?” 她随口解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弄那条狐狸尾巴:“我眼睛看不见,还以为是条狗。” 起初是她的手在动, 后来,就变成狐狸尾巴不由自主地摇动起来。 薄夜看着她的手,过了一会才又道:“朝朝。” 裴朝朝:“嗯?” 薄夜顿了顿:“不要摸狐狸的尾巴。” 他像长辈给孩子传授知识一样,口吻温柔,白色的头发和剔透平静的眼睛显得他像冬日温厚无暇的积雪,干净凛然,不带一星半点的色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 “它会发.情。” 那一边, 白策被攥着尾巴,浑身是汗,结实的小臂上青筋搏动。 在薄夜话落的一瞬, 他感到自己的尾巴又被狠狠掐了一下, 于是所有思绪像在这一刻被脑中炸开的烟花驱散,为了抑制住声音,他本能地咬住嘴唇,却弄脏了裤子,而身体虚弱又经不起接二连三的刺激,直接昏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白策发现自己在一间暗室里。 这里没有窗户,却挂满灯烛,所以很亮堂。 视线再往下,他发现自己被铁链锁起来,四肢变成白色毛茸茸的爪子。 他现在是狐狸的形态。 他先变回人形,身上的铁链原本锁在四肢上,是按照狐狸四肢的大小来捆绑的,现在变回人形,那锁链一下就变得很紧,箍在结实的小臂和大腿上,几乎要被他撑变形, 挤压的痛感让头脑也变得清醒。 白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牙齿几乎要咬碎掉。 这里空无一人,他不再掩饰,抬手去试图拽断那锁链,发出叮铃桄榔的响声。 这声音一响起来, 紧接着, 暗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白策抬起眼,就看见裴朝朝站在外面。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是归元宗的弟子袍服,那抹白色穿在她身上不显清冷,反而干净柔和,而她那双略微细长上挑的眼睛也覆上了白色绸布,攻击性被完完全全遮掩起来,只露出下半张脸,人畜无害。 谁知道这人畜无害的皮囊之下,是淌着毒汁的骨血与肉! 白策视线锐利地盯着她。 那一边, 裴朝朝关上门,走到他身边。 她声音柔软:“醒了?” 白策掐了下指尖。 他很会审时度势,不会在状况不明朗的时候主动出击,尤其是现在还被锁着手脚,压制着法力。 虽然觉得裴朝朝不足为惧,但她的师尊就未必了,至少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再制定计划。 他压下心里震怒,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语气却还算平静,开始套话:“你是把我变成狐狸的样子,然后带回来的?” 裴朝朝弯了弯唇,夸赞:“你很聪明。” 她知道他身体虚弱,经不起太多刺激,才故意将他刺激到晕厥,化作狐狸的形态,然后才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他带回太清山。 薄夜想要仔细看一看这只狐狸,却被她找由搪塞过去了。 裴朝朝也不介意和他说实话:“我和我师尊说要带一条狗回来,关起来,锁在暗室里。” 这暗室很隐蔽,虽在她院子里,但如果薄夜不告诉她位置,她是万万不会注意到的。 她想到这,又慢条斯笑:“这暗室是师尊帮我准备的,如果他知道你是个人,恐怕都不会允许我把你带回来了,更不会乖乖帮我准备暗室。” 声音一如既往柔和,结合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一种天真感。 分明是囚禁,却说得这样自然,就有了一种天真恶毒的感觉。 白策快气笑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用疑惑的口吻道:“那你打算瞒着你师父,就这样把我关在这?” 他引诱道:“如果他发现了怎么办?你摸到我的尾巴,应该也知道我是半妖了。这地方可是归元宗,是绝对的正派,如果发现你窝藏妖邪,会连累你的。” 他动了动,牵起她的手,引着她摸上自己的脸,让她的指尖在自己轮廓上描摹。 他放低声音:“如果你带我回来是因为看我长得漂亮,等你放我出去后,我可以找同样漂亮的,干净的仙门子弟送给你。好不好?” 话音一落。 裴朝朝突然收紧手指,掐了下他的脸,逼近他问:“如果不仅仅是因为你漂亮呢?” 白策吃痛,嘶了一声:“嗯?” 裴朝朝很诚实,直接说实话:“因为我需要你体内那一缕煞气。” 她手指挪到他唇上,轻轻笑着问:“亲吻或者双/修就可以渡给我吧?给我渡一半,我就放你出去。” 这一连串话像巨锤一样,直接将白策砸懵了—— 怎么可能? 她怎么知道他体内的煞气? 她和白辞相识吗?白辞告诉她的? 不可能! 这猜想一出现,白策又立刻否定—— 白辞这人高傲又不可一世,因为自己是个瘫子,他自我厌憎,也平等地厌憎所有身负残疾之人,怎么可能看得起一个瞎子? 更何况她可能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是白策。 她眼瞎,看不见他,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和身份。是白辞把他关在那地宫,也只有白辞知道他在那里,除非白辞告诉她,否则她没途径知道他的身份。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知道他身份,也知道煞气的事,就算都是白辞告诉她的。 可是又怎么会知道渡气的方法? 但无论如何那煞气不可能渡给她,一丁点就算了,一半绝不可能。 他花了这么多年,寻找让那股气和自己融合的法子,就是为了让那煞气全部融进骨血。 眼见着她要垂头亲下来, 他心脏跳得愈发快,耳朵发红,却别开头,狠狠咬了下她的手指:“不行。” 这声音含糊,语气平缓,但咬人的力度暴露出真实情绪,直接将她的手指咬出一道痕迹。 白策想要咬断她的手指, 但咬下去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道,只是将她的手指咬破了皮,甚至没出血。 他受到蛊惑似的,又轻轻舔了下。 那一边。 裴朝朝吃痛,直接抽出手指,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白策直接被打得偏过头,闷哼了声。 就听见她问:“谁允许你咬我?” 白策被甩了一巴掌,倒是真的更生气了。 他上来一股火气,盯住她手上的痕迹,语气泄露出一点尖锐,笑道:“别生气……不是说我是狗吗?狗就是要咬人的。” 裴朝朝手指上泛着尖锐痛感,她笑了下:“我没有生气。” 她不生气,就他生气,这未免太狼狈。 白策压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显得没那么狼狈:“不生气,那阿姐打我做什么?” 他这话尾音微微上提,有一股天真少年气,像爽朗小狗,这是他最擅长的伪装方向。 裴朝朝挪动步子,从旁边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止咬器。 这玩意又叫口笼,是她让薄夜给她准备的,以前在村子里,谁家养了爱咬人的猎犬,就会把这东西套在猎犬嘴上,防止狗子乱咬。 白策见状,身体微微僵了下。 下一秒, 脸上传来一阵凉意,耳朵边上是轻轻的“咔哒”一声。 裴朝朝把止咬器扣在他脸上:“打你当然是因为,我把你当一条狗。” 她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笑道:“我是从荒村里出来的。以前我们村子里的猎户驯狗,有两种法子。” 她掰着手指:“第一种,是针对比他们更凶悍的恶犬。对待这样的狗,因为实力悬殊,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扑咬导致丧命,所以驯养起来要徐徐图之,哄一哄,再无声引导它们去尽狗的义务。” “你是第二种,”她顿了顿,又对白策说:“已经被困在这里,失去威胁性的狗。” 她笑起来,又赏了他一巴掌:“因为没有威胁性,我可以轻而易举禁锢你,控制你。所以偶尔撕咬主人也没关系,只要打到听话就好。” 她将话说得直白而轻蔑, 白策感到一阵屈辱,他抬头盯着她,却觉得在她的话音中,自己此时此刻好像真的变成一条狗—— 他想扑上去撕咬她。 这时候。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朝朝?” 是薄夜的声音,很温柔:“怎么听见里面有这么大动静,我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一落,暗室里静了一下。 白策之前在传视讯时听过薄夜的声音,已经认t?识了。 他看着裴朝朝,先发出一声笑,靠坐在墙边仰了仰头,分明是极富少年气的一张脸,此时却因为止咬器显得有些凶劲,他小声说:“怎么办,阿姐。” 他道:“你师父来了。他进来如果发现我不是一只真的狐狸,怎么办?” 裴朝朝漫不经心问:“是个好问题,你再变狐狸试试看?” 白策低声说话:“不行啊,阿姐。你刚才那样冒犯我,我为什么要帮你?但阿姐,我脾气很好。你现在放了我,我会用隐身术出去,刚才那些屈辱我都不记仇,以后也不会报复你。如何?” 他半蛊惑半威胁,冰冷的嘴套贴在她皮肤上:“如果你不放了我,就让你师父进来看看,你到底打算背着他养一只什么。” 裴朝朝闻言,似乎思索了一会:“你真的不记仇?” 白策看着她这样,唇角略带嘲讽地弯了弯:“当然。” 当然记仇。 他会立刻马上,把她碎尸万段,如同她口中第一种恶犬一样,扑咬她,咬碎她的喉咙和脖颈。 他心里想着,嘴上语气却更真诚:“我只会感谢阿姐放我出去。” 裴朝朝闻言,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白策紧紧盯着她,心说这是要给他解锁链了? 他眼尾牵出来点嘲讽,觉得好笑,既然这样害怕她师尊,何苦又把他带回来呢? 带他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刻,他只要变回人形威胁她,她除了放了他,没有别的路可选。 毕竟,是她自己不敢让她师父知道的。不是吗? 而他桎梏在这里,却依旧能猜到她的想法,能借此这样操控她—— 他有种得胜的快感。 于是他抬了抬头,看着她,缓慢朝她伸出手:“可以先……” 可以先解我胳膊上的。 他要说这话。然而话没说完, 就看见裴朝朝迈步走到门口,她轻轻将门打开,露出薄夜身影—— 白衣白发的男人,像山巅漂亮凛然的雪,安静,却高不可攀。 男人看着裴朝朝,笑意温和,然而抬眼往暗室里看过来,正看见被锁住的白策。 男人愣了下。 白策话音也倏然顿住,他瞳孔因为惊讶而收缩,余下的话全都卡在嗓子里。 她怎么敢?! 这时候,满室寂静。 只听见裴朝朝语气柔软:“师尊当然可以进来呀。” 第33章 师尊 什么都会答应你 她居然真的敢。 这是白策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 甚至就连这幅四肢被锁住、被扣着口笼的模样被人看见的羞愤感都跟着滞后了。 他几乎是有点惊愕了—— 她不是瞒着她师尊吗? 现在打开暗室门,大大方方让她师尊看,她想过怎么收场吗? 他这一边正想着, 就看见前边的裴朝朝转过头来了。 她甚至没有朝他比口型,竟直接出了声, 也不怕被薄夜听见:“我不太喜欢被威胁……” 她话说到这, 顿了下。 但她脸上表情无比自然, 甚至还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与其说是不怕被薄夜听见 , 更不如说是她不在意薄夜会听见。 ……说不在意,也不贴切。 白策这一瞬,脑海里飞快地跳出个念头来, 她这是一种俯瞰的姿态, 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 神明会惧怕一粒尘土吗? 不会。 所以她像神明一样,俯瞰着他与薄夜,没有把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 是因为她知道这些影响不到她, 即使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可她也自信能将这些小意外处好。 她的身躯残缺脆弱, 可或许她的灵魂完整有力。 白策盯着她, 思绪就这样滞了很短的一瞬, 随后戛然而止。 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于是身躯倏地僵住了。 那股刚才被抛之脑后的羞愤感如潮水一般变本加厉地涌上来,甚至还带了点恼羞成怒的味道。 他侧了下身子—— 哪门子的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她师尊的反应,怎么会把他变成狐狸后才带回来? 他为刚那一瞬失神间对她的神化感到抵触,心说她说不定就是强撑罢了,赌她师尊进来的时候, 他会不会先变回狐狸! 他偏不变回去,他倒要看看她今天怎么收场! 他这样想着,又要说话,然而口笼扣在脸上,限制住张嘴的幅度,只能发出气音,刚才扣上口笼后和她说话时,就像说悄悄话一样。 他烦躁地抬了抬手,试图摘掉那止咬器,引得身上的铁链叮铃铃一阵响。 那一边, 裴朝朝没继续看他,又继续和薄夜说:“这狐狸刚才咬我,还一直狂吠,我就给它戴了口笼。” 这话是解释她刚才那句不喜欢被威胁。 薄夜的目光只有最初时在白策身上停了一下,随后就一直在裴朝朝身上,但没有落点,像在走神。 这时候听见她说话,他才轻轻眨了下眼,随即掩去走神的情绪,变回平时平和安静的模样,温和笑道:“朝朝,我很高兴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 他垂下眼,看见她指节上的咬痕, 随即用了治愈的咒术,看她伤口飞速愈合,然后又牵起她的手,拿着帕子一遍一遍擦拭她那根指头。 与此同时,他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却因为瞳色太浅,略略有些无机质的冷感:“给他戴口笼的时候,朝朝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他垂下身来,影子覆盖住她的,这时候两人靠得很近。 裴朝朝看着他的眼睛,即使他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但她知道他在试探。 薄夜这个人温和而偏执,他像安静包容的雪,然而将手伸进这厚重积雪里,则会发现冰寒刺骨。 这片雪原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不是脏污湿润的沼泽,是否会强制拉人陷落再加以吞噬,这都被一片白雪覆盖着,不得而知。 而这样的人就连怀疑都粉饰得很温和,像长辈对小辈的关心, 但实际上都快要被自己骨子里的控制欲折磨疯了吧? 明明怀疑她带回白策时就知道白策是人,却又恐惧着,怕她真的回答他一句“是的,我知道他是人”,怕她打碎他给她构建起来的虚幻形象,怕她真的失控。 裴朝朝听见他把呼吸放得很轻。 她猜到他恐惧的点,等了一会,才恶意道:“是有吧,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她手在空中虚虚划过:“他的毛发摸起来有点像人的头发。” 薄夜疯狂擦拭她手指的动作顿了下。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视线从白策身上一带而过,明明白策还是人身,但他微笑道:“可能这只狐狸的毛有些长了。” 这话一落。 就好像有一只手拨开最后一点迷雾,把薄夜的轮廓更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裴朝朝像是透过皮囊将他看得清楚。 强烈的控制欲让他想把一切都抓在手心,而对于一切的失控,他都感到恐惧。 所以他给她构建起一个无辜天真的孩子的形象。 他回避着恐惧,所以又在她每一次做出打破这形象的事情时,为她找补,修缮那个形象, 所以哪怕他仍然持有怀疑,但粉饰这份太平,不再去测试她知不知道白策是人……甚至阻止她去挑明白策是人的可能性。 因为这样,她就仍是他天真的孩子,而他仍是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的太清道君。 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带了点温和无声的傲慢。 裴朝朝将白策带回来时,就在赌这件事。 她赌只要最开始带回白策时他是狐狸的形态,之后哪怕他化作人形让薄夜看见,薄夜也不会再像强行和她结师徒印一样,明面上再做出什么破坏她计划的事。 为了维系温和的长辈形象,还有粉饰出来的秩序感,哪怕仍心存怀疑,他也不会明面再做什么。 现在她确认了这一点,就像是提起了那根控制人偶的线。 她像自己口中的猎户,驯养综合实力远胜过她的恶犬,向来是用徐徐图之的手法,在无声无息间一点点操控对方。 于是她微笑着和薄夜说:“是吗?” “是不是其实他个狐狸精,只是我捡到他时恰好是原形,但现在又化成人形了?”她摇摇头:“要不我再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狐狸。” 她话音刚落, 薄夜就道:“朝朝。你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狐狸,怎么还怀疑上了?” 他温声道:“它的确是狐狸。”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太阳穴跳了几下,几t?乎要气笑了—— 她怎么能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操控着那男人为她睁眼说瞎话?! 这时候, 裴朝朝再一次回头。 她弯了弯唇,朝着他笑,又对着他比口型:“看见了吗?对于更强的犬类,我不会直接上手打的。” 她一字一顿无声道:“会像这样慢慢来。你看他听话吗?” 分明这话无声, 白策却觉得耳朵里轰隆作响,他像是突然发狂了,开始疯狂撕扯那止咬器,被口笼限制住,喉咙里却发出一些简单音节。 裴朝朝蒙着眼睛,像看不见他发疯。 她只是做出要走到他身边的姿态,和薄夜道:“总感觉听见他在说话。师尊,他真的是狐狸吗?” 那一边, 薄夜拉住她,顺手往白策身上施了个禁言咒。 于是周围一瞬之间安静下来。 白策发不出声音,胸腔剧烈起伏着,看着他们。 就见薄夜轻轻揉了揉裴朝朝的耳廓:“听错了,朝朝。” 他顿了顿,道:“不过这狐狸确实很狂躁。他刚才咬伤你的手,即使戴了口笼,或许也还会抓伤你……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裴朝朝歪了歪头:“那师尊可否帮我准备些鞭子这类的?” 薄夜喉结动了下:“为何?” 裴朝朝说:“我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听猎户提起过驯犬之道。” 她微笑道:“我想狐狸也能当狗驯吧?像这样不听话的,就鞭打到听话,我亲自驯,会把他驯好的。” 薄夜顿了顿, 视线又落在白策身上,这一回,正对上白策的目光。 白策的目光有些危险,没有半点伪装,带着一股子戾气,像一条打不服的狗。 薄夜的目光却是平和的,平和到有一点儿冰冷了,很难看出情绪,却让人下意识感觉到压力。 空气里有一时的寂静。 裴朝朝催促的声音响起来:“师尊?可以吗?” 她垂下眼,佯装失落:“你不想答应我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答应我。” 这话一落。 薄夜的视线挪回来,目光放得更柔和。 他又施一道咒术,这一回直接把白策变回了狐狸的模样,而嘴上语气温柔,像哄孩子一样:“当然。” “师尊什么都会答应你。”他帮她了头发,指尖一点点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向她做出承诺,看着她的目光专注到近乎贪婪偏执:“所以千万不要让师尊发现朝朝在骗我,不然……” 这话几乎是笑着说的,温和极了,声音轻到几乎要听不见。 薄夜像温柔平静的雪,他的手是微凉的,就连吐息也是冷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在耳边,裴朝朝错觉自己的耳畔被冷血的蛇舔/舐着。 好像被冷血动物窥视着。 那一边。 薄夜顿了下,温和叹气:“罢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裴朝朝感受着耳廓边如雪般微冷的气息,像软体冷血的蛇缠过她脖颈。 她不甚在意地垂着眼睛,帮他补完了余下半句话—— 不然, 会被拉入这茫茫积雪之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 薄夜承诺给裴朝朝找驯兽的工具,但到底不想她和白策有太多接触, 于是又请来驭兽宗弟子—— 归元宗中镇着一处秘境,名叫重明境,每十年一开,据传里面有上古神器的残片,能封印一切,也能解一切封印。 重明境并不属于归元宗,所以所有宗门在重明境开之前都能来归元宗。 这几天秘境将开,已经有大大小小的宗门陆续到达归元宗,驭兽宗就是其中之一。 薄夜请驭兽宗弟子帮忙“驯化”白策,说是怕那狐狸伤到裴朝朝。 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出现,表现出了十足的分寸感,依旧扮演着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辈。 裴朝朝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她的目的只是去渡那些煞气,这条狗咬人不肯就范,那就打到他没力气反抗。 她把白策打服,和别人把白策打服没什么区别。 这一天, 驭兽宗的人走后,裴朝朝打开暗室的门。 白策还是狐狸的形态,已经晕过去,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比在地宫里她第一次见他时还要惨。 雪白的皮毛被血染红了,有些伤开始溃烂,上面被敷了药粉,看起来很凄惨。 裴朝朝突然觉得有趣。 按照命簿里原定的走向,白策把她当炉鼎,给她渡煞气,到底还骗一骗她的感情,让她心甘情愿。 到了她这里,她就直接打到他无力反抗。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所当然地想—— 或许按照原走向走下去,她被剖开丹田,比他现在还疼呢。 她想到这,又弯了弯唇,恶劣地戳了下他的伤口。 那一边, 白策被这刺痛唤醒,一睁眼,就看见裴朝朝。 少女背后的门开着,光从那儿漏进来,把她的发丝都镀上一层光。 白策被打得痛苦至极,但又死不了,这时候被痛感唤醒,脑子还模模糊糊的,他想到在地宫里第一回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 光从她身后漏进来,显得她像来救赎他的神明。 但这位神明把他关起来, 然后更加残忍地抽打他,妄图要……驯化他。 白策脑子瞬间清醒了。 那股怨恨感和怒气漫上来,他再也装不了什么天真爽朗,他想扑上去撕咬她, 但是实在是没有力气,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呲了呲牙。 裴朝朝看见他这幅样子,抬手去取掉他的止咬器。 她念了句仙咒,将白策恢复人形—— 少年人眼睛很亮,里面流淌着怨恨的情绪,却很漂亮。 身体是肩宽腰窄的,这时候,腰腹上的衣服都破烂了,上边鞭伤错落,伤痕累累,但依旧有种残缺的漂亮。 裴朝朝指尖拈了拈血,温热的,她有点兴奋,把手指抵在他牙尖,温和笑道:“不装了?还有力气朝我呲牙?” 白策确实不装了。 他立刻咬了下她的指尖,冷笑:“你不就是想把我打到服软?” 裴朝朝不置可否。 其实他这动作有点虚张声势,他甚至都没力气咬破她的皮肉,她没觉得疼,所以没将手抽走,也没有像上次一样打他而光,而是任由他咬着。 那一边,白策继续道:“还要继续打我是吗?” 他太虚弱了,说话都断断续续,像一条奄奄一息的恶犬。 他可不会屈服。 这些天受的罪,他会全都还给她。 他喘.息着,近乎恶劣地想到时候要如何报复她,身上的血迹黏腻,现在眼睛闭上,等着她抽打下来,语气却带了点嘲讽:“那阿姐你就继续打,看看什么时候能将我打服。” 话音一落。 就感觉到裴朝朝的手落在他身上。 然而却不是带着凌虐意味的抽打。 她手上拿着一方湿帕,缓慢擦拭他身上脏污的地方。 她动作温和,擦拭过的地方清爽舒适。 白策呼吸一顿。 然后听见她问—— “脏狗。想不想沐浴?” 第34章 我不想和脏东西 双/修 被关在这里的这些天里, 只要暗室的门打开,只要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接下来毫无意外地就是一顿鞭打。 白策甚至会条件反射地在听见人声时绷紧身体。 尤其是听见裴朝朝的声音—— 他身上的肌肉已经紧绷到极致, 预料到危险,像蓄势待发的弓箭。 然而预期中的毒打并未落下来。 她用沾湿的帕子帮他擦拭身体, 问他想不想沐浴。 他想沐浴。 他还算喜净, 很难容忍自己现在肮脏狼狈的样子。 这几天他被迫化作狐狸的原形, 进暗室的所有人都能用脏兮兮的鞋底踩他两脚, 他身上全是脏污, 还有未干的血迹和半干不干的血痂,因为长久没有清,发出难闻的气味, 身上黏腻腻的, 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充满血腥味的泥沼里。 很恶心。 他动了动手指。 就连做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能感觉到那种黏腻腻的血肉黏连感,他扯了扯唇:“你有那么好心?” 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了, 但或许因为他惯于伪装出一副天真爽朗的少年模样, 即使现在他语气里的仇怨没遮掩,却依旧有一种少年气息, 尾音微微上扬起来, 明明是讥讽, 愣是说出一种调笑的味道。 裴朝朝不置可否:“我听说狐狸都很爱干净。” 她说到这,帕子正好擦到他的伤口,于是猛地一用力,狠狠擦过那伤处,将有点愈合的伤口扯得皮开肉绽,又是一股血涌出来。 血浸透帕子, 沾到她指尖,于是她扔了帕子,搓搓指尖的血t?迹:“这么脏,你接受得了吗?” 白策痛得闷哼了声,他盯住她。 她今天依旧蒙着眼,遮住眼睛后显得纯净无害,像是真的热心想帮他擦洗一番。 但他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她骨子里淌着毒汁,谁知道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说不定就是想进来看一看他狼狈的样子,他的怨恨和反抗反而会喂养她的兴致,让她更兴奋。 他看不得她兴奋。 想到这里,他压下那股怨气,身体彻底躺平,弯了弯唇,又伪装回那副少年爽朗模样,将身体放松下来:“阿姐说得对,我受不了。” 他顿了下,又将声音放得更柔软了点,又带上点引诱的味道:“既然阿姐良心大发,不如直接把我带出这暗室去沐浴?你在这儿用帕子擦,手多累啊,出去了我还能自己洗。” 一直被关在这里,被驭兽宗那群人毒打,身上的伤断无恢复的可能,甚至连出去的都遥遥无期。 他只是伤得重,修为被铁链上的咒术压制住,并不是真的弱小到可以任人欺凌。 只要出了这暗室,伺机而动,说不定还有机会。 白策和白辞不一样,虽为亲兄弟,但白辞自尊心比天都高,比命都重,傲慢得不行; 白策则更识时务,精于伪装,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都可以咽下怨恨装出无害又无辜的样子,将自己的自尊踩在脚底下,把恨意往肚子里吞,直到局势反转,再报仇也不晚。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思忖了片刻,随即弯了弯唇,莞尔道:“好。” 白策初见她时觉得她又傻又瞎,内心的不屑几乎溢出来,直到被她带回来囚.禁, 她只是短短两句话就让她师尊不得不吃下暗亏,当着她的面粉饰太平,看着他是人却承认他是狐狸。 那时候白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不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聪明—— 即便不聪明,她的胆子也足够大,足够有魄力,敢去赌这一把。 这时候听见她这样回答,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却觉得有点看不明白。 他眸色变了变,又用轻松的语气问:“你带我出去就不怕我跑了?” 某种意义上,她和他极度相似,都善于伪装。 白策下意识排斥她这样的,觉得看不清楚,而那份未知又让他矛盾地生出一点想要看清楚的心思。 他几乎是本能地盯住她,观察她的表情,剖析她的表情,放轻了呼吸等她回答。 然而还没等到她回答,就见她站起身来。 她走到墙边,解开锁链的一段捏在手里,然后微微偏头,下一秒,手上一用力,扯了一把铁链子! 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白策被她扯得不得不手脚并用往前爬了点,膝盖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起来,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 他嘶了声,喘着气笑:“阿姐,轻点啊。” 而那一边, 裴朝朝根本没搭他。她就这样牵着链子往前走,丝毫不管白策的死活, 她牵着他出了暗室,这暗室有个通道直通她卧房,于是她像牵狗一样将白策牵到卧房的浴池里。 她卧房的偏房里是个浴室,薄夜在这处用灵力开凿了浴池,很宽敞,里面的水是从灵泉中引来的。 裴朝朝这时候才转过头去,回答他之前那问题:“你被我牵着,却爬过来都吃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笑起来,将链子那段扔到他面前:“你就是现在捡了这链子,也没力气跑出去。” 这近乎是羞辱了。 白策呼吸急了一点,瞳孔略略放大, 他错觉自己这一刻真成了她的狗,几乎是想要飞扑上去,用嘴叼住她扔下来的那链子。 链子一端所在他身上,另一端之前在她手里,现在只要接住这一端,他就某种程度上拥有了自由。 他心说她不笨,也很大胆,但是否有些低估他,竟然真的敢让他拿到链子这端。 只要挣脱这束缚,他也是她口中那种恶犬, 他萌生出一点儿冲动来, 想要看她后悔的样子,被他撕咬着喉咙,后悔不该扔链子出来。 白策按下用嘴去叼的冲动,抬起手去够地上那一截锁链。 与此同时, 裴朝朝看着他,等他的手快要碰到链子了,于是伸出脚猛地一踹—— “咚”的一声。 白策被她踹进浴池里。 他呛了口水,挣扎着抬起头,却看见水雾朦胧间,她也走下来。 白策愣了下,下意识别开眼。 那一边。 裴朝朝走过来,压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水里,声音隔着水传进他耳中:“带你沐浴不是我良心大发。” 她拎着他的头发把他扯出来,然后把人按在浴池墙边。 他被迫仰着头,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喉结因为呼吸不畅而上下滚动,她按上去,笑道:“我说过了,要把煞气从你体内渡过来。你会咬人,而且亲吻这方式渡得太慢了,双/修会好一点。” 她道:“但你身上太脏了,我不想和脏东西双/修。” 她语气虽困惑苦恼,却好像在说一件普通烦恼,像是不知道今天要穿哪件衣服。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 白策蓦地垂眼看她:“……双/修?” 刻意伪装出来的自然神态再一次崩塌,大脑轰鸣,没有想到这样亲昵与私密的事情她说做就能做。 他甚至根本没有预设过,她会用强制双修的方式来渡煞气的可能性。 他这一刻是真的漫上了点无措来,积压许久的愤怒又过了一会才渐渐回到身体里。 他往后靠了靠,皱起眉,捏着她的肩要把她推开, 然而她的手却往下攥住他,用亲昵的口吻笑着说:“好//贱。” 她语气轻柔,缓慢坐下去,像是在夸奖一样,然而说的话却是羞辱的,让人无地自容:“这样都能发///情。” 白策头皮倏地炸开了。 那些谋算也跟着一同被炸成齑粉,抛到脑后去了。 他眼睛蒙上雾气,喉咙只能发出一点闷闷的、无序的喘///息声,和浴池里波动的水声碎在了一起。 * 另一边。 白辞正和人说话,突然感觉到一阵怪异的感觉爬过背脊,他难以形容,却忍不住连手指都在颤栗。 他呼吸重了一点,好似体内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加温滚沸,话音也一道顿住。 旁边人见他话音顿住,疑惑道:“白长老?” 白辞掐住指尖,强行压制住那阵感觉—— 该死! 白策到底在干什么? 他心里忍不住咒骂,胸腔起伏起来,身体绷不住,又开始剧烈咳嗽,一点泪意把眼尾染红,像桃花被暴雨沾湿,水光潋滟。 和白策缠在一起的命数虽已解开, 但兄弟血脉之间的共感依旧存在,他心脏跳得愈发快,抬了抬下巴,端着高高在上当然姿态冲旁边人笑笑,礼仪虚伪而漫不经心:“我今日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他感应了下白策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地宫,而在太清山。 白辞皱了下眉眼,又朝着太清山去了。 * 与此同时。 浴池里水声杂乱,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浴池前的屏风处,而水声却依旧未停。 琼光君在屏风前驻足。 屏风厚实不透光,瞧不见浴池那端的具体情形,周围水雾缭绕,水声杂乱, 他听着耳畔声响,却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安。 他因重伤休养了好几天,这几天迷迷糊糊总是做梦,梦见一些零碎的碎片,都是和裴朝朝的。 但是梦醒来,有些片段能记住,有些却像被人刻意施法抹去了。 心口的伤还未痊愈,依旧隐隐作痛。 他盯着屏风,想到她在另一端,心里溢出点甜蜜,想要把余下半颗心献给她。 但他又本能感到一些怨恨,那怨恨从灵魂里溢出来,提醒着他,像是即使把心脏献给她,也得不到想要的。 他按了下心口,努力忽略掉这感觉。 这时候, 屏风那一头出了声,裴朝朝的声音浮在凌乱水声中,像是被热气氤氲得朦胧,有些听不清:“季师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改了称呼。 以前是季仙长,客客气气,带了七八分疏离感。 现在叫师兄。 这称呼往耳尖划过,显得亲昵而熟稔。 琼光君喉头滚动了下,垂下眼睫,声调放柔和:“我敲门你没有应,外面有血痕蜿蜒进来。” 他怕她出了什么事。 他破门闯进来,听见水声,看见地上的血迹,又顺着血迹走过来。 按说他不该t?继续站在这里,听见她声音他就该离开,然而这时候听见她声音,心底那种阴暗贪婪的欲望似乎随着这蒸腾水雾一起沸腾起来,他驻足在这,“声音怎么这样轻,受伤了吗?” 他并不知道屏风后还有旁人,而那些血是白策的。 他盯着屏风,等她回答,之前那句亲昵的师兄给了他错觉,好似两人真的就这样亲昵,他抬手碰了碰虚空中的水汽,指尖缓慢地在空中勾勒着,似乎想要画出她的模样,妄图从她嘴里听见更亲昵的回答。 然而下一秒。 那一端,裴朝朝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受不受伤和仙长有什么关系?” 她声音有些微喘,带点颤,融在蒸腾水汽里,但说的话却像当头一棒:“滚出去。” 称呼又换回来了。 琼光君一顿,有些说不出的微妙茫然, 好像所有的掌控权都在她手里,她想亲昵就亲昵,想让他滚就让他滚。 这种感觉很熟悉,心底的警报几乎震耳欲聋了,脑中又浮现出些记忆碎片—— “但我这人更喜欢简单点的方式,是想着若实在没别的法子得到天铁,再与你成婚。” “可现在我已拿到天铁了,这亲还结来做什么?” 不对。 不对。 琼光君知道自己不该对她这句话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手指间似乎漫上刺痛,心脏也开始痛,那种被抛弃被背弃的痛感前所未有强烈! 好像又要走火入魔, 他几乎要压不住指尖的颤抖,呼吸都急促,于是迅速施了灵力往自己心口一点,强迫自己恢复平静! 真的不对。 一定是有什么。 他和她之间,一定是曾经有过什么。 至少, 至少他应该搞清楚。 潜意识中的警报在不停拉响,他深呼吸,跟随本能,从梦境碎片出挑出一段来。 脚步依旧停在原地,他试探出声:“朝露。”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声音,动作骤然顿住。 琼光君想起来了?若非想起来,怎么会叫她在天界的名号? 她难得有些惊讶,知道他会想起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股对于失控事物的兴奋感又一次漫上来。 裴朝朝指尖紧了紧,狠狠掐了白策的狐狸耳朵一下—— 白策的狐狸尾巴和耳朵早就因刺激而冒出来。被她这样一掐,耳朵抖了抖,落在她腰侧的手也略略用力,虽仍旧虚弱,却也措不及防将她向下按了下。 水声又乱。 他几乎要将她烫化灼伤,裴朝朝没忍住“唔”了声,混着一点儿属于少年人的低沉喘息,在水声中听不真切。 琼光君瞳孔却骤然一缩。 他声音愈发冷了:“还有谁在那?” 第35章 哪里来的狐狸精 在这里挑拨离间!…… 裴朝朝在白策出声的这一刻, 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换做以前,她或许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但现在琼光君记忆恢复,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事态已经足够失控, 纵然她享受这种未知感, 但也该有个度, 毕竟现在琼光君好端端站在这, 没有发疯,她反倒生不出和他再同归于尽的冲动, 而且情根也拿到了一半,只差拿到另一半。既然如此,就不该让事情失控的程度继续加码。 白策的声音全都被捂进她掌中, 于是四周又恢复安静, 好像刚才那点少年人的喘息声是错觉。 裴朝朝故意略过琼光君刚才的问题,只应他那声朝露:“你叫我什么?” 琼光君一顿。 这声朝露说出口的瞬间,他想过她会紧张否认, 或是大方承认, 但没想到她会这样平淡地反问一句。 一种焦躁感突然爬上背脊,他下意识蜷了下手指, 迫切地想要看一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那一边。 白策被捂住口鼻。 裴朝朝在他耳边轻声警告:“别出声。” 白策有些呼吸不畅, 眼里蓄起泪光, 看起来有点娇娇的。 他隔着水汽看她。 她衣服虽被浸湿,却依旧好好穿在身上,若不仔细看,只让人觉得她淋了水,而非在这里和他做这样混乱又疯狂的事。 眼下他衣不蔽体,身上鞭痕错落, 胸膛上还有她的掐痕和巴掌印,狐狸耳朵和尾巴也露出来,无法自控地发着颤,狼狈又下贱。 白策陡然生出点不是滋味来,凭什么明明做着最为亲密无间的事,她却并不沉溺其中,和他对比强烈, 他不入她眼,甚至连存在都要被她隐藏起来。 心底对她堆积的仇怨加码,把胸腔都烧出一股酸涩感来,他本就不是善茬,习惯伪装,也习惯伺机而动,逮着机会就报仇泄愤,用尖锐的犬齿反咬,于是趁着她没防备,他这个低位者以下犯上得顶撞起这高位者来。 霎时间,池子里水声大乱,连带着缚在他身上的锁链都一起哗啦啦响起来! 她不让他出声,要装作还若无其事地分出心思来应付别人,他偏要发出动静! 屏风后面那个男人是谁?她师兄? 她那师兄知道他和她这样亲密吗? 这还不够, 他又抬起下巴,挣开她的手,直接张口要咬她的脖子,他想在那儿留下咬痕,皮肉翻卷,如同她烙印他一样,让所有人都看见,让她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 他这样当真像一条失控的野狗了。 裴朝朝被撞得呼吸不稳,腿都软下来,但手上卯足了力气,直接反手抓住他头发,将他脑袋按进水里。 窒息感瞬间袭来, 浑身感官在这一刻像是被放大了一万倍,大脑因缺氧而空白,而眼前漆黑,于是按在她腰侧的手不自觉掐得更紧,像溺水之人紧紧抓握住救命稻草,就是这样濒死的一瞬间,那些怨恨和不满似乎都跟着被一起被抒发出来,是滚烫的,一起烙印进她身体里。 动作间倒是没有人说话,但是动静却很大。 那一边, 琼光君听见声响,眼皮猛地跳了下,刚被强压下去的疑虑再一次被推高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他陡然提剑,“轰”的一声劈开屏风—— 木屑四散, 露出后面偌大的浴池,以及一池水雾中的裴朝朝。 她衣衫全部被水浸湿,但还好端端穿在身上,然而她手抓着个少年的头发,那少年则是衣衫不整,他长得很漂亮,狐耳狐尾,身上拴着链子,鞭痕错落,但结实硬朗的肌肉线条下隐约能见青筋搏动,分明被凌虐,却透露出一点儿微妙的餍足感来。 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琼光君一瞬间感到心口疼,好似有一把火将伤处燎出酸涩痛感, 他眼睛几乎都被烧红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失控的边缘,几乎想要冲上去直接把白策杀了! 然而提剑那瞬, 他想起来每一次在裴朝朝面前和人打起来,最后的结果都是她先走开,由他和别人打。 是不是其实她很厌烦他和别人在她面前打起来? 他不想再让她厌烦,更何况他在装作恢复记忆试探她,不该这样。 他捏紧了剑,压制住那股杀意,寒声问白策:“你是谁?” 哪里来的狐狸精! 这一边。 裴朝朝没想到琼光君会直接劈碎屏风,有点儿抓奸的意思,这种场面倒不是头一回遇上,但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被被动抓奸—— 以往她都是主动把事情推上明面,这还是第一回有意遮掩。 挺新奇。 她没有被抓包的慌张感,听见琼光君问话,稍怔了一瞬,饶有兴味地朝着白策的方向扭头。 手还抓在他头发上,她松了松力道,挪到他脖颈处按住,笑道:“听见了吗?他问你是谁。” 这无异于羞辱了, 白策耳廓发烫,转眼看琼光君。 他睚眦必报,对裴朝朝仇怨很深,但被她压制着发泄不出来,现在对上琼光君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那仇怨一下就转嫁了,他虽不是善茬却精于伪装,很简单就表现出乖顺的模样,故意用下巴蹭裴朝朝的手,垂着眼睛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佯装亲昵,开始挑拨:“阿姐说说看,我该说我是什么身份合适?我都听你的。” 他像直接把自己归类成了裴朝朝的所有物。 琼光君听出语气中的亲昵,攥剑的手骤然收紧了。 白策又微微偏头,露出自己脖颈上的吻痕,朝着琼光君笑。 两人暗潮涌动,裴朝朝看着白策,突然觉得挺有意思—— 明明觉得被她这样对待是一种屈辱,恨她恨得要死,巴不得一恢复修为就反扑上来咬死她,但这时候为了膈应琼光君,也不在意把屈辱的事情摆上明面t?。 明面上是服软,实际上抓着琼光君的痛点撕扯,哪怕两败俱伤也得咬下来敌人一块肉。 有点像她。 裴朝朝想着,唇角弯了弯,手稍稍挪动位置,从他脖颈落到侧脸。 她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脸,狎弄似的,对琼光君道:“他是……” 她话音微顿。 琼光君瞬间转眼紧紧盯住她,等她回答。 裴朝朝感觉到他有点紧张,似乎害怕从她嘴里听见什么亲昵的字眼。 她话锋一转,安抚琼光君:“别在意。只是我捡到的一条狗。” 这话一出。 琼光君攥紧的手微微松了点。 白策则无意识地用脸去贴裴朝朝的手。 他难得走神,即使早就知道她把他当成狗来对待,但为什么听见她在别的男人面前用这样不痛不痒的语气说出来,他会觉得有点不满? 他刚想再追问一遍琼光君算她的什么人, 然而还不等问出来,那一边,琼光君就操控灵力,隔空扇了白策一耳光,不让他继续用脸去贴裴朝朝的手! 下贱! 他道:“是吗?既然是外面捡来的狗,那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他走近浴池,依旧是那副冰寒不近人情的表情,好似刚才扇白策那一巴掌不是妒火中烧,而是情之中。他微微弯下身,这才回答裴朝朝最初的那个问题:“我刚才叫你朝露。” 裴朝朝这回没装傻:“嗯?” 琼光君朝她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裴朝朝歪了歪头,没动作。 琼光君手指蜷了下,又解释:“有些话问你,总不能蹲在这里问。” 裴朝朝这才伸出手来,丝毫没管旁边被扇得被偏过头去的白策。 那一边, 白策被扇得耳朵都在轰鸣,一点血从嘴角溢出来,见到裴朝朝根本没分半点心思给他,之前那点不满和酸涩就陡然填满胸腔,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撼动她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装还是不装、他真面目到底如何、是否蛊惑她又重要吗? 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在意,不会被他哄骗到,像神明俯瞰蝼蚁。 白策索性不装了,直接拍开琼光君的手。 他很虚弱,力气也不大,但那种危险与嘲讽的气势却很足:“我就算是狗也是她的狗,不是你的狗。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打我吗?” 琼光君没想到他会来这样一下。 他顿了顿,随后被他这话激起火气来,直接扯住他身上的链子。 这一下拉近距离,白策身上的痕迹更加清晰,琼光君越看越妒火中烧,又不敢再舞去裴朝朝面前,最后直接施灵力强抹去白策身上那些痕迹,她的咬痕,抓痕,甚至于她打出来的鞭痕! 这并非治愈的咒术,而像是要剐掉白策一层皮,带着愤恨,几乎要把白策的灵魂都撕扯碎裂! 两人暗流汹涌,没发出太大动静,但有点暗搓搓你死我活的意思。 都很懂事地没有波及裴朝朝,于是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条斯起了身,去卧房换了套衣服。 换衣服时,她突然感应到白辞的气息近了—— 她和白辞曾结过一半的师徒印,虽然因为薄夜插手,最终未曾成契,所以她依然对白辞的动向能有隐约感应。 至于体内白氏禁术的反噬,大约是因为和白策双修过,所以那反噬消失了,取而代之丹田处愈发充裕温暖的神力。 神兽的内丹融入身体,之于白策的凡身是煞气,之于她是神力。 倒很奇怪。 她现在也是凡躯,这些煞气汇入体内成为神力,真的仅仅是因为命簿上所写的,她体质特殊,体内的血仍是仙露神血吗?可白策现在血脉里也仍有属于神的气息。 裴朝朝思忖着,手落在丹田处,好似隐约有了些头绪, 但这时候,感应到白辞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得不掐断思绪。 不知道白辞是不是来找白策的, 但她还需要从白策身上渡神力,暂时不能让白辞把人带走。 ……还是继续关起来为好。 * 再回到浴室的时候,琼光君和白策已经明晃晃打起来了。 或许说打起来也不贴切, 是琼光君从暗搓搓对白策下手、表面不显,变成了明着对白策下死手。 白策太虚弱了,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他被搓磨得有些晕眩,喘不过气却仍旧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又娇又癫狂:“你敢真杀了我吗?她都说了我是她的狗,你杀了我,她会怎么想你?” 琼光君眼睛几乎都红了,指节用力得咔哒作响,似乎被这句话激得也要疯了,一下就抬手掐住白策脖颈,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用力,白策被掼到浴池边角,头撞到尖锐处,瞬间皮开肉绽,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一瞬间有种玉器破损感,但漂亮的玉器即使碎成残片了也还是漂亮,只是实在太凄惨。 裴朝朝不能让白策死了, 她走过去,从后面抓住琼光君的手腕:“可以了。” 她声音还是柔和的。 琼光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转眼看见她,手上力道不自主松了松。 裴朝朝这时候直接一根根掰开他手指:“你再这样,他真要死了。” 她把琼光君的手推开,然后抬手卡住白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面对她,另一只手轻轻翻开他头发,去查看他的伤口—— 还好。 只是一个不算大的口子,血流得多,就显得骇人了, 甚至糊住眉眼、视线,睁眼看去,本就模糊的视线又蒙上一层血雾。 白策在强烈的缺氧后,乍然吸入空气, 他猛烈咳嗽起来,下意识抓住裴朝朝的手,视线在她脸上看了又看。 或许是意识太模糊,已经到了濒死的地步,到了神智不清的程度;又或许是她屡次在他濒死时撞入视线,而濒死时刻看见的人总会让人误以为是救赎。他已经无暇去思考她是否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耻辱,这一刻,他的所有注意力只能停留在她脸上,茫然地接上她刚才的话:“我要死了?” 裴朝朝抹掉顺着他眼睫流下的血迹:“不会。” 白策温顺地闭上眼,迷迷糊糊问:“为什么不会?” 裴朝朝诚实回答:“我暂时还不会让你死。” 她语气一如既往柔和:“你变成狐狸,我带你回去。” 白策这时候也不像随时等着反扑的野狗了,更像落水的小狗,他像是回忆了一下狐狸怎么变,然后茫然地摇了摇湿漉漉的尾巴,变成一只狐狸。下一秒,就被裴朝朝拎进怀里。 她把他抱回暗室里。 那一边。 琼光君跟着裴朝朝来到暗室。 自己刚才失控的样子,是不是又惹她讨厌了。 他有些懊恼没控制住情绪,但那狐狸精满身痕迹把自己归结成她所有物的样子实在是太下贱了,甚至于耀武扬威,说他不敢杀了他,而她也真的阻止他对那狐狸精下杀手。 琼光君压抑住对狐狸精继续下手的冲动。 即使骨子里疯癫阴暗,但他至少不能再继续在她面前露出这丑陋模样,于是故作淡然道:“狐狸精为妖,留在身边做什么?如果只是想玩一玩——” 裴朝朝打断他,敷衍笑:“也至少得等我玩腻才会不要他吧?” 琼光君注视她:“那玩腻之前呢?” 裴朝朝说:“自然是保他活着,继续关在这里。” 她说着话,还揉弄白策的耳朵。 这里黑暗无光,血腥味浓郁,却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因为模模糊糊脑中闪回画面,好像只要在这样的濒死时黑暗处睁眼,就能看见……她。 链子依旧锁在脖颈上,白策感觉到冷冰冰的。 可是她的手在他耳朵尖尖上抚摸, 是温热的,动作也好温柔。 已经不太清醒,不太智了,脑中乱成一团浆糊,思维都无法运转了,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好似开始有些贪恋她,贪恋她的抚摸,气味,和温度。 他快要失去意识,耳畔模模糊糊听见她的话,他昏昏沉沉中想: 不玩腻他,就不会让他走吗? 他支撑不住了,终于闭上眼。 意识的最后是这样一个念头—— 她只要不玩腻,他就会一直被关在在这里,暗无天日又怎么样呢?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她。 那一边, 裴朝朝看见白策昏过去,又探了探他的呼吸,发现他死不了,就又转头对琼光君道:“不是要和我说话吗?” “不过既然你都想起来了,我实在想不到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她适时做出困后的表情,下凡以来头一回唤他名号,慢条斯的:“琼光君。” 琼光君只记得那些零碎的回忆碎片。 对于t?裴朝朝说他都想起来了的话,他不置可否,装得淡然,面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垂着眼,声音也淡淡的:“天铁的事情,你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裴朝朝笑起来。 毕竟当初在天上时,琼光君追杀她就是为了天铁,下凡也是为了达成最后剖碎她神魂,拿回天铁飞升回天的结局。 知道他恢复记忆时她有一瞬诧异,但知道他恢复记忆就会想起拿天铁的事,所以现在听他提起天铁,倒不觉得意外。 她不轻不重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还给你。” 琼光君注视着她,想起那件嫁衣,他轻轻按压指尖,淡声:“如果婚约履行,它依旧给你做聘。” 裴朝朝回忆了下,想起当年的情况, 她抢走天铁,扔了嫁衣,和他说她已经拿到了天铁就无需再结亲了,要怪就怪他不够强,打不过她。 她头发还湿,接住发梢落下的水滴:“这婚约早就作废了吧,而且天铁也还在我这。” 琼光君说:“可是我现在比你强,” 他手指落在她覆目的缎子上:“朝露,现在我可以随时杀掉你,何况取回天铁呢。”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笃定他现在不会杀她,于是抬起脖子,是有恃无恐的傲慢姿态,和记忆碎片中的朝露仙子重合,比现在那股人畜无害气息里多了几分恶劣邪气:“那你杀。” 她脖颈线条流畅,很漂亮, 现在这样的姿态,把脆弱处暴露在外,像引颈就戮的天鹅。 琼光君呼吸重了一点,不由自主用力扯去她覆目的白缎子,两人因这力道被拉近,连气息都相缠。 他手往下,虚虚落在她脖颈上。 他对自己和她之间的过往实在记不清楚,她看起来却像记得,他梦里面,分明对她爱到卑微乞求,可是为什么胸口恨意灼烧得那样清晰? 离得太近了,他控制不住地想要亲吻她,可是他装出恢复记忆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那段记忆的最后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也会像一条狗一样不能亲吻她吗,亲一下,就会被扇一巴掌? 他喉结滚动了下,手背上青筋跳动,没有下一步动作。 那一边。 裴朝朝任由他手落在脖颈间,脖子上脉搏搏动似乎和他手心的融合一处, 她笑意愈发大了,轻声提醒:“手放在这要掐死我吗?如果要的话,得再用点力。” 这话一落。 琼光君眼睫抖了下, 他手猝然收紧,却是捏住了她的衣襟,指尖把衣料揉出褶皱。 他沉默着,空气中的弦被无限拉紧,又过半晌,他又猛地松了力道,指尖一道灵力落在她衣领,却只是把发梢滴下来的水渍烘干。 随后, 他直起身,神色淡淡:“还没到要你死的时候。” 他语气带了点嘲讽,仔细听,有些刻意的味道:“既然如今毫无灵根,就别穿着湿衣服,免得还没到该死的时候就把自己病死。” 裴朝朝也直起身,她了衣襟。 衣服和头发都被一并烘干了,她指尖落在衣料上,突然感觉琼光君好像还没恢复记忆—— 在天界时,琼光君被她抛弃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再纠缠。直到后来知道她用天铁在做什么,他整个人就开始发疯,几乎是疯魔般地要拿回天铁,还要废她修为,他曾也是她的狗,但因爱生恨,生出心魔, 如果她抬起脖子站在他面前,他或许会掐住她的脖子亲吻她,又或许会掐断她的脖子, 但他或许不会对她心软,像这样,手已经落在她脖颈上,最终却只是烘干她的头发和衣衫,怕她因此着凉。 她问:“你知道要怎么拿回天铁吗?” 琼光君没说话,有点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裴朝朝说:“今日重明境应该开了吧?听师尊说各个宗门只有最厉害的几位弟子辈能进去,他不参与不干预,但会和几位长老在外面通过水镜监察里面的情况。” 琼光君:“……你想说什么?” 按照命簿中的走向,琼光君会在她经历完最后一道情劫后,一剑刺死她,搅散她的魂魄,拿回天铁。 琼光君没看过命簿,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他用来搅散她魂魄的剑并非普通的剑,而是重明境中的神器,分明是一把杀器,却名曰从善,只因为它斩世间万物肉身,却不碎万物魂魄。 她觉得他并未恢复记忆,但司命已经解开他的封印,他恢复记忆也都是迟早的事。 现在去试探他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没意义。 但她现在有一个猜测。 将白策那煞气渡进丹田里成了神力后,身体就有种奇怪却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好像魂魄变得强大,甚至会叫她生出一种她有两缕魂魄的错觉。 她难以形容,却觉得需要去一趟重明境—— 从善只斩肉身,不碎魂魄,为什么偏偏能搅散她的魂魄? 只是因为神仙们憎恶她,煞气压住她魂魄,导致她的魂魄格外虚弱吗? 不应当。 她需要拿到从善。 她思忖着,又问琼光君:“你身上应该有能进重明境的令牌吧?” 重明境里灵力混乱,若要进去,必须要佩戴特定的令牌。 琼光君领悟到她的意思。 他手掌摊开,一道微光落下,随即一道令牌出现在掌心:“你想进去?” 裴朝朝承认得很大方,认真点了点头。 她依旧在装瞎,也不管琼光君是否对她眼盲的事生疑,照旧抬起手,摸上他的手掌,指尖触碰那令牌的形状和纹路,像在感知。 过了会,她指尖也顺势捏住令牌的边角,想往出拿,然而琼光君这时候微微收紧手,没有让她拿走。 他垂下眼,想问她话,然而还不等出声,就感觉到周围有灵力波动。 掌心逐渐收拢,他将令牌抓紧了一些,抬起眼,就远远看见白辞正往这边来。 是来找裴朝朝的吗? 刚才的狐狸精还没彻底弄死,怎么现在又来了个碍眼的货色! 琼光君平时对宗中长老还算尊敬,但现在将白辞和裴朝朝联想在一起,骨子里的阴暗和恶毒就下意识流动起来,心底里无法再尊重一星半点。 他厌恶一切和裴朝朝能扯上关系的男人,想要把她据为己有,于是手用力往回一收—— 裴朝朝手指还捏在令牌上,这一下被惯性拽得一个踉跄。 琼光君一只手落在她肩头,他扶住她,表演出冷淡的模样,没让她跌进自己怀里;然而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按在她肩头,手臂若有若无环住她,也表现出另一种亲昵来。 他很自然地垂下头,又不轻不重出声问她:“进重明境做什么?” 这姿态和角度是算计好了的, 刚问完话,白辞就走近了,他抬起眼,从这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裴朝朝—— 她这姿态,就像被琼光君抱在怀里,她没有挣扎,还在和他亲密对话。 白辞是来找白策的,但气息感应到这里,兄弟间的链接又弱了下来。 反倒是意外见到她,他顿了下,搭在轮椅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时隔多日再见到她,她并不憔悴,好像就算被薄夜强行带走,和薄夜结了师徒印,她也接受良好。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要叫他和她结印,又在他和薄夜之前主动选择他呢?现在又这样亲密地靠在琼光君怀里。 这时候。 裴朝朝任由琼光君维持这姿势, 她似乎对白辞的靠近若无所觉,出声回答琼光君:“进重明境就能把天铁还给你,你不是想拿回去吗?” 她再一次柔声重复:“带我进去。” 声音不大不小, 白辞修为很高,五感敏锐,能隐约听清她说要去重明境。 ……求师兄有什么用? 一枚令牌只能容一人进入重明境,季慎之作为弟子辈,手里的令牌也就那一个,是薄夜给的。 各宗只有极少数长老手上有重明境的令牌,且每位长老手里只有一枚,给最拔尖的弟子。薄夜的给了季慎之,而白辞也是长老,他并未收徒,手里那一块令牌没给出去。 他心口像堵了团棉花,他不要她是一回事,看见她被强行带走后还表露出接受良好的模样,是另一回事。她若知道他手上有令牌,那副接受良好的模样会碎裂吗? 他指尖扣了扣轮椅—— 他突然很想发出一些声响来。 第36章 你就这么怕他听见?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 裴朝朝早就知道白辞过来了。 那道没结成的师徒印在她血脉里留下一点痕迹, 导致她能隐约感知到白辞的动向,她甚至比琼光君还要早知道白辞来了。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这时候看见白辞要发出动静,她才往那边微微偏头, 她对上白辞的目光,t?弯了弯唇, 指尖抵在唇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辞看见她这手势, 指尖微顿。 他目光在她身上定格半晌, 看到她脸上那副无辜的表情,指尖最终还是轻轻落在轮椅扶手, 没发出声响。 他并不是受她蛊惑,对她言听计从。 白辞心里一遍又一遍机械般地告诉自己, 他不发出声响, 只是因为想看看她接下来还要和季慎之说些什么, 季慎之又会怎样回应她。 那一边。 琼光君注意到她往白辞那方向侧头,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更用力了些,装作若无其事询问:“怎么了?” 裴朝朝说:“没什么。” 琼光君将她肩头拢在掌心, 力气不大, 但抓得很紧:“既然无事,就不必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重明境入口快关了。” 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服, 裴朝朝能感知到他掌心的血脉随着呼吸搏动, 有点急躁。 她极擅长猜人心思, 知道琼光君在紧张, 他太害怕她和别人扯上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甚至直接答应带她进重明境,这举动还有点微妙的讨好意味,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如果是在天界时的琼光君,想来并不会这样做。 他后来也算了解她,知道不管怎样包容她、讨好她,都无法得到想要的,与其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让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如切断她所有退路,让她只能注意到他。 她想起自己跳下轮回道的那天。 那时她已是被追杀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不过在那之前,也已经被追杀过一段时日了—— 有传言说,幽山帝君用上古神器的残片为她炼制了一颗心。 那上古神器残片名叫重明石,能封印世间万物,也能解万物封印,然而掉落在人间,结成一处秘境,但即使在秘境中,也遍寻不得。 六界之中,不管是神仙还是妖魔,都想得到重明石。 起初是邪魔外道开始追杀她,后来又传出幽山帝君是为了给她炼制一颗心,擅动重明石,触到天道禁咒修为散尽而死,之后天界的神仙们也开始讨伐她,说是她害死了幽山帝君。 消息是空穴来风,她胸腔内根本只有一颗顽石,用来做摆设用,从来没有过什么重明石。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被追杀,修为反噬,身体终到强弩之末,倒在琼光君的剑下。 那时候琼光君将剑抵在她脖颈前,却没有动手。 他蹲下身,用剑背轻轻碾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痕:“伤成这样,还有力气逃吗?” 他眸色偏执,声音很温柔:“真可怜。” 彼时她莞尔笑道:“这不还多亏了琼光君您吗?重明石的流言你推波助澜,不就是等着我这一天吗。” 琼光君那时候已经接近疯魔了,表面看起来仍然是冷锐寡言的神君,但做的事情愈发不择手段,他要把她所有的路都堵死,把她的脊骨一寸一寸折断,这样才能逼着她去找他。 他要成为她唯一能走的那条路。 他朝着她伸出手:“后面还有很多人在追你,马上就要过来了。朝露,只有我能救你。” 但那时, 她只是撑着头,面露疑惑:“我只是很好奇,那重明石真在我身上吗?我从来不知道帝君用它为我炼制了一颗心。” 琼光君垂眼看着她,不回答。 她从他目光中得到答案—— 重明石的确不在她身上,但幽山帝君的确用它为她炼制了一颗心。 那颗心在哪?人间? 她那时候,终于把手递给琼光君。 她看见琼光君眼睫颤动了下,他拉起她,手指几乎都在战栗,一点点捏过指尖,病态道:“记得被我烧毁的那一院子灵植吗?我下界时去重明境带了好些回来,现在又种了一院子,和之前烧毁的那里一模一样。把你带回去后,就关在那里好吗?” 裴朝朝没出声。 他想给她用个治愈术。他那时在心软。 然而就在他把她拉起来的那刻,她猛然发力,措不及防把他往后一推, 那时候追杀她的一众人也到了,身后就是轮回道,她在众人震颤的目光之中直接跳下轮回道。 坠下去的那瞬, 她和琼光君对上目光,笑得灿烂:“听说以重明石为心能滋养出一条命来,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两条命。” 裴朝朝没想过琼光君也会随着她跳下来。 而后记忆封锁十六年,日复一日实在隔了太久光阴,她几乎要将那天的事情忘记了。 这时候仔细回忆一遍,又觉得兴奋。 她对重明石的事知道不多,若琼光君恢复记忆了,肯定对此比她知道得更多。 这可能是她的另一颗心。 天界魔界之人曾为寻重明石多次避开天道下界,然而在重明境中遍寻不得。 若重明石真是她的心,她或许也不需要琼光君的另一半情根了,整个回天界的计划都可能随之发生巨变。 她注意力转回他身上,疑心他并非恢复记忆,但不笃定,毕竟人间这些年的经历,足够将人的性格改变一些,她不如从前在天界时那样张扬,或许他做事也没从前那样阴损了。 毕竟人间这一世,他没恢复记忆时,发起疯时挺令她惊讶的。 从前在天界时端着冷硬神君架子,疯也是做事绝一些,但现在他的疯癫和阴暗几乎要溢出明面来了。 她决定再试探一下。 她暂时没说话,琼光君也没说话,于是四周很安静。 也就是这样的安静,将氛围烘托得十足暧昧,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之中,让人不忍打破。 白辞坐在轮椅上,于远处看着他们的亲昵姿态, 他不知道他们下一刻要说什么做什么,会不会比现在还要靠近,还要更亲昵? 他有些焦躁, 太安静了,太安静了,他接受不了。 她不让他出声,就是让他在看着她和季慎之在这里岁月静好吗? 他胸口烧起一团火来,灼烧着肺腑,分明这样在她身旁的应该是他, 她最初分明选了他做师父的,不管是季慎之还是薄夜,他们在她身旁的这些安宁时刻都是从他这里抢走的! 白辞难以忍受地抬手,将衣襟扯松了些,终于拿出腰牌。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依旧遵守她的要求,保持着安静,甚至没有给她传音,只是用腰牌准备给裴朝朝传讯息。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侧脸对着琼光君笑了下:“那走吧,现在去重明境。” 还是得进了重明境再试探。 她这话一落,琼光君捏在她肩头的手松了松。 他分出一点目光往白辞那远远瞥了眼,随后垂眸又看裴朝朝,冰一样冷淡的眉眼好像都在这一刻柔和了一点,声音仍旧冷淡:“好。” 好像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他用了瞬移的咒术,下一秒,直接带着裴朝朝来了重明境。 * 琼光君进重明境不需令牌,所以他那枚令牌别在了裴朝朝身上。 两人一起进了重明境。 一进来,就能感觉灵气驳杂,但意外地并不阴森,天色虽是灰色,但地上植被繁茂,遍地花海。 裴朝朝跟在琼光君身后,感觉腰牌发烫。 她脚步顿了下,拿出腰牌,就看见白辞传来一条消息:【就这么怕他听见动静?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分明是一条文字讯息,但仍能感觉出一点讥讽味道。 她想象了一下白辞的表情,生出一点逗弄的心思,回过去一条:【您怎么会这样想?】 这消息发出去后,那边突然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 琼光君察觉她没跟上来,于是驻足回头看:“你站在那做……” 话未说完,他话音陡然顿住—— 他看见她从地上摘下几支灵草,上面夹带着星星点点的白花。 裴朝朝抬了抬手,将那几支花草置于他掌心。 琼光君一顿,俯身接过,心脏跳得飞快:“给我?” 裴朝朝不置可否,莞尔问:“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琼光君察觉到她在试探,骤然捏住掌中花叶,他拼命在记忆里搜寻,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他脸上表情依旧克制着,看不出情绪,显得有点冰冷:“嗯。” 嗯? 裴朝朝观察着他的反应,几乎要笑出来。 这花叶琼光君应当终身难忘,看见了不当场发疯就很不错了,如今这样冷静,分明是没想起来。 她弯了弯唇,语气温柔地拆穿:“根本没恢复记忆,却还能装这么久。仙长倒是很不容易啊。” 话音一落。 琼光君呼吸滞涩一瞬。 他掌心攥紧再攥紧,几乎把那花草攥出汁水来,一直维持着的平静也有点装不下去了,他喉结滚动了下,垂着眼看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还没开口,一根纤细t?的手指就抵在他唇间。 裴朝朝笑意放大,声音轻柔:“想不起来没关系,你不需要想起来。” 她把他手指掰开,指尖摸索他掌心,将他掌中的花叶拂开,蛊惑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要想起来做什么?” 琼光君告诫自己不要再跳进她的陷阱。 他盯住她看了片刻,眸色深深,宛若不见底的深潭:“我的反应不符合你预期,就是没想起来?” 他抬了抬手,替她好额间乱发:“倒是你,又摆出这副姿态。这一次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第37章 你在外面乱搞 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琼光君说这话时, 语气依旧冷淡,但话里话外却有了点针锋相对的感觉,好像和她拉锯。 裴朝朝要蛊惑人总是很容易的。 即使明目张胆把陷阱摆在猎物面前, 可猎物仍旧会一头扎进去—— 但这一次似乎不奏效了。 她难得对他生出一点兴趣来,也没有强硬拆穿, 顺着他的话道:“确实有事要你帮我, 想让你帮我护法, 但怕你不答应,所以才这样。” 她叹口气, 也不笑了,话里带上了一点委屈味道。 琼光君听见她这话,几乎要气笑了。 果然是有求于他, 否则她哪里会这样, 怕是巴不得都不想他。 他莫名有点烦躁,俯身再一次凑近她,指尖落在她唇角, 用了点力气, 将她唇角提起来,声音发寒:“你要进重明境我也带你来了, 怎么就不答应了?” 他还是想看她笑。 与此同时, 周围竖起一道结界, 汹涌的灵力萦绕四周,迅速将那些灵植隔绝在外,里面外面像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裴朝朝感受到那灵力,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避开他手。 随即,她慢条斯当着他的面, 从袖袋里掏出他的半颗心。 她随身带着琼光君那半颗心,它并不血腥,看起来是琉璃珠模样,晶莹剔透,若非知道这是神君心脏,第一眼一定会以为这是珍贵的宝石。 琼光君定然没恢复记忆,她无需再试探了,既如此,就还剩一个方法。 若那重明石真的是幽山帝君为她炼造的心,那她一定可以感应到,但这方法需要她的心脉是通的。 她本无六根,本就无心,就连眼下是凡身,胸腔里长出了一颗心,但这颗心也像个摆设,从来不跳动,心脉则更是不通。 若要心脉通,则需要将琼光君的情根融进自己体内,不需要融进完整的情根,甚至不需要一半,只需要一点点就好。 之前从白策身上渡来了一点煞气,她丹田中生出神力,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将一点情根融进身体,让她生出一点心脉来。 她将琉璃珠似的半颗心置于两指间:“我要把你的半颗心融进身体里去,所以需要你给我护法。” 这里灵力驳杂,若要融情根,则需要有人来给她护法。 神君的情根灵力纯粹,这里的灵植和灵兽感知到气息会直接魔化,全都聚集过来争抢。若无人护法,恐怕不用等她将情根融进身体,那些灵植和灵兽就把她和情根一起吞了。 这话一落, 琼光君微顿了下,但没将结界撤回。 裴朝朝又说:“我想着,若是你恢复记忆了,肯定后悔将这半颗心拿给我,怎么还会给我护法呢?” 她说到这,突然攥住他衣襟,将他拉近,用肯定的语气笑着问:“但你到现在也没把结界撤回去,还说没恢复记忆?” 两人离得太近了。 话都说到这样的份上,这时候再继续帮她护法,几乎是相当于默认他之前在骗她,其实没恢复记忆。 琼光君没有回答,他注视着她,看着她脸上表情,脑海中蓦地闪过几个画面—— 关于那满地灵草的画面,终于随着她面容一起,姗姗来迟。 画面里, 他在幽山的禁地中看见了满满一院子这样的灵草,风一吹,白色的花就像繁星一样闪烁起来,然而他却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将那一院子的灵草烧得片甲不留,这之后,他在遍地灵草之中,发现了一个阵法。 这阵法以天铁做引,是追魂复生之阵,她要复活幽山帝君。 幽山帝君这名字骤然跳出来, 琼光君记不起来这个人,也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着那一院子灵植失控,红着眼将它们烧得片甲不留。 但即使记忆模糊,心底却有个声音愈发清晰,叫嚣着—— 为什么? 你要乱搞,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送我寓意定情的灵草后又收回去,我也什么也没有说。 哪怕后来我发现那灵草是幽山帝君送你的,撞破你与他在床榻之上百般厮磨,甚至他叫你把灵草要回来你也要回来了,我也只当你天性如此,不管是我还是幽山帝君,甚至是九尾一族的那只狐狸,大家之于你都是一样的。 可是你怎么能想要拿天铁去复活幽山帝君呢? 是因为爱他吗?那我算什么呢? 当大家都一样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勉强忍让,可是当有一个人不同时,所有的阴暗面就会喷薄而出。 那声音叫嚣着, 要他毁了这满地灵草,把她的修为废尽,把天铁剖出来,这样她就不会惦念什么幽山帝君,更不会去复活他。 对她好是没用的,她根本没有心,他只有把她圈禁起来,才能让她眼睛里只看见他一个人! 这些画面和声音都太零碎了,似乎能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似乎又始终缺了一块。 只有妒火中烧的感觉格外清晰,琼光君眼睛都被烧红,但依旧没有收回结界,他盯着她,眸底诸般想法晦暗不清,最终像是放弃拉锯,失了控似的兀自低了低头,唇贴上她的。 他也不怕被扇耳光了,像要将人吞吃进去一样,近乎是急风骤雨般亲吻她,吞吃她。 裴朝朝先是一愣, 随即笑了下,但那样轻的笑声又很快被他吞进腹中,她喜欢看人失控的样子,于是很难得地没有将他推开。 这时候, 放在膝上的腰牌又开始发热,那一边,白辞终于再一次传来消息。 他尖锐道:【我怎么不能这么想?你要是不怕他听见,现在和我视讯,至少你也该当面向我解释吧?当初为什么在薄夜和我之间选了我当你师尊,现在却在薄夜那呆得这么安稳?是谁都可以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可以随意戏弄?】 他发了很长一串消息,几乎是小作文了。 裴朝朝却没有立刻回应。 她仰着头任由他亲吻,身体微微后仰,那腰牌就顺势掉在地上。 结界明光大盛,她置放于指尖的那半颗晶莹剔透的心也化作一道柔和白光,琼光君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将她的手包入掌中,那道白光如水一样渗入她指尖,流向心脉。 从未跳动过的心好似活过来,轻轻地跳了一下。 与此同时,结界之外,重明境中,陡然掀起一阵狂风,地面突然开始缓慢震颤,紧接着,秘境尽头,云雾骤散,一股极富威压感的强烈灵力迸散出来,将秘境入口强制关闭! 秘境外, 原本灰暗的水幕上陡然出现秘境内的景象, 众人面面相觑:“入口怎么突然关闭了?不是还能开一时辰吗?提前了?” 有长老指着水幕上的画面,瞪大眼道:“重明石现世了?” 重明境曾是上古战场,秘境之中埋藏着上古神器的残片,传闻中,最为珍贵的一样宝物叫重明石。 重明石千百年来,从未现世,所有人都以为是一个传说,且近些年,重明境里没什么至宝可寻,渐渐被当作各宗弟子试炼之处,每次开启,各宗弟子都有机会进入,寻得的宝物算作自己的修炼资源。 如今至宝现世, 有人看着水幕焦急道:“里面不会打起来吧?” 与此同时。 薄夜正提笔画重明境中的地形,注意到某处竖起一道结界,结界灵力强劲,无法窥见结界内的画面。 他察觉出这结界是季慎之布下,平和如雪的眉眼微微皱了下, 他鬼使神差探出一缕灵力,感应那结界之中的场景—— 下一秒, 他近乎失态,猛然折断手中毛笔。 另一边,太清山中, 白辞发了那样长的一篇东西也不见她回复, 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胸口起伏着,她越不回,他火气越大,忍不住强行接通视讯。 紧接着, 看见腰牌中浮现的画面,他顿了下,脸上的表情罕见地凝固住了, 好似突然有百种情绪在同一时间冲上心头,最终具像化的情绪竟是荒谬与空白。 他眼睛发红,怔住这一瞬,眼睛紧紧盯着腰牌。 而这时候,重明境中, 裴朝朝感觉到t?心跳,一下,两下。 她注意力因此转移,微微偏开头避开琼光君的吻,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胸腔下的心跳虽微弱,但的的确确在轻轻跳动着。 重明境中的地面还在缓慢轻微地震颤,好像渐渐和心跳的频率重合, 她好像真的能感应到心跳, 不仅仅是心跳,这是一种分裂感,传闻好似成了真,幽山帝君似乎真的用重明石为她造了一颗心,她在这里,好像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之外的一颗心在跳动。 她垂下手去触摸地面, 与此同时她垂下头,脸正好对上地上的腰牌。 她虽蒙着眼,但这样的姿势却像和白辞对上视线, 她歪了歪头,像是有点意外,但表情却很平静,随即温和笑着和他打招呼:“是白长老吗?” 她的嘴唇生得漂亮,丰润温柔,唇角微微上翘,但平时颜色偏浅,这时候却是湿润的红。 晃眼。 白辞此时才缓慢地眨了下眼, 好像突然恢复了对情绪的感知,他舌尖发麻,胸口闷得发疼, 他没有回话,突然开始大口喘气,随即失控地砸了腰牌。 * 与此同时。 魔族在人间割据出的众城之上,天色暗红如血,也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来。 地面震颤着,开裂出血脉一样的纹路。 一处祭坛前,祭司装扮的魔族人趴下身,颤抖着手触摸地上开裂的纹路,惊愕道:“重明石现世了。” 据传多年前,魔神下界, 然而人间有天道禁制,阻隔人界与魔,那禁制名叫封魔印。 只有重明石能解除魔神的封印,而重明石一直没有踪迹,魔神就一直困于地底,被迫陷入沉睡。 眼下重明石现世,封魔印松动,隐约能感知到,地底下那位魔神也在缓慢苏醒。 祭司高声道:“快通知少主夺重明石!” 这话一落。 那一头,归元宗中,昏迷数日的江独缓缓睁开眼。少见眼眸中闪过黯淡红光,体内血脉像是活了一样鼓动着。 他是魔神被封印时,滴落在人间的一滴血所化,魔神即将要苏醒,他比任何人都能感觉到。 他按了按手腕,下一瞬,一个鲤鱼打挺猛然坐起身。 周围打扫的杂役被动静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就见江独已经下了床。 杂役赶紧道:“江小师弟,你这是要去……” 江独踹开门,拎着刀疾行,很快就不见身影。 只能听见他不耐烦的声音散在空中—— “去重明境,别跟上来!” 第38章 那些勾引她的贱人 他们都是客栈,只有…… 重明石现世, 就连天界的神仙们都感应到这异状, 此时重明境中,各宗弟子们都开始各自往刚才灵气迸散出来的地方赶去;重明境外, 各宗长老们盯住水幕,不敢错过一点画面;天界, 转生阵中琼光君的封印正被缓慢烧毁, 神仙们灵力还链接着, 能看见琼光君周围场景,借此观察着重明境的动向。 这时候, 秘境中地面已经停止震颤,风也停了,再一次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景象。 然而气氛好像不知不觉间变得紧绷, 空气都变得稀薄, 好像平静之中危机四伏。 裴朝朝看见远处灵气突然暴/乱,好像已经有人打起来了。 她将手从地面收回,顺势捡起来那腰牌。 白辞还没有切断视讯, 能看见他那里的画面很杂乱, 好像腰牌被他砸在地上。 她大概能想像出白辞刚才暴怒的样子,虽没看见他表情, 但脑海中勾勒了一番, 她喜欢看人失控, 愉悦地出声道:“白长老?” 话音一落, 腰牌上的画面动了下,好像画面另一端的人弯下了身体,想要捡起被扔下的腰牌。 然而手指刚落在上面,还没等捡起来,就又停住了, 于是从视讯中能看见腰牌上的画面动了一下,但仅仅是这一下,就又恢复了静止。 那厢画面静止,连声音也没有。 这厢琼光君却动了。 他余光扫到腰牌上画面,又听见她唤白辞,唇角往下压了压,环住裴朝朝的双臂用了些力气,他脸压下来,眸色深寒如潭,呼吸却带着狂热的温度落在她唇间,同时伸出一只手要去拿她腰牌,有种又要开始发疯的感觉。 裴朝朝稍微偏了偏头,手也抬了下,似乎在思忖是挡住他还是推开他。 然而下一秒, 就感觉到他愈发靠近的呼吸停下了。 他没试图低头亲吻她,像只是单纯地俯首靠近她,在脸离她有两拳距离远时就停了下来,手也只是轻轻拿过那腰牌,没有试图砸碎那腰牌,也没有试图强行终止她和白辞的视讯,就像是不知道她和白辞在视讯一般,将它重新别在她腰间。 他语气轻描淡写:“腰牌边角摔碎了,别划破手。” 裴朝朝顿了下:“……” 这举动有些出乎意料。 裴朝朝没有动作,安静地观察他。 而他接下来也没别的过分之举,帮她别完腰牌,就直起身来和她来开了些距离。 他几乎是平静地看着她,半晌后问:“秘境里应该已经打起来了。所以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样的举动称得上是正常,问出来的话也很正常。 但是近些时日,他发疯是常态,像条疯狗一样,所以眼下这样的正常举动,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与此同时, 天界的神仙们看着这幕,也感到不可思议: “琼光君怎么这么冷静?” “对啊,虽然我印象里的他就是很冷静的形象,但他之前发疯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摔烂腰牌,继续强吻朝露,被扇巴掌还兴奋的那种……” 神仙们对琼光君喜欢裴朝朝的事情已经从难以置信到接受良好,这时候再看见他这幅样子,反而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了。 “据我观察琼光君很善妒啊,怎么现在像帮妻子纳妾的大房啊?不作不闹好体贴。” “好恐怖啊,我怎么感觉在憋大的,总感觉他平静的样子比之前发疯的时候还疯。” “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裴朝朝这时候听不见神仙们的议论。 然而她也在思忖着,不知道琼光君弄这一出是要干什么。 但这样的反常令人兴奋。 胸腔里的心跳得快了点,她头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那种兴奋感就更强烈了。 她捂了捂心口,压下这感觉,笑道:“好像之前就同你说过。我来这里,能把天铁还给你。” 琼光君扯了扯唇:“可你知道我没恢复记忆,至少知道我没完全想起来,说天铁只是为了试探你。” “朝朝,我知道你来这里有你的目的,”他这时候直接承认了,甚至没有再叫她朝露,语气有点自嘲的味道:“你不需要骗我。” 他抬手按了按覆在她眼睛上的白缎子,没忍住还是抱住她,但动作很轻,在她耳边低声解释:“……因为我会帮你,你勾一勾手指,我就会像条狗一样任你差遣。” 他以前从未这样说话,用近乎是卑微的语气长篇大论地剖白自己。 很突然,像知道挣扎无用,于是自暴自弃地向她投降,知道是泥沼依旧放纵自己沉沦。 裴朝朝却不觉得他会就这样投降。 她从他这反常中嗅到了一点癫狂的味道,然而却没有表露。 她顺着他的话,笑道:“好吧。我进来是要找一把剑。” 她说的是实话。 她并不打算先去找重明石—— 此前几番推敲后,她觉得应该从那把从善剑入手,即有很大的概率重明石才是她的心脏。 她说不出太多先找剑的由, 但也不需要太多由,她是愿意赌的性格,从善无法斩灭神魂,她却在剑下魂飞魄散。单这一点就足够她去赌这一把,哪怕或许耽搁了找重明石会让她迈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也确实想利用琼光君来得到从善。 命簿里曾提过, 琼光君在重明境里得到从善,这剑只有他能拿。 她被圈在琼光君怀里,听见他略快的心跳声, 半晌,她慢条斯地实话实说:“只有你能帮我拿到这把剑。” 琼光君一顿,承诺道:“我会帮你。” 裴朝朝微笑夸赞道:“乖狗。” 琼光君垂下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 鸦色的睫毛将眼中的癫狂与偏执掩盖住,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更多记忆碎片,每一幕都关于她,但每一幕都令人不满,心里的妒火没有消减,那些阴暗疯狂的占有欲几乎要填满胸膛,这占有欲来自于过去的他,也来t?自于现在的他。 记忆仍不完全,但想起的东西越多,他就越没有装出装恢复记忆的样子试探她。 他没有再说话,却忍不住从喉咙间溢出笑来—— 讨好是没有用的。 但他可以装出乖顺的样子,让她放心地使用他、依赖他。 他要足够了解她,要让她放下戒心变得足够诚实,这样才能在她毫无防备时,将她彻底占有。 有些狗其实并不乖,只是伺机而动。 另一边, 天界神仙们听见琼光君要帮她拿剑,又一次炸开了锅—— “别再管琼光君冷静起来吓不吓人了,他要帮她拿从善!” “该死,这剑本来是让他用来杀她的,但现在这样子肯定会帮她拿的!” “没人关心朝露要拿剑干什么吗?她不仅恢复记忆了,好像还知道命簿上的内容,不会要捅死琼光君吧?” “知道命簿的内容又怎么样,就算她知道答案了,但我们可以改题啊。” “对对,虽然干涉不了人间事,但像秘境这种空间不归属于六界任何一界,咱们还是可以动一动手脚的。” * 重明境中有处悬崖,崖底有一头凶兽。 按照命簿中原定的走向, 琼光君有一回进重明境,不慎落入这崖底,他斩杀了凶兽,而后凶兽体内的凶煞气扫荡四周,原本空无一物的山石间凭空出现一把剑。 这剑就是从善,明明剑名从善,却被凶煞气所滋养,要等凶兽被斩杀后才会出现。 裴朝朝知道命簿上的内容, 所以也知道现在要拿到从善,就只需要让琼光君去斩杀那凶兽,然后让他将从善捧到她面前。 这不困难,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她思忖到这里,顿了下,状似无意地抬了抬头,像是往天界的方向看了眼。 天界的神仙们这时候应该正注视着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觉得拿从善会像预想中的那样容易,但没有表露出什么,带着琼光君来到那崖底,又将凶兽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去斩杀那凶兽。 她自己则到了从善将会出现的山石间,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然而刚坐下,就听见很轻的一声嗤笑。 声音从她腰牌处传来, 是白辞的声音。 这时候, 裴朝朝注意力一转,把腰牌拿起来摆到面前。 她故作惊讶,出声道:“……白长老?您没切断视讯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露出个苦恼的表情:“那我刚才和季师兄说的话,您也全听见了?” 白辞之前强行接通视讯,又气得砸了腰牌,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却一直没有切断视讯,但虽未切断,却也主动说话,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她和琼光君说话。 这时候听见她问话,他才轻飘飘道:“是听见了。” 他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矜贵气质,隔着腰牌的画面看了她一眼:“你就算让他杀一百次凶兽,也拿不到剑。”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意思是杀了凶兽以后,肯定还需要做些什么别的事情才能拿到剑。 但他没有将话说透。 也不知道说这话只是打算高高在上嘲讽她一句,根本没打算说透,还是在等着她继续问。 裴朝朝则像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她脸上表情很纯粹,语气遗憾:“是吗?可我真的很想要那把剑。” 那一边, 白辞没等来预想中的回应,脸色沉了沉。 他盯住她,半晌,才缓缓扯了扯唇,讥诮道:“没点脑子,就知道坐在这等着,怎么……” 然而话音未落。 下一秒, 裴朝朝撑着脸,对他笑,打断他的话:“要不白长老帮帮我?” 她这时候慢条斯回应他那半句讥讽:“也不算只是坐在这等。您没切断视讯,我不也一直没主动切断视讯吗?” 她知道白辞没切断视讯,一直都知道,所以听见他声音时并不意外,只是假惺惺地故作惊讶问候了一句。 她也没有主动切断视讯,因为她猜到神仙们可能会从中作梗,阻止她拿到从善。神仙们基本放弃了从琼光君入手,就只能在重明境中动手脚。 但他们能在秘境里用的法术不多,最多是用空间类法术在秘境里创造出一个看不见的次等空间,把从善藏起来。 这样一来,即使琼光君杀了凶兽,从善出现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摸不着。 白氏禁术中就有一类法术,能破开一切空间法术。 她任由白辞从腰牌看着她这里的动向,也就是想试探一下,如果神仙们真的用了空间类的法术,白辞一定会有所反应—— 他在抗拒她,但又忍不住想要被她注视。 她将他的心摸透七成,便微笑着补足前面的话,蛊惑他,操控他:“因为我知道你会帮我。” 这话一落, 白辞下意识想要否认。 然而那一边,裴朝朝咄咄逼人:“不然怎么会一直不切断视讯?” 白辞手攥紧轮椅边缘。 他的自尊叫嚣着让他反驳,他怎么会帮一个出身低微,灵根下品,秉性恶劣的瞎子? 可是他说不出话,他看见裴朝朝抬手触碰腰牌上的画面, 她指尖似乎落在腰牌上,摩挲画面里他的眉眼。 他抿住唇,盯着她,一言不发,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更没有否认没有嘲讽,像无声僵持。 那一边, 裴朝朝又开了口,进一步把他逼进死角:“不然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声,提点我如果不做点什么,只是光坐在这等是没用的?” 她微笑道:“是想让我求一求你吗?” 这一刻, 分明她只是用手指触碰腰牌画面里他的眉眼, 但隔着空间,他好像感觉到触感,眼耳蓦地发起热,像烧起来,那股火在血脉里沸腾,他陡然打碎了这阵空间隔膜—— 白氏禁术可以打碎空间法术, 视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空间法术的一种, 所以只要白辞想,他就可以出现在她身边,例如现在,腰牌猛然碎裂,周围的雾气里被撕开个裂口,白辞划动轮椅,跨越那道裂口,来到她身边。 随即,雾气中的裂口合上,一切恢复原样。 裴朝朝手顿了顿,往前一探,真的摸到他眉眼,夸赞道:“白氏禁术果然是很厉害的法术。” 她并没有对此表露出惊讶。 白辞见怪不怪,已经不去思考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知道她藏着很多秘密,例如她出身荒村却能知道如何弄断命线,毫无灵力却似乎也能感应到此处有空间阵法。 她这样的人,外表无辜纯净如同无色的白纸, 可是一切的矛盾点都恰到好处地为她添上鲜明色彩,醒目,抓眼。 白辞陡然按住思绪。 他攥住她的手,被逼到尽处反而就不否认了,恢复高高在上的模样:“是。你要我帮忙,难道不应该求一求我吗?” 裴朝朝微笑问:“那要怎么求?” 白辞攥着轮椅扶手没说话,依旧阴着脸,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 裴朝朝觉得好笑, 她欣赏了一会他表情,然后很恶意地低下头,直接在他唇间轻轻碰了下,是很轻的一个吻:“这样?” 与此同时, 白辞攥着她手腕的手骤然收紧。 唇上触感轻到不真切,他大脑这瞬空白下来,只有顺着背脊爬上来的渴望和痒意,让他想要更多。 什么倨傲和矜持都不剩下。 这时候, 前面大雾中,琼光君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 下一瞬,妒火从指尖烧到四肢,他甚至感觉到指尖在颤栗,阴暗的酸意和愤怒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他猛地一剑击在凶兽身上。 那股灵力势如破竹,有种恐怖的威压感。 这威压感太强,波及四周, 白辞被拉回了一点智,抬眼看过去,和琼光君对上目光, 他抬了抬下巴,又将视线收回,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将人无视得彻底,唇角却弯了弯,像挑衅。 琼光君几乎要捏碎手中剑,强忍着一剑捅死白辞的冲动—— 他要再忍一忍,不要再在她面前发疯了。 他会彻底拥有她,等那时候,再一点点剃了这些妄图勾引她的贱人的骨头和皮肉,一片肉一片肉剜下来,让他们生不如死。 又是一剑刺进凶兽身体, “铛”的一声,那凶兽的骨头被尽数击碎。 这声音很突兀。 裴朝朝闻声直起身,要往那边看, 白辞察觉到,于是下意t?识把她往自己怀里拽,一只手按上她后脑,反客为主地又贴上来,因为常年服药,他身上和呼吸都带着清苦的药香味,而因为身体羸弱,呼吸方才一急促点,眼睛就潮湿起来。 即使这样,他也仍强势地按着她,加深这吻。 直到裴朝朝推开他。 他才抬眼看向她,下意识将眼底亢奋和痴迷藏起来,眼尾薄红更甚,却勉力维持着那副矜贵姿态。 裴朝朝直起身,懒散笑起来:“原来是想我这样求您。” 她慢条斯道:“我还以为被我这样的下等人亲吻,对白长老来说是冒犯呢。” 白辞轻飘飘道:“别想多了。” 他目光往琼光君那撇了下,继续道:“只是好奇为什么亲一亲,他就会像条狗一样任你驱使。所以试一试罢了。” 裴朝朝没出声,就笑。 白辞按了下唇角,找回最后的自尊:“也不过如此。下次还是换别的法子求我吧。” 这时候, 琼光君杀掉那只妖兽。 他拎着带血的剑回来,站到她身边,把她往身后挡了挡,隔开了她和白辞。 他像是刚刚才注意到白辞,侧目问裴朝朝,注意到她唇上一点轻微咬痕,几乎要把剑捏碎:“白长老来找你做什么?” 这话一落, 还不等裴朝朝回答, 白辞就出声回答:“她想要一把剑,很可惜,只有我能帮她得到那把剑。” 他微笑起来,语气是虚伪的礼貌:“我和她差点结成师徒,也算有缘分,她求我帮忙,我就来了。打扰到你们了吗?” 这话和针一样刺耳, 琼光君将手指捏得咔哒作响,他目光变得愈发危险阴暗,是要发疯的兆头。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微微侧头,对他道:“那凶兽已经杀掉了吗?” 琼光君胸口起伏着,眼睛都开始发红,他强压下那股杀意,回答道:“嗯。” 他扯了扯唇,像看死人一样看着白辞,声音冷:“白长老来得是时候,谈不上打扰。” 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琼光君反复告诉自己,等他让她眼里只能看见他,这些贱人又能算什么呢? 不过是过客罢了。 他们都是客栈,而他会是家。 琼光君再一次对白辞开口:“只差拿剑这一步。” 她想要那把从善剑, 但那把剑属于他,虽然甚至没见过那把剑的样子,但他依旧能感应到自己灵魂与那把剑之间有强烈的羁绊,那把剑奉他为主。 或许那把剑从前就属于他。 即使已经恢复不少记忆了,但关于这剑,他想不起来太多, 只知道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拿起这把剑,除非他死;而她如果想要得到这把剑,则不得不把神魂和他的捆绑在一起,灵识相融,她会开始依赖他,会像着魔一样离不开他。 他没有把这点告诉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只差这一步了,他们现在已经结下了同生共死的咒术,他再把剑给她,神魂与命数再纠缠,她就真真正正地属于他一个人了。 琼光君想到这里,几乎抑制不住地感到愉悦,指尖都在颤栗着,他感到自己快要笑出声来,于是扯了扯唇角,压下这狂热的亢奋感,向白辞补了一句:“有劳。” 暗潮涌动,但明面上还要是风平浪静。 季慎之话都这样说了,白辞也不再说话,用禁术在空间之上撕开一道裂口。 霎时间周围狂风大作, 这风是从那空间里刮出来的,冰寒刺骨,走进裂隙里,就看见周围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空间里结着冰,连地面上都是又厚又坚硬的冰层,偶尔有一些积雪覆盖,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冷感,空冷到几乎有点恐怖了,而从善就深深插在冰层之中,剑身泛着淡蓝色,看起来像坚冰一样冷冽坚硬。 裴朝朝踏在冰面上, 突然觉得这里带给人的感觉,很像琼光君的气质带给人的感受。 不管是这里的环境,还是这把剑,还是琼光君, 都一样的冰冷,死寂,又疯狂。 她这边正思忖着, 那一边, 琼光君已经将从善抽出来,他微微弯下身,姿态像献礼一样,小心翼翼近乎是虔诚地将剑递给她。 她却没有第一时间接下剑。 于是琼光君就一直维持着递剑的姿势,像是如同这空间里冰封的万物一样被冻结了, 他胸口起伏着,观察她的反应,周身的气压也渐渐冷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神魂相融的事情, 她为什么不接剑? 发现了? 他开始焦躁起来,捏着剑的手紧了紧,随后,另一只手轻轻拉住她的手:“朝朝,不要剑吗?” 裴朝朝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剑已经在她身前。 她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缎子,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剑。 那种焦躁感终于随着她的动作减轻下来, 琼光君猴头滚动了下,近乎痴迷地看着她,一只手轻轻替她了下额前乱发, 他正要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突然反手执剑,狠狠捅穿他心口—— 第二次! 她第二次捅他刀子了! 琼光君胸前骤然刺痛,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裴朝朝手腕翻转,把剑在他心口转了一圈:“我刚才想起来了,这把剑曾经在天界就是你的东西,后来不小心掉入人间。” 她说:“既然它和你有羁绊,那我只有杀了你,才能真正得到这把剑吧?” 第39章 琼光君全都想起来了 他愿意为你去死吗…… 是。 要真正得到从善, 只有杀了他。 空气里是黏腻的,刀剑搅动血肉的声音。 琼光君抬起眼睛,看见她将剑拔出, 然后又狠狠戳刺入他胸口,一刀又一刀!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甚至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想法—— 他怎么忘了? 她这样聪明, 不可能会乖乖任人摆布, 也不会被谁拥有。 但越是无法拥有,就越让人想得到, 直到一点一点变得疯魔, 要将她的骨头折断!要将她的灵魂捣碎! 要像野犬一样死死咬住她的脖子,咬碎她的喉管, 要将她的血肉吞吃进去—— 这样她就完全属于他! 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 他的呼吸陡然变急促, 亢奋感灼沸血液,顺着背脊直冲大脑! 与此同时,思绪骤然空白一瞬, 紧接着似有层层画面骤然浮现: “你不够强, 打不过我。” “伤成这样,还有力气逃吗?真可怜。” “朝露, 只有我能救你。” “听说以重明石为心能滋养出一条命来, 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两条命。” 字字句句, 重重画面,穿林打叶似的兜头砸下,连带着耳朵都鼓噪轰鸣起来! 那些缺节的碎片仿佛片刻间骤然完满,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血液涌上喉咙,他发出不成调的模糊笑声, “砰——!” 下一秒, 整个空间骤然震动起来,周围的坚冰陡然炸开,这整个空间都在一瞬之间轰然倒塌,周围的恢复成重明境崖底的景致,然而仅仅是一瞬之间,四周开始降温,似有剑鸣之声破空传来,所过之处风霜大作,由近及远,目之所及之处枯树、地面、山石全都冻结成冰! 琼光君在霜雪之中,缓慢眨动眼睛,手抬起来用力握住剑锋,逼停她的动作,声音有点冷:“朝露,好久不见。” 他扯了扯唇,另一只扯动她覆目的白缎子,于是那白绸缎落到她脖颈间,像项圈, 他手上用力,将她扯近:“想好这次要逃去哪里了吗?” 与此同时, 天界,转生阵中,琼光君封印上的天火骤然大盛! 神仙们望着下界: “琼光君全都想起来了!” “怎么感觉他这话好奇怪?听起来好像以前在天界时就和朝露有纠葛一样,我记得他们不熟啊,只是朝露抢了天铁,追杀和被追杀的关系。” “琼光君整个眼神都变了,恢复记忆前给人感觉是不管怎么样只要朝露哄哄他,他就能继续当狗;现在有种不管怎么样都要把朝露弄废弄死的感觉啊!” “以前的琼光君回来了。” “我有点不敢看了,突然觉得朝露其实也没啥问题,他惨是因为他上赶着给她玩,不至于死吧……” 此时, 司命将手从转生阵上收回,指骨已经被灼得可见森森白骨。 天火迅速将最后一点封印燃尽,紧接着,突然浓云翻滚,灵气乱涌着铺天盖地向他砸下来! 他感觉神魂像是被撕裂,被牵制, 意识在这一t?瞬都变得模糊,他用力喘着气,用力睁眼想要看见, 可视线依旧变得模糊,他从水幕间看见人间的光景,最后的意识里,只看见裴朝朝的脸。 随即, 一道明光从他体内涌出,落入转生阵中,而他的身体则消失不见。 有神仙惊恐问:“司命神君他这是……?” 旁边有人回答:“好像是因为擅动转生阵,被天道反噬,也被强行贬下凡历劫了?” * 琼光君全部想起来了。 裴朝朝很肯定。 不知道是早就做好了心准备,还是已经有了对策,听见琼光君问她想没想好这次要逃去哪,她只是顿了下,然后手从剑柄松开,抬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莞尔回答:“还没有。” “不过我为什么要逃?我等了你很久。” 她用疑惑的语气如是说,就像是真的困惑,脖颈被白缎子勒红,但也不慌,声音柔软,抬手又握住剑柄,这一次没有继续往他身体里捅,而是一寸一寸将剑抽出来:“不然我为什么要用它捅你?” 的确,杀掉他才能真正得到从善, 但从善和他有羁绊,是无法用从善杀掉他的, 用从善捅他,只能被动触发出他的剑境,这是神域,是一个单独的空间,它的出现打碎了神仙们的空间法术,并且不断扩大,覆盖在整个重明境上,把境中所有人都纳入这片神域。 剑境被触发,与主人共鸣, 作为主人的琼光君则一定会恢复记忆。 她现在没有失忆,是知道这些的。 用从善捅他,是为了触发出剑境—— 她和他身上还有同生共死的咒术,若要解开咒术,要打碎剑境,若要真正杀了他,也要打碎剑境。 如果不触发出剑境,接下来的事情都无法进行。 然而她这样规划着,对他说出的话却像是在说:我知道用从善杀不了你,所以我用它捅你根本不是为了杀掉你,而是我太想让你恢复记忆了。 她说话喜欢留白,所以这话有种深情的感觉, 很好听。 琼光君顿了很久,突然笑出来,声音有点沙哑:“真的吗?” 他把那白缎子扯断,随即很快地系在她手腕间,将她两只手腕系在一起,像铐起来了:“你现在说话很好听。” 比从前在天界时要好听,是因为这具凡身实在太弱了吗? 所以她不得不示弱,哪怕心里想着将他绞杀,却只能用更怀柔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喉头滚动了下,情绪近乎亢奋,瞳色深深的,然而声调还是又低又寒凉:“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一直像这样和我说话?” 裴朝朝笑着柔声说:“如果你为了我而死,我应该会。” 这话一落, 琼光君突然抬手卡住她的下颌, 他逼迫她仰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端详她的脸。 刚才他是听见了她的回答的,却像是根本不在意,因为他问出那话,根本就没指望她回答什么好听的话。那更像是一句自问,现在他则是自答:“不如把你困在我的剑境里,这样就可以永远把你带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轻轻眨了眨眼,好像认可了这个提议。 于是他将手下移到她脖颈,掐住她脖子,逐渐用了更大的力气,像是想直接将她的骨头掐碎。 这时候, 裴朝朝的腰牌却突然颤动起来。 琼光君分了分神, 就见那一边,白辞又强制接通了视讯,他道:“不是去取剑了吗?重明境里怎么突然又结冰了?” 白氏禁术耗费的修为太多, 白辞刚才帮他们撕裂空间后,身体承受不住反噬,开始吐血,无法继续维持禁术,不得不停止施术, 一停止, 他又被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太清山上。 本该回去调息,压下这一波反噬, 然而他鬼使神差的,又来到重明境外,透过水幕,就看见里面冰封万里。 刚才他进去时还不是这样。 视讯是强制接通的, 琼光君听见他语气,眸色变得更深暗, 随即,他问裴朝朝:“说起来,你对白辞说话时,就像你刚才和我说话时一样好听。你那样和他说话,是因为他愿意为你去死吗?” 他是嫉妒。 到这时候,说的话已经没有什么逻辑了,甚至也不知道究竟想要逼问出什么, 他只知道, 他想要白辞死。这些勾引过她的贱人,天上地下,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顿了顿,然后侧目对白辞笑:“你不是会白氏禁术吗?” 他将腰牌扯下来往旁边一扔,道:“我现在要杀掉她,你不如试试看,能不能在我杀掉她之前破了我的剑境?” 他是神,从善是上古神器残片所化,剑境是神域。 白辞纵然修为再高也只是凡人,如何能破得了神域呢? 除非拿他全身修为来换,他这样的瘫子,没了修为,和将死之人有什么区别? 琼光君掐着裴朝朝脖子的手更用力, 他不会让她死去,他会杀掉她这肉身,将她的神魂永远囚在剑里,让她成为从善的剑灵, 和他永永远远羁绊,纠缠。 那一边, 裴朝朝被他掐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他和白辞的对话,微微仰起头小口喘息,好像被逗笑,即使几近窒息,却仍是弯着眼睛笑起来。 琼光君不喜欢她这样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手上灵力涌动,开始拉扯她的神魂,迫使她的神魂进入从善, 四周的冰层在这一瞬陡然震颤起来,原本还算明亮的天色一瞬之间变得漆黑,风也呼啸起来,天上雪花快速坠落,邪气散逸。 裴朝朝偏过头:“这是要把我做成剑灵?” 她笑道:“琼光君还真够疯的,从善不容魂魄,你强行把我的魂魄往里塞,你自己也会神格陨落,入修罗道。” 琼光君几乎笑出声来了,道:“朝露。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 他垂下头,带点癫狂的吻就落下去, 白辞又算什么呢? 白辞这样的高高在上,不会为了裴朝朝舍弃修为和性命,不可能为了她从白氏天骄这样的神坛跌落。 他却可以和她一起死,一起永坠修罗道。 那一边, 裴朝朝没有避开他的吻。 因为窒息,眼角溢出一点泪光,但她的手却垂落在剑旁—— 只要在从善吸纳周围邪气时,拿起剑强行注入一点神力,剑境就会直接破碎, 她引导琼光君发疯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勉力伸了伸手,去够从善。 这时, 另一边,白辞隔着腰牌,瞧见这一幕。 因为角度问题,他没有看见她的正脸,却能看见她眼角一点湿漉漉的晶莹。 她脖子上的掐痕很显眼。 白辞指尖微顿。 这已经是第二次视讯时撞上她和季慎之亲吻, 按说应该和刚才一样,失控,想毁灭一切,想要报复她,想要让她后悔。 然而这一次,他的情绪却更加空白。 耳边也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季慎之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他要杀掉她。 他应该很用力。 脑海中莫名滚过个念头—— 她应该很疼。 比帮他断命线那天受伤时还疼。 为什么不反抗呢? 不是胆子大得很吗,初见时就挑衅他,拿走他的手帕,之后更是踩着他的底线,一步步逼他退让。 他感觉心口像被人捏了一下,不疼,但发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反噬的缘故。 真奇怪。 白辞的思维缓缓运转起来,却也只有一个想法,后知后觉地想, 他为什么会去想一个卑贱如泥的瞎子疼不疼呢? * 那一边, 裴朝朝指尖蜷了下, 她久违地感受到濒死的感觉,因为窒息,手指痉挛起来,却仍旧用力地往前探, 好像回到跳轮回道那天,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连站都有些站不住了,整个人昏沉地往下倒, 脖颈似乎开始发出断裂的声响,她用力喘息,却不惧怕。 她是个赌徒,她不会输,永远不会,她听见骨骼咔哒咔哒的声响,因此而感到兴奋与战栗,逐渐冰冷的血液好像都又沸腾起来, 昏沉中,她咬住琼光君的舌尖,不知道尝到谁的血腥味,而手中一用力,终于将指尖搭到从善的剑刃上,几乎是燃烧起灵魂来,强行运转起丹田里那一点灵力! 但也就在此刻, 四周地面猛然一阵震颤,冰川山河突然震荡起来,紧接着,一阵强烈的风漩掠过,好似整个空间都开始分裂,那灵力横扫着,强横无比,却又被神域压制住,只能将神域分裂,却无法彻底打碎, 于是神域在分裂中不停重组。 裴朝朝的意识跟着消失了一瞬。 昏昏沉沉中,那阵窒息感消失了t?,她好像落在柔软的雪地里。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又或许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她的意识缓缓回笼, 眼睛看不见,她用仙咒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雪地里,天上还在飘雪,四周的雪地也不平整,像是刚才剧烈震荡过。 天色还黑, 这还是从善的剑境里,但琼光君已不在身边,周围空荡荡的。 她像是突然被传送到了剑境的其他地方。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但这时候,什么都没有从善重要, 她抬手在雪地里摸索,想要看一看从善有没有跟着被传送过来,然而手指往前时,触碰到一点温热的温度。 她指尖顿了顿,又往积雪深处探。 她似乎摸到一具躯体, 裴朝朝:“……” 她顿了下,随即将雪扒开, 这人脆弱单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也感觉不到任何修为,像个毫无灵根的废人。 她将人翻过来, 下一秒,就看见白辞毫无血色的脸。 第40章 你好好看看 自己坠下神坛,满身污泥的…… 刚才清醒过来发现身在此处时, 裴朝朝就猜测是白辞用了禁术,才导致的剑境碎裂再重组。 但现在在这里找到他,她还是愣了下。 这近乎于荒谬了。 白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呢? 站在高台上俯瞰世间, 眼中众生皆蝼蚁,这样傲慢的人为她弯一弯脊梁、降一降底线, 这都是可预期的。 但能像现在这样散尽一身修为, 饶是裴朝朝尤擅操控情绪, 能借此把控旁人的行为,也仍感到了一点儿不可思议。 她手仍然落在白辞身上, 在脖颈处,能感觉到他血管轻轻搏动。 他的呼吸轻到几乎要消失,本就病骨支离, 现在再由他昏迷在这冰天雪地里, 恐怕过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死。 裴朝朝的神色罕见地有点复杂,感到新奇又困惑, 所以施术那一刻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口口声声说着她下等残次, 是个没有修为的瞎子, 但到了这时候又自己废了一身修为,变成和她一样下等残次的人。 她思忖着, 按在白辞脖颈的手不自觉用力了点。 这时候, 似乎因为喘不过气, 白辞呼吸急了些,眼睫也跟着抖了抖,随即睁开了眼。 他眼睛有些红,眼底还有点刚清醒的茫然,直到看见裴朝朝,随后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你……” 他顿了下, 把她落在他脖颈处的手指推开,咳嗽不止:“想掐死我吗?” 声音虚弱,但语气依旧是平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味道,有点轻微的不耐烦。 裴朝朝闻言,顺着他的力道把手收回来。 她听见他这话,却沉默着没有搭话,似乎在思考。 白辞刚才只顺嘴说了那一句,他向来习惯这样高高在上地反问、讥讽,然而她不回答,一直沉默,白辞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态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盯住她,突然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尽管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看出些什么来,但她面无表情, 这让他感到莫名烦躁。 总不能真的想掐死他吧?太荒谬了。 她自己才刚刚差点被季慎之掐断脖子,现在都还能看见脖子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要疼死了吧。那时候不知道反抗季慎之,现在在他面前倒是又敢不搭话了,硬气什么? 白辞又咳了声,咽下口中血腥味,不悦道:“……别人问你话,不知道要回答吗?” 他救了她的命, 就算不道谢,也至少说点什么! 白辞阴着脸想。 这时候。 裴朝朝终于开口了:“是。” 没头没尾的一个字。 白辞皱起眉头:“是什么?” 裴朝朝轻描淡写说:“刚是在想要不要掐死你。” 她很难得地没有用那种温和柔软的声音回话,也没摆出那副无辜纯粹的样子,更没有留白,把话说得很坦诚。 因为实在是太坦诚了,和她平时口蜜腹剑留白三分的样子反差强烈,白辞闻言竟愣了下:“什么?” 裴朝朝凑近道:“你没发现吗?你已经没有灵力了,修为散尽,成了废人。” 她用手按住他双腿,那双腿瘫痪太久,已经没有知觉,即使她这样用力也毫无感觉:“我真的很难想,像你这样高傲的人发现自己成了废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你看,你现在倒在雪地里,没有轮椅,连起身都做不到。” 白辞身体不好,腿也有疾,身体一直以来病痛不断, 他自诩能忍痛,就连现在修为散尽都没觉得太疼,可是她这话如同利刀一样落下,怎么就能扎得人这样痛呢?! 他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这疼痛来得剧烈,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甚至于他抖着手捂住心口,在雪地里无助蜷缩起来,他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但唇间溢出血来,洒落在雪地,很醒目,连眼睛都发热变得通红。 他说不出话来。 裴朝朝抬手,抚了抚他背部,是帮他顺气的姿势:“会生不如死吗?我就想不如掐死你好了。” 她神态清淡,好像只是陈述事实。 即使她知道,他刚才为了救她散尽修为,她不仅不该说这样的话,还应该救他,回报他,总之不是想着见死不救。就算真的见死不救,把他留在雪地里自生自灭,也不该想直接掐死他—— 但她并不需要他来救,她差一点就能直接打碎这剑境了。 她不会因为他帮倒忙感到生气,因为她想做的事情永远能做到,无所谓中间出了多少岔子, 但同样的,也不会因为他好心救她而动容,她只是感到新奇, 这时候,隐在骨血里的恶劣终于又透露出来一点, 她弯弯唇笑着问:“所以当时为什么要救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按说他对她的那点心动很难支撑他修为散尽。 毕竟他骨子里本就因为腿疾自卑,扭曲到痛恨所有不健全的人。 白辞的确宁死也不愿当个废人,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会莫名生出一些冲动来,那一瞬的冲动哪里会过脑呢,那一刻只是在想她被掐成那样疼不疼啊? 但凡思考了一息半刻,谁会愿意散尽修为去换她的命? 她死了就死了,还以为自己是他什么人吗? 白辞被她问住,手陡然收紧,他近乎是恼羞成怒了:“谁说是救你?” 裴朝朝从他反应里嗅出一点破防的味道, 她反倒是确认了,他那一刻就是想要救她,即使仍旧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也决定不去继续探究。 她只是平静道:“好吧。” 她顿了顿,又站起身来:“我后来没有掐死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的生死还是要你自己来决定比较好。” 她难得地说了句心里话:“毕竟以己度人,我自己很讨厌被人掌控。不过既然你现在醒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原本打算去找从善。 但这剑境里的空间被打碎又重组,要再找到从善并不容易,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决定先去剑境的正中心。 剑境中心是整个神域的最核心,也是剑境主人神魂力量最强大的地方,这股力量会结成一根细细的神魂线。找出这条线,切断,能断掉她和琼光君之间的同生共死咒术。 从善还是要找的, 但原本她只是想得到这把剑,之后再探究重明石的事情; 现在她则生出了更多更深的猜测,她准备直接玩一点更大的。 她冲着白辞点了点头,莞尔道:“我还有事。” 白辞看着她这样, 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滑稽又狼狈,脑中那根弦轰然就断裂了,他抓住一捧雪,有那么一瞬想要狠狠砸到她身上, 但又顿住手,近乎是发疯了一样将雪球砸到自己腿上,他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觉不到身体里的灵力! 他口不择言,语气几乎尖锐了:“那你就快点滚,在这里和我解释什么?难道以为我想听吗?” 她到底以为自己算什么人?他才不会关心她到底为什么要走! 他手指扣进雪地里,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就看见她果然转身走了。 不过积雪很深,周围还有冰层,她走得很缓慢,小心翼翼。 怎么能说滚就滚呢? 这个时候又听话了? 白辞胸口起伏着,不甘示弱挤出句话,仿佛不这样说就输得一败涂地:“你就回去给季慎之送死,反正不是t?同生共死吗?合该一起死,正好归元宗少了一对碍眼的东西!” 这话一落。 裴朝朝脚步顿了下。 她刚才蹲在白辞身边,见死不救、掐死、救,这三个选择,她其实也拉锯了很久。 或许是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毕竟很少有人会莽到不管实力悬殊,飞蛾扑火似的拿修为换她的命,除了惊讶不解之外,她还感到有些震撼和好笑。 她知道于情于她该救他,但她实在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换做别人会选择救,但她不会。 她是她自己,不是别人,于是她选择见死不救。 然而拉锯了这么久, 他这样一句话,她却又生出了点救下他的心思—— 他怎么能看出来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咒的? 那一边, 白辞骂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她是个低贱的废人,换做平时他根本连多看她这样的人一眼都不屑, 可是为什么眼睛一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挪不开?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白辞狠狠用手捂住了脸,掌心遮住了眼睛。 他就该让她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杀了她。 他就不该用禁术,让她死在季慎之手里,让他们一起去死!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下一秒, 又听见一阵脚步声。 是她吗? 回来干什么?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抬起眼:“干什么?”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肯定道:“你知道怎么解开同生共死的羁绊。” 白辞尖锐道:“你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是不是如果我不会,你就又要走,把我放在这自生自灭?” 裴朝朝觉得有趣,微笑着反问:“那你觉得我回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落, 换成白辞沉默了,他那些疯癫情绪好像一下都被堵了回去。 裴朝朝这时候也大约猜出来了, 他和白策亲兄弟之间有共感,曾也命线相连,能看出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的羁绊并不难。 他甚至曾经无数次尝试切断共感,切断命线,切断和白策的一切联系, 他熟悉这些,深有研究,可以帮她找到那神魂线。 这时候, 白辞似乎又平静下来。 除了眼睛红了一些,坐在雪地里的姿态显得狼狈了点,他好像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矜贵世家天骄,安静审视她,变回到了以前不好说话的样子。仿佛裴朝朝只要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带着讥讽的意味拒绝。 裴朝朝却不慌了。 她想, 在他散尽满身修为,被丢在雪地里后,还能问她回来是不是只为了说这些时,他就已经退让了,底线彻底被击溃。 他还能再为她退让无数次。 “其实没必要在意我是出于什么由回头找你,” 她弯了弯唇,朝着他伸出手,似乎要拉他起来,蛊惑道:“反正你好像也不太想死,不是吗?” 然而白辞干脆闭上眼去不看她,不回应。 裴朝朝见他不动,慢条斯道:“我感觉到周围有人在靠近,” 白辞还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实际上已经跌入尘泥里,他不愿意承认,可这幅模样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折,把他高傲的骨头踩进尘泥里,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跌下神坛,满身污泥的模样。 于是她骨子里的恶劣翻涌起来,一边刺/激他,一边诱哄他:“你修为废了,应该感应不到。我这些日子跟着薄夜修练,还有一点点灵力,能感觉到。来的那个人修为挺高的。” 她往他心上插刀:“如果你修为还在,应该和他差不多,也能打得过。但现在这情况,他万一心怀不轨,会很危险的。” 白辞听见这话,讥讽道:“你不是本来就不准备救我吗?”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我死在这,和死在他手里有什么区别?” 裴朝朝笑出声来。 她也不像是怕死的样子,依然维持伸手的姿势,陪他在这里耗着。 白辞没有再说话,世家子的骨头很硬,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两人之间像是陷入了无声僵持,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进这雪夜。 不知道究竟安静了多久, “唰……唰……” 雪地里突然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光线昏暗,只能看清有个人影朝着这边过来。 然而那一边, 人影不等裴朝朝出声,就先踏雪过来:“你怎么在这?” 是江独的声音。 江独昏迷这些天没见到她, 可是当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他心脏又狂跳起来, 想要用顺从和臣服换来她一点目光的想法好像成了本能,没有被昏迷的这些时间冲淡,他觉得不对劲,自己似乎生出一点奴性,心里唾弃着,但还是快速到她面前:“这地方这么危险,你来干什么,就你一个——” 话说到这, 他突然看见她身边还有个人,是白辞, 他这才看清她的姿势,她弯下身,伸手给白辞,似乎要拉他起来。 他话音陡然顿住, 一种不爽的感觉生出来—— 这很像自己的宝物被觊觎了,他生出危机感来。 他想对着白辞发作,但又不想在裴朝朝面前做得太过分,于是伸出手来,将裴朝朝对白辞伸出的手握在手里:“你不嫌冷?” 他偷偷踹了白辞一脚,又和她说:“这瘫子出来不坐轮椅,你难不成还要管他?丢在这算了。” 恍然间, 他想到曾在魔族众城看见野狗抢食时,一条野狗呲着牙想冲上去咬死另一条野狗的画面。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点解那野狗了, 然而音刚落, 裴朝朝就把手抽了出来:“嗯。要管。” 江独顿了下,感到有些茫然,还没来得及发火。 下一秒, 就听见裴朝朝温声说—— “你把他背起来。” 40-50 第41章 有些狗 不给甜头也是会听话的…… 从刚才到现在, 这是她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居然使唤他去背白辞?! 江独骄纵惯了, 不管是在魔族时还是来了归元宗后,他身份实力都在上乘, 身边永远有人捧着,这时候听见有人使唤他, 第一反应是诧异, 紧接着又冲上来一种不平衡感, 他指着白辞,难以置信地问裴朝朝:“你刚才是说要我背他?” 他看向白辞, 此时白辞坐在雪地上,看起来很虚弱,腿是动不了的, 灵力也是没有的, 但即使这样,他神情依旧倨傲,漂亮薄情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压不住的怒气, 任由裴朝朝带着耐心和诱哄的姿态伸手拉他, 他也不搭。 裴朝朝都没用这种姿态对待过我呢, 江独忍不住暗暗想道, 但她现在这样对一个瘫子, 这瘫子还不领情, 真不知道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一边, 白辞察觉到江独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往那侧了侧头, 修为散尽后五感就没那么敏锐了,周围太黑,看不见江独的表情, 但能察觉到他不高兴。 他不高兴,白辞心里反而莫名其妙舒服了点,语气带点讥讽的味道:“已经说过的话都听不清,是有耳疾?” 这话一落, 江独的火气直接压不住了:“谁问你话了?” 他脾气很差,性格唯我独尊,别说白辞是归元宗客卿了,就算是掌门,他也照样顶撞,不耐烦道:“我耳朵好得很,倒是你,一个瘫子罢了!” 白辞神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江独最讨厌别人用这种目光看他:“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他不喜欢的东西向来没有存在的道,往日在魔族谁招他不喜欢,他就直接杀了, 这时候他掌心微微收拢,似乎想要对白辞出招。 那一边, 裴朝朝见状,轻轻抓住他手腕,制止他的动作:“我刚才是说要你背他。” 她语气柔软,但声调平静,莫名给人种掌控感:“你不愿意?” 江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裴朝朝还在这。 他不是什么好人,这点她早就知道了,毕竟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就很不美妙,他那时候要取她血剜她肉,把她当药人用。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再在她面前展现出初识时那面,于是松了松手,假装自然地停止了蓄灵力的动作。 不过他语气仍旧很乖戾:“听听你这话说的——” “我为什么要愿意?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瘫子而已,也配让我来背吗?”他顿了顿,陡然俯下身欺近,少年身躯比她高大很多,这样的姿态有点压迫感:“裴朝朝,上来就使唤我背他,是不是我之前让你夸了句乖,t?你就真把我当成狗啦?” 裴朝朝闻言没出声,似笑非笑的。 江独不满于她这反应,他觉得焦躁,即使知道她戴着面具,伪装得无害温柔,但他还是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现在她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他磨了磨牙,强行找补:“先不提我是不是狗,就算真是一条狗,你也得给点甜头它才听话吧?” 裴朝朝莞尔道:“哪听来的?” 江独一愣:“啊?” 裴朝朝说:“谁告诉你,狗要给了甜头才听话的?” “没谁告诉我,你能不能别问了,”江独开始不耐烦,他瞥了眼白辞,又弯下身拉住她的手,把她从白辞前面拽起来:“别啰嗦了,这危险,你和一个瘫子在这不安全,我带你走。” 他体温高,哪怕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手也是热的。 裴朝朝感觉像有一团不太烫的手包裹住自己的手, 她弯了弯唇,却没有跟着他起来,而是一用力,把手给抽了出来。 她道:“不用了,你自己先走吧,我和白长老还有事。” 她一边说,一边又把刚从江独那抽出来的手再一次递到白辞面前。 江独脑袋都快炸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管这个瘫子!你看他搭不搭你,要不你陪他蹲在雪地里冷死算了!” 他用凶戾的目光盯住白辞。 而此时, 白辞也又扫了江独一眼。 他目光很快挪开,在裴朝朝的手上停了停,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终于动了下。 他虚弱地咳了声,掀起眼皮看江独,眼尾微微泛红,有点高高在上挑衅的味道,语带讥讽地替裴朝朝回答:“因为我对她还有用。” 如果仔细听,甚至能从这讥诮的语气里,听出那么一点点自嘲的意味。 说完这话, 他抬起手,就这样回牵住了裴朝朝的手。 两只有点儿冰冷的手就这样触碰在一起, 掌心里竟也因此捂出了星点温度来。 这点微弱的温度隔着空气,烧成了一股燎原烈火,直接把江独的脾气点起来了。 他气得要死,抬手就去拽裴朝朝,手上一个用力,就把她给拽了起来。 裴朝朝踉跄了下。 她故意冷下声调:“江独?” 江独这时候又被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冻清醒了点。 他没来由地有点慌:“你什么语气?为了他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裴朝朝装无辜装温和的时候,他觉得不爽,看不透她面具之下的那面, 裴朝朝不装了,露出了一点割裂般的冰冷情绪,他也不爽,怕她真为了白辞和他生气。 明明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怎么对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窝囊起来了? 江独唾弃自己,拼命把那点慌张情绪按下去,抬起眼看裴朝朝,语气很不爽:“我都没说完话,你生什么气?你眼睛又看不见,他一个瘫子也走不动路,你们两个去办什么事,去找死是吧?” 他甩掉裴朝朝的手,在白辞身前腾的一下蹲下:“上来!” 他语气很凶,又抬起头对裴朝朝说:“我倒要看看你们去办什么事!” 少年眼睛很亮,眼底里闪着明亮的光,带点儿凶狠,看起来像一头驯服不了的狼。 裴朝朝静默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 可实际上,他哪里是什么凶狠的狼呢? 她想起刚才和他的对话,心想—— 可这世界上就是有些狗,不需要给甜头也能听话。 那一边, 江独半强制地把白辞按在背上背起来,问裴朝朝:“你笑什么?” 他被她笑得心砰砰跳,后知后觉感觉自己又被操控一遭,然而已经把人背起来了,他又不好再扔下去。 他磨了磨牙,偷偷把手背到后面,狠狠掐白辞没有知觉的腿:“赶紧说要去哪,我去看看你们俩怎么死!” * 有江独在这里,他们很快就到了剑境正中心, 这里是琼光君神魂力量最强的地方,这力量具像化成一片浓郁化不开的黑雾,支撑着整个剑境,威压极其强劲,按修为不如琼光君的无法强行进入,但裴朝朝有琼光君的半颗心,倒是能够毫发无损地进到这里来。 江独和白辞则无法进来, 好在来的路上已经找白辞要到了识别神魂线的方法—— 白辞这人通身傲骨,脾气又臭又硬,永远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天骄姿态, 可当他为她落入尘泥的那一刻, 不管他后不后悔,都注定他会为他再一次退让,即使内心挣扎,可行为上仍然会将她要的一切双手奉上。 裴朝朝进入那片雾气,看见一根一根的丝线如同蛛网般盘仄, 这些蛛丝般的线里有一根是琼光君的神魂线, 她按照白辞给的方法找到那一根线,顿了顿,随后将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 与此同时, 剑境另一端。 随着刚才神域的重组,琼光君的思绪陡然混乱起来,神魂都是被撕裂的痛,到了身体已经难以承受的地步。 他几乎是跪在雪地里,一只手抓住从善,将它竖起来插在雪中以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另一只手伸出来,手指已经发僵,却仍努力做着抓握的动作,像是想从前面空空如也的空气抓住什么。 上一刻还清清楚楚的想法像被蒙上了一层雾,回忆里关于他和裴朝朝的画面像再一次被打散, 他有些分不清时间顺序了,好像看见自己掐住她的脖子,几近疯魔地要杀了她,把她的魂魄抽出来融进剑里;可下一秒又看见自己在荒村中满是血腥气的柴房里里弯下身,克制住莫名其妙的伤害欲,帮她包扎伤口。 哪一幕是初遇?哪一幕是现在? 他分不清楚,试图去仔细辨认,却又想起更多更多。 仙界,凡间,嫁衣,天铁…… 不对,不对! 琼光君骤然感觉到一阵头痛欲裂,他丢下剑,粗喘着捂住额头,眼睛一片通红—— 他是谁,他是琼光君? 不,不,他是季慎之,是归元宗太清道君的弟子—— 他分不清楚! 他头脑轰鸣,感觉自己好像彻底分裂成了两个人,他不停喘息着,又突然想起来,他掐她脖子的那一幕是现在! 怎么会是现在呢?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这不可能,他虽然很想要得到她,但他不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伤害她,他怕出了岔子,她会彻底恨上他。 可同时, 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可是不这样就永远不会得到她,她是个没有心的,无论如何讨好也没有用! 琼光君眼睛发涨,这一刻甚至连眼睛里都流出一点血泪来, 他闭上眼睛, 然而慢慢的,却似乎感觉到神魂中有一根根杂乱的线,被一只手轻柔地顺。 思维似乎也同时被顺了一些。 他模模糊糊中,好像看见她。 脑海中想着的是她在仙界时的模样,然而闭上眼时,看见的却是她作为凡人时,眼盲的样子。 神女无心无情, 盲女却拥有他的半颗心。 他分明清醒了,这时候却好像又有点分不清了,生出一点要碰一碰她眼睛的念头。 恍惚间想,是不是可以将她当作两个人看待,有心和无心怎么能一样呢。 但他很快又将这念头按下,自嘲地想—— 失忆化作凡人的这段时日,对她无底线心软,到恢复记忆了,心软却好像成了本能,刻入了血肉之中。失忆的自己像心魔一样寄生进来,时不时冒出来,让自己不要对她下太狠的手,到这时候还要让他控制不住地心软。 他这边正思忖着, 就又感觉到神魂不稳。 这一次, 被操控的感觉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他察觉到是裴朝朝在动他的神魂线。 她动他神魂线又是想干什么?! 琼光君刚才生出来的那点心软,又直接熄灭了下来。 他把那些想法归结到神魂线的波动上,逼迫自己清醒起来。 神魂线能用来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要报复他吗? 刚才他掐着她的脖子要把她做成剑灵,却被她找到机会再一次逃离, 她会恨死他的。 不。 不对,她根本不会恨他, 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爱恨都懒得施舍,她怎么会恨他! 但她讨厌被掌控,他再也得不到她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呼吸都开始有些发颤了,血泪似乎又要从眼睛里滴出来,他思绪好像又乱了, 这一刻,那个心魔似的失忆的自己好像终于被抹杀,再也不跳出来要他心软—— 他要去抓住她。 这次再被她逃走的话,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琼光君这边正想着, 一个念头还没结束,甚至都没等到挪步, 紧t?接着,就感觉到神魂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动荡! 下一秒, 他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灵魂里骤然空了一块—— 她切断了一点神魂线,解开了同生共死的咒术。 然后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琼光君怔了下,随后捏紧了指尖,面色阴晴不定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肯定要报复他,他忍不住想,她要怎么报复他? 琼光君以最恶劣的想法揣度她,忍不住又感觉到眼热,她或许想着切断神魂线能杀了他,或者想着用神魂线操控他,或者想借此逃离他,曾经在天界,她遍体鳞伤跳下轮回道也不愿意和他回去,总归她就是不会对他心软! * 另一边。 裴朝朝切断神魂线,解开同生共死的咒术。 紧接着, 她抬了抬头,往天界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凝聚起十二分注意力来,起心动念,链接上自己留在天界的那一缕灵息。 与此同时,天界的转生阵里, 裴朝朝的封印开始不停颤动, 紧接着,强烈的灵力像罡风一样席卷而过,竟然直接将封印给直接冲破,狂风怒吼之中,整个转生阵之中竟燃起熊熊烈火,火舌剧烈跳动,竟直接冲碎了裴朝朝的封印,下一秒,一道强光冲破转生阵,竟如雷电一般朝着下界落下! 天界神仙们被这场景震住, 一瞬之间,惊愕地盯着水幕, 如今剑境覆盖了重明境,是神域,神仙们可以直接用水幕监视整个神域之中的画面和声音,就听见—— “轰——!” 剑境的正中央,竟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那声响似从天际落下,又似乎从雾气中爆发出来,竟是惊动了整个剑境。 而雾气之中, 裴朝朝的身体里骤然涌入一股灵息。 须臾,她的肉身竟然渐渐化作灰烬,而那灵息和魂魄融为一体,渐渐变得透明。 她依然安静站在雾气里,直到肉眼看不见。 有神仙道:“她直接把封印冲破了……?” 这话一落,紧接着死寂了一瞬,神仙们又爆发出更多议论声—— “她怎么敢的啊?现在她历劫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无法回天,也没法魂飞魄散,只能滞留人间,但她冲破封印会脱离凡身,就只剩神魂在外面了啊!” 先前司命神君虽解开了琼光君转生阵中的封印,但并未将它整个摧毁,所以琼光君的凡身依旧还在。 裴朝朝是直接将转生阵中关于她的东西全数摧毁,凡身就直接一同被摧毁了。 而只剩神魂游荡于人世是很危险的事。 这时候,神仙们终于从震撼中回过一点神来,有些后知后觉道: “不过只有我觉得好厉害吗?感觉彻底对朝露改观了,为什么她在凡人的躯壳里,都能冲破转生阵的封印啊?!” “她在天界的时候很多上神都打不过她,不会历个劫你们就都忘了吧?” “但她现在到底要干嘛啊?!我怎么看不懂!” * 另一边, 琼光君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什么动静。 随然听见声响,他立刻焦躁起来,感觉不到她的神魂,他觉得她离他更远了。 他几乎是疯魔了,又去感应自己的另外半颗心,然而紧接着,就感应到—— 他那半颗心,恢复了玻璃珠的样子,孤零零地躺在剑境正中央的雾气里。 她的身体化作一缕烟,魂魄也找不见了。 消失了。 这样的情况, 只让人想到四个字,身陨道消。 身体化作烟尘,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再无此人。 这念头一出,就像一记重锤一样,猛然砸在了琼光君脑海里——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第42章 你到底和多少人 有更亲密的关系 自从裴朝朝进重明境, 神仙们就察觉出她要拿从善。 然而到现在,没看见她再去找从善,却亲眼看见她冲破封印, 召回灵息,甚至直接舍弃肉身。 这些事单拎出一件就已经足够意想不到, 她却将三件全都叠在一起做了, 像当头一棒, 神仙们始料未及不说,甚至能从这行为中隐约感觉出一点儿疯狂来—— 这股疯劲起初是压着的, 随着她每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小动作,被埋在剑境的漫天风雪里,直到现在才突然冒出头来, 像迷雾一样笼罩住他们, 令人感到惊骇,全然陷入被动的境地,既看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又不知道她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这感觉像头顶悬了刀, 已经摇摇欲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神仙们猜不到她的意图, 但都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或许是针对琼光君的?” “可是我想不明白她要对琼光君做什么, 就算要杀了琼光君, 也不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吧?” “算了,先提醒下琼光君吧!还好司命大人足够了解她,算准了她进重明境后一定会找从善,所以叫我们在从善上用了空间法术。现在剑境成了神域,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分出灵息去剑境里帮琼光君, 不至于太被动。” “要是司命晚一点被贬下凡就好了,他那么了解朝露,至少能猜到她要干什么。” “行了都别说了,快给琼光君示警,她凡身消失,灵息也归位了,现在魂魄的气息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阵仗看在别人眼里,就会觉得她身陨道消。琼光君要是觉得她死了,疏于防备,恐多生变故啊。” 神仙们这边说着,就把水幕的画面切回了琼光君那边。 然而画面一切回,就看见—— 琼光君的一只眼睛又开始流血,原本深寒如潭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时候像被蒙上一层薄薄的血色雾气,血泪落在雪地上,溅落起猩红的颜色,竟给他冷肃如冰的气质增添了几分疯癫感,就好像一直生长在骨血里的阴暗和疯魔终于生出枝叶,由内而外顶破他的血管和躯壳,骤然生长出来! 他的眼睛好像开始出问题了,周围是空茫雪夜,但他从这样寡淡的血色与夜色里看见抹不去的浓墨重彩! 他迟缓地抬起手,按在眼睛上,抹了满手血迹,他看着这些血迹,再一次感到头痛欲裂,和她之间经历过的画面再一次在脑海中不停闪过,他好像又要开始分不清了,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着面前的雪地,他睁着眼睛,可是到最后眼前全是他掐住她脖子的画面! 耳朵好像也开始出问题了,他听见脖颈的断裂声,听见寄生在身体里的那个失忆的自己尖叫起来! 为什么要那样逼迫她? 她会恨你,她会厌烦你,她会消失,让你再也找不到! 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把她留在身边?! 琼光君痛苦地捂住耳朵,可是屏蔽不了声音,他忍无可忍地吼道:“闭嘴!” 他声音一向清冷,如碎玉浮冰,但这时候却像掺了沙砾,有种癫狂感:“不用这样的方式难道能留住她吗?!” 他陷入某种疯狂的情绪之中,怒斥那个失忆的自己,感觉到那声音并非从耳边传来,而是从心底,他甚至拿起剑,开始戳刺自己的心口,一下,两下,鲜血喷溅,他妄图把那声音剔除,从心里剔除,把那些写进骨子里的对她的心软剜去,他要杀了那个失忆的季慎之! 难道你就不恨她吗? 她口蜜腹剑,从来不会为你停留,你一次一次心软,一次一次示弱,只能换来她变本加厉的背叛! 她扔了你亲手做的嫁衣,抢走天铁去救幽山帝君,甚至每一次你去找她,不是看见她和别人亲昵就是看见她对别人海誓山盟! 你恨她!你恨她!你恨她! 他这样质问起失忆的自己。 心口已经血肉模糊,他倒在地上,剧痛从身上传来,可是那声音没有减弱,而是变得更清晰! 那声音竟然悲怆地笑了起来,也有了几分癫狂的味道,他说—— 好啊,那现在她死了,你不是恨吗,现在高兴了? 你明明知道她早就不是那个朝露仙子了,不过肉体凡胎,你还要那样掐她! 那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死”字振聋发聩, 琼光君突然觉得荒诞, 她刚才还在动他的神魂线,怎么会突然身陨道消呢? 可是若非身死道消,怎么会肉身消失,魂魄也不见踪影? 他头痛欲裂,胸腔里的半颗心鲜血淋漓,恍惚间感到天旋地转, 他捂住胸口笑起来,着了魔一样,好像刚才他掐着她脖子的那一幕都变成前尘大梦t?,遥远又荒唐,像怪诞的戏剧,而他嘴里的恨似乎都变得单薄而滑稽。 爱也好恨也好, 她已经消失了,一记重拳落在空气里,又有什么意义?! 脑海里,失忆时的自己的声音鼓噪,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好像更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血肉里。 他突然又冒出个念头—— 是啊。 如果刚才不要这样极端,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不。 不对。 她不会死,她不可能就死了,他了解她,她不会就这样死了! 她只是消失了,他还能去找她,他能找到她…… 他要去找她! * 与此同时, 那声如同雷电般的巨响停止后,剑境正中心的黑雾陡然散开。 雾散后,就露出雾气中盘仄的“丝线”, 它们围绕在一起,看起来繁复而杂乱,在雪夜之中闪动微弱的光, 然而却也就只能见到这些繁杂的线,它们一眼望过去虽繁复,却无法格挡视线,可是瞧不见人影—— 裴朝朝呢? 江独烦躁地皱了下眉,转头问白辞:“她人呢?” 白辞垂着眼睫,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模样,轻描淡写:“人不在。你是和她一样瞎了,看不见?” 江独走近他,语气不善:“我当然知道她不在里面!那她在哪?你不是教她怎么找神魂线吗,这些你懂,你快看看她在哪!” 他有点不安,神色乖戾:“还有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他太吵了。 白辞感觉到一阵耳鸣,觉得厌烦,没有搭他。 他轻轻抚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一半和她的师徒印,纵然最终没有结成,但两人灵魂间仿佛有某种微妙的感应,纵然他修为散尽,但也应该能感觉到灵魂里一点儿关于她的痕迹。 可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一个人倘若连魂魄都消失了,那还能是怎么了? 答案很明显。 那一边, 江独见白辞不说话,终于按不住火气,弯下身扯住他衣襟:“我在问你话,你这瘫子在这装什么死,她要是出什么——” 话音未落。 白辞掀起眼皮子看他, 他指尖下意识用力点按着手腕,将那处皮肤摩红,一字字慢慢说:“她死了。” 这话如同重锤落下, 江独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更用力地攥他衣襟,似乎要把他拎起来:“你放什么屁?她死不死你去哪知道?” 他几乎要气笑了,如果不是还指望白辞说些什么,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那一边, 白辞看着江独的表情, 他从少年脸上窥见点潜藏的恐惧,思绪不自觉地飘了下。 江独很怕她死吗? 少年表面上针锋相对,行为上又像条狗一样顺从。 白辞想,怎么连江独这样乖张凶戾的人都能被她驯服呢? 季慎之,薄夜,江独,一个接着一个。 白辞按了下手腕,停下思绪,回答江独:“因为我曾和她结过契约,能感觉到一点她灵魂的状态。”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眼睛观察江独的表情,心里竟诡异地生出点愉悦来,那愉悦又带了痛楚,他有些想笑—— 你愿意给她当狗,可是她的死讯你却要从我这里得知。 这不滑稽吗? 你对她而言,一点也不特殊。 那一边, 江独听见这话,脸上的怒火空白了一瞬,随即烧得更猛烈了。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她到底和这瘫子发生了什么,把他当牛做马使唤,让他背这瘫子,现在这瘫子还跳出来说曾和她结过契约! 荒唐! 江独怒火中烧,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攥着白辞衣服的力道骤然变大,嗤笑:“你别太夸张。”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屁话?”他把白辞往树上狠狠一推,直起身往那团“丝线”中走:“我自己去找。” 他不相信她死了,怎么可能这么突然? 一定是白辞说假话,他骗他她死了,他的话不可信,所以他也不会信他其他的话,不会信什么狗屁契约! 那一边, 白辞被他掼在树上,他没有动,眼睛有点酸胀,往前看,却发现江独的身影有些模糊,像眼里被蒙上一层水汽。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独下手太重, 他感觉到心脏都被震得钝痛,那痛意缓慢爬上来,蔓延四肢百骸,竟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 江独走进那一团繁杂的“丝线”间。 他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人,周围威压依旧强烈,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却仍没停下脚步,一路往前走,直到脚下踩到个坚硬的物件。 他脚步微顿,弯下身, 就见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起来像琉璃珠,但并不是琉璃所制。 它看起来像是某样珍贵神物,但若仔细感知,能感觉到上面有一点裴朝朝的气息。 是她落在这的吗? 她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类似神物的东西? 她在附近吗? 江独脑中瞬间蹦出好多念头,他思忖了下,然后伸手要将它拿起来。 然而指尖方才触碰上去, 紧接着, 一道灵力就从旁边陡然冒出来,带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气势,直接要击退他。 江独反应迅速,脚尖一点后撤两步,避开那灵力,侧目看,就见到来人是季慎之。 他瞬间出招回击,也不让季慎之去拿那珠子:“你怎么在这?” 琼光君道:“你又为什么在这?” 他神色很冷,脸上还有血迹,这时候看见江独,那种疯狂的情绪翻涌起来,想要直接将他碎尸万段—— 又是一个觊觎她的贱人! 阴暗和恶毒已经破开血肉,于是便收不回去,让他原本冰冷的气质多添了点儿疯魔意味, 他抬了抬手,直接出招攻去,周围的丝线跟着乱舞起来,直接往江独身上缠绕,刺破他皮肉,像是要直接将他搅碎! 江独被压得无力还击, 他没预料到琼光君这么疯,出招防御,但仍是被琼光君的灵力接二连三击中,那灵力竟然迎头朝着脸砸—— 这疯狗想要毁了他的脸?! 江独怒火中烧,血脉里的魔气也有点被激发出来, 他这时候也不管魔族的身份暴不暴露了,运转出真实的修为,也是一招打上去,正击在琼光君心口的伤处! 琼光君被击退两步,捂住胸口闷咳一声。 江独又往他身上多砸了几招,然后飞身至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珠那里,将东西飞快地收入手中:“我在这,当然是找裴朝朝。你也是来找她的?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什么身份,就出现在这里和我抢,她可是说过我最特殊。” 然而就在这时, 他听见琼光君笑了声:“我算什么身份?” 琼光君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唇,掐了个诀,紧接着,操控着那江独掌心那半颗琉璃珠似的东西亮起来:“你手心里这颗东西,是我的半颗心。” 这话一落。 江独垂眼看掌心,表情骤然冷下来。 琼光君冷笑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置喙的。我分了一半的心给她,这半颗心在她胸膛里跳动,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似以往那样寡言了,以前给人的感觉是冷硬寡言如坚冰,现在却更像是阴冷刺骨的冰水,随时都能发疯似的翻覆过来。 江独掌心陡然合拢。 他心里的怒火翻腾起来,脑海中骤然又蹿过白辞刚才说的话。 白辞说和她曾结过契约,所以能感应到一点儿她的灵魂。 现在呢? 季慎之说他们共同享有一颗完整的心脏,是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 她到底和多少人有更亲密的关系?! 那我呢? 他此时几乎想要抓着裴朝朝的脖子质问,那我算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我特殊,我不一样,但每个人都在我面前诉说他们和你有多亲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们和你更亲密! 我又算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 他甚至都找不见她的身影,连这满腔质问的怒火和质问的话都被强压在心里! 他攥着那半颗心的手收紧到极致,肌肉绷得紧紧的,几乎要把指骨和那半颗心一同攥碎。 抬起眼, 就看见季慎之唇角扯着个冰冷笑意。 季慎之问:“你呢?攥着我给她的半颗心站在这,站够了吗?够了就把心还给我,我还要找她。” 他这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姿态! 是宣示主权,表达自己身份的姿态! 江独怒火冲上头,眼睛都被烧红,有种耳朵发烫的羞耻感,感到无地自容,他不该在这里,他不该再找她,就应该任由她消失,消失了就不会继续在外面勾三搭四,给别人特殊的身份,却t?把他当一条狗来使唤! 他脾气上来, 直接把手指张开,准备把那半颗心砸到地上,然后掉头就走! 然而方才要动作, 就感觉到一点很轻的触感落上来,很轻很轻,像羽毛落上来。 他手臂肌肉下意识绷得更紧,垂下眼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顿了顿,动了动唇,旋即就要出声问是谁在这装神弄鬼! 下一刻, 却感觉到那轻柔的触感又落到了唇间, 似乎有个无形的人用手指抵在他唇畔,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 他脑海里传来了个柔软带笑的声音:“是我。” 怒火好像被短暂地按下休止符。 江独思维空白了一瞬。 那一边, 裴朝朝弯了弯唇, 她现在是神魂的状态,然而神魂是透明的,这里的人看不见她。 她看够了琼光君和江独疯狗互咬,觉得没意思了,现在才用指尖又点了点江独的手,给他传音:“别还给他。” 她蛊惑道:“然后帮我一个忙。” 江独这时候,思绪才缓缓运转起来。 他紧了紧掌心,极为僵硬地嗤笑,既没有问她要帮什么忙,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神魂的状态出现在这里。 他根本没有回应。 不过裴朝朝也没在等他回应, 她继续说:“帮我杀了季慎之。” 她语气很柔和,柔和到江独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 肯定是那副惯有的,带点无辜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和声音之下,她整个人给人的印象可以说是纯良无害,毫无攻击性。 然而她现在说出的话却是—— 杀了季慎之! 江独心脏猛地跳了下。 他抬了抬眼, 看见季慎之也在看着他。 季慎之仍旧是那副胜利者的姿态,好像是裴朝朝最亲昵的人,以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江独心脏跳得更快了,好像有一股火将他血液点燃, 他连指尖都开始有点微微发热—— 你以为自己是谁,是她特殊的人吗,是她亲昵的人吗? 蠢货。 他无声地对季慎之说,她可是想杀了你啊。 愉悦感和不满同时充斥着胸膛,几乎要将他剖开撕裂! 他又忍不住想, 那我呢? 也和季慎之一样吧,以为是什么特殊的人,其实就是她的一条狗, 服从她,渴望从她那里分到一些目光,一些特殊对待,可是他怎么差点忘了她是一个多口蜜腹剑,多虚伪,多不择手段的人。 她的赏赐是得不到的。 刚才她叫他背白辞,给了他甜头吗? 得不到想要的,那为什么要顺从她呢? 他将这些念头按下,对她嗤道:“我帮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并不是疑问,而是反问。 话落。 他又抬起眼,看见季慎之那副姿态, 他不打算服从她,但也不打算把那半颗心还给碍眼的季慎之, 于是他摊开手掌,准备将那半颗心扔扔到地上。 就在这时, 他却感觉到唇畔上,被落下个很轻的,一触即分的吻—— 她的神魂透明,触碰人时却有触感, 他能感觉到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轻轻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 虽然季慎之看不见她, 但的的确确,就是在季慎之的目光之下, 他们谋划着杀了他,然后接吻。 江独瞳孔几不可见地放大了一瞬。 随后,就听见她笑着说—— “好处。” 第43章 为什么我不找别人 偏偏要找你呢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用水幕看着剑境里的画面, 措不及防的,裴朝朝的动作就全都落入他们眼睛里—— “啊?” “太大胆了吧, 琼光君还在这里,她突然亲江独干什么啊!” “只有我觉得好刺激吗?!朝露太会了, 就在琼光君眼皮子底下啊, 和偷情一样, 我要是江独我可能要兴奋死了!” “琼光君还在凡人的躯壳里,应该也看不见她……” “虽然但是, 就算琼光君看不见我也好紧张啊!他哪怕只发现一点端倪,就会开始发疯吧……” 琼光君确实无法看见裴朝朝。 她眼下灵息归位,神魂完整, 这样游荡在世间则更像是以仙人的身份。 剑境里的人包括琼光君在内, 都还是凡躯。 凡人和仙人之间本就如隔天堑,哪怕是修为极高的修士无法看见神仙,除非是神仙下界历届, 神魂装在凡躯里, 这样人们才能看得见。 神仙们则不同, 哪怕是在天上用水幕看着, 也依旧能看见裴朝朝, 只不过她和江独在传音, 他们能看见,却不知道她和江独讲了什么。 另一边, 江独听见裴朝朝传音,表情骤然冷下来一点。 他传音反问她:“好处?”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知道这亲吻是一桩交易,她把他当好糊弄的狗, 他应该是愤怒的,但同时却又莫名地亢奋,像是两个极端,他被反复拉扯着,脸上都浮出一点不正常的潮红:“一个吻而已,这都能当交易了?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付出,却要我辛辛苦苦帮你杀人——你是真把我当狗了,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一个吻能值钱到要我为你卖命?” 他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裴朝朝却也不恼:“那你想让我给你些什么呢?” 她说话不紧不慢。 江独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呼吸变得急促了些,想说只是一个吻怎么够呢,你得—— 他猛然按住这思绪,忍不住唾弃自己下贱, 他道:“我不会帮你的,少做梦了。” 裴朝朝道:“真的吗?” 她语气仍旧慢条斯,知道江独看不见她,所以并没有调整表情,脸上的神态有点漫不经心。 她只是很轻地在他耳边叹了口气,用遗憾的口吻道:“可我很想让你帮我。” 她轻轻把手放在他侧脸:“你没想过吗,这剑境里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不找别人帮忙,偏偏找你?” 她惯会蛊惑人心的。 江独已经领教过好几次,现在一听她这语气,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他不想回答她,但是她的手凉凉的,他一直感觉到脸上发烫,皮肤贴在她手上很舒服,他就又有点迷糊了,觉得稍微回应她两声也不是不行,反正只是听听她要怎么说,不会答应她。 于是他道:“说。” 裴朝朝这时候轻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因为只有你知道我的真面目,” 她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知道你是魔族少主,你也知道我并非善类,我们之间有彼此的秘密,我们才是一路人,不是吗?” 江独沉默起来,心跳却轰鸣着鼓噪起来,吵得他不得安宁。 他呼吸变得急促。 这时候, 琼光君察觉到江独状态不对。 他冷声道:“既然知道自己没身份找她,还站在这做什么?还是说你在这里感觉到了她的踪迹,又不舍得走了?” 他语气是讥讽的,但似乎又在试探着什么, 目光也似乎没有看向江独,而是看向江独身侧的空气:“看你一直在往旁边看,怎么,你旁边有什么?” 天界神仙们见状,倒吸了一口气: “发现了!是发现了吧!” “裴朝朝就在他看的那个方向!” “我有预感他要发疯了……” “其实我还挺期待的琼光君发现的,我现在就想看看他还能疯成什么样……” “别了,他疯得我有点害怕,现在对朝露抱有深深的怜爱。” 神仙们这时候都没功夫去想裴朝朝到底要干什么了,注意力全在琼光君会不会发疯上面,视线在水幕上盯着。 与此同时, 琼光君又往前走了几步,是在往裴朝朝所在的那方向逼近。 江独见状,往前走两步,挡在他前面。 他看不得季慎之这副正宫姿态,想到裴朝朝要杀了他,就又有种隐秘的愉悦感。 掌心里握着的那半颗心都不灼手了,他抬了抬头,忍不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回敬:“你说我为什么还站在这?” 那一边, 季慎之神情还是阴冷,似乎还带点不屑,看不起他。 江独手痒痒,想一拳抡季慎之脸上,但裴朝朝就在他附近, 他看不见她,又不想冒然出手打她身上,于是忍住动手的欲望,继续道:“因为我想了想,发现你好像也没什么身份找她。就算你把半颗心给她了又怎么样?” 说着, 江独把那半颗心又拿出来,捏在指尖:“这半颗心不还是落到我手上了?你说她身陨道消我是不信的,那这玩意能落在这被我捡到,就说明被她扔掉了啊,你不过就是个倒贴货,不会真以为倒贴上去t?就是她的谁了吧?谁给你的资格评判我有没有身份找她?” ——倒贴货。 ——她不要的东西,弃之敝履的东西。 这话正好打在琼光君的痛点上! 琼光君神情骤然冷下来,一抬手直接出招,要把那半颗心从江独手里拿回来。 这一下用了七八成功力,他本就是神仙,即使现在还在凡人的躯壳中,但这里是他的神域,周围的所有灵力都为他所调用,而那一边,江独并未设防,接招的那一下还下意识挡住这灵力,怕直接打到裴朝朝身上,于是一下就落了下风,被一下击倒在地, 他手上也一松,于是那半颗心就掉在地上。 他一愣。 即使原本就打算把这半颗心扔了, 但是想起来裴朝朝说的,不要把这半颗心还给季慎之,他本能地又要伸手去捡。 然而这时候, 琼光君走过来, 他一只脚踩在江独手腕上,脚底用力,几乎要把江独的骨骼踩碎,冷声道:“至少我比你有资格。” 他说着,却并没有去捡那半颗心,而是就这样维持着踩在江独胳膊上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 然后他伸出手,往旁边的空气里探了探,指尖在某一点处停住。 江独抬起眼, 看见他这动作,几乎要看笑了—— 蠢货。 是在找她吗? 找不到的。 江独想,她都要我杀了你了,还能站在这里乖乖让你找吗? 与此同时, 天界,神仙们看着水幕,眼睛几乎都要瞪大了—— 画面里, 琼光君一只脚踩在江独胳膊上,一只手探出去,而指尖正正好停在裴朝朝身前毫厘之处, 这是很近很近的距离,甚至无法去辨别他究竟有没有触碰到一点儿她的衣袖。 而裴朝朝也没有躲。 她脸上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唇角微微弯着,笑得很无害。 然而她这时候, 却传音给江独,温声对他夸赞琼光君:“他很聪明啊。” 她没有等江独的反应,就继续和他说:“好像摸到我的袖子了。” 江独一顿, 随即猛地抬头,朝着那方向看过去, 他再一次盯住琼光君的手,思绪轰然炸开。 第44章 羞辱他,践踏他 再捧起他,夸赞他…… 那一边, 裴朝朝继续给他传音:“其实他有些话并没有错。” 江独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茫然,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就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裴朝朝觉得他这样很有趣—— 他分明感到茫然惊诧,甚至有点受伤, 眼底都有了点湿漉漉的水光, 然而却还是绷着嘴角, 露出不太好惹的神色。 江独本身就长得漂亮,高眉深目, 即使性格乖张,身上依旧有一种浓重的少年人气息,所以当做出现在这幅样子的时候, 那种乖戾感反倒不强了, 更像个虚张声势的犬类。 裴朝朝喜欢他这幅样子, 她蹲下身,手指在他眼睛上按了按:“以他的身份, 确实比你更有资格找我。毕竟我和他差点成亲, 但不是在归元宗的时候。” 她说的是曾经在天界时的事情, 江独性格直来直去, 但并不傻, 并非不能察觉到她身上的异常, 她血肉可以入药,分明眼盲却又像能看见,最初没见过几次就点破他魔族的身份,却又帮他保守了秘密。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好像有目的,但又让人摸不透她的目的, 江独不是没猜想过她身份不凡, 然而每次都将思绪按下,没有继续往下猜, 但这时候,就算不想去猜,也该从她的话里听出来端倪了。 她不是凡人,季慎之也不是。 她和季慎之有旧,早在她认识他之前。 这认知滚过脑海, 江独抿着嘴,额角青筋略略鼓出来一点,看起来是在生气,也不和她传音。 “刚才和我一起来这里的时候,应该看见我嘴上有咬痕了吧?”裴朝朝逗狗似的,指尖往下,从他眉眼间滑落到唇角、脖颈,最终在他脖颈处一下下轻轻点按起来:“还有我这里,脖子上也有痕迹,青青紫紫的一片,都是他弄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半真半假说:“其实他很偏执,就算我现在舍弃了肉身,以神魂的方式存在,可他终归还是会找到我的,等找到我,就会把我带回去,关起来,让我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话里的引导意味十足, 听起来就像是她冲破肉身,只留神魂,是为了躲季慎之一样。 江独额角突突地跳,好像突然更生气了,眼睛都快滴血了:“他抓你你又不躲!我看你很想被他找到。” 他气成这样,但和她说话还是传音说的,两人之间的话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 裴朝朝佯装无奈:“那我能怎么办呢,其实我后面想一想,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找到我。除非他死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可是连你也不愿意帮我,那我还做那么多无用的挣扎做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不如让他直接把我带走。” 这话一落, 她把落在江独脖颈处的手收回来。 于是带了点微妙温度的触感,一下就消失在脖颈间。 她本身神魂透明,站在这里也没人能看见, 这时候再将手收回去,就好像整个人直接蒸发了。 江独陡然生出点惊慌来,他伸手想去抓她, 然而右手被琼光君踩着,左手刚抬起来,琼光君就一道灵力砸下来。 江独躲了下,堪堪避开。 他抬起眼,眸色猩红地盯着琼光君,手捏紧了,似乎在蓄力,随时都可能暴起, 两人之间的弦一瞬之间收紧了,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断,打得你死我活! 然而此时, 琼光君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他突然挪开视线,朝着稍远些的地方看了眼, 原本伸出去,探在裴朝朝身前的手顿了下,甚至也没继续往前伸。 与此同时, 神仙们透过水幕,见状都惊愕极了,心说怎么就停下来了呢? 只要将手再往前伸一点,就能抓到她了! “琼光君怎么没发疯?难道没发现她?” “我觉得发现了……” “那他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 神仙们这时候看着琼光君,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有几位更敏/感的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切了画面,往剑境其他区域一看,紧接着,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重明石!” “琼光君应该是感觉到重明石的气息了。” 这话一落。 神仙们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就看见剑境中的某一处,重明石似乎被某种气息吸引,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表面上闪动着微弱的白光,正往裴朝朝的方向来, 而之前去夺重明石的人,因为重明境被剑境覆盖,剑境又重组移位,这时候都分散在各处。 众人现在感觉到重明石的气息,于是也纷纷赶过去。 神仙们这时候将裴朝朝所做之事连在一起想,才骤然浮现出个猜想来—— 冲破封印,就是为了要舍弃肉身,舍掉琼光君那颗心;而引灵息归位,则是为了让神魂完整,好释放出气息,引重明石去感知她的位置! 包括刚才琼光君能找准她的位置,也并不全是从江独的异常里试探出来的, 而是因为他和江独打架时,她偷偷释放出气息引重明石,而琼光君察觉到江独异常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但她既然能召重明石过来,之前为什么还要拿从善? 神仙们一时间想不透,但是这状况下也来不及再多想了。 有神仙率先将灵力注入水幕中,链接上剑境里的琼光君,想叫他阻止裴朝朝拿到重明石, 然而紧接着,还不等给琼光君传音。 那一边, 琼光君就直接掐断了链接。 神仙们:? 神仙们都快气笑了。 再往下看,就见琼光君的目光冷冰冰往江独身上扫了眼。 随后, 琼光君又往裴朝朝所在的那处停了一瞬—— 他知道她还活着,甚至在她放出气息时,他就已经感应到她就在他身旁那个位置。 然而手将将要触碰上去的时候,他又有些胆怯了。 或许不戳破不点明会更好,毕竟刚才那样子应当吓到她了,以为她是身陨道消了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感到了恐惧。 琼光君感应到一点重明石的气息。 重明石是幽山帝君为她炼制的心脏,然而只靠气息感应,她即使能将重明石引来,也无法真正得到。 他忍不住想, 如果他能把重明石捧给她,是不是还能换回一点机会? 他顿了下, 紧接着迈开步子,往重明石那方向去了,连地上那t?半颗心都没有捡走。 另一边, 江独的怒火却被琼光君这举动掀得更高, 他无法容忍有人这样踩着他的手羞辱他,更看季慎之不顺眼,无法容忍他就这样走了,一个倒贴货,硬摆什么正宫姿态! 脑中莫名闪过想裴朝朝脖子上的青紫, 他按下思绪,却陡然起了杀心,血脉中的魔气竟直接爆发出来,将他修为骤然拔高好几层, 他迅速撑起身子,掌中蓄起一道杀招,要朝着琼光君的背影袭去,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又将他的手按住。 江独动作一顿,那股怒气冲得更高:“不是要我杀了他吗?现在又拦着我干什么?” 这话落下, 就听见裴朝朝那边沉默了几秒。 她没有说话,江独的怒气就愈发高涨,几乎是怒吼着传音问她:“后悔了?要当他的所有物是吗?” 他像是要炸毛了, 额角青筋鼓动着,眼睛也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裴朝朝知道他脾气暴烈,但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火,近乎是暴怒了。 她凑近了些,将他这样子收入眼中,几乎能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他眼底泛动的微弱水光—— 这是要被气哭了? 还是以为她后悔了,不想杀琼光君,是对琼光君有情,快委屈哭了? 他这边正暴怒, 裴朝朝却笑出声来,她问:“不是本来就不答应帮我杀了他吗?” 她慢条斯道:“怎么现在不让你杀,反而还生气了?” 江独一顿,眼睫轻轻抖动了下, 随即,他摆出一副更乖戾的表情:“谁是要帮你杀他?他踩我的手,我从来没这样被人羞辱过!” 他道:“这样的人我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杀了他,大卸八块,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朝朝也不拆穿他:“可是你打不过他。” 她像给狗顺毛一样,轻轻顺他的头发:“这里是他的剑境,只要他想,就可以继续把你按在地上,像踩一条死狗一样踩着,就像刚才那样——” 她顿了下,那只按着他手腕的手陡然用力,按压着他刚才被踩过的地方,像是要再一次把他拉入被羞辱的回忆里。 江独嘶了声,把手往回缩了下。 她看着他这样子,却软着声调明知故问:“疼吗?” 江独绷着脸,死倔,不说话。 裴朝朝又道:“你去找他就只有挨打的份,谈什么杀掉他呢?” 她按压着他的手腕,在伤处上变本加厉地按压,给他带来一波更甚一波的疼痛,言语也变本加厉地羞辱:“我让你杀了他,其实你答不答应好像也都无所谓,因为就算你答应了,你也根本打不过他,不被他反过来杀掉就不错了。” 这话砸在耳际, 江独本来就濡湿的眼底,这一下变得更湿润了, 他骤然瞪大眼,想要看一看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看不见她,只忍不住想她怎么能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吐出这样恶毒的话?! 他骄横惯了,不管在哪里都被簇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将他羞辱得一文不值! 他手臂被按得生疼,好像疼得眼睛都有点模糊了,又咬着牙将那点湿润憋在眼眶里,反手狠狠抓着她的手腕,即使看不见她,却仍旧用力把她往前拉:“你说什么?” 裴朝朝慢慢重复:“我说,你是个废物,比不过季慎之。” 这话一落, 那点委屈像决了堤,直接把江独心防线冲垮,分明以前在魔族时,这类话也没少从敌人嘴里听见,但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心脏被人攥住揉捏,又酸又涩,他都是直接把人杀了,大卸八块—— 可现在, 少年乖戾的表情还没散去,梗着脖子像是要找她讨个说法,然而眼睛湿红,泪水就啪嗒掉下来了,有种很割裂的脆弱感:“你——!” 裴朝朝这时候抬起手,按住他眼睛:“哭什么?不是很凶吗?” 她一点点帮他擦掉眼泪,诱哄道:“如果被人看见刚才那一幕,你被季慎之踩在脚底下,他们肯定会嘲笑你,觉得你名不副实。可我不一样,我看见你被他踩着,还愿意要你帮我杀了他,我这样抬举你,难道还不能说明你在我心里很特殊吗?” 江独通红着眼睛,哪怕她没有动手,他却觉得自己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地发烫,羞耻感中好像生出一点扭曲的愉悦和依赖, 他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样,梗着脖子无力地反驳,却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不是说了我打不过他吗?那还要我杀他,你矛不矛盾?” 先羞辱他,践踏他,踩碎他的骄傲,粉碎他的人格。 再夸赞他,捧起他,告诉他这世上只有我看得起你。 “我可以教你怎么杀掉他。” 她在驯化这条恶犬:“知道季慎之去哪了吗?这里有个神器,名叫重明石,他感应到重明石的气息,去找那石头了。那里有很多人,你和我一起过去,一会儿就在那里杀掉他,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把他踩在脚下。” 裴朝朝猜江独来这里也是为了重明石,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装作不知他来此的目的,和他讲起重明石的事。 她捡起地上琼光君那半颗心,感到有些兴奋,好像已经看见了等一会儿的血腥场面。她又在江独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蛊惑道:“在我心里你不比他弱,你只是差一个机会,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多杀一些人,让我看见你的能力。” 吻落下来。 如同一片羽毛擦过唇瓣, 话音也轻柔,如同一缕风,流过耳际, 可江独心脏却跳动得更剧烈更剧烈,疯狂泵血,亢奋得连耳畔都轰鸣鼓噪起来! 他收紧掌心,将她看不见的手攥紧,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又恍惚地抬了抬头,水雾迷蒙的眼睛里,亢奋中带上一点儿虔诚的味道:“好。” * 另一边, 天界神仙们看重明石还在往裴朝朝那边去,琼光君那边也链接不上半点, 终于有神仙心一横,直接用法术穿透水幕,直接作用在剑境里,形成了个屏障的样子,将重明石给困住了。 与此同时, 因为外来的神力注入剑境, 整个剑境都开始震动起来,边缘处用来隔绝秘境和外面世界的结界一寸一寸碎裂开来, * 剑境之外,归元宗内, 用来监测重明境内动向的水幕已经罢工,画面停留在重明境内刚开始结冰的时候。 众长老在外面,感应到重明石现世,却监测不到里面的动向,都十分焦急。 这时候, 就听见“咔哒”一声,秘境的入口又一次开放, 里面是一片空茫夜色,威压近乎于骇人,光是往里看一眼就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各宗长老们出声道: “这——” “这入口怎么开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去?” “可这里面威压太强,我等就算进去了,恐怕……” 众人议论纷纷之中, 突然一道平静温和的声音插/进/来:“我进去。” 话音一落, 众长老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说话的人是薄夜—— 从不插手这类事情的太清道君! 这时候, 有长老难以置信道:“太清道君,您竟然愿意进去吗……?如此甚好!” “重明石虽为天下至宝,但到底是神器残片,若非仙人,恐怕极难拿到!只怕弟子们不懂这些,为了个拿不到的东西在里面争个你死我活,真是荒唐!里面恐怕乱了,您若进去,可否帮忙控制一番场面,将弟子们带出来?” 薄夜闻言,温和笑了下:“自然。” 这话一落,一众长老松了口气。 这时候,有长老又出声问:“我方才好似透过水幕看见季小道君进了秘境,他是太清道君的弟子,想必道君进去是为了将他带出来吧?” 若非如此,向来不问世事的太清道君怎么会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一边, 薄夜手中还握着断裂的毛笔,这是刚才看见季慎之和裴朝朝所做之事时,不慎捏断的。 他慢条斯用了个咒术,将那毛笔复原, 然后盯着众长老的目光,随后把毛笔轻轻搁置在桌案上,才平和地出声道:“是要将我的弟子带出来。” 只不过, 不是季慎之。 第45章 他会不会 偷偷去给她当狗? 白辞在树下坐了很久—— 又或许不太久t?, 时间好像虚化了,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手腕上不停摩挲,像是在描绘什么, 就好像只要这样不停地在皮肤上描绘,就能绘制出个什么印记来, 然而用这样的力道反复摩挲, 只能将那一片皮肤弄得通红。 直到他听见一阵脚步声。 他动作微顿, 快速抬起眼,在看见来人是谁后, 又垂下了眼:“季慎之?” 他出声叫了声琼光君的名字,然后略带讥讽地问:“来找我做什么?算账?还是要问她的消息?” 他重组了剑境,在季慎之将要得手掐死她的那一刻, 把她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季慎之快要气死了吧? 白辞想到这, 又有种扭曲的愉悦感, 即使身陨道消,她也没死在季慎之手里。 他坐在雪地里, 即使双腿残废, 显得有点狼狈,说话的语气却仍旧有种高傲的味道:“她死了。” 白辞说话的语气让人有种微妙的割裂感—— 他说这话时有点怅然, 然而又夹杂着隐秘的讥诮, 显得他像个高高在上的正宫, 掌握着关于她的所有消息,而后用大发慈悲的语气朝着他透露出她的死讯。 琼光君脸色骤然冷下来,拳头捏紧了,但罕见地没有发疯, 他看了白辞半晌,甚至冷笑了声。 蠢货。 连她没死都不知道, 还在这里装出和她关系多近的样子。 他克制住想要反唇相讥,炫耀自己知道她下落的冲动,直接略过这话题:“和你做个交易。” 他才不会傻到让白辞知道她还活着, 这下贱的瘫子,表面摆出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果知道她还活着,谁知道会不会偷偷去给她当狗? 和他抢的少一个算一个, 和他抢的都该死! 那一边, 白辞冷淡问:“交易?” 琼光君微微蹲下身,拿出个瓷瓶递给他:“这里有一粒仙丹,可以让你腿疾暂时痊愈,时限是十二个时辰,足够让你体面地走出这里。” 季慎之身份不光是凡人那样简单,从他能让整个重明境被剑境覆盖、万里冰封成神域这一点就可窥破。 他做的事情只有真神能做到,手里有仙丹并不奇怪,现在捏准了白辞的高傲性子,给出的条件也极具诱惑力。 然而白辞却没有接下那瓷瓶。 他反倒从琼光君的态度里,窥见一点异常来,但仍漫声问:“换什么?” 琼光君说:“白氏的碎万界符。” 白氏禁术中有一门能破开一切空间法术,与之相对的,还有一件法宝,叫做碎万界符, 碎万界符是白家祖上传下来的,和禁术相辅相成,但并不能替代禁术使用,只能在禁术使用过后起一个补刀的作用。 白辞用禁术重组了他的剑境,裴朝朝又动了神魂线,现在整个剑境已经是摇摇欲坠,只要再用碎万界符补一击,就会彻底破碎。 但琼光君不打算打碎自己的剑境。 他拿碎万界符是为了给裴朝朝,拿到重明石后,她就算想要真正和它融合,也需要借助碎万界符。 那一边, 白辞像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嗤了声:“碎万界符?” 这样的语气,摆明了不愿意给。 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呢? 琼光君扯出个略带讽刺的笑,看了眼白辞的腿,一个修为散尽了的瘫子,往后没了修为,再也用不出白氏禁术,还要碎万界符有什么用?空有一身高傲,现在却连体面地离开秘境都不能。 琼光君张了张嘴,正准备将所想的话说出来, 然而下一秒, 就听见白辞笃定出声道:“她没死。” 这话一落, 琼光君脸色骤然冰冷下来。 白辞能通过琼光君的态度推测出她没死,尤其是琼光君要碎万界符时,他已经可以推断琼光君要给裴朝朝拿重明石了—— 他并不傻,将所有蛛丝马迹连接起来,很容易推测出裴朝朝进重明境的目的,哪怕只知道她要从善剑,但也能推断出她还要重明石。 他突然觉得荒谬。她怎么就没死呢? 她不死就永远有人前赴后继,为她捧上她想要的东西!江独也好季慎之也罢,哪怕是天下至宝重明石,也能进献给她! 他呢? 他不过一个病骨支离的废人,不良于行,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他为她散尽了所有修为,因为她永远会得到更珍贵的,更耀眼的。 不。 她或许,甚至根本不会记得他是为什么成了废人,因为她从始至终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突然生出一股没由头的恨意, 恨自己会在那一刻什么也不想,用禁术去动这剑境;更恨她为什么没死在刚才,没死在还未曾有人为她献上更珍贵之物的时候! ——那样她才会连死都记着他,而不是像现在,只有他一个废人在这里痛苦! 白辞突然笑出声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涌上这些念头,或许是自我感动地献出了一身修为,即使她不需要,他也不知不觉间就渴求从她那里得到更多。 他顿了顿,红着眼睛,言语间仍旧倨傲,但似乎也有一点疯魔了:“可以换,但我要一起去。别想着拿到东西后就杀了我,不然我会念咒术把它粉碎。” 琼光君几乎要气笑了。 他是真的想杀了白辞,然而因为这句话,又无法动手—— 果然,这贱人一察觉裴朝朝没死就开始上赶着, 他迟早杀了他! 他将手指捏出“咔哒”的声响,把瓷瓶丢在白辞脚边,咬牙切齿答应:“好。” 白辞这才将手探入袖袋。 袖袋中有两块玉牌状的东西放在一起,外观一模一样,只有手感上有细微的差距, 这是碎万界符,一块真,一块伪,一直都放在一起。 高傲的世家子闭了闭眼, 随后头一回,弯下尊贵的脊骨,捡起地上的瓷瓶, 他服下仙丹,要让自己的双腿能够行走,紧接着才把假的那一块碎万界符拿出来,抛给琼光君—— 真的那一块他要留在手里,届时彻底弄碎这剑境, 他是修为散尽的瘫子,自尊被踩进尘泥里,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白氏天骄;那些男人前赴后继给她献殷勤,贱得碍眼;而她也不会记得他, 那就谁也别活。 * 仙界的神仙们用术法设下结界,将重明石框定在固定范围内,让它无法再自行去找裴朝朝, 剑境中其余修士大都循着气息赶过来, 裴朝朝和江独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人声鼎沸,虽说暂时无人打得破神仙设下的结界,但已经有人先打起来了, 她于人群中抬了抬眼, 紧接着,就看见琼光君和白辞也到了—— 白辞没坐轮椅, 他站起来的时候,身高竟也和琼光君差不多了,身形颀长挺拔,又因为常年病着,显得有些清瘦, 眼下他和琼光君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两人之间距离维持在不远不近,好像太远了怕跟丢,太近了又怕克制不住杀了彼此。 裴朝朝头一回见白辞站起来的样子, 很新奇, 她多看了两眼。 她现在是神魂的状态,隐在空气里,没人能看见她, 然而这时候, 白辞和琼光君的视线却隔着人群落下来。 她身旁, 江独察觉到那两人的视线,往前一步,挡在那两人面前。 比起白辞,他更恨琼光君一点,于是对着琼光君破口大骂:“贱不贱啊你?还敢往我这看?” 琼光君阴冷道:“倒是你,还敢来。不怕我踩碎你的手骨?” 他又往旁边挪了挪步,视线越过他,再一次落在他身边的空气。 裴朝朝就在此处, 他想要碰一碰,但这时候确实又胆怯了,心说再等一等,等他拿到重明石,连着碎万界符一起摆到她面前。 只要她答应多看他一眼,这些就都给她, 他会反复向她承诺,以后不会再做那些极端的事,他真的太害怕她消失,只要她答应,他什么都能捧给她。 琼光君有点焦虑,捏紧了手里的碎万界符。 裴朝朝站在几人间, 看见这碎万界符,即使计划中不需要用它帮自己和重明石彻底融合,但仍然起了点心思。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下碎万界符的一端。 没有碰到琼光君, 然而那一边, 琼光君察觉到一点端倪,他呼吸都滞了下,然后捏紧了碎万界符, 难得地,没有抬手反握住她的手,而是克制着动作,装出没有发现的样子,生怕动一下她就走了。 他姿势有点僵硬, 那一边, 江独听见他近乎挑衅的话,怒从心头起,少年人经不得激,顿时就要运灵力打上去! 然而刚蓄力, 就又一次被裴朝朝按住了动作。 她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给他传音:“还不是时候。” 她像早哄一条狗:“听话些,等t?我要你动手的时候再动。” 江独对她的话开始本能遵从,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动作就下意识停住了—— 算了,总归她还要求他杀了季慎之, 这碍眼货色也得意不了多久。 他反手轻轻勾了下她掌心,不自觉地讨好。 他能触碰到她,他们能吗? 他才是最特殊的那个! 江独想, 裴朝朝没和他说过要重明石,只说要杀季慎之, 他今天就要先拿到重明石,然后杀了季慎之这个碍眼玩意! 那一边, 琼光君又将碎万界符玉牌往回拉了拉, 他神色阴冷地看着江独,恨不得现在踩碎他一根手骨,但咬牙忍了下来。 即使江独和裴朝朝有交流又怎么样? 她依旧会对他手上的碎万界符产生兴趣,现在手都搭在碎万界符顶端,肯定根本没心思去搭管江独了,说不准现在已经和江独拉开距离了。 那下贱玩意根本留不住她,拿什么和他争? 两人无声对峙着,都以为裴朝朝的注意力在自己这边,氛围间火花无声迸溅,但倒是都没有打起来。 周围人太多,他们打起来容易让旁人占便宜。 那一边, 白辞在局外, 注意到琼光君和江独细微的动作,视线往前面的空气上停留一瞬,然后又挪开, 他不着痕迹将手探进袖袋,摸了摸那枚真的碎万界符, 然后心里念了句咒语,紧接着,重明石外的结界无声碎裂开, 神力与仙力从碎裂的结界里溢散出来,瞬间四散在剑境各处,将裴朝朝的身影也照出来了些—— 她的神魂是仙人的状态,凡人肉眼不可见,但周围神仙的气息充盈着,这一瞬,她就显了形。 此时, 她一只手捏着琼光君手上的碎万界符一端,和琼光君的指尖距离很近,另一只手按着江独的手腕,被江独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勾着掌心。 很忙。 一边都没放下。 琼光君和江独的神色都骤然冰冷了, 裴朝朝对上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表现出慌张,她甚至没有收回手,神色自然,似乎想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 重明石外的结界骤然碎裂,与此同时,灵气陡然迸发出来, 四周围着的修士们几乎立马冲上去, 场面陡然间乱起来。 第46章 多杀一些 杀到我高兴为止 情况紧急, 琼光君和江独也来不及再怎么样,视线在裴朝朝身上停了下,然后都先往重明石那边去了。 于是不过短短一瞬, 这地方就剩下裴朝朝和白辞。 她若无其事地看向白辞:“看起来,你袖子里那个碎万界符应当才是真的?” 语气是疑问的语气, 然而却并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 应该刚才就摸出来琼光君手上那碎万界符是假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他袖中就放着碎万界符, 白辞将东西拿出来,指尖用力抓握着玉牌到有点泛白了, 然而却对着她抬了抬下巴,做足了居高临下的姿态:“是。” 他直接肯定了碎万界符的事,这时候垂下眼睛看她。 他眼尾薄红潋滟, 有种脆弱感, 语气轻飘飘的:“怎么,又从我身上找到了能利用的地方?” 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种世家天骄的倨傲, 对世间万物不屑又讥讽, 这种倨傲并不摆在明面,但也不容忽视, 即使现在废了修为, 也依旧如此。 他还有什么可高傲的呢? 她之前将他修为散尽、成了废物的事情点破, 就是想要看他被踩落尘泥的样子,可他仍旧端着高傲姿态,这让她骨子里的恶劣翻涌得更厉害。 或许因为这些人都已经知晓她并非如表面一样人畜无害,这时候再继续装无辜就有些无聊了,以前只是刻意于伪装中透露出一点点恶意来,现在却直接用柔软的声调说恶毒的话, 很有趣,裴朝朝喜欢看这些人被逼疯后的反应,这对她来说未知且新奇。 她反问白辞:“白长老,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有哪值得我利用呢?” 这话一落, 白辞终于压不住火气,他猛然攥住她的衣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于是两人的距离也在这一瞬拉近, 裴朝朝看见他额角不明显的青色脉络跳动,他眼底甚至有点仇恨感。 白辞几乎是低声吼着问她:“你以为我自己想散尽修为吗?” 潜台词是,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散尽的修为? 哪怕于情于都是脑子一热后的一厢情愿,她从头到尾没要求过他用禁术救她,可是真正为此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后,却很难不去怨恨她,白辞做不到,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什么高洁君子,他是扭曲的,渴望她偿还他。 他吼完,低声喘/息起来,眼睛通红,呢喃道:“你命还真大,怎么没死呢?” 他用力捏着碎万界符,几乎将它捏出裂痕,缓慢笑出声:“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这样说话?要脏我的手再杀了你。” 他只要念一句咒语,启用碎万界符,紧接着,整个剑境就会跟着崩塌。 所有在这里的人都很难存活下去,包括他自己。 裴朝朝终于从他的举止中感到了一点疯癫的味道,她玩够了,抬手捏起那玉符:“用这个杀我吗?” 她温声问:“是单单杀我,还是打着同归于尽的主意?” 白辞被她看着,别开了脸,要把玉符从她指尖抽出来。 裴朝朝的力气却出奇地大,竟没让他将东西抽走,她虽是问话,但已经确信他想同归于尽,一点点剖析他,很直白,像尖锐利刀刺进身体,只要一下就见到血肉与骨头:“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残废,又没了修为,从人人敬仰的天骄变成废物,落差很大吗?甚至都不敢走出这里,所以想死在这?” 白辞的呼吸比刚才还要急促。 他几乎要将手指捏出声响来了。 他这人,极端自负又极端自卑,只是那些自卑藏在骨血深处。 裴朝朝观察他的反应,一点点将那些自卑挖掘出来,让他看见它,让它吞噬他:“而你这样的废人对我没有价值了,觉得我会忘记你,我身边会环绕比你更优秀的人,可是你为我散尽了修为,你不甘心,所以也要让我一起死,是不是?” 这话一落, 白辞连身体都开始细微发抖了,他捏着她衣襟的手也更用力,几乎要直接这样勒死她了,近乎是失态了。 裴朝朝能感觉到他用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可是毫无用处,因为她和他同握一块玉牌,那玉牌在她掌心发颤。 她另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和扇巴掌似的,只是力气不大,羞辱的意味更足,继续道:“你是恨我还是恨你自己?” 这话一落, 像是把一直支撑着白辞自尊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像是终于看清楚自己身在尘泥里,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骄,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他猛然将她往回拉,手用力按住她肩膀,把她按得离自己很近,眼睛里有恨意和泪意,世家子终于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的低贱,近乎歇斯底里道:“对,我是废人,我是不甘心,但我凭什么不能恨你呢?!用无辜的样子把人耍得团团转,一点一点试探我的底线,比起我,难道你不是更卑劣吗?现在又做出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你这样到底是又想——” 他话说到这, 裴朝朝往前凑了下,抬头轻轻亲了下他的唇。 她觉得很有趣,爱和恨的界限向来模糊,而她掌握着他的情绪,在极端的爱和很之中互相转化,是否也掌握了牵制他的绳索? 那一边。 白辞的话音陡然停下。 他身体还在颤抖,应该是气的,然而表情一下就空白了,他死死盯着她半晌,最后又垂下头,像是终于崩溃了,声音从歇斯底里的低吼变轻又变轻,接着说刚才未吼完的话:“……是又想怎么利用我呢? ” 如果他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她不会再和他说这样多的话。 白辞想, 他好像渐渐有一点了解她—— 她没有心。 他眼中恨意未曾消减,但终于把那牵制自己的绳索,亲手交到她手上。 裴朝朝满意地安抚他:“把碎万界符给我。现在用来和我同归于尽没什么意思,我之后把你送出剑境,你就在外面看我用它杀了里面的人,江独,季慎之都包括在内。你不期待看我亲手杀了他们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将碎万界符从他掌中抽出, 他听见她的话,忍不住想,她的心真像石头做的。 他该厌憎她这样子的,可是这话又好像带有某种奇妙的诱惑,他只是手掌松了松,就这样让她把东西抽走了:“然后呢。独独留我活着,不要说对t?我动了什么恻隐心,之后想要我做什么?” 他没有要满足她需求的意思,只是不带情绪地询问。 语气这样冷淡,好像将自己抽离出来,代入了旁观者的角色,而她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回应。 裴朝朝并不在意他这态度,继续道:“之后就回白家吧,带我一起。” 她弯了弯唇,蛊惑道:“白家不是在天极岸吗?我要去天极岸的升仙台。” 按照计划,她马上能拿到重明石和从善,她会和重明石彻底融合,让重明石真真正正成为她的心脏。 这之后, 她不再需要琼光君的情根,也不再需要白策的煞气。 但她身上仍有劫数未破。 她能冲破转生阵的封印,但不历完劫数,不能回天,这是天道的禁制。 她之后要去天极岸的升仙台—— 白家所在的天极岸被誉为人间尽头,与天界接壤,这地方灵力充沛,有个地方叫做升仙台。 任何人若身负劫数却无法应劫,则只要去升仙台,捱过升仙台的考验,就能原地打破劫数,直接飞升。 只不过, 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在那里升仙,都是有去无回。 没人活着出来,更没人知道升仙台所谓的考验是什么,渐渐的,众人都管升仙台叫“人间炼狱”,因为去那里和去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那地方也被天极岸的几大修仙世家联合管制起来,以免修士们前赴后继赴死,甚至殃及无辜。 裴朝朝笑着问白辞:“不期待看我怎么死的吗?” 她在他耳际悄声说:“我野心这样大,做这些都为了去天界,可那里有去无回,我却觉得我不一样,偏要试一试。看我抱着希望过去,再被碾碎希望而死,连全尸都留不下……帮我开升仙台,送我进那人间炼狱里,难道不比现在和我同归于尽更令你期待吗?” 白辞眼睫抖了下。 他感到震撼,而她总让他感到震撼,他无法再像旁观者一样看待她提的要求,一种兴奋感冲上顶端,他看着她,感觉到颤栗, 他没有办法说不,那种颤栗感几乎令他的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带来一种几乎要呕吐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 可他这一次依旧没有抵抗住诱惑,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答应:“好。” * 另一边,天界。 神仙们借着水幕,看见剑境之中,他们用神术围在重明石外的结界轰然碎裂。 众人在抢夺重明石,琼光君几乎要拿到它了—— 这怎么行? 琼光君拿了重明石,肯定会给裴朝朝! 有神仙出声:“绝对不能让重明石落到朝露手上!” 有个小仙道:“可琼光君也不是我们能随便阻……” 那神仙说:“我们阻止不了,难道不能用司命神君留下来的神谕吗?” 司命触犯了天道禁制,被贬下凡历劫,然而他的神谕还留在天界。 神仙们可以用这神谕给剑境中的修士传话,降下灵息覆在修士神魂中,让他们实力大增,用来对付琼光君和裴朝朝, 甚至还可以利用修士们拿到重明石。 这法子,基本可以说是要挑动修士们围杀裴朝朝了。 有神仙终于忍不住出声—— “这……” “其实不至于对朝露这样,她就算拿到重明石又怎么样呢?” “我感觉她罪不至此吧?” 这话一落, 最初出声的神仙拿来神谕,不悦道:“那难不成要她拿到重明石吗?幽山帝君为她擅动重明石,触到天道禁咒修为散尽而死,可是她呢?她对幽山帝君可有半分感激?帝君死后,她还不断和各路神君纠缠,这就罢了,下凡了还不安分,现在还要用幽山帝君给她炼制的心脏,踩着帝君的性命和别人纠缠不清,可对得起帝君半分?!” “可是即使这样,咱们也不是帝君,不应该这样代替帝君决定她的生死吧?” “而且她在人间吃的苦够多了。” “我们为什么要代入帝君恨她呢?” 依然有神仙在为裴朝朝说话。 那神仙冷笑出声,掷地有声:“因为帝君镇守幽山,保卫仙界不受魔族侵扰,难道你们没有受帝君恩惠?” 他说:“而且帝君救过我,我决不允许有人这样践踏帝君。” 他这话一落,周围又沉默下去, 他看样子是真的恨裴朝朝,也没有再多说,直接用司命的神谕,率先将自己的灵息降落在一位修士的身上。 有些被幽山帝君施恩的神仙见状,最终也降下灵息。 而那些为裴朝朝说话的神仙们,却是头一次犹豫着没有动作。 但即便如此, 也已经有不少修士身上被降下了灵息,神力瞬时间充盈了整个剑境! 与此同时,天极岸, 和白氏在修真界中地位齐平的赵家,今日也格外不寻常—— 赵家府邸中,最为幽静的寝居里, 紧接着自出生起就魂魄不全,六识全无的赵氏大公子,缓缓睁开了眼。 他眉心间,一道和神谕上相同颜色的灵光跳动了下,随即才缓缓隐形。 * 此时,剑境中。 神仙们灵息降下, 修士们放开神识接纳灵息,并祈求神仙赐予更多的法力,而作为交换,则要从琼光君那里抢回重明石,并且围杀裴朝朝。 周围瞬时间乱成一团! 裴朝朝拽着白辞往隐蔽处躲了下。 琼光君原本在和江独缠斗,几乎是不要命地打,这时候却不得不暂时休战, 这里到底是琼光君的剑境, 即使神仙们降下灵息,要抢重明石,也很难压过琼光君来。 于是琼光君还算游刃有余,他设了个结界,暂时挡住修士们的攻击, 江独在他旁边,暂时压制住抢重明石的想法,抬眼张望,想找裴朝朝。 江独发现裴朝朝在他对角处。 看见她旁边还有白辞,他不高兴地撇撇嘴。 旁边, 琼光君也看见裴朝朝,他顿了顿,开了个传音通道,对她说:“重明石。”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给你的。” 这是近期他少见的言简意赅。 裴朝朝隔着混乱望向他,不置可否,笑着反问:“想要我用什么换?” 琼光君一顿。 即使是想借此换她给他个机会, 但这些阴暗心思被她明明白白说出来,又让他的卑劣无所遁形, 可是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他捏了下指尖,和她说:“你只要多分一些目光给我,它就是你的。” 裴朝朝嗯了声。 她这是答应了? 琼光君揣摩着,又看见她身边的白辞, 他心里妒火中烧,恨不得把白辞丢进人群,让修士们踩死他。 他又想得寸进尺,于是摸了摸袖中的碎万界符:“还有碎万界符——你离他远一些,我就一起给你。”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辞侧目看了裴朝朝一眼。 因为这里灵力太混乱,甚至混乱到无法传心音,他们彼此之间传音,一旁的江独和白辞也可以听见。 白辞现在和裴朝朝在隐蔽处,即使能看见琼光君那边,但大部分身形仍旧被遮蔽着,包括两人的手—— 裴朝朝手上握着一块真的碎万界符, 白辞这时候抬了抬手,又要将她掌心的玉牌收回,低声讥讽:“那你就离我远一些,拿他那块假的吧。” 裴朝朝反手将玉牌反扣,手指蹭过白辞指尖, 这动作源于无意间,又被遮蔽住,显得有点像…… 白辞拈了拈指尖,想到偷/情这个词。 他侧过眼,见裴朝朝没有离开,突然生出点奇怪的胜利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眼看了看琼光君,轻描淡写:“你那块是假的,所以她才没有按你说的做。” 他声音轻飘飘的:“我或许比你要有一点利用价值。” 两人视线对上, 琼光君那边的杀意几乎就要溢出来。 那一边, 江独听见重明石的事,问裴朝朝:“你还要重明石?你没告诉我,你只让我杀——”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轻轻笑出声,漫不经心撒谎:“我不要,怎么,你要吗?” 她猜到江独进秘境的目的就是重明石,于是温声哄骗:“但季仙长要将它献给我,怎么办。你也听见了,我只要对他笑一笑就可以得到。不如你听话一些,不是答应我要证明你自己吗?” 江独一顿,本能地点头:“你要杀——” 裴朝朝指了指前面的修士们:“你把他们杀了,杀得越多,杀得我高兴了,我就对季仙长笑一笑,换来重明石转赠给你,如何?” 这话一落, 琼光君脸色瞬间冷下来, 江独也脸色铁青, 与此同时, 四周的时间好像有一瞬定格住, 似乎有一股强烈的外力介入这里,这是一股强烈的威压,甚至不比琼光君这剑境里的威压差,像是山t?巅上温和、平静而强势的千丈积雪,温温柔柔的,却能压得人行动困难,竟是一瞬镇得剑境里的修士们进攻的动作都迟缓下来。 也就在此时, 裴朝朝看着众人行动迟缓,准备直接把白辞送出剑境,不远处就有个连接剑境和外界的裂口。 她回头看,却见白辞也被这威压压得咳血—— 他修为散尽,这威压压在他身上,他可能根本就走不动路了。 裴朝朝还指着让他出去接应,今日事毕后跟他去天极岸, 这时候就直接牵起他,半拖半拽地往那入口跑去, 也就是这一刻, 一道身影从入口处进来,正撞裴朝朝和白辞—— 这人白衣白发,皮肤白得也近乎透明,有种高不可攀、神圣不可侵的凛然感,他气质很安静,人漂亮得像山巅积雪。 薄夜。 薄夜脚步一顿,垂眼看, 目光落在裴朝朝和白辞牵着的手上。 也就在此刻, 身后又传来一阵黏腻声响, 薄夜和裴朝朝,还有白辞,三人的注意力被转开,回头看—— 就见趁着修士们短暂的迟缓, 琼光君提着还带血的剑,正要过来把白辞和裴朝朝分开。 他不能接受白辞这个贱货和她离得这么近,他手上有真的碎万界符,肯定要用这个偷偷勾引她! 而江独听她的话,杀完个修士后,看见琼光君的动作,眼睛都气红了。 这个碍眼的贱种,拿了重明石不说,还妄图用这个分得裴朝朝更多目光, 她明明反正也要杀了这贱货,既然这样,那不如就现在。 江独抽刀, 直接从背后捅穿了琼光君的后心—— “扑哧,” “扑哧,” “扑哧,” 声响黏腻的,反反复复地,血液喷溅的好几刀。 第47章 这里很热闹 她要全杀光 江独捅琼光君的这几下是下了死手, 伤害力极强,琼光君受到重创,连带着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剑境又一次震荡起来! 四周来自各方的灵力和威压也在震荡中再一次暴/乱起来, 肆虐着,甚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过这幕实在太过突然, 倒让混乱的场面像被突然冻住一瞬, 人群极致的死寂, 和周遭灵力呼啸冲撞发出的剧烈声响形成强烈的割裂感。 然而琼光君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这时候已经有些虚弱了, 心口的伤未痊愈就再一次被戳刺,一瞬之间甚至有点站不稳, 然而他缓缓回过头, 眼睛猩红盯着江独, 几乎都要用眼神剜下他的皮肉,纵使重伤,仍然强撑着逼出江独的刀, 随即迅速朝着江独也击出一道杀招—— 随即两人迅速扭打起来! 琼光君和江独修为都不低, 眼下剑境中灵力混乱,两人杀招乱飞, 恐怖极了, 即使修士们身上有神仙们的灵息, 这时候也很难接近他们。 于是修士们飞快地转移了目标,将目光落在裴朝朝身上—— 神仙们降下灵息,要他们做两件事,一是抢重明石,二是围杀裴朝朝。 重明石在琼光君身上,修士们暂时接近不了他和江独, 那就先去杀裴朝朝。 于是这时候, 修士们一股脑冲向裴朝朝,即使行动被威压压得迟缓,但五花八门的招式已经先朝着她砸了过去,带着神力,招式还没砸到身上,就已经让人无法喘息! 裴朝朝倒显得恨平静, 她甚至没有闪躲,站在原地,心里默默数了几个数, 还不等数到第三声,薄夜就抬了抬手,将那些招式全都挡下来, 他迅速反身挡住裴朝朝,垂下眼,略带关切地注视她:“朝朝,没事吗?” 裴朝朝毫发无伤, 即使薄夜才进剑境,不知道之前发生的诸多事,她也依旧没在他面前装瞎,眨了眨眼:“没事,多谢师尊。” 这话一落, 就感觉到手被白辞捏紧了点。 她手还拽着白辞的手,没有松开,现在侧目看,就看见白辞一言不发,但额角隐约显露出一点青色筋络来,像在忍耐。 而那一边, 薄夜看见她转头的动作,温和淡色如琉璃的眼睛闪了闪。 他抬起手,若无其事抓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拉离白辞的手,然后握在自己掌心:“怎么是神魂的状态?” 他表面仍旧温和,问这问题的语气也很平和,就好像是因为疑惑她的状态,才伸手抓一抓她的手,试探是否能触碰到她; 然而他动作上却很强势,指尖挤进她指缝里,一根一根擦拭她的手指。 裴朝朝没有回答他。 身后厮打声滔天, 剑境因为震荡,周围连接外界的裂口也在缓缓闭合, 她现在要把白辞送出去,于是将手往外抽了点:“师尊,我们得快一点把白长老送出去,裂口要闭合了。” 薄夜闻言,温和嗯了声:“这里是很乱,” 他视线仍旧聚焦在她身上,像看心爱的孩子,关切怜爱又纵容, 甚至他像没将她的话听完全,耳朵自动把白辞过滤掉,虚虚搂住她往裂口处走:“我把你送出去。” 这话一落,白辞几乎都要气笑了, 他侧目看了眼薄夜,生出一点想要将薄夜的脸撕烂的冲动,摆出这幅温和包容的表情装什么大度? 他动了动唇,又想要出声讥讽,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另一只手拽住了他。 这时候, 三人的姿势就成了薄夜虚虚搂住裴朝朝,裴朝朝手里拽住白辞—— 十分诡异。 薄夜脚步顿了下, 他终于分给白辞一点目光,像是刚才注意到他,然后问裴朝朝:“朝朝为什么一定要拉着白长老呢?” 他顿了顿,然后又看向白辞,语气温和,温和之下却隐约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危险:“还是白长老对朝朝说了什么,要让她送你出去?这处混乱,朝朝自身难保,白长老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这样或许不合适。” 言下之意是, 裴朝朝都自身难保了,更没有保护白辞的能力,怎么可能主动要送白辞出去? 她这样天真,肯定是白辞说了什么引诱她,或者强迫她! 白辞几乎听笑了, 他讥讽地看着薄夜—— 你就没有想过是她和我之间有约定,是她引诱我,蛊惑我,和她立下约定?是没想过还是不愿意这样想?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不需要你,你不过是个一厢情愿贴上来的贱货, 你在她心里没有半点价值, 只要脱离了自己的构想,面对真相,你就再也无法骗自己说你能掌控她。 白辞突然有微妙的愉悦感,沾沾自喜,因为她愿意利用他,他对她有价值,有长期的价值。 这想法一落, 他又狠狠地暗骂自己下贱,被她这样的人利用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按下思绪,抬了抬下巴,对薄夜道:“你……” 刚落下一个音节, 下一秒, 就感觉到裴朝朝松了手, 她迅速把手挪到他背部,然后把他狠狠往裂口外一推—— 她将他从剑境里推了出去。 紧接着, 那裂口开始缓慢闭合,透过渐渐合拢的裂隙,能看见裴朝朝抬头笑着和薄夜说话。 那点愉悦感被浇灭, 白辞心里陡然蹿起一阵无名火。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看见裴朝朝回过头来,背着薄夜的视线,朝着他笑了下, 然后她抬了抬手,露出掌心的碎万界符。 就好像突然又有一把火,将他的血液灼烧煮沸,热得他想要喘/息, 这像是两人约定好的暗号一样,隐秘而亲昵,独属于他们两人, 无需说话,他也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她要将里面的人全部杀光。 * 那一边, 薄夜看裴朝朝把白辞推出去,又叹口气, 他要把她也送出去,但眼底浮现出她抓住白辞手的模样,有些碍眼,于是他又在她身上施了个瞬移的咒术,这样将她送出去后,她会直接回到太清山,不会和白辞在一起。 然而还不等施完瞬移咒术, 裴朝朝突然攥住他的手,她说:“我就不出去了。” 薄夜皱了下眉。 后面的修士们像疯了一样,修为陡增,还都一股脑涌上来攻击她, 他不愿伤人,这时候只能勉强散出一些威压延缓修士们的动作,再一次一次施用咒术,将那些杀招挡开。 他抬手替她把额发了下,温声劝告:“朝朝,这里很危险。” 裴朝朝说:“我知道。” 薄夜顿了下。 这时候, 裴朝朝在他身边坐下,心安得享受他的保护,动作悠闲,就好像在一个很安全闲适的地方,并且措不及防将人畜无害的面纱撕开了一点:“可是我觉得这里很热闹。” 薄夜垂眼看着她,仍旧像是包容最宠爱的孩子:“热闹?” 他的掌控欲很强,在心里为t?她建构起了一个天真无辜的孩子的形象,就不允许这形象再崩塌, 他无法接受失控,对于一切的失控都感到恐惧,又刻意回避着恐惧,所以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表现,他都会为她找出借口,强行让她契合他给她设定的形象。 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带了点温和无声的傲慢,因为他相信她无法从他给的框架中挣扎出来。 可是如果有一天, 这样如同高山积雪一般温柔、平静的人, 他所预设的轨迹真正被打破的时候,他无法在逃避那份失控感的时候,会怎么样? 或许是周围的血腥味太刺鼻,令人亢奋, 裴朝朝从前只是偶尔流露出一点恶劣,但这时候,她反倒非要看一看他被无法忽视的失控感逼到极点的模样。 于是她近乎是满足地发出声喟叹,指着前面的乱象,继续笑着说:“师尊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吗?我很喜欢。” 薄夜脸上笑意淡了点。 他垂下眼,轻轻蒙住她的眼睛:“朝朝眼盲的时间太久,乍然看见这样的场面,或许不懂。” 他说:“这里很危险,并不好。” 裴朝朝别开头。 她把目光挪向远方,就看着这混乱场面—— 修士们还算团结,都要来攻击她,因为被薄夜挡住,显得非常气愤; 江独和琼光君在撕打,场面像狗咬狗,血肉横飞,两败俱伤却咬着彼此不松口,像是他们之间一定要死一个才罢手。 那一边, 江独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朝着她这方向看过来。 他脸上身上都是血,已经顾不上隐藏魔气,身上那种乖戾气质因此更为突出,像一把沾血的邪刃。 他有点落了下风,但看见她,陡然兴奋起来, 和琼光君打到已经头脑晕乎乎,他想朝她邀功,但又怕她说不够。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隔着人群,朝他笑了下。 “干得很好。” 她对他说,然后指了指那群修士:“如果能帮我把他们都杀掉,我会觉得你做得更好。” 分明可以用碎万界符彻底摧毁剑境,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要再等一等,按照她的计划,她要等把这些修士的肉身摧残得半死不活,在用碎万界符。 江独听不见她的声音,但看明白她的口型顿时亢奋起来, 他不知道又从哪爆发出一阵力量,突然暴起,几招压制住琼光君, 然后像条失智的狗一样,主人指哪打哪,唯命是从地拎起刀,斩杀了一个修士。 这一下, 修士们发现他和琼光君打完了, 一部分奔向琼光君,想要继续抢重明石,一部分则和江独打起来,另一部分依旧想要杀裴朝朝。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裴朝朝像在看自己满意的作品,这时候,才转头看了眼薄夜。 她说:“师尊听见了吗?我唆使江独杀了这些人,他也很听话,真的去杀了。” 她将恶劣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面前,一只手轻轻抬起来,拉住他的手, 她微笑着,用往常那样的无辜声调问—— “可是他一个个杀很慢,师尊这样厉害,能不能帮我一下子全都杀掉?” 这话一落。 薄夜脸上万年不变的温和表情终于松动一瞬。 第48章 孩子 怎么能变成妻子呢 她有些顽劣。 薄夜一直知道这点。 很多时候, 她的顽劣体现在更小一些的事情上:比如头一回见面,他以分身的形式出现,她说着对季慎之一见钟情, 同时又好奇地触碰他;再比如季慎之送符给她,她一脸无辜践踏人家的心血, 转头当着季慎之的面, 将那符送给彼时隐身的他。 她的天真和无辜里, 一直以来都藏着一点刺人的恶劣,像棉絮中的针。 但这无伤大雅, 薄夜一直觉得她年纪还小,顽劣些没关系,总归他也会承担起一个师父的责任, 好好教养她—— 但她怎么也同样能用这样天真纯粹的语气, 让他把这些人都杀光? 薄夜垂下眼看了她许久。 他很认真地注视她,像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端倪,颜色略淡的眼睛有种无机质的冷感, 视线落在人身上, 有种雪花飘落在皮肤上的冷感,算不上冰冷, 但的的确确显得有点没温度。 半晌。 他抬了抬手, 指尖按在她眉骨间:“为什么想我杀了他们?” 他语调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温和, 带着点长辈的包容,循循善诱:“是因为他们试图要来攻击你,你太害怕了吗?” 不得不说, 薄夜为她塑造出来的形象很难打破,他这时候又在自欺欺人,强行给她找由, 试图将她拉回他为她捏造的框架里。 如果换做以前,裴朝朝大概率会顺着他这话往下说, 但这次没有。 她就是想看一看那框架被打破时他的反应,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会去做:“不是。师尊为什么会这样想?” 薄夜点在她眉间的手顿了下,没出声。 裴朝朝对上他视线,察觉到他面上的温和表情有点摇摇欲坠。 她眨了眨眼,又笑着加了把火:“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个天真胆小顽劣的孩子吗?” “朝朝。”薄夜叫她名字,语气带上点冷肃但味道,似乎不想让她再说。 然而裴朝朝还是在接着说:“但其实我不是。” 她微微直起身,逼近他一点,虽然身处下位,但显得咄咄逼人:“但我不光是有一点顽劣,你用恶劣形容我也可以。之前季慎之身上的刀子是我捅的,和我做那些亲昵举动,也是我引导他;师徒印,当初我也是要和白辞结的。” 他一直回避,一直自欺欺人,她就桩桩件件全部揭穿。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下,去观察他的表情。 薄夜这时候脸上温和的表情已经有点绷不住了。 裴朝朝感觉很有趣,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温和,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于是她望着他。 然而下一秒。 薄夜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弯下身来, 语气虽然不够温和,甚至带了点冷意,但态度还是包容,甚至给她道歉:“抱歉,朝朝。” 那种如同藤蔓般的控制感又一点点缠上来,他说:“是我哪里没能让你满意吗?所以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顿了顿,又低声同她说:“我很难过。” 裴朝朝说:“我让你杀了那些人,你不杀,我当然不满意。” 她弯唇笑:“您看看江独,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就很满意。甚至比起来季慎之都要更合我心意一些,他知道我想要重明石就捧过来给我。您做什么呢?我想要的你一样都不给我,打着对我好的幌子,其实就是想控制我,不是吗?” 这话一落, 薄夜的脸上温和的神情彻底挂不住了,脸色有点冷下来。 裴朝朝这么久以来第二次见薄夜冷脸,上一次是她捅琼光君刀子,还和薄夜说她和琼光君在接/吻,薄夜对着琼光君冷脸。 这一回成了对她了。 他语气却还算平静:“朝朝。” 他好似依旧把她当成孩子在训诫:“我修为很高,并不是用来杀人的。若滥杀,这天下还有什么安宁可言呢?这件事并非儿戏,你换一件别的事情,我都答应你,” 裴朝朝没回应这话。 她转了话题继续自爆:“选师父那次,召你过来只是想看看你和白辞谁对我更有价值,后来发现白辞比你有价值,所以我选了他。我根本不需要你,谁知道你会强行把我带回去呢?后来带回来的那只狐狸,其实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人,我不仅知道,还趁你来重明境外监察的时候和他——” 她说到这,顿了下。 看着那边薄夜的目光渐渐沉了,像是开始压制什么情绪,于是她才继续接着刚才未完的话说:“双修了。” 这话一落,犹如重锤砸落, 薄夜压着情绪,但仍旧因此感到惊愕与困惑:“什么?” 裴朝朝重复:“我知道你把他变成狐狸了,但趁着你不在,我把他变回来,然后和他双修了。” 她趁着薄夜怔愣,继续道:“包括这里你所谓的危险都是我制造出来的,现在是验收我成果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出去呢?” 早前白辞重组神域,她拿从善失败, 那时候她就开始想,与其继续拿从善,不如引诱神仙们把灵息降下来,她需要这些灵息来做一些更大、更疯狂的事情。 要杀掉这些修士,或者等这些修士们半死不活时,再用碎万界符弄塌这剑境,才能将这些灵息收集起来。 薄夜身上的威压很重,却收敛着,虽不知为什么能压过这些神仙的灵息,但只要把薄夜弄崩溃,威t?压压制不住,就能直接重创这些修士。 裴朝朝看着薄夜,预估着他的情绪,思忖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 她需要把他逼疯,也想看他崩溃。 那一边。 薄夜听着她说话,明明她咬字清晰,一字一句说得那样清楚,声音也不高,但他却有种耳鸣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吵闹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作响,他感到有些头痛,难得地,所有的思绪都乱成一团,甚至让人有点恍惚。 他克制不住地呼吸加快,手掌还覆在她额头,他将身体弯得更低,她坐在那,他站着,可他俯着身,额头几乎要隔着自己的手掌贴上她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两人离得很近很近:“为什么?” 他在问她。 裴朝朝感觉到他掌心的血肉都痉挛起来,颤抖着,颤栗着,克制着—— 可是快要克制不住了! 她将他捏造的,最后一点有关于她的特点打碎:“因为我根本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天真是装的,也并不是孩子。” “不信吗?要不要看一看?”她抬手按住他的手掌,调动自己的灵息,主动把记忆的画面展现给他—— 然而只是刚开了个头, 薄夜就猛地抽回手:“可以了。” 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比之前要大一些,手落下去,抓住她肩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拢进怀里,低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不清不楚,惹我生气呢?” 裴朝朝感觉到他肌肉绷紧,像一把拉紧了的弓,好像每一根神经都在压制着怒火, 可是他这样的人不会发怒,就强行压制着。 她感受他身体绷紧到极致时的颤抖,笑盈盈问:“你生气了?” 薄夜垂眼看着她,一字不答, 裴朝朝又道:“因为我和他们不清不楚所以生气?为什么?因为没真正把我当徒弟吗?” 她咄咄逼人起来,一直是直挑着人的软肋刺, 薄夜好像被这一下刺中, 他突然感觉茫然,甚至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缺氧感,他有些昏沉,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又出了声:“怎么会有人吃孩子的醋呢,是把我当妻——” 这话一落, 薄夜低声喝止:“够了!” 摇摇欲坠的智终于崩塌,他的怒气和仓皇再也克制不住,哪怕表面仍旧还算平静,那股情绪却变成威压散发出来,一瞬之间压得剑境之中的修士们腿脚发软,口吐鲜血,竟是直接跪在地上! 而他好像终于被刺到最脆弱的地方, 孩子就是孩子,孩子怎么可能是妻子呢? 孩子是不能变成妻子的,如果成了妻子,就再也不能坦率地,以师长的身份牵起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如果成了妻子,就只能在夜里—— 他按下思绪,孩子就只能是孩子,他的威压压迫着所有人,包括她,他不能让她再说,头脑轰鸣着,她分明已经被威压压得有一点说不出话了,他却还是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睛有点红,不断轻轻喘息着:“够了,朝朝。” 裴朝朝这次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她感觉到他的威压,目光在那群半死不活的修士身上扫了一圈, 紧接着, 她捏了捏另只手掌心的碎万界符,随即在心里默念了句咒语,启动了碎万界符—— “轰——!” 一阵巨响, 紧跟着,四周剧烈震荡起来,原本就快要崩塌的剑境这一刻再也坚持不住,竟开始缓缓碎裂开来,与此同时,前面已经遍体鳞伤的琼光君也再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地上,用手肘支撑在地面上,垂着头吐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 神仙们降在修士们身上的灵息被这震荡逼出来,横冲直撞着要回到天界, 然而剑境崩塌,周围的寒冰与雪飞速消散,所有的景象都回归重明境最初的模样,而作为神域的剑境碎裂无踪,不再与天界联通,那些灵息在重明境里星星点点地胡乱游走,如同流星乱坠,似乎想找到出去的路。 另一边的天界, 用来监控剑境中画面的水幕在剑境开始震荡的那一刻就突然暗了, 再之后冰雪消融,剑境崩塌,回归重明境的画面都没有同步到天界。 神仙们面面相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为首针对裴朝朝的那神仙率先捂住心口,紧接着痛苦地咳出血来。 紧接着,其他降下过灵息的神仙们也察觉到身体里传来一阵剥离般的剧痛! 这痛感强烈,就好像自己的灵息被生生从神魂中剥离, 有些修为次等点的神仙竟承受不住这痛意,当场晕了过去! 场面瞬时间乱成一团, 有些没降下灵息的神仙被这场面吓住—— 就连魔族入侵,天界与魔族打仗时候,都不会有这样神仙们一起昏倒或者吐血的诡异场面! 有神仙出声: “这……怎么,怎么突然这样了?” “水幕也突然暗了,我刚才好像看见琼光君的剑境像要碎了一样,谁来告诉我我是不是看错了?” 这时候, 那为首针对裴朝朝的神仙听见这话,骤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道:“快,把灵息都收回来!” 灵息是神仙意识的一部分,要降下或者收回都不难,只是起心动念的事情, 然而现在—— 有神仙忍住疼痛,试图收回灵息,然而脸色渐渐变得惊恐:“不行!” 那为首的神仙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怎么不行?什么不行?” 他捂着心口,承受着灵魂中那种剥离感,着急地低吼出声:“说清楚!” “灵息好像收不回来了——” “我的也是,我感觉不到我的灵息了……” “她好像打碎了剑境,把我们的灵息全拘在了重明境!” 第49章 他要让她看看 他是一条多听话的狗…… 另一边。 重明境中, 因为剑境破碎,连秘境的地面都再一次震颤,连地上都开裂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裂口, 有些伤残的修士措不及防被那裂口吞下去,连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随即地面又快速闭合, 只剩空中一阵血雾弥漫! 裴朝朝被晃得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抬眼, 发现薄夜已经不见了—— 去哪了? 她开始回忆,想起刚才剑境开始碎裂的那瞬,他好像还下意识地抬手护她; 但等到剑境彻底碎裂消失的那时候, 四周景象回归重明境, 好像也就在那一瞬之间,她感觉身旁空了一下。 他是那时候突然消失的? 按说这个关头,薄夜再生气也不会离开, 更何况是突然消失。 所以是他不得不出去?比如因为某种原因, 他根本无法进重明境?所以在这里被剑境覆盖的时候,他能进来, 但变回重明境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被弹出去了? 裴朝朝心里推测着, 感觉很有趣, 但现在没太多时间深入思考这件事,她已经成功拘住了神仙们的灵息,计划已经完成第一步,第二部是杀掉琼光君,拿从善。 她将思绪按下,转眼往琼光君的方向看过去。 琼光君和江独距离很近, 两人都很狼狈,江独用刀插在地面上,以此稳住身形。 而琼光君这时候已经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他身上刀伤错落,一只手背抵在唇角,试图堵住唇间溢出的血迹,眼睛半阖着,原本深黑的眼瞳有点略略发红,似乎随时要被心魔吞噬。 裴朝朝不太在意他现在状态如何。 她走过去。 琼光君听见动静,强撑着抬眼。 因为重明境里拘着神仙们的灵息,所以四周仍然充盈着神力,即使琼光君灵魂在凡身里,依旧可以看见她, 没料到她会主动到自己身边来,琼光君愣了下。 他瞳孔略略扩张,像一条被抛弃的狗看见主人回心转意,紧接着是一种狂喜的情绪漫上心头—— 她是来找他的! 琼光君一瞬之间,又希望她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只看着他, 可是当她真的看向他,走向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想她为什么要过来找他, 是他和她做交易,用重明石换来的吗? 她没有心,若非有利可图,又怎么会多搭他—— 当初他要从他这里拿天铁,也是这样!将他用完了就扔! 那种狂喜的情绪被冲淡了点,压在心底的怨恨无法抑制,他眼中红意更甚,盯着她。 然而紧接着,就看见裴朝朝在他面前蹲下, 两人瞬间就离得更近了。 琼光君看着她。 甚至她没说一句话,只是又靠近了他一点,他心底不停来回翻涌的情绪就一瞬被压下去。 喜悦又一瞬占了上风,他近乎t?是分裂地想—— 她是为利益找上他又怎么样? 他还有可以被她利用的价值,更何况他和她换重明石,她就信守承诺来找他,按要求多分给了他一点注意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信守承诺,她或许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抢走天铁就悔婚,是他咬得太死,太强硬,现在他如果也做出些改变,将重明石双手奉上,她是不是就会信守承诺? 他想到这里,瞳孔中深红加深,又亢奋起来,心脏疯狂跳动, 他克制地将呼吸都轻,抬手想要拉住她的手:“朝露。” 裴朝朝把手往回缩了点。 琼光君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鲜血淋漓,于是又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只是衣服上也都是血迹,手越蹭越脏, 他怕她走,于是又将手伸进袖袋,着急地把重明石捧出来,想要献给她:“朝露,我——” 他话还没说完, 紧接着, 就听见“锵”的一声。 裴朝朝从地上捡起一把剑。 她拎着剑起身,下一秒,直接将那剑迅速往下扎—— 第三次了! 琼光君瞳孔一缩,这角度,那剑落下来就会扎穿他的身体,他壁无可避,抬手攥住她往下捅的剑刃, 掌心鲜血淋漓,他瞳孔已经彻底变红,将将要坠入修罗道,先前那些思绪全成了笑话,她这人永远不可能改,没有心就是没有心! 他怒极反笑,攥着剑的手狠狠一用力,将她扯回身边,质问:“你到底为什么?” 新仇旧怨似乎同时爆发出来,他觉得荒谬,近乎是歇斯底里地问:“我强硬一点留不住你,像狗一样也留不住你,你要重明石我也双手奉上了,你现在就这样对我刀剑相向吗?!” 他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别的,竟又歇斯底里笑起来:“还是说你很恨我?一次一次想要杀掉我,你很恨我是吗?” 恨也好,至少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些痕迹,哪怕是恨也好—— 他竟在盛怒中感到一丝愉悦! 那一边,裴朝朝用力把剑往下刺, 她这时候不再装出柔弱的样子,凡躯也抛弃了,力气大得吓人,把剑扎到他喉咙口:“我什么时候找你要重明石了?很多东西不是你自作多情吗?包括你觉得我恨你也是,有没有可能我只是需要杀掉你,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琼光君闻言,怔了下, 他很是虚弱,又被裴朝朝这一剑逼得几乎是仰躺的姿态了,手掌因为握剑而皮开肉绽,血滴滴答答淌落下来,有些血珠溅落在他眼角,像是又落下血泪,因为愣在这,显得有些阴郁茫然。 像美人泣血,又夹杂了一点微妙的疯癫感。 也就在这时, 还不等他再说话, 一道灵力就从不远处飞过来,击在他心口。 琼光君没忍住咳了口血,攥着剑锋的手猝然松了下—— 紧接着,裴朝朝的剑就直直往下,一下扎穿了他的脖颈! 鲜血迸溅! 那剑落于喉结下方三四指的距离,直直地穿透皮肉、骨头,将琼光君钉在地上。 他本能地闷/哼出声,眼睫抖动着,似乎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盯住她,然而眼前却越发模糊,又逐渐浮现出水雾来,那水雾是淡红色,会聚成泪滴,顺着眼角,如珠滚落。 这次真的是泣血了。 愤怒与恨意交织, 他难得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想要的,为什么? 他不断问自己。 与此同时, 不远处,江独收回灵力站起身,也走到这里来。 于是琼光君模糊的视线里挤进了两个身影, 他竭力喘息出声来,看着江独,脖子被刺穿,连话都说得不太清楚了:“刚才……是你?” 江独没有回话, 他看见裴朝朝蹲着,于是也蹲下身来,可是他太高了,于是他又跪下来:“季慎之的话太多了,我刚才在那里就出招给了他一下,我知道你要杀掉他,我帮你速战速决——” 他压低姿态,像条狗一样在她面前邀功,眼睛黏在她身上,期待道:“我做得好吗?” 裴朝朝闻言,目光挪到江独身上。 看见江独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她腾出一只手来,松开剑,转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很好。” 江独像被鼓励到, 他亢奋起来,跪着往前两步,然后抬手握在剑上:“他还没死透,我帮你杀了他。” 他说着,就舔舔唇,居高临下看向季慎之—— 这个碍眼的贱货,哈哈! 少年人藏不住情绪,亢奋到发抖,脸上露出个胜利者的笑容, 一只手握住剑,一只脚则踩住琼光君的手骨:“你听见了,她是真的想杀了你,你在她心里连条狗都算不上。” 她只有我一条狗,刚才还夸我做得好,可见也根本不在意你的感受。 江独在心里补上这句,手上猛地用力,就要继续把剑往下插。 但就在这时, 裴朝朝按住了他的手,制止住他的动作。 江独顿了下,猝然转头:“你按着我做什么?你后悔了?” 他有点着急了,盯着她,想要劝。 然而这时候, 他感觉到裴朝朝引着他的手,将剑拔出来,旋即更狠地刺进琼光君的丹田。 江独心情跟着这动作大起大落,几秒钟内各种情绪都跟着体验了一遭, 起初是恐慌,怕她反悔,然后是烦躁和着急,觉得她就是反悔了心软了,最后手被她带着再一次捅穿琼光君的身体,他感觉到震惊,甚至连大脑都空白了一秒—— 她没有后悔。 她在干什么? 手把手带着他杀季慎之……? 诸多想法不分先后地涌现,最后情绪定格在了震撼和兴奋上。 她在带着他杀人 ! 他修为高强,手段残忍,从来都是他要杀人,别人在旁边劝阻,这是第一次有人握着他的手,带他把剑插进别人的身体里! 他没有动,任由她带着他,一次一次抽出剑,再一次一次捅进季慎之的身体里! 而后听见她在他耳边说:“要杀修士,怎么能光捅脖子?” 这声音柔和, 但江独却感觉身体颤栗起来,连身上的伤都因此不疼了,血腥味像助兴剂,他尾椎上蹿起来一阵酥麻感,直接爬向后脑,好像血液都开始一阵阵地冲上大脑,心跳声响亮到耳畔都在鼓噪! 他正要和她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重明境再次颤动起来,不远处的地面上再一次裂开深深的大口,正缓缓朝着他们这边蜿蜒过来! 他手顿了下,本能地想要起身,带着裴朝朝走:“这里的地——” 与此同时。 裴朝朝的动作也停下来。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裂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里地震不断,是因为重明境里拘了神仙的灵息, 这些灵息和秘境中的能量相斥,地面裂开巨口,试图吞没那些灵息,将它们同化成秘境中该有的能量。 裴朝朝打算拿到从善就离开重明境, 她需要这些灵息,不能让这裂口吞噬这些灵息,但这些裂口一定要吞噬些什么能量才能闭合,反之则会一直裂开,一直吞噬这里的灵息。 这满地的修士都半死不活,灵根损毁了…… 裴朝朝想到这里,垂首看着琼光君,他和琼光君对上目光, 琼光君血泪如珠,眼神已经有些空洞茫然了,好似已经没有余力再产生情绪, 然而在她投来目光的那一刻,他视线还是清明了一些,眼睛甚至都亮了亮。 裴朝朝从他手臂间拿出重明石—— 真奇怪。 他刚才准备将它献给她,被她捅了刀子以后,却也没将它扔了,而是护在臂弯里。 都这样了,还怕她不小心捅碎她需要的重明石?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很荒唐,扯了扯唇,又看向江独。 紧接着, 她抬手一掷,将重明石扔往那道裂口。 于是重明石一下就掉进了裂口中。 她对江独柔声道:“不是要重明石吗?你自己去拿。” 就像逗狗一样,藏着深深恶意。 江独一顿,眼睛顿时湿了:“你不能好好拿给我吗?” 裴朝朝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要给我当狗吗?狗都是这样,我扔出去的东西,要拔腿狂奔去捡。更何况,我在奖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江独闻言,又看了眼那裂口。 他磨磨蹭蹭,有点不想去。 裴朝朝又问:“不要重明石了吗?还是不想当我的狗了?” 江独闻言,像是懵了一瞬,然后他浑身肌肉迅速绷紧,站起身来:“我去拿!” 他说着,就起身往那边过去, 然而刚走两步,又t?跑回来,突然拽住裴朝朝的手腕, 少年人力气惊人,目光也亮得惊人,把她半身扯起来一些,这姿态,周身那股乖戾感又冒出来不少。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这幅样子了,自从他被琼光君踩了手骨,她羞辱他又夸赞他,将他的人格进一步抹杀后,他在她面前就相对乖顺,像一只听话的小狗,把她当救命稻草,怕被她抛弃,只能摇尾乞怜,那副呲牙咧嘴的疯样只对外人。 他这时候, 似乎又回到最初见面那时,带了点桀骜不驯的凶,像一团明亮炽烈的火,会灼人。 他将指尖用力按在她手腕。 裴朝朝没有因为他的转变不悦,她觉得有趣,抬眼看着他:“又怎么了?” 江独抬了抬下巴:“我怕我过去了你就不见了。” 裴朝朝莞尔道:“怎么会呢?” 江独轻轻嗤了声:“你总骗人。” 裴朝朝眼梢微抬:“嗯。” 她没否认,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那一边, 江独把她手腕按得通红,像是在标记,随后念了句咒术,随后掌心出现个绳结。 裴朝朝手一顿:“要把我绑起来?” 江独闻言,一言不发把绳结系在她手腕上,这绳结是灵力凝成,半透明的,她神魂也近乎是半透明的,倒是能顺利系到她手腕间。 他松了手:“这东西你戴着,你要敢跑,我到哪都能找到你!” 还是和以前不一样。 桀骜不驯的乖戾之下,依旧是顺从和小心翼翼。 这话说完, 他才转头又往重明石与裂缝的地方过去。 他没回头看她。 知道她把他当狗,但是知道后,反而不敢有异议了,因为怕她不要他,他没有别的身份再在她身边。 但是当狗又怎么样呢? 他最开始给她留的印象不好,想要挖她血肉,他本来就还不配给她当狗,他得用更多的东西去换。 他不爱动脑,但不傻,知道她并不是想把重明石给他,她只是借此让他去填那裂缝,她这样的做法,就是把他送去找死,不管他的死活。 眼前裂缝深黑,像要吞噬一切,重明石小小的,掉进去像针落进深海。 重明石他需要,换做以前,他也会转头回去捞的—— 彻底激活这重明石,就能复活他父君,传闻中天上地下独一位的魔神。 但是他不会明明能感觉那裂口吞噬人修为和能量,还扑上去捡,他会想别的办法。 他想要回头看她,再告诉她,我现在跳下去,你也别当我是真要捡那石头, 我只是想换一个站在你身边的机会,让你看一看我是一条多么听话的狗。 江独这样想着,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顿, 少年人冲动勇敢,像火一样,从不犹豫,他足尖一点,纵身跳下那裂口—— 算了! 等拿到重明石,还能出来的话,就出来再和她说, 反正他还能再找到她,任何地方! * 另一边。 裴朝朝看江独跳下去,然后又转头看琼光君。 琼光君眼睛盯着她, 他感觉到自己的智在逐渐流失,渐渐变得不清醒,他很委屈,到现在,智消融,本能则占据上风,恨意和委屈都不作伪, 喉咙被血堵住,他还是很执着地出声问她:“为什么?” 裴朝朝手再一次落在剑上,他身上已经千疮百孔, 这一次,剑刺进他丹田深处,直接碎了他的内丹:“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需要你死。” 琼光君的智更进一步地被剥离:“不、信……” 他断断续续说:“你不恨我,怎么会捅我这么多刀?” 裴朝朝莞尔道:“是因为你太难杀了,” 她说:“我之前捅你两次,你都还好端端的,或许因为是神仙的灵魂在身体里,所以这具凡人身躯格外坚强?” 她说着,又是一道捅下去, 捅碎了内丹,紧接着,就一下一下翻搅着,要弄碎他的灵识,搅碎他的魂魄:“所以我决定,把你的魂魄一起搅碎。” 琼光君又追问:“为什么?” 他脑子已经不清醒,只有茫然和恨意,或许星点爱意仍旧夹杂着,和恨意站在两个极端,和她搅碎他灵魂的动作一起,搅碎他最后一点清醒的思绪。他想知道原因,他不信她不恨他,他想要听见她说出他想听的答案。 他很困惑,他想要听见什么答案? 他不知道。或许只是想在她这里留下一点痕迹。 他好疼,好疼,已经肝胆俱碎,身体痛到麻木,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可为什么只有心脏还能感觉到酸涩痛感?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他一遍一遍地问,心想能为什么呢? 她搅碎他的魂魄,就像命簿中写的那样。 故事的最结尾,她身躯残破,几乎是爬着回到归元宗,然后被心底一直爱着的人一剑杀死, 剖碎了魂魄,取出天铁, 她魂飞破散,他飞升回天—— 为什么? 她有时候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诸多神仙,甚至连不认识她的也对她抱有那样深重的恶意,要看着她被抽筋扒骨,神魂俱碎才好?就只是因为那样荒谬的一个原因——幽山帝君为她而死吗? 她对此感到疑惑,可是没人告诉她答案。 有些问题也并不需要有答案。 手里的力道增加了点,她又在琼光君身体里戳刺几下。 看着他已经血肉模糊陡然丹田,她想—— 原来被捅穿丹田,连带着魂魄都被搅碎,看起来是这样的。 按照命簿中原定的结局, 那时候的琼光君是不是也这样把她捅得血肉模糊?以他的视角看下来,是不是也会看见这样狼狈的她? 她歪了歪头,感觉到疑惑,于是又把他的丹田捅烂了些。 动作间,她感觉到脸上有湿热的东西溅落。 是琼光君的血溅上来了。 那一边, 琼光君疼得麻木,只剩下身体在痉挛, 他被血呛了下,艰难吞咽下那些血,看起来脆弱极了,即使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依旧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他试图摇头,但好像现在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要耗费不少力气,他索性又放弃了这样耗费力气的行为,只本能地睁开眼睛,看着她。 他看不清了。 于是只能抬起手,一点点触摸她的脸,试图用触觉感知她的表情。 却摸到她脸上湿润。 哭了吗? 琼光君模模糊糊,感到困惑,没什么力气再思考。 他只能缓慢触碰她的脸,她的眼睛,低声说:“不要哭。” 他的声音已经模糊,黏糊糊,听不清具体音节。 他用力想要看清她,手指把她的脸上蹭得血淋淋,遮住了眉眼,他想起这一世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点恨意好像被取代, 一如初见时,对她那种莫名的心软,他用力抱住她半边身体,低了低头,吻落在她眼下:“不要哭。” 他又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 那剑刺穿丹田,穿过身体,最后一次,搅碎了他的魂魄。 意识的最后, 随着唇间感受到的一点温热湿润,他还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感,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的魂魄开始消散。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血,并非眼泪, 于是最后的一个念头是—— 她为什么哭? 第50章 神魂俱碎 灰飞烟灭 琼光君死了。 他的姿态像半抱着裴朝朝, 但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靠在她身上,抑或是以一个接近于搂抱的姿态压在她身上。他微微垂着头, 额头抵在裴朝朝的肩颈,一只手无力搭在她肩膀, 一只手无力垂落在身侧, 血滴滴答答顺着指尖淌落在地上, 积了一小滩。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 脸上却不太干净,几乎被血液浸花,甚至有血水糊在他睫毛上, 这无损他的漂亮。 然而他身体却被捅得千疮百孔, 很是狰狞。 他肝胆俱碎, 这也就罢了,总归是凡身, 脱离了这躯壳, 再差也不过是历劫失败,回天界后修为受损, 闭关静修些时日。 但他连魂魄都被搅碎, 则是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 天界, 剑境碎裂,神域消逝,神仙们重新用灵力链接转生阵,试图借着琼光君被烧毁的封印看一看他们现状。 然而刚一往下看,就见到鲜血淋漓的一幕, 紧接着,转生阵中,属于琼光君的所有东西在一瞬之间变成飞灰,发出“噼啪”的一声声响。 神仙们大脑陡然空白,脸上表情也跟着空白了,和集体失声了一样。 鸦雀无声,气氛像结了冰。 好半晌,才有神仙反应过来:“她……杀了琼光君?!” 这话一落, 才有神t?仙惊恐接话:“她怎么敢?!” 她怎么胆子大到连神君都敢杀? 她怎么胆子大到敢拘走漫天神仙的灵息? 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敢?! 一时间, 众神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讥讽她,哪怕她不在此处,可是他们连背地里的一句嘲讽也不敢说出口了。 他们看着水幕画面中的她,眼神充满了畏惧和惊恐。 这时候, 有神仙摸着脖子,低声恍惚地道:“如果昆仑镜没碎,她没法这么简单地拘住我们的灵息,也没法这么简单地捅碎琼光君的魂魄。”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昆仑镜也是她弄碎的,我意思是……” 说到这,他顿了下。 ——意思是, 她在很早很早之前,至少从弄碎昆仑镜时,就已经开始推演事物可能发展的所有情况,并且预料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天界不给她使绊子, 她会按照原本的计划,挖走琼光君的全部情根,顺利飞升成神,回到天界。 但天界给她使了无数绊子,让她的计划生出无数意外, 神仙们为破坏了她的计划而沾沾自喜,高高在上地在天上,看她无数次因为意外而临时调整计划。 他们看她像看蝼蚁临死前的挣扎,认为那无用又滑稽。 然而她早就推算过所有的可能性,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所谓的意外,其实全在预料之中。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操控她, 神仙们所做的一切才是真的无用又滑稽,不管做出怎样的行为,都仍然行走在她预设好的边界里! 这话不需要继续说完, 所有神仙深想一下,都意识到这点,脸上像被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 “阻止她回天,一定不惜所有代价阻止她回来!” 她太令人震颤,太令人恐惧, 如果回到天界,还不知道会对神仙们做出怎样的报复, 他们所有人,没有一个能逃得了! “可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她杀了琼光君,应该是为了拿从善吧?” “然后呢?你知道拿了从善后如何回天吗?从善和她回天界根本没直接关联!” “……我们真的能阻止得了她吗?” 神仙们都有些胆怯了。 这时候,有人强硬出声—— “少给她脸上贴金,我就不信她每一次都能赢!” “不过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她恢复记忆了,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大家都在明处,她哪有那么厉害再能把我们算计一道?” “对,她不可能真那么聪明,无非运气好一些而已!” * 另一边。 裴朝朝推开琼光君的身体,从地上拾起从善。 因为琼光君已经死去,从善失去剑主, 她这才能好端端地提起这剑,并且使用它。 很奇异地,她虽然是神魂的状态,但拿起这把剑,神魂就凝成了实体,好像生长出来一具新的身体。 裴朝朝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 她面色如常,挥了挥剑,凌空划了一道,动作看起来很柔,然而却生出一道剑气来,这剑气如有雷霆万钧,呼啸着扫过秘境, 下一秒, 整个重明境都开始震颤! 随后不过一眨眼间, 重明境就凭空消失,裴朝朝往前跨一步。 抬脚那刻,她像是跨过了什么结界, 脚步落下的时候,她回到了归元宗。 这是重明境入口处, 她之前进重明境,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这时候外边天光大亮,裴朝朝眼睛被光线刺了下,眼前模糊了一瞬,只隐约看见一群人围在外面,都是各宗的长老们。 她脚步微顿, 因为捏着从善,神魂变成实体,所以即使离开了满是神力的重明境,她依旧能被这些凡人看见。 紧接着, 还不等她视线恢复正常, 就听见有个外宗长老出声道:“我们所说的就是此女,心狠手辣,滥杀无辜!” 他们在剑境崩塌后,先是看见薄夜被重明境弹出来,就像薄夜身上有什么和重明境相斥的禁咒一样。随后,就看见用来监查重明境内部情况的水幕又恢复了工作,他们从画面里看见满地死伤的弟子们,还看见裴朝朝一刀刀杀死季慎之。 一定是她做的恶! 那长老转头,看向后面一位穿黑色道袍的人,道:“元宗主,现在她出来了,还不清门户吗?” 元宗主是归元宗的宗主,名号在修真界也是很响亮的。 一众长老看见裴朝朝在水幕中的行径,迅速请来了元宗主,要求他清门户。 裴朝朝听他们在这边说话, 她没反应,等视线逐渐适应光线,眼前变得清晰,才往人群中一扫,看见那元宗主也正看着她,脸上神色严肃。 人群中,各宗长老也神色各异,带着惊恐和厌恶,唯独元宗主身边站了一人,满身雪白,头发也是白的,表情平静。 是薄夜。 他周身气质一直很安静,这时候也和她对上目光,然后他走上前了些,温声唤她:“朝朝。” 他现在的表现和平时无异,似乎先前在剑境中那种濒临失控的情绪已经被压下去,又回归了一个温柔包容的长辈形象。 唯一有一点不同—— 换做以前,他会抬手帮她擦一擦脸上的血迹,但这一次没有。 他没有触碰她,而是递了一张手帕给她,声音包容:“怎么连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就出来了?” 他这态度称得上是温柔关切了,像长辈无底线地纵容自己的孩子。 毫无自己的孩子做了错事的觉知。 周围人见状,面面相觑。 那一边, 裴朝朝没接手帕。 她看着眼前这幕,感觉很像她跳下轮回道那日,她也是这样被漫天神魔一起追杀声讨。 挺有意思的。 她看见旁边的水幕,就已经猜到这些人声讨她的原因,于是并没有就此多问,而是问:“师尊,你们要如何清门户?” 她说到这,顿了下,又轻轻笑起来:“是要杀了我吗?” 这时候, 元宗主出声回应:“当然是就地诛杀!” 他转眼看薄夜,见薄夜毫无举措,不满道:“太清道君,难道要护你这弟子不成?” 他抬手,用灵力结出一道神魂锁,径直朝着裴朝朝甩过去,要把她锁起来:“我们归元宗不容她这样的邪魔外道!” 这动作一出, 那一边,薄夜抬手拦了下那神魂锁。 他将锁链一端收入手中,温和道:“元宗主,我自己的弟子,应我自己来处置。” 元宗主脸色一沉。 薄夜轻轻点头,朝他致歉,然后又看向裴朝朝。 他依旧没帮她擦去脸上血迹,关切问:“吓到了吗?” 周围人闻言,几乎都要气笑了—— 到底是谁吓到谁? 她一口气捅人几十刀的时候都没害怕,现在能害怕吗? 裴朝朝语气无辜:“还好。” 她笑着看薄夜,又是那副无辜的姿态,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因为沾了血、露出眼睛而显得略有攻击性,这是一种割裂感极强的、富有冲击力的漂亮:“师尊会按照他说的,直接杀了我吗?” 这语气好像她毫无惧意。 是因为知道薄夜包容她,不会杀她吗? 神仙们还能隐约看见一点她这里的场景, 见状也议论起来: “我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是笃定了薄夜不会杀她!” “薄夜也确实没有要杀她的样子吧……” “刚才在剑境里,她要薄夜杀了那些弟子,薄夜不是不答应吗?应该生气吧,怎么现在又是这姿态了,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嘛。” “薄夜应该和幽山帝君很像。幽山帝君就是这样,他是那种对众生温和,知道保护咱们是责任的人。” “对,薄夜不答应她,不代表他对于那些人有怜悯之意,他只是自己给自己设置了框架,不能用自己这么高的修为做这种事。就是,他不答应,是出于责任,而不是发自内心不接受这样做。所以看见她做了就做了,可能觉得她欠教导,但因为这生气才不正常。” “我也觉得。就算生气,应该也是气朝露怎么不受教导。” “那我觉得薄夜现在也肯定不会杀她。” “要是杀了就好了,至少咱们也不用想办法对付她了。” “得了吧,就算薄夜有杀心,她能乖乖任杀吗?” 这厢神仙们议论着。 那厢各宗众长老看见薄夜这态度,也纷纷出声:“太清道君,无论如何您也不该包容这孽徒!这不是给归元宗抹黑吗?” 这时候, 元宗主也出声道:“太清道君,我知你爱重自己的徒弟,但今日她做出这等事,不得不杀——”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t?才又道:“你也知道太清山的灵脉握在我手里,如果你继续阻拦,我会让你无法阻拦。” 太清道君之名号,如雷贯耳,当之无愧修真界之最,只是平日深居简出,实在神秘。 但只有元宗主知道, 薄夜深居简出,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无法离开归元宗,若要离开归元宗,只能放分/身出去。 而太清山的灵脉和薄夜关系匪浅,薄夜修为再高又如何,他动一动那灵脉,就可以让薄夜暂时失去所有法力。 那一边, 薄夜闻言,温和笑道:“我知晓。” 他转头看裴朝朝:“别怕,朝朝。” 元宗主本以为薄夜答应要惩处裴朝朝, 结果看薄夜这态度,听他让她别怕,心说你他爹的究竟知晓什么! 这态度明摆着还是要护着她! 宁愿和众宗长老为敌,抹黑归元宗也要护! 元宗主又看了眼薄夜, 他愈发觉得薄夜这温和包容的长辈姿态刺眼,心里怒火中烧—— 好!好!好! 护犊子是吧?我让你护! 你不处置她,我来处置她! 元宗主想着,一只手引出本命剑,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看见薄夜从也裴朝朝手里抽出一把剑。 这剑叫什么来着?从善是吧? 从重明境里出来的剑,肯定是厉害的法器。 薄夜这是要用从善剑和他对打! 元宗主气得太阳穴猛跳,又去看裴朝朝,就看见裴朝朝表情如常,就是有恃无恐。 是拿准了薄夜不会杀她,才做出一副看戏的表情,像局外人一样? 元宗主想着,又看见她离开了剑,好像身体渐渐变得半透明起来,像一缕神魂, 他怕再生变故,于是迅速链接上了太清山的灵脉,准备直接暂时限制住薄夜的法力—— 停了你的法力,我看你怎么从老/子剑下护住她! 与此同时, 原本大亮的天色骤然变暗,浓云翻滚起来,好似有急风骤雨要来! 周围各宗长老们看见薄夜拿剑,于是也都各自祭出法器,严阵以待,像是随时准备打起来。 狂风呼啸而过, 好似有雨滴滴滴答答落下来,像敲在众人耳膜上。 也就是这声音中, 他们听见薄夜又出声了,语气温和到几乎要被风雨声盖过:“我会轻一些。” 这话一落, 众人皆是一顿。 ……轻什么? 他们转头看向薄夜,就见他这话是对着裴朝朝说的。 这时候, 薄夜拿神魂锁,轻轻系在了裴朝朝的手上,动作很柔和,像在为她穿戴法器,可这分明是锁住她的神魂。 他语气仍旧包容平和,然而却好像带着一点点冷意,随着雨丝,一点一点落在人皮肤上,好像被某种冷血的蛇类渐渐缠紧:“此番你犯下大错,是该按规矩惩处。师尊落剑时会轻一些。” ——这意思是,他要亲手诛杀裴朝朝! 众人惊愕地睁大眼睛:“道君,您拿那剑不是对着我们来的?” 竟不是为了护犊子,要和他们输死相搏?! 元宗主链接太清山灵脉的动作也一顿。 他收了灵力:“太清道君,你这是要亲手惩治她?” 此时, 神仙们也大为震撼: “什么意思?怎么就突然要按规矩惩处了?” “不能吧,我不敢看了。” “这有什么的,他杀了她,她就回不来了。不过裴朝朝可没这么好杀,她估计要想办法争取时间,然后逃走。” 而那一边, 裴朝朝也偏了偏头,她被神魂锁锁住,神魂维持着半透明的状态,能叫凡人们看清她的举动。 她身体好似有点发抖,像在害怕,语气仍旧柔软,不知道是不是强忍着才没让声音也听起来发颤:“师尊要亲手杀我?” 薄夜温和道:“抱歉。” 他像在为一件小事道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想要一粒蜜饯,而他没有满足她。 然而他手腕转动,拿起剑,略微凑近她:“师尊不会让你感觉太疼。”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看着剑,那剑尖已经逼近她神魂,仅仅距离一指远,能感到剑锋寒芒,能预料到刺入神魂的疼痛。 可是她身体却颤栗着,连手指都无法抑制地痉挛, 她好像又久违地感觉到亢奋。 她忍不住抓住薄夜的手。 那一边, 薄夜被她触碰,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他猛然想起在剑境里发生的事,即使强行将那时的情绪压下去,可仍旧无法控制地想起她说的话—— 「因为你没真的把我当成孩子吗?」 「怎么会有人吃孩子的醋呢,还是你把我当妻……」 薄夜肌肉骤然绷紧,整个人像一张拉紧的弓, 他下意识想要甩开她的手,但却像被下了定身的咒术,最终没有甩开, 她的指尖发凉,在颤抖,好似很害怕,又好似被逼急了,太过亢奋,抓在他的手背上,好像让他的手也跟着痉挛起来,就像有一阵细微的电流流窜过身体。 他琉璃般漂亮的眼睛注视她,好像目光变得很深。 不, 他不需要甩开她。 他和她该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关系,他可以坦率地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他应该坦然地触碰她,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之前那些话,只是她作为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说来想要逼疯他的。 她多聪明啊。 也确实,那一瞬用言语将他逼入死角,激得他失控了。 他呼吸变沉了一点,反握住她的手,一如往常出声哄她:“别怕。” 他的孩子不需要害怕。 他怎么舍得亲手杀了她? 只是她实在,实在,太不听话了。 他会用从善刺穿她的身体,而从善不会伤及神魂,只会让她昏迷一阵子。 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死了,而他会把她带回去,用自己的方式惩戒她—— 好好地教导她。 他琉璃似的眼睛仍旧凝视着她, 他像雪,像厚重无声的积雪,无声无息将人埋起来,控制起来,拉进冰凉的漩涡里,赐予一个令人无法喘息的、遍体生寒的拥抱。 裴朝朝抖得更厉害了。 剑已经贴上她的身体,每一次死亡将降临时,她都无法抑制地感到亢奋—— 从善剑只灭肉身,不灭神魂。 可是按命簿中写的,她和别人恰恰相反,从善搅碎了她的神魂,让她灰飞烟灭! 她想,她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立刻想出对策来, 花言巧语,拖延时间,或是全力抵抗, 否则她前脚杀了琼光君,后脚自己也要魂飞魄散。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 薄夜将手往前送, 紧接着,一种被穿透的感觉清晰袭来—— 裴朝朝垂眼看, 就见从善已经刺穿她的神魂, 她感觉到意外,她一直喜欢不稳定的事物,即使到了这时候,本能仍旧驱使她笑出来。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缓缓消散,一点一点变成一缕烟:“师尊。” 她和薄夜离得很近,头微微往前,就靠在他肩膀上,她说:“我和别人,其实不太一样。” 这话一落, 薄夜还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抬起她的脸, 然而方才抬起手,下一秒,就感觉到肩头一空—— 裴朝朝的神魂肉眼可见地化作了烟尘,越散越快,竟在他手刚刚要放到她脸上那瞬间,彻底消散无踪,宛如被这漫天风雨所消解。 而先前系在她手腕的神魂锁,因为拴不住东西,于是“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神魂俱碎, 灰飞烟灭。 她和别人,其实不太一样。 不一样在哪呢? 从善只灭别人肉身,不灭神魂,却灭她的神魂。 薄夜目光震颤碎裂, 脸上温和平静的表情乍然裂开, 他头一次失控,漫天狂风似乎再一次呼啸起来,雨水好像顺着衣服滴进灵魂里,冷入骨髓。 从善剑也在这刻砸落在地, 于风雨中,发出“咣当”的声响。 50-60 第51章 搞到比他 更合口味的了? 这一边, 天界众神看见裴朝朝被捅了一剑,几乎都要叫出声来了, 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 大部分人最先浮上的情绪不是幸灾乐祸,反倒是难以置信。 “她怎么没躲?!” “怎么魂飞魄散了, 不是, 这就死啦?!” “可她应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吧?” “虽然但是, 薄夜拔剑太快了,她根本也来不及想对策吧?” “这有点太荒谬了……” 谁能相信上一秒还反摆了他们一道的人, 下一秒就魂飞魄散了呢? 这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神仙们连为她的死拍手叫好都忘了,除了几个是真的切切实实与她有恩怨的, 大部分神仙对她的恶意本就来得空泛, 只是听说幽山帝君为她而死,听说她身上桃花债一笔接一笔,听说她狡猾至极、作恶多端; 这份恶意虚浮着, 落不到实处, 然t?而现在承接这份恶意的人措不及防陨落了, 于是在这时候, 这些恶意就显得脆弱起来, 像空中楼阁, 用力一震就土崩瓦解。 “这些时日我观她行事,真的觉得她很聪明,我不太信她就这样死了。” “再聪明也不是她作恶多端的由吧,想想她做了什么行吗?杀了琼光君,打碎了昆仑镜,将命簿烧毁, 算计得司命神君都下凡历劫了,还拘走我们的灵息。你们现在心疼她,贱不贱啊?” “我当时可没降下灵息和你们一起围猎她。” “我也没,而且仔细想想她做这些事,不都是为了求生吗?” 这话一出,周围陷入一阵沉默,好像事情终于被拨乱反正。 他们认为她作恶,他们又何尝不曾将恶加诸于她身上。 她心机算尽,踩着尸骨玩弄人心,何尝不是为了从力量差距悬殊的困局中,为自己博出一条生路? 半晌。 有神仙出声: “我们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恨她?” “因为幽山帝君为她……” “不。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一直都有人在我们对她恨意有所减弱的时候,提起幽山帝君,来引导我们恨她—— “好像我们不恨她,就是罪过。” * 另一边。 太清山上,隐匿在庭院中的暗室里。 这里没有窗,非常黑,四面石墙,隔绝外界的一切,没人时会陷入死寂,静得令人恐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感觉不到生与死的界限。 白策就这样静悄悄地靠坐在墙角,他垂着眼睫,看着手里断成两半的铁链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年人天真漂亮的眉眼在这时候显得有点木,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对着手里的铁链思索事情,还是单纯在发呆—— 不久前他还昏迷着,就听见锁住他的铁链“咔哒”一声脆响,莫名其妙断了。 他就是那时候醒过来的,压制修为的链子断了,他变回人身,随后脑子愈发清醒,想起裴朝朝对他做的那些能称得上是羞辱的荒唐事。 白策第一反应是狂喜,然后是愤怒,喜自己可以逃出升天,怒则是怒她怎么敢对他做这种事? 他不是好人,表面天真爽朗,其实手段比谁都残忍, 她怎么有胆子留他活着,是太自信还是太低估他,难不成没想过他会有扯开铁链的时候? 他想去找她报仇,把她也锁起来,关在暗室里折磨,让她体会一下他这些日子所遭受的,然后再一刀一刀刮下她的皮肉,让她在绝望中死去。 然而这样想着,在起身那刻,他又骤然想起来—— 她把他从地宫带回暗室后,曾经换过一次锁他的链子。 那时候,是他使劲用外力磨那铁链,几乎要将它磨断了。 裴朝朝也不阻止,就在旁边柔声笑:“你在磨铁链吗?” 他没搭。 过了一会, 她走过来把那铁链解开了,指尖在被磨损处轻轻摩挲:“很厉害,几乎要磨断了。” 他喉间溢出声笑:“阿姐不会觉得这链子能长久困住我吧?” 裴朝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随即,她给他拴上一条新的,然后念了个咒语,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念咒语时,落在他耳边的吐息,是温热的,两人离得很近,好像连灵魂都要交融的近。 随后, 就听见她说:“没关系,我将这锁链和我的神魂链接上,我不死,它不管断成什么样都会复原。”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意纯粹:“这条链子应该可以长久困住你,毕竟我是真的很想困住你。” 这链子就是现在锁着他的这一条。 她不死,链子就算断了也会复原,但她若死到连魂魄都不剩下了,这链子则会自动断裂。 自动断裂…… 神魂俱碎? 白策动作一顿。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现在情绪不对劲,那阵喜悦一下就被惴惴不安替代了,忍不住想,什么叫做神魂俱碎了? 不会的。 她不是很聪明吗,她这么聪明,能把人心算计得分毫不差,把她那碍眼的师父都拿捏得死死的,怎么就会魂飞魄散啦?这多荒谬啊。 他开始否认这一点,忍不住在暗室里踱步,开始拼命发出一些声响,想要制造出有人在这间屋子里的景象。这里太安静了,他明明在这这样死寂的环境里呆了那么久,怎么这时候又接受不了这寂静了?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焦虑,踱步一会,又靠着墙根坐下来,捡起那铁链凝视—— 她不可能魂飞魄散,那链子为什么会断? 她把他吃干抹净就腻味了?出去和别人乱搞了?搞到比他更合口味的了? 现在把他用完就要扔了,连回来说一声都不说?难道以为他很想被她囚/禁在这吗? 对。他一点也不想。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打碎暗室的门,离开这里,修为已经恢复了,打碎这暗室的门对他来说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是他又不敢开门,有些恐惧让光线漏进来,这样就能看清这里除他以外,没有旁人—— 他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用完就扔,真像个唾手可得的廉价物件,不要了就能扔掉, 不管怎么样,她也该回来和他说一声吧。 他抬起手,开始啃咬自己的指节,以此缓解焦虑, 然而时间缓缓过去,这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他真的被扔下了。 白策感觉有点缺氧,身上的伤痕还没痊愈,这一刻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意识开始有点混乱,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他好像又回到被鞭打后、被她强迫做完荒唐事后,遍体鳞伤甚至濒死的时候。 他被这样的恐惧感逼得缩起身子来,像一条害怕被抛弃的丧家之犬,开始用指尖撕扯自己身上的鞭伤,变本加厉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这样的状态能让将他从极度的不安和焦躁中拉出,这让他感到安全—— 就好像被她囚禁起来的每个日夜,他在这间暗无天日、满是血腥味的暗室里,日复一日煎熬。 疼痛,黑暗,血腥味,这三样东西组成了他的这段时日,织就成畸形的安全感。 很稳定,没有任何未知因素,可以推断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听见又多又杂乱的脚步声时,是驭兽宗的人来鞭打他,他甚至懒得睁眼;只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时,则是她来看他,他一睁眼,就能看见光线顺着微开的暗室门漏进来,于暗室微光中,他能看见她。 白策手指被鲜血浸润,他昏沉中喘息出声。 然而下一秒, 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过来—— 并不是一群人的脚步声,而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顿了顿,赶紧把手上血迹擦干净,往门口看,眼睛不自觉亮了下。 然而下一瞬。 门被推开。 光漏进来,白策看见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外面—— 白头发,白衣服,整个人漂亮得像一樽雪。 是裴朝朝的师父。 白策手指捏紧了点,他视线和薄夜对上,却敏锐地发现—— 薄夜并不像他上次见到的那样,气质温和安静,他的气质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像一潭死水,甚至面容也有点憔悴,唇角还沾了一点血迹,就连手指上都沾着血,好像灵魂都死去。 他这幅样子,像死了老婆,一身缟素的寡夫。 尤其是打开暗室看见白策后, 他漂亮如同琉璃珠的眼睛,漫上了一点刺骨冷感。 有点疯癫,有点魔怔。 * 与此同时。 千百年来一直在归元宗中的重明境,开始渐渐消失,好像一下从众人视野中被抹去。 而秘境内部,地面上半死不活的修士们像是被秘境中的某种力量所排斥,竟是被一股弹出秘境。 秘境外,众长老看见自家弟子,也不再在这里久留,火速带着弟子们去疗伤。 于是重明境外,一瞬就空寂下来,这里变成荒无人烟的荒山。 秘境内,地面的裂口开始缓慢闭合,而原本被扔进地缝里的重明石,再一次出现在地面上。 漫天星星点点的神仙灵息像是被重明石吸引,不约而同往重明石处聚集过去, 紧接着, 重明石开始吸收那些灵息,它颜色变得通红,开始轻轻跳动,像一颗心脏。 与此同时, 随着重明石的跳动, 重明境开始不断缩小,直到无法再缩小,周围的壁垒就倏然破碎,秘境中所有的能量骤然爆发出来,带出一阵刺目的白光,还有一阵极强的灵力波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阵明光中鼓动,重组, 透过光,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从无到有地出现了一道身影。 又过了很久,明光暗去。 那身影渐渐现形,站在原地,是个少女。 她身姿挺拔,四肢修长,皮肤莹润如瓷,骨肉匀称,乌发如藻,远远看去漂亮极t?了—— 但她没有脸,抑或着说,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少女抬手摸了摸空白的脸,随后歪了歪头:“嗯?” 她没有五官,看不出表情,但她的姿态充满兴味。 裴朝朝感觉很新奇。 她这时候在思索,要给自己捏一张什么样的脸出来。 她早就计划好了,拿到从善后要用它捅自己一剑。 早在让琼光君带她去重明境时,她就猜测从善是不是能帮她神魂归位,不然为什么捅别人,别人的神魂完好,但捅她,她的神魂会碎裂—— 她的神魂并没有碎裂。 融入琼光君的半颗心时,她感应到重明石,当年天界的传言不假,幽山帝君的确用重明石为她炼制了一颗心。 她感应到重明石是她心脏的同时,也感应到有一部分神魂在重明石中,或许是当年幽山帝君放进去的。 从善刺破她的神魂,只不过是让她的神魂归位、合一。 但是她舍弃了凡身,即使魂魄合一,也仍然需要一具新的身体,所以她拘住了神仙们的灵息,让重明石吞噬这些灵息,为她塑造出一具新的身体—— 不是凡躯,而是神的躯体。 往后她不再需要靠着神君的心脏飞升成神,因为她为自己塑造了一具全新的身体,神的身体。 裴朝朝手动了下,挪到自己心口。 她按了按心口,又按了下刚才被薄夜刺那一剑的位置,几乎要笑出声来—— 现在应该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包括天上的神仙们,或许也以为她死了,笑她机关算尽,谁曾想竟死得这样荒唐。 可是她既然能算到之前那些,又怎么会算不到这一茬呢? 如果她相信从善会让她魂飞魄散,那么在薄夜那一剑刺下来的瞬间,她的确应该去想办法拖延一些时间,找个逃脱的对策。 可她赌从善不会让她灰飞烟灭。 命簿上写的那些,只不过因为她始终没有恢复过记忆,没有和重明石产生链接,所以她那一半神魂没有归处,就那样消散了。 裴朝朝思忖着,决定下山去找白辞。 她出来前和白辞约好在归元宗下的小镇见面,一起去天极岸。 她已经有了神的躯体,只要回到天界,就是真神,现在则需要按照原本就计划好的,去升仙台破开身上的劫术。身上劫术一消,她就能回到天界。 她暂时还没想好要捏一张什么样的脸, 这张脸捏出来并非是永久的, 她的神魂和这具身体还需要磨合,等之后身体和神魂愈发契合,她的样貌就会渐渐变回以前。 但她不想乱捏,于是往旁边的山洞里伸手掏了掏。 她提前在这准备了行装, 她拿上行囊,从里面拿出个幂篱戴上,遮住暂时空白的脸。 * 与此同时。 一辆马车停在归元宗山下的小镇上, 马车极为宽敞,堵住了一半的路,车帘用丝绸织就,车檐坠着玉珠,这时候风大,于是一阵阵风吹过来,将玉珠吹得碰撞在一处,叮当作响,鲜明悦耳。 周围人很少见到这样华贵的马车,都围上来看热闹。 白辞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听见外边嘈杂,有些烦躁, 他用书卷敲了敲腿,腿上并无知觉,他就更加烦躁了,捂着唇咳嗽两声。 他撩开车帘往外看。 外面的侍从见状,赶紧抬手帮他挡风:“公子,您身体不好,外面风大,不要受风了。” 白辞用书卷把他的手推开,抬了抬下巴,声音轻飘飘的,仔细听能听见点不耐:“人呢?” 那侍从道:“没看见那位裴姑娘……不,没看见您那位弟子出现,或许耽搁……” 这话还没说完, 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白辞往前看,就见是一群归元宗的弟子下山采购灵药,所要灵药的量巨大,都是用来疗伤吊命的,宗中那么多药甚至都不够了。周围人对此也分外疑惑,纷纷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辞心不在焉听他们说话, 然而就听见有人说—— “你们是不知道,这次宗门大比进重明境,直接尸横遍野了!人全是太清道君新收的那弟子杀的,叫裴朝朝!她连太清道君的大弟子季慎之,季小道君都一起杀了!” 这消息太过惊骇, 周围人听完,爆发出一阵吸气声。 白家侍从听见这话,也睁大眼睛。 他转头看白辞,有点结巴,难以置信地问:“公、公子,是您在等的那位裴、裴姑娘吗?” 白辞没有立刻答话, 想起来她在剑境里那一回眸,那时候她在笑,将掌心的碎万界符露给他看,无声告诉他她要杀了所有人。 他垂下眼,感觉指尖有点发热。 然而那一边, 人群中又有人问:“那后来呢?” 有人答:“当然是把她处置了,太清道君亲手处置的,用剑直接将她捅了个对穿,魂飞魄散!我当时亲眼看见的,假不了,太清道君当时也不对劲,原本多温和的一个人啊,直接像疯了一样,用禁术招魂!他那疯癫样,我看了都害怕。但您猜最后怎么着?没招到!” 这话一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噪杂声太吵闹了,白辞竟耳鸣了一瞬。 他像是有点喘不上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一定是因为受了风,咳得太厉害, 他视线有点模糊,眼尾染上一点薄红,垂下眼看,手帕上竟咳出一点血来。 旁边的侍从吓得够呛:“公子!您——” 白辞哑着声线:“闭嘴。” 他按了下额角,想要继续听这些人议论,但那些声音却好像远去了,怎么也听不清楚,怎么会听不清楚呢? 他面无表情看着远处人群,像是想到什么,过了半晌又突然笑起来,他越笑越厉害,心想怎么能这样好笑呢? 这些人一定是被她骗了。 她在剑境里假死那次他还记得,哪里是什么身陨道消,其实就是以神魂的状态存在了,将大家都骗了。 他这样想着,笑了声:“假的。” 旁边的侍从被他这样吓到,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唯唯诺诺道:“公子,是真的。” 白辞毫无温度的目光瞥过去:“什么真的?” 那侍从指了指远处:“那人把太清道君的招魂幡拿下来了,您看,这招魂幡的确是太清道君的,它燃尽了,不就是被招魂者的魂魄已不在世间的意思吗?这还是您当初教我的。” 白辞一顿, 他缓缓朝着侍从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睫抖动了下。 怎么没有咳嗽,视线却仍旧模糊? 那一边, 侍从低声问:“公子,还等吗?” 白辞静悄悄的,没说话。 侍从见他不说话,也没敢说话, 于是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马车里外的空气像被冻住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 马车旁边有人驻足, 那人走近了问:“你们是去天极岸吗?” 白辞一顿。 他抬起眼,猛然看见—— 一个戴着幂篱的人。 恰是此时,又有风吹过, 马车檐下玉珠叮叮当当碰撞起来,发出一串清脆声响,一下下敲击在耳膜上,和心跳的频率有微妙的重合, 那人的幂篱遮住整个上半身,这时候也被风掀起一角,显露出一点儿熟悉的身形来。 第52章 他在天界时 是司命神君 空气里又是一阵安静。 气氛好像就这样凝滞了一瞬, 白辞看着她,过了半晌才有了动作—— 他突然把手探出车窗,作势撩开她的幂篱。 裴朝朝之前一直站着没动, 现在却抬手阻止白辞动作,按住他的手腕, 没让他把幂篱掀开。 她过来和白辞搭话前, 其实在远处站了一会, 看见白辞听人说她死了后的一连串神色变化。 白辞这人向来高高在上,世家子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 脸上表情总是漫不经心,带点极为敷衍的笑意;就连在剑境中,散尽了满身修为, 被她用言语折辱, 他几乎要发疯了的情况下,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高高在上,顶多是眼睛有点红, 额角的青筋有点突出。 但刚才不同, 他面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敷衍彻底破碎,那双漂亮的眼睛都被泪水蒙住, 波光粼粼的, 裴朝朝那时候以为他要哭, 但下一秒,却偏偏看见他含着眼泪笑起来了,有点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疯魔感。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站在远处多看了会,直到白辞回归到面无表情的状态,才走过来搭话。 这时候, 她手指还搭在白辞手腕上,稍稍用力一压,就能感觉到他皮肉下青筋的鼓动。 他的脉搏有点快,心跳在失衡。 她又看他。 他这时候没有继续掀她的幂篱,但手仍然停在她身前,目光往她手上点了点,略有不耐地问:“做什么?” 裴朝朝反问:“您又要做什么?t?” 她现在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微妙的不同, 因为神魂和身体没完全磨合好,所以声线略微有点沙哑,说话时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散感,光听声音,很难认出她是裴朝朝。 骨血里的恶劣翻腾着,她早就改了主意,不准备将自己的身份告知白辞, 不为别的,就是觉得白辞听见她死讯时的反应有趣,她耍猴似的,想逗他。 于是她慢条斯将手收回来,把幂篱好:“真让我惊讶,传言白氏礼法森严,原来就是在大街上乱掀人幂篱?” 白辞的马车上绣有白氏家徽,即使没见过白辞的人,也能够凭这家徽猜出白辞的身份。 于是裴朝朝就这样直白地报出他身份,话里嘲讽意味十足,非常刻薄, 是白辞平时说话时惯有的腔调。 现在话被她抢先说了, 白辞顿了下,几乎要气笑了,但却没接这话。 眼前这个带着幂篱的人,声音微微哑,并不难听,相反甚至很是悦耳,像有小钩子一样,但不是他想听见的那个声音。但他眼睛仍旧注视她,仿佛想透过幂篱看清她轮廓:“你为什么知道我要去天极岸?” 他答应带裴朝朝去天极岸,两人是在剑境中达成的约定。 除了裴朝朝,就只有周围的侍从知道他要去哪里。 那一边, 裴朝朝察觉到他在试探,也不心虚, 她指了下马车车帘上用金线绣的家徽:“我随便猜的,毕竟白家不是在天极岸吗?正巧我也要去,所以问问顺不顺路。白长老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白辞听笑了:“所以你是想让我带你去天极岸?” 裴朝朝所当然点头:“是。” 白辞额角突突跳,沉默半晌,很不耐烦:“幂篱掀开,让我看一眼。” 眼前这人,身形肖似裴朝朝,声音却不像,说话的风格和裴朝朝五分相似,一样的令人怒火中烧,一样的恶劣; 但裴朝朝用言语刺人时更委婉,喜欢用天真纯粹的语气说恶劣的话,那点恶劣藏得很深,甚至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讽刺还是在说真心话,后来到剑境里,她的恶劣才逐渐浮上明面一点;眼前这人说话时,恶劣却完全浮于表面。 他试探她,试图辨认她, 可思绪到这里,却又觉得很荒谬,他很了解她吗,怎么还凭说话风格辨认上了? 白辞更加烦躁了,强行终止分析,深呼吸,然后催促:“快一些,我总不能什么东西都往车上带。” 裴朝朝对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 透过幂篱垂下来的纱,她观察他的动作,大致猜到他在因什么而烦躁。 他为她的死讯难过,这时候又想试探她身份,可惜他太倨傲,拒绝承认这一切,抗拒这一切,怎么也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人是病弱的,但一身骨头像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不行,”她相当恶劣,按着幂篱,故意问:“您这样子,看着反倒像在等人。” 白辞顿了下。 裴朝朝又说:“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好像听您侍从说,您在等那位裴姑娘。但现在都这个时辰了,足够她上山下山两次了,她还不过来,不就是说明不准备来了吗?” 这话一落, 白辞声音骤然变冷:“你懂什么?” 他视线终于从她身上挪开,如果她真是裴朝朝,肯定直接就亮明身份和他一起走了,毕竟她的目的就是要去天极岸,怎么还会在这里说这种话。 他不习惯被外人触碰,尤其对方还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下等人, 刚才被她触碰过手腕,他意识到她不是裴朝朝,后知后觉感到恶心,于是将手收回来,拿起手帕开始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手腕。 他将自己的手腕擦得一片通红。 外边, 裴朝朝看着他这反应,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不是不能自己去天极岸,但她的目的是升仙台,升仙台只有天极岸的几个世家有资格开,所以她就算自己去了天极岸,到了地方也得回头找白家,不如直接和白辞回去。 但现在,这样说话是因为她笃定他会带她回去。 她总是有办法达成目的,于是中间的波折就成了趣味。 她喜欢人为地给自己制造一些趣味,又出声继续道:“说不定她反悔了,根本不打算和你一起去天极岸——你等不到她了,反正都要带人去天极岸,不如带我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痛处, 白辞太阳穴突突跳,他视线在人群中绕了一圈,然后收回来,落在裴朝朝身上。 “等不到她就带你去?”他怒极反笑,一字一顿,刻薄至极:“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完,放下帘子,拔高声调吩咐侍从:“直接启程!” 他周身气压极低,连声音都是冷的, 侍从们听出来他在生气,又偷偷看了眼裴朝朝,心说这戴幂篱的人到底什么来头,能把他家公子气成这样! 他们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又问里面的白辞:“公子,还有人在找赵三娘子没回来,咱们现在就走吗?” 白辞要回天极岸的事,是从剑境出来后才临时决定的。 他传信给白家,说要带一人回来,白家那一边听说他要回天极岸,于是也交给他一个任务—— 赵家三小姐逃家了,用寻踪术最后感应到的位置,就在归元宗山脚下的镇子里。 赵家是天极岸的修真大家,与白氏地位相当,平起平坐, 赵家大公子六识不全,白家又研究医,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帮赵家大公子重塑六识, 多年前有知天命者曾留过话,若赵家大公子六识恢复,则需要赵家送一个女儿去白家,两家缔结姻缘关系,以此来消除因果。 前不久赵家大公子六识回归,刚醒来时,身上甚至有神力波动, 赵家和白家心生敬畏,想起多年前知天命者留下的话,于是给赵三小姐和白策订了亲—— 一个不受宠的小妾之女,一个白家讳莫如深、不怎么敢在世人前提起的小儿子, 这两人的意愿不重要,草率订亲就算订亲了。 然而赵三小姐听说这事后,就直接逃家,到了归元宗山脚下。 白家让白辞找到人带回来,白辞就让侍从画下赵三小姐的画像,在镇中大肆询问。 这时候, 赵三小姐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 白辞烦躁得很, 这时候听见侍从的话,声音里略有不耐:“我叫你们启程。” 侍从又说:“可是,是家主托您将人带回去——” 白辞说:“启程。” 他道:“那就让那些侍从继续找,找到了再将人带回白氏。那赵三娘是白策的未婚妻,不是我的未婚妻,有什么必要叫我亲自带回去?” 侍从无言以对,几人上了马,甩了甩马鞭,准备依言驾车离开。 马车堵住半条街道,一端临街,另一端靠着一处围墙, 那围墙上,就贴着一张赵三娘子的画像。 裴朝朝这时候,却抬了抬手,从墙上揭下那张画像。 她轻笑出声,对着白辞的侍从们说:“慢着。” 侍从们听见她这话,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真该慢着,还是继续启程。 裴朝朝也不为难他们。 她抬手掀开车帘子,直接对白辞说:“白长老,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白辞怒火中烧。 他甚至懒得看她:“不巧。我不想听。” 裴朝朝这时候,又去看手里那张赵三娘子的画像, 她觉得有意思极了,闭上眼,终于给自己定下了这段时日的脸, 于是起心动念,她按着画像,将自己的五官捏造成赵三娘子的样子。 画像总是不比真人,但也极为相像了, 裴朝朝不敢说自己这脸捏得和赵三娘百分百像,但至少有七成相似, 是清秀佳人的长相。 她捏脸的速度很快,就是起心动念的一瞬间, 随后,她拿着那画像,摆在白辞面前:“白公子,真的不带我回去吗?” 白辞一顿。 他终于分出一点视线给她。 而也是这时, 裴朝朝掀开幂篱,露出一张和画像上七成像的脸:“毕竟——” 她顿了顿,唇角缓缓绽开个笑:“我姓赵,家中行三,好像是您的准弟妹。” * 另一边。 天极岸,赵家。 赵大公子坐在正厅中, 府里来来回回的下人进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有些人偷偷抬眼看他,见他长相偏锋利些,眉眼轮廓深邃,很俊逸,不笑的时候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狠辣感,然而只要微微一笑,就又生出一种眉眼含情的风流感,很好看,很t?灵动,一点不像六识不全了那么久的人。 而那一边, 赵大公子发现下人在看他,于是笑道:“归元宗那有什么消息吗?” 他对归元宗的消息很是关注。 因为在天界时,他是司命神君,赵息烛。 毁去转生阵中琼光君的封印后,就被贬下凡间,到了赵大公子的身上—— 这身体,是写下裴朝朝命簿时,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地为自己备下的。 只是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只不过他下凡的时间点不巧, 正卡在琼光君恢复记忆的时候, 他无法再用神力窥探琼光君恢复记忆之后的事,天极岸和归元宗又相距甚远,消息没那么灵通,可以说,他对琼光君恢复记忆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一边, 下人不知道他为何对归元宗的事情这样关注,心里犯嘀咕,但又不敢不回答:“倒是有关于宗门大比的消息传出来。” 赵息烛闻言,丢了个灵石给下人, 他换了个姿势,斜斜倚靠在美人踏上,一边扇风,一边笑:“继续说。” 下人被他的笑意晃了眼,顿了下,才继续说:“您知道太清道君吗?太清道君新收了个弟子,不过好像犯了大错,杀了很多人,被太清道君亲手惩戒,一剑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话一落, 赵息烛摇扇子的动作停了下:“什么?” 他坐直了,笑容有点凝固,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她那种人会被一剑捅死?” 这怎么可能呢? 她如果死了,可就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不信。 赵息烛一收扇子,闭了闭眼,又扔了块灵石给下人:“重新说。” 下人今天莫名其妙被打赏两块上品灵石,忍不住感慨钱财来得太容易,大公子出手大方,人又风流漂亮,真是—— 太好了。 他光顾着高兴,没察觉到赵息烛态度异常,发誓要把最细节的一手情报说给他听:“嗨,那我和您说点细节的。我听说当时那场面可吓人了,太清道君好像后悔了,又当着众人面用禁术招魂。您猜怎么着,招魂幡都烧穿了,愣是连个鬼魂都没招到,可不就是魂飞魄散了吗?当时太清道君都发疯——” 这话话音还没落下呢, 那一边,赵息烛的面色彻底冷下来,闭着眼:“我叫你重新说!” 太荒谬了,什么叫招魂幡都烧穿了?什么叫魂飞魄散! 一群凡人什么都不懂,在这里乱传的谣言,也敢在他面前当真事讲? 那下人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抬起眼,才发现赵息烛已经没在笑了——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很风流,看人看狗都含情,有种很好说话的感觉,但表情收敛起来,又显得锐利,是有几分压迫感在的。 下人摸不准这位大公子的脾气,总觉得有点阴晴不定,也不解赵息烛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唯唯诺诺地闭了嘴,绞尽脑汁想了想,心说是不是这消息实在和大公子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不爱听? 下人心想,那说点和大公子有关系的吧。 他出声道:“公子,那我和您说点保真的。” 赵息烛又给他扔一块灵石,打赏狗似的,声音发凉:“好好说。” 下人欢天喜地捡起灵石:“诶,好。我和您说,三娘子找到了,听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赵息烛一愣。 三娘子是谁?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是赵家那个和白策要结下亲事,结果逃家了的三小姐,自己现在名义上的妹妹。 谁要听这个? 他直接将扇子折断,扔到下人面前,出声—— “滚!” 第53章 他喜欢的 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裴朝朝顶着赵三小姐的脸, 白辞不得不让她上了马车。 归元宗到天极岸的距离非常远, 若换做寻常凡人驾马车去,最快也需要十几个日夜, 但白家的马车用灵马拉车,行进间, 侍从们以法术开道缩地, 大大加快了脚程, 不过只花费短短半天,就已经抵达天极岸城外。 白辞厌恶与人共乘, 如果不是修为散尽,他会直接施瞬移术回去,哪里会在这里和白策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未婚妻同乘? 好在马车还算宽敞, 他坐在她斜对面, 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到最远,一路上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他仍旧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矜贵姿态, 好像多看她一眼,自己金贵的眼睛就会被尘泥污染。 那一边, 裴朝朝很安静地没发出什么动静。 她到天极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从上车后, 就开始思忖起来。 思忖间, 她目光时不时会往白辞身上落一下,等马车要进城的时候,她几乎是盯着白辞在想事情了。 白辞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着。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像有什么软体动物顺着身体游走, 令人反感、焦躁,如鲠在喉。 分明她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但白辞还是感觉很吵, 她微弱到几乎无声的呼吸声吵,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吵,她的视线也震耳欲聋。 白辞太阳穴突突地跳,声音像淬了冰:“看够了吗?” 他忍无可忍地睁开眼,要出声讥讽,然而视线刚对上她的眼睛,思绪就愣了下—— 这位赵三娘子的眼睛,怎么有些像裴朝朝? 裴朝朝的眼睛很特别, 她眼梢微微向上,眼型偏细长,显得狡黠、邪性,和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一种微妙的割裂感。但这也就罢了,当她以神魂的形态出现时,他发现她的眼睛是能看见的;脱离了那具眼盲的肉身,她眼中的神采令人心惊,更给她的眼睛更赋予了一种极富冲击感的漂亮。 赵三娘子的眼睛是圆润杏眼,和裴朝朝的眼睛形状并不像, 但是她眼中的神采似乎和裴朝朝的重合,好像不同的外表下拥有着同一个灵魂, 他一路上甚至懒得看这位赵三娘子,甚至于现在睁开眼,也没有正眼瞧她。 赵三娘子的面貌在他心中是模糊的,他不在意赵三娘子,如同行走的时候,不在意脚下踩着的的究竟是尘泥还是蝼蚁—— 可是哪怕这样面貌模糊, 他依旧能从她的目光联想起裴朝朝来。 白辞顿了下。 他皱了皱眉,挪开视线:“你的眼睛。” 裴朝朝:“嗯?” 白辞把用来绑马车帘的绑带扯下来,随手扔给她,语气居高临下:“我不喜欢,蒙起来。” 他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是被她看烦了,还是自己现在捏了张赵三娘子的脸,用的是赵三娘子的身份,但她这眼睛仍旧让他想起了裴朝朝? 裴朝朝很久没见到白辞烦躁成这样了, 她思忖着莫名其妙烦躁的原因,觉得很有趣,也的确好奇究竟是哪个原因,于是抬了抬手,接住那根快飘落到地上的车帘绑带。 随后, 她指尖在绑带上摩挲了下,而后微微低头,手拉扯着绑带两端,将它覆在眼睛上,然后朝着白辞那里偏了偏头。 这根绑带是由白色绸缎裁剪而成, 绑在窗帘上时并不显眼,白色的、泛着光泽的缎带很好地增添了马车内华贵的气息,然而不管它用料究竟有多金贵,仍然是一根白色的布料,覆在眼睛上时,就显得有人有些像盲人—— 更像了。 更像裴朝朝了,她从前不管是装盲人还是真盲人,就习惯于用一根白色绸缎覆在眼睛上。 白辞脑海里一下就闪过她的模样。 总是想起她,他心里那种烦躁感更甚,叫停她蒙眼的动作:“够了。” 他的声音仍旧不大,语调平稳,有世家子高高在上的骄矜, 但语气里的不耐和烦躁几乎要溢出来。 他好像整个人身上都要长出刺来,对她排斥到极点。 他偏开头,看着窗外,对外面的侍从喊:“停车。” 外面的侍从听见他的话,于是勒马让马车缓缓停下来。 侍从们有点疑惑道:“公子,现在还未进城呢。” 天极岸是人间最接近天界的城池, 城内灵气充裕,容易引各路妖魔鬼怪觊觎,所以城中的世家联合在城门口处布下一道结界,这结界充当城墙,用途是保护着城内的居民;城外是荒郊野地,城内则富贵繁华,地方极大,若不使用灵力和缩地术开道,单纯驾马车跑遍整座城,恐怕也需要半日光景。 侍从说:“您是太久没回天极岸,想让我推着您在外面逛逛吗?但今日风大,您身体孱弱,不如……” 侍从这边正絮叨着, 马车里, 白辞没回话,看着裴朝朝:“你,下车。” 这话一落, 外面的侍从们瞬间闭嘴了,知道白t?辞这是要撵赵三小姐下车。 他讨厌与人共乘,但答应了家主要将赵三小姐带回来,所以才忍耐着让她在马车里坐着。 然而这都已经到城门口了, 公子怎么突然就忍无可忍,一刻都不等,就要撵人下车了? 侍从们这时候又想起那位裴姑娘了—— 他们家公子耐心和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差,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挑剔,连和人同乘一会儿都忍不得, 但竟愿意带她回天极岸。 只可惜,他们最后还是没等到那位裴姑娘。 白辞没有和他们细说她的身份,只说姓裴,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太清道君那位血洗重明境的弟子,不知道她没来,究竟是因为反悔了不想来天极岸了,还是已经陨落了。 侍从们腹诽着。 与此同时, 马车里, 裴朝朝慢条斯地将车帘绑带从眼睛上拿下来。 白辞反应这么大, 裴朝朝也判断出来,他发疯的源头并非被她看烦了,而是他又想起自己来了,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已经是按也按不住了,只有他自己还在抗拒承认。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没有下车的意思,将白缎子团在掌心:“白公子突然这么大火气,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一路上我都没招惹您,您让我蒙眼我也蒙了,我实在是想不透哪儿惹您不开心了,导致您还没进城就要扔下我。” 她说到这里,轻轻按了下眼睛:“是因为不想看到我的眼睛吗?难不成我的眼睛让白公子想起故人了?” 她直接点破他。 白辞之后对她还有用, 她直接点破他心思,是因为她不会一直顶着赵三娘子的脸,等神魂和身躯磨合得差不多了,她的脸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身份自然也会暴露。 而白辞虽对她不同,但他自己都抗拒这点心动,更很难任由她驱使,这段时间将白辞的心思点明,叫他自己煎熬一阵子, 等她用回自己的脸后,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会驱使他成为她的一条听话的狗。 只是她眼下还顶着赵三娘子的身份,和白辞此前并无交集, 所以说出这样的话,就很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然而这话听在白辞耳朵里就有点咄咄逼人了, 他心里有鬼,这样的话,是直接把那点不愿面对的东西掀到明面上了。 白辞有点恼羞成怒, 但是更让他生气的是—— 他破天荒地没否认裴朝朝嘴里那番“想起故人”的说辞,冷笑道:“故人?” 世家子刻在骨血中的高高在上纤毫毕现,他语速很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像我的故人?” 这话一落。 外面的侍从们面面相觑,心说原来公子要撵人下车,是因为这位赵三小姐眼睛像故人! 白辞性子傲,目下无尘,能让他承认是故人的,说明是真的上心。 侍从们还算了解白辞,知道白辞一直以来都有个奇异的毛病,但凡他上心的东西就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他自幼和胞弟白策血脉相连,命数交缠,两人有许多年,从衣食住行到修行资源都是一致的, 哪怕后来白策的邪性渐渐显露出来,逐渐被白家人抹去痕迹,白辞也依旧对“一致”这个词有天然的抵触。 他当上归元宗的客卿长老前,曾有一只鹦鹉。 那鹦鹉并非什么珍贵品种,就是最普通的,随处可见的鹦鹉,灰色的羽毛和黑色的喙。 白辞喜欢那只鹦鹉,将它养起来,但他并不是什么爱屋及乌的人。 他所爱之物,于他来说是独一无二,是不可复制的,所以他也看不得其他的鹦鹉与他喜欢的这只相似,有一致颜色的羽毛和喙。 于是他下令把天极岸所有的灰鹦鹉都驱赶出去。 他目之所及之处,只能有自己的这一只灰鹦鹉,哪怕是最普通的灰色羽毛,也独一无二。 他这样的性子, 若看见他眼中低微如尘泥的赵三小姐,和他的故人相似,不仅不会爱屋及乌,还会大发雷霆, 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堪配和他心爱之人之物相提并论。 侍从们心中了然,白辞看不得这位赵三小姐和他那位故人相像。 他无法容忍她出现在他眼前,所以这才会忍无可忍,撵人下车。 这厢侍从们正了然着, 那厢裴朝朝听见他这话,仍然没下车。 她有些意外,白辞的反应大到超出预期,笑着问:“白公子打算把我扔在城门口?” 白辞语气不耐:“怎么,把你带到城门口还不够?” 他讥讽道:“赵三小姐是不认识回赵家的路了,还是没长腿,走不回去?” 裴朝朝不是真的赵三小姐,自然不认识回赵家的路。 她这时候不会自己拆穿自己的身份,绕弯子说:“腿,我倒是长了。我只是很担心——” 她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我现在下了车,我会忍不住再逃走。” 她慢声解释:“城外这么多妖魔鬼怪,要是不等我进城,那些妖魔鬼怪就拿我打牙祭了怎么办?而且天极岸这么大,我就算安全进城了,走回赵家也要走断腿,你明明有侍从护送,有马车,为什么不愿意送我呢?等我和白策成亲后,我应该也算白家人了,白公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家人的吗?” 白辞眉眼轻抬:“家人?” 裴朝朝嗯了声,叹了口气:“我未来的家人就是这样对待我的,这让我真的很不想嫁到白家来。” 白辞都快被她这番说辞听笑了。 谁是她家人?就连她自己家人也未必对她好吧?赵家要真在意她,能罔顾她意愿让她和白策订婚? 她自己家人对她怎么样,她心里没数吗?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忍无可忍地拉开车门,想叫她立刻马上滚下去,想逃走就赶紧滚,她是白策的未婚妻,又不是他白辞的。 然而下一秒, 他骤然想起,赵家与白家之间的确需要一桩姻缘来还清因果—— 赵大公子六识回归时,身上一闪而过的是神力,涉及到了天界之事。 这原本是赵家的因缘,然而白家一直以来帮赵大公子重塑六识,也被这因果扯入。 凡人与神仙本隔天堑,若牵扯进神仙的因果,恐遭天谴。 若不还清因果, 不止白家,恐怕整个天极岸都会被两家的因果所累。 白辞深呼吸,压下戾气, 他实在厌烦,懒得和赵三小姐多说,准备让赵家人自己来接她走。 于是他从桌案上抽出两张通讯符,直接点燃,向赵家发去一道视讯请求, 随后, 他闭上眼,懒得看她,将点燃的符箓随手抛到她面前,一点也没在意这火星子会不会灼伤她,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轻飘飘道:“这些话,赵小姐还是留着和你真正的家人说吧。” 话落, 那通讯符燃尽,一道水幕出现在裴朝朝面前。 这代表另一边的赵家人接通了视讯。 接视讯的是管家装扮的人物,看起来正在前厅和人说话,因为接通了视讯,所以他眼前也出现一道水幕。 管家向前厅那人告罪,然后看向水幕里的裴朝朝。 他稍微意思意思行了个礼:“三娘子。您已经回到天极岸了吗?” 裴朝朝正要说话。 然而就看见管家动了动,于是水幕里的画面也跟着动了动, 她看清前厅里的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男人,他半倚在美人榻上,皮笑肉不笑,但五官优越,即使是这样敷衍的笑意,依旧能给人一种眉眼含情的错觉。 很眼熟。 与此同时。 赵息烛似乎也察觉到视讯画面偏移。 他轻轻抬眼,往水幕上瞥了眼,正和裴朝朝对上视线。 第54章 看见他 那副下.贱样子就烦(略修)…… 神仙下凡历劫时, 所使用的凡身,样貌都与在天界时至少有九成相似。 所以裴朝朝很快就认出司命。 她和他对上视线,怔了一瞬。 不是没想过司命可能会下凡, 琼光君之前恢复记忆,肯定有司命在其中推波助澜, 他肯定动了转生阵, 触犯了天道禁制, 被贬下凡是正常的事情。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这个地方看见他。 裴朝朝感到有点意外,但很快回过神来,仔细想, 也觉得合, 毕竟这赵大公子六识不全多年,也就是这两天才六识归位,可不就是司命提前给自己在凡间准备了一具身体, 现在被贬下凡了正好能用上吗。 她这样想着, 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顶着赵三娘子的脸对司命点了点头, 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代入赵三娘子的身份, 看起来就像是不知道怎么和自己这位不太熟悉的、刚恢复六识的大哥打招呼。 那一t?边, 司命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甚至没有停留—— 他没认出她。 也是。 他的脸和在天界时九分相似,所以她能认出来,而她给自己塑造了一副新的身躯,短暂地使用着别人的脸, 光是看一眼,没有更深入的了解,谁又能认出来她来呢? 裴朝朝想着。 这时候, 她看见水幕另一端,赵息烛把视线挪回管家身上。 赵息烛之前似乎正吩咐管家做什么事情,被她这视讯一打岔,中断了一下,这时候才继续吩咐管家,声调缓慢,但压迫感很足:“她心思沉,乱七八糟的手段也多,要是想藏,能藏得很好。我已经把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写给你,你着重在归元宗附近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不然你就别回来了。” 他说这话也没避讳任何人,即使面前有一道水幕正通着视讯,他还是照常说。 然而另一边, 白辞听见这话,眼皮一跳:“你在找谁?” 心思沉,乱七八糟的手段也多。 归元宗附近,想要藏能藏得很好。 听见这几句话, 他只能想起一个人。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手都捏紧了,正等着赵息烛回答。 白辞问话问得突然, 赵息烛闻声,注意力被转移过来。 视讯的画面是跟着裴朝朝走的,而眼下,裴朝朝和白辞距离远远的,坐在对角线,赵息烛无法从水幕中看见白辞。 但他曾用昆仑镜看着裴朝朝的一举一动,对于白辞的声音并不陌生,这时候认出来白辞的声音,就一股无名火蹿上来—— 这瘫子和裴朝朝也算有不少纠葛,又是一起断命线、毁昆仑镜,又是曾差点结上师徒印,后来在重明境中,甚至还以用白氏禁术帮她拿剑为交换,换了裴朝朝一个吻。 成日端着一副矜贵架子,实际上下贱得不得了,简直是不知廉耻! 可就是这样, 他这个废物还是没盯紧裴朝朝,没看好她,让她如今生死不明! 现在呢?现在听见这些关键词,想到裴朝朝,又想从他嘴里套消息了? 做梦! 赵息烛不相信裴朝朝死了,他派人去找,哪里都找一遍,一天不见残魂,一天不见尸首,他就一天不信。 但他不想让白辞找到她。 看见白辞对着裴朝朝那副情不自禁摇尾巴的下贱样子就烦,还能让他找到不成?更何况,让这贱屌子找到她,然后呢?认清心意,当裴朝朝的狗,当裴朝朝的刀,然后帮着裴朝朝和他做对? 赵息烛想到这,更为烦躁,扯了扯唇,笑意散漫:“没找谁。白公子这么激动做什么?” 白辞视线微微凉,他张了张嘴,要说话, 然而没忍住咳嗽两声,他捂住唇。 这边两人之间氛围开始不太对劲,竟生出了些许剑拔弩张的意味, 那边裴朝朝听着他们说话,心说这找得不就是我吗? 心思沉,心眼多,手段乱七八糟。 司命在天界时,就不止一次和人这样形容她了。 他叫人着重在归元宗附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一定听说了她的死讯,但不信她死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死,如同他说的那样,用了些乱七八糟的手段脱身。 裴朝朝缓慢眨了眨眼,看着赵息烛,心说或许我来到了天极岸,或许我就在你面前呢? 她觉得有趣, 从前他在天界时,为她写下命簿,透过昆仑镜监视她, 那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暴露于他的视线之下; 而现在,局势却反转过来, 他在找她,她却就在他眼前,他没认出来, 于是现在是她如同神明,高高在上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她抬手按了下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这张脸还能维持多久。 按说,这种时候她就该缩好脖子,老老实实低着头苟起来,离赵息烛远远的,以免被他发现—— 她还算了解赵息烛。 虽说他是触犯天道禁制被贬下凡的,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给她使绊子, 他写下那样的命簿,在她觉醒记忆后又不停作梗,就是要阻挠她回天界;这时候下凡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更方便他行事。 而她的脸快的话这两天说不定就会恢复原样,慢的话或许还需要个把月,这是全然未知的,取决于身体与神魂磨合的速度,十分不稳定。 但裴朝朝喜欢这样的不稳定,喜欢一切未知,她不仅没有苟起来,反而弯了弯唇,盯着水幕出声:“兄长。” 话音一落, 赵息烛和白辞之间,那种略微散发着火药味的氛围被打碎。 两人都往她这里看了眼。 白辞目光带了点不耐,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赵息烛倒是漫不经心笑了下,问:“你在叫我?” 裴朝朝点头。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刚从归元宗附近回来,和白公子一道,你说一说要找什么人,说不定我们见过呢。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兄长你六识刚回归,之前浑浑噩噩痴傻不已,也没听说你认识过什么人。” 赵息烛闻言,有点不悦,皮笑肉不笑:“不劳烦三妹妹和白公子。你也说了,我六识刚回归,既然这样,怎么可能认识你们见过的人?我说的是我痴傻时梦见的神女,你们没见过。” 他说话时语气很散漫,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让人听不出这话的真假。 说是真话,但这话未免太敷衍,太荒唐,编得都没边际了;说是假话,但又好像带几分真,至少一个六识不全的人,的确不可能认识什么人。 白辞指尖轻轻敲打着没知觉的腿。 他似乎在思索。 这时候, 裴朝朝又继续拱火:“白公子,可是你看起来很关心我兄长在找谁。难不成你也在找人?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归元宗山下的镇子上遇见你时,你好像在等一位裴姑娘吧,后来她没来,你就先走了。但路上我还听见你叫侍从回归元宗附近去找,你是不是觉得我兄长也在找那位裴姑娘?” 赵息烛本来就是在找裴朝朝, 他提防着白辞,这时候听见这话,直接说:“三妹妹还是少说些为好。” 言下之意:闭嘴。 而白辞本来已经对这位“赵三娘子”忍无可忍了, 这时候听见这话, 他连那点世家子的虚礼都不要了,冷声吩咐侍从:“把她拖下去。” 门外的侍从没反应过来:“啊?” 白辞轻飘飘说:“碍眼。” 侍从们闻言,又啊了声,面面相觑, 谁也不愿意上去把她拖下车,显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欺凌弱小。 这时候, 裴朝朝又叹了口气,对赵息烛说:“兄长。” 她把话题拐回正轨:“我现在已经在天极岸的城门口了,兄长要找人,我解,但使唤管家出去之前,能不能先让他来接我回家?” 赵息烛闻言,折扇摇了摇:“不巧,这人我急着找,管家这边恐怕耽搁不了。” 他皮笑肉不笑:“而且我听闻,你不是要先去白家吗?” 裴朝朝偏了偏头:“白家?白公子现在都要把我扔下车了。” 她原本的确是要先去白家。 白家此番让白辞将赵三娘子带回天极岸,本就没打算先让赵三娘子回赵家,两家的因果都系在这一桩姻缘上,白家家主给白辞下的命令,是先将赵三娘子带回白家,滴血入祠堂,结下订亲契约后再送回赵家。 白家与赵家协定这样做,是为让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他们这样的顶级世家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别说外人,就连家中没存在感的子女,也只当物件。 裴朝朝自己原本也计划先去白家,这则是因为—— 天极岸这地方很特殊,是人间离天界最近的城池,对于各式各样的气息非常敏感,她现在的身体是神的身体,即使已经有意隐藏,但若真的进了天极岸,也会被天道察觉。 神仙若要下凡,必须将神魂装入凡躯里, 她这样用神仙的躯体在人间游荡,其实触犯了天道禁制,被天道察觉后,必遭天谴,轻则失去这副身体,重则再次洗去她的记忆,重新历劫,将她先前那些汲汲营营毁于一旦。 但命簿中曾提起过, 白家有一样法器,名为隐神,是一粒玉珠,能藏住神的气息, 并且这法器很神奇,甚至不需要佩戴于身,只需要把血滴进去,就能掩盖住身上属于神的气息;起初这法器是用来掩藏白氏那神兽的气息的,后来白策斩杀了神兽,将神兽内丹融进身体后,也是滴血进隐神里,以掩藏自己骨血里属于神的气息。 裴t?朝朝原本打算先去找隐神。 她来的路上就把赵家和白家之间的渊源打听得差不多了,刚才说自己下车就逃跑,也是为了激白辞,笃信白辞分得清轻重,会压下个人情绪,先把她带回白家复命。 但白辞的反应大到有点出乎意料,竟直接叫赵家人来接她,是真的一秒都不想和“赵三娘子”多呆。 好在这时候, 她看见司命,于是也改了主意。 命簿也是他写的,从善剑,重明石,隐神珠,他知道的东西一定比她更多;他自己的凡身也是提前备下的,被贬下凡历劫,他却没有被封印住记忆;他手上或许拿着比隐神珠更有用的东西。 裴朝朝准备先去赵家,叹了口气说:“白公子刚才给你们传视讯的时候就想把我丢下车了,传视讯也是叫你们接我回家。” 她说:“兄长,你当是我不想去白家吗?他们根本不欢迎我。” 这话一落。 赵息烛仍然笑着,眉眼间似乎情意流转,但声音听起来很有压迫感:“白公子,我三妹妹说的是真话吗?” 他在这边问话,但也只字不提要把裴朝朝接回去。 白辞闻言,手按了下额角,。 他不冷不热地嗤了声,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样,承认道:“嗯。是真话。” 他这时候已经完全丢掉了那点敷衍的礼貌,再一次吩咐侍从:“听不见我的话吗?把她带下去。” 这时候, 侍从们听见白辞第二遍吩咐这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要把裴朝朝拉下马车。 那一边, 裴朝朝见状,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她就在等这一幕。 眼前,侍从们还相对顾及着礼数,朝着她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才作势要架住她的胳膊,把她带下马车去。 裴朝朝就作势挣扎了两下。 然后下一秒,她拿起行囊,顺势直接下了马车。 侍从:? 这怎么看起来好像是被我拉下来的一样。 可我根本没开始用力呢。 这一番“拉扯”的动作间, 裴朝朝好像是无意将自己的行囊扯开了。 于是有一些物什从行囊中掉出来,几件衣服,还有几张符纸。 衣服重一点,所以一下就掉在地上, 符纸轻一点,所以是打着旋地飘落,像落叶一样。 裴朝朝作势抬手,要去捞那些符纸。 与此同时, 水幕的画面顺着她的动作,也跟着变换。 那一边, 赵息烛原本已经挪开眼,正要打发几个下人去把她带回来, 然而余光间,瞥见水幕里的画面聚焦到那几张纸符上,他骤然将视线转回,盯着那画面仔细看,瞳孔缩了下—— 这符纸上是裴朝朝的笔迹!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和裴朝朝的关系还没有那样差,她刚化作人形不久,他曾经教她念书习字。 他熟悉她的笔迹,因为她的字,她的画,有大部分都是他一笔一画教的;她习惯写倒笔字,每次在画符时,有些图案明明是最开始要提笔画的,她也总是最后才画上去。 赵息烛喉结滚动了下。 他突然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放慢了,之前那玩世不恭的散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叫人喘不上气的压迫感:“三妹妹手里这几张符厉害,是哪来的?” 这话一落, 裴朝朝抬起眼,隔着水幕和他对视。 她没回答,做出茫然的表情,像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然而那一边, 赵息烛盯住她。 他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仍旧带着点笑意,但眸色变得暗沉起来,于是那眉眼间看谁都含三份情意的风流感就消散了,变得锐利,压抑,令人不敢逼视。这样的目光让人下意识感到危险,好像被某种危险动物盯上—— 他似乎无声地逼迫她回答他,逼迫她说真话,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要被他一字一句地拆开、探究,他要验证这话的真假,若发现是假话,则会把她撕碎。 裴朝朝好像被这压迫感吓到, 她神色变得闪躲,垂眼看着那符纸。 赵息烛漫声道:“三妹妹在犹豫什么?” 他扯了扯唇,仍然在笑,似乎循循善诱,语气却隐含咄咄逼人的味道,等不到她回答,他就开始诈她,诱导她,逼供她,像在刑讯犯人,给足了心压力:“没什么不好说的。我知道这符是别人给你的。你什么时候见到的她,在哪?她当时都和你说了什么?” 裴朝朝抿着唇,似乎绷不住了。 半晌,她微微张了张嘴,像是准备要说话,准备要回答。 司命盯着面前这位“赵三娘子”。 只有裴朝朝画符时是这样的笔法,他就知道她没有死,他这样了解她,不信她会死去。 但即使这样,他仍旧疯狂地想要进一步探究,想要从每一个蛛丝马迹里扒出她的踪迹。 他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一点儿不对,焦急到近乎疯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着急,因为只要知道她还活着,找到她则是迟早的事。 可他看着“赵三娘子”微张的嘴唇,心跳却陡然加快,砰砰砰地跳着,速度加到了极点—— 赵三娘子肯定见过她。 她到底在哪?还在归元宗吗? 他给管家写下的那些地点,是否准确? 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等着面前“赵三娘子”的回答。 好像生怕呼吸声大一些,就会让她回答的声音变得没那样清晰。 与此同时, 裴朝朝终于彻底张开嘴。 司命眼睛亮了下, 他微微俯身,离水幕更近了一些,要听她的答案。 与此同时,他一只手背在身后,那只手很漂亮,有力量感,此时略微抬了抬,手背的青色血管都变得更明显,似乎蓄势待发,一等到她给出答案,就立刻要示意侍从们出动去找人。 然而这一边, 裴朝朝不着痕迹压住唇角的弧度,将骨子里翻涌着的恶劣和玩味全都压在面皮之下,然后她喉咙中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紧跟着,她却没说话,而是出声叹了一很口绵长的气。 随后—— “啪”的一声。 她直接一挥袖子,切断了视讯。 第55章 糟糕 这种感觉是…… 裴朝朝是故意的。 故意抛出一点消息, 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但真等人来问了,就又什么都不说了, 一瞬之内就将主动和被动的地位逆转。 这手法并不高明,但很好用, 像逗狗一样, 只需要在手里拿着肉骨头, 让狗闻个味,接下来等着狗自己扑上来就是了。 几乎是在她切断视讯后的几息间, 赵息烛就出现在她面前—— 用瞬移术过来的。 能看出真的急了。 裴朝朝心里觉得好笑,但表面却装出惊讶的样子,连续眨了几下眼睛:“兄长?” 她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赵息烛扯了扯唇, 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你说呢?” 他站在她面前, 身高比她高出很多,现在天色将将擦黑,天上还有一点残阳, 落日余晖洒下来, 将他的影子拉长,就这样笼罩在她身上, 即使两人之间距离并不近, 但他身上那种压迫感却显得更深刻了。 他在这里打哑谜似的, 玩文字游戏,裴朝朝就偏不陪他玩。 她装傻,像只能听出他的字面意思,回答道:“要我说,兄长是来接我回赵家的。” 赵息烛笑了声:“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裴朝朝点头,往前一步:“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赵息烛却站在原地没挪步:“不急。” 他指尖蓄起一点灵力, 然后轻轻抬手,下一秒,隔空从她手里拿走那几张符纸。 他垂下眼看着她,手指在符箓上的字迹摩挲:“我来问你,给你符的那个人,你是在哪见到的,什么时候见到的?说得好,就带你回去。” 裴朝朝问:“说不好呢?” 赵息烛没回答,笑意散漫,但莫名有压迫感:“好好说。” 他这一次将话说得十分明了。 话里话外似乎在威胁,如果裴朝朝给出的答案不让他满意,他就不带她回赵家去, 不仅如此,或许还会心狠手辣,做些别的事情—— 赵家和白家需要这桩婚事,但赵息烛不一样,他是神仙历劫,凡人的因果对他影响不大, 他也并不是一个怜悯世人的神明。 他不惧这因果,则可以心安得地威胁她。 裴朝朝抬眼看着他。 她是要去赵家的。 但赵家是天极岸的大世家,她没那么容易能进门,虽说现在顶着赵三小姐的身份,赵家和t?白家需要她与白策结下姻缘,所以巴不得她回去;但她终归不是赵三小姐,若是自己找去赵家,家丁们也要验明她的血脉、身份才会放她进门,恐怕进门前,就会被人发现是个冒牌货。 眼下要进赵家, 就只有叫赵息烛带她进去。 她顿了下,心里很快有了对策,于是点了点头,对赵息烛说:“那我和兄长先核对一些她的特征吧,不管怎么样,也得确定她是兄长你要找的人。她眼——” 她话说到这。 那一边, 赵息烛突然出声打断:“无需核对,只需要说在哪里见过她。” 他笃信眼前这位“赵三娘子”说的就是裴朝朝, 他不知道她接下来究竟要说裴朝朝的哪些特征,但裴朝朝的特征都很好辨认,只要说出两三点,就足以让人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形象。 白辞也在找裴朝朝, 他不想让白辞找到她。 这念头飞快地在心间滚过,他有目光阴翳了些,叫停裴朝朝后,又去看白辞的反应。 那一边。 白辞听见了个“眼”字,指尖抖了抖。 眼什么?眼盲?还是什么? 他心里生出点疑窦来,身体往后面的软枕上靠了靠,语气略有讥讽:“怎么不让她继续说?看赵大公子笃定的样子,我还以为那神女给你托过梦,说你妹妹口中那人就是她呢。” 他坐在马车上,透过门,掀起眼皮看他们, 这样的高度,让他周身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更强烈了。 赵息烛是神仙,这时候,却被一个凡人用这样的姿态俯瞰,他十分不悦。 周身气压瞬时间压低,他皮笑肉不笑:“白公子怎么还没走,你好像很好奇别人的私事?” 他将“私事”这两个字咬了重音。 只有他,他亲手写过裴朝朝的命簿,他曾亲手教裴朝朝写字画画,他和她的关系,才配得上私事二字,哪怕着千百年来两人不对盘,他也才是最有资格找她的人。白辞算什么? 他说这话时,虽带着星点散漫笑意,但依旧有一种压迫感。 裴朝朝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火药味。 她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这时候才出声问:“兄长,既然是私事,为什么咱们要在这说?也不怪引人好奇啊,白公子好奇所以不走,不是很正常吗?说不定他也想听一听您梦中神女的特征,说不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呢。” 她一句话把两个人全内涵进去了, 一边说赵息烛不分场合,一边说白辞就是好奇就是喜欢窥探隐私。 赵息烛也扯了扯唇。 他看向裴朝朝,皮笑肉不笑:“三妹妹说得对。” 他手指凌空画了一道,画出缩地阵法,语气晦涩不明:“这些话,还是回家再说为好。” 那一边, 白辞几乎要听笑了。 好奇? 他雌雄莫辨的漂亮眉眼间笼着点不屑,他没有出声,往裴朝朝和赵息烛身上扫了眼。 他有什么可好奇的? 他手指扣在门上,将马车门拉上,似乎厌烦了,不想再看见他们。 马车门拉上时,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 他吩咐侍从启程回白家, 随后闭上眼,靠坐在软枕间,语气高高在上,却像是自言自语:“没什么好好奇的。” 至少他好奇的从来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一个傻子梦中神女的下落。 * 裴朝朝跟着赵息烛回了赵家。 他们用了缩地阵法,所以不过是两三步的功夫,就移步换景,周围从城外有点荒芜的场景,变成了赵家宅邸里精致而讲究的布景。 亭台楼阁,廊腰缦回。 行至前厅的时候, 赵息烛停下脚步,他回头看裴朝朝:“继续说。” 裴朝朝点头:“那我继续说了,兄长。” 她指了指那几张符:“那天我从家里逃出去,去了归元宗,然后我就见到她了。那时候他们在宗门大比,好像是在什么重明境里吧,她出来以后,就有很多宗门的长老围着……” 她话说到这。 赵息烛的目光变得阴翳了些。 他面上散漫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来,折扇搁在了旁边的桌上,语气不善,很有压迫感:“然后要让太清道君杀了她,后来太清道君就给了她一剑,把她捅得魂飞魄散,招魂幡都招不到她的魂魄——你是要说这个?” 他知道这个故事。 他已经听无数人讲了无数遍。 他不信。 那一边, 裴朝朝听他说完,一拍手掌:“对,就是这样。您不是知道吗?那您还要问我什么?” 赵息烛气笑了:“少拿这些耳熟能详的谣言诓我。” 他眼眶泛出了一点儿赤红,逼近她一点,脸上笑意开始变淡:“是她叫你这么说的是吗?她是不是告诉你,以后如果有人问起她的下落,你就和人这样说?因为她不想被我找到!她要是死了,魂飞魄散了,你又怎么能拿到她画的符?” 他态度变得太快, 这时候,都已经有点咄咄逼人的疯狂味道了。 他这人平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情好些的时候,笑起来就是眉眼含情的,心情差点的时候,笑起来就是极有压迫感,令人不敢逼视的。沉下脸色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发疯发怒的边缘了。 裴朝朝已经很少没看见过他这幅样子了。 或许是她离开天界已经太久了。 神仙们都害怕司命沉下脸的样子,裴朝朝却不怕,她觉得很有趣,有种成功把他逼疯的愉悦感。 他不高兴,她就高兴。 她欣赏他的表情,脸上做出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然后把行囊拿出来,摆在他面前。 她继续刺激他:“她就是死了,你也别问她是怎么给我符纸的了。这行囊都是她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行囊里把东西往外拿:“这些衣服、灵石、符,全都是她的。因为是她死后,我捡到的她的行囊。兄长,这很难解吗?我逃家在外,连一件衣服都没有,也没有钱,她人都死了,魂飞魄散,我拿她的衣服也不过分吧?我这也算……” 她这话一落, 那一边, 司命猝然出声打断:“闭嘴!” 他应该有点生气了,甚至于周身的灵力都开始不稳了,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用法术,逼着她说实话。 裴朝朝往旁边缩了点, 她故意刺激他,就是在等他灵力不稳的这一刻,她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也开始偷偷运起灵力来,用灵息覆盖住整个赵府,并且用自己的一缕灵息,融合进周围司命爆发出的灵力中。 融为一体,感受他灵力的震动。 下一秒,赵府的全貌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感觉到有一处灵力极为强烈,那处的灵力也强烈波动着,和赵息烛周身的契合—— 就是这里! 赵息烛提前给自己准备了凡躯,下凡历劫却没失忆,一定是他提前对自己的灵息或者神魂做过什么手脚,比如留一缕灵息在赵家,或者分一半神魂出来放在赵家,这样等他下凡,六识归位,就能让记忆一同归位。 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法做到的,但她来赵家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到他藏灵息或是神魂的地方。 裴朝朝在脑中锁定那地点,好像是个祠堂。 然后她猛地睁开眼。 下一秒, 她对上赵息烛的视线—— 他目光阴翳赤红,那种风流含情的感觉已经消失,有点吓人。 裴朝朝对着他的视线眨了眨眼。 她刚要说点什么,借机离开这,去找那祠堂,然而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身体和脸上开始发烫。 好像五官有一种被拉扯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 糟糕! 裴朝朝迅速捂住脸,火速转过身背对着司命—— 这是神魂和身体变得更契合,脸上五官逐渐要变回自己的五官的感觉! 她刚才用了一点神力施术感应,所以神魂因此和身体进一步磨合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脸变回去了多少。 是只变回去了一点,外人看起来,她还是七八分像赵三小姐;还是变回去了大部分,能从脸上看见她自己的影子了;还是全都变回去了? 现在这个情况,暴露身份是下策,虽然刺/激,但太耽误事。 裴朝朝手指按在脸上,捂住脸,指尖点按着眉眼,想要感知自己现在的样子。 与此同时,她迈步要往前走,准备离开这里。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衣袍一角被人拽住。 随后, 她听见赵息烛的声音,有点嘶哑,他喊她—— “朝露。” 第56章 她也为他 创造出一道命劫 赵息烛好像看见了幻象。 他从眼前“赵t?三小姐”的脸上, 看见裴朝朝的影子。 他头很痛。 刚才听她说裴朝朝死了,符纸是捡的,衣服是捡的, 整个行囊都是捡的她的遗物,他所有的预想都被打碎, 有种荒谬至极的错乱感。 他叫赵三娘子闭嘴。 她说裴朝朝被薄夜一剑捅死, 其实所有人都这么和他说, 他问了无数人,听了无数次, 已经耳熟能详; 他始终没信过,但那一瞬间,情绪还是压抑不住, 连周身灵力都跟着震撼, 好像灵魂中被点燃一把火,灼痛得不行。 也就是那一瞬间,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侵入自己的神魂, 丝丝缕缕, 如同水滴渗入棉絮,难以察觉, 却完美契合;他察觉到一点异样, 但一时间又无法准确地将那点异样捕获, 只觉得头痛欲裂。 然后“赵三娘子”的确闭嘴不说话了。 但他眼前却陡然浮出一点儿零碎的画面来。 画面里, 裴朝朝以神魂的形态站着,手被神魂锁锁住了, 她的魂魄被薄夜一剑捅穿,他出剑太快了,她来不及躲, 也来不及想对策逃脱。 这画面于他眼前快速掠过,很生动,像真的一样。 真到什么程度呢? 就好像他就站在她旁边,目睹她被人一剑捅得魂飞披散,他甚至想要上前去拦,但来不及,他动不了,他触碰不到她。 赵息烛头更疼了,他闭了闭眼。 这太错乱了,他想去分辨这画面的真假,可是再睁眼,眼前又是“赵三小姐”的背影—— 赵三小姐之前还面对着他,这时候却匆忙转过身去了,像不想叫他看见她的脸。 为什么? 赵息烛盯着她的背影,恍惚中想,为什么她的身形和背影,这样像裴朝朝? 他头更疼了。 因为刚才眼前闪过幻象,这时候就有点分不清眼前这背影是真的,还是他看错了。 他静下来思忖, 然而这时候,又看见她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离开这里—— 不能让她走。 至少,他得看清楚,她究竟是朝露还是赵三娘子, 他得分辨清楚所谓的相像,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他抬脚要追上她, 神魂被入侵的感觉让他头脑胀痛,身上不疼,但好像灵魂深处在泛疼,一抬脚就更觉得天旋地转,没往前两步,就几乎要膝盖一软倒下去。他支撑着身子,勉力伸出手,抓住她一片衣角,克制着神魂中的疼痛,出声道:“朝露。”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称呼,脚步停下来。 她站住不动了,却也没把衣角从他手里抽出来。 本身就是追求刺/激,喜欢未知事物的性子,之前是考虑到暴露身份太耽误事,所以才准备走人。 但现在司命已经拽着她衣角,叫她名号了。 这个时候再逃就是欲盖弥彰,她索性就不逃了。 深吸一口气,她感觉到自己呼吸都在颤,血液翻涌沸腾着,瞳孔因为亢奋而收缩。 下一秒,她直接将遮脸的手放下,转过身。 她面对赵息烛,已经做好被发现身份的准备, 然而视线一晃,却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她仍旧顶着赵三娘子的脸! 现在这状态,只是从七八分像赵三娘子变成了六分像。 只有非常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看,才能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裴朝朝的影子,并不是说五官变回去了,而是一些细微的特点,所以若是盯着她看得久了,则会觉得这张脸和她自己的脸有点相似。 而赵息烛和她离得一直很远, 他的心思都在问出她的下落上,哪怕看她,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扫一眼, 他恐怕都没仔细看眼前这位“赵三娘子”的具体样貌,怎么可能从她眉眼间找到她以前的脸的踪迹? 裴朝朝一顿。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才开始仔细观察赵息烛。 赵息烛身体俯下来,背脊弯着,手也有点细微的颤抖,好像在忍受某种剧烈的痛楚;他的眼睛有点红,仔细看,眼神是有点虚的—— 他不太清醒。 裴朝朝想。 她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用灵息渗透了他失控时散溢出的灵力,她这时候是神仙之躯,而他只是凡身,肯定扛不住她这一下。还能坚持站在这,没晕过去,已经是他身体素质不错了。 除此之外,他或许可能还看见了什么关于她的画面—— 她的灵息渗进去时,两人的神魂会短暂交缠,她这时候的灵息比他强,她的一些记忆碎片则会出现在他脑中,操控他,影响他,左右他。 他无法抵抗,只能被动地看见一些她经历过的画面。 这算是意外之喜。 裴朝朝先前没想这么多,从前在天界时,她和司命最是不对盘,大事小事、明里暗里较劲、争输赢的时候太多了,互相放灵息给对方使绊子的次数也很多,次数多到现在下凡了,她放灵息渗透他的,习惯性地以为还是在天界的时候,他们实力相当,这样的行为对他不痛不痒。 但显然, 现在他神智有点不太清楚了。 既然这样,裴朝朝不介意再加一把火,把他彻底逼疯—— 这对她的计划有利无害。 她顿了顿,垂眼看着赵息烛,然后说:“朝露?” 她说着,将衣角从他手里抽出来,和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因为他弯着身,于是她就蹲下来,仰起脸,这个角度能让自己的脸清晰地落入他视线:“兄长,你寻的那人名字叫朝露吗?你抓着我的衣服叫她的名字,是因为我像她吗?” 她抬手,扯住司命的衣襟,手上用力,将他往下拽。 她扯住他,逼迫他俯身再俯身,直到两人距离近到他能看清她每一根睫毛—— 她在强迫他看清她的脸,仔细地看! 她说:“我哪里像她?眼睛?鼻子?还是嘴巴?” 这话一落, 将司命的神智拉回来了一些。 他这时候眼前都有点模糊了,按照她的话,仔细看她的眉眼,鼻子,嘴巴,然后发现—— 哪一处都和裴朝朝的五官天差地别。 她木着脸,面无表情,能非常直观地看清她的长相。 眼睛是圆润杏眼,鼻子很直,嘴唇很薄。 裴朝朝则是微微细长上挑的凤眼,鼻子很挺,鼻头微微翘,嘴唇丰润饱满。 赵息烛此人,行事百无禁忌,手段狠辣,脾性也阴晴不定,向来是高高在上,令人畏惧、令人不敢逼视的存在。这时候却昏昏沉沉的,被人扯着领子,被人以逼迫的姿态压弯背脊,仔细看那张脸,看那张陌生的脸—— 他扯住她衣角,想要看清她的脸,可想看见的并不是这样一张脸。 于是, 他终于后知后觉感到被冒犯:“松手。” 裴朝朝闻言,手上反而更用力了。 她把他往下又一拽,拽了这一下后才松手,随后迅速站起身,一连串动作下来—— 直接把本来就强忍着疼痛,昏昏沉沉的赵息烛按在了地上。 赵息烛挣扎了下。 裴朝朝用力按着他,然后弯下身,冲着他笑:“我是死了呀。” 她用招牌表情笑起来,很无辜,很人畜无害,就连原本天差地别的脸,在这一瞬间也因这表情,而和她原本的脸相似起来:“这不是你给我写好的结局吗?被一剑杀死,神魂俱碎,是你亲手写的,你期盼的,你为什么不信呢?” 她用截然不同的脸,做着熟悉的表情,说着裴朝朝该说的话—— “轰”的一声, 司命本就不清醒的脑子直接炸开了。 他甚至感觉到喉咙间的血腥味,他看不清楚了,竭力睁着眼睛,想要恢复视野的清晰:“你到底是谁?裴朝朝,是你是不是,你换了张脸在这蒙骗我,把我当猴耍?!” 他声音有点急躁,带上点怒气。 裴朝朝却在这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先是很轻地拍了两下。 赵息烛颤着眼睫,微微张口喘着气,被她按着起不来—— 他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深情风流,但不笑的时候就压迫感十足,令人不敢逼视;因为他阴晴不定,所以周身的气质也是狠辣的。 但现在这情境下,就没了狠辣,只剩下任人摆弄的脆弱味道。 他被她拍着脸,感觉到屈辱,咬了咬舌尖,想用疼痛逼自己清醒,扯唇笑道:“松手,活腻味了?” 嘴里被自己咬出血腥味,他在这里说狠话。 裴朝朝这时候又抬了抬手, 她这次用力了,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发出“啪”的脆响。 这一下, 直接把赵息烛的神智短暂扇回来了。 他刚要发火。 下一秒, 裴朝朝就用手指扯着他眼周皮肤,逼他看她。 于是她那张赵三娘子的脸再一次落入他眼帘,清清楚楚的。 她收敛起表情,用担忧的语气说:“兄长,你是t?不是不清醒?刚才在说什么脸?谁的脸?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话一落, 那种不合时宜的错乱感和割裂感再一次浮上来—— 难道不是她用裴朝朝的口吻说话?难道不是她做出裴朝朝惯常做的表情? 不,不对劲。 好像刚才的记忆一瞬间被搅乱了,司命头痛欲裂,全然被她牵着鼻子走,因为她一句话开始怀疑她就是裴朝朝,又因为她一句话,开始怀疑是不是又幻听了,又看见幻象了,他分不清现实和幻象,以为自己看见裴朝朝,可眼前是赵三娘子的脸。 他喘息了下,竭力要看再看清楚她。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一记手刀,直接敲晕了他。 很好。 他已经分不清楚所看见的,所听见的,究竟是真是假了。 这样她找到他的神魂或者灵息后,可以顺势动一动手脚,加一点暗示,加一点引导。 他在天上时,为她写下了这样坎坷的命数, 现在到了凡间,不如换她来引导他在凡间这一世的命运。 她会很认真,很认真地,也为他创造出一道命劫。 * 裴朝朝把赵息烛敲晕后,顺着脑中的方向,找到了那间祠堂。 或许因为已经入夜,所以府中没什么人巡查,四下无人,她很容易地进到了祠堂。 四周很暗,连烛火都没点。 掩上门后,就连月光都透不进来,更是昏黑。 裴朝朝往里走了两步, 这里地方很宽阔,只有几个放贡品和牌位的桌案,要找到放东西的地方并不难。 她只能感应到司命放置神魂或灵息的地方在此处,但进来后,还是需要自己挨个找。 她走到桌案前,轻手轻脚翻找起来。 然而方才拉开一个抽屉,她发现里面存放着一些人皮面具。 不是她要找的东西,但能用上。 她的脸不太稳定,这次没变回去,不知道下一次再出现意外,会不会变回去。 如果直接将人皮面具做成赵三小姐的样子,戴在脸上,就能避免类似的意外状况发生。 她想了想,然后拿起抽屉里的面具。 人皮面具的材料很罕见,由妖鬼的皮囊制成,必须镇压在祠堂之中,拿出来后,则需要快速捏造好五官,否则就会失效,变成一块硬邦邦的死皮。 无法将东西带出去后再捏脸,于是裴朝朝将人皮面具摊在桌案上,她指尖触碰上去,闭上眼,起心动念,在人皮面具上捏造出赵三小姐的眉眼、鼻子。 等捏到下半张脸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个声音—— “不像。” 裴朝朝动作微顿。 她睁开眼,回头看去,就见—— 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 圆润杏眼,直鼻薄唇。 和她现在顶着的这张脸,有六分相似,是赵三小姐的脸。 这时候, 女人出声指着人皮面具,眼神幽暗,阴森森出声笑—— “你捏得不够像我。仔细看,还是有区别。” 第57章 我和她 才是最亲密的人 赵三娘子名叫赵木楹。 赵木楹的逃婚是一出金蝉脱壳, 她将一缕气息放去了归元宗附近,但实际上,人一直都藏在赵家, 别说没踏出过天极岸一步,她甚至都没踏出过赵家一步。她白日里戴着人皮面具, 穿着侍女的服饰在府中进出;夜里无人时, 则取下人皮面具。 这时候。 裴朝朝没有半点被本尊抓包的局促不安, 站在原地,看着赵木楹。 刚才赵木楹从背后出现, 指出她捏脸捏得不像,但没再就这话题继续下去,反倒换了话题, 威胁裴朝朝继续伪装她, 帮她和白策定亲,否则就拆穿她是个冒牌货,让她死得很难看。 裴朝朝不喜欢被威胁。 她拿起人皮面具, 这次照着赵木楹的脸, 原原本本地捏起五官:“你好像想岔了。” 赵木楹:? 赵木楹脸色更阴沉了,盯着她看。 那一边, 裴朝朝安静捏着面具。 她其实本来就不打算推翻这桩婚约, 她原定的命数走向里, 逃出归元宗后,被白策救下,带回白家成亲,她记得命簿中写过,她和白策大婚当日,升仙台曾出现过一次。 升仙台被天极岸几大世家封印后, 平时就隐在地底,找遍整个天极岸都找不到它,只有在婚娶丧葬这样热闹的日子,各式各样的人聚集在一起,人气极重,它才会出现。但也仅仅是出现,没法进去,要进去,还要世家们用其他方法解开封印。 世家们设下的封印,也只有世家们才能解开。 她本就是奔着升仙台来的。 但她但没直接答应赵木楹,而是饶有兴味道:“如果你拆穿我,你也会被发现,最后要和白策成亲的人不还是你?” 赵木楹身上有种鬼气森森的气质。 她听见裴朝朝的话,表情也更加阴森:“我有办法,所以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裴朝朝闻言,哦了声,然后安静下来。 赵木楹原以为她要追问什么办法,但半天没等到她再说话,于是她多看了眼前少女一眼。 少女顶着和她六七分相像的脸,看起来表情有点散漫,摸不透在想什么—— 难道就不害怕吗?不问一问她有什么办法让她死的很难看? 她这边正想着, 那边裴朝朝又出声:“你用什么和我交换?” ……交换? 意思是愿意成亲? 这话说得出乎意料,赵木楹愣了下。 分明刚才还表露出不太情愿的意思,但只不过短短一句话的功夫,没有追问,没有抗拒,直接就问要用什么交换…… 她没意识到裴朝朝在无声操控她的情绪—— 先表示抗拒,在赵木楹因此戒备,准备使手段、花心思、威逼利诱让裴朝朝愿意替嫁的时候,突然又暗示其实不是不愿意,而是有商量余地。 这就像先和赵木楹提了一个比较大、比较难的要求,拔高了她的心里阙值,然后骤然又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案,这样的落差之下,人都会想着赶紧折中解决这件事,之前不准备给报酬的,现在也觉得给点报酬也不是不行。 赵木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下意识问:“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裴朝朝循循善诱,弯唇笑了起来:“这件事在你心里的分量很重,你应该也不想搞砸吧?” 之前那句话,她已经顺势试探出赵木楹这亲是非成不可,即使逃婚,也会找替身替她成亲。 白家和赵家,也一定要结下这门亲事,为了还因果。 赵木楹却找个冒牌货来,身上没有赵家血脉的人成亲,她不是为了还因果,但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 裴朝朝觉得有趣,但现在还不是探究具体原因的时候,她徐徐图之,先继续蛊惑赵木楹,凑近她,看着她鬼气森森、黑白分明的眼仁,语气柔和得不得了:“那这样重要的事,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给我一些报酬敷衍过去吧?” 赵木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嗯。” 裴朝朝温和地操控所有人,像水一样渗透,在无声无息间逼所有人为她让步:“我们达成交易,就是同一战线上的人了,给我一些等价的东西,让我明白这件事在你心里的重要性,我才能好好做。是不是?告诉我,你有什么等价的东西交换给我吗?” 两人离得太近了。 赵木楹从来没和人离得这样近过。 她阴森晦暗,讨厌别人和自己谈条件,但眼下看见和自己相似的脸上露出这样陌生的甜美表情,第一反应竟不是排斥。 她抬手捂住了裴朝朝的眼睛,手指没忍住在她眼皮上轻轻按了下,大家都是女子,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哪里能算出格呢,赵木楹心里莫名其妙出现这念头,于是没忍住,指腹又轻轻蹭了下她的脸:“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什么?” 裴朝朝抓住她的手腕:“这祠堂里有我要的东西,但我感应到它在另一重空间中。” 这祠堂里没有存放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人皮面具和一些香烛就没别的了,人皮面具恐怕都是赵木楹放在这里的。裴朝朝后来又仔细感应,发现赵家人在这祠堂中布了阵法,这阵法在祠堂里生成了另外一个空间。 真正的宝物,还有存放司命神魂或灵息的地方,都在阵法生成的那个空间里。 赵木楹说:“那空间只有我能打开。赵家人谁也不行,只有我能。里面里只有一样东西,半个玉简。” 裴朝朝心说,那半个玉简应该就是存放司命灵魂的东西。 她道:“拿给我。” 赵木楹沉默着不说话。 她一下反应过来,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朝朝化被动为主动,和她谈条件。 裴朝朝说不定根本t?不排斥替她和白策成亲,只是一直在向她索取更多东西,利用她,榨干她的价值—— 刚才表露出的不愿,只是以退为进,换取更多好处罢了! 赵木楹一下清醒过来,阴森森看着她,准备找个由拒绝。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又笑:“不用现在拿给我。” 她说:“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不是吗?我相信你。可以我和白策成亲的时候,你再拿它给我当贺礼。” 她笑起来,晃眼到有点刺眼,很漂亮,蛊惑人心的漂亮, 不是因为五官,那种蛊惑人心的感觉来自于灵魂深处。 赵木楹顿了下。 算了,反正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她说相信她,那自己也没必要反悔,给事情徒增阻力。 赵木楹想着,突然低下头,在裴朝朝手指上咬了下。 她这一口咬得有点重,把裴朝朝的指尖咬破。 裴朝朝不太怕疼,但还是有点意外, 她把手往回缩了下。 但赵木楹却捏着她的手指,挤出一点血来。 然后她把自己的指尖也咬破了。 两人指尖都滴着血, 赵木楹将自己的指尖,和裴朝朝的指尖靠在一起。 两人结了一个简单的血誓。 血液相融,誓约已成。 接来下,各自收回手,将指尖擦干净即可, 但赵木楹破天荒地将指尖含在嘴中,尝到两人血液混起来腥味。 还有点甜。 她忍不住无声吞咽,垂下眼含糊笑道—— “一言为定。” * 此时。 归元宗,太清山。 山巅上很静谧,黑的天,白的雪,将一切声音都吸收。 山巅正中有一座庭院,院子中间隐着一处暗室。 这时候, 暗室里,传闻中温和如雪的太清道君薄夜,一只手按压住白策的脖颈, 他手中的力道几乎要把人脖子拧断,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像雪,只有眼睛里有一点点血丝。 他问:“你刚才感应到什么了?” 裴朝朝的魂魄消失后,薄夜试过无数种方式寻找她。招魂幡,引魂咒,他甚至发疯一样,将所有招魂的禁术用了个遍。 疯魔程度,比妖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什么都招不到,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她的气息。 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 薄夜不信。 他试图做更过分的事情,然而这时候,却听见暗室里有声响—— 她带回来的那只狐狸挣脱了锁链,脚步急促地要离开。 他要离开做什么? 下午刚听说裴朝朝死讯的时候,那狐狸还不走,不仅不走,还自己用链子拴住自己,说不信她死了,会在这里等到她回来。他的仇还没报,还没将她给的欺辱还回去,他不走。 那现在怎么又要离开? 薄夜心里生出一点猜测来,是不是那狐狸有她的消息了? 薄夜迅速到了暗室,那狐狸执意要走,于是薄夜出手将他留住。 白策试着挣脱。 但他哪里打得过薄夜,结果就这样被按在墙上,掐住脖子。 白策感到有点窒息,他盯着薄夜:“我能感应到什么?你不是说她死了吗?魂飞魄散,我能感应到什么?” 他嘴上这样说着,但实际上,确实感应到了一点裴朝朝的气息。 准确来说,也不算裴朝朝的气息。 他和她有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刻,那时候,他体内的一点煞气跟着渡进她的身体里。 他感觉到了那一点煞气—— 下午的时候,暗室的门被打开,有一缕气息无声蹿进来,那缕气息好像来自天极岸的赵家人。 白策对赵家不熟悉,但是那缕气息为他带来了婚讯,是他和赵家人的婚讯。 很荒谬。 白策没搭那气息,他不准备回赵家,更不可能和谁成亲。 但就在刚才,那气息里好像有熟悉的煞气波动,就好像释放出这气息的人,突然又和别人血肉相融了,于是导致分出来的这一缕气息里,也染上了别人的气息。 白策认出来,这煞气来自于他自己。 他只和裴朝朝有过那样亲密的举动,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裴朝朝身上能有。 裴朝朝和赵家能扯上什么关系? 白策不信她死了。 但他不想让薄夜知道这点。 他看着薄夜几乎要疯魔的样子,突然抬唇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还有她留下的红痕,是被啃咬出来、吸/吮出来的,很暧昧。 他喘着气笑:“先生不会是因为看见这个了吧?觉得她和我做过最亲密的事,是最亲密的人,我就能感应到她的动静了吧?” 薄夜视线僵硬地挪向那吻/痕。 很红,很刺眼,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想骂这狐狸精下贱,不知廉耻,但是他并不习惯于说这样的话;他手指掐在白策脖子上,想要掐断白策的脖子,但他还想问裴朝朝的下落,于是语气是僵硬的温和:“是吗?那你感应到了吗?” 白策心里都淬毒了,脸上还天真笑:“当然没有,她死了就是死了,我能感应到什么?” 薄夜听见这话,那点表面上的温和终于被扯碎。 他隐约露出歇斯底里的一面:“她没死,是你感应不到。” 但这样强硬的语气之下, 白策察觉到他手的手松了,像外强中干,所谓的她没死,只是说给他自己听。 这个温和平静又强大的男人,开始自欺欺人,连手掌心都有点微弱的颤抖。 白策心里讥讽:“是吗?” 少年人这张脸天真漂亮,他表里不一,知道怎么戳人痛处,用爽朗地语气说:“先生说错了。恰恰因为我感应到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准备离开——” 他道:“她很喜欢我,因为喜欢所以把我关在这里,强迫我和她亲密。你也知道,她的手段多,又是鞭打又是强迫我与她做那些荒唐事,如果我跑了,真不敢想她会对我做出什么事。现在确认她死了,我当然要逃走。” 他这话一落, 那一边,薄夜眼中渗出更多血丝:“她、没、死。” 他平静的皮囊下,疯癫的底色漫上来了些,突然笑出来:“她不会死,她这样聪明,怎么可能死呢,怎么会站在那由着我捅?你和她并不亲密,一点也不了解她,不过是仗着她年纪小,不懂事,对这些事情好奇,才勾着她与你行亲密之事罢了。” 他心里突然泛起一点仇怨来,不知道对谁—— 她年纪小,不懂事,想要体验这些,可为什么不和我呢? 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不。 是因为那只狐狸勾引她。 而我的长辈架子摆得太足,她不敢,可我和她才是师徒,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他不该把师长的架子摆得这样足的。 他看着白策,觉得他脖颈上的吻/痕愈发刺眼,于是用灵力,把白策脖颈上留了吻痕的这块皮肉剔除,一字一句说:“我与她才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她的魂魄与我结下师徒契约,我和她才是最亲密的人。” 白策那一块皮被剔掉,露出肉,鲜血淋漓的。 他嘶了声,挣扎了下,捂住流血的脖子,觉得好笑。 所谓的师徒,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也不过如此,没多亲密啊。如果真的那么亲密,为什么在这里丑态百出,而偏偏是他这个被她强迫的狐狸精感应到她的下落了? 他讥讽,又有种难以形容的隐秘快感。 他才是最亲密的人,因为他对她有那点微弱的感应,但他就不告诉薄夜,他猛地蓄力,措不及防挣脱薄夜,反手一道灵力打上去,用言语将自己摘出去,不让自己的离开惹薄夜怀疑:“您说没死就没死吧,您愿意招魂,就继续招魂,我得先走,万一她没死,回来继续追着我不放怎么办?” 薄夜没防备,被这一下击到墙上。 他茫然地盯着手里的鲜血,一点点擦掉,没有阻拦白策离开, 而是靠在墙上,突然笑出来,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但之前是和她师徒印图案显现的地方。 他周身灵力突然暴涨,随即,那灵力注入自己手腕间,如同刀子一样,生生剜出自己的一点神魂来—— 他不再招魂了。 他和裴朝朝曾结过师徒印,所以他要通过自己神魂中裴朝朝的气息,重新为她塑造出一道灵魂。 他最爱的小辈,最爱的孩子, 从他的神魂中,引出她的气息,为她捏造出新的魂魄来。 他们就真的亲密无间。 剥离魂魄, 他开始七窍流血,连如雪般漂亮安静的面容也被血染上,显得有点妖异。 那一边, 白策看见这幕,脚步微顿了下。 疯子! 他心里骂了句,随后足尖一点,离开太清山,往天极岸的方向瞬移而去—— 她囚/禁他,强迫他,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她t?一定是怕他报复,所以躲起来了,可是躲起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感应到了。 他要找到她,他要报复她! 而暗室里。 薄夜没有从自己的神魂里感应到她一星半点的气息—— 怎么会什么都感应不到?! 薄夜喘息着,恐慌顺着背脊爬上四肢,他捏住旁边的铁链。 眼里的血泪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而坚硬的铁链在此刻,被抓在手里,就像脆弱的蛛丝一样,轻轻松松被断成两段。 第58章 我找 裴朝朝 深夜的时候, 天极岸下起了雨。 白家一处院落中,灯火没有熄灭,白辞坐在桌案前。 他手中执笔, 在写东西,面前摊开的纸上, 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张药方, 字迹漂亮, 一笔一画间都自有风骨。 这时候, 有侍从走进来, 拿了个玉简道:“公子,您留在归元宗那边找裴姑娘的人传来了讯息。” 这玉简是用来通讯用的, 寻人的侍从们发来的是文字讯息, 所以玉简之上, 文字消息清清楚楚,写道: 「那位裴姑娘就是当日被太清道君捅了一剑的弟子,这时候已经不在人世, 魂飞魄散了。」 侍从拿着玉简, 之前已经将上面的消息看了一遍。 其实这样的消息,自从白辞叫人去找这位裴姑娘以后传回来过无数次了, 但每一次白辞都不听不看。侍从心里还疑惑呢, 是不是白辞不知道这位裴姑娘就是太清道君那个弟子?如果知道的话, 他也该知道这位裴姑娘魂飞魄散了,毕竟她的事,现在整个修真界都传遍了。 侍从心里想着,又将玉简递给白辞,低声道:“您过目看看吗?” 这话一落, 白辞笔触一顿, 笔尖点在纸上,落下长长钝钝的墨点,将整张纸上字与字间的美感都破坏了。 过了会,他才伸手接过那玉简—— 然后没有看,而是轻轻松了手,将那玉简摔在地上砸碎了! 侍从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公子?您不看看吗?” 白辞说:“没什么好看的,继续找就是了。” 侍从闻言,心说还继续找什么呢? 人都魂飞魄散了,这情况可是连魂魄都捞不回来了,能找到什么呢? 他心说白辞一定是没看见玉简上写的东西,还不知道裴姑娘的死讯,所以才叫人继续找。 他想到这里,于是又出声:“公子,可是那玉简……” 白辞打断道:“继续找。” 这话一落, 那侍从还有点发愣呢。 他抬眼看着白辞,见他脸上表情如常,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电光火石间,侍从心里骤然浮出个猜想来—— 公子是不是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但不想相信?不想承认? 所以公子不停地叫人找,不停地叫人找,但每次收到传回来的消息,他又不听,每一次都像是这样,扔掉玉简,一字不看,就好像这样就是没有收到消息,而寻人时没有消息,有时候恰恰是最好的消息。 他甚至没有回到归元宗,亲自找人;甚至回到天极岸后,没有自己向人打听过一星半点关于那裴姑娘的消息! 这能是为什么呢,难不成是怕亲自面对了,就没法再逃避了?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不听不看不亲自找。 是自欺欺人?还是其实他心里有数,这样做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 侍从琢磨不透,但大为震撼—— 白辞傲归傲,高高在上的,他目下无尘,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所以不会害怕什么,也不会去逃避。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时候, 白辞又捂着唇咳嗽起来。 天气不冷, 但或许是因为修为散尽了,他本就病弱的身体愈发孱弱,这时候连手指都冻得冰冷。 他想回卧室取一件大氅来披上。 旁边这侍从很熟悉白辞,听见声音就回过神来,没再提玉简的事。 他施了个法术,隔空取来大氅,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公子,书房与卧室隔得虽不远,但外面在下雨,风很凉。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属下们做就好。” 白辞搭在轮椅上的手顿了下。 他没有立刻接下大氅,只是略微抬眼,看着侍从:“我什么时候叫你帮我拿这个了?” 他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点飘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去了。 侍从闻言,低下头回答:“公子未曾吩咐过。” 白辞这里有个规矩,他不开口吩咐,下人就不允许越过他做事。 他没有吩咐侍从取大氅,侍从越过他先一步取来,在他这里的确是不被允许的。 若谁自作主张,白辞会生气。 侍从心说自己这也算自作主张,白辞说不准是生气了。 但听语气,又觉得不像是生气。 他摸不清白辞的心思,于是捧着大氅,没有再说话。 他做出了一副听候发落的姿态。 这时候, 白辞又出声了。 他没有按惯例叫侍从下去领罚,坐在轮椅上,周身气质仍旧是矜贵倨傲的,但语气却不像平日那样高高在上,反倒有点微妙,意味不明的:“怎么,看我成了废人,觉得我一点风都吹不得,去隔壁拿件衣服都拿不得?” 这话一落, 侍从着急道:“公子,属下绝不是这个意思!” 他甚至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张药方上:“属下不知道为什么您修为散尽了,但这张药方不就是恢复灵脉的吗?更何况,这些药材虽稀奇,但对于白家来说算不得什么,您服下药,恢复了灵脉,再恢复修为也很快的!您修为拔尖,医术也绝无仅有,怎么是废人呢?” 白辞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抬了抬手,这才接下大氅,将它披在身上。 那侍从见状,松了口气,又觉得奇怪。 他觉得白辞的脾气,好像变得没那么差了,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白辞好像变得平和了些,但说平和又并不贴切,总之是很微妙的变化,难以形容。 侍从按下思绪,又小心翼翼问:“公子,是否要属下拿这药方去抓药?您服下药,打通了灵脉,恢复修为傍身,身体也会舒服一些。” 白辞摇头,他说:“这药方不是给我写的。” 侍从问:“那——?” 白辞说:“是给另一个人写的,是个……嗯,也是个灵脉不通,没有修为的人。” 侍从闻言,心说那有什么区别吗?您现在灵根也不通,这药方又没有太大出入,按着方子寻两份药材,您先把药服了不行吗? 侍从想到这,又要开口劝。 然而这时候, 白辞又突然问侍从:“我脾气是不是不太好?每日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看一眼那样的废人都觉得脏了眼睛,遑论给她写疏通灵脉的方子。其实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提一提笔的事,分明这样简单的。” 侍从哪里敢说话。 他心里又想说,可是公子,您是天之骄子,生来就高高在上,这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辞好像也没有在等侍从回答。 他一抬手,将药方扔进了火里。 于是这样一张珍贵的、费尽心血写下的药方,就被火舌吞噬了,变成一捧灰烬。 ——可是现在再想要提一提笔,却好像又晚了。 白辞将手放在火边,感觉到火焰蒸腾上来的热意,手指几乎要被这热意灼伤了,很疼,是他尚有修为时根本感觉不到的痛觉。他身体很弱,即使披着大氅,仍旧感觉到很冷,是他尚有修为时感觉不到的冷。 然而要重塑灵脉,恢复修为,也只是提一提笔,写下一张药方那样简单的事情。 他却没有再提笔为自己写下一张方子。 他长久地将手置于火焰之上,再一次问: “没有修为护体的人,所感受到的,触觉,听觉,都是像我现在体验到的这样,是吗?他们的行动更为迟缓,五感更为迟钝,可能被火焰灼疼了,却来不及躲;遇见危险没躲开,是不是因为毫无修为,所以根本做不到及时闪躲?可他们对于疼痛的知觉,却更清晰。” 那来不及闪躲,被剑捅穿的时候, 有没有疼呢? * 达成协议后, 赵木楹催着裴朝朝去一趟白家,和白策订下亲事。 裴朝朝这时候和赵木楹算是同一战线上的人,于是也没有反对,找赵家家主提了要去白家订亲的事。 于是第二天一早, 就有马车停在府外,要是送她去白家。 裴朝朝顶着赵木楹的脸,赵木楹则用人皮面具捏了张侍女脸跟在她身边,两人离开寝居,准备出府乘马车。 然而刚到赵府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去,就看不远处回廊下有个人斜斜倚在旁边的柱子上,他散漫坐着,两只脚搭在脚踏上,而手中拿着把折扇,扇面展开,上面落了只蝉,他把蝉的翅膀撕了,在那儿慢t?条斯逗蝉玩。 是赵息烛。 他像是特地等在这里的。 裴朝朝见状,脚步微微顿了下—— 她昨天把赵息烛打晕过去,是准备趁着他神智不清的时候,去祠堂找到他存放记忆或是神魂的那半个玉简,然后动一动手脚。 但那一半玉简在只有赵木楹能解开的阵法里,要等到她和白策大婚的时候才能拿到。 所以眼下赵息烛清醒着。 既然清醒着,那么现在刻意等在这,应该是因为起了疑心,为了试探她的身份? 她站在原地,没有向前走,就看着赵息烛。 与此同时, 赵息烛似乎听见她进来的动静,他停下动作,漫不经心把蝉从扇面上抖到地上。 他把扇子一道扔在旁边,然后侧目看她,漫声打招呼:“三妹妹,这么早出去是准备做什么?” 话里倒没什么试探的意思。 好像昨天神智不清时的那些记忆,她说的话、做的事,他一觉睡醒就都忘记了一样。 裴朝朝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下,不动声色抬了抬唇:“去和白家订亲。” 赵息烛闻言,站起身,推开赵府大门。 他一推开门,看见门口停着的马车,故作惊讶:“这马车是送你去白家的?”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裴朝朝回答,笑着吩咐驾马车的下人:“赶紧走,我三妹妹为了不订亲都逃家了,现在还要送她过去,是巴不得她再逃一次?” 下人闻言,支支吾吾:“可这是家主吩咐……” 赵息烛耐心不好,笑意收敛了点:“叫你们滚就滚。” 他笑意收敛起来的时候,是有几分压迫感的。 那张脸虽然仍旧俊逸,但让人不敢直视,下人们被吓了这一下,赶紧驾着马车离开了。 那一边, 裴朝朝站在原地,看着赵息烛轰走驾车的下人。 这有点出乎意料,她感到兴奋,又将那点兴奋感压下去,出声问:“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赵息烛反问:“不是说白家人不尊重你吗?那天白辞接你回来,你说他要轰你下马车,态度就是不欢迎你。怎么这时候又想着过去订亲了?” 他这话说得,显得他像是一个非常在意妹妹感受的好大哥。 但诡异的点是—— 他是司命,被贬下凡历劫,在这具身体里呆了没几天,而且还保留了在天界时的记忆。 裴朝朝觉得有趣, 她以为他今天堵在这是要试探她,揭穿她的身份,但现在这么看,却又不是试探。 他一定是起了疑心,怀疑她身份的, 但是他现在不准备试探了。 他只需要猜一猜,如果她是裴朝朝,她在这里准备做什么,是不是准备和白家成亲,然后让白家兄弟给她当狗,帮她达成目的?他了解她,知道她若是来到天极岸,必不可少的,一定会利用白家兄弟。 然后他赵息烛就可以扮演一个好兄长, 不管她是裴朝朝,还是真的赵木楹,他只需要搬出兄长的身份,阻止她做所有裴朝朝会做的事情就好。 他反正也不在意所谓的白赵两家的因果,所以这第一步,就从阻止她见到白家兄弟,和白策订亲开始。 裴朝朝站在原地,一瞬之间分析出赵息烛的目的。 她忍不住笑,亢奋起来,想夸赵息烛这手段是越来越脏了,但顶着赵木楹的脸,她还是没有点明自己的身份,和他对着演:“那天要把我扔下马车的是白辞,但我不又和白辞成亲,我和白策成亲。大家都知道白辞性格不好,我想,白策应该会好些吧。” 赵息烛说:“可之前听说要和白策订亲,三妹妹还是逃走了。为什么现在又愿意了?” 他凑近了一点,扯唇笑起来,皮笑肉不笑的:“是谁逼你了?可以和兄长说。你要是不愿意嫁,兄长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裴朝朝说:“我现在觉得,是你不太想我和他订亲。” 赵息烛见她油盐不进,视线逐渐变得晦暗了点。 他还记得昨天神智不清时她说的话、做的事,虽然那段记忆仍旧错乱,但他觉得,她很像裴朝朝。 他不准备试探了,直接不让她去白家就好。 但这时候, 她反倒是很迫切地要去白家。 赵息烛心里的猜想逐渐落地,他盯着她,直接试探起她的身份:“是吗?三妹妹这样,我倒有些怀疑你是什么冒牌货了。” 人真奇怪。 赵息烛心里陡然冒出这念头—— 在不确定她身份的时候,反而不敢试探,宁愿一刀切,也怕发现她其实不是裴朝朝。在逐渐确定她身份的时候,反而又可以毫无顾忌地试探了。 是怕她死了。 赵息烛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怕她死去,可是他应该盼望她死去,他将这份恐惧归结于,害怕她的死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身上还有天铁,还有其他的东西,应该历完劫数再死,现在要是死了,怎么拿回天铁和那些神器呢。 赵息烛按下念头,咄咄逼人:“你不会真的是个冒牌货吧?顶替了我三妹妹的身份,用了我三妹妹的脸,却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想, 她如果不想被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一定会服软的。 她不能去白家,不能去见白家兄弟,她把他们当狗,当刀,利用他们达成目的,顺势赏赐他们一些垂怜,一个亲吻就足够让他们对她言听计从。他赵息烛又不蠢,怎么会傻到让她垂怜白家兄弟,从而给自己找麻烦呢? 他这样想着,眼睫轻轻颤动一下,垂眼盯住裴朝朝。 他看着她的表情,期待从她脸上看见一点慌乱来, 他又看着她的手指,知道她的小习惯,她并不容易慌张,但慌张起来,喜欢压自己的指节。 与此同时。 他看见裴朝朝的手收拢了下。 这是她慌张时会有的表现。 赵息烛弯了弯唇,等待她服软,说今天就不去白家了。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故意压着手指,发出咔哒声,几乎把自己的身份摆明了。 然后她抬了抬下巴,不耐烦道:“对对对,我就是冒牌货,我去白家滴血订亲,他们能验出我是真是假,到时候若发现我是假的,肯定处置我。兄长在这里急什么?” 这话一落, 司命脸上的表情滞了一瞬。 他盯住她,目光变得阴翳起来,几乎要气笑了。 而那一边, 裴朝朝朝着他露出个笑来。 她压着指节的手松开了,安静等着他的反应。 她在赌—— 赌赵息烛现在就算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也反而不会直接将她的身份挑明。 因为他拿不准她是否已经发觉他起疑,也不想让她顺着他的反应,让她确定他的想法,他不想给出底牌,所以不会一点余地都不留。 昨天施用神力,导致身体和神魂进一步磨合、五官也变得有一点从前的影子,那时候赵息烛神智不清,在背后扯住她袖子叫她朝露。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有点破罐子破摔,不太在意被他发现身份耽不耽误事了,因为她总有对策。 这时候,反而是亢奋的感觉更多。 那一边。 赵息烛拿不准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他的计划,已经发现他起疑心了,但这时候挑明身份有害无益。 他深呼吸,皮笑肉不笑:“三妹妹不必开玩笑。” “我是你兄长,怎么会认不出你是真是假,”他退开一点,继续扮演一个兄长,语气带上一点强势:“听话一些。父亲也没有教过你要忤逆兄长吧?和我回去,白家人不适合和你结亲,你的婚约 ,我会想办法帮你退掉。” 他说着话,又用了点灵力,要将赵府的大门直接关上,不让她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 门外传来点声响,随后,一道力撑住了门,阻止大门合拢。 裴朝朝和赵息烛听见声响,都往大门那方向再看过去。 赵家的下人们也顺着声音看去。 就见一个少年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少年人身形结实挺拔,五官漂亮,有种天真的质感。 是白策。 下人们见状,赶紧围过去,没让他继续走进赵家:“白小公子?您怎么来了?” 白策察觉到下人们阻拦,露出个乖巧的表情,但脚步一点没停:“我来找人。” 下人们不敢对白策太失礼,但也不敢不拦,就挡在他身前拖时间:“您找谁?是找我们三小姐吗?” 白策目光越过一众下人,在赵息烛和裴朝朝身上停了一下。 赵息烛脸色很阴沉,他以前没见过,不认识。 裴朝朝这时候还顶着赵木楹的脸,他也没认出来。 于是他继续往前走,视线往其他地方张望,动作不算礼貌,但说话的语气礼貌又无辜:“抱歉啊,我不认识什么三小姐。” 下人看了眼裴朝朝,t?示意白策:“三小姐就在这儿呢,是您未婚妻,您不如先回白家等一等,这两日三小姐或许要上门订婚呢。” 白策直接无视了这话,笑道:“我应该也没什么未婚妻,我就是来找个人,她叫……” 他顿了顿,笑意客气又天真,少年感很足,随后才念出他要找的人的名字—— “裴朝朝。” 第59章 姘夫 都不远千里找上门了! 白策这话一落, 不管是赵家还是远在天极岸另一端的白家,气氛同时陷入了一片僵滞—— 这一边的赵家, 赵息烛和裴朝朝对峙的声音停住了, 连好兄长都险些没演下去。 他目光不着痕迹往裴朝朝身上扫了下。 人都“魂飞魄散”了,捏了张脸在这假扮赵三小姐, 怎么还有姘夫不远千里找上门来! 好! 你真是好得很! 赵息烛别开目光, 气笑了。 而那一边的白家, 有赵家的下人传了实时语音消息过去,向白家人通报白策回来了。 白辞就这样听见了白策的声音。 他厌恶自己这亲生弟弟, 听见白策的声音就烦,然而那点厌恶还没反应出来,下一秒, 措不及防就听见白策说要找裴朝朝。 白辞:……? 白策找谁? 裴朝朝? 别的先都不提, 但白策为什么会认识裴朝朝? 白辞被白策声音激发出的那点纯粹的厌恶情绪,在这一瞬陡然卡住了。 他不出声。 旁边的侍从们察觉到不对,纷纷抬起眼, 偷偷看白辞。 于是就发现, 一片鸦雀无声中,白辞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 这一边, 赵家一众人都安静了一会。 下人们想不明白, 白家这小公子找人怎么找来赵家了, 他们赵家和这位裴姑娘,可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啊! 赵息烛想不明白。 不谈别的,白策之前可是被裴朝朝关起来了,又虐又打又摧折,这时候怎么还千里迢迢又找上门来了。 被虐出病了?贱不贱? 裴朝朝则是缓慢眨了眨眼。 她知道订亲后,无论如何白家人也会把白策抓回白家。 但没预料过白策现在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还指名道姓要找她,只是她现在顶着赵木楹的脸。 很错乱,很有趣。 骨血里的恶劣又翻涌起来一点,裴朝朝远远看了眼白策。 她率先出了声,打破了这满院子的寂静:“最近还真是挺经常听见这名字的。” 这话一落, 白策终于分给她一点目光:“你听说过她?” 何止听说过。 人就站在这呢。 赵息烛哼笑一声,不着痕迹往裴朝朝身前挡了下,截掉她的话头,不让她和白策交流。 而他自己慢条斯出声:“她的事近来闹得沸沸扬扬,还有谁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她都魂飞魄散了,白小公子来我们这找什么人?” 白策听见这话,心里又有种隐秘的优越感,看吧,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只有我知道她没死,只有我。 他噙着笑说:“她没死。” 赵息烛一锤定音,语气漫不经心:“死了。” 两人一言一语来回间,分明一人语气礼貌,一人语气散漫,都只像是围绕这事随意说一两句,然而气氛却莫名其妙有点尖锐起来。 周围的下人们本能地放轻了呼吸,无比茫然,甚至有点错乱,心说难不成他们记错了,其实这位裴姑娘和天极岸赵白两家都有关系? 要不然怎么感觉提一提这位裴姑娘,赵息烛和白策都要打起来了呢! 四周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时候。 裴朝朝张了张嘴。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赵息烛就回过头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三妹妹那天和我说什么来着?你亲眼看着她灰飞烟灭,还拿走了她的行囊,对吗?你回来那天手里拿的几张符都是她的遗物。” 裴朝朝和他对上目光,觉得他说这话是因为害怕她在白策面前自曝身份,再和白策扯上关系—— 毕竟他刚才还想方设法阻拦她去白家,阻拦她和白家兄弟扯上关系。 平心而论,司命很了解她。 哪怕他被贬下凡时,正卡在琼光君恢复记忆的时间点,这导致他甚至不知道她后来拘住神仙们的灵息,给自己塑造了新的身躯的事;但这样短的时间里,他能认出她;哪怕还没猜到她最终目的是升仙台,但已经猜到她下一步是要利用这桩婚事和白家兄弟。 现在说这样的话,也不是和白策在争“裴朝朝”是死是活,而是在白策面前把她的身份框定成赵三小姐。 因为白策是来找“裴朝朝”的,而她现在身为赵三小姐,白策没有任何需要和她交流的必要;加上白策也不想订亲,届时赵息烛想办法毁去婚约,就能从源头隔绝她和白策产生交集的可能性。 裴朝朝笑了声:“是。” 当时和司命说的遗物那番话,是她当时用来坐实自己赵三小姐身份的,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情境之下还回来。 她和司命都保有最后一点底牌,谁也没亮明身份,现在对着演,自然不可能现在又转过头来自曝身份,哪怕知道是司命挖坑,她也得往里跳:“兄长说得是,我前几日还亲眼见她魂飞魄散。” 这话一落, 赵息烛垂下头,对她露出一个笑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含情,风流俊逸,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折扇刚才被他扔了,他手里空空,但习惯性地空手做了个开扇子的姿势—— 很久很久以前,在天界时,裴朝朝初次与他争胜负,是在读书习字的时候,那时候教他们符术的上神将一把折扇做彩头,那折扇是法器,谁赢了就能拿到它。后来是赵息烛赢了,于是那把扇子就归赵息烛,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有火/药味了,于是赵息烛故意展开扇子,在她面前晃啊晃。 后来, 两人每次要争个胜负时,若是赵息烛若略胜一分,都会展开扇子摇一摇,那把扇子他不离手,后来即使已经失去了作为法器的属性,他也仍旧拿着。 直到再后来两人关系愈发水火不容,赵息烛依旧保有这个习惯,哪怕两人的关系愈发恶劣,早已不是争斗完后,摇一摇扇子这样小儿科的举动能填平的了。 这更像是经年日久,随着关系从好到坏,千百年里日复一日刻在骨血里的习惯。 他这动作不大不小,做完,自己都愣了下,哑然失笑。 周围人注意到,有点不解其意,以为是他只是习惯性想要摇一摇扇子。 只有裴朝朝知道,他在这和她耀武扬威呢。 好像是某条暗流,越过了所有人,偏偏落在她身边,想要将她卷入。 裴朝朝骨子里的胜负欲也激起来,她脸上没有表露,只是抬头回了他一个笑。 一来一回, 不亚于当着白策这个真正的姘夫的面拉拉扯扯、暗流涌动。 于是气氛有了那么一点微妙,伴着一点/火/药味。 与此同时, 有侍从才想到赵息烛刚才把手里的折扇扔掉了—— 那把扇子用料金贵,甚至有法器的属性,只是碰了一碰蝉,就嫌脏随手扔了,倒也是很浪费的。 下人们这几日也摸索到了他这习惯,于是备着新的扇子,见状,恭恭敬敬递了一把新的扇子给他。 那下人一边递扇子,心里一边嘀咕,公子这样的习惯实在奢侈,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把扇子,他弄脏了用旧了也不扔的? 赵息烛接过扇子。 这一边, 裴朝朝目光已经又挪向白策,她再次出声:“而且,我兄长前几日也常打听裴姑娘的下落。我们赵家的下人都知道,都可以证明,裴姑娘的确是陨落了,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关于她的事情,我兄长一定没有信口胡言。她确实是死了。” 这话一落。 有点尖锐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尖锐了。 裴朝朝这一句话,直接祸水东引,挑拨似的,把火药味再一次全都吹散到赵息烛和白策之间了。 赵息烛捏着扇子的手一顿。 而白策抬眼看赵息烛。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位公子,你也认识她吗?” 什么时候认识的,还一直打听她的下落,那岂不是说明她和他有交集? 什么样的交集? 她玩完我就消失了,气息还出现在赵府,是不是就是来找这位赵公子了? 她玩过这位赵公子了吗?难道赵公子更对她胃口? 眼下这番说辞,是不是也是为她打掩护,嘴上说她死了,实则是不想让我找到她? 白策一瞬间又开始焦虑了,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忍不住想要咬手指,撕身上还没痊愈的疤, 他有一瞬想回到那间暗室,回到她鞭打他,强迫他的时光,因为一睁眼,就能看见她,那样昏暗的、血腥味十足的空间里,t?只有她和他。 他按下那种没来由的焦躁感,抿了抿圆润的唇珠,故作惊讶:“赵公子与她认识,却不知道她其实没死,甚至就在赵府吗?” 赵息烛脸上笑意敛了一点:“你有什么凭据?” 凭据? 白策手指不着痕迹按了按身上的伤口。 他来之前,已经用治愈术治疗过脖子上的伤,眼下那块被薄夜撕下来的皮肉已然愈合,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但是身上那些鞭痕、咬痕、抓痕、掐痕,他鬼使神差放着没动,他换了新衣服,于是那些痕迹都被衣服遮盖住,没人看得出他外表看起来好好的,实际上衣服里却是斑斑红痕,大部分都是她留下的。 他这时候,又克制不住地按了按自己胳膊上的一处抓痕。 伤口被扯开,尖锐的疼痛袭来,他想说,他全身上下都被她弄过了,抓过咬过,也温和亲吻过, 因为太亲密,他的气息渡进她身体里,所以他可以感应到。 可是—— 这都是她强迫的。 他割裂地想要以此做凭据,又割裂地排斥将这话真正说出口。 他是来报复她的,正是要报复她这些行径! 他想着,压着心里翻涌的戾气,无辜地笑起来,选了个更模糊的措辞:“我和她很亲密,所以能感应到她就在贵府。” 他眨眨眼,少年人眼睛很亮,唇珠饱满,笑起来不显女气,有种纯然爽朗的感觉,彬彬有礼的:“至于怎么亲密,就不太方便说了。贵府能不能让我住个一天半日?我会找到她证明的。” 真诚,彬彬有礼。 周围人对白策的观感都更好了。 只有赵息烛将扇子捏得嘎吱作响。 有多亲密? 不愧是当姘夫的,这样的话也好意思说!下不下贱? 还下榻! 他几乎要气笑了,脸上在笑,眼底冰冷,开口想要赶人。 结果一侧目,就对上裴朝朝的笑眼—— 赶人,赶人,怎么赶人? 难不成要说你和我三妹妹有婚约,只有以我三妹妹未婚夫的身份能住进来,但你现在在这里恬不知耻说和别人亲密,不合适吧?滚出去! 万一这姘夫就是不要脸,认了这桩婚约,进来找人呢? 而裴朝朝现在就顶着赵木楹的脸和身份,他们接触,有天然的优势! 赵息烛原本要赶人的说辞一下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好。 好样的。 你真是好样的! 他看着裴朝朝,冷笑了声,这一下,气氛变得更剑拔弩张,他懒得找借口,笑意都全然收敛起来,张了张嘴,准备直接叫白策滚。 然而就在这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打碎,周围下人们本来身上皮都绷紧了,听见脚步声,就像松了口气一样,赶紧循着脚步声看过去—— 就见来的人是赵家家主! 下人们立刻弯身行礼,声音震天,像看见了救星:“见过家主!” 赵家家主快步走过来,叫下人们免礼。 他刚才听见下人们汇报今日之事,说赵息烛发神经,不让赵木楹嫁给白家,结果白家小公子又上门找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场面混乱极了。 他速速来主持局面,看看赵息烛,看看白策,然后直接大手一挥,叫下人退开,笑道:“白小公子刚才说什么?要在这里小住半日?小住好,小住好,反正你也是我们木楹的未婚夫,虽还未正式订亲,但我心里看你这孩子就欢喜啊!” 谁要阻拦这俩人的婚约都不行! 赵息烛苏醒时体内有神力波动,他一个做老子的绷紧了皮,不敢得罪不敢忤逆,但是留下一个白策还是名正言顺的! 赵家家主想到这,大手一拍,一锤定音:“就住在这!住!住两天,住三天,想住多久住多久,好好和木楹培养感情!” 和这拍掌声重合的,是—— 赵息烛手上一用力,咔哒一声把扇子捏断了。 而这一双声响中, 又是白策彬彬有礼的声音:“多谢家主。” ——订亲是不可能订亲的,他根本不认识什么赵木楹,但不如顺势留在这,找裴朝朝,必然把她揪出来。 还有裴朝朝含笑的声音:“好。” ——气死你了吧,赵息烛。 几道不同的声音一起响起来,杂乱得不得了,场面热闹, 而赵息烛一垂眼, 就看见裴朝朝应声的同时,正也抬眼看着他,在笑。 漂亮的,惹眼的,极有攻击性的笑。 于是又是“咔”的一声。 刚才被折断的扇子,这一下,直接被捏成齑粉了。 第60章 这样的姿态 过于亲昵 白策就这样留在了赵家。 赵息烛怕裴朝朝借机和白策见面, 所以将她盯得很紧。 要接近她,兄长的身份甚至比未婚夫的身份还要有天然的优势,于是他大部分时间, 都刻意跟着她。 她回屋,他就坐在外面的院子里, 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出门, 他就走在她旁边。他也不和她说话, 气氛僵硬而安静。 甚至连她睡觉的时候,他都合衣睡在偏殿—— 他的行为保有兄妹间恰到好处的、该有的分寸, 足够亲近,却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程度,没人觉得成年兄妹间这样不奇怪, 但要说逾矩, 确实也不逾矩,于是也没有劝阻的由头。 他将她盯得很紧,密不透风, 让她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触白策。 裴朝朝确实被盯得不胜其烦, 赵息烛到底是少有的,能和她正儿八经博弈几局的对手, 他算是了解她, 总有办法膈应她。 她又烦躁, 又亢奋,骨子里的胜负欲兴风作浪, 于是在赵息烛密不透风跟着她的第三天,她走出了赵府的大门。 跨出门槛时,回头看,发现赵息烛还跟着她。 她脚步微顿, 眼梢抬了下:“你在跟着我吗?” 赵息烛姿态闲适,轻轻摇了摇扇子,笑意很散漫地嗯了声。 这是这几天两人间的第一次对话, 一问一答,问的人问得很顺口,答的人也答得所当然。 倒都是很自然的姿态,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此前几日一句话都不说的那种氛围很尴尬。 裴朝朝知道他为什么跟着自己,但两人都默契地留了一点底牌,对着演,没拆穿没点破彼此真实身份, 于是她也没问他为什么跟着,没将矛盾挑明,指了下门外的街市:“我现在出府去,你也要跟?” 赵息烛漫不经心:“跟。” 裴朝朝这时候将矛盾挑明了一点:“为什么我出去你也要跟?” 赵息烛四两拨千斤,将那点矛盾按回暗处:“外面很乱,赵家仇家又多,三妹妹一个人出去乱走,不安全。” 裴朝朝漫声说:“那你还真好心。” 赵息烛笑起来:“做兄长的,应该的。” 他睨了她一眼,收起扇子,似笑非笑比了个请的姿势:“走吧,出去逛逛。” 裴朝朝却没有顺他的意思, 她驻足不动,注视着他,然后突然笑出声:“真把自己当好兄长了?” 他不想把矛盾挑明,她就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是怕我一个人出门不安全,还是怕我撇开你去找白策,还是怕我在外面走着走着不小心走到白家去?” 司命闻言,脸上笑意收敛了一点,垂眼盯住她。 她很聪明,能洞悉七八分人心,胆子也很大,再用这胆子赌上两三分,于是这世间事就少有她无法算准,无法掌控的了。 总归他已经将她的身份猜出来了,她就算把所有矛盾抬上明面,也不过破罐子破摔; 现在这兄长的身份进可攻退可守,进一步,可以说是已经发现她的身份在陪她演,可是要退一步也很容易,也可以是根本没发现她的身份,只是怀疑,只是试探。但她摊牌了,就回归宿敌的身份,明面上斗起来,顺着她的行为,可能他就能更早一步猜到她后续的具体打算,精准使绊子。 他指尖在折扇扇骨上摩挲,心里突然没由头地升上来一点儿无名火。 干什么? 好好的平静的日子过不了两天,成天就挑衅他,他把矛盾按下去,她还要硬生生再掀上来是吗? 他这边心里想着。 那一边, 裴朝朝又动了下。 她抬了抬手,指尖点在自己下颌,拇指和食指合起来,竟真做了个要撕开面具的姿势—— 真要摊牌! 赵息烛眼皮跳了下。 心里那股火气一瞬像被浇了油,直接猛窜上来,越烧越烈,他气到这程度,竟看着她的动作,不可思议地笑了声:“你干什么?” 脸上笑意全都收敛住了,她明明没有说话,可是动作间带起的一点儿微弱气流好像都如同蝴蝶振翅,正扇在他耳膜,带起一阵一阵尖锐的耳鸣, 他听见自己心里在质问——t? 疯了是吗?! 难道你就没想过,我早一步猜到你的打算,是真的会要了你的命吗? 是真的胆子大到拿命来赌,还是太自傲,之前在重明境里没死成,就觉得自己聪明得不可一世,即使摊牌了被猜到了,我也玩不过你? 还是—— 觉得我会心慈手软?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他问话,反问:“你是在怕什么吗?” 语焉不详,什么也没点明, 但听在赵息烛耳朵里,就成了挑衅,他怕什么?她以为他有什么好怕的? 重明石,从善剑,天铁,升仙台,他知道的比她多太多,即使同在凡间,但谁在劣势,她心里没数吗?他难道还怕和她正面刚起来不成吗?! 他几乎要气笑了,捏住扇子,眼睛盯着她的动作,看见她捏住下颌那点皮肉的指尖开始一点点用力,似乎是在脸上覆了张人皮面具,而现在就要将面具撕下,对他露出真容;他心里的声音不停叫嚣,让她撕让她撕,她发疯了想自寻死路自曝身份逼你早点对付她,就让她自食恶果—— 然而就在她揪住下颌皮肉,似乎要扬手的那一刹那! ——赵息烛又猛然抬起手,用折扇压住她的动作。 他额角狂跳,胸口略略起伏,目光阴翳得吓人,像一把漂亮却沾血的冷剑,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压迫感:“够了。” 裴朝朝动作跟着顿了下:“什么够了?” 她抬眼看着他,半晌,眨了下眼,露出个笑意来,顺势松了手,没再将手放在下颌处。 赵息烛则平复着呼吸,没有说话。 他冷脸看着她,心说我说什么够了,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不是一定要摊牌吗?现在被我喝止住,你又要换个什么法子来向我摊牌? 她做事情很疯,倒不是不顾后果,而是她自诩聪明,可以承受一切后果, 同样的,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就不会收手。 赵息烛了解她,这时候看着她,心中思忖她又要耍什么手段,自己又要用什么手段阻拦她摊牌。 他思绪快速运转着,寻找对策,倒是一时忽略了一点—— 他为什么不想她摊牌? 他盯着她,浑身肌肉都不自觉绷紧,怕她再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 甚至于,他周身灵力又开始波动起来,似乎准备随时反应,随时拦下她。 也就在这时, 裴朝朝抬了抬手。 她捏住了他折扇一端。 赵息烛垂下眼。 裴朝朝笑着说:“只是脸有点痒。” 她根本没戴什么人皮面具,这时候脸还没彻底恢复,依旧是赵木楹的样子,没必要再往脸上套一层东西。 就算刚才真把脸皮扯烂,也还是这张脸,扯不下任何东西,更露不出她原本的样貌。 吓一吓他而已。 她佯装困惑问赵息烛:“但兄长刚才看起来很紧张,在怕什么?” 赵息烛扯了扯唇:“……说过了。” 他说:“是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外面乱。” 裴朝朝哦了声,没反驳。 但她知道,他在怕她将粉饰的太平打碎,怕她将一切推上明面,怕她和他争斗起来。 在天界漫长时光里,长久的敌对中,他确实想要了她的命,想将她踩下去,想胜过她,他们的积怨在一次一次争斗中累计叠加,越来越深,可是回过头来,只要给他一点好脸色,给他一点安宁的错觉,他还是不忍打破。 所以铁血手腕的司命神君,真的像嘴上说的一样,不会对她心慈手软吗? 裴朝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扯了下扇子这端,拉了他一下:“走吧。” 司命顿了下:“嗯?” “不是说逛一逛吗?” 裴朝朝指了下街边的投壶馆,里面陈列着各色奖品,都是投中十支箭杆才能拿的,她随手指了个簪子:“那儿有个簪子,你帮我赢过来。” 这话就有带着点命令的语气了。 赵息烛冷笑:“何必这么麻烦?一根最常见的素簪子,三妹妹身上要是没钱,我带你去首饰店买一支。” 两个人一起逛街,投壶,这样的举动带点温情意味,就算她自己不打算投,是让他给她投壶赢簪子,他也不觉得她有闲工夫、愿意和他一起花这个时间。 上次她和他做这种带一点温情意味的事情,还是千年前。 别是耍什么花招。 她心思弯弯绕绕,就算他了解她,但也不能和蛔虫一样猜透她每一个心思每一个举动。 裴朝朝说:“你投壶帮我赢来的,会比较有意义。” 她慢条斯道:“有意义的东西,我会让它陪我久一点——我会一直戴着的。” 一直戴着。 赵息烛眉眼皱了下:“真喜欢?” 裴朝朝说:“你到底去不去?” 她这话一落。 赵息烛瞥了她一眼,好像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往投壶馆那边去了,他不是被她那番有意义的东西会一直戴着的说辞说动了,只是见招拆招,想看看她究竟是真的想要簪子,还是又在耍小手段。 天极岸的人大部分都有灵力,有修为,普通的投壶就不好玩了,所以这里的投壶都要动灵力投,修为越高灵力越纯粹,投壶才能越准。 赵息烛从面前的桶里拾起一根箭杆,用了点灵力,他手很漂亮,捏紧箭杆的时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微微鼓出来,很有力量感。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也抬了抬手:“兄长,你带着我投。” 带着人投壶,要以一种半环抱的姿势,抓住她的手,手把手将灵力渡给她,然后带着她发力,瞄准,投出那一支箭。 这是很亲密的举动,亲密到什么程度呢?彼此手交叠在一处,在瞄准时,因为太静,所以指尖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下的血脉跳动;她再往后靠一靠,就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甚至他呼吸间的气息会拂过她耳廓,她的发丝也会不小心蹭过他的脸, 这样的姿态, 哪怕他们目前的身份是兄妹,也有点过于亲密了。 但裴朝朝不太在意。 本来就不是真兄妹,而且,她需要借用他的灵力。 说到底,她后续的计划,不管是拿存放司命神魂的半个玉简,还是去升仙台,开升仙台,都需要和白策成婚。 但在赵息烛盯得这样紧的情况下,她想和白策有链接,就只能靠她体内从白策那渡来的那点煞气,但若要引动那些煞气,需要靠灵力。 天极岸离天界太近了,她用灵力,很容易被天道感应到。 她动了下, 掌心要覆上赵息烛的手,指尖最初落上去时,很轻很轻,像是碰上了,又像是没有完全碰上,犹如羽毛拂过, 她感觉到灵力,于是手就这这个姿势顿了一下,用这灵力引动体内的煞气。 与此同时,赵息烛动作顿了下,然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于是那点灵力一触即分,体内的煞气引动了那么一小下,甚至还没一个呼吸的时间长,就又停息了—— 是被发现了? 裴朝朝掀起眼皮,看赵息烛,心中思忖着对策。 然而一抬眼,就对上赵息烛目光。 赵息烛这时候,也在看她,准确地说,是目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随后就又挪开了。 他将目光挪到旁边放奖品的架子上,然后另一只手从里面拿了个面具出来。 这动作算是突兀的。 旁边的老板见状,赶忙道:“公子,这面具是奖品,您得投中一支——” 他话音未落, 赵息烛执箭那只手手腕用力,将一支箭投入前方壶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投得很准,老板直接闭嘴了,冲他拱手:“您继续。” 赵息烛嗯了声。 他拿着面具,侧目看了眼裴朝朝。 裴朝朝感受着体内煞气的波动状况,察觉到他的目光,有点心不在焉,敷衍道:“兄长这是干什么?我要的是簪子,不是面具。而且,我想你带着我投中十支箭,拿那支簪子。” 赵息烛垂眼看她,语气漫不经心:“三妹妹总该知晓男女大防,光天化日与兄长做这样亲昵的举动,不合适。” 他将面具拿起来,用目光丈量面具的尺寸,是否能盖住她的脸。 这举动看起来也很散漫。 但旁边的投壶馆老板看着,总觉得不对味,心说怎么觉得不像是兄妹避嫌呢?真要避嫌,不投就行了,遮住妹妹的脸不是掩耳盗铃吗? 老板心想, 这位兄长看起来分明想要带妹妹投壶,却又要往妹妹脸上戴面具,看起来更像是,想和这个人亲密接触,却又不想和这张脸亲密接触。 ……真是太奇怪了。 而那一边, 裴朝朝也察觉到司命的意思。 她觉得好笑,这人计较得有点过分,但她也并不在意他这些心思:“戴完面具可以带我投另外十支箭了t?吗?” 那煞气就被引动了那么短一下,说不准白策根本没察觉到。 她这样想着,稍微仰了仰脸,示意赵息烛可以帮她戴上面具。 然而就是抬起脸的这一瞬,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更为强烈的煞气—— 同样是来自于白策的煞气。 裴朝朝猛地回头,就正好看见身后不远处,人群中,白策视线也往这边投过来。 白策一感应到那点煞气波动,就察觉到裴朝朝的大致位置, 他迅速离开赵府,来到人群中, 然而就在这时,体内的煞气也不安分起来,开始流窜在四肢百骸,折磨起他来。 他克制住,但仍少有地露出一点阴翳的表情,身上灵力波动着,而体内的煞气像是被牵引住,竟是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 他运化不了这些煞气,克制不住,只能任由他们冲出来, 竟是一时间向着周围人袭去,无差别攻击,那煞气无形,却击倒一些人和摊贩,街道上眨眼间乱起来,人仰马翻。 紧接着, 那无形的煞气与裴朝朝体内的共振起来, 裴朝朝自己的灵力因此被牵动,也爆发出一点来。 她迅速压制住,不敢被天道察觉, 但这时候身体与灵魂的磨合,竟又是一阵灼烧感从四肢涌上脸部。 于是隔着人群,在白策的视线中, 她再一次感觉到那种五官被重塑的感觉。 而那一边。 白策隔着人群,终于看见对面的投壶馆里,有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因为煞气于四肢百骸流窜,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似乎看清她的脸—— 就如往常的记忆中,在暗室里,她推开门, 他满眼昏黑,却能借着外面漏进来的一点点光,看清的那张脸。 60-70 第61章 好看吗? 好看 四目相对, 仿若一瞬间时光倒转,拖着人坠入太清山上那间没有光的暗室。 白策盯着她,怕是看错, 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 但视线模糊,眼前发黑, 根本看不太清楚, 于是他压着体内痛意, 迈开腿,缓慢往前走。 在周围横冲直撞的煞气随着他的行进, 更为暴烈地席卷四周,街上人都哆嗦着藏起来,原本熙熙攘攘, 眨眼间狼籍空寂起来, 只有不少桌椅、空摊像是被大风卷起,毫无规律地往四周砸过去,发出咣咣的嘈杂声响! 眼看着有东西要迎头砸过来, 裴朝朝刚要闪身, 结果还没动,手腕就被人大力拽了下。 她被拽得踉跄了下, 整个身体都调转了个方向, 正对上赵息烛。 而赵息烛这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偏了下身体, 挡在她前面。 于是迎头砸过来的东西,就结结实实砸在了他后背—— 那是一块木板,砸上来的时候发出闷闷的响,伴着一点痛感, 赵息烛愣了下,然后失笑一瞬。 这木板他分明可以用灵力挡开, 但刚才脑子里怎么就什么都没想,近乎是本能地挡在她前面。 但好在这痛感也并不是多强烈, 他按下莫名其妙的思绪,表情没多大变化,手按在裴朝朝肩上,这时候,才垂下眼看她。 然后就看见她的脸—— 皮肤白皙莹润,像温润昂贵的玉器, 下半张脸上,鼻梁小巧挺拔,鼻头一点微翘,嘴唇丰润且饱满,很漂亮,是一种人畜无害的漂亮。 然而上半张脸上,那双眼睛却是有点细长的凤眼,略有些上扬的眼尾在她整张脸上勾勒出一点儿邪气来,显得有点狡黠,有点像狐狸,于是这漂亮就长了刺,有了攻击性。 这不是赵木楹的脸。 这是裴朝朝自己的脸。 赵息烛呼吸一滞。 按在她肩上的手,力道就猝然重了三分。 那一边, 裴朝朝正对着赵息烛,一抬眼,就能对上赵息烛的目光。 她从他瞳孔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变回来了。 裴朝朝感觉有点意外—— 刚才那煞气引动她自己的灵力,这事在意料之外。 感觉到五官被重塑的那一刻,她想过脸会变回去一点,但没想到会彻底变回去。 她缓慢眨了下眼,又看赵息烛。 分明他脸上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顶多是那点散漫的笑意都敛了起来,但她觉得,他现在可能比她更意外。 这时候脸都变回去了,再继续演相亲相爱的亲兄妹,未免就有些无趣了。 而用回自己的身份,则更未知,更令她亢奋。 于是她抬唇笑了下,像是真的困惑:“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她说完这句,短暂顿了下,然后又叫他名字,分明语气柔软,但就是能听出一点挑衅的味道:“赵息烛,” 她问:“好看吗?” 这话落下, 赵息烛按在她肩上的手才又松了下。 他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挑衅,脸上表情未变,慢条斯回答:“我看看。” 他抬了抬手,虎口轻轻卡住她下巴, 肌肤相触,能感觉到一点细腻温润的触感,他将她的脸又抬起来了点。 这样的姿态,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近到可以看清她一根根睫毛,看清她嘴唇上很淡的纹路,好像那个很久以来只能在昆仑镜里看见的、漂亮到失真的人,终于在这一眼里鲜活起来,真实起来。 他好像是真的在认真看她。 他这个人表面散漫,实际上阴狠又不择手段,哪怕平日笑起来眉目间自有含情之感,但视线也仍旧是锋锐的。 这时候,视线里的锐利却敛起来了一些,于是看着人的时候就更显得深情。 裴朝朝就抬着脸让他看。 过了一会,她问:“看完了吗?” 赵息烛漫不经心嗯了声:“很好看,是一种——” 他说到这里,停顿半秒,然后慢条斯说:“是一种红颜命薄的早死面相。” 潜台词: 身份都摆明了,不对付你一下,那真的说不过去了。 裴朝朝心领神会:“是吗?” 赵息烛的手还没从她下颌上拿下去,于是她也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微抬着脸,看着赵息烛。 他做起事情来不择手段, 但她没觉得害怕,甚至有点兴奋,不知道他接下来准备给她使什么样的绊子。 然而她这边正想着。 下一秒, 赵息烛另一只手也抬了下,然后—— 他直接将刚才拿的面具直接扣在她脸上:“不吉利。” 这话接的是他刚才那句“红颜命薄早死面相”。 面具是银制的,有点凉,措不及防在脸上, 裴朝朝眨了下眼。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也就是这时,白策走了进来。 裴朝朝听见脚步声,倒是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转身,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白策, 他感应到她的气息,刚才应该也看见她的脸了。 此时, 白策无视了赵息烛,一只手搭上裴朝朝的肩:“阿姐,找到你了。” 因为极力压着体内痛意,所以他声音有点喘,但少年人音色本就清冽,加上他语气真诚,所以他这话听在耳朵里,有种惊喜的味道—— 是很惊喜。 他终于找到她,接下来就是要报仇,把她对他做过的事情全都对她也做一遍, 把她关起来,让她求救无门,只能呆在他身边,最后将她身上皮肉一片片剜下来,千刀万剐而死。 白策这样想着,按在她肩上的手用了点力气,要把她身体往自己这边转。 他语气带有一些半真半假的委屈:“不转过来看看我吗,阿姐?你不告而别,我们很久没见了。”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倒是没有太反抗,她顺着白策的力道转了转身。 她脸上戴着面具。 转过去时,白策愣了下。 刚才在街的那边看见她,她好像没戴面具。 是害怕被他认出来,被他报复,所以特地拿了个面具戴上? 白策想。 他又抬了抬手,想把她的面具揭下来。 然而手刚伸出去, 赵息烛就一折扇敲在他手腕:“白小公子说笑了,我妹妹也就是前几日第一次见你,什么叫不告而别?” 白策说:“她不是你妹妹。” 赵息烛听笑了:“不是我妹妹是谁?” 他用折扇将白策手腕推开。 白策修为不低,即使被煞气折磨,仍旧能用出凶悍的招式来, 他手背捏紧了,有一瞬想要直接出招弄死赵息烛,然而忍住了,做出委屈的表情,转头看裴朝朝:“阿姐,他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赵家人,他为什么管着你,还不让我碰你。明明你和我更亲密,我们——” 他说到这,垂下眼睫,叹了口气,又不说话了,给人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明明什么? 明明他们更亲密,该做的都做t?过? 赵息烛听见这话,几乎要气笑了,这狐狸在天界时就是这一副表里不一的样子,一边和人说讨厌她看不上她,一边缠着她不放。 他脸上笑意敛起来,那副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就变成了一种锐利的狠辣,目光阴翳而危险地看着白策。 白策还可怜巴巴地盯着裴朝朝。 空气里有一瞬的安静。 这时候, 裴朝朝出声说:“我。” 她就说了一个字,然后就停了。 白策眨了下眼:“你?” 赵息烛也看向她:“你回去。” 他手再一次落在她肩上,微微收紧,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三妹妹,他将你认成旁人,大庭广众之下坏你声誉,兄长会好好处他——你应当不想站在这里被伤到吧?” 他知道她就是裴朝朝,是看过了她的脸,已经没办法再装没认出来。 但他这话,却又把她的身份框定成了赵三小姐,就好像给她亲手扣上面具,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虚假的表象可以继续维持,他继续以兄长的身份,于暗处对她进行干涉,使绊子。 他这样就是不想让她和白策有接触,更不想白策知道她就是裴朝朝。 不过—— 裴朝朝此时此刻,也确实暂时不想以自己的脸面对白策。 他需要白策来完成后续计划,但现在并不是表明身份的好时候;需要和白策成婚,但这桩婚约是赵白两家需要的,他们需要赵木楹嫁过去,真正的赵木楹,而不是一个顶着赵木楹身份的外姓人。 她现在在白策面前暴露身份,之后也确实能和白策更近,哄他和她订婚更是简单, 但是白赵两家会在这件事中添加很多阻碍。 所以至少到敲定婚约前, 她是假赵木楹的这件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传到赵家人耳朵里。 于是这时候,她的目的竟诡异而短暂地和赵息烛一致了。 她看着赵息烛,半晌后,轻轻笑了声:“兄长说得是。” 她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身形隐到了赵息烛身后。 那一边, 白策见状,又往前逼近一步:“裴朝朝,你——” 赵息烛见状,直接一招打往白策身上打去,直接将白策打得后退一步, 白策措不及防后背撞到墙上,一口血咳出来, 他眼睛仍旧盯着赵息烛身后的裴朝朝。 她怎么能躲在赵息烛身后? 他以为她是害怕,心里有点不悦,心想她胆子不是很大吗,怕成什么样子才会这样掩耳盗铃地戴上面具,现在又躲去赵息烛背后? 她心里他就这样心狠手辣吗?虽说他确实打算用最恶毒的法子报复她,但她这样害怕,他明明可以再温和一些,不把她千刀万剐了,就关着,让她见不着别人也行;或者再温和些……他都可以! 可她怎么能还不和他接触,就一直抗拒着,是不是在就觉得他会对她用尽恶毒的法子,已经在心里给他判死刑了?! 可她却躲在赵息烛身后—— 她根本不是什么赵木楹,却和赵息烛姿态这样亲密,她和赵息烛到底什么关系,到哪一步了? 是已经玩过赵息烛了吗? 比起他,她难道更喜欢赵息烛吗? 赵息烛长得是很不错,但控制欲这么强,一看就不是个听话的, 难道还能比他被关在暗室里那段时间乖吗? 一瞬之间,各种心思纷至沓来, 白策心里戾气横生,他抬手抹掉血迹,连可怜巴巴的天真面具都有点戴不住了, 手中酝灵力,周身煞气更为活跃地流窜起来,要抬手反击赵息烛。 与此同时, 裴朝朝却从赵息烛身后探出头。 白策手上动作又一顿。 她又怎么了,是后悔了,准备和他坦诚了?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却无辜笑道:“我的确不是那位裴姑娘,你认错人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拿了几袋伤药,这家投壶馆虽是玩投壶的,但是旁边也贴心地准备了伤药,以防客人被箭杆划伤手;这时候,裴朝朝就拿着那些伤药,又提笔在上面写了几笔,是在包裹伤药的纸上写下了伤药的用法。 然后她将伤药隔空扔给白策。 白策下意识接住:“阿姐,这个是……” 白策很固执,刚才那一眼觉得她是裴朝朝,现在哪怕她否认了,他也还当她是,仍用阿姐为称呼。 他习惯装乖,但确实没这样称呼过别人。 裴朝朝回答:“伤药,提前给你,你可以先拆开。” 白策手指一顿,垂下眼,打开伤药外面包裹着的纸, 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你为什么给我伤——” 这话, 话音未落, 裴朝朝的声音又响起来,因为身体和灵魂刚磨合妥当,她脸虽变回原状,但声音依旧没完全变回去,仍然有一点哑,语气却很轻柔:“因为你真的认错人了。” 她抬眼,看着赵息烛,唇角绽开温和笑意:“你这样让我兄长很不高兴,所以他要揍你了。你打不过他,不现在拆开,我怕你一会也没力气拆了。” 白策出声说:“我认错人了?” 他好像被她这番说辞说得动摇,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眼前还模糊发黑,刚才距离远,是真的看错了? 她声音也和裴朝朝的不同。 可是——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不可能,我怎么会认错……” 他说着,却骤然发现那字条上写了一句话。 这是她刚才顺便写给他的?把伤药扔过来,难道是障眼法,真实目的是在赵息烛眼皮子底下传这字条? 他顿了下,不着痕迹抽出字条, 然后他将字条上的字看完整。 下一秒,他话音顿了顿, 与此同时, 赵息烛听见他这话,耐心耗尽,直接又是一招打上去。 这狐狸到了人间,也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当初在归元宗表现得一副宁死不屈,恨得牙痒的样子,结果对裴朝朝分明就是半推半就,如果真的一点也不想和她有那样亲密的举动,难道过程中不会推开吗?到了现在千里迢迢找上门,抓着她非说自己不会认错,依据就是和她那点亲密关系,就差叫她负责了。 ……很碍眼。 赵息烛姿态散漫的,但实际用出的招式却又快又狠, 白策闪躲一下,闪避不开,于是也没功夫再说话,迅速出招反击。 两人一来一回,迅速打成一团。 裴朝朝在后面看了一会,觉得无趣了,于是就转身先回了赵府。 她不准备让白策这时候认出她,但不代表她会如赵息烛所愿,不和白策有接触。 那张藏在伤药里的纸条, 就是她写下来的,能让她和白策继续接触的饵。 * 她走后, 两人打得更凶,基本都受了伤, 白策修为虽高,但到底还被煞气折磨着,不久之后,就落了下风, 此时, 赵息烛又是一招打在他身上, 于是白策被一击击倒在地,闷声咳血,他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伤药就在一旁,但他却没有去拿,一只手握成拳,仿佛掌心攥着什么东西。 赵息烛见状,缓步走上前。 他灵力击在白策手上,然后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就发现他掌心攥着一张字条。 字条被揉得有点皱巴巴的, 赵息烛将它拿起来,见白策挣扎着要起身抢,于是又一只脚踩在白策手腕上。 而后他张开字条,就看见上面写着—— 「今夜子时,赵家后院假山后,你要过来。」 「你在找的裴姑娘,我会让你见到。」 第62章 他是个 容不得人的妒夫! 子时, 天色昏暗,月亮被云层半遮半掩,于是月光也像被蒙了曾模糊暧昧的纱, 不够明亮,但洒落在地面上, 倒也能叫人看清眼前场景。 这时候已是深夜, 赵府没太多侍从巡视, 偶有侍从提着灯笼走过,也是懒懒散散的。 后院地处偏僻, 更是空荡荡的。 白策在假山后驻足许久,没有看见裴朝朝的身影。 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 还是赵息烛察觉什么了? 下午的时候, 他和赵息烛打了一架, 他被体内的煞气折磨, 打不过赵息烛。 那时候—— 赵息烛踩住他的手,将他攥在掌心的字条拿出来:“她给你留的?” 赵息烛一边说,一边展开字条, 目光在字条上停了半晌, 然后很轻地嗤笑了声。 彼时他没说话,本以为赵息烛看见了上面的字, 然而下一瞬, 赵息烛就又松了手, 将字条扔下来,慢条斯道:“一张白纸,无需抓得这样紧。” 赵息烛t?说完就离开了。 那张纸落下来。 他看着赵息烛远去的背影,勉力抬了抬胳膊,拿起那张纸,就发现上面的字迹已经消失了。 或许…… 她在纸上施了咒术, 看过后字迹即消失,而赵息烛拿起字条,就只看见了一片空白? 还是赵息烛看见了,但故意抹掉了字迹,佯装没看见? 白策垂下眼,拿出一张传讯符,这是下午一起压在伤药包裹里的,她留下的。 他给她传过去一条消息,试探:「你还带她过来吗?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吗?」 他用词不如下午那样亲昵—— 下午她言辞之间,都在否认自己是裴朝朝,说是他认错了人;即使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认错,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戴着面具,声音也微微有点哑,与裴朝朝清亮的音色不相同,而那时他被煞气折磨得头昏眼花,她那样再三否认,他是真的有点动摇。 或许她不是。 但不重要,不管她是不是,她都说了晚上会让他见到裴朝朝。 就算是自导自演,他也会见到她,只要见到裴朝朝这个结果成立,他不计较别的。 他将消息传出去, 很快, 对面就传回了消息,是文字的:「你好像很想见到她。」 白策顿了下。 他惯于伪装,表现得像个爽朗天真的少年人,那点阴暗都压在心里,想潜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兽,不会主动在人前撕下自己的面具, 如果换做以前,他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心口不一是他的强项,遇见这情况,肯定会说“想”。 但眼下 ,他下意识回了个:「不想。」 这消息回完,对面有一阵子没有回复。 传讯符纸上静悄悄的,那边好像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白策等着等着,又逐渐开始后悔。 不管对面和她说话的是真的赵三小姐,还是她在自导自演,他这样说话,不就等于撕开了乖巧的面具吗? 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是一副纯善无害的样子,他还以为她是什么好骗的蠢货,结果被她那样对待,才发现她一点也不蠢,很聪明;那种心落差是致命的,他白天表现得那样乖巧,一口一个阿姐,绝对不是因为他被她虐出依赖性了,不是因为想她,他又不贱。 他就是也想给她这种心落差,在她真的觉得他很想念她的时候,变脸,虐她。 他不该这样回的,是不是露出真面,让她警觉了? 那边为什么还不回消息?! 他盯着符纸,焦躁得想要咬手指,想要撕伤口。 那一边。 裴朝朝在屋子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慢条斯擦干头发,才再一次拿起符纸,看见白策回了句“不想”。 现在距离他回那句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她这才慢吞吞再一次回过去一条:「但晚上很冷,如果不想见,为什么要在后院乖乖站着,吹着冷风干等?」 消息传过去,白策几乎是立刻点开查看。 夜里的风确实有点冷,他拿着符纸,却感觉指尖被烫了一下,连着耳朵也烧起来—— 那是因为他要报复她! 她对他做完那样的事,然后一声不吭就走了,好像他是个可以随便玩弄的廉价货色。 他要让她知道,这样对待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要报复她,就要先找到她。 他近乎于幽怨地想着,快速地又回复一条:「对不起,我刚才在嘴硬,别生气。」 算了,他又不是真的想念她。 他只是想抓到她报复她,现在服软,不过是让对面放松警惕,他不能再竖起尖锐的刺,免得对面再不他,耽误他的报仇大计。 他心口不一惯了,想到现在不过是在做自己最为熟练,最为习惯的事情, 于是他又眨了眨眼,抿着唇,毫无心负担地又发去一句:「你什么时候带她过来?我很想见到她。」 那一边, 裴朝朝看着这消息,几乎能想到他现在的样子。 肯定是心里却不停拉锯,拉锯到快要疯掉,脸上却还要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多有趣——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小狗。 她弯了弯唇。 这时候,偏殿传来一点声音,像是要出门的声音。 声音是赵息烛发出来的,他这几天严防死守盯着她,晚上一直睡在偏殿,几乎是寸步不离了,现在倒是要出去了。 她给白策回了条消息:「再等一下。」 她可以出去, 但至少要等到赵息烛离开后。 * 那一边。 赵息烛推开门,顺着小道,走到赵府的后院。 不同于刚才离开偏殿时发出的动静,他走路很轻,没有脚步声。 他一边走,一边在四周布下阵法。 这阵法像陷阱一样,若等一下有人走过这条路,顺着这条路走到底,走到赵府后院,就会在离后院一步之遥处被悄无声息困住—— 这样的阵法通常是用来抓人的。 赵息烛一边布阵法,一边拿出一张通讯符,慢条斯给裴朝朝发去一条消息:「我出去一趟。」 裴朝朝回得飞快:「好。」 赵息烛嗤笑了声:「不问我出去干什么?」 裴朝朝很敷衍,像是顺着他的话问:「嗯,那你出去干什么?」 我来抓奸。 赵息烛想。 他下午从白策手里拿出那张字条,看完后,用法术消除了上面的字迹。 她这字条给得隐蔽,不想让他发现,好,那他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顺着她的意思,出门,给她出来找白策的机会。 赵息烛垂下眼,给她回去一条消息:「出门有事。」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好好睡觉,别乱跑。」 乱跑的话—— 她如果真出来找白策,能不能去到后院,就不好说了。 因为她会在到后院的前一秒,被他的阵法囚住。 用抓奸这个词也不贴切, 赵息烛想, 他与她本就是宿敌,她想要见白策,和白策成婚,他给她使一些绊子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甚至还提醒她了。 不要乱跑。 赵息烛慢条斯地布下最后一个阵眼,然后收起传讯符,迈步出去,走进了后院, 他看见假山下,白策还等在那里,于是闲庭信步似的走过去:“这么晚,白小公子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白策转眼, 看见赵息烛,他眼底闪过一点儿厌烦。 他很受不了赵息烛这种人,表面散漫,底子里却阴狠、不择手段,但表面上仍然彬彬有礼地笑,他把问题抛回去:“赵公子又来这做什么呢?” 赵息烛也不拐弯抹角:“等人。” 这话一落, 白策脸上的笑意淡了点。 下午那张纸条,赵息烛是不是看见了,现在故意在这等着? 他感觉到一点不对劲,背过手,从袖子中抽出通讯符,想给她发消息。 然而刚抽出符, 那一边, 赵息烛同时用了灵力,将那符强抢过来:“怎么,看白小公子也在等人?” 他虽还散漫笑着,但那笑意浮于表面,身上的压迫感反倒纤毫毕现:“不会这么巧,我们等的是一个人吧?你要干什么,传信叫她别来?” 这时候, 白策身体里的煞气已经不再冲撞,安安静静的,他修为恢复到原本水平,看赵息烛这样,也懒得再装。 他直接猛地一招打出去,要抢回那道符:“对,她专程来找我,结果你在这,我怕她看见你心烦。” 赵息烛往后一闪身,抬手接他一招:“这么笃定她会来?再等一等,说不准她本身就不会来找你。” 白策这招式比上午猛了不少,他接得有些吃力,有点喘,但还是漫声笑:“这信就先别传了,免得到时候她没来找你,根本不打算来,你还自作多情以为是因为传信。” 两人的话都尖锐, 突如其来的矛盾一下就再次升级, 不过片刻,竟是杀招接着杀招,灵力震荡开,把假山都给打碎了。 白策这时候和赵息烛能打平手, 但他已经撕破脸,打红了眼,像只小狼崽子,又是一招上去,趁着赵息烛防御,他顺势拔刀,直接一刀刺过去,瞬间将赵息烛肩膀刺伤—— 这刀上带灵力, 赵息烛措不及防被刺这一下,后退两步,背抵在树上。 他喉间腥甜,笑出声来:“行啊,还用暗器,她知道你这么卑鄙吗?” 白策足尖一点,飞身上前,长刀抵住赵息烛脖颈:“你死了她就不知道了。” 他手上猛地用力,就要直接用刀捅穿赵息烛的脖子。 与此同时, 赵息烛膝盖一顶,将他顶开,反手夺刀。 两人再一次打起来,打斗的声音不绝于耳。 灵力不停震颤,之前两人抢夺的通讯符和树叶一样,飘在空中打旋。 那一边, 裴朝朝拿着另一张通讯符, 她用了一点灵力,隔着符,实时听着对面的打斗t?声,随后歪了歪头。 她像听腻了这声音,随后点燃通讯符,结束了通讯。 赵木楹在她旁边:“你要现在去找他们?你不是只约了白策吗?现在赵息烛也去了,不利于你和白策接触。” 裴朝朝笑了下,推开院门,走了出去:“我有办法。” 赵木楹盯住她,心说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木楹这样想着,但又忍不住跟上去,阴暗的眼底出现一点期待—— 她好像比她想得,要更聪明,也更神秘。 赵木楹呼吸急促了点,盯着她的背影,无声吞咽了下。 与此同时, 后院中,被两人打斗的灵力不停震起的那张符,也同时在空中燃尽,发出一点声响来。 白策耳朵灵,听见这声响,预感是裴朝朝来了。 他飞快地往后一退,松了手,任由赵息烛夺走刀—— 电光火石间,他甚至动作停了一瞬,于是这一瞬,就被赵息烛的刀风伤到了脸。 少年人漂亮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很细的血痕, 原本凶猛如同狼崽子的少年,瞬间做出委屈恐惧的表情:“你故意的,你弄伤了我的脸!” 他捂住脸,连连后退:“她说不定就是喜欢我这张脸,你不仅控制欲强,不请自来,还弄伤我的脸,她会讨厌你的。” 这变故措不及防, 赵息烛愣了一下,紧接着,感觉到阵法中有一点动静,好像是裴朝朝来了—— 这贱狐狸在这演戏! 赵息烛为人阴狠,什么阴损手段都使,但没想过这狐狸能用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在她面前装乖装纯不说,现在还装柔弱,明明自己故意停下来,刻意计算着那刀风的走向,然后转过来说他划伤他的脸,暗示裴朝朝他是个容不得人的妒夫,就会毁人容! 可惜—— 他几乎要气笑了,提着刀走近白策,蹲下身:“你不会以为她会来吧?” 白策说:“她会。” 他可是都感应到了,不远处有动静,肯定是她来了。 赵息烛听笑了。 他阵法都布下了,她要是来,就会被阵法囚住,根本到不了这里。 这贱狐狸划伤自己的脸又有什么用呢?终归不够了解她,不如他了解她。 他与她这千百年纠葛,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他抬起刀,抵上白策的脖子:“所以说,你根本不够了解她。” 这话一落, 赵息烛突然感觉到阵法中捕捉到了猎物—— 哈。 应该是她被阵法给囚住了。 这一把,他将她算计得清清楚楚,赢得明明白白。 他这样想着,就探出一点灵力,去查看阵法中捕捉到的猎物, 然而下一秒, 就看见阵法之中,落了一个小小的灰色影子,看起来像是…… 一条狗。 那条狗左顾右盼,发现这是个阵法,于是茫然地吠了声, 不知道是谁把它扔到这个阵法里来的,它好害怕,好想回家。 赵息烛顿了下—— 她呢? 白策听见这声音,也顿了下,同样茫然了一瞬—— 她呢?! 与此同时。 突然之间,四周传来一声钟声,那声音极浑厚,穿透力极强,仅仅只是一声响,就笼罩了整个天极岸—— 这是因果钟的声音! 因果钟是一件神器,坐落在天极岸正中央的禅院里,只为这世间极重大的因果循环而鸣响。 而眼下,能让因果钟鸣响的,只有一件事—— 白家与赵家之间的因果即将还清。 赵息烛心脏猛地一跳。 这意味着…… 该死! * 另一边。 白家祠堂。 裴朝朝将手中血滴进白家宗谱,那血色瞬间蔓延开来,宛如鲜红的藤蔓,缠绕上白家宗谱的每一个名字。 白家人聚集起来,在不远处候着,乌泱泱的,主子、下人都有。 赵木楹则跟在裴朝朝身边, 她盯着裴朝朝的侧脸,呼吸愈发急促,有点儿亢奋—— “所以,你根本没打算要去找白策和赵息烛。 “你早就料到赵息烛会看见那张纸条,但还是故意将纸条扔给白策。你早就算好了,要将他们两人聚到一起,为的就是支开他们,趁着他们打斗,自己脱身来白家,先滴血订亲?!” 第63章 上一次 是你亲我的时候 裴朝朝此时正顶着赵木楹的脸—— 她虽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样貌, 但可以戴人皮面具。 面具是赵木楹给她捏的,完完全全复刻了赵木楹自己的样貌。 而赵木楹自己则用人皮面具随便捏了张脸戴上,装作侍女的样子跟在她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 距离很近,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即使周围都是修士, 也很难听见她们讲话, 所以偌大的祠堂中也是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一点“噼啪”的细微声响。 这时候, 后面有白家人出声道:“赵三娘子,如今滴血订亲,婚约已成。宗谱上那条因果线可亮起来了?” 白家的宗谱是一块很大的灵玉, 像书页一样, 上面浮着淡淡的金光,密密麻麻刻着白家每一个人的名字,字体板正, 刻痕规矩。 而那些名字中间, 有一条不算太深的裂纹横着贯穿整块玉石,这则是贯穿白家与赵家的因果线, 若因果线亮起, 则代表因果将要偿清。 然而裴朝朝垂下眼, 却看见这裂纹很暗淡,没亮—— 必须要赵木楹的血滴进去,因果才算要偿清,因果线才会亮起来。 但赵木楹不愿滴血进去,若她的血滴入白家宗谱,她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裴朝朝没问那目的具体是什么。 因为她自己若要和白家人成婚, 也的确需要把自己的血滴入宗谱,若不扮作赵三娘,恐怕连进白家祠堂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在这点上利益一致,并不冲突。 但裴朝朝不是真的赵家人,血滴进去,偿不了白赵两家的因果,因果线自然不会变亮。 此时,她将手覆上那条因果线,语气自然道:“没亮。” 这话一落, 有白家小辈出声:“怎么会?只要你是赵三娘,这因果线就一定会亮。难不成你不是?” 裴朝朝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耳朵,莞尔道:“你听见因果钟的声音了吗?” 那小辈愣了下:“听见了。” 裴朝朝循循善诱:“因果钟这样的神器都响了,我还能不是吗?” 那小辈思忖着:“那为什么因果线没亮?” 他这话一落,周围人也疑惑地出声附和。 裴朝朝弯了弯唇,心说因为这是不同的因果。 她滴血入白家宗谱后,因果钟会响,是因为原定的命数里她就该和白策有一世姻缘。 按照命簿中所写的,她和白策订亲时,因果钟会响—— 她和白策都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他们订亲也算是一桩重大因果。 现在命簿已毁,命数打乱, 她顶着个假身份和白策订亲,却依旧牵涉到一桩重大因果,赵家与白家的因果。 但此番因果钟不是为赵家与白家的因果而鸣响,是为朝露仙子与妖尊白少君的因果鸣响。 赵家和白家的因果根本未偿,白家的因果线怎么会亮呢。 但裴朝朝早就算计好了,要利用这钟声将两桩因果混淆。 她糊弄白家人:“总归因果钟都响了,我的身份不可能有假,不如考虑一下你们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们都聚在这里,灵力实在驳杂,所以因果线不亮?不如你们都退出去,等明天早上再来看,说不定这因果线就亮了。” 她这话一落, 白家人就算是将信将疑,但也确实无法怀疑因果钟的准确性,心说如果她不是赵木楹,那因果钟怎么会响呢? 除了赵家人,没人能和白家牵扯上这样重大的因果了。 半晌, 白家家主终于摆了摆手,他再怎么觉得诡异,也找不到任何说辞来反驳裴朝朝。 他示意大家都回去歇息,等明天早上再来。 于是祠堂外陆续响起众人离开的脚步声。 等到外面没人了,裴朝朝才叫赵木楹去偷一个夜明珠,越珍贵越好、越亮越好。 赵木楹和她在这件事上战线统一,于是也没有多说,闪身就出去了。 裴朝朝则在祠堂里等她,思忖着到时候将夜明珠砸成粉末,填进裂纹里,伪装出裂纹亮了的样子。 这手法拙劣,虽然迟早会被发现,但拖延到她和白策成亲应该不成问题。 她将手指贴在那条裂纹上,丈量着裂纹的深度,思考着要填到多满更逼真, 没多久,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她顿了顿,回过头去,看见的却不是赵木楹,而是—— 白辞。 男人苍白漂亮,手中拿着颗很名贵的夜明珠,哪怕它并不抢眼,却也将他衬出一点儿靡丽感。 “赵三小姐,”他坐在轮椅上,却依旧有种矜贵的、高高在上的气质,轻飘飘出声:“你的人t?偷夜明珠,偷到我这来了。” * 另一边,赵家。 后院里是刚打斗过的狼藉,然而刚才震耳欲聋的激烈打斗声却一瞬之间归于平静,两人争抢着的刀也掉在地上,一时间没人捡,那钟声像给这场闹剧画了休止符。 赵息烛猝然站起身,用瞬移术要往白家去。 他正掐诀,余光却看见那边白策也陡然站起来了。 白策这时候也立刻意识到不对, 他眼睫一抖,也不去捡刀子了,之间迅速聚起一簇灵力,开始画法阵。 看笔触,这是一个用来对抗血誓的法阵。 赵息烛一瞬之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掐诀的动作顿住,不着痕迹试探白策,语气漫不经心:“白小公子画这法阵干什么?” 白策画法阵的动作没停,出声道:“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低声说:“你们兄妹手段还真够下作。” 这话一落, 赵息烛没忍住笑了声。 他这时候彻底明白过来—— 白策根本不知道和他滴血订亲的人是裴朝朝! 这贱狐狸精知道今夜能在后山见到裴朝朝,是因为上午“赵三娘”给他传了纸条,说子时裴朝朝会在假山后见他。 他无法确定“赵三娘”就是裴朝朝,于是还以为“赵三娘”和裴朝朝是两个人,刚才他们是因为裴朝朝大打出手,但这时候,他却以为去白家滴血订亲的人是赵三娘子。 赵息烛往前走了一步,看他画阵法:“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三妹妹拿裴朝朝当幌子,把你骗来这里,还让我来和你打架拖时间,为的就是她自己去白家,趁你不在,和你滴血订亲?” 赵息烛心说这狐狸真蠢,和在天界时一样蠢。 不过他确实不想裴朝朝和这狐狸订亲,更不可能提醒这狐狸“赵三娘子”就是裴朝朝,否则这贱人上赶着订亲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想办法毁姻缘血誓? 白策撕破了彬彬有礼的面具,整个人就变得有点轻微癫狂,看着赵息烛笑起来:“你最好期盼着我这阵法成功,否则就算我和你妹妹成了亲,也不会让她好过。” 赵息烛微笑:“没关系,你娶了别人,裴朝朝就不会要你了。” 趁着白策还不知道和他滴血订亲的是裴朝朝,赵息烛用激将法激他悔婚:“你到时候成了有妇之夫,配不上她,毕竟是个不会洁身自好的东西,看你一眼都会脏她眼睛。” 白策眼睛瞬间更红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绑了婚约,以后还会被她误会不洁身自好,他甚至感觉到委屈—— 他是干净的,干净得不得了,只有过她一个人! 但如果和赵木楹的婚约成真,那他岂不是百口莫辩,会被认定成脏男人? 他手上画法阵的进度骤然加快:“你做梦,我不会娶赵木楹。” 他不是怕裴朝朝不要他。 是她强占了他的身子,把他从上到下玩了个遍,如果觉得他不干不净,就会更看不起他,觉得反正他也不干净,被她玩一下又怎么了? 那他很亏,他还要报复她,如果她觉得他不干净,那他的报复都显得站不住脚,荒诞且斤斤计较。 那一边。 赵息烛看他加快了动作,不由自主地想到裴朝朝,随后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即使又输给她,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太会算计,太聪明。 那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在笑吗? 她笑起来很好看。 但她也惯会算计人心,把这些贱男人玩得团团转,驯化成听话的狗,帮着她和他做对。 赵息烛心里烦躁,捏了下指尖,开始计算被她玩弄的贱男人们,一个白策,一个白辞,一个江独,一个琼光君,一个薄夜,还有—— 不是,她怎么就这么爱沾花惹草?! 还有这些男的,一个个都上赶着,她勾一勾手指、给个好脸就会扑上去,和狗一样,贱不贱? 他恨不得把这些人全给弄死,让她没人能招惹,但是不太现实。 眼看白策已经画完阵法,正往阵法里注灵力,他烦躁地也跟着往里注入一道灵力,以求快速斩断那婚契。 白策抬了抬眼,有点困惑:“你——?” 赵息烛怕被白策察觉到异常,怕白策发现他订亲对象其实就是裴朝朝,于是扯了扯唇,恢复漫不经心的语气:“我也不想我三妹妹嫁给你这种不干不净的男人,帮你一把。” 于是两道灵力注入阵法, 下一秒,阵法亮了下,随即又暗淡下来—— 阵法亮起后不再暗下去,则代表毁约成功;阵法一直不亮,则代表毁约失败 眼下这阵法亮了又暗, 这婚契到底是毁了还是没毁?! 白策腾一下站起身,等不了一点,迅速掐诀,要用瞬移术回白家。 赵息烛脸色也很差,头一回和白策目的一致,一起用了瞬移术。 * 与此同时,白家祠堂里。 裴朝朝看了白辞一会,倒也不慌:“白公子来这里是兴师问罪的?” 白辞没有回答,反问:“你要夜明珠做什么?” 反问是一种反客为主的手段, 但没有人逼裴朝朝更会反客为主了,她喜欢将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于是又把问题抛回去:“白公子不太礼貌,是我先提的问,你还没回答我,就来反问我,恐怕不合适。” 她又问一次:“您知道我要夜明珠,还拿着它过来,我觉得不像兴师问罪,倒像要给我送珠子。” 白辞眼皮跳了下,像是要被这话气笑了, 但却只是盯住她,没有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在祠堂尽处,他不说话,她也没说话,就看着他。 她觉得他这些时日仿佛有些变化—— 他看起来更病弱了些,像昂贵脆弱的瓷器,换做以前,一打眼就能感觉到他平等地看不起这芸芸众生,而现在,只让人觉得他这份“众生平等都是蝼蚁”的气质被搓磨掉了一半,但他又仍旧给人一种矜贵而高高在上的感觉。 说平和,不贴切;说高傲,却不如从前高傲。 他的变化是微妙的,难以形容的,复杂的。 她这边正想着, 那边白辞突然抬了抬手,随后,他将祠堂门关上了。 裴朝朝问:“您关门干什么?” 白辞掩唇咳了两声,然后说:“兴师问罪。” 因为体弱,他声音有点飘渺,又因为刚才咳嗽过,所以还带了一点微微的哑,眼尾微微发红,眼中有一点儿水光,像是要哭了,有一种高高在上,却引人催折的病态美。 他现在没有修为,又有腿疾,身体也病弱,这样的天气还披着一件很厚重的大氅。 按说,以他这样的医术,应该是可以将自己的修为调养回来的,但他没有。 裴朝朝看着他。 她太懂人心,大约猜到一点他不恢复修为的原因,觉得新奇,又有操控人的快感,。 但她没点明,仍旧顶着赵木楹的身份和脸,笑道:“您怎么兴师问罪?问什么罪?” 这话落下。 白辞一只手搭在轮椅上,他手腕一用力,就滑动轮椅往她这边过来了。 轮椅在地面滚动,发出连续的、单调的音节。 裴朝朝靠在放置宗谱的桌案上,她等了一会,等到白辞靠近了,然后猝然抬脚。 她用脚抵住轮椅的轮子,逼停他,然后欺身靠近:“您这样,没有修为又病弱,还关上门自己送上来,我觉得——” 她说到这,话音顿住,随即一抬手,直接去拿他掌中的夜明珠。 他拿着夜明珠的手原本没用力,她轻轻一拿,就能将东西拿走。 然而在她把东西拿起来的那一瞬, 他手上陡然发力,将夜明珠攥住,让她拿东西的动作僵滞住一点:“你觉得什么?” 裴朝朝如实说:“我觉得,您是来给我送夜明珠的。” 她笑起来:“您用力也没用,我只要稍微动用一点灵力,很轻松就能拿过来。” 她这话落下, 然而下一瞬,白辞却“嗯”了声。 他像是认同了她的话,这放在以往,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听见这话怎么可能不生气,还反过来认同? 然而他自己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在她动用灵力前,仍旧攥着夜明珠,拉近两人距离,继续说:“我只是想问,你要夜明珠做什么?” 他声音很低,轻飘飘的:“因为因果线不亮,你怕被发现自己是假的吗?” 裴朝朝手一顿。 她倒不算特别意外,因为并没有刻意掩饰过自己的身份,他如果发现了,也是很正常的。 但眼下这样的姿态,她的身体遮挡着因果线,他没有由看见那条因果线的明暗。 她有点好奇:“何以见得?” 白辞这次没有回答她了。 他手上力道松开,让t?她将那夜明珠拿走,然后那只手顺势抬起来,落在她下颌。 紧接着,他冰凉的指尖一用力,将那人皮面具撕开:“是我兴师问罪,不是你问。” 下一瞬, 她原本的脸,就落入他眼中, 她在笑着呢,很漂亮,是一种极富冲击力的漂亮。 白辞眼睫抖动了下。 裴朝朝和他对上目光,她顺着他的话道:“嗯。兴师问罪。好。那你问。” 白辞闻言攥住她的衣襟,将他往下拽了些,于是就成了她欺身而下的姿态:“你——” 他顿了顿,其实想问她,为什么白策会认识她。 听见白策去赵家找她的时候,他就生了疑心,但他却生出了一点懦弱来,害怕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万一她不在赵家呢? 刚才在门口, 他准备跟着众人一起离开,可是看着她的背影,他又生出一点恐惧来,害怕起另外万分之一的概率。 万一这就是她呢? 这人看起来有种高高在上的矜贵,然而这时候,却像是祈求,莫名有了一点微妙的卑微姿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骨血里多了一点点的怯懦,他竟不敢问她和白策的关系,仍是怕—— 万一是有关系呢? 他最终,只是象征性地兴师问罪了一下:“为什么要我自己发现你的身份?” 裴朝朝反问:“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辞这时候才回答她:“气味。” 裴朝朝一顿:“嗯?” 白辞抬了下手,指尖落在她头发上,说:“修士多用法术清身体和头发,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但你头发上,总有木槿叶的味道,是沐浴后留下的,我是药师,能闻出来。” 裴朝朝问:“什么时候闻出来的?” 白辞说:“……你刚才拿夜明珠的时候。” 裴朝朝又问:“上一次呢?” 白辞顿了下,声音有点点哑:“你亲我的时候。” 他说这话时,脸上表情仍旧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像站在云端,万丈红尘不入眼的仙人, 但他的眼尾是微微泛红的,一张脸苍白漂亮,有一种禁欲却让人想要催折的割裂美感。 裴朝朝闻言,笑了下。 她没有说话了,低下头,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下。 这一下很很轻很轻, 白辞顿了下。 随后, 他听见她轻轻笑着说:“奖励你认出我。” 这话就像主人对待一条听话的狗, 是在赞许这条狗做了让她满意的事情,于是她施舍以怜爱, 谁是地位更高的那一方不言而喻。 白辞却破天荒地生不出一点被冒犯的感觉, 落在她后脑发丝间的手本能地用了点力气,他感觉到干渴,于是抬起头,按着她的后脑,想要得到更多。 思绪在这一刻也好像被冻住了, 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家子,这一瞬在模糊间,只能卑微地想道—— 如果做更多让她满意的事情呢? 也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有侍从低声通传:“公子,赵家大公子和小少爷到访,要进祠堂……” 这话音未落, 于室内略有些暧昧模糊的声响中, 祠堂门就被人着急地一脚踹开。 下一秒, 赵息烛和白策破门而入, 一踏入祠堂,就看见昏暗中,祠堂里间的轻纱幔帐被风吹得轻轻浮动, 隐约可见幔帐后,白辞坐在轮椅上,他微微仰着头,另一人则低着头,被白辞按住后脑,发丝垂落下来,挡住脸。 两人很近,身影交叠着,被层叠的轻纱笼罩着, 虽看不真切,却也能见亲密无间。 白辞…… 在干什么?和谁? 白策脚步一顿。 赵息烛则是快步往前走去,走出了一种抓奸的架势, 一股无名火直接烧得智干涸,“咔”的一声—— 他又折断一把扇子。 第64章 如果哥哥喜欢我的未婚妻 那我………… 祠堂门被踹开的时候, 裴朝朝就听见声音,然后是有点乱有点急的脚步声。 她余光瞥过去,就能透过层层叠叠的轻纱幔帐看见两道身影, 白策和赵息烛。 白策在原地略微停了下, 赵息烛倒是气势汹汹, 有种抓奸的架势。 裴朝朝轻轻眨了下眼, 觉得这场面很有趣, 她现在顶着的是她自己原本的脸,至于之前戴着的人皮面具, 它被白辞撕掉了,这时候正放在他手边的桌案上。 她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眼那人皮面具。 也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 她的唇和白辞的分开了一点。 就像是要中止这样亲昵的举动。 白辞察觉到, 平静地抬了抬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旁边的幔帐无规律浮动,像随时要被人抬手撩开, 而眼下这样亲密的场面, 的确最好不要被外人撞破,毕竟这里可是祠堂。两人应该在别人闯进来之前, 直起身子, 佯装刚才无事发生, 维持一点距离感与体面。 但—— 他按在她后脑上的手掌却在此时微微用力,将她的动作按住,然后手掌往下挪,落在她后颈,指腹一点一点摩挲她后颈细腻的皮肤,然后微抬下巴。 于是略微冰凉的唇就又含住她。 这人高高在上, 傲慢矜贵又倔强,像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但亲吻却柔和而缠绵,黏黏糊糊,戴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和侵略性,像沼泽,要一点一点将她吞噬下去,这还不够,要一寸一寸地占有、标记。 那一边, 裴朝朝被他按住,愣了下。 她下一瞬就反应过来,这人是怕她听见脚步声,怕被抓奸所以要起身,在人前做出疏远的姿态,和他撇清关系。 她觉得好笑。 她向来不怕和人亲密时被撞个正着,反而那样的场面会让她感到未知、亢奋,刚才偏头,只是想看一看那张面具而已。 她没有再动,很随和地由白辞按着她的脖颈,任由他亲吻。 头发因为弯腰垂头的动作而垂落下来,带着一点木槿叶的气息,像藤蔓一样将白辞困住,比刚才还要亲密,好像并没有被那脚步声影响,也并不在意外面的人会不会进来。 也就是这一瞬,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 发出脚步声的人像生气了,发出更重的声响威胁里面的人,告诉她她有人来了,让她快一点和白辞分开。 但如果不分开呢?不分开他会怎么样? 进来撒泼吗? 那脚步声气势汹汹,这时候已经到了幔帐前。 透过影子,能看见他抬起手,下一步就是要直接撩开幔帐。 裴朝朝弯了弯唇,将手按在白辞肩上,咬了下他的舌尖,回应他的热切, 白辞一只手原本环在她腰间,被她这样刺激了下,下意识收紧, 于是她就顺着他的力道跨坐在他身上,他虽有腿疾,但身形也算高大,这样的姿态下就能轻轻松松把她拥在怀里。 这比刚才还要更亲密。 足够让走到幔帐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 能看见外面那人的动作顿住了。 撩开幔帐,捅破那层窗户纸,然后呢? 抓奸吗? 赵息烛手停在半空,捏了下指尖,他突然感到茫然。 他进去,她难道就会停下来吗? 到时候他走进去,问她在干什么,她如果光明正大说在和白辞亲吻, 那他又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突然发现一个荒谬的事实—— 他没有身份抓奸。 她这时候连人皮面具应当都没戴,顶着她自己的脸,他甚至连装成出来抓自己妹妹的兄长都不行。 以他的身份,掀开幔帐,走进去,看见她和别人亲密,也只能退出去,说一句不好意思真是打扰了。 多狼狈啊? 他连这时候站出来,把她拉开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和她甚至连一点越界的亲密接触都不曾有过。 她高高在上站在那里,她垂怜谁,谁才有资格,而她垂怜白辞,垂怜白策,垂怜琼光君,垂怜所有人,他们所有人都有资格在这一刻掀开幔帐,把她和白辞拉开,质问她在做什么。 只有他没有。 因为她的垂青,她的怜爱,从来没有落到他头上。 好像有一双手猝然攥住他的心脏,用力地捏了捏,有点发紧有点发酸,连带着有一种牙齿都在泛酸的感觉,喘口气都觉得胸腔里密密麻麻地发着酸,焦灼而烦闷。 他手握成拳,眼睛泛红看着里面两人亲昵, 继而好半晌,他才缓慢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脚步也没再往前。 他就这样站在外面,用阴暗的、血红的视线看着他们。 这时候, 后面的白策也挪动步子,他走上来,行进间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他往幔帐里看,视线虽模糊却也能看清白辞和人在干什么。 他有点惊讶。 白辞这人挑剔又难伺候,平时高高在上,还有点心洁癖,平等地看不起所t?有人,别人碰他一下,他都要洗手。 现在怎么就坐在这里,按着人家姑娘的腰和脖子…… 而且看起来白辞还是那个更渴求对方爱怜的人! 白策喉咙间溢出模糊的一声笑,带点讥讽,但抬起头,仍旧是用困惑的语气问:“哥,你和谁在里面?” 他说:“听说父亲给我安了一桩婚约,牵扯赵家和白家的因果,刚才我听见因果钟的声音,说明那姑娘来祠堂里滴血订亲了。哥,不会这么巧,你身边的是我未婚妻吧?” 这话一落, 周围安静了一瞬。 没人想到他会说这话,连外面跟着进来的侍从们都一瞬间安静下来。 侍从心说小少爷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尤其是这个语气也不像抓奸,反而天真爽朗,就是他平时说话的语气。 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大哥搞在一起,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吗? 就感觉…… 怪怪的。 然而下一秒, 就见白策又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掀开幔帐,走进去。 与此同时, 白辞将裴朝朝按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落在她侧脸,将她脸上露出的部分都遮挡住。 他手心很冷,捂在她侧脸时轻轻的,但是手背却绷出一点青色脉络来,像是克制着情绪,极为不悦。 这份不悦是对着白策的。 他掀起眼皮看向白策,声音发冷:“怎么,离开白家太久,教养被狗吃了吗?谁让你进来的?” 白策舔舔唇:“哥,你急什么?” 他眼睛是琥珀色的,唇角微微翘,头发也有点微卷,怎么看都是天真无害的模样。 这时候看着白辞,他弯了弯唇,笑起来:“我进来就是想看看这位是不是我的未婚妻,不过分吧?而且,虽然这是我的未婚妻,但如果哥哥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让给哥哥的。” 这话一落。 身后的侍从们面面相觑。 白辞抬眼看他,似笑非笑:“让给我?” 白策点头,语气是伪装的天真, 他喜欢给白辞添堵,喜欢暗地里和白辞抢东西,但这一回,他确实也不想和什么赵木楹成亲,于是这话就说得真心诚意了几分:“毕竟哥,我们是亲兄弟,有什么不能相让的?” 白辞最讨厌白策这样。 他毫不留情拆穿他,语气讥讽:“是吗?” 白策微笑着耸了耸肩:“好吧,是因为我不想和她成亲。” 白辞没说话,就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白策视线微动, 见白辞把那女人护在怀里,他看不清脸,但在滴血订亲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女人多半是赵木楹。 他这时候和白辞说话,其实话是说给她听,让她清清楚楚知道他不娶她,她也不要再在这里和他结什么婚契,既然和白辞这样亲密,那不如直接嫁给白辞好了。 于是他对白辞道:“我已经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 祠堂里人虽不多,但到底还有人在, 白策这话说得简直是有点不知廉耻了。 白辞眼皮一跳:“肌肤之亲?” 白策弯着眼睛笑:“是。所以我不能和赵小姐成亲。对赵小姐不公平,也对和我有肌肤之亲的那位姑娘不公平。” 这话一落, 还不等白辞有反应, 白辞怀里的裴朝朝就先笑出了声。 她没有回头,还任由白辞将手落在她脸上,声音有点点哑。 白辞垂下眼看她,正和她对上视线, 她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动人心魄, 但白辞突然之间,有了一点儿不太好的预感,他眼皮跳了下,问白策:“那位姑娘……” 他说到一半,话音顿住,似乎没思考要怎么问、问什么。 白策心领神会,到底是亲兄弟,虽然水火不容,但有时候血脉就是这样奇特,他能精准地解白辞的想法:“我找不到她了,这次回来,也是来找她。” 白辞突然感觉到有点冷。 他垂着眼,仍旧和裴朝朝对视。 裴朝朝没有再出声,她笑着对他眨眨眼,仿佛在期待什么。 她的恶劣刻在骨血里,有时候会从眼睛里露出来一点,可是她的眼睛太漂亮,太诱人,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哪怕将有毒这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身上,却仍旧引人垂涎,让人忽视掉她的毒性,靠近她,满足她。 白辞另一只手抬起来了点,指尖轻轻覆住她的眼睛, 他心里隐隐知道她在恶劣地期待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追问下去,可是他仍旧听见自己问:“她叫什么名字?” 白策道:“她叫——” 他话音未落, 这时,后面站了一会的司命突然走进来。 他许久没有说话,视线仍旧是阴暗的,落在裴朝朝和白辞身上。 他出声说:“白小公子,和兄长交换心意固然很好,但难道不该先看看,你兄长怀里这位是不是你那未婚妻吗?” 这话一出, 白策点点头,说了句有道,然后往前走到白辞身边,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解答白辞刚才的疑问:“她叫裴朝朝。” 话音落下的时候, 白策正好走到了白辞身边,脚停在他和裴朝朝身前一点, 白辞心里则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垂下眼去, 与此同时, 裴朝朝抬了抬手,她拉掉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抬起眼,再度和他对视, 在他的目光中,她甚至弯着眼睛笑了下,恶劣地垂了垂头—— 在他指尖上落下一个吻。 第65章 赵息烛 终于疯了吗 裴朝朝这个名字像一句魔咒, 白策说出这个名字,不管是赵息烛,还是白辞, 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周围有一瞬不太自然的安静。 白策眨了眨眼,不太在意他们的反应, 他将注意力拉回来, 放在白辞怀里那女人身上—— 只要拿出她是赵木楹的证据, 他就能说她和白辞不清不楚,把这婚约给她和白辞。 他想到这里, 又往前走了一步。 与此同时, 白辞抬了抬眼,看向白策, 他将手指从裴朝朝掌中抽出来, 然后手掌覆上她的脸,不让白策从那角度看见她:“白策。” 白策含笑看过去:“又怎么了哥?你就让我看一眼——” 白辞打断他,声音轻飘飘的:“滚出去。” 他这话像只是通知一下白策, 说完后, 另只手抬起来对着不远处的侍从们比了个手势。 下一瞬, 侍从们直接过来, 和白策告了声罪, 就动手把白策拽出去。 裴朝朝背对着白策, 只听见一阵有点乱的脚步声,然后很快,祠堂里又安静下来。 不知道白策有没有挣扎,兴许并没有,毕竟他平时伪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不值当为了看一看她的脸, 在这个时候出来和白辞硬刚。 她这边想着,又微微偏头,侧目看赵息烛:“你还不走吗?” 赵息烛没回话。 他脸上表情也没怎么变,就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但阴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着痕迹扫过她的嘴唇,随后变得更晦暗、更阴翳—— 她的嘴唇一直都很漂亮,丰润饱满,颜色淡淡的; 但眼下,她的唇有点肿了,原本就饱满,现在变得更饱满,颜色也变红润了很多,上面甚至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咬痕, 赵息烛捏紧了手指, 哪怕刚才隔着一层幔帐,只能看见侧脸,看见她和白辞姿态亲密,看不见她和白辞亲吻的样子, 但现在视线落在她嘴上,他依旧可以想象到,刚才白辞是怎样亲吻她的。 凭什么呢,白辞一个凡人,和她认识不久,却能得她垂怜,和她这样亲密。 这时候, 大权在握、什么都不缺的司命神君,好像头一回尝到了一点嫉妒的滋味。 那一边, 白辞看她侧过脸去问赵息烛话,眼睫颤动了下—— 她现在顶着自己的脸和赵息烛说话,说明赵息烛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带她回天极岸那天,赵息烛在城门口找的人应该也是她。 她并非凡人,身份复杂,白辞心里猜测到,但没有多问,他猜赵息烛和她早就认识了,因为光是这样简单的一个举动、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她和赵息烛很熟稔。 他心里这样想着,有点微妙的不悦,手指落在她下巴上,把她的脸掰回来。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从旁边把人皮面具拿起来:“既然是用赵三小姐的身份和白家滴血订亲,之后在白家,也还是戴一下面具比较好。” 免得被白策看见。 他这个弟弟最是不要脸面,如果发现她是裴朝朝,应当会不知廉耻地贴上去。 白辞将人皮面具重新覆盖上她的脸。 裴朝朝抓住他的手腕,笑起来:“你知道我要留在白家?” 她来白家这一趟就暂时不打算回赵家了,虽然已经滴血订亲,但她是神躯,成亲时会开t?升仙台,升仙台上,若她不隐藏住身上神的气息,恐生变故。白家有一神器名叫隐神,她得找到隐神,才能成亲,才能安稳接触到升仙台。 白辞闻言,动作顺势顿住。 他怎么会不知道?猜也能猜到了。 她也只有用得上他的时候才会给他点好脸色,他如果足够听话,她就会给他更多,比如说刚才那个亲吻,现在这个笑脸。 白辞生来高高在上,矜贵自傲,换做以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明知道会被利用,却为了她这样一点点的垂怜,将自己的利用价值双手奉上,任由她利用,像一条吐着舌头邀功的狗,很贱。 可是向来高高在上的人怎么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贱成这样? 尤其是, 她并不是只有他这一条狗,也不是只会看着他、垂怜他一个人。 从白策念出她名字时就开始积攒的不悦,在这一刻又加深了些。 然而脾气又莫名其妙地没法再对着她发出来, 他开始胆怯,怕对她发脾气,自己就连这一点甜头都拿不到了,于是只能冷眼看着自己从云端走下,灵魂拖着身体一起沉入沼泽,乖乖地给她当狗,被她利用。 白辞抿了下唇,抬眼看着她,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裴朝朝察觉到他的不悦, 但她没管。 驯化猎物是这样的,要张弛有度,如果一直给甜头,就会养出一条会噬主的狗。 他的脾气要被一点一点搓磨掉,棱角要被一点一点磨平。 他得知道,谁才是掌控主动权的人,他对她闹脾气没有用,即使不开心也要自己憋着,只有顺从她,满足她,才是唯一获取她奖赏途径。 她喜欢操控人情绪,也喜欢把人当狗一样驯化, 于是就笑着看他,他不说话,她就也不说话。 于是那份不悦就又扩大了两分—— 哪怕她再哄他两句呢? 她也不说话,明知道他不高兴,但一言不发。 白辞手背上青筋迸出来了点, 他别过眼不看她的笑眼,手落在她脸上,用了点力气,把人皮面具贴紧。 两人之间气压都变得有点低,等裴朝朝的人皮面具完全戴好了,都没人说一句话。 僵持之中,赵息烛突然走过来:“回家。” 裴朝朝一顿,侧目看他:“回家?”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几下,目光暗沉,声音难得地有点冰冷:“亲都订完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他平时说话做事,不管手段多阴毒,但表面大多是一副散散漫漫的模样,压迫感很足,但笑里藏刀,让人不太敢招惹;然而这时候声音冰冷,像是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压不住情绪了。 裴朝朝本就喜欢操控别人情绪,看别人情绪因为她一句话一个动作起起落落,更何况赵息烛和她关系势同水火,他要拦着她和白家人接触,之前将她盯得死死的,现在这一幕都是她算计出来的,狠狠打了他的脸,他现在在失控边缘横跳,是她的成果。 她心情更愉悦了:“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先不说我留在这儿是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就算我没事做,你叫我回去,我就要和你回去吗?” 赵息烛闻言,阴翳地盯着她,沉默半晌后:“为什么拉着你?” 他目光在她脸上缓慢游走,像冰冷的巨蟒伸出舌头舔舐她眉眼鼻唇,然后他笑出声:“因为我是你哥,做兄长的,难道还管不了自己的妹妹吗?” 这话一落, 饶是裴朝朝这样擅长操控人情绪,也难得得愣了下。 兄长? 妹妹? 她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赵息烛是什么意思,一瞬间感到意外—— 赵息烛看她戴上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于是又过来伪装她的好兄长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冒牌货,但第一次他看见她的脸的时候,反手给她扣上了面具;刚才她顶着自己的脸转头看他,和他说话,他佯装没听见,无视她,站在那边和死人一样无声无息。 现在等到她戴上人皮面具,他好像才活过来。 哪怕她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他居然还能在这硬生生地自欺欺人,已经显得都有点疯魔了。 裴朝朝:“……” 多少有点荒谬了,他好像终于疯了,精神不太正常。 裴朝朝被荒谬笑了,那点恶劣的意图又爬上来。 她故意拆穿,激怒他,声线柔软而缓慢,像一把尖刀,用着很小的力道反复凌迟他:“赵息烛,你当哥哥当上瘾了,所以我面具一戴,你就真觉得我是你妹妹?” 赵息烛的脸一瞬绷住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她这时候顶着赵木楹的脸,这皮囊是陌生的,不太熟悉,但是她眼睛里的恶劣笑意是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好像她是看透人一切七情六欲的神明,他的一切挣扎,自欺欺人都在她眼底无所遁形,像个小丑—— 赵息烛的情绪再也压不住:“和我回去。” 他骤然抬手,抓住她的手,一只手要把她拽离白辞身边,另一只手拖着她后腰,要把她带进怀里。 裴朝朝被他抓住一边手腕, 白辞抓着她另一边手腕,原本和她无声僵持,这时候见状,直接一个手刀敲在赵息烛手上, 他把裴朝朝扯回来,一只手下意识护在她肩上,吩咐侍从:“还不把赵公子请出去?” 侍从们闻言,赶紧进来, 他们在外面把事情的过程听得还算清楚,这时候面面相觑,心说可是这位赵三小姐只是订亲,还没成亲,留在白家确实不合规矩啊! 而且—— 赵三小姐是白小少爷的未婚妻,怎么和大少爷这样亲密! 侍从们恨不得赶紧把眼睛挖掉,别看这些不该看的。 与此同时, 赵息烛眼神森冷,看着白辞:“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算个什么东西横插一脚?嗯?她的狗吗?” 白辞坐在轮椅上,掀起眼皮子看赵息烛,在低位,却仍显得高高在上:“狗?” 他弯了弯唇,讥诮道:“有些人怎么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赵息烛好像被这话戳住痛点, 他走上前一步,似乎又要动手。 然而这时候, 白辞轻轻抬手,吩咐侍从:“愣着干什么?” 他这话一落, 侍从们也不敢再迟疑了,立刻走上前去架住赵息烛, 白家有特殊的阵法,外人进了白家,修为都被压制住,所以赵息烛被架着往外走,倒也无法暴起反抗。 他回过头看裴朝朝, 然而裴朝朝却根本没有看他。 她正抬起眼看白辞。 白辞这时候赶完人,一垂下眼,就对上她视线, 他顿了下:“看着我做什么?” 裴朝朝莞尔问:“你没回答他。你是我的狗吗?这么听话。” 她这话语气轻柔,但带着一点羞辱和贬低的意味,像是某种驯化的手段。 白辞眼睫颤动了下,仍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种不悦感仍旧驻扎在心里,但也没再和她僵持,他看了她半晌:“我送你去房间。” 裴朝朝站起身,站在原地没动,拿出那个夜明珠:“因果线还没弄亮。” 白辞掩唇咳嗽几声,嗓音有点哑,语气有点微妙的不耐,像隐忍着脾气:“我之后会弄。” 他说完这话,沉默了下。 然后又深呼吸了下,没忍住问她:“你喜欢睡什么样的房间?” 裴朝朝来这是为了找隐神珠,那珠子在白策那儿。 她闻言,抬眼温温柔柔朝着白辞笑了下。 白辞被她这样一笑,脾气生生又压住一些, 然而下一秒又听见她说—— “和白策近一点的。” 第66章 已读不回 你!为!什!么!不!回!消…… 天极岸昼长夜短, 第一缕日光穿透云层,落进窗户里时,赵息烛才发现天已经不知不觉亮了, 他坐在桌案前,感觉到那缕天光太明亮, 有点刺眼, 于是下意识闭了闭眼, 手背往眼睛上覆了一下。 因为一夜没睡, 眼睛闭上的时候有点刺痛感, 酸酸涩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倦,他感到有点恍惚错乱, 能回忆起自己是怎么回赵家的, 也能回忆起他是怎样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叫她和他一起回家—— 可这不像他。 他自诩清醒智,神仙们对他的评价也多是深不可测, 难以揣度, 即使脾性阴晴不定,但绝不失态。 他这样的人, 又怎么可能做出那样失态的事情, 目眦欲裂地叫她和他回家, 被白辞叫侍从架出白府,还梗着脖子回头看她,期望她也转头看他一眼。 愚蠢,冲动,仪态尽失,像个跳梁小丑。 丑陋不堪。 好恶心…… 好恶心, 这不是他,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想起自己当时的模样,竟佝偻起身子,t?没忍住干呕起来,因为呼吸不畅,眼中溢出些生性的泪水,将一双眼睛浸得更红。 过了一会, 他才捂住喉咙喘息起来,胸口上下起伏着,脸上竟有了点讥讽的笑意—— 他为什么要带她回来?带她回来然后呢? 让她没法再接触白家人,无法展开下一步计划,他难道也要按兵不动,就这样拖延着,避免把那种你死我活的矛盾掀上明面吗?能一直避免下去吗,就这样和她僵持在人间,僵持十年二十年僵持一辈子吗? 这念头一出,那点虚浮的自欺欺人好像终于也落到实处,砸碎了,消失了。 没必要自欺欺人。 她都把身份挑明了,他也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不是她那些狗,不会被她驯化,更不会成为她手里的刀,为她所用、成为她的助力。 宿敌就是宿敌,那点恻隐之心像笑话,扔给路边的狗狗都嫌廉价,何况她呢,他本来就该是要和她作对的。 赵息烛突然就笑出声来, 他手落在眼睛上,将因干呕而溢出的生性泪水擦掉,然后抬了抬手,指尖聚起灵力—— 他现在该做的是阻止她回天界,即使命簿被她毁去,但他也应当拨乱反正,让她的下场如命簿中原本所写下的一样。 他想到这里, 随后凌空画了个阵法,写下白策的名字。 * 与此同时,白家。 裴朝朝走向白策的住处。 她的住处最终还是安排在了白策旁边,只隔了几座廊亭,走过来很近。 住处是白辞给她安排的,但他昨晚给她安排时,看起来就心情不太好了,甚至有点愠怒;后来把她带到房间后就离开了,也没和她再说半句话,到今天早上也没再来找她。 但早上白家人去验因果线时,那因果线已经是亮着的了。 应当是昨晚白辞把她送到房间后,又转回头去帮她弄了因果线。 很听话,很趁手, 气成这样还是会去帮她做事。 裴朝朝轻飘飘地评估了下,但仍旧没主动去找他,而是慢条斯走到白策卧房门口。 她敲了敲门。 周围僻静,没什么声音,哪怕这敲门声并不重,也被反衬得引人注意起来。 然而屋子里的人却像是没听见,半天没动静。 裴朝朝站在门口,没等到白策开门,正准备再敲门, 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放在袖袋里的传讯符倒突然发热,发出一点儿动静来。 她将传讯符拿出来,发现是白辞给她发了条消息:「你在干什么。」 语句简练,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冷冷淡淡的,能看出来心情不是很好,周身的低气压仿佛都隔着符蔓延到她这边来了。 裴朝朝看着消息,缓慢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 另一边,不远处的亭子里,白辞凭栏往下看。 这亭子在花园中,地势略高,离白策的住处也不远,顺着望下去,就能看见白策那边的景象。 白辞坐在轮椅上, 他身后,有个侍从推着轮椅,低声道:“公子,您……” 侍从说到这,话音顿了顿,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似乎在措辞—— 您都在这儿等了大半天了,从早上弄完因果线之后就一直等在这,守株待兔似的,好像就等着这位“赵姑娘”来找白策,人家没来的时候,您坐在这守着,脸色还算晴朗,人家现在来了,您脸色一下就阴沉下去了,但偏偏又不下去找她,非要呆在这给她传讯。 这到底为的哪般?! 侍从都看不懂这行为背后的逻辑了。 他想了一会,才低声劝:“要不您下去?” 白辞太阳穴跳了下,语气轻飘飘、凉飕飕:“下去干什么?” 侍从说:“您不是不想让她找小少爷吗,您就下去把她拉走,多叫几个侍卫来,就像您昨天招呼大家伙把赵公子和小少爷从祠堂里拖出去一样,嘿,多威风啊!” 白辞听得快气笑了。 这能一样吗?他下意识想。 然后抬了抬手示意侍从闭嘴。 他又垂着眼往下眺望,远远的,能看见裴朝朝站在白策门口。 她一只手原本是半抬起来的,似乎准备再敲一敲门,但因为收到他的消息,所以要敲门的手顿住了,转而捏住那张通讯符,垂着头,似乎在思索要怎么回复。 她要怎么回复? 是准备撒一撒谎,还是和他说实话? 白辞也不知道自己等在这,传讯问她这话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眼睛看着她,手捏着符,等她回复。 但等着等着,他看见裴朝朝又抬起头,继而继续抬手,敲了敲白策的门, 而那张传讯符,她看完消息后就又顺手揣回了口袋里—— 已、读、不、回! 白辞这一下是真气笑了,他再一次拿出传讯符。 意念一动,操控着符纸上浮出一行文字:白策根本不你,你上赶着找他干什么? 算了。 删掉。 她还不知道他在后面盯着她。 他换了个措辞,又准备发:你要住白策旁边是不是为了方便去找他,你找他什么事,为什么不问我能不能帮你? 算了。 再删。 是,他是不对劲,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像这样把谁看在眼里过,愿意忍气吞声被她利用。 但他在生气,表现得够明显了 ,甚至生着气,也还按她意愿给她安排了白策旁边的住处,帮她弄亮因果线,但她不仅没有再奖赏他一个吻,连多哄一句都没有,还转头去找别人,他凭什么转过头上赶着帮她。 白辞没忍住,一口气上不来,捂着唇又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水光潋滟。 他脸色幽怨又寒凉,最终盯着空白的传讯符,起心动念,发过去一行字:「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发完,又阴魂不散一样地跟了一句:「为什么不回消息?」 去找白策心虚了,不敢回? 那一边。 裴朝朝感觉到传讯符接二连三地收到消息, 她没再把符拿出来看,见白策迟迟不开门,直接一抬脚,“咣”的一声大力踹开白策的房门。 她身体已经重塑,不像以前那具又心疾又眼盲的凡身那样柔弱,一脚直接就把门踹碎成齑粉, 门内, 白策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暴力踹门,站在门口愣了下。 他长相是天真爽朗,无害又漂亮那一挂的,就算性格里的底色是残忍和恶劣,但看起来仍旧是真诚友善的少年人, 饶是这样,这时候他的表情也还是扭曲了一瞬,没来得及戴上伪装出的友善面具:“赵三小姐?” 裴朝朝站在门口,脚尖轻轻踹开面前几块木门残骸。 她笑容温和,一时间分不出他和白策谁装得更好更无害:“既然在房间里,怎么刚才一直不开门?” 她在所有的关系里都能把主导权牢牢抓在手里。 眼下这情境分明该是白策质问她为什么暴起踹门,然而她一开口就反客为主,语气明明柔和,却把白策压得无法反制,反过头来成了被动的、被质问的那个人。 白策眨眨眼,很快调整好状态,无辜道:“没听见。” 裴朝朝问:“真的吗?” 白策被她看着,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她给人的压迫感很足,让人回想起被裴朝朝囚在暗室里的日子。 他呼吸重了些,有些急促起来,想起裴朝朝就有种很难形容的兴奋,身体上的伤口明明已经都愈合好了,可是一瞬之间,身上好像又传来被鞭挞的刺痛感,伴随着一种电流蹿过背脊的微妙感受。 他抬了抬眼,看着她。 裴朝朝今天戴了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和她自己的脸没半分相像。 但白策难得地,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她,他从那种压迫感里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想起来前几天在投壶馆前面,他隔着街,视线模糊着把她认成裴朝朝。 但她否认了,和赵息烛一起把身份坐实,只说是认识裴朝朝。 这时候, 他再回想起来,心里又生出一点儿怀疑来。 他掐了下指尖,克制住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也克制住那种兴奋感:“不过——赵三小姐,你先别急着质问我。” 裴朝朝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嗯?” 白策舔舔唇,真诚道:“我还没问你呢。那天在投壶馆,你不是说晚上会让我见到裴朝朝吗?” 裴朝朝似笑非笑:“三番两次问你未婚妻另一个女人的下落,合适吗?” 白策被她绕进去,下意识回嘴:“我昨晚还看见你和我哥——”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笑了下:“我可以告诉你她的下落,不过需要你拿一样东西来换。” 话题绕回她来找他的目的上。 白策一顿,又差点被她绕进去,想问拿什么换。 然而一张嘴,突然想起自己的怀疑,于是又靠近一步t?,笑得很乖巧:“但我自己也有个猜想,不知道赵三娘子愿不愿意先让我验证一下?” 他说着,就微微俯下身,目光流连在她下颌处。 或许是人皮面具呢? 他想。 人皮面具通常从下颌和脖颈交界处开始戴,仔细看,应该能看出一点痕迹。 他想看清楚,于是两人就离得有一点近了。 白策虽然样貌乖巧,但是身形高大结实,只是往前一凑近,就显得侵略意味十足, 哪怕两人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甚至中间仍旧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从远处看,依旧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很亲密。 白辞坐在亭子里,往下望过去,一瞬间手里的传讯符都快掐烂了。 已读不回,现在还在这里和白策暧昧不清! 这个白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朝朝现在还顶着假脸,白策都没认出她,就一边口口声声找“裴朝朝”,一边和“赵三小姐”离得这样近,一点廉耻都不讲。 他垂眼看着, 裴朝朝背对着他,身影几乎被白策的笼罩住,该死的是白策也微微侧着身,根本看不见两人正面在干什么。 白辞感觉到焦躁,他没办法就坐在这里看着,终于忍不住念了个诀,捏着传讯符,直接发去语音通讯邀请。 裴朝朝感觉到传讯符的动静, 她依旧将符揣在袖袋里没搭,然而这一次白辞却没有和刚才发文字消息一样,发几句就停下,而是不停地给她发语音通讯请求。 于是她一直不,传讯符的动静就一刻不停。 那一边, 白策凑近她,漂亮的眼睛眯了眯,仔细看她脖颈和下颌的交界处。 然而并没有看出什么痕迹来。 难道怀疑错了?她真不是? 他顿了顿,正要说话,然而还不等开口,就感觉到一阵头痛。 下一瞬, 一些怪异的文字像碎片一般纷纷乱乱灌进他脑海里。 他感到错乱, 然而那些文字几乎是无法屏蔽地在他脑中徐徐展开, 那些字他不认识,像是幼时在家人祭神的时候写下的神族文字,然而他却能精准感受到那些字的意思: 「九尾一族乃天生真神,掌管天上地下所有妖兽、神兽,族中幼子白策掌大权,众神尊称为白少君。」 「白少君跳下轮回道,投生至凡世白家,为白家二子,白策。」 「白策在人间这一世的命数是……」 「……」 「……」 「……后来被兄长白辞囚于归元宗地宫。」 白策被迫接收到这些信息,他头痛欲裂,然而却发觉这些信息中写的东西,与他前半生的轨迹分毫不差—— 从幼时扒开母亲的肚子爬出来,到斩杀白氏神兽;从吞下神兽内丹,煞气无法运化,到被囚在归元宗地宫。 这文字写的好像是他的命数,就像在告诉他不管是幼年经历还是别的什么,眼前一切不过都是被预先撰写好的一场劫数。 而他好像是什么神仙?天界的白少君? 他艰难地消化这些信息,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他甚至开始看不清眼前东西,脚步往后一退,不小心碰到木门的残片,整个人一踉跄,竟直接踩不稳,摔在地上。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 裴朝朝也没料到,她眨了下眼,反应很迅速,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她有点探究的心思,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她蹲下身,伸出手,试图扶起他。 而白策却不伸手。 他捂着头喘息起来,似乎痛苦至极,那些文字还在继续往脑中灌, 他甚至好像从中捕捉到裴朝朝的名字,他想要看清楚,抓住这名字,他试图凝神,然而下一秒,那些文字瞬间又被搅散了,强大的灵力冲击着他的识海,他整个人的意识也有一瞬跟着那些混乱的文字一同混沌起来。 * 另一边。 赵息烛在屋中,他右手的每一根手指,指尖都已经鲜血淋漓, 血顺着指尖流淌进面前的阵法里, 他脸色有点苍白,失血太多,灵力消耗太大,指尖都有些抖,但他疯魔了一样,一笔一画用神族的文字在阵法里写下白策的命数,一字又一字,一句又一句。 他写:「后来被兄长白辞囚于归元宗地宫,听见宗中妖兽议论,季慎之与江独一行人下山带回来一个姑娘,那姑娘被江独偷偷关进禁牢里,血肉能活死人肉白骨,名裴朝朝。」 他写完这句,闭上眼缓了一缓,想继续将原本写好的命数,抄进这阵法里。 这是神族禁阵,直通白策识海,能控制一点白策的意识。 他把原定的命数写进去,强制灌进白策脑中,白策会知道自己这一生不过是被杜撰好的剧本,而剧本的最后,他与裴朝朝成婚,将她当容器,把煞气渡入她体内,用她的身体孕养神兽的内丹,最终剖开她的丹田,拿走内丹。 那内丹被她身体孕养,实则也吸走了她的神髓。 故事的最后, 她的丹田被破开,神髓引出藏在地下的升仙台,打开了升仙台上的封印。 而白策坠入升仙台深处,找回记忆,发现裴朝朝的神髓,原本就是她在天界时从他身上取走的,神髓归位,上古妖尊之力复苏,助他破开升仙台中要命的幻境,原地飞升回天。 赵息烛闭着眼,回忆这段命数, 他再一次将指尖点在阵法中,继续写他命数,然而落笔的一瞬,他感觉阵法中灵力开始胡乱波动,所有的灵光往先前写下的“裴朝朝”几个字上聚拢—— 是白策在这样混沌的状况下,还下意识去捕捉文字中有关裴朝朝的片段。 太荒谬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和裴朝朝感情多深。 实际上不过就是被她睡了一两次,结果现在都神智不清了,还下意识这样? 赵息烛眼睛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一甩袖子,直接把刚才写下的那句有关裴朝朝的句子搅散了。 阵中文字写下就极难篡改,如同下棋落子无悔, 然而赵息烛却将那段文字搅散,一瞬之间,灵力逆行,直接反噬到他心脉。 赵息烛捂住心口,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阵中波动的灵力,手背拭去唇间血迹,毁去所有和裴朝朝有关的字句。 不是嫉妒。 只是觉得—— 这狐狸找到了裴朝朝也会犯蠢,被裴朝朝驯化,成为她的助力,怎么可能像原定的命数一样,剖开她的丹田。 既然这样,就让白策继续以为裴朝朝就是赵木楹。 他要拨乱反正,能控制白策的一点点意志,就让白策按照原定的命数行事, 而这狐狸蠢得要命,又执拗,认不清人,控制那点意志或许不足以让他对裴朝朝动手, 但这一点点被操控的意志,足够他下手杀掉“赵木楹”。 他突然笑起来,手中血滴淌落,半晌,再一次轻轻动作,在阵中写下新的文字。 * 白策捂着头,好似感应到裴朝朝的名字,可是识海中混乱过后,他再试着感应,却感应不到了。 那些神族文字还冷冰冰往他脑海里灌—— 「白策的未婚妻赵木楹体质特殊。」 「将煞气渡入她体内,可借她身体滋养,结成神兽内丹。」 「……」 「……」 「白策拿回内丹,最终于升仙台中,原地飞升。」 白策头疼欲裂,这些文字渗入神识,恍惚间好像还有一点意志被操控住,也是若有若无的感觉,像错觉,像木偶的丝线被人轻轻得、悄无声息地提起一角, 他很错乱,脑中想不到太多东西了,额头上出了汗,闭着眼,人都有些恍惚,正试图努力地消化这些内容。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他顿了下,手松开一些,随后抬起眼。 下一秒,就看见—— “赵木楹”正蹲在他旁边。 第67章 深闺怨夫 他哪敢说话 白策耳边鼓噪起来。 好像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开始叫嚣, 反正命数既定,他的一切行为都早就被写好,不如就按照命数中定下的和赵木楹成亲。 那还挣扎什么呢? 直接将煞气渡给她, 拿回神髓,打破这场人间大梦。 这念头魔咒似的在脑中不停回响, 像要操控他一样, 白策迟缓地眨了眨眼。 他这时候脸上出了点汗, 眼睛里也湿漉漉的,眼神有点茫然, 看起来就无辜又可怜,且不太清醒。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观察了会,然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 白策见状, 下意识抬了抬手, 想要抓住她手腕。 然而手抬到一半又猝然在空中顿住,握成拳,没继续抓:“赵木楹。” 这蠢狐狸, 刚才盯着她脖颈和下颌处想找人皮面具的痕迹, 没找到。 他执拗又固执,对事情产生怀疑也只是怀疑, 只有真真切切看见证据, 才会下定论t?, 找不见证据就疑罪从无。拿不准她是裴朝朝,哪怕怀疑,但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就还当她是赵木楹。 说白了,笨。 裴朝朝还心安得地顶着赵木楹的脸, 见他没认出来, 态度又突然有转变,于是暂时不打算揭露自己身份,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嗯?怎么?” 她这语调听起来像真在疑惑一样,里面的那一丝兴味隐藏得很好。 白策张了张嘴,想问婚期在什么时候。 然而正要说话时,又立刻止住了话头。 哪怕意识深处那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像藤蔓一样束缚住他,让他忍不住想顺从命数,别再挣扎。 但他抬眼看清眼前人的时候,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就不能不成亲吗? 我还没报复上裴朝朝呢,怎么能就和别的女人成亲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 不过,为什么刚才他看见的命数里从始至终没有裴朝朝这个人出现? 他和她明明有过那样深的羁绊,总不能她是他臆想出来的。 白策头疼,想不明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说不上来。 这时候, 意识深处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不用成亲的呀,并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渡煞气。 白策的注意力被吸引。 他想起还有一个渡煞气的方式—— 直接将对方开膛破腹,取出每一个脏器,切开每一寸经脉,把这具身体掏空,把煞气渡进去。 这样不是更快吗? 白策有点恶毒地想,就像他还是个婴孩时,等不及母亲十月怀胎,于是自己撕开了母亲的肚腹爬出来,乖乖坐在母亲尸体旁边,不哭不闹等着大人来。 他那时没有意识,这是命簿中写下的,他天生是个表里不一的坏坯子。 他抬了抬头,可怜巴巴对着裴朝朝说:“你过来一些。” 裴朝朝没动:“要我过来做什么?” 白策心说,要你过来,当然趁你不备杀了你,把你开膛破腹。 他手里酝酿起灵力,表面仍旧无辜眨眨眼:“好像摔得有点厉害,站不起来,可以扶我一把吗?”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 他刚才那一下摔得结实,手腕都有点红肿,腿下梗着几块木门残块,说站不起来,也很合。 她弯了弯唇:“我蹲在这,本来就是要扶你起来。” 她说着,抬手去扶他,两人距离因此靠近。 与此同时, 白策骤然出手,蓄着灵力的那只手径直攻向她腹部—— “咣当!” 屋中陈设被灵力震动,发出声响, 下一秒—— 白策再一次被按倒在地上,说按倒也不贴切,更贴切的说法是—— 裴朝朝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将他掌中灵力压下去,而后迅速且暴力地踹了他一脚,将他再一次揣倒在地,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裙摆,于是她也跟着踉跄了下,几乎要摔倒,一只手撑在地上,和他距离就是一上一下间,很近。 这看起来像她压在了他身上,又像把他按在了地上, 但实际上他摔得狼狈,她却支撑着身子,稳得很,两人碰都没碰到,高下立见。 白策有点难以置信,他看着裴朝朝:“你、你……”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连身躯都重塑了,虽顾忌天道,不能光明正大用太多灵力, 但白策这样的,她只要反应快一点,反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她撑着地,居高临下笑着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其实你很蠢。” “脸上装得很友善无辜,”她语气柔和地说着刺耳恶毒的话,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但你的意图会从这儿不经意流露出一点。” 糊弄糊弄别人也就算了。 她比他还要更能伪装,也没少干把人骗到身边再捅人一刀的事,对于他的意图,一眼就能看透。 她这话一落, 白策的眼睛就有点红了。 他被她压制着,试图起来挣扎一下,但根本挣扎不动,这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有限的脑容量没法同时想两件事,这时候又把命数的事情抛脑后去了,连那藤蔓似的要他按照命数原本轨迹行进的意志都微弱起来,操控不住他了:“你不去找我哥,来我这儿就是为了骂我吗?” 裴朝朝说:“不是,我来找你是——” 她一边说,一边稍微直起点身子,把撑在地上的手收回来。 话音未落, 之前揣在袖袋里的传讯符就突然掉出来,落在地上。 那传讯符上灵力不停波动。 这意味着白辞到现在还在契而不舍地给她发语音通讯邀请。 白策顺着看过去。 他又挣扎了下,没挣动。 他也不在意她来找他的具体缘由,现在只想挣开,于是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打断她:“我哥好像在找你呢。” 裴朝朝闻言,话音顿住。 她轻飘飘往那符上瞥了眼。 * 那边厢, 白辞捏着传讯符,看她不搭,于是就一直等着。 结果等着等着, 看见她直接踹碎白策的房门,然后两人开始说话,白策突然靠近,再后来两人往房间里走了一点。 白辞这下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于是他吩咐侍从推着他,换了个更好观察的角度,顺着这角度,他仔细看,能隐约看见房间里—— 这两个人怎么已经在地上了,白策躺着,裴朝朝几乎是一个压着他的姿势。 他们在干什么?! 他有一瞬,不受控制地想起白策那句“我和她有肌肤之亲”。 白辞脸色已经很差了,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变得更阴沉了。 旁边的侍从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没感觉他脸色有什么变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咔哒”一道声响,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白辞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掌心里那张传讯符都快被捏烂了。 侍从:“……” 他战战兢兢开口:“公子,您——” 您都这样了,实在不行,就直接下去吧。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 那一边, 白辞突然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 侍从不明所以, 然后又看见白辞把掌心松开,将传讯符平放在腿上。 下一秒。 那语音传讯被接通。 裴朝朝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 她声音还带点哑,没有完全恢复,声调柔和平稳,根本听不出她这时候在做什么。 侍从又开始看白辞的表情,发现白辞脸色更阴沉了。 他心说公子脾气不算好,这脸色,估计下一秒就要出声兴师问罪了,他都猜到公子要说什么了,肯定是气急败坏地叫她快点离开白策,别贴那么近。 他有点犹豫,思考要不要开口劝一劝。 然而下一瞬, 就听见白辞深呼吸,语气虽凉,但还算克制,有种暗流涌动的平静:“你在哪?” 侍从:? 侍从脑海里的弦一下就断了,心说都这样了您还装傻?! 这是怎么,害怕被她发现您在这偷偷跟着? 侍从已经完全捉摸不透了,抿着唇光速闭嘴。 而那一边, 裴朝朝说:“嗯?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辞顿了下,眼神都冷透了,心说我还不能问了吗? 我不问能知道你现在在白策这干什么吗? 他闭了闭眼,遮盖住满眼冰寒,语气轻飘飘的:“我有事要找你,看你在不在房间。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裴朝朝捏着符,看了眼白策。 她来这里也就是找白策要隐神珠的,不管白策给不给也都是一瞬间的事,他要是给,她就拿着东西走人;要是不给,她就把人打得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带回去,毕竟她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带回去关起来逼问,总能问到。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囚禁白策了。 更何况,她还挺好奇白策刚才为什么好好的突然暴起要伤她,总感觉他刚才头痛的那一瞬是看见了什么。 直觉告诉她,他看见的东西和她有关。 她把他带回去关起来,能好好研究。 她要白辞安排房间时就预设过要把白策带回去关起来的可能性,所以要住处近一些,这样不容易被人察觉,也省力,所以不管白策给不给她东西,她把不把人带回去,她都很快能回房间。 她想到这,嗯了声,算是默认自己在房间,反正白辞那离她有些距离:“在。”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辞猛地睁开眼,看着远处她和白策—— 她姿势倒是动了下,从地上站起来了。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在白策那里,她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辞几乎要气笑了,却下意识按住满腔戾气:“是吗?” 裴朝朝嗯了声:“是在,你过来吧。” 白辞凉凉地嗤了声,说:“行,那我过来……” 然而他话还没说t?完, 那边就直接切断了通讯。 白辞额角青筋都开始跳了。 他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方向,她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白策也站起来了。 白策甚至往她那边走了两步。 看起来像是要靠近她。 白辞手指咔哒响了下。 侍从一直在后面关注着白辞,看见他眼睛都开始发红了,于是又开口:“公子,您要是实在很想让他们保持一些距离,不如……” 这话未落, 就看见白辞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人偶,这人偶巴掌大小,是用布和棉花缝制的,上面…… 上面写着白策的生辰八字,还画了巫蛊灵咒,外面扎着几根针,看起来怎么不太对劲,像不入流下三滥手段的巫蛊娃娃…… 侍从有点恍惚,疑心自己看错了,正想着,下一秒—— 就看见白辞拔出娃娃上的针,又狠狠扎下去了! 这是…… 侍卫恍惚了一下,悟了:这是公子不想让他俩靠得太近,于是直接想办法让白策失去行动能力,让白策无法靠近她! 像一个夫人红杏出墙,却不敢责怪夫人,生怕说话声音大一点就会被夫人厌弃,只能暗搓搓在身后给小三使绊子泄愤的深闺怨夫。 等一下,这不对吧,我家公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侍从大脑一下炸开了,心里自动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上—— 不如您真的就干脆点下去把他俩拉开吧,算我求您的,别在这里发癫了啊! 您没疯,我一个看客都快疯了! * 那一边, 裴朝朝切断了通讯,准备抓紧时间问白策隐神珠的事。 她转过身,发现白策也站起来,正朝她这边过来。 他手中又蓄起了灵力,视线在她腹部不着痕迹扫了下。 看起来想近距离偷袭。 白策的修为还是不错的,他逼近时,能带来一点儿微妙的危险感。 但这危险感让裴朝朝感觉亢奋,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滚沸了,她盯着白策,感觉更好奇了。 他刚才捂着头摔倒的那一瞬间,到底看见了什么,或者感受到了什么?她顶着赵木楹的脸,白策之前只是不想成婚,现在怎么直接想杀了她了? 她一瞬间改了主意。 她要隐神珠,直接把人带回去,关起来,也能拿到。 原本已经准备向白策表明身份了,这时候,也一并改了主意, 她想顶着赵木楹的脸,再试探下白策刚才究竟感知到了什么,毕竟他这样的反应,是对着“赵木楹”这张脸的。 她手中也蓄起一点灵力来,准备反制白策。 然而就在这时, 白策脚步突然顿了下,随后,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裴朝朝还没动手,见到这幕,动作也顿了下。 与此同时, 白策再一次咳出一口血来, 他身上好像有无数针在扎,像被某种恶毒的咒术控制住,很痛苦,他瞬间脱力,整个人又一次摔倒在地。 他这样子看起来再也无法强撑着站起来,无法靠近裴朝朝一点儿,只能狼狈又可怜地匍匐在地上。 那一边,远远的, 白辞眺望着这一幕,扯了扯唇。 不知廉耻的贱货,叫你再贴上去?那就让你动也动不了,没法靠近她,和她离远点。 他又是一针扎到人偶上。 这一边, 裴朝朝见状,难得地感觉到了一点意外。 她感应了一下,发现白策是真的没余力了,好像是被人用什么咒术控制住了,隔空就将他伤害得遍体鳞伤,没有了行动能力。 很诡异,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对待白策,究竟有什么目的,但—— 她弯了弯唇,脚步轻快地靠近白策。 正好,方便她把他带回去了。 第68章 和不要钱的 贱货一样 裴朝朝眼下是神躯, 周身灵力若被天道感应到,则会被天道制裁。 她原本准备用灵力反制白策,这行为较为冒险, 但现在她连这个险都不用冒了。 她伸手拽住白策的胳膊,用力把人拖起来, 像是拖麻袋一样。 手触碰到他小臂的瞬间, 他全身肌肉都本能绷紧, 就算已经虚弱至极,但精壮的小臂上, 青筋仍旧随之爆出来,一跳一跳,跟着心跳的频率鼓动。 她坏心地按了下他的青筋。 大约因为太疼了, 白策眼底还有点茫然, 被按了这一下,他下意识闷哼了声,随后眼神清明了一点, 才意识到自己正被拖行。 “别碰我, ”他飞快地要把手抽回来,但没抽动, 于是手腕一动, 下意识攥住她脚踝:“你要把我带去哪?” 他这样攥住她, 倒是很有效地逼停了她。 裴朝朝脚步顿了下,垂下眼:“带回我那里。” 白策茫然地眨眼,眼里水雾朦胧,可怜兮兮的。 他像是听明白了,但是攥住她脚踝的手蓦地收紧,用行动表示抗拒, 不想被她带走。 他现在正虚弱,力气并不大, 裴朝朝用了用力,又把脚从他手中抽出来,然而她没有继续拖行他,而是抬了抬脚,直接踩在他手上。 她用了些力气,脚尖碾动他手指,弯下身说: “带你走是因为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而且赶时间,你哥要去我那找我。他到我那儿约莫半刻钟,你在半刻之内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带走你。” 白策有种手指要被踩断的错觉。 他思绪有点迟缓,刚要出声让她先说问题, 然而还不等他出声—— 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道脚步声,还有轮椅轮子滑过地面的声响, 这声音是突然出现的,听起来已经很近了,似乎已经到了门口,但之前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外面的人特地用什么法术掩住了动静。 坐着轮椅的,整个白府也就一个人。 白辞。 裴朝朝眨了眨眼,再看白策身上的伤,一瞬之间就猜到刚才白辞大致做了些什么。 她觉得好笑,听着那轮椅声进了房间,才转过头去。 这一下, 正和白辞对上视线。 白辞是被侍从推进来的,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她的目光略有点晦暗。 他慢声开口:“不是和我说在房间吗?” 说着,他又垂下眼,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掌心的传讯符:“原来是在白策的房间?” 这两句话语气倒还算是平稳,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但又不明显,像是生气了,但又压着怒火没发出来,声音又轻又冷。 于是就让人联想到暴雨降至前的天气,阴暗、平静、压抑。 裴朝朝确实骗他了, 但她也没心虚,房门被踹碎了,所以回过身一抬眼,就可以看见远处地势较高的花园上,有一处亭子被繁茂花叶遮掩住一半,只要挑一个合适的角度就能把她和白策在房间里的情境一览无余。 她抬手指了指那亭子,笑着揭穿:“你刚才是不是在那看着我?” 白辞动作一顿,没说话,算是默认。 裴朝朝也不生气,声音柔软,反问:“都看见了,怎么还问我?” 白辞哑口无言。 说谎被拆穿,她怎么能不掩饰、不解释,就摆出这样所当然的姿态? 他突然生出一点荒谬感,他以为她骗他是因为怕他发现,所以白策倒地后,他看见她不仅不走反而蹲下身拽白策,就生出了更贪婪的心思,想要过来,想要她进一步解释,或者继续编借口圆谎,这都是她在意他情绪的表现,他既生气又隐约期待。 但她却就这样坦诚了! 他心里发燥发闷,胸口起伏起来,整个人已经在发作边缘。 而这时候, 裴朝朝却又突然笑了声。 她在这场质问里反客为主,却难得没有咄咄逼人,而是适可而止,一笑就将刚才有点压抑的气氛打破。 白辞怔了下:“笑什么?” 裴朝朝说:“我刚才不知道你在看我,你要找我,我就想着快一点回去。” 她难得说了句实话:“你那里到我的住处要半刻钟,我能在半刻钟之内回去,就和你说在了。” 她在解释? 白辞眼睫颤动了下,手收紧了一点,沉默着看了她很久,才又道:“那回去吗?现在。” 裴朝朝指了下白策:“把他带上。” 她看了眼他的侍从,又笑:“可以帮我把他扛回去吗?他很重。” 这话一落。 侍从赶紧挪开眼,预感白辞又要发火,恨不得光速退出这房间。 他觑了白辞一眼,唯唯诺诺对裴朝朝说:“您……这得问我们家公子……” 那一边, 那股火被掀上来压下去,压下去又掀上来,反t?反复复,白辞果然忍不住炸了,问裴朝朝:“什么意思?” 他气笑了:“你让我的人帮你把他扛回你那去?” 刚才扎小人就是想让白策离她远点,结果她还要把他带回去! 他这边怒火中烧, 那边裴朝朝却又笑了,靠近他一点,手落在他掌心,轻轻把他攥紧的手掰开:“都快把你自己掌心掐破了,不疼吗?” “刚才我都没叫你帮我,你不还是用咒术,帮我隔空就把他弄得遍体鳞伤,动都动不了吗?”她已经猜到白策身上的伤是白辞做的,于是又提起这事,指尖点在白辞掌心轻轻勾了一下,声线柔软地哄:“现在再帮我把他扛回去,怎么就不愿意了?” 她心情好,也不吝惜多哄哄他。 她说话做事是毫无章法可言的,和她发脾气,可能下一秒会被她用最温柔的声线反制,她有的是办法让人憋屈,可也有可能会被她哄一哄,她随意漏出来的一两句哄人话,居然就可以把人怒火中烧的情绪全部浇灭。 凭什么她能这么容易呢? 白辞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清晰地感知到,他像个提线木偶,而操控他的线,在她手里。 他感到有点不平衡,强撑着那种高高在上而讥诮的态度,讽刺她自作多情:“因为我刚才根本没想过要帮你放倒他。” 他说完这话,余光看见她手指被划伤一道。 应该是刚才被白策带倒在地上,用手撑地时被木门残片划伤的。 最可笑的是—— 他刚摆出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完讥讽的话,然后现在再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已经本能地捏住她手指。 白辞:“……” 他顿了下,眼眸和结了霜一样,凉凉的,抬了抬手,像是想把她的手甩出去。 然而下一秒,他只是松开手,拿了张干净手帕,撕下一小条来。 然后他又抓住她的手指,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给她包扎起来。 布条刚缠上她指尖一点, 她手指却动了动。 白辞略有不耐地抬起眼,想叫她别乱动,结果一抬眼,就对上她的眼睛。 她垂着眼,像已经饶有兴味地看了他有一会了,这时候才叹了口气:“原来刚才放倒他不是为了帮我。” 她有点惋惜道:“我原本还在想,你真的是什么时候都能帮着我,和别人都不一样。知道我想带走他,又怕我打不过,就在背后默默帮我放倒他。” 她慢条斯把手指抽走,温和笑道:“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辞猛地捏紧了她的手指,没让她抽走,声音凉凉的:“别动。” 裴朝朝闻言,就没有再动。 白辞手背绷紧了,青筋突出来,显得他的手更漂亮修长,他沉默着帮她清了伤口上结痂的血块,然后扯住两端,帮她包扎好,才出声问:“你要把白策带回去干什么?” 裴朝朝说:“问两句话。” 白辞皱眉:“就问两句话,不能在这问?非要带回去?” 裴朝朝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因为你说要找我,所以我才要把他带回去啊。” 白辞不解地看着他。 裴朝朝说:“我要问的话,他肯定不愿意回答,要耗很久,所以带回去问,不耽误你找我 。” 白辞顿了下。 他眼中凉意褪去了些,但仍旧端着一点讥诮口吻:“是吗?这话听起来,我和他比,好像还是我比他重要一些。所以为了见我,把他带回去,我还得感谢你是吗?” 裴朝朝没说话,就看着他。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哪怕这时候戴着人皮面具,还是遮不住她眼睛里那种光彩。 知道她在哄人,哄人很好听,白辞别过眼:“就在这问。” 裴朝朝:“问也行。” 她就问白策两个问题,一个是隐神珠在哪,另一个是,他刚才倒下那瞬间看见什么了,为什么突然动杀心,而且是开膛破肚那种杀。 但这两个问题,白策应该一个都不愿意回答。 不回答也没关系。 他实在不愿意说,她就强行进他识海看了,反正他正脆弱,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不过, 进识海是很亲密的行为,比肉/体交融还要更亲密,也很危险,只有极为亲密的伴侣才会这样做。 裴朝朝抬眼看了看白辞,笑着吩咐:“你得出去,门被我踹碎了,出去以后,你在门上布个障眼结界,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那种。” 她话一落, 白辞骤然抬眼,盯着她看。 裴朝朝:“你不想出去?” 白辞:“你只是问话?” 裴朝朝不置可否。 白辞等不到她回答,有点焦虑起来,就垂眼看了下白策。 白策这时候虚弱地蜷在地上,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裴朝朝。 他长得好看,身上揉杂着少年人的天真气息和男人的硬朗气,身形结实挺拔,但他擅于示弱,尤其是现在,摆出这幅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他滑动轮椅,到了白策身前,随后微微弯身,一只手拎着白策的衣襟,把人拽起来了一点,低声威胁:“她要问你几句话,你就好好回答,别在她面前摆出这幅下贱样子勾引她,和不要钱的贱货一样。” 这话声音很轻,没叫裴朝朝听见。 白策和白辞不对盘,听见这话,一股火气也冒出来。 他虚弱喘了两口气,弯着眉眼笑:“哥,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我未婚妻。” “未婚妻”这三个字加了重音。 白辞眼神变冷了点。 白策见状,又舔了舔唇:“哥,我也想让给你,但她可能不愿意,而且今天也是她主动来找我的。她如果就是要仗着未婚夫妻的身份对我做些什么,哥,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她?” 他还当她是“赵木楹”,不打算和她成亲,只想剖了她的肚子。 但不介意说这些话气一气白辞。 果然, 白辞一下被激怒了:“你算什么东西?” 他手上一用力,拎着白策的头发就往旁边的墙上撞! 白策迅速挣扎起来,识时务地求饶:“哥!” 白辞动作微顿。 白策趁着这个间隙,转眼看裴朝朝,可怜巴巴说:“三小姐,我哥好吓人,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就生气了要撞死我!你不是还要问我话吗,我哥要是把我撞死了,你就——” 话音未落, 裴朝朝脚步微动,过来了。 她看他们闹了一会,兴趣过去了,就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于是抬手把白辞的手掰开,然后把白策拽出来,温声问白辞:“够了吗?” 白辞对上她目光,克制住火气,但声音明显听出一点不悦来:“你怕我撞死他?” 裴朝朝弯了弯唇,没回答,笑里没什么温度了,慢声说:“闹够了的话你就先出去。不出去的话,我就只能把他带回去,等你不在的时候——” 她这话话音都没落下呢, 白辞打断道:“够了。” 他抬起眼,长久地凝视裴朝朝,才恍然想起来她戴了人皮面具,白策是个蠢的,根本认不出来她,所以刚才称呼她为“赵三小姐”。 白策惦记着和裴朝朝有过肌肤之亲的事,现在还在到处找裴朝朝呢,不愿意和赵木楹成婚,更不会恬不知耻贴上去。 其实根本不会发生什么的。 这贱种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惹他发火,让他在她面前失态。 他差点中了这贱种的计。 再和她犟在这,没好处。 他清醒过来一点,转头看着侍从,略含烦躁地出声道:“推我出去,然后布结界。” 侍从听见他的话,懵了一下:“啊?” 这就完了?刚才不是还在打架呢吗? 怎么人家姑娘问一句够了吗,您就光速认怂了?! 侍从大为震撼。 来这里一趟,脾气发了一小半,还憋了一大半在心里,然后人没拆散,反而还主动给他俩腾位置了?! 您就不怕他俩单独呆在一起,再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吗? 怪大度的,和大房一样,帮夫人纳妾,牙都快咬碎了还得腾地方。 侍从看了眼白辞,又看了眼白策。 他最后又看了眼裴朝朝,想—— 可这位姑娘分明是白策的未婚妻,要真按照什么大房和妾室的说法来说,那他家公子才应该是那个妾啊! 第69章 他不干净了 不如死了算了 白辞和侍从出去t?了, 房间里就又只剩下裴朝朝和白策。 结界充当了门,将房间里外隔成两个空间,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从里面也看不见外面。 裴朝朝手上还抓着白策的胳膊, 她手一松, 于是他就又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白策吃痛, 闷哼一声。 裴朝朝在这里, 说是为了问他问题,所以他就跳过其余寒暄, 直入主题:“你要问什么?” 这话一落, 裴朝朝提了下裙摆,施施然蹲下。 她朝他摊开手掌, 比了一个索要的姿势, 温柔笑道:“隐神珠在哪,能给我吗?” 这番问话也是直入主题,一点没委婉, 索要的姿态也非常直白—— 甚至有点儿所当然, 好像笃定她开口要了,就一定能拿到。 怎么能这么所当然? 别说神隐了, 就算是一个普通法器, 她找他要, 她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会给她吧? 白策额角青筋直跳,他伪装惯了,即使刚才被抓包要杀她,这时候,依旧能毫无芥蒂伪装友善,于是他摆出又可怜又遗憾的表情:“赵三小姐, 这个不能给你。” 他说完,就看见她张了张嘴,像想说话,但最终没立刻出声。 大约是想问为什么不能给。 白策猜道,他看着她,心里已经编好无懈可击的由。 他等着她开口,到时候就把预先准备好的由告诉她,就说拿隐神珠要用性命做代价,不是想要就能拿,没那么所当然。 ——他有点不喜欢她那种胜卷在握,所当然的样子。 于是表里不一的坏种想要隐晦地挖苦她一下。 他这边正想着, 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她说:“好,那我问第二个问题。” 白策话都到嘴边了,听见她突然转了话题,错愕问:“你不问问为什么不能给你吗?” 这话一落, 裴朝朝温和道:“没关系,不用问。” 因为她没想着他会给,刚才问那一句,只是礼貌一下,给他点好脸和体面。 至于如何真正得到隐神—— 她没准备让他体面。 她说完,又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刚才想杀了我,看起来还是开膛破肚的那种杀法,所以我很好奇,刚才你头疼的那一瞬间,是看见了什么吗?” 白策被她这样一问,就再一次想到刚才那些神族文字,或者说他的命数。 他垂下眼,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毒,心想如果不是太虚弱,或许他会再起来试一试剖开她的肚子。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突然抬手卡住他的下巴。 她刚才伸出来做索要姿态的那只手根本没收回去,所以只要动一动就能掐住他下颌,这时候,她手腕用力,又把他的脸抬起来,直视他眼底刚藏住的那点恶毒:“你看见了。” 白策不想被她碰,下意识偏开头。 她手就掐得更紧了,笑意也更深,语气柔和地逼问:“是看见和我有关的东西了吗,所以要杀了我?” 白策被迫和她对视。 他眼神闪了闪,心里已经怒火滔天,脸上还强撑着无辜的表情:“没有。” 裴朝朝看了他半晌,顺着他的话,咄咄逼人:“我也很想相信你。所以,你可以证明没有吗?” 白策脸色扭曲了下,很快调整好表情,才低声说:“可以的。” 裴朝朝闻言,微笑了下。 她那句话只是设了个陷阱,隐神珠的下落和他刚才看见了什么,这些她都能直接进他识海看。 但进识海这样亲密的举动需要对方首肯, 她问可不可以证明,他说可以,这也算一种首肯。 他跳下陷阱,她就可以开始了。 她卡在他下颌上的手略微往上挪动。 白策隐约感觉到一点压迫感,他又出声:“我可以和你讲讲刚才看见了什么,这样证明——” 话音未落, 裴朝朝捂住他的嘴。 不是要他证明吗? 白策措不及防被堵住话头,有点恼怒,他将情绪藏好,疑惑地看着她。 目光对上的一瞬, 他听见裴朝朝说:“你的一面之词算不上证明,所以要用另外一种方式证明。” 她的手捂住他口鼻,空气变得有点稀薄, 他有点头晕,恍惚想—— 什么方法? 这念头一落下, 他就感觉到她另一只手落在他侧颈,轻轻压住他脉搏。 哪怕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但这是人身的命脉,被压着,仍旧有种压迫感,伴随着一点痒意。 随后, 一点微弱的灵力落下。 白策身体一抖,本能感觉到不对:“你要干什……啊呃——!” 话音未落, 他就感觉到那灵力强势侵入自己神魂,席卷着他所有的智,像汹涌海浪一样,缠绕住他,收拢,再收拢,水流将他包裹得很舒服,可是那力道又几乎要将他绞得粉身碎骨! 呼吸变得凌乱,到后面几乎低喘起来, 少年手指不由自主攥紧,又脱力放松, 眼神骤然失焦,一滴眼泪啪嗒落下来,潮红爬上眼下。 狐狸耳朵和尾巴都冒出来了,颤抖着,摇摆着。 他脑子发懵,好像被那海浪一截一截推高, 恍惚间, 耳廓拂过一点儿温热气息。 是她靠近他。 他听见她慢声说:“把你的识海打开给我看。” * 赵府。 赵息烛倒在阵法前。 他清醒着,但或许是许久没睡,也可能是因为刚才被阵法反噬过,他疲惫至极,写完新命数的最后一个字后就倒在这里,身体好像很沉重,没力气动弹。 右手指尖滴着血,淌进阵法里,被阵法吸收干净。 这让他和阵法之间有了链接。 而这阵法直通白策识海。 他正看着阵法里涌动的灵力发呆,然而突然间,他好像感觉到有一缕熟悉的气息侵入白策的识海。 他很熟悉这气息。 是裴朝朝的。 他像被骤然拉回思绪,眼睫抖了下,注意力回到阵法里。 下一秒, 他看见阵法中间的灵力被另一道灵力缠绕起来。 那灵力柔和又强势,像藤蔓,像海浪,而少年的灵识则是一个很模糊的人影。 如同藤蔓又如同海浪的灵力缠绕住人影,从手腕,到脚腕。 人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是藤蔓不停地往四肢缠绕蔓延,最后包裹住他。 人影不得不停止了挣扎,随后开始颤抖起来。 影子的每一处好像都被触碰到,温柔而强势—— 像侵犯,也像抚慰。 这太…… 太亲密,亲密到有点儿不堪入目了。 赵息烛目光颤动了下—— 他们在干什么?! 这贱狐狸,他做这阵法是让他杀了她,结果他转过头来不知廉耻地让她进自己识海! 这可是比双修还要亲密的行为,是越过肉/体,让灵魂交融。 就连最亲密无间的道侣,要做这种事也会不好意思,会耳热! 那狐狸怎么能这么贱? 她又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进别人的识海? 非礼勿视,他分明也不该继续看, 但他仍旧死死盯着阵法中朦胧的剪影,眼睛泛红,眼里也和滴血了一样,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动了气,撑着身体要站起来,然而手刚一动,又虚弱地倒下了—— 他吐了一口血出来。 * 裴朝朝从白策的识海里搜寻到一段内容。 这像是白策原定的命数, 然而这命数写得不太对—— 它只有前半段是对的,和最初命簿上写的吻合,但从她和他开始产生交集后的内容就好像被篡改过了,把和白策成亲的人,把要被白策渡煞气养深兽内丹的人都写成了赵木楹。 裴朝朝若有所思地收回一点灵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正戴着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 怪不得白策要杀她。 准确地说, 白策以为她是赵木楹,想要用更简单的方式渡煞气,直接剖开她肚子,切断筋脉,这样把煞气渡进她身体后,所有的灵力都会去生旺孕养那煞气,和煞气融合成内丹,这样,他在她失血而死前就能拿到内丹。 但这也只是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命数, 他并未恢复记忆,按说,不该这样迫切地想完成命数回天界。 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角落没有查探到。 她这边正想着, 白策缓过来一点,喘息着,抬手攥住她的手腕,要把她的手从他侧颈拿下去:“你别——嗯,别碰我……” 他被裴朝朝强行按在水池里双修,还没报复回去,现在却又被一个陌生女人按在地上神/交,她的意识席卷他识海每一个角落,几乎要吞噬他,他身体发颤,但眼底赤红,惊怒到无以复加。 然而神识里那种被触碰的感觉, 却又逼得他气息不稳,身体细细发颤,连尾巴都在不由自主地摇。 探识海是很亲密的行为, 哪怕裴朝朝只t?用了一点灵识探进去,但也能感觉到微妙的热, 她呼吸也有点不稳,用力按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人按倒在地上,继续凝神探他识海。 她再往深处探,接近意识的禁区。 很快, 她察觉到他一缕意识被另一道灵力操控住,那点很轻微很轻微,不仔细感受根本感觉不到。 裴朝朝眼梢微抬,直接将意识一口气探入白策识海最深处。 与此同时, 白策身体一抖,灵魂中绝对的禁区被侵入,他身上肌肉绷紧,他眼底湿红,被这感觉刺激到,眼泪无法抑制,又一次啪嗒啪嗒滴下来。 他脑海空白了一瞬,随后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他要直接杀了她—— 他还没找到裴朝朝,没报复她! 可眼前这女人怎么敢对他做更亲密的事情,他反正也不干净了,到时候找到裴朝朝也会被她当成荡夫,居然把识海敞开给别的女人玩! 他是一个不干净的男人,连报复裴朝朝的由都没有了。 他不如死了算了,他今天就要和眼前这女人同归于尽! 那一边。 裴朝朝的意识仍停在他识海最深处,她闭了闭眼,感受着缠绕住白策意识的那一缕灵力,感受到那灵力上的微弱气息—— 这是赵息烛的气息。 赵息烛用阵法给白策透露命数,还操控他一缕意识。 她就知道。 她闭着眼感受。 而这一边, 白策心里的怨恨灼烧着, 他不知道哪里生出来力气,甚至强撑着用出一点灵力,趁着裴朝朝专注感受他识海里的东西,卯足力气用灵力往她脸上打过去。 风声掠过耳畔, 裴朝朝反应迅速,赶紧抬手挡住那灵力。 两人动作停息,有一点僵持感。 空气里安静了一下。 裴朝朝这时候睁开眼,垂下眼看着白策:“虚弱成这样,怎么还想着和我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这念头也是刚才从他识海里捕捉到的, 她有些恶意地动了动手指,将他那一缕灵力拢在掌心,笑着贬低:“这点灵力,连杀只兔子都不够。” 白策眼睛通红,那副真诚友善的样子也伪装不住了。 他怨毒道:“你放心,我有的是方法和你同归于尽。” 他说着,突然凝神把她的意识困在识海里:“我把你的灵识困在我识海里了,我自毁神识,你也会变成傻子。” 这方法很极端,很疯。 他毁掉自己的灵识,再一起毁掉她的,两个人就算不死,也得一起失去意识变成傻子。 这相当于三魂七魄缺了好几魄。 裴朝朝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她从来没预设过白策是这种不要命的人,白策善于伪装,很会忍耐,当初被她关在地宫那么久都还顺从着,想着找机会逃出去报复她,现在突然豁出命去了,连要剖她肚腹这事也不准备继续做了,直接同归于尽,他自己也不活了。 这倒还真是让人感觉到意外。 好像他那份伪装和忍耐被压到了极致,骤然反弹到了另一个极端。 不过—— 这确实有一点威胁到她了。 但随着威胁感一起来的,不是恐惧,是兴奋,她由衷夸赞:“你好疯。” 她微微垂首,靠近他一点:“为什么突然要同归于尽,我很好奇,你怎么突然不装了?不是还想着把我开膛破肚吗?” 白策不说话。 裴朝朝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掐了下:“不会是因为我看了你识海吧?” 她笑起来,语气很温和,说的话却很恶劣:“要给那位裴姑娘守贞,结果被我碰了,所以觉得没脸,准备拉着我同归于尽?” 白策挤出个笑,真诚劝她,语气又习惯性地开始装友善了:“死都要死了,不如少编两句。” 裴朝朝慢条斯拆穿:“不是编,是在你识海里感知到的。” 白策胸口起伏的幅度骤然加剧,他闭上眼不说话了,嘴唇微动,开始自毁灵识。 裴朝朝等了一会,能感觉到自己的那一缕灵识被灼烧,被撕扯,有点疼。 她体验着这痛意,倒也不着急,过了一会才又问:“为什么给她守贞,是喜欢她吗?” 白策一顿。 他脑子里思绪骤然被搅乱,这话如同石子投入水里,惊起好大一片涟漪—— 他是想报复她,她怎么对他,他也要怎么报复回来, 这怎么就是喜欢她了?! 他应激似的想,心念巨震, 裴朝朝一缕神识被困在他识海,这时候也感知到他心里所想。 她又开始用那种柔软的语气逼问,咄咄逼人:“她当初也是强迫你双修,你怎么不和她同归于尽,反而来和我同归于尽?” 这话就直接把问题摆上台面了, 白策心脏咚咚咚跳,直接出声打断:“随便你怎么说,你就当我喜欢她又怎么样,反正你也要死——” 他这边正说着, 话音未落, 唇就被她一根手指抵住。 他抬起眼,眼底猩红看着她,瞪着她,凶狠极了,像个豺狼崽子。 眼神一点没有之前伪装出来的乖顺样子了。 但他长得乖,所以这样看着,还挺割裂。 裴朝朝逼着他说喜欢她,把他逼成这样,就又觉得没意思,玩够了。 她看了他一会,想到赵息烛用阵法联通白策的识海,给他透露命数,于是突然心生一计,准备报复回去。 于是她一只手抵在他唇间,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来。 她那只落在自己下颌。 然后在他的目光之中,她掀开了人皮面具。 于是她自己的脸就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 白策看着她,瞳孔一缩。 他脑海里轰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 第70章 不知羞耻的 小三! 所以—— 其实那天在投壶馆里的就是裴朝朝。 他没认错, 只是她不愿意认他。 所以和他定亲的也是她,这些天顶着赵木楹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她。 甚至强迫他双修的, 强迫他神/交的都是她,是同一个人, 一堆念头翻滚过去, 白策脑子里乱得嗡嗡作响。 他看着她, 眼底的那些戾气下意识收敛住一点,目光又变成那种假作的可怜巴巴:“阿姐……” 裴朝朝一根手指还抵在他唇间, 他的话音就变得模糊起来。 她没听清:“嗯?” 她看着白策,将手指从他唇间拿开,等他再说一遍。 然而白策这时候好像意识到刚才呢喃了什么, 他顿了下, 死死闭嘴,不再说话。 空气里就安静了很小一会儿。 裴朝朝见他现在反而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出声问:“现在还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虽是问话, 但她语气不紧不慢, 声音轻轻的,听在耳朵里不像困惑, 反而像是故意反问, 带了点微妙的狎弄感。 她这时候声音还有点点微微的哑, 轻声说话时很悦耳,像有羽毛不远不近在耳畔拨弄了下。 白策背脊绷紧,嘴唇抿住。 如果回答她,说现在不想和她同归于尽,不就是彻底承认他喜欢她了吗。 刚才他承认,只不过因为没认出她, 被逼问得不耐烦了开口搪塞。 可现在她就在面前。 如果回答说还想同归于尽—— 他思绪乱,不想去剖析太复杂的东西。 抬起眼,看见她还看着他,于是他自暴自弃捂住眼睛,把问题抛回去:“我想和你同归于尽,也得杀得了你吧?” 裴朝朝嗯了声:“你说得对。” 白策低声说:“反正……你也不会坐在这里由着我拉你同归于尽吧。” 他身处下位,是一个被按在地板上的姿态,这时候捂着眼睛,狐狸耳朵和尾巴轻轻发颤,看起来有种被凌虐过的美感。 裴朝朝则可以俯视她, 她垂下眼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下,再一次把手搭在了他脖颈上。 下一秒, 就感觉到他身体抖了下,指腹下的脉搏也用力跳了下,频率乱了,心跳失衡。 她喜欢他这个反应,于是指尖开始轻轻地按压他脉搏,有一搭没一搭。 同时,她控制住自己那缕意识,再一次在他识海里活跃起来:“识海打开一点。” 话落, 就看见白策“嗖”地一下把手从眼睛上拿开,羞愤地看着她。 他表情并不好, 但识海确实也放松了些,不再像刚才要拉她同归于尽时的那样,紧紧闭合着。 裴朝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于是没再和他说话, 她就按着他,再一次用意识探测他的识海,感知到他识海中那一段命数。 那段命数正缓缓震动着, 被赵息烛杜撰出来的那些字句,都像是废旧破败的建筑,摇摇欲坠,正在被瓦解—— 这是因为她在白策面前撕掉了人皮面具,露出t?了自己本来的脸。 赵息烛给白策杜撰命数的目的是控制他,让他误以为这命数是注定,是绝对真实的,从而控制住他一缕意识,让他想要按照写下的命数行事,从而杀了她,阻止她回到天界。 这原本是个好计策。 然而那后半段命数本就是临时杜撰出来的,和现实不符,和最初写下的命数也不符, 现在她直接露了脸,白策就会发现不对劲,他对于脑中那段命数的信任也同时被瓦解。 这则会导致赵息烛再一次被阵法反噬。 甚至于, 赵息烛也无法再控制白策的那一缕意识。 裴朝朝感受着那些字句在白策识海里震荡、崩塌,随后再一次将灵识探入他识海最深处,在他身体的战栗之中,捕捉到赵息烛的那点灵力,然后狠狠攻击过去。 与此同时, 赵府之中,赵息烛正赤红着双眼,看着阵法中的模糊剪影。 他呼吸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胸腔里泛起绵长的疼痛,似乎是心里的火气按捺不住,不停燎着他肺腑。 他想要调息一番, 然而方才稳住灵力,紧接着,就感觉到一阵极为强烈的灵力轰然砸过来,透过阵法,直接砸到他身上! 然而这还没完, 那道灵力砸过来的同时,阵法里的灵力倏然被搅乱,开始震颤起来,在他身体里剧烈反噬! 她发现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她发现他在白策识海里篡改命数,甚至找到了他用来控制白策意识的那一缕灵力—— 仅仅才过了不过小半日光景而已! 诸多疼痛夹杂在一起,身体的本能保护机制发挥作用,竟让他这一瞬感到了麻木,那疼痛好似没有落到实处。 他顿了顿,又思考她是如何发现的, 随后,他看着渐渐湮灭的阵法,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有些神经质—— 还能是如何发现的? 侵入白策的识海,用做世间最亲密之事为代价发现的;撕掉面具,以对白策亮明身份为代价发现的。 白策那个贱货本来就在找她,现在好了,她身份明了了,又和白策做了更亲密的事。 赵息烛想, 甚至她是将灵识探入白策识海深处,在这样亲密的状态下反打我! 是, 是她聪明,她精明,但怎么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反制我?! 就好像是我促成了她和白策更亲密一样…… 赵息烛神经质地想到这里,目眦欲裂, 身体的保护机制好像在这一刻消散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 他忍不住蜷起身体,忍不住想要小声喘息, 然而张开嘴,却发出近乎歇斯底里的痛呼声。 这声音并不正常,听起来像是被人连着捅了好几刀,痛极了,忍不住叫出来的。 外面的侍从们听见,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迅速踢开门。 一进去,就看见—— 赵息烛倒在屋子正中央,手上不停淌血,身上也有一个很大的血口,血流如注,看起来像被刀剑捅过一样,然而屋中并无刀剑,所以这血口只能是被灵力给反噬出来的。 而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就显得凄惨又骇人,形单影只,好像随时要烂死在这。 侍从吞了口唾沫,吓了个半死,小心翼翼走上前去看。 就看见赵息烛还没有昏过去,眼睛通红,盯着屋子里书桌前的那面墙看。 侍从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却发现那面墙上挺空荡,只挂了一个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侍从回忆了下,想起这面具是前些日子,赵息烛和三小姐去投壶馆,投壶赢来的。 那天三小姐回来后就把面具给扔下了,扔在字纸篓里,不是什么值钱物件,所以下人们也没捡回来, 赵息烛却屈尊降贵把它捡回来,擦干净,然后挂在了书房墙上,只要坐在书桌前一抬眼就能看见。 侍从不太明白赵息烛为什么盯着这面具。 他弯下身来,想问一问,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恭敬。 赵息烛是个压迫感很足的人,他不敢惹他生气,可是偏偏喜怒无常,侍从摸不准什么事情会惹他不悦,于是所有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最好。他又改了姿势,变成跪在赵息烛面前,尽量把身体伏低,问道:“公子,是否要帮您把面具取下来?还是先带您去疗伤?” 赵息烛动了动唇。 他嘶吼完那一声后,好像失了声,喘息着,却只能发出很轻微的声音。 侍从又凑近,才听清他好像在说:“她是不是重塑了身躯?我感觉到神力……” 侍从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于是他又低声道:“公子,您的意思是?” 赵息烛声音轻如悬丝:“杀了她。” 他怎么就,从未赢过她一回呢? 他说:“带我去白家,我有办法杀了她。” 侍从悚然一惊—— 去白家?杀谁?! * 裴朝朝处完命数的事,心满意足,转而才开始在白策识海中搜寻隐神珠的下落。 然而她刚开始搜寻, 白策的身体又抖起来,好像被刚才她反打赵息烛的那一下波及到,魂魄承受不住,竟一口血咳出来。 与此同时, 他识海似里乎也震荡起来,好像翻起惊涛骇浪,所有的意识都开始像自我防护一样,屏蔽住外来的灵识。 裴朝朝还没来得及找到隐神下落,就措不及防被逼出来。 她被冲击了下,忍不住闷哼了声,按在白策脖子上的手也松了下。 垂下眼,就发现白策这时候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 她试图再一次把灵识探进去,然而却发现如果继续深入,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就要开始自毁了—— 就像刚才他要拉着她同归于尽那样,直接将自己的神魂摧毁,所有的意识和记忆清零,要么死,要么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大约是因为神魂被这样折腾,变得太脆弱了。 现在这样,她就算还要看他识海,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遑论找到隐神的下落。 她想了想,于是收回了灵识,准备直接离开,等白策修养一下再看他识海。 她起身想走,然而突然间,又想再问一遍试试。 毕竟都亮明身份了。 或许问话结果会有不同。 她拿不准,但不过就是动一动嘴皮子问一句的事, 于是她又停下来,又问白策一遍:“隐神珠在哪?” 白策闻言,动嘴动嘴,然后剧烈咳嗽两声。 他仰躺在地上,喉咙里有血,这个姿势,一张嘴就要被血呛。 裴朝朝见状,手落在他肩膀上,把他扶了起来。 然而还不等收回手, 下一秒,就见他突然偏头—— 他一口咬在她手上! 裴朝朝一顿。 然而如同预想中的痛意也没袭来, 少年好像只是动作凶狠,但实际咬上来的时候,只有尖锐齿间轻轻摩擦她皮肤的感觉。 不疼,甚至还有点微微发痒。 她就没有立刻将手抽出来,饶有兴味地问:“你干什么?” 白策垂着眼。 他知道她本来打算转头就走,但又想再试试问隐神珠的下落,才扶他起来。 心里怨气翻涌,他本来想狠狠咬穿她的手掌,但咬上去的时候又后悔了。 他现在很虚弱,根本打不过她。 他垂着眼睫不说话,于是牙齿松松磨蹭她的手。 打不过她,要是弄疼她,肯定又要挨她一顿毒打。 他又不傻。 他这边正想着, 那一边, 裴朝朝见他不说话,于是抽出手,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白策脸都被扇红了。 他被打懵了一瞬,倏地睁大眼睛盯着她。 然而从她眼中倒影里,看见自己脸上被打出个巴掌印,有点狼狈,他下意识捂住脸,别过头去,本能伪装示弱:“我都没有咬疼你,你为什么……” 他话音未落, 就看见裴朝朝弯着眉眼笑了下,很温柔地说:“我以为你不太清醒,没听见我问话。” 她说到这,看见他的姿势,觉得有趣,于是又恶意地把他的脸摆正,声音像诱人的毒药,哄他:“你被打了也很漂亮。可以告诉我隐神珠在哪里了吗?” 白策脸上火辣辣的, 他和她对视半晌,觉得难堪,又不甘。 怨毒和另一种不知名的微妙情绪疯长,他舔舔唇,垂下眼:“阿姐,找我要东西不该是这个态度呀……” 他的声音装得无辜而体面,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他的意图—— 不知道是知道她有所求,所以拿捏着架子,想要要挟她;还是怕把东西给了她,自己就彻底被抛弃,连被打一巴掌后这点敷衍却悦耳的诱哄声都听不见了。 那一边t?, 裴朝朝闻言,却直接站起身。 她骨子里流淌着一点恶劣的血液,喜欢看人破防的样子,以此为乐。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偏偏不满足,笑道:“没关系,既然还是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等你修养好,我进你识海看。” 这话一落, 白策愕然瞪大眼,确实有点破防—— 怎么能这样?! 她和他双修,和他神/交,每一个亲密举动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利益,得不到利益的时候就这样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吗?! 她把他当什么了?! 把他当工具,那为什么还要逼他说喜欢她! 他抬手又要拽住她,但没什么力气,于是他没能抓住她,反倒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 门口的结界却骤然碎裂。 白辞赫然出现在门口,他坐在轮椅上往里看,视线下意识先丈量了下裴朝朝和白策间的距离。 看见他们之间有些距离,他眼神舒缓了些,于是又抬眼看裴朝朝:“问两句话怎么问了这么久,你问完……” 他话音未落,突然又顿住。 视线停在她脸上,就发现她撕掉了人皮面具,现在顶着她自己原本的脸。 再看白策,就看见白策脸上潮红,发丝被汗意笼罩,有点潮湿,衣衫也很乱。 有一种刚被搞过的感觉。 他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了? 是不是她恢复了自己的脸,白策这个贱人认出她,缠着她求欢?! 白辞骤然生出一点儿震怒感。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手骤然收紧了,脸上仍旧是平时那种清高的表情,但却莫名给人一种随时要发作、山雨欲来的感觉。 这时候, 裴朝朝听见他的声音,也转头看向他。 她像是没察觉他情绪的不对劲,或者说也不太在意,自然地对他笑了下:“今天问完了。” 她朝着他走过来。 白辞几乎要把轮椅扶手掰碎了,他有一瞬想质问她到底和白策做了什么,就只是问话吗? 但很快的,他和白策对上了视线。 他看见白策的委屈的眼神,于是又收敛好情绪,滑动轮椅朝着她身边去。 他从地上拾起人皮面具,抬手帮她戴上,然后抬了抬下巴,轻飘飘对她道:“问完就回去吧。” 他注意到她手上有一点咬痕和血迹,不着痕迹剜了一眼白策。 这个不知羞耻的浪货! 他心里怒火中烧,但这时候绝对不会让白策得逞,至少现在不会在她面前发脾气,把她往白策那推。 于是他又抓起她的手,当着白策的面,拿出手帕一点一点在那咬痕上轻轻擦拭,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边滑动轮椅,一边扯着她往外走:“别在这里呆太久,我弟弟情绪不太对,有时候发起狂来会咬人。” 裴朝朝本来也是要出去, 看见兄弟两人间暗流涌动,觉得有趣,于是加了把火,挣开白辞的手。 她又把手放在轮椅上,用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笑着答应他:“好。” 她推着白辞往外走。 那一边, 白策看着她的举动,表情再一次扭曲了。 他起身要追,然而没力气站起来,裴朝朝甚至已经推着白辞出了房门,拐过回廊,背影几乎要消失—— 她是他的未婚妻,结果被白辞三言两语哄走,还帮他推轮椅。 白辞这个贱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她有交集的? 但先不提这个, 白辞肯定早就认出她来了,甚至借着这优势抢先一步,大献殷勤,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又背地里给她当狗! 贱不贱! 他忍不住抓住手边的东西,狠狠往远处掷去—— 不知羞耻的下贱小三! 分明他才是她名正言顺,滴血定亲过的未婚夫! 70-80 第71章 没名没份 当情人 赵息烛最终还是没去白家。 他抬脚跨出门, 又折返,来来回回好几次。 身上的伤是被灵力由内而外反噬出来的,除了伤了皮肉, 还伤了筋脉。 即使用了治愈术,也不足以让这些伤立刻痊愈, 若是仔细看, 就能看出他走路时, 步伐有些虚浮。 他给身上的伤换了好几次药,衣服也换了又换, 换了好几套;别在腰间的香囊换了好几个,又取下,也是来来回回好几次。 因为即使梳洗过, 换了干净的衣裳, 遮住身上的伤口,却好像依旧能嗅到身上极为浅淡的血腥味。 这些是她胜利的勋章, 也是他输得像条败犬一样, 一败涂地的佐证。 光是想到要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就让他有点呼吸不畅。 因为哪怕外面看不太出来,可里子却狼狈不堪。 他最终回到书房, 坐在桌前, 砸了好几个杯盏。 侍从们在外面听见声响, 吓了一跳,对他的喜怒无常又有了进一步认知—— 他发火时,怒火时常来得凶猛而突然,情绪收敛着并不外放, 但哪怕离他远远的,也让人感到惶恐。他的迁怒太随机, 有可能自己发完火就算了,也有可能突然就要惩处旁人。 而他大部分时候处事情的手段又有些狠辣的味道,像是完全不管人死活。可是他的情绪也根本无法预知,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可能又开始发火,甚至于他平时大多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眉目都带笑,让人不知道他究竟生没生气,生气了的话下一秒会做什么。 他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不知道爆炸时有多大威力,会波及到谁。 侍从们和他在一起时,都有点提心吊胆。 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屋子外面侍从们倒是很安静,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半晌, 才有人大着胆子出声问:“公子,是否还要去白府呢?” 这话一落, 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停了下来。 侍从们安静等着里面人说话, 等了好一会, 才听见里面的人出声,意味不明道—— “去拿我书房里那块玄玉,今天就先把它送去白家,就说是贺礼,恭贺赵白两家结亲成功。 “对了……和他们说,改日我再亲自上门拜访。” * 白家和赵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修真世家,两家缔结婚约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各地,这几日,各门各派的贺礼都送过来不少,琳琅满目,连带着赵息烛那份一起被放进藏宝阁里。 整个白家都有了点要办喜事的氛围。 因为两家希望这桩婚事尽快尘埃落定,所以已经开始请人赶制婚服。 于是这天一早, 有下人带着裴朝朝和白策一起去了白家藏宝阁,要帮他们选制作婚服的布料。 白家的藏宝阁就是库房,很大,是看起来像藏书阁一样的建筑,分了好几层, 楼层越低,存放的东西越常见,越不值钱;楼层越高,存放的东西越稀有,越珍贵。 像是布料这些的,就存放在一层。 裴朝朝和白策到地方的时候,就看见白辞也在一楼。 白辞通医,常常在藏宝阁里流连,分类药草。 他这时候正在挑选药材,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略略回头看。 裴朝朝正和他对上视线。 她见到他,也不意外,自然地弯了弯唇,算是和他打招呼。 白辞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在她旁边白策的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又落回她脸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怎么来这里了?” 他在问裴朝朝。 然而旁边的白策却先出了声:“哥,你忙你的。” 他声音爽朗轻松,语气也很体贴,听起来好像不太愿意打扰白辞,然而实际上,他看着白辞这模样,烦躁地捏紧了手。 白辞怎么能一上来就无视他,直接用这样熟稔的语气问裴朝朝话? 就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裴朝朝是专门来找他白辞的。 但她明明是和我一起来选婚服材料的。 这么多绣娘和下人都在这里,难道白辞还看不出来我和她是一起来备婚的吗? 白辞肯定看出来了,但是在这自欺欺人,一个没名没份的东西,还妄图给我这个正宫下马威! 白策几乎是怨毒地想着。 但心里又生出一点儿割裂的愉悦感来,他这还是头一次压过自己这位天骄哥哥。 他又补了句话,暗戳戳把自己和裴朝朝的关系拉近,语气很友善:“不用管我和她,我们只是来选——” 这话话音未落。 白辞打断道:“我在问她。” 他不是没看见那群绣娘,但选婚服材料这种事,她分明可以叫别人代为挑选,没必要亲自来一趟。 他太知t?道她的性格了,宁愿相信她来这里有别的目的。 她不喜欢做无用之事,总不可能是真的喜欢白策想和他好好成婚,真的来挑婚服材料的吧。 她说过要利用他,这么些时日也还对他有好脸,说明他对她还有价值。 选什么婚服?兴许这一趟是来找他的。 白辞想到这里,又问她一次:“怎么过来了?” 这话一落, 还不等白策更生气, 裴朝朝就先开了口:“婚期降至,来选做婚服的材料。” 其实不是。 她来这一趟,目的是在白家藏宝阁里看一看—— 白家有一样法宝,名叫碎万界符,用玄玉雕琢而成。 之前白辞给她的那块在重明境里时就弄碎了,很有用,直接成了摧垮琼光君剑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和白策成婚的目的是让升仙台现世,并且打碎升仙台上的封印,但那封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开的,或许到时候她仍然需要用碎万界符补刀。 用来雕碎万界符的玄玉是不可多得的灵玉,她要看看白家藏宝阁里还有没有。 然而她有自己的打算,暂时没有暴露自己的目的,只说要看料子。 声音很柔和,说话语气也很自然坦诚,就好像今天来这,还真是为了选婚服材料的。 白辞捏着草药的手紧了下,淡声又问:“还要亲自选?” 白策听见这话,心里毒汁都快滴出来了,恨不得直接把白辞扔出藏宝阁,但脸上还是笑得真诚:“哥,你不懂,我和她成亲后就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婚礼一生一次,很重要的,她当然上心,要来亲自选。” 两人这话一来一回,又是一屋子暗流汹涌。 见白辞白策两人僵持着,她不想浪费时间,率先出声:“不是说选料子和头面吗?不带我到处看看?” 这话一落, 白策立马转过眼来看她,心脏一下下跳得很快,说:“好。” 他应了这声,后知后觉感觉自己态度很殷勤,哪怕按说他不该这样殷勤,就算真的像她逼问的那样,他犯贱,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她,他也不该这样殷勤,毕竟她才强制进了他的识海,他的神魂被弄得有点受损,一晚上过去也才堪堪才修养好一点。 有点喜欢她,不代表要低姿态,也不代表不报复她了。 他想着。 这时候,他的耳朵和尾巴已经收回去了,但他却有一种摇尾巴的冲动。 这不应该。 这时候, 白辞坐在轮椅上,听见她的话,一下子掐碎了手里的药材。 白策思绪被声音打断,偷偷瞥了眼白辞,一下子觉得身心更通畅了, 他决定原谅自己的犯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是他贱到家了,是她这反应正好也气到白辞了,他从小到大都讨厌白辞,看见白辞黑脸,他就高兴。 于是他更殷勤地对着她说:“阿姐,我带你去看看,一层二层三层我都有权限进。” 他一边说,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抓住裴朝朝的袖口, 指尖探进去一点,他没敢直接牵她的手,食指轻轻在她手背上勾了下,像勾引似的。 裴朝朝察觉到他这小动作,手掌反过来,捏住他指尖:“走吧。” 白策心脏一下就又跳快了好几拍, 他转头露出一个真诚善意的笑,对白辞说:“哥,她急着看衣料,我就不和你再说了,你先忙吧。” 这话一落,白辞直接气笑了。 这贱狐狸才刚发现她身份,现在就端起未婚夫架子了! 他盯着白策,动了动唇,却破天荒地,半天没有憋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因为他发现裴朝朝确实是和白策订的婚, 白策只要主动一点,就仍旧能顶着她未婚夫的身份作威作福,而他没名没份,地位调转,他于情于都没法再从白策手里抢人了。 这贱货怎么配?! 白辞把手指掐得咔咔作响。 * 白家藏宝阁有六层楼,其实从第三层开始,里面存放的东西就已经是很珍贵的奇珍异宝了。 裴朝朝跟着白策上了三层,找了个借口就从放置衣料的区域溜了出来,自己则去其他放珍宝的地方找玄玉了。 她离开后不久,有侍从捧着个托盘下来。 托盘上摆着一匹衣料。 那侍从见这里只有白策一个人,于是小心翼翼道:“二公子,这布料是五层的宝物,公子听说要选布料,特地要属下拿下来给……赵姑娘过目。” 他说完话, 白策目光往那衣料上瞥了眼—— 这看起来并非凡物,轻如薄纱,然而却坚韧至极,上面的丝线流光溢彩,刺得白策眼睛疼。 他心里火气乱窜,心说白辞这贱货要不要脸,上赶着给弟媳献殷勤。 但表面上,他仍旧是一副纯善的模样,将那衣料拿起来,笑道:“她一定会喜欢的,我拿去给她。你帮我谢谢我哥。” 侍从“诶”了声:“好嘞。” 侍从说完话,就端着空托盘走了。 白策看着他背影消失,脸上乖巧的表情终于也扭曲起来,他把这料子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两下。 这还不解气,他见四下无人,裴朝朝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于是目光挪到旁边的传讯符上—— 裴朝朝刚才说去别处看看,把传讯符留在了这里没带走。 他抬手拿起那传讯符,动了点灵力,伪装裴朝朝的口吻给白辞传去一条消息:「我收到了。」 那一边, 白辞收到她的消息,有点意外:「……嗯。」 他想了想,又传去一条消息问:「喜欢吗?」 白策用裴朝朝的口吻回:「你还真够贱的,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得足够明显了。」 白辞:「?」 白策继续伪装裴朝朝:「我来选婚服料子,说明我在意这场婚事,最初和白策滴血订亲,也不是和你订,什么原因你心里不清楚吗?」 他说:「说明我只想和他成亲,而不是你。但即使是这样,你还契而不舍地缠着我,看起来真的下贱又卑微。」 白辞收到消息,瞳孔缩了下。 他几乎没被这样折辱过,看见这些话,心跳加速,胸口剧烈起伏着,把传讯符捏得紧紧的——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 是他对她没利用价值了还是怎么样? 他头有点发昏,觉得喘不过气,忍不住给她传去一条语音通讯邀请。 另一边, 白策立刻拒绝了语音邀请。 他心想白辞怎么不要脸成这样,话都说成这样了,还打语音过来! 白策发消息:「你就这样缠着自己的准弟媳吗?贱不贱啊?高高在上的白大公子,脸都不要了吗?还是免了吧。」 他拒绝语音邀请,随后又将地上那匹衣料弄烂,弄得一片狼藉。 然后他用传讯符记录下那衣料狼藉破烂的影像,将影像传给白辞,明晃晃糟践他的真心。 最后,他又以裴朝朝的口吻发去一条:「我和白策在一起,你别再邀请我语音通讯,他会不高兴。这种衣料也别再给我送了,我虽然不太在意你的情绪,但我在意他的。如果你能不再找我就更好了,毕竟我已经不需要你了。难道等我和白策成亲后,你还想没名没份给我当情人吗?」 他劝退白辞:「做人还是要保留最后一点体面的好,比起没名没份缠着我,做见不得光的情人,还不如好好当我的大伯哥。你说呢?」 大伯哥这称呼,一下就砸在白辞心上。 好!好!好! 没利用价值了就翻脸不认人,不愧是你,裴朝朝! 他握着传讯符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啪地一下,将它扔到一边,踩在脚下碾碎—— 她不需要他,那他也没必要犯贱! 什么没名没份见不得光的情人? 他白辞向来高高在上,怎么会去给她当情人? 往后她再要什么,就去找白策要。 她要是死了,他都不会再回头看她一眼! 与此同时。 裴朝朝在三楼走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玄玉。 或许要再往更高层找。 但白策只有进前三层的权限。 她想到这,却没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面的楼梯口走,远远的,能看见通往四层的阶梯蜿蜒而上—— 或许白辞有权限呢? 裴朝朝这边正想着,就听见一阵轮椅滑动的声响传过来。 她抬了抬眼,正看见有人推着白辞,从阶梯旁边专门推轮椅上下的斜坡上下来。 侍从看见她,停了一下。 白辞坐在轮椅上,眼底微红,正和她对上目光,但t?仅仅是一瞬后就挪开了。 他像没看见她一样,居高临下,淡声吩咐侍从—— “继续走。” 第72章 弟弟可以 那哥哥也可以 继续走? 侍从听见白辞这话, 疑惑地眨了下眼,心说人家姑娘就在前面呢,换做平时, 不是早该停下来去她面前献殷勤了吗,怎么这次格外反常, 还视而不见地要继续走了? 这不是刚刚还送了衣料吗? 侍从这边正想着, 就听见“嗒”的一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发现是白辞正大力攥着轮椅扶手,指尖在扶手上蹭出来的声响。 侍从一下就清醒了, 不敢一个人在这再乱想,于是安安静静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了。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往前挪了一步, 她挡在了他前面, 一只脚抬起来,脚尖就抵在轮椅的轮子上:“等一下再走。” 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这姿态有点居高临下, 让人难以忽视。 而且她还在和他说话。 这就让人更加难以忽视了。 白辞不得不再次看向她。 他视线在她脸上停下一瞬,发现她表情如常, 笑意虚伪又柔和。 现在她表现得这么平常, 如果他歇斯底里, 那样反差太明显,会显得他很狼狈。 于是他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淡:“怎么?” 裴朝朝说:“我想再往上面几层看看,你有权限,可以带我上去吗?” 很直气壮,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却很笃定。 好像觉得他就一定会答应她。 白辞几乎要开口说:刚才不是说不需要我吗?你找白策带你去啊。 但这话终究没说出口。 她就站在这儿, 他不想承认却也得承认,他是真的有点害怕她转头去找白策。 没见到人的时候,什么念头都敢想,再也不搭她了,再也不帮她了;但一见到人,唯唯诺诺,连这种话都不敢说。 白辞觉得有点荒谬,他的脊骨好像真的被她一点一点踩进泥地里去了,变得一文不值。 他盯住她不出声了,也不想这么快地答应帮她。 裴朝朝看他的表情,心里觉得奇怪,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发现传讯符落在白策那边了。 这一下她差不多就推测到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是白策拿着她的传讯符给白辞发了什么东西。 但她没解释,微微欺身,又逼问:“不说话是不想答应吗?” 白辞下意识往后仰了一点。 他攥着轮椅扶手的手收得更紧,手背的青筋突出来,但仍旧没说话。 裴朝朝这时候就没再继续追问了,她很懂适可而止,这类的逼问也是收放自如,先把人逼到角落,又给人留出一点空间来。 她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和距离,安静地看着他。 于是两人间一时无话。僵持在这里。 空气很安静。 这时候, 不远处有脚步传过来,好像是藏宝阁三楼的人看完了东西准备离开,正往楼梯口走。 三楼这时候总共没几个人,脚步声的主人就一定是白策了。 裴朝朝听见声音,稍微直了直身子。 白辞看见她这动作,心脏猛地跳了下,随后身体快于大脑,直接拽住了她的手—— 下一秒,他示意侍从先离开,然后将她往旁边拽了下。 只是身体微微侧了下,两人就到了阶梯拐角处。 这地方正是视觉死角, 白策要出来,是看不见他们的。 裴朝朝倒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下,被拽过去后,她胳膊动了下,想要将手抽出来。 然而白辞依旧紧紧攥着她手腕,突然低声说了许多话,像憋不住了:“如果我不答应你呢?你要找他帮你?他没有权限,没法再往上走,帮不了你。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裴朝朝逗他:“那你帮不帮?” 白辞一下就又沉默了。 裴朝朝就又把手腕往外抽,动作慢条斯的。 但她离开的意图太明显,白辞心脏又开始不安地乱跳,往日的清高和矜持似乎都不见了,这时候,他像个下贱、鲁莽又冲动的赔钱货,抓紧了她的手腕,垂下头在她手背轻轻落下个吻:“帮。” 他是真的害怕。 嘴唇轻轻贴在她手背上的时候,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有点儿颤抖。 他又说:“你要找我帮忙,说明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别和我把关系撇得那么清。” 裴朝朝:“嗯?” 白辞声音低低的:“我愿意给你当情人,哪怕你和白策成亲了,我都——” 话音未落。 裴朝朝突然笑了声,她反手掐住他下颌,逼着他抬头看她:“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白辞看见她目光里的戏谑和兴味。 他愣了下,那种极端的愤怒和极端的害怕,还有此前所有翻涌着的如同烈火一般的情绪,瞬时间就像是被一捧水浇熄了—— 不对。 刚才的讯息不是她传的。 她看起来好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 更何况她有时候会对他说很难听的话,把他贬得一文不值,踩进尘泥里。 但她说那些话的目的是要把他的棱角磨平,要更好的控制他,所以恶言之中仍会给他一点希望,让他感觉到自己唯一的价值是:成为烛火,燃烧自己,点亮她。 但刚才那些消息, 太恶毒,太决绝,太彻底。 她现在站在这里,肯定是需要利用他,而像她这样聪明的人不会发那样的话,把自己的路封死,给自己徒增难度。 所以不是她。 情绪极端上头时会被那些恶劣的字眼蒙蔽,混淆,但现在情绪降下来,好像又能智分析了。 他心脏莫名跳得更快,有一种罕见的内疚感,内疚于没有一开始就凭着那语气认出她来,有点自我厌憎,然而又忍不住感觉到愉悦,觉得她其实并没有厌弃他。 极端的自我厌憎和愉悦将他割裂成两半。 所以他捉住她的手,很虔诚地又亲了一下,去垂下眼睫,状若无事地轻声道:“没什么。” 他终止这个话题。 似乎是想要保有一点体面。 然而裴朝朝又开始咄咄逼人:“是白策给你发了什么吗?” 她说出自己的推测:“他用我的口吻,说你对我没价值,叫你以后别来打扰我?” 白辞:“……嗯。” 裴朝朝:“然后,你认为这真的是我发的,所以生气,准备以后再也不帮我。” 白辞:“是。抱歉。” 裴朝朝:“他应该还和你说,如果你再找我,你就是个恬不知耻的小三,只能当见不得光的情人。所以刚才你会和我说,你愿意做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但你真的觉得,那些话是我会说出来的吗?”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聪明。 她将白策说的那些话都推算得分毫不差,复述出来,就好像她当时看见了白策是如何给他发消息的。 然而他却误解了她。 白辞向来高高在上,并不是一个习惯于道歉的人,可是这冥顽不灵的硬骨头却又一次弯下脊梁,这辈子可能都没道过这么多次歉:“对不起,我不该没认出你,那些话不是你……” 他话说到这。 裴朝朝却突然打断:“是我说的。” 白辞一顿。 他表情一时间有点空白,像是感觉荒谬,完全没能转过弯来,或是被她的话冲击到了—— 什么叫做是她说的? 那一边, 裴朝朝慢条斯给出了解释:“消息不是我发给你的。” 她说:“但来的路上,他向我问起和你的关系,我确实是这样和他解释的,说我对你只是利用,对他才是真的想要成亲,不然也不会亲自来挑婚服的衣料,不是吗?” 她手指在他发间轻轻拢了下:“是我说的。他只是复述了我的原话。所以你还帮我吗?” 这话像惊雷坠在耳畔, 明明很轻的声音,却吵得人头脑发昏, 白辞心跳的声音则更大,这时候已经完全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怎么样的了。 他脸色很缓慢地冷下来,抿着唇不回答。 于是裴朝朝又弯下身,轻轻亲了下他的唇。 这一下, 白辞终于有点破防了,他别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为什么这样?!” 裴朝朝说:“因为我喜欢听话的狗,怎么羞辱都羞辱不走的那种,你说要没名没份给我做情人,我也想看看要不要收下你这个情人——总不能是个人送上来我都要吧?” 她直起身:“如果你生气了,不愿意给我当情人,那我还是去找白策……” 白辞说:“当t?。” 他额角青筋跳起来,比起生气和屈服的屈辱感,更多的竟是一种无奈的感觉:“你要的我都能给你,你要什么,我就帮你把什么拿过来。白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你要听话的狗,我也足够听话了,所以——” 好像是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放下身段给她当狗,把话说出来以后,反而更轻松了, 原来破罐子破摔,彻底不要脸面就是这种感觉。 他缓慢地放弃抵抗,竟然毫无负担地又补了句:“所以所以你和他成亲以后,能不能别和他太亲密?你要利用他做什么,我也能做到,你完全可以利用我……” 裴朝朝摸了摸他的耳廓,说了句:“你好乖。” 她笑起来,说:“但这个不行,我要看他识海,找点东西。” 她说完这话,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这意味着白策走近了。 裴朝朝就捂住他的唇,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出声,等他走了之后带我去四楼。” 这时候, 外面的白策似乎在寻找裴朝朝的踪迹,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辞被她捂着嘴,心里不悦,但是一时半会不敢忤逆她。 他忍气吞声,自己消化着心里的酸涩感,呼吸放得轻轻的,不出声,做她最听话的狗。 楼梯拐角下这片空间其实很小,两人离得很近,甚至因为是拐角,有些地方结了蛛网,看起来就有些荒废。 于是这样紧密的空间里, 那脚步声似乎就被放大了,让人甚至一时间有种在偷情的刺激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 白辞听着耳畔的脚步声,错觉自己真的成了被抓奸的小三、情夫,正背着正房在这里偷情。 这想法很下贱,令他羞耻,但羞耻中却还有一点自得感—— 看吧。 即使你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要和她成婚,那又如何呢? 她还要继续利用我,我对她有用,所以她允许我在你们婚后给她当情人,甚至刚才就在这里亲吻我,现在也和我一起躲在这里,避开你的视线。 你名正言顺, 但现在在她身边的是我啊。 这念头滚过,白辞身体莫名其妙热起来,背脊上似乎都爬过电流,被羽毛拂过。 他平时高高在上,并不喜欢在这样尘埃遍布的地方多呆,连衣角碰过地上的尘埃都嫌脏,可这时候,却不知廉耻地抓住她的手,往下挪,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脖颈间,引导她触碰上自己的脉搏。 他的身体好像着了火,心口酸涩的空缺被她掌心的触感填满,眼睛都有点湿润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喘息,抬眼对上她的眼睛:“我和他是兄弟,识海可以连接,所以你可以看我识海。” 她不需要碰白策, 毕竟既然弟弟可以,那他作为哥哥,也可以。 他只要主动连接上白策的神识,像他敞开识海,她就可以在他这里找到想在白策识海里找到的答案。 就在这里神/交—— 在和白策这个正牌未婚夫,一墙之隔的地方。 第73章 她都愿意骗他了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白策在三楼找了很久, 没找到裴朝朝,准备下楼找。 然而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顺着楼梯间隙看下去, 发现白辞的侍从站在下面,好像在等白辞。 白策脚步微顿:“我哥还没走吗?” 侍从没想到白策这时候会出来, 还直接问话, 一瞬间有点心虚, 心说你哥不仅没走,现在还和你未婚妻不知道在哪纠缠不清呢。 但他嘴上不敢说, 于是僵硬地摇了摇头:“还没走呢。” 还没走? 白策唔了一声,倒是没再问话。 白辞这人高高在上,通身傲骨像金玉雕的, 容不得人催折, 唯一对裴朝朝算有例外。 但现在他用裴朝朝的口吻,对白辞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对于白辞来说, 这伤害是成倍的,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锥心刺骨了—— 也是。 白辞都要被刚才那些话逼疯了吧?说不定连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这样好面子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出来让人看见他失态的样子?估计这才把侍从赶了下来, 自己一个人在楼上平复心情。 白策推算了一下白辞这时候的状态, 唇角几不可见地抬了下。 他朝着侍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 他说完,又准备继续下楼,然而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楼梯后面传来一点声响。 这声音很轻很轻, 不仔细听的话很容易忽略,但如果仔细听,就能听出这声音像是被捂住的喘息声。 很怪异。 白策脚步倏然顿住,视线往楼梯后的方向看了眼,这是视觉死角,他放眼过去只看得见楼梯,但他知道,楼梯后有一处能藏人的空间。 这时候, 刚才那点沾沾自喜像被迅速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安在心底飞速扩散—— 她在那里吗? 心脏跳得愈发快了,脚步却停在原处,没有立刻走过去。 他从袖袋里掏出裴朝朝的传讯符,想了想,往那符里输入了一点灵力。 与此同时。 楼梯后面, 裴朝朝一只手按在白辞侧颈,她闭着眼,神识探入白辞识海,开始搜寻起来。 识海被侵入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白辞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全身肌肉都不由自主绷紧,却又哪里都使不上力气,好像已经得到了很多,那种欢愉的感觉被推高到极限,分明神魂都快要承受不住,但却又下意识想到得到更多。 他一只手按在她腰侧,克制着力道,但手背的青筋都已经爆出来。 一向冰冷的掌心好像也沾染了温度。 他忍不住将她圈起来,抬了抬头,想要吻她的唇。 他这时候总给人一种克制又顺从的感觉,和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清高样相去甚远,裴朝朝喜欢他这样的反差,她没有停下探寻他识海的动作,但顺势微微低头,碰到他的唇。 随后, 这个人一直有点微凉的唇,也变得温热潮湿起来。 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连空气都在升温。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感觉到周围有灵力波动—— 是她的传讯符在感应她的位置。 这传讯符是白辞给她的,白家等级最高的传讯符,它有个特性,就算不小心遗失了,只需要再往里面注入一点灵力,它就会主动将那些灵力释放出来感应主人的位置,如果那一端的主人回应这灵力波动,它则会立刻前往主人身边。 眼下这灵力波动,应该是白策在通过传讯符找她的位置。 裴朝朝顿了顿,侧头往外面瞥了眼。 她知道白策在外面,因为刚才还听见白策和侍从对话,这时候,她就碰了碰周围萦绕着的灵力,回应了传讯符的感应。 与此同时, 白策就看见掌心的传讯符动了动。 他手指微抖,呼吸都几乎要停止,紧接着,就看见传序符腾空而起,往楼梯后那方向飞过去—— 她就在那! 她为什么一直在那里,还有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从前他和她亲密时,也会不由自主发出那样的声音…… 她是一个人在那吗?不,不,绝对不是…… 白策脑子不聪明,但这个时候,却近乎是直觉般,飞快地推测出来了答案:她一定正和白辞一起在那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明明刚才他还以一种优胜者的姿态,沾沾自喜地在心底嘲讽白辞,结果现在就当头一棒! 白辞这个贱货,竟然在这种地方勾引她做那种事! 白策心底的不安烧成了熊熊烈火,几乎要把他的智燃烧殆尽, 他掠过了思考,真的像一个被侵犯了领土的雄兽、一个抓妻子出轨的丈夫一样,直接抬脚就要往楼梯后面走! 然而刚才走了两步, 他又极为神经质地冷静下来—— 不对。 我这样走进去,算不算坏了她的好事? 她会生气吧? 他想到这里,又莫名其妙犯怂,脚步停下,犹豫着,憋屈地给她传过去一条消息:「你在哪?」 传讯符刚回到手里, 裴朝朝收到消息,漫不经心笑了下。 她搭在白辞脖颈处的手松了松。 白辞察觉到她有点心不在焉,又按住她的手,他睁开眼,发现她拿着传讯符。 他瞥了一眼传讯符,发现是白策发来的,瞬间浑身上下绷得更紧了。 他平时一直高高在上,看不起世间一切,包括自己这个贱货弟弟, 但这时候, 却莫名生出一点微妙的恐惧感来—— 他听见白策的脚步声停在外t?面,这时候,竟害怕他会直接杀进来抓奸! 说白了, 他不要脸地在这种地方倒贴裴朝朝,面子和尊严都丢光了不说,但身份终究见不得光,白策才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如果白策杀进来大闹一通,要逼裴朝朝二选一,而裴朝朝选了白策,那他怎么办呢? 被她玩完了就扔吗? 神魂被侵犯着,唇被她吻着,可是他心里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点酸涩感来。 他头一回知道,原来他也会因为不被她选择而感到恐惧。 他的傲骨早已经为她折碎,底线被践踏到最后,已经轰然破碎。 他太想要她身边的一席位置了,已经没法再和以前一样端着架子自我欺骗。 于是他忍着心里酸涩,揽着她腰的手松了松,示意她先回白策的消息。 裴朝朝看见他这动作,觉得好笑。 她垂下眼,回了白策一句:「怎么了?」 她没有直接坦白自己的位置。 他猜测她正在和白辞做一些亲密无间的举动,例如看识海,但她这条消息里也并没有承认这事,只是在反问他怎么了。 这说明她并不打算摊牌,还是能瞒则瞒。 这多少也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这个未婚夫位置的吧? 白策捏着传讯符,看着她给的回复,强压住心里蔓延的火势,开始精神胜利—— 辛苦白辞那贱货,抛下清高折下傲骨,在这种地方勾引她,但依旧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毕竟他白策还在这里,她想和他成亲,所以注定了,他才是名正言顺的,被她所承认的! 她都愿意骗他了, 他作为正牌夫君,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男人有时候也要适可而止,适当退让,她都没让白辞这不见光的情人都没有舞到他面前,那他也就当作不知道好了,只有这样才不会把她越逼越远,不会把她推到白辞那贱人的怀里。 白策太知道要如何示弱,如何借此得到更多的好处了, 他强行忍下抓奸的冲动,挤出个友善的笑,回复:「没什么,没找到你,你应该还在忙吧?那你忙好了就下来,我在藏宝阁门口等你。」 另一边, 裴朝朝收到这消息,看他也不进来抓奸,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喜欢未知、刺激的场景,如果时机合适的话,她应该会逼着白策进来抓奸,看他们兄弟二人当场翻脸取乐,但她没忘记自己来这是拿玄玉的,于是克制住骨子里的恶意,没再继续回复白策的消息。 她又探了下白辞的识海,从他识海里看见隐神珠不在白家任何地方,而是就在白策身上。 这时候, 白辞的神识也有点承受不住了,她见好就收,停止了探测。 接下来, 外面传来白策下楼的脚步声,莫名的,能从这脚步声里听出一点狼狈的意味。 白策离开后, 白辞履行承诺,按照她说的,带着她上了四层。 裴朝朝上来以后,就在各处寻找起玄玉来。 四楼没有,五楼没有,最后是在第六层找到的。 白辞道:“前些日子,白家还没有玄玉,这两日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 他转眼看裴朝朝,见到她表情如常:“你好像很确定白家有玄玉,是猜到别人会送来了?”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指了指他的膝盖,笑意柔软:“我能踩在你腿上吗?” 玄玉在置物架最顶端,很高,裴朝朝够不着,这里也没什么梯子和椅子,只有踩在白辞身上能勉强够着。 白辞闻言,呼吸滞了下:“嗯。” 裴朝朝得到他的答复,就直接抬脚,踩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连鞋都没脱,鞋底是软缎子,这样踩下去,依旧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腿上的肌肉线条。 因为不良于行,所以他的腿并不如其他人那样结实,但他平日坐在轮椅上,似乎也没忘记做一些腿部的活动训练,所以大腿上是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的,不算太发达,但踩上去稍微有一点紧实的感觉。 甚至能感觉到他腿上筋脉一下下跳动。 他腿没有知觉,可是这时候,却能感觉被她踩着的地方在发麻,发热,这种酥麻的热意好像是从骨头里、灵魂里流淌出来的。 这很奇怪。 他呼吸重了一点,平日有洁癖,但这时候衣服被她踩脏,却没有什么嫌弃的感觉,他用手腕牢牢抓住她的脚踝,支撑她。 裴朝朝这样就站稳了, 于是她稍微又踮起脚,一抬手,正好够着那玄玉。 她把它拿起来,然而指尖触碰到它的那刻,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 紧接着, 好像所有的灵力都被玄玉强行吸进去。 她神魂因此开始震荡,心口开始发疼。 与此同时, 千万里外的归元宗里, 高耸入云的太清山周围,云雾开始乱涌起来,灵力翻涌着,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山间灵脉震颤起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太清山上, 薄夜在招魂阵法前,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剧烈的头痛感袭上来,他不得不抬手捂住头,闭上眼,与此同时,他脑中骤然闪过个画面—— 他看见一片花海,这是满地的纤弱的灵草,绿色的叶子上坠着星星点点白花,风一吹,就像繁星一样闪烁起来。 这灵草他在重明境里见过,满地都是,当时她和季慎之在秘境里,好像还因为这一片灵草有过片刻拉扯。 然而画面里, 这些灵草被养在一处院子里,繁茂葱郁,却被人付之一炬, 而后在满地被焚尽的灵草里,出现了一个阵法。 这是一个追魂复生之阵,阵中写着—— 「愿以此阵,复生幽山帝君。」 而阵法下面,布阵人的落款是: 「朝露」 第74章 她连敷衍都有限度 现在连瞒都不瞒了?…… 幽山帝君是谁? 朝露又是谁? 薄夜指尖轻轻点了下, 总觉得这两个名号有种熟悉感。 他试着去回忆这些字眼,可是他的生命太漫长,活得时间太久了, 很多小事已经消弭在记忆里,他实在回想不起来任何和幽山帝君、朝露这两个名号相关的东西了。 想不起来就没必要再想, 薄夜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他睁开眼, 继续绘制地上的招魂阵。 雪白的头发从额间垂落下来,他低垂着眼睫, 整个人看起来仍旧安静又漂亮,但是周身那种温和的气质却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变得有点偏执有点疯魔, 像这捧高山积雪随时会引动一场巨大的雪崩。 即使迄今为止使用过的每一个招魂的方法都失败了, 但他仍旧不信她会消失。 于是他所用的方法一个比一个极端。 眼下这招魂阵法,是用整个太清山上灵脉里的灵力为引。 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好像有其他灵力汇入此处, 与其说是灵力, 又不如说更像是有神力被强行聚拢、拘禁在此处,于是从刚才开始, 山间灵脉颤动, 周围灵力涌动。 薄夜察觉到这些变化, 但并不在意, 他凝神控制着山中灵力,再一次将灵力汇入招魂阵中。 然而也就在这时, 又一段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他看见裴朝朝踮着脚站在白辞腿上,似乎正伸手从前面的架子上拿东西! 这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很真实, 并不像臆想。 薄夜猝然站起身。 * 另一边。 白家藏宝阁里。 阵被吸走灵力的带来的痛感绵长又尖锐,裴朝朝没忍住闷咳一声,嘴里都是血腥味。 她迅速念了个咒术让玄玉停止吸收她的灵力, 随后,她将嘴里的血腥味咽回去,等到身体里的痛意平息一点,才开始观察这块玄玉。 这确实是玄玉,但它里面好像被种下了某种神族咒语,她是神躯,只要一碰到这咒语,就会直接被吸走灵力,只有她念对应的咒术才能克制住。 但虽说克制住了,她的灵力暂时也和这块玄玉绑定上了, 如果她不慎弄碎它,她自己的神力就无法克制,会被天道感知, 天道则会降下天谴。 裴朝朝觉得有趣,她知道这是赵息烛送的。 之前就猜到赵息烛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做些什么。 但她也在疑惑,赵息烛这些天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动静,到底是准备要做什么? 眼下,这玄玉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他感知到她的神力,知道她换了身躯,所以他要牵制她,甚至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她要开升仙台,要用玄玉做碎万界符,打破升仙台的封印t?,所以他准备再狠一些,直接利用天谴毁了她。 裴朝朝知道这是陷阱,但还是亢奋地踩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输。 她手指微微用力,把玄玉捏紧了一些。 因为知道了赵息烛的打算,所以她有点迫不及待,希望大婚的日子快点到来。 她想到这, 又把玄玉妥善放进袖袋里,然后问白辞:“婚期拟定好了吗?” 白辞闻言,顿了下。 作为长子,又是药学天才,他在白家地位很高,哪怕是家主做决定都要听取他的意见,所以关于白策的婚期,他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但哪怕知道她要和白策成亲,哪怕已经做了无数次心建设,甚至砸碎了自己的脊骨,强迫自己接受她要和白策成亲的事,告诉自己其实哪怕她婚后,他当个没名分的情人也行,但对于她和白策的婚期—— 哪怕白家和赵家都希望快点办喜事,快点尘埃落定,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在能拖延的地方拖延。 比如婚服不要现成的,要量身定制,婚期要等定制好婚服以后,再去选吉日。 现在听见她这样问, 他本能地捏紧了她的脚踝,这是潜意识里不想放手的姿态:“还没定。” 他的掌心一直冰凉,但现在有了点温度,捂在脚腕上,是有一些存在感的。 感觉到他收紧掌心,裴朝朝略略抬脚,甩了下脚腕。 她甩开他的手,然后从他腿上跳下地,转头催促:“那尽快。” 她催促时面色如常,然而是在催促他帮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张罗婚礼。 白辞目光晦暗了点,手无声息收紧,淡声道:“还要定制婚服,筹备宴席,没办法那么快。” 裴朝朝说:“可以不用定制婚服,穿现成的就好,大一些小一些都可以,不用那么合身。” 她抬手推起他的轮椅,往楼下走,走到二楼的时候,她随手指了里面的一件婚服:“就这种就行。省去这个步骤,婚礼也一切从简,是不是这几天就能和他成亲了?” 她这话一落。 白辞终于有点忍不住了。 他一只手卡在轮椅的轮子上,于是轮椅就无法再前进,随后他抬眼看她:“你就这么急和他成亲?” 他这话尖酸,又是反问的语气,非常有攻击性,甚至于咄咄逼人。 他习惯这样说话,然而话音一落,他又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眼看裴朝朝的表情。 他怕她听了这话不高兴,一边唾弃自己卑微,一边又小心翼翼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和他成亲吗?” 哪怕在她面前姿态已经低到尘埃里,但每一次放低身段,仍旧像是要再体会一遍被踩碎傲骨的疼痛和羞耻感。 他深呼吸,无意识地别开眼,盯着地面:“你要看他的识海找东西,可以看我的。你要进藏宝阁更高的楼层,我带你进,还有什么是一定要和他结婚才能做到的吗?如果没有,如果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你能不能——” 他顿了下,半晌,才继续说:“能不能和我成婚?” 裴朝朝闻言,垂下眼看他:“你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了。” 白辞眼睫抖了下,终于也抬起眼来,和她对上视线:“不需要他,只是需要成婚的话,可以和我。” 他开始推销自己,声音轻飘飘的:“我比那个废物有用很多。” 然而这话话音刚落, 裴朝朝就一根手指抵在他唇畔,她打断他,笑道:“可是我已经滴血订亲了,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他有姻缘契了。” 她微微垂下头,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和你成婚还是和他成婚,对我来说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即使我和他成婚了,只要你一直一直听我的话,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她的潜台词是:你只需要好好当一条狗。听话的狗。 白辞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没心, 她对白策没感情,这认知让他感到愉悦,但她对他也没感情,于是愉悦的同时,他割裂地感到心酸。 他抓住她的衣襟,又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脖颈上:“姻缘契,你进我识海也是可以改的。” 他说着,直接又一次对她敞开识海。 进人识海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他都这样了,于是裴朝朝也就不甚在意地探出了一点灵力,轻松进去了。 按说只有极为亲密的道侣能互相进识海,神魂互相交缠,他这时候却是单方面对她敞开识海,这是一种示弱的手段; 像这样一味地被人侵入自己的识海,而自己不去侵入对方的识海,是对自己的神魂极为不利的,会因为承受不住而感到痛苦,然而他却在痛苦中,又一次感觉到了愉悦。 被她侵入,会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他闭着眼,脖颈仰起来,细微的汗珠滚过喉结,同时起心动念,开始试着修改姻缘契。 他和白策是亲兄弟,血脉联通,识海也可以共通,把她和白策的姻缘契转移到他头上是可行的。 与此同时, 白策在藏宝阁楼下,感觉到一点微妙的不对劲。 他在楼下已经等了很久了,但是都没看见裴朝朝和白辞下来。 他掐了下指尖,忍不住再一次拿出传讯符,发现他发过去的消息她根本没有回。 他开始焦虑,又忍不住想要咬手指,或者制造一点痛感—— 任何痛感都可以。 尖锐的痛感总会把他带回那间暗室,好像她就在他身边。 痛感和安全感划上了等号,而不是此刻这样空虚的、漂浮着的不安感。 他忍不住又狠狠掐了下指尖,然后焦虑地给她发过去一条消息:「怎么还不下来?」 他开始走来走去,有点神经质,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没那么大度。 和她同在一处的时候,哪怕听见她和白辞在楼梯后面,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他猜测他们是在做亲密的事情,但心底多少还是残存了一点期待,觉得自己在那里,他们不会太出格。 现在他下楼了, 他就更加焦虑,那种不安感像烈火,几乎要吞噬他! 白策眼睛里都爬上一点血丝,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迅速又发去第二条消息:「在干什么?需要我上来帮忙吗?」 另一边, 白辞坐在轮椅上,向她敞开着识海,脖颈被她的指尖压着,都压出了一点暧昧的红痕。 他察觉到白策在给她发消息,她没把传讯符拿出来看,所以他不知道白策发了什么,但猜一猜也能猜到是什么。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把共感对白策敞开—— 兄弟共感,但不是时时刻刻两人都能感应到对方的状态,白辞平时会刻意对白策关上识海,让白策无法感受到他的感官和想法,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再一次对白策敞开共感。 下一秒, 白策站在楼下,感觉到背脊一阵发麻,他脸上迅速变得潮红,身上的肌肉下意识绷紧。 与此同时,他脑中迅速浮现出个画面。 画面里, 裴朝朝正压着白辞的脖颈,和他姿势亲密,侵入他的识海。 而白辞这个贱人竟也乖顺地仰着脖子,任由她侵犯。 白策眼睛霎时间红了。 他努力驱散这画面,而白辞似乎也不想让他多看,很快又关闭了共感。 白策呼吸急促,又用传讯符给裴朝朝发:「阿姐,下来一下,我有急事找你。」 他的消息接二连三, 裴朝朝终于回了一句:「在忙。」 在忙? 忙什么? 忙着和白辞那个贱货神交吗?! 白策表情都有点挂不住了,语气也冷了半个度:「忙什么?」 他发完这消息,又开始掐指尖,觉得自己这语气过于咄咄逼人了,可是是白辞那个贱货先来刺激他的,他这样发,只不过是想让她随便发一条消息敷衍敷衍他,他迫切地需要她的态度,她的立场。 只要她愿意瞒着他,他还能克制住,毕竟是白辞那个贱人勾引她,白辞不要脸,她有什么错? 只要她给他这个未婚夫应有的,表面上的尊重…… 白策焦虑地想。 然而他这边正想着, 那一边,裴朝朝很快回过来消息:「看白辞的识海。」 她轻描淡写:「我以为你刚才下楼的时候就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再问我?」 白策逐字逐句,将这句消息读出来。 她不愿意瞒他,直接坦诚了,她连敷衍都有限度…… 她连隐瞒都不隐瞒了! 白策突然感觉到愤怒,这愤怒是之前所有压抑t?下去的情绪叠加起来的,嫉妒占有欲委屈都混杂在一起直接爆发出来, 这一瞬, 他好像被刺激到的野兽,再也无法克制,再也无法装出以前的样子,甚至于冲动吞噬了他所有的智,他直接踹开藏宝阁的门,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气势汹汹地上到三楼, 他看见裴朝朝和白辞姿态亲密。 他脚步微顿,下一瞬,直接走上去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手从白辞脖颈上松了松。 她侧目瞥了他一眼,但没说话,姿态有点漫不经心,好像在说:在干什么,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于是这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 白策感觉到自己有点发抖了,他顿了顿,调整了下表情,用惯用的示弱姿态道:“阿姐,我才是你未婚夫。” 他真的有点委屈,眼睛红红的:“你怎么能和他做这些事?我才是名正言顺的……” 这时候, 白辞微微喘息着,他抬手覆住裴朝朝的手背,哪怕坐在轮椅上,依旧是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回答白策:“她答应我,把你和她的婚契转到我身上。现在看我识海,也是在转婚契,你对她没有用处,没有价值,所以她未婚夫的位置应该由我来坐。” 所以说, 他这个废物弟弟还摆什么正宫姿态呢? 他对她来说更有价值,所以他才是正宫。 白辞漫不经心地想着,很愉悦地弯了弯唇角。 他看着白策的面色,在这一刻,感谢自己的不知羞耻,感恩自己刚才愤怒到极点却仍然弯下脊梁,向她屈服—— 只有向她服软,才能得到想要的,他愿意一辈子在她面前当个软骨头,换取她的垂青。 而那一边, 白策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他盯着白辞,知道白辞说的都是实话,却正因为如此,他才感觉到恐慌,感觉到焦虑。 他就是不如白辞聪明,不如白辞有地位,所以他就活该连和她的婚约都留不住吗? 不行。 她都睡过他了,也玩过他的识海了,他是第一次,他就只有她,他不能被她抛弃。 白策掐着指尖,制造着尖锐的疼痛,他有点六神无主了, 情绪极端起伏着, 他慌不择路,脑子里一瞬想到了另一个极端的方法—— 他要用姻缘契,直接逼她现在立刻马上和他成婚! 对,对! 他还有姻缘契,至少现在姻缘契还没转到白辞头上,他和她还是滴血为誓的未婚夫妻,有这道契约,白辞又算什么? 白策想到这,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扯了扯唇,挤出个笑意:“哥,我和她有姻缘契,可以和她立刻成婚。” 白辞闻言,骤然握紧轮椅扶手。 白策却动作很快。 他直接凝神聚力,从自己血脉里搜寻那姻缘契。 然而过了很久, 他却什么也没搜寻到。 他心里骤然恐慌起来,瞪大了眼。 与此同时, 裴朝朝却感觉到血脉里有什么东西被引动。 她掌中凝聚出一点灵力。 与此同时, 半空之中,一行血色的字眼浮现, 这是血契的内容,只要契主用一点点灵力,就能让它具象地浮现在半空—— 「……」 「……今与白氏结下婚约,以滴血为约。」 这姻缘契很长,但结尾处,却写的是与“白氏”结亲,而不是“白策”。 白策反复读着这契约,眼睛睁大:“怎么不是我的名字——” 白辞则握紧裴朝朝的手,低下头,唇角微微弯起来。 与此同时, 裴朝朝顿了顿,看着这几个字,突然明白过来。 她看了眼白家两兄弟的表情, 见到白策目眦欲裂,表情有点儿扭曲了,显得委屈又意外,于是一点恶劣的意图攀上上来。 她看着白策,慢吞吞问:“是不是结契那天,你毁契了?” 她这话一落。 白策骤然想起来,裴朝朝去白家结姻缘契的那天,他在赵家和赵息烛打架, 那时候他还没完全认出她,只当这婚契是和赵三姑娘结的,于是他直接布了阵法,用灵力毁契。 后来那阵法亮了一瞬, 彼时他不知道这契约到底毁掉没,现在却发现—— 这契约毁了一半,把她和他白策的婚约,变成了她和白氏的婚约,这意味着她仍然需要和白家结亲,但成婚对象不一定要是他白策了! 所以这是…… 白策睁着眼睛,像是怔住一瞬,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随后就是一口血咳出来—— 是他亲手把和她成亲的机会毁掉了! 第75章 视线像巨蟒伸出的蛇信 舔舐而过,每一…… 白氏这一脉适婚的就只有白辞和白策两人, 现在白策不是必选项了,所以牌桌上也有了白辞的一席之地,于是就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两人的身份地位就趋近于平级,白策不再有资格摆出那副名声言顺未婚夫的姿态。 白策还有点恍惚, 愣愣的。 白辞则仍旧是一副清高又安静的表情, 但实际上, 他手紧紧握着轮椅扶手,都快要将扶手捏碎了—— 这次不是气的, 而是太亢奋,太兴奋,如果不抓住点什么, 他怕自己当场失控。 扶手的棱角抵在掌心, 压得皮肤生疼。 他半晌才抬起手,分明是想要紧紧抓住她的手,一根根手指地抚摸把玩她的手, 但最终却只是克制着, 指尖轻轻覆在她手背:“正好省去转移姻缘契的步骤了,我们也可以尽快成婚。” 他音色漂亮, 宛如金玉, 听起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 然而声音很轻, 语气里也含着点卑微的期待。 裴朝朝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她手掌翻过来摊开,做出一个所应当索要的姿态,语气柔和:“可以先把藏书阁的令牌给我吗?” 她现在拿到了玄玉,需要把它雕成碎万界符,关乎到后续的计划,所以她需要自己亲手雕刻。 然而碎万界符的制作方法属于白氏禁术, 和白家禁术有关的书则都存放在藏书阁里,她需要用白辞的令牌进去才能看到书,才能学着雕碎万界符。 这时候, 她伸出手,垂眼看着白辞。 白辞在说成婚的事,她则在要藏书阁令牌, 两件事毫不相干,他问他的,她说她的,甚至连回应他一下都懒得。 白辞脸上本就很淡的笑意,这下就彻底凝固了。 他抬眼看着她,见她表情如常,不由得开始焦虑起来,甚至于还有些被下了脸子的愤怒感。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扯了扯唇,将手再一次覆在她掌心:“藏书阁的令牌,只有白家人才可以佩戴。” 他用指尖一点点插/入她指缝,做出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行为很有侵/略/性,然而动作却很轻柔,哪怕生气了也怕冒犯到她,比起自己的情绪,他好像更害怕惹她不高兴,宛如一条摇尾乞怜的卑微野狗。 他语气有点淡,但仍旧和她说:“你我成婚后,你就算是白家人了,最近的吉日就在三日后,我们快一点成婚,然后我把令牌给你……”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手略略一抬,就直接覆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话。 她掌心皮肤细腻,贴在他唇间,他呼吸就不由自主重了一点。 随后, 她微微弯下身,平视他笑道:“现在我不一定要和白策成婚,但我依旧可以选他,你要和他争,总要把诚意拿出来给我看吧。你要先把我需要的东西给我,让我觉得你很听话,我才会和你成婚啊。” 她循循善诱:“你也知道,我和你成婚或是和他成婚都差不多,如果把这当一桩买卖来看,自然要选最划算的。” 她这话说得一点感情色彩都不带,几乎是冷酷无情了,把这桩婚姻当买卖,谁给的多,她就选谁。 偏偏她声音并不小,能叫人清清楚楚地听见,如同有刀子直接戳进耳中,刺进心口。 白辞心口有点泛酸, 那一边, 白策也听见她的话,骤然缓过神来,转眼看着裴朝朝,低声道:“对!还能选——” 这话一落, 裴朝朝笑了下,她将手从白辞掌中抽出来,转而扯了张手帕,帮白策把唇间的血迹擦掉。 她动作并不仔细,但很轻柔,尤其是这时候她也转过眼来和他对视,就给人一种非常认真的感觉。 白策僵着脖子和下巴不动了,眼睛盯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瞬之间变得很快。 为了面子,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下贱,他一直都告诉自己,接近她是为了报复她,哪怕有点喜欢她,但喜欢没必要接近,他那些丢脸失态下贱的行为都是为t?了报复—— 可是现在心跳这样快, 于是这样拙劣的借口,他自己都感觉到站不住脚了。 他看着她,微微低下头,捧着她的手将脸贴上去,开始像个廉价货色一样推销自己:“你看我哥的识海,其实是因为我和他兄弟共感,你真正想看的是我的识海对不对?你现在想看吗?我的身体已经不难受了,如果你想看的话……” 这话无异于向她求欢了。 不知羞耻的浪货! 白辞手一下就收紧了,迅速掐了个诀,一个咒术打在了白策手上:“松手,别抓着她。” 他修为已经散尽了,但哪怕是这样,随便用咒诀打人,攻击力也足够强。 白策的手一下被打开,虎口上甚至被划破好长一道血口,血就滴滴答答迅速淌了下来。 他捂住手,看向白辞。 白辞则没有看他,他趁机又抓住裴朝朝的手,然后拿出藏书阁的令牌放进她掌心。 他根本就没有和她博弈的资格,他只有予取予求,才能留在牌桌上。 矜贵高傲的世家子好像彻底认清自己的位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裴朝朝任由他捏着她的手。 对于已经被驯化好了的、最卑贱的狗来说,哪怕她伸出手,只是允许他触碰,允许他捏着她的手指,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奖赏了。 她听他说这话,思忖了下,然后—— 她直接侧头看向白策:“我另一样想要的东西是隐神珠,看你识海也是为了找这个。” 她温和笑着,引诱他:“它在你身上,你哥哥给不了我,你可以给我吗?” 这话一落, 白辞的目光落在白策身上—— 分明是他在问她还想要什么,她却转头去问白策要东西了,白策这个贱货,身上揣着那隐神珠不就是为了勾引她吗? 下贱的奴仆不敢对着自己的主人发火,于是所有的火气都落在白策身上。 他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几乎想要直接把白策捅死。 白策则是垂眼看着裴朝朝。 他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说什么话,但最终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反而脸一下就红了。 他道:“可是隐神珠……” 他并没有做出一个拿出珠子的动作, 白辞觉得他脸红色样子像发/浪,牙齿都快咬碎了,这个浪货是不是就靠着这个和她有肌肤之亲的? 他克制住火气,扯了扯她的手。 裴朝朝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他轻飘飘说:“他好像不愿意给你。或许我可以帮你拿过来?” 裴朝朝闻言,刚要说话。 然而这时候, 白策听见他这话,率先不悦出声,整个人逼近白辞,散发出一种攻击性:“拿着我的东西挖我的墙角,哥,你还要不要脸……” 话音未落, 白辞念了个诀,直接将他挡开, 白策这时候也不装了,一招回击。 一来一回间, 两人竟直接大打出手,越打越凶! 裴朝朝捏着藏书阁令牌,觉得无趣,于是先一步离开—— 总归他们之间总会有一个人,先把隐神珠捧给她。 她不需要再做什么,只需要等就好了。 * 从藏宝阁出来时才下午,外面天色还很亮。 裴朝朝拿着令牌准备去藏书阁。 然而走在路上,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注视她, 这是一种微妙而怪异的感觉,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如附骨之蛆,似乎就这样附着在她的后背上,没有重量,但仍旧给人一种又阴又沉,黏腻腻的感觉。 她停下脚步,目光不着痕迹在四周扫了一圈。 她周围没什么人。 白家内宅的守卫不多,偶尔有侍从路过,也是目不斜视地快速走过,并没有多看她几眼。 平心而论,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人很压抑,很不舒服,骨子里的防御性和警惕都会被这感觉一同激起来。 这是一种生上的恐惧感,就像失重,或者窒息这样的感觉一样。 生上的东西是有绝对支配性的,无法被意志所驱散。 裴朝朝身体的本能叫嚣着,要她快点离开,快点逃走, 然而她却驻足在原地,感受着这种生上的恐惧,身体越恐惧,心里反而越亢奋,她连带着心跳都有些过速,瞳孔略略有点放大。 她确认自己在被窥视、被注视,而她想找到那道目光的来源。 于是她不仅没有逃,还回过身,慢条斯地在四周所有能够藏人的地方晃了一圈—— 什么也没找到。 这说明窥视她的可能根本不是人,又或是窥视她的人用了隐身术一类的咒术,藏得很好。 裴朝朝捏了捏指尖,感觉更有趣了, 但她动作上却像是放弃了寻找偷窥者一样,回过头,继续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藏书阁并不算太远。 她走了一会,很快就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外机关重重,如果不贴身佩戴令牌,甚至等不到进门就会被机关困住,然而她在里面坐定后,却仍然能感觉到那种黏腻的、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的视线。 这说明窥视她的人或物,要么修为足够高,高到能避开白家的机关,要么就是足够微小,存在感足够低,能跟着她进来。 裴朝朝在心里补上这一条猜测。 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一边留心感知那道目光,一边开始翻找记载白家禁术的书籍。 书有好几册, 她找了有一会,终于找到制作碎万界符的方法,于是她将玄玉拿出来,又找了一把玄铁匕首,然后开始在玄玉上比划。 她感觉到那视线更黏腻了,好像一条蛇盘踞在她身后,如果说之前是远远的注视,现在,她则感觉那道视线贴着她在看,像是盘踞着的冷血巨蟒,开始一点一点爬上她的背脊,伸出蛇信舔/舐她的肌肤。 她把匕首往下。 刀尖将将落在玉上时,她手腕却突然用力—— 就是现在! 她猛然调转方向,将刀尖往身后的空气中刺去! 下一瞬, 手腕好像被人捏住。 而后,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显形,白发白衣,像高山之颠的一樽雪。 是薄夜。 他站在这里,仍旧显得安静漂亮,但却和印象中那个温和的太清道君不太一样了,那种温和感依旧浮在表面,却好像产生了某种变化,变得更偏执也更癫狂,好像是厚厚的积雪之下,被掩埋住的东西露出来了一点。 此时, 她的刀尖正正好好抵在他的喉结前半寸处,就好像在他显形之前,就已经精准地猜到了、算计到了他的位置。 而他垂着眼睛,微微弯身跪坐下来,一只手落在她背上,将她抱在怀里,可是他做着这动作的同时,琉璃似的眼睛却一直一直都在注视着她,视线就好像是贪婪的蛇信舔/遍她的全身,克制,却痴迷又疯狂。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间,发出满足的叹谓,笑声很轻很轻—— “好聪明,朝朝。” 第76章 他想要 和她有一些密不可分的关系…… 薄夜往日里很温和, 连触碰都是虚虚凌空地碰一下,很少会真的触碰到她的皮肤,然而这时候, 拥抱的动作虽看起来轻柔克制,实际的力道却像是禁锢一样, 将她箍得紧紧的, 甚至于似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身上的气味像雪停后的冬日空气, 很干净温和,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总之, 这是一个存在感很强、很真实的拥抱。 触觉,嗅觉,听觉, 都能这样清晰地觉知到他。 然而裴朝朝抬起眼, 却看见他依旧是半透明的。 这意味着: 这并不是他的本体,这是他的分/身。 她初见他时,是在荒山里那间破庙, 那时候他也是以分/身的形态出现。 是不是他的本体根本没法离开归元宗太远? 裴朝朝心里突然冒出来个猜想。 她思忖了下, 但没太纠结在这事上,只是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 她没再称呼他为“师尊”了。 她说话的语气好像和从前在归元宗时有些不同—— 从前在归元宗时她和他们说话更迂回, 也会更小心地哄着他们, 哪怕骨子里的恶劣底色和现在并无区别, 但她那时候,仍旧会用无辜天真的面具将这份恶劣算计掩盖起来。 因为那时候她还是凡躯,武力值低下,而他们在感情上也还没完全被她操控,驯化与被驯化本就是个缓慢的博弈的过程,在她没有完全占据上风的时候, 她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现在则因为已经稳稳站在高位,所以在算计他们时,连掩盖在目的之上的虚伪讨好都变得可有可无。 她说话时声线仍旧是柔t?软的,但也更直白冰凉,更为贴近她在天界身为朝露仙子的时候。 那一边, 薄夜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差异,心中有种怪异又酸涩的感觉,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熟悉感。 他几乎是无法自控地将她抱得更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声反问:“……看见我不高兴吗?可看见你,我很高兴,朝朝。” 他的语气温柔,克制,又极端疯癫。 几种特质揉杂成了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裴朝朝没有出声。 薄夜就又将她抱紧了一些,他又想说话。 然而也就在这时,那阵熟悉感好像终于引动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 他感觉到不久之前,才刚刚在脑中闪过的那些零碎画面又一次出现。 这些画面像是潮水一样,喧嚣地涌入他脑海里。 他感觉到头疼,于是闭了闭眼。 上一次, 他看见了幽山帝君和朝露这两个名号,看见满院子被付之一炬的灵草,还有一个复活追魂的法阵。 这一次他好像看到了更多的画面。 画面里,那个名号是朝露的人缓缓转过身,露出正脸—— 鼻梁又直又挺,嘴唇丰润。 整个下半张脸长得人畜无害。 然而上半张脸, 眼睛是微微细长上挑的凤眼,哪怕眼中含笑,却也仍然掩不住那种锋锐的攻击性。 于是这张脸的整体气质就变得有点割裂了, 从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漂亮,变成了极具侵略性的漂亮。 更重要的是—— 这位名号是朝露的女子,和裴朝朝摘去覆目白绸后所露出来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薄夜指尖抖了下。 他睁开眼,琥珀似的眼眸注视着她。 她这时候已经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来了,露出来的就是她自己的脸。 这让他有一瞬间错乱,分不清她和那位朝露仙子了。 薄夜就这样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落在她的下颌处摩挲起来。 这是一个摘人皮面具的动作,由薄夜做出来,就显得有些神经质了。 他不想相信他的孩子和那位朝露仙子长得一模一样,这给他一种错乱感,以及一种熟悉感。他下意识猜测她和那位朝露仙子之间有某种联系,这太明显了,这猜测又让他感到不安,他很难讲清这种焦虑不安源于哪里,但他下意识地逃避着,不想顺着这猜测继续往下想。 于是他就自欺欺人地开始摩挲着她下颌处的皮肤,他有些疯癫地期望着,期望她其实并不长这样,和那位朝露仙子并不一样。 他希望她现在这张脸是假的,是一张人皮面具,于是想要把那一层子虚乌有的面具摘下来。 可是就这样摩挲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揭下来。 指腹的温度落在下颌,温温热热,力度并不算太重,但仍旧将她的皮肤弄红了一点。 过了一会。 裴朝朝才攥住他的手腕,她慢条斯笑道:“可我怎么感觉你看见我这张脸,并不像多高兴的样子?” 她制止他的动作,抬了抬下巴,把下颌上的红痕露给他看:“是不喜欢我这张脸吗?” 薄夜安静地看着她,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正仰着脸,于是他又把手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他将她上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下面那半张人畜无害的脸—— 他好像是突然之间,感觉到不太喜欢她这张脸。 准确地说,是不喜欢这双眼睛。 他心底骤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那种怪异的感觉又袭上来—— 自从前些日子无意听见“幽山帝君”与“朝露”这两个名号后,他时常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而这一刻, 这种熟悉感开始具像化,他好像在这一刻,隐约地感知到,幽山帝君和朝露的关系,有些类似他和裴朝朝的关系。 裴朝朝是他最喜欢的小辈,是他的孩子。 朝露是幽山帝君最喜欢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最满意的作品。 脑中无端地就有这样的认知, 甚至于薄夜觉得自己有些走火入魔,这一刻,他好像成了幽山帝君,共享了一些幽山帝君的记忆。 他分不清自己是薄夜还是幽山帝君,好像恍惚间也有点分不清抱着的人是裴朝朝还是朝露了, 他只感觉到,手底下的这张脸—— 是他亲手塑造出来的。 又或者说,这张脸是幽山帝君捏造出来的。 幽山帝君像是捏人偶一样,为她捏了漂亮的、又直又挺的鼻子,为她捏了弧度正好的眉骨,丰润饱满的嘴唇。 这张脸的每一处都按照他的心意捏造。 除了眼睛。 薄夜感受着脑中幽山帝君的记忆, 又一边垂下眼看着她。 他想要将她的眼睛挖出来,那种感觉在骨血里蠢蠢欲动。 他克制着这种极为血腥的冲动,额角都渗出了一点点的汗,手背都因此爆出了青筋, 但他仍旧将手覆在她眼睛上,只是垂下头,把头埋在她脖颈间,隐忍着这欲/望,用被憋到有些沙哑的声音叫她:“朝朝。” 他闭着眼睛,没有去看她的脸,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再去自欺欺人,因为她的脸的确和朝露的脸一样。 他不傻,感受着幽山帝君的记忆,感受着记忆深处那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哪里还能猜不到—— 他或许就是幽山帝君。 他活了太久的岁月,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多少年岁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从幼年成长至成年的过程,从有意识起,他就是一头白发,就是现在的模样,这些法力和修为,也像是与生俱来。 曾经有很多年,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一片荒芜的地方,那地方没有白天,只有一片黑夜,那像是一座界山,好像跨过山,就是魔界。 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一直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可是他的本体无法离开归元宗,他找不到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地方,只能每天在太清山上,看着皑皑白雪。 他好像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不属于归元宗,也不属于这人世间,像一片飘零的雪,直到他的分/身在那座破庙里,见到一个盲眼的小姑娘。 他看见她,然后被她触碰。那一天,在她指尖触碰到他嘴唇的时候,他破天荒地感觉到了一点归属感,好像他和她有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就好像她是被他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是他的……孩子。 于是再见到她的时候, 他把洗髓草送给了她,他开始怜爱这个孩子,哪怕看见她那点无伤大雅的顽劣,他仍旧想把她带回去,他想要和她真真正正结下一些密不可分的,斩不断的关系。 后来他给她结下师徒印。 她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的孩子,他的小辈。 是他这世上唯一的归属。 如果他是幽山帝君,那她一定是那位朝露仙子。 是他的孩子。 可即使猜到了,他却仍觉得不安—— 因为他没有那段记忆,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离开归元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 只是知道了一个“幽山帝君”的名号而已。 其实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埋在她颈间,微微抬头,唇就贴上她缓慢跳动的脉搏,试探道:“我好像不太喜欢你这双眼睛。” 他说:“看见它,突然感觉很碍眼。” 这话一落, 那一边,裴朝朝愣了下。 幽山帝君也曾说过不喜欢这双眼睛。 她是借着幽山帝君的一缕神力化成人形的,幽山帝君为她塑六根,塑根骨,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有他的痕迹,都是他的作品,甚至连这张脸,也是幽山帝君为她捏出来的,鼻子,嘴巴,耳朵都是。 甚至最初她的眼睛也是他捏造出来的,他寻了四海八荒最珍贵的宝石给她做眼睛。 他给她捏造了一张相当漂亮,相当无害的脸,连眼睛也是无辜而漂亮的。 但她不喜欢, 她发觉他想要控制他,教化她,让她变成他最完美的作品。 于是在幽山的某一天,她引诱幽山帝君为她杀死了一只魔。 那只魔作恶多端,却对她很殷勤。 她对那只魔的记忆不多, 愿意和那只魔接触,是因为她很喜欢他的眼睛。 后来, 幽山帝君杀死了这只魔, 她又要帝君挖出了这只魔的眼睛,然后她趁着帝君不在,偷偷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她用尽了灵力,将那只魔的眼睛换给了自己。 于是那张由幽山帝君亲手塑造出来的脸,就多了一点儿瑕疵。 她的眼睛由无辜无害的杏眼,变成了微微上挑的凤眼,多了一些邪气, 显得她有时候更像是无意闯入天界的魔。 比起一位神明,仙子, 这双眼睛让她有时候看起来更像一位邪t?神。 这是她自己在自己脸上留下的痕迹,她忤逆了幽山帝君,让他发现自己这件完美的作品、本该是附庸的提线人偶,有了自己的灵魂。让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在千万年漫长的岁月里,第一次体会到了失控的滋味。 幽山帝君很不喜欢这双眼睛。 她回忆到这里,眼睫抖动了下。 她想要看看薄夜的表情,然而眼睛被他蒙住,睁开眼睛也看不见他,只有睫毛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下。 眼前这片黑暗仍旧笼罩着。 她没有挣开他,只是觉得很怪异—— 初到太清山时,她曾怀疑过薄夜就是幽山帝君,还尝了一些他的血用以辨认,然而试探的结果却告诉她,薄夜和幽山帝君毫无关系,他们只是性格有些像罢了。 但眼下, 薄夜却说出了和幽山帝君一样的话。 怎么会呢? 她并不在意他们喜不喜欢这双眼睛,她自己很喜欢,这就够了,但她仍旧觉得很意外。 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又让她觉得有些亢奋。 或许他就是幽山帝君,是她当时试探的结果有误? 她思忖起来。 与此同时, 她听见埋在脖颈处的人,在她耳边再一次发问—— “朝朝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朝露的?” 第77章 我 很需要你 裴朝朝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但她没立刻回答薄夜的问题。 她心思活络起来, 拉开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下一秒, 视线失去遮挡,她看见他, 观察他。 他长得很漂亮,虽然和幽山帝君不太相似, 但脸上温和的神情却很像。 他和幽山帝君的性格也很像, 甚至于今天说出来的话, 都昭示他就是幽山帝君。 裴朝朝思忖了一瞬,决定把上次试探他身份得出的那结论抛在脑后—— 结论或许会出错, 眼前所看见的,所感知到的,更重要。 她现在倒是开始笃信他就是幽山帝君了。 于是她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她倒没否认自己就是朝露。 他话里话外不过是在试探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承认了也无妨, 但她也得试探回去,因为他刚才说那话,总让人觉得他好像也恢复记忆了, 又或是将要恢复记忆了。 她需要知道他到底是否恢复了记忆, 又恢复了多少。 那一边, 薄夜听见她这话, 微微从她颈间抬头。 他身形很高大, 现在这样跪坐在地上, 欺身抱着她,依旧是很有压迫感的,他的身影和气味将她笼罩住,霜白的发丝落在她肩头、身侧,好像结出来一个漂亮的茧,缠绕她、禁锢她。 他就这样很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然后说:“做了一个梦。” 哪怕说着话,他也专注地盯着她。 他的视线像蛇一样,一直缠绕着她,从刚才用分/身隐身跟在她后面时就是这样了,宛如附骨之蛆。 好像他会一直这样注视着她。 一直这样注视下去。 裴朝朝对上他的视线,也没闪避:“什么梦?” 薄夜帮她了额前的头发,动作很轻很专注,和她说实话:“梦见朝露和幽山帝君。她摆了追魂复生的法阵,要复活他。” 他能感知到一点幽山帝君的记忆和情绪,与其说是感知到,不如说是回忆起,因为这些记忆和情绪本身就是他的,就像是从前有很多年,他每一次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那个只有黑夜的地方。 这不是臆想出来的画面,是他的记忆。 只不过不管是那个全是黑夜的地方,还是幽山帝君与朝露之间的过往, 这些记忆都好像被封印在了身体深处,他全部都忘记了,想不起来,只有偶尔听见看见什么熟悉的东西,才会想起来一点画面。 他从有意识起就知道自己应当还有一段过往。 他想知道自己是谁,这种感觉虽日复一日困扰着他,但算不上迫切。 但眼下, 得知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朝露,又察觉到他自己就是幽山帝君,这也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却突然对那些残缺的记忆愈发不满起来。 他眼睫抖了抖,问她:“为什么复活他?” 千年来淡泊如霜雪,不问世事的人,这时候却突然有了一种迫切的感觉,琉璃似的眼瞳里好像有了一点儿热度,有点焦灼地等待她回答。很难分辨出这种迫切和焦灼究竟来自于哪里,是太想知道他和她之间的过往,还是太期待从她口中听见一个答案。 比如说—— 复活他是因为他之于她是特殊的,是重要的。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道:“因为……” 她说到这,话音顿住,像是刻意卖关子。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他面上仍旧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温和,他注视着她,眼底的疯魔和偏执被他刻意压制着,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视线也不够平和,反而有点儿像是那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抑或说像是那种下面暗流涌动,表面风平浪静的海。 她对情绪非常敏感,察觉到他在期待, 几乎是一瞬间, 她就猜到他想要听见一个怎么样的答案。 不管是天上的幽山帝君,还是人间的薄夜, 都在期待她的一点垂怜,渴望成为她在意的人。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想到自己要复活他的缘由—— 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在意他。 她要复活他,单纯是因为她和他的命绑在一起。 她本体是一滴露水,吸收他的神力后生出灵智,凝成人形,他的那一缕神力是构成她的最根本的东西,之于她来说就像是人类的心脏。幽山帝君陨落后,她本以为她会立刻跟着一起死去,然而她存活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几百年后,她的修为开始停滞不前。 他陨落的千年后, 她的修为甚至开始倒退,即使拼命修炼,可是身体就像是个漏斗,修出来的灵力最终还是会漏出去。 这不管她是仙体、神躯、人身,不管她的躯壳是什么都没用,因为最终支撑她行走的是灵魂与骨架,他的神力在渐渐消散,就好像她的骨架被抽走了。 她在天界时身份高贵,没少被人眼红,但她修为强横,漫天神仙能打得过她的没几个, 那时候倒也没少和人起冲突,但都是挑衅她的人铩羽而归。 神仙们慕强又恨强,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从来没少过,但也都到不了仇视她的程度。 直到后来某一天, 有消息传出,幽山帝君是为了给她炼制心脏,去找了重明石,因而陨落。 那时候,好像开始仇视她的神仙就变多了,所有的流言引导着他们,仿佛要把她逼到绝路,逼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地。 彼时幽山帝君已经陨落有千年之久,她一个人守着幽山,修为停滞不前甚至倒退,虽说她修为仍算是强大,但在这种情况下被一众神魔追杀,终于在某一天,她也到了强弩之末,为了自保跳下了轮回道。 她回忆到这,又将注意力拉回现在。 她原以为, 他陨落后她没立刻死亡,只是修为渐渐走下坡路,是因为他陨落的时间越久,他留在各处的神力也会随着时间慢慢减弱,直到消散;在消散前,她都不会死。 直到现在看着薄夜,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没死,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死! 她不停抢夺各种宝物,想复活他,因为她不想随着他一起陨落, 除此之外, 她还要吸收他的神力,越多越好。 即使他现在是分/身的状态,但只要刺穿他丹田,引一些血出来,她也能汲取到他的神力。 眼下他既然没死—— 她温和笑道:“因为我很需要你。” 这是实话。 她说话时语气和表情都很真诚。 薄夜指尖抖了下,垂下眼看她,好像这一刻,所有感官都被这句话满足。 他听见自己想听的话,心跳得很快,好像连灵魂都在震颤。 他想要伸手去抓住她的手。 然而方才伸出手, 下一秒, 却触碰到一点锋锐的冰凉—— 他垂下眼,看见是她拿出那把玄铁匕首,放进他掌心。 随后, 他听见她用那种真诚柔软的语气问:“你能捅自己丹田一刀吗?” 第78章 我会一直看着你 大房与小妾 她这话好像比手里匕首的触感还要冰凉锋锐一点, 于是那点冷意就顺着手掌,直接蔓延到四肢,好像一瞬之间就把刚才冲上头的喜悦给冻结在那了。 薄夜有点怔住, 脸上浮着的温和笑意也像是被冻结住了, 他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裴朝朝把刀往他掌心放了放, 然后指尖碰上他的手指。 她推动他的手指, 帮他将手掌合拢, 拿稳那把刀,重复道:“你能捅自己一刀吗?就捅丹田。” 她非常耐t?心地把诉求重复了一遍, 语速放得很慢,吐字也清晰,能叫人听得非常清楚。 薄夜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 他被动地捏住了那把玄铁匕首, 掌心的温度已经将它捂出了一点儿温温热热的热度,但他发现,裴朝朝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她此时也正看着他, 脸上有点笑意,看起来很认真, 好像正在等待他动手。 她没在开玩笑。 薄夜突然意识到这点—— 她前一句还在说复活他是因为需要他, 后一句就要他捅自己刀子, 这两句话一前一后毫无关联,跳跃太大,以至于他以为他顽劣的孩子在同他开玩笑。 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他倒也不生气,只是感觉到更疑惑了。 于是他手掌松开了点,又捏紧, 这一回将她的手和匕首都包在掌心。 他注视着她,温声问:“朝朝为什么想我捅自己?” 裴朝朝闻言,眨了眨眼。 她想他捅自己丹田,是因为想借此吸收他的神力,但她没准备对他说实话,于是想了个借口敷衍:“因为。” 她顿了顿,垂眼看了下自己丹田,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变轻几度,好像陷入了悲伤的回忆里:“因为我一直都记得,从重明境出来那天,师尊当着所有人的面捅了我一剑。” 这话一落,她感觉到薄夜的手动了下。 他的手修长有力,能将一切都抓得稳稳当当,然而这时候却好似有点微微发颤。 她没去看他的表情,继续将话说完:“来白家这么久,我时常还是会梦见那天。你拿剑捅我的时候,我在想……” 她话说到这,还没等说完,前面的人就猝然抱住她。 于是她话音不得不停顿了一下。 他将她抱得很紧,她被圈在怀里,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和他的手一样都有点微微颤栗—— 这次见面后就一直是这样, 他好像怕她再突然消失,所以一直下意识地触碰她,注视她, 好像他将她抓得再紧一点,看得再紧一点,就不会像那天一样,她在他眼前化成烟尘消失不见了。 裴朝朝对人的情绪很敏感, 她甚至比他还能察觉他在想什么,怕什么,所以她不会去问:你既然害怕我消失,为什么当初要捅我呢? 因为他动刀的时候,的确没预想过她会消失,他只是想用这样卑劣又下等的方式把她困在身边。 但她消失后,他后悔了。 比起去问这些问题,让他更后悔,她还是更喜欢做一些实际的,比如操控着他的这些情绪,引导他自己给自己来一刀,达到她的目的,让她吸收神力。 于是她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下去:“那时候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也能捅你自己一刀?” 她这话一落, 薄夜终于低声道:“抱歉,朝朝。” 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艰涩,语气很轻,像叹息一样。 他垂着眼睫瞧她,语气倒还是很温和的:“那时候很生气吗?” 裴朝朝就抬起眼睛,也看着他, 不过这一次她就没再接话了,就这样沉默着。 空气里安静了下来。 半晌, 薄夜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像哄孩子一样。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丝,然后把那把匕首再一次放回了她的手掌心。 随后, 他拉起她握刀的手,然后带着她的手,将刀尖对准自己的丹田。 他用了一点力气,下一秒,刀尖就没入了皮肉。 他现在是半透明的分/身状态,虽然能看见他,能触碰到他,但到底也还是一具分/身,按说是无法将刀子捅到他身体里的。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她捅得更尽兴,所以他用了什么法术,将本体和分/身连接了起来,让这刀子从分/身捅进去,却捅在了他本体上。 眼下,竟有濡湿的血浸润了他与裴朝朝的手。 刀刃一点一点深入, 他却仍旧注视着她,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然后温和而关切地问:“亲手捅我会更解气一些吗?像现在这样。” 裴朝朝感受着手上的湿热,感觉到有点亢奋。 她听见薄夜问的话,于是克制住那种兴奋感,抬起眼莞尔笑了下:“会。” 薄夜温声笑:“那就好。” 他握着她的手,又往身体里捅了点,他伏在她脖颈间,头发垂落下来,雪白的发丝有一些被溅出来的血点染红,却感觉不到疼似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点满足的叹息:“朝朝高兴就好。” 动作间, 血往裴朝朝手上淌得更欢了。 只有丹田里的血才含有神力,她指缝都被他丹田流出的血浸润,于是她试着运化血里的神力。 很快,身体里涌入一点点暖意。 因为是吸收了他的神力而生出的灵识,成的人身,所以他的神力之于她来说,是构成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的修为虽高,但实际上神魂却很孱弱。 孱弱到什么程度呢? 她的神魂可以被人轻易剥离成两半,放一半在重明石中;神仙们不喜欢她,于是那些怨恨结成煞气,压在她魂魄上,就能让她的神魂孱弱到在凡间历劫失败会立刻魂飞魄散的程度。 只有不停地汲取他的神力,她的神魂才能变得强大一些。 眼下, 她感受着体内神力的运转,却觉得他流的血还是有点太少了。 她垂眼瞧着他,视线落在刀与他皮肉相连的地方。 颈间呼吸还温热着, 她动了动手,紧接着—— 她猝然用力,直接抽出刀,又狠狠地再一次捅/进去, 薄夜闷哼一声,没想到她突然这样。 她这举动太出乎意料,一时间,除了撕心裂肺的痛感,和本能的诧异,他什么别的情绪都感觉不到了,他本能地注视她,但握着她的手松了松:“朝朝?” 裴朝朝闻声,对上他的目光。 他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一直注视着,从来没有挪开视线。 她突然来了点恶劣的心思,想要遮住他的眼睛,于是按在他肩上的手就再一次用力,将他推到地上,然后弯了弯腿,膝盖压在他小腹上,跪在上面,做出一个制服的姿势,那只手则抬起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薄夜被她这动作拉回神智。 眼前突然的黑暗让他有些不适,他本能地开始焦虑、不安,迫切地想要看见她,微微扭了扭头,然而她的手却一直覆盖着他的眼睛—— 他看不见,是因为她正在捂着他的眼睛。 这认知突然冒出来,于是,这又让他兴奋起来。 他为看不见她而焦虑,又因为知道她在这里而亢奋,两种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身体上被刀戳刺的痛感似乎都成了最佳的助兴,他低低喘息起来,按着她的手腕,语气温柔病态:“怎么突然这样,是生气了吗?因为我一直看着你。” 裴朝朝没说话。 她并不生气,只是想要取乐,看一看遮住他视线后他的反应, 现在也看完了他的反应,于是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汲取神力上。 她另一只手上的力道加重,再一次抽刀,捅刀—— “哒。” 她的动作很大,甚至发出了哒的一声,这是刀尖触碰到地板的声音。 这把匕首很长,她全力捅下去,甚至直接捅穿了他的身体,刺进了地板。 她动作很利落,又来来回回捅了好几次。 薄夜身体颤动,发着抖, 鲜血汩汩流出,他喘息着,突然笑起来:“别生气。” 他语气癫狂又柔和,声音发哑,甚至有点病态的性/感,他被她捂着眼,看不见,于是抬手摸索着,掌心落在她头顶,轻轻抚摸。 因为流失了太多的力量,他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好像已经维持不住分/身和本体的链接。 裴朝朝又一刀捅下去, 这一下,却感觉阻力没有那么大了。 用刀捅人时,捅进皮肉里,都是有阻力的,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捅穿一个人的身体。 然而这一刀下去,却好像好像只用了之前一半的力气。 她手上动作微顿,意识到他分/身和本体的链接已经快要断开了。 她这才仔细观察,发现他的身体变得透明,甚至好像马上都要维持不住分/身半透明的形态,要消失了一样。 她这边观察着,捂着他眼睛的手就微微松开了。 薄夜将她手腕攥住,把她的手拉下来了一点。 两人的视线就再一次对上。 薄夜近乎执迷地盯住她,琉璃般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他温和问:“不生气了吗?” 裴朝朝看着他,笑了下:“我没生气。” 薄夜闻言,喉结滚动了下t?,又温柔地笑起来:“那就好。” 他她的手拉到嘴边,轻轻亲吻她的掌心,哪怕她手上还在滴血,他声音很低,像哄孩子一样,语气愉悦地说:“……但我会一直看着你,朝朝。” 他但现在脸上已经溅上了点血,唇也因为亲吻她的手心,而变得很红, 他变得更加透明,很虚弱,但看起来就像是纯白里染了触目惊心的血红,看起来漂亮又妖异。 裴朝朝眨了眨眼,没有回话。 下一秒, 她另一只手再次用力,又是一刀扎下去—— “咚。” 这次刀子直接落在地板上,扎了个空。 薄夜的本体和分/身断开链接,甚至于他好像已经支撑不住,无法再让自己的分/身显形, 他身形直接变得透明,消失在眼前。 于是地上只剩下一滩血迹。 * 薄夜消失后, 裴朝朝用手拨弄地上的血迹,把那里面的神力全都吸收了。 她已经记住了要怎么制作碎万界符,所以没必要再在藏书阁多留,她打扫干净地面,就带着玄玉离开了藏书阁。 身上都是血, 她准备回屋清一下,然后再开始做碎万界符。 回去的路上, 那种被窥探、被注视的感觉依旧存在, 好像冰冷的蛇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但是无法缠绕上来,只能伸出蛇信子,舔舐她的背脊—— 薄夜应该还在这里注视着她,就像他说的一样,他会一直看着她。 她走路,她看书,他看着她;她洗澡,她换衣服,他看着她; 他的力量流失得太厉害, 所以他无法显形,无法触碰她,无法和她互动。 他只能看着她,永无止境地看着她,注视她,什么也做不了。 裴朝朝并不在意。 她回到房间,把沾血的外衫脱去,往浴桶里装了热水。 她有沐浴的习惯,就像白辞认出她的时候说的一样,大部分修士喜欢用咒术清,但她喜欢沐浴,所以他借着她身上的气味认出了她。 即使现在是神躯了,但沐浴的习惯不曾改。 她试了试水温,准备清洗沐浴。 衣物落下的一瞬, 她听见一点微弱的声音,转头看,身后空空如也,只有身后的幔帐浮动着。 她觉得很有趣。 屋子里没有风,幔帐却在动,好像有个看不见的“鬼”在那里,不知道该继续窥视她还是避而不见,于是来来回回在幔帐前后穿行,于是幔帐动得比那只“鬼”的心还乱。 裴朝朝眼梢抬了下, 她落落大方地褪去所有衣物。 于是幔帐动得更厉害了。 裴朝朝觉得有趣极了, 她笑了笑,随后就像是无视了他的存在,一只脚踏入浴桶,随后拨弄着水,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她将身上沾着的血迹洗干净。 然而就在这时,她又听见外面似乎也有声响。 幔帐还在轻轻浮动,说明薄夜还在这里,那么外面的就是别人了。 裴朝朝放出了一点灵识感知, 发现是白策在外面,他脸色有点微红,似乎在踌躇着什么。 裴朝朝在里面等了一会, 半天也没见到他敲门或者离开,于是她指尖动了动,一点灵力就蓄在了指尖。 她刚吸收过薄夜的神力,这时候神力融合,有些驳杂,很难分辨清楚她用出来的是什么灵力,于是眼下这么一时半会,用灵力倒不怕被天道感应到了。 她直接在白策身上用了个瞬移的法术。 下一秒。 白策原本踌躇着要不要敲门找她,结果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裴朝朝的屋子里了。 他抬起眼,看见前面水雾氤氲。 模模糊糊,若隐若现,能看见她坐在浴桶里,白皙的肩膀露出水面,锁骨上湿湿润润,有水滴向下淌落,又落回水面。 白策顿了下,心跳好像都跟着停了一瞬。 他脸顿时变得通红,人下意识往后退了点:“你怎么……” 裴朝朝没在意他的举动。 她脸上笑意零星,语气慢条斯:“来找我?” 白策一顿:“嗯。” 裴朝朝问:“说隐神珠的事吗?” 白策确实想来说隐神珠的事,但听她这样问,他又开始别扭了。 他站在原处,不出声了。 裴朝朝观察了下他表情,随后无所谓地笑了声:“不说就算了,总归你哥哥也会把它拿给我。我会和他成婚……” 她话音未落。 那一边, 幔帐突然开始剧烈浮动起来。 薄夜不一定在幔帐周围了,她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他听见“和白辞成婚”这句话,应该很不悦,因为周围似乎有阴森森的冷风吹过,导致幔帐开始动起来。 而白策听见这话,也忍不住出声道:“他拿不了。” 他眼巴巴看着她,语气有点委屈。 裴朝朝将屋子里的动静都收入眼底。 她却像是一个动静都没感觉到一样,只是撩着浴桶里的水,继续和白策说:“要不你先出去吧,我如果和白辞成婚,就是你的准嫂子。你这样出现在准嫂子的房间里,好像不太合适。” 准嫂子。 嫂子。 白策心里重复这个词,那种委屈的情绪瞬间又袭上来—— 他刚才在藏宝阁里和白辞打架,白辞就做出了一副大房打小妾的姿态,凭什么啊! 明明她最初滴血订亲的对象是他,他才应该是她的正夫,白辞这个贱货怎么有脸摆出那副姿态啊? 而且……而且…… 而且她还在选择,谁给她想要的,她就和谁在一起。 他明明还是有机会被她选择的! 白策想到这,磨了磨牙,觉得白辞就是个自说自话的贱人! 白辞有他听话吗?有他身强力壮吗?有他扛揍吗?她有时候心情不好,要用鞭子抽人,白辞这个病弱的瘫子,甚至都没办法像他一样被她揍着出气! 白辞有他年轻吗?没有! 白辞除了先一步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其他的,还能拿什么和他比? 他只要给她隐神珠,指不定她选择谁呢! 他想到这,走近了一步,在她旁边委屈出声:“我不是不想给你,只是隐神珠,它其实是那只神兽内丹的一部分,我当时——” 他说到这,好像有点难为情,垂着头又不说话了。 裴朝朝却听明白了。 她抬了抬手,拉住他的衣襟,将他拽入这片氤氲水雾:“所以它就是那神兽的内丹,进了你的体内,化作煞气。你要渡给我,就要和我双修?” 这话一落。 白策眼睫颤动了下,他慢慢“嗯”了声。 垂下眼,看见她白皙的肩,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他轻轻把手放在她发间,弯下身,声音都有点哑,有种欲拒还迎的姿态,浪浪的:“可以吗,阿姐。” 与此同时—— 外面没风,屋子里却似乎狂风大作,所有的帘子都被那阴冷的风掀起来! 外面梳妆台上的镜子都被风掀翻,掉在地上,发出咔哒声响。 能看出薄夜真的生气了。 然而裴朝朝直接无视了这动静。 下一秒—— 她手上用力,直接将白策拽进浴桶里。 水花溅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79章 抓奸 一抓抓两个 薄夜这时候力量太弱了, 已经没办法干涉她任何事情,只能像个幽魂一样,就连这种时刻, 也只能无形而无声地盯着她。但到底也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大能,修为颇高, 哪怕是分身周围的威压也极为强烈, 即使无法主动和她互动, 但也会被动地影响周围的环境,情绪剧烈被动时, 周围多多少少有些动静。 此时, 屋子里的风似乎刮得更猛烈了。 阴冷的气息弥漫在周围,桌子上的东西几乎全都被掀下来, 发出嘈杂声响, 幔帐翻飞,连窗棂都在嘎吱作响。 这动静已经无法忽视了, 白策察觉到, 于是从浴桶里站起来。 他手里蓄了些灵力, 似乎是准备找到闹出这动静的始作俑者,一身湿淋淋的, 又准备往外跨。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 胳膊就被裴朝朝拉住了。 她手里用力, 再一次将他拉回水里,声音轻轻的:“别动。” 她动作间,抬眼看了他一眼。 她这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白策心里下意识一跳。第一反应是—— 她需要他。 然而很快,他就又反应过来,她这样只是因为想要尽快和他双修, 把煞气渡完,早点拿到隐神珠。 于是白策心里就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分明刚才告诉她隐神珠的下落,问她可不可以双/修,是打着给她奉上她所需之物,借此上位的主意的, 然而等她真的拉他下水,发现t?她的情绪毫无波动时,白策捏了捏手指,又拧巴地觉得心里酸酸。 她觉得他可有可无,他却眼巴巴把自己的身子往上送,显得很廉价。但他偏偏就是犯贱,争抢着要当这工具,明明最初是被她强迫的,结果现在还上赶着被她利用。 他这边正想着, 突然, 他感觉到她的手落在他腰间,扯了下他的衣带。 他呼吸又是一抖,身上肌肉绷紧了,垂眼看向她。 按说, 隐神珠有独特性,白辞没办法拿给她,所以她最终还是要找他拿,他不用担心她选择别人。如果想有点骨气,不倒贴给她,不给她当工具,其实现在应该推开她,直接离开,他应该和她博弈,显得自己没这么廉价,等她放低身段,再将煞气渡给她。 但他无法推开她。 她离他这样近,只是一点点触碰,就已经让他满足到几近颤栗,心里那股子酸酸涩涩的感觉里带上了愉悦, 他心里想着要推开,然而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她,他眼底水光潋滟,身体微微前倾了一点,方便她继续动作, 紧接着,他光速说服了自己—— 算了,他上赶着送,和她主动找他拿,结果不也都一样吗? 更何况,她需要利用他,难道不也是需要他吗? 仔细想想,别人想给她当工具还没机会呢。 白辞那个贱货,就连被她利用的机会都要从他这里偷! 所以他能被她利用,被她当工具,是他的福气! 白策想到这里,瞬间自洽了。 这时候,衣带落入水底, 少年人的胸膛就露出来,溅在身上的水滴顺着锁骨和胸脯的沟壑滑落,又落回水中。 与此同时,周围的声响变得更猛烈了。 那阵风又在屋子里掀过,似乎带着点威压。 白策又被那声音吸引注意力,但这次他没擅自起身,而是攥了下她的手腕,低声说:“屋子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阿姐,要不要我先看一下,把那东西——” 然而他话音未落, 下一瞬, 她却抬手按住他的肩,声音很慢很轻,却能听出带了点恶意:“没关系。” 是薄夜自己说要一直一直注视着她。 那他也应该知悉,他要注视她,要看着她,不止是她看书写字时看着她,不止是她走路说话时看着她。 她和人亲昵,甚至和人成婚拜天地时,他也要看着她的。 她听着耳畔不停卷起的狂躁风声,掐着白策的肩,缓慢坐下去。 白策手就下意识抓紧了浴桶边缘。 他脖颈无法抑制地仰起来,他似乎极力克制着声响,却还是红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很低的喘//息。 于是屋子里声音又凌乱起来, 各种声音里,带着一点儿混乱的水声。 然而就在这些声音之中,又混杂进来一点碎裂声。 这声响是妆台上的铜镜发出来的,镜面在这一瞬不规则地碎成了蛛网状。 而那阵风声在又大作了一瞬后,突然停息了。 裴朝朝敏锐地注意到这点。 她想起他说的话,说他要一直看着她,一直这样看着她。 然而此时, 那种黏腻的,如同蛇一般缠绕的目光却消失了。 她无声笑了下。 她完全可以接受被这样注视。 不能接受的,明明是薄夜啊。 * 与此同时,白家藏宝阁。 白辞和白策打完架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叫下人们把所有样式的成品婚服全都拿过来。 他选好了最近的吉日成婚,就在三天后,这时间很近,没什么功夫再耽搁,于是他一边叫下人们去筹备婚宴、发请柬,一边开始在这堆昂贵的婚服里,为裴朝朝挑选合适的衣服。 他看中一件坠着明珠的婚服,于是他将衣服展开,摊在腿上,准备量一量尺寸。 刚要吩咐下人们去拿量衣的尺,然而就在这时,他手指突然僵了一下。 紧接着, 他感觉到一阵怪异的感觉爬过背脊。 这感觉很微妙,有点难以形容,像是每一滴血液都突然被点燃,蒸腾出一点又麻又痒的感觉,顺着背脊爬上后脑,让他忍不住想要战栗,渴求更多。 这种感觉来自于他和白策的兄弟共感,但并不算太陌生。 他被裴朝朝进入识海时,是类似这样的感觉;他亲吻她时,也是类似这样的感觉。 这是…… 白辞指尖突然扣住轮椅。 他耳廓有点发热,但脸色却直接阴沉下来—— 他在这里给裴朝朝选婚服,白策却在干什么?! 这个贱人跑去裴朝朝那里了,还和她…… 白辞几乎要把轮椅掐烂了,因为和白策共感,身体上的愉悦感一下高过一下,然而脑海里却空白了一瞬,痛苦得像是被烈火烹烧,煎熬着! 白策这个贱人,浪/货,不知羞耻的狐狸精! 虽然裴朝朝说谁给她更多,她就选谁,但白策除了一个隐神珠,还能给她什么?他比白策的权力大,比白策聪明,比白策更知道怎么给她当狗。她要什么他都能给她,是个人都知道她一定会选他,难道白策不知道吗? 但白策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没什么胜算,现在却跑去勾引她! 白辞心里怨恨得不行,想要把白策千刀万剐,然而身体上却愉悦至极,他快要被这样的反差感撕成两半,攥着拳头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这感受,然而越是强迫自己不感受,身体的感受却越明显,他甚至忍不住想到那一边的画面—— 该死! 房间是他给她选的,他给她布置的,房间里的枕头锦被、妆台浴桶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现在白策却在他给她布置的房间里,和她…… 他有点喘不过气,似乎情绪波动太剧烈,甚至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身体佝偻下来,他咳得几乎要吐出来,眼尾薄红潋滟,很漂亮,目光却淬了毒一样。 下一秒, 他平复好呼吸,直起身子,把婚服先放在了一边。 他要去弄死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他滑动轮椅,往裴朝朝房间的方向过去,周围的下人们看见他,原本还想打招呼,但迎上来一看见他的脸色,就都又不敢出声了,感觉大公子像是要杀人了一样,整张脸,脸色都阴沉沉的。 白辞脾气本来就不好,下人们见状,更是都不敢招惹他, 于是他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裴朝朝的院子里。 眼下还是下午,天气晴,但一进到她院子里,天色却暗了下来,院子里好像有风刮过,这风甚至有点儿狂乱,气压很低,一股子阴寒气息,像是阴雨天时的风一样。 白辞眉头皱了下,下意识感到不对。 但他这时候,眼睛看着前面的寝房,一想到白策在里面勾引裴朝朝做什么事情,就妒火中烧,并不想去追究是哪里不对劲。 他气势汹汹地推着轮椅往前去。 然而将将要到她门口的时候, 他又不由自主放慢了动作—— 他身体上的愉悦感还没有止息,说明白策和她还没有结束。 现在进去抓奸,她会不会心烦,觉得他打断了他们? 这想法一落地,白辞几乎都要被荒谬笑了,他可是在抓奸啊,可是他这个抓奸的人,现在连推轮椅都不敢太大动作,怕发出的声响太大了,烦到她,让她厌烦他! 白辞深呼吸。 他直接停下了动作,没有继续往前去。 于是轮椅就停在原地,就在她门前不远处。 他手背青筋迸发,是忍出来的,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究竟要不要现在进去抓奸。 他进去了,她可能会心烦,万一一气之下选择和白策成亲呢? 他不进去,白策岂不是更加猖狂?而且他来都来了,在外面等着,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卑微了? 除非他表现出自己从没来过,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白辞越想,越心烦意乱,垂着眼睛,余光间看见自己手上有伤,袖口也凌乱。 这是刚才和白策打架的时候弄出来的,他修为散尽,虽说能用咒术和白策过招,但到底还是有点吃力,最后受了点伤,衣服也不可避免地有点乱,他又一直在藏宝阁,没来得及回去收拾。 白策呢? 白策见到她之前应该收拾过了吧? 白辞思绪飘到这,又烦躁了,他抬起手,了衣襟,了袖子,不能被白策这个狐狸精比下去。 他这边正想着, 突然间, 身后的阴风刮得厉害了些,将他的轮椅往前推动了一点。 白辞动作一顿,又按住轮子,不让轮椅继续行进。 他愈发觉得不对劲,因为纠结t?抓不抓奸,心里乱,这时候,他感受着周围阴冷的风,那种焦灼的情绪好像找到了出口。 于是他用了个咒术,这咒术能让这里所有肉眼不可见的东西无所遁形,他逃避着不去想抓不抓奸的事,开始借着这咒术,观察周围的环境。 紧接着, 他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个透明的影子站在裴朝朝门前。 借着这咒术, 他甚至能看见那影子的模样,就看见对方白衣白发,生了张安静漂亮的脸,合该是温柔沉稳的气质,这时候,眼睛却通红。 白辞一顿。 他看着面前的人,有点意外,又觉得荒谬:“太清道君?” 他几乎要气笑了—— 来这一趟抓个奸, 一抓抓到了两个贱货! 与此同时。 屋子里的人似乎听见外面的动静。 裴朝朝带点微喘的声音响起来—— “谁在外面?” 第80章 他亲她一下 就被扇了一耳光 谁在外面? 白辞听见裴朝朝问这话, 下意识把轮椅往前挪了点—— 他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很轻地滑动轮椅, 到了前面的门侧边。 这是一个视觉死角,呆在这个位置, 就算一会裴朝朝听不见回音, 打开门查看, 抑或是打开窗查看,都无法看见他, 只能看见一扇镂空的花窗。他将轮椅滑到这位置,又调整了下角度,让自己被那面花窗遮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最初是来抓奸的。 结果只是听见她问了句话, 他就下意识怕被她厌烦,自己先躲藏起来了。 这显得他才像是被抓奸的那个人! 白辞差点被自己气笑了, 本身就压着的火气又烧得旺盛了点, 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憋得慌。但没办法, 他不敢惹裴朝朝厌烦, 怕被她抛弃, 所以哪怕平日里是个高高在上的刻薄脾气,这时候也还是继续憋着火气,没有继续去抓什么奸。 他停在原地,攥着轮椅扶手,盯着裴朝朝的房门看。 他看了半晌,觉得自己来这里还是有点太冲动了。 他是要抓奸, 但要抓的是白策这个骚狐狸精。 他是很生气,但是是气白策这个浪货没脸没皮地勾引她,他也不是不生她的气,气她给了白策这贱货勾引她的机会,但追根究底,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本身就冷心冷情,谁给她利用她就多施舍谁一点目光,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这个性格,这怪不了她。追根究底,都是白策这个贱人的错,她能上钩,还不是因为白策这个贱人懂得利用自己的价值,从她那里换得垂青了! 白辞目光变得阴沉, 他想了想,准备先行离开。 既然这不是她的错,都是白策这个浪/货勾引她,那他处白策,也不应该在她面前,扰了她的兴致脏了她的眼睛! 他推动轮椅,准备从旁边的回廊绕路离开。 然而刚往前一点,就又看见薄夜。 薄夜还是透明的形态,因为刚才施的咒术,所以白辞仍旧能看见他。 白辞这时候抬眼,就正和他对上视线, 薄夜的眼睛有点发红,但视线还算是平静,毕竟他这个人一如既往的都很安静平和。然而眼下,这份平静里却压着一点儿难以察觉的阴冷,那点阴冷总让人联想到阴暗潮湿处潜伏着的毒蛇,看不见它,却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他站在这儿,俯瞰白辞,微笑问:“白长老,这就走了吗?” 他在和白辞说话,但却没有声音,因为眼下,是白辞通过咒术才能看见他,所以他说话时,声音是直接浮现在白辞脑海中的:“朝朝和你弟弟还单独在房间里,白长老不管吗?” 白辞眼皮跳了下,几乎要气笑了。 他觉得薄夜这是想激他进去,把裴朝朝和白策分开,把他当枪使。 他没回应,面上维持着贵公子的骄矜,语气轻飘飘地反问:“应该我问太清道君。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未婚妻房间外面?” 未婚妻这词落在耳中。 薄夜视线里的阴冷感更重了,语气仍旧慢条斯:“朝朝是我很亲近的小辈,我来看看她。” 他说:“但并不曾听她和我说,她和白长老订亲了。” 他这语气,显得他和裴朝朝多熟稔多亲密一样。 但他也确实占了裴朝朝师尊的身份。 白辞不悦地想。 但当初结师徒印时裴朝朝选了我,是薄夜这个贱人强行和她结印,抢走了师尊这层身份。 白辞沉默地看了薄夜一会,半晌,喉间溢出一声笑: “你没听说我和她订亲,这很正常。毕竟就算你曾是她的师尊,关系亲近,但这名头不也是从我这抢的吗?你亲近她,她心里真正亲近的人却是我。更何况在重明境外你捅了她一剑,不管她现在是否好好活着,但你一个行凶者,还有什么资格顶着她师尊的名头,要知道她的私事?” 白辞很突然地就直接把话给挑明了,毫不掩饰,字字句句和刀刃一样,直接往薄夜的痛处戳。 薄夜笑意淡了点,浮于表面的温和摇摇欲坠。 白辞看着他:“不过也多亏你。” 薄夜身上的阴冷气变重了:“嗯?” 白辞虚伪地笑:“如果不是你抢走她师尊的名头,我还没机会和她成亲。毕竟师徒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若产生男女之情,可是天下之大不韪。” 这话一落。 薄夜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这个素日平和的男人看起来有点疯魔了,像是要发作,四周骤然狂风大作! 白辞身体羸弱,往后退了点。 他手中掐诀,好像也随时要出手。 然而就在这时, 旁边的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下一秒,裴朝朝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发梢还有点潮湿,没有穿鞋,赤着脚。 脚步轻轻的,走路时只发出一点点声响来。 然而就是这一点声响,却好像休止符一样,让外面肆虐的狂风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停了一些。 她走到回廊上,于是什么视觉死角都失去了作用,一转头,就能毫无阻隔地看见白辞。 白辞就和她对上视线。 他下意识把掐诀的手松开,视线往下,落在她光裸的脚上—— 她脚上有一点红痕,像是被人一下一下舔/吻出来的。 白辞掐了下指尖,眼皮跳了几下,强迫自己别去想白策这个贱人和她在一起时的细节。 他安静了一会,很快又稍微滑动了下轮椅,到她面前。 随后他弯下身,捧起她的脚,用衣袖帮她擦干净脚底,轻描淡写说:“地上冷,怎么忘了穿鞋?” 裴朝朝没回答:“原来是你在外面。” 白辞动作顿了下:“……” 裴朝朝又问:“来干什么?” 白辞抬眼,看见她微笑着。 她笑意有点懒散,应该是早就知道他在外面,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但她向来恶劣,即使知道,也仍然坏心地又要问一遍,看着他难受。 白辞捏着她脚踝的力道紧了紧,心里有点酸涩。 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弯着脊梁,捧着她的脚,自己委屈了半晌,又继续帮她擦拭,擦完了,调整完情绪,才若无其事抬头看她。 他终于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气势汹汹地来抓奸,见到她了,却默不作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敢戳破,只敢维持表面的和谐:“就只是路过。” 裴朝朝低下头,正和他对视。 不得不说,她很喜欢白辞现在的样子,这是她驯化他的成果。 她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把脚从白辞手中抽了出来,没有继续踩在地上,而是脚尖略略踮起,两只赤/裸的脚分别踩在他干净昂贵的鞋面上,把他当脚垫用。 白辞手里空了下,感觉有点失落。 他直起身子,刚要和她说话,然而下一秒,她就弯了弯身,漫不经心在他眼睛上亲了下,权当奖励:“好乖。” 这吻一落下, 周围的阴风似乎又肆虐起来,把廊檐上的灯笼刮得晃来晃去。 这时候, 如果白辞往旁边看,就能借着咒术看见薄夜近乎是结霜的表情。 然而他却无暇往旁边看了,他心跳却骤然加快,好像刚才的委屈和失落一瞬间都被抹平了。 他捏住她的指尖,觉得自己没去抓奸是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如果他去抓奸了,她还会在这里夸他乖,会亲他吗? 不会! 他就应该在他面前表现出能容人的贤夫样子! 至于白策这个贱人,她利用白策是因为他还有价值,等她利用完,他再偷偷处掉白策就是了。 他这边正想着, 里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白策提着一双鞋走出来。 白策之前在屋子里,先用法术帮裴朝朝把头发烘干,又帮她把衣服穿好,结果刚穿好衣服,她就出去了。他只好赶t?紧穿戴好,看她光着脚,于是又拿了双鞋出来,准备给她套上。 结果一出来, 就看见薄夜站在旁边,脸色罕见地有点冰冷,周围狂风大作。 他有一瞬的惊讶,随即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是白策用了白家专有的咒术,这咒术能看见平日看不见之物,所以他能看见薄夜。 刚才在屋子里,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应该就是薄夜。 白策想起薄夜和裴朝朝的关系,有点不悦,但他自己和裴朝朝显然更为亲密,倒也没什么好嫉妒薄夜的。但他视线往旁边挪动,就看见裴朝朝光脚踩在白辞鞋面上,手则撑在他轮椅扶手两端,微微弯身,亲了下白辞的眼睛—— 她主动亲白辞! 比起看见薄夜, 看见裴朝朝和白辞,才是让他最妒火中烧的。 他刚才和她在水里,他想亲她,结果唇刚刚碰到她脸颊,就被她扇了一巴掌,他现在脸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他连亲她都被扇耳光,不配亲她,而她竟然主动亲白辞? 白辞这瘫子算个什么东西! 白策捏着她的鞋,额角突突地跳,看着白辞的目光都有点怨毒起来。 那一边。 白辞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转眼看向白策,可以看见白策脖颈的抓痕,这痕迹很暧昧。 白辞心里有点酸,恨不得直接扒了白策的皮,然而却压制住了,他和白策短暂对视,从白策这个蠢货的目光里读出嫉妒,这证明裴朝朝应该没亲过白策。 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割裂的愉悦感,心说即使她和你做了又能代表什么呢?她是利用你才和你做,但你都不自爱到了这个程度,这样勾引她了,却连她一个吻都没得到,而她却主动亲我。 他想到这,用一种看失败者的目光看着白策,压着情绪出声道:“既然拿了鞋出来,怎么站在那?” 他声音竟有一种诡异的温和:“拿给我吧。我给她穿,她还光着脚。” 这语气像端庄贴心的贤夫在使唤小妾一样! 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白策几乎要气笑了。 但看见裴朝朝确实还光着脚,他扯了扯唇,拿着鞋子走了上去。 然而他并没有把鞋递给白辞,而是自己蹲下身,捧起裴朝朝的脚,帮她穿起来:“哥,你腿脚不便,弯身也不方便,你给她穿鞋,说不准穿得她不舒服,还是我来吧。” 白辞垂眼,眼神泛凉,但没说话。 兄弟两人之间的气氛无声,却剑拔弩张。 周围阴风阵阵,黑云压低,廊檐上的灯笼乱晃,也是压迫感十足的阴森气氛。 裴朝朝看了看檐下的灯笼,无法推测薄夜具体在哪个位置。 但是看白家兄弟的反应,他们两人好像都能看见薄夜,应该是用了白氏特有的咒术,只有白家人看得见。 这时候, 白策还在帮她穿鞋,她垂眼看着,突然生出个念头来。 于是她故意作势要揉一揉白策的头顶,笑道:“其实你也很乖,对我也挺好的。” 这话说完,她的手正要落下, 却好像有一阵风轻轻拖住她的掌心,一点微不可查的阻力在阻止她触碰白策。 那阵风有点阴冷,应该是薄夜,下一秒,她就抬手一抓:“师尊?” 这话一落。 白家两兄弟同时顿了下。 这时候,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减淡了不少,他们不约而同往旁边某个方向看过去。 薄夜原本站得离她并不算太近。 他的威压被动地凝结成了一阵阴风,若有若无阻止她触碰白策。 然而这时候,她好像伸出手在抓那缕风,于是薄夜眨了眨眼,认为她在找他。 他脸上的冰寒和阴冷一下就又被温和取代了。 哪怕她看不见,他仍旧做出温和的表情,然后走近她。 他伸出手,去触碰她的手指,像是对待自己最珍爱的孩子。 裴朝朝好似感觉到了什么,没有将手收回来。 她这是有点纵容的态度,温和问:“是师尊吗?” 她看不见他,然而白家兄弟看得很清楚,就看见薄夜接收到她这纵容的态度后,又靠近了她,他没有实体,和空气一样,抬起手将她环抱进怀里,雪白的发丝笼罩住她肩头,而他似乎要将她搂得很紧,像是冷血的巨蟒一样,一点点将她缠绕得密不透风,然而伸出蛇信子,贪婪地亲吻她脖颈上的红痕。 他的唇一路往上,最后流连在她耳廓。 裴朝朝微微侧头, 低声说:“我要成亲了,师尊帮我选一选,究竟选谁?他们对我都很好。” 这声音不大,像是呢喃,却也能叫白家兄弟听见—— 她故意让他们觉得,她将他们上位的选择权放在了薄夜手里。 他们兄弟之间可以争抢,但是当有外来者打破这个平衡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先一致对外,解决掉薄夜这个外敌。 她故意这样,想引白辞白策对薄夜出手。 这念头是刚才生出来的,既然大家都在这,那不如借着白家的禁术验证一下她的猜想。 她觉得薄夜的本体应该被困在归元宗,无法出来,而白家兄弟如果用禁术驱走薄夜的分/身,她不仅能确认自己的猜想,还能借着这机会,确认薄夜究竟是被什么困在了归元宗。 她对困住薄夜的东西,有猜想。 她这边谋划着,又用出一点神力,不着痕迹放回薄夜的身体里。 于是下一秒, 薄夜的力量好像变强大了一点,虽然仍然无法显形,却可以用力量凝结出一点文字来。 他在她掌心留字,因为力量有限,只能言简意赅:「都不选。」 她摊开掌心,看着掌心的字。 薄夜不知道她的打算。 他温和地看着她,期待她的回应。 白家这两个男人都与她不匹配,更何况他的孩子还太小,怎们能够成亲呢? 而此时, 白辞和白策也顺势看见这几个字。 他们也不知道她的打算, 于是下一秒, 白辞用了个咒决,将她掌心的字抹掉,微笑道:“太清道君修为高深,若来了,怎么会不显形,只留几个字?” 白策掌心蓄灵力,催动白家禁术,他弯着眉眼,无害地笑了下,和白辞一唱一和,语气极为真诚:“对呀。阿姐别被外面的孤魂野鬼蒙蔽了,这是个伪装成太清道君的坏鬼,道行不够,来蒙骗阿姐。” 多年不和的兄弟在这一刻竟达到了诡异的默契。 裴朝朝佯装惊讶,顺着他们的话:“是吗?” 薄夜闻言,皱了下眉。 白家这两个不知羞耻,满口胡言的贱人,当真以为这样说,朝朝就会信吗? 他又用了一点力量拉住她的手。 他又要在她掌心写字。 然而还不等他落下字迹, 裴朝朝竟将手收回来,看着白辞说:“你说得也有道。” 她这话一落, 薄夜提字的力量落空,他一顿,又抬眼看向白辞和白策。 白辞仍旧是矜贵,高高在上的表情, 白策却眼睛亮亮的,笑起来,装得天真友善,但眼底的挑衅还是露出来一点:“阿姐,我这就帮你把这坏鬼驱逐出去。” 他说完,正和薄夜对上目光。 然后一道禁术直接打出去。 下一秒,一股力量抵御似的,和禁术撞上去。 裴朝朝看着差不多了,于是后退一步, 紧接着, 她刚才站着的地方狂风大作—— 他们三个直接打起来了! 80-90 第81章 他在帮她梳 被别人弄散的头发(大修)…… 三个人迅速打成一团, 于是场面一瞬间混乱起来。 裴朝朝则没有继续呆在这里,她转身进了房间,拿出那块玄玉。 她刚才在藏书阁里看白家秘术书, 已经记下了制作碎万界符的步骤,除了要在玉上雕刻特定的符咒外, 还需要滴血进去, 在滴血之时默念白家的禁咒, 让自己的灵力融入玉中。 于是她翻出那把玄铁匕首,先开始在玉上雕刻起来。 因为动作不是很熟练, 所以她雕得很慢,很小心。 刀尖划过玉石表面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力在跟着微弱波动。 之前赵息烛试图操控白策的意志, 放了一缕力量在白策识海里, 那时候她察觉到异常,也进了白策的识海,用灵力反打了赵息烛。赵息烛很聪明, 透过她的灵力就猜到她换了身躯, 有了神力;他也足够了解她,推测到她成亲的最终目的是引出升仙台, 打破升仙台的封印。 打碎升仙台的封印, 应当需要碎万界符的助力, 赵息烛算计好了,送来这块玄玉,在玉中下了某种神族咒术。 她是神躯,只要一碰到这咒,就会直接被吸走神力。 她的神力源于幽山帝君,神力像这样波动起来的时候, 薄夜体内的神力也同样波动,于是他这才恢复了一点记忆,想起自己或许是幽山帝君,甚至通过这点神力的共鸣,感知到她t?的位置—— 他们神力共通,神脉相连,以至于身体与意识都在交缠,密不可分。 裴朝朝一边雕刻玄玉,一边清思路。 照这样推测起来,薄夜这具身体或许并非凡躯,因为他若是凡躯,就不可能能被她的神力牵引出共鸣。 他当初下凡为她寻重明石,后来都传他遭受天谴,陨落了,尸骨无存。 或许这具身体就是他的本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长相同从前不一样了,或许是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 裴朝朝想着,雕下最后一笔。 符咒成了,她按下思绪,然后按照步骤开始默念白家禁咒。 念完后,她又划破指尖,将血滴入玉符中。 血渗入玉中的那瞬,玉中的灵力浮动起来。 她垂眼观察着这块玉,察觉到一点异样—— 这玉中的灵力似乎有好几道, 有点杂。 这玉中本就有咒术,雕琢过程中也入了白家禁咒,现在又滴进了她的血,按说其中灵力驳杂也是正常的, 然而这玉是赵息烛送来的。 他在里面放了咒术,吸她神力,让她的神力暂时和这玉绑定在一块,玉若碎了,她的神力也会无法克制地爆发式外泄,到时候被天道察觉,必遭天谴。 她要破升仙台的封印,则可能需要捏碎由这玉制成的碎万界符,他算准了,才送这玄玉过来,算盘打得歹毒,就是逼着她遭天谴。 她倒是猜到了他的计策,就连那日探白策识海时,也是故意泄出神力让他察觉的。 然而即便如此, 她仍旧不打算放过这玉的一星半点异样。 她将这玉符置于掌心,又把另只手指尖的伤口撕开了一些。 于是血瞬间涌得更欢快了。 她扎了眨眼,然后将淌血的指尖按在了玉符上。 紧接着 玉中驳杂的灵力开始更剧烈地波动起来! 与此同时, 另一边,赵家。 赵息烛小幅度地把脸往旁边别了下,然后蓦地睁开眼。 下一秒, 他看清眼前装潢,才有点回过神来,视线往旁边扫了一圈。 就见下人们都在很远的地方,他身前、面前都没人,很空荡,没人在看着他,更没人在触碰他,只有他自己伸出一只手,指尖落在旁边桌案上放着的符纸间—— 这是半道神族咒术。 他画了一道,却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烧成了灰,引入了玄玉里送去白家,给裴朝朝下套;另一半则留在他身边。 一道咒术一分为二,两半互相关联,即使分开了,也能互相感知,方便他随时感应那快玄玉的动向。 就在刚才,他感知到那玄玉中有灵力波动。 这应该是因为裴朝朝拿到了玄玉,还将它雕成了碎万界符。 玄玉送去白家也会先被放入藏宝阁里,要做碎万界符,更是要先看白氏秘术书。 她一个外姓人能拿到玉,看见秘术书,少不得有白辞帮忙。 她现在制成了碎万界符。 白辞是不是正在她身边? 赵息住漠然地推测。 虽然眼下一切都和他预想中的走向一样,但他却仍旧感到烦躁,想感知她那里的状况。 于是就在刚才,他划破指尖,将血点在符术上,引入灵力和那符术建立链接,相互感知。 与其说是感知,其实说是监视则更为恰当,因为将灵力引入咒术中的那一瞬,他的一缕灵识就进入了玉符中。 他闭上眼,就能实时看见她那里的情境。 ……她只穿了件里衣。 衣襟甚至都有点松,因此露出一点锁骨来,皮肤有点微微泛红,好像刚才压到哪里、蹭到哪里了。 她头发也披散着,有一点潮湿,柔顺地披散在肩头。 像刚沐浴过还没穿戴好。 房间里没人,只有她自己。 赵息烛额角跳了下,生硬挪开视线,然而一点灵识进了玉符这样的死物中,他不管怎么挪开视线,都能看见她,要么是泛红的皮肤,要么是漂亮的锁骨。 他不看了。 他刚要停止监视,将那点灵识抽离出来,然而下一秒,她就抬了抬手,淌者血的指尖按在玉符上。 他一点灵识在玉中,所以有五感,她触碰在玉上,就像被她按了一下脸。 赵息烛:“……” 他骤然睁开眼,一睁眼,就看不见她那的场景了,而是看见自己书房的装潢,他身前空无一人。 但即使是这样,身上的触感却还存在,哪怕他往旁边别过脸,也能感觉到自己在被触碰。 她的手指好像从玉符顶端,下移到尾端。 她的发尾垂落下来,扫过玉符。 他则好像感觉到,她有点微微凉,微微湿漉的指腹轻轻从他下颌,游移到脖颈侧。 还感觉到她略带点湿气的发尾扫过他的脖颈,肩膀。 然后那触觉再往下…… 赵息烛一瞬间捏紧了符。 他下意识发出一点喘息声,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然而周围下人们仍旧听见一点声响。 他们抬起眼,就看见这位时常一副懒散姿态,但威压感十足,喜怒难测的公子—— 眼尾有点红,脖颈绷紧了,上边青筋搏动,好像在隐忍着。 这是一种有点可怜兮兮,像是刚被玩弄过的姿态。 下人们:? 下人们有点惊恐了,有人小心翼翼出声:“公子,您——” 赵息烛飘红的眼尾往这边扫了下。 他明显是怒了,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懒散出声叫他们滚,而是摆了摆手,用手势示意他们快滚。 就好像他怕发出声音,被谁听见一样。 下人们面面相觑,一边赶紧退下了,一边思忖—— 可是这屋子里,也没有谁是能令赵息烛害怕的吧? * 另一边。 裴朝朝指尖在玉符上时轻时重地按压着。 她甚至垂着眼睛,含笑盯着那玉符,察觉到符中某道灵力变弱了,才慢条斯笑了声—— 她将手指搭上来的瞬间,就猜到赵息烛借着玉中符术,将灵识渡进来一点,感应她这边的动向了。 她原本还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结果就只是被她随意摸一摸,玩一玩,现在就受不了准备要跑了? 她正想着, 这时候,却听见外面的打斗声变得更厉害。 于是她捏着符,迈动步子,准备出去看一看他们打得怎么样了。 因为在走路, 那一边, 赵息烛就感觉到她触碰他的动作顿住了。 下人们都已经退下了,屋子里空荡荡,他准备将那点灵识从玉符里抽离出来,暂时先不监视她了。总归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白辞又不在她身边,他也不用担心这两个人合谋和他做对。 他正把灵识往回收, 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她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一闭眼,就又看见她那里的画面。 她正往门边走,手伸出去,搭在门上,似乎准备推门出去。 他这才注意到,门外有声响,好像有人在外面。 她要见谁? 这样披头散发,穿着件里衣,衣领都没拉紧,就要推门出去见人! 赵息烛火气一瞬间窜起来了,原本要抽离灵识的动作顿了下,变成继续往符里滴血。 在两人的血于玉中、于符术里交融时,他结了个阵法,借这阵法,操控她的一点意识。 与此同时, 裴朝朝感觉到脑海里倏然蹦出个念头。 这念头让她很想把自己的衣领拉严实,再在外面套件外衫,顺便再坐回桌子前,把头发梳一下。 这念头来得突然,像是她自己的意志一样。 然而她捏着玉符,感应着里面的灵力波动,知道这是赵息烛在用阵法控制她的意识,就用的是当时他试图控制白策时用的那个阵法,反噬起来很严重,直接会伤及神魂。 他用这种阵法, 就为了让她穿衣服扎头发? 裴朝朝愣了下,随即弯了弯唇,觉得很好笑。 他不想外面的人看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 但想没想过,外面的人其实就在刚才,就和她有过更亲昵的举动? 甚至她的头发都是外面的人施法烘干的,衣服鞋子都是他们为她穿上的? 他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她突然有点期待。 但她秉性恶劣,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淌着毒,喜欢耍着人玩。 如果现在就推开门,赵息烛可能就是生气,但如果她现在顺从他的意思,由他控制着她穿戴整齐,梳好头发,再推门出去让赵息烛知道外面的人刚才和她做过什么,这样的落差之下,他可能会直接被逼疯。 她喜欢逼着人发疯。 于是她弯了弯唇,把推门的手收了回来。 她装出没察觉到他在悄悄操控她意识的样子,顺着他的意愿,了下衣领。 然后她绕到衣柜那边拿了件外袍批上,坐在了桌子前。 再然后—— 她不动了。 赵息烛见她不动,本能地要触碰她的头发—— 他和她也有过关系亲近t?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曾教她习字画符,和她一起练剑,帮她梳过头发。 她很懒,最不喜欢梳头发,平时就拿一根缎子将头发拢起来,但缎子束发并不牢固,练一练剑就会掉下来。那时候他和她每日会一起练剑,练一回剑,她要停下来束好几次头发。 后来他看不下去了,直接亲自上手帮她梳头。 可是她偏偏要求又很多,自己束发时拿缎子拢一下,他给她梳头时,她又要梳仙界神女们最时兴的发髻。他就每天给她编辫子,梳发髻,到后来成了习惯,她的每一个发髻都是他给她梳。 关系变得恶劣后, 两人见面就是打,倒是再也没给她梳过头发了。 千百年没有再梳过女子发髻,赵息烛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怎么梳了,然而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操控着她的意识,操控着她的手,给她梳起头发来了。 看起来是她自己在梳, 然而她根本不会扎这种样式的头发,这发髻的每一个步骤,都是他操控她的意识,让扎法出现在她脑海里,她顺着这些念头跟着扎的。 赵息烛骤然停住了。 裴朝朝见脑中没有新的步骤冒出来,于是也停了手。 头发梳了一半, 两人谁也没先有动静,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直接僵持住了。 也就在这时, 外面又骤然传来更剧烈的打斗声,带出来的风宛如暴风,呼啸作响,竟是直接将房间的窗户给吹开了! 于是措不及防,窗外的场景就印入眼帘。 赵息烛还和她僵持着,这时候分出注意力往外看,就看见—— 外面三个男人在打架。 一个白辞,一个白策,他们两个用了白家禁术,那禁术笼罩住整个走廊,于是走廊上所有肉眼不可见之物都无所遁形,能看见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个透明的影子。 眼下他们打成一团,白辞白策主要在打那影子,但团结中又带着一丝丝的不团结,有时候,白策会趁乱对白辞下手,看样子想要把白辞一起弄死,白辞也会趁乱掐诀往白策脸上招呼,像是想直接毁了白策的脸,场面混乱得要命。 而这时候。 前面三人似乎也听见窗户被吹开的动静,默契地停下打斗,往这方向看过来。 于是屋里屋外,两边的人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赵息烛的灵识在玉符里, 他们看不见他,但他看着他们,认出那透明的影子是薄夜—— 就是归元宗的太清道君,裴朝朝之前在归元宗时绑了师徒契的那个师父。 赵息烛漠然地回想着薄夜的身份,几乎要气笑了。 好,好,好! 假死来了天极岸,先是白策这姘夫千里迢迢追过来,现在薄夜也过来了! 一个接着一个来, 她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赵息烛深呼吸,觉得脑仁有点发胀。 他垂下眼,看见裴朝朝此时的表情。 她脸上表情很自然,看见外面足足有三个人,却一点也不惊讶。 她早就知道外面是这三人在打架。 不。 不对。 外面这三个人是因为她才打起来的,或许她刚才就和他们接触过。 又或许是因为她和他们接触时故意表现出了偏颇,对某一个人更好,另外两人不平衡,所以才打起来。 赵息烛足够了解她,知道她喜欢这样,玩弄人心。 他几乎是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这样推测着,太阳穴就开始跳了。 偏偏也就在这时, 裴朝朝一只手拿着梳子,有点百无聊赖似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撑着脑袋,问他们:“打完了?” 宽大的袖口因动作而滑落下来,露出一截小臂,上面有一点淡红的痕迹。 像被牙齿尖尖轻轻含着,小心翼翼磨着,弄出来的。 赵息烛眼皮一跳。 合着她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总不能。 总不能是刚才已经和他们里的哪个人做过了更亲密的事情,做完了,沐浴完了,所以披头散发,衣冠不整。 那我呢? 赵息烛脑袋里轰一声炸了—— 我现在可能是在这里, 给她梳被别人弄散的头发,披被别人弄乱的衣服! 第82章 给她梳头? 你有我梳得好吗? 赵息烛好像疯了。 裴朝朝看不见他, 但仍旧在心里评估着他现在的状态。因为眼下,她脑中没来由地蹦出了几个破坏性极强的念头,这念头翻腾着, 驱使她想要动手出招,出杀招, 杀了窗外那三个男人。 这不是她的念头, 她分得清。 这是赵息烛的意志, 他这时候还用着阵法,正操控着她一点意识, 所以他的念头就这样传递到她脑中。 赵息烛这人心狠手辣,也不择手段。 但大部分时候,他的狠并不表现在明面上, 是满腹算计、蓄谋已久的阴狠—— 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 在这种情境下这么突然地要对前面几人下杀手,这行为根本不带任何算计,好像就是太生气了, 脑子都气懵了, 直接开始纯发疯了。 偏偏裴朝朝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她刚才就想着把赵息烛逼疯取乐,这时候得偿所愿, 她愉悦地看向桌上的玉符。 她放下梳子, 再一次把手指按上去, 就感觉到玉中灵力翻腾,能感觉到赵息烛这时候情绪有多激/烈。 甚至此时, 她掌心中也涌动起一阵灵力来,这灵力蓄成了一道攻击性很强的招式。 这也不是她自己的神力,而是赵息烛的,应当是他通过那操控她行为的阵法传过来的。 他想要操控她, 对面前那几人出招下手。 裴朝朝想着,倒是没有立刻顺着他的意志出手。 她看了眼窗外几人。 这时候, 外面几个人也正看着她。 她刚才就进屋子里去了,所以几人打得愈发凶狠,毫无顾忌。 现在怎么突然又推开窗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白辞。 白辞推着轮椅,凑近了一点问:“……吵到你了?” 薄夜则注视着裴朝朝。 他看她脸上带着点笑意,觉得她现在的情绪应当是愉悦的,他的孩子有些顽劣,喜欢挑起争端,看他和白辞白策打起来,应当是满足的。他的目光很温和,那些疯魔被掩在了这份温柔之下,只有他一直一直注视她的行为透露出些许阴暗偏执。 他和以前一样,有点无奈地笑了下,包容问她:“朝朝现在高兴了吗?” 白策也靠过来,他还记着刚才污蔑薄夜是坏鬼的事,这时候禁术笼罩着整个回廊,让裴朝朝也能看见肉眼不可见之物,于是他就侧了侧身,挡在薄夜前面,不让裴朝朝看薄夜:“阿姐。” 他隔着窗框,看她梳了一半的头发,卖乖:“是不是要我帮你梳头发?” 这话落下。 另一边, 赵息烛听见这话,睁开眼,“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抬手就把桌上的东西全给掀了。 他还捏着半张符在赵家书房,只有闭上眼才能看见裴朝朝那边的状况,这时候气得睁眼掀桌子,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又抓起旁边的花瓶“咣”一声砸了。 梳头发,梳头发,这个贱狐狸精除了卖乖还会什么,还给她梳头? 有我梳得好吗? 我从前可是给她梳了几百年的头发! 赵息烛气急败坏地想着,他捏着符的手都用力得发抖了,面前能砸的都被他砸得稀碎,他看着狼藉的地面,惊觉自己现在睁着眼就没法监视她了,于是又气急败坏地闭上眼—— 以她的性格,还真会坐在那里,答应白策给她梳头。 她头发梳了一半,他给她梳的,白策那个贱人也配碰吗? 他闭上眼,又看见她那边的画面,几乎是下意识要操控她的意志拒绝白策,然后再操控她意识帮她梳完整个发髻。 然而刚动念, 他蓦地又停下来了,想起自己刚才是要操控着她,直接出招弄死前面这几个贱人的。 但她怎么没出手? 他只能操控她一点点意志,让这些念头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只要足够抵触,就仍是能抵抗他的。 但之前让她拉好衣领、披外套、梳头发,都是毫无阻碍地,他一动念,她就跟着做了,说明她对于这些事情没什么抵抗,怎么到了要对这几人出手的时候她就抵触起来了? 赵息烛这回是真怒极反笑了。 他直接把书桌踢翻了,力气很大,脚隔着靴子都被撞出血来了,桌子砸到地面也碎了,他仍旧闭着眼,继续疯狂动念,要操控裴朝朝对前面那几人出手。 于是那充满破坏力,要动手的念头就更强烈了。 裴朝朝感知着脑t?中升起的念头,几乎在里面感觉到了一点迫切。 她一想就知道赵息烛这会儿比刚才还要生气,还要发疯了。 可惜。 没有人能真正操控她,她只有想被操控的时候,才会顺着他的意。 不过—— 她并不抵触要对前面几人出手这件事,甚至还感觉有点亢奋,准备顺着他的意思出招,只不过是想要再等一等而已。 这时候,她感受到掌心的灵力比刚才还要强,正暴烈地涌动着,要她对那几人出招。 这些都是赵息烛传过来的灵力,不是她自己的神力,意味着—— 就算真的顺着他的意思出招,天道也感应不出什么,天谴砸不到她身上。 裴朝朝估计着掌中灵力的强度,觉得差不多了,于是轻轻笑了下。 她对上前面三人的视线,没有回答他们任何问题,而是反问:“怎么不打了?不是要帮我把我师尊赶走吗?” 这话一落。 三人就有点摸不准她的意思。 她倒是又叫薄夜师尊了。 薄夜眼神变暗了一点儿,注视着她,视线如同无处不在的柔软的藤蔓,几乎要将她缠绕。 她都又认下他了,怎么会是想将他赶走呢? 她只是顽劣,而这白辞白策这两个贱人恰好借题发挥,想让他离开,好勾引她,骗她成亲。 他会在这里一直看着她,一直一直看着她,不让这两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带坏她。 薄夜呼吸急促了一点。 白辞白策也在猜她的心思。 要说打,是能继续打,但她这话到底是想他们继续打,还是不想他们继续打? 几人揣测着。 一时间,空气里安静了一瞬间。 然而也就是安静的这一刹,裴朝朝终于顺了赵息烛的意思:“继续打,我帮帮你们。” 她说完话,也不等众人反应,就突然抬起手,直接出招,将蓄好力的招数一击打出—— “轰!” 一道攻击性极强的杀招就袭过去! 下一秒, 那招数卷过,甚至带起一阵刺眼的灵光,声音巨响,颇有种要直接把这整个院子一并轰成碎片的气势! 于是四周就连风声,树叶摇动声,鸟鸣声都没了。 只剩下振聋发聩巨响的余音,给人一种又吵闹,又寂静的感觉。 那一边。 赵息烛传给她的灵力突然就用出去了,于是那杀招带起的风好像也一同刮进他脑海里,把他吹起来,甚至有了点错乱的失重感。 这太意外了。 所以他短暂地惊愕了一瞬,心想—— 她就被他操控着出招了? 不抵触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几个贱人对她殷勤得要死,愿意和狗一样围着她给她利用,像狗一样伏低脊梁讨好她,换取她的垂怜,可即使是这样,他们的死活对她来说也根本无关紧要,无关紧要到什么程度呢? 她升起要攻击他们的念头时,甚至也没抵触多久。 赵息烛不屑地嗤了声,然而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他脚步有点飘,大约是刚才踹桌子踹的,走出房门,吩咐外面的侍从们:“去白家。” 侍从们见状,先应了声:“属下们派人备车。” 应完声。 有侍从大着胆子抬眼,就看见赵息烛脸上表情还不错,他长相本就极为俊逸,眉眼深刻,只要一笑,就是风流含情的样子,只是身上喜怒不定的威压感太重,平时就算生气了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思令人猜不透,越猜越惶恐。 然而眼下, 他面上挂着点很淡的笑意,却不像是皮笑肉不笑,而像是真的愉悦,竟冲淡了那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但他刚才还在房间里叮铃桄榔地掀桌子、砸花瓶…… 侍从们有点瘆得慌。 但还是有人大着胆子问:“公子,您何故这样高兴?” 何故这样高兴? 赵息烛闻言,脚步顿了下。 他没有说话,笑意突然又敛了些,带给人些许凉意,那侍从突然后悔要问这问题了,他低下头,感觉冷汗都要流下来,就在终于受不了心压力要下跪自己掌嘴道歉的时候,却又听见赵息烛出声了。 赵息烛皮笑肉不笑道:“如果你的敌人亲手铲除了自己的助力,你高兴吗?” 那侍从哪敢说不:“高兴!” 赵息烛嗯了声,说:“所以我高兴,很正常。” 她丝毫不抵触地出了招,白家那两个贱人和薄夜不死也得躺几天,没人帮她,上赶着给她利用,他高兴很正常。 侍从赶紧点头,总感觉赵息烛这语气有点僵硬,好像硬生生编了个由在自我说服一样。 但这时候,侍从也不敢再和这位喜怒无常的公子接着这话题继续说了,他飞快地换了话题;“您说得是。那咱们去白家要准备什么……” 赵息烛:“找几个会哭丧的一起去。” 侍从:“啊?咱们是去……” 赵息烛慢条斯:“吊唁。” 侍从应声:“啊。”等等。吊唁? 啊?! * 杀招余威散去。 回廊里,柱子都断了几根,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更是一瞬间全被摧折了,一片狼藉。 然而白辞和白策还毫发无损。 只有薄夜的身体变得更透明,哪怕周围被白家禁术笼罩着,也依旧在变得透明—— 这是他的分/身受到重创,正在消散。 裴朝朝刚才那一招根本没往白辞和白策身上打, 她说帮帮他们,是真的帮帮他们,嫌他们互殴了半天还没把薄夜弄走,于是估量着赵息烛给她传的灵力差不多了,就出手,直接把那招对着薄夜一个人使—— 她本来挑起他们几人打斗,就是为了让白辞白策用白家禁术驱走薄夜的分/身,她有自己的猜想想要借此验证。 眼下禁术还在,她出招驱走薄夜是一样的效果。 她在一片寂静中走出房门,到薄夜面前,看见薄夜分/身正缓慢消失。 于是她抬手,轻轻碰了下他。 这一回,她再碰不着实体了,手穿透他缓慢变透明的身体,像是穿透空气。 薄夜的表情已经瞧不见了。 但裴朝朝对人情绪的预估很准确,即使看不见他表情,即使他的分/身都在变透明在渐渐消散,但她仍旧能感觉他的气息有点颤抖,裴朝朝能感觉到这个平时温和平静的师尊,这时候在震惊。 她伸手穿透他的身体,来来回回,觉得好玩似的:“师尊,我抓不住你,好可惜,只能看着你的分/身一点点消散。你本体应当也会因此受很重的伤吧?不过,你觉不觉得,这场景有点像你当时捅我那一剑时?” 那时候他一剑刺穿她,她的身体就和飞灰一样散开,消失,抓不住。 这时候, 她一招杀招轰向他的分/身,于是他也像冰块消融在水中一样,消失,抓不住。 多有意思。 裴朝朝觉得好玩。 然而他周围的气息却强烈地震颤起来,周围又起了点风。 裴朝朝感觉到他在颤抖,她看了一会,才又莞尔道:“师尊不用感到抱歉。我也不是在报复师尊,我只是在想,师尊回到本体里是不是就没办法出来了,被困在归元宗里?”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他彻底消失之际,用了个咒诀。 下一秒, 她从空气里抓出一小截很细的红线。 这红线她很熟悉,是她用自己的血染的,用来囚禁幽山帝君的身体和灵魂—— 神仙的一辈子很漫长,而她和幽山帝君神力共通,神脉相连,这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他的神力构成了她,对她来说比骨架,比灵魂还要重要,她换了身躯,人身、神躯,什么都没有用。他们注定永永远远都要缠在一起,共死生,不分离。他更强,有更多的神力,所以会永远凌驾她之上,而她永远也不会自由。 可是不能自由的人,为什么是她? 所以她做了一个阵法,用她的血染就红线缠在他身上,缠住他的神魂,然后布下和这红线互相作用的阵法,能囚禁住他,让他永远被困在阵法所在的范围内。 没关系。永生永世不分离也没关系。 因为她会永生永世困住他,囚禁他,让他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看见她,只能像个血包一样,将神力源源不断地供给给她。 然而还不等她找合适的时候让这阵法生效,就传来他陨落的消息。 这阵法的阵眼是一块灵石,她和人打斗时也不慎落入人间,在人间成了阵。 原来阵法落在了归元宗。 帝君并不是历劫来凡间,也不是转世、魂魄,他就是本体来到了凡间。而归元宗t?果然是她那阵法所在地,困住他的,果然是她的阵法。裴朝朝捏着红线,想道。 她的猜测被验证,于是对他说:“我这样只是想找一找困住你的东西,现在找到了。师尊放心,你不会被困在归元宗太久了。” 她要吸收他的神力,当然要把他的本体困在自己身边。 她和他,就该像这样,难道不也算永生永世不分离吗? 她眉眼间有愉悦笑意,和他保证,却说的是扎心窝子的话:“我会让你来参加我的婚礼的。” 这话一落。 薄夜的分/身彻底消散。 与此同时, 太清山山顶,薄夜的本体睁开眼,四周瞬时间狂风大作,连山巅的地面都开始隐隐震颤起来,四周大雪弥漫,都有了一种雪崩之势。 一直温和平静的白发男人,此时眼中竟爬满了血丝,温柔的面孔似乎正在碎裂,有种可怖的疯癫感。 薄夜身体这时候很虚弱了,却还是催动灵力,发癫了一样往归元宗外去,是往天极岸所在的方向去。 然而走不出去,他根本出不了归元宗,一到归元宗边缘,就好像被某种封印拦住,无形的结界将他弹回,他尝试了无数次,像发疯了一样,一次一次被无形的阵法弹回,最终摔在地上,那阵法拦截他,他越用灵力冲,越被反噬,这时候骨头似乎都被反噬的灵力碾碎了,连爬都无法爬起来。 他像一头困兽,只能死死盯着天极岸的方向。 参、加、她、的、婚、礼? 他声音沙哑地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 随后,他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血淌落,染红了面前厚厚的白雪。 * 天极岸。 从赵家驶往白家的马车里。 赵息烛坐了一会,嫌弃路太远,又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沙漏。 沙子落下去了不少,估摸着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这一刻钟,够那几个贱种躺下了吧? 他忍不住又开始想,裴朝朝现在会是什么表情?那几个贱种现在又是什么表情? 他想到这,弯了弯唇。 然后过了一会,又捏着符咒,往里滴了点血,松泛地靠在了靠垫上。 这是一种胜利者的悠闲姿态,他心说他们还能是什么表情呢?怕不是都要发疯了。 他志得意满地闭上眼。 下一秒,裴朝朝那边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脑中。 他看见—— 本该非死即残的白辞和白策还好端端的。 他猛地睁开眼,脸色松泛的表情好像消失了一点。 他盯着沙漏,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半晌,又黑着脸闭上眼。 这一次。 他再一次看见裴朝朝那的情境。 不知道刚才他睁眼时,白辞和白策和裴朝朝说了什么话,这时候 ,裴朝朝正好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随后, 他听见她出声说话,语气甚至很柔软,像大发慈悲在哄人—— “我怎么会要对你们出招? “嗯,是莫名其妙动了点杀念,但我暂时还舍不得你们死,就没遵从那些莫名其妙的心念。” 马车里“啪”的一声。 这一下,被揉得已经皱巴巴的半道符纸终于被揉碎了。 第83章 谁都可以 你不行 裴朝朝这话像哄人, 然而说的又确实是真话,所以语气很真诚。 她确实舍不得白辞和白策死,这两个人还有用处, 死了她多亏。 眼下碎万界符也雕好了, 隐神珠就是神兽内丹, 多和白策双修几次, 把煞气全部渡过来, 也就算万事俱备了。 她想了想,又看了眼白辞。 她想起刚才在藏书阁的时候, 他好像说过最近的吉日在三日后。 三天时间足够渡煞气了,她准备催一催白辞,毕竟不管和谁结婚, 但婚期还是要由白辞来拟定, 他在白家有话语权。 那一边, 白辞见她看他,于是先出声问:“怎么了?” 裴朝朝道:“婚期……” 她话没说完, 突然听见“哒”的一声。 声音是从屋子里传来的, 她话音顿了下,回头看了一眼。 白辞和白策也循声看了眼。 屋子门开着, 窗也有一扇开着, 这角度看去, 能看见一点屋子里的场景。 屋子里很空,也很狼藉,像是刚被狂风给掀了一遍,仅仅是透过一扇门窗,就能看见桌上的东西不少砸烂在地上,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散落的衣物。 白辞目光沉了沉。 屋子里不会自己刮风,这一地狼藉应该是薄夜的威压导致的,他来之前,薄夜应该在屋子呆过。还有那一地衣物,里面应该还有几件是白策的。 白辞喉咙有点发腥,想咳嗽。 他抑制住这感受,出声说:“房间乱成这样了,我给你换一间吧。” 他问:“还要睡这样的房间吗?装潢,床品,布局都和现在这间一样?我给你布置。” 裴朝朝还记挂着刚才那声音,她没回答,只是道:“等我一下。” 说完也不等白辞再回应,转身往房间里走。 但即便她没等他回应,白辞也还是应了一声。 旁边白策见状,弯着眉眼笑了下:“哥,她刚应该是要和你说婚期的事,你有空布置新房间,不如把我和她的婚期定下来。” 白策不觉得裴朝朝会选白辞,她刚才在房间里又睡了他一次,他才是和她最亲密的人。 更何况他的煞气还没渡完,他对她来说还有这样不可或缺的价值。他这样想着,于是说话的语气十分友善,带了点天真的恶毒:“殷勤献错了方向,不怪她不你。” 眼下薄夜已经不在这里了,没有外敌,于是兄弟之间刚建立起的脆弱共盟光速土崩瓦解。 白辞听见这话,掐了个诀,隔空扇了白策一个大嘴巴子。白策被打得偏过脸去,不甘示弱,抬脚踹了下白辞的轮椅,差点把他踹翻。 亲生兄弟此时水火不容, 宛如夺妻仇人。 * 裴朝朝一回房间,就看见赵息烛在屋里。 房间里有许多窗户,他所在的地方离屋门很远,身前的几扇窗户都关着,所以哪怕屋内的门和一扇窗都开着,但她和白辞白策刚才从外面看,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他站的地方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是视觉死角。 不过她走进来看见他,却没流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 相反,她很自然地动了动指尖,隔空关上门窗,然后笑着和他打招呼:“来了?” 她这姿态像早就知道他会过来了—— 她刚才确实就猜到他要过来,不过本以为他该是带着赵家下人一起来,至少做出个登门拜访的姿态,这样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倒是没料到他会直接瞬移到她房间里来。 应当是来的路上又忍不住窥视她,结果发现她没完全顺着他的意思做,不仅没伤白辞和白策,甚至还说了句话像哄人一样的话。然后就被刺激得直接发癫了。 他越发癫,她越觉得有趣。 于是她抬了抬眼,和他对视,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漂亮,更真诚。 那一边, 赵息烛见她姿态松泛,一瞬间什么都知道了—— 她是故意的。 她一早就知道他在看她,说的做的都是故意给他看的,就是想把他逼疯! 赵息烛垂下眼,看见她眼中笑意,一下子也气笑了。 然而原本绷紧的神经却好像突然松下来一点,她知道他监视着,所以才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把手上的红痕露给他看,让他看窗外的几个人,出声哄白辞白策。 不过都是为了激怒他而已。 或许刚才她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这念头跳出来,像无明夜色里跳出来的一点火光。 赵息烛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又轻轻嗤了声,并没有和她说话,而是转身在屋子里走动起来,开始查看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地上的衣衫大部分都是裴朝朝的,大部分是之前挂在衣架上,被薄夜的威压掀落到地上的;床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甚至只有一个枕头。他慢条斯地拿起屋子里的物件,又慢条斯地放下,端的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只是随便看看,然而拿起来看的东西却都是一些衣物之类的。 抓奸时,通过这些东西很容易找到蛛丝马迹。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像在自我欺骗的绝望人夫。 裴朝朝看着他的背影想。 他在这边找蛛丝马迹,应该是想证明她其实没做什么,那些她和别人亲密的遐想都是她故意说给他听做给他看的。他不信这点,却又心存希望,所以才拼命想找点什么证据来支撑他这想法,好自己哄着自己相信。 嗯。 那就慢t?慢找吧。 裴朝朝觉得好玩,没有拦他。 赵息烛则在屋子里看了一圈。 没看见什么太暧昧的东西,于是他又走到浴室。 一掀开外面的幔帐,就看见浴桶里盛着水,地上散落着衣物。 散落的衣物中,有一根丝帛腰带。 男人的。 赵息烛脚步顿了下。 一根男人腰带罢了,不能代表什么。 这房间是白家客房,她住之前肯定还有别人住过,说不定腰带只是放在这给客人备用与应急的,她看见了,拿出来玩一玩也有可能。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指尖轻抬,用灵力把那腰带烧掉,又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走,脚下的地面就变得有点湿漉漉的了,全是从浴桶里溅出来的水,前面还有一面很大的全身镜,镜子上有个掌印,这掌印也湿漉漉的,好像是从浴桶里出来后,用手掌撑着镜子留下来的。 赵息烛视线落在掌印上,这时候手指都掐紧了,捏出咔哒的声响。 又不是和男人从浴桶里到镜子前才会弄湿地面,才会用手撑着镜子!可能是忘记拿干净衣服了,从浴桶里出来没站稳才扶了一下。总不可能是有哪个恬不知耻的贱货和她在镜子前面弄吧? 赵息烛太阳穴都突突跳了两下,虽这样想着,但脸色又黑了几分。 裴朝朝这时候正饶有兴味地跟在他后面, 看见他脸色越变越黑,却仍旧克制着发癫,像自欺欺人上瘾了一样。 于是她弯了弯唇,将手覆盖在镜面那掌印上,出声问:“你看着这掌印做什么?是我的。” 手放在上面,与掌印严丝合缝,像是复原了一部分当时撑镜子时的姿势。 她的手很修长,手背上能看见一些青色脉络,显得肤色更白皙,而铜镜镜面颜色发黄,和她肤色对比尤为明显。她就这样将手搭在铜镜上,指尖微微用力,关节就有一点泛红,几种色块混杂在一起,竟有种微妙的、禁忌的漂亮。 赵息烛生硬移开眼,语气有点烦躁:“所以呢?” 裴朝朝不答反问:“你跑来我房间里,又不说话,一进来就开始翻我东西,现在又进浴室里看来看去。我很好奇你在找什么东西,是那个吗?”她说着,往旁边指了下。 赵息烛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 就看见那里有一张浅色手帕,也有点湿漉漉的,像是用过后随手丢在那的。 他皱了下眉,视线在手帕上停了一瞬,刚想说话,然而却发觉那手帕上氤湿的地方颜色有些不对。 寻常布料被浸湿了,颜色会变深一些,然而这手帕上被氤湿的那一小片地方,颜色是有些粘稠的白。 所以这帕子上面的液体并不是水,而是…… 他脑中好像迅速刮起一阵风暴,顷刻间,把他那点隐秘的希翼刮走,刚给她找的借口也轰然倒塌! 他脑中思绪空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竟冷静客观地滚过一个念头—— 真的在镜子前面……! 那个贱人当真不知廉耻,和她在水里玩,在镜子前面玩,又扶着桌案,攥起她的脚踝,帮她擦拭干净,然后把帕子光明正大扔在这。 如果让他知道是哪个贱种…… 他头昏脑胀,过了一会,机械又安静地将目光挪开,转眼看着裴朝朝。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竟意外地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漠然,但脸色谈不上好看,眼底黑沉沉的,像是酝酿中某种风暴。他语气甚至都有点淡淡的:“不是。” 裴朝朝和他对上视线:“嗯?” 赵息烛竭力维持着体面,掩饰自己的目的:“不是找这个。” 裴朝朝哦了声,笑了:“那你翻来翻去是要找什么。我以为你来抓奸呢,专门找我和别人——” 她顿了顿,将声音放轻了些,轻笑着补完刚才的话:“睡过的证据。” 赵息烛听见她这样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平静到有一丝诡异了,面无表情问:“所以这是你和人睡过的证据?” 裴朝朝轻描淡写嗯了声。 嗯完,她就抬手要去拿那张帕子。 然而刚有了一点动作,还没碰到帕子,那一边,赵息烛好像突然就被她这动作给点着了,肺腑里压着的火星子像是碰到了炮仗,毫无预兆、噼里啪啦地就炸开了。 下一秒, 裴朝朝的手就被他摁住,而后“咣”的一声,他扯住她一转身,把她重重压在墙面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盯着她,竟然都有点发红了,咬牙切齿问:“还拿它干什么,这么喜欢让别人看是吗?” 赵息烛终于再一次被逼疯了。 他力道很大,就这样将她抵在墙上,离她很近,禁锢着,似乎没准备给她一点挣扎的余地。 好在裴朝朝也不打算挣扎。 她好整以暇靠在墙上,缓慢眨了下眼,含着笑意看赵息烛:“你又不是第一次看。” 在天界的时候就撞破过她和别人,后来她下凡了,他在天上,透过昆仑镜,应该也看见过她强迫白策。 赵息烛按着她的手都有点抖,却还是逼问她:“这次又是和谁?” 裴朝朝喜欢看他发疯,借着逼疯他来取乐,但没打算要清楚地告诉他她刚才到底和谁双修了。 于是她漫不经心敷衍了句:“白辞白策薄夜,你猜猜看是谁。” 她一口气念出来三个名字。 还是用这种松泛的姿态说出来。 赵息烛盯着她,气笑了:“谁都行是吗?” 裴朝朝闻言,唔了声。 这算不上回答,但当真激怒了赵息烛。 他的怒火一截一截递进,情绪像是拉满的弓,这一刻终于全部爆发出来,冲垮了智,什么敌对身份不对盘讨厌她,这类的念头在这一刻全都忘记了,他一只手拎着她衣领,将她扯起来以前,迫使她踮起脚,然后欺身靠近她。 然而更可恨的是—— 她在这一刻,弯着眉眼,竟还抬了抬下巴。 是一个适合亲吻的姿势,带了点天然的蛊惑。 赵息烛真是要疯了,他按着她的后脑,又垂了垂头。 于是两人距离飞快地拉近,他的唇就要碰到她的。 然而也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敲门声,打破了屋子里针锋相对又黏腻的氛围。 赵息烛动作顿了下,于是唇停留在她嘴唇上方两三指的距离。 裴朝朝就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看了下大门的方向,出声问:“谁?” 她话音一落。 外面敲门声停下了,白辞的声音响起来:“我。” 裴朝朝:“怎么了?” 这一次则是白策出声:“阿姐,我们听见屋子里有动静,怕你在里面出什么事。” 外边白辞和白策在问话, 屋子里, 裴朝朝没有立刻应声,她先抬眼看了下赵息烛,就发现赵息烛脸色更阴沉了,似乎又要开始发癫了。 她笑了下:“没有,没事。” 白策又在外面问:“阿姐,你是一个人在里面吗?” 裴朝朝嗯了声。 她这一声很轻,但又把赵息烛刚拉回来一点的智给炸开了,他猝然伸出手拂开旁边桌案上的东西,清空桌面,然后将她按在上面,一只手按在她背上,不知道是为了护住她的背不被桌子撞疼,还是为了按着她让她离自己更近。 他垂下头吻下去。 唇要落下时, 裴朝朝抬起手,挡住了,于是他的吻就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垂眼看着她,眼神沉冷,脸色也沉冷:“不是喜欢让人听着看着吗?现在怎么又骗他们说一个人在房间里,你怕什么?” 裴朝朝笑了:“是喜欢让人听着,很刺/激不是吗?” 她顿了顿,却往后仰了点,然后指尖在他嘴唇上点了点,笑盈盈往他心口插刀:“但咱们好像也没发生什么,谈不上被人听着看着。”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他们都行,他们之中的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她这是在回他刚才气急败坏时说的那句话。 别人都行。谁都行。 但你不行。 柔软声线也果然如同刀刃,再一次刺穿他。 赵息烛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在发作的边缘反复横跳。 裴朝朝却直接推开他。 她了下衣物,离开浴室,朝着大门那边走过去。 推开门,看见白辞和白策在外面,她问:“怎么了?” 白策见她身边没人,眼睛亮了下:“阿姐。” 他笑起来,语气有种少年人独有的天真爽朗:“刚才听你说婚期,你话没说完,我们就想着来问问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白辞嗯了声,t?也开了口,语气不轻不重:“最近的吉日在三日后,我已叫人筹备婚宴了。只是还是要发请柬的,可想好要和谁成婚了?” 白策闻言,看了他一眼,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痴心妄想。 白策不怀疑自己对裴朝朝的价值,既如此,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只会是他,眼下白辞还在这问这种话,就是存心膈应他。 他想要踹白辞的轮椅,刚才没把这瘫子踹得连人带椅一起倒地,真是太可惜了。然而眼下裴朝朝在这里,他还想维持一点乖顺听话的形象,于是只能忍着,憋出一个友善的笑意:“哥,这是什么需要问的吗?阿姐最初是和我定下的婚约,而且我和她……” 他话说到这。 裴朝朝突然打断:“我想一想。” 与此同时,屋子里好像传来一点砸东西的声响。 白策愣了下,心说想一想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注意力又被屋子里的声响吸引了,他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往房间里看—— 这房间里到底是不是还有个人? 他又焦虑起来,恨不得进去看一眼,然而又不好当着她的面冲进去。 等他和她成了亲,他就要这些莺莺燕燕全都去死! 他这边正想着, 那一边, 白辞则安安静静看着裴朝朝,他没有往屋子里看,而是轻轻捏住她的手:“如果想不好也没关系。婚期将近,现在就要定下人选去发请柬了,可以先选和我成亲,之后想要和谁接触也是一样的,我不会阻拦你。” 这话一落, 白策倏然垂眼看向他—— 这贱人,居然现在就摆出大房的姿态来了! 白辞则不咸不淡看了眼白策,姿态高高在上,带了点不屑—— 这蠢货现在就急着往屋子里看,她如果选了这蠢货,指不定以后天天给她添堵,她想利用个什么新人,接触起来都有难度。 不像我。 白辞想。 我有容人之量,总归她没有心,利用完就扔,能有个名分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已经赢了。 两人这边无声较劲。 裴朝朝也在思索,她眨了眨眼,听着房间里的声响,然后垂眼看白辞:“那就先选你吧。” 她抬手搭在白辞轮椅上:“我去和你一起拟请柬。” 她说完,推动白辞的轮椅,就先行离开了。 留下白策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背影—— 她选了白辞那个贱人! 白辞这贱人怎么可以,怎么配! 白策这边想着, 又听见房间里传来声响。 他脑子乱糟糟的,再也忍不住,直接一踹门,把本就打开的门踹得更开。 他现在就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贱种在房间里。 他管不了裴朝朝,还管不了她身边的贱种吗? 先把这贱种弄死,等一下再想办法把白辞弄死,弄废,让白辞无法和裴朝朝完婚! 还有三天, 他来得及。到时候他依旧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 他想到这里,阔步迈入房间。 下一秒, 就和赵息烛对上视线。 第84章 你要叫我什么? 嫂子。(修)…… 赵息烛踏出浴室时, 就看见白策正走进房门。 ……这个贱种! 两人视线对上,目光里充满敌意,不约而同在心里骂了句对方。 气压陡然降至冰点。 空气安静了一会, 然后是赵息烛先开口:“刚才是你?” 他这话语焉不详,并没怎么说清楚, 但白策听明白他的意思—— 赵息烛这是在浴室里看见了那些暧昧的痕迹, 但并不知道裴朝朝和谁做了, 所以现在在问,刚才被裴朝朝玩的人是不是他。 白策沉默地盯着他的脸色看了一会, 看见他脸上表情阴沉,嫉妒、不甘、愤怒似乎都在他眼底揉杂在一起了,像是被那些痕迹狠狠刺/激到了。看他这满脸丧家之犬一样的酸样子, 想来裴朝朝刚才应该没对他做什么。 白策想到这里, 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小点。 他看着赵息烛,语气略显尖酸, 带了点不屑, 说的话和刀子一样往他心口扎:“你算什么身份就来问这种问题?” 他和赵息烛早就撕破脸,之前就曾经打得你死我活, 这时候, 白策也懒得在他面前伪装出一惯的纯善样。 他还没忘记裴朝朝戴着人皮面具的时候, 赵息烛这贱人一口咬死她就是赵木楹,影响他的判断,导致他久久没认出来她,不仅亲手毁了和她的婚契,还被白辞抢了先机给她献殷勤。 现在好了, 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不是赵木楹,赵息烛拿什么身份来问? 白策酸里酸气地想。 她选了白辞成亲,白辞有名分,玩了我的身子,和我有实, 你赵息烛算什么东西? 白策嘲讽他:“不会真以为你是她哥哥了吧?” 这话和往赵息烛心口插刀是一个效果, 赵息烛本来就阴沉的脸已经彻底阴到没法看,他看了白策半晌,紧接着突然一招打上来。 白策也毫不相让,也迅速发起攻击,两人瞬间开始殴打对方,彼此都是裴朝朝身边无名无分的人,这时候却都像是大房打小三一样,你一招我一招,打得血肉横飞,恨不得把对方打死,就算打不死也要毁了对方的脸。 灵力震荡,卷过四周,甚至把摇摇欲坠的大门都彻底轰碎了。 过了一会。 两败俱伤。 白策稍落下风,被赵息烛的灵力震开,摔在地上,有点狼狈。 赵息烛稍微好一点,但也是一身血迹,他走到白策面前,弯下身笑:“那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上赶着被她玩的荡/货,身子都被她玩过了,结果她不和你成亲。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什么身份,真以为自己是她的未婚夫了?” 这话一落。 白策脑子里嗡嗡作响,指尖发凉,被强行认清现实,他有点晕眩。 他擅长伪装示弱,但并不想承认自己有这么贱,被她没名没分地玩,大概越在意什么就越没办法诚实,于是他很难得地没有炫耀她和他的关系,而是选择了隐藏,难得地嘴硬:“我没上赶着,没给她玩。” 他话音一落, 看见赵息烛的脸色又阴沉了一点,大约是开始觉得她刚才玩的是白辞了。 白策脑子难得灵光,他想到个主意,于是开始说谎:“她刚才玩的白辞,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选白辞?他没我年轻,没我身体好。” 他出主意:“既然我们对她来说都什么都不是,那何必再打?” 他说:“你也不想她和白辞成亲吧?不如毁了白辞的名节,我给白辞下药怎么样?我给他下药,把他和别的女人关在一起,到时候你带着人去抓奸。反正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我阿姐的身份,她平时见人的时候都戴着人皮面具,别人眼里她还是赵木楹,是你妹妹。到时候你以赵家人的身份站出来,反对她和白辞成亲。” 毁白辞名节,让裴朝朝直接觉得白辞不干净了,这或许比杀了白辞更残忍。 白策脑子不好,但足够恶毒,想出来的法子也个顶个地歹毒。 赵息烛似笑非笑。 他开口想骂白辞蠢货,难道以为他不知道他想毁了白辞名节,然后趁机上位和裴朝朝成婚吗? 但这念头一出,他又快速遏制住了。 他送玄玉,在玉里种神族咒术,不就是为了裴朝朝成婚,引出升仙台,等她捏碎玄玉打破升仙台封印吗? 到时候她成亲,捏碎玄玉,自己的神力也会控制不住外泄。 天道自会降下天谴。 她狡猾浪荡,和他不对盘,甚至把这些贱货驯化成听话的狗,帮着她和他作对,他应该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他要她死,没由阻止她成婚,倒是新郎的人选。 白策这个蠢货或许比白辞好些。 赵息烛看着白策。 半晌,他嗤了声:“行。” * 另一边。 裴朝朝推着白辞去白家祠堂筹备婚礼事宜。 路上,她又把人皮面具戴回脸上。 她现在还顶着赵木楹的身份,只有在白辞白策几人面前没戴面具,其余的时候,面对白家人,还依旧还戴着人皮面具。毕竟整桩婚事的目的就是让赵家与白家结下姻亲关系,还清因果,以免这因果引来天谴,祸及白赵两家,甚至整个天极岸百姓。 平心而论,裴朝朝并不在意这因果会祸及多少人。 她天生没心,就算现在重明石成了心脏,在她胸腔里跳动,但她的良心依旧很淡泊。 不过—— 她猜即使她不是真的赵家血脉,顶替了赵三的身份和白氏结亲,那因果也最终不会结成天谴,不会殃及白赵两家,更不会累及天极岸。 因为天t?极岸这个地方很奇怪。 她对天极岸这整个地方都有一层猜测,不过具体的还要等到大婚那天,引出升仙台才能继续验证。 她并不想婚礼节外生枝,所以不会在白家人面前暴露身份,就依旧戴着人皮面具,以赵木楹的面目示人。 不多时, 两人来到祠堂,先开始拟请柬。 白家是修真大家,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尽管婚礼时间仓促,却仍旧也要些排面,大办一番,要拟的请柬也有很多封。 下人们要帮忙写请柬,但白辞拒绝了,要亲手写,他字很漂亮,有一番高傲风骨在。 裴朝朝在旁边看着,发现请柬虽多,但请的却全是天极岸本地的大小世家。 她看了一会,突然问:“不请归元宗的人吗?你也是归元宗客卿。” 白辞笔锋微顿:“外乡人很难进天极岸。” 裴朝朝能进天极岸,是因为当初在他马车里,后来被赶下车,又被赵息烛带进城了。 他这话落下,裴朝朝倒是没有再说话了。 直到他写完,她才又说:“我再写一张。要请薄夜过来。” 白辞从她嘴里听见薄夜的名字,有点不悦,下意识按住她的手腕,想制止她写请柬的动作。 于是裴朝朝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怎么了?” 她抬眼看他,不轻不重笑了声:“不能请吗?” 白辞垂眼看她,正和她对上视线。 他动了动唇,发现自己很难对她说不,但实际上他也不应该说不。 他能被她选为夫婿,或许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表现得大方,能容人,他如果说了不,就显得他和她身边其他善妒的男人们没两样了,或许也就失去成为她夫婿的资格…… 可是人的贪欲是否真的会随着得到的越多,而增长? 哪怕她对薄夜应该只是利用,他也恨不得薄夜这个人就此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勾引她。 他漂亮的唇线又抿起来,没有继续看她的眼睛,手指一下一下摩挲她的手腕,极力克制住想要完全独占的贪念:“可以请。” 裴朝朝看了眼他的手,似乎在问那你按着我手腕做什么。 他沉默半晌,最终无声服软,将笔从她手里抽出来:“我来写。” 请就请吧。 白辞换了个方向想,强行说服自己,开始用精神胜利法—— 就叫薄夜过来看着她和我成亲,看着眼下尘埃落定,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选了我。 白辞重重提笔,写完请柬。 ……他竟从这念头里获得了一点诡异、变/态、又扭曲的快/感。 * 白辞写完请柬。 裴朝朝拿着请柬出去,吩咐白家送信的下人将请柬送去归元宗,拿给薄夜,然后找薄夜要一件贺礼。 下人伸手要接请柬:“您想要什么样的贺礼?” 裴朝朝心念一动,掌心就出现一根半透明的灵力绳。 这灵力绳是离开重明境前江独系在她神魂上的,后来她重塑了身躯,这绳子倒是不会出现在她身上,但若她需要,则能够将它从神魂中摘取出来,变成实物。 她将灵力绳递给下人:“不需要和他说是什么贺礼。你只用拿着这根绳子,用选贺礼为借口,让他带着你在归元宗里走一圈。到时候应该会有东西自动出现在你的手里。那个就是我要你带回来的东西。” 从她换了神躯以后,这根绳子就一直系在她神魂中,上面沾染了她的神力。 困住薄夜的法阵阵眼掉落在归元宗,但是和她气息相同,感应到她的神力就会自动出现。之前她在归元宗时没察觉到这阵眼的存在,是因为那时候她是凡躯,神力被身体封着,无法感应。 她说过会让薄夜来参加她的婚礼—— 她会把阵眼挪过来,重新布阵,然后把他囚/禁在身边,攫取他的灵力。 她很需要。 * 裴朝朝又在外面忙了一会,吩咐下人做事,让下人们摆了个用来囚/禁薄夜的大阵法。阵法摆好,到时候只需要把阵眼放在正确的位置,整个囚/禁大阵就能生效。 她吩咐完才又回到祠堂。 然而一进门,却看见—— 白辞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白策,他坐在白辞之前坐着的位置,正撑着下巴,眼巴巴等着她。 他身上还有点伤,脸上也有点细小血痕,给本身乖巧漂亮的脸增添了两三分野性,却不违和,看见她时,他眼睛骤然亮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起身过来,想要拉裴朝朝的手。 裴朝朝却没伸手,于是他的手就落了空。 他有点失落地眨眨眼:“阿姐?” 裴朝朝四处看了一圈,都没有找见白辞的身影,眼前就只有白策。 他像小狗一样,眼巴巴献殷勤,用乖巧友善的面目看着她,他装得很好,但裴朝朝比他还会装,轻轻松松就能看破他色伪装,而且他眼底的期待实在太明显,于是又将那点恶毒带出来了一点—— 不知道他这是准备要干什么。 或许是在她的婚事上横插一脚,让事情节外生枝。 裴朝朝看着他,觉得很有趣,但没有将兴奋表露出来,而是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小狗还眼巴巴、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她有点恶意地指了指桌上的请柬:“你还应当叫我阿姐吗?” 这话一落。 白策伸出的手僵了僵。 她又慢条斯刺激他:“我和你哥要成亲了,你应当叫我什么?” 他脑子笨,刺/激一下就沉不住气了,这样她能更快地知道他的打算。 她的婚礼很重要,和他玩一玩是有意思的,但也要掌控好度,不能真的节外生枝。 那一边。 白策听见她的话,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住了,他眨了眨眼,最终收回手,低声说:“……嫂子。” 他鼻尖红红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垂着眼睛,眸色却黑沉得吓人,眼底波涛汹涌的嫉妒和恶毒翻涌着—— 嫂子?哈哈,好,好好好,行,嫂子! 他已经给白辞下好了药,一会就把他和别的女人关在一起,等带人抓了奸,她就不会要白辞了,会把成亲对象换成他。 不过是先叫一声嫂子而已,代表不了什么,难不成她还真能成他嫂子不成?! 白策这样想着,又扯着她袖子,叫了几声:“嫂子,嫂子。” 他声音可怜巴巴,却掩不住阴恻恻的味道,听起来很分裂,甚至隐藏了一点疯癫的味道,他叫一百声,一万声,她也不会成他嫂子! 裴朝朝听他这样说,骨子里恶劣翻腾着。 她笑了下,又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你哥呢?” 白策指尖都开始发抖。 他听见她问白辞的下落,又生气,又兴奋,整个人的情绪更分裂了,迫不及待带着她去抓奸,到时候就轮到她让白辞叫她弟媳了! 他抬起眼看她,装乖装无辜,指尖却因为激动而发抖,用力地把她的袖子都掐出一个褶,对她发出邀请—— “我也不知道我哥去哪里了。 “要一起找一找吗?他应该还在府里。 “……嫂子。” 第85章 抓个奸有什么不敢的 已老实不敢了…… 天极岸城外, 一片山林间。 一辆带有白家家徽的马车从归元宗的方向疾驰而返,车外无人,只有四匹灵马拉车;车里则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白家侍从的衣服,手掌中捏着一块玉色灵石, 赫然之前被裴朝朝派出去给薄夜送请柬的白家下人。 他驾灵马, 用缩地阵法去了归元宗, 拿了东西就往回赶,一来一回只花了三四个时辰, 速度很快。 眼下只需要再穿过这片林子,就能抵达天极岸。 然而将将要驶出山林时,突然有阵黑雾从四周围拢过来。 那雾气范围迅速收拢, 带着一股强烈的威压, 几乎是眨眼间就挡在了马车前。 马车被黑雾逼停, 侍从被迫下车,以为是妖邪拦路, 不假思索朝那黑雾发起攻击。 然而出招的一瞬, 那黑雾竟化作个少年,少年以攻代守, 两人瞬间打斗起来。 那少年打法狠戾, 不出片刻就将白家侍从击倒在地。 侍从被打得发懵, 想要爬起来,动作间抬起眼,这才看清少年的样貌。 少年长相很出挑,偏野性肆意一些,俊朗而锋锐,尤其是现在做着这样的姿势, 就更显得乖戾,像一把漂亮却锐利的凶刃。他使刀,刀法独特又狠辣,招式间魔气四溢,一看就是魔族之人。 而魔族能用出这套刀法的人,就只有一个—— 侍从出声问:“魔族少主?” 他没见过魔族少主江独,但凭这刀法已经足够认出他来了。 那一边。 江独听他叫出t?自己身份,也不意外,嗯了声。 侍从迅速又道:“我们天极岸白家不曾与魔族有过节,您是否打错人了?” 江独不耐烦道:“我找人。” 侍从一头雾水:“我们天极岸白家不曾与魔族有过节,您是否找错……” 这话没说完, 江独就一脚踹上去,打断侍从的话:“你他爹是鹦鹉成精了吗?怎么就会重复同一句话。” 他又一次把侍从揣倒在地,这时候一只脚踩住侍从手腕。 这侍从的手正握着拳,于是江独就提着刀,用刀尖拨开侍从的手指,迫使人家摊开掌心,露出掌心握着的东西—— 一根半透明的灵力绳,一块玉色灵石。 他用刀尖挑起那根灵力绳,轻轻一抛,于是灵力绳在空中荡起个弧度,落入他掌心。 然后他拿着绳子蹲下来:“我不会找错。” 这灵力绳是他跳下重明境裂隙前,亲手系在裴朝朝手腕上的,他能感应到这灵力绳的踪迹,系在她身上,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他说过不管她在哪都会再找到她。 他跳入裂隙后被吸走了不少灵力,也没找到重明石,不过原本跳下去的主要目的就不全是找重明石,于是等裂隙中灵力变弱后,他就自己出来了。 只不过出来之后,就听人说裴朝朝死了。 他不信,但试着去感应灵力绳的踪迹,然而却也感应不到。 直到几个时辰前,他才再一次感应到灵力绳的下落。 江独耐心不好,这时候已经想开杀戒了,他硬生生忍下来,又问:“这根绳子你从哪弄来的?裴朝朝给你的?” 侍从吓得后背发冷汗,心说真是奇了怪了,前段时间不少人提起这位裴姑娘,这时候江独也提起这位裴姑娘。 可是他从来没在天极岸见过什么裴朝朝啊! 他实话实说:“我没见过什么裴朝朝,这绳子是我家少奶奶给的……” 江独:“少奶奶?” 侍从说:“是。我家少奶奶是赵氏女,家中行三,名木楹,三日后就要与我家大公子成婚。” 江独反问:“赵木楹?和谁成婚?和你们白家人?” 侍从点头:“是。” 他趴伏在地上,半晌,听见江独笑了声,像是气笑的,还好像隐隐约约听见江独低声骂了句:“这叛主的玩意。” 侍从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打懵了,听觉出问题听错了—— 毕竟江独这话怎么听都像认识赵木楹一样,甚至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像是上级骂下属。 赵木楹可是正儿八经的赵三小姐,怎么想也不可能和魔族扯上关系,还给魔族少主当手下啊。 侍从恍恍惚惚。 而这时候, 江独又踢了他一脚:“起来,别什么少奶奶长少奶奶短的,带我进天极岸。” 侍从见状,赶紧爬起来:“您进城是要见我们少奶奶,还是找那位裴姑娘?” 江独看了他一眼,心说当然是找裴朝朝。 但既然这侍从说灵力绳是赵木楹给他的,他势必要先去见一见赵木楹。 毕竟他亲手戴在裴朝朝手上的东西,没由平白出现在赵木楹手上。 他见赵木楹,要先问出裴朝朝的下落,再解决掉她这个叛主的东西—— 赵木楹身体里有一道封印,是出生时赵家人在她体内种下的,这封印与升仙台相关,而白家则主管升仙台的封印,如果她嫁给白家人,婚礼上升仙台出现,她身上的封印则会和升仙台的封印融合,届时整个升仙台都会被毁掉。 升仙台是唯一一个连接人间与天界、魔界的通道,而重明石能解世间一切封印,只有把重明石投进升仙台里,他那位魔神父君的封印才会被解开。如果赵木楹和白家结亲,升仙台毁掉,魔神的封印就永远无法解开了。 因此很久以前,魔族女使就夺舍了赵木楹,为的就是管好这具躯壳,不与白家人结亲。 江独还没拿到重明石,更不可能让赵木楹和白家结亲。 他心思转了几道,脸上表情很差,但不准备和这侍从再说什么。 于是他一拂袖子,坐上马车,对那侍从说—— “赶车进城,别问这么多。” * 此时,白家。 裴朝朝答应和白策一起分头找白辞,但没过多久,她就以白家实在太大,一起找效率太低为由头,提出和白策分头寻找。 白策不想和她分开,但又不好强行把人拴着,她太聪明,他怕说太多她怀疑,于是还是答应和她分头找。 裴朝朝走后。 白策回到祠堂里,拿出传讯符,发出一条文字讯息:「怎么样了?」 这消息是发给府里一位侍女的。 白辞是个瘫子,但身份高贵,样貌漂亮,在外又有药学天才的名头,府中也的确有不少婢女倾心于他。只不过他性格实在太高傲,像站在云端的人一样,脾气也不算好,婢女们即使心里对他有遐想,也无法主动靠近。 眼下白策给白辞下了药,又安排了带赵家人一起抓奸的戏码…… 这意味着只要强睡了白辞,白家和白辞再怎么不愿意,众目睽睽之下,白家都会做主把那婢女纳进白辞的院中。就算白辞不喜欢又如何呢,至少也能成半个主子,在实打实的权力身份面前,男人虚无缥缈的爱慕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于是立刻就有一名侍女接下了这活。 侍女已经和白策串通好了,白策和赵息烛把人制服,再下药,等到药效发作,她就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对白辞做一遍,然后等白策带人来抓奸。 然而眼下, 侍女看着白策传来的消息,又偷偷看了眼白辞。 白辞坐在轮椅上,衣服整整齐齐,他眼尾有点发红,是咳嗽咳出来的,除此之外,脸上还有一点点微红,其他的就一切如常,看起来仍旧倨傲清醒。 侍女站在门口,和他隔得很远,不敢靠太近。 她回复白策:「好像药效还没起来。」 白策收到回复,心里有点隐隐不安,整个人都开始感到焦灼。白辞精通药学,不会自己把药解了吧?不可能,这药是最烈性的,天王老子来了都解不开。但怎么还不生效呢? 他抑制住想要咬手指的冲动,但又不自觉地开始掐自己手掌心,自从认识裴朝朝之后,他就变得奇怪,焦躁的时候只有痛感能让他感觉到安全感。 他想了想,给侍女回过去一条讯息:「时间不多了,过一会还不起效的话,就用强的吧。我哥修为散尽,可以试试用修为压制他。」 他发完,就把通讯符撂了。 另一边。 侍女收到这消息,又看了眼白辞。 她心里有点怵,但想想白辞确实修为散尽了,于是又大着胆子,在掌中蓄起灵力,往白辞那方向靠近,准备直接出招把白辞弄晕。 然而刚蓄起灵力, 白辞掐了道咒诀,直接将那侍女又击退好几步,摔在地上。 他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瞧着她,开口说了被下药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有点哑,带着讥诮的味道:“这就是白策想的蠢法子?下药没用,就要你对我用强?” 侍女被打得心口生疼,嘴里都一股血腥味。 她看着白辞,张了张嘴,又怂了:“公子,您都知道……您都知道,那怎么还……” 那怎么还任由着白策给他下药,然后乖乖呆在这里呢? 白辞压制着药效,喉咙间有一点血腥味,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烧起来了,这种感觉很煎熬,他很烦躁,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淡定。他视线冷冷淡淡瞧着那侍女,也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用了个咒诀,隔空从侍女身上取来那通讯符,然后指尖一动,就将通讯符揉碎了。 侍女见他不说话,就更害怕了。 她吓了个半死,赶紧爬起来:“公子,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我现在推您出去吧,免得一会抓奸的人来了说不清……” 她一边说,一边靠近,想要帮白辞推轮椅。 然而白辞却先一步出声:“离我远点。” 侍女小心翼翼问:“那您?” “我等人,你在屋子里她会误会,”白辞没动,有点不耐烦地说:“出去。” 这话一落。 侍女又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一边退,一边心说公子这是等谁呢? 而且公子除了声音哑一点,眼睛红一点,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衣服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她被公子的咒诀都打成这样了,又离公子远远的,就算同在一间屋子里,也不至于误会吧?公子是否有些太草木皆兵了?谁看见这幕会误会啊! 她这边正想着,走到门口,推开门。 与此同时,t?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就听见白辞那边传来一阵声响。 她回头去看,就看见白辞突然之间从轮椅上跌落下来,摔倒在地上,但哪怕是这样,也并不狼狈,反而颇有一番脆弱的美感,甚至他眼睛微微红,眼里蓄了点儿水光,这姿态看起来,好像刚才的药才是这时候才开始渐渐生效了。 侍女:……? 不能这么突然吧?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离开房间,走远了些,心里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正试图思考, 下一秒, 之前那脚步声就近了。 她回头看,只看见一个女子走进房间,但因为角度原因,也没看清那女子的脸,只看见个背影。 侍女又选了个角度躲起来,偷偷往屋子里看。 就见那女子走到白辞身前,停下脚步。 本该高高在上的大公子此时却抬起手,像条摇尾乞怜的狗,扯住她的裙摆唤道:“朝朝。” 他目光晦暗,这时候才真的像是个中了药的人,有些难耐却又克制着,说:“白策算计我,我好难受。” 侍女这时候陡然反应过来了—— 怕不是就连被绑过来,被下药,都是大公子故意的! 大公子分明早就猜到了二公子的计划,但是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将计就计,喝了药! 她想到这,没忍住又凑近了一点,往里偷看。 随后, 就见那女子坐在白辞的轮椅上,弯下身含笑问他:“是吗?有多难受?” 白辞眼下做出了一副脆弱又矜持的模样,好像天鹅濒死时,漂亮与狼狈并存,他却念了个咒诀,将门隔空关上,阻隔了侍女偷看的视线,于是侍女就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了。 平日里骄矜倨傲、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这时候声音有点低哑,说出来的话也和平日大相径庭, 有点像乞求,像蓄意引诱—— “帮帮我。” * 裴朝朝进屋的一瞬,就知道白策这一出是唱的什么戏了,也知道白辞是故意将计就计,喝了药,现在应该很难受。 她却没有表露出要“帮他”的意思,甚至恶意地伸手将裙子从他掌心拽出来,笑着问:“怎么像条小狗一样。” 这是羞辱的话, 白辞心气高,按说听见这话要发很大的脾气,然而这时候却只是眼睫颤了颤,察觉到她要收回手,于是又着急地伸手,把她的手抓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抬起,把她的人皮面具揭下来:“朝朝……” 他哑着嗓子又唤她。 今天之前,他从来没这样唤过她,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就算是低到了尘埃里,表面仍然想要端着一点矜贵架子,至少说话的语气要维持一点倨傲,这样至少有些体面在。 然而眼下,这点体面他也不想要了,故意顺着白策的意思喝下药,克制着药性,撑到她来,然后把最狼狈的一面露给她看,比在藏宝阁里不咸不淡地邀请她进识海时还下贱,还狼狈,引诱她给出一点垂怜。 他现在当真如同一条小狗,抓着她的手,垂下头,轻轻亲吻她的手背。 他唇的温度也很高,抓着她的力道有一点重,明明想要暴力地吞吃她,却克制着,脖颈和手背青筋迸出,吻落在手背却一下一下如同羽毛拂过。 裴朝朝则反手掐住他下巴,就逼迫他抬起头看她。 她这是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弯了弯唇,声线柔软:“但如果我帮你,不就辜负白策一片良苦用心了吗?他故意给你下药,你又故意吞下药,吞药的时候应该也知道后果,我为什么要帮你?” 白辞抬眼看着她,想说因为我们要成亲了,但是说不出口,她只要想换掉他,任何时候都能换掉。而他吞下药,不仅没能让她垂怜,反倒是加剧了两人之间的落差,她之前玩了白策那么多次,但现在他勾引她,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样很狼狈,很容易让人恼羞成怒。 心底的怒火就随着欲/火一同烧起来,灼人,灼得他一下就松开手,不再拉着她。然而那怒火又不敢发出来,他想怄气叫她去找白策,去和白策成亲算了,又不敢说,怕她真去,于是就沉着目光看着她。 两人僵持了一会。 过了会,裴朝朝动了下。 白辞心中警铃大作,他都没敢对她发脾气,都没敢怄气叫她去找白策,她为什么还要动,是不是要走,是不是要去找白策?! 他瞬间就又慌了,一下子连气都不敢再生了,立刻又伸出手攥住她脚踝。 他手上温度把裴朝朝烫了下。 裴朝朝动了动腿:“怎么了?” 白辞眼尾微微红,他不良于行,却撑住身体跪坐起来一点,然后轻轻掀开她一点裙摆,手顺着脚踝往上了一些。 随后, 他再一次垂首,一点点顺着脚踝亲吻。 有点热的温度和吐息蜿蜒而上。 最后落在一处带着腥甜味的湿润间。 动作有一点生涩。 她却仰了仰脖颈,不由自主抓住他的头发。 随后,将他往下按,迫使他吃得更多。 而那位高傲矜贵的世家子就这样跪坐在地上,任由她按着,声音几乎埋在了她裙摆之间:“别去找他。” 他含糊乞求:“……不是帮我,是试一试我。” * 另一边。 白策坐在祠堂里,焦虑得不行,拿起传讯符,却发现那侍女没再给他发过讯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事情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余光间看见桌上写好还没全部送出的请柬,他又提起笔,狠狠在请柬上划来划去。 正划着, 他突然感觉到一点奇异的感觉—— 尾椎像是过了一阵很轻微的电流,一下子让人浑身上下都发软。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他耳廓有点发热,心脏砰砰跳,有点兴奋—— 白辞肯定是克制不住药效,这时候已经在和人做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事情了! 白策想到这里,又嫌弃地用灵力彻底隔绝了自己和白辞的共感。 白辞在和别人做,他才不想在这方面和白辞共感,除了裴朝朝以外,他不想从任何人那里感受到这种感觉,他身心都干干净净,只有她才行,哪怕是共感,也不想感觉到别人。 白策又等了一会,然后给裴朝朝发了条讯息:「嫂子,我哥好像在南边的偏院里。」 裴朝朝过了许久,回来很简单的一个字:「嗯。」 白策又问:「你要去吗?我现在有点事,可能要嫂子你先去。」 裴朝朝回:「你过来的时候我会在。」 白策见状,收起传讯符,感觉有点兴奋,心脏砰砰跳起来。 他让裴朝朝先去,然后他带人去抓奸,和裴朝朝前后脚到。 到时候,她看见白辞和别人弄,一定会觉得白辞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夫。 而我。 白策愉快地想, 我清清白白,白辞在和人乱搞,而我连共感都不愿意,一对比,高下立现,她肯定喜欢我这样干净的!贞洁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到时候就不用叫她嫂子了! 白策又坐了一会,然后叫赵息烛一起去抓奸。 两人相看两厌,暂时性结成同盟,但彼此目光里都是仇视,只不过暂时隐忍不发。赵息烛原本都觉得白辞和白策要死了,带了下人来吊唁,结果被裴朝朝气得自己先顺移过来了,不过眼下,来吊唁的下人们也抵达了白家,只不过,工作内容莫名奇妙从吊唁变成了抓奸。 赵家的下人和白家的下人一起跟着两位主子去抓奸。 下人们都还有点懵, 又看见前面白策和赵息烛的脸色,不敢出声,心说既然是抓奸,那这副苦大愁深的表情也挺正常。 只不过,这苦大仇深里怎么又好像暗含期待呢? 真奇怪啊。 下人们心里感慨着,又默不作声,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南边去了。 与此同时。 江独也抵达了白家。 他收敛了魔气,跟着侍从走进白家,就瞧见这一行人往南边走。 他顿了下,问后面的白家侍从:“这么多人干什么去?奔丧?” 侍从闻言,摇了摇头,赶紧去问路过的下人, 得到答案后,他和江独说:“听说是去抓奸呢,好像是府中有下人告发,说南边偏院有人在私通。” 江独不太感兴趣,甚至嫌弃地皱了下眉:“赵木楹呢,带我去找她。” 那侍从刚想说话,然而旁边路过的下人抢先说了:“这位公子是来找少奶奶的?少奶奶说不准也在南边呢,刚好像听人说是大公子和人私通,少奶奶也正往那边去抓奸。您别说,大公子这样的人,我怎么也想不出他和人私通的样子……不像啊……t?” 这下人还在这感慨, 江独听说赵木楹可能也在南边偏院,也不等这下人继续说,拎着刀就跟上了前面浩浩荡荡的抓奸大部队。 须臾, 一行人到了地方。 南边这偏院僻静,平时罕有人至,前面一处院子大门紧闭着,仿佛里面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白策心情很好,于是眼睛有点弯弯的,他已经开始在脑中模拟白辞被厌弃,自己和裴朝朝成亲的样子了。 到时候请柬要重新发,由他亲笔来写。 他这边正想着,就挪动视线,开始寻找裴朝朝的身影。 然而视线刚一转, 就看见院子角落里,一个侍女狼狈地站在那里。 这是…… 这是之前和他串通好,坏白辞名节的侍女。 白策脚步顿了下,紧接着,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几乎是一瞬之间,他心里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拿出传讯符,看见裴朝朝说她会在,一时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她并不在这院子里,她不是说会在吗?在哪? 不会是在…… 他瞬间停住脚步,不敢在往前走了。 后面一行人也随之停下来了。 然而也就在此刻, 江独在后面站了一会,没耐心, 他直接抬了抬手,一刀劈开前面的房门,抬脚往前走去:“抓个奸,有什么不敢抓……” 他话未说完,人已经走进房间。 然而下一秒,瞳孔剧震,提着刀的指尖都抖了下。 刀掉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他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抓个奸,怎么能抓到…… 她?! 第86章 做狗的 哪里能对主子呲牙咧嘴 刚才还气势汹汹拿刀劈门, 这时候就站定沉默了,连刀都掉在地上,乖戾的少年看起来和鹌鹑一样—— 所以到底看见什么了?! 下人们觉得江独眼生, 但这时候也没功夫去琢磨他到底是谁,他这副样子有点像是看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 于是下人们愣了一下, 随即都迅速走上前去, 想要查看情况。 然而还不等他们走两步, 江独听见脚步声, 赶紧转过身来挡在门口,黑着脸说:“敢过来就把你们都弄死。” 他刚才把门劈开了,好在没劈坏, 于是抬手又把门掩上, 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但仍旧是不让任何人看见里面的情形。 下人们见状,脚步又停下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查看, 于是又看向赵息烛和白策。 赵息烛脸上还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但眼底是冷的, 他现在谈不上平静, 但情绪实在太杂了, 到最后,居然有种麻了的感觉—— 总归他也不是第一次抓她的奸,她根本不怕这种事,藏都不藏一下。 ……哈。 赵息烛都有点想笑了,太阳穴突突跳着,心说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这亲一定要成, 他也本来就要借着她的婚事对付她,那她和谁成不是成,白辞白策没区别,他没由发作。 他漠然地转了转眼,视线又落在江独的脸上。 第一反应是觉得他面生,但很快,他想起在天界时,用昆仑镜监视裴朝朝的那段日子。 然后他迅速回想起来—— 这个江独…… 也是她的姘夫之一! 他咔嚓一下捏碎了折扇,这回是真气笑了—— 追来一个白策送不走,还缠着她要成亲,紧接着又追来了个薄夜,这个倒是送走了,结果前脚刚送走,后脚又来了个江独。 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此时另一边, 白策的脸色也阴沉得有点吓人。 他精于伪装,平日一直以友善爽朗的面目示人,偶尔还会可怜兮兮地示弱,看起来就是无害而天真的样子,但眼下,他表情沉冷,但眼眶又微微红,有一种又愤怒又委屈的感觉—— 她说她会在,原来是在里面和白辞…… 白辞一定是借着药性,故意摆出一些平日没有的浪/荡姿态勾引她,否则她怎么会去玩一个残了腿的瘫子?一个病怏怏的瘫子,哪里比得上他,年轻身材好! 都怪白辞这个荡夫。 白策心情跌入谷底,眼睛死死盯着门,越想越委屈,但转眼间,发现周围下人们还在看着他,似乎在请示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干巴巴:“都下去。” 下人们有点疑惑,忍不住再次确认:“二公子,真不抓了?” 这一句话不知道哪里点燃了白策, 他突然开始发疯,语气拔高:“抓什么抓?赶紧滚!” 白策平时乖巧,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发这么大火,把下人们吓了一跳。 下人们顿时安静如鸡,院子里安静下来。 只有赵息烛看了眼白策,嗤了声:“蠢货。” 白策猝然转眼去看他:“你……” 赵息烛慢条斯,声音轻飘飘,语气里讥讽意味十足:“还在这恨你哥呢?她和你哥成亲好歹你们还算一家人,这会儿抢你嫂子的人都来了,别最后连声嫂子都没得叫。” 他说完,抬了抬下巴,点了下前面的江独。 白策顺着他的动作,视线也落在江独身上,这时候才仔细观察起江独来,见他长相俊朗,像个会勾引人的,白策一瞬间心里警铃大作。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贱货,也和她有关系吗?! 他盯着江独,出了声,说的话很礼貌,但语气很沉冷:“白家没邀请阁下,还请阁下自行离开。” 江独这时候也打量着白策,不悦道:“我管你这是哪家,她在这,我就不走。” 江独并没有指名道姓,但仅仅只是说了个“她”,白策却已经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裴朝朝。 白策心里的火气节节拔高。 他可是什么都和她做过了,抢不过白辞,难道还抢不过外面野男人吗? 他手里蓄起灵力,一字一顿:“你算什么东西。” 江独从地上捡起刀,他脾气很差,换做平时,肯定懒得再回话了,能用武力解决就不会再多说一句。 然而这时候他却出了声,语气乖戾,但带了点炫耀:“她可是亲口承认过我是她的狗,我主子在这都没发话叫我滚,你也配命令我?” 这话一落, 白策脑子里嗡嗡响,忍不住一招打过去。 江独毫不示弱地回击,不仅打白策,还打赵息烛,虽然没见过这两个贱人,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欠揍! 几人瞬间打成一团。 下人们远远退散,生怕殃及自己。 * 白家有法阵,会限制外来者的灵力。 当初赵息烛来白家,白辞赶他出去,就是因为被白家阵法限制住了灵力,才被下人们架着出去了,很狼狈。这时候江独和白策赵息烛打架,被限制住灵力,也很快落了下风被赶了出去。 这两天白家甚至还加强了守卫,盯着江独,不让他再有机会进来。 几人打架没敢舞到裴朝朝面前,于是裴朝朝那边倒是一切如常。 也因为抓奸失败,所以婚事依旧是和白辞,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倒也没什么阻力了。 转眼就到了大婚前夜。 按照习俗,两家结亲,成亲时裴朝朝要从赵家出发,白辞则需要来赵家接亲。 白家和赵家的长辈都催着她回到赵家,等结婚当天一早等白辞来赵家接亲,正巧裴朝朝之前和赵木楹约定过,等到成亲时,赵木楹会把和赵息烛神魂相关的半个玉简拿给她。 那玉简存放在赵家祠堂中,却被阵法隔绝在另一处空间里,只有赵木楹能打开那空间。 眼下婚期将至,正好回赵家一趟,让赵木楹取出那玉简。 于是裴朝朝就应下了回赵家的事。 当晚, 赵息烛带着人一起接她回赵家。 赵息烛情绪并不好,不想和她坐一起,眼不见心不烦,于是和侍从一起在外面骑马,裴朝朝则和赵木楹一起坐在马车里。 她戴着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而赵木楹也随便用了张人皮面具,扮作贴身侍女陪在她身边。 刚上马车没多久, 突然一阵黑雾从车帘外漫进马车,紧接着那黑雾化作一个少年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在马车里—— 少年人穿了一身黑衣,身形挺拔高大,长相俊朗漂亮,但一副不好惹的乖戾模样。 是江独。 江独此时的脸色并不好,像随时要勃然大怒。 他目光缓慢地在裴朝朝和赵木楹脸上扫过。 赵木楹之前在白家的时候都呆在房间里,自然也没在抓奸时见过他,眼下对上他的视线,登时吓得腿肚子发软,后背都出了汗,迅速垂下了眼不敢直视他—— 这不是她那残暴无道的小主子吗?t?什么时候来天极岸了! 难不成是因为听说“赵木楹”要和白家结亲,所以来天极岸准备杀了她? 她心里七上八下,想说自己没叛主,是找了个替身和白家结亲。 她想到这,又抬起眼想解释,却发现江独已经把视线挪开了。 他这时候正直勾勾看着裴朝朝,心思都在裴朝朝那边。 赵木楹又跟着一看裴朝朝,这才想起来,裴朝朝这时候还戴着人皮面具。 也就是说,现在在外人眼里,裴朝朝才是“赵木楹”。 赵木楹心想少主不会是要把裴朝朝给杀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继续解释。 然而下一秒, 就看见江独抬了抬手,手指落在裴朝朝脸和脖子交界处,却并没有掐她脖子,而是微微用力,把人皮面具给撕开了。 于是裴朝朝自己的脸就露了出来。 赵木楹愣了一下。 她往角落里缩了缩,没看懂少主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那一边, 裴朝朝脸上的表情倒是很自然。 她慢条斯地从江独手里拿回人皮面具,倒是没有再戴在脸上,而是轻轻折好,放进袖袋里,语气也漫不经心:“认出来了?” 江独“嗯”了声,声音低沉,听着不太高兴。 他看着她的动作,半晌,直接又攥起她的手腕,拿起那根灵力绳往她手腕上比划。 这一回,语气就有点凶戾了:“为什么把我给你的东西给别人?” 他这几天倒是打听到了一点赵家白家结亲的消息,加上这时候在马车里,看见裴朝朝的那一瞬,哪怕她戴着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他也认出来了。他动脑子的机会不多,但并不笨,只要愿意想,就能完整推测出整件事—— 赵木楹没有叛主,但找了替身替她完婚,这替身就是裴朝朝。 想到她要和别人成亲,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再看见她把灵力绳随手给一个侍从,他就更生气。 他语气凶,质问她,但她没回话,他一肚子火气就更汹涌了,冷着脸给她系灵力绳。 因为他的举动,还有他和裴朝朝的对话, 赵木楹坐在角落里,发觉他们是认识的,她有点惊讶。听这语气,感觉江独好像和裴朝朝又有仇又有情,很难拿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江独现在很生气。 这位魔族少主, 生性残暴,杀人如麻,有时候路边看见个人碍眼,也直接把人大卸八块,他看谁不高兴,谁就不能存在在这世上。 她怕迁怒,一时间更想把自己变成一片阴影,安安静静,最好这两个人不要注意到自己。 于是马车里的气氛就更死寂了。 等江独冷着脸给她系完灵力绳,他才又出声,换了个话题,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和白辞成亲?” 他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像个刺刀,开了刃的那种,很锋锐。 裴朝朝依旧没出声。 她靠坐在座椅上,安静地看着他。 空气里仍旧安静,长久的安静让人开始忐忑不安,不仅是赵木楹忐忑,这时候江独也开始有点忐忑了。 他抬眼看着她,和她对上视线,她的视线温和又平静,甚至好像含着笑意看他。 他第一念头是她现在不瞎了,真好。 第二个念头是她为什么不回话,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他气焰一下子弱了一点,反思起来,但觉得她也不像是生气了。 于是他皱了皱眉头,还端着少主架子,凑近了一点,语气仍旧有点刺:“为什么不回答……” 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 裴朝朝出声了,慢吞吞打断他:“第三句了。” 江独愣了下:“啊?” 他这一边还没反应过来呢,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 裴朝朝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声响亮极了。 此时, 马车外的人听见这动静,都面面相觑。 赵息烛骑在马上,任由侍从继续骑马驾车,他跟在一旁,视线却往马车上飘。 这动静有些奇怪。 像是马车里进了什么人一样。 只不过现在几匹马拉着车,车速快,马蹄声也杂乱,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半晌,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侍从们降低一点车速。 而此时马车里, 赵木楹性格阴沉,平时说话做事像个幽灵一样,静悄悄的像一片影子,这时候都被巴掌声吓得差点弹起来,眼皮猛跳。 她闭紧眼睛,不敢看,心想裴朝朝怎么敢打少主呢? 但别说…… 她又忍不住偷偷睁开眼,无声无息看了眼裴朝朝,视线就这样像一片阴影一样黏在裴朝朝身上,手上,她看着裴朝朝的手掌心,忍不住无声吞咽了下,手指兴奋得发抖。 她觉得裴朝朝打人的样子也好漂亮。 而这时候, 江独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委屈起来,刚才死装死装,硬装出来的凶戾的气焰一下就消失了。 他捂着脸委屈看她:“你……” 裴朝朝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扯近了一点,于是两人的距离就拉近了。 她离他很近,语气很轻柔,在他耳边问:“是不是因为太久不见,你已经忘了上次分开的时候你那副狗样子了?所以才有胆子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了三句话。” 这话一落, 江独眨了眨眼,他只是太生气了,想要装一装,至少别一点面子都没有,一过来又是看她把灵力绳送人,又是听她和白辞的婚约,还当场抓了奸! 他听见她的话,眼眶莫名其妙就红了, 眼泪啪哒一下就掉下来。 他就是狗样子,他就是她的狗,做狗的哪里能对主子呲牙咧嘴,还敢惹她生气? 江独委屈地扒拉下来她的手,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她手背。 乖戾的少年乖乖垂下头,贴着她的手低声说—— “我就是不想你和他成亲。” 第87章 你连给她当狗 的机会都是我给的…… 江独这反应有点出乎意料, 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魔头,反而更像…… 像一只差点被抛弃的小狗,眼下正摇着尾巴, 抬起前爪扒拉着主人的裙摆,一边掉眼泪, 一边用委屈的声音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一边, 赵木楹被他这反应冲击到, 彻底傻眼了,整个人都有点恍恍惚惚。 所以这位裴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少主都能乖乖在这给她当狗训了? 就从刚才这两人的对话里,只能听出少主很卑微,且不想让她和白辞成亲。 但她为什么要和白辞成亲呢? 赵木楹心想。 那还不是因为我用赵家祠堂的玉简交换, 换她去成亲的吗? 赵木楹想到这, 整个人一下子又清醒了,紧接着又想起来—— 可不是吗。 是我让她替我成亲的,威逼利诱, 但凡少主知道这点, 不得把我剁碎喂狗吗?! 赵木楹一瞬之间汗毛倒竖,她下意识转眼, 再一次把目光投向裴朝朝那边。 这时候江独还抓着裴朝朝的手, 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她, 似乎在等她的回应他刚才的话。 他刚才说不想她和白辞成亲。 他也不想她和任何其他人成亲。 然而他的想法并不重要。 裴朝朝慢条斯说:“不想也没用。” 江独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和他成亲?白家有什么你要的东西吗,你想要什么东西和我说说,说不准我能找给你呢……还是谁逼你了?” 他这话一落。 旁边赵木楹心虚地扯了下手帕。 她动静不大,但马车里挺安静,所以这动静还算明显。 于是裴朝朝就侧目往她那看了一眼。 两人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赵木楹心里都要尖叫起来了,但她情绪并不外显, 只是抬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裴朝朝,心想裴朝朝这样看着她,会不会是想和江独说实话,说是她威逼利诱,要她和白辞成亲? 她这边正想着。 江独也顺着裴朝朝的视线看过来。 赵木楹这时候还戴着人皮面具,但她是江独的手下,江独之前就差不多推测出裴朝朝和白辞成亲这事的始末,所以要认出赵木楹并不难。这时候,他问裴朝朝:“为什么看着她?是她逼你和白家结亲的?” 他刚才上车急着和裴朝朝说话,还没顾得上处赵木楹。 她虽然没叛主和白家结亲,但找了个替身替她成亲,好死不死找的替身就是裴朝朝! 天杀的,还不如直接叛主呢。 他想到这点就气血上涌,现在又见裴朝朝看着赵木楹,于是他又开始乱猜。 赵木楹是魔族人,他太清楚他们魔族人都是什么德行了,裴朝朝虽然不好欺负,但她看起来柔弱啊,说不定就是因为看起来柔弱,所t?以被赵木楹逼着和白家成亲的! 江独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都觉得心疼,他还抓着她的手,把脸贴在她手上,这时候又是一滴眼泪滴在她手背上。 他恶狠狠地想, 我这样性格嚣张跋扈的魔头到了她面前都要乖乖弯下身子被她扇耳光,赵木楹怎么能逼她?!这天下万物都应该和他一样,到了她面前就乖乖跪拜,任她凌辱!但不能给她当狗,她只能有他这一条狗。 他想到这,又迅速出声:“没人能逼你,我现在就把她剁碎了喂狗——” 他说着,话音顿了顿,然后硬生生又补上两个字,请示她:“行吗?” 他不敢大声说话,声音还算轻,但看着赵木楹的目光就很阴沉凶狠了。 说的话也挺凶残。 话音一落, 赵木楹手都抖起来了。 裴朝朝则是睨了他一眼。 空气里又陷入一片很短暂的安静。 就在赵木楹以为裴朝朝要点头的时候, 裴朝朝却把手从江独掌心抽出来,轻飘飘说:“不行。” 她说:“我和白辞成亲,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至于赵姑娘,她对我来说比你有用,反倒是你,别碍我的事。” 这话语气一如既往轻柔,一如既往伤人。 江独愣了下,然后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她:“……她比我有用?” 他转过眼,剜了一眼赵木楹。 结果这时候, 赵木楹也反应过来了,裴朝朝居然说她有用,比少主更有用,她情绪大落大起,有种极致的愉悦,甚至生出个念头来,想要为裴朝朝付出更多,想要让她觉得她更有用。赵家那玉简原本准备成完婚再给裴朝朝,但她现在觉得,不如就在婚礼上当场献给裴朝朝,这样她一定会更高兴的…… 赵木楹心脏砰砰跳,见少主剜了自己一眼,按说她这时候应该卑微求饶,但刚才裴朝朝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她忍不住朝着江独露出个笑容来。 这笑容像耀武扬威。 江独脑子里轰的一声,有点炸了,赵木楹好像在挑衅他! 他想发火,但裴朝朝还在旁边,他又不敢真的发作,心里憋着火气和委屈,捏着她的手:“那我刚才问谁逼你,你看着她干什么?是不是她在这,你不敢说,没事的她是我的手下,你——”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是你眼泪滴得我满手都是,我想找她要张帕子。” 江独又有点想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这次憋回去了。 不能把眼泪滴她手上,她嫌弃。 那一边, 裴朝朝没搭他,她朝着赵木楹摊手:“把帕子给我。” 赵木楹捏着手帕,看见她的手,手指修长纤细,指甲泛着健康的粉,指缝间因为被眼泪浸湿有点水光。 赵木楹盯着她的手,又忍不住想要吞咽,她把手帕递上去,但一瞬间又想要摸一摸裴朝朝的手,于是兴奋地呼吸着:“我帮你擦。” 她拿起手帕,一只手落在裴朝朝手腕上, 然而刚要帮裴朝朝擦一擦手, 下一秒, 江独直接用了点灵力,隔空抢过帕子。 江独把赵木楹挡开,然后自己托着裴朝朝的手帮她擦拭起来,嘴上忍不住低声争宠:“我不碍你的事。你如果一定要和白辞成亲,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吗?我很有用,比赵木楹有用。” 他擦拭的动作有点笨拙,但很轻柔,小心翼翼的。 裴朝朝由着他给她擦手,原本想叫他别出现在她身边就行,但话还没说出口,她转念又想到赵息烛在外面。 一会回到赵家,她还要赵木楹去取和赵息烛神魂有关的那一半玉简,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支开赵息烛比较好。 她想了想:“你别影响我的婚礼,别在我婚礼上出现,别添乱。至于现在能做的……你现在走吧,走的时候把赵息烛支开,至少今晚别让他回赵家。” 她说到这,又漫不经心笑了下:“你要是能直接把他杀了更好。” * 江独从马车里出去的时候,没忘记低声警告赵木楹一句,叫她安分点。 然后他才化作一阵黑雾,和进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离开马车,原本准备到前面某个地方蹲点,等赵息烛和裴朝朝的马车路过的时候,直接偷袭赵息烛。 然而他刚离开马车,就感觉到外面有一点灵力涌动而过。 下一秒, 那灵力竟从他背后凶猛地袭过来,逼着他化为人形,然后狠狠打在他左肩! 江独反应快,转过眼,就看见那灵力是赵息烛使出来的。 赵息烛刚才就察觉马车里有人了,但没直接问裴朝朝谁在车里,只是守株待兔一样,等着江独出来。 他看着江独,从马上跳下来,踹了下那匹灵马,由着灵马跟着侍从队伍,护送着马车走远。他自己则停在原地,皮笑肉不笑讥讽:“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被赶出去一次还能再找上门来,倒是条好狗。” 江独就那天抓奸的时候见过一次赵息烛,也不知道这是个哪来的贱种,当时撺腾着白策把他赶出白家去。他很少有那样狼狈的时候,被白家阵法克制着修为,眼下又听见赵息烛在这阴阳怪气地乱吠,于是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来。 他性格凶戾,如同一捧烈火,说完话就掌心一翻,随后本命刀出现在手里,他迅速出招攻击,顺便回骂赵息烛,语气里却隐约有点自豪:“你又算什么东西?连狗都不算吧,刚才在门口蹲我那么久,结果都不敢进去问一句。” 他就是她的好狗,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能当她的狗是福气,不像赵息烛。 她可是叫他去杀赵息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语气激怒了赵息烛。 两人打起来,一招一招都下了杀手,赵息烛冷笑:“我算什么?” 赵息烛被击中胸口,足尖轻点,飞身向后一点儿:“你连给她当狗的机会都是我给的。你说我算什么?” 一条狗,怎么和他比?他如果不写命簿,江独甚至没机会出现在她生命里。 而他和她互相制裁,互相算计,哪怕是敌人,他也是正儿八经站在她身边。 他话里的优越感让江独心里发慌。 两人打得更凶狠了。 深夜里,赵家的马车已经离开很久,现在街巷很空荡,却被他们一来一往的招式震得地面都在颤动。 这一边打得天昏地暗。 而那一边,马车安安静静驶回赵家。 赵家虽说并不重视赵三小姐,和白家成婚也是为了偿还因果,但到底也是婚礼,邀请了不少宾客,赵家又是大家,面子上的东西少不了,这时候还有下人们在连夜准备嫁妆,一箱一箱地往门口抬。 裴朝朝越过一众下人,回到院子里。 上次住在这里的时候,赵息烛还时时刻刻监视她,睡在她的偏殿。 但眼下赵息烛被她支开了。 赵木楹去取玉简了,也没有跟着她,院子里很幽静,房间里摆了从白家拿回来的婚服。 裴朝朝坐在床上想了想,拿出传讯符,准备给白策传条讯息。 还差一点煞气没渡完。 正好明日大婚,现在叫白策来双修,渡完那些煞气好了。 于是她给他发—— 「来找我。」 第88章 不被爱的 才是小三! 归元宗众多仙山之中, 太清山是最高的一峰,山巅更是被白雪和云雾覆盖,站在这里仿佛抬一抬手就能触摸到天空。 此时天色蒙蒙亮, 太清山也是最先亮起来的,天光还有点黯淡, 但足够照清楚山上的情景—— 太清山是归元宗灵气最足的地方, 即使常年被白雪覆盖, 但仍旧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但眼下,四周灵植枯萎, 很颓败,有一种灵气凋敝的感觉,连山上的雾气都有些灰暗, 显得这地方像一座死山。 太清山中的灵脉在渐渐消失。 三天前, 天极岸的白家差侍从送来请柬,邀请薄夜去参加白辞和赵三小姐的婚礼。赵三小姐就是裴朝朝,薄夜知道, 她打散他分/身的时候就和他说过, 她会让他参加她的婚礼。她甚至让侍从找他讨要贺礼,于是那侍从在太清山上走了一圈, 带走了一块石头。 从那之后, 太清山上的灵力就开始快速消散, 好像山中的灵脉被抽走了,山的脊梁被抽走了,山腰郁郁葱葱的灵植迅速枯萎,山巅的雾气变得灰败,整个归元宗都翻天了,要来太清山一探究竟, 但薄夜并不在意,他在山外布置了结界,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 他本体的禁t?制也随之消失了,意味着他可以离开归元宗,他应出去走一走,但他依旧在太清山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桌上的请柬,然后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他头一回对他的孩子生出一点恨意来。 他没有作为幽山帝君时的记忆,但他仍能感知到,不管天上地下,她和他之间的羁绊都是最深重的,无人可比。她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归处。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她。 但他的孩子太顽劣,会把人的真心踩在脚底下碾碎,以此取乐。 她没有心,也不懂得和人保持距离,身边的人又多又杂。 他应该把她带回来。 他将太清山外的结界布置得很牢固,山上的每一间屋子都重新过,成她或许会喜欢的样子,他会把她带回山上,到时候,山上就只会有他们两个人。 他教导不好她,只好让她只能看见他,这没什么错,他们本就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他们本来就应该只有彼此。 眼下。 薄夜布置完最后一间屋子。 今天是裴朝朝成亲的日子,天色已经蒙蒙亮,再过一会,婚礼应当就开始了。 参加婚礼的请柬却被他撕碎了。 他看着天色,突然开始翻找请柬的碎片。 他把花了一会儿把那些碎片找齐,又将碎片们一片片拼接起来,动作很平静,但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有些疯魔偏执了。 须臾。 请柬被重新拼好。 他用那双漂亮的、琉璃似的眼睛盯着它看了一会,然后突然低低笑起来—— 要成亲又如何呢。 他原本不准备去参加什么荒唐的婚礼,但他现在改主意了,他当然会拿着请柬,像她希望的那样,出现在她的婚礼。 他哪里会放任她成亲? 他的孩子不该和别人纠缠,总归他要把她带回来。 不如就在她的婚礼上将她带回来。 * 天极岸,赵府外。 天色蒙蒙亮,嫁妆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箱子一路抬到门口,上边系着红绸,很喜庆,有点十里红妆的味道。 赵木楹这时候已经把那半个玉简拿出来了,她混在清点嫁妆的下人堆里,见没人注意,于是偷偷打开了第一抬嫁妆,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将玉简放了进去。 按照天极岸的习俗,第一抬嫁妆用的箱子最昂贵,最大,但里面装的却并不是贵重之物,里面都是送子观音一类的吉利物件,会在新人拜天地的时候当场打开,以表达对新人的祝福。 赵木楹决定在婚礼时把玉简给裴朝朝, 但那时候赵息烛也会在,她当着面给很容易被察觉,可若是放在第一抬嫁妆里,到时候打开箱子,东西就会第一时间到裴朝朝手里,赵息烛即使察觉了也晚了。 赵木楹把玉简放好,然后盖上箱子,这才放心离开。 她走后不久,嫁妆清点完毕,下人们就抬上箱子,把嫁妆送往白家去。 东西抬出府, 有下人低声道:“这第一抬嫁妆怎么这么轻?” 这话一落,队伍中管事的说:“这箱子里也不是贵重之物,轻也正常。” 那下人又道:“但这也太轻了,和空箱子似的。” 管事的闻言:“是吗?我看看。” 两人说话间,无人注意到,不远处有一阵黑雾飘过来。 那黑雾顺着缝隙渗入箱子里,随后,变成一个少年人的模样。 少年就是江独, 他和赵息烛打完架,两败俱伤,这时候身上还有一点伤痕,即使用了灵力也没能完全愈合。 赵息烛回了赵家,江独想去找裴朝朝,然而想起裴朝朝说的话。 她叫他别出现在她的婚礼上,也别出现在她眼前碍眼。 江独觉得委屈,他都这么听话了,她为什么还怕他坏她的事,觉得他碍眼?哪怕千不想万不想她和白辞成亲,但只要她不发话,他就什么也不会做,因为他是她的狗,只有听话,才能当她唯一的狗,要比别人都听话。 他不敢忤逆她,就也不敢去赵家了,但他能看出来,赵息烛不安好心。 即使她不想看见他,他还是怕她有什么意外,他得看着她才安心。 看着她,又不被她发现,不出现在她婚礼上…… 那就躲进嫁妆箱子里吧,这个箱子又大又空,里面只有一个玉简,正适合他躲起来。 他躲进箱子里。 此时, 外面抬箱子的下人和管事的一起过来了,管事的抬起箱子,试了试重量:“这重量很正常,还有点重啊,你怎么会觉得轻呢?” 那下人闻言,再一次将箱子抬起,这一次直接一个踉跄,差点没抬稳。 管事的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吩咐道:“别闹了,赶紧抬走吧,别误了吉时。” 他说着,又嘀咕了句:“这么重,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管事的有些好奇,但并没有打开箱子看,总归一会要参加婚礼,这一抬嫁妆婚礼上就会当众打开。 他等到那时候再看看箱子里装了什么吧! 管事的监督人继续抬箱子。 江独感觉到晃晃悠悠的,箱子里还有点闷,他感到有些晕眩。 但是闭上眼,想到她的脸,又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兴奋。 他突然升起个念头,觉得自己就应该在箱子里。 他就是她的狗,是她的嫁妆,是她的东西。 他属于她。 她去白家成亲,他作为她的东西,应被一起抬过去! 江独不知道在天极岸,第一抬嫁妆是要在拜天地时就打开的。 他将头抵在箱子上,昏昏沉沉地想—— 等到婚礼结束,他再偷偷出来找她。 他这样听话。 她会不会奖励他? * 与此同时,赵府内。 裴朝朝还没醒。 天色渐渐亮了,光透过窗户跃进卧室,借着光可以看清她的眉眼。 白策躺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看着她,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就只是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了她多久。他眼睛有点微微红,或许是看了她一整个晚上。 又过了一会。 她眼睫颤动了下,像是要醒来了。 白策这才动了下,轻手轻脚下床。 昨晚她叫他过来伺候,却没让他在这里过夜。但他离开后没走远,在阴暗处像个幽魂一样窥视,等她睡着后又偷偷折返,轻轻爬上床,偷偷在她身边过夜。 他没那么听话,哪怕知道对她来说他就是个工具,但他和她做尽最亲密的事情,这样的亲密滋养出更多贪念,这样会给他一种亲密的幻觉,他太想和她多呆一会,因为怕吵醒她,所以不敢碰她,不敢抱她,现在趁着她醒来前偷偷离开,穿衣服也不敢发出声响。 他穿好衣服,又轻手轻脚打开门离开。 然而刚一踏出门,一转头,就看见门外有个人等在这,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白辞。 白辞在的地方是视觉死角,要推开门走出来才看得见他,白策骤然和他对上视线,吓了一跳,看见白辞身上穿着的婚服,他甚至诡异地生出了一点被正房抓包的心虚感。 他下意识出声:“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 白辞将这问题重复了一遍,几乎要气笑了。 我为什么在这? 因为今天是我和她大婚的日子。 白辞盯着白策看,视线阴沉沉的。 他看见白策今天穿的也是一身红衣服,虽然衣服上的配饰不多,但衣服的大红色本身就已经很显眼,和他身上的婚服同色。 如果他和白策同时出现,不知道的说不定还要分辨一会,才会分辨出谁是新郎—— 这个贱人就是在挑衅他,这个不安分的东西! 白辞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回是真气笑了:“她今天和我大婚,我出现在这很正常,倒是你,你算什么身份出现在这?” 他有身份,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等婚礼结束,就是名正言顺的丈夫了。 他这样拿着身份说话,姿态很硬气,话里话外都在说白策没名没分,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三、外室,不该出现在这。 白策听不惯他这语气。 原本该是他和她成亲的,是因为他毁了契约,才让白辞得到这个机会。 从他这捡的漏,怎么还有脸顶着这身份和他说话? 白辞不过是个偷子!偷了他的名分,现在还来审判他,简直是倒反天罡。更何况昨晚可是她叫他来的,她叫他来却没叫白辞,这说明什么?说明白辞就算偷了身份也偷不走她的人,她的心!t? 白策想到这,之前那点心虚也殆尽了。 他瞬间变得直气壮起来,掸了掸衣袖,微微俯下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逼近白辞、俯瞰白辞:“哥,昨晚是她亲自传讯息叫我来的,你别用这种语气质问我,好像我是什么小三一样。” 不管是他的姿态还是他的话,都在耀武扬威。 他身上的红衣服甚至都要怼到白辞眼前了,甚至于他还装模作样抬了抬脖子,之前被衣服勉强盖住的吻/痕就这样露出来,挤进白辞眼中,凑在白辞耳边真诚道:“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这话一落, 好像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直接绷断了,白辞耳鸣了一下—— 贱种!这个贱种连这种疯话都能说出来,到底是谁给他的脸?! 白辞心里怒火腾一下窜上来,白策身上的红衣服和红痕刺得他眼睛疼,他直接抬起手,迅速攥住了白策的衣领—— 他现在就要把这贱货的衣服扒下来,谁允许一个小三在大婚当天和他一样穿红衣服的?! 他手上力道很大, 白策措不及防被扯得一个踉跄,不小心踹翻了旁边的花盆,差点栽倒在地,踩到花盆的碎片。 他反应快,迅速稳住身形,掌心蓄起灵力,不光要把白辞推开,还要直接动手打人。 然而还不等他出招, 下一秒, 房门就从里面又被推开了,发出一点声响。 也是这一瞬, 白辞和白策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两人往那边看, 就看见裴朝朝推门出来了。 她已经换好了婚服,这时候目光挪到他们身上,似笑非笑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这话一落。 白辞手松了下,收敛起阴暗的表情,刚要说话。 然而白策动作却更快,他趁着白辞还没把手收回去,直接往旁边一倒,撞在墙上。 随后他闷哼一声,声音又委屈又惊讶:“哥 ,你推我?!” 他动静不小。 裴朝朝和白辞瞬间都看向他。 裴朝朝弯着眉眼,脸上是惯有的笑意,很淡,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觉。 白辞脸色则又一次沉下来。 白策这时候又委屈巴巴回过头。 他先看向了白辞,像是想说什么话,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随后又看向裴朝朝,拽着被扯乱的衣领,可怜兮兮说:“阿姐,对不起,我没想让哥哥看见我的,我只是想偷偷站在这看看你,送你和他成亲。” 他又看向白辞:“对不起哥,是我的错,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就算我对你有用,他也不希望我和你离太近,更何况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不该出现在这给哥哥找不痛快……” 这番话—— 以退为进,分明是在道歉,但字字句句都在说白辞容不得人,不能给裴朝朝当贤夫,还没正式成婚呢,就对能帮助裴朝朝的人出手。 白辞听完这番话,脸色彻底黑透了。 那一边, 裴朝朝看到现在,觉得这有点像斗蛐蛐,两只蛐蛐在那儿打得你死我活,而那根斗蛐蛐的小草棍拿在她手里。 她觉得很有趣,于是出声道:“什么意思?” 她看向白辞,莞尔问:“你刚才是因为他出现在我这,所以推他了?” 白辞听见她这么问,几乎要气昏了,这个贱种,他根本没推他! 他看着白策,手背上都爆出青筋来。如果不是裴朝朝在这,他现在就要扒了这贱种的皮。但他不会在裴朝朝面前这样,他控制着情绪,看向裴朝朝,张了张嘴,想和她解释。 他可不能让她误会。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 裴朝朝轻轻笑了声,她抬了抬手,往他掌心塞了个梳子:“你们在这闹,把给我梳妆的下人都闹跑了,那就只能你帮我梳妆了。” 这话一落。 白策愣了下,疑惑地眨了眨眼—— 她这话太出乎意料,根本和之前的话题接不上,前一句还在问白辞是不是推他了,后一句就开始叫白辞给她梳头?! 就好像之前那句不是要给他讨公道,甚至对那事没有任何评价,只是随口一问。 白策盯住她,想看她的表情,不信她就这样跳到别的话题去了。 而这一边, 白辞也顿了下,被她话题的跨度弄得措不及防。 他太无措了,甚至于情绪都短暂地空白了一下,但他还是迅速出声解释:“朝朝,我没推他。如果是你叫他来的,找他有什么事情,我不会阻碍……” 他话还没说完。 裴朝朝一只手按住他轮椅的椅背,语气柔和:“推了也无妨。” 她这话说完, 白辞顿了下,余下的话头就全部止住了。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部作废,不需要他再辩解,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追究,没打算问。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好像是并不想去审判他和白策之间的对错,她不在意。但她这样说话,却给人一种被偏爱的错觉,好像不管做了什么都会被她原谅,他没有动,看着她,好像看见幸福的幻象。 裴朝朝见他不动,于是手里用了点力气。 她将白辞往房间里推:“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误了吉时,进来吧,帮我梳妆。” 她一句话将这场闹剧揭过。 无关紧要的人—— 白策。 无关紧要的事—— 白辞推白策。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好像天平早就倾斜,向着白辞倾斜。 白辞刚才的情绪彻底消失了,现在只感觉到令人晕眩的幸福感,他瞥了眼白策。 这个蠢货 ,不过是因为有足够的利用价值,又足够年轻,足够会发/浪,所以被她多睡了几次而已,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有点地位了?这蠢货一副不值钱的外室做派,争宠的手段又蠢又脏; 而他足够包容足够识大体,不会在她面前乱吃醋,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惹她心烦,还比白策更位高权重,能帮到她。哪个女人不喜欢他这样能容忍的贤夫? 白策拿什么和他抢,就拿这点下作的手段? 只会让他显得更像小丑。 白辞眼底有了一点儿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当着白策的面接过梳子:“嗯。” 他出身高贵,伺候人梳妆这种事大多是下人做的,换做以前,有人叫他做下人的活,他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并且勃然大怒,觉得这是对方羞辱他。然而现在他却小心翼翼接过梳子,完全不觉得这是一种羞辱,给她梳头哪里是羞辱,能给她梳头是他的荣耀,她不使唤下人反而来使唤他,说明她认可他! 他侧目看了眼白策,这时候,白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有点呆。 他故意出声问:“怎么站在这不动,要进来看我怎么给她梳头吗?” 那一边。 白策听见这话,拳头都捏紧了,但他破天荒地没回应白辞,没挖苦也没装可怜阴阳怪气。 他还在想她刚才说的话。 她怎么会这么说? 她怎么能! 好像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最后发现自己终究是小三,还是不被爱的那个! 她在把天平往白辞那边倾斜,丈夫的名分是,下药是,现在也是。他无关紧要,就算被白辞推也是无关紧要的事,那什么才是重要的,成婚吗?是成婚还是和白辞成婚?既然只是成婚,为什么不选他! 白策感觉到天大的委屈,他眼睛有点红了,直接三两步走过去,越过白辞抓住裴朝朝的袖子:“我知道你要成婚,但一定要和白辞吗,反正都是成婚为什么一定是他,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看看我?!一定要我——” 一定要我去死吗?! 白策极端地想,几乎要把这话委屈地吼出来。 然而话音未落, 她又回过头来:“一定要你什么?” 她慢条斯说话,但语气有点危险了:“再缠着我,吉时都要过了。” 她筹谋了这么久,就等着今天成亲。 如果耽误了吉时,他们两个才是罪该万死! 至于刚才的话,那话确实是更偏向于白辞,他们兄弟两个肯定要打,但要打也等到婚礼上再打。 到时候场面越乱对她越有利。 她这边想着,又微微用力,将袖子从白策手中抽开。 而这时候, 白策被她看着,一瞬间又失了声。 她的视线并不真诚,只是带着一点惯有的笑意,她不在意他,但即使是这样,她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还是会倒映他的影子。他剩下那半句“一定要我去死吗”就说不出口了,因t?为他想一直被她看着。 他才不死呢。 他要一直活着,被她看着,活在她视线里。 该死的是白辞! 他看见她眼里的倒影,自己现在的模样有点疯癫,和平时乖巧的样子大相径庭,太疯了,太失态,或许不讨他喜欢。于是一瞬间,他迅速又伪装起来,做出平时真诚乖顺的样子,微微笑:“没事阿姐,刚才我失态了,你们快进去梳妆吧,不要耽误正事。” 他要懂事,懂事,懂事。 还没到最后一刻,只要没拜天地,白辞就仍然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如果在婚礼上,白辞死了,他不是正好去补位吗? 他要是能补位,那这就是他和她的婚礼了,千万不能耽误。 * 梳妆完。 白辞就带着裴朝朝坐上马车,从赵家往白家去了。 赵家和白家都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两家结亲排场很大,前面嫁妆抬了一路,接亲的马车则跟在最后面,浩浩荡荡的,很热闹。街道两边站满了凑热闹的百姓,大家或羡慕或激动地看着接亲队伍,有些大声地说着祝福的话,有些小声窃窃私语,议论着,想知道第一抬嫁妆里究竟是什么。 马车里。 白辞看着裴朝朝,听见外面的祝福声,觉得飘在半空没有实感。 他要和她成亲,而眼下,所有阻碍都已经排除了。 他亲手给薄夜写的请柬,在请柬上覆了灵力,感应到薄夜撕掉了请柬。撕掉了请柬,自然也无法出现在这里。 江独被赶出白家,白家的侍从也对他多有戒备,不会再放他进白府参加婚礼。 白策则知难而退,不敢再作妖。 赵息烛就更不用说了,他没由阻碍婚礼。 他们的婚礼会很顺利。 他会成为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唯一一个有身份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此时,马车外。 人群中,白策看着马车一路驶远。 他带着笑意,有点阴暗,算计好时间,用血在掌心画下个阵法。 血分明是殷红的,但画成的阵法却泛着黑气—— 这是一个招鬼法阵。 这法阵极为阴毒,招来的鬼并不是普通的鬼魂,而是一种由执念凝结而成的执念鬼。 执念鬼没有魂魄,所以超脱于六道轮回之外,通常他们身死时的执念极为深重,这才导致意识不散,重新结成鬼躯。执念鬼极为强悍,且不受六道管束。但它们通常只能一遍一遍徘徊在自己死去的地方。 白策这法阵是招鬼法阵,也是一个交换的法阵。 这法阵能帮助被召唤的执念鬼重获自由, 作为交换,被召唤的恶鬼则需要帮阵法主人做一件事。 白策和白辞有兄弟共感,更无法互相下杀手,他杀了白辞,自己也会死亡。 执念鬼不受任何规则约制,杀了白辞,白策不会受影响。 他要这恶鬼,在婚礼开始前杀了白辞。 * 与此同时。 归元宗中的一处荒山间。 一阵黑色的灵力聚集起来,在半空中缓缓凝结成一个召唤阵法,阵法正中心,是一道传送门。 紧接着。 一道身影就这样站在了半空的阵法前。 这是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身量很高,黑发,皮肤却很白,白到像是完全没有血色,像纸一样。然而他的五官极为俊朗,剑眉星目,表情却很冷,整个人的气质原本像一块冷硬的冰,但因为皮肤毫无血色,这就让他整个人显出了一种鬼气森森的幽冷美感。 如果有归元宗的人路过这儿,看见他的脸,就会认出来—— 他是归元宗昔日那位万人敬仰,却死在重明境中的大师兄,季慎之。 如果神仙们这时候还在监视归元宗,看见他的脸,则会认出来,他是昔日天界最尊贵的上神之一,琼光君。 可这位上神如今却一身鬼气,云端受万人敬仰敬拜的神明坠下神坛,变为了人人闻之色变的恶鬼。 甚至他不是普通鬼魂,而是无法归入六界中任何一界的执念鬼。 因为是鬼,所以没办法晒太阳。 琼光君撑着伞,站在阵法前,低声自言自语,声音很冷:“……召唤阵?” 不知道是谁在召唤他。 他只感应到,阵法的主人要让他在一场婚礼上,杀一个人。 阵法上的传送门还没彻底结成,这意味着他还要再等一等才能传送去那场婚礼。 但他却率先抬手触碰了那召唤阵—— 他提前应下了这桩交换。 他不喜杀人,但他困在这里许久了,他执念深重,化作鬼,也只是为了找到裴朝朝。 他想找到她。 所以为此杀一个人,不难。 第89章 上来 我背你 这时候的白府, 门口已经有许多人了,除了宾客之外,还有白赵两家的长辈。 一众人都在这等着迎亲的马车过来。 赵息烛站在人群里, 脸色不算太好,虽然还是平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但他周身气压很低, 周围人都能看出他兴致不高。他昨天夜里和江独打架, 两个人都下了死手,但谁也没杀得了谁, 最后两败俱伤,因为伤得太重,那些伤无法即时愈合, 到现在还隔着绷带在渗血, 所以他今天穿了件黑衣服,以免血沾到衣服上被看出来。 他这脸色加上一身黑衣服,看起来实在不太吉利。 不像是参加婚礼, 反而有点像来奔丧的。 旁边有白家的下人见他这样, 出声问:“赵公子,今天大好的日子, 您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赵息烛手里把玩折扇, 这时候分出一点目光给他, 却没回答。 那下人有点尴尬,又打圆场宽慰:“嗨,也能解,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出嫁,担心她出嫁后过得不好,您不开心也正常。不过依我看啊, 您就放宽心,咱们白公子应当是很喜欢赵三小姐的。他这人性子傲,但这不是都亲自去接亲了吗?赵三小姐成亲后必然是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不会受委屈……”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赵息烛的神色, 这时候赵息烛也正看着他,没将目光挪开,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越往下说,越觉得赵息烛的目光发寒,那双漂亮含情的桃花目这时候宛如一潭深水,看不见底,又沉又冷。 赵息烛虽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面目,但周身的压迫感却愈发加重了,让人不敢抬头直视他。 于是下人越说越胆寒。 到最后话都没说完呢,声音就已经渐渐弱下来,到最后只剩下嘴唇蠕动着,话音却已经听不见了。 两人间就这样又安静下来。 下人垂着头,心说这位赵公子脾气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阴晴不定,一副森森冷冷好像要发作的样子,也不知刚才又是哪句话开罪他了。 他这边正想着, 然而下一秒, 却又听见赵息烛笑了声,只是缓慢重复他刚才的话:“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他虽然在笑,但语气里实则也听不出情绪,不知道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下人这一次就不敢随便接话了,他有点想逃但不敢动,只能唯唯诺诺站在这,揣测着这位赵公子的情绪,思忖着该如何回应。 然而赵息烛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回应,轻飘飘道:“倒是会说吉祥话,还在这祝她婚后相敬如宾。” 算计这么久就是等着今天弄死她,她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两说,这婚今天估计都成不完,婚礼可能都要变葬礼。相敬如宾?哪里还有她和白辞相敬如宾的机会? 他算计着要弄死她,但真等到了今天,知道她马上要落入他的陷阱,马上要死了—— 他好像也没准备手软。 但就是觉得这样的吉祥话很有意思,说得好像她还能活一样。 他居高临下,扔了个灵石在那下人面前,笑声又轻又慢,却有股说不出来的狠戾:“替她给你点赏钱,拿着快滚。” 他今日算计得这样好,陷阱之前就已经布下,她半只脚踏进来,现在马上就要死在他手里。他都要赢了,花点钱买人给她说句吉祥话又怎么了,能影响什么呢? 灵石砸落在地上。 下人却觉得这灵石是往脑袋上砸的,砸得他头晕,他一边觉得这赵公子真够喜怒无常的,太吓人了,一边又看着地上的灵石,心想好多钱,他迅速捡起灵石,然后光速滚蛋了。 这时候。 迎亲的马车也到了,阵仗不小,锣鼓喧天。 赵息烛的注意力被锣鼓声吸引过去,正看见有人打开马车的门。 车门一开,露出裴朝朝的身影来。 现在白辞已经不在车上了,天极岸成亲的习俗很多,按照习俗,白辞不能和她同车过来,他刚才偷偷和她同乘,又在马车到t?白府之前偷偷下了车。这行为有点像偷/情,他分明都要成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了,并不差同车的这一会儿,换做平时,他应当并不会这样做。 他性格高傲,就算在裴朝朝面前卑微些,但不是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都愿意折下脊梁骨去做。但很莫名的,白辞那时候就是很迫切地想要多和她呆一会。 白辞下车后就按规矩回到白家,现在在喜堂里等她,所以眼下,车上就只有裴朝朝一个人。 赵息烛和马车的距离很近,所以能把她看得很清楚。 她身上穿着婚服,衣服虽然不是量身定制的,但也很合身。 他还没见过她穿这样鲜艳的红色,这颜色很扎眼,她裙摆上又坠着许多宝石与珍珠,被日光照射得熠熠生辉,也很抢眼。 他视线在她身上多停了一会。 这时候, 裴朝朝微微转过头,正和他对上视线。 她头上没蒙盖头,但发间的珠钗上有流苏,流苏垂坠下来,将她的脸遮住一些,能若隐若现看见她的面容。因此,她现在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眼下顶着的是赵木楹的脸。 她朝着他笑了下。 赵息烛顿了顿,他忍不住想她到底在笑什么,死到临头了,等到一会还笑得出来吗。 她很聪明,知道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所以也一定也会想办法反制他,她的手段也很多,甚至于她很擅长用语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三言两语就容易让人着道。 她或许现在就已经开始谋划着反制了,或许会和他说些什么话,试图引导他,激怒他,或者从他嘴里套话。 他挪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他现在不会看她,也不会和她搭话,不会给她任何可乘之机。 然而就这样,别开目光过了半晌,他也没听见她讲话。 他又稍稍转眼,用余光看她,然后就看见—— 她提起裙摆就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往喜堂那边走。 她看着很急,好像生怕耽误了吉时,耽误了婚礼一样。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下。 他突然出声,语气有点凉:“站住。” 这话一落。 裴朝朝脚步停了下:“怎么了?” 赵息烛盯着她不说话。 裴朝朝就往喜堂的方向看了眼,语气柔软:“吉时快到了,按习俗我还得跨个火盆才能拜堂,你再在这拖着我,我就要来不及了。你如果没什么话要和我说,那我先过去。” 赵息烛听见她这话,嗤笑了声。 他想说你急什么,急着去见白辞那个瘫子还是急着去找死,但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没什么说的必要,阴阳怪气的,前半句显得他像在吃醋,后半句显得他像舍不得她死。他既没吃醋又没舍不得她死,他又不爱她,没什么好吃醋的,他如果舍不得她死,就不会送玄玉给她,还在玉中种下那种咒术,算计着让她遭天谴。 他张了张嘴,于是刚才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随后他掐了下指尖,临时改口:“你还知道按习俗要跨火盆?” 裴朝朝弯着眉眼朝他笑:“怎么了,你站在这这么久,是因为怕升仙台出不来,所以想背我跨火盆?” 升仙台被天极岸几大世家封印后,平时就隐在地底,只有在婚娶丧葬这样热闹的日子才会出现。然而要引它出现,也要遵从天极岸婚丧嫁娶的习俗,若不遵从,它或许不会出现。 天极岸关于婚礼的习俗很繁琐,不仅要在吉时办,而且拜堂之前,女方需要由女方家人背着跨过火盆才能进喜堂。 裴朝朝成亲,用的是赵木楹的身份,现在还顶着赵木楹的脸,那么对于她这身份来说,赵息烛就是她的兄长、家人。 她刚才在马车上倒是有一瞬思忖过,要不要叫赵息烛背她跨火盆,不过后来想想,按照习俗白辞也不能和她同车,但他偷偷上车又在到地方前偷偷下车,不算是完全遵从习俗,但到底做了个样子。她觉得跨火盆这件事也差不多,只要她跨了就行,有个样子,至于是不是完全遵从习俗,由家人背着跨,这都不重要。 她用不着赵息烛,也暂时不想激怒他取乐,她有更着急的事,她太期待升仙台被引出来后会发生什么了。 这样的未知更让她兴奋,所以她不准备在赵息烛身上多花时间。 这时候问完话,她看见赵息烛没回答,于是就又要转身往前走。 结果还不等她迈开步子,就听见赵息烛说:“过来。” 她又一次转头看赵息烛,有一点点不耐烦,但语气仍旧柔软:“又怎么了?” 赵息烛身量比她高出太多,他垂眼看着她,是有点儿居高临下的。 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们,每个人见到他,都要停下来恭敬行个礼,叫他一声“赵公子”。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 他看了她一会,然后掀了下衣袍,弯下身来,这样就显得比她还要矮了:“上来,背你过去。” 他心想,她说得也不是没道,她说得对,他就是怕不遵从习俗,升仙台出不来,导致他的计划落空;怕她死不了,所以才站在这里这么久,在这里等着她的马车;所以现在才弯下腰来背她。 赵息烛不是第一次背她,但这是在两人闹掰后第一次背她,原本以为在她面前弯下腰会很难,但实际上,这个弯腰的动作却做得很熟练。他弯下腰,将她背起来,然后像很早以前每一次背她一样,近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拖了拖她的腰。 他和裴朝朝相识很久了。 她刚化形的时候,幽山帝君把她送去夫子那习字念书,彼时他也正跟着那位夫子,于是两人就熟络起来。裴朝朝并不算太喜欢学习,偶尔会被夫子惩罚。夫子给她的惩罚大多是让她罚站或练剑这类的,会耗费不少体力。 他不会为她向夫子求情,有时候还会丢下一句活该,但她每次挨完罚还是会叫他背她离开。 他很少对旁人这样,但她身份尊贵,是幽山帝君的“孩子”,天界所有人当着她的面都要给些面子,于是她的脾性就稍微有点唯我独尊。她会主动要求他背她,会要求他带着她画符。他起初觉得她很麻烦,很会挑战人的底线,但后来底线被她一再降低,倒也会主动教她习字画符,陪她练剑,陪她做很多别的事情。 直到后来有一天, 她知道了一些天界的秘密。 她知道这些秘密,如果安安分分地当作不知道,什么也不做就也罢了。但她从来都不是安分的性子。 然后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从疏远到敌对,再到不死不休。 赵息烛背着她走得很慢,跨过火盆,临要走进喜堂的时候,他突然说:“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 他微微侧头看向她。 裴朝朝伏在他的背上,语气真诚:“饶我一命?” 赵息烛顿了顿,想说如果你安安分分的,或许我能放你好好回到天上,然后继续当高高在上的朝露仙子,我们就不要再这样闹得不死不休。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她笑道:“不。”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下。 裴朝朝和他贴得近,闻见他身上的药味和隐约的血腥气,知道这是昨天和江独打架留下的伤。 她脸上笑意漂亮,指尖落在他背上,用力地一按—— 赵息烛闷哼了声。 她把他伤口给扯开了,然后收回手指,慢条斯说:“我知道今天你给我设了陷阱,但说不准最终死的是你呢。” 他或许会挣扎,会对她心软。 但她永远不会对他心软。 心软是最没用的东西。 所以每一次他都会一败涂地。 她觉得有趣,凑在他耳边问:“要不你求我饶你一命?” 语气带笑,挑衅似的。 这话一落。 赵息烛直接把她往地上一放:“裴朝朝!” 他侧过身逼近她,低声叫她名字,听起来是真有点生气了,眼神也凉。 裴朝朝则了下衣袖。 这时候已经进了喜堂,她微笑着和他点了点头,像个没事人:“那就多谢兄长背我跨火盆。” 她说:“吉时到了,我拜堂去了。” 这话一落。 她也不管赵息烛的反应,侧过身,往喜娘那方向走。 喜娘要搀着她去和白辞拜堂,旁边就是第一抬嫁妆。从来了天极岸以后,她就一直压制着自己身上神的气息,但哪怕压制着,这个时候,她依旧能感应到,那抬嫁妆的箱子里有东西。 好像是和赵息烛神魂有关的那一半玉简的气息。 赵木楹把它放嫁妆里了? 裴朝朝想着,稍微往嫁妆那边挪了挪,如果里面是那一t?半玉简,她要现在就拿在手里。 她想着,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身后人的视线,然后将那箱子掀开一条小缝。 下一秒, 她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靠坐在箱子里, 这时候, 也正好抬起头,和她对上视线—— 是江独。 他对她眨了眨眼。 第90章 我是她的嫁妆 难道还需要请柬吗 四目相对。 裴朝朝按在箱子边缘的手指就这样顿了下。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难得地感觉到有点意外。 那一边。 江独也有点意外,没想到这箱子会抬到喜堂里,更没想到她会现在开箱子。 他脑子里空白了两秒, 随后就是一种很强烈的心虚感袭上来,他心脏砰砰跳, 不敢再看她, 怕她生气, 甚至本能地又垂了垂头,凑近她按在箱子上的手指, 像只小狗一样轻轻亲吻她的手指。 这是一种无声的讨好。 裴朝朝传音问他:“里面原本的东西呢?” 江独一顿,知道她是在说那半个玉简,也给她传音:“我放袖袋里了。” 他顿了顿, 又伸手要把那玉简拿出来:“你要吗?” 然而就在这时。 赵息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我倒是也很好奇, 这第一抬嫁妆里装的是什么。” 他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但声音并不小,一边说, 一边走到裴朝朝身边:“刚才不是急着要拜堂?这时候怎么又跑来掀箱子, 也不怕误了吉时。” 裴朝朝用身体挡在嫁妆前面,手扶在箱子上, 只是打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 所以从旁人的角度来看, 只觉得她是准备要掀箱子,但还没有把箱子掀开。 但赵息烛只要再走过来一点,就能看清她和江独现在的动作。 赵息烛应该是感应到了什么,或者在怀疑什么,所以才突然说这话。 裴朝朝很了解他,知道他下一步大概是要支开她, 然后亲自检查箱子。她不能让他看见那一半玉简,还好江独这时候已经把玉简拿在手里了,于是她迅速伸手从江独手上拿那玉简。 箱子口开得不大,所以拿东西的动作也并不太大, 于是两人的手就因此有了一瞬间的交叠。 也就在这时候, 赵息烛走到了她身后,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稍微用力,把她往后带了一点,不着痕迹地让她远离箱子。他一边做这个动作,一边催促不远处的喜娘,语气有点危险:“还不快带着三小姐去拜……” 他话音未落。 视线往她这一扫,就看见她身前的箱子其实已经打开了条缝隙,大约两根手臂的宽度。 而她的手也并没有按在箱子上,而是伸进了那道缝隙里。 不知道她的手在里面干什么,是在触碰什么,还是在试图从里面拿什么? 赵息烛话音顿了下。 裴朝朝没把手抽回来,一点也没有瞥他一眼,慢条斯笑了,慢声问:“很好奇吗?好奇箱子里有什么。” 赵息烛捏了下指尖:“好奇?” 哪里是好奇呢。 是不放心,是戒备。他根本就没觉得她今天会安安分分的,刚才背她过来的那一路她却什么也没做,太安分了反而反常,赵息烛觉得不对劲,直到现在看见她开箱子,才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知道她不会什么都不做。 “是有些好奇,不如你打开给我看看里面是什么,”他扯了扯唇:“总不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裴朝朝说:“这边有习俗,拜天地时才能打开。” 赵息烛皮笑肉不笑:“你现在不是已经打开了?” 他手落在箱子上:“放心,看完我给你盖回去,拜堂的时候再打开一次。” 这话一落, 裴朝朝没出声,也没动作,他自然也不会给裴朝朝再抗拒的机会。 他手腕一用力,直接将箱子掀开,下一秒,就看见—— 箱子里, 江独靠坐在里面。 而他的手正和裴朝朝的手牵在一起! 赵息烛瞳孔缩了下,根本没想过打开箱子会看见这一幕。 她到底怎么敢的?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她自己的婚礼上, 她的姘夫躲在嫁妆里, 她还偷偷把手伸进箱子里和人牵手! 赵息烛太阳穴猛跳,直接转眼看向裴朝朝:“你——” 他强行压低了声音,不让别人注意到这,但只说了个你字,话音就又顿住了。 裴朝朝则慢吞吞地抽回手。 赵息烛来的时候,她刚从江独手里拿过那一半玉简,但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揣进袖袋里。于是她干脆传音给江独,让他在赵息烛打开箱子之前,帮她把玉简放进她的袖子里。借着箱子的遮掩,这并不难。 这时候, 玉简已经被塞进她袖子里,她就把手收回来了,过程中甚至还佯装不经意地摊开手掌,让赵息烛注意到她手里什么都没有。 他开箱子之前可能怀疑她藏玉简,或者怀疑她什么别的,但这时候,注意力应该也都在江独身上了。她加了把火:“都说了叫你不要打开。” 她语气很无辜。 赵息烛这回真气笑了,刚要张嘴说话。 但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喜娘开口说话了。 因为赵息烛和裴朝朝的身体挡在箱子前面,喜娘没看见江独在箱子里,她说:“三小姐,吉时到了,我带您去拜堂吧?” 喜娘这话一落。 裴朝朝就点了点头,她挪动步子往喜娘那个方向走过去,还不忘抬手点了点嫁妆箱子,和赵息烛说:“我先去拜堂了,你看完了就帮我把箱子盖上,按习俗一会儿拜天地的时候还得再开一次箱呢。” 至于江独在箱子里,而众目睽睽之下又要打开这箱子,到时候宾客们会是什么反应—— 裴朝朝不太在意。 她确实没想到江独会藏到箱子里跟过来,但她喜欢这种未知,觉得很有意思,并且一会儿婚礼上越乱越方便她行事。总归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坏处,那她在意宾客们的反应做什么呢? * 喜娘搀着裴朝朝去拜堂。 放第一抬嫁妆的地方是喜堂最末端的角落,拜堂则在喜堂前边,隔了一点距离。 赵息烛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看裴朝朝离开,这时候又不能再把人叫回来,他就只能盯着她背影。 就看见喜娘把她带到白辞身边,拿出一根红绸,她和白辞各拿着红绸一端,好像就这样牵住了两人间的红线。 赵息烛胸口那股气的存在感好像更强了。 他有点喘不上气,漠然地把视线转回来,手按在箱子上,和江独说:“滚出来。箱子抬上去你要让她贻笑大方吗?” 这话一落。 他自己先顿了下。 真是气昏了头才这么说话,他也没那么为她考虑,怕把江独抬上去让她丢人。他只是怕江独抬上去后场面乱了,方便她浑水摸鱼。 那一边。 江独听见赵息烛这话,黑着脸骂:“你算什么东西,使唤我?” 他话说到这,又稍微停顿了下,想拒绝,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赵息烛说的话有道。 他现在知道这箱子要在拜堂的时候打开,那他还留在这里,不就是给她添乱吗。 他不想给她添乱。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最终还是准备起身。 如果不是不能给裴朝朝添乱,他早就把赵息烛舌头割下来了,哪来的下贱玩意还敢在这命令他。 这时候。 前面的喜娘已经唱完了祝词,高声道:“一拜天地——” 喜娘的声音嘹亮,足够让整个喜堂里的人的听清楚。 江独被吸引了注意力,起身的动作顿了下,往那边看了一眼。 那一边喜娘喊完了, 然后裴朝朝和白辞就牵着红绸拜天地。 拜天地的礼是要对着天地的方向叩首跪拜三次,但白辞的腿脚不好,原是不需要对着天地跪拜叩首的,只需要弯身长揖,反复三次即可。 然而他仍叫喜娘扶着他站起身,然后艰难踩在地上。 这是一个很卑微的姿势,卑微又虔诚,这位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却很认真地抓着手里的绸缎,在满堂宾客的视线里,忍住膝盖和足踝的刺痛跪下身,背脊很直,对着天地虔诚叩拜,一下,两下,三下。 叩拜的过程并不快。 每一拜之间都要隔一会儿。 宾客席上,白策有点焦灼,他盯着手掌心,掌心的召唤阵法被他擦去,所以现在手上很干净,什么也看不见,没法看召唤的进度。但这阵法已经生效,按说,那恶鬼这时候应该出现了。 怎么还没来? 都已t?经开始拜天地了! 他不着痕迹地四处张望,没看见恶鬼的踪迹,但看见有个下人正往喜堂后面绕,要去后面抬那第一抬嫁妆上来。 周围人多,白策想重新画召唤阵看一下进度都不太方便,他掐了掐指尖,然后悄悄起身,走到那下人那边:“你去忙别的,我去后面帮你抬嫁妆。” 那下人见状,有点惊讶:“二公子,这……” 白策心里着急,但脸上不表露,他笑了下,看起来很友善:“没关系,我哥的婚礼,我来抬嫁妆应该的。” 白策在人前一直表现得很友善,偶尔也确实会帮下人们干活。 今天大婚之日本身就缺人手,见白策这样说,下人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就忙别的去了。 白策绕到喜堂后端。 他将指尖刺破,正想着再画个召唤阵,然而一踏进后面,一抬眼就看见—— 嫁妆的箱子开着。 之前被他赶出白府的少年,正坐在箱子里。 * 喜堂前。 天地已经拜完了,按照习俗,这时候就该开嫁妆了。 然而刚才吩咐去抬嫁妆的下人迟迟没将嫁妆给抬上来,喜娘有点着急,又开始打圆场,对宾客们说:“派去抬嫁妆的下人还没回来,兴许这第一抬嫁妆比较重,毕竟赵家也是大世家,这第一抬嫁妆里应当是什么吉利的大家伙,抬过来要花一些功夫,大家稍安勿躁。” 喜娘说完,又宽慰裴朝朝:“应该一会儿就抬过来了。” 裴朝朝没出声。 她视线往下宾客坐席看了眼,看见白策的位置空着。 她又把目光挪到喜堂后端,放嫁妆的地方。 那地方被一道结界隔开, 这结界设得巧妙,谁若在放嫁妆的地方,就能透过结界看见喜堂前面的动静;但喜堂前面,不管是宾客还是新人,都被结界挡着视线,没法看见放嫁妆那地方的动静。 裴朝朝视线落在那道结界上。 她看不见结界后的情况,但总感觉隐隐约约听见那边有点声音。 结界能隔音,所以那声音听不真切。 她眼梢抬了抬。 这时候, 喜娘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紧接着,宾客们看见喜娘往那边看,也都往那边看过去。 也就在这时。 结界后面骤然爆发出一阵灵力,像是一群人打架的时候终于克制不住了,于是那灵力猛地往前一冲,发出“轰”的一声! 下一秒。 结界被那灵力打碎, 露出一群白家侍卫的身影,还有白策,赵息烛,江独。 侍卫们正试图押住江独,一群人好像正在说话。 白策说江独没请柬,不能留在这,叫侍卫们把他丢出去,而江独一招反制,把侍卫们都击退,对着白策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我没身份在留在这?” 他话说到这的时候, 隔音的屏障因为结界碎裂,也跟着一同消失。 但他余下的话还没说完, 于是全场宾客畅通无阻地听到他继续说—— “好,我告诉你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她的嫁妆!我陪她嫁过来难道还需要请柬吗?!” 这话一落。 众人惊讶地看着江独,随后又转头看向最前面的裴朝朝和白辞。 嚯。 这在第一抬嫁妆里放个少年人,四舍五入,相当于当堂送了白大公子一顶绿帽子啊! 大世家可真够会玩的。 一众宾客思绪就活络起来,惊恐又惊讶地想着。 喜娘人都傻了,想着打圆场,然而还不等说话,下一秒,屋外就瞬间刮起一阵阴冷的狂风! 那狂风带径直袭进喜堂,径直朝着白辞袭去。场面本来已经有点不对劲了,但在这阵阴风之下,白家侍卫们迅速出招抵御那阵阴风,一时间,各种招式从四面八方甩出来,原本还好端端坐着的宾客们站起来四处逃窜,桌子椅子翻倒在地,整个场面一瞬间变得混乱至极! 也就是这一片极致的混乱之中, 有小厮小跑着带着最后一名宾客进场。 小厮身后跟着一位白发男人,男人很安静,气质温和,像是高山积雪,只不过脚步很快。小厮就小跑着把人迎进喜堂,一边迎人一边说:“真没想到太清道君您会从归元宗过来,这会儿有点晚了,新人估计已经开始拜高堂……” 他话还没说完, 一抬眼,看见喜堂里满地的狼藉,于是最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与此同时, 又有个撑着伞的男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喜堂中央。 他身上鬼气森森,一出现,整个喜堂里的温度都骤然降低了,那阵阴风也刮得更加剧烈。 这里没有阳光,他缓缓收了伞,抬眼看向高台上被侍从们簇拥保护着的那对新人。 90-100 第91章 我没有 救人的爱好 看见琼光君的那一刻, 裴朝朝就知道事情开始完全脱离掌控了。 视线落在琼光君身上时,琼光君也正在看她。 视线交错。 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 琼光君又挪开了目光。 她戴着人皮面具,他只是轻描淡写瞥了一眼, 没认出她, 就像看空气和尘埃一样, 视线漠然而冰冷,又转向白辞。 他看着白辞。 紧接着, 几乎是眨眼之内,他再一次出招。 执念鬼不在六道中,招式也诡异凶狠, 周围的阴风又瞬间刮起来, 带着尖锐呼啸声分裂成无数缕肉眼不可见的风,却尖锐地朝着白辞刺过去,中途那风斩过几个逃窜的宾客, 下一秒, 鲜血喷溅,几位宾客的人头就骤然和身体分离, 咕噜噜地滚落到地上, 喜堂内安静了一瞬间, 紧接着,骤然爆发出更为尖锐杂乱的尖叫声! 众人这时候都反应过来—— 琼光君是来杀白辞的! 白辞反应迅速,念咒决抵掉那一阵杀人的阴风,咒术与鬼气碰撞,形成风漩,将周围的东西都绞得稀碎, 侍从们试图对抗那些无处不在的阴风,然而各类招式往外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那阵风。 但那阵阴风被阻碍住,杀伤力变小了一点。 就在这时, 裴朝朝出声道:“布驱鬼阵!” 执念鬼不受六道束缚,只有驱鬼阵能从根源上压制他的力量,布阵不难,但需要无数人齐心协力往阵中填灵力。她语气并不算着急,却掷地有声,说话间就已经迅速结好阵法,示意周围的侍从们把灵力往阵法里输。 与此同时, 她一只手按住白辞轮椅,把他往旁边带了点,另一只手往旁边一伸,抓住了挤在人群里想要逃跑的喜娘—— 喜娘脚步一顿,惊恐地回头看,急声问:“三小姐您抓着我做什么,还不赶快逃命……” 裴朝朝站在原地没动,手上用力,把喜娘拎回来。 她需要和白辞走完婚礼流程,这样才能引出升仙台,所以她布了驱鬼阵,让白家人输灵力,能暂时压制住琼光君的攻势。她要在驱鬼阵压不住琼光君的攻势之前,和白辞把堂拜完,于是她和喜娘说:“但婚礼还没完。” 婚礼? 她还想继续办完婚礼吗?再不跑就变成葬礼了! 喜娘几乎是惊恐了。 她扭动身子想要挣脱逃跑,然而不知道裴朝朝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她被她抓着,竟然根本挣脱不开! 喜娘脸都白了:“三小姐,这这这,婚礼不如改日,现在……” 裴朝朝则按住她,掐在她肩膀上的手略略收紧。 喜娘看着裴朝朝,发现裴朝朝面无异色,她姿态甚至很松泛,好像根本不在意周围已经兵荒马乱、血肉横飞! 并且裴朝朝察觉到她看她,还露出个笑,温声吩咐:“继续唱祝词,该拜高堂了。” 这话一落。 喜娘顿时毛骨悚然! 她有一瞬间感觉裴朝朝比琼光君还要恐怖,甚至于,她感觉琼光君的招式不一定能杀了她,但如果她现在不继续主持婚礼,则一定会死在这里。喜娘脸色发白,额头上汗珠疯狂滚落,她安静了一会,然后终于颤抖着出声,继续唱起祝词。 这时候。 喜堂之中,尖叫声,打斗声,哭泣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衬得这地方仿若人间炼狱。 喜娘的声音则更嘹亮,发着颤,断断续续地唱着吉利的祝词,穿插在各种哀嚎声之中,更显得诡异瘆人。 “……” “二拜高堂——!” * 喜堂后边, 江独和白策这边也很混乱,两人原本就打起来了,这时候,宾客们往后面逃,场面就更加混乱了。一片混乱之中,喜娘的声音嘹亮而高亢,说出来的“二拜高堂”这样的话,在这个环境之中也极为突兀,不合时宜,就像往水面上掷了一粒石子。 于是这一刻,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往前面高台之上看t?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 在驱鬼阵的作用下,琼光君的攻势被压制住不少,但前面依旧危险又混乱。不少侍从们聚集在白辞身边,好像想要把他推走,他则一只手按住轮椅的轮子,另一只手随意摆了摆,示意侍从们都退下。 白家几位长辈见状,又着急又生气,又冲着他说了些什么。声音太杂,距离也太远,喜堂后面众人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看口型,大致能看出是白家长辈们在骂白辞不知死活,如果不是还需要往驱鬼阵里输灵力,暂时不方便移动,估计就已经要亲自跳起来亲自把白辞拉出去了。 白辞也没有搭。 二拜高堂,拜的是家中父母长辈,前面的高堂已经有点要暴跳如雷的架势了,然而白辞却靠近裴朝朝。 两人之间的红绸已经掉在地上,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于是他就牵起她的手—— 这是还要继续拜堂。 疯了不成?! 不少宾客们见状,霎时都涌上一种惊悚感,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怒气,如果不是参加这场婚礼,根本也就不会经历现在这种事!宾客们一边逃一边骂骂咧咧起来,门很宽敞,但太多人挤在那边,就显得逼仄起来,连逃出去都要推推搡搡地往外挤。 另一边, 白策看他们还要继续拜堂,心里焦灼。他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人,只不过平日里因为足够会伪装,足够恶毒,所以行事大多是无往不利的,到现在这一步,琼光君的招式被压制住,他就想不出什么别的对策阻止他们继续拜堂了。 如果等到他们第三拜夫妻对拜完了,裴朝朝的魂魄就和白辞的有羁绊了。 他又烦躁起来,他恨不得白辞立刻马上去死,站在那和她拜堂的本来应该是他。想不到别的法子,他顿了顿,准备直接冲上去把裴朝朝给拉过来。 然而脚步刚一动,江独就迅速出招拦住他:“看不见她要拜堂吗?别坏她事。” 白策气笑了,迅速动手反击:“装什么,又不是和你拜堂。” 这贱种。 难不成能亲眼看着她和别人成亲? 江独闻言,动作顿了下,心想不如就让白策去拦着。 他做梦都不想她和别人成婚。 江独有点动摇,但下一秒,又继续拦白策:“她和别人拜堂当然有她自己的由。” 他和白策这蠢货不一样。 他不能坏她的事,不然肯定会被她厌弃。 她和别人成亲怎么了?只要她心里有他,那不管她丈夫是谁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他可是她最听话的狗! 他继续拦白策,两人迅速又打起来,招式来往,让宾客们的逃生雪上加霜,停留在原地,随时会被琼光君的招式打到,继续往前冲,人挤人,已经有不少人摔倒叠起来了,再往前不仅可能摔倒,还可能被江独和白策的招式波及。 一众宾客被困在这儿逃不出去,原本只是小声骂骂咧咧,现在则彻底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喜堂前。 白辞牵住裴朝朝的手,带着她一起转向白家长辈的方向。 白家长辈们这时候也已经忍不住骂起来,言辞间无非是骂白辞是不是疯了,这亲根本就不该成! 各种声音混乱。 白辞没有立刻跪下拜高堂,他指尖轻轻动了下,掐了个咒诀,将喜堂两边的侧门打开了。 于是一瞬之间,只能从一扇门逃生的宾客们见状,迅速都又朝着两边侧门逃去。 白家长辈见状,冷笑:“想明白了?想明白还在这干什么,赶紧走。我叫侍卫推你出去。” 白辞闻言,率先转眼看裴朝朝。 裴朝朝这时候也在看他,两人对上视线。 白辞身份矜贵,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看着人的时候表情有点淡漠,像瞧着蝼蚁,然而他看着她时,漂亮的眼睛里就多了一点水光,怕她误会,于是捏紧她的手说:“我没想走。” 他语速有点快。 这样说话的时候,像是急于解释,于是就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这话一落。 白家长辈彻底气笑了,人真的生气的时候会词穷。 裴朝朝则看着他,有点无所谓道:“我没问你。” 她不怕他想走。 她今天肯定要拜完这个堂,他就算想走,她也会和按着那喜娘一样把他按在原地,把他的头按着往地上磕。 所以他的意愿并不重要。 那一边, 白辞听见她这话,哽了下,也有点气笑了。 合着他在这给她解释,结果人家根本没想问。 怎么这么贱呢白辞,他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但贱又怎么了,就是他骨头够贱,能把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她才最终选择和他成亲。 白辞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卑微,越卑微越能得到她的垂怜, 于是他捏着她的手指,又说:“你没问,我就不能和你解释吗?他们骂得很难听,不太吉利,我和你拜堂,不想听见那么多难听的话。” 他说的是那些宾客们逃跑时嘴里骂的话。 裴朝朝问:“你还信这个?” 白辞:“总要个好彩头。”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全杀了?” 白辞一顿:“没想到。” 他问:“你想让我杀了他们?那我——” “倒也不是,” 裴朝朝不等他说完,打断道。 她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对白辞的行为产生了一点要探究的兴趣。 他不算好人,高高在上,倨傲淡漠,视寻常人为蝼蚁。 但有点奇怪。 他初见时嫌弃她,无数次被冒犯,无数次说要杀了她却最终没有动手。他很厌恶他的弟弟,囚/禁他凌辱他,但竟到最终也没将白策的一身根骨废尽。他喜爱独一无二,养过一只灰鹦鹉,因此耗费人力物力,把整个天极岸的其余灰鹦鹉全部驱逐出去,虽然,将它们全部扑杀会比驱逐更简单。 裴朝朝只是好奇,随口解释了句:“我以为是你多仁慈,看不得这么多人死在这。” 白辞道:“我没有救人的爱好。” 也没有杀人的爱好。 打开偏门,驱逐灰鹦鹉,没废掉白辞。 不是仁慈,是淡漠,不为此多废心神。 而所有的淡漠之中,唯独只有一个例外罢了。 他捏紧她的手。 高堂怒目而视,宾客四处逃窜,满堂一片兵荒马乱,他只是缓声问她:“问完了?” 裴朝朝看他,她懒得他,分明她只是问了一句,然后这个人一直在解释一直在说。 他又说:“问完了就拜堂。” * 宾客们往两侧逃,但实在太多人,即使这样仍然拥挤。 谁都不想晚逃一点,于是很快,两边偏门就也都被堵住了,但也因此,后端的那扇门前就没那么拥挤了。这时候,门外的小厮才开辟出一点空位,先挤了进来。 与此同时。 挤在后面想逃走的宾客看见那小厮进来,原想提醒,但还不等出声,就看见小厮身后带着的人—— 白衣白发,赫然是传闻中的太清道君。 宾客们之中大部分人并没有见过薄夜,但都知道太清道君一头白发,身上尾威压强劲,这时候看见薄夜,基本就能迅速对上号了。如果换做平时,宾客们是不敢随意和太清道君这样的大能搭话的。 然而这时候谁也不记得那些礼数了,有人看见薄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率先扑上去抓住他衣袖问:“太清道君?您是感应到季慎之在这,特地来救我们的吗?!” 说到底,太清道君是季慎之的师尊。季慎之现在变成了恶鬼,过来大开杀戒,太清道君应当也有道来收服恶徒。 除此之外,众人倒也没办法为薄夜出现在这儿找出别的由了。 于是这话一落,之前还有点慌乱的宾客们也都抬头看他,眼底带了点期望。 那一边, 薄夜将面前人扶起来。 除却偶尔失态的几次,薄夜大部分时候脾性都还算温和,但他的温和是含有一些距离感的。所以见到有人扑过来抓他袖子,他仍然温和,把人扶起来后才和对方拉开了点距离:“季慎之?” 那人赶紧点头,让开一点位置,让薄夜更清楚地看见喜堂里的狼藉:“他变成恶鬼了!您快些将他带回去吧,不然……不然今日在这儿的人都要被他杀完了!” 薄夜抬眼看,然后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第一眼,看见高台之上,裴朝朝和白辞在拜高堂。 第二眼,看见季慎之在缓步往前走,即使攻势被压制,但行走间,仍能操控鬼气杀挡路的侍从。 他不知道季慎之要干什么,但想起季慎之和裴朝朝的关系,下意识就戒备起来。于是他指尖微动,一道灵t?力就拦在季慎之身前。执念鬼不在六道中,修士们不管多厉害也都还是凡人,自然敌不过琼光君,然而薄夜神躯堕入凡间,即使被封印了一些神力,却也足够和琼光君抗衡。 他这一下,倒是真的把琼光君拦下来。 琼光君略略回头,看见薄夜,神色微冷:“何故拦我?” 薄夜笑意温和,没有回答:“慎之,别来无恙。” 琼光君恢复了记忆,不再是神仙,不再是凡人,对于礼节的顾忌就更少了。他并不想搭薄夜,手一抬,就要反击薄夜,鬼气迅速击过来,薄夜出招防御,于是两个人迅速打起来。 琼光君不想花时间和他打,过招间道:“如果真要救这些人,就别拦我。杀了白辞我就走。” 薄夜动作微顿:“杀白辞?” 琼光君没解释:“不然我出现在这——” 他说到这,话音突然顿了下。 刚才没注意到,但是这时候仔细看,江独,白辞,薄夜都出现在这。可是这三个人不该有什么联系,一定要说是谁能让他们都出现在这,就只有…… 他想到一个名字。 看见薄夜,话锋一转,以伞为剑,直逼薄夜的脖颈,想要逼问薄夜,裴朝朝是不是就在这。 然而这时候, 薄夜听见他的话,不着痕迹抬眼,发现裴朝朝戴着人皮面具,也意识到,季慎之根本没认出她。 季慎之要是认出她来了,那出现在这就不止是为了杀白辞了。 薄夜只觉得可笑,他猜出季慎之杀白辞有很大的可能是为了找裴朝朝,可他甚至不知道她就在这。不过是个阴森恶鬼,被她乱刀捅死的玩意,对她来说连狗都不算,却还在这舔着脸想找她。 他不会告诉季慎之她在这,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告诉季慎之。 薄夜轻轻将他的伞拂开,在他开口问话前,先行截断了他的话头:“既要杀白辞……” 他轻轻笑了声,很温和,指尖凌空轻点,竟直接将驱鬼阵给打破了:“请便。” 总归—— 白辞恬不知耻,勾引他的孩子。 的确该死。 * 与此同时, 一众人看薄夜和琼光君打起来了,都以为薄夜要阻止琼光君继续在这儿作乱,于是场内的混乱就这样平息了一些。之前着急逃跑的宾客们这时候也不急着逃了,等着看薄夜制服琼光君。 然而只看见薄夜和琼光君过了两三招, 下一秒, 就见这两人同时停手,而后薄夜竟直接摧毁了驱鬼阵! 这一下实在太过措不及防, 众人面面相觑:“这……” 白家人则更为惊怒:“季慎之,不,太清道君,你来这里究竟是……” 薄夜语气很温和:“抱歉。” 他往前走了些,像是要到裴朝朝身边把人带走,同时,他对白家人和旁边的赵家人说话,声音很轻,语气竟真的有点歉疚的味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带回我的孩子。” 他这话一落。 先前一直安安静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赵息烛出声了。 他抬手拦住薄夜,姿态有点儿散漫,但身上的压迫感竟很重,和薄夜身上的威压不相上下了,仿佛只要薄夜再敢往前一点,他就会立刻和薄夜动手。 他皮笑肉不笑道:“太清道君找孩子怎么找到我们这来了?这里可没有你的孩子。” 薄夜笑意也变凉:“让开。” 一瞬之间, 剑拔弩张。 另一边。 裴朝朝在后面看着,察觉到情况不对劲,迅速抓着白辞的手,拜完拜高堂的最后一礼。 随后她催促喜娘继续主持婚礼,哪怕周围已经没有人在观礼,喜娘仍旧哆哆嗦嗦道:“夫妻对拜——!” 只差最后的夫妻对拜。 裴朝朝正准备行这最后一礼,然而还不等有动作,紧接着,就听见一阵破风之声! 她微微侧目,余光间就瞥见琼光君直接杀了过来,没了驱鬼阵的束缚,他出招就势如破竹,竟直接杀到高台之上! 白辞动作快,迅速掐了个咒诀,挡下他的攻击。 然而咒诀到底比不过琼光君的招式,致命那招被挡下,白辞却仍旧被震得摔倒在地,一口血闷咳出来。而那一边,琼光君则趁势越攻越猛,又是一招要砸上来! 白辞这时候也又要用咒。 他眼睛有点红,没修为,却一字一句,念出一句咒诀来。 这咒却比之前用的每一个都要更狠戾,除了防御,更有进攻的效用,却以燃烧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每念一字,眼中便略红一分,不多时,那双漂亮倨傲的眼睛里竟有血泪滴落,有一种妖异的美。 他念完这咒,基本上要和琼光君同归于尽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咒术。 裴朝朝还没和他拜完最后一礼,这时候不能让他死。 她这边正想着, 与此同时,琼光君的招式袭过来,很凶,甚至卷起一阵狂风呼啸着越过耳畔! 来不及再思考别的法子, 裴朝朝直接抬手,把白辞往身后一拽,随后一抬手,挡下琼光君一招,她用了神力,与琼光君的招式撞在一起,随后两道灵力碰撞相抵,将两人都往后震开一点。 也就在这时候, 一缕鬼气刮过她的脸。 随后,那鬼气竟与她脸上由妖鬼皮囊所制成的人皮面具相融。 随后那面具开始溶解,一点一点缓慢褪去。 下一秒, 琼光君抬眼。 他看见她,紧接着,手中的招式就倏然顿住了。 而另一边, 薄夜和赵息烛剑拔弩张,周围不少人都正紧张着, 然而紧接着就被裴朝朝挡招的动静吸引注意力,一众人侧眼看过去,就看见—— 她变回了她自己的脸! 宾客们和白赵两家的人大为震撼:“这、这……” 而这时候, 薄夜也顿了下。 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远远用灵力挡住琼光君,不让她接近裴朝朝。 他温和地同赵息烛说:“赵公子,这就是我的孩子。” 喜堂之中人声嘈杂,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 屋外天色骤变,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突然之间乌云密布,而下一瞬,狂风四起,紧接着,“轰隆”一声—— 一道闷雷平地炸起, 好像落在屋檐上,房顶上,落在所有人耳膜上! 这是…… 被裴朝朝的神力引来的天谴。 第92章 朝朝 明天见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往下砸, 砸了片刻,才隐隐停息。 往外看,只能瞧见外面原本还算明亮的天变得黑沉, 浓云在天际,似乎随时要直接压到地面上, 雷电闷在云层里, 由远及近翻滚过来, 虽暂时没继续响,却也有一种随时会往下劈落的架势, 压抑又汹涌! 喜堂里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砸懵了,已经不知道该先疑惑裴朝朝怎么突然变脸了,还是疑惑为什么屋外突然电闪雷鸣。嘈杂的人声在雷声之中消弭了一瞬, 随后又响起。 “这——这不是赵三小姐啊!怎么顶替了赵三小姐的身份来成亲?!” “没人想知道刚才那几声雷怎么回事吗?像天谴一样, 按说只有神仙私自下凡被感应到才会……” “刚才新娘不是出招了吗?” 这话一落,一众人将目光投向裴朝朝,不约而同想起刚才她和季慎之对招时, 用的招式并不像凡人所用。 喜堂里又陷入很短暂的沉默里。 然而下一秒—— “荒唐。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她如果是神仙下凡, 怎么可能只和季慎之打了平手?” “等等,我见过她, 她不可能是神仙!她是太清道君那位弟子, 叫裴朝朝。对了, 是她杀了季慎之!” “季慎之变成恶鬼说不定是来这里找她寻仇的。之前不是传她被太清道君一剑捅死了吗?结果她隐姓埋名逃到天极岸来,太清道君追杀逆徒,刚才撤掉驱鬼阵,说不定就是为了帮季慎之报仇呢。还有天谴,白家赵家结亲本来就是为了偿因果,结果她顶替了赵三小姐的身份, 因果偿不清,可不就遭天谴了吗。” “哈。这么一想,今天这一出全是因她而起,我们全是被她连累了!” 众人这么一猜,瞬间群情激愤起来, 转眼看,就看见高台之上,琼光君正盯着她。 琼光君周身杀气还没收敛,鬼气森森,压抑可怖。 “怪不得都这样了还坚持要拜堂,是以为婚礼一成,就算身份暴露白家也得护她吗?打得一手好算盘,看着吧,不说白家赵家,现在季慎之第一个不放过她!” 一众人盯着高台,竟然都有点期待。 此时的琼光君目光微微转动了下。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多时,很快抬步走向她,随后他抬起手,将那把如同利刃一样杀人的t?伞—— 扔了。 扔了?! 众人见状,呆了呆。 季慎之难道是准备徒手掐死她泄愤吗? 这边一众人正想着, 而那一边, 琼光君就这样弯下身,一只空出来的手落在她肩膀上,小心翼翼抱住她,甚至于,看见她一只手还轻轻抬着,于是他就又垂下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指尖。 “啪”的一声。 是伞掉落在地面的声音。 而宾客们则直接沉默了。 * 那一边。 裴朝朝往旁边看了眼,看见薄夜也正在往这边来。 薄夜和她对上视线,温和地笑了下:“朝朝,和我回去。”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之前已经把囚/禁薄夜的大阵布好了,阵眼也已经放好,薄夜来了这里就走不了了,谈哪门子的回去呢?他只能被囚禁在她身边,像条狗一样任她索取。他现在还能用出灵力,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用阵法限制他。 她心里知道他根本没法离开这, 但眼下这情况,裴朝朝依旧不希望他再来横插一脚添麻烦,于是她将目光挪回来。 她看了眼琼光君,将手指抽出来,不让他继续亲,语气柔和,却吐出有点侮辱性的字眼:“你耳朵聋了听不见吗?薄夜说要把我带走。” 琼光君闻言,垂着目光看她。 她又说:“你去把他赶走。” 她直接使唤他,也不像是以前还在装盲女的时候,会用稍微委婉一点的方式引导他做事。她喜欢简单直白的方法,省时间,能直接命令就不委婉引导,能委婉引导,就不设局算计。 她心里太清楚, 现在不管他现在对她是什么想法,是不是爱恨交织想要报复,他都没办法拒绝她。 果然。 她话音一落,琼光君先是顿了一下, 随后,还是嗯了声,转头过去拦薄夜。 裴朝朝则又往外看了一眼。 她刚才听见雷声,知道这是天谴的声音。那雷没有劈落下来,只不过因为她刚才那一招出招快收招也快,所以天道没有感应到她的位置。 外面仍旧浓云翻滚,雷似乎随时都会再劈下来—— 但她今天原本就有引天谴的计划。 她指尖都有点不经意地颤栗,运气催动体内的那枚神兽内丹。 白策昨天夜里把最后一点煞气全部渡给了她,就如同命簿中所写的那样,煞气到她身体里以后就结成了丹。她感应着这内丹,必要的时候它确实可以帮她隐藏气息,让天谴无法落在她身上。 她收回目光,侧目去看白辞。 白辞本就身体不好,平时坐在轮椅上,漂亮又病弱。这时候又没有了修为,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咒术,这时候就摔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掩着唇闷咳,眼角唇角都是血迹,狼狈却漂亮,像终于从最高的枝头坠下来的花。 裴朝朝还挺喜欢他这模样的。 她蹲下来,帮他把眼下血泪的痕迹擦掉:“和我继续拜堂。” 白辞感受到脸上的触感。 她的手指很纤细,整只手却看起来修长而蕴藏力量感,但就是这样,她平日里说话柔和,动作也轻柔,这时候手指落在白辞脸上,就像很珍重地在拂去心爱之物上的尘埃。 换做平时, 她说要继续拜堂,他可能会用很轻描淡写的语气答应,然而这一次,他看了她一小会,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很奇怪。 她动作里虚幻的爱意,却让他的大脑不太清醒,连端着轻描淡写的姿态答应都做不到。 他这边一点头, 裴朝朝就示意喜娘继续唱祝词,她按住白辞的肩膀要和他对拜, 然而也就是这一瞬,白家的长辈们也反应过来,怒喝道:“够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 一道灵力在裴朝朝脚边炸开, 裴朝朝手指顿住,发现自己竟直接被定身了,她试图冲破这定身术,却发现他们是用白家禁术定的她的身,白家秘术由神术为引,如果不再动用神力,根本无法冲破。 那一边。 白家长辈们气得额头突突跳, 看见白辞动手帮裴朝朝解咒,同时也把白辞一起定身了。一看白辞就知道裴朝朝不是赵三,但他明明知道也不说。白家人都快气笑了。 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顶着赵家小姐的脸,把他们都骗过去了! 现在还敢拉着白辞继续拜堂,她以为他们还能让她继续拜堂不成?就算她曾经是太清道君的弟子,用白家禁术定住她,哪里还有她挣脱的余地? 白家人指着裴朝朝,使唤侍从:“把她丢出去,丢出天极岸!” 这话一落。 下边的一众宾客们表情各异。 刚才季慎之没杀裴朝朝,宾客们大为震感又难以置信,但好在白家人还正常,要把她给扔出去!一众人迅速让开了一条路,而之前一直在打架的琼光君白策众人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裴朝朝,蓄力随时准备把要接近裴朝朝的侍从杀死。 空气里一阵安静,气氛绷紧, 然而也就是这时,突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骤然打下来! 那雷声响了一声,随后竟开始一声接着一声地响,一阵一阵地往下砸,劈落在外面的地面上!由远及近,竟震得地面都开始颤动起来,而原本只是暗下来的天空在一瞬之间完全黑下来,天上的黑云像是要压到地上了一样,遮蔽了所有的光,唯有一道道劈下来的雷电带起惨白的光! 喜堂里霎时间暗下来, 众人都被这一下吓得不清,一众宾客又四散起来,然而这一次,却是再也不敢往外面逃。 有人惊呼着:“是白家和赵家的因果没偿上,天谴了!” 然而也就是这一片惊呼之中, 有人借着雷电的光,看见裴朝朝的手指动了一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开了白家的禁术。 于是人群的惊呼之中,出现一个很小的声音: “看裴朝朝,她,她在动……” “就真的没人想过,她可能是神仙吗?” 刚才说这话还没人相信。 但这时候,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与此同时。 裴朝朝则微微侧身,将手放在了白辞的脖颈间。 她甚至都不用往外看,就知道天谴这次真来了,外面的天雷不停往下劈,往下落,越来越近,已经感应到了她的位置。过不了多久,就会直接往喜堂里劈,往她身上劈。 她算计着天雷的位置,开始调动体内的神兽内丹, 已经来不及拜堂了,但……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方法能试一试,兴许可以替代最后的夫妻对拜。 她迅速将灵力探入白辞的识海。 白辞身体虚弱,被强行探识海,一点血又从唇角溢出来,有一点血珠顺着下巴,落在修长的脖颈。或许因为还被定着身,所以他没有挣扎。 白家人见状,猜出来她要干什么,骇然道:“住手!” 她疯了! 她要在白辞的识海里放置一段虚构的记忆,换言之,是为白辞造一场梦,梦里,他们顺利地拜完堂,甚至愉快地度过这一生,以此来欺骗白辞的灵魂,让白辞的灵魂认为他们是真正的夫妻,然后和她的神魂真正地绑定在一起。 现实中,拜堂后夫妻之间就会有灵魂上真正的契约, 虚幻的记忆里,则需要更多的细节佐证夫妻身份的真实性,所以这场虚幻的记忆,抑或说是梦境会很长,长到在梦里过完这一生,让神魂真正相信他们夫妻的身份,结下羁绊,就像在现实中拜过堂了一样。 这场虚幻的梦会细节到拜堂时她的每一个表情,余生的每一日,每一餐饭,说的每一句话。 哪怕是梦,但很真实,真实到神魂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误以为梦境才是现实,于是沉溺在梦境里,或许永远也不会再醒来,又或许会沉睡上很久,几年,几十年。 她进入他的识海,给他造一场梦,只需要花费几个眨眼的时间。 但却可能是他的余生。 白家人见状,迅速出招要让裴朝朝住手,然而招数一用出去, 裴朝朝只是轻轻一动手指,就将那招数尽数弹回,转而原封不动落在白家人身上,将他们击倒在地,呕出血来。在摔落之前,他们只来得及解开白辞身上的定身术,然而即使是解开了,白辞依旧没有动,他微微仰着脖子任她施为,显得很乖顺。 ——白辞也疯了! 白家人几乎是惊恐了,半晌,有人说:“快,宗谱。” 白家的宗谱是一块灵玉,裴朝朝之前滴血上去t?,魂魄已经在白家结了契约了,这时候拜堂,拜了天地与高堂,魂魄才和白辞的开始渐渐结合,逐渐开始生成夫妻之间的羁绊。现在裴朝朝要强行在白辞的识海里放虚假记忆,将羁绊的最后一点结成,只要在她结成之前,把她和白辞的姻缘契从宗谱里解开,或许还能有挽救的机会,不让白辞从此溺于梦中。 等结成后,从宗谱之中也无法将他们的羁绊抹杀。 天上雷声滚滚,越来越近,最近的一道天雷直接打在了喜堂门口,将廊檐下的柱子劈碎。 白家人拿出族谱,开始放血滴入玉中,将血引入白辞的名字里,念咒解除他们的羁绊。 雷声越来越近。 直接劈开了一片屋顶,瓦片碎落,宛如降雨,喜堂之中宾客们再一次惊呼起来,躲闪起来。 白家人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片喧嚣之中,裴朝朝也感觉到头昏,不仅是耳边各种声音叠在一起很吵,而且她感觉到本身结起来一点的羁绊在渐渐被剥离。她额头难得出了一点汗,咬了下嘴唇,强迫自己摈弃耳边杂音,专心探白辞的识海。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片嘈杂中, 她的听觉里突然捕捉到一点很细微的声音,像是玉碎的声音。 随即,是白家人语无伦次的惊恐骂声。 她听不清白家人在说什么, 不过回过头去,看见白家的宗谱摔落在地上。 记录白家人名字的灵玉摔在地上依旧完好无损,然而只有白辞的名字,裂开了。 修真大族之中一直都有一个规矩, 灵脉断尽之人,自动除名,除名者,名字会在宗谱之上裂开。 裴朝朝感觉到和白辞之间被强制剥离的羁绊在一点一点恢复。她将目光收回来,看见白辞喘息着,眼底又落下一点儿血泪,他自己断尽了全身灵脉,把自己从宗谱上除了名。他的修为本身还能恢复,灵脉断尽了,大约就彻底是凡人了。 不过除名后,即使羁绊未成,族人也无法再解。 她好像听见他说:“做你想做的,朝朝。” 他好像说:“没有人能拦着你。” 不过他的声音太小太虚弱了,裴朝朝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她顿了下,不过这时候不是发愣的时候,她没有叫他重复,而是再一次将手贴在他脖颈,给他输完最后一点虚假的记忆。这会是一场很好的梦,拜堂成婚,白首共赴,很真实,很好的梦。 她都做完,才看见白辞在她怀里垂下眼睫,好像昏昏欲睡,他越来越虚弱,漂亮的世家子这时候很狼狈,像濒死的天鹅。 她这时候才突然有点好奇,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 于是她俯身下去,说:“你刚才说什么?” 靠得近,白辞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很柔和,但带了点冷意,像是清晨的露水,太阳出来就消散。 白辞很困,闻着这个味道就更困了,他很想抬起眼睛看一看她,不过他没力气。 他恍惚间想,他如果睡着了,还会不会再醒来。 再醒来的话,又过去了多少年? 灵力断尽,他已经是个凡人。不少被在识海里篡改了记忆的修士就算沉睡后再苏醒,他们只以为闭眼再睁眼是一天,闭上眼是昨天,睁开眼是明天,然而现实中其实也五六十年过去了。 可五六十年也就是凡人的一辈子了,所以,或许他也不会再醒来。而人对离别原来是真的有感知,怪不得在迎亲的路上,看她坐上马车,他也破天荒地打破了习俗,偷偷上了她那辆马车,不然总觉得看一眼少一眼。 他嘴唇动了动,和她说话。 裴朝朝凑得这样近才能听清他说话。或许是他实在太虚弱,声音又小,声线又沉重,沉重到裴朝朝误以为他要说什么分量很重的话,然而她听见,他只是很轻地说—— “明天见。” 闭上眼,再睁开,是一天。 哪怕这一天是他整个余生,可这也是一场很真、很好的梦。 话音落下。 羁绊在这一刻结成,不远处被大雾蒙住的地方,终于隐隐约约露出了升仙台的轮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雷声几乎是响在耳畔了,擦着她的衣摆过去!周围人群慌乱,白辞已然陷入沉睡,宾客们被雷劈得四处逃窜,江独他们见天雷过来,于是往她这布结界,白家人奔过来想要查看白辞的情况。 一片兵荒马乱中, 裴朝朝放下白辞,她捏紧了玄玉,推开人群反向朝着天雷往升仙台的地方奔去! 雷声响在耳畔,擦过她的衣摆,她捏碎了玄玉,下一秒,更多的神力乍然泄出,天雷感应到她,更为凶猛地朝着她打下来。 升仙台的封印随着碎万界符骤然破碎,露出升仙台之下,浓重的雾霭。 从这里跳下去,就是要飞升前所要经历的幻境。 与此同时, 最为凶猛的天雷劈落下来,她一步奔上升仙台,坠入浓雾间,那颗由重明石做成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而作为六界通道的升仙台感应到了重明石,于是所有的封印,好像都在这一刻被一同解开。 就在这时, 裴朝朝调动了神兽的内丹。 她气息隐去,天雷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升仙台,竟在一阵巨响之中,将整个升仙台劈碎! 下一秒, 升仙台之下的雾霭没有了升仙台的阻拦,开始慢慢溢出,覆盖了喜堂,白府,蔓延至整个天极岸。 天色骤变,幻境错乱,在这一片雾气之中,整个天极岸都被幻境给覆盖住了。 * 天极岸之外,好像整个世界都开始缓慢地发生变化。 而与此同时, 魔域的地面也震颤起来。 在祭台上尘封很久的封印开始松动,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形。男人身形高大,闭着眼时,一张脸俊朗而英气,但睁开眼时,眼眶空空荡荡,有些骇人。 他睁眼,又并快速闭上。 而魔族诸人见状,伏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们听见男人出声:“帮我找一个人。” 魔族众人迅速问:“魔神想找什么人呢?” 魔神一直闭着眼,他思忖一瞬,用手按了按眼眶。 他出声说—— “那个人…… “她挖了我的眼睛。” 第93章 刚拜完堂 就把我忘了? 此时, 天极岸。 整座城池都被浓雾笼罩住,这雾气粘稠,像在眼前结起一层细密的蛛网, 视线之内除了一片白,就很难再看见别的东西。 于是也无人能看见, 在这一片雾气之中—— 喜堂里的红绸, 桌椅, 甚至于屋子里的人,不管是白家人赵家人还是满屋子宾客, 都化作飞灰,一瞬之间消失了!除此之外,白府的亭台楼阁也开始渐渐消散, 连带着整个天极岸的所有人事物都开始湮灭。 这场景格外诡异, 看起来就好像这整座城池都是虚幻的,像梦境,像镜花水月的倒影, 只要伸手进水里搅一搅, 就能全部搅散。 不过须臾间, 天极岸的一草一木全部灰飞烟灭, 就只剩下破碎的升仙台还在原处。 * 升仙台由灵玉砌成, 看起来就是一座华贵些的高台, 然而高台正中央却是空的,像一口井,里面被雾气笼罩,看不清深度,也看不见里面究竟有什么,这样的未知则更让人感到恐惧。 然而它里面什么都没有, 甚至也不怎么深,就像一口寻常的枯井。 只不过这里面无法动用任何灵力或者神力。 裴朝朝从上面跳下来,因为无法用灵力,于是摔在“井底”,听见自己腿骨发出咔嚓一声,随即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她小声嘶了声,试图挪动身体,然而却发现腿动不了了。 应该是摔断了。 她戳了戳腿,能感觉到疼,不过一时半会用不出任何灵力,没办法治腿,倒是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观察腿伤上。于是她转移注意力,开始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仍有薄雾笼罩,四周很黑,除了高高的墙壁,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抬头看,因为有雾气笼罩,也看不清上面的状况。 不过她对上面的状况有大致的猜想。 现在只需要验证一下。 她想了想,把袖子撩起来一点,看见手腕上的灵力绳。 她将指尖放上去戳了几下,那根半透明的灵力绳就散发出微弱的光。 没多久。 她听见江独给她传音:“你在哪?我现在来找你……” 江独话没说完,她就先出声了。 但她也没回答江独的问题:“你不如先看看你自己现在在哪t?,周围还有人吗?” 那一边, 江独闻言,脱口而出:“我当然还在喜堂里,你突然跑出去,外面还在打雷,吓死……” 他这话还没说完,话音就顿住了,余下的话卡在喉咙口。 因为他抬手拨开周围雾气,往前走,却发现周围什么也没有了。他好像站在了一片全然空白的地方,没有边际也没有人,只有茫茫无边的雾气,什么喜堂、宾客,早就消失无踪了。 他说:“不对,我在……” 周围一片大雾,雾外的世界像是没有尽头,他也说不出自己现在在哪,但他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哪:“周围确实没有人了,我现在来找你,你——” 他话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下。 他想叫她别怕,但他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害怕,于是他改了口:“你等我。” 裴朝朝没出声。 她已经从江独嘴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天极岸大雾四起,已经没有人了,甚至一草一木都尽数堙灭。 她猜, 天极岸里这些人这些建筑,都在升仙台被劈碎的那一刻,就像虚幻之物一样灰飞烟灭了。 因为天极岸里的所有东西,乃至于天极岸这座城池,本身就是虚幻的。 她从进入天极岸,在天极岸看见赵息烛,又在赵府里找到和赵息烛神魂有关的半个玉简后,就一直有这样的猜测。直到后来,白辞和她说外乡人难以进入天极岸,再到现在,她已经完全确定了。 升仙台就是连接整个六界的枢纽,通过升仙台可以从人间去往天界,但升仙台之中并没有什么升仙考验,里面的是司命神君的一场梦。 天道设下升仙台,就是让人间与天界联通,凡人亦可升仙,然而神族想要阻断凡人升仙的路,于是赵息烛的一部分神魂和梦境被剥离出来,放入玉简之中,存放在天极岸,用来监视每一个想要通过升仙台飞升的人。 作为梦境的主人,他观察着梦境,主宰着梦境,决定每一个进来之人的生死。 而天极岸是升仙台的伴生品,是被司命梦境催生出来的一座虚幻之城,这里的人、事、物,都是虚幻的水中之月,他们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掩盖住升仙台的存在。神族不想再有人飞升,也不想再有人发现升仙台。而天极岸里这些人本就虚幻,受司命的意志支配,于是才有了天极岸各大世家联合封印升仙台的故事。 所以天极岸这个地方才如此特殊,外乡人难以进入。 但倘若外乡人进来了,就会像江独一样,所有天极岸的人都消失了,他还在。 她从袖子里摸出和赵息烛神魂有关的那一半玉简。 这就是赵息烛被剥离出来的梦境,存放在天极岸赵家。 另一边。 江独一直没听见她再说话,于是道:“你还在吗?” 裴朝朝闻言,眨了眨眼,直接一用力捏碎了玉简:“你现在再看一看周围,雾是不是散了。如果雾散了,告诉我周围有什么,看起来像什么地方。” 江独原本在用灵力绳感应她的位置,然而灵力绳只能让他们传音,却根本感应不到她的位置。他这时候正烦躁,听见她的话,又抬眼看了眼,就发现周围的雾气果然开始慢慢散开,而雾气散开后,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剧变,不再是天极岸的样子,转而变成了—— 云彩为地,苍穹无垠,仙宫巍峨。 “雾是散了,” 他有点惊讶:“但周围怎么有点像天界的模样。” 魔域有书籍记载,天界就是这个样子。 裴朝朝嗯了声。 确实该是天界的样子。 她打破升仙台的封印,引天雷劈碎升仙台,就是为了让天极岸和升仙台之间的界限彻底消失。天极岸和升仙台相生相伴,却要跳下升仙台才能进入赵息烛的梦境,现在界限消失,眼下只要有人身在天极岸,就会被直接拉入梦境。 虚幻的人全都消失了,所剩下的,只有外来的江独和薄夜,本就是神仙的白策和赵息烛,还有脱离六道的琼光君。 至于白辞。 白辞本该是虚假的人,随着天极岸中众人的消失,他应该一并消失。 但不知道为什么,裴朝朝仍旧能感觉到和他的羁绊,或许爱恨嗔痴打破了虚幻,让他生出灵魂,长出血肉也未可知。 她没花太多心思去想白辞的下落,凝视着掌心碎裂的玉简,继续思忖。 捏碎玉简,释放出赵息烛的梦,则会让整个天极岸进一步变成赵息烛最熟悉的地方的模样,也就是会让周围的一切景物变成天界的样子。并且,赵息烛就是因为将梦境剥离出来,存放在玉简中,所以才能在梦境中拥有观测者的视角,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梦。 现在捏碎玉简,他就失去了观测者的视角。 也就是说—— 他现在被拉进了自己的梦境,但他不再有视角观测,而是如同每一个被拉进梦中的人一样。 他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眼下身在梦中。 他原本是梦境的主人, 但现在裴朝朝把他拉到和自己一样的处境里,他就无法再主宰她是否能飞升。 而她只需要打碎这场梦境,离开这场梦境,就能飞升。 但同样的, 所有人包括梦境的主人都一同被拉进梦中,这种情况下若要离开梦境,打碎这幻境,则需要先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裴朝朝看见周围环境依旧,开感觉到有点头晕。 被拉入梦境里的这些人,现在谁也不知道身在梦中,她却知道。 她不是梦的主人,所以她可能会被强行洗去记忆,忘记这是一场梦。江独他们则会好一些,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里是梦境,所以不会被梦境的规则强行洗掉记忆,但这梦也会很真实,自动修复一些逻辑上的错漏,让他们无法察觉在梦中。 她按了下额头,对江独说:“你继续往前走,找一条河,那条河在很荒芜的地方,那里群山环绕,天是黑的。河边有一口枯井。我可能在井里。” 升仙台连接天界人间,其实天界也有升仙台的出口,就在幽山尽头的河边,它看起来橡一口井。她现在在升仙台中,而外面的环境已经变成了天界的样子,那么要找到她,应该也要找到这口“井”。 她得要江独快一点找到她。 她越来越晕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昏迷过去,于是和江独说:“找到我以后记得提醒我,我是谁。” * 浓雾散去。 赵息烛观察周围的场景,却发现已经不在白家喜堂。 云彩为地,仙宫巍峨,偶尔有神仙们路过,看见他,神仙们恭恭敬敬打招呼:“见过司命神君!恭喜神君回天!” 这不对。 赵息烛示意周围的神仙们闭嘴,指尖按了下额头。 他分明还在天极岸白家,在裴朝朝的婚礼上,周围一片混乱,天雷打下来,她跳下了升仙台。 他试图回忆再之后的事情。 可是记忆好像有一瞬间的空白,再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难道这是一场梦? 或许天雷把升仙台劈碎了,他被拉进了自己的梦里。 赵息烛想到这,迅速去感应自己被剥离出的梦境,然而他没获得任何观测者的视角—— 如果被拉进他自己的梦里,他应该能以第三视角,看见自己站在一群神仙之间。 然而他站在这,就像是真真实实站在这,站在天界。第一视角太真实,不像是在梦里。 他开始回想。 因为触碰天道禁制,他被惩戒下凡,但因为用了些手段,他虽下凡,却去的是天极岸。 整个天极岸都是他梦境催生出来的,虽在凡间,却是一座虚幻城池,就连天极岸赵家,以及他在赵家用的那具躯体,都是他提前为自己准备好的。 对他来说, 回到天界也并不难,只需要杀了裴朝朝。 他现在在天界,只能说明—— 她死了。 这念头滚过,赵息烛有一瞬怔住,觉得近乎是荒谬好笑了。 他不过是引一道天谴,让天雷劈过来,她就毫无防备跳下升仙台被劈死了? 怎么可能。 赵息烛想到这,突然往南边拔足狂奔。 天界以南就是幽山地界,升仙台的出口就在幽山尽头的河边,像一口井,连接人间与天界。 他要去看一眼。她要是跳升仙台死了,从天界升仙台出口往下看,也总能看见尸骸。 在天极岸当凡人当久了,用到瞬移的次数很少,赵息烛都忘记自己可以直接瞬移过去。 他跑到一半,才想起来瞬移去幽山。 到了升仙台的出口,他脚步顿了顿,在“井”边站了很久,才往下看。 下一秒。 就看见幽暗的枯井之下有人倒在那。 太幽暗,又有点深,很难看清井底之人的模样,于是他手撑住井口,t?跳下去。 然后他看清这人的模样—— 她穿着婚服,头上的珠帘散落,闭着眼睛生死不知,皮肤白到有点儿透明,看起来很虚弱。 就是裴朝朝。 赵息烛还是头一回看见她这样安静虚弱的样子。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点作为胜利者的喜悦,但他只觉得有点荒谬。他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看见她一条腿在流血,流出来的血干涸了,粘在婚服裙摆上,还有地面上。 赵息烛蹲下身。 这时候,应该要确定她死了,且死透了。 要确认她是不是死透了,方法也很简单,摸一摸她的鼻息,探一探她的灵府。 但他莫名地不想去探她的鼻息,也不想去探她的灵府。 他不是不想去亲自确认她的死亡,只是漠然地想,到底是和他拉扯争斗了这么多年的人。 死在他手上,他或许该让她的尸骸漂亮一些,至少干干净净,不那么狼狈。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将手按在她那条腿上,或许是打算用个咒术,把她腿上的血迹清干净。 然而手落上去的时候, 他摸到她的腿骨好像都断了。 也是。 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来,腿肯定摔断了。 赵息烛意识到自己今天格外奇怪,他又想,死都死了,帮她把腿接上也行。 他按住她的腿,微微用力。 与此同时, 她稍微动了下。 赵息烛手一顿, 下一秒。 他看见她眼睫颤动了下,然后睁开眼。 她看着他。 赵息烛这时候也看着她。 他手仍旧按在她腿上,力道不自主放轻了一点,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神色。 好半晌,他开口讥讽:“还没死透?命挺大。” 裴朝朝闻言,眨了眨眼。 她看起来有点茫然:“你是谁?” 他是谁? 赵息烛差点听笑了,心想这时候又开始装失忆了是吗? 装失忆也没用。 他来给她收尸,发现她没死透,那肯定要帮她死透一点。争斗这么多年,终于把她弄死了,总不能再让她活过来给他添堵,给他使绊子。她就是该死,知道了天界的秘密后不消停该死,不和他认输该死,跳升仙台也该死。 他突然发神经了一样,手上狠狠一用力,咔嚓一下把她的腿给接回去。 然后他欺身凑近,准备掐她脖子,直接把她掐死。 然而手刚凑近, 她就抬起手,“啪”的一声把他手给打开:“你手好脏,别碰我。” 赵息烛被打了一下,气笑了:“我手上是你的血。” 裴朝朝哦了声。 她头很痛,很晕,看着眼前人,觉得他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 她仔细想了想,然后发现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她失忆了。 但很奇怪, 她并没有什么惊慌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她看着眼前人,想了又想,又看了看旁边的地面,发现地面上写了个名字,又被划掉,那名字是江独。 是她自己写的吗? 她写这个名字要做什么?是她失忆前写的吗? 按照常,她看见这名字,应该安安静静不说出来,先试探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再看情况考虑要不要提起这个人。然而她却总觉得,自己写下这名字,就是为了要自己失忆后说出来的。 她只是失忆了,不是傻了,她绝对了解她自己。 她想到这,盯着眼前人,问:“你是江独?” 这话一落。 眼前人脸色黑了黑。 随后冷笑着问:“真忘了?” 裴朝朝不说话,她垂眼盯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这只手伸过来,原本是打算直接掐死她的,她能感觉到。 然而这时候,这只手又抬了抬,这一次却没有再掐她脖子。 赵息烛手在她脖颈前停了一下,最终手掌落在她脸上,有点用力地捏住她的脸。 他很了解她,知道她这个反应,不会是装的,一定是忘了个干净。 算了。 忘都忘了,死不死的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大拇指指腹在她脸上蹭了蹭。 她脸上其实是有血迹的,他原本想帮她蹭掉,但手上本来就沾了她的血,于是把她的脸越蹭越脏。他手放在她眼下,盯着她看了半天,最终冷笑回答:“江独?” 裴朝朝看他这反应,肯定地说:“你不是。” 赵息烛嗯了声。 裴朝朝就垂下眼不再看他,也不问他是谁了。 然而那一边, 赵息烛捧起她的脸,又发疯一样,把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她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他也不管她问不问,盯着她半晌,木着脸说:“刚拜了堂,就把我忘了?” 裴朝朝:? 裴朝朝啊了声。 赵息烛越扯谎越自然,脸都不要了。 他说—— “我是你夫君。” 第94章 一怒之下 怒了一下 这幻境由赵息烛的梦境结成, 幻境之中生成的一草一木完全复刻了天界该有的样子,甚至无比真实。 真实到什么程度呢? 不管是谁身处其中,都并不会想到这是一处幻境, 哪怕场景突然从白家变换到天界,也只会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之前的兵荒马乱中错过了什么, 而不会怀疑这地方根本是假的。 江独按裴朝朝的话寻找那口“枯井”。 他平时要动脑子的地方不多, 但也并不傻, 一路上很快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异状,于是也有一瞬怀疑这地方是幻境。毕竟一眨眼从人间到了天界, 怎么想都荒谬。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层疑虑—— 升仙台本就是连接人间、天界、魔界的通道,即是通道,于是屏障;升仙台被天雷劈碎, 人间与天界的屏障消失, 那么周围环境物换星移,他一步从人间到天界也算合。 最显眼的一处异状就这样被合化。 江独心底里还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即便如此, 他急着找裴朝朝, 就按下那种微妙的异样感,没继续深想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他很快就找到那口枯井, 但往下看过去, 裴朝朝已经不见人影。 只有井底地面的泥土上有字迹。 像是人用指尖一笔一画划出来的。 江独认出这是裴朝朝的字迹。 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她眼睛还看不见, 她为了和季慎之一起回归元宗,拿要揭穿他魔族身份的事威胁他,那时候她就是背着季慎之他们,背地里用指尖在他手里比划着写字,脸上对着季慎之他们摆出无辜脆弱的表情,背后在他手心里写的却都是一些溢着坏水的话。 ……还爱写倒笔字。 但平心而论, 她统共也就在他面前写过那么几回字,还都写在他手掌心里, 江独以为他不该记得,也不该能认出来她的字迹,然而真正看见这字迹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莫名感觉掌心发痒。 有点像家犬闻见属于主人的气味,他一瞬间亢奋起来,站在井上看不清井底具体写了什么,于是他又用手撑住井口,翻身跳下去。落了地,就看见她在地上写了他的名字,又划掉。 划掉后,旁边还跟了一行小字—— 「没人要的野狗。」 江独一顿。 这行字就不是裴朝朝的字迹了,看起来苍劲有力,甚至隐约有点耀武扬威的气势。并且这字迹不像是用手指写出来的,反倒像是拿着剑,用剑尖在地上凿出来的。 并且,用来写这字的剑应当也是相当厉害的法器,剑锋锐利,留下的字迹刻痕也很尖锐,看起来像…… 江独觉得这刻痕有点眼熟。 他仔细回忆了下,然后看见自己手臂上未痊愈的伤痕。 用刀和用剑在身上留下的伤痕是不一样的 ,同,刀与剑在地上写字,写出的字也不一样,不同的剑,根据剑尖与剑锋不同的厚度、形状,留下的痕迹也不一样。 江独熟练使用兵器,这些痕迹的差异他能一眼看出。 这痕迹之所以眼熟,是因为—— 他手臂上有同样的剑痕。 手臂上的剑痕是之前和赵息烛打架的时候留下的, 那么被裴朝朝用来在这地面上刻字的剑,应该也是赵息烛的。 江独原本担心裴朝朝是被什么人带走了,想起她之前和他说的话,叫他提醒她她是谁,他总觉得她像是预料到了什么,比如说她或许预料到她之后会神智不清,甚至预料到她自己要失忆,忘记她自己是谁。 他怕她这个状态被人带走有危险,但现在看着这行字,几乎气笑了—— 肯定是赵息烛带走了她! 这贱种一定是趁着裴朝朝神智不清,告诉她他是条没人要的野狗! 什么叫没人要的野狗? 裴朝朝可是亲口说过他是她的狗! 她甚至还夸过他乖,夸过他听话! 赵息烛这贱种才是没人要的野狗! * 另一边。 裴朝朝跟着赵息烛回到司命宫。 她失忆了t?,但基本的洞察力还在,听见赵息烛说他是她夫君时,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婚服,赵息烛身上却是普通黑衣,并不像刚和她拜完堂。她很容易就察觉到漏洞,判断出他在骗她,他真实身份应该并不是她的夫君。但她也没有戳穿,而是佯装信了他的话,甚至于他说要带她回家,她也顺势答应了。 因为她真的很好奇—— 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捏造出个夫君的身份来骗她? 并且, 她本能地觉得周围的环境很奇怪,与其呆在井底不动,不如跟着他出去,不仅能看看他接下来想做什么,还能顺便观察外面的环境,试试能不能找回一点记忆。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 只不过她这位“夫君”实在太奇怪了。 他带着她离开井底之前,看见她又瞄了眼地上“江独”那两个字,于是黑着脸和她说,江独就是条没人要的野狗。 她自然不信他的话,不过觉得有趣,就和他说:“那你写下来,用剑刻。” 赵息烛不冷不热道:“脏了我的剑。不写。” 她说:“我记性不好,连我自己是谁都忘了,你说他是野狗我也不记得。你得写下来,拿剑刻下来,万一我以后再忘了,不小心摔到这口井里,看见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他是条野狗了,也不至于惦记着,以为他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她乱说一通,其实不是为了以后看见这名字就想起这是条野狗,因为她不信赵息烛的话。她觉得江独应该是个人,能帮到她,她失忆了,但足够了解自己,若非如此,她不会写下这个名字,她不做没意义的事。 不仅如此,她判断江独应该也认识赵息烛。在这儿用赵息烛的字迹留字,江独倘若来找她,也能顺着赵息烛的字迹猜到她和谁走了。 她说这话是有自己的算盘。 而赵息烛最后还是冷着脸刻了那行字,然后又黑着脸擦剑,黑着脸擦完剑,又要带着她瞬移离开。她不同意,说因为失忆了,想看看周围环境,硬生生磨得赵息烛带她走路回去。路上,她又说腿疼,要他背着她回去。 她这位“夫君”脸都黑透了,但最终也还是弯下身,让她趴在他背上。他背着她的动作很熟练,好像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甚至还下意识拖了拖她的腰。裴朝朝觉得更有意思了,看样子,她这位“夫君”和她是旧识。 她思绪很活络,就这样伏在赵息烛背上,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就这样回到司命宫。 司命宫很冷清,宫殿偌大,但除了赵息烛和她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赵息烛把她放到一间宫殿里,放下她,就转身准备离开了。 裴朝朝看他要走,于是又出声道:“等一下。” 赵息烛闻言,太阳穴跳了下。 裴朝朝失忆后,对他的态度就有点像回到了很久以前还没和他成仇的时候,会对他颐指气使。他有点不习惯,觉得她事多,今天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然而恍惚间,却又有种错乱感,就好像中间这漫长千百年的敌对都被这份颐指气使抹平,就好像这千百年的针锋相对不曾存在过,只需要她几句话就回到从前。 他脚步停下来,半晌,面无表情转头看她:“……又怎么了?” 裴朝朝说:“你不是我夫君吗?” 赵息烛顿了下。 他觉得自己不清醒,当时怎么就莫名其妙骗她自己是她夫君了。 他自己都没想明白。 但骗都骗了,他“嗯”了声。 谁知道下一秒, 裴朝朝说:“你既然是我夫君,现在为什么要走?” 她用手扯了下繁复的婚服,又指了下裙摆上的血污,声音轻飘飘:“过来帮我宽衣。” 这话一落, 赵息烛直接气笑了:“我是你夫君,不是你仆人。” 裴朝朝说:“那你这儿有仆人吗?” 赵息烛眼皮都开始跳了:“没有。” 裴朝朝还活着的事情他不想让天界人知道,所以带她回来之前就传音叫所有伺候的神仙的离开了。现在这里确实没有仆人,但这里没有仆人,他就要给她当仆人吗? 她当他是什么? 赵息烛越想越烦躁,声音发凉:“没有仆人,你可以自己更衣。” 这一边, 裴朝朝听见他这话,原本想说,那我就这样走到司命宫外面去,找人来帮我宽衣。 她其实并不是不习惯自己宽衣,但她总觉得,这样大的宫殿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这也很奇怪。她相当敏锐,总觉得是赵息烛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所以遣走了这里其他人。但这些猜测全凭直觉,她没办法确认,只能通过别的办法去试探。 赵息烛看起来不愿意为她更衣,憋着一口气不愿意自降身份给她当仆人, 这时候,她如果说要出去找人,他倘若阻拦,改变主意过来给她更衣,她就更能验证自己的猜想。 然而还不等话说出口, 她突然感觉到手腕上有灵力波动。 她顿了顿,没再出声试探赵息烛,而是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看见自己的手腕上系着一根半透明的灵力绳,现在那绳子上灵力波动,就好像有人在通过这根绳子联系她。 按说,她现在只要回应一下,说不定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是—— 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能在赵息烛眼前回应对面的人。 如果裴朝朝这时候有记忆,一定知道不能回应的原因是:江独不是该出现在这场幻境中的人,他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他如果出现在这,赵息烛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不对劲,从而察觉到他其实被拉进了自己的梦境里。她不能让赵息烛比她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然而她这时候没有记忆。 她看着灵力绳,感觉有点困扰,思忖着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 与此同时, 赵息烛看她突然不说话了,又转眼,就发现她撩开衣袖,盯着手腕间的一根灵力绳。 赵息烛视线微顿。 哪个野种给她拴的手绳? 她看着这绳子又是要干什么,给她拴绳子的野种联系她了? 他都骗她他是她夫君了,虽然是骗她,但她不也信了吗?信了怎么还看着别人给她的东西?她会回应吗?会记起来吗? 赵息烛突然有一种危机感,危机感里还夹杂着一点儿妒火。 他猝然走上前去,指尖一道灵力带过。 下一秒。 微弱的断裂声响起。 赵息烛飞快地割断了那根灵力绳。 另一边, 江独试图用灵力再和裴朝朝传音, 然而催动灵力,她那边却一直不回应。 他等了半晌, 但紧接着,却感应到灵力绳被一道熟悉的灵力猝然斩断—— 又是赵息烛这个贱种! 江独勃然大怒,然而下一秒,他借着这灵力,感应到一点位置。 他顿了下,紧接着,迅速朝感应到的位置过去。 * 也是这时候。 裴朝朝看见灵力绳被斩断,又转眼看赵息烛:“你干什么?” 她弯了弯唇,换了个方向试探:“你很怕我看着这根绳子吗?怕我想起来什么?” 她这话并不是那种暗戳戳的试探,很明显, 语气也很柔和,然而试探的同时,却有种强势地把人逼到墙角,咄咄逼人的感觉。 赵息烛被她噎了一下,脸色不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一抬手开始解她繁复的衣扣,无力道:“不是要帮你宽衣吗?一根破绳子而已,宽衣之前就先帮你把它解下来了。” 裴朝朝站在原地,由他伺候着更衣。 她饶有兴致地想,看来他不太想让她想起来。 她心里记下这点,表面不露声色,笑着明知故问:“不是不想帮我宽衣吗?我以为这些仆人做的事情,你都不愿意做。” 这话就像把他当仆人一样。 她根本就没半点把他当夫君的态度。 赵息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额角突突跳着,根本不搭她。 但他手上又帮她把衣扣解开,冷着脸吩咐:“抬手,帮你脱外衫。” 裴朝朝抬起手。 赵息烛又帮她脱去外衫。 男人看样子气得不轻,脖颈间和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着,看起来很有力,像是随时要动手掐死她,却强行隐忍着。他眉眼此时低垂着,动作却很细心地帮她宽衣,打衣物,这让他身上竟还真的多了一点儿割裂的人夫感。 裴朝朝突然觉得有点渴。 她确实没把他当夫君。 她都知道他是假的了,不可能把他当作夫君对待。而且她觉得,她并不是那种会认真要和谁成亲的人,不可能将任何人当作夫君来对待。即使眼下身上穿着婚服,看起来刚和人成过亲,t?她也觉得,她应该是为了别的目的才成亲的。 但赵息烛长得确实很好看,眉目风流含情,五官俊朗漂亮。 肩宽腰窄。 即使是假的夫君,但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她现在没事做,用一用他怎么了? 她想到这,抬手攥住赵息烛的领口。 赵息烛正在帮她衣服,突然被她抓住衣领,还感觉有点疑惑,他又疑惑又有点不耐,却偏偏对着她又可以本能压住火气。他压着火气想问她又要干什么,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下一秒,她手上就一用力,把他拉得弯下身来。 然后她抬了抬头,在他唇间轻轻贴了一下。 她第一次亲他。 她主动亲他。 赵息烛原本下意识要推拒,这时候却愣了下,这两个念头一瞬间在脑海里滚过,好像将别的思绪全都给掩盖过去了,像烟火一样炸开一点轻微的声响,他想仔细听一听究竟是什么声响,然而却只听见过速的心跳。 他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于是就这样站在这里,微微弯着身。 裴朝朝的手按住后脑,将他的头压得更低,他也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张了张嘴,眼角微微红,吞咽着,让她咬得更深。 喜怒无常的男人这一刻,看起来竟有一点…… 乖顺的错觉。 第95章 装清高 又比谁都想要她垂怜 赵息烛是天帝最小的儿子, 身份尊贵,手握重权,性格也阴晴不定, 哪怕长得很好看,但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让人不敢靠近。他也从来不会屈尊去和别人靠太近, 唯一的例外就是裴朝朝。 他会帮她梳头发, 背着她在天界闲逛,手把手教她写字画符。 但即使这样, 他也从没和她亲近到这种程度过。 她的唇湿润柔软,但有点微微发凉,某种意义上很像她这个人, 底色一片冰凉晦暗, 表面上却总露出漫不经心又敷衍的柔软,勾得人心甘情愿给她当狗,被她捅刀被她利用也不在意。 赵息烛觉得她那些狗真蠢, 他看不起他们, 能被她勾一勾手指就引诱的能是什么聪明货色? 可是当这一点柔软真的落在他唇间,他也有一瞬什么都忘了, 脑中昏昏沉沉, 不知道她突然这样是为什么, 她接下来还要再干什么。而她的手顺着衣领往里探,碰到哪哪就发麻,感官全都被她带动,听觉,触觉,他却只会无力地抱住她, 手指却用力攥住她的肩膀, 直到她的手落到更往下一点的地方。 喘息声本能地从喉间溢出,他身体瞬间紧绷,后背都僵直,他的温度太高,而她的手又太凉,体温的差异让他清醒一瞬。他垂下眼,看见自己衣服被扯散,露出皮肤。身上还有伤,之前和江独打架的伤还没好,但除此之外,反倒是身上的掐痕更显眼,淡粉色,她刚留下的,一路蜿蜒而下,没入松散腰封。 她的手在…… 赵息烛一个激灵,手上用力,把人推远了点:“你……” 他本能地想说呵斥的话,然而垂眼看见她表情,一双狐狸眼眨了眨,像是疑惑,就这样一双带点邪气的眼睛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的她无辜,但呵斥的话就是说不出口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 说她孟/浪?对谁都能下手?以为他和白策白辞那些廉价货色一样,她甚至都不需要花心思就想睡就能睡的吗? 但她都失忆了,他骗她他是她夫君,她的行为名正言顺,他呵斥她有什么用? 而且。 她也就是失忆了才会这样。 刚才主动亲他也是,现在想要更进一步也是,如果她没失忆,她绝对不会多碰他一下。当时在白家,她把他气到发疯,他脑子一热就作势要亲她,她就拿手抵住他的唇,说谁都行,他不行。 赵息烛思绪混乱,情绪混乱,想到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越想越不悦。 但人都失忆了,他说她也没用,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说她,又憋屈得慌。 他神色阴晴不定,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松了松,气息不稳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嗤笑了声,憋出一句话:“你还真是忘了。” 裴朝朝见状一哂。 她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一点怨气。 她脑子转得快,很快就又拆解出一点信息来。 她这位“夫君”不仅是她的旧识,可能还和她有不小的过节,毕竟如果不是她和他之前的关系水火不容到了断断不可能碰他的地步,那么他也不会在她要碰他的时候,说出“你还真是忘了”这种话。 就这个身份,还骗她说他是她夫君? 她觉得有趣,而且赵息烛刚才被她亲,也没有躲,还乖乖迎合,到了要进一步才又开始装清高。这人怕不是对她爱恨参半,表面恨得要死,但她勾一勾手指他又忍不住上钩。 她这一会,心里就大概把两人的关系分析好了。 但她没表露,她只反问:“你不是我夫君吗?” 假的夫君。 赵息烛在心里补了句。 他刚才有一瞬间想直接破罐子破摔,拎起她的脖子和她说,失忆了怎么还变蠢了,那是我骗你的,我就是骗你了怎么样? 反正之前也是头脑一热,看见她身上的喜服才编出这个身份。 可是赵息烛却也只是盯着她没有出声。 算是默认,等着她继续说。 于是下一秒, 他又听见裴朝朝说:“既已成婚,我碰一碰你,你为什么不高兴?” 裴朝朝做出苦恼的表情,抬起手,帮他把被弄乱的衣服拉好。 哪怕失忆了,她动作依旧很温和,赵息烛一直觉得她虚伪,即使她性格的底色是唯我独尊,但不管是在天界时还是下凡后,她对于“唯我独尊”这个词的表达方式,从头到尾都是温柔的,像一把柔软的刃,用最柔和的方式将人的血肉割开。 她颐指气使的时候,喜欢用柔软的口吻说话,从前和人抢夺宝物甚至是打斗的时候,也用看起来最无害的招式将人打得血肉模糊。她这样的人,大部分时候,哪怕态度柔顺,却也不会给人屈居人下的卑微感。 赵息烛太知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 但或许是她帮他衣服的动作太温和,所以他仍旧会有一种她很在意他的错觉。 他突然说:“因为你忘记了。以前也会有人不明不白送上门让你碰,你会照单全收,你和我说,谁都可以。”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反倒是顿了下:“嗯?” 她和他相处这一会儿,已经将他的性格推测出了个大概,她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很坦诚的人,相反,他像是一个满腹算计,不择手段的人。但这时候说的这话却有点意外地像是袒露出了一点真心,像发疯了一样。 她眨了眨眼:“然后呢?所以你不高兴?” 赵息烛不回答了。 他突然有点烦躁,不想看她的眼睛。 真是发癫了。分明是很智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可是这两天就是一直在失控,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要克制不住,让他接二连三做蠢事,说蠢话。 他垂下眼睫,目光就落在她的手上。 这一下, 又想到她手刚才在他身上蹭过时的触感,他心里像突然被闷了一口气。 他顿了顿,抓起她那只手,开始帮她擦手,把她每一根手指都仔仔细细擦干净,皮笑肉不笑说:“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在想,今天换做是其他人在这,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很执拗地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但裴朝朝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她没有记忆,但洞察人心好像成了本能,她心想,她以前可能是个很会玩弄人心的人。 她知道他想听见的答案是:没有别人。我这样,只是因为你是你。 ——她这位“夫君”真的是相当计较。 计较她的态度,计较她的真心。 但他不知道,只有太在意的人才会计较真心,装清高想证明他在她这里是特别的,不是那么廉价,和那些被她“照单全收”的人不一样,但心里又忍不住想要她多垂怜一些。 他这样很有趣。 裴朝朝就更想欺负他了。 她t?享受把人逼疯时的那种掌控感,会让她亢奋到头皮发麻, 总归她知道他想要怎么样的答案,所以她很快措辞完毕,准备说两句便宜的情话,随便哄一哄他,然后继续把刚才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 于是她做出无奈的表情,对他笑,手落在他肩上,指尖轻轻扯动他的衣服:“你……” 她话刚吐出了一个音节。 也就是在这一刻, 她听见了一声很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像是有人不小心掐了下手指,将指骨按压出了“咔哒”的声响。 裴朝朝话音就停了下。 她不着痕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眼,就看见寝殿尽头那扇连接寝殿与浴室的门半开着,而一个男人站在门后看她。那扇门应该一直都是半开着的状态,她之前一直没注意,而那男人也不知道究竟在那儿注视了她多久,之前一直没发出声音,甚至连气息都隐藏住了,像鬼魂一样,让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她这时候和赵息烛面对面站着,赵息烛面朝着寝殿正门,外面就是走廊,于是他就背对着那男人,看不见他。他似乎正等着她的答案,所以没注意到那道声音。 裴朝朝则面对着那男人。 她和那男人对视上,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长相和神态。 男人长得很漂亮,气质也很安静,白发及腰,有一种洁白无瑕的圣洁感,像山巅上最干净的那一簇雪。 他看着她,如琉璃般淡色的瞳孔注视着她,视线平和,但因为过分专注,显得有一些偏执,像冷血的蛇类动物,无声息又温柔地盘桓在周身,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悄悄地缠上人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收紧再收紧。 男人应该也是她的某位旧识。 因为和她对视上,所以他朝着她很温和地笑了下。 他动了动唇,和她打招呼,但似乎顾及她正和赵息烛说话,所以体贴地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比口型叫她:“朝朝。” 裴朝朝落在赵息烛肩上的手顿了顿。 她有一种感觉—— 这个白头发的男人看起来温柔平静,但这份平和是假的。 疯才是真的。 第96章 狗胆包天 三个夫君 这一边。 赵息烛见裴朝朝动作停住, 也不继续说话,手指收紧了点,摆出讥讽的神色:“怎么, 不说话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今天换个人在这,说他是你夫君, 你也要这样。” 他有点咄咄逼人。 裴朝朝觉得他这样说话, 就是在等她否认。 然而她这时候注意力都在那白发男人身上, 那种直觉又来了,她直觉不能让赵息烛看见这个白发男人, 否则会坏了她的事。虽然她有点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事了。 但那白发男人给她一种随时要朝她走过来的感觉。 她想了想,决定先遵从直觉。 于是她把寝殿门打开:“抱歉,是我不够冷静, 冒犯你了。” 她按在赵息烛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把他往外推,适时表现出茫然,叹气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我以前原来是那样的人。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或许我应该再想想,等我想好再回答你。”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 正好把赵息烛推出门, 随后她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赵息烛突然被推出去。 外面风一吹, 他难得露出一瞬愕然的神色,他看着房门,半晌冷笑了声。 脸色很不好看,气笑的。 他转头就走。 * 此时房间里。 裴朝朝关上门,等了一会,然后才回头看向那白发男人。 她洞察力很强, 已经不动声色观察他很久,通过他刚才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和赵息烛不一样。 赵息烛曾经应该和她有仇有过节, 但这个白发男人曾经应该和她关系还算紧密,他和她没仇,但却也不完全无害,他更像一条缠绕着她的毒蛇,平时会吐着蛇信轻轻舔舐她,只有在她不顺从他心意的时候才会露出毒牙,试图咬她。 她大致评估了下男人的性格,以及男人和自己的关系。 然她后慢吞吞走到不远处的书桌前坐下,看着他开口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失忆以后她看所有人都不安全,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摸着石头过河,得小心试探。但还好她不讨厌这种试探的感觉,反倒有一种对于未知事物的兴奋。 于是她故意在白发男人面前表露自己和赵息烛关系亲密,借此进一步试探他的反应:“这是我和我夫君的寝殿。” 这话一落。 果然,她看见男人皱了皱眉,眼底不悦一闪而过。 不过他对她仍旧温和,走到她面前,将手放在她发顶叹气:“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朝朝。” 裴朝朝没回答。 他刚才在这注视她那么久,知道她失忆也很正常,她这时候解释还是掩饰都没意义。 她等他继续说。 白发男人俯下身平视她:“他不是你夫君。” 他话音落下, 裴朝朝眨了眨眼。 薄夜则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她失忆了,现在可能很害怕,像惊弓之鸟,对身边未知的一切感到不安。现在知道自己被坏男人骗了,说不定会惊慌。但他会安抚她,告诉她没关系,他不会看着她被赵息烛蒙骗。 薄夜这样想着。 然而下一秒,却看见她弯唇笑了下—— 随后就听见她说:“谢谢你告诉我。不过我差不多猜到了。” 猜到了? 薄夜顿了下。 猜到了却还是和赵息烛亲吻,把手伸进赵息烛的衣服里,总不能就这么一小会儿就对赵息烛…… 不,不可能。 一定是赵息烛勾引他的孩子! 薄夜的目光一瞬间就凉了下来,指尖攥紧了点。是赵息烛居心叵测,骗了她,诱哄她!他的孩子虽然顽劣了些,但年纪实在太小,抵抗不住诱惑,很容易就会被这种轻浮又廉价的坏男人引诱。 他手指收紧又松开,恨不得立刻杀了赵息烛,把他的脸划花,让他没办法再勾引他最珍爱的小辈。然而他垂眼看着裴朝朝,又掩下这些晦暗的念头,低声哄她:“他不安好心,朝朝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好。” 裴朝朝闻言,觉得有趣。 她直白地问:“那你就安了什么好心吗?” 她这话一落, 薄夜眼睫颤动了下,他有些晕眩,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凑近她,想看一看她的眼睛。她目光带着笑,眼睛很漂亮,带着点邪气,他不喜欢她这双眼睛,不想看见这双眼睛,可此刻,他仍旧注视她,想要看一看她是否在因为赵息烛这个贱货而质疑他。 他抬起手,修长的大掌捧住她的脸,指腹落在她眼下。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 裴朝朝眨了眨眼,用同样轻柔到如同诱哄的语气说:“告诉我我是谁,你又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我要怎么相信你呢?说不准你和他是同样的骗子。” 她的试探不加遮掩。 这几乎是再一次直白地向他表示她失忆了。 薄夜落在她眼下的指腹动了动,将她眼下的皮肤摩挲得微微发红。 他突然想—— 是的。她失忆了。 他想要好好教导她,可是她从前太过顽劣,太过聪明,不受教导,周旋在一群恶劣的男人之间,和他们做尽亲密之事。她或许是好奇和人亲密时是什么滋味,她太小,正是探索一切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 她好奇这些,他为什么不能亲自教她? 他和她才应该是最亲密的人。 他创造了她。他记不清自己身为幽山帝君时的具体记忆,但和她的羁绊依然深入魂魄,即使什么都忘了,他也觉得她是他天上地下唯一的归属。 他可以亲自教她的。 正好她也不记得了,这正是重新教导她的好时候,不是吗?他的孩子,从浅薄世事,到最亲密的事,都应该他来教。 他想着,低下头轻轻亲了下她的唇瓣:“我才是你的夫君,朝朝。” 裴朝朝一顿。 男人唇瓣很柔软,只是这样轻轻地碰一碰她的嘴唇,蜻蜓点水似的,很舒服。裴朝朝没有把他推开。 她只是觉得事情变得很有趣,她失个忆,突然有了两个夫君。 她不觉得他说了实话。 不过她没戳穿,借此继续试探他的真实身份:“你要怎么证明?” 薄夜说:“朝朝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吗?” 裴朝朝问:“为什么?” 薄夜指尖微动,渡了一点灵力给她,让她感应:“我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t?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屏障挡住。朝朝,是你用阵法把我困在这里,因为你想让我永远陪着你。” 这话半真半假。 离不开这个地方是真的。 刚才还在白家喜堂,一阵兵荒马乱,雾散后他就出现在这个类似天宫的地方。 他本体无法离开这里,从她叫白家侍从去太清山要贺礼,侍从带走一颗石头后,他就能离开太清山了,他也能猜到是她用那石头做阵困住了他,他无非是从被困在太清山,变成了困在她身边。 他不知道这是哪,却也不在意,他可以通过这禁制感应到她的位置,找到她的时候,赵息烛正背着她回寝殿,他被困在这里,但可以一直注视她,看着她,跟着她。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和煦道:“感应到了吗?我身上的禁制。” 裴朝朝:“……” 裴朝朝还真感应到了一个用来囚/禁的阵法,好像还是用她的血为引做的阵。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没试探出她和薄夜的真实关系,但也从这禁制里推断出别的信息。 她足够了解自己,即使失忆了,她的本性不会变。她的确能做出囚/禁这种事来,前提是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她对他有所图。 不过—— 她设置阵法囚/禁了他。 换做寻常人,被囚/禁了应当很愤怒,很想挣脱。 但他看起来怎么好像…… 有点爽? 裴朝朝正准备和他再说话。 但这时候, 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是赵息烛回来了? 裴朝朝心中念头滚过,又抬眼看薄夜。 她还记得自己直觉不能让赵息烛发现薄夜,即使她很想让他们打个照面,这样更刺/激一点,她喜欢这种场面。然而她没有记忆,很难评估这样的后果,她想了想,还是对薄夜道:“赵息烛好像回来了,你先躲一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 薄夜却站着没动,他温和问:“朝朝都感觉到我身上的禁制了,现在却让我躲一个假夫君吗?” 裴朝朝心想你也不是真的啊。 眼见着脚步声到了门口,她懒得再和薄夜说,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人按在了书桌下。 与此同时, 外面的门被踹开。 裴朝朝抬眼,刚要出声,却发现来的人并不是赵息烛。 而是一个少年人。 少年人眉眼锋锐,身上有种乖戾的气质,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杀个人玩玩的那种。 他拎着刀,气势汹汹,然而看见她的一瞬间,身上的杀气瞬间收敛起来,小心翼翼把刀藏在身后:“朝朝你——” 他东张西望,然后迅速走到她面前。 然而走到桌子前却又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身拉住她的手,像一只忠诚的小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带你走?” 裴朝朝没有立刻回答。 她正在思忖这少年是谁,但脑子里记忆空空,没有头绪。 她反问:“带我走?你又是谁?” 也就是这时候, 她感觉薄夜想要起身,她没有记忆,眼下状况不清,她准备暂时不让这两人碰面。她想把薄夜按回去,但一只手被江独拉着,于是她只能单手按住薄夜的头,感觉按不住,又同时抬腿,一脚踩在薄夜背上。 那一边, 少年人听见她问这话,眨了眨眼。 他预料到她可能神智不清,或者失去了记忆,但她当着他的面这样问,看着他的脸却认不出他,他还是感觉有点难过。 他委屈地说:“你不记得了啊……” 小狗在难过之中,眼巴巴看着她,又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点贪念。 他想一直这样看着她,一直给她当狗,但她现在失忆了,人都是贪求更多的,所以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 他想到这,狗胆包天地说:“其实我是你夫君。” 这话一落。 裴朝朝唇角弯起来一个弧度:“你?” 她失个忆,失出了三个夫君。 江独心脏砰砰跳。 难不成被她发现了? 他有点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她笑得太漂亮,他又不舍得挪开目光,眼巴巴看着她,纠结要不要坦白从宽。万一被她发现了,他会不会连狗都没得当。不行的话他就跪下来求她,其实当狗也挺好的。 然而还不等他跪下, 裴朝朝慢条斯问:“你怎么证明?” 她知道薄夜还在,那她这两位“夫君”都在,她怎么说也不能偏颇。更何况,她这样说,能让薄夜觉得她没完全信,为了让她相信,薄夜会拿出更多的“证据”。她可以借此得到更多线索。 她话音一落。 江独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手心。 他刚要说话, 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裴朝朝闷闷哼了声,攥住他的手指。 那一边, 裴朝朝一只脚踩在薄夜背上。 她垂下眼, 看见自己裙摆被掀起来一些。 如同高山积雪一般圣洁不可侵犯的男人,此刻嘴唇上却沾着一点儿水光。 淡色的瞳孔微微发红,白色的头发因为低伏的姿态垂在地上。 他跪在罗裙下,却抬起头。 然后一点温热湿润的触感就又贴上来。 裴朝朝的手骤然收紧。 江独被她抓住手,有点疼, 但她这样主动抓他的手,江独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受宠若惊,回握住她的手。 第97章 他绝对 不会让她好过 与此同时, 魔域。 魔神坐在寝殿里,身前的阵法里闪着半透明的白光,那些白光丝丝缕缕聚集在一起, 汇聚成一份六界地图。他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眼眶上,另一只手放在阵法中, 跟随着里面的灵力, 慢慢在地图上挪动, 最终,指尖落在地图上的一处空白点。 这空白点地处天界与人界之中, 就像是几界的交汇点。 正是升仙台入口所在的地方。 魔神指尖在上面轻轻点了下。 与此同时,他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很吵闹。 他皱了皱眉, 推门出去, 就感知到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 这一大群人里, 有魔修,还有不少毫无修为的凡人, 无一例外都是女人。 魔修们每人身边都押送着好几个没修为的女人, 她们一边挣扎,一边恳求, 瑟瑟发抖地说根本没挖过人眼睛。 魔尊走到门口, 顿了下, 面露疑惑。 魔修们看见他,则出声解释:“主上,您要我们找挖过您眼睛的女人,我们给您把有嫌疑的都找来了!” 魔神破开封印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找一个女子。 据说魔神还不是魔神的时候, 那女人挖走了他的眼睛。魔修们倒是问过那女人长什么样,是什么特征,但魔神当时只说,她曾是神仙,十几年前就跳了轮回道,或许投生成了凡人女子。 再多的线索就没有了。 魔修们为了找人,把附近适龄的凡人女子全都抓来了。 眼下,他们看着魔神道:“您看看是谁挖了您的眼睛!” 魔神的眼睛被挖走了,看不见,但他修为很高,本来也无需用眼睛视物。 他从脑海中就能感应到眼前的场景,清晰到地上的每一粒尘土,眼前人的每一个表情。 但听见魔修们的话,他下意识睁开了眼睛,露出空荡荡的眼眶。 被抓来的凡人们见状,都被吓了一跳,还有个胆子比较小的姑娘此时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看见魔尊黑洞洞的眼眶,直接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 魔神回头,“看”向了那尖叫的姑娘,然后走近她。 他微微俯身,蹲在了那姑娘面前,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她。 平心而论, 魔神长相有些桀骜与野性,虽然并不精致,但也是极为好看的,脸上线条硬朗,鼻梁高挺,唇角天生有点上扬,是一个微笑的模样。他虽是魔,但气质也并不像江独那样乖戾,反倒带了点粗旷,大马金刀,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如果闭着眼,不仅不吓人,反倒很是令人心折。 但他睁开眼,眼眶黑洞洞的,足以让人无视他漂亮的鼻子和嘴唇。 那姑娘见他过来,被吓得又捂住嘴连连后退。 她魂不附体,不敢直视他黑洞洞的眼:“你,我,我没见过你,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这边说着。 旁边的魔修手下则走过来,给姑娘用了个禁言咒,然后问魔神:“主上,是不是就是她挖了您的眼睛?” 那魔修嘴上虽说的是问句, 但心底却已经笃定了—— 魔神都走到这姑娘跟前了,如果她不是剜了魔神眼睛的人,魔神搭她干什么! 魔神走过去,肯定找到仇人,迫不及待要报剜眼之仇了啊! 他这边正想着,看见魔尊手里没刀,于是思忖着要不要给魔神递一把刀。 然而还没来得及拿刀呢, 就听见魔神t?说:“不是。” 魔修:“啊?” 他一顿,没反应过来:“那您过来是为了……?” 魔神声音很低磁,声线是有点微微哑的,但说话声音很稳:“她叫得最响。我问问她为什么叫这么大声。” 他说话直白,措辞也不太讲究,和他这人略显不拘小节的气质如出一辙。 他这话一落,魔修直接愣住了,没搞懂这位主上的脑回路。 他心想,人家姑娘害怕,当然就叫出来了。 这时候, 魔神继续问那姑娘:“你叫这么响,是因为害怕我?怕我杀你,还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太丑?” 姑娘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这位魔神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她心想,都怕,怕你杀我,也怕你眼睛。 她不敢出声。 魔神虽然蹲在地上,但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他睁着黑洞洞的眼眶又问:“很丑吗?” 姑娘都傻了。 魔神观察她的反应,然后又转眼看周围其他姑娘,其他姑娘看见他黑洞洞的眼眶,虽然没喊出声,但也吓得往后缩,不敢直视他。 魔神这一下就明白了,他这眼睛是真的很丑,空荡荡的眼眶很吓人,哪怕这些姑娘不是挖他眼睛的人,也没有做贼心虚的情绪,但也都被吓得够呛。 那真的挖了他眼睛的那个人,看见他这样,应该也挺害怕。 哪怕曾经在天界的时候不是个会害怕的性格,但到底跳了轮回道,洗去了记忆,她没有记忆,投生成凡人,眼下也就是个普通的十六七岁凡人小姑娘,看见他这空洞洞的眼眶,反应应该也和眼前这些姑娘们如出一辙。 魔神想着,啧了声。 然后他站起身来,掉头就走。 地上的姑娘们看他转身就走,有点懵,但松了口气。 旁边的魔修们见状,也摸不着头脑:“主上,您这是——” 魔神说:“我找人去。” 有个魔修追上去:“您找谁?挖您眼睛那人?” 魔神说:“嗯,你们抓来这些人都放了吧,没有我要找的。我刚才感应到她在哪了。” 那魔修又说:“您要把她抓回来?” 魔神脚步顿了顿,然后笑了声:“也行。” 那魔修见状,心想,那姑娘可惨咯,剜了魔神眼睛,被抓回来,还不得关进地牢里狠狠折磨吗? 他这边正想着,却突然感觉到手上拿着的布条子被拽了一下。 这布条子宽宽的,是从衣摆上撕下来的,由粗糙的布料制成,是抓人的时候为了避免凡人挣扎,特地从那些凡人的衣服上撕下来,绑那些凡人们的手的。 他们不想在凡人身上耗费有限的灵力,用布条子绑一绑,也算是就地取材。 眼下, 布条子被魔神抽走了一根。 魔修不明所以:“您要用这个……”把人绑回来吗? 他心想,不至于吧,您可是魔神,有无限的修为,可以用法力制裁对方! 然而话还没说完。 就看见魔神抬了抬手。 魔神不挑,随手用那布条子覆盖住眼睛,双手系上:“我眼睛不好看。” 眼睛一遮上,他整张脸的优势就显露出来,英挺俊朗,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吓着她,我怕她不敢和我回来,”他说:“对了,收拾一间好一点的屋子出来,把我殿里的暖玉放过去,魔域天冷,她过来应该不舒服。然后——算了,其他的等我把她带回来,让她自己挑。” 魔修:……? 合着听您这话,您这是打算以德报怨,把剜眼仇人请回来,然后好吃好喝伺候着?! 不是。 魔修大为震撼,心想—— 您是菩萨吗? * 另一边。 赵息烛离开寝殿,但没有走远, 他气势汹汹地穿过了一道长廊,起初走得很快,然后越走越慢,似乎在等什么人追上来。 到最后, 他直接停下脚步,转过身,隔着回廊又看向寝殿的方向。 她把他推出房门的时候,神态是真的很茫然。 她惯会装的,要做出这种无辜又茫然的表情,简直是信手拈来。 赵息烛漠然地想。 但她失忆了。 茫然也可以解。 赵息烛分不清她那反应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他在脑海里逐帧分析她的表情,她那表情看起来除了茫然,还有失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水光。怎么,被他问委屈了?分明是她自己劣迹斑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茫然是可以解,但凭什么委屈? 他又烦躁起来,抬手掀了旁边石桌上放着的棋盘。棋子落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赵息烛发现自己分不清,他掀了桌子,但还是觉得一口气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然后他气笑了—— 她都失忆了,他为什么要走? 她以前不是说过么,她睡谁都行,除了他。 他刚才就不应该走,就应该由着她继续,等她恢复记忆了让她自己看看,她失忆的时候睡了他! 赵息烛越想,神色越阴沉,眼睛都有点气红了。 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他抬手拢了拢衣服,半晌,又黑着脸往寝殿的方向走回去。 路过回廊边的湖泊,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发现衣服穿得有些松垮。他顿了顿,又冷脸把束腰重新束好,把衣领一丝不苟好,然后继续往寝殿的方向走。 衣领好,束腰也系好了,莫名地,就显得男人的身材更加好看,腰细腿长,肩宽胸/大。 但又因为衣服穿得好好的,显得很禁/欲,于是有一种欲盖弥彰的矛盾张力。 * 寝殿里。 裴朝朝坐在椅子上,分明应该是放松的姿态,但腰背却绷紧了。 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又来了,她掐着江独的手,注意力却忍不住被跪在那儿的白发男人带走,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和江独说:“你先出去,在外面站着,过一会再来找我。” 她话音一落。 江独有点委屈。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然而此时他面对着桌子,看不见桌子下面的光景,抬起眼,只能对上她有点红的眼睛。他顿了顿,迅速改口:“那我出去,你要我的时候我再进来。” 他很听话。 裴朝朝心里想,她脑子被愉悦感弄得有一点儿混沌,但仍旧不忘在心里评估江独。 看见少年往门口走,正要推门离开,她突然想起刚才和赵息烛对话中的信息,脑中的推测渐渐成型:“你是江独?” 这话一落。 江独推门的手顿住,猛然转头,漂亮的眼睛眨眨,受宠若惊:“你想起我了?” 而薄夜跪在地上,动作微顿,按在她小腿上的手下意识用了点力。 与此同时,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次赵息烛真的回来了。 第98章 你 也是我夫君? 赵息烛敲响寝殿门。 他动作并不急促, 像是刻意算好了每一次叩门的时间间隔,于是敲门声听起来很和缓,一声声的, 非常符合他平时表露出来在人前表露出来的那种松散气质。然而他脸色不太好看,于是这举动就多了几分故作姿态的漫不经心。 敲了几下, 没人开门。 赵息烛姿态有点端不住了, 手指松开又捏紧, 半晌,手上蓄力就准备直接推门进去。 然而还不等推门, 就感觉到升仙台出口处有奇怪的灵力波动。 升仙台出口对于天界来说很重要。 他眉头皱了皱,有点不耐烦,但还停下了敲门的动作, 顺移到了升仙台出口。 一到地方, 就看见个男人从井底上来。 男人肩极宽,黑衣黑发,肤色有些偏麦色, 五官英挺, 整个人显得硬朗而周正。然而他却用素色的粗麻布条覆目,于是就给硬朗周正的气质里多添了一点儿不拘小节的意味。 赵息烛看着他, 有点意外, 但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但嘴角微微抬了抬,平时在人前那种喜怒无常的散漫架子又端起来了:“从昼?” 魔神名叫从昼。 成为魔神后,很少再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叫从昼,这无异于挑衅。 然而从昼表情放松,并未被激怒,只是看见赵息烛, 露出一点意外神色。 随后他嗤笑了声,笑声有点粗砺:“怎么,十几年没见就认不出我了?” 裴朝朝跳轮回道那日,他也随她一起跳下。 但魔与神仙不同,跳下轮回道并不会像神仙一样去人间投胎转生,而是会去往下魔域。 魔族的地界分为上魔域与下魔域,上魔域比邻天界,以幽山为界,下魔域则在天极岸以东比邻人间。 从昼跳下轮回道,本应坠入下魔域,但天界算计到这点,早在下魔域布下封魔印,封印的阵眼则设在升仙台里。 他一坠入下魔域,就被封印住身体和法力,陷入沉睡。 按照命簿上原定t?的走向, 裴朝朝被带回归元宗后,被江独割肉放血,因为身上沾染了江独的魔气,被正道追杀,逃亡的路上遇见白策,被白策带回天极岸成亲。然而成亲后,又被白策剖开丹田,并因此入魔。入魔之后她会流落到下魔域,被抓去给这位魔神守封印,每天用血肉喂养从昼沉睡的灵魂。 但命簿早就被裴朝朝毁去。 从她被江独带回归元宗的那天,命数就开始改变。 她找到由重明石制成的心脏,跳下升仙台,也因此打破了从昼的封印。 赵息烛皮笑肉不笑:“我看是你被封魔印压了十几年,连自己家在哪都忘了。” 他手腕微动,本命剑就出现在掌心。 剑尖还有一点尘土,是之前裴朝朝叫他在“井底”刻字留下的,没完全擦干净。于是他又将剑尖微微上抬,慢条斯擦去上面的尘土,和从昼说:“不回你的上魔域,跑来天界做什么?” 他们所处幻境之中。 这幻境由赵息烛的梦境结成,但即使他是梦境的主人,眼下被拉入梦境,也平等地被幻境影响心智,不由自主忽视身边一些不太对劲的小细节,大脑被影响着无法思索细微的逻辑错漏,认为这里真的是天界。 那一边, 从昼自从踏进这地方,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封魔印被打破,要说裴朝朝已经历完劫回到了天界也算合,但好像总有些异样的地方,刚才还能想起来,现在却被一股力量影响着,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按下思绪,将注意力拉回。 他性子是有些霸道的,看不得旁人阴阳怪气讥讽,换做以前看见赵息烛这样,肯定要和他打一架,哪怕两人修为相当,但至少也要打个两败俱伤,让赵息烛这张狗嘴没法再阴阳怪气说话。 但现在感应到裴朝朝就在附近,他不想浪费时间, 于是脾气上来了,也只是低声冷笑骂了赵息烛一句。 他说话不拘小节,不文雅,骂得挺脏,然后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赵息烛原本要去找裴朝朝, 这时候看从昼往上魔域的方向走,也没功夫和他浪费时间,准备瞬移回司命宫。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之间莫名其妙地又放松下来。 但也就是这时候, 从昼的识海中却突然撞进来一道灵识。 他心念微动,让那道灵识在脑海中幻化成主人的身影,然后看见—— 裴朝朝。 * 与此同时,司命宫。 裴朝朝站在寝殿门口。 而屋子里面一点的地方, 薄夜和江独在桌子下面—— 裴朝朝刚才听见敲门的声音,知道是赵息烛回来了。但那时候她也才刚刚推测出江独的身份,江独就站在她桌子前面眼巴巴看着她,只要赵息烛推开门就能看见江独。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能让赵息烛看见江独,也不能让赵息烛看见薄夜。但江独和薄夜见面没事。 于是她迅速把薄夜踹开,然后把江独往身边一拉,按到桌子底下。 于是江独和薄夜就这样打了个照面。 裴朝朝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人的反应,只吩咐他们藏好,然后把他们留在了桌子下面,自己则整了整衣摆走到了门前。 她在门前等了一会,没见赵息烛继续敲门,于是打开门,却发现赵息烛已经不在外面了。她察觉到外面有灵力波动,那灵力很熟悉,和她的眼睛有感应,引得她眼睛有些发热发胀。 她用灵识感应自己的眼睛,灵识却好像撞进一个陌生的识海里。 她安静闭眼,将手指搭在眼皮上。 那一边,桌子下面。 桌子下面的空间还算宽敞,两个高大的男人在下面,倒也还能隔得远远的。 江独看见薄夜,几乎要气笑了:“你为什么在这?” 薄夜则视线微冷地看着江独。 看见少年人目眦欲裂的样子,他弯了弯唇,温和流于表面,带了点儿冷感,轻轻用指腹轻轻擦掉唇间和鼻尖的水渍。 然后他声线温和道:“因为她需要我。” 江独注意到他的动作,脑子里一白,紧接着意识到—— 怪不得刚才裴朝朝那么奇怪,原来是这个贱人在桌子下面勾引她! 他知道这位太清道君,表面看着圣洁温和,谁知道私底下这么放荡,屋子里还有人,当着他的面就敢做这种放/荡的事! 如果不是看裴朝朝还在前面,他恨不得现在就起来,先杀了薄夜,再去把薄夜祖宗十八代的尸体全都刨出来挫骨扬灰。 江独手指尖都在发冷发抖,他气得头昏,想骂人,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薄夜则好衣服,又是温和圣洁的模样,微微起身,准备从桌子下面出去。 然而方才动了下,那一边,江独就反应过来。 想到裴朝朝说让他和薄夜藏好,不许出去,他身体就本能遵从命令,直接出招,隔空拦在薄夜面前。 招式狠辣。 薄夜被拦了下,出招反击。 两人一来一回,竟无声在桌子下面打了起来。 按实力算,江独打不过薄夜,但桌子下到底限制了两人的发挥,打来打去竟也没有个结果。 薄夜一边反击,一边出声,语气温和含笑:“你拦着我做什么?” 他话音不急不缓:“我们都被按在桌子下面藏起来,对她来说都是见不得光……” 话说到这, 江独像是被那句“见不得光”激怒了。 他猛地一招打在薄夜身上,薄夜一侧身,招数落空,打在桌子上,发出砰的声音,然后他迅速出手反制:“你急什么?我和她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是天下之大不韪,或许确实见不得光,但你和她并没有这层关系……还不明白吗?你真正的敌人是赵息烛。” 他说:“她听见他敲门,就能把我们都按在桌子底下藏起来。她不怕我们发现彼此,却怕赵息烛发现你。” 江独出招的动作顿了顿。 薄夜微笑,继续道:“就因为赵息烛骗她,说他是她夫君。她失忆了,第一个见到赵息烛,自然相信他的话,对他上了心。” 薄夜性格一向温和体贴,并不喜欢像现在这样,挑拨离间,说诱导的话。 可是他的孩子怎么能为了赵息烛和江独这两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把他藏在桌子底下呢?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怪江独和赵息烛引诱她。 如果不是他们,她不会这样对待他。 薄夜收回招式,温和蛊惑:“不必在这拦着我,去杀了赵息烛吧。” 打起来。 两败俱伤。 这两个该死的贱人。 *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后面隐隐约约的打斗声,没搭。 她甚至没回头看,因为她闭上眼,感觉自己的灵识被拉入一片识海,而那片识海的主人动了。 识海的主人用了一道咒术, 虽然她一缕灵识在他的识海里,但用了这咒术后,她闭上眼,脑海中能出现识海主人的身影。 她看见识海主人的样子。 这是一个很眼熟的男人,硬朗周正,但看着也并不正派,反而有点微妙的匪气,眼睛应该是瞎的,用布条蒙住了。 她能看见他, 同样的,识海主人也能从脑海中看见她的身影。 这相当于两人虽不在一个地方,眼睛看不见彼此,但能在脑海面对面沟通。 如果要互动,自己的身体也不需要动,只需要动一动念头,由神识凝结出的身影就会动作。 眼下在识海之中, 裴朝朝看着他,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 从昼看见她,则迅速走上来。他一把抱住她,把人按在怀里:“朝朝,怎么——” 他话说到这里, 却听见裴朝朝问:“你是谁?” 这话一落。 从昼话音就停住了。 从昼按着她的肩膀,垂下头看她,他左看看右看看,问:“你不记得了?” 裴朝朝可有可不有地嗯了声。 她抬手按了下他覆目的粗布:“你看不见?” 从昼的眼睛就是裴朝朝剜下来的。 她觉得他的眼睛漂亮,于是挖下来,换给了她自己。 但她现在不记得了。 从昼听她这样问,倒也是一点都不生气。 那又怎么样呢,他眼睛在她那,他看不见,她帮他看就成了。 他的一部分成了她的一部分,永永远远在她身上,他感到愉悦,但也没立刻就回答她这问题,而是拍了拍她的头,哈哈笑道:“你问这么多,想我先回答哪个?” 裴朝朝看出这男人也是她的旧识。 她其实想直截了当地问她自己是谁,是什么身份,但是因为失忆,到底对未知事物有了一点谨慎。如果这人就她的身份回答了假话,她还要花时间去甄别真假,她想了想,还是问:“你是t?谁。” 从昼听她问这话,说:“我是——” 他精神奕奕地想,要怎么回答好? 说自己是从昼?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他名字。 说自己是魔神? 从昼很少纠结,但眼下确实纠结起来了。 他这边正纠结着,手就一边落在裴朝朝背上轻轻安抚,也不知道在安抚她什么。 她失忆了,他就安抚她一下。 哪怕是用灵识结出来的身形在识海里互动,本体并没有接触,但触感也很真实。 男人的手修长漂亮,掌心却粗糙,带了厚厚的茧和疤痕。 裴朝朝见他不说话, 想起来自己那三个“夫君”。 她饶有兴味地问:“怎么,你也是我夫君?” 这一边, 从昼刚想说自己是魔神,但不会伤害她叫她别怕, 男人声线略有点粗砺,却低哑好听,然而话落在嘴边,还没说出来,就被噎了下—— “嗯?” 第99章 是不是 怎么玩都可以? 你也是我夫君。 也? 从昼是个粗人, 说话并不怎么讲究措辞,更不会咬文嚼字。 然而她这句话实在是太有指向性了,从昼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看着她,想说你有几个夫君?我算第几个?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 识海里, 裴朝朝的身影骤然消散—— 她把自己的灵识从他识海抽离了。 为什么走? 刚才不是还给了他个名分吗?虽然这名分好像是批发的, 给了很多人,但他完全可以当小的, 一点也不冲突。 从昼遗憾地啧了声,将意识从识海拉出,眼前空荡荡的, 他隔着布条按了按空荡的眼眶, 借着她残留的气息感应她的精准位置。 须臾,他猝然转身,循着她气息而去。 * 这一边。 裴朝朝还没来得及和从昼继续说话, 就听见身后的动静消失了。 江独和薄夜打照面, 两人打起来很正常,闹出动静也很正常, 然而打斗的动静突然消失, 这就有点异常了。 裴朝朝将灵识抽离, 转头看,却看见薄夜慢条斯从桌子下面起身,了下衣物。这动作换个人来做合该是很狼狈的,然而薄夜气质安静和缓,哪怕是做这种动作,也只有从容沉静的感觉。 他抬起眼正和裴朝朝对上目光, 然后很温和地对她笑了下。 裴朝朝目光一转,往里走了点,看向桌子底下,却发现江独已经不在下面了。 她问:“江独人呢?” 薄夜说:“瞬移走了。” 走了? 裴朝朝眼梢抬了抬。 她其实并不关注江独的去向,但就她刚才对江独的观察来看,江独看起来巴不得留在她身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主动离开的。既然这样,那他现在不告而别就显得有点奇怪了。 裴朝朝虽失忆了,但脑子仍旧转得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大致猜到江独去干什么了—— 他应该是去找赵息烛了! 不能让赵息烛看见江独。 裴朝朝绝对遵从直觉,想到这,直接转过身往门外走。 然而还没走两步,手腕就被捉住, 薄夜靠过来,将她抱进怀里,俯首将头埋入她颈间,气息温热轻柔:“你要去追他吗?” 裴朝朝是准备去追人,她刚才和从昼互动时也感应到赵息烛的气息,大致知道赵息烛现在在哪个位置。 她也准备用瞬移术去追江独,只不过有点分不清方向,准备出门辨认一下方向就瞬移追上去。 现在听见薄夜这么问,她倒也没隐瞒的意思。 她把他的手掰了掰,声线柔和地反问:“你蛊惑他去找赵息烛的时候没猜到我会追上去吗?松松手。” 只是很短的时间,她就猜到是他挑拨。 他的孩子是真的很聪明,有时候聪明得有点过头。 他将她抱得更紧,淡色的眼眸垂下,遮掩住眼底病态的痴迷:“为什么要追呢,他们都在骗你,心怀不轨,让他们死了不好吗?” 他语气很温柔,温柔到有点过分了,如同藤蔓缓缓缠绕住她:“朝朝,我在帮你。” 这话一落。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 薄夜则放缓了呼吸,垂首吻她的眼睛。 裴朝朝及时闭眼。 于是温热轻柔的触感就落在眼皮上。 她觉得有趣,他在帮他什么? 他在偷换概念,在蛊惑她,实际上他在阻碍她的计划。 她思绪飘了下,闭着眼,薄夜的样貌依旧在脑中清晰。 他长得很好看,和她却没有一处相似,但裴朝朝却觉得他的性格和她如出一辙—— 控制欲极强,擅长蛊惑人心,喜欢操控周围的人,十分擅长倒打一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真奇怪。 她是从薄夜身上学到的这些东西吗? 裴朝朝对自己和薄夜的关系有了新的推测,或许曾经是很亲密的长辈与小辈一类的,但她失忆了,他却说他是她夫君。他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种,皮囊圣洁,却觊觎自己的小辈,比赵息烛和江独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她被他抱得很紧。 这种时候再和他拉扯一番,再挣脱,瞬移去找江独显然来不及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赵息烛看见江独后具体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好奇是假的,但直觉如此,她选择遵从。然而后果实在不够明确,所以即使眼下薄夜拦着她,阻碍到她的计划,她心中也没有太实际的紧迫感。 她想了想,于是就没有再挣扎了。 她闭着眼睛,仰着头任由薄夜亲吻她的眉眼,自己则趁着这个档口又一次起心动念,进入了从昼的识海。 她的眼睛好像和从昼有某种关联,调动灵识感应,就可以进入他的识海,很神奇。 * 另一边。 从昼在司命宫前不远处,和赵息烛打起来了。 不久前, 从昼循着气息找裴朝朝,越往前走,越觉得这方向是去司命宫的。 赵息烛和裴朝朝向来不对盘,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司命宫的方向? 而赵息烛原本准备瞬移回司命宫,然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作祟,他最终撤了瞬移的咒术,选择走回去。 快到司命宫的时候,就看见另一条路上的从昼。 这蠢货不滚回上魔域,往司命宫的方向走是干什么?总不能是来找裴朝朝的。 她可是剜了他的眼睛。 两人心思各异,心头却都浮出一点莫名的危机感。 之前被强压下去的剑拔弩张氛围又一次爆发出来,两人没说两句话,直接就打起来了。 一个魔神,一个上神,都修为高深,并且两人都像是下了死手,所以打起来动静很大。 几招下来,两人身上都挂了点彩。 眼下, 赵息烛一道剑意砸过来,从昼正要躲闪,就又感应到裴朝朝灵识进了他识海。 裴朝朝问:“你还在吗?” 从昼闻言,躲闪的动作慢了一拍,手臂被赵息烛的剑意擦过,瞬间破开一道血口。 血瞬间涌出来,把衣服沾湿,从昼嘶了声,抬了抬眉,反手直接用更狠的一招往赵息烛身上打去。 他一边出招,一边回应裴朝朝:“又舍得找我了?再不找我,我都要找到你了。” 他这一回没用咒术,所以两人只能在识海里对话,看不见彼此的身影。 裴朝朝只听出他语气带点笑意。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并不像赵息烛白辞那样,有种矜贵如在云端的气质,反倒是有一点说不出的豪迈感。他现在气息不太稳,所以声音还有点微微喘。 裴朝朝说:“能不能帮我个忙。” 从昼这时候刀尖正和赵息烛剑尖擦过,他把赵息烛身上又划出深深血痕。 血溅到脸上,从昼抹了一把,想到刚才她说的话,说他也是她夫君。 他没脸没皮笑道:“能啊。那你得再说一遍我是你夫君,别像刚才那样说完就跑,我什么都帮你。” 男人身上有一些匪气,不拘小节,但也就是这种人,看似好拿捏,实际上却是最难捉摸,并不会一味地听话。 他有点像一条野狗,给好处就听话,不给的话,很难说他是会继续听话还是会反咬。 裴朝朝心想。 他的强势被外表的豪爽不羁遮掩住,但她要他帮忙,他先提了条件,哪怕这条件是让她再说一遍他是她夫君。 她没有记忆,但本性不会变,不喜欢被人拿捏,哪怕是这样的也不行。 她正准备继续和他说话,然而这时候,她从他那感应到一点赵息烛的气息。 再听听他的声音,她感觉他好像和赵息烛打起来了。 裴朝朝原本想让从昼帮她把江独拦住,别让赵息烛看见江独。正思索要怎么和从昼形容江独的模样,毕竟从昼可能不认识江独。 但眼下t?察觉到从昼和赵息烛打起来,她飞快地改了主意。 她笑着蛊惑,反过来不着痕迹打压他,驯化他—— “那你努努力,我的夫君不能像个废物一样,连赵息烛都打不过。” 她柔声命令—— “你现在帮我把赵息烛打晕。” 与其拦着江独,不如让赵息烛根本没看见江独的机会。 * 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裴朝朝又把灵识抽离。 她闭着眼任由薄夜亲吻眉眼,这样子看起来很乖顺。 薄夜被她这样弄得心口发软,他一下下轻柔地吻着,从眼睛到鼻梁,最后要落在她唇角。 然而也就是这时, 她突然出声问薄夜:“他们骗我,你就没骗我吗?” 这话一落。 薄夜动作顿了下。 他淡色的眼瞳里有一些茫然,然后他避开了这个问题,所当然道:“可是朝朝,我永远都不会害你,我和你是最亲密的人,朝朝不相信我?” 薄夜外表温柔平和,但骨子里又疯又痴,盯着她就像是蛇缠绕住她。 裴朝朝没有被他眼底隐藏的疯迷吓到,她眨了眨眼看着他,没出声,料想到他接下来要发疯,于是她等着看他要怎么发疯。 紧接着下一秒, 薄夜温和地笑起来,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指轻轻抵在他侧颈。 白色的发丝蹭过她指缝,他低声说:“朝朝可以看我的识海。”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就被他强行拉入识海。 她眼前蓦地闪过一些画面,都是关于她和薄夜的—— 她抱着他,咬破他的手,舔掉他手上血迹。 她对着他半透明的分/身,柔和道:我很需要你。 几个画面闪过,都很亲密,好似她和他真的密不可分。 识海里的画面做不了假,裴朝朝心念一动,往他识海里又探了探,试图看他其他的记忆。然而他的修为很高,意念也非常强大,即使让她进入识海,也可以选择给她看哪段记忆。 她擅自用灵识往他识海更深处探,却好像被一道结界阻挡住,弄得她神魂都有点疼,身体不由自主颤抖。 薄夜感知到她的小动作,轻轻笑出声,包容地将她抱得更紧:“还不信吗?” 裴朝朝不太信。 但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时候突然心生一计。 于是她放松身体,按在他脖颈的手也放松,做出很乖顺的样子:“信。” 薄夜原本还准备再诱导她,听见这话,他略有些意外。 琥珀似的瞳仁里有很明显的愉悦,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但愉悦的同时又带着警惕和狐疑。 她太聪明了,这样简单地相信他,反而不像她。 薄夜低下头,想说点什么别的试探她, 然而还不等出声, 下一秒, 裴朝朝直接抬起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她看着他说:“想起来了,你就是我夫君。” 这话一落。 裴朝朝感觉到灵魂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下,那好像是一道羁绊,散发出不满的意味。 裴朝朝没在意羁绊的动静,她视线聚焦在薄夜身上。 薄夜被她亲了下,愣了一下,很快又按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吻回去。 男人身上气息温和好闻,像雪,唇却温热,不太熟练地一点一点吞/吃,他脖颈上,手背上,青筋迸发出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克制自己,才能维持这样的温柔,不咬伤她,不做更孟/浪的事,琉璃一样的眼眸半垂着,透出愉悦与痴迷。 裴朝朝看着他。 她可以感知到他的愉悦和满足。 她也同样愉悦地想—— 在他最愉悦,最满足的时候,再一巴掌把他打醒,告诉他他的满足和愉悦都是一场幻梦,是不属于他的东西。 这样他应该会发疯吧? 他发疯的时候,意志不坚,她正好就可以完完全全侵入他识海,查看和她有关的记忆,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操控人心的手段或许是和他学的,但显然,她比他更精于此道。 她愉悦到眼睛弯起来,被他伺候得很舒服,于是抬起头回应他,在他最意/乱/情/迷地时候抽掉了他的衣带,用最温和的声音胡编乱造,在他心口狠狠插刀—— “不是说要我证明喜欢你,才给我玩吗?” “现在我和你成亲了,足够证明我喜欢你,所以是不是怎么玩都可以?” 这话一落。 薄夜的手被绑起来,衣带散开,于是露出漂亮的胸膛和腰腹。 她的手落上去,从上往下,带有令人颤栗的魔力, 薄夜忍不住仰头,忍住声音,然而眼底笑意却一点点散去,指尖变得冰冷。 他低头看他的孩子—— 她在说什么? 她喜欢谁?怎么证明的?要玩谁? 她把他当成谁了? ……白辞? 第100章 孟浪的人 是你呀 气氛好像瞬间冷却。 手被衣带绑起来, 很容易就能扯断挣脱,薄夜却克制着没挣脱,然而饶是如此, 他双手也极为用力地抓着掌心的衣带,布条被用力地拉扯到极致, 几乎要勒进掌心里, 漂亮的手背都被勒出红痕。 手上动作如此用力, 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注视着裴朝朝。 过了好半晌, 他才出声:“朝朝刚才说什么?” 语气倒还是很平和 表情也还算是温柔,除了眼里没了笑意和手上近乎自虐的动作,倒是真看不出来他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他这样说话, 就好像刚才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话一样,现在想让她再说一遍。 裴朝朝瞥了眼他的手,以逼疯他为导向, 垂下眼睫失落地说:“你怎么好像根本不记得你和我说过这些话?” 她适时露出一点怀疑的神色:“也可能我记错了吧。” 她话虽然是这么说, 但却往后退了一点,想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一看就是在怀疑薄夜这个“夫君”身份的真实性。 薄夜盯着她, 没动作。 裴朝朝则点点头, 转头要往外走:“我有点累, 先休息了。” 她的行为和语气都明显冷淡下来,和刚才抬头亲他的主动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好像她的主动和热情都不是给他的,是不属于他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她认错了,才短暂地让他感受了一下。 薄夜很罕见地感觉到一点钝痛感, 从心脏蔓延指尖,他猜她可能把他认成了白辞。 他的孩子天真残忍,不会动情。可是为什么失忆了还会记得和白辞说过的话?而且白辞现在昏迷不醒,和死人差不多。一个死人,凭什么? 薄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她要推门离开的时候,猛地跟上去。 他向来淡然平和,很少做出什么激烈举动,然而这时候却直接挣开手上的束缚,他拉住她:“朝朝。” 裴朝朝转头看他。 薄夜低声道:“你没记错。” 裴朝朝明知故问:“什么?” 薄夜难得语气生硬:“我是说过。成了亲,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这种话被圣洁如雪的人说出来,就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裴朝朝的目的是逼疯他,践踏他的意志和人格,在他最恍惚的时候进他识海,看他和她有关的记忆,但是薄夜的确长得很好看,唇舌温软,刚才在桌子下面就弄得她有点不上不下,眼下就算真的玩一玩,也和她的计划并不冲突。 她弯了弯唇,显得有些愉悦, 寝殿里烛火通明,灯光摇曳辉映在她眼底,像星辰坠落深湖,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漂亮,连她眼中的一点恶劣都被掩盖下去。她随手拿起旁边墙壁上挂着的蜡烛,微微晃了下,火焰下,积了一小滩的烛泪就跟着泛起涟漪,是微微淡红的颜色。 这种颜色,如果出现在薄夜白皙又充满力量感的身躯上,会很漂亮。 她抬头在薄夜唇角又亲了一下,答应他—— “好哦。” 那她就随便玩了。 * 另一边。 从昼和赵息烛打得难舍难分。 他是答应裴朝朝要把人打晕,但他和赵息烛修为相当,真要打晕对方也很难。 眼看着赵息烛一道杀招打出来, 从昼迅速出招反击,以攻代守,判断这招大概能把赵息烛灵脉打伤。 然而这招一出,下一秒,灵力剧震。 紧接着,赵息烛直接被击退两步,膝盖一软,撑着剑跪在地,咳出一口血来,然后身体慢慢下滑,确实像是受了重伤,昏过去了。 比料想得要伤得更重。 从昼见状,动作稍微顿了下,看着赵息烛身边,发现他身后还有另一道灵力震荡的痕迹。 他抬起眼,这才在不t?远处看见一个少年。 少年背脊挺拔,单手执刀,眉眼锋锐,气质乖戾。 他手腕微动,用灵力收回本命刀,没看从昼,眼睛看着赵息烛,抬了抬下巴,慢条斯解释了句:“他后背有伤还没好。” 所以刚才他在背后补了一招,赵息烛腹背受敌,就晕过去了。 不光明不磊落,但他本来也不是好人,只在裴朝朝面前当狗,堂堂魔族少主,打人杀人要什么光明磊落? 从昼闻言,没出声。 他看着少年,觉得少年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 那一边。 江独说完话,没听见对面人回应,才抬起眼。 他神色有点不耐烦,原本想问这人要不要杀了赵息烛,不杀就快滚,别在这站着碍事。 然而一抬眼,看见从昼, 江独话还没说出来,就顿了下,他有点意外道:“……父君?” 父君? 眼前少年人十六七岁,长得和他没半点相似,但上来就管他叫爹。 从昼被叫得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想起来,他跳轮回道之后被封印,受了伤,有一滴带有灵力的血洒落下魔域。 那滴血化作一个少年,是他血脉的传承。 魔族人奉他为少主。 莫名其妙多了个儿子,一向不拘小节的男人也是有些沉默了。 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 裴朝朝刚才好像才勉勉强强给了他的名分,语焉不详的。 如果到时候看见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会不会觉得他不贞,连个小的都不让他当? 然而这念头也只是在心头滚过一瞬。 从昼很快就觉得这想法简直荒谬,他嗤之以鼻地想,他行得端坐得正,难道还怕解释不清吗? 再不济,就算到时候她看见他带了个拖油瓶心里不舒服, 他堂堂大男人,魔族神主,难道还不能再给她生一个吗? 女子怀胎实在辛苦, 他可以把她的灵力放入体内,同样能孕育出一个有她血脉的孩子,她肯定喜欢女孩,如果要孩子也要生女孩。倘若不能一胎得女,他就再给她生,生儿子就起名叫招妹、引妹、得妹,直到生出女孩为止! 女儿叫什么呢? 从昼又忍不住开始思考女儿的名字了。 女儿的名字要好好起,他没文化,字都不认识几个,更没看过几页书,到时候就叫裴朝朝来起。 不过裴朝朝对名字怎么样,好像并不是特别在意。 从昼还记得, 裴朝朝名字原本不叫裴朝朝,幽山帝君给她起名时,拟的名字是朝霖,既不像朝露那样土气,又符合朝露的意向。但她是唯一一个名字登上诸神谱的仙,仙与神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终其一生也无法逾越,是以诸神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不满于一个仙子的名字能与他们青史同页,闹了好一番,最后由老天帝定夺,直接大笔一挥,把裴朝霖改成了裴朝朝。于是这样一个没有意向,可以看得出敷衍的名字,就能很好地和诸神谱上众神各有意向的名字区分开来了,身份有贵贱,名字也要一眼能看出贵贱,仙就是仙,哪怕得幽山帝君垂怜,能上诸神谱,也能一眼看出只是个仙子。 后来神仙们拿着这名字嘲讽她,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低人一等。 结果裴朝朝将一众上神打得跪在地上求饶, 她踩着他们的手指,踩断碾碎,又用灵力复原,笑着说:“你名字文邹邹,一看就是上神,也没见你比我厉害啊?” 那上神被折磨得受不了,以为她在为这个名字怄气,求饶道:“朝露仙子,朝霖,你松开脚,我、我可以上书天帝,把你的名字改回……” 上神的话没说完。 裴朝朝说:“为什么要改,我名字很见不得人吗?” 见不得人的是他们那些龌龊阴暗的心思。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会因为她的名字而变化,就像神仙们不会因为一个富有美好意向的名字,而变得更美好强大。内里是败絮,外面是不是金玉又有什么重要的? 而她顶着这样一个名字,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却能把他们踩在脚底下,这才是最令她亢奋的事情。 这个名字会是他们的耻辱,也会是她的荣耀。 从昼那时候还是小魔,不识字。 看她揍倒一群神仙,又在那儿讲名字的事,于是他指着她的名字问:“你这个名字怎么念?” 裴朝朝看他一眼,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裴朝朝。” 很漂亮。 漂亮得惊心动魄。 不过一眼,从昼在心里把这个人和这个名字,反复惦记,反复惦念,到现在。 * 与此同时,司命宫。 宽阔的寝殿里,烛火仍旧摇曳,即使屋子里门窗都关着,也亮如白昼。 寝殿里的床也很大,这时候床上帷幔拉下来,偶尔浮动起来,只能从缝隙看见里面一些光景。 薄夜长相漂亮,白发干净,皮肤和眼睛颜色都很浅。皮肤白皙到有些透明,平时动作间,很容易能看见皮肤之下隐藏的青蓝色脉络,而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很剔透,如同琉璃。 身上颜色浅,就显得他很干净,很圣洁, 然而眼下,圣洁的雪地上,颜色变得驳杂。 上面有深浅不一的红色, 有凝固成淡粉色的烛泪, 还有被掐出来的,被打出来的,被咬出来的。 男人分明线条分明,极富力量感,却被压制着不能律动,只有等她动了,他才会仰着头发出一些克制的气声,而罪魁祸首居高临下,甚至拿了一支毛笔,笔尖沾了墨汁,要在他身上落笔。 他攥住她的手。 裴朝朝疑惑地问:“不能写吗?” 薄夜闭了闭眼,哑着声线循循善诱:“朝朝,不闹。” 他的孩子顽劣些,对这些事情好奇,他作为她最亲密的人,是应该亲身满足她。 可是太过顽劣了,他还是应当好好引导,而不是一味纵容。 薄夜这样想着,又说:“毛笔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裴朝朝说:“你怎么像长辈一样?你在教导我吗?” 薄夜一顿,下意识解释:“没有,只是这样实在太过……孟/浪。” 裴朝朝俯了点身,低声提醒他他的身份:“夫君,我想写。你自己和我说怎么玩都可以的。” 薄夜听见她的话, 不知道究竟是前面的称谓,还是后半句话触动他的神经,他闭上眼,退让:“朝朝想写什么?” 裴朝朝说:“就写孟/浪这两个字好吗?” 薄夜有些喘不过气,按着她的腰往下,语气克制而温和:“不行。朝朝换一个写。” 然而这话刚落, 就感觉到身上一点儿凉凉的触感滑过,又凉,又痒,像是沾了水的羽毛拂过。 薄夜垂下眼,就看见裴朝朝已经提笔,写下那两个字。 他有些接受不了,刚要攥住她的手。 然而她就俯身下来,靠在他耳边说:“我就想写这两个,很符合你现在的样子,孟浪的不是写字这件事,是你呀,夫君。” 她一边说,一边掐住薄夜的下巴逼他往下看, 黑色墨汁写的字在身上很显眼,把那些深浅不一的红都遮住,就好像俗世囚犯或者奴隶身上的黥字,是标记,是占有,尤其是她写的这两个字,好像是把他身上打下孟/浪下贱的烙印。 而他在这里,孟/浪地勾引他的孩子。 薄夜感觉后背有些麻,好像是自尊被不停践踏的羞辱,但又带着难以形容的愉悦。 薄夜眼前好像有短暂地失明,也就是这时,裴朝朝松开对他的钳制,由着他动了下,于是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像炸开,愉悦感中,最后的防线终于溃败,他崩溃地抓着她的手,低声喘息,甚至一点眼泪落下来。 践踏,羞辱,粉碎他的人格。 裴朝朝精于此道,她满足地起来,手再一次落在他侧颈。 这一次, 他的识海防线溃败,完全敞开,一览无余。 100-110 第101章 看起来 不太值钱的样子 从薄夜的识海中, 裴朝朝看见了不少和她有关的记忆,从在人间偏远村落的破庙里她摸他嘴唇,到在白家藏宝阁里她用刀一下下刺穿他的分/身, 再到白家喜堂里她和一个瘫子拜堂成亲,跳下“升仙台”。 裴朝朝把这些记忆从头到尾梳了一遍, 正准备把手收回来的时候, 又在他识海里感应到一片灰色的记忆, 这段记忆没有画面,像是t?被雾蒙了起来。 这意味着这段记忆虽然存在在薄夜的识海中, 但薄夜自己也不记得这一段了。 裴朝朝动作微顿,然后将灵识探入这一片灰色中。 她能感应到的画面很零碎,因此能捕捉到的信息也有限, 但能很明显地感应到这段记忆和天界有关。因为这些零碎画面里出现了不少神仙, 神仙们都恭恭敬敬称薄夜为幽山帝君、上神,而她则跟在幽山帝君身边,被称作朝露仙子。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都和天界的一些宝物、法器,或是咒术、常识有关。 将所有的信息全部一遍, 裴朝朝得出一个结论: 她和薄夜都曾是神仙, 薄夜也的确是她的长辈。 只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薄夜落入凡间,失忆了,样貌也变了。而她也下凡历劫成了凡人,还一心想要回天界,最终跳了升仙台。 她梳到这,基本就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清了, 于是将手收回来,没再继续看薄夜的识海,转而打量四周。这里是司命宫的寝殿。回来的路上她叫赵息烛背着她,一路观察,知道这地方是天界。既然已经置身天界,说明她历劫成功了,可是为什么历劫成功会失去记忆? 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但这地方好像总有一股力量在影响她,让她没办法去细想这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没办法继续深想,于是就不准备继续想了。 这地方是天界,她刚才从薄夜识海中那片灰色的记忆里感知到,司命宫里有一殿,殿内放着所有神仙的命线。命线本是身体里的一条灵脉,主掌命数,命线断,则命数更改。但神仙们早已经超脱轮回,不受命数约束,不再需要命数。所以神仙们的体内就都只有半根命线,剩下的半根则被剥离出来,放在司命宫里。若有神仙需要下凡历劫,司命则会用那一半命线撰写神仙们下凡那一世历劫的命数。 想要恢复记忆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将那一半命线重新融入身体。 裴朝朝大致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一回事,需要恢复记忆又是另一回事。 她决定拿到那半根命线。 然而她从薄夜的识海中得知,司命宫存放命线的地方需要用赵息烛的腰牌才能打开。 她想了想,又闭上眼,起心动念。 然后她灵识进入了从昼的识海。 与此同时。 从昼正和江独说话,感应到她的气息,瞬间停下话头,和江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他在裴朝朝出声之前,率先出声:“赵息烛已经晕过去了。” 虽然不是他打晕的。 是他和赵息烛打架的时候,江独从后面偷袭了一下。 但男人玩了个文字游戏,没和她提过程,一开口就把结果摆在她面前,和她邀功。 从昼说完话,就等着她认下他的夫君身份,毕竟之前是她亲口说的,她的夫君不能打不过赵息烛,要他先把赵息烛打晕。现在赵息烛被打晕了,她总该认下他这个夫君了。 然而下一秒, 却听见她说:“那你再帮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一块腰牌,上面刻着紫色云纹的。有的话,就拿着它,去司命宫最南边的偏殿,帮我把我的命线拿过来。我在司命宫寝殿,最中间那一间。” 她使唤他使唤得很熟练。 从昼也就下意识弯下身,准备帮她翻腰牌。 然而还没开始翻,他动作就倏然顿了下。 然后他突然问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裴朝朝回话很快:“什么?” 她语气轻松,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疑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事。 从昼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她要么就是忘了,要么就是搪塞他呢,怕不是之前那句“你也是我夫君吗”说完了就后悔了,根本没有要给他名分的打算。他一向直来直去,猜不透她的心思,他就不猜了,准备直接问。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 那一边, 裴朝朝又出声了,语气漫不经心:“夫君说说,我忘记什么了?” 她这话一落, 从昼感觉耳畔轰鸣了一声。 他不是会害羞的人,但这时候却破天荒地感觉到眼皮有点发烫,即使她的语气很敷衍,很漫不经心,听起来并不真诚,但从昼还是感觉很高兴。 从昼是个相当没脸没皮的人。 心上害羞归害羞,但他行为上从来不懂收敛和害羞,眼下听见她给名分,又顺着杆子往上爬:“光叫夫君可不行。” 他得寸进尺,笑得狭促:“行了,你也不是第一次钓了我就跑了。现在叫一句夫君,万一过一会不认账了,我找谁哭去?总得给我点承诺或者信物什么的,是不是?”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沉默了一瞬。 从昼没听见她回应,以为她是不想搭他,毕竟能让她敷衍叫一声夫君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时候还得寸进尺,他本来就在赌。又等了一会,见她还是没说话,从昼捏了捏指尖,怕自己真把人惹毛了,于是又出声道:“我——” 他话刚说到这。 那一边, 裴朝朝终于动了下,从旁边随便薅了块灵石在手里。 她不喜欢被拿捏,所以转过头来拿捏从昼,叫他把赵息烛打晕,一方面确实需要打晕赵息烛,一方面也是反过来测试他的服从性。眼下人家确实把赵息烛打晕了,要一点甜头,她也是不吝于给他这甜头的。她太懂得如何驯化一个人,这时候也不打算再反过来拿捏从昼,他要信物,她就随手给他一个。 她还在床帐中,只看见不远处的桌上有灵石,于是用了点灵力,隔空取来灵石,然后闭上眼,通过两人识海中的链接,把灵石给了从昼—— 她的灵识进入从昼的识海,可以和他交流,自然也可以隔空把东西给他。 与此同时, 从昼话刚吐出一个音节,就感觉到掌心多了个东西。 他看了眼,发现是个灵石:“给我的?” 裴朝朝打发他:“嗯。去帮我拿命线,快一点。” 从昼这一下什么也不说了,即使这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灵石,随处可见,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收进袖袋里。 他受宠若惊,干活更卖力,迅速在赵息烛身上翻了翻,找到那个紫色腰牌,把东西拿下来,和江独打了个招呼:“我还有些事,要先走。晚点你可以去上魔域找我。” 江独点头。 他都不用问,也能感觉到从昼刚才是在和心上人说话。 他觉得从昼这样子看起来不太值钱。 江独想到这, 又忍不住好奇—— 能让从昼露出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从昼那位心上人是什么样的? 第102章 打一巴掌 给一颗甜枣 从昼去拿命线了。 裴朝朝则收拾好, 出去找赵息烛—— 裴朝朝刚才还在薄夜识海里搜索了要如何将命线融回自己身体里,但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条信息。如果要将半条命线融回自己体内, 则必须要用神族至宝,名叫同命戒。 同命戒则在老天帝最小的儿子赵息烛手上。 还好她刚才没叫从昼杀了赵息烛。 裴朝朝走出去, 准备把找到赵息烛, 把人弄醒, 问出同命戒的位置。 刚走出司命宫不远,就看见赵息烛倒在地上。 但江独也在赵息烛旁边。 此时, 江独正居高临下看着赵息烛,引动灵力—— 他有点想杀了赵息烛。 他倒也不傻,知道刚才在殿内薄夜说的那番话是在挑拨离间, 想把他当刀子使, 但他也确实看不惯赵息烛。他凶戾残忍,本性如此,不喜欢谁就要谁死, 也只有在裴朝朝面前收敛一二。更何况赵息烛这个贱人还想着哄骗裴朝朝, 趁着她失忆骗她他是她夫君…… 虽说我也趁着她失忆,骗她我是她夫君, 江独思绪飘了下。 但我和赵息烛能一样吗? 我骗她是为了能更好地给她当狗, 赵息烛那个贱货能安什么好心? 江独越想越恨, 他现在就杀了赵息烛! 他起心动念,一瞬间控制着灵力往赵息烛的丹田处砸下去! 然而也就在这时, 身后一道灵力迅速袭过来,帮赵息烛挡下这杀招。 两道灵力相互抵消,江独火气更大,准备看看是谁在拦着他, 他掌中又是一道杀招蓄起,准备连着拦他那人一起杀。 然而一转头, 还没来得及出招,就看见裴朝朝在后面。 江独动作一顿,然后迅速收了招式,把手往身后藏了下:“你怎么出来了?” 裴朝朝没回话,她绕过江独,蹲下身,把赵息烛翻过来,用手感应了下他的气息。 确认他还活着,她松了口气。 换作其他时候,她并不会担心赵息烛的死活,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恶趣味t?在身上,如果知道赵息烛要死,她会给他多准备几种死法,看着他痛苦死去取乐。但这时候,她需要问他同命戒在哪,就不能让他死了。 而且他现在晕着,她也不敢冒然进他识海查探。 她怕一个不慎,不仅没查探出同命戒的位置,还把他弄成傻子。到时候就更无法知道同命戒的下落了。 所以她还得先把赵息烛弄醒,才能再想办法问同命戒的事。 裴朝朝觉得有点新奇。 她虽没有记忆,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会救人的性格,她想了想,抬手按住赵息烛肩膀,准备先把人拖回司命宫里。 那一边。 江独站在旁边,就一直看着裴朝朝。 看她探赵息烛的鼻息,他心想,哦,她不太想赵息烛死。 江独这样想着,脸色就沉下来一点。 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她是看上赵息烛哪点了,为什么不想赵息烛死。她可不是会主动出手救人的性格,除非赵息烛对她有用。可是她现在失忆了,总不至于失忆了还用得上赵息烛吧。 他用排除法把各种由排除了个遍。 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难不成她信了赵息烛,真觉得赵息烛真是她夫君? 他也不敢质问她,她有种奇妙的魔力,只要给她当过狗就回不去了,那种奴性刻进骨子里,就算她失忆了,他也不敢僭越。问是不敢问的,于是只能黑着脸站在一旁,试图让她发现他心情不好。 然而黑着脸站了一会, 她一眼都没往他这看,甚至又伸出手,作势要把赵息烛拖回去。 江独太阳穴突突跳,一股子火气冲到喉咙口,终于站不住了,黑着脸蹲下身,按住她的手腕:“你要带他回去?” 他语气不太好,火药味很重。 裴朝朝这才分出一点眼神给他。 他气质本就锋锐乖戾,眼下脸色阴沉,说话语气也很凶,给人一种随时要发作的感觉,就好像如果她给的回答不合他意,他就会立刻翻脸。 裴朝朝和他对上视线,他眼底黑沉,即使和她对上目光,也没有遮掩眼底戾气。 两人僵持片刻。 裴朝朝觉得有趣,她就是喜欢踩人底线。 她知道他想听她回答“不是”,但她偏不这样说,她道:“对呀,我要带他回去。” 江独眼角都有点发红了:“你带他回去干什么?他又不是你夫君,他就是个对你心怀不轨的骗子,你就不怕现在救了他带他回去,他给你演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他气死了,但这是他目前能对裴朝朝说出的最重的话了,只有点阴阳怪气。 他有点焦躁,出声继续劝阻:“而且他身上都是血,脏死了,你也不嫌脏。” 裴朝朝看了他半晌。 她从薄夜的识海里也看见了一些江独的身影,她判断得基本没错,江独很听她的话,甚至是只听她的话。 她能轻而易举地操控他的情绪,就算失去记忆,也依旧能操控他。 她看他黑沉沉的脸,突然弯着眉眼笑:“因为我带他回去有用啊。” 那一边, 江独原本气得不行,不敢对她说重话,不敢质问她,但摆摆脸色让她知道他不开心还是可以的。 他计划一直冷着脸,直到她扔下赵息烛这个贱货。 然而看见她一笑, 他那股火气顿时就泄气了,连冷脸都有点摆不起来了,他转而盯着赵息烛,语气不屑:“他都伤成这样,醒都不醒不来,现在就是个废物,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裴朝朝摸了下他的头,像摸狗一样。 因为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他像一条虚张声势的大型犬,呲着牙却不咬人。 不过—— 一会还拿他有用,就再操控他一下吧。 她看着他,又慢吞吞道:“你不反省一下你自己吗?他一个昏迷不醒的废物都能对我有用,你却对我没用,难道不是因为你更废物吗?如果我能用得上你,我也像对他一样对你,有人要杀你的时候我保护你,你晕了我扛着你回去。可你没用呀,你自己没用,为什么要摆出这副脸色责怪我?” 江独闻言,眼睛彻底红了,他微微抿嘴,安静了一瞬。 她说出来的话极具屈辱性,像是要把人的傲骨和自尊全都折损干净。 她向来精于此道,失忆了也能本能地说出这样的话。 但很矛盾,她说这话时语气又很轻柔,语速和缓,就显得这样一番折辱人的话,有些像情话了。 江独被她说得有点恍惚。 他第一反应是生气,但很快,他看着她的眼睛,那股火气被压进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忐忑—— 她说得对。 如果他有用一点,他根本用不着在这嫉妒赵息烛,他就是太没用了,帮不上她,她才会不想赵息烛死! 这时候, 裴朝朝将手收回来,叹气:“所以你难道不该责怪你自己吗?为什么本末倒置来怪我?” 裴朝朝命令道:“给我道歉。” 江独眨眨眼,一滴眼泪就啪嗒滴下来,他看她脸色有点冷下来,迅速道歉:“对不起朝朝,我真的,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 向来言语凶狠的少年有点语无伦次,他很少和人道歉,这辈子总共道歉的次数几根手指都能数过来,全是给裴朝朝道歉的。嘴巴到这时候就开始笨了,怕越说她越生气,他看见她手上有血,赶紧膝行两步到她身边,捧住她的手,帮她仔仔细细擦掉手上血迹:“赵息烛脏死了,我帮你把她扛回去吧,别把你手再弄脏了。” 裴朝朝把手抽回来,她站起来,把赵息烛往他那边踹了踹。 她说:“行。” * 江独把赵息烛扛回司命宫,裴朝朝没让他把人放到她和赵息烛那间寝殿,怕薄夜还在那里,看见赵息烛发疯。 薄夜这人表面平和,但骨子里是纯疯。 并不是那种随时能发作,砸东西摔东西的疯,而是那种很安静的疯,阴暗又潮湿,像缓缓缠上人肢体的蛇。 刚才她才睡了薄夜,她看了他识海,知道他真实身份是她的师尊,但她这位师尊似乎真的把自己带入了夫君的角色,到时候如果看见赵息烛,也不知道会发什么疯。她虽然喜欢看人发疯,但暂时不想让薄夜坏她的事。 她叫江独把赵息烛扛进一间偏殿,放在床上摆好,等人躺好了,她又转头看江独:“帮我把他弄醒。” 江独一顿:“我吗?” 裴朝朝说:“我看他是被魔气所伤,与其治疗他,不如你试一试,能不能把他体内的魔气拔除。” 这也是她从薄夜识海里看来的,被魔气重伤的人若要苏醒,除了输灵力治疗以外,还能让魔族人来把他体内的魔气拔除掉。然而这法子执行起来有些难度,需要用魔族血咒,魔族血咒一用,附近的同族都能感应到。 江独也知道用魔族血咒能将魔气拔除。 他又想到从昼还在附近。 他有些犹豫,但想到刚才裴朝朝说他没用,他顿了顿,很快就答应:“好。” 然而他一答应, 裴朝朝又说:“你出去弄,我不想让他看见你,所以你别出现在他面前。” 江独之前压进心底最深处的火气又被拨动一点,还有之前被压下去的一点怀疑,也又卷土重来。 她不让他出现在赵息烛面前,为什么? 他是什么很见不得光的人吗?赵息烛是什么很特别的人吗?就算需要用到赵息烛,他不能出现在赵息烛面前是个什么道? 他脸色又微微沉下来一点,提醒她:“他不是你夫君。” 所以我出现在他面前也没关系。 甚至我在他面前亲吻你的手,你的眉眼,你的唇,都没关系。 因为他是个假的,冒牌货,你不信我,也不应该信他。 江独打心底里没指望她信他的话,她这么聪明,就算失忆了也聪明,就算猜到他不是她夫君也正常。但她也不该信赵息烛,不能因为第一眼看见的人是赵息烛就相信赵息烛。 他往前走了两步,少年人这种时候就很强势,坐在床边,准备直接用魔族血咒给赵息烛拔除魔气。 然而下一秒, 却听见裴朝朝说:“我知道。” 她打一巴掌,又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一颗甜枣,弯下身亲亲江独的额头:“你才是我夫君,你和我说过的。但我真的要他有用,你不能在他眼前,我怕他看见你,嫉妒你发疯,所以你得出去。” 这话一落。 江独迟钝地眨了眨眼,然后猛然抬眼:“你说什么?” 裴朝朝说:“你是我夫君嘛,他不是,我知道。”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才能最大限度地操控一条狗。但她给甜枣的时候没什么耐心,很敷衍,哄了两句,看差不t?多了,就往外指了指:“你还不出去吗?” 江独迅速站起身,往外走,忍不住问:“你不是在哄我吗?你、你是看见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你夫君了吗?我总感觉你之前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现在怎么又……” 裴朝朝摸了摸袖袋。 袖袋里还有两块灵石,之前和从昼说话的时候,从寝殿桌子上随手拿的。 她敷衍地拿出一块灵石,把东西塞进江独手里:“嗯嗯,看见定情信物就信了,快出去吧。” 江独被匆匆推出门,才看向手里的灵石。 这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灵石,只是形状圆润些,但这是裴朝朝给他的。 他从来没和她有过什么定情信物,她或许记错了,这石头是她哄别人的时候给的定情信物。他盯着这石头,有点吃醋,不知道她曾经这样哄过谁。白辞?白策?还是薄夜?他心里酸酸的,但又很矛盾地感觉到甜蜜—— 她都失忆了,以前给过别人也不要紧,现在给了他就是他的! 江独心脏砰砰跳,赶紧出去找了个地方,开始用魔族血咒给赵息烛拔除魔气。 念血咒很快,只是念完后,他的魔气随之共震,有一种蚀心痛意。 他嘴里有点血腥味,觉得痛得受不了,就捏紧掌心的灵石,一边吞咽涌到喉头的血,一边看着那灵石。 * 与此同时。 从昼拿完命线,正要去找裴朝朝,然而却感应到魔族血咒的气息。 他皱了下眉—— 谁会在这里用魔族血咒? 他循着气息走到司命宫最偏僻的角落,看见廊檐下坐了个少年人,赫然是他那个便宜儿子。 是江独在用魔族血咒。 这种血咒用起来会反噬自身,若非必要,魔族没人会用这咒术。 从昼三两步走上去,一抬手按住江独的肩膀,将人掰过来,正要训斥。 然而下一秒, 却看见江独手里抓着个东西。 江独乍然被人掰过身体,迅速收紧手掌,把灵石抓得紧紧的。 这是一种防御姿态,是身体的本能,在捍卫宝物的时候才会这样。 他手猝然抓紧,于是只露出来那东西的一点棱角,也就是这时候,他才抬起眼,看见是从昼,疑惑问:“父君?” 从昼嗯了声。 他看不清江独手里抓着什么,但只是看见那一点棱角,还有棱角上一闪而过的浅蓝色。浅蓝色,他总是感觉眼熟,和之前裴朝朝送他的灵石是一个色。 他大马金刀坐下,一抬手,粗略抹掉江独脸上的血,然后问——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第103章 怎么 你怕我走了? 手里拿的什么? 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灵石吗? 不是。 是她给他的定情信物! 江独光想象定情信物这四个字都有点飘, 好像连魔族血咒反噬的痛意都能被这块石头治愈,哪怕它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他捏着灵石,准备给从昼看一看这石头, 正准备调整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值钱, 然而一抬眼, 看见从昼的表情, 他却本能又将灵石捏紧了一点。 平心而论, 从昼的表情很正常。 男人眼睛被布条覆盖住, 只能看见大半张脸,光看表情,就只能看出一点疑惑来。 他也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 疑惑摆在脸上, 不喜欢拐弯抹角。 江独也说不出自己从他表情中看见了什么异常之处,但本能地有种危机感。 他顿了顿,把灵石收进袖袋里, 改口道:“没什么。” 他转移了话题。 从昼也就没再关心他手里的东西, 只是也伸手往袖袋里,隔着衣服捏了捏裴朝朝送他的那块灵石。说到底, 这世上蓝色的东西太多了, 他不能看见江独手里东西露出个棱角, 棱角上泛着蓝色的光,就感觉这和裴朝朝送他的那块灵石一样。 更何况,就算江独手里真的是块灵石,也能是裴朝朝送的不成? 这小崽子都不认识裴朝朝吧。 倒是可以见见。 但得等他先探一探裴朝朝的口风,看看她对小拖油瓶是个什么态度。 从昼想。 * 与此同时。 司命宫一处偏殿里。 裴朝朝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搭在赵息烛身上, 感应着他体内的魔气。 从江独出去以后,她就能感应到赵息烛身上的魔气在渐渐被拔除,直到感应到他体内魔气清零,下一秒,就感觉到手下躯体动了下。 赵息烛睁开眼,看见裴朝朝,难得愣了下:“你怎么——” 他顿了顿,看见周围装潢,又发现在司命宫里,于是话卡在喉咙口。因为他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和从昼打架,后面有人偷袭他旧伤。赵息烛掐了下指尖,目光有点危险,他总感觉,偷袭他的那个人像江独。 但江独可能会出现在这吗?一个魔族,也不是上魔域的魔,不可能出现在天界。 赵息烛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想去深究,又好像有某种力量影响着,让他无法就这件事再深想。 继续想,就头痛欲裂。 他按住额头,看见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有半干的血迹,都是刚才和从昼打架打出来的。 从昼刚才招招狠辣,现在不用照镜子都知道,他应该身上都是伤口,很狼狈。 他下意识看了眼裴朝朝。 这一下,正和裴朝朝对上视线。 裴朝朝这时候也看着他,能把他的狼狈都收入眼底—— 她离得近,所以他能从她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能看见他胸前和脖颈上有伤口在裂开,血无声淌落脖颈,或是无声渗入衣料。 赵息突然感觉到烦躁,将脖子上的血珠蹭掉:“你先出去。”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眼梢抬了下,倒也没说什么,起身就往外走了。 很听话,不像她。 虽然她失忆了,但她的本性是恶劣,是挑衅,是不服从。 但眼下, 怎么让她走她就走? 赵息烛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听话,脸色又沉下来一点,向来风流含情喜怒难辨的眼睛里透着点儿冷,但也就是盯着她的背影没出声。他就这样看她往外走,这件偏殿很大,即使是偏殿,但也有寝房、书房、正厅,以及浴房。整间偏殿的出口在正厅,从床这边要往左手边一直走,穿过书房才能到正厅。 裴朝朝就往那边走,微微一转身,赵息烛的视线就被床幔给挡住了。 看不清她背影,但能听见她离开的、渐远的脚步声。 她出去了,会不会碰见从昼? 从昼这贱人,也说不准到底是要找她报剜眼仇,还是余情未了。 从昼那魔头本性就贱,被她剜了眼睛还爱着她,看见她就上赶着勾引她。毕竟当年,从昼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裴朝朝取的,昼和朝同意,从昼从昼,从的谁?这骚屌子不要脸,用名字表心意,不知廉耻。 又或者从昼就是来报仇的,要剜她眼睛。 赵息烛有时候真觉得自己真恨她,觉得她干脆走出去遇见从昼算了,她现在也没记忆,遇见从昼也认不出来,没防备心,说不准被从昼报复了,剜了眼,还要回来找他这个“夫君”哭呢。 她都失忆了。 他想。 但想到这,越想,越是面沉如水,又出声问她:“你去哪?” 裴朝朝好像已经走到书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他声音,没回答。 赵息烛看她不回答,那种烦躁感好像一瞬间都要烧起来了,他忍不住,直接站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走到书房果然看见她还在往前走,他三两步过去,抬手拽住她:“别走了,回来。你又没地方去。” 这话一落, 也就在这时,裴朝朝走到置物架前,置物架上摆着几瓶伤药。 她把伤药拿起来,顺势转过身,然后一抬手把他衣服扯开,慢条斯笑道:“我没要走啊。” 赵息烛愣了下。 与此同时, 裴朝朝打开伤药罐子,指尖沾了一点药膏:“我来拿伤药帮你上药而已。” 她突然凑近,弯着眉眼问:“怎么,你怕我走了?” 她眼睛很漂亮,是有攻击性的漂亮,带着点邪气。 这样笑起来就显得很狡黠,有点坏,眼睛也很亮,像夜里火光。 赵息烛垂下眼,落入她眼底,下一秒,他像被烫到,迅速挪开视线,腰背不由自主绷紧了些,也不知道这种紧张从哪来。 他喉头滚动了下,没说话。 好在裴朝朝像是随意一说,也没要他回答。 她指尖触碰到他胸膛上的伤口,感觉到他身体紧绷,像拉满了的弓,甚至随着她的动作,开始微微发抖。她说是上药,但实际上力道很重,与其说是帮他,不如说是在敷衍地玩弄,指尖带着伤药,直接捯进他伤口里,把他伤口撕得更开了。 有点t?疼。 但她指尖是冰的,镇压了撕开伤口的痛意,反而带来一种陌生的感受。 赵息烛手指掐紧,感觉自己好像出汗了,他盯着她,半晌按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他这时候又端起了平时懒散的架子,身体紧绷,但至少语气听起来挺漫不经心。 他垂下眼,依旧没正视她的目光,然后拿过药膏。 其实可以用灵力迅速治愈一些伤口,但谁也没这样做,他给自己抹药膏:“怎么想到要帮我上药?” 裴朝朝听他这么说,也玩够了,就没再把药膏拿回来,而是看他自己上药。 等他上完药,她回答他的问题:“总感觉帮自己夫君上药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 这话一落。 赵息烛抬眼看她。 心跳错拍,但他目光安静,慢条斯:“不过?” 裴朝朝说:“不过我还是感觉很奇怪,好像这种行为很陌生,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赵息烛眼睫颤动了下。 他没和她对视,语气平稳:“你当然不熟悉。以前都是我伺候你,你熟悉什么?” 这话半真半假,伺候她是真的,给她梳头,背着她走过天界各处,但也假,因为以前本也不是夫妻关系,为敌这些年恨她恨得要死,刚才还在想不如让她出去被从昼挖了眼睛算了。真话是真,但落脚在假话生成的土壤上,就显得虚幻。 然而这份虚幻,又因为真假参半,变得真假难辨。 赵息烛有一瞬觉得这一整句话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立刻回答,安静中,他就看着她沾血的手指,一点点帮她把指尖的血迹擦干净,但动作间,也有诡异的念头一闪而过,想让她就这样一直沾着他的血,永远也不要擦干净。 也就是这时候, 裴朝朝才又说话了:“那你有证据吗?” 她说:“我总感觉如果你是我夫君,你应该给我个定情信物,叫同命戒。” 这话一落, 赵息烛顿了顿,似笑非笑重复:“同命戒?” 裴朝朝所当然道:“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但我脑子里就是有这个印象,可是我刚才翻遍了我身上都没看见它。” 她不怕赵息烛不给她。 她甚至不需要去把自己失忆了又是如何知道同命戒的这件事编得多天衣无缝,她的判断一直很准确,赵息烛或许和她曾是敌对关系,但他爱她,不管他知不知道他自己的心思,但眼下她用夫妻关系当诱饵,成全他的美梦,又恰当地表现出一点怀疑,只要同命戒就能证明,他迟早会把东西给她。 那一边。 赵息烛刚帮她把手擦干净,听见她这话,无意识捏了下她的指尖。 他没忘记她聪明,即使失忆了也聪明,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一瞬怀疑,她其实是在这里和他演,为了得到同命戒。但如果她恢复记忆了,她拿到同命戒也没用,如果她没恢复记忆,她也没渠道知道同命戒和她的命线能帮她恢复记忆。 他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表情看出点什么。 但她看起来是那样直气壮。 他和她敌对这样久,很了解她,怀疑着,又不想打破这份平衡。 但说没有试探的心思,也是不可能的,他并不傻,相反,他很多疑。 他笑起来,问:“哦。那你给了我什么定情信物?” 他问完话,好整以暇看着她。 然而下一秒, 他就感觉到掌心被她塞进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 他听见她说—— “现在给你。” 垂下眼看。 这是一块灵石,泛着淡蓝色的微光。 第104章 他就是 想被她打 灵石是平平无奇的灵石, 甚至是直接在司命宫寝殿里拿的。 赵息烛看了那灵石一会,倒也是没说什么,似笑非笑把东西收下了, 但同命戒还是没给裴朝朝—— 他说同命戒必须夫妻心意相通、互相信任才能赠予,她不够相信他, 还在怀疑这桩姻缘, 必须真真切切相信他是她夫君才行。 这话编得敷衍, 完全是倒打一耙,裴朝朝不信这话, 也很容易就察觉到他这话的目的。不过是当个假丈夫还不够,生出贪念,想要她相信, 所以用这话钓者她, 或许是想要她对他做一些对丈夫才会做的事,让这桩虚幻姻缘变得再真实一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骗她, 还是在自欺欺人。 但裴朝朝没拆穿。 她没拿到同命戒也不急, 毕竟看赵息烛这样子,把同命戒给她是迟早的事, 并且不会要她等太久。她没有记忆, 对这里的了解仅仅限于从薄夜识海中看见的那些, 这种情况下要拿到同命戒,与其再冒然试探,不如直接利用赵息烛的感情。 她喜欢操控感情,有点兴奋,于是“哦”了声:“好吧。” 赵息烛闻言,没再说话。 他动作随意地将那块灵石收好, 然后将身上伤包扎好,准备去寝房拿一件备用的衣服换上。身上这件衣服沾了血迹,还有不少破损,看起来很狼狈。 他往寝房走,没走两步,又回头看她。 她没跟过来,兀自坐在了书桌旁的美人榻上,背靠在后面,看着他。 赵息烛脚步顿住,问她:“你坐在这干什么?” “等你换衣服呀夫君,”裴朝朝语气很随意,这声夫君也叫得很敷衍,好像就是叫着玩,赵息烛听了心里有点不爽,又有点爽,是一种很难形容很割裂的感受,不爽是因为感觉她敷衍,爽的原因则说不出来,就隐隐约约心底里有个念头,好像是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叫他,敷衍点就敷衍点吧。 总归她也不会这样叫别人。 然而下一秒, 他又听见她说:“满身都是血,还挺有碍观瞻的。你快点换,换完了给我做饭。” 这话一落,赵息烛愣了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说什么? 换完衣服给她做饭? 赵息烛身份尊贵,这辈子除了伺候裴朝朝,就没伺候过别人,都是大批大批的神仙跟在他身后伺候他。然而就算以前伺候裴朝朝,但也没被她像这样使唤过。 他安静片刻,然后慢声问:“你让我换完衣服给你做饭?” 裴朝朝仍旧一动不动,靠坐在美人榻上看着赵息烛,心安得地嗯了声。 她倒是不饿,身体里灵力充盈,哪怕十天半个月不进食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想找点事情来使唤赵息烛,毕竟刚才是赵息烛自己说的,以前都是他伺候她。他现在要让她相信这桩姻缘是真的,难道不该按照他话里说的那样来伺候她吗。 她不排斥在这和赵息烛扮家家酒—— 毕竟他样貌和身材都很出色,她玩一玩不吃亏,而且虽然他总对她冷脸,但她使唤他做的事情他也都做了。她和他扮家家酒也只是坐在这被他伺候。而他骗她是她夫君,就代表他得被她玩,得伺候她,还得把同命戒给她。 她连吃带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尤其是赵息烛这样拧巴的一个人, 他冷脸伺候他的时候,尤其能满足她的操控欲。 裴朝朝看见他脸色沉下来了一点,又无所谓道:“你现在看起来好脏,我不想吃脏东西给我做的饭。快去换衣服。” 这话一落。 赵息烛直接被气笑了:“你把我当什么了,佣人?” 裴朝朝说:“你不是说了吗,你是我夫君。” 她慢条斯在这逗他玩,和他绕弯子,笑盈盈道:“夫君,我把你当夫君。” 她回答他,但语气仍旧是那种敷衍散漫的语气。 赵息烛被这答案噎了一下,感觉在她嘴里夫君或许和佣人是一个意思。并且,他盯着她,看见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眯眯注视他,她这双眼睛很漂亮,但带点邪性,得益于她这张脸整体看起来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漂亮,所以如果她愿意装一装,掩饰一下恶意,那么她看起来仍旧纯净无辜,让人很难感知到她这双眼睛有多么不协调。 然而眼下,她连装都不装,于是赵息烛很容易从她眼底捕捉到恶劣和挑衅的情绪。 她故意的。 是不是把夫君当佣人叫不好说,有没有真的相信他是她夫君也不好说, 但她就是故意拿他的话堵他的嘴,故意挑衅他,惹他生气。 平时喜怒无常却不形于色的男人这时候终于气笑了,脸色黑了又黑,手指捏紧了又捏紧,像是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把她掐死。 裴朝朝感知到他的情绪,又笑着抬了抬脖子。 整个动作挑衅的意味更浓了。 赵息烛视线落在她脖子上,她脖t?颈修长,皮肤很白皙,有点透明感,皮肤下面青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很漂亮。然而她侧颈上有一点血痕,暗红色,在这样白皙的底色上格外引人注目,像是擦伤,应该是之前跳升仙台摔下去的时候被蹭破了。 这血痕给她的脖颈平添三分脆弱易折的即视感,赵息烛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冲动走上去,只要用一点力气就会把她脖子掐断。 这念头掠过, 赵息烛觉得自己就应该现在掐死这祸害,看她还敢不敢在这挑衅他,怎么失忆了还敢在这乱作。 然而这念头只是在心头过了一下,他阴沉沉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开了。 裴朝朝看他走了,抬手按了下脖子,笑了声。 他走进寝房,身影被挡住看不见,裴朝朝视线就没再追着他了。 她从旁边随手拿了几本书翻看,虽然失忆了,但她依旧认识书上的字。但还没看两行,就听见寝房里传来砸东西的声响。 声音连贯不停,噼里啪啦的。 赵息烛发神经,在里面砸东西,先砸了两个花瓶,花瓶掉地上咔哒一下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但他不解气,心里烦闷地不行,砸完花瓶等了一会,也没听见裴朝朝过来的脚步声,然后他又把桌子掀了,桌上的东西就也噼里啪啦掉地上,碎的碎,破裂的破裂,整个寝房一下就变得狼藉不堪。他把寝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一遍,砸到只剩下一面穿衣镜。 他冷着脸,对着镜子,给自己用了个清身体的咒术,换了一身备用的衣服,好领口,束好腰封,然后又把头发重新束好。仪态完毕,镜子里的男人又是肩宽腰窄,风流落拓的模样,然后他黑着脸抬手,啪一下,把镜子也给掀了。 这下寝房里能掀的就真的全被掀完了。 裴朝朝坐在外面听响,听得唇角弯弯,很愉快,她就喜欢看人发疯。 她听着听着,听见屋子里没声了,应该是赵息烛砸到没东西能砸了。 她换了个姿势,没多久,就看见赵息烛气势汹汹走出来。容貌俊美的男人沉着一张脸,眼睑发红,可能是气的,他一眼都没看她,从她身边路过,带起一阵风,然后摔门出去了。 裴朝朝放下书,慢条斯起来,跟着走出去,看见赵息烛走到院子里。 司命宫很大,不亚于一座府邸,里面廊亭环绕,最中央的主殿被四周的偏殿环绕着。眼下虽在偏殿,但偏殿也有院子,院子里栽满灵植,四周还有几间屋子。 裴朝朝不知道那几间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但也不大有探索欲,她目光追着赵息烛,发现他用了个法术,下一秒,院子里凭空多了一些小型灵兽,像是鸟类禽类。 赵息烛弯下身,砍断一只灵兽的脖子,这灵兽看起来像鸡,咯咯叫了两声就血流如注。 他怒火中烧,砸了东西不够,又出来杀鸡,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气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犯贱,永远能被她挑动过于激烈的情绪,还被她当仆人使唤,被挑衅,但在最想掐死她的时候竟然没下得去手。他杀了几只鸡,等它们不动了,又拎着翅膀把它们提起来,推开院落中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是灶台,锅具,神仙们不需要进食,但仍然有熬制灵药的需求,锅具炊具这些东西并不罕见,所有仙宫的偏殿中也大多设有厨房。他把几只没了脖子的鸡放在砧板上,用法术恶狠狠拔光它们的羽毛,然后泄愤似的把它们剁得咔咔作响。 不多时, 鸡肉被剁成大小正好的小块。 煮汤补气血,他往锅里加水,但表情沉冷,好像这些鸡得罪了他,他要让这些已经被剁成美味肉块的鸡死了再死,再被水淹死一遍。 * 裴朝朝看他提着鸡进了厨房,想了想,又回到寝房里翻书。 她没翻多久书,门被推开。 她往外看,发现不是赵息烛回来了,是从昼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见过从昼多少次,但失忆后,她这是第一次见从昼真人,之前都是进他识海,在他识海里看他神魂结成的影子。 真正看到他,她发现从昼比她想得还要高大。 赵息烛和薄夜也很高大,都是猿臂蜂腰,肌肉流畅蕴藏着力量感,压迫感很足,穿上衣服显得禁欲又斯文;平心而论,从昼的身量并不比他们高多少,肩背也没有比他们宽出太多,但他往这儿一站,就有一种侵略感。 这种侵略感很奇特, 和薄夜赵息烛他们身上的压迫感不同,那种压迫感是上位者的专属,旁人站在他们面前,就不敢抬头,不敢接近,会生出一种自己很弱小的错觉。 但从昼身上的侵略感,却让人感觉想逃,好像自己的私人领域下一秒就要被他进犯。 裴朝朝想了个合适的形容—— 如果说赵息烛和薄夜是收敛着的,那么从昼就是直白的、外放的。 他推开门,看见裴朝朝,笑了声。 然后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身:“怎么在这?” 他拿完命线就来找她,中间看见江独,也没在江独那耽搁太久。江独问他着急忙慌要干什么,他说给人送东西,江独想跟来,被他制止了。这么大个儿子,他暂时还不敢拉到她眼前来,至少得等一阵子。 他按着她的话去中间那座寝殿找她,但没有感应到她的气息,所以干脆门都没推开就转身走了,然后在司命宫里每一间偏殿感应她的气息,直到在这感应到她的气息,才推门进来。 他问她怎么在这,但也没指望她回答,就是问问。 裴朝朝也就没回答他。 他眼睛被布料覆盖住, 裴朝朝不知道他的眼睛长什么样,是眼睛瞎了但眼珠子还在,还是两只眼睛都被挖出来了,取下布条,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见两只黑漆漆的血洞? 但此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在“看”着她。 他身上的侵略性不减反增,好像要把她的心肝皮肉都看透,在侵略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说实话,裴朝朝不算太喜欢这种感觉。 她把书合上,问他:“东西呢?” 不等她回答,他把命线拿出来,递到她面前:“这个?” 命线就是身体里的一截筋脉。 眼前半根命线晃动,但看着并不血腥,从身体里被抽出来后,它就变成一根粗粗的、淡粉色的线,外面笼罩着一点灵光。从昼拿着东西在她面前晃荡,裴朝朝看了两眼,嗯了声,抬手要接。 然而就在手指要碰到命线的那刻, 下一瞬,从昼将手抽走, 于是裴朝朝就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 从昼微微弯下身,手落在她肩两侧,因为她靠在美人榻上,所以他这样,看起来就像直接压了下来,高大的身影将她的身影笼罩住,那种侵略感更加明显。几乎是叫嚣着往她身上缠绕。 裴朝朝对这个人不太熟悉,之前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觉得他像条野狗,给好处就听话,不给的话,很难说他是会继续听话还是会反咬。 看似直白好拿捏,实际上却难捉摸,不会一味地听话。 现在他拿了东西不给她, 倒也很符合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她也没问他是不是不打算把东西给她了,他既然能拿着在她眼前晃,就是准备把东西给她的。但他把这东西当作筹码,想要以此换来更多,所以才会这样欲擒故纵一样的,把东西在她眼前晃一晃,然后又收回去。 裴朝朝猜,他想听见她问:要怎么样才能给我。 但她偏不问。 她乐意的时候,可以给他一点面子,顺着他的意思问两句。 但她不乐意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 “啪”的一声。 一巴掌直接扇在他脸上。 她把从昼的脸都打偏了,一个巴掌印就浮现在他脸上。 这巴掌用了挺大力气,震得她手掌都有点儿发麻,她不觉得打他一巴掌是多大的事,这人明显是难以掌控的野狗,她要掌控他,就要比他更有侵略性。她将手收回来,作势要捏一捏发麻的手指,表情松散,准备和他说话,说一些摧残他灵魂和自尊的话,稍微驯一驯这条野狗。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 下一秒, 从昼捂住脸,哑笑了声,他蒙着眼,但好像在兴奋地“看”着她,甚至兴奋到有点发抖。 裴朝朝看他好像被打爽了,难得顿了一下。 也就在这时,从昼将身体又沉下来一点,手一抬,慢t?条斯将命线放进她衣襟里,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得紧紧的,埋下头亲吻她的耳朵,兴奋道:“朝朝,失忆了性格一点都没变,你以前也这样扇我。” 命线怎么会不给她呢? 他其实就是故意找打。 他犯贱,进来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被她打。 她失忆了,把他忘了,他心里不安稳,哪怕很高兴她给了他夫君的名分,但他仍旧不安稳,觉得不够。他白占了个夫君的名分,又得寸进尺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一点熟悉感,这样会让他错觉,她记着他,是记着他的情况下给他的名分。 她一巴掌打下来没多疼,但他从她身上感知到更多的熟悉感,这感觉令他亢奋,灵魂都在颤栗。 这条疯狗的脑回路和旁人不一样, 裴朝朝难得感到意外,新奇。 她被他捂住手,微微偏头看着他,想看看他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她就是这样一偏头, 从昼就抬了抬下巴,直接凑到她唇边,然后开始亲她。 男人的直白和侵略性在这一刻展露无疑,掐住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嘴,力道轻然而动作重,一边喘一边亲她,像是要把她直接吞下去。 他放得很开,薄夜和赵息烛都没他放得这么开,裴朝朝腰有点发软,没有推开,她不会抗拒享乐,于是任由这条疯狗侵略似的舔/舐/啃/咬,她圈住他脖子。然而下一秒,又感觉到男人抓着她的手,放在他小腹。 他身上没有多余的赘肉, 隔着衣物,她摸到他腰腹的线条。 以为他要再往下, 然而他却将手按在那儿不动了, 裴朝朝这一下完全不知道这条疯狗要干什么了,然后就听见他兴奋地问—— “朝朝,我给你生个女儿好不好?” 第105章 疯狗中的疯狗 尊贵的嫡长女 生孩子这件事很遥远。 有多遥远呢? 裴朝朝就算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但听见这句话竟破天荒地感觉到大脑空白,她的身体和大脑都对这件事情太陌生,以至于连下意识的本能反应都是空白的。 于是她愣了下。 从昼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发愣的模样。 他觉得很可爱, 哈哈大笑起来,用了点力气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腰腹间, 凑在她耳边, 犬齿咬她耳廓:“我很高兴, 朝朝。看来除了我没别人说要给你生孩子。” 他气息洒在耳廓,灼热的, 和他体温一样,烧得人腰背发软。 裴朝朝尤其擅长操控人情绪,但这也建立在对方是个正常人的基础上。就算薄夜和赵息烛性格都不怎么正常, 各有各的疯法, 但他们的思维模式也还是正常的,循序渐进的,如果他们说要给她生孩子, 她愣住不说话, 他们可能会觉得她是不是不愿意要孩子,是不是嫌弃他们。 但显然从昼显然是疯狗中的疯狗,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太好了, 我是第一个, 那我生的就是尊贵的嫡长女。 裴朝朝:“……” 裴朝朝一时间竟很难预料到他接下来要想什么、说什么。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从昼一眼。 他身上的侵略性很强,把她耳廓又亲又咬,但还觉得不够,就像疯狗盯上了一块肉骨头,咬住一点哪里够,要把这块肉骨头浑身上下都吃进嘴里, 吞入腹中,要侵略,要得到更多,然后吻又蔓延到后颈,他像狗咬住猎物一样吮/咬住她后脖颈,牙齿在那一小块又磨又碾,哑着声线短促笑:“怎么办朝朝,一想到要给你生孩子我就兴奋。” 他说完话。 裴朝朝感觉后腰处被抵了个东西,硬得和铁一样,甚至得寸进尺地往前顶。 她腿发软,窝在他怀里不想动,他新奇、无法预料,这让她本能亢奋,但同样的,她本能喜欢操控,看见他这样的,胜负欲就翻涌上来,笑道:“我一句话都没说呢,你就在这自说自话上了。” 她这话一落, 从昼顿了下,抬起眼看她,疑惑问:“我生我养,孩子和你姓,你什么都不用管,高兴了就陪她玩玩。你不想要?”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刚要说话,然而下一秒,外厅的门就被推开。 随后一个人走进来。 裴朝朝迅速抬脚,把从昼踹到桌子底下,然后坐起来了衣服。 完衣服一抬眼,就看见赵息烛端着案盘进来了,案盘上放着鸡汤,拌鸡肉,炒青菜,米饭。饭菜很香,蒸腾出白色的热气,赵息烛的脸色却很冷,他冷着脸将案盘放在桌上,坐到他面前,冷声说:“吃。” 命线之前被从昼放在她衣襟间。 她已经把它拿下来,没让赵息烛看见,现在又慢条斯把东西揣进袖子,然后才拿起筷子,对赵息烛露出个笑:“谢谢夫君。” 这话一落, 她就感觉到自己小腿被人按了下。 垂下眼,正看见桌子底下的从昼抬头。他眼睛被蒙着,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她笑意未收,对着从昼眨了眨眼,似乎在问他:有问题吗? 她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之前愿意随手扔块灵石给从昼,用夫君这两个哄一哄从昼,就是因为他还有用。他帮她打晕了赵息烛,帮她拿命线。现在她还需要同命戒,但同命戒在赵息烛身上,从昼这儿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但赵息烛还有价值,她得和他扮家家酒呢,那就只能把从昼踹到桌子底下,让从昼听着她管赵息烛叫夫君了。 裴朝朝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个会藏人的性格,但失忆以后,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往桌子底下藏人了,上一次是把薄夜藏桌子底下。但不藏,赵息烛应该又要闹腾,会影响她拿到同命戒的进度。 她想了想,顺便又把从昼往桌子底下踹了脚。 正思忖着要不要警告他两句,叫他不要闹,结果下一秒,就看见从昼弯了弯唇。 他给她传音:“赵息烛是你夫君?” 裴朝朝夹了一筷子拌鸡肉,送进嘴里,传音回应:“是的。” 她这时候才回答他刚才的话,恶意满满:“你刚才问我是不是不想要孩子,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合适给我生孩子吗?” 从昼闻言,按着她的小腿,垂下头去咬她,在她腿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红印,和野狗咬人一样:“我的身份?” 裴朝朝刚想说话。 下一秒。 从昼抬起脸,又变得嬉皮笑脸:“你之前说我也是你夫君,说明我多少也是有点身份的。现在他过来,你又不敢让他看见我,说明我身份见不得光。那我算小妾?外室?” 他抓住她的脚,按在自己腰腹:“赵息烛这种人可不会给你生孩子,没情趣,高傲得要死,我给你当外室就更应该给你生孩子了,而且我和他不一样,你想怎么玩我都可以,我不会让他发现的。” 裴朝朝羞辱他:“上赶着当小的,你贱不贱?” 从昼笑得轻松,又在桌子底下亲她的脚:“我贱啊。他爱端着,你和我偷/情多刺激。” 他可不在意是不是偷情,是不是当小。 更何况眼下这个状况,反正赵息烛是假的,他也是假的,大家都不是她夫君,更谈不上什么大房小妾外室。 从昼心里颇不在意地想道。 虽然沉迷于这个身份,为此感到兴奋,但他可不是蠢货。这身份就和纸糊的一样有期限,哪天她恢复记忆了,这些就都不做数了。 有了孩子才是有了依仗,她恢复记忆了以后能踹了“正夫”赵息烛,但他如果趁着这个机会怀了她的孩子,给她生孩子,父凭子贵,她就算恢复了记忆,他和她之间多了这层羁绊,她能把他彻底踹开吗? 这些话不可能说出口给她知道,但光是在心里想想,他那根狗东西都竖得更兴奋了。 他捏着她的脚往下,让她的脚踩上去,压抑着喘息:“朝朝让我给你生一个,行不行?” 给她生了孩子,才算和她血脉相连。 他不是好人,没比赵息烛好多少,赵息烛骗她一个夫君身份,他不在意这些虚的,他也想骗她给他个孩子。 不光明,不磊落, 他只要他和她之间,再也斩不断羁绊。 第106章 哪个外室 看见大房能忍住不挑衅?…… 一顿饭的时间, 裴朝朝坐在桌子前吃饭,赵息烛黑着脸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裴朝朝吃,大有一种不吃完就把她撕了的意思, 从昼则在桌子底下攥着裴朝朝的脚往他那根狗东西上按,裴朝朝踹他, 只能感觉到他更兴奋, 翘得更高。 她不着痕迹看了一眼, 这条疯狗跪坐着,却微微仰着脖子, 脖颈上青t?筋鼓动,喉结滚动,下颌角线条锋利漂亮, 唇微微张开, 好像下一秒就要喘出来。 然而他疯归疯,某种意义上也算言出必行,说了不让赵息烛发现就不让赵息烛发现, 把偷情这两个字贯彻得很彻底, 就算快到顶峰,汗珠顺着脖子落下来, 也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挺能忍。 裴朝朝脚上用了点力气, 狠狠踩了两下。 下一秒, 脚底下躯体僵硬一瞬,好像从腰腹到大腿都绷紧到极致,脖子仰得更高,胸腔起伏,抓着她脚腕的手也猝然用力。 脚尖随即沾上一点湿润黏腻的触感。 裴朝朝嫌弃地蹬了下他的肩膀,在他衣服上把脚尖蹭干净。 他却低了低头, 用力攥住她的脚腕。 动静有点大。 赵息烛察觉到不对劲,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掀开桌布。 与此同时,从昼飞快地在她脚尖亲了一下,野狗一样,连亲带咬,但没留下牙印。 随后, 等到赵息烛蹲下身往桌面下看的时候,从昼已经瞬移走了。 裴朝朝也往下看,夹了一筷子菜,漫不经心问他:“怎么了?” 桌子底下空空如也。 赵息烛只看见她一双脚踩在地上。 这间偏殿的地面由墨色的灵玉铺就,她脚上没穿鞋袜,肤色莹白,踩在深黑的地面上,黑白之间拉扯出一点反差来。 赵息烛目光在她脚上停了一瞬,随后又挪开视线:“为什么把鞋袜脱了?” 裴朝朝心说,是从昼脱的。 她有那么一瞬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看看赵息烛听见这话后是什么反应,脸色会不会再黑一点。但她不想耽误拿到同命戒的进度,看赵息烛发疯固然有趣,但恢复记忆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但憋得难受,一定要换个方式搓磨赵息烛,在别的方面看他发疯。 于是她抬了抬脚,把旁边的鞋袜踹到他眼前,也没回答他的话,一开口就是命令:“帮我穿。” 她使唤他使唤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还真就和使唤仆人一样了。 赵息烛听着都快气笑了,想问她是不是把他当仆人了,但这话之前也问过,她直气壮地说把他当夫君。 夫君。 赵息烛冷脸看着她,心里滚过她这样唤他时的语气。很敷衍却很自然,很亲昵。 不是她的语气亲昵,而是这个词天然地就带着一点亲昵的味道。因为是夫妻,是关系最近的人才会这么称呼,所以这个词说出口,哪怕她语气敷衍,也变得亲昵。也因为这称呼是对着最亲密的人的,所以在“夫君”这个称呼之下,似乎一切过界的行为都被合化。 帮她烧饭,帮她宽衣,帮她穿鞋袜。 因为这个称呼,好像这样原本该由仆人来做的事情,由他做也变得没那么不合。 赵息烛觉得她在试探他的底线,但他还是可悲地给她做了饭,现在甚至都不想和她再计较她是不是把他当仆人的事了。他突然就不想把“仆人”和“夫君”之间的模糊差距分得太清,也突然不想问得太清楚。 他伺候她,甚至心里好像有一点隐秘的幸福感划过。 但赵息烛的正面情绪很少, 他活了这样长的年岁,身份尊贵,位高权重,周围人都畏惧他,他也不喜欢接近别人,所以他不太能感知到这种隐秘的幸福感。 他觉得这种感觉陌生,于是只能冷脸看着她。 那一边。 裴朝朝见他脸色不好看,也不动,就蹲在这里,于是她又变本加厉地抬起脚,准备踹他一脚。 然而脚刚伸出去, 赵息烛猝然抬手,按住她的脚,声音不耐烦:“别乱动,给你穿。” 在她用力要把脚抽出来之前,他满面寒霜地把她鞋袜拿过来,一只脚拿着罗袜,一只脚攥着她脚踝,帮她一点点套上袜子。 她的脚很凉,和地板一样凉,赵息烛一边给她套袜子,一边给自己找了个由。 他不是犯贱,他就是看她脚太凉了,容易受风寒。神仙虽有灵力,却也是会得风寒的,她失忆了,还以为他是她夫君,如果得了风寒,又少不得使唤他一通。 他现在给她穿鞋袜,是不想她真得风寒了来烦他。 裴朝朝看他跪在地上,给她穿上鞋袜,他脸上都快成调色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阴一会晴一会。她欣赏了一会他这脸色,那种憋得慌的烦闷感才消散了一点,等到他帮她把鞋袜都穿完,她才收回脚。 她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下:“谢谢夫君。” 唇轻轻擦过。 赵息烛原本给她穿完,还想阴阳怪气嘲讽她几句,他在这又给她做饭又给她穿鞋袜,说她几句总是能说的。 不然也太憋屈太窝囊了。 然而感觉到额头上的触感,一瞬间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她行事作风一直这样,失忆了也没变。只不过她有记忆的时候从来没把这套手段用在他身上,她这样对待其他人,把那些人都训得和狗一样,对她摇尾巴,围着她团团转,对她言听计从。 但她有记忆的时候, 对他和对那些人不一样。 她连要驯化他的想法都没有,对别人是软硬兼施,对他是只有硬,没有软。 这时候, 这一点甜枣落在他身上, 一瞬之间,他那点憋在心里的气就全都散了。 赵息烛头一回感觉到有点手足无措。 和她针锋相对的时候他可以摆出漫不经心的姿态,她使唤他的时候他也可以摆出一副冷脸,但她使唤完他又亲他一口,他就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态了。他不想她这样对他,很陌生,但又想她这样对他。 矛盾的思绪几乎要把他分成两半。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似乎在抵抗自己的某种渴望,但他不想继续剖析。 他拧巴地抬起眼,却正和她对上目光。 她现在正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回应。 赵息烛顿了顿,随后把她脚往地上一放。 下一秒, 他猝然站起来,有点恼羞成怒似的,直接转身走了。 * 赵息烛走了,屋里没人,裴朝朝又把那半截命线拿出来看。 现在命线在她手里,按说她只要坐在这儿,等着赵息烛把同命戒给她,她就能恢复记忆。 然而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试图深想,但只要一深想就开始头疼。她按了按额角,半晌,把命线收进袖袋里。 她很在意那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在等赵息烛把同命戒给她的这期间,她准备再四处探索一下。 于是她用了个瞬移术,不过眨眼间,就从司命宫到了幽山地界,天色变得灰暗,没有光,四周的环境也荒芜起来。 幽山尽头有一条河,河边是一口“枯井”,她就是在这口“井”里失忆的。她看了薄夜的识海,知道这“枯井”是升仙台的出口,她在人间历劫时,为了回天界,跳下了人间的升仙台。 裴朝朝沿着河流走,没多久,前面就起雾了。 本能告诉她,再往前走会很危险,但她太想知道前面的雾气里是什么了。 她之前也在薄夜的识海里见过这场景,她想了想,半晌,念了个咒术。 下一秒。 薄夜出现在她身边—— 她知道自己给薄夜设置了个囚禁阵法,她的血脉可以控制这阵法,即使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囚禁薄夜,但眼下,起心动念就能让薄夜出现在她身边。她偏了偏头,看了薄夜一眼:“夫君。” 薄夜眼睫颤动了下。 他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他看着她的时候,视线变得更专注,更有如实质,像一条蛇将她紧紧缠绕。他应声:“嗯?” 他答应得很自然。 但裴朝朝知道薄夜是她师尊,是她长辈。因为她看过薄夜的识海。 但她没揭穿,因为夫君这两个字实在太好用、太实用了,她甚至感觉这两个字像某种咒语,只要念一下,就能控制周围那几个男人,让他们给她当牛做马,任她差遣。 她在他的目光中,指了指前面被雾气笼罩的区域:“你看着这里,能想起什么吗?” 这个地方在薄夜的识海里出现过。 薄夜不记得在天界时的事情了,但识海里还有这些画面,她把薄夜弄到这来,想试试能不能让他想起点什么。这样她可以再进他识海看一眼,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能找到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的源头。 她话音落下,然而薄夜没有出声。 她侧目看他,发觉他在看她手臂t?—— 她抬着手。 衣袖因为这动作滑上去了一点,露出来一截手臂。 手臂上有道若隐若现的咬痕,从昼咬出来的,她之前没注意到。 而此时,薄夜的视线就落在这咬痕上。 * 另一边。 赵息烛脚步有点乱,从偏殿走出去。 然而刚绕过两个回廊,他脚步就停住,觉得自己有点像落荒而逃—— 他逃什么? 他想到这点,不悦地皱了下眉,准备转身回去。 然而方才一转身,就看见廊檐下,有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 是从昼。 赵息烛看见他,目光冷下来:“谁让你进来的?” 从昼这时候换了身衣服。 赵息烛这话有股子剑拔弩张的味道,从昼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笑得胸腔都在轻轻震动:“司命神君。你怎么不问问我来多久了?” 这话一落, 赵息烛周身气压骤然低下来。 从昼则微微侧头—— 他说的不给赵息烛发现,仅限在裴朝朝面前不让赵息烛发现,不给她添麻烦。 但现在这地方就只有他和赵息烛两个人。 从昼又把领子往下拉了点,露出一点抓痕,故意给赵息烛看。 毕竟他是个当外室的。 啧。 这天底下哪有外室看见大房能忍住不挑衅的? 第107章 他能生 我凭什么不能生? 裴朝朝手臂上那个咬痕并不算太深。 幽山天色很暗, 薄夜和她的距离不远不近,但就是这样的距离,未必能看清她手臂上这个咬痕, 或许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她手臂上有个浅红色的印记。 他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她手上咬痕处, 似乎在分辨那是什么,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他没有走近看。 或许是走近看了,真的确认这是别人留在她身上的咬痕了, 就没办法自欺欺人。 裴朝朝揣摩他的想法。 按说,她应该现在把手放下去,用衣袖把这痕迹遮好, 把这件事和薄夜糊弄过去。 但这样太没意思了, 她愿意在这种事上糊弄一下赵息烛,是因为她本能感觉赵息烛和这周围环境的异常有关,而且她需要他手里的同命戒。 然而薄夜不一样。 他没赵息烛那么有价值。 裴朝朝本性如此, 不喜欢别人踩在她头上, 就算糊弄赵息烛,也不耽误她把赵息烛当狗使唤。薄夜没那个价值, 她就更不会让自己憋屈, 把那咬痕藏来藏去, 就为了他心里好受。 更何况—— 她骨子里就淌着恶意,喜欢操控别人的情绪,喜欢看别人难受。 于是她缓步走到薄夜面前站定。 然后她把袖子撩得更高,手臂抬起来怼到他眼前,笑眯眯问:“看清了?” 动作间,那咬痕就这样毫无阻隔、清清楚楚撞进薄夜眼里。 透过这痕迹, 可以看出来咬她那人并没多用力,只是用尖锐的牙齿咬着她的皮/肉轻轻地磨,调情似的,与其说是咬痕,不如说这更像个标记,一条不知道哪来的野狗在标记自己心爱之人。 薄夜视线在咬痕上停留片刻,然后目光转向她。 他眼睛颜色很浅,很漂亮,像琉璃珠子一样。眼下注视着她,目光好像也如同琉璃一般,有一点微妙的冷感,仿佛正压着什么疯癫偏执的情绪。 他捏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过那咬痕,动作间用了个治愈的咒术,直接将那咬痕抹掉:“和谁?” 裴朝朝看着他,没出声。 他指腹就用力了一些,弯下身,贴近她问:“赵息烛?” 裴朝朝仍旧不出声。 薄夜安静地等了一会,没等到她回应,情绪似乎要克制不住,按在她手臂上的指尖力道再一次加重。 手臂上的咬痕已经消失,但随着他按压她皮肤的力道加重,刚恢复白皙无暇的皮肤上又被留下个红印。 他继续猜:“江独?” 裴朝朝仍然不说话。 她沉默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感觉到他攥着她手臂的力道愈发加重了。 不是赵息烛,不是江独,那还有谁? 季慎之?白策? 薄夜没得到她回应,就将名字一个个念过去,越念,捏着她的力道越重,但她始终没有回应。 裴朝朝听他念了一串名字。 白策和季慎之,她失忆以后还没见过。 她思忖着,开始感觉被他掐得有点疼。 不过她不太怕疼,被他这样捏着,反而思绪飘了下,想到另外的问题—— 她失忆以后接触到的所有人都认识她。 他们都没失忆,都保留着记忆,知道她的过去,也都在骗她,说他们是她夫君。 他们都爱慕她,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可为什么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爱她?她看过薄夜的识海,她跳升仙台之前他们都在场,为什么跳下升仙台,失忆了,他们还在场,但失去记忆的就只有她? 这个地方很不对劲,很异样,可是他们都没失忆,也好像没察觉到这里的异常。 但这一点就已经是最大的异样。 这些男人大多不是蠢货,一个人察觉不到异样正常,但所有人都察觉不到,就不正常了。 除非他们被某种力量影响了,不然不可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忽略这样明显的异常。 裴朝朝想。 或许是她之前察觉到了什么,而他们都没察觉到,所以她才失去了记忆。 薄夜还攥着她的手臂,他力道很大,但也是克制了的,她能感觉到他掌心微弱的颤抖。 如果不克制的话,或许就该直接把她手腕掐断了。 他不要矜持不要脸面,她玩得还不够尽兴吗? 还是外面那些不知廉耻的骚/货太会□□,导致他的孩子学不会一心一意?他们甚至还敢在她手臂留下咬痕隔空挑衅他。 他想不懂,想质问她。 为什么找别人?为什么要让他发现?是不是玩过了就厌弃他了? 那一边。 裴朝朝心里有了个模糊的推测,这时候才用力将手臂往回收。 她原本只是想让薄夜看一看这块被雾气笼罩的地方,借此试试能不能让他想起什么,然后她再想办法探他的识海。但现在心里的推测在渐渐成型,她又有了别的打算。 她心里有了主意,于是顺势将和他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一点。 在他精神状态岌岌可危、马上要开始发癫开始质问她之前,她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笑盈盈问他:“很重要吗?” 他刚才问她咬痕是谁留下的。 那些男人的名字,他一个一个念过去,她一直都很安静,终于在现在给出回应。 她好像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所以才能这样敷衍地、笑着亲吻他,哪怕他的情绪已经几近爆发。 但也就是这一下, 薄夜突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颓然感。 他看了她半晌,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语气难辨情绪:“不重要。” 她觉得不重要。 是谁留的咬痕不重要,留咬痕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即使他骗她他是她夫君,她好像也相信了,但仍旧会让别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咬痕,袖子下面有,这是他看见了的,或许还有其他地方的他没看见,例如双腿、腰腹,甚至是锁骨。 薄夜想。 或许他的孩子觉得他不重要? 可是由他创造出来的孩子,和他相连这样紧密的人,怎么能觉得他不重要? 她应该离不开他,像他离不开她这样。 他看了眼前面那一团雾气,脑中骤然浮现个念头。 被雾气笼罩的这块地方很危险。 危险到就算是最厉害的上神,也是一进去就会身陨。 这念头一闪而过,像是他灵魂中的本能记忆。 薄夜觉得自己疯了,他抬手将裴朝朝抱紧,又恢复了平时温和安静的样子,问她:“朝朝想知道雾气后面有什么是吗?” 裴朝朝嗯了声。 薄夜用了个瞬移的咒术:“那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她应该离不开他,就像他无法离开她, 如果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拴住她, 那就死在一起。 死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 * 另一边。 赵息烛看着从昼脖子上的抓痕,几乎要勃然大怒了, 本命剑出现在掌心,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在掌心震颤着,似乎随时准备出鞘。 然而赵息烛却没有出剑。 因为他第一反应竟是—— 刚才裴朝朝装得和没事人一样,说明她不想让他发现。 赵息烛握着剑,怒火烧得他眼睛有点发红,他犯贱,居然从她欺瞒他的行为里品出一点诡异t?的满足感,她不想让他发现,代表她多少有那么一点在意他,不想破怪和他的关系。 他还不知道裴朝朝已经和薄夜去幽山了,以为她还在司命宫里,心想现在拔剑和从昼打起来,动静要是大了,说不定她会听见。她瞒着他,就是不想他知道她和从昼的事,他不能和从昼在她附近打,免得破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关系。 这念头多少有点癫狂了,好像那个发现妻子红杏出墙,还要忍气吞声的丈夫,很窝囊。 赵息烛反应过来,又开始唾弃自己,于是更生气了。 这怒火全都对着从昼发了,他把剑收回去,端着正夫架子,羞辱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就知道勾引别人夫人。” 从昼:“夫人?” 从昼腿一翘,坐姿更悠闲了:“冒牌货还真把自己当正牌夫君了?” 赵息烛不动手,从昼也不动手,但他没文化也不端着,粗人一个,说起话来比赵息烛更能放下身段,更不要脸,什么话都敢说:“能勾引到她说明我比你魅力大,要给你说说她有多喜欢我吗?刚才在桌子底下她踩着我——” 他话和刀子一样,一句句往赵息烛心窝里扎。 赵息烛不想听他讲完,怒道:“闭嘴!” 他性格最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很难摸清他真正情绪。近来虽在裴朝朝面前失态得多,藏不住情绪,但对旁人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然而眼下,听见从昼在这说疯话,他也端不住架子了,骂道:“被她挖了眼睛还贼心不死,一出来就想着勾引自己剜眼仇人,狗都没你贱。” 他骂从昼比狗都贱。 从昼按着自己眼睛,听笑了:“什么剜眼仇人?她身上有我的一部分,眼睛都长成我眼睛的样子,用我的眼睛视物,这叫定情信物。到时候我再给她生个孩子,她就是我孩子的娘,你拿什么和我比?” 生孩子? 不要脸的东西!也配生裴朝朝的孩子? 赵息烛听得太阳穴突突跳,气笑了,气得一时间都没话说了。 但莫名地,他不着痕迹地摸了下小腹—— 从昼这贱货能生。 我凭什么不能生? 第108章 外室 可以随便发卖 薄夜是个疯的。 他外表平静温和, 然而温和之下是湿冷诡谲的惊涛骇浪,发起疯来,这惊涛骇浪会把他自己连同身边人一起吞噬。 无法留住她, 就用死亡将他们捆绑,同归于尽。 他这种又疯又病的人能干出来这种事。 裴朝朝吃准了他的性格, 所以故意像刚才那样说话。 她本能感觉前面那片被雾气笼罩住的地方很危险, 她也不信薄夜看着那片地方, 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算没有记忆, 身体和灵魂之中应该也有和她一样的本能。 她对所处的环境感到异样,有了个模糊的猜想,所以不再想只是探一探薄夜的识海, 看一看他识海中有没有新的画面就结束了。 她有别的猜测要验证, 所以要和薄夜一起进这个要命的地方看看,薄夜被她激得发疯,想和她同归于尽, 最简单最快的办法就是把她带进这片雾霭中。 然而进到这片雾气中以后, 却发现这地方并不像料想之中的那样有危险扑面而来。 相反,四周很安静, 一点也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裴朝朝环顾四周, 周围环境看起来和幽山没什么区别, 群山环绕,天色昏黑,枯木成林,好像唯一和幽山不同的地方就是四面八方都弥漫着雾气,原本天色昏黑能见度就低,现在眼前笼了一层雾气, 能见度就更低了,伸出手去,就只能看见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裴朝朝转过头,看向雾气里薄夜的轮廓。 薄夜很疯,但这股子疯劲并不表现在明面上,就算他现在已经在发癫了,把她带进来是因为活着得不到就干脆死在一起,但只看他外表,仍然看不出来他正在发癫,他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很温和的。 于是裴朝朝也就佯装没看出他的企图,她语气自然:“感觉这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多了一层雾。” 她话音落下。 那一边, 薄夜侧目看她,看了好半晌,然后略略凑近她,像是隔着雾气想将她看得清楚一点。 他抬手帮她了额发:“朝朝喜欢这里吗?” 上一秒她还在说感觉这地方没什么特别,下一秒他就问他喜不喜欢这里。 这两句话怎么想都没有任何关联,两个人好像在各说各的话, 裴朝朝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突然问这句话,但即便如此,她仍旧适时地表露出一点茫然,顺着他的话问:“什么?” 她擅长伪装, 脸上的茫然看起来很真实。 这种茫然好像很好地取悦了薄夜,他眼底有了一点病态的笑意,语气仍旧温和平静:“因为出不去了。” 他和她解释:“这个地方好像有进无出,所以朝朝可能要陪我永远留在这里,我希望朝朝喜欢这里。” 裴朝朝闻言,什么话也没说,跑到雾气尽头, 她像是想要出去,然而雾气尽头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着她,果然出不去了。 薄夜刚才问她喜不喜欢这里的时候,她就猜到这地方可能很特殊,进来了就很难出去,但她还是抬手触碰雾气尽头那结界,继续试探:“你怎么知道这里进来了就出不去?” 薄夜慢条斯走到她身后,缓缓抱住她。 他手臂结实有力,环绕在她腰上,抱得很紧,好像蛇在缓慢绞杀猎物。 他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只是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这个地方很危险,好像进来了就出不去了。朝朝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他捏着她的手,让她按住他的手臂,感受他脉搏跳动。 动作间,他用了一点灵力,让她感应他身上那道禁制。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和煦道:“感应到了吗?我身上的禁制。” 这禁制就是她给他设下的用来囚/禁的阵法。 是用她的血为引做的阵。 他低下头,亲亲她的耳廓:“这道禁制可以用来囚禁我,你可以把我关起来,让我身边只有你,眼睛里只看见你。现在我们两个在这里,没有别人,不过是把这道禁制的内容贯彻得更彻底一些,我只有你,你和我在这,身边也只有我了。不好吗?” 裴朝朝都习惯薄夜在这发癫了,听见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反而在思考他前面那句话—— 这地方很危险,好像进来就出不去了。 她失忆了,薄夜也失忆了,但她看过薄夜识海,知道曾经在天界的时候她和薄夜关系亲密。 现在他们都没有在天界时的记忆,但对这个地方都本能感觉到危险,说明这个地方真的应该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他们进来到现在,什么都没发生。有进无出是真的,但危险在哪? 裴朝朝心里那种异样感更强烈了。 她垂着眼睫,沉默着没说话,试图将所有线索都合并起来梳一遍。 那一边。 薄夜没有听见她的回应。 他注视她,发现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她不说话,也没表情,像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出去,在想要怎么离开他吗? 薄夜猜她的心思,越猜越焦躁,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为什么一旦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就会开始不安、焦躁,但这些情绪无法控制,像阴影异样逐渐将他笼罩吞噬。 思绪愈发戾气横生,他将她的腰环得更紧,就算她想离开他也没办法,她就得陪着他一直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他手上愈发用力,垂下眼,目光落在她脖颈处,呼吸洒落,他看着她脖颈上青蓝色的血管,突然在想—— 这地方没有什么危险。 和他脑中闪过的那念头不一样,他带着她走进来,却还都好端端活着,并未身陨。 为什么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她是不是就还想着要离开他,哪怕已经告诉她这地方有进无出了。否则为什么她不说话呢? 是不是只有他咬下去,咬断她的脖子,把她一口一口吃下去。 是不是一定要这样,他才算真的拥有她? 他身上有她设下的禁制,她死了,他也活不t?成。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唇角微微抿了下,视线变得晦暗,有点口渴。 与此同时, 裴朝朝对他的视线似有所觉。 她稍微动了下,从他怀里挣开,然后回过头:“你看着我的脖子在想什么?” 薄夜眼睫颤动了下。 他动了动唇,要说话。 然而也就是这时候,裴朝朝突然笑了,反过身来抱了他一下:“我觉得挺好的。” 薄夜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裴朝朝说:“就我们两个在这里,没别人。” 她弯着眉眼笑起来:“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这话一落。 薄夜愣了下,心脏重重跳了下,没想到她刚才分分明沉默了那么久,不回应他,现在却又突然和他这样说。 她说和他两个人在这里挺好的,这话很合他心意,喜悦是本能反应。 然而下一秒—— 他按了下心口,垂着琉璃似的眼睛注视着她,审视她,似乎不太相信她说的话。 他的孩子一向聪明。 为什么这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他想要咬断她脖子,把她一口一口吞吃掉的时候说? 他的孩子顽劣,没有真心,说话真假难辨。 薄夜看着她,荒谬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信任她,他用指腹轻轻压下她的唇角,不咸不淡问:“是吗?” 他变得极端,病态,偏执;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觉得可笑又不可思议,自己竟有些像当初的季慎之,表面看着还好好的,还是以前温柔平和的模样,但骨子里的暗色扩散进血肉,已经疯得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他现在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控制不住。 按在她唇角的指尖用了点力气,他突然笑起来,在她耳边很温柔地问:“难道不是察觉到我想要杀掉你,所以才编了点好听的给我听吗?”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手指落在她脖颈动脉处,轻轻按压,感受她脉搏搏动,而唇落在她唇间:“你刚才一直不回应我,我想咬断你的脖子,就从这里下嘴,然后把你吃下去。你太不安分,只有这样你才能真的属于我。” 疯子就是疯子,说着要咬断她的脖子,却又开始亲吻她。 这吻毫无章法,时深时浅, 裴朝朝抬起头回应,下一秒,他又从吻变咬,于是这吻就带上了一点血腥味。 吻的间隙, 她揽着他脖子笑出声:“不是,我刚才不说话,只是因为我鞋子脏了,上面沾满了泥水。我感觉很不舒服,想让你拿去帮我洗一洗,旁边就是一条河,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 她说着,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用沾满泥水的鞋子往他身上踹了一下,留下一个泥印子。 旁边是河,脚底是湿润泥土,她刚才一路跑到雾气尽头,鞋确实脏了。 但这借口很蹩脚,怎么听都像现编的。 薄夜垂眼看着她。 她却心安得在河边的石块上坐下,抬着脚:“能帮我洗鞋吗?夫君。” 薄夜是想咬断她的脖子,把她吞下去,和她死在一起的。 他觉得她大概在编借口,拖延时间,他不信她。 但他看了她一会,半晌,还是走过去,把她的鞋子从脚上脱下来。 裴朝朝由他伺候着脱了鞋,又说:“因为你是我夫君,所以你要伺候我,你要帮我手洗,不能用法术。” 薄夜拿着她的鞋,没出声。 算了。 总不能让他的孩子穿着这样脏污的鞋子死。 薄夜弯身蹲在河边,准备把鞋子浸入水里。 他还没动,又听见裴朝朝在身后说:“我没有说谎。” 薄夜没回头:“嗯?” 裴朝朝说:“我是真的觉得,就咱们两个在这,很好。” 薄夜顿了顿。 裴朝朝说:“好就好在……” 薄夜等她继续说话。 然而紧接着,他就听见一阵动静, 下一秒, 一阵巨大的推力传来,裴朝朝抬手突然出招,用灵力将他推进了河里! 好就好在…… 她杀/人的时候比较自在。 这地方并非没有危险,裴朝朝刚才沉默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后来她想了想—— 外面幽山的河一路蜿蜒进来,但外面的河水会流动,水里有灵鱼,这里的水虽看起来仍像那条河,却死水无波。这条河应该会限制灵力,所以里面没有灵鱼,如果换做有灵力的人进去,应该也会被限制住灵力。 神仙若被限制住灵力,就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了。 这时候如果岸上有个人用灵力把他往死里按,他就只能被淹死了。 不过这倒也算不上什么顶级危险, 毕竟她进来前,本能觉得这地方非常危险,可能一进来就离死不远了。然而一进来倒是没碰上什么危险。 她不认为是自己的本能有错,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这个地方不对劲。 结合之前的种种, 她猜,这个地方可能是假的。 她所在的着整个天界,不管是司命宫还是幽山,还是这片被雾笼罩起来的区域,都是假的,是幻境。 她只穿罗袜,却踩着泥水走到河边。 这时候, 薄夜从河里冒头,手撑住河岸,他衣衫和头发都被水浸湿,竟然也有一种颓唐的美丽。此时他抬眼看着裴朝朝,知道是她故意把他推下河,倒是也没表露出太多愤怒,眼眸仍然温和带冷感。 他一只手撑住河岸,却没有起来,而是抬起另只手攥住裴朝朝的脚踝,温声说:“朝朝是故意的。” 裴朝朝没否认。 但她其实对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对她爱而不得,生出偏执扭曲的欲望,想她爱他,想她死。偏执,病态,她隔岸观火,只觉得有趣。她把他推下河,想杀他,只是因为她想借此进一步确认这地方是真是假。 她猜这地方是个幻境,但复刻了真实的天界的场景,所以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太大的异样,所以这块被雾气笼罩的地方本该危险致命,进来后却和她与薄夜所想象中的不符。 可能真正的天界幽山尽头,这块地方确实致命。 但如果这里是幻境,幻境的主人熟悉天界的环境,却没进入过幽山的这块雾霭,那么这幻境自然无法真正复刻出雾霭中的样子。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还需要验证。 如果这地方是幻境,她就是真杀了薄夜,薄夜也不一定会死。如果这地方真是幻境,杀了她,她也不一定会死。 其实她可以自己跳下河里把自己淹死,这也不失为一种验证的方法,如果跳下河被淹死以后她又复活了,那她差不多就能完全确认这地方是幻境了。 但她没自己跳河。毕竟万一她猜错了呢? 她垂下眼,看见薄夜攥住她的脚踝,猜他想把她一起拖下去同归于尽,和他死在一起。 “夫君,松松手,” 她伸出一只手,慢条斯掰他手指,另一只手狠狠按住他的头,用了灵力把他往水里按,随后由衷地说—— “我暂时还不想死。” * 这条河确实能限制住灵力,天王老子进去都使不出灵力,得暂时变成凡人。 不仅如此, 裴朝朝还发现这河水有腐蚀性。 她用灵力把薄夜按进水里,感觉他应该断气了,就又把他给拖了出来。然而一拖出来,就看见薄夜的皮肤都像被灼伤了一样,浑身上下的皮肉都被腐蚀,应该非常痛苦。 而她把人拽出来的同时,手脚沾上河水,不过短短一瞬就也被灼出溃烂伤口。 她试图用灵力治疗,但这河水能限制灵力,河水腐蚀出来的伤口竟也无法被灵力治愈。 血淋淋的,有些疼,还越烂越深。 裴朝朝身上没有伤药,她从衣服上撕了几片布料下来,暂时先把伤口包扎好,然后才又拖着薄夜,把人拖上岸。然后她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薄夜已经没有气息了,应该就是死透了。 她坐在石块上等着,想看看薄夜会不会复活。 然而等了一会,薄夜那边没动静,反倒是她的手再烂就要烂到可以见骨的程度了。 她想了想,决定把薄夜放在原地。 她自己则先去找找附近能治伤的灵草。 这地方很大,枯木成林,山路蜿蜒崎岖,裴朝朝七拐八拐找了一会,才在一处悬崖边上找到一株治伤的灵草。 她用了点灵力,准备把它采下来, 然而她灵力刚触碰到那株灵草,下一秒,就听见身后t?有人语气不善地问:“你跑到这来干什么?” 裴朝朝转过头,看见那人的面色也同样不善。 是赵息烛。 赵息烛克制着没和从昼动手,就是因为以为裴朝朝还在司命宫里,把从昼轰走以后,他越想越气,准备回去找裴朝朝算账。结果一推门,发现裴朝朝已经不在司命宫里了,他感应她的气息,发现她跑来了这个鬼地方。 赵息烛盯着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质问她哪句—— 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为什么背着我和从昼搞?你瞒着我和从昼搞是不是怕我发现?为什么怕我发现?总不能是心里有我?真把我当夫君了? 为什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知道这地方有多危险吗你就来? 他脸色黑了又黑,黑了又黑,一肚子话憋在喉咙口反反复复,最后一句也没说,就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把人一拽,拽得离悬崖远了很多。 这一拽,又感觉手上触感不对。 高高在上的司命神君冷着脸看了她半天,终于出声问话,但不是之前打好腹稿想质问的那些问句里的任何一句。 他看着她包扎好的手,问:“手怎么回事?” 裴朝朝言简意赅:“烂了。” 她看见赵息烛的时候有点意外,但再想一想,他应该是感应到她在这,然后跟过来的。 眼下这地方离薄夜那边已经有点远了,赵息烛应该没看见薄夜。 总归赵息烛在这。 他在这,她就没必要自己采灵草,自己给自己的手伤伤药了。 赵息烛伺候她伺候得挺好的。 于是她手指微动,指了指悬崖峭壁上那草药:“夫君,我手和脚都在溃烂,你快点把那株草药采给我。” 又是那种使唤仆人的语气。 加了夫君那两个字,就心安得把他当下人用。 赵息烛听她这话,听得心头火起,她有没有这样使唤过从昼?有唤过从昼夫君吗? 万一她也这样使唤从昼,也叫从昼夫君呢? 毕竟她本性如此,没有心,却爱玩弄别人的心,孟/浪轻浮,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忠贞。 失忆了也是本性难移。 赵息烛越想越火冒三丈,想质问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质问的话就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看了她半晌,然后又转开目光,用灵力把那株灵草拔下来。 然后他不轻不重掀开裴朝朝的衣袖和裙摆。 本意是帮她看看伤,她包扎了好几圈,要掀开一点衣物才能将她用以包扎的布料掀开。然而掀开裙摆的时候,能看见包扎之上仍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腿上皮肉完好,却有一些淡红色的咬痕。 全是从昼咬出来的。 下贱,不要脸的浪/货。 赵息烛太阳穴突突地跳,抬手就把灵草丢给她,让她自己上药,用行动告诉她她叫他夫君也没用。他还没那么贱,知道她和从昼有首尾,现在还因为一句夫君帮她上药。既然她背着他和从昼搞,那么就叫从昼来给她上药啊。 他是这么想的。 于是把灵草丢给她后,他就一言不发看着她。 裴朝朝拿到灵草,倒也没有再强求赵息烛帮她把药也上了。 她把手脚上包扎的布料掀开,露出伤口,然后准备上药。 那一边, 赵息烛一直在看她,于是也看见她手脚上的伤—— 皮肉都腐坏,溃烂得深可见骨,不知道有多疼。 他顿了顿,半晌又倾身过去。 裴朝朝抬眼看他,轻飘飘问:“怎么了,又反悔了,要给我上药?” 赵息烛心里烦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犯什么贱,身体和大脑好像一分为二,脑子里在想她只是受伤了,不是残废了,能自己给自己上药。身体却不受控制,一把从她手上抢过那灵草,然后小心翼翼帮她把伤口先清干净。 他垂着眼睫,把灵草上疗伤效果最好的枝叶摘出来,慢条斯道:“不然呢?” 他情绪不佳,但或许是这段时间反复发火,这时候情绪已经有点接近麻木了,即使生气,也没到气急败坏的程度,脸色不好,周身气压也低,但说起话来语气还算正常,是和平时差不多的散漫:“你手都烂成这样了,能自己上药吗?我不给你上药,还有谁能给你上药?” 从昼吗? 从昼可不在这。 赵息烛分拣着灵草枝叶,心想,算了。 她失忆了,把他当正牌夫君,那他怎么就不算正牌夫君? 现在他才是正牌夫君,她既然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从昼的事,就说明在她心里从昼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外室,小三,不值钱的东西,放在人间俗世里,这种身份的人都低贱得很,连给又名有份的正夫提鞋都不配,只要正夫不高兴了,随随便便就能发卖了。 他堂堂正夫,和从昼这低贱玩意争什么? 一个低贱、见不得光的东西也配伺候她? 他把灵草枝叶碾碎,敷到她手上的伤口上,动作是不自知的轻柔。 只有当正牌夫君的才配伺候她。 只有他才配给她端茶送水,做饭,穿鞋穿袜,更衣上药。 从昼还不配。 第109章 从昼 留不住你是吗? 裴朝朝手脚上的伤口没办法用灵力治, 就只能靠灵草。 用灵力治伤,伤口恢复得很快,小伤基本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愈合如初, 大一点的伤口愈合如初也不会花费太久,像裴朝朝手脚上的这种, 如果灵力能治, 至多一刻钟就能恢复如初。 但用灵草, 速度就慢得多,光是要止血就要花费很久, 要痊愈的话,至少也需要好几天。 赵息烛把碾碎的灵草涂在她伤口,然后又重新包扎好, 这才又出声, 慢条斯讥讽她:“哑巴了?” 裴朝朝伤口疼, 她倒是不太怕疼,整个包扎的过程都没怎么出声, 但伤口溃烂, 皮/肉活生生腐蚀掉,她脑子里也差不多就剩下这种痛觉了。听见赵息烛说话, 她反应了一会, 过了两三秒才有点迟钝道:“嗯?” 赵息烛扯了扯唇:“我刚才问你, 为什么自己跑到这来了。” 他见她第一眼就问了她这话,结果她说手上脚上都受伤了,要他帮她把悬崖上的那株灵草采下来。后来又是挑灵草叶子又是帮她包扎,也忘记继续追问了,包扎完才想起来她从始至终没回答过他的问题。 他在这给她当牛做马,包扎伤口, 她在那把他的问题无视得彻底。 赵息烛心里蓦地生出来一点很微妙的不平衡感,蹲在她面前,恨不得把刚包扎好的伤口再给拆掉。 但她伤口上的药是他亲手给她涂的,也是他亲手给她包扎的,都是他的劳动成果,他如果再拆开,不就是和他自己过不去吗? 他掐了把指尖,没动作,语气中透露出一点不耐烦,催促她:“说话。” 裴朝朝就没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最开始跑到这地方来是怀疑这地方不对劲,而薄夜的识海中恰巧能看见这片区域,所以她把薄夜弄过来,想等薄夜看见这片雾以后再进他识海看一眼,说不准他就想起来了什么线索。 后来进到这片雾里,是对所处的环境有了别的猜测,想进来再验证一下。 她面对这里,本能就是觉得这地方危险,不想一个人进来。 所以才说出那些话,激薄夜带她进来,毕竟进来后如果遇见危险,她还能让薄夜给她当替死鬼。 就像后来她猜测这地方是假的,然后把薄夜按进河里那样。 她想到这,抬眼看赵息烛,正对上他有点凉的目光。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像是憋着一肚子火气,就等着她回答他,似乎如果等会儿她的回答不让他满意,他就要发作了。 赵息烛性子本就阴晴不定,情绪很少外露,更是让人难辨喜怒。 周围人惧怕他,都是因为有时候他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突然变脸发怒,惩治人的时候手段也非常残忍。如果换做平时,他在人前露出这样的目光,周围人应当已经吓得跪地求饶了。 但裴朝朝一直不怕他。 失忆前不怕,失忆后也不怕。 她好像永远笃定能拿捏他。 他目光发冷, 她就抬眼,对他笑了下:“司命宫里太无聊了,所以出来走走。” 她善于伪装,笑起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 但说的话就很敷衍了。 赵息烛闻言,差点气笑了—— 司t?命宫无聊? 从昼那个贱/人留不住你是吗? 他感觉自己喉咙口都泛上来一点儿血腥味,强忍着没和她说他已经知道从昼和她的事了。他也没拆穿她在敷衍,就算拆穿她,她也不会因此和他说实话。她来这有别的目的,就是不愿意让他知道。 没法拆穿她背着他和从昼乱搞。 拆穿了,怕辛苦维持的平衡碎裂。 也没法拆穿她刚才的回答是敷衍。 拆穿了,她继续敷衍,显得他不体面。 赵息烛难得地感到荒谬,他竟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她面前纯吃哑巴亏了。 她要是没失忆,他还能继续咄咄逼人,她现在失忆了,把他当夫君,他要是咄咄逼人,她可能下一秒就会来一句:夫君你为什么不信我呢,我感觉你以前都相信我,你让我没有熟悉感,总感觉我的夫君不会这样对我,你真的是我夫君吗? 这一句就能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怪他嘴贱,当时不过脑子就骗她,他是她夫君。 她太聪明,并不是那种说什么都信的人,他等她拆穿,但或许因为失忆了,她那天也没拆穿,好像真信了。 但他现在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相信他就是她夫君? 赵息烛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不敢想。 有些问题很简单,甚至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得到答案,但是答案太清晰太赤/裸地摆在面前,会让人避无可避。 他这时候只是目光阴冷地盯着她。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劝自己吃亏是福,但越劝火气越大,在火气快要压不住的时候,他猝然起身,一抬手拽住她胳膊,把她也给拽起来,有点凶:“走了,回司命宫。” 裴朝朝被他拽着踉跄两下:“怎么出去?” 她站稳身子,不轻不重道:“这地方有进无出,你能出去?” 赵息烛顿了下,显然也才想到这一点。 但他却道:“谁告诉你的有进无出?我还听说这地方危险呢,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裴朝朝没出声。 她的猜想还需要验证,所以她在观察赵息烛的反应,一点线索和细节都不想错过。 赵息烛说:“试试,往外走走。” 这地方没法瞬移,所以只能走路,他拉住她,又要往这区域的边缘走。 因为脚上有伤,裴朝朝一站起来踩着地面就疼,手倒是还好,因为赵息烛拽的是胳膊,避开了她的伤。 她不太怕疼,脚受伤以后走了这么远的路找药,也没吭声,但这时候赵息烛在这,她就不想自己忍着疼走路了。 于是裴朝朝把手抽回来:“夫君。” 赵息烛转过头看她:“又怎么了。” 裴朝朝指了下自己的脚:“脚疼。” 她这姿态看起来倒是有点像示弱了。 赵息烛一直被她狠狠压一头,被她狠狠拿捏,任何时候她都游刃有余,眼下她这样,他心底恶劣地生出一种报复的爽快,终于也有她吃瘪的时候。 他顿了下,随后嗤了声,漫声道:“脚疼忍着,你能走过来不能走出去?” 裴朝朝缓慢眨了眨眼。 她不说话, 赵息烛将视线往下移,目光落在她脚上,她脚上伤确实很重,也不能用灵力治,皮/肉溃烂到快要能看见骨头了,就这个伤法,她每走一步估计都像在刀尖上踩了一下。 他又出声说:“脚疼也不能不出去,你叫住我,又是想怎么样?” 他语气仍旧慢条斯的,心里想着,如果她能求一求他,他也不是不能背她出去。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道:“你背我走。” 她是要他背她,但并没有求他,而是很心安得地在这儿命令他。 赵息烛轻嗤了声,想说你求我我就背你走。 她总拿捏他,也该是她求他的时候了。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 下一秒, 就看见裴朝朝动了下,他视线再往上,看见她两只手从身侧抬起来一点。 这是一个要人背她的姿势。 赵息烛看见这姿势,额角跳了下,话也卡在喉咙里了。 他行为快过大脑,还不等脑子思考要怎么措辞,怎么用刻薄的话羞辱她,让她求他,他的身体就先自己弯了弯腰,做了个要将她背起来的姿势。 紧接着, 裴朝朝手往他脖子上圈了下,借力跳到他身上。 赵息烛就这样把人背起来了。 他感觉荒谬极了。 他深呼吸,语气阴森森:“裴朝朝。” 裴朝朝在他背上,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嗯?” 赵息烛这次真气笑了:“你可真行。” * 另一边。 雾气笼罩着着整片区域,这地方最尽头有河流,被枯木遮挡起来。 河流边上,有几块巨石。 巨石之间,有个白发男人躺在地上,身上血肉模糊,伤口从各处溃烂,连他那张漂亮的脸都变得面目全非。 他像是连气息都没了,安安静静躺在这里。 但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间, 他胸腔好像有了微微的起伏,随着胸腔的起伏,他的眼睫也抖了抖。 又过了一会。 男人睁开眼。 他垂着眼睛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了一声,周身温和平静的气质竟带上了一点恨意。 他站起身,指尖蓄了点灵力。 然而下一秒,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又或许感觉到了自己身上伤口的疼痛,也可能是垂眼间发现自己手上衣服上都血迹斑斑,他收了灵力,迅速走到河边。 看见河水里自己的倒影, 他手指极不明显地抖了下,随后他抬手捂住了脸。 * 这一边。 赵息烛背着裴朝朝往外走,没多久,就到了这片雾气的尽处。 这里枯木成林,枯木遮掩间有一条河,河边是错落巨石,视野很不好。 他进来的时候忙着找人,只是匆匆从整片枯木林边路过, 这时候要出去了, 裴朝朝在他背上,他不急着找人,于是走路速度就放得很慢。 裴朝朝见状,也往那林子里眺望。 她想看看薄夜是不是复活了,之前她走的时候就把薄夜放在巨石之间。 只不过这地方视野不好,赵息烛在林子外沿走,她就算被赵息烛背着,视野很好,也看不清。 她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从赵息烛背上下来,进去一趟,看看薄夜还在不在那,然而下一秒,就看见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那。 那人穿着白衣服,衣衫整齐干净,身形高挑,头上却戴了个斗笠。 斗笠边缘的白纱垂落下来,挡住他的脸,和一身白衣自成一色。 他并不显眼,就在林间站着, 看不见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裴朝朝,悄无声息,充满怨气和恨意,还有一点儿痴迷,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阴森恶鬼。 裴朝朝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薄夜。 她顿了顿,想起自己手上还没愈合的伤,又想到薄夜脸上被腐蚀出来的伤—— 这是暂时毁容了,所以戴了斗笠,怕她看见他的脸? 还挺讲究。 她这边正想着, 那一边, 赵息烛注意到她走神,于是稍微直了直身子,抓着裴朝朝手腕的手也松了下,作势要把她扔下去。 裴朝朝感觉到一点失重感, 她下意识抬手抱紧了赵息烛的脖子。 姿态亲密。 她听见一声不太清晰的碎裂声,声音从薄夜那边传来,好像是薄夜捏碎了手里的东西。 她视线又往那边看去,随即下一秒, 就看见一直站在那的薄夜动了动—— 他迈步朝着她这里来了。 第110章 不愧是 他儿子 从失忆以后, 裴朝朝大部分时候都遵从本能和直觉行事,因为她知道的信息太少,所以有些事情很难做判断。 而她的直觉之一, 就是—— 不能让赵息烛看见江独,也不能让赵息烛看见薄夜。 她没记忆, 不知道他们见面后具体会发生什么事, 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对她来说没好处。甚至可能有坏处,否则她不会本能地感觉这件事不能做。 眼下薄夜正往这边走, 她抬了抬手,想拽住赵息烛衣袖,和他说让他换个方向离开。 她这样想着, 也就这样做了, 手落在赵息烛衣袖上,用力拽了下。 赵息烛脚步微顿。 他听见周围不太寻常的声音,这是一种很闷很闷的碎裂声, 除此之外, 还混杂着一种只有用力握拳时才会发出来的、指骨被用力按压的“咔哒”声,就好像有人在远处用手捏碎了什么东西。 但是被裴朝朝一拽袖子, 他注意力又挪回了她身上, 漫声问她:“没完了?” 药也给她上了, 伤口也给她t?包扎了,路也背着她走了,她还想干什么? 赵息烛声线一贯散漫,不太容易听出情绪,但这时候能听出有点不耐烦:“又怎么了,说。” 裴朝朝使唤他使唤习惯了, 张嘴就要叫他换个方向,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顿了下,余光瞥见薄夜靠近的身影,电光火石间,之前注意到的所有细节和线索,仿佛都串联在了一起—— 现在薄夜死而复生,就证明她所处的这地方确实是假的,是幻境。 如果身处幻境中,不能让赵息烛见到薄夜和江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让他们碰面,这幻境可能会崩塌。 薄夜也没有记忆,却仍旧本能感觉到这片雾霭中危险,说明他该是知道这片雾霭中具体有什么东西的;反观赵息烛,赵息烛并未失忆,但他对这地方的抵触和抗拒却没有那么强烈、明显。 裴朝朝先前就猜过,这地方如果是幻境,那么这幻境的主人应到是不知道雾气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她忍不住猜, 或许这幻境的主人就是赵息烛呢? 或许赵息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幻境里,而对于他来说,薄夜和江独都不是应该出现在这幻境里的人,如果让他们见面,赵息烛就会知道自己在幻境里。裴朝朝将所有观察到的信息放在一起,一点一点勾勒起一个完整的猜想,也许她失忆前的目的,就是不让赵息烛发现他自己也在幻境里。 但薄夜这个不该出现在幻境里的人,不仅出现了,现在还在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越走越近了。 裴朝朝手还扯着赵息烛的袖子。 赵息烛见她一直不说话,就回过头看她,想问她到底又怎么了。然而这一回头,不等他把话问出来,余光就瞥见了后面不远处正往这边走的白色身影。 这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身形颀长,一看就知道是个男人。 男人。 哈。 赵息烛只看这一眼,就差点气笑了—— 裴朝朝为什么跑来这种地方?还能为了什么?肯定和这个不知廉耻的贱男人脱不开关系。他问她为什么跑来这,她还敷衍他,她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贱种敷衍他。 赵息烛猛地直起身,两只手掐着裴朝朝的腰把她提起来,然后把人放在旁边的大石块上。 他按着她的肩,逼她坐在石块上:“我说呢,刚才怎么突然扯我袖子。” 这时候。 薄夜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前。 他戴着斗笠,白纱垂落下来,看不见脸,赵息烛认不出他,也没打算搭他。 赵息烛直接无视薄夜,当着薄夜的面,一只手撑住石块,身体微微压低凑近裴朝朝,这姿势显得格外有压迫感,还有那么一点诡异的亲昵暧昧,他语气阴嗖嗖的,含着危险笑意问她:“是想让我换个方向走?怕我和这个不知道哪来的贱/货撞个正着,是吗?” 他另一只手忍不住掐住她下巴。 想用力,想直接把她下巴捏碎,但最终手掐上去,也只是扯着她脸颊,在她脸颊揪起一道淡淡的红印,看红印的深浅,应该并不算特别疼,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还没忘记你是有夫之妇,出来找这些贱货都小心翼翼不让我发现?是不是?!” 一个从昼就算了。 现在在这种地方,失忆了,还能再搞出个白衣服的男人! 裴朝朝眨了眨眼。 不等她回话, 那一边, 薄夜抬起手,动了灵力,隔空狠狠地将赵息烛从裴朝朝面前拽开—— 有夫之妇? 心怀不轨的假货,哪来的脸把这种话说出口? 这种居心不良的冒牌货,应该离他的孩子远一点。 * 另一边,司命宫。 从昼挑衅完赵息烛,又在司命宫里闲逛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又准备去找裴朝朝。 然而推开偏殿门,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院子里屋子里都没有人,裴朝朝早就不在这了,不知道去哪了。 从昼皱了下眉,随后抬手按住眼睛,试图感应裴朝朝的位置。 裴朝朝把他眼睛挖掉,换给了她自己,从昼到底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动用一些灵力也还是能感应到眼睛的大概位置的,也算是间接感应裴朝朝的位置,他每次都能借着这一点找到裴朝朝。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恨裴朝朝,恨不得她死,恨不得找她报剜眼之仇,连她跳轮回道他也要追下去报仇。但其实他一点也不恨,只要想一想他的眼睛在她身体里,他就感觉他才是这世上和她最亲密的人,他和她血肉相融,这种认知只会让他兴奋。 如果她在他面前,他可能真的会像一条公/狗,对着她发/情。 但现在她不在。 于是从昼压下那种兴奋感,准备等找到她再发/情。 从昼感应她的位置, 然而这一次,她的气息却格外微弱,换做往常,很快就能感应到她的大致位置,但这一次感应了很久,也才捕捉到一点微弱的气息,要感应到她的位置,则需要花更多的时间。 她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连感应她位置都变得这么艰难。 从昼开始有点担心了,原本心情还不错,这时候也开始有点烦躁了。 他一边感应,一边在司命宫里走动,一间一间房间翻过去。 等快翻到主殿的时候, 他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他以为是赵息烛或者裴朝朝,迅速回过头去,却发现是江独。 那一边。 江独看见他,也愣了下。 少年人狠戾,锋锐,像一头凶悍的狼崽子,看起来就很不好惹,很没耐心,像是谁不顺着他心意,他下一秒就要提刀宰了谁一样。然而面对从昼,或许是天然的血脉压制,江独罕见地有礼貌、有耐心,点点头和他打招呼:“父君。” 除了从昼, 他也就只在裴朝朝面前乖一些了。 从昼见他还在这,问:“怎么还在这?没回去治伤?” 之前江独用了魔族血咒,反噬身体,从昼以为他会回去疗伤。 江独说:“我找人。” 这话一落。 从昼倒是颇感意外,抬了抬眉:“是吗?” 他那点烦躁感倒是压下去了一点,笑了声:“你也找人?” 从昼觉得小崽子有点意思—— 他老/子找人,他也找人。 不愧是他儿子。 110-120 第111章 你为了他 踢我?! 但江独要找谁? 从昼对于血脉相连的那股子新奇劲下去得很快, 垂眼看着江独,又想到这个问题。 眼下他们身在天界,司命宫更是赵息烛的地盘, 以往还有不少神仙在司命宫里办差、伺候。但这次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朝朝失忆, 赵息烛给他自己瞎编出了个夫君身份唬裴朝朝, 怕谎言被拆穿, 所以把司命宫里的神仙们都赶走了。 所以现在, 司命宫里大约就只有赵息烛和裴朝朝。 从昼心思一转, 心想他难道是找裴朝朝么?可是不应当,江独能和裴朝朝有什么交集? 江独出现在天界已经是很奇怪的事情了,认识裴朝朝就更奇怪了, 从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一层叠一层,甚至好像并不指向同一件事,他要仔细想, 又觉得头疼, 好像想到某个关窍的时候就会有某种力量影响他,让他没来由地想忽略这些异样感, 从昼没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他本来就还分着心, 一边感应裴朝朝的位置, 一边和江独在这说话。 好在他从来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于是他直接问江独:“找谁?” 找谁? 找裴朝朝。他按照裴朝朝说的,用魔族血咒帮赵息烛拔除了体内的魔气,但被血咒反噬伤了身体,太狼狈,他也不想裴朝朝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所以没立刻回去找她。不是怕她心疼他,是怕她觉得他没用,以后不使唤他了。 她失忆了,好不容易松口认他当夫君,还给了定情信物,江独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信了他的话,但他有用就能从她那得到甜头,不说别的,她给他的定情灵石肯定是独一份,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份殊荣? 但是等他稍微疗了会伤,再去找她,就不见她人影了。 江独想到灵石,心里发软,手放进袖袋里捏了捏那块灵石。 他想回答从昼,就说他要找裴朝朝,但话到嘴边又转念一想,或许从昼并不知道裴朝朝是谁,他只说一个名字,从昼恐怕一头雾水。如果说是他妻子,从昼会是什么态度? 江独说不好,他不是爱多想的人,但这时候又忍不住开始多思起来,有时候太在意就会瞻前顾后,因为不了解从昼,所以怕他对裴朝朝不利,即使他不觉得从昼有对她不利的由。 他沉t?默了一会,选了个稳妥的说辞,很含糊:“一个朋友。” 朋友? 从昼闻言,倒是没再多问:“行。” 看出江独不想多说,他对此也没什么太强烈的好奇心,总归江独这朋友应该不会是裴朝朝,怎么想都不可能。恰好这时候,他感应到了裴朝朝的位置。在幽山尽头那边,气息很微弱,像是被什么结界遮掩住了。 从昼朝着江独点点头,叫他慢慢找,随后先离开了。 * 另一边。 裴朝朝坐在石块上,眼看着上一秒赵息烛在质问她,下一秒就被薄夜用灵力扯开。 她很无辜地眨眨眼,甚至还晃了晃腿,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她爱看人打架,热闹,视线在薄夜身上停了半晌,又去看赵息烛。 赵息烛本来就对她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正在气头上,薄夜就送上门来,于是他直接出招回击薄夜,两人一来一回过了几招,嘴巴也没消停,平日矜贵的男人们这时候倒是有了点怨夫扯头花的味道,彼此羞辱,问对方算什么东西。但赵息烛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白衣男人敌意更为浓重,被对方激得眼红,最终直接出招要掀薄夜的斗笠。 而薄夜站着没动,似乎没想着反抗,就要赵息烛掀开斗笠,看一看他是谁。 这怎么行! 掀开斗笠,不就要看见薄夜的脸了吗? 就算薄夜的脸伤得很重,几近毁容,但那一头白发很有辨识度,借着这个就能认出他是谁。 裴朝朝本能不让他们碰见,她甚至已经猜到了不能让他们碰面的原因。 她之前就猜,这幻境的主人是赵息烛而他却不自知,那看见薄夜这样不该出现在这的人,他就会意识到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重新回到幻境中的掌控者的身份。 她没有记忆,但足够了解自己的行事作风,如果这个猜测成立,这幻境多半是她亲手打开的,或者是她亲手把赵息烛拉进了幻境里。 赵息烛要是变回幻境的掌控者,那他能轻易地掌控她的生死,能让她死在幻境里。她笃信他喜欢她,但他再喜欢,她没失忆的时候,他不也和她是敌对的身份吗?她对人的观察细致入微,就算没记忆,看他行为也能猜出之前她和他的关系,他要是意识到这是幻境,应该也能猜到是她做的局。 到时候会不会手下留情就难说了。毕竟现在他给她当牛做马,也基于她失忆的基础上,他觉得她信了他的夫君身份。但反过头来,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她算计的,被蒙骗被戏耍,全都会反噬这份爱,加倍反弹成恨。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先赵息烛一步将幻境打碎。 但如果赵息烛现在看见薄夜,幻境应该现在就要碎掉了。 眼看着斗笠要被掀开, 她用了道灵力,直接把斗笠上的白纱给按了回去,然后抬脚踢了下赵息烛:“你干什么?” 她脚还受着伤呢,所以这一脚力道根本不重,踢在赵息烛大腿上,就像轻轻撞了一下桌子的那种力道,分明是不应该疼的。但赵息烛还是觉得疼,那种疼很隐秘,从骨骼深处泛出来一点儿。 他动作就此顿住,转眼看她,反问他:“你又干什么?” “裴朝朝,” 他叫她名字,像是气笑了的样子,但这个笑挺难看,嘴角咧起来很僵硬,眼睛都红了。他盯着她,分明很生气,但不像是刚才怒气上头把她按坐在石块上那样质问,而是有点难以置信地说:“你为了他踢我?” 这话里甚至都有点委屈的味道了。 而那一边, 薄夜看见裴朝朝这个态度,轻笑了一声。 这声音听在赵息烛耳朵里就更刺耳了,他盯着薄夜,又要掀薄夜的斗笠。他倒要看看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长什么样子,长成什么天仙样子,她居然为了这男人踢他! 他这边正想着,然而还不等有动作, 下一秒, 裴朝朝就又用力踹了他一脚,语气不满—— “你干什么啊,非要掀他斗笠,他不露脸肯定因为是个丑八怪啊,你非要他露出那张丑脸恶心我吗?” 这话一落。 赵息烛动作顿了下。 薄夜也顿了下。 空气里瞬间一片安静,谁也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 很不礼貌。 甚至话里的漏洞也很多,这话说得好像她没见过这男人的脸一样,怎么听都不大符合她的性格,像是随口胡编出来的。她爱说谎,很多话都是假的,甚至假得明显,但她不需要过多去推敲谎言的逻辑,甚至她编出这些话的时候可以一点都不走心, 她的假话不是不会被揭穿,而是因为当她有心哄骗的时候,能叫被哄骗的人甘愿无视她话里的漏洞,沉溺进虚假谎言里。 赵息烛不想承认,但他此前那些情绪好像瞬间泄了大半,她踹在他推上的这一脚很重,比刚才那一脚重多了,应该疼的,可是他又感觉到痒,是一种很异样的心痒。他愣了半晌,抬手攥住她脚踝,半天才挤出一句:“……这么踹我脚不疼吗?” 裴朝朝没他,皱眉说:“不想看丑八怪,打架就打架,别来恶心我。” 赵息烛嗯了声,手还攥在她脚踝上。 裴朝朝又晃了晃脚:“继续打呀。” 赵息烛这些日子在她面前,虽然话不算特别多,但也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时候,几乎是她每说一句话,他就能端着阴阳怪气的姿态呛她。但这时候,他不仅沉默,而且也没再出口呛她,听见她命令,也就是很简短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转过身去,本命剑出现在掌中,要和薄夜动真格地打。 刚才两人一人一招,打得你来我往的时候,赵息烛也没用剑,就赤手空拳的。这时候没什么可打的了,之前那股子想要打架想要打死对方的冲动已经被摁灭了,但他却出了剑。 不因为别的, 大概就因为裴朝朝想看他们打架,也不知道肚子里打着什么主意。 赵息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他也按下思绪,不再就着这个继续往下想。 他这样倒真的很像一条听话的狗,野性难驯,骨头硬,但还是低头了。 裴朝朝坐在那儿,就看见他和薄夜打起来。 薄夜或许情绪更差,用的招式更凌厉一点,过招间,他微微转头像是看了裴朝朝几眼。 蒙着斗笠, 其实也很难说他在看裴朝朝。 但裴朝朝还是撑着脑袋,做了个手势——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用袖子在脸前挡了一下,像比手语似的, 意思很直白,就是让他捂好自己的脸。 她做完这姿势又露出脸来,嘴角顺势绽开个笑,有点恶劣,漂亮灵动,但淌着毒似的。 薄夜一瞬就解了。 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她只是不想让赵息烛看见他的脸,所以她用这样尖锐的语言表达嫌弃,说她不想看见一个丑八怪。她亲手把他按进河水里,知道他的脸被腐蚀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故意这么说的。他现在确实是丑八怪,即使知道伤口能够痊愈,但现在脸上的伤口现在还依旧在尖锐作痛,细细密密的痛感好像游移着钻进心里。 顽劣,恶毒,不择手段。 这是她。 薄夜几乎气笑了,阴暗和怨毒好像要腐蚀掉他,他看着她,心想—— 朝朝。 这样对我,难道你以为我还会顺着你,如你的愿吗? 前面剑风卷过来, 薄夜一时不察,肩膀被划伤一道,他侧身一躲, 与此同时, 他感觉到赵息烛的剑风不太安分,又要掀他的斗笠,就是故意在玩心机,想要掀开他的斗笠让裴朝朝看看他究竟有多丑,让裴朝朝更嫌弃他,毕竟是裴朝朝自己刚才说讨厌丑八怪。 薄夜并不是特别在意外表的人, 刚才在河边看见自己的倒影,只是心慌了一瞬,心想这张脸毁成这样,在等待愈合的这段时间会不会连一点肤浅的容貌上的吸引都吸引不了她。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酿成什么风暴, 他这时候就应该顺着这剑风,掀开斗笠,让赵息烛看一看他的脸。 她那样对他, 他不能如她的愿。 薄夜这样想着,然而等到剑风真正到面前,将斗笠上垂落下来的白纱掀开一角的时候, 他骤然动手,迅速又将白纱压了下来—— 他此刻才近乎荒谬地察觉,他竟然真的有点怕她嫌弃这张脸。 转过眼, 那一头, 裴朝朝对他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薄夜“咔”的一下,像是突然发火了,出招将赵息烛的剑震得抖了三抖。 两人又迅速打起来。 与此同时, 裴朝朝舔了舔唇。 她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迟t?早这两人打完了,还是会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 她思索片刻,想到同命戒的作用,除了融命线以外,还能让她和赵息烛生死与共。她没办法在赵息烛和薄夜见面前打碎幻境,也不是不能试一试在赵息烛和薄夜碰面前,把同命戒骗过来。 拿到同命戒,不管他会不会意识到这是幻境,他都没法转头把她弄死在幻境里—— 同生共死,她死了,他也活不成。 要怎么骗到同命戒呢? 她现在没时间再和他慢慢耗,等他把东西主动心甘情愿给她。她要立刻得到,那就要让赵息烛以为她生命垂危,马上要死了,或者让赵息烛以为她死了,没救了,只有给她同命戒能救活她。 趁着现在他还没发现她一直在骗他,他会把同命戒给她。 裴朝朝惯会利用别人的爱意。 她想了想,立刻有了主意,随后又想到一件事。 反正顾及赵息烛也快和薄夜真正意义上地碰面了,既然都这样了,那不如让江独也过来算了。她的计划应该能在江独来之前完成,来得及。 她想到这,用了点灵力,想办法引动了自己随手送给江独的那块灵石。 做完这个, 她心满意足,猛地往后仰了下身体。 与此同时, 正在打斗的两人听见“扑通”一声。 下一秒, 两人迅速停手,转过眼,就看见—— 裴朝朝掉进那条河里了! * 与此同时。 江独等从昼走了,好一会儿以后,又开始一间间房翻找裴朝朝的踪迹。 然而没过多久, 他感觉到袖袋中有一种异样的灵力波动,手伸进去,就发现是裴朝朝送给他的那块灵石里的灵力在乱窜—— 灵石就是最普通的灵石,按说里面的灵力不会无缘无故地胡乱波动。 但这是裴朝朝送给他的, 她经手过,在这灵石上留下了气息,如果她想朝着他传递什么信息,用灵力操控,倒也能让灵石像现在这样。 所以是裴朝朝找他么? 江独手指落在灵石上,下一瞬,竟感应到一点她的位置。 和刚才从昼离开的是一个方向。 江独有种微弱的直觉,不大吉利,所以他刻意忽略了某种可能性。 他只是在想—— 去找裴朝朝怎么还要和他爹同路? 裴朝朝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112章 但他 舍不得 裴朝朝算计赵息烛的爱意, 用跳河这种方法逼他给同命戒,但也从来没打算真的用自己的命来赌。这地方是假的,所以死亡就变得不足为惧, 即便跳进河里会被限制住灵力淹死,但过不了多久就还会复活, 就像刚才薄夜那样。 只不过这河水有腐蚀性, 会让皮肉溃烂, 她手上脚上的伤本身已经够疼了,这时候整个人跳下去, 痛感从四肢百骸蔓延,绵长又尖锐。好在她沉下去没多久,就呛了水, 随后因为缺氧和呛水, 意识一点点抽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渐渐回笼,裴朝朝感觉到自己被救起来。 她隐隐约约听见赵息烛和薄夜在说话, 能听出他们好像在争执, 但很快,似乎又达成了一致, 停下争执准备先救她。赵息烛试着带她出去, 但确实没能穿过雾气尽头的结界出去, 于是他把她抱起来,准备找个干净的山洞给她处伤口,薄夜则去周围找灵草,采药帮她治伤。 也就是这段时间里, 裴朝朝意识逐渐清醒,她发现时间只过去了很小一会, 算起来几乎是她刚跳下河就被捞上来了。 因为捞得太快,所以她没能淹死,顶多就是呛了水,加上被河水腐蚀伤口,疼晕过去了。虽然浑身皮肉溃烂,但也远远还没到奄奄一息马上要死了的地步。 她这时候还被赵息烛抱在怀里,偷偷睁开眼,视线有点模糊,但能看见赵息烛的手臂。他手臂的皮肤也被河水腐蚀,这时候抱着她,她身上的水珠也还在往他手臂上淌,于是原本完好的皮肉也变得有点儿皮开肉绽的意思,但拖着她的力道仍然有力,血肉模糊的表皮之下有鼓起来的青筋,这样看着,有一点另类而血/腥的美感。 应该是他和薄夜一起把她捞出来的。 裴朝朝这边正想着,那一边,赵息烛就已经抱着她到了个山洞里。 因为他刚才一直抱着她在走路,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过来,裴朝朝这时候也还不准备让他发现她已经醒了,于是她又把眼睛闭上了。下一秒,就感觉他脚步停住,弯身把她放了下来。 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狼狈又凄惨—— 手上、脸上,脖子上都是溃烂的伤口,血肉模糊,只有一点皮肤还是完好的,看起来很苍白。头发,衣服都湿漉漉的,眼睛闭着,连眼皮上薄薄那一层皮肉都在溃烂。 她身上的皮肤应该也已经溃烂了,只不过被衣服遮挡起来,看不见,所以显得没那么触目惊心。 赵息烛蹲着看了她半晌,然后抬手把她衣袖往上拉了下,就看见她手臂上也是伤。之前刚给她包扎好的伤口肯定也伤得更重了,刚才走两步路还说脚疼,非要他背,现在倒好,浑身是伤,他把她抱回来不管用什么姿势都能压到她的伤,但这时候倒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了。 他自己的手臂也受伤了,刚才不觉得疼,这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后知后觉泛上一点痛意来。 他对疼痛的忍耐力很强,这痛意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是那种连眉头都不值得他皱一下的程度,但这时候,却罕见地觉得这痛意恼人,他感到烦躁,又莫名生出一点儿错觉来,感觉好像这痛意并不是从伤口传来, 反倒像有人往他心口上牵了一根细细的丝线,那人一直在扯动这丝线,扯得他牙酸,喘不过气。 扯着丝线那人,似乎这一刻就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他知道她还活着,但她看起来像快死了一样。 赵息烛又抬手摸她鼻息,还有,他心里就稍微安定了一点。 但又后知后觉察觉,他在害怕。 怕什么呢?好像是怕她死。 他以前分明还挺盼着她死。 之前她跳升仙台,看她闭着眼睛白着脸摔在地上,那时候他觉得她死了,也没这种心情,就觉得不信。不信她这样聪明的人就这么简单地死了,但那时候他觉得,她要是真死了,他就帮她收收尸,让她死也得死得漂亮些。怎么说也是和他斗了千百年的人,死得太狼狈,显得他也没档次。 但后来她没死,就是失忆了,他脑子一热骗她,说自己是他夫君。 然后她信了。 所有事就从那时候变得不太对了。 赵息烛感觉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他应该做点什么来分分心。 于是他把外袍脱下来, 外袍干爽,他弯着身,用外袍把裴朝朝脸上脖子上,还有手上的水擦干,动作不算太熟练,胜在仔细。 裴朝朝感觉到他给她擦拭, 她眼睫抖了下,思忖片刻,随后直接睁开眼,一只手按住他的动作,出声道:“疼。” 她声音有点哑,刚才呛水呛的。 那一边, 赵息烛正给她擦手,猝然被她按住,又听见她说话,心跳都差点骤停一瞬。 他动作停了下,却没抬眼看她,目光仍旧落在她手上。 过了半天,他才说:“醒了?” 裴朝朝嗯了声,把手往回抽。 赵息烛原本想把她手给拽回来,但刚一伸手,就看见她手上的伤,她胳膊上就没一块好肉,没地方下手拽。他顿了顿,于是往前了一点,凑到她身侧。凑近了,一抬手就能碰到她,她把手往回抽也没用。 然后他继续帮她擦手:“疼忍着。要帮你把伤口擦干净,之后才好上药。有人给你采药去了。” 说完这话,他又开始帮她擦手,不过这次动作轻了一点。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话,倒是也没再动了。 她安安静静让他擦拭伤口,心里想的则是—— 她被捞起来得太早了。 如果再晚一小会,她在水里被淹死了,赵息烛肯定当时就把同命戒给她了。但她没死,还能呼吸,这种情况下就算她奄奄一息了,他也会考虑先用别的方式救治她。她原本还想着,趁薄夜去采药的时间里再继续装晕试试,但他在这帮她擦拭伤口,她就觉得再继续装也没用了,所以直接睁开眼和他说话了。 但这一遭坠河坠得也不算亏。 就算有些失策,被捞起来得太快,没直接逼得赵息烛把同命戒给她,但这一身伤依然能继续用来逼赵息烛。 只不过要换个方式逼他。 她思t?绪活络,又说:“我衣服是湿的,上面沾的也是那条河里的水。” 所以现在穿在身上,还会继续腐蚀她的皮/肉。 赵息烛帮她擦完手,听见她这话,终于抬眼看她。 他算是了解她,知道她本性如何,失忆了本性不会变,该满肚子算计还是满肚子算计。她之前手脚上的伤一定就是碰了河水才被腐蚀出来的,既然已经知道河水有问题,她这样聪明的人根本不可能不小心再掉进去。 她掉进去,除非有所图。 不知道她图什么, 但赵息烛很不高兴,他沉默半天,骂她:“活该。” 知道会这样还往里跳。 他又把外袍丢她身上:“换衣服。” 外袍是干的,就刚才用袍角那处给她擦了擦手和脸,那一小块衣料吸了水有点潮湿,还有点血污,但不影响。至少比她身上那几件湿答答的衣服好,不会继续让她的伤变重。 他说完,又站起来,然后背过身去等她换衣服。 然而身后异常安静。 赵息烛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按说她换衣服,就算动作再轻,也多多少少该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觉得奇怪,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于是又出声问:“换好了吗?” 裴朝朝还是不说话。 赵息烛又等了一会,见她话也不说,衣服也不换,一点动静也没用,于是又回过身去,刚要说话,结果就看见—— 裴朝朝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外袍盖在她膝盖上,她没有动,而是将头埋在膝盖里,就这样埋头缩在那里。 看起来很委屈。 赵息烛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有点不习惯。 他顿了顿,又走过去蹲下,语气也凶不起来了:“怎么不换衣服?” 裴朝朝头仍然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你为什么不帮我换?” 赵息烛顿了下:“我帮你换?” 裴朝朝没他,自问自答:“现在我浑身上下都在溃烂,也是个丑八怪了,你嫌我丑,脏眼睛,所以才不帮我换衣服,还背过身去了。” 赵息烛闻言,生出一点荒谬感。 他就是下意识转过去了。 毕竟她要把身上的湿衣服都脱掉,他虽然确实帮她宽过衣,但那时候只是脱外衣,她身上仍旧有中衣里衣。这不一样。 他解释道:“不是。只是你换衣服,我不方便看。”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的声音却骤然拔高:“你不是什么?” 她好像突然被点燃了一样,一下子又抬起头来,把外袍狠狠扔回他身上:“你有什么不方便看的,你不是我夫君吗?别跟我说你还要编出非礼勿视这一套搪塞我!你就是嫌我不好看所以不想看我!” 她态度激烈又奇怪, 赵息烛措不及防,火气也被她这态度挑起来,他太阳穴突突跳,真想把外袍扔回去。 然而下一秒, 她像是崩溃了一样,凑上来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像是哭了:“我变成丑八怪了呀,刚才还说过最讨厌丑八怪。” 赵息烛被她抱了这一下,生生又把想将外袍扔回去的冲动忍下来了。 他一只手攥着外袍,另一只手僵硬地抱住她。 他感觉她现在很奇怪, 按说,她并不是计较外表的人,她这张脸生得漂亮,但是是幽山帝君给她捏出来的,她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张脸,只喜欢她那双眼睛,因为眼睛是她从从昼身上挖下来的,和这张脸上的那种无害气质并不相符,但这也是她最喜欢自己眼睛的点。 赵息烛觉得即使她失忆了,也不会突然变得在意她自己的外表。 他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下意识警惕起来, 然而她埋在他胸口的样子又太脆弱, 他和她往日不对盘,她也从没在他面前示弱,他看着她这样,思绪很乱,又没办法清晰明了地思考究竟是哪一点奇怪。 于是这样的混乱中,他只能遵从本能,安抚她:“不丑,过几天就好了。” 哪里丑?脸烂了难道就不好看了?又不是永远都这样。 裴朝朝闻言,低声说:“现在不能治好吗?” 赵息烛语气难得温和:“这个伤没法用灵力治愈,你自己不是知道吗?就是因为知道,你刚才受伤才自己去采灵草。” 裴朝朝说:“能的。” 赵息烛:“嗯?” 裴朝朝说:“你把同命戒给我,现在我就能痊愈。” 她这话一落, 赵息烛呼吸微顿,然后垂眼看她。 也就是这时候, 她抬起头来看他,正对上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好像赵息烛周身的气压也一瞬间降低。 他的视角里,可以看见裴朝朝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看了她半晌,突然就明白,他刚才感觉的奇怪的点在哪里了。 她不是会因为容貌突然崩溃的人,也不会因为浑身溃烂受伤而崩溃,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她满腹算计,骨血里淌着极端与疯狂,故意掉进河里,就算毁容受伤,她也只会感到亢奋。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样,她根本没哭,也不像伤心的样子,她那双眼睛里写满期待,她在渴望渴望同命戒。她的眼睛是漂亮的,很漂亮,并不因为她的眼型如何,又或是瞳色如何,他觉得她的眼睛漂亮,只因为她眼里独一无二的神采。 即使现在她的脸受伤溃烂,她的眼皮也有点血肉模糊,但她依然漂亮。 赵息烛突然抬手捏住她的脸。 知道她会疼,但他还是用力地钳制她的下巴,冷笑道:“同命戒?” 裴朝朝问:“你会给我吗?” 赵息烛感觉到愤怒。 他看着她,脑中轰鸣,几乎气笑了:“但凡我晚一点捞你起来,你会伤得更重,会淹死在里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她也不是第一次算计他,他却很少动这么大的火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和她说:“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就是要逼我给你同命戒?” 他声音都有点儿哑了。 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显得风流深情的眼睛,这时候眼尾发红。气的。 他仍旧盯着她,看见她动了动唇,他想,他是希望她否认的。 然而下一秒, 却听见她肯定了他的话:“对呀。” 她是想借着跳河,直接淹死,她知道淹死会复活,赵息烛不知道,在淹死到复活的那段时间里,足够让赵息烛把同命戒给她,因为他喜欢她,他其实是不想她死的。 但是他们捞她捞得太早,她发现这法子没用,于是准备换个方式逼他。 逼疯他,逼他把东西给她。 现在才是真正在逼他。 她说:“你要是不给我,我还会用别的方法,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死,你舍不得的。跳河,毁容,一会儿我再去跳崖,你舍不得我,所以总会给我。” 她将话说得直白,一针见血地剖白他。 赵息烛脑中的杂音更多了,谁说他舍不得她死?万一他就是舍得,万一他就是不给她同命戒,她就真的死了呢?她到底凭什么敢拿着这个拿捏他?! 那股怒火翻腾起来,他仿佛有些恼羞成怒,胸腔剧烈起伏着, 掐在她下巴的手往下挪, 他掐住她的脖子,倾身将她压倒,导致她后背撞在山岩上,叫她闷哼出声,但他无视这声音:“裴朝朝,你这么想死是吗?” 他哑着嗓子骂出声:“你也别废那个力气了,你这么想死,我现在就掐死你。” 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骤然用力收紧。 裴朝朝感觉到一阵窒息,他的力道大,她脖子上还有伤,被掐得很疼,因为缺氧,她眼角有一点儿生性的眼泪。 她下意识张嘴喘息着,感觉他是真的要掐死她,眼前开始发黑有重影,她似乎听见骨骼将要碎裂的声音。 还能感觉到他用力,却发抖的手。 她一点也不怕,喘息着笑出声。 笑声很哑很轻。 赵息烛却听得清晰。 他真的要恨死她了,他恨不得她死,然而听见笑声这一刻,他却有种荒唐的无力,手像是脱力,又松开。 她凭什么,到底怎么敢还在这笑。 赵息烛眼睛都红了,他喘息着盯着她,近乎是凶狠地攥住她的衣领,把人攥到眼前来,然后俯首吻住。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是侵/占,像是想把她直接咬碎了泄恨,然而他另一只手的手掌却摊开,像是不想再挣扎了,掌心出现一个扳指模样的东西,它“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声音脆响。 裴朝朝伸手捡起同命戒。 一握住它, 就有一种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身体,她全身上下无法用灵力治疗的伤也开始迅速痊愈, 不过半刻,那些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捏着东西,笑t?了下,抬头回应了赵息烛近乎凶残的吻。 赵息烛欺身压下来, 他不想听她笑,于是更用力地咬住她的唇舌。 笑声就淹没在更汹涌的唇齿碰撞声里。 她说得对。 他舍不得她死。 他犯/贱,他拎不清,他不该。 他不该骗她,不该说他是她夫君,刚才也不该救她,他就应该让她淹死,让她死在河里。 但他舍不得。 第113章 不走 哪也不去 幻境中的幽山尽头。 天色昏黑, 面前是一片浓浓的雾气,看不清雾气后面到底是一番怎么样的光景。 江独借着灵石里的气息感应到裴朝朝的位置,来到这片雾前, 就看见一个身影先站在了前面—— 又是从昼。 江独心里那种不大好的直觉,这时候已经从轻微变成不可忽视了。 从昼这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但—— 如果江独是来找裴朝朝的, 那未免有些太荒谬了…… 他转过身, 看着江独, 短促笑了声:“不是找朋友吗?找什么朋友找到这儿来了?” 江独这时候反问从昼就:“父君怎么在这?” 他对自己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是很尊重的。 即使他并不是对方生出来的,而是由从昼的一滴血幻化而成, 并且他成长的整个过程里,从昼都和他并无交集。但血脉之间的压制就是这样的,他天生对他这位父爱有孺慕之情, 于是在他面前就显得乖顺而恭敬。 然而这时候他有些警惕, 他倒也没在从昼面前露出什么凶相,但和平时也不太一样,这副样子像恶犬护食, 露出了一丁点泛着寒光的獠牙, 试探道:“您也来找人吗?” 从昼注意到江独的变化。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原因,又或许是本能, 他也有点警惕起来。 原本是没打算和江独说这些的, 但这时候, 他弯唇笑了下:“嗯,来找人。” 他说:“我现在应当算她的夫君。” 他是个粗人,说话不爱措辞,于是话说得非常直白:“按道你见了她要叫一声娘亲,不过她应该不喜欢,就免了。” 这话一落, 江独心里的警惕已经到了峰值。 他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就感觉到裴朝朝送他的那块灵石里,灵力又开始波动起来。 他一路过来,一直把灵石攥在手心里, 这时候感觉到灵力波动,就顺势摊开手掌,看了眼那灵石。 灵石呈淡蓝色,灵力波动时,整块石头都在泛着柔和的蓝光。 幽山没有白昼,周围很黑,于是这灵石在夜色中就更显眼。 从昼垂下眼,看见这灵石,唇角笑意凝固住。 * 另一边,山洞里。 赵息烛尝到唇舌间的血腥味,被拉回来一点儿神智。 他并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脾气也不好,但也很少有人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暴怒。他也并不仁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手段残忍,换做别人这这样惹他生气,他或许已经将那人掐死了。 他觉得他对裴朝朝是有恨意的, 然而在最暴怒的时候,他的本能却是把手掐在她脖颈上,然后俯首亲吻她。 于是他骤然发现,这份恨意的尽头,似乎是一些晦涩难懂的爱意。 这个发现让赵息烛感到有些惊恐。 他瞬间结束这个吻。 裴朝朝又抬了抬头,想继续亲吻他, 然而他突然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侧过头避开她的吻。 裴朝朝就亲了个空。 唇角被他咬破,有点血丝渗出来,她抬手蹭了下,感觉有点不上不下的,于是问他:“不继续吗?” 她声音并不小, 赵息烛听见了,但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神经,他冷着脸不她,装得像没听到一样。 裴朝朝眼梢抬了抬,没继续问,揣着同命戒起身,准备往外走。 然而她刚没走几步,手臂又被人拽住了。 赵息烛冷着脸把她往回拽。 他刚把同命戒给她,裴朝朝心情不错,不准备和他对着干,于是就由着他拽,也没反抗。 于是赵息烛把她拽到怀里,然后抬手抱住她, 说是抱,但他很用力,两根手臂缠在她腰上像要绞死她一样:“你去哪?” 裴朝朝说:“没去哪。” 这句是实话。 她确实没打算去哪,只不过是想走到洞口去罢了。 山洞里并不脏,但太深太暗了,她只能看清同命戒的轮廓,连具体是什么颜色都辨别不清楚,洞口虽然也昏暗,但至少也能比洞里亮一些,她想去那研究下同命戒。 然而赵息烛不太相信她。 听见她说没去哪,他冷笑了声。 她身边的人实在太多,她不安分,四处留情,她身边那些男人们也不安分。他垂着眼睫,余光还能看见她耳廓微微泛粉,那个白衣服带斗笠的野男人还在外面给她采药,他不给她亲,说不准她就去亲别的野男人了。 他脸色发黑,把她抱得更紧。 裴朝朝被他抱得有点喘不上气:“不走,哪也不去,松松手。” 赵息烛力道松了点,但还是没撒手。 他不让她走,但也不搭她,冷着脸像个怨夫。 于是周围就变得非常安静,只剩下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裴朝朝有点无聊。 她计划拿到同命戒后就让赵息烛和薄夜碰面。 她没有记忆,对于这幻境的事情只能猜, 她猜赵息烛看见薄夜以后,应该就会意识到他自己就是幻境的主人,或许他可以主宰这个幻境,又或许他一发现这是幻境,这整个幻境就会立刻破碎消失。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有同命戒,和赵息烛同生共死,赵息烛杀不了她,幻境破碎应该也对她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裴朝朝拿不准他们碰面后具体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但已经把后果算计好了,对她不会有太大影响, 所以这时候,就算直觉是不让他们碰面,但她不再遵从这直觉,骨血里的恶劣就占了上风。 她有点迫切地想要让他们碰面。 她被赵息烛圈在怀里,即使他已经松了力道,但依旧抱得很紧, 她就只有手能动弹,于是她捏了捏指尖,起心动念,准备直接把薄夜带到身边来—— 薄夜身上本来就有禁制,这禁制是个阵法,她只要彻底启用这个阵法,就可以直接剥去薄夜的法力和修为,把他囚禁起来。她有点想这么干,但她没有记忆,并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才能彻底启用阵法,把他像这样囚禁起来。 她所知道的,只有如何把他召唤到身边来, 这倒是不需要记忆,因为这个禁制是由她的血化成的,她召唤他只需要动念即可。 然而这念头一动, 她却感觉到一阵阻力。 是薄夜在那边抵抗—— 他不愿意到她身边来。 生气了?明明刚才赵息烛背着她要试图离开这里的时候,他还披着斗笠往她这里走呢。 这时候却又不过来了。 裴朝朝很擅长揣摩旁人的心思,见到薄夜抵抗,就知道他这时候应该在生气, 她一边承认他是她夫君,一边又给他看她手臂上的咬痕,刺/激他,进来这片雾气以后又把他往河里按,又当着他的面和赵息烛亲密,和赵息烛说他是丑八怪,算计他的感情,算计着不让他在赵息烛面前掀开斗笠。 薄夜是个疯子,占有欲极为强烈,之前都恨不得和她同归于尽了,但又弄不死她,还得看着她和别人亲密。 这时候他可能都对她生出一点恨意来了,因为爱意,所以在她坠河后,他怕她死了,他恐惧,会去帮她采药; 她现在召唤他,他就知道她已经醒来了,还活着,既然还活着,他的恐惧就会减少,恨意压过爱意,他卯着劲和她对着干,她要他过来,他就偏不过来。甚至像薄夜这样的人,他骨子里扭曲病态,知道她没死,生命无碍,可能连药都不采了,就让她一直溃烂着,和他一样,这样才相配。 裴朝朝揣摩到这,倒也没有继续动念要把他弄过来了。 就算有禁制在,但薄夜可以抵抗,她也要花不少力气才能把他弄过来。 好在她坠河之前还引动灵力,告诉了江独她的位置。 算算时间,江独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到了。 她想了想,又一次引动自己的气息,操控江独手里的那块灵石。 下一秒。 她就感觉到江独在回应她—— 她操控那块灵石,灵石里就会有灵力波动,会亮起来,江独能感应到,也能看到。如果距离很远的话,江独是没法回应她的,但如果距离很近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江独的灵力隔空出现在她手边,像一阵风,她能触摸到。他距离她越近,她能感知到的灵力就越强烈。 裴朝朝感觉着手中的灵力, 估t?摸着江独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幽山尽头了。 不过她总感觉江独旁边还有人。 这感觉不太真切,于是她手指动了动,想再仔细感应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 赵息烛察觉到她的动作,黑暗中,他突然抓住她的手—— 下一秒, 他就感觉到一道灵力缠在她手边。 不知道是哪个贱男人来找她,就在附近,还用灵力和她互相感应,一来一回,热络得很。 赵息烛气笑了:“裴朝朝。” 裴朝朝:“嗯?” 赵息烛看着她,一言不发。 能说什么呢? 说我才是你夫君,不要再当着我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和别人这样。 他说了有什么用? 她是失忆了,她是觉得他是她夫君,但她骨子里就不是什么专一的人。 而那些男人也丝毫不知廉耻地缠上来。 他胸腔起伏得厉害,半晌过后直接出招,强势地把那道缠着她的灵力弹开了。 然后他又掐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掰回来,一低头就又一次吻住她。 裴朝朝没想到他这时候又发神经。 她愣了一下,思考该推开还是继续,毕竟江独好像要过来了。 但…… 她还没思考完, 赵息烛就在山洞外布了一层结界。 他扯开她的衣服,抱着她坐在他身上,另一只手拽着她的手,摸到了他的衣带。 隔着衣料,能感觉到他腰/腹的热度,还有有力的肌肉, 他带着她的手,扯开他的衣带。 于是体温在这一刻贴近,相融,又嵌入。 第114章 我是 第一次 另一边。 从昼看着江独手里的灵石, 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出声:“这块石头,哪来的?” 他想起裴朝朝和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也是我夫君?” 他当时想问裴朝朝还有几个夫君。 但这话没找机会说出口就被打断了,后来也没再问。 这时候再回想起这句话, 从昼心里那点不安被逐渐放大,好像一点火星子落在草地上, 起初明明灭灭的只有那么一点, 但突然间就扩大成了燎原之势。 他“盯”着江独。 他眼睛被挖掉了, 所以眼部被布条覆盖住,然而即使是这样, 江独也能感觉到他正在“看”他。 江独心里那种焦躁感也变得更强烈,一直回避的那个可能性似乎又露出一点苗头来—— 裴朝朝和从昼认识,不仅认识, 或许还关系匪浅。 他没办法再回避它, 指尖都在发酸。也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心态,他先发制人,出声说出她的名字:“裴朝朝。” 他没看从昼的表情, 顿了很短暂地一下, 然后把话补完:“我要找的人叫裴朝朝。” 从昼:“……” 从昼这下是真没话说了。 意外吗? 倒也不算很意外,之前就隐隐约约有猜测。 他情绪挺复杂, 沉默地看着江独, 心想这小崽子到底是怎么认识裴朝朝的?还跑到这来找她?她要他来了吗? 他心念很杂, 即使到了这时候,心里还生出一点隐秘的期待来,期望裴朝朝和江独其实不太熟悉,只是朋友关系。 他应该问他们是什么关系的,但莫名地,他没有出声。 那一边, 江独继续说:“这块石头是她送我的定情信物,现在也是她在操控这块灵石,要我来这个地方她——” 这话一落, 从昼手指被自己捏出了“咔哒”的声响,随后他手伸进袖袋里,摸到一块石头。 这是裴朝朝送他的灵石。 也是定情信物。 和江独手上的那一块别无二致,一块很普通的、淡蓝色的灵石。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么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江独的那块石头里有灵力涌动,而他手上的这块石头里灵力沉寂着,没有任何动静。 江独没说谎, 这意味着裴朝朝叫江独去找她,却没叫他找她。 他觉得很荒谬,荒谬又合,他脸色变了又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 和江独说你真是好样的,喜欢的女人也和你爹一样,不愧是我儿子? 还是说以后我们父子就共侍一妻,你也别叫我爹了,你管我叫哥算了,毕竟我先认识她? 从昼想到这,一瞬间被气笑了。 也就在这时候, 江独又出声说:“父君呢?父君在找谁?” 语气略有些不善。 从昼倒是没注意小崽子说话的语气。不过他自己心情复杂,也不想让江独好受,他不是什么好人,是个直来直去的粗人坏人。于是他把袖袋里的灵石拿出来,放在掌心给江独看,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和你找同一个人。她说我也是她夫君。” 他不轻不重说:“多巧。” 这话一落, 两人的脸色终于都变得一样难看了。 江独手里灵力还流动着,借着灵石和裴朝朝互动,他刚想再说点什么,但也就在这时,裴朝朝那边好像又有另一道灵力袭过来,下一秒,竟直接把他用来和裴朝朝沟通的灵力击退,甚至要往他身上反噬! 从昼反应快,帮他挡了下反噬过来的灵力, 随后,他率先转过身往雾里走去:“看来她身边还有别人。” 男人转过头,短促笑了声:“走吧,先把她身边那人解决了再掰扯。” 到底是父子,血脉相连, 当她身边还有别人时,当然要联起手来,先把外人铲除。 * 这一边。 山洞外的结界阻挡住外面的一切声音,山洞里也没人说话,所以很安静。 同命戒给了裴朝朝,治好了她身上的伤,然而赵息烛手上的伤却并没有愈合多少,然而即使是这样,他的手仍旧有力,按在她腰侧,把她按坐在怀里。 掌心半干的血迹蹭落在她皮肤上,和她身上的薄汗混在一起,于是原本半干的血迹湿润起来,刺得他掌心生疼。 裴朝朝觉得他掌心温度太高,按着不舒服,又伸手往他手臂上打,想让他把手放下来。 然而下一秒, 他却力道更大,把人往下按,动作甚至有些凶狠了,头又微微垂下来,埋在她脖颈间。 他好像要把对她的一腔爱恨全发泄在她身上,她戏弄他,一句话就能让他难受生气,这时候他也狠狠报复回来,也要让她难受。 然而过了一会,他却又慢下来,按着她腰的手上力道也松了松,又一言不发地温和地亲吻她,像是在安抚。 一会凶狠一会温柔,他的动作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喜怒无常,虽然没有弄疼她,但这样也足够折磨人。 裴朝朝骂他:“赵息烛你有病吧,谁教你这样……啊!” 没骂两句,声音就突然变了调。 赵息烛出声说:“没人教我。” 他语气有点冷,声音很稳,好像正在这发狠的不是他,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出来他克制着喘息。他又凑近她耳边,有点幽怨地加重力道,又和她强调:“没人教我,我第一次。” 裴朝朝没出声,大约是他发狠这一下让她满意了,她只是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赵息烛差点气笑了。他分明在生气,因为生气所以用力,然而到了她那边,这份用力反倒成了取悦,她只管她自己,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绪,但如果要他真的弄疼她弄伤她,他又舍不得。他好不容易自己把自己哄好了,温柔了一点,她又嫌不够,骂他有病。 她甚至还问是谁教他的。 哪有谁教他,他没有别人,只有她,所有的亲昵举动都只有她。 但她好像也并不在意,他在她耳边强调了两次,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她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可能也没想着要对他负什么责任,毕竟他只有她,但她呢?她有从昼,有白辞,白策,有江独,有一堆野男人,每个都要她负责,她能负责过来吗? 赵息烛想到这,越想越生气。 他直接停住了动作。 裴朝朝愣了下,抬脚踹了他一下:“你干嘛呀?” 赵息烛在她耳边重复:“我是第一次。” 裴朝朝说:“我知道了。” 赵息烛又说:“他们也是第一次吗?” 裴朝朝被他问得脑子发懵,半天才反应过来,赵息烛是开始在这拈酸吃醋了,问从昼薄夜他们是不是也是第一次。 裴朝朝嗯了声。 赵息烛更醋了,她怎么能这样回答他。 虽然问题是他问的,但这种时候她怎么能还想别的男人,她就应该含糊其辞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再抬起下巴亲亲他,而不是真的去思考一下那群贱男人是不是都是第一次。 也就是周围光线足够暗, 否则裴朝朝都能看见赵息烛眼睛气红了。 她按着他的肩膀,沉了沉身,想继续。 赵息烛察觉到她的动作,这回真的气笑了,气得心脏都在发酸发涩, 喜怒无常的疯病又犯了,于是t?下一秒,他直接抽身退出。 还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这样对待过裴朝朝。 她有一瞬甚至感觉到了惊讶,脑子空白一瞬后,反应过来他究竟在干什么,随后差点被气笑了—— 他怎么敢这种时候还吊着她,在这种时候给她摆脸色,撂挑子不干? 她表情还显得有点茫然。 赵息烛坐在原地,胸口起伏,看见她表情,又有点心软。她要是说两句好听些的话哄哄他,他也不是不能继续的,他只是气不过,她刚才那样显得他很廉价,上赶着。 他冷着脸,等她说软话。 然而等了没两秒,却感觉到裴朝朝动了动。裴朝朝这时候脾气也上来了,她不搭他,甚至还好了衣服,似乎要直接起身—— 她就根本没有一点要哄他的意思。 赵息烛又慌了,一下子攥住她的手,又把人往回一拽。他阴晴不定,反复无常,所以这种时候又不知道发什么疯,弯身压下来。 裴朝朝腿有点软,脚趾都蜷起来,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问:“你是不是真有病啊赵息烛?” 赵息烛这回没停下。 他呼吸发紧,手按在她腰上,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脸上被她抽了一耳光还火辣辣的,换做是平时他就该生气了,然而现在却也只是在她耳边嗯了声,认了。 他就是有病,气成这样还在这伺候她。 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把人抱得紧紧的,又趁着这时候鬼使神差地往她体内探入了一点灵力,那点灵力如同一把小勾子,悄无声息勾走她一点灵息——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将她的灵息勾出来。 把她这点灵息放入他自己的身体里,用灵力孕育,就能得到一个有她血脉的灵胎。 他是第一次,那些贱男人也是第一次,她负责不过来也不准备负责,但倘若他怀上她的孩子呢? 从昼那贱人肯定也打着这个主意,想挟子上位。 赵息烛犹豫了一会。 他的智告诉他不能做这种事,他是堂堂司命神君,天帝的小儿子,不管在哪都高高在上,怎么能帮她孕育孩子? 但如果现在开始偷她的灵息,他肯定比从昼先怀上孩子,是第一个怀上她孩子的人。 赵息烛喉结上下滚了滚。 智好像在这一瞬远去了, 半晌, 他垂下眼睫,把那缕灵息缓缓勾了出来。 第115章 邪魔外道 天生当小三的料 赵息烛并不乖顺, 他是一条阴晴不定的疯犬,哪怕他足够喜欢裴朝朝,甚至于这份喜欢已经到了无法忽视无法回避、让他不得不承认的地步, 他却依旧负隅顽抗。这份喜欢像绳索套在他脖子上,拉扯他, 控制他, 而他试图抵抗它, 挣脱开这绳索。 他骨头硬,不甘心当被操控的那个, 所以就连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候他也试图做些什么来和她争夺掌控权,将她翻来覆去,仿佛这样就算是在支配她。 裴朝朝平日里也是个不喜欢被人支配的性子, 但眼下赵息烛翻来覆去的却也没真正弄疼她, 她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 她不计较,不挣扎,任由他施为, 显得很乖顺。 而这份乖顺感很罕见, 平时绝对不会出现在她身上,一出现, 就让人心肠发软, 想要对她温柔一点, 又矛盾地让人想更恶劣一点,看看究竟要恶劣到什么程度才能把她的反骨给折腾出来。 赵息烛无端眼热,和发疯了一样又抓着人反反复复折腾, 直到两人都几乎筋疲力尽了,他才松开她,帮她清一身狼藉。 用咒术把她身上清干净, 又拽着她手腕,让她抬起胳膊,帮她把衣服穿好。 裴朝朝任由他伺候,看着他的姿态,竟联想到“虔诚”这个词。 她觉得有意思,因为他现在好像一条被打服了的野狗。 真够贱的。 她心里想。 而那一边, 赵息烛一边帮她穿衣服,一边垂下眼睫。 即使周围黑暗,但也不是完全无法视物,他垂眼间看见她身上有些痕迹,都是他留下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有些凶狠有些冷的目光又忍不住柔和下来,弯下身在她肩膀上落下很轻很轻的吻,蜻蜓点水一样,只是贴了一下。 与此同时, 结界外面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 这结界能隔绝外界一切声响,现在却能听见外界细微声响,说明有人正在施法准备要破开这结界。 裴朝朝听见声响,并不慌张,只是眼梢微微抬了抬,随后往洞口看过去。 她之前用灵力操控送给江独的那块灵石,让江独来找她,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江独应该到了。 洞口的人应该是江独。 她平静地想着,甚至对一会儿的场面有些期待。 旁边, 赵息烛听见声响却警惕起来,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姿态闲适,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但这时候也来不及质问她太多,他只是迅速帮她好衣服,然后起身挡在她前面,又了下他自己的衣服。 手指刚落在衣领上,就听见“砰”的一声。 下一秒, 结界被破开。 赵息烛掌中光芒乍现,不过眨眼间,本命剑就出现在掌心,他抬起眼,就看见洞口处站了个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往洞口一站,就几乎把外面那点微光彻底挡住了。 是从昼。 来的不是江独, 裴朝朝感觉有点意外,又往外瞥了一眼,却看见从昼身后没别人了。 她喜欢一切出乎意料的事物,这时候从昼出现在这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颇有兴味地出声问:“你怎么在这?” 从昼一时间没出声。 他知道裴朝朝在等谁。 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裴朝朝叫江独来找她的事情了。 只不过后来赵息烛在山洞门口布下了结界,他们都感应不到她的具体位置,所以他和江独分头找人。 看情况,他比江独早一步找到她。 那一边, 裴朝朝看他不说话,就又将目光挪到赵息烛身上。 赵息烛站在她前面,把她挡住,因为背对着她,所以她也看不见他表情。 只看见赵息烛拎着剑没动,反倒是用了个咒术,将整个山洞照亮。 随后。 赵息烛又当着从昼的面,慢条斯地了自己的衣领。 动作间顺势抬了抬下巴,像是不经意一样露出脖颈上被裴朝朝抓咬出来的痕迹,然后慢条斯问:“她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赵息烛是故意的。 不仅抬起脖子,露出脖颈上的痕迹,还特地要用个照明的咒术,让从昼想看不见这些痕迹都难。他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等着从昼回话,但实际上,他的行为却一点都不安静,无声霸凌从昼的眼睛,就差扯着他的耳朵大声说我和裴朝朝有肌肤之亲了。 从昼的确愿意给裴朝朝当小的,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没名没份他都愿意,但这不代表他乐意看赵息烛身上这些印子。 他有点嫉妒了,真想把赵息烛的皮给扒了,但不能当着裴朝朝的面。 他在裴朝朝面前主打一个善解人意,当外室的都这样,要体谅她解她,不能让她难做。 如果让她难做,迟早会被她厌弃。 从昼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但在讨好裴朝朝这件事上几乎是无师自通,甚至这种时候他能悖逆自己直来直去的粗人本性,将那股子嫉妒隐藏得很好。于是他只是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抬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笑声粗哑,先对赵息烛说:“拿剑指着我做什么?我来得不是时候?” 一句话落井下石,显得赵息烛反应过度。 赵息烛火气又要窜上来了,刚想发作,又压制住。 如果裴朝朝不在这,他可能当场就拔剑捅从昼两刀子,但这时候他却没动作。即使裴朝朝应当也知道他有多阴晴不定,但莫名地,他现在不想让她看见他喜怒无常的那一面。 他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从昼,半晌,才嗤了声:“没什么不是时候的。” 他仗着裴朝朝失忆,把他当夫君,于是拿出了正房的姿态,漫不经心收起剑,然后按了按手腕上的咬痕:“我是她正夫,做什么都正常,无需遮遮掩掩。不像有些人,见不得光,留点印子都要在她腿上,才会觉得来得不是时候。” 赵息烛原本想在裴朝朝面前佯装不知道从昼和她的关系。 然而这时候, 从昼都堂而皇之出现在面前了,他再装,也只是显得自己更像个小丑,还不如光明长大表示他知道他们的关系,这样还体面些,显得他足够体贴,不善妒。 这念头划过脑海, 赵息烛突然觉得自己犯贱,怎么现在都卑微到要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善妒t?的大房样子了? 他不是会摇尾乞怜讨好她的人,但从昼在这,他不能被从昼比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底线在一点一点碎裂,自尊也在一点一点被瓦解。 他不太想承认这点。 而那一边, 从昼听见他这话,掐了下指尖,然后笑道:“不是见不得光。” 他说:“是她喜欢被碰小腿。” 这话一落,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裴朝朝坐在后面听着他们讲话,觉得如果她此刻不在这,恐怕这两人已经要打起来了。然而现在她坐在这里,这两个人就只能把杀意压制下来,甚至带着点诡异的攀比心,在讨论究竟怎么样她会更喜欢。 裴朝朝小腿有点发痒, 她想, 她好像确实很喜欢被碰小腿。从昼从前应当也是很了解她的。 他们的战火不敢波及她,只敢在他们两人彼此间疯狂燃烧, 裴朝朝是受益者,于是就没继续再管这两个人,转而又开始运转体内灵力。江独也不知道去哪了,她还有正事要做呢,这两人吵就让他们先吵着,她先把江独叫过来再说。 她运转好灵力,又用灵力操控着那块灵石,给江独传过去自己的位置信息。 而此时, 赵息烛和从昼已经差不多要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这短短一段时间之内他们到底又聊了什么, 裴朝朝给江独传完信息后,就听见赵息烛语气刻薄地在那嘲讽从昼:“我当然不像你。你也就配碰一碰她的小腿了,她永远也不会给你碰其他地方,因为你见不得光,她在意我,所以不会让你在其他地方留印子。” 他话音一落, 从昼往裴朝朝的方向偏了偏头。 他察觉到裴朝朝注意力转回了他们身上,原本还想骂赵息烛两句,这时候迅速不说话了。 他突然大步往裴朝朝身边走过来,气势汹汹,然而到了裴朝朝身前,又迅速蹲下身,俯下身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裴朝朝眨了眨眼,慢条斯问:“吵完了?” 从昼用了点力气,带着她的手用力,让她掐他,声音有点哑:“没吵。就是和司命神君学一学怎么取悦朝朝。” 他说:“听他说你喜欢掐这里。” 他被掐了一下,跪在她面前,浑身肌肉绷紧,微微抬头,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有种奇怪的,野性与服从一体的色/气。 赵息烛原本以为从昼还会像刚才那样开口骂他, 谁知道他直接搞这一套。 赵息烛脸色都黑了,只恨刚才裴朝朝分心的时候没一剑把从昼刺死,他怎么敢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过去勾引她? 而且—— 她兴致高的时候喜欢掐人,这也确实是他刚刚才对从昼说的,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从昼他和她有多亲密,他摸清了她的喜好。 从昼怎么敢用他说的话直接实践?! 赵息烛血气上涌,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裴朝朝也愣了下。 从昼做的事永远在她意料之外,她感觉很新奇,从昼这人直白得离谱,他一点都不知道矜持怎么写,她看着他这样,手上忍不住又用了点力。 从昼就弯了弯唇。 眼睛被黑色的布料覆盖住,露出下半张脸,他棱角清晰周正,弯着唇却有种野性。 像是注意到她在看他,他还张嘴喘了一声,唇红齿白,然后他咬住舌尖笑,声音又粗又哑:“司命神君教得很好,朝朝好像确实喜欢掐我这里……唔,再掐一下?” 这话落下, 赵息烛终于忍无可忍, 他也快步走到裴朝朝面前,原本想直接把从昼拎起来,让他滚,然而伸手的时候,正好看见裴朝朝的脸色。 其实裴朝朝的脸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带了点笑意,但她耳廓有点发红,赵息烛知道她是在兴头上。他像一下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冲动被浇灭,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如果真的把从昼拉开,就彻底比不过从昼了。 毕竟从昼让她玩得开心,他却扫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心里的天平会偏向谁。 不愧是魔族,歪门邪道的东西一点没少搞,就会用这种邪门歪道勾引人,天生当小三的料。 赵息烛压抑着怒气,也蹲下身, 他从来没这么卑微过,像一条狗,但是从昼这条狗在这,如果他还想着翻身做主人,他就彻底被比下去了。裴朝朝的选择太多,他不当狗,有的是人给她当狗,她完全没必要选个不听话的。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没什么特别的优势, 他深吸一口气,太阳穴突突跳着,真想现在把从昼碎尸万段, 但心里这样想着,动作上却是抬手按住裴朝朝的脚踝。 钢铁般的脊梁这一刻终于被砸碎, 他终于弯下身,像条狗一样亲亲吻了下她的小腿,声音含糊—— “我学得也很快。” 第116章 一个个都 垂涎她 赵息烛和从昼这两个人从剑拔弩张, 到上赶着过来伺候她,裴朝朝腿又有点麻了。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没出声。 然而就在这时候, 不远处又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急促, 裴朝朝一抬眼, 就看见个身影越来越近。 山洞里很黑, 外面也很黑,毕竟这地方完全复刻了幽山的景致, 没有白昼只有黑夜,甚至四面八方还笼罩着层雾气,能见度就变得更低了。这样的能见度之下, 其实只能看清有人在往山洞这边走, 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人。 然而裴朝朝知道是江独来了。 她刚刚才用自己的灵力操控过送给江独的那块灵石,和江独产生了一点链接,这时候也能感知到他的气息。 看着江独的身影越来越近, 她只能遗憾地把手和脚分别从赵息烛和从昼手里抽出来。 与此同时, 江独正好走进山洞里。 他一打眼就看见从昼跪在裴朝朝脚前,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魔神, 反而像条狗。 江独一顿, 再一转眼, 就看见赵息烛也全须全尾在裴朝朝身前,甚至赵息烛脖颈间、手腕处还有些掐痕和咬痕—— 他父君身上都没有这些痕迹,偏偏赵息烛这个荡夫满身都是,还不知道把衣服拉好把痕迹藏好,故意露在外面给谁看?! 江独看见这些痕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咬了咬牙,心口发酸, 觉得这些痕迹还不如出现在从昼身上呢。 他出声问从昼:“父君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一边。 裴朝朝原本还好好坐着,准备看戏, 结果听见江独这话,她罕见地愣了一下,反应了两秒。 父君? 谁? 从昼是江独的爹? 裴朝朝视线在从昼身上停了一瞬,这的的确确有点出乎意料,她瞳孔收缩,一时间都有点沉默了—— 知道这两人都是魔族,但怎么会是父子?! 也就在这时, 赵息烛听见声音,转过头去,看向江独。 ……江独为什么会出现在天界? 不对。 不对—— 好像有什么记忆在复苏,之前被忽视的那些异样在这一刻宛如洪水决堤,再一次翻腾出来,电光火石间,赵息烛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几个画面。他呼吸变得急促了些,下一秒,就感觉到头痛欲裂,他忍不住闷哼出声,捂住了头。 紧接着, 周围的所有景物都开始晃动起来,甚至地面都开始震颤,就连枯木和山洞的石壁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是水里的月亮随着涟漪晃动,好像只要伸手进去就能立刻搅碎! 裴朝朝被震得有点坐不稳, 她抬手扶了下山洞的石壁,借此稳住身体,感觉这石壁的触感也变得不太一样,有点像云彩,摸起来很虚无,却又像结界,手撑在上面不会撑个空,仍旧可以借着它站稳身子。这种触感介于虚实之间,好像周围的整个环境异样,正在虚实之间不停跳转。 她把四周的变化都收入眼底,心想现在赵息烛看见了江独,应该已经意识到这地方是个幻境了。 他甚至应该已经意识到他自己是幻境的主人了,或许还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她设的局了。 她开始回想她之前所做的推测, 正想将事情的所有调再梳一遍, 然而还不等她开始梳,下一秒,她也感觉到一阵头疼,好像她的身体和神魂也要一起随着周围的幻境碎掉了。她开始晕眩,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头着地往下栽。 脚下的地面好像还在颤动, 意识的最后,是虚实之间,赵息烛转过头看她。 * 裴朝朝意识陷入一片黑暗,随后,她做了一场梦。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这是一场梦,不过挣脱不了,就只能陷在梦中。 梦里, 她躺在一间寝房里,似乎受了重伤,所以只能躺在床上无法动弹t?。 而她旁边,有个气质矜贵的青年坐在轮椅上,他长得很漂亮,有种雌雄莫辨的美,脸色有点苍白,似乎久病,眼尾则有点点薄红。他推动轮椅,往她身边来了一点,脸上的高傲和漠然在看见她的这一刻变成无奈。 随后,他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朝朝。” 裴朝朝在他触碰到她的这一刻,就感觉到了一点奇怪的亲近感。 说是亲近感也不贴切,只是感觉她和他之间似乎有某种羁绊。 她微微偏过头:“我在做梦。” 青年闻言,失笑:“你很想醒来吗?” 裴朝朝说:“想。” 她还想知道现在幻境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赵息烛意识到那是个幻境,所以回到幻境中的主宰者身份了吗? 但刚才虚实相间,摇摇晃晃,给她一种幻境要碎裂了的感觉。 那一边, 青年好像被她这回答哽住了下, 他有点不高兴地说:“可我不太想让你醒。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出现,和你说说话了。” 裴朝朝觉得他很熟悉,但她失忆了,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 只感觉之前好像在薄夜识海里看过这张脸,但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所以她没太关注。 她不放过试探的机会,问:“为什么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出现。” 青年咳嗽两声,眼尾有点水光,于是那抹薄红变得潋滟起来。 他捏起她的手,把玩她的指节:“因为——” 怎么说呢? 青年话说到这,又顿住了。 因为他原本是个虚幻的人,是升仙台的伴生品,和天极岸一样是幻象,是被设定好命运和性格的虚假程式。可是她帮他断了命线,让一个高傲骄矜的幻象学会了退让,感知到爱恨嗔痴,生出了一点灵魂。 然后她又给他造了一场梦。 他在梦里和她过了一生,这一点因她而生的灵魂,又因此和她的神魂缠绕在一起,结成永世不分的羁绊。 虚幻的肉身随着天极岸的湮灭一同消失,可是羁绊永存,魂魄不灭,当她陷入深梦中,他才能出现。 白辞把手指挤进她指缝,和她十指相扣,想起她现在没有记忆,于是他也没有继续解释。 他和她魂魄相缠,可以出现在她梦里,偶尔也能看见她和别人接触时的情景。 赵息烛仗着她失忆,冒充她夫君。 江独也是。 这群贱人,一个个都垂涎她。 而她照单全收,却把他这个正牌夫君忘了。 他很不高兴,但这脾气被压制住,没有对她发。 他只恨不能有一具身体,出去撕碎那些垂涎她的贱人。 他看了她一会,感觉她快要醒了,于是弯下身,有点凶地在她唇间咬了下。 咬了一下以后, 他又温柔地亲亲她:“想不想恢复记忆?” 裴朝朝说:“你能帮我?为什么帮我?” 她笑了下,心想好像其他人都不太想她恢复记忆,因为恢复记忆,他们就瞒不住她了。 两人贴得紧,气息相融, 白辞闻言,没有说话,用动作作答。他又低下头去,再一次亲吻她,亲吻间给她渡了一点灵力。 他的灵力有限,渡给她,他的身躯就变得透明了一些,好像整个人变得更病弱了点,但扣住她后脑的手却更用力。 与此同时, 这些灵力汇入神魂中, 下一秒 她脑海中也骤然涌现出许多画面。 这些画面连续而纷杂,从她还是一滴露水开始,再到她被幽山帝君赋予五官六根,再到她跳下轮回道…… 一时之间, 所有的记忆都回到她脑海里,每一个画面都带着相应的情绪和感受回到她身体里, 她一时间感觉到头痛欲裂,连耳边都在轰鸣,而她的意识好像正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从这场梦境里缓缓抽离。 在乱哄哄的耳鸣声里, 她听见白辞回答她第二个问题: “因为我想你记得, “——我才是你正牌夫君。” 第117章 都是他们蓄意勾引 不怪你 不管是天极岸还是眼下这个假的天界, 这些都是由赵息烛梦境所构成的幻境,只不过裴朝朝在后者上动过手脚,把赵息烛自己也拉进了幻境里。幻境的力量影响着幻境中的所有人, 让他们忽视幻境中略显异样的细节,以为自己身处真实的世界里。 江独是不该出现在天界的人, 赵息烛在看见江独的那一瞬, 就会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虚假的, 作为幻境的主人,在他意识到这是幻境的那一刻, 就应该回到主宰者的视角,有权力主宰这幻境中所有人的生死。 然而又因为他自己也被拉入了幻境中,所以如同幻境的参与者一样, 他也要遵守幻境的规则。 这类幻境的规则很简单, 如果幻境里的人非常确信地意识到这是幻境,并且意识到这是一场由梦境所构成的幻境,则梦就会醒, 这由梦境构成的幻境则会跟着破碎。裴朝朝猜到这地方是个幻境, 也猜到幻境的主人是赵息烛,但这还不够, 她并没有猜到这幻境是由赵息烛的梦境结成, 所以这幻境依旧稳固, 迟迟没有破裂。 而赵息烛作为幻境的主人,他被拉入幻境中,也成为了幻境的参与者, 他同时在幻境中占了两重身份,在他看见江独的一瞬间,他就会发现这是由他自己梦境所结成的幻境, 按照幻境对参与者的规则,在他发现的这一刻,幻境就开始碎裂。而他作为幻境的主人,在幻境彻底碎裂之前,依旧可以杀掉幻境中其余的参与者。 裴朝朝恢复了记忆,回忆起幻境的规则,才陡然明白幻境为什么会开始碎裂。 她失忆的这段时间里,对这幻境的推测不算特别精准,忽略了幻境会碎裂这一点,不过倒是从赵息烛手里骗来了同命戒—— 所以这意味着,赵息烛杀不了她。 但即使赵息烛杀不了她,这幻境也马上要碎了。 这幻境是升仙台的考验,只有打碎了幻境才能原地飞升,然而她失忆期间并没发觉这是由梦境结成的幻境,所以幻境巍然不动。眼下幻境破碎,也是赵息烛造成的。按照幻境的规则来说,赵息烛才是打碎幻境的那个人,原地飞升的人该是赵息烛。 她失忆之前一直想着不能让赵息烛看见江独或者薄夜,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因为她想做打碎幻境的那个人,这样才能确保原地飞升。 然而失忆后,在这一点上倒是行差踏错。 眼下这情况, 幻境不是她打碎的,她也不知道这幻境碎裂后,她会到哪里去。 不过这样想着她却开始觉得有些兴奋,喜欢未知事物是本性,她又开始推测之后可能遇见的各种情况。 此时, 她意识在被从梦境中抽离,能感知到梦境中的场景越来越模糊,白辞的脸渐渐看不见了,触觉嗅觉还有视觉听觉都开始消散。她好像听见白辞叹了口气,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 下一秒。 她感觉到对身体的控制权回来了。 她稍稍用力,挣扎着睁开眼,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 天青色的绫罗床帐。 裴朝朝又侧过眼去环顾四周,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赵息烛坐在床边,他似乎有点疲惫,脸色略显苍白,眼睛闭着在小憩。床上的幔帐没完全放下来,裴朝朝将视线从赵息烛身上移开,将周围的装潢看得分明。 这地方分明是司命宫主殿的寝殿。 所以这是还在幻境里? 她又仔细观察,发现眼下四周虽没有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了,地面也不再震颤,然而周围的景物仍旧有些失真。倒也不是看起来不真实,但入目总感觉还介于虚实之间,像是随时要崩塌。 裴朝朝伸手摸了下床帐,发现床帐的触感也是虚虚实实的。 她这时候可以完全确认了,她就是还在幻境里。 也不知道这幻境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在碎裂边缘,却硬生生又被维持住了,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她思忖着,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一点。 那一边。 赵息烛虽在小憩,但维持着坐姿,原本睡得也不深,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时候一听见她坐起来的动静,他就睁开眼。 看见她坐起来了,他问:“醒了?” 裴朝朝没出声,视线落在赵息烛脸上,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心里还在思索这幻境为什么没彻底碎裂。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赵息烛在维持着这个幻境。 他是幻境的主人,若要维持住这幻境不让它继续碎裂,t?也不是没办法。只不过代价有点大。光是维持幻境不继续碎裂,就需要他用出自己三四成的修为,如果还想要修复这幻境,让它恢复如初,则需要用他自己的神魂来填补幻境的裂隙。 他脸色确实不大好,很苍白,很疲倦,如果说他现在是在用灵力维持幻境,也能说得过去。 裴朝朝眼梢微微抬了下。 那一边。 赵息烛看她盯着他不说话,于是也没说话。 他心脏突然跳得有点快,心口发酸,也不知道是因为焦躁还是因为虚弱。 幻境碎裂的时候, 他看见她晕过去了,于是本能过去接住了她,把人抱在怀里。 他觉得荒谬,甚至有点生气,因为在意识到自己是幻境主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又是她给他下的套,她不知道从哪弄到了和他神魂有关的那半块玉简,跳下升仙台后就把玉简捏碎了,让他的梦境结成幻境,覆盖住整座天极岸,然后把他给拉进幻境里来了。 他被幻境的力量影响着忽视了大部分异常之处,意识不到这是幻境,还以为是真的回到了天界。 而她也没好多少,被幻境的力量影响着失忆了。 所以都是假的。 天界是假的,他的夫君身份是假的。 他当时怒气冲头,想着要不把同命戒拿回来,再把她杀了算了。 但是把人抱在怀里,触碰着她身体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触觉是真的,她是真的,他在这虚假世界里和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失忆了, 或许失忆了以后是真的觉得他是她夫君呢? 赵息烛做了一件蠢事。 在幻境将要彻底碎裂的那一刻,突然用了自己半数修为,维持住了这幻境。 只要幻境不彻底碎裂,她就无法恢复记忆,如果一直留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倒也不再需要去计较什么荒谬的真真假假了。 他把她带回来,坐在床前等她醒过来, 然而她醒了以后一直看着他,他又开始焦躁,不知道这焦躁感究竟是来源于哪里。 他深呼吸,抬了抬手,挡住她的眼睛问:“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裴朝朝被他捂住眼睛,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的确, 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他是真的,触感是真的,温度是真的。 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了—— 就是他用修为维持住了幻境。 由应该也很可笑,可能是他舍不得她。 她和他不对盘这么久,天界所有人都说赵息烛恨她,赵息烛讨厌她,但她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对她的恨源自于爱。他恨她不顾往日的感情要和他做对,恨她身边的男人太多,恨她眼里永远看不见他,恨她不爱他。 他觉得她身边那些男人都是蠢货,是被她驯化的蠢狗,被她玩得团团转,只要她勾一勾手指,他们就上赶着凑上来。 他恨他自己连当狗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她失忆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站在她身边的机会,他就节节败退。 到现在他也舍不得放弃“夫君”这个身份。 裴朝朝觉得他蠢,如果是她,她是不会因为这点念想就维持幻境的。 不过维持住幻境对她有好处。 但用他修为支撑住的幻境并不稳定,只要他想,还是随时都能让这幻境碎裂。 但倘若让他用自己的神魂把幻境裂缝修补好,再要让这幻境碎裂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届时幻境的规则就不复存在,因为幻境是用他的神魂来修补的,所以再要打碎幻境,就要先让他伤心欲绝,伤心到神魂都变得脆弱,再在那时候杀掉他。 只有这样,这幻境才会碎裂。 裴朝朝要当打碎幻境的那个人,所以只是维持住幻境不行,因为即使维持住幻境不崩塌,但它仍旧是碎裂的,她没法再让它碎一次。 得想个办法让他把幻境修补好。 她想了想,然后微微仰头。 他的手原本捂在她的眼睛上,因为她这动作,他的手就成了捂在她嘴上。 她亲亲他的手,继续装失忆:“没什么,刚昏迷的时候好像做了个梦,刚才还没缓过来。” 赵息烛闻言,没立刻出声。 他对她足够了解,她刚醒来的时候,看着他的那一眼,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熟悉感。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她已经恢复记忆了。 他看了她半晌,发现她嘴唇微微红润,好像有一点细微的咬痕。 并不是他咬出来的。 他突然想到某种可能性,脸色沉下来一点,手指在她唇间按了按:“梦见什么了?” 总不能梦见白辞那个贱人了吧。 白辞那贱人和她之间有羁绊,出现在梦里,和她做些亲昵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白辞还可能告诉她,她究竟是谁,或许她会因此恢复记忆。 她恢复记忆以后, 幻境里一的一切都会像一场梦一样,变成彻彻底底的虚假之物。 她下了套让他往下跳,而他发现这是个陷阱后,甚至还在陷阱里踌躇着不愿意走,想要一直陷在她的圈套里。如果她恢复了记忆,会在心里笑他是个蠢货,笑他根本玩不过她。 赵息烛对她的恨意又开始作祟,他指尖力道加重,把她唇角的咬痕撕裂了一点。 那股子焦躁感越来越强烈了,他心脏发酸,这种感觉甚至从心口开始蔓延全身,他连指尖都有点发酸发抖。 如果她恢复记忆了…… 或许他一直在忧心这一点, 所以他才只是用修为维持住了幻境,而没有立刻用神魂去修补这个幻境。 刻意忽略了这个可能性,现在又不得不面对。 他又开始烦躁了,看了她一眼,突然又将手收了回来。 随即他站起身,蹭掉指尖上的血迹,准备出去缓一缓。 然而就在这时, 他却感觉到衣袖被她拉住了。 他脚步微顿,回过头,就看见她倾身过来,抱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腰腹间,低声说:“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这是她在失忆的时候才会说的话。 赵息烛顿了顿。 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终于浮上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折磨了他一阵子的窒息感终于消退,遍布四肢的酸意好似也在消退,就只是因为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很荒谬。 但赵息烛有些贪恋这种感觉,他骨头硬,无论如何也不想低下高贵的头颅,刚才从昼在的时候,他不想被从昼比下去,所以才像条狗一样学习如何取悦她。 可是现在从昼不在,四下无人,只有他和她, 他可以硬气一点,和她抢一抢支配权,毕竟他一直不喜欢当被支配的那个人。 可是他突然有点不想再抵抗了,于是他只是象征性地摆出一点疏离试探的态度,语气慢条斯问:“是吗?我还能不要你?我是谁?” 裴朝朝说:“你是我夫君。” 赵息烛心蓦地软了,他手落在她背上,拍了拍:“你自己不也知道是梦吗。” 裴朝朝说:“我怕你生气。从昼他们,都是他们缠着我的,都是他们勾引我,我怕你难受所以才瞒着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最重要的人,是我正儿八经的夫君。可是他们突然出现在那边,被你看见了,我怕你就不要我了。” 这话一落, 赵息烛骤然又想起从昼和江独。 几个贱人。 他心情又不大好了,想发作,但垂眼看见裴朝朝,又见鬼地觉得她那番话还算真诚,他不该不识抬举地发作。她都承认他是最重要的了,都承认对从昼他们没想法,是那群狂蜂浪蝶自己缠着她的了,他还能让她怎么样? 他胸腔起伏了下,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说这种话:“不怪你。” 他说:“以后别他们。” 他是幻境的主人,原本可以掌控幻境参与者的生死,但半数修为用在维系幻境上了,倒是没办法再去把从昼他们弄死。 裴朝朝说:“嗯。” 她蛊惑他:“夫君,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赵息烛没出声。 他高高在上,脾气喜怒不定,发起火来会掀桌子砸东西,厉声叫仆人们滚。 但他不会说软话,他千余年的生命里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软话,也没动过和人说软话的念头,即使对天帝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这时候,他学会了不再抵抗,在她面前稍微弯一弯高傲的脊骨,但仍然觉得,“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这样的话太难说出口。 他只是安安静静看着她,手掌落在她头发上,轻轻t?拍了下。 与此同时, 他的皮肤又变得更苍白了些,血腥味在喉咙间翻涌,神魂被他自己不动声色地撕裂出一小部分。 幻境的裂隙在这一刻被填补。 而周围的世界从那副虚实相间的模样,再一次变得真实起来。 * 与此同时。 天界。 赵息烛的魂灯晃了晃,紧接着,神仙们发现升仙台的出口处有一股奇怪的灵力波动。 有神仙立刻用法术查看。 下一秒, 那神仙瞪大了眼,道:【是飞升幻境碎了,司命神君在幻境里!】 还有神仙疑惑道:【神君为什么会在飞升幻境里?】 之前说话的神仙道:【确实很奇怪,朝露仙子人都没了,司命神君却迟迟不回天,甚至还进了飞升幻境。】 【会不会是朝露仙子没死,现在也在幻境里准备飞升回来?】 【不可能,她都魂飞魄散了……】 【虽然感觉她没那么该死,但确实,我亲眼看见她魂飞魄散了。她绝对不可能在幻境里。】 亲眼看见裴朝朝被薄夜一剑捅死,不少神仙突然发现和她之间也没有那么铭心刻骨的恨,撇去一些她不大好的流言,比如说风流薄情满屁股桃花债这类的,她实际上足够聪明,足够强大,足够令人折服。而她渣,其实也没有真的渣到大部分神仙们的头上。 他们被引导着厌恶她,恨她,要她死。 等她真的死了, 他们却发现这恨意站不住脚。 可是她都魂飞魄散了, 再去追究是谁引导着他们恨她,为什么要他们恨她,似乎也都没意义了。 神仙们渐渐淡忘了她,只不过在再提起她的时候,有不少神仙这时候已经不再对她直呼其名。 哪怕她不在这,却还是用名号称呼她。 【等等,奇怪,幻境又被补好了。】 【司命神君要留在幻境里?为什么?】 【要不想办法用灵力链接幻境看看吧,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神族有阵法能链接升仙台里的幻境,看见里面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幻境闭合,要链接上,需要先布阵,再输灵力进阵中,需要话费不少时间。 但赵息烛用神魂修补幻境…… 这件事实在太过奇怪。 神仙们面面相觑。 须臾, 终于有神仙站出来,开始带头布阵。 第118章 你怀了她的孩子? 不会以为只有你能生…… 赵息烛用神魂填补好幻境, 因此身体更为虚弱,这几天都在疗伤。 裴朝朝这几天则都在装失忆,陪在他身边。 她要打碎这幻境, 只需要狠狠地伤透赵息烛的心,让他的神魂都因为伤心而变得虚弱, 再在那时候给他来几刀, 把他捅死。 这是她最擅长的。 她太会操控旁人的情绪, 她知道赵息烛爱她,也知道怎么往他心里捅刀最疼。 要让他伤心欲绝、痛到极点, 就得先让他短暂地幸福两天,所以裴朝朝这几天不仅陪在他身边,还会出门给他采药。 她往日里大多时候都是使唤他, 让他伺候她, 但现在他受伤了,她却会主动出门给他采药。 即使选药熬药这样的事情都是赵息烛在做,但她给他采药, 陪着他, 已经说明了她在意他,有一种在渐渐相爱的错觉。赵息烛以前伺候她, 给她梳头做饭宽衣都是冷着脸的, 活像是她欠了他好几条命一样, 但这几天,他伺候她时,脸色也没有那么黑了。 这一天。 裴朝朝照例出去给赵息烛采药。 赵息烛看她离开司命宫,突然间,捕捉到周围有一点魔气。 他警惕起来,迅速出招往那方向打了一下, 下一秒, 从昼的身影陡然现形。 从昼好几天没见到裴朝朝了,自从那天裴朝朝晕过去后,他和江独也先后受了重伤,这几天各自疗伤,直到今天才伤愈。他一伤愈,就想着来找裴朝朝,不过看见裴朝朝和赵息烛在一起,她甚至还要帮赵息烛去采药—— 赵息烛受伤了,他也受伤了,可是她陪赵息烛,不陪他。 她给赵息烛采药,不给他采药。 说不嫉妒是假的,但看她和赵息烛相处时氛围和睦,他不想冒然打扰她,免得扫了她的兴,于是就只能在暗处看着,一边看,一边恨不得把赵息烛弄死,他来代替赵息烛。好不容易等到裴朝朝出发采药,他就跟上来,想找机会和她说话。 然而还没跟两步, 后背就突然一痛,紧接着,一阵凌厉的剑风掠过, 从昼反应很快,迅速挡下这一招,然后转过身,就看见是赵息烛在身后攻击他。 从昼看见赵息烛,就想到这人一直霸占着裴朝朝,霸占了她那么久不说,现在就连他跟上裴朝朝想独处这么一小会,赵息烛都不给这个机会。从昼恨得牙痒,又出招反击,和赵息烛来回过了两招。 赵息烛神魂受损,修为也折了一半,和从昼打是落下风的。 从昼出招,他就闪避,反正他也没真想着和从昼分个胜负,他只是要阻止从昼去勾引裴朝朝。 他一边躲闪,一边说:“鬼鬼祟祟的,今天一直在外面偷窥的也是你?” 从昼:“偷窥?要是真想偷窥,我能让你发现吗?” 他说话直白,也没打算藏着心思:“我是看她和你说话说得高兴,怕打扰她才没出现。” 赵息烛慢条斯:“那你更不应该跟着她。” 他看着从昼这样,嗤笑一声,把剑横在从昼身前:“她那天还和我,她对你根本就没想法,都是你上赶着勾引她。这几天她也没找你,都在陪我,你还不明白吗?她不在意你,你还在这上赶着找她,贱不贱?赶紧滚。” 他语气是平日里惯有的漫不经心,但字里行间带了点暗暗的炫耀意味,说的话也精准扎在了从昼的痛点。 从昼不想承认裴朝朝不在意他, 他都甘愿当小的了,只求留在她身边,和她偷/情也行,她又不亏,怎么会对他一点都没念想,一点都不在意呢? 肯定是赵息烛在这信口雌黄。 从昼沉默一瞬,随后扯扯唇笑了声:“一样的话我能编一百句不重样,你说我就信?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假货真把自己当大房了?她就算不在意我,这话也该她亲口和我说。” 他把赵息烛挡在他身前的剑推开:“起开,我亲自问她去。” 然而话音落下,却没把赵息烛的剑推开。 赵息烛阴沉着脸色,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去。 于是两人又打起来, 从昼这次没手下留情,几招过去,正要打到赵息烛腹部,然而下一秒,却看见赵息烛往旁边闪避时捂住腹部,躲了一下。 这个姿势…… 从昼脸色一变,三两步上前,拽住赵息烛领子,随后就从他身上感应到了一点裴朝朝的灵息—— 很微弱,微弱到如果不是凑近了仔细感应,就根本感应不到。 他牙都快要碎了,问赵息烛:“你怀了她的孩子?” 赵息烛闷咳两声,笑了声,随后捂着腹部讥讽,把从昼对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不是你教我的吗?生个孩子,她就是我孩子的娘,到时候你拿什么和我争?你不会以为就你能生吧?嗯?” 凡人男子不能怀孕, 男神仙和男修士倒是能孕育灵胎,但到底是逆天而行—— 毕竟女人的腹中有一处位置是用来孕育生命的,这是天道赋予是她们的权力,独有的权力。 而男人没有这项权力,肚子里没有揣崽的地方,男神仙和男修士要生孩子,灵胎都是放在丹田中孕育,所以并不太显怀,等到胎儿月份很大了,才能看出肚腹处突出来。 等胎儿成熟,也需要剖开丹田将胎儿生出来。 赵息烛可能还没怀,或者刚怀上,所以腰腹仍旧平坦有力, 从昼盯着他的肚子,想要把他肚子看出一朵花来,眼睛都嫉妒红了, 他这回真没那么好脾气了,想直接把赵息烛的肚子给捅破,就算怀了也得落胎。 他手指攥紧。 赵息烛却用剑敲敲他的手,然后退开两步,威胁:“你敢么?” 他语调散漫,有种莫名其妙的底气:“她如果知道她有个孩子,还没出生就被你弄掉了,你觉得她还会你吗?” 这话一落。 从昼骤然清醒过来。 他深呼吸,死死盯着赵息烛,却也不敢再动手了。 半晌,他骂了句—— “贱人!” * 裴朝朝说是帮赵息烛采药,其实也就是随便走走,随便采点野果野草。 她只是给他营造一点幸福假象而已,既然是假象,t?她就做做样子,怎么可能真在采药这种事情上花心思。她找了附近一处生长灵果的山头,这些灵果是她爱吃的,她准备采回去,顺带随手薅一点草药回去。 她刚抬手要去摘灵果, 然而下一秒,衣角就突然被人拽住了。 裴朝朝停下动作,回过头去,就看见从昼在后面。 她缓慢地眨眨眼,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从昼对上裴朝朝的目光,动了动唇,没出声。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说不生气吧,多少也有点生气,凭什么赵息烛能怀上她的孩子?他之前说了给她生孩子,她都没正面回应。但赵息烛这贱人也是偷偷怀的,偷走了她的灵息,估计也是怕她不要孩子,所以准备先斩后奏。 这能怪她吗?怪不了她,要怪就怪赵息烛太贱了。 从昼也不想对裴朝朝生气,他对她生不起气,因为他觉得她做什么都有道,说什么都对。 他想问裴朝朝为什么这几天不找他,又想起赵息烛说的那些屁话,他发现自己竟真的有点怕从她嘴里听见那些话,什么他不重要,她对他没念想没意思。于是他又把这些话咽下去了,心想, 说不定是她察觉到赵息烛怀孕了,所以要陪着赵息烛呢? 都怪赵息烛这个贱人。 从昼这样想着,沉默着没说话。 裴朝朝看他半天不说话,又问:“到底怎么了?” 她话音一落, 从昼突然凑近她。 他身型高大,这样弯下身靠近,就将她整个人都困在他身影里了。 裴朝朝却没从他身上感觉到多少压迫感,却能感觉到一点侵略感,好像发了疯的野狗叼住一块肉骨头,想吃,但却舍不得吃,所以没吃,就只是叼着。他对她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但又克制着,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是香的,他衣服上从不熏香,所以她闻到的也不是什么香料的味道,而是一种沐浴过后的气息。 她正走神辨别他身上的气味, 下一秒, 却突然感觉到他抓着她的手,引导着她的手掌落在他饱满的胸膛。 他问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裴朝朝跟不上疯狗的思维,根本不知道他问这话干什么,不过觉得挺有意思,还是回答:“女孩。” 她顺着他的衣襟把手伸进去。 从昼整个人就突然绷紧,贴近她。 也就是这时候, 裴朝朝感觉到他的紧绷,她摸到一点突起,于是她坏心眼地用力拧了拧。 从昼的身体立刻开始发抖了。 他像一把拉满的弓,智好像随时要崩断,手按在她腰上,温度甚至能隔着衣料把她灼伤。 他太兴奋了,问她:“那我呢?喜欢我吗?不用喜欢我这个人,喜欢这样掐我也行。” 裴朝朝答应过赵息烛不从昼了,但也就是在赵息烛那里说说, 她从来没准备真的不从昼,这条疯狗很有意思,她回答:“喜欢。” 她语焉不详,也没说喜欢他还是喜欢掐他,然后她问:“你问我两个问题了,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来了?” 从昼的呼吸都带着一股子直白且不矜持的热意。 他好像着火了,贴着她耳廓道:“来偷/情。” “你喜欢我,也喜欢女孩,”他喘息着说:“那我给你生个女孩。” 从昼顺便在心里诅咒赵息烛这贱人生个男孩—— 生吧,生吧,生个男孩,到时候看这贱人还怎么耀武扬威! 第119章 生恩哪有养恩大 我有当爹的经验 从昼就好像对给她生孩子这件事有什么执念一样,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了。 裴朝朝已经恢复记忆了,虽然这时候还在装失忆,但不妨碍她分出一点心神, 回忆以前的从昼是不是也这样。 从昼也不是最开始就这么疯的。 她最开始认识从昼的时候,从昼还不是魔神, 只是上魔域里地位低下的小魔, 性格倒是和现在一样, 喜欢直来直去,几乎不绕弯子。喜欢她, 就每天到幽山来,他得到的什么宝物都一股脑拿给她。她那时候就觉得他眼睛漂亮了,问他愿不愿把眼睛给她, 他说愿意。 后来幽山帝君杀了从昼, 她就去把从昼的眼睛挖下来了。 只不过那次以后,从昼却没死。 他的血脉因此觉醒,修为猛涨, 为了抢魔族至尊的位置, 把不服他的魔都杀了个干净。后来他更是从上魔域杀到天界,把从前欺辱过他的神仙也杀了几个。他并不善良, 却也并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杀那些魔和神也不是出于报复, 而是因为想立威,所以杀的时候也都是一招了断,手法又干脆又直白,没太折磨人。 某种意义上,他的行事作风和他的性格有重合,粗鲁又直白。 裴朝朝挖了他的眼睛, 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来天界报复,会把裴朝朝也一起杀了。 他杀进天界的那天,最后确实也去找裴朝朝了,然而却不是去杀她的,而是站在她身前,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看”。那时候他已经被挖去了眼睛,所以眼眶是空荡荡的,怕裴朝朝不喜欢,所以一直闭着眼。但哪怕一直闭着眼,他的“视线”也有如实质,像一条舌头要从她脸上每个角落舔过。 那时候他刚开完杀戒,血迹浸湿衣摆,和滴水一样滴滴答答滴下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血腥味与侵略感。 但他没有杀她,只是侵略感十足地用手触碰她的眼睛,粗糙的指腹在她眼皮上磨来磨去,然后他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骂了句粗话,很是亢奋地在她耳边说:“你用我的眼睛,真漂亮。” 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有些疯的。 他觉得她用他的眼睛,是和他血肉相融。后来甚至乐此不疲地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和她再亲密一点,据闻魔神的血脉独特,魔神的肉吃了能增加修为,他问她要不要吃他的肉。 就算她把他大卸八块,吃进肚子里,他也不会恨,他只会觉得幸福。 裴朝朝嫌恶心,拒绝了。 后来他才消停了一点。 谁知道现在他又想到要给她生孩子。 裴朝朝这边正回想着,从昼的吻已经落在她脖颈处了。他好像很兴奋,裴朝朝有时候觉得他太容易兴奋了,燃点很低,比白磷还容易烧起来。 这时候他圈在她腰上的手收得紧紧的,身上的温度也高得吓人,唇舌都发烫,轻轻咬住她侧颈,他牙齿很尖锐,正好咬在她脉搏所在的地方,轻轻碾咬着那块皮肤。 他倒是没多用力。 但脖颈是身体上相对脆弱的地方,被这样咬着,总会有一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换做其他人,这时候就应该把从昼推开了。然而裴朝朝只是战栗了下,她按下思绪回过神来,身体的本能让她紧绷起来,呼吸变急,但她没有把从昼推开。 她只是眼睫抖了抖,笑着问从昼:“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 她话是这么问,但这样问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不太想要孩子,又或是没打算要孩子,没想过这个事。 裴朝朝自己本身就是个没有心的人,即使重明石成了她的心脏,现在在胸腔里跳动着,但她对于各种感情的体会实际上仍旧很淡薄。她倒不抗拒要孩子,总归也不是她来生,甚至从昼之前还说过他来养。 这对于她来说没有害处。 然而她虽然不排斥,却也没期待过。 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要个孩子会对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那一边。 从昼听见她这个回应,大概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了。 他佯装不解,狭促笑了下,开玩笑似的问:“但赵息烛都怀了,你让他生,不能不让我生吧?” 裴朝朝:“……赵息烛?” 她这时候真的有点惊讶了。 因为她很难把赵息烛这种高高在上阴晴不定的人和生孩子这个词联系上。 从昼:“嗯。你不知道?” 从昼一直以来都是个直白人,他不傻,但心思也不会弯弯绕绕,有事更会直说。 但这种时候又精明过头了,开始拐弯抹角起来,使劲在裴朝朝面前上赵息烛的眼药,察觉到她根本不知道赵息烛怀孩子的事,于是就开始把信息透露给她。 裴朝朝不喜欢被支配, 赵息烛偷偷怀孩子,是踩了裴朝朝的雷区。 裴朝朝可能不会让赵息烛生下这孩子,又可能生下了不认孩子,也可能以后对孩子不好。 赵息烛不知道裴朝朝具体t?会怎么处这件事,但他能确定赵息烛不会因为偷偷怀孩子就拴住她,这就够了。他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杀了无数同类、无数神仙的魔,他难道还能对情敌和情敌肚子里的孩子心软吗? 从昼恶意地想。 裴朝朝这时候则在回忆。 她回想那天在山洞里的事情,她和赵息烛有一场情/事,然后赵息烛见了江独,幻境开始碎裂,她晕过去了。 那片被雾气笼罩住的区域并不是真的有进无出, 整个幻境的主人都是赵息烛,他意识到这是幻境后,想出去就只需要动一动念头。 所以再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身处司命宫了,然后赵息烛用神魂修补好了幻境。 之后这几天她和赵息烛也有过亲密的举动。 赵息烛如果每次都偷一点她的灵息,确实应该已经怀上了。 裴朝朝想着,唇角意味不明地弯了弯。 她没说话。 从昼则又说:“赵息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脾气不好,对你也就那样。你现在失忆了,不知道他以前有多恶劣,他根本不是你夫君,都是看你失忆了骗你的。谁知道他现在生孩子是不是为了牵制你。”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裴朝朝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 从昼一边观察她的反应,一边在她耳边笑,声音沙哑,蛊惑道:“他不会养孩子的。朝朝如果觉得一个孩子就够了,那我不生也行,不如就等他生下孩子以后,你把孩子给我养,让孩子管我叫爹。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牵制你。怎么样?” 这就开始抢孩子了。 万一赵息烛生了个儿子,一个小赔钱货养在身边也就是多一张嘴吃饭,但万一赵息烛肚子争气生了个女儿,他养在膝下,他可就父凭女贵了。生恩哪有养恩大?到时候赵息烛要看着女儿管他叫爹,从昼想想都爽了。 裴朝朝问:“他不会养,你就会养吗?” 从昼大言不惭:“我会,你不是看见了吗?我有个儿子,叫江独。” 不需要的时候是情敌。 需要的时候就是好大儿。 从昼没脸没皮也不是一两天了,他甚至还解释了一句:“虽然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好歹也是我的血化成的,和我血脉相连。我有当爹的经验,赵息烛可是什么都不会。” 因为和裴朝朝离得近,他几乎要把她抵在树干上了,所以这时候,他顺势又贴近她一点。 这一下, 两人的身体几乎都要碰到了,他比她高,这样弯身靠近的时候,饱满的胸膛正好蹭过裴朝朝的下巴。 他好像把自己说发/情了,又低声引诱,沙哑又带点粗粝的嗓音几乎要透过耳膜挠到人心上去了:“而且我还是第一次,朝朝要是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孩子给我,要不就亲自试试,感觉一下我是不是比他更适合当爹?” 从昼太直白,一点都不矜持,他比所有人都放得开,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让人眼热的感觉。 他这时候声音又低了两度:“……我还可以给孩子喂/奶。” 裴朝朝指尖有点发痒了。 从昼却没有再继续。 他恰到好处地直起身子,但衣衫下摆却不太服帖了。 能看出他兴致勃发,他也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眼睛盯着她,几乎要用眼神把她浑身上下都舔一遍,这时候他身上的侵略性很强,几乎要直接溢出来了,但动作上却仍旧克制着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没再提给她生孩子的事,从她之前的反应能猜出她不想要。 但过继孩子这事,他能察觉到裴朝朝不那么排斥。 于是他说:“怎么样。朝朝考虑一下,到时候把孩子给我?” 他说完就继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她仍旧没说话。 从昼倒也不怕她沉默,猜她可能在考虑这件事。 他这边正想着, 然而下一秒, 就感觉到衣襟被人揪了一下。 是裴朝朝在拉他。 他不抵抗,顺势被她拉着又凑近, 刚想问她是不是想好了,然而下一秒,却听见裴朝朝说: “不用, “你可以直接帮我生。” ——她在这的目的就是要伤透赵息烛的心。 原本没打算要从昼生孩子,但既然赵息烛有了孩子…… 那么让从昼生也孩子,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切入点。 给了赵息烛几天幸福幻象,也该是时候伤害他了。 第120章 他不会为了她 打碎脊骨 裴朝朝这几天给赵息烛采药, 与其说是采药,不如说是出门逛了一圈,在山上摘一点她自己爱吃的野果, 然后随便薅点绿油油的叶子,也不管这些叶子究竟是杂草还是草药又或是野菜。 因此她“采药”的速度很快, 基本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其中一大部分时间应当是耗在路上了。 赵息烛每次清点她带回来的东西的时候, 就知道她其实没怎么用心。 他身份很高,是大权在握的司命上神, 就算扔掉司命这个身份,他也仍旧是天帝的小儿子,不管是哪个头衔搬出来都能砸死半个天界的神仙, 所以神仙们对于他的要求都是很用心的, 从来不会这样敷衍他。 若换做是别人,说要给他采药,却连续好几天敷衍地采回来这些杂七杂八的杂草, 他肯定会当场把东西掀了, 砸地上,说既然这么敷衍就别采了。 但那人是裴朝朝。 他本能感到一点不悦, 开始将那点不悦压下去后, 又有一种荒谬的受宠若惊感浮上来。 他甚至开始说服自己—— 她都愿意给他采药了, 这难道还不够吗? 敷衍就敷衍,他的伤也不靠着这些药来治,更何况,她敷衍一些,回家就早一些,不好吗? 这念头冒出来, 赵息烛又悚然一惊, 他发觉自己好像一条被逐渐驯化的野犬,连这都能为她找借口。 他烦躁地按了下额头,觉得不能再这样了,他承认他确实喜欢她,但他不可能给他当狗。 他不可能和那些给她当狗的男人一样,卑微又愚蠢,连自欺欺人这种事都能干出来。 更何况,这本身就是一场幻境,就算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真的把他当夫君,但倘若有一天她想起来呢? 他可以享受幻境,可以不再回避自己喜欢她的事实,也可以为她微微弯一弯高傲的脊骨, 但不能耽于假象,也不会为她彻底打碎自己的脊骨,把自尊都踩到脚底下去。 赵息烛想到这,听见身后茶水沸腾的声音, 他又回头看,发现灶台上还煮着茶,等她回来喝。 他顿了顿,心底里那种烦躁感更强烈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升上来的别扭感,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她这么热切,。她虽然把他当夫君,但她该敷衍他还是敷衍他,没在用心,那他也不该自欺欺人,还上赶着给她煮茶。 她敷衍,就是她错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计较对错、追究公平了,但他觉得应该冷一冷她。 于是他干脆地将那壶茶拎起来,打开盖子,把茶往外倒。 滚烫的茶水还咕噜咕噜地冒着白色烟气,浇在花盆里,烫死了一株菜苗。 菜苗是裴朝朝前几天采药的时候带回来的,赵息烛当时把它捡出来,慢条斯问她不是采药去了吗,怎么带回来一株菜苗?他不喜欢被敷衍,这样问她也是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然而她像是没解一样,把菜苗接过去,种在花盆里,说是故意带回来的,就是想和他一起养一株植物。 他当时就心软了,一点火气也没了。 其实她只是在敷衍他而已。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在自欺欺人,一次又一次骗自己。 赵息烛垂着眼,看着那株被烫死的菜苗,又把花盆摆在了显眼的地方, 他就是要裴朝朝知道, 他很不高兴,他烫死了她说要一起养的菜苗,因为他觉得她敷衍。 他决定摆着冷脸,晾着她。 这是悬崖勒马,是该庆贺的事情,他找回了智,不再给裴朝朝当狗。 直到裴朝朝和他道歉,哄一哄他,承诺再认真一些为止。 但他不知道,他决定晾着她的时候,掐着时间算半个时辰等着她回来给她看冷脸的时候,裴朝朝根本就还没往回走—— 她就是这个时候, 攥住从昼的衣领,把从昼的衣带扯开了。 从昼的确是一条疯狗,一条侵略性很强的疯狗,他将裴朝朝抱起来,把人按在身上,手臂十分有力,拖着她,维持着一个这样的姿势,还有力气动。动作间,他还会抱着她走来走去,然t?后在她肩膀上留下一点咬痕。 他牙齿尖利,但咬得却不疼,虽然留下了印记,却都在不显眼的地方。 只要她把衣服穿好,身上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但只要把袖子撩起来,或者把领子拉下去一点,就能看见从脖颈到手臂,能被咬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 裴朝朝觉得有点好笑, 从昼这做派确实是有点像在偷情,搞得好像他真的是外室一样。 她忍不住有点走神,想起自己那位“正夫”赵息烛,如果赵息烛发现这些印子,可能就要开始发癫闹脾气了。 可是—— 她怕他看到么?她怕他闹吗? 裴朝朝不怕。 本来就打着虐他心的主意,她只怕伤害不到他。 她这边正想着,那边从昼察觉到她走神,一下子咬在她脖子上,用了点力气帮她回神:“想什么呢?” 他声音有点哑,问她:“这种时候都能走神?”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指了指脖子,和从昼说:“我在想,其实你可以在这里留个印子,” 她说:“早点气死大房,你还能早点上位。” 她说的不算什么好话, 但在从昼耳朵里,这话可太好听了,坏得有点招人。 他好像更兴奋了,没忍住, 于是一下咬在她指着的那处,咬出一点血迹,他又轻轻舔掉。 裴朝朝让他留印子,没让他咬出血, 她一巴掌扇上去,骂他是狗。 从昼被扇了一耳光,笑出声来,然后这不要脸的东西还真就像她骂的那样—— 一边顶她,一边在她耳边学狗叫。 * 赵息烛等了两个时辰,裴朝朝还没回来。 她出去得太久了,以往几天根本没出去过这么久,他在等待中变得焦躁,连脸色都开始摆不下去,一听见动静就往大门处看去,结果也没看见裴朝朝的身影,那些动静要么是风吹落叶,要么是有灵兽跑过去。 他计算着时间,怒火冲头,几乎要气笑了—— 他给她找借口的时候,她说不定还在想着今天要怎么敷衍。 他气得倒掉给她茶的时候,她说不定在外面碰见了别人,比如从昼那个贱货。那贱货打完架是不是去找她了? 他在这自我消耗,坐立不安等她回来,计划着要给她摆脸色的时候,说不定她都和从昼死灰复燃了! 赵息烛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出司命宫。 外面有神仙看见他气势汹汹往外走,纷纷问:“神君这是去做什么?” 这些神仙都是幻境的力量结成的,都是假的,说的话也没必要回复。 于是赵息烛不回答,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还能去干什么? 他去找裴朝朝! 120-130 第121章 他就是个 不值钱的东西 裴朝朝原本是出来“采药”的, 往日里这个时候,顶多在外面晃半个时辰她就会回司命宫。 今天从昼在这里一打岔,一晃两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她都能猜到赵息烛在司命宫里等她等得脸色有多差。 不过好在她也没打算让他开心。 所以她也没急着回去,开始慢条斯地衣服。 从昼在旁边盯着她, 目光灼热, 侵略性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像一条喂不饱的狗,裴朝朝嫌他烦, 叫他先滚了。 等从昼离开了一会, 她才好衣裙,然后用法术清完身体, 这才不紧不慢地准备回司命宫。 预料到回去以后赵息烛脸色不会好, 她甚至没准备用瞬移术,而是像散步似的,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之前每次采药都会溜达到这来, 这是一处山林, 周围有很多灵植,树木繁茂, 但半山腰有一座亭子, 她有时候会在亭子里坐一会, 吃完果子再回去。现在走路下山,则要走过一条较为逼仄的小路,倒也不危险,就是有点陡有点窄。 裴朝朝走得慢, 还没走出多远,却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好似躺了个人。 说是躺也不太贴切, 更像是受了重伤昏倒在那了,裴朝朝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她看见那人一身白,头上似乎还有斗笠,斗笠上的白纱垂落下来,遮住他的脸和脖颈。 这装束…… 她一瞬间就想到了薄夜。 她也有好几天没见到薄夜了。 上次见到他还是恢复记忆之前的事,她试图把薄夜召唤到身边,但薄夜在抵抗。再之后幻境碎裂,她恢复记忆,满脑子盘算着伤害赵息烛的事,一直也就都没再想起薄夜这个人。 眼下倒是撞见了。 她脚步停了一会,然后拨开身前灵植,往那边走过去。 走到那人身边,又蹲下身掀起斗笠,下一秒,就看见——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视线再往下,看见他脖子上也皮肉溃烂,血已经干涸发黑,看起来异常可怖。 他已经昏死过去,眼睛紧闭着,头发是漂亮的白色,像山巅积雪那样的颜色,很干净,和一身溃烂的皮肉反差强烈。 裴朝朝能认出他是薄夜,他这一身伤口,应该是那天她把他推下河,被河水腐蚀出来的。 她戳了下他的伤口,把已经止血的伤口又戳出血来。 她觉得有些奇怪。 幻境碎裂时,幻境中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冲击,她晕倒了,从昼和江独则也都受了重伤,薄夜那时候不在她面前,但她猜薄夜应当也是受了伤的,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出现在她周围。 毕竟他总像个游魂,时不时就出现在她视野内,阴魂不散。 哪怕他生她的气,被她召唤时表现出了抗拒,但应该也会偷偷来窥视她。 她猜到他受伤,但看他现在这样,还是觉得惊讶。 他好像都快烂死在这里了,甚至之前被河水腐蚀出来的伤口也还没愈合。 裴朝朝这时候已经恢复记忆了, 她指尖搓了搓薄夜的血,盯着薄夜思忖了一会,随即,想起来一件事—— 这幻境虽然是赵息烛的,但这幻境原本置于升仙台内,连接着升仙台在人间的入口和天界的出口,而升仙台的出口则在幽山。 幽山本就在幽山帝君的管辖内,薄夜即便失忆了,但他仍然是幽山帝君,甚至他这具身体是幽山帝君的本体,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会换了一张脸。 按说升仙台在幽山,赵息烛本不该将自己的神魂放进升仙台里,更没资格在升仙台里布置幻境、裁夺凡人飞升与否,除非幽山帝君首肯,将他的灵力注入幻境中,赵息烛的幻境才能继续存在在升仙台里。 就像一碗水, 赵息烛的幻境是水,幽山帝君的灵力是碗,如果没有碗来装水,那有水也没用。 幽山帝君不把灵力注入幻境里,这幻境根本就没法出现在升仙台中。 但当年幽山帝君并未答应此事。 直到幽山帝君“陨落”后,天帝命赵息烛取出司命宫中幽山帝君的那半截命线。 所有神仙都有半截命线储存在司命宫中, 司命将幽山帝君的那半截命线融入幻境里,在那之后,这幻境才真正开始生效。 裴朝朝想到这件事,随后又一次垂眼看薄夜,一瞬之间就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伤得这么重了—— 神仙们虽然都取出了一半命线,但那一半命线仍旧和身体有链接,幻境破碎,意味着幽山帝君放在幻境里的那半截命线也受创了,而他本人恰好也在幻境中,伤上加伤,就成了现在这副生死不知的模样。 裴朝朝很在意他的死活。 她和他神力共通,神脉相连,这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共生死,不分离。他如果真的不行了,她的身体和神魂也都会慢慢衰败,所以她才做了那阵法要把他的肉/身和灵魂一起囚禁起来。 看见他现在这样,裴朝朝有点担忧。 她试图给他输一点灵力,但好像没什么用,那些灵力在他筋脉里转了一圈以后,又回流进她身体里,而他身上的伤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 她不得不收回手,蹲在他身边,思忖了片刻,又想起她前阵子失忆期间叫从昼帮她取来的半根命线。 幻境里除了他们几个人是真的,其余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这幻境能生效也是因为薄夜的命线,那么幻境中司命殿里的命线应该也都是真的。只不过,不管拿哪一根命线,最终拿到手里的都会成为薄夜的这一根。 就算她把它融进身体里再戴上同命戒也没用,因为这不是她的命线,所以她根本无法借这方法恢复记忆。 不过后来她也确实没用这个法子,所以那半根命线还一直在她这里放着。 她把它取出来,拿在手里看了一t?会,又把它放在了薄夜额间。 随后, 她稍微用了点灵力,将命线融入薄夜身体里。 紧接着,薄夜动了一下。 然而似乎是因为伤太重了,他还是没能醒来,看起来也很痛苦,即使仍旧是昏迷的状态,喉咙里却发出痛苦的声音。 但至少不是那副生死不知的样子了,是一种死不了也醒不来的状态。 裴朝朝放松了一点,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得让薄夜醒过来。 她暂时还需要这个人,她需要他的地方太多了,要把他关起来给她当血包,还要他恢复记忆,因为她很想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把她的一半神魂剥离出来放进重明石里。 她看着他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再一次给他输灵力,试图给他治一治伤, 但这一次,灵力倒是输进他身体里去了,但他身上的伤始终都治不好。 这伤是被那河水腐蚀出来的,没法用灵力治愈,这意味着如果她真想给他治伤,她就要给他采药,给他敷药,然后等着这伤慢慢愈合。换做平时,裴朝朝是绝对懒得做这种事的,但薄夜和她之间的关系太紧密,生死与共,不仅如此,她还对他有所图,就不得不这样做了。 她站起来,又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一次是真的采药去了。 裴朝朝很擅长采药, 在天界时她就很会辨认药材,投生成凡人的时候瞎着眼睛都能进山采药,这时候采药对她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幻境是假的,药是假的,但在幻境里这些药确实能疗伤,她觉得有趣,一边想着,一边找到一处长满灵药的山坡。 然而这些灵药都还没成熟,只是一些小苗苗。 或许是幻境被打碎后又重新修补过的原因,这里稍微带些灵性的植物都回到了幼苗的状态,像是从头开始生长了,裴朝朝又往其他地方走了走,发现其他地方的药也都还是幼苗,要长成,至少还要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她最终又回到那片山坡前, 裴朝朝蹲在灵药苗苗前,心想该怎么让这些药苗成熟得快一点。 正想着, 就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紧接着,就发觉赵息烛给她传音了。 他阴阳怪气问她:“在哪?出去那么久,死外面了吗?” 他语气并不好,语调有点轻慢,能听出他心情很差, 前几天他虽说还有点别扭,但对她的语气还算是温和,温和又无奈,好像认命了。 也不知道他刚才那段时间里想了什么,好像一瞬间又清醒了,决心要和以前一样对待她。 裴朝朝一哂。 她没说话。 那一边, 赵息烛没听见她回答,就更生气了,想问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一边说爱他舍不得离开他,却一边又被从昼那个贱人勾引了,所以心虚了不敢说话?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最终也没把这话问出口,或许是不太体面,又或许是怕自己听见她狡辩,然后再和个蠢货一样相信她,对她心软,给她当狗。 他只是沉默了很久,最后啪的一下把传音切断,感应到她的位置,直接用灵力准备往那边瞬移—— 他现在就要去把她抓个现行, 看她怎么解释,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念头一落, 下一秒, 身边景物变换,不过眨眼间,他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山林间的一片山坡上, 他一抬眼,看见裴朝朝就在背坡处,就她一个人在这,而她此时正在—— 仔细地挑选灵药苗苗。 真的在采药……? 之前采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是因为灵药还没成熟? 这念头无声息划过。 空气里很安静。 赵息烛好像在这一瞬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的怒火在减退,血液的流速却好似在变快,心脏发软,胸腔里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他悲哀地发现—— 他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他好像快要被哄好了。 第122章 一枚 咬痕 裴朝朝还蹲在背坡处, 她不信她运气能差成这样,于是一株一株地将那些灵药幼苗看过去,试图找出几株稍微有一点点成熟迹象的, 至少能发挥一点作用,聊胜于无。 正翻找着, 就听见赵息烛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在采药?” 他语气仍旧慢条斯, 但态度比刚才给她传音的时候缓和了很多, 似乎还有点端着,听这语气总感觉他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似乎不克制着,那情绪就要喷薄而出。 裴朝朝动作停了一瞬,随后又很快想明白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无非是看她出门太久, 气急败坏来抓奸,结果一过来却发现她身边根本没人。不仅没人,而且她还真的蹲在一片药材边上, 一株一株翻看药材幼苗。 她嗯了声, 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算是吧,都没成熟, 在找能用的。” 她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赵息烛是刻意忽略了, 还是根本没来得及想, 他足足隔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出来找她,就算她真和别人有什么,这时候该发生的也都发生完了。这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她把从昼赶走,再把薄夜留在他昏倒的那棵树下,自己走过来找药材了。 那一边。 赵息烛听她嗯了声, 又沉默了。 但她一直在翻看药苗,始终没有再说话,他安静看了她半晌,视线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突然一下蹲下身,就蹲在她旁边,问:“你在给谁找?” 赵息烛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 她难道还能给别人找药不成? 但他有点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氛围,就是想说点什么,也可能是想听她说,这药是给他找的。 他问完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裴朝朝,等她回答。 裴朝朝则是翻完最后一棵药苗,也不看他,漫不经心说:“不是给你的。” 这是实话。 给薄夜找的。 她还指望着薄夜恢复记忆呢,但就薄夜现在别说恢复记忆了,连醒来都男,就他那个半死不活的状态,至少也要身上的伤愈合一点了才能醒来。 她说完话甚至还看了赵息烛一眼,因为难得说实话,所以表情格外真诚。 赵息烛愣了下。 下一秒。 裴朝朝就挖出几株稍微成熟一些的药苗,将幼苗拢在衣衫里,然后用了个瞬移术,直接回了司命宫。 她太会操控人的情绪,给了赵息烛几天好日子过,要收回的时候也是慢慢的,现在给他的好脸色就少了,不像前几天那样经常对着他笑,高高兴兴和他说话。她态度的变化不至于微妙,能让赵息烛清晰地感觉到,然而又不至于大到让赵息烛立刻笃定她前阵子就是在做戏,心里一点都没他。 这样介于微妙和突兀之间的态度转变,最能逼人发疯,让人觉得她好像变了,但又好像能为她的变化找到借口,然后开始琢磨她到底变没变。这样反复的拉扯可以消耗掉人所有的精力和期待,由此变得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这样缓慢地收回之前的好,像用生锈的钝刀子割肉,让痛意叠加起来,连绵不绝,一下比一下更疼。 这远远比干脆利落的一刀令人痛苦。 赵息烛看她就这样瞬移走了,眼睫颤了下。 他感觉她就像很讨厌他,讨厌到完全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 昨天前天还好好的,没道突然讨厌他。 别的都不提,她要是讨厌他,怎么可能帮他采药? 赵息烛突然烦躁起来,烦躁到心口在发酸,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刻意不去想裴朝朝的本性,不去想她有多会操控人心,她都失忆了,以往再会操控人心,现在也没动机。 或许是他刚才不分青红皂白,传音阴阳怪气她,惹她生气了。 赵息烛想了半天,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了。 感应到裴朝朝已经回了司命宫,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也用了个瞬移术,跟着回去了。 * 裴朝朝回到司命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离寝殿近,又不容易被发现的房间。 她现在恢复记忆了,知道自己以前给薄夜布下的囚禁阵法要怎么运作,于是她略略施法,正式启动了那囚禁阵法,将范围圈定在了这小房间里。紧接着,薄夜就出现在了房间里,像被她隔空瞬移过来了,他还是晕倒的姿态,区别不过是从倒在布满枯叶杂草的野地上变成了倒在房间里干净的地面上。 裴朝朝愿意帮他采药疗伤就已经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了,不可能帮他清,于是把人瞬移过来以后,又把房t?间门一关,就兜着一袖子的药苗走了。 她采回来的药苗都是相对来说长得成熟一些的,现在还没药效,还要种个十天半月的才行,所以她都是连着根采的,准备带回来移植。 司命宫里就有种灵植的地方,裴朝朝把药苗带过去,准备种。 这时候。 赵息烛也瞬移回来了。 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快帮我找个花盆来,我要把这些药苗移植进去。” 她使唤他使唤得心安得,就好像刚才一言不发就瞬移回来的事情不存在一样。好像她根本没生气,也根本没不他,就只因为往怀里拢了不少药苗,来不及再说别的话,所以先回来了。 她态度太捉摸不定,像一把铡刀悬在头顶,不知道它会不会落下,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下。 赵息烛沉默了一瞬,有点昏昏沉沉的错觉,去帮她搬来几个花盆。 他搬花盆的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和她说:“我把你带回来的菜苗烫死了。” 裴朝朝一顿,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菜苗是什么—— 前几天她敷衍他,说去采药,其实每天都带杂草回来,偶尔还薅两把地里的野菜。他生气了要和他发作,她就随口搪塞两句,然后他们一起把那株野菜菜苗移植进了花盆里。 如果他不提, 她已经忘记这菜苗的事情了。 裴朝朝一时间没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菜苗的事,于是掀起眼皮瞧他,没出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赵息烛反而没话说了。 他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生气,想试探一下她的情绪,但看见她对此毫无波澜,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感。 他扯扯唇,走到她旁边,从她怀里拿了几株药苗,迅速结束这个话题:“没什么,看着我干什么,好好移植你的药——” 话没说完,他话音突然停住了。 裴朝朝还等他继续说呢,他却不出声了,眼睛盯着她的脖子看。 她微微侧目,眼睛看不见自己的脖子,但视线落在自己左肩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 从昼在她左侧的脖颈上,留了一个咬痕。 赵息烛现在盯着她左侧脖颈,就是在看那枚咬痕。 第123章 他要告诉她 他怀孕了 裴朝朝的不对劲其实很明显。 出去的三个时辰, 突然冷却的态度,还有脖颈上的红色咬痕。 这三点里任意拎出两点来,都足够去论证她在外面和别人发生过什么, 相反,要论证她安安分分毫无异常, 才是难上加难。 前不久赵息烛才一边暴跳如雷地烫死花盆里的菜苗, 一边下定决心不再给她找由, 不再自欺欺人, 但眼下, 他视线落在她脖颈处,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想了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盯着那红痕看了好久, 才开口说话:“你脖子上是什么。” 没有暴跳如雷。 反倒是很冷静地问了一句。 声音很冷,冷到给人一种连周围空气都跟着降温冻结的错觉。 如果这时候有旁人在,可能会被吓到连话都不敢说了。 赵息烛这人平时都是一副散漫模样, 表情大多时候也是含笑的, 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并不会给人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因为根本无法从他的表情分辨出他的心情和想法, 只会觉得危险散漫, 好像他下一秒就会突然变脸,动一动手指就能掐死眼前的人。 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所以让人感到恐惧。 但他要是真的发怒了,也是会表现出来的,通常是掀桌子或者突然暴起伤人,或者叫手下把人拖出去处了。 从来没有哪次是像现在这样的, 面无表情,也不发怒,却好像所有情绪都压着。 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很吓人。 裴朝朝和他认识这么久的时间,以前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能感觉到他很生气,但这份愤怒里似乎还压着别的情绪,好像是他自己的两种情绪在疯狂拉扯。 她却也不怕,毕竟她平时最喜欢把人往疯了逼,看见他这样,她反而觉得兴奋,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指尖精准落在那枚咬痕上摩挲,然后抬了抬下巴,生怕他看不清那咬痕似的,问他:“你说这个吗?” 挑衅似的。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跳,声音又冷了一度:“你自己也知道。” 裴朝朝说:“别人咬的。” 她话说得很直白,很真诚,一点没有撒谎的样子,甚至她的眼睛还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兴味,好像期待他的反应。她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她在说,她的脖子被其他人咬了,留下了咬痕。 她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这样看着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话有多残忍,像一把刀子往他心口戳,他连呼吸都觉得发疼,鼻腔里的空气好像都带了血腥味。可她知道,赵息烛对上她的目光,觉得她就是故意等着看他难受,他狼狈的样子能取悦她。 他掩住唇,低头咳嗽了声,垂着眼想。 她故意这么说的。 她一定是故意的,编的,想看他伤心,因为她这个人很恶劣,骨子里就是恶劣的,失忆了也改不了本性。 对。 她就是这样恶劣的一个人, 她眼睛里写满兴味,想看他伤心,所以故意在外面停留那么久,故意对他态度忽冷忽热,故意在脖子上弄出个咬痕又和他说这种话,为的就是让他难过,以此来满足她的恶趣味。 赵息烛想到这,突然笑出声来了, 他本应该咄咄逼人地质问她,是谁留下的咬痕,然而他却没有问。他把药苗放在花盆里,然后伸长手臂,把她拉进怀里,又紧紧将她抱住。 随后他靠近她,用了个治愈的咒术把那枚咬痕治愈,不过短短一眨眼间,她脖颈上的皮肤就愈合如初,白皙细润,看不出一点那咬痕存在过的痕迹。但这还不够,他又用了清洁的咒术,把之前有咬痕的那片皮肤反复清洗,最后才低下头,凑在她脖颈上,一下又一下地亲吻那块皮肤,动作和力道都非常轻柔,反反复复了好一会,然后又突然发疯了一样咬住她脖颈。 动作突然,又粗暴,力道一下加深。 裴朝朝措不及防被咬了一下,闷哼了声,反手想打他一耳光,然而这姿势不大方便扇他巴掌,她手是反过来的,伸过去后根本就没有打人的发力空间了,所以她动作顿了顿,最终手腕用力,推了下他的脸。 赵息烛被推了一下,但他不动,仍然贴着她, 他呼吸很沉很缓,没什么欲/望的气息,看见她脖颈被咬破皮了,渗出血丝,他又垂下头,把血丝一点点舔掉。 舌尖柔软湿润,落在伤口,有点刺痛,又带着痒意。 这举动仍然是没什么欲/望气息的,反倒有点像护食的狗,或者是什么动物,一遍一遍舔舐她,试图在她身上留下气息,留下印记,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留印记的行为。 他唇一下下落在那儿,连名带姓叫她:“裴朝朝。” 他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他低声说着,也注意到自己没质问她,刚才的咬痕是谁留下的。 很快,他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他不问是因为没必要问,她有修为,要伪造出来一个咬痕很简单,他认定了这是她为了看他伤心自己弄出来的痕迹,所以不用问。 他不曾想过的是—— 有时候,不问并不是因为笃信,也可能是因为恐惧,害怕得到的答案是不能承受的。 他先前之所以可以暴跳如雷,可以烫死那株菜苗,甚至可以想着给她摆脸色,等她回来哄他,这些都不过是因为有恃无恐罢了。 可这段关系像一座摇摇欲坠的老旧危楼,并不稳固,甚至在四面漏风,可能轻轻踹一脚就会崩塌,或者随意抽掉一根木头、一片瓦,就会土崩瓦解。 等意识到这一点,那些作闹的底气被抽走,他就再也不敢闹了,因为再闹一闹,这段关系就真的崩塌了。 或许逼问,会从她嘴里听见别的名字,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赵息烛没意识到这些, 他没想过,自己这样高傲的人其实才是弯着腰,曲着膝,苦苦维系这段关系的人。 他只是欲盖弥彰地和她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短短一句话就给那个咬痕下了定义,将它定义成她自导自演的恶作剧。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t?,目光里似乎有点嘲讽。 赵息烛挪开眼,避开她目光,又在她脖颈上咬了一下。 牙印叠在他之前咬出来的痕迹上,将那痕迹加深。 裴朝朝一而再再而三被他咬,也是忍无可忍了,直接转过身,一抬手就想赏他一耳光。 赵息烛在她巴掌落下来之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舔掉唇角的血迹,扯出个笑:“打我干什么。你这么喜欢咬痕,我给你留一个真的。” 裴朝朝也和他假笑:“行。” 赵息烛盯着她。 她摸摸那咬痕,又说:“你属狗的。” 大致猜到赵息烛的想法,感觉他是想自欺欺人,她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再顶着那个咬痕在他面前晃。哪怕要钝刀子割肉,也得适可而止,要让他难受,就得适时给他一点希望,等他被这希望治愈的时候再给他一棒子,循环往复,才能让这刀子割得足够深足够疼,让他足够痛苦。 折磨人么,她懂,一下就把人踢进深渊里,一点希望也不给,反而没那么痛了。 她想到这,又把药苗拿起来,塞进他手里:“咬够了吗,咬够了帮我把药苗种了。” 她说:“你有没有办法让这药苗长得快一点?” 赵息烛还真有办法。 他是这幻境的主人,自然也可以控制幻境里植物的生长速度,但是—— “为什么要让它们长快一点?”他问她。 裴朝朝说:“给你治伤。” 她又给了他一点希望,指了指他手心的伤口:“你手不是烂了么,虽然结痂了,但还没完全愈合啊。” 赵息烛的手之前也被那河水打湿过,在两只手上腐蚀出伤口来, 那伤口无法用灵力治愈,也就是裴朝朝拿到了同命戒,所以身上的伤在瞬息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但其余人,不管是薄夜还是赵息烛,被河水腐蚀出来的伤口就只能靠着时间来愈合。 薄夜因为受伤昏迷,没有处伤口,所以身上的伤不仅没愈合还在恶化。 赵息烛则好一些,伤口在愈合,但现在手心也只是结痂了,开始长肉,用力撕一撕,伤口仍然会再一次裂开。 他这些天里伺候裴朝朝,甚至是拿剑抵着从昼,手上没少用力,伤口偶尔裂开几次,所以愈合得更慢。但他自己不太在意这个伤,这对他来说是小伤,疼痛也在能忍受的范围,还不如裴朝朝刚才指着咬痕和他说的那句话让他难受。 然而她现在又和他说要治他手上的伤。 赵息烛眼睫抖了抖。 他觉得她还是在意他的,刚才指着咬痕挑衅他,果然就是故意的。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裴朝朝看他不说话,也知道他在自我说服。 她太会操控旁人情绪,知道他现在在犯/贱。 他会患得患失,因为过去的千百年里,她从未爱过他,甚至连一点爱他的表象都没有给他。 所以从她这得到了一点爱,就想着证明他被她完全爱着,然而他从心底里,就从来没信过她会爱他。 所以被爱的时候会寻找她不爱他的蛛丝马迹,想要听她一遍一遍解释,求安心,确认自己的确被爱;不被爱的时候,又开始从细节里找自己被爱的证据,一遍一遍给她找由,仍然试图证明自己被她爱着。 她看他在患得患失里挣扎,享受他的痛苦,又轻飘飘给了他一点希望,继续说:“而且你都烫死我带回来的菜苗了,说了一起种,它都快成熟了,你就给我把它烫死了,我心里难受。” 赵息烛闻言,抬眼觑她一眼:“你在意?” 裴朝朝:“我在意啊。” 赵息烛莫名觉得积压已久的郁气散了一些,他唇角不大明显地弯了下:“那刚才我和你说把它烫死了,你还愣了一下,和忘记有它存在了一样。” 裴朝朝说:“我是生气。” 赵息烛听她说生气,眼梢抬了下:“再说一遍?” 裴朝朝可不会再说一遍。 她点到为止,指着药苗:“这些药苗栽在花盆里也能看出它们和那株菜苗的差距,一个快成熟了,一个还是幼苗,我看着没办法不想。你总得赔给我吧?所以你得把它们催熟一些,这样我就不会总想起菜苗了。” 赵息烛顿了顿。 他摆摆手,叫她回司命宫里:“行了知道了。几株破苗苗你也在意成这样?你过两天再来看,过两天就成熟了。” * 赵息烛虽是幻境的主人,却无法用意念控制幻境中植物生长的速度,没这么简单。 他要让这些药苗熟得快,就要用他自己的血浇灌这些幼苗。 而裴朝朝说这些药苗是拿来给他治伤的。 这其实就是一件本末倒置的事,他割开手心伤口把血滴进花盆里的时候还在想,用加重手心伤口为代价来催熟治他手心伤口的药苗,这算是个什么事?这算是犯蠢,在做划不来的蠢事。 但凡有脑子都干不出来这种缺心眼的事。 但也不是什么大伤口, 赵息烛看着血滴进土壤,那些幼苗肉眼可见地生长起来,心想也就这一次。 就算是赔给她那株菜苗。 他用血浇这些幼苗,浇了两三天,幼苗就已经到了成熟期,长高了不少,叶子繁茂地冒出来。 花盆里绿油油的一大片,充满生机。 裴朝朝经过花盆的时候,发现它们成熟了,于是开始把它们往外薅。 知道这些药苗是赵息烛用血浇灌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她把这些灵药连根拔起,不过一小会,就把它们全都采下来了。 灵药数量并不多,勉强够给赵息烛治治手,但若要给薄夜全身上下都敷上,是绝对不够的。 裴朝朝没想着要再去采药,她清洗好药苗,然后再一次去了囚/禁薄夜的房间,漫不经心捣碎了药,往薄夜伤口上敷—— 赵息烛的血在这幻境里,能催生植物,应该也能给薄夜治伤。 她最开始确实是想用灵药给薄夜治伤的,但翻看幼苗时赵息烛来找她了,她当时就改主意了。采这点药回来,本来就没打算用这点药把薄夜治好,只不过是为了用这点灵药吊一吊赵息烛,让他产生点希望,再把他打入更深的深渊罢了。真的要治疗薄夜的伤,用赵息烛的血不是来得更快吗? 当时她跳轮回道,下凡历劫的时候,赵息烛是怎么给她写命簿的来着? 她的血能治百病,因此被江独看上,不仅剜了她的血肉入药,还把她手脚筋挑断、舌头割了,拴上锁链,像牵条狗一样带回归元宗,关进地牢里任所有人取血剜肉。 她恢复记忆得早,没经历命簿上这一遭,还是觉得很可惜的。 让赵息烛取点血,经历经历他自己写的东西,也还不错,至少这也算他没白写那些东西。 她还比他仁慈些,没把他手脚筋挑断,没把他舌头割了,她多善良。 裴朝朝想。 她骨子里还是有些睚眦必报的,不恨赵息烛给她写了这个命本,但当时在天极岸赵府,发觉赵息烛藏了那半枚玉简的时候,就想过也会为他创造一道命劫。 她有些惬意地弯了弯唇,由衷地觉得这命本挺有意思。 * 另一边。 赵息烛发觉花盆里的灵药被摘走了。 司命宫里除了他和裴朝朝就没别人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裴朝朝摘走了。 摘走这些药做什么? 当然是给他治手。 掌心疤痕错落,还有几道新鲜的刀痕,这几天放血浇药苗留下的。 赵息烛把那几道刀痕治愈,不想让她看见,在原处走了走,然后去了书房,坐在桌前抽了一本书看。 但半天都没翻页,显然注意力不在书上。 他在等裴朝朝过来给他上药,有种焦躁的期待感,又不想让她觉得他迫不及待。 他心里算着时间,她现在可能在捣药,捣完那些药大约需要一刻钟。 他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她捣药的样子, 前几天积累的不安好像在因此消退,被一种隐秘的幸福感取代, 书放在桌上,被外面的风一吹,自动翻了两页。 他突然轻轻捂住腹部, 这里平坦,有力,可以摸到沟壑分明的肌肉轮廓,看不出来这里有了新的小生命。 偷她灵息怀上孩子,其实是冲动之举,因为不想让从昼那贱人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他从来没准备好要为她孕育一个孩子,也摇摆地想过,要不直接把这孩子流掉。 但这时候,他臆想着她捣药的样子, 不知道是出于危机感,还t?是出于幸福感,总之被这种复杂而陌生的感觉推着, 他想, 或许一会她来给他敷药的时候,他可以告诉她—— 他怀孕了。 第124章 底线 不停降低 带回来的药苗并不多, 就那么十几株,把叶子摘下来,统共也装不满两个药钵, 捣药更是花不了什么时间。 就算加上清洗叶子的时间,也要不了一刻钟。 甚至哪怕是将每片叶子一条叶脉一条叶脉细细地搓过去, 然后再捣药, 也花不了半个时辰。 但赵息烛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他从期待变得不耐烦, 现在又焦躁起来,在屋子里站起来走了两圈, 甚至点了些安神的香,试图平复情绪。 然而安神香似乎毫无用处。 清幽的香气入鼻,赵息烛越闻越烦躁, 眼前莫名浮现起前几天裴朝朝脖颈上的咬痕, 然后他干脆走到桌子前,把桌子给掀了。 他生起气来就喜欢砸东西,掀桌子, 毁坏身边的东西能让他把情绪发泄出去, 他能快速地平静下来。 然而掀桌子也没用。 他阴沉着脸色,开始感应裴朝朝的位置, 发现她就在司命宫中。 他循着感应找过去, 然后走进一间院子里。 这院子离他和裴朝朝的寝殿很近, 一出来没走几步就到了,不过这院落很隐蔽,周围有一片竹林,被繁盛的竹影遮掩住,就显得格外不起眼。并且这院子很小,里面总共也就两间屋子, 一间开着门,是厨房,赵息烛往里瞥了一眼,里面没人。 另一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像卧房,毕竟司命宫里几乎每一间院子都带卧房。 他气势汹汹走到那间卧房前,伸出手,却又在要推门的时候停住动作,手就放在门上,手背上青筋迸发,分明是用了力气在克制的。 除了克制推门的冲动,应当也还克制着一些纷杂的情绪。 愤怒,不耐,焦躁,还有……恐惧。 赵息烛以前从来没怕过什么,所以恐惧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相对陌生的情绪。 陌生到什么程度呢? 他应该是辨认不出这种情绪的。 然而这时候, 他听见身体里的血液在快速流淌,心脏在急促跳动,呼吸的细微声音都有点发颤。 原来就连神仙也不能免俗,在恐惧的时候会身体发抖,和凡人是一样的。 他听见的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声声音,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他害怕—— 如果推开门,是他不想看见的画面,他又该如何。 赵息烛察觉到这情绪,茫然了片刻,随后他竟然破天荒地想起了那些愿意给她当狗的男人们,怪不得他们一个个都好像蠢货一样,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哪怕她和别人亲昵的证据就放在眼前,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能发现她还和别人纠缠不清,就能拆穿她的谎言,但他们却没有,就像是真的没发现她的异常一样。 因为他们在恐惧,就如同这一刻的他。 赵息烛嗤笑了一声。 他替他们感觉到一丝悲哀,想把手收回去,又觉得不该这样。 两个想法各占一半,他犹豫着,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 前面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赵息烛正沉思着,听见声音被吓了一跳,迅速回神把手收回来,但一抬眼,措不及防就看见裴朝朝站在门后。 她一只手拉着门,另一只手放在身侧,指尖上沾着药泥。 她的手非常漂亮,手指修长,纤细,但并不显得柔弱,反倒蕴藏着一股力量感,皮肤又很白,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珍藏的瓷器和白玉。药泥则是深绿色,沾在白皙的指尖上十分显眼,甚至还有点刺眼。 赵息烛眼睛被刺得有些疼。 他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觉得他一张嘴可能又要说很难听的话了。 于是空气里有一瞬的沉默。 但这阵沉默也没有维持太久,很快,裴朝朝就出声了:“你在外面站了很久。” 她声音柔软,平静,这话一落,就显得赵息烛更像个笑话。 她早就知道他站在外面,但是不慌不忙,甚至还主动打开门。 赵息烛比她高太多,甚至都不用往旁边挪一挪,只需要抬起眼,视线就能越过她肩膀,看见屋子里的场景。这确实是一间卧室,并不大,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桌子被放在了床头,上面放着药钵,还有一顶斗笠,床上则躺着个白衣男人,浑身上下都受伤溃烂,男人的手上却有一小部分皮肤被深绿色的药泥覆盖住。 裴朝朝藏都不藏,就这样把人让他看见了。 因为不在意他的反应才会这样。 赵息烛心里像被缓慢撕开一个裂口,有点疼,并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而是一种缓慢绵长的阵痛感,像是心脏痉挛,时不时地来一下,没有痛到不可承受,却也难以忽视。 他扯了扯唇,强行端起一点平时的姿态,嘲讽道:“你倒是藏都不藏。” 裴朝朝靠近了一点。 她身上的药味很重。 赵息烛闻见了,觉得这味道苦涩得有些冲鼻,让他鼻酸,他盯着她看,发现她仍旧微微笑着,笑意很柔和,柔和到有点儿冷酷了,和刀子一样扎人。 她怎么还敢主动靠近他呢? 赵息烛突然绷不住了,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往旁边挪开,不看她没心没肺的笑脸。 她没有抵抗,很乖顺地由着他转开她的脸,然后露出一截脖颈来,赵息烛的牙印还留在上面,结痂了,过几天就会彻底痊愈,她是个不怎么留疤的人,所以这个咬痕最后会一点痕迹都不剩。 赵息烛盯着那个印子,冷声道:“那天你说脖子上的印子是别人咬的。” 他说:“是真话。是吗?” 裴朝朝微微一低头,正好嘴唇就碰到他的手指,她亲了一下他指节:“我不骗你的。” 赵息烛气笑了,又忍不住计较她每句话的真假:“不骗我?你不是说给我上药吗?然后你就拿着药给他治伤?” 他说到这,语气里的怒火都要压不住了:“你这叫不骗我?” 裴朝朝不出声了。 赵息烛又问她:“他是谁?” 裴朝朝还是不说话。 赵息烛又继续问:“你脖子是他咬的?” 他好像都不在意她回不回答了,问话有点像在发泄情绪,或许问话和发泄之间的界限已经很模糊,因为答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那个答案他心里清楚,她没那么在意他,前几天短暂的温存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她本性顽劣。 自欺欺人的谎言被抽去了骨架,不过瞬息间就全数坍塌,可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没了这一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他竟然还对她抱有期待,比如她会不会和他解释两句,会不会哄他两句,只要她不解释,他就一直问。 不过这时候, 裴朝朝好像被他问得有点不耐烦了。 她在他要出声问下一个问题之间,抬起头吻他,牙齿轻轻咬住他的舌尖,含含糊糊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说:“虽然我把他捡回来了,但我最爱的还是你。” 她这话着实不怎么好听,有种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轻佻,像哄一条狗,好像在她眼里,他和床上那个男人都是物件,和桌子上的砚台和毛笔没什么区别。 换做以前赵息烛听见这种话一定会暴跳如雷,甚至就在几天之前,他听见这种话应该也会生着气逼她证明, 但这时候, 赵息烛只是安静地回吻她,他低下头,咬她的嘴唇,又含住,手紧紧箍住她的腰。他佯装没听见她那句话,好像这样就可以一并当这几天的事情没发生过,顽劣的人已经玩腻了温存游戏,他还陷在里面出不来,渴求她能和他开一辈子这样的玩笑。 空气里又安静下来。 赵息烛之前等她的时候烦躁得要命,在屋子里点了安神香,身上也沾染了一点安神香的气味。 那时候觉得安神香越闻越烦躁,这时候和她亲吻间,偶尔闻到一点衣料上的安神香气味,却觉得安心。 安心到整个人生出一点懒怠感来, 或许是太累了, 他疲于挣扎,不想再计较了,她都说了最爱他,他不想计较了。 他骨子里很高傲,什么都要压别人一头,她也很聪明,后来他和她的争斗才会愈演愈烈,敌对这么多年。他之前想告诉她他怀孕了,是因为他那时候自欺欺人,又错觉他是她唯一喜欢的人,至少这幻境里他是,她身边没别人。 但现在他觉得, 算了,最爱也行吧,床上那玩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而且半死不活t?的,浑身溃烂,几片药治不好。 底线在一步一步降低。 他想了想,引着她的手,让她触碰到他的腰腹,想告诉她怀孕的事。 然而刚要开口, 床上那人似乎醒来了,又或是被梦魇魇住了,突然发出剧烈嘶哑的咳嗽声。 赵息烛一句“我怀孕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才吐出一个音节,裴朝朝就已经转头朝着床上那人看过去。 床上那人微微转头,狰狞溃烂的脸上五官都不分明了,只能看出眼睛还闭着,应该没醒,但他嘴唇翕动,沙哑地叫裴朝朝的名字,一声一声,断断续续:“朝朝……朝朝……” 裴朝朝转身要过去。 赵息烛拽住她的手,垂眼看着她,想留住她。 她也确实停住了脚步。 赵息烛低声说:“他没醒,你不用去看,就是梦魇了。” 裴朝朝说:“但他受伤了。” 赵息烛喉咙口像被堵了一团纸,他想说可我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 然而下一秒, 他又感觉她抱住他,抓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他的情绪被她牵动,上上下下,刚要回温,可是下一秒,却被她一句话推入更深的寒冷深渊—— 她用哄人的语气,低声说:“对了,这些天的药材,是不是你用你的血催熟的?” “他伤得太重了。” 她说:“用你的血帮他治一治伤吧。” 第125章 小三作派 也是硬气起来了 用他的血给别人治伤。 怎么可能? 别说这供血对象是她带回来的野男人, 就算是其他神仙们,他也不会答应。 裴朝朝是真有本事,一句话就能把他吊得七上八下, 上一秒被她抱着,和她十指紧扣, 情绪刚有点回温, 这一秒就被她气得有点耳鸣。 赵息烛差点笑出声来了。 但甚至不是被气笑的, 他觉得荒谬,好像听了个毫无逻辑的笑话。 感觉到裴朝朝在用指尖摩挲他的掌心, 他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用自己的血给他治伤?”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还算正常,但这话却怎么听都能听出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言下之意好像是在说:你算什么东西, 他又算什么东西, 觉得我会用血给他治伤? 正常人得到这个回答就会知难而退了。 然而裴朝朝毫无反应,像没听明白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一样,她思忖片刻, 诚恳回答:“因为你爱我。” 赵息烛被噎了一下。 他这时候是真的有点恼羞成怒了, 她怎么能回答出这么一句话。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活该割开自己的皮肉, 给她带回来的贱男人治伤? 他已经放血浇灌了那些药苗, 她拿着药来给这贱男人治伤, 他已经没计较了,这还不够吗?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就要任她予取予求? 他的爱是什么很廉价的东西吗,还是套在他脖颈上的枷锁,只要她抓在手里,就能控制他? 赵息烛有那么一瞬真想把她的心剖出来, 看一看她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 但是下一瞬, 他就想起来,她原是没有心的。 即使是现在,她胸腔里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但那颗心是石头做的。 她根本没有心,她的心不是肉长的,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对谁真正动心。 在她这里能得到一点喜爱就已经很不容易,应该知足,哪怕这种喜爱和喜爱路边的小猫小狗,街上的物件是一个道。 这并不平等, 她不爱他,赵息烛现在领悟到了,他没法再自欺欺人,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回裴朝朝一句“我不爱你”。 但话到嘴边,又无法说出口。 他沉默半晌,眸色沉郁地看着她,憋出一句:“谁说的我爱你?” 裴朝朝刚要回话。 然而下一秒, 身后床上的人又动了。 她收住话音,不准备再回赵息烛的话,转过身直接往薄夜身边走—— 这一回是真的挣脱了赵息烛的手。 刚才她要去看那贱男人,赵息烛拉住她,她就由他拉着没再过去了。 但现在却挣脱了他的手。 赵息烛手里抓空,心里不是滋味,他站在原地不走,阴着脸色看她。 那一边, 裴朝朝坐到薄夜床边,仔细打量薄夜。 薄夜这时候躺在床上,他全身是伤,形貌确实有些可怖,皮相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只能瞧出些优越的骨相来。眼下,他睫毛抖动,像是想醒过来,却又被某种梦魇困住无法睁眼。 裴朝朝怀疑他在装晕。 按说,薄夜这个状态是不大可能苏醒过来的,至少也要等他伤愈合一些才行。但赵息烛的血能两三天内就让灵药成熟,那么被他的血催熟的灵药或许药效也很强,她给他敷了那些灵药,兴许已经足够让他苏醒过来了。 她这样想着,又捏住他的手腕,想摸一摸他的脉搏。 然而手指刚刚搭上他手腕, 下一秒, 身后又传来一阵拉力。 裴朝朝回头一看,就发现赵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过来了。 赵息烛原本只是眸色沉郁,现在眼睛却都有点发红了,他弯下身,攥住她那只手,不让她碰薄夜的手腕:“你碰他干什么,不嫌他脏么。” 裴朝朝说:“我要给他把脉、敷药。” 她说:“都说了想用你的血给他治伤,你又不愿意,我就只能这样了呀,先探一探他的脉象,再给他上药。” 赵息烛绷不住情绪:“你——” 裴朝朝抬眼看他,不说话。 赵息烛和她对上视线,原本要发火,这时候又偃旗息鼓,身侧的手捏成拳,自己把自己手指按得咔嚓作响,隐忍了半天,直到看见裴朝朝又挣开他的手,拿起药钵要给薄夜上药,他终于忍无可忍,把她往后面一拉,然后说:“谁让你给他上药了?我好像没说过我不愿意给他治伤吧?” 他脑子一热,妥协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指尖都有点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冲动的。 话音落下, 他又下意识去看裴朝朝的表情。 裴朝朝对他笑了下。 以往遇见这种情况,她多少也会语气轻飘飘地回他一句“哦,原来你愿意给他治伤啊”,语气温和,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游刃有余,听得让人心堵。但这一回,她什么话都没说。 赵息烛心里憋着的那股火气却莫名其妙又泄了一些。 他转过视线,仔细打量床上那男人, 那人脸已经烂得不像样子,他根本认不出这人是谁,但看他眼睫微微抖动,又想起之前这男人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在他和裴朝朝说话的时候发出动静,他就觉得这人说不准已经醒了,只是在装晕,想要吸引裴朝朝的注意力。 贱男人。 脸都烂成这样了,还搞这一套小三作派,活该浑身溃烂。 赵息烛心里恶毒地诅咒他,脸色阴沉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又把裴朝朝拉开了一点。 然后他抬起手,甚至没有用刀,只是用灵力在掌心轻轻划了一道。 伤口不深,不过仍旧见了血。 他微微弯身,靠近床上那男人。 随后他攥紧手,伤口被挤压,于是血就顺着手掌淌下来,落在男人唇间。 男人嘴巴闭着,赵息烛又用了点灵力。 他那点灵力汇聚成一道淡淡的金光,落在男人下巴上,然后像一只手一样,掐住男人的下巴,迫使他稍稍张嘴,但这还不够,等那几滴血渗入男人嘴里,赵息烛又骤然加强灵力,于是落在男人下巴上的金光颜色就更深了。 看似是在帮他吞咽滴落下来的血,实际上,却宛如酷刑,几乎要捏碎他的头骨,拧断他的每一根神经。 薄夜抵抗不住,眼睫动了动,骤然睁开眼—— 他还很虚弱。 裴朝朝来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就醒了,但一直在装晕。 他发觉自己对她是有恨的,太想占有她,恨她不够爱他,恨她和别人纠缠不清,所以他想和她同归于尽,这样他们就只有彼此。 但她把他捡回来,给他上药,指尖落在他伤处的时候,他对她的那些恨意一下就溃不成军,他恨她只是因为她都懒得看他一眼,可是现在她在触碰他,照顾他。 她对他应当有所图,所以才会给他上药,把大部分心思放在他身上。 但如果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他装晕想要多分走一些她的注意力。 但赵息烛这个贱人居然用灵力攻击他,甚至还在裴朝朝面前装出一副掰他下巴给他喂血的姿态,实际上那灵力几乎要把他的经脉都碾碎了。 因为他太虚弱,甚至坐不起来,更无法还t?手,所以只能眼神阴森地盯住赵息烛。 他要说话,却忍不住闷咳出声。 赵息烛就是看不惯他装晕,这时候把他逼醒来了,这才慢条斯地收回手。 他站在床前看着薄夜,姿态居高临下,嘴角挑起个略带挑衅的笑,确认薄夜将这笑意收入眼底了,才转过头去看裴朝朝。 面对裴朝朝时,他又快速将那点挑衅的笑意收起来,懒散说:“他醒了。” 他在她面前给薄夜上眼药:“我还以为他伤得很重快死了呢,没想到醒得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装晕。” 裴朝朝听出他话里有话,但她佯装没听出来,不给回应。 她也早就怀疑薄夜在装晕,但也装作没看出来,不想给回应。 两个男人在这里勾心斗角,就让他们自己斗吧,她爱看戏,但不喜欢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她又转过身去看薄夜。 刚想把手伸到薄夜脖颈上,用灵力检查一下他识海里的大概状况, 然而下一秒, 赵息烛在她身后又出声了:“裴朝朝。” 裴朝朝:“嗯?” 赵息烛说:“我手很疼。” 裴朝朝闻言,又将视线挪回了他身上。 赵息烛则把手抬起来,把掌心鲜血淋漓的伤口展示给她看。 他性子骄傲,那种高高在上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甚至就算踩碎他的骨头,他也不一定会和人低头。但在裴朝朝这里,他感觉自己刚刚才降低过的底线,又一次降低了,从妥协到低头服软,这些他原本看不上的作派,他今天全做了个遍。 他心有不甘,但等到她目光真的停留在了他手上,他又忍不住多出声说了句:“我手还在流血,很疼。” 裴朝朝眨了眨眼。 赵息烛继续说:“他醒了,你应该管管我了。” 他要求道:“给我包扎。” 这要求不算太过分,也不影响她之后往他心上插刀,就算钝刀子磨人也得劳逸结合,捅两刀歇一歇,给他点时间恢复,然后再接着捅。 裴朝朝想了想,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了:“行。” 她指尖触碰他的掌心,还装模作样说了句:“夫君,辛苦你了。” 话说得像是很心疼他, 实际上要是真的心疼他,就不会让他放血给薄夜治伤了。 赵息烛心里门清,但她都说这种话了,他纵然心里憋着股气,又还能再怎么样呢。 而且她还叫他夫君,当着床上那个丑男人的面叫。 赵息烛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手放在她眼前,等她给他包扎。 这时候, 床上的薄夜却又捏住裴朝朝的手,裴朝朝不得不回头看。 薄夜看着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赵息烛却又猛地一下拽了她一把,再一次把她拽离薄夜,然后用法术一遍一遍清洁裴朝朝手上被薄夜碰过的地方。 他真想现在就把薄夜的皮扒了,骨头抽了,但是裴朝朝还在这呢,他只能压制住这冲动,睨了薄夜一眼,说:“你手上又是药又是血,碰她做什么?一定要把她的手弄脏吗?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他学会了从昼那一套, 每句话听起来都像在为裴朝朝考虑,实际上每句话都在暗搓搓把对手往泥地里踩,含沙射影说对方不够体贴,自己手脏了还去碰她,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感受,不像我,我只会关心她。 赵息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但瞥了一眼薄夜,看见薄夜表情阴暗,本来就烂了的脸显得更阴森扭曲了,他又有一种诡异的愉悦感。 他加了把火,贬低薄夜:“难为她把你捡回来,你根本不为她着想,你只想着你自己。” 薄夜闻言,想和裴朝朝辩解。 但辩解的话没说出来,就对上赵息烛的眼神—— 赵息烛的视线里已经不光是挑衅了,还有种高高在上的蔑视感,前脚给裴朝朝伏低做小当完狗,说了两句得裴朝朝心的话,现在就在他面前硬气起来了。 贱人,小三作派。 薄夜被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第126章 肚子疼 摔到肚子里的孩子了 在裴朝朝面前, 示弱或许更有用。 她并不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准确来说,她是软硬都不吃, 油盐不进。但在她面前撒泼是得不到好处的,她不喜欢被人压制, 所以会用温和的姿态压制回去。 在她面前示弱则会好一些, 她虽不会怜悯, 但对待向她示弱的人,态度也会好一些。 此刻就是如此。 赵息烛向她示弱, 收敛住了以往和她针锋相对的那股劲,把掌心的伤口露给她看。 她就顺着他的意思,多看了他掌心两眼, 即使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姿态, 但至少她的注意力回到了他身上,没再继续看薄夜。 薄夜气得咳嗽出声,都没让她的注意力转回来。 他恨自己身体还没好, 太虚弱, 虚弱到甚至起不来床,否则他一定会把赵息烛的嘴给撕烂。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感觉喉咙口都泛上来一股血腥气, 怨毒地盯着赵息烛看了好一会, 然后突然出声道:“是我的错。” 他声音很沙哑,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说话的音量也很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气音了。 他话音落下, 裴朝朝才又转过头。 她看向他,一时间倒还真的愣了下, 没想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问他:“什么?” 薄夜脆弱道:“我不该弄脏——咳咳咳……” 他说两三个字,就猛咳两声,一句话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裴朝朝竟然没听清。 她不得不靠近了些。 薄夜说:“我不该弄脏你的手,怪我没为你着想,我忘记我现在有多……脏,有多难看了。” 示弱他也会,他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连床都起不来,赵息烛只是手上破了个口子,再柔弱能比他弱吗? 他活学活用,青出于蓝,两滴眼泪落下来,然后侧过头去,将脸埋入枕头里,不让她看自己已经彻底被毁去的脸:“太丑了,会脏朝朝的眼睛,别看。” 裴朝朝:“……” 裴朝朝茫然了半秒,随后迅速明白过来,这两个男人现在还在勾心斗角。 赵息烛示弱,薄夜也示弱,两个人也不管从前是多矜贵高傲,这时候反正不能让对方比下去。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但这火没烧到她身上,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又开始拱火。 她佯装没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暗流,好像真的被薄夜的脆弱蒙蔽双眼,抬手帮薄夜擦眼泪:“不脏,不丑。他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她安抚薄夜, 赵息烛火冒三丈,又出声:“裴——” 他想叫裴朝朝的名字,和她说话,把她的注意力引回来, 然而薄夜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出声:“别这样说。” 他不看裴朝朝,脆弱道:“你这样说,司命神君该生气了,他也是为你好。他说得对,我现在容貌尽毁,浑身是伤,在你眼前晃就是脏你眼睛,都是我的错,你别和他生气。” 含沙射影。 这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赵息烛心眼小! 赵息烛气得耳鸣,血气冲头,把自己手指按得咔哒作响,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现在杀了薄夜的念头。 薄夜又出声和裴朝朝说:“我都这样了,你还愿意求他放血救我,我——” 这话一落, 赵息烛猛然出声:“够了!” 他忍无可忍了,薄夜这话阴阳怪气的,话里话外透露出一股子优越感,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说:看吧,我都伤成这样了,到了靠近她就会脏她手脏她眼睛的地步,她却还是让你放血给我治伤,这不就说明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你高吗? 这话是直接往赵息烛的痛点上扎, 他绷不住了,三两步上前去,拽住薄夜的衣领,把人拎起来:“你再说一遍?” 薄夜又开始咳嗽起来,他确实虚弱,被掐得喘不过气,眼泪流出来,继续装可怜:“朝朝……”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了, 裴朝朝赶紧把赵息烛拽开,她敷衍地拉架,和赵息烛说:“行了,你和他计较什么?他都伤成这样了。” 赵息烛骤然瞪大了眼睛。 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又说:“我出去找纱布,给你包扎。” 她说完, 也不管这两人的反应,直接出去了。 她看热闹看够了,也没什么真的拉架的意思。 如果她真拉架,这两人说不准还真的会把战火烧到她身上,矛头对准她。毕竟他们虽现在在她面前示弱,但骨子里仍旧是高高在上的人,一个又高傲又阴晴不定,另一个阴暗扭t?曲,示弱是暂时的,骨子里的强势和控制欲没那么好改。 她决定在外面安静一会,过一会再回来。 于是她出去后,还顺手把门一关。 她一走。 赵息烛的真面目就露出来,直接攥住薄夜的头发,用力拎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一点,咒骂道:“贱人!” 薄夜太虚弱,被扯住头发拽起身,根本无从挣扎,生性的眼泪溢出来,他疼得喘不上气,剧烈咳嗽着,随后又喘着气笑出来:“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 赵息烛气得手指发抖:“你算什么东西,被她捡回来的野男人罢了。” 他扯着薄夜的头发,没认出薄夜,因为薄夜那一头极有辨识度的白发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 屋子里没镜子, 薄夜照不见镜子,这时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他自己此时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发色的变化。 赵息烛接着说:“你了解她吗?她把你带回来只是为了利用你,我给你喂血是帮她利用你,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薄夜闷咳:“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 赵息烛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她爱我,你懂什么?我肚子里怀了她的孩子,你算什么?” 这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 薄夜被扇得晕头转向,还是用手肘支撑了下,才没彻底倒在床上。 他强压下嘴里的血腥味,阴暗地盯着赵息烛的腹部,语气阴暗:“怀了孩子她也不会爱你。” 他弯着眼睛,笑出来,语气幽幽的:“赵息烛,你的脾气并不好吧?怎么只是给了我一巴掌,不直接把我杀了?你自己也不信她爱你。” 他话音里蛊惑的意味很足,有点像阴湿地底下长出来的藤蔓:“你也在害怕吧,你如果杀了我,她不会原谅你的。这样你还觉得她爱你吗?一定要这样自欺欺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温和,又因为虚弱,声音近乎是气音,所以听起来很没有攻击性。 但实际上这话的攻击性非常强, 赵息烛被这话激得眼睛都红了,他直接动了灵力,隔空掐住薄夜的脖子:“闭嘴,贱人。” 薄夜察觉到他起了杀心,挣扎不开。 他也不在意,甚至没挣扎,趁着赵息烛近身,出手竭尽全力推了赵息烛的肚子一把。 屋子里瞬间乱成一团。 裴朝朝在外面走了两圈,回来的时间,就听见屋子里叮铃桄榔的声音—— 还没打完? 她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赵息烛扇了薄夜一耳光,然后掐住薄夜的脖子,把人往死里掐。 看起来是赵息烛单方面殴打薄夜。 裴朝朝在心里评估了下。 她站在门口,甚至能听见薄夜断续的喘息声,甚至还有赵息烛掐着他脖子,传出来的一点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又看了一眼薄夜。 薄夜仰着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挣扎也挣扎不动。 真的快被掐死了。 他本来就虚弱,没什么挣扎的力气,赵息烛搞不好真的能把他掐死。 ……不行。 他的命和她连在一起,而且她留着他还有大用处。 裴朝朝心念一动,赶紧走上前,把赵息烛的手拽开。然而赵息烛掐得实在太紧了,她扒了一下没扒开,看薄夜真的要不行了,她赶紧用了点灵力,强行把赵息烛给甩开—— 下一秒, 赵息烛被她一甩,没防备,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甩得很重,赵息烛就摔得很重,很狼狈,他甚至有些茫然,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为了个贱男人把他甩到地上! 赵息烛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朝朝。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根本就没看他。 裴朝朝在看薄夜,她赶紧把人扶好,又是让薄夜靠在床上,又是探薄夜的鼻息,看薄夜还有气,这才松了口气。 她手按在薄夜手腕上,给他输了点灵力,看薄夜眼睫抖动,才问:“还好吗?” 薄夜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裴朝朝放下心来,视线上移,突然间,发现薄夜的发色成了黑色。 她顿了下,难得感觉到意外,试图回忆薄夜的发色是什么时候变的,但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最开始进来给薄夜上药的时候,薄夜的头发还是白色的,再然后赵息烛进来,一阵兵荒马乱,她也没顾得上注意薄夜的发色。 她瞬间想到幽山帝君—— 薄夜就是幽山帝君,甚至是本体,但不知道为什么变了张脸,发色也变了。 现在呢? 是不是变回来的前兆? 裴朝朝思绪活络起来,她试图清这些变化之间的关系,但线索太少,无从推测。 她思索片刻,想问薄夜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色变化。 然而刚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 那一边, 赵息烛就先出声了。 他声音压着怒气和委屈,听起来似乎也有些虚弱了:“裴朝朝。” 裴朝朝被打断,皱了下眉, 她转眼看赵息烛。 赵息烛感觉到腹部有些刺痛,他也顾不上生气了,低声说:“我肚子疼。” 肚子疼? 他兴许是摔到肚子里的孩子了。 裴朝朝知道他怀孕的事,但一直装作不知道,他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本身就有些烦躁。 她没放过往赵息烛心里捅刀的好机会,语气不耐烦—— “你摔的是屁股, “你应该屁股疼,不是肚子疼。” 第127章 他只是 想她多看他一眼 有时候话语比刀还锋利。 赵息烛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因为裴朝朝的一句话这么疼, 肉/体上的痛意尚且可以忍受,可是她不停用言语往他心口插刀,他竟然感觉到疼痛难忍。 他试图和她解释, 告诉她他怀孕了,可是她说完那句话以后, 又将身体转向了薄夜那一边, 去看薄夜。 她什么时候能再转过来看看他? 他到底还要怎么做, 她才能看着他? 赵息烛觉得他应该思忖一下这问题的答案,可是太疼了 , 说不上了是哪里在疼,那痛意带着酸涩,蚕食他的意识, 他越来越昏沉, 捂着肚子,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重复那两个问题—— 她什么时候能转过来看他? 他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看看他? …… 赵息烛晕过去了。 裴朝朝回头瞥了一眼, 看见他倒在地上, 手捂在腰腹上,眼睛闭着, 睫毛却颤抖着, 即使晕过去了也好像不太安稳, 似乎在做着什么令人难过的梦。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难得地有些苍白,透露出一种脆弱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司命神君向来运筹帷幄,令人捉摸不定,第一次露出这样脆弱的情态。 像一只被割了脖颈,倒在地上, 连哀鸣声都发不出的濒死天鹅。 她面无表情地又将脸转回薄夜那一侧。 她问薄夜:“你知道自己头发的颜色变了吗?” 薄夜闻言,顿了下。 他这才垂下眼睫,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看着这发色,感觉到一阵头疼,好像有什么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他抓不住。 他捂住额头,抵抗着那阵头痛。 裴朝朝见状,总感觉他要变回原本幽山帝君的那张脸了,虽然没有确切的依据,但她还是微微往前探身,攥住薄夜的手腕。她将他的手腕挪开,然后仔细打量他被毁容的脸—— 因为喝了赵息烛的血,他身上脸上溃烂的伤已经有了一点要结痂愈合的迹象,但仍旧看不出具体的五官。 观他骨相,似乎又仍旧是薄夜的脸。 裴朝朝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一边, 薄夜察觉到她在看他的脸,虽然不愿意她看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但仍旧抬起脸任她看。 她每看他一眼,他就多自卑一点,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受不了,手虚虚覆在她眼前:“不看了。” 裴朝朝没出声,也没动。 薄夜等了一会,看她没动静,心里开始发虚。 他突然想起来,她并不喜欢被支配,而他习惯于支配她,认为她是他的孩子,他的所有物,所以想要控制她。 他突然有些恐惧。 赵息烛晕倒在地上,她一眼都没有看,他的孩子是没有心的。 她可以玩弄所有人的感情,她可以把他推下河,看着他淹死,他对她有恨,如果她没有把她捡回来,没有亲手给他上药,他兴许还能继续恨着,但她对他好一点点,他那点恨意就被恐惧取代。 他活着,她也活着, 他现在是个废人,毁容了,又很虚弱,他修为还在的时候尚且没法和她同归于尽,t?狠不下心,更何况现在。 他现在不如一条狗, 狗还能叼着她的裙角不让她走,他连床都起不来,她要走,他只能看着。 薄夜心里不是滋味。 他被她捡回来了一次,就更怕她抛弃他了,他比赵息烛有价值,但价值总有消失的一天。 薄夜头一次试图藏起自己的控制欲。 哪怕心里再想控制她,也应该把这想法烂在心里,才能在她身边留得长久。 他把手收回来,竭力掩藏着自己试图控制她的欲望,措辞道:“朝朝,我……现在不好看。” 他低声和她商量:“能不能不看我?” 裴朝朝一直处在思考的状态,听见他问话,微微回神。 她又看了薄夜一眼,薄夜这时候姿态有些卑微,她大致也能猜到他突然这样的原因,不过她并不打算安抚他。 他就应该给她当狗,现在才哪到哪,之后还要被锁链拴起来呢。 她对他没有任何心疼和怜悯,觉得从他这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于是就也不打算在这多浪费时间。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不看了。” 她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连平时那种略显敷衍的柔和态度都没有了,他的位置太低,她甚至连敷衍都不需要了。她说完话,转过身,这才把注意力放回赵息烛身上—— 薄夜暂时没用, 但赵息烛有用。 她还要继续伤害他,靠着这个离开幻境呢。 裴朝朝用了瞬移术,带着赵息烛走了。 薄夜没料到她还真的一眼都不看他,直接带着赵息烛走了,他眼睫抖了抖,在她瞬移离开之前还想去拉她,祈求她别这么快就走,然而实在没力气,身体往前一挪,整个人就直接掉下了床。 他抓不住她,就看着她带着赵息烛消失,而他摔在地上,伸出手也只能摸到空气。 面前的门没关, 按说,他是被她用囚禁的阵法囚禁在了这一处地方,但他若想逃走,也可以从门口出去,伺机而动,至少挣扎一下。 但是他摔在原地,看着裴朝朝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他又惶恐起来了,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隐藏控制欲了,她却还是走了,是因为他捂她眼睛时表露出的那一点强势而生气了吗? 他坐在地上不停地回想她当时的状态,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他分析她每一帧表情,试图分析出来她是不是因此生气了,所以才离开了。她是不是抛弃他了?还是他说让她不要看他,忤逆她的心意了,把她惹生气了,她才走了? 薄夜开始剖析自己的每句话,每个错处,他像个疯子,被抽走所有生命力的疯子。即使囚禁的阵法还在生效,但他还是怕她不要他了,抛弃他走了,他好像疯了,精神和思维有点错乱,门就在前面,甚至大开着,可是他不会逃。 他甚至开始扭曲地想, 她既然布了囚禁的阵法,为什么又不给他拴链子呢? 他没有被囚禁的实感,他怕她连囚禁都不囚禁他了, 他不知道的是,被抛弃过一次的狗在再次被捡回来后,就是会这样患得患失。 她没有为他拴上锁链, 但他自己为自己套上了枷锁。 * 赵息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寝殿里。 腹部还有些隐隐作痛,他能感觉到丹田里的灵力涌动,似乎结成一个胚胎,正在吸取他灵脉中的灵力。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将手放在腹部,转眼看,发现裴朝朝坐在床边看书。 他顿了顿, 思绪缓缓回笼,随即,他想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 她为了那个毁容的贱人把他甩开,他摔在地上,和她示弱说肚子疼,但她没他。 之前不他,现在又坐在他床边。 赵息烛心里烦躁,不想出声和她说话,干脆闭上眼继续装睡。 他闭了一会眼睛,听见裴朝朝那没动静,又忍不住睁开眼,故意发出一点动静,要她和他主动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动静,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捅完刀子,再缓和一下,她觉得赵息烛的状态越来越差了,肉眼可见地憔悴。 她这时候又盘算着继续缓和关系。 于是她放下书,主动出声:“醒了?” 赵息烛不说话。 裴朝朝又问:“怀孕了?” 赵息烛扯了扯唇:“反正你不在乎。” 裴朝朝说:“你没告诉我。” 赵息烛被她的反复折磨得心力交瘁,他有些疲惫,这种疲惫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他闭上眼:“告诉你你就好好对我吗?我怀孕了,告诉你你就不会让我给那个贱人喂血了吗?你就不会把我甩到地上了吗?” 赵息烛心里是有委屈在的, 裴朝朝从他的话里就能听出来,可她对他没有怜悯,她本性如此,看见赵息烛这副快被她逼疯的憔悴样子,她甚至觉得有趣,觉得兴奋。 但她没将这种兴奋感表露出来。 她游刃有余地操控他的情绪,等他问完话,又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才出声说 :“他是真的伤得很重,只有你能救他了。” 这话一落, 赵息烛心里压着的那股子情绪彻底爆发了, 他把她搁在床头的书往地上狠狠一砸:“那你看他去。” 裴朝朝故意把他火气挑起来,激得他说气话,等他说完了,她又沉默地看他。 她看了他一会,然后叹气:“好吧。” 她不惯着他,应完声,直接起身要走。 赵息烛看见她真要走,胸腔剧烈起伏着,等她走出去两步,终于忍无可忍地拽住她,也不管掌心的伤,狠狠一用力,把她往床上一拽—— 裴朝朝顺势跌在床上。 她又转眼看他,不说话。 她视线也有点冷淡,有点不耐烦,不像是最开始的时候,要给他营造幸福的假象,所以对着他笑,和他亲密,好像很爱他一样。要让他难过也是有讲究的,即使捅了一刀子以后要缓一缓,但也不是每一次缓和关系时的态度都要很热情,她一次比一次冷淡,他就一次比一次惴惴不安。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她不爱他的事实。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即使她一次比一次冷淡,他也得自己逼着自己自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系这段关系。 她不说话。 赵息烛被她冷淡得受不了,终于又拽了她一把,把她拽进怀里。 他忍不住,被情绪和患得患失裹挟着,终于没出息地服软,不住地低下头亲吻她,细碎的吻不含欲/望,落在她眼角、脸颊、唇侧,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拥住救命稻草,低声说:“我说叫你去你就去吗?我叫你对我好一点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听话?” 傲骨是一点一点被碾碎的。 姿态是一次比一次放低的。 他抱住她,已经快忘记从前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会怎么处了,他可能会暴怒,掀桌子砸东西让她滚,和她怄气,想着要扳回一局。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卑微呢? 赵息烛感觉胸腔里有些酸涩,他抱住她,眼睛也有点酸。 竟然有点想哭。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她多看他一眼。 裴朝朝观察着他的情绪,等他真的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才亲了亲他的眼睛:“我怕留在这惹你不高兴。” 她态度变好了。 赵息烛再也发不出脾气,喉咙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絮:“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对我?” 裴朝朝明知故问:“我怎么对你了?” 赵息烛不想说。 他垂下头,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毫无章法地亲吻她,细细碎碎地吻落下,等她踩着他的肩攥着他的头发纾解了,才又一言不发地欺身压下。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也有一天会这样患得患失,迫切地想要拥有一些更紧密的连接,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和她在一起的实感。 第128章 他的报复 让她离不开他 赵息烛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略显懒怠的散漫样, 不生气的时候脸上时常挂着敷衍的笑意,又因为不走心,所以一打眼能给人一种风流的错觉。但实际上, 他这人高傲自矜,自觉没人能配得上他, 因此也算得上是洁身自好, 和风流毫不沾边。 裴朝朝刚进幻境还在失忆的时候, 只不过是亲一亲他,连他衣服都没扒开, 他就自己先一步恼羞成怒了。 在山洞里那次,以及t?不久前她对他还有好脸色的时候,即使足够亲密, 但他仍旧控制着度, 不放纵,甚至有些端着。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上神,骨子里就是高傲的, 怎么可能让自己放低身段去做那些更孟浪的事。 然而这时候他却和疯了一样, 以往端着不愿意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个遍,抱着人翻来覆去地折腾。 裴朝朝很喜欢他的身体, 足够漂亮, 线条分明, 每一条肌都恰到好处, 然而即便再喜欢,这样一次次折腾下来也累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时候,她终于嫌烦了,扇他耳光, 想让他赶紧滚。但她一耳光扇上去 ,这人就反手扼住她的手腕,开始亲吻她的手掌心,然后又开始啃咬她的指尖,力道很重,让她有点疼,却又不至于把她咬出血,一口一口像是想把她嚼碎了吃进肚子里去,这样才能永远不分开。 她踹他,他就由着他踹,等她踹够了,就攥住她的脚踝,就着这个姿势再折腾她。到最后整个寝殿都被弄得一片狼藉,天色黑了又亮,书桌上、躺椅上、甚至地板上,全是散落的衣物和半干的水迹。 他像一条饿疯了的狗,叼住她就不松嘴。 好在他发疯归发疯,却没弄伤裴朝朝。 他没这个胆子,怕真的让她不快,她就厌弃他了。 裴朝朝没受伤,只是太累了,最后眼睛都睁不开,沾枕头就睡了。 赵息烛伺候她伺候习惯了,在她睡着的时候帮她换了衣服,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然后又去厨房帮她准备饭菜。大约是因为怀孕了,他偶尔会感觉有些恶心,尤其是处食材的时候,闻见肉类的腥味就想吐,但他还是把饭给她准备好了。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有时候疑心是不是自己仍旧没看破这幻境,又或者是不是裴朝朝对这幻境做了什么手脚,他被控制着神智不清了,所以即使她这么对他,他还能像这样心甘情愿地给她端茶倒水,像条被彻底驯服了的狗。 甚至他把饭菜端回来,看见裴朝朝还睡着, 按说他应该去做些什么别的事情等她醒来,然而他却坐在床边,盯着裴朝朝,连眼睛都不想眨。 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他所有的心神都系在她身上,哪怕她正睡着,他也根本没办法做别的事,只想等她醒。 他盯着裴朝朝看了很久, 等到天再次亮起来,裴朝朝才终于有要转醒的迹象。 他又去厨房生火,把饭菜加热了一遍,然后端回寝殿里。 这时候裴朝朝已经醒来了。 她一觉睡醒,身上倒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留的印子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穿上衣服都没完全遮住,脖子上和手背上都有咬痕。 赵息烛把饭菜端到她面前来,他煮了粥,佐了一些小菜,想着她刚睡醒,这样吃应该舒服一些。 他倒是不需要吃饭,其实裴朝朝也不需要吃,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可以靠着吸收灵气度日,不再像凡人一样需要口腹之欲。裴朝朝也并不贪嘴,只是赵息烛觉得,如果他连饭都做不了,能伺候她的事情就又少了一样。 那天薄夜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哪怕他不想承认,但实际上,他好像确实没什么利用价值。 倘若有价值,她也不至于这样对他。 他怕他连伺候人都做不好,她就更不喜欢他了,孕中多思,赵息烛感觉自己有些多愁善感,换做平时他根本不会将自己置于这样卑微的位置,也不会思考这种问题,但他现在忍不住地想,好像进入了一个怪圈。 他用调羹舀起一勺粥,送到裴朝朝嘴边,干巴巴道:“吃饭。” 裴朝朝觉得他现在很乖顺。 行为乖顺,像条狗,但嘴还是很硬,都给她做饭喂饭了,还用这种语气说话。 她决定再将他的棱角打磨一番。 于是她做出不耐烦的表情,把脸往旁边一侧,不吃他喂的粥:“离我远点。” 她这态度—— 赵息烛心里又是一阵憋闷。 如果换做是以前,他应该会觉得生气。他都跑去给她做饭了,等着她醒过来亲手喂到她嘴边,她怎么敢还用这个态度对他,简直是不识抬举。然而眼下,这种生气却转化成了憋闷,他心里有些郁郁寡欢,总觉得失落,他都这样伏低做小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对他好一点? 他心口泛起来细细密密的酸涩感,有些喘不过气,想质问她,到底怎么样才能对他好一点,和前一阵子一样。 但他没问。 只是捧着碗,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过了半晌才扯了扯唇,语气淡淡的:“不想喝粥?” 裴朝朝不在意他心里的想法,既然他这么问了,她就顺着他的话答:“不想喝你喂的。” 赵息烛这时候连那点笑意都端不住了。 他眼皮跳了下,把碗往旁边的桌上一放,碗底碰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只是怕你太累,才想喂你。” 语气不大好,但说的话又像在服软,很矛盾。 裴朝朝不轻不重问:“你也知道我会累?” 她睨了他一眼。 赵息烛被她这么看了一眼,心里一跳,好像抓住了一点她冷淡的症结。 或许只是昨天他太孟浪让她不高兴了,所以她刚才才那样说话。兴许她不那么厌烦他,她只是生气了。他被她一句话操控住情绪,心里骤然升起一点希望来,随后又端起碗,靠近她一点,把勺子往她嘴边送。 道歉的话没说,他开不了口,用行为表示了。 裴朝朝就是要搓磨他,看他这样,直接一挥手,把他手给拍开了。 调羹被这么一甩,掉在旁边地上,砸碎了。 赵息烛被下了脸子,这回是真的有点不高兴,结果一垂眼看见她手腕上还有咬痕,指尖上也还有一些齿印,瞬间又心虚了。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捏她指尖。 裴朝朝又要把他手甩开。 他眼疾手快,趁着她把他甩开之前,往前一倾身,然后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含含糊糊道歉:“是我不对。” 赵息烛以往从来不和人道歉。 他高高在上,做什么都是对的,怎么会做错? 他拉不下脸,也说不出这种话,然而这时候真的把话说出口,他又发觉好像没那么难,就像他最开始也不愿意对她低头,但只要低过一次,就发现不难,最开始不愿意用卑微的姿态求她垂怜,但只要求过一次,就发现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指尖,又和她说:“别生气了,生气打我撒气,你不高兴也打我撒气,别和我煮的饭过不去……我做的配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裴朝朝似笑非笑:“你都怀孕了,我打你,把肚子里的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赵息烛把她抱紧了点。 他无法抑制地去揣测她话里的意思,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她说这话,意思就是不会打他。 他倒是不在意她打不打他,只不过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接纳了这个孩子,但这话说的,就给人一种他在她心里似乎还没一个孩子来得重要的感觉。 他垂下眼睫,带着她的手摸他腰腹:“那以后不这么折腾了。” 他说:“……我都怀孕了,你别不我,就当为孩子考虑一下,不让她在肚子里听见娘亲和父亲吵架。” 裴朝朝安静看着他,没出声,但也没甩开他。 他眼睛有些酸,捂着肚子,埋头在她脖颈间:“求你。” 这话声音很轻,他说完这两个字后,嘴唇仍旧动了两下,无声地又补上了后半句:别对我这么冷淡。 * 赵息烛有心求和,姿态放得很低。 裴朝朝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也把态度放温和了,没像前几天这么冷淡。 赵息烛察觉到她态度软化,很惊喜,就抱着她一遍一遍地说,能不能一直这样和他过下去,好好过日子。 裴朝朝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 她对他恢复了温和的态度,允许他伺候她。 赵息烛前一阵子给她做饭、洗小衣的时候心情都有些抑郁,酸酸涩涩,但她现在对他态度稍微好了一点,他就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她同意他伺候,他做事情的时候脸色也变了,从酸酸涩涩丧着脸变成了高兴地给她做饭、穿衣、洗小衣,哪怕怀孕了也要亲手处食材。 他伺候她都伺候出心得了, 有时候他给她梳头发,会沾沾自喜地想,还有谁比他更会伺候她? 他给他洗的衣服是最干净的,给他做的饭是最合她口味的,给她t?梳头发更是拿手,梳了几百年。 他承认他爱她,但这份爱里也存在恨意,毕竟他们针锋相对了这么久的时间,她没失忆的时候,一点机会也不给他,他恨她不给机会,恨她不爱他,现在她失忆了,他也恨她忽冷忽热,恨她没有心。爱和恨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他无法控制自己向她低头,也无法控制自己一遇见她就自动变卑微,但他仍旧会充满报复心地想—— 他就要好好伺候她,要比所有人都伺候得更好,这样她就会离不开他了。 哪怕以后有一天她恢复了记忆,她也会因为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伺候,而离不开他。 他要让她离不开他,这是他报复的方式。 第129章 他有名有分 那我呢 裴朝朝在幻境里其实没什么事情做, 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要把赵息烛伤得体无完肤,再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杀了他。然而它这几天对他摆出相对温和的态度,让他自愈, 没折磨他,她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闲不住, 于是又去了几次薄夜那里。 她去薄夜那的事也没瞒着赵息烛, 但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对赵息烛心上反反复复的折磨, 她能感觉到赵息烛变安分了很多。 如果换做是以前,她去找薄夜, 赵息烛肯定会醋意大发,跳出来用各种手段阻止她和薄夜见面。然而最近这几天,赵息烛发觉她去找薄夜, 也不敢多问, 甚至表面上装出不知道这事的样子,只是背地里偷偷跟着她。 每次她进薄夜的屋子,赵息烛就视线阴暗地在外面看她, 但不敢进来打扰她。 不过她从薄夜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还没恢复作为幽山帝君时的记忆,所以她每次去薄夜那也没留多久, 就是简单看一看他伤口愈合的情况, 然后就离开了。 不过薄夜的伤愈合得很慢。 他身上到处都是溃烂的伤口, 有些结痂了,但有些迟迟不结痂—— 因为赵息烛每次在外面站着,等到裴朝朝走远了以后,才会偷偷进薄夜的房间。 他仗着薄夜起不来床,每次都要狠狠殴打薄夜,裴朝朝在薄夜这留了多久, 他就对薄夜拳打脚踢多久,裴朝朝和薄夜说了几句话,他就也要和薄夜说几句话,向薄夜炫耀自己和裴朝朝的关系,例如裴朝朝今天又摸他肚子了,今天夸他菜做得很合口味一类的。 薄夜则会反唇相讥, 然后两人打得更凶,赵息烛单方面殴打薄夜,薄夜则盯着赵息烛的肚子想一击把他打流产。 来来去去的, 薄夜身上的伤根本没法愈合。 不过赵息烛现在知道分寸了,只会在私底下和薄夜撕扯,不会抬到明面上,免得惹裴朝朝不高兴。 也因此, 这段时间裴朝朝和赵息烛的相处也很和谐。 直到这一天夜里。 赵息烛孕期睡眠浅,有时候会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 用灵力孕育出的孩子长得比寻常胎儿更慢,需要吸收他的灵力才能慢慢长出手脚和血肉,按照时间来算,他腹中的孩子分明还只是个胚胎,还没开始生长出血肉和躯体,却像长了手脚一样,总让他有种被踢肚子的感觉。 他半夜觉得想吐,手往旁边一撑,却发现裴朝朝已经不在床上了。 床单和被褥都变得冰冷,她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赵息烛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睡意一下就清醒了。 他也不管想不想吐了,他猝然站起身,披上衣服去找裴朝朝,鞋都没来得及穿。 因为走得太急,脚被桌椅撞了一下,划出伤口,泛出尖锐的痛意。 但他也没顾得上处伤口,在司命宫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甚至他还去薄夜那找了,仍旧没找到她。 他很少畏惧什么,但这时候,他确实有些害怕, 他怕她不要他和孩子了。 指尖变得冰凉,也不知道是腹中的胚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还是因为这恐惧感来得太强烈,他突然干呕起来,肚子很痛,他扶着墙吐得昏天黑地,眼角都溢出生性的泪水。 等到吐完, 他才喘息着将自己和地面清干净,开始感应裴朝朝的位置,发现她在幽山附近。 还能感应到她的位置,他心里安定了一点,直接用了个瞬移术追过去。 然而一到地方,就看见—— 裴朝朝和从昼正在说话。 他们在幽山的一座仙宫前,天色很暗,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裴朝朝坐在廊檐下,从昼则蹲在她身边,姿态很虔诚,像条狗,抬手捏着她的指尖。 赵息烛呼吸一滞。 光是看见个大概轮廓,看见从昼捏着裴朝朝的手,胸腔里的妒火就已经燃烧起来,灼得他眼睛好似都有些发热。然而他并没有和以前一样,遇见这种情况就迅速迈出去,一定要把从昼从裴朝朝身边拉开。 他捏紧手指,克制住迈步过去的冲动,只是走近了一些,停在了一个能够看清他们举动的距离。 随后他微微侧身,就近藏在了廊檐拐角处的柱子后面。 他怕冒然过去,会惹她生气,所以只能阴暗地注视他们,并用了点灵力,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 下一秒。 就听见从昼和裴朝朝说:“我怀孕了。” 从昼把她的手拉下来,按在腰腹上,好像光是被她摸一摸就亢奋起来了,声音里带着点喘息的意味:“朝朝,我给你生女儿。” 他声音并不高,低低磁磁。 然而落在赵息烛耳朵里,就像是一道巨响无比的闷雷, 他差点克制不住冲出去—— 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怎么敢怀上她的孩子?! 赵息烛脑中嗡嗡作响,各种怨毒的想法一起涌出来。 那一边, 从昼还在继续和裴朝朝说话。 从昼说:“你给她想个名字。” 裴朝朝没他。 从昼也不管她说不说话,只要她在身边,他哪怕是唱独角戏也能唱得很兴奋。 他亲吻她的手指,发觉她手上还留有赵息烛之前的咬痕,心里恨得要死,但没表现出来。 他出声问:“赵息烛咬的?” 裴朝朝应了句:“他那天发疯。” 从昼笑了声,低声骂:“咬得够狠。” 他若无其事地用灵力把那咬痕抹掉,然后又暗戳戳在她面前给赵息烛上眼药:“你这么久没来找我,他还咬你这么狠,我这个孩子生出来不会被他穿小鞋?他看着就是个不能容人的。” 他说这句话的功夫, 心里已经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赵息烛一万遍,这个贱/货,听了他说要给裴朝朝生孩子以后,连脸都不要了,抢先他一步偷偷怀孕。 到时候万一生个儿子也罢了,赔钱货不足为惧,但万一生了个女儿,岂不是父凭女贵了。 他心里咒骂赵息烛,一只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又凑近裴朝朝,低声笑:“朝朝,你可得给我做主。” 他嘴上说着示弱的话,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卑微的感觉,即使是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有一种疯狗发/情的挑逗感。 骚里骚气。 裴朝朝觉得有趣:“他要穿小鞋,我能怎么办。他咬我咬得这么狠,我还能管得住他么?” 从昼说:“我这个孩子本来应该是嫡长女,结果他偷你灵息,先我一步怀上孩子。” 他的脸不着痕迹往赵息烛藏身的方向侧了下。 然后又飞快转脸回来:“他先生了孩子,还有名有分的,那我的孩子怎么办?朝朝,我当初说要给你生女儿,可是问过你的,你同意了我才敢取你的灵息。” 他这话一落, 赵息烛好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棒子。 他前一秒还在心里唾骂从昼,这个贱人怎么敢怀裴朝朝的孩子,后一秒就听见这话,满脑子都回荡着从昼那句“我问过你,你同意了我才敢取你灵息”—— 从昼的孩子不是偷偷怀上的! 她答应了让从昼给她生孩子。 赵息烛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盯着从昼,有些喘不过气,手轻轻按住肚子。 而那一边, 从昼还在继续说:“我的孩子不像赵息烛的,是偷偷怀上的,所以……” 他话说到这,顿了下。 裴朝朝这时候也察觉到赵息烛的气息,但她佯装没察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她故意说:“嗯。是我同意你给我生女儿的。所以什么?” 从昼对于讨好裴朝朝几乎是无师自通。 他性子一向是直来直去的,但为了讨好裴朝朝,给情敌穿小鞋,说起话来一句话里就能有八百个心眼子,大约是他这辈子t?所有拐弯抹角的心力全都用在裴朝朝身上了。眼下说的这话,听起来是在为孩子考虑,给孩子谋前程,实际上又是在骂赵息烛,和赵息烛争宠。 他捏住她的指尖,动作这时候缠绵得都快要拉出丝来了,把她的手往上挪,放到自己胸膛:“我可以和朝朝偷/情一辈子,不让他发现,一直给朝朝当外室,但孩子也要和我一样没名没分的吗?” 话听着还算正经, 但这样的语气和举动, 其实已经是在借着说话的功夫勾引裴朝朝了。 赵息烛在后面听着看着,目眦欲裂,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 也就是这时, 从昼微微偏头,仿佛越过裴朝朝的肩膀,“看”向赵息烛的方向。 他眼睛被挖去了,所以仍旧用布条覆着眼部,实际上是没办法“看”别人的,然而他转过脸,赵息烛的目光就恰好能落在他脸上,落在他覆目的布条上,总有一种对上视线的错觉。 因为无法真正对视,所以眼中神色也无从察觉,只不过从昼唇角弯起来,是有些挑衅意味的。 他甚至还不着痕迹地抬了抬手,轻轻摸了下肚子。 下一秒, 啪的一声—— 赵息烛捏断了旁边的花枝。 第130章 他的孩子 他怎么敢?! 幽山原本就冷清, 只是平日里偶尔会有魔族过来,制造些动静。然而眼下,这地方是幻境, 虽说幻境中的幽山和天界的幽山看起来大差不差,但并不会如同真实的幽山那样, 有魔族进犯。 于是这地方就显得更清冷安静了。 一入夜就什么声音都没了, 寂静得像一处死地, 周围发出点什么动静都足够引人注意。 即便赵息烛折断花枝,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太响, 但裴朝朝仍旧听见了。 她原本就察觉到他过来了,但佯装不知道,这时候听见声音, 就恰到好处地往他那方向转了转头。 赵息烛看见她这动作, 将断裂的花枝捏在掌心,用了力气,手心都被刺痛。 如果换做是以前, 这种时候他就堂堂正正走出去了, 正好和她好好掰扯掰扯是谁的错。是她承诺过他不再搭从昼,然而现在呢?她不仅深夜里来找从昼, 甚至从昼还怀孕了。她不守承诺在先, 背叛他在先, 他怎么都是占的那一方。 赵息烛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占不占, 如今开始思考谁占,已经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然而在裴朝朝彻底将头转过来的那一刻,他竟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又往回廊后面躲了一下。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一通智分析, 分析出来他更占, 但即便如此,他在她要看见他的时候,还是躲起来了。 他不敢被她发现。 他发觉她夜会从昼,可以装作不知道,日子还能好好过下去, 但倘若他要把一切都掰扯得太明白,让她闹心,她可能就不要他了。 谁占更多,从来都不重要。 赵息烛掌心有点冷,他低下头,才发现那根碎裂的花枝被他握在掌心里,花枝尖锐有棱角,刚才他握拳握得太紧,掌心被刺破,血顺着伤口淌下来了,兴许是因为时间过得有点久,掌心的血迹都冷却了,所以会让他感觉到冷。 那一边, 从昼看见裴朝朝的动作,也察觉到赵息烛躲起来了。 虽然躲起来,但仍旧能看清他们这里的场景。 从昼捏住裴朝朝的手,把她的手拢在掌心。 他特地选了个好角度,方便让赵息烛看见他正握着裴朝朝的手,然后佯装茫然:“怎么了?怎么往那边看?” 裴朝朝说:“听见一点声音。” 从昼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 好像就只是一句无心的话,裴朝朝说听见声音,他就说去那看看,再正常不过。 然而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赵息烛耳朵里,就是另一层意思,仿佛某种威胁,带着一点洋洋得意的挑衅,像是在说:还要躲在那里继续看吗?你再躲在那打扰我和她,我就让她过来了,你也不想让她知道你跟踪她、偷偷监视她吧? 裴朝朝不喜欢不懂事的男人。 裴朝朝不喜欢被控制。 跟踪,监视,这些事情都踩了她的雷区。 而从昼说这话,是在威胁他。 赵息烛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感觉喉咙里都冒出来一股子腥甜味,抬眼看,从昼这时候真的牵着裴朝朝的手,带着她往这边走了。 换做是以前,赵息烛兴许还能硬气一些,就站在这里等着她过来。可是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兴许是从她身上得到过一点偏爱,就抓着那点偏爱不想放开,哪怕她已经将那么一丁点微末爱意收回,他也想这余烬冷却得慢一点。 所以他越来越不敢赌。 他并没有比那些给她当狗的男人们好多少,他也渐渐变成了那样,这种事,他竟然也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吞,强行吞进肚子里。 他说服自己—— 她还愿意瞒着他,在深夜才来见从昼,不就说说明心里有他吗? 她如果不在意他的感受,她会瞒着他过来吗? 她不会。 所以她现在这举动,是在意他的表现。 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仍旧比从昼高出不知道多少,她对他肯定多多少少还有点感情,哪怕不爱,哪怕只是对物件的喜欢,那也是喜欢。只要当她最在意的物件,也是他赢了。而从昼之所以能见到她,全是因为从昼不要脸,勾引她。 她在意他才瞒着他,来见从昼也不是她的问题,是从昼贱。 而他却跟踪她—— 如果被她发现,他才是不占的那一方,他才是不想好好过日子的那一方。 赵息烛抬手按住自己的腹部。 也不知道他最终说服了自己没有,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 半晌, 他用了个瞬移的咒术,身影在瞬息之内消失在原地。 * 这一边。 裴朝朝被从昼拉着,绕过回廊拐角,然后看见拐角后面空无一人。 旁边花树上的花枝有明显的被折断的痕迹,地面上还有一点枝干的碎屑,明显是有人来过这里。 裴朝朝知道是赵息烛来过,不过这些痕迹并不明显,她就装聋作哑,和从昼说:“应该是我听错了。” 她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思忖。 眼下赵息烛和从昼已经过过一两招了,两人之间战火纷飞,但都懂事地没把这火往她身上烧,她在旁边看戏才觉得更有趣,这时候,直接拆穿反而就没意思了,在这儿装聋作哑才更有趣,能让他们打得更厉害。 她这人喜欢看戏,他们打得越厉害,她越觉得有意思。 毕竟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骨头缝里的每一滴骨髓,里面都淌着恶劣。 从昼见她这么说,于是笑笑:“我以为司命神君察觉你不在,所以跟过来了。” 他这人相对直爽一些,即使在裴朝朝面前会拐弯抹角地争宠,但说起话来仍旧保留了本性里的直来直去,只是偶尔会连说话都机锋暗藏。这时候赵息烛也不在了,他打哑谜给谁看,没意思,于是低头亲了亲裴朝朝,直白地说:“他心眼小。” 裴朝朝:。 你这个心眼也不大。 她想。 她这边正想着, 从昼又还住她的腰,一点点收紧,他太容易兴奋了,只要她在他面前,他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和看见肉骨头的狗一样,所有的欲/望也不加遮掩,毫无阻拦地袒露在她面前。 她推了他一下:“你是狗吗?天天发/情。” 这种话放在别人身上是羞辱,听了多少觉得有点刺耳, 从昼听了会更爽。 他又靠近了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身上的通讯符突然闪了一下。 通讯符中有灵力波动,说明有人在请求和她通讯。 通讯符其实并不常用, 换成在人间的时候,可能用途还大一些,现在在幻境里,大家的修为都不低,其实只需要动一动念头,就能直接往那人识海里传音,不再需要这种媒介。从进了幻境以后裴朝朝就没用过通讯符了,眼下有人通过通讯符给她传音,想来并不是因为修为低微需要借助媒介,而是因为需要让她身边的人看见通讯符。 她不用猜都知道是赵息烛在请求和她传讯。 他忍不了,没法接受她的注意力长久停留在从昼身上,即使人不在这里,也要把她的注意力往回拉。 不仅如此,用通讯符就是故意要膈应从昼。 她t?顿了顿,觉得好笑,随后将通讯符拿出来,接受了通讯。 紧接着, 赵息烛的声音从符箓另一端传过来:“裴朝朝。” 裴朝朝:“嗯?” 赵息烛问:“你在哪?” 裴朝朝不答反问:“怎么了?” 赵息烛用了瞬移术,然而却并没有回司命宫,他仍旧在幽山,去了个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只要一垂眼,远远地就能把她和从昼这边的场景收入眼底。他这一次甚至用了点灵力,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严严实实,像个男鬼一样悄无声息地盯着她。 他站在原地,注视她,看着她,看她的时候眼神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然而视线转到旁边的从昼身上,则是有如实质的怨毒。分明就在不远处,他却说:“我醒来看见你不在,司命宫里也找不到你。” 他学会了服软,以前和她针锋相对,三句话里有两句话都在挖苦讽刺,强势得不得了,仿佛要和她比一比谁更能踩在对方头上。现在则主动低下头,弯折了背脊,任由她践踏,他低声说:“所以我有点担心你。” 裴朝朝慢条斯道:“没事。睡不着出来走走。” 赵息烛又低声叫她名字。 裴朝朝应了声。 然而她应声了,他那边却又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总感觉孩子在踢我肚子。” 裴朝朝顿了下:“它应当还没生出手脚来。” 赵息烛说:“它想你了。” 他死要面子,学会了说软话,但终究不是这个性格,那一句担心她已经是憋了很久才说出来的,其实孩子不想她,孩子都没长出手脚,还是个胚胎,更没有灵识,是他在想她。 他看不得她和从昼呆在一起,想她快点离开,快点回去找他。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话,嗯了声:“那我回来。” 倒不是真的考虑赵息烛的心情,她只是听见赵息烛那边传来很细微的风声,觉得他并不像是回了司命宫。 她这样说, 反而换成是赵息烛愣了下, 他是想她快点离开从昼,但也没想过她会就这样开口说回去,他竟然生出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然而下一秒, 他就又警惕起来—— 因为他这时候并不在司命宫里。 他原想瞬移回去,然后还不等用瞬移术,就看见那一边,从昼捏住裴朝朝的手。 从昼又把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似乎要借着孩子挽留她,裴朝朝则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色。 于是施了一半的瞬移术收了回去。 赵息烛眼底阴冷,恶毒的念头如同藤蔓疯长。 他顿了顿,轻声说:“好啊,不过回来前能不能去隔壁炼药的地方取一些丹药,孩子太不安分了,虽然还没长出手脚,但我总是觉得它……在动。” 裴朝朝应了声。 察觉到赵息烛支开她的意图,就知道他并不在司命宫里。 他既不让她回司命宫,又不让她和从昼继续接触,说不准一会要来找从昼麻烦。 她觉得有些意思了,于是将手从从昼掌心抽出来:“我回去了。” 从昼:“回去看赵息烛?” 裴朝朝嗯了声。 从昼心里骂赵息烛贱,脸上没表现出来,他又想挽留她, 然而还不等出声。 就听见裴朝朝轻飘飘笑道:“毕竟是偷/情,被他发现就不好了。” 她抬手在他脸上拍了拍:“是不是?” 从昼自己说的愿意和她偷/情,一点名分都不要,这时候被她这么一说,余下挽留的话全都噎住了。 赵息烛。 这个贱人。 他迟早挤掉他,成为正宫。 他心里又辱骂两句,然后扯了扯唇,笑出声:“朝朝说得对。” 他低下头,在她耳廓上轻轻咬了下:“偷情被发现就不好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 裴朝朝离开后。 从昼周身气压一瞬之间低下来, 他正要回去,然而下一秒,就感觉到身后一阵灵力波动,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赵息烛。 从昼并不傻, 不过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事情关窍。赵息烛根本没回去,一直都在附近,只不过隐藏了气息不让裴朝朝发现罢了。 阴魂不散的贱人。 从昼笑出声,声音低哑,有点粗粝,很好听:“看够了?” 赵息烛没出声。 从昼就转过身,他其实并不想和赵息烛掰扯,有这个时间,他不如去想想怎么讨好裴朝朝。 在背地里扯来扯去,裴朝朝并不会多看他一眼,他这样想着,就准备走人。 然而赵息烛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猝然闪身到从昼面前。 从昼这时候也烦了,这贱人把裴朝朝叫走,他本来就对赵息烛有气。 他扯了扯唇,刚要出声呛人。 然而下一秒, 赵息烛猛地动了灵力。 他一言不发,动作迅疾,像是疯了一样措不及防,一招打在他腰腹—— 从昼是真的没料到赵息烛胆子这么大, 他迅速闪躲,然而肚子还是一痛,针刺一般,细细密密的尖锐痛感几乎要在腹腔内爆裂开来,让他甚至直不起身来。 他踉跄一下,手撑住旁边的回廊柱子,才没摔下去。 他的孩子…… 赵息烛怎么敢?! 130-140 第131章 是我对你不好吗 我拴不住你? 告别从昼后, 裴朝朝并没有回司命宫,也没有依言去拿丹药。 她甚至没离开幽山, 她只是选了个很隐蔽的地方, 将自己的气息隐去,然后远远看着赵息烛出现, 和从昼产生争执。 两人似乎发生了些口角。 她离得远, 听不太清他们说了什么, 虽说只要用一点灵力就能听清,不过她对他们说了什么并不关心, 也不怎么感兴趣,两个男人争风吃醋,还能说什么?所以她没用灵力, 就站在这远远看着, 百无聊赖、面无表情,像看戏。 直到看到赵息烛一招打在从昼腹部,她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点变化—— 不是着急。 不是伤心, 也不是愤怒。 她的唇角无声地弯起来了一点, 像看戏时终于看见自己期待的那一幕,这种情绪应当名为愉悦。 她答应从昼怀孩子, 不就是等着这一幕吗? 她要打破这幻境, 就需要让赵息烛身心都受伤, 要一刀捅死他,还要让操控他的情绪,让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偷偷怀上了她的孩子,她要如何让他痛不欲生? 只是搓磨他,让他难受, 让他失去孩子还不够。 她尤擅捧杀,于是给他造了一场梦,先给他一点相爱的错觉,再让他亲眼看着她是如何把这一点爱分散到别人身上的,例如薄夜、从昼。比不爱更残忍的是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收回那些偏爱,凌迟似的。她会给他采药,也会给别人上药,她不计较他偷偷怀孕,但却也允许别人怀孕。 他弄死了从昼腹中的孩子,以为这样就能让从昼失去倚仗, 但如果她因为这个孩子,反而偏宠从昼了呢? 要让人发疯,就是要一点一点背离他的期望,让他看着刀子一刀一刀往他心里剐。 她原本不喜欢孩子,对孩子也没期盼,答应从昼让他生个孩子,不过是想用这个孩子更好地伤害赵息烛而已。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让谁的孩子生下来,左不过这些孩子也都还没孕育出手脚,没生出灵识,就只是她的一缕灵息而已。 是他们非要把它看作是什么象征,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幻境,她已经在这里呆得太久。 她将唇角向下压了压,又等了一会,才缓慢挪步往从昼和赵息烛那边过去。 * 另一边。 从昼感觉到肚子中有如针刺,丹田中那缕灵息好似突然开始发散开来—— 孩子没了。 他几乎是一瞬之间就意识到这点,男子原本就不能怀胎,用丹田孕育灵胎本就是逆天而行,保胎相较于女子来说也更难。若是丹田中孕养的灵息散了,孩子是一定保不住的。 只不过因为现在孩子还没成型,只是个胚胎,所以就算保不住了,对身体的影响也不会太大,只是会让修为受损一些,就像是受了一回重伤。 他成为魔神后,几乎很少再受什么伤,这时候腹中强烈的痛感传来,虽不是无法忍耐,却也足够折磨人。 他注意力落回前面赵息烛的身上。 赵息烛有点挑衅,唇角微微弯起来,出招攻击完他的腹部,甚至还捂住自己的肚子后退了两步—— 这个贱人! 这贱人打散了他腹中的灵息,让他失去孩子,现在怎么还敢摆出这种姿态?t? 从昼被他这动作激怒,忍着腹痛,一抬手就掐住赵息烛的领子,直接出招就要和赵息烛打起来。 赵息烛闪身避了一下,随后一只手护住肚子,另一只手出招反击。 两人不过片刻就打成一团。 在今天之前他们就算是积怨已久,眼下这就算是新仇旧怨一起爆发,从昼瞄准了赵息烛的肚子打,他孩子没了,赵息烛这个贱人凭什么还能留着孩子;赵息烛则往从昼的脸上招呼,一个低劣的魔族,裴朝朝凭什么答应他给她生孩子,他今天就毁了从昼这张脸,让裴朝朝以后看见这张残花败柳的脸就恶心,看他还怎么勾引她。 他们修为原本就都不弱,从昼是魔神,赵息烛是上神,就算眼下一个刚受了伤,一个怀着身孕,但较真地打起来,破坏力仍旧很强,招式的余波把周围草木全都碾碎,连回廊的柱子都开始摇摇晃晃,有一种马上要坍塌了的即视感。 赵息烛因为要护着孩子,没法全身心投入战斗, 没打多久, 他有点落了下风,一时不察,被从昼打中肩膀,整个人踉跄了下, 从昼看见他这样,乘胜追击,趁着赵息烛无力反手的功夫,掌中蓄起灵力就要往他身上打,这一招大约用了七八分修为,如果真打上去,赵息烛的孩子也保不住。 两人之间氛围绷紧,再绷紧, 似乎因为这招的伤害力实在太强,周围的风都不吹了,这一瞬之间万籁俱寂,就等着这一招落下。 然而就在这时候, 死寂之中,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响并不大,轻轻的,但像是一颗石子丢进安静的湖面,瞬间就激起涟漪, 从昼动作一顿, 他看了赵息烛一眼,随后迅速收起攻势。 而此时赵息烛正出招反击,这一招没收住,又因为从昼收手,就直接打在了从昼身上。 从昼则硬生生挨了这一招, 与此同时, 那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是裴朝朝过来了。 从昼像是被那一招打得脱力,身形一晃,整个人就恰好摔倒在了裴朝朝脚边。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朝朝?” 赵息烛刚才那一招只是反击,如果真的落在人身上,伤害力其实也没那么强,然而从昼受了这一招,却好像被打出了重伤一样,整个人气若游丝,和快死了一样:“我——” 他话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开始咳嗽,甚至咳出两口血来。 他平日里是侵略性很强的那一种人,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强硬和豪迈的感觉,然而现在匍伏在地上,说着这样的话,就反差出一种脆弱感来。尤其是他眼睛被挖去了,用布条覆着眼部,于是一张脸上只露出鼻梁和嘴巴,这时候嘴唇上还沾着点腥红血迹,整个人看起来就显得更脆弱了。 有种不同于平时的美感。 裴朝朝多看了他两眼。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又抬手拽她的裙角。 裴朝朝就顺势蹲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不少,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亲昵感。 赵息烛看见他这样,眼皮跳了下—— 魔族就是魔族,上不得台面,就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勾引人! 甚至还在这装柔弱,他刚才可是出招把他往死里打。 他真想把从昼薅起来,然而现在裴朝朝就在这里,他不得不克制住和从昼动手的冲动,阴暗地盯着他。 从昼接收到他的目光,明目张胆扣住裴朝朝的手,将手指插/进她指缝中,和她十指相扣。 这动作做完,空气之中的气压更低了。 有一股子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不过大约是因为谁都没想到裴朝朝会回来,这时候,不管是从昼还是赵息烛都意外地安静,谁也没有先出声。 裴朝朝没准备等他们俩说话, 她先出声了,明知故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她话音一落, 从昼先出声了,声音低低的,很虚弱,却充满歉意:“是我不好,朝朝。” 他一边说,一边往赵息烛那偏了偏头,然后捏紧裴朝朝的手:“都怪我和你偷情,司命神君怨恨我,和我起了一些争执。怪我太大意,没保护好孩子,所以……” 他拉着裴朝朝的手,把她的手置于他腹部。 这里依旧平坦,孩子还小,原本就没显怀,腹部还是很平坦的,这时候那股子由灵息结成的胚胎被打散了,丹田中瞬间空了,腹部看起来却没什么变化,摸起来也和从前没有区别,精壮有力,肌分明,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这里曾经短暂地孕育过一个孩子。 他拉着她的手,顺着腹部的肌一点一点摩挲,动作有些旖旎暧昧,语气却含着歉意:“孩子没了。对不起,朝朝。”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就转头看了赵息烛一眼。 她语气不像前几天那样柔和了,但也不算冰冷:“你动的手?” 这话说得不明确,但赵息烛听明白了, 她就是在问他, 是不是他把从昼的孩子弄掉了。 他原本是把裴朝朝支开了的,没想到她会回来。 他的卑劣,妒嫉,原本是想要隐藏起来,不让她看见,不因此惹她生厌的;然而现在,这些丑陋的一面突然之间暴露在她眼前,他甚至无法辩驳,可是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难道不知道吗? 他藏不住自己的劣性,有点倦怠了,于是也不再试图辩解了。 于是他干脆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辩解无用,他只是慢条斯反问:“不是说给我取药,然后回司命宫吗?怎么回来了。” 裴朝朝缓慢地眨了眨眼。 赵息烛突然蹲下身,倾身凑近她,姿态竟有些压迫感。 他捏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引她摸他的腰腹:“它在想你,在等你回司命宫看它,可是你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私会,在看别的男人的孩子。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裴朝朝,还是我拴不住你,我们的孩子拴不住你,你承诺过我不和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 他凑近她,眼尾有点发红,整个人显露出一种暴怒的前兆, 他喜怒无常,每次发怒前都是这个模样,现在还多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疯狂感,很阴暗,看起来疯癫又漂亮。 他让她按着他的腹部,用阴森癫狂的语气求饶:“裴朝朝,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我们原本好好的,是他不要脸,他勾引你,引诱你违背你的诺言。” 他并没有质问裴朝朝, 转而把所有过错都怪到从昼头上, 裴朝朝私会从昼,是从昼勾引,裴朝朝让从昼怀孕,是从昼引诱,她什么都没做错,他不为难她,他只为难勾引她的那个贱货—— 这可不算是让她难做。 裴朝朝品了品他这话,发现他虽然在发疯的边缘,但现在好像被驯化得有点过于懂事,懂事得有点出人意料了,她有点感慨,赵息烛什么时候竟然也这样了,他从前和她针锋相对,恨她四处留情,现在也不恨她了,开始恨她的桃花们。 她原本想趁机发难,往他心里捅刀子, 然而他这么说话,她就有点哽住了,开始重新措辞,准备想想要怎么责难他。 她的注意力挪到了他身上。 从昼感觉到她注意力被转移,有点焦躁, 他忍受不了裴朝朝看别人,她一看别人,他就控制不住地焦虑,只不过他把这份焦虑掩藏得很好。然而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刚掉,而赵息烛是打掉他孩子的人,他不想让她看赵息烛。 换做平时, 他就顺着她的心意,由着她看,等独处的时候再多和她亲密一些,把这些错失的注意力讨回来。 然而这时候, 他难以忍受,十分想要做些什么,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于是他难受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又逼着自己吐出两口血,眼睛闭上,直接开始装晕。 * 裴朝朝的注意力最后还是聚焦在了从昼身上。 她本身就要借着这机会再继续冷落赵息烛,从昼不管是装晕还是真晕,都给了她向赵息烛发难的由。 她以从昼晕了为由,要求赵息烛把从昼带回司命宫好好照看,对上赵息烛难以置信的目光,她也只是轻描淡写道:“他受了重伤,孩子也掉了,很可怜。” 可是从昼能受什么伤呢? 他孩子是掉了,但还只是个胚胎,只是伤了一点修为,根本不可能虚弱到这个程度。甚至裴朝朝过来之前,从昼还用杀招追着他打,占据上风,一点也不像重伤的样子。裴朝朝一过来,他就气若游丝要晕倒了。 这贱人! 赵息烛想反驳t?,可是再反驳就会惹裴朝朝厌烦了, 他打碎了牙齿和血吞,把这口气憋回肚子里,把从昼带回了司命宫。 这之后的好几天, 裴朝朝每天除了去看薄夜以外,还会分出一部分时间去看从昼。 一天总共也就只有十二个时辰,她去看别人的时间多了,留给赵息烛的时间就少了。如果他没把从昼的孩子打掉,裴朝朝说不定还要瞒着他见从昼,甚至每隔好几天才会在夜里见一次,但因为他打掉了从昼的孩子,从昼装起柔弱来了,光明正大进了司命宫,裴朝朝现在每天都去他那里好几个时辰。 好在裴朝朝并没有完全冷落他,除了让他把从昼带回来,说从昼受伤了孩子也没了很可怜以外,倒也没太追究他的责任。 赵息烛因此感觉到几分熨贴,她到底还是对他感情更深一些,从昼那种货色也就是靠着没了孩子、装可怜才能进司命宫,但他不一样,他打掉了从昼的孩子,她都没追究责任,不仅不追究,还让他好好保住孩子,这还不能说明谁在她心里更重要吗? 他根本没错, 从昼这种勾引别人妻子的贱人就应该打,狠狠地打。 他错就错在给了从昼装可怜的机会,错就错在太明目张胆,不应该直接把他孩子打掉,就应该给他下点打胎药,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孩子打掉。 他学会了,于是没有再在明面上找从昼的麻烦,只悄无声息跟着裴朝朝。 有时候她去看从昼,从昼的房门紧闭着, 赵息烛就阴暗地等在门外,算计着她进去了多久,猜测她在里面和从昼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天, 这一天, 裴朝朝又去看望从昼。 他悄悄跟着,像一道悄无声息的鬼魂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跟过去后,却发现裴朝朝没关房门。 没有关房门,就方便了他偷听她和从昼的对话。 他无声无息用了一点灵力,将那灵力放进从昼房间里,然而下一秒,却听见裴朝朝慢条斯和从昼说—— “我当然喜欢你, “孩子掉了不好吗?还是个胚胎,灵识都没生出来,算不上是孩子。生孩子多伤身体?还要剖丹田。 “不是答应你了吗?让赵息烛生,剖他的丹田,生完抱给你养,让孩子管你叫爹。” 第132章 以命为笼 留住她 裴朝朝太擅长操控旁人的情绪, 她永远能一句话就让人从头冷到脚。 眼下幻境里是午后,天气不算太热,但绝对也不冷, 是多云的天,然而就是这样的天气, 赵息烛感觉到冷, 眼底的阴暗好像扩散成一道阴影, 从头到脚笼罩住他,让他看不见光, 那股寒冷的气息渗入衣料,渗透进骨头缝里,他连指尖都发凉。 什么叫生孩子太痛了, 所以就让他来生? 什么叫剖他的丹田, 剖完把孩子抱给从昼,管从昼叫爹? 每个字都听得懂,听得清楚, 但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好像不运作了, 以至于他突然有些不解这些话,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嘲笑, 讥讽地说, 这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降低底线的后果,他朝她低头的那一刻就已经可以预见现在的情景。 她从来没爱过他,也没在意过他,他自以为的那些偏爱都是假象,如同一触即碎的泡沫,是自欺欺人的慰藉。她不计较他孩子的事, 是因为这个孩子要给从昼。 赵息烛突然想笑。 这有些太荒谬了,他不停回想这些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 在寝殿坐了很久以后,才听见门响了一声。 裴朝朝推门进来,就看见他坐在桌前,垂着眼睫,一只手轻轻放在腹部,脸色有点苍白。 平心而论,赵息烛长了一副好样貌,桃花眼,高鼻梁,即使平时总漫不经心笑着,也给人一种风流深情的错觉,只不过他素日里脾气太阴晴不定,让人不怎么敢直视这张脸。这时候他脸色略显苍白,垂着眼睫,神情郁郁,就有一种另类的漂亮。 像病恹恹的艳鬼。 裴朝朝还是很喜欢他这张脸的,除此之外,也很喜欢昔日宿敌的这一副狼狈样。 她看着他这模样,就知道她和从昼说的那番话被他听去了。 那些话本来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她对他这状态有过预想,所以并不意外,但她佯装没发现他的异样,走到他身边,慢条斯问:“怎么在这发呆?” 赵息烛没说话。 像是在发呆,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坐着一动不动。 他身形颀长,肩宽腰窄,在她面前被打碎了傲骨,但骨子里还是高高在上的,举手投足仍旧有一种矜贵的质感,坐在这里的时候腰背挺直,光看姿势,倒是不显得颓败。 裴朝朝也不在意他不她,他比她高大很多,于是她就坐到他座椅旁边,然后微微一侧身,整个人钻进他怀里。 动作很亲昵, 他下意识抱了她一下。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就抬手按了按他的腰腹。 这时候孩子仍旧没显怀,仍旧是胚胎,只不过他怀孕比从昼早一些,肚子里的胚胎吸收了更多的灵力,长得更大了些,虽没显怀,但是把手放在他腹部,仔仔细细地摸过去,就能摸到他小腹有一点点突起。 她问他:“它今天踢你了吗?” 赵息烛垂眼看她,声音没什么起伏:“踢了。” 裴朝朝用哄人的语调说:“那很好,说明它在生长。” 这话一落, 赵息烛脸上漠然的表情挂不住了,他扯扯唇,声线发冷:“好在哪里?” 他手动了下,挪到她下巴上,随后手腕突然用力,托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这样能让他看见她的眼睛。 她被他抱在怀里,抬着头看她,他则坐在这儿,圈着他,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是一个高低位分明的姿势, 她更像一个身在低位的、乖顺的依赖者,他则更像一个身在高位的俯视者。 然而视线对上的一瞬间, 赵息烛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不管是什么样的姿势,她都轻而易举地把他踩在脚下,她目光是带着笑的,他却连最基本的平静都维持不住,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质问:“好在从昼不用生孩子了?好在要剖我丹田,让我的孩子管他叫爹?” 裴朝朝闻言,似乎愣了下,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 她很快又抬起头,笑着亲亲他的掌心。 他掌心还有疤痕,被幻境中河水腐蚀出来的伤已经痊愈了,之前割掌心放血浇灌灵药的伤口他用灵力治愈了,都没留痕迹,这疤痕是她叫他割掌心,放血给薄夜治伤的时候留下的,他没有用治愈术,也没有用一星半点灵力催动它愈合,所以它至今也只是长合结痂。 她轻轻吻过,这伤疤有点痒,还有点疼。 他掌心因此痉挛了下, 然后又听见她说:“你听见啦?” “……你没有要和我解释的?” “解释什么?你把他孩子弄掉了,把你的赔给他,不是很正常吗?” 这话说得很所当然, 赵息烛被哽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他沉默半晌,几乎要被气笑了:“他算什么东西,你要把我的孩子赔给他?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 他话说到这,却突然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裴朝朝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了。 她原本还温和笑着,这时候已经变得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淡了。 赵息烛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看见她这样,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住嘴,然后反思。 反思到一半,他又开始唾弃自己的奴性。 真是当狗当惯了。 他也冷着脸不说话了。 两人僵持一会。 过了一会, 裴朝朝突然轻声道:“你好像不太满意我的回答?” 赵息烛声线平平:“我应该满意吗?” 裴朝朝听见这话,短促地笑了声。 她只是笑了一声, 赵息烛心脏却骤然收紧。 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想要捂住她的嘴,不要让她继续说话了。 然而下一秒, 她就先出声了,她声音有点儿冷,一点感情都不带,说出来的话好像一把刀,往他心窝里扎:“那要我说什么?要我说实话吗?因为我不在意你,你疼不疼都和我没关系,你是不是被开膛破腹也和我没关系,从昼更听话,我喜欢听话的,所以更愿意把孩子给他。” 她说到这,顿了顿,然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手腕用力,膝盖t?也用力,直接撑起身子逼近他。 她一字一句问他:“因为我不喜欢你,没爱过你。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满意了吗?” 刀刀见血。 赵息烛突然像是疯了一样, 他眼尾有点泛红,出声要她别说了,她也确实听话,没有继续说了。然而饶是这样,赵息烛耳朵里好像却一直在循环播放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吵得他头痛欲裂,他忍不住喘息起来,即使她没出声,他仍旧抬手捂住她的嘴,好像是害怕她再突然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他捂得用力, 裴朝朝往旁边侧头,挣开他的桎梏,动作间,把他掌心的伤口撕裂。 尖锐的疼痛泛上来,他不松手, 裴朝朝则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她唇畔沾了他的血。 她舔了舔唇角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邪气,重复道:“他比你更讨我喜欢。” 对猎物的围猎到了终章, 猎人这时候也没耐心了,她在此前花了很多时间,先让他放下警戒,跳进陷阱,然后温柔对待他,再缓慢地开始钝刀子割肉,让他不停自愈,每等他自愈好了,下一刀就捅得更深一点,把他变成紧张兮兮的惊弓之鸟,把他逼到崩溃的临界点。 而一直悬在他头顶上,等待落下的铡刀,在这一刻终于可以落下。 她说:“之前说的大部分话都是骗你的,但现在没骗你。如果不是更喜欢他,怎么会承诺把你的孩子给他?如果不是更喜欢他,怎么会把他带回来?如果不是喜欢他,我怎么会……” 她话音未落, 唇就突然被堵住。 赵息烛垂首吻下来,喜怒无常的司命神君这时候居然眼睛通红,却没有暴跳如雷地发怒,而是无法抑制地流眼泪,一边亲吻她,一边含糊哀求她:“别说了,闭嘴,裴朝朝,闭嘴……” 裴朝朝在这个吻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还有一点眼泪的咸味。 可是她没有心, 她不会对他心软。 她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挣脱他的桎梏,然后从他身上起来,用言语和动作在他心口扎下最后一刀:“我去看一下从昼。你先冷静一下。” 这一刀不疼,甚至不够狠,只是轻轻扎一下, 可是千疮百孔的人就是会因此崩溃,彻底崩溃。 赵息烛看她往外走,大脑一片空白,他这一瞬间再也想不到别的,他真的疯了,几乎是三两步追上去,用力拽住她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拽。与此同时,整个幻境又开始震颤起来,周围的环境有短暂的扭曲,而寝殿的门原本大开着,在这一瞬也自动关上了—— 赵息烛真的开始发疯了。 他用自己的修为将整个幻境再一次扭曲,让整个幻境一分为二,寝殿外是一部分,寝殿内则被分隔成了另一部分,同在一个幻境里,却互不相通,如同两个不同的幻境。 他太想留住她,太害怕她离开, 所以他将幻境分裂,将寝殿分成了一个单独的空间,只要他不死,外面的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无法出去, 他以命为笼,囚/禁住了她。 第133章 直到幻境破碎 爱 赵息烛的囚禁, 其实也不完全是囚禁。 他有点疯魔了,但仍旧是一条被她完全驯化的狗,没有什么伤害她的行为, 他只是发疯了一样,像一条护食的狗, 盯着她, 抱住她, 咬着她不放。 他好像被她的话刺激到了,甚至开始有点分离焦虑, 他恐惧和她分开,囚禁她的头几天,只要她离开他一点, 他就开始不安, 开始有点狂躁,一定要时时刻刻和她抱在一起,连在一起, 嵌在一起才能安心。 大部分时候, 他怕弄疼了她惹她生厌,于是都收着力道, 但他的分离焦虑太严重, 把她弄渴了, 他不会松开她,反而会就这样抱着她去拿水,然后寝殿里各处都是湿漉漉的水迹。 最后他又会像条真正的狗一样, 舔干净,然后在她身上各处留印,直到后面几天才渐渐好起来。他只要时时刻刻看着她, 倒不再抓着她,要时时刻刻都连在一起。他伺候得很好,倒是不让人难受,只不过愉悦过头了也会麻木,头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她大部分时间都痉挛着在昏昏沉沉中度过。 她睡着的时候,总是能听见他在她耳边问:“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会抱着她,帮她梳头发,然后用她的手按着他的腹部,又将她的手按在他胸膛上,给她摸他的心跳,一边哭一边求她:“别离开我,真的别离开我,朝朝,离开我我会死,你为什么更喜欢他呢?和我就这样一辈子在一起,只看我,求求你。” 他的声音又轻又病态, 在她耳边说,像是生怕吵醒她,又像是怕她听不见, 这位从前只叫她全名的宿敌,现在迭声叫她,一口一句朝朝,像是祈求,又像是诉说爱意。 裴朝朝后面几天休息好了,精神了起来。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这样说话,一巴掌就扇上去:“闭嘴。” 赵息烛就乖乖闭嘴了。 他被她扇得吐血。 她这一巴掌力道很重,但远远没有重到能把他扇吐血的程度,看见他吐血,她这才穿戴好,然后撑起身子打量他,就发现他憔悴了不少。他长了一张好脸,身材也很好,所以就算是憔悴了,也不显得难看,只不过是苍白了很多。 然而即使表面看着还好,他仍旧变脆弱了, 和裴朝朝预料中的一样—— 她之前故意说那些话,激怒他,逼疯他,逼得他患得患失,在极度焦躁的情况下重塑了这个幻境。这幻境原本就是他用半数修为修补好的,他再用修为重塑,其实很伤身,身上的灵力基本上全用来维持这个重塑后的幻境了,他也会因此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脆弱,到现在,甚至被她用力扇一巴掌都会吐血。 他外表好好的,神魂已经千疮百孔, 修为所剩无几,灵力像被投进无底洞一样维持这个幻境,情绪坠入深渊,早已崩溃。 裴朝朝很满意。 她皱了皱眉,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继续道:“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你放我出去。” 赵息烛听见这话,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身上冒出一点凛冽杀意来,靠近了盯着她,很有压迫感:“为什么?你要去找从昼吗?” 他眼尾泛红,很凶性,却不敢凶她,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吻她,动作卑微,语气里的杀意依旧不掩饰:“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我现在杀了他,你以后就只看着我,别再提别人,别再离开我,我真的会死。” 裴朝朝厌倦地推开他。 她不耐烦道:“他死了我也还是会离开你。” 她猝然站起来,在殿内走了一圈,赵息烛刚才被她推开,这时候看见她起身在寝殿里行走,于是又撑着身子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一道黏人的影子。 裴朝朝知道他虽然表面看起来还有点智,但实际上已经被逼疯了, 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于是从前面的刀架上取下一把刀,这回不再是用言语往他心口插刀了,她一转身,随后手腕一转,直接真真正正,用行动把刀刃捅进他身体里—— “噗——” 血肉被刀锋没入,发出黏腻的声响。 尖锐的剧痛蔓延开来,赵息烛迟钝地闷咳了一声,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孩子——不,不对,朝朝,你……” 裴朝朝把刀拔出来,然后再一次刺入他身体:“那你去死好了。” 血迹喷溅,溅落在她脸上, 她道:“我不在意你的死活,你去死啊。” 赵息烛好像都有点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心口却痛得令人发懵, 他捂住身上的血洞,然而血液源源不断涌出,湿润了他的掌心,他堵不住这些伤口,人也有点站不住了,踉跄着跌倒在地,他仍旧用一只手护住腹部,她刚才那两刀捅在丹田上方一点,应该没伤到肚子里的胚胎, 看她要走,他站不起来,于是膝行几步,抓住她的裙摆,他没办法了,所有的情绪爆发,拽住她的裙摆,仰头质问她:“你为什么——” 他喘息两声,唇角有血迹要溢出来,他又拼命把血吞下去,不想恶心到她,虽然他现在浑身血的样子应该已经有点恶心了。 他咽下喉咙里的血,咽得太急,呛了好几声,几乎是一边发疯一边哀求地问:“为什么……怎么就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 裴朝朝闻言,笑了声。 她t?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眉眼弯起来,终于停下脚步,蹲下身来,面对面看着他。 她问他:“你会喜欢一个,让你被挖肉取血,让你被剖开丹田,最后被一剑穿心,神魂俱灭的人吗?” 这话说得轻轻的,是她惯有的语气,柔软,漫不经心。 然而落在赵息烛耳朵里,却有如雷鸣,振聋发聩, 他被这串话砸得思绪发昏—— 什么叫让她被挖肉取血,剖开丹田,一剑穿心? 他从来没有…… 不,不对。 他曾经给她写的命簿,就是这样! 他喘息愈发急促了,几乎要说不出完整的话:“朝朝,你,你——” 他想问什么, 却又不知道问什么。 答案在脑海中,浮现得愈发清晰,他竟然感到一阵荒谬, 那一边, 裴朝朝则继续说:“啊,你应该会吧,毕竟你贱。” 她抬手,手落到赵息烛的头顶,还真的像是摸狗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狎弄似的拍了拍。 很屈辱的动作, 赵息烛却条件反射地抬了抬头,迎合她。 裴朝朝被他这样逗笑了:“你和条狗没什么区别了,赵息烛,我没想到咱们不对盘几千年,居然还有一天能看见你给我当狗。” 寝殿里灯烛通明, 赵息烛抬起眼看她,灯火好像映不进他的眼睛,他眼睛很黑很黑,像一潭死水。 那些癫狂和哀求好像在同一时刻画上休止符,他平静道:“你想起来了。” 裴朝朝说:“我一开始就想起来了,一直在骗你。” 她低下头,靠近他,靠得很近,有点像爱侣低语:“说爱你是骗你的,说不爱你也不完全是实话,喜欢从昼是骗你的,要把你的孩子给从昼养也是骗你的,你觉得你能生下我的孩子吗?你怎么下凡一趟,脑子都变不好了?连我的话都能信了?” “你不是很清楚我是什么人吗?我十句话里没一句真话,你怎么上钩了?” 猜到她恢复记忆是一回事, 听见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赵息烛脑中轰鸣,他感觉自己要被彻底逼疯了, 他喘息起来,之前仿佛被麻痹了的痛觉再一次袭来,绞杀着他,让他无比清醒,又无比渴望自己现在立刻疯到失去智,她像个偶师,把他当成提线木偶,让他正常一会儿,疯一会儿,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疯无可疯。 裴朝朝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你看,我不会爱上你,因为你给我写的命簿里,让我被人关进地牢,取血剜肉,又让我和白策成婚,以为被爱了,然后被剖开丹田,取神髓。最后还要失去智,疯魔入魔,再被琼光君一剑穿心。” 她说:“可是你比较贱,我取你的血浇花,给人治伤,你能为我找由,能说服自己继续爱我;我让你以为自己被爱了,却又让从昼怀孕,说我更喜欢从昼,你居然还能犯贱,继续爱我。” 赵息烛眼睛骤然瞪大,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滚烫的,是血泪。 他觉得好笑, 他为她准备的桩桩件件,最后竟然应验在他自己身上,他嘶声笑道:“裴朝朝,你报复我。”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喜欢看人发疯的样子,喜欢看人狼狈的样子,尤其是,这人还是她的死对头,千年来棋逢对手的敌人。 他的痛苦是她的养料,她感到愉悦和兴奋,骨子里的恶劣再一次流动起来,于是她坏心地弯下身,又说:“我太了解你了,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你发疯,在你用修为将这幻境一分为二要囚禁我的那一刻,你就没有多余的灵力供养肚子里的孩子了。” 她说:“所以孩子没有灵力可以吸收,应该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胎死腹中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拿起刀, 然后两只手执刀,高高提起,然后狠狠地刺下, 这一刀精准刺在丹田,往下,一下一下戳刺,最后才把他肚腹剖开,取出里面颜色暗淡的胚胎:“你看,早就死了。” 赵息烛已经没力气了。 心脏仿佛被放进烈火里,放进滚沸的油里, 回旋镖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他闭上眼睛,恨她恨得要死,恨不得现在咬破她的喉咙,杀了她,再亲吻她,和她一起死,一起下地狱,这恨意如同烈火焚烧,烧得他眼热,竟有眼泪再滑落,他哑声笑骂:“裴朝朝,你挺狠的。” 裴朝朝说:“和你学的。” 她问:“记得我刚到天极岸赵府那天吗?那天我在祠堂里感应到装有你神魂的一半玉简,那天我就想好了,要给你也创造一道命劫。这个就算我给你创造的情劫吧,怎么样,还喜欢吗?” 赵息烛不说话。 他闭上眼睛。 裴朝朝则又弯下身,恶劣地亲亲他,亲了下他的额头,又亲了下他沾血的唇角。 随后她又低声在他耳边刺他:“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觉得这情劫真不错,赵息烛,你现在还爱我吗?” 赵息烛仍旧不说话。 裴朝朝觉得无趣了,又拔出刀,再一次刺下去, 一刀又一刀, 赵息烛唇角鲜血淋漓,好像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离,神魂都开始渐渐散去。 与此同时, 整个幻境都开始剧烈震动,开始碎裂,发出轰然巨响,宛如他神魂最后的哀鸣, 而这一片巨响之中, 裴朝朝终于听见他很低声地说—— “……爱的。” * 此时, 天界。 神仙们终于链接上幻境,然而还不等画面出现,就感觉到幻境震颤,再一次开始碎裂。 也就在这时候, 幽山,升仙台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 整个天界都感应到这灵力, 【有人飞升上神了?!】 【是司命神君回来了么?不对呀,我看星象,是新神!】 【等一下,不止一道灵力,好像还有其他灵力波动……有神仙归位了?谁?】 众神议论纷纷之中, 无人注意到, 画面中,正在破碎的幻境里,有一个浑身溃烂的男人正躺在床上, 而这时候,他身上的伤在飞速愈合,不过是短短一瞬之间,浑身皮肉就已经焕然一新, 这人黑发黑眼,很俊美, 若是有神仙注意到这画面,定然能认出来, 这便是那位陨落了几百年的—— 幽山帝君。 第134章 我问你 手疼不疼 幽山帝君是与天地共生的神明, 天生神力,修为莫测, 他镇守幽山, 数万年来保天界不受魔族侵害,是最令人敬畏的存在, 甚至比天帝还要令人敬畏。 因为地位太高, 神仙们从来都不敢提及他的名讳, 以至于在漫长的岁月里,幽山帝君自己都快忘记了, 他原本是有个名字的,叫裴明晔。 直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他“孕育”了一个孩子。 说孕育其实也并不贴切—— 那是一天破晓。 他刚将试图进犯天界的魔族杀得干干净净, 自己也受了重伤, 原本准备回去疗伤,然而却感知到周围还有生命存在。幽山冷清,除了他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活物, 连灵植都枯萎凋敝, 而他刚刚才把进犯的魔族诛杀干净,所以是哪里来的生命? 他好奇心很淡泊, 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 或许是幽山出现了另一个生命, 又或许是担心魔族没杀干净,他最终还是顺着感应到的位置,去看了一眼。 他发现那是一滴露水。 时值破晓,气温还很低,就算幽山植被凋敝,却仍旧有露水覆在枯草之上。 而他刚才与魔族在此处交战过, 遍地都是魔族的血与残肢,魔气逸散,整个场面并不好看,甚至很血腥。这滴混了血的朝露就覆在枯草上,看着有点邪气,有点血腥,正拼命地攫取周围的灵力。 他蹲下身,凑近看,发现这滴朝露生出了灵识。 之前他与魔族交战的时候,神力掠过,这滴朝露将他的神力吸收进去了。 只是很微弱的一点灵识,他动一动手指就能扼杀,但兴许是因为幽山太冷清,他鬼使神差地将它带了回去。 起初, 这只是一滴朝露, 他用灵力滋养它,然后它的灵根愈发稳固,甚至能和他对话上一两句,后来他帮她化出了肉身,又捏造了五官,这是一个属于他的孩子,吸收了他的神力,由他亲手塑造,他也会亲自教导她。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生出灵识的那一刻起,就在他与魔族的战场上,同时也吸收了血腥气与魔气, 她的性格并不像正派神仙,反倒有些恶劣邪气,像魔。 她甚至挖掉了一个劣等小魔的眼睛,将那双眼睛换给了她自己。 裴明晔最初想t?着好好教导她,可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爱上自己的孩子—— 并且, 他的孩子,想囚禁他。 再后来他去到人间,想为她找一颗心脏,正巧又因为其他的事情,他不得不假死脱身,于是在重明境中封住了记忆,改变了本体的样貌。再后来的事情就模模糊糊的,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而今梦醒。 裴明晔睁开眼,露出黑色的瞳仁,眼底映出周遭景物—— 枯败凋敝的灵植,昏黑压抑的天,一望无际的山峦与黑暗。 他现在,回到了幽山。 * 幻境破碎后, 裴朝朝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寝殿里,周围装潢考究,看起来像是在某座仙宫里。 只不过她好像从没来过这,所以对这地方没什么印象。 她又垂头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衣服虽然没换,但血迹已经消失了,应当是有人在照看她,给她用过净衣术。 不知道是谁在照看她。 按说, 她飞升回天界后是要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她虽已是上神之躯,也已经回天,但若天帝得知此事,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毕竟仙与神之间存在界限,仙是无法成神的,她现在这样,相当于打破了天界一直以来的规则。 她原本还筹谋着,回到天界以后暂时不露面,也不让神仙们知道飞升的是她,等到她准备好了以后再露面。否则即便她飞升回来了,天帝要惩戒她,也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很简单。 只不过她还没想好要如何藏身, 就好像有人先把她带回来,帮她藏起来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从床上起身,走到镜子前,果然发现她的脸很陌生,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看起来就像天界最普通的仙子,应当是有人给她用过易容术。 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管这人为什么把她带回来,帮她遮掩,但也都解决了她目前最大的难题。 接下来她也不需要再思考怎么藏住身份,只需要卯足心力思考要如何和天帝对抗,如何让自己真正站稳脚跟。 她思忖片刻,决定先离开寝殿,看看是谁把她藏在了这里。 然而还不等她走出寝殿, 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往袖子里一摸。 下一秒,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坚硬的、小小的圆环—— 同命戒。 与此同时, 有一道烟雾在眼前凝结,缓缓凝结成一个人形。 赫然是赵息烛。 似乎因为虚弱,他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这时候他目光阴暗地看着她,整个人显得冷淡又脆弱,像神龛上的脆弱神像。 裴朝朝见状,捏着同命戒的手指微顿。 随后她轻轻笑了声:“同命戒果然名不虚传,你被我捅成那样都没死。” 同命戒能让人同生共死, 她在幻境里的时候,从赵息烛手中把它骗来,是为了让他无法在幻境中主掌她的生死,只要杀了她,他也得死。而幻境的结尾,她捅死了赵息烛,按照同命戒的规矩,她原本也是要和他一起死的,但恰好在那一刻,幻境碎裂,她飞升了。 她没死, 他自然也不会死了。 就算他那时候被她捅成了筛子,剁成了肉泥,他都能活着爬回来。 那一边, 赵息烛闻言,声线凉飕飕的:“我还要谢谢你算计得好?” 裴朝朝偏了偏头,笑着看他,没说话。 她在笑,看着他笑, 赵息烛一下就哑火了。 他早就知道她秉性恶劣,恶劣又聪明,就连那个幻境也是,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算计,一步不差,她把所有人的心思都算计进去,然后铺成阶梯,她则高高在上,踩着这一节节的阶梯飞升成神。 她什么都算到了,最后一刻捅死他,最后一刻飞升。 刀剑捅在他身上的那刻,对她的恨意几乎要吞噬他的灵魂,他想过,如果不死的话,他真的会回过头来把她撕成碎片,一刀一刀把她凌迟了,再剔了她的神髓,把她扔进天界最危险的地方折磨。 然而眼下, 他看着她,脑中竟突然蹦出个念头来—— 她算计得这么好,知道和他之间有同命戒的羁绊,知道捅死他的那一刻飞升,那么是不是也早就算到了他不会死? 她兴许也没真的想他死呢。 兴许还有一点感情呢。 赵息烛恨她能眼睛一眨不眨地捅死他,恨她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时候想到她算计好了,知道他不会死, 那点恨意就不由自主地消散了大半。 他心脏迟缓地跳起来, 他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她捅他刀子,往死里捅,但他最终没死,他就又能给她找借口了。 赵息烛骂自己贱。 他盯着她,想说一点狠话, 然而开口问的却是:“手疼吗?” 裴朝朝:“嗯?” 她这回不是在装傻,是真没听明白他再问什么。 话题的跨度太大了,她把手抬起来,看自己的手心,掌心干干净净,也没有伤。 疼什么? 赵息烛见状,眼皮跳了下。 他嫌她没听懂他的意思,很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拉过来:“我问你,之前捅我那么用力,手疼不疼?” 第135章 甜言蜜语 温声蛊惑 裴朝朝:“……” 裴朝朝懒得回应他这种问题。 她一言不发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将同命戒放回去,然后转身就走。 但没走两步,又被他拉住袖子。 “手不疼, ”她慢条斯回了句,然后转头看他:“又怎么了?” 赵息烛问她:“你去哪?” 裴朝朝指了指门:“当然是出去。” 她说:“在人间呆了这么些年, 好不容易飞升回来, 难道不应该出去看看吗?” 她语气很自然, 自然而温和, 然而听在赵息烛耳朵里, 就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她提及人间十六年的事,他分不清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甚至她还没表露出什么情绪,他就先有反应了。说烦躁并不贴切,似乎还有一种心虚感, 希望她赶快掠过这个话题, 不要再继续提起。 那十六年如同回旋镖,在此后漫长的时间里, 全都一点一点还给他了, 他会想起被剖开腹部时的痛意, 也会感知到手掌被割开的幻痛,他几乎有一瞬想和她说,你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因为我给你写的命簿最后我自己都经历了一遍。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她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反应过度。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 最终憋出了句:“别出去。” 裴朝朝不置可否。 他轻飘飘说:“你一个仙人,现在飞升上神,出去找死吗?” 天界的神仙之间其实也泾渭分明, 神是神,仙是仙, 仙无法飞升成神,神则一直是最为强大尊贵的存在。 然而仙并不是一直无法飞升成神的,至少在很久很久以前,仙人靠着修炼是可以飞升的。然而后来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仙人飞升的路子被堵住,不管如何修炼都无法成神,恰逢那时老天帝继任掌管天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天界开始变得阶级森严,神和仙之间出现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仙人们也变得更谨小慎微,低眉顺眼, 裴朝朝是个例外。 她是幽山帝君身边的人,和他神脉相通,虽在仙位,但名字记上了诸神谱,就算被从裴朝霖改成了裴朝朝,但她的名字依旧和上神们放在一起。也因此,她的脾气并不好,行事风格也恶劣而放肆,她不把任何神仙放在眼中,也想把上神们踩在脚下。 直到有一天, 她发现了神族的秘密—— 千百年来再无仙人飞升,也无凡人升仙,是因为这世上不再有多余的灵力了。这世上,不管是凡人还是仙人,修行都要靠灵力,凡人靠人间的灵力,仙人则靠天界的灵力,神也一样。但当这些灵力都有了定额,所以不管是神还是仙,甚至是凡间的大能修士也有了定额。 凡人若要成仙,则就是在抢占仙人们的灵力,若有凡人飞升,必然会有一位仙人慢慢失去灵力的滋养;仙人要成神也是一样的道。 而因为再没有多余的灵力,所以飞升也变得很艰难。 但飞升的路没有堵死, 裴朝朝发现,仙想要成神,可以通过掠夺神仙的神力来达成。 她这样,天帝怎么会允许? 除了天帝,其实天界的上神们也不会容许。 赵息烛盯着她,慢声说:“神力不好隐藏,在人间你还能藏一藏,天界到处都是神仙,对神力很敏感,到时候你的神力被感应到,直接成众矢之的t?了。”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确实没继续挪步了。 但她也没回去,就站在原地看他,然后笑着问:“你不也是神吗?” 赵息烛:“……” 裴朝朝凑近了一点:“最想弄死我的不应该是你吗,我要是出去,被人弄死在外面,你不高兴吗?” 赵息烛是天帝之子,在神族的地位也很高,甚至于阻止凡人成仙,阻止仙人成神,本身也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裴朝朝想成神,他起初想要让她放弃这事,可是她本就不是听劝的人,好胜心和好奇心刻在骨血里,她不可能放弃成神。从劝阻,到阻止,千百年来纠葛在一次一次交锋中缠绕得更深,像大树埋在泥土之下盘根错节的根系,早已经从简简单单的劝阻成神变成不死不休。 然而恨到最后,他发现他恨的不是她不听劝,要和他对着干,也不是恨她想成神,狼子野心, 他恨的是他用尽浑身解数,她仍旧看不见他。 裴朝朝是有些恶劣癖好的,知道他和她之间隔着一些龃龉,也知道他爱着她,于是她就喜欢用这些龃龉来折磨他,用钝刀子来一点一点往他心上磨。她这时候明知故问,然后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连眼里都带着笑意,很期待他的痛苦反应。 赵息烛被她这样看着,知道她在玩弄他,一股子火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声音冷了两个度,漠然道:“裴朝朝。” 裴朝朝:“嗯?” 赵息烛沉默了两秒,目光发凉地盯着她。 平心而论,他这目光还是挺让人畏惧的,说到底,他虽然有些虚弱苍白,但压迫感是浸透到了骨子里的,如果换做旁人被他这样看着,可能腿都直接吓软了,生怕这位喜怒不定的神君下一秒就开始发作。 然而裴朝朝觉得他像只纸老虎。 他哪敢对她怎么样呢? 她从来都没害怕过赵息烛,被他这样看着,她也只是觉得好笑。 本来站在这就只是想看他变脸,但这人变来变去也只是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她,还没有以前一半疯,以前至少会掀个桌子砸点东西。她任由他看了一会,有点不耐烦,然后慢慢说道:“不说话我走。” 她说完,还真转过身,又往殿门口迈了两步, 一点也没回头的意思。 赵息烛都快气笑了,他劝她别出去是怕她受伤,这人一点没众矢之的的自觉,仿佛她出去了倒霉的是他。 不如让她死外面算了,虽然大概率她也不会死,连吃亏的机会都渺茫,但多多少少可能也会遇见点麻烦。 他心中冒出个怨毒的念头,脚步没有再动,等着她出去自讨苦吃。 他就这样看着她, 她走到殿门口,准备伸手推门,还真没有一点要回头的样子,他自己反而先等得不耐烦了,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手腕,然后一只手穿过她后腰,一眨眼就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冷脸抱着人往殿内走。 垂下眼,发觉她在看着他,他一字一顿往外挤:“因为我没亲手弄死你。” 裴朝朝:“嗯。” 赵息烛:“所以如果让别人先把你弄死了,我不甘心。” 裴朝朝抬抬脖子:“那你现在掐死我?” 她脖颈纤细白皙,随着呼吸,皮肤在轻轻起伏,很漂亮,漂亮到无暇,也确实是会让人产生一些施虐欲。 赵息烛把目光挪回来,心里烦躁感都快溢出来了,想骂她两句,但知道骂不过,又闭嘴了,继续用那种冷嗖嗖的目光盯着她看。他疑心他是恨都恨累了,她把脖子摆在他面前他都不想掐。 裴朝朝则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赵息烛脚步微顿。 裴朝朝将手掌搭在他眼睛上:“舍不得我死,还总用想杀了我的目光看我,你自己不累,我被看着心情也很不好。” 赵息烛:“……” 裴朝朝指尖戳了戳他眼皮:“不然我把你眼睛挖下来呢?” 赵息烛心烦气躁,不想和她说话,被她戳着眼睛,又没法睁眼。 他只能继续挪步,闭着眼走路,准备把她扔回床上去, 他走了两步,倒是忘记了用灵息探路,头几步走得很不稳,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莫名地想起裴朝朝在人间,失去记忆和法力,那轻描淡写的十六年。 命簿上这十六年被他一笔带过, 他写她是个身体孱弱的瞎子,爹不疼娘不爱,所以即便眼睛瞎了,还要上山采药讨生活。 其实她就这样过了十六年,他先前心烦气躁,听见她提起人间这个词,就想拧住她的耳朵问她,我与你之间的因果已偿,命簿上写的那些都是我来承受,难道这不算还清了吗? 或许是不算的。 赵息烛心里蓦地掠过这想法, 因为一笔带过的那十六年,是真的。而她没提这十六年,让他更为烦躁。 原本想要用灵息探一探路,眼不见,心却能看见,可是这时候,也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想法,他又将那缕灵息收了回去。 他抱着她,歪歪扭扭往前走了两步。 裴朝朝忍不了,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要是不看路,就把我放下来。” 她打人的时候手劲重,力道大,清脆的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了个印,然而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带了点笑音:“现在不想掐死我,想改摔死我么?” 她扇他耳光,所以戳在他眼皮的手指就松开了。 赵息烛终于睁开眼看她。 他睁眼的一瞬, 裴朝朝又抬手臂,圈在了他脖子上,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她用得实在太好。 她说:“赵息烛,干嘛不睁眼看我,想起我眼瞎的那十六年了?” 赵息烛被她这一问,骤然反应过来—— 她故意的。 她向来喜欢什么事情都算计得好好的,走一步能算两百步,很多时候旁人还没有察觉,就已经深深掉入她的陷阱,直到在这陷阱里走了很长的路,撞上了墙,才能反应过来早就中计了。 她从一开始提人间,兴许就是故意的,但是她演技实在太好, 以至于他思索了片刻,疑心她是故意提起折磨他,却最终打消了这念头。 眼下才发觉,她早就想好这一刻。 他心高气傲,和她博弈千百年,她不把他放在眼里,她每一次压过他一头,提前看破他的手段,他就会生气,怨怼,如果换做是以前,知晓被她算计了,他肯定会立刻将她踩的坑全都还给她,不择手段,一定要看她跌进他的陷阱才解气。 然而这时候, 那股子气就和哑火了一样,升腾到心口,就梗在心口,再也没法继续往上升了。 他只能看着她不说话,情绪无法压制,看着她的眼神就冷嗖嗖的,然而想到她不喜欢这视线,他又开始犯贱,一个声音在心里不停地说,她本身就不多喜欢你,你难道还要做让她不喜欢的事吗? 他想抵抗一下,但是最终还是闭上眼睛, 这情绪无法克制,只能闭眼让她看不见。 他又默不作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朝朝说:“我要出去。我才发现,这个把我捡回来的人似乎不太想让我出去。所以这间寝殿的门被用咒术封上了。是一个反噬类的咒术,强行解开要伤神魂的,你帮我解开。” 赵息烛气笑了:“所以让我来解?” 裴朝朝声音温和:“不然呢,难道要伤我的神魂吗?” 她攀着他的脖颈靠近了点,在他耳边蛊惑:“你不是觉得亏欠我吗?人间那十六年你觉得你偿清了吗?” 赵息烛以为自己恨她都恨累了, 但她永远能有一句话挑起他怒火的本领。 他绷着下颌,嘴巴硬得像钢铁:“我不欠你。你故意算计我,让我觉得我欠你,你觉得我会上你当?” 裴朝朝说:“那好吧。” 她说完这话,就没有再出声。 她好像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赵息烛被她算计怕了,疑心她又在算计他,憋着坏要引他开那是扇门,说不准还要继续用言语刺激他。他打起精神,思考要如何应付,一边等着她开口,但是迟迟听不见她声音。 他又等了一会,忍不住睁开眼看他。 然而就在他睁开眼的这瞬间, 裴朝朝圈着他脖颈的胳膊稍稍用力,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他耳廓上亲了一口。 赵息烛手臂骤然绷紧了,背脊都绷起来,随即又听见她在他耳边笑:“你不亏欠我,但你爱我。你爱我,而我想出去,所以你应该以保护为名困住我吗?你难道不应该帮我打开这扇门吗?” 甜言蜜语,温声蛊惑, 说出t?的每一句话都以她的想法为中心, 赵息烛就知道她会这样—— 但他的抵抗在这一个很轻的吻里,折在了第一步。 他骂了她一句, 然后猝然迈步,拎着她往寝殿门那边去了。 第136章 孔雀开屏 这也能叫等? 另一边, 天界,蓬莱。 蓬莱是天界属地,很早以前被老天帝分给了九尾一族。 狐狸原本是妖, 然而九尾一族则是神兽,体内有神族血脉, 于是九尾一族则为神, 九尾一族之中, 又以白策为尊,被天帝下令掌管这世间所有的妖, 故而白策虽是妖尊,却在神位,平日里都在天界蓬莱。 蓬莱并不比幽山小, 四面为水, 天光明亮。 此时, 白策坐在一处宫殿内,窗户大开着, 放眼望去就能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湖泊, 水天一处,这样的景色本该让人觉得心静, 然而他手里拿着个珠串, 百无聊赖拨弄, 数着珠串上的珠子计数,似乎在借此计算时间。 他耐心并不好,拨弄两下,还没数几个数,就直接把珠串给扯断了。 于是啪的一声。 珠串就直接散落了一地,在地面上咕噜噜地滚来滚去。 地上已经有很多这样的珠子, 看样子白策已经扯断了很多串子了,这些珠子滚动,互相撞击,发出来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让人更为烦躁。 白策其实早在前阵子就已经回到了天界。 在天极岸,裴朝朝跳下升仙台的那一刻,四周所有的景物就全都被雾气覆盖住了。 白策起初并不知为何会这样,然而在那片雾气之中,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并不是天极岸白家的幼子,也不是什么妖邪,他那时候方才想起来,他是天界的白少君,是妖尊白策。而他之所以会成为凡人,是因为他当年,随着裴朝朝跳下了轮回道。 在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 他所有的记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涌现,他几乎是瞬间就发觉,自己在一处即将成型的幻境里, 然后就在幻境成型的前一刻,他飞升回了天界。 回到天界后, 他重新将自己在凡间的命数看了一遍。 命簿上有关于他和裴朝朝、以及琼光君的内容已经被烧毁,是当时裴朝朝在人间归元宗时做的,以至于命簿上的内容不再能操控他们在凡间的命数。然而命簿上的内容仍有留档,很容易就能看见。 他那时候才知道, 原来裴朝朝早就恢复了记忆,她像在取乐,把他关在暗无天日的暗室里,用锁链囚/禁,然后牵着他,把他像条狗一样牵来牵去。又看着他对她心动沦陷,操控他的感情,玩弄他。 甚至当时在人间时,他自以为她对他是有些喜欢的,否则她最初为什么会和他结成婚约?那时候他觉得都是白辞这个贱人勾引她,然而现在才得知,她要和他成婚,无非是早就知道了命簿上的内容,像舞弊一样,知道和他成亲能引出升仙台,所以想借此引出升仙台。 而她自始至终,因为拥有记忆,所以像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从未身入局中,更未曾对他有过一星半点的垂怜。 但故事的最后, 倒和命簿上所写的也算殊途同归, 虽没像命簿中写的一样,剖开裴朝朝的内丹取来神髓,但也仍旧在幻境中恢复了记忆,飞升回天。 人间种种像一场沾了毒的,愚蠢的梦。 白策并非善类, 他修为了得,掌族中大权,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裴朝朝在天界时都不曾这样对待过他,囚禁他,把他彻底驯化成狗, 趁着他失去了记忆,她怎么敢? 白策视线几乎都淬了毒。 手里的珠串已经断了,上面没剩几颗珠子,他掌心猝然用力,就直接把那几颗珠子咔哒咔哒捏碎了。 珠子碎裂后,尖锐的棱角把他掌心划伤,顷刻间就有血从伤口之中涌出。 白策没会,他出声问侍从:“算算时间,她该醒了吗?” 侍从道:“按是醒了……” 白策闻言,没出声也没动。 侍从在一旁惴惴不安。 白少君自从去人间历劫一遭,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了。 从前的白少君,虽然手腕足够狠辣,但即使狠辣也都是背地里狠辣,见人都是三分笑,哪怕他地位高,心气傲,有时候说话高高在上带着阴阳怪气的嘲讽,但到底也是笑着说的。 更何况少君长得好看,桃花眼高鼻梁,唇丰润饱满,唇角弧度是向上的,即使不笑,看着也是在笑的,头发微微卷,当真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个小梨涡,是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产生好感的长相,有时候连阴阳怪气都让人察觉不出来。 但自从少君历劫归来, 整个人就变得阴郁了许多,从前他还会用笑面把骨子里的恶毒狠辣藏一藏, 现在则藏都不藏了,有时候旁人提起人间之事,少君脸上就会浮现出淬了毒一样的表情。更甚至,有些神仙背地里偷偷议论少君,说起少君在人间时被朝露仙子囚禁起来玩弄,少君听见了,就直接将那些神仙的嘴巴封住,仙骨神骨都剔了一半。 怪让人害怕的。 前几天,少君更是从幽山周围带了个女人回来,带回来的时候,神情都阴戾到没边了。 不过因为是把人抱回来的,从头到尾都没人看清那女人的脸,总觉得少君和她有仇。但说有仇吧,也不贴切,因为少君将一处很舒适的寝宫收拾出来,把她放在里面,然后又用咒术封了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却又自己将各种灵药往里送,又让人掐算她苏醒的时间。 反倒像想金屋藏娇。 侍从低着头在旁边,唯唯诺诺:“您现在要过去吗?” 白策啪地一声,把碎裂的珠串往地上一扔,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他问:“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亲自去见她?” 他飞升后,倒是没同神仙们提起裴朝朝还活着的事,他知道她离开幻境后就会飞升,到时候她成神的事恐怕无法善了。如若上神们知道她还活着,恐怕她以飞升,上神们就知道飞升的人是她,到时候估计就都堵在升仙台那边围剿她了。 他们堵着她围剿,他还怎么找她报仇? 所以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事, 在她有飞升的兆头时,率先蹲守在了升仙台,在上神们过去之前把她带走了。 他把她带回蓬莱,给她用了易容术,关在宫殿里,但他可不会把她当什么座上宾—— 他只不过是要报人间的仇,将她关起来,让她也尝一尝被囚禁起来肆意玩弄的滋味。 侍从:“……” 人家昏迷着的时候,您已经去了好几回了。 侍从沉默不语。 白策看着侍从的表情,抹了抹掌心的血迹,补了句:“就算我有事要找她,但她算什么身份,她一醒来我就要去见她?让她等着。” 侍从应道:“您说的是。” 他有时候是觉得,他们这位白少君并不聪明,还有点少年心气,仿佛诞生之时所有的好运都用在长他那张脸上了。 但白少君也并不需要有多聪明,他身份高贵,修为也足够强横,手段足够恶毒,那张脸也足够唬人,他哪里需要动什么脑子呢? 侍从把这些话压进肚子里,开始看屋子里的刻漏。 刻漏里的沙子还没漏掉十分之一, 下一秒, 白策就站起身来。 侍从见状,赶忙道:“少君,您去哪?” 白策闻言,脚步微顿。 他回过头看了侍从一眼,好像在努力调整表情,于是回过头时,这些日子脸上怨毒就已经消失无踪,变换成了从前惯有的明朗笑意,桃花眼弯弯的,眼里仿佛有潋滟水光,侧脸还有个小梨涡,怎么看怎么无辜,有种令人亲近的少年感。 他说:“时间差不多了,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当然是去找她。” 侍从:? 啊?不是说让她等着? 等半盏茶的时间现在也算等了? 而且不是看不上人家吗,为什么现在去见她,您还要笑出一脸孔雀开屏的姿态啊?! * 另一边。 赵息烛将门上的咒术解开,和裴朝朝一起离开寝殿。 他神魂原本就还没恢复好,这时候解咒又被反噬一次,他整个人更为虚弱,一股子血腥味往喉咙口翻涌。 他骨子里高傲,更看不起弱者,更不会由着自己露出弱者的模样, 更何况裴朝朝还在前面,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开了门以后就溜达着走出去了,但他仍旧挺直了背脊,端着姿态一点都不松懈,把涌到嘴里的血咽了回去。她不回头,他就跟在她久后面,像个鬼影一样,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这地方灵力充沛,看起来是个四面临t?水的地方,天色清朗,灵植繁茂, 他出声道:“看起来,这地方是——” 他还没说出地名, 下一秒, 裴朝朝就先接话了。 她慢条斯说:“是蓬莱。” 虽并不是所有神仙都来过蓬莱,但所有神仙都知晓蓬莱是狐族地界,由九尾一族的少君白策掌管。 赵息烛对蓬莱的印象不深,不过是千年之前来过一回, 然而听起来,裴朝朝倒是比他更早发觉这是蓬莱。 他眸色沉下来:“你好像很熟悉。” 裴朝朝说:“因为我从前经常——” 赵息烛道:“闭嘴。” 他知道白策和裴朝朝的关系,命簿上写过,她历劫时他也在天上看过,甚至于她跳轮回道之前,曾还在天界时,她就和白策有首尾,她取走了白策的神髓,白策那贱狐狸嘴上说是看不上裴朝朝,每天打着要拿回神髓的旗号找裴朝朝,但最终也没拿回来,甚至偶尔几次,他看见白策衣衫不整从幽山离开。 贱货。 每天嘴上说看不上裴朝朝,谁知道当着面怎么对她发情的。 他想到这一层,知道在蓬莱,就更糟心了,不想听裴朝朝和他说她和白策有多熟。 他出声叫她闭嘴。 下一秒, 她果然闭嘴了,只是轻轻“唔”了一声。 他视线一直聚焦在她身上,看见她真闭嘴了,又有种奇妙的感觉。 突然这么听话? 他指尖突然有点发痒,于是他捏了捏指尖,按耐住那点微弱痒意,有点想把她脸掰过来看看。 他疑心她又在憋什么坏。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不经意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了一眼, 就看去前面回廊中,一个长相柔和漂亮的少年人走过来—— 是白策。 这个骚、狐、狸、精。 第137章 让你 玩我 白策过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要如何面对裴朝朝。 在人间的时候, 她把他当狗玩,那么现在,他也要把她当狗玩, 关在笼子里,用锁链锁起来—— 他把她带回来的时候, 还并没有把她锁起来, 只是把她放在了寝宫的床上, 虽然封了门,但他也还是给她用了易容的咒术, 以防旁人误闯,看见她的脸,认出她的身份来。 现在算算时间, 她应当醒了, 被关在寝殿里,应该会想出去。 然后她会发现,要解开封门的咒术, 则需要以反噬她自身的修为和神魂为代价。 她肯定不愿意付这样的代价, 所以她应当会疑惑,是谁把她关起来, 帮她易容, 好像在帮她。 等他推门进去的时候, 她就会发现,是他。 然后她会怎么样呢? 她兴许会高兴,认为他是来帮她的。 就像当年在归元宗时那样,他被白辞用锁链锁起来,关在刻满封印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她走进来, 他也曾经认为她是来帮他的,然后她把他关进了更小的暗室里,用更多条锁链锁起来,玩弄他,羞辱他,让驭兽宗的人过来用鞭子把他抽得皮开肉绽,身上没一处好肉。 他也要用同等地方式对待她, 在她欣喜的时候,拿出锁链,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她拴起来, 然后—— 他想到这里,脚步穿过回廊拐角,随即思绪蓦地顿住—— 因为他看见裴朝朝正站在那里。 她站在廊檐下,这时候正抬着眼,恰好和他对上视线。 见他看见她,她甚至还朝着他笑了一下。 她脸上的易容术还没有去掉,这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不像她原本的脸那样漂亮,甚至没什么出彩之处,平平无奇,但她笑起来眼睛眼睛很亮,有一种狡黠的感觉,竟然让这张脸生出了一点奇怪的、让人没法挪开目光的魔力。 白策有一瞬间愣神,随后又骤然回神—— 不对。 她怎么出来了?! 他温和可亲的表情稍稍有些冻结,然而这时候再往后看,就看在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颀长,姿态挺拔,像一株雪松,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有压迫感, 他相貌很俊朗,但因为头发乌黑,脸色有点苍白,反倒显得整个人身上多了一些阴郁气质,此时此刻,那人也正抬眼望着他,目光阴森森,甚至带了两分不怎么明显的怨毒,赫然就是赵息烛。 白策:? 白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 裴朝朝站在原地,看见白策的脸色变了又变, 原本他还笑着,是惯有的模样,桃花眼微微弯着,侧脸有一个小梨涡,看着非常的无辜可亲,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爽朗乖顺感, 然而就在他看见她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 他并不聪明,其实也不太擅长掩藏心思,旁人看不出他恶毒主要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很会骗人的好脸,看起来天然的没什么坏心思,只要他一笑,没人会觉得他手段恶毒。裴朝朝又十分擅长操控人心,对他也有几分了解,光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惊讶。 不过他的表情虽然凝固住了,但是笑意挂在脸上,倒也不显得脸色有多难看。 直到他看见赵息烛。 他的脸色才终于变得难看了起来,甚至还有一点恶毒的味道,仿佛这一刻,他的恶毒终于从骨缝里溢出来,把他这一副绝好的皮囊都给染透了。 短短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他变换了好几种表情,和变脸一样,裴朝朝是有些恶劣在骨子里的,觉得他脸色变来变去得很精彩,于是就站在原地没动,欣赏他的表情,他脸色越差,她笑容越大,就这样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在这看着,倒有些像凡间人们看斗蛐蛐的味道。 白策注意到她的表情,更是一股火气往头顶上冲。 也就是这时候, 裴朝朝终于看够,远远地出声和他打招呼:“我道是谁把我捡回来,原来是白少君。” 她语气很柔和,甚至还带了一点闲散松泛的味道,就和她平时说话的语气是一样的, 这话虽然带了点惊讶的意味,然而她语气里是没有一点惊讶的痕迹存在的。 见到她的方式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不知道怎么就自己出来了,她见到他时的反应也和想象中的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她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不仅如此,还站在那看他乐子,看够了才懒洋洋地和他打一声招呼。 不过是短短几瞬息的时间, 好像把他再一次拉回凡间的暗室里, 分明面对面站在这里,他比她高不少,等到走近些,甚至要垂着眼睛看她,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仍旧有一种要踮起脚仰起头才能看她的错觉,而她在俯视他,高高在上。 白策有点绷不住了,硬笑了下,说话刺刺的:“是我,许久不见,朝露仙子变得有礼貌了不少,从前取我神髓的时候问都不问,趁着我重伤,直接抢走。现在见了面竟然还知晓同我客套,想来人间一趟,让仙子改了不少——” 说到这, 他顿了顿,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看我说错了,现在应该叫朝露上神了。” 裴朝朝:“无碍。” 她指了指自己丹田:“还要多谢你的神髓……” 当初她利用重明境拘住神仙们的神力,几乎是强行掠夺了这些神力,给自己重新塑造了一副神的躯体。但如果她没有白策的神髓,是做不到这点的,因为她本身没有属于自己的神髓,她和幽山帝君神脉相连,所有的神力都来自于幽山帝君,他“陨落”的那几百年,她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生成神力,就像失去了养分的植物,只能日复一日地凋零枯萎,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亡。 因为抢走了白策的神髓,她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她的灵力才凋零得慢一些, 但也是因为她有了白策的神髓, 她拘住神仙们的神力后,才能顺利地以此为支撑,为自己捏造出新的身躯。 她顿了顿,才将余下的话补完:“如果没有你的神髓,我还不能这样顺利地飞升上神。” 她像是在真的感谢他, 但白策知道,她在回敬他之前阴阳怪气的话,往他心口插刀子。 他蓦地走近她,弯下身, 于是两个人的距离就瞬间拉近了, 他微卷的发丝扫过她的脸,有点痒,这时候不高兴道:“朝露上神,抢了人的东西就捂好,别在债主面前炫耀,洋洋得意的,难道不怕我现在——” 他话音未落, 后面的赵息烛突然咳嗽了声。 起初是很轻很轻地咳了一声,但随后,像是哪里不太舒服一样,手轻轻握拳,抵在唇间,剧烈咳嗽起来。 白策原本想威胁裴朝朝,和她t?说:难道不怕我现在把你的易容术解开,告诉全天界你就在这,你也不想那些上神找你麻烦吧? 然而被赵息烛这么一打岔,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与此同时, 裴朝朝听见赵息烛的咳嗽声,也转头看向他。 因为姿势的缘故,她转头看赵息烛的时候,也顺便往后退了两步,又因此和白策拉开了一点距离,不像刚才那么靠近,那么暧昧。 赵息烛脸色这才好一些,虎口仍在抵在唇间,他和裴朝朝对上视线。 他不说话,似乎在等裴朝朝问他。 问问也不是多大的事,裴朝朝见他不说话,光看着她,于是问:“怎么了?” 赵息烛摇了摇头,把手拿下来,像是不太想让她发现,但又刻意露出手上的一点血迹:“没事。” 多少有点刻意了。 这人骨头硬,要讨好也放不下身段,每天端着,即使那副高高在上的傲骨已经被她碾碎,他也没什么尊严可谈了,但仍旧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虚弱。刚才咳血,又强忍着把血吞下去,裴朝朝看出来,但就装作没看见。 倒是没想到这时候,看见她和白策靠近一点,急得连端也不端了。 但多少要点面子,也不愿意主动说,把手放在那指望她能看见。 但裴朝朝那股子恶劣心劲又冒出来, 他不说,她就佯装看不见:“没事就好。” 她说完这话,又作势转过头去看白策。 也就是这时候, 他赶紧拉住她的手:“我有点不舒服。” 裴朝朝就是喜欢这样磨他,听见这话,又慢吞吞问:“嗯?哪不舒服?” 赵息烛:。 赵息烛又不说话了。 白策笑出一侧梨涡,语气良善:“司命神君,想是心里不舒服吧?朝露上神一点没按照你命簿上写的历劫,在下面就烧了你的命簿,现在飞升回来还好端端站在你眼前,换我,兴许我也不舒——” 赵息烛冷冷看他一眼,快速给他施了个禁言术。 白策话头一下被堵住,用刀刃般的眼神剜赵息烛。 赵息烛则深呼吸,看向裴朝朝。 他感觉血腥味快要从鼻腔里冲进脑子里了。 眼看着她要和白策说话, 他捏着她指尖,闷咳了声,一点点把不小心蹭到她手上的血迹擦掉,低声和她说:“刚才帮你解门上禁咒的时候,可能被反噬伤到了。” 这话一落, 裴朝朝眼梢抬了抬。 白策则猛地冲破禁言术:“是你放她出来的?” 赵息烛:“放?你想关着她不成?” 他问裴朝朝:“要不要和我回司命宫?” 白策受不了了,看他俩牵着手本来就烦,想到是赵息烛解的封门咒术就更烦了,现在听见这话,更是烦得没边, 他一道灵力,隔在赵息烛和裴朝朝之间,然后抓住她另一只手,问赵息烛:“她凭什么和你回去?” 裴朝朝还没挣脱, 那一边, 赵息烛声音冷冷的:“因为……” 他可比白策更了解裴朝朝,白策这蠢货,已经踩了她的雷区还不自知,他想到这,原本泛冷的语气又带上了一点高高在上的傲慢,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因为我没打算关着她。” 白策气急反问:“谁说我要关着她?” 裴朝朝这时候开口了:“那你为什么用咒术封门?” 这话一落, 白策直接被哽住了。 他是想关着她,把她关起来像她玩弄他一样肆意玩弄,报复她,然而这时候,话都说成这样了,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赵息烛和她不是死对头吗?为什么会帮她?虽说他能看出来赵息烛对她有旁的感情,恨得不纯粹,但是—— 但是为什么现在话里话外都一副在为她着想的样子? 他看不得赵息烛比他更得她心,之前想威胁她的话这时候也一并说不出口了。 他顿了顿,咬牙道:“我那是为了保护她,她飞升上神,其他神族能容下她吗?” 裴朝朝慢声问他:“那你袖子里的链子是什么?” 白策原本想着给她拴锁链,所以拿着缚仙锁过来的,只不过把锁链藏在袖子里,只露出了一点点,不仔细看,看不太出来。 眼下被她点破, 他脑子就混乱了一瞬。 本来就不太聪明的狐族少君有点着急了,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偏偏这时候, 赵息烛为了排挤他,还又慢条斯催了一句:“白少君,怎么不说话?” 他今天就要咄咄逼人,当着裴朝朝的面把白策的丑陋面目掀开,让她厌弃这贱狐狸。 他早就在从昼那学会了四两拨千斤,这时候用起来十分顺手:“不会是想把她锁起来吧?” 这话正好说中了白策的打算, 白策脑子直接空白了。 他一着急,把链子抽出来,也不管原本怎么打算的了, 脑子一热就把链子缠在自己双手,然后把束缚住的双手抬起来送到裴朝朝面前,手里还抓着束仙索的另一端。这姿态,有点像被拴了狗绳的狗,自己叼着狗绳的另一头,把狗绳送到主人手里,让主人牵他。 赵息烛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他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正要把裴朝朝拽走, 然而这时候, 白策动作更快一步。 他把绳子那端塞进裴朝朝手里,然后说:“我是把我自己锁起来给她玩,” 他抬了抬下巴:“你不是透过昆仑镜看过吗?她在人间的时候很喜欢玩我,把我锁起来关在房间里玩……” 赵息烛一股火气冲头:“闭嘴!” 白策不闭嘴,才不闭嘴,看着裴朝朝。 他本来就是个漂亮蠢货,这时候更是对着裴朝朝笑了下,少年人身材很好,胸膛很宽阔,又长了一张笑起来很漂亮的好脸,加上此时双手被链子束缚住,就显得诱人了,有种任人玩弄的色/气,他不再挑衅赵息烛了,转而对着裴朝朝说—— “我帮你重温旧梦,没想锁着你,是想让你玩我。” 第138章 蠢蠢的 很好玩 九尾虽然是神兽, 但终究还是兽类, 就算身在神位,本质还是妖, 妖就是这样,不知廉耻也不害臊, 随地发/情, 还当着旁人的面就开始这样胡乱勾引人。 赵息烛气得血气上涌, 喉咙口又是一股子血腥味。 而那一边, 白策把锁链递到裴朝朝手里, 狐狸耳朵都露出来,他低下头,让她摸了摸自己的狐狸耳朵:“你要把我当狗玩也行。” 他长得足够漂亮, 大约因为是狐狸, 所以天生懂得如何魅惑人, 然而又因为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强横的修为,他并不会主动去魅惑谁, 甚至他骨子里很恶毒, 恶毒却不聪明,随便唬一唬就会露出一副蠢狐狸的本相, 也就是这样, 反而显得有一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裴朝朝挺喜欢他这样的, 蠢蠢的,很好玩。 她在他耳朵上薅了一把。 白策脸一下就红了,压住喉咙里呼之欲出的呻吟。 他这个骚样还挺刺眼的, 赵息烛看得糟心,想把他嘴巴撕开,舌头拔下来, 让他办法再说这些勾引人的话,他看裴朝朝在捏白策的耳朵,手微微抬了下,掌心蓄了点灵力,想真的动手把他扯开,让他滚。然而一转念又想到裴朝朝在这,就又忍住了动作。 不能失态,不能失态,让她不高兴了得不偿失,她只是想摸一摸狐狸而已,她有什么错,毁了她兴致,她转过头来还会厌弃他。 他强行把怨毒狰狞的面目给憋了回去,阴恻恻地看着白策。 白策则似有所感,抬了抬脸,也看向他。 或许是裴朝朝把他摸得很舒服,他眼尾有一些发红,眼睛里面水光潋滟,目光甚至有些茫然,但是抬起脸看向他的时候,仍旧弯起唇角笑了笑,是有点挑衅的味道的。 白策也确实也存了些挑衅的意思—— 赵息烛这贱人,前阵子在凡间的时候,看似想要阻止裴朝朝回天界,在他和裴朝朝之间作梗,但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些行为有不少都在试图引起裴朝朝的注意,把裴朝朝从其他男人身边给拉开, 怕不是根本就是不想让别的男人靠近她。 赵息烛对裴朝朝不纯粹,恨得不纯粹,爱也不够纯粹, 扭曲地缠绕着她,像一株藤蔓,缠得紧紧的。 白策看出来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缠得紧又怎么样? 白策想, 裴朝朝最爱玩的还是我。 她在摸我耳朵诶。 而你,却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她玩我的耳朵,看着她和我亲近,看着她被我勾引。 白策这样想着t?,心里有一点扭曲的快意。 甚至为了表现和裴朝朝亲近,他还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勾了勾裴朝朝的掌心。 这动作有些过于暧昧过于亲近了。 赵息烛看着,差点被气笑了, 他黑沉着脸色,终于忍无可忍,终于直接走上去攥住裴朝朝的手腕。 裴朝朝抬头看他。 赵息烛知道强行打断她兴致会惹她不高兴,他不会做这种蠢事,因为他了解她,比白策更了解她,所以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也知道要怎么转移她的注意力,还不让她烦。他垂眼看着她,面无表情低下头,以一个非常暧昧亲近的姿态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回到天界,想以上神的身份在天界站稳脚跟,和我回司命宫,我帮你。” 裴朝朝闻言,点头:“行。” 不得不说, 他还是很了解她,给的好处是实打实的,比看白策这个蠢样子更吸引她。 她答应得干脆,赵息烛就更干脆地用了瞬移的咒术,手伸给她,把她带走了。 白策上一秒还在搞小动作勾引裴朝朝, 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更得她喜爱, 即便看见赵息烛凑过来,也觉得没什么,然而下一秒,裴朝朝就自愿和赵息烛走了。 白策顿了下,下一秒,脸上表情飞速变得怨毒, 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他咬咬牙,忍不住把手上的链子砸了。 赵息烛! 贱人! 第139章 要如何 勾引她? 赵息烛手中的权力很大, 他要帮裴朝朝重新以上神的身份站稳脚跟,就一定能做到。 虽说神位有定额,但琼光君这时候已经陨落, 成了超脱六界的执念鬼,自然也就不再是上神了。他的位置空缺下来, 裴朝朝顶上, 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神族自己都心知肚明, 神位有定额,裴朝朝想成神的事不是秘密, 她成了神,神族中就会有一位神失去灵力的供给,眼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凋零, 谁也不知道这事会落到哪一位上神头上。语气想办法去赌运气, 赌自己不是那个倒霉的神,不如联合起来,阻止裴朝朝成神。 她在天界的名声并不好, 除却她身份相对贵重, 分明是仙,但待遇和上神区别不大以外, 还有神族知晓她野心后对此若有若无的引导。仙人们原本对她就存有嫉妒, 他们位卑, 并不需要知道神族为什么排斥裴朝朝,也不需要知道就神与仙的数量都有定额,只需要一点点引导,就会从嫉妒转为妒恨,这些尖酸刻薄的讨厌从来都不需要一个切实的由,就能虚浮地扩散开。 眼下琼光君的一席位置让出来, 裴朝朝的存在并不再像一把利刃一样悬在众神头顶,大部分神族恨裴朝朝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被解决,她的路会平顺很多。 赵息烛把她带到司命宫。 司命宫中有一个房间,里面存放着所有神仙的半截命线,裴朝朝之前失忆了,在幻境中的时候,为了恢复记忆还叫从昼帮她去偷过。可惜那是幻境,里面所有的命线都以幽山帝君的命线为本体,最终不管拿哪一根,都是幽山帝君的那半根。 好在也用上了,她后来把那一半命线融回薄夜身体里去了。 眼下, 赵息烛正把她往这间房间里带,里面机关重重,他在前面解机关,裴朝朝在后面漫无边际地想。 等真正进了这房间, 她一眼看过去,就看见四处都缠绕着命线,颜色是淡粉色,每一根上面都泛着浅浅的光泽,看起来很有生命力。 然而这些淡粉色的命线中,有一根例外,已经成了黑色。 她指着那根命线问:“琼光君的?” 赵息烛嗯了声,用了点灵力,不过眨眼之间,就已将那根命线变成齑粉。 他又开始结印,是老天帝这一脉的秘术,裴朝朝不知道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 但也能猜个大概,应该是把原本归属于琼光君的灵力引到她身上。 她静默地看着, 大抵也知道这事情之后的走向了—— 她不再威胁到其他上神的地位和生命,即便他们不喜欢她,但她已有神躯,已飞升上神,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接受。并且因为她对他们不再有威胁,所以也不会再那样煞费心思围猎她,只要慢慢把她复活飞升的消息放出来,也足够她重新在天界站稳脚跟。 但这是她要的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 裴朝朝骨子里就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她恶劣又充满探索欲,比起这个,她更想将自己的脚跟,踩稳在神仙们头上。 她弯了弯唇,等赵息烛结完印,又凑近了一点,抬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她低声和他说:“不太够。” 赵息烛:“嗯?” 她说:“我觉得你为我做得不太够,只是这种程度,我现在出去把他们打一顿也是一样的效果。” 赵息烛垂眼看着她。 他足够了解她,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想要什么,想说什么, 大约是想让他把她捧得更高,她喜欢踩在旁人头上,兴许想要更高的神位,权柄。 哪怕心里知道,不应该答应他,但他总有预感,她如果真的提,他兴许也会顶着老天帝的压力,以及神族的不满,放权给她—— 因为他贱,他发觉自己快彻头彻尾成了她的一条狗。 可是当狗也要有甜头才听话, 他垂眸看着她。 她太会蛊惑,威逼利诱,这次又要用什么话术来说服他? 他没有出声问她想要什么,只是眸色又沉又稠,几乎要变成一汪沼泽将她缠绕, 他在等她继续说。 裴朝朝则慢吞吞说:“所以——” 赵息烛:“所以什么?” 裴朝朝说:“你帮我把六界谱拿来吧。” 六界谱是天界无上至宝, 老天帝之所以能坐稳天帝的位置,就是因为六界谱。 神仙们都听过六界谱这个名字,知道它很厉害,但从来无人真正见过它,因为它被老天帝妥善藏起来,谁也找不到,就连赵息烛都不太清楚它在哪里。传闻得到六界谱,就有如天道相助,能凌驾于六界所有生灵之上。 裴朝朝的野心从来不小, 但她想要六界谱, 赵息烛大脑还是空白了一瞬:“什么——?” 裴朝朝慢条斯重复:“六界谱,你拿给我。” 赵息烛听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想过给她放一些权,但从来没想过她会提这一个要求,一时间觉得荒谬。 就好像他愿意将自己的利益割让给她,分给她,可她不满足。 她要站在他头上,成为利益的分配者。 赵息烛看着她不说话, 空气中有一种诡异的寂静,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裴朝朝眼里笑意渐深:“我知道呀。我在说六界谱,你不是想给我当狗吗?嘴比谁都硬,骨头比谁都软,说着不会为我退让,但狗做的事你一样没少做——这天界,你已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大权在握,高高在上,只有天帝比你地位更高,他可以掌控你命令你。你既然要给我当狗,不应该亲手把我送上那个位置吗?” 她说到这, 突然抬手,狠狠扯住赵息烛的头发,迫使他弯身低头。 他实在比她高出太多,但现在这样的姿势,他弯着腰,恰好能平视她。 裴朝朝扯着他头发的手一点儿也没松劲,手劲大得很,却很轻柔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我不想要地位比我高的狗,会反咬。” * 另一边。 蓬莱。 白策回到大殿,脸色比前一阵子更难看,更怨毒了。 他似乎很烦躁,回来以后就开始在殿内踱步,走来走去,时不时还随便拿一点物件到手里,和泄愤一样狠狠捏碎。 侍从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少君最近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带了个女人回来,又一直臭着脸,只有刚才听见对方醒了,临了去见她的时候,脸色才好起来,笑得纯善又亲和。嘴上说着狠话,结果又孔雀开屏一样地过去了。谁知道还没去多久,就又黑着脸回来了。 侍从看着他走来走去,都不敢吱声。 然而没过多久, 就听见白策先出声问了:“你觉得赵息烛和我,谁好看?” 侍从:? 侍从做梦都没想到,白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甚至白策提起赵息烛的时候,脸色更差,有一种要杀人的恶毒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赵息烛抢了他老婆。 侍从心里犯嘀咕,这场景,他也不敢乱说话。 于是他选了个更稳妥的方式,不回答,反倒反问:“少君怎么突然和司命神君比起外表来了?” 白策没听见想要的答案,又不想和侍从提刚才的事, 他抬手打发侍从滚出去。 等侍从t?滚出去了, 他又迅速走到镜子前面,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 镜子里的脸很漂亮。 除了表情有点怨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 那为什么她和赵息烛走了? 赵息烛并不比他更好看,除非—— 除非是赵息烛用了什么别的方法勾引她? 白策没那么聪明,不像赵息烛那样,能想到裴朝朝更爱权力,他乍一想到,兴许是赵息烛用别的方法勾引了裴朝朝,就开始钻牛角尖,思考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难道当时比他表情好看?也不该。赵息烛当时的脸色也不比他好多少,脸都黑透了。 那能是因为什么? 白策对着镜子,猝然靠近镜子,做出温和纯粹的表情, 他怎么也想不出赵息烛是怎么勾引的裴朝朝,越想越烦躁,到最后干脆想把镜子砸了。 正要抡拳头砸镜子, 然而下一秒, 却又猛然想到个点子—— 裴朝朝喜欢玩他,肯定也是喜欢他身体的。 他虽然不知道赵息烛是怎么勾引她的,但他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利用到极致,怎么说也能把她从赵息烛那再勾回来! 他这时候完全忘了要报复她的事情了, 满脑子都是,赵息烛勾引她,他就要比赵息烛更会勾引,加倍勾引! 他想到这, 突然出声吩咐外面的侍从:“去,找几件纱衣给我,要半透明的,还要狗链子!” 侍从:……???? * 与此同时。 司命宫中。 空气仍旧安静,像是冻结了一样。 不得不说。 裴朝朝真的很会踩赵息烛的底线。 每回在他觉得,他对她的退让已经到极限了,还能再怎么退让的时候,就会新说出一点挑战他底线的话,他一点一点粉碎他的底线,好像要这样慢慢把他所有的底线都践踏殆尽。 而现在, 她伸出脚,在放肆地踩踏他最后的一点防线,一边踩,一边笑着羞辱他,驯化他,和他说,你早就给我当狗了,为什么不彻底一点呢?彻底当我的一条听话的狗,做我的养分,为我铺就一条走向权柄顶峰的路,割让你的血肉,让我踩在你的头上。 赵息烛呼吸都在发颤,带着腥,死死盯着她。 裴朝朝也淡笑着和他对峙,一言不发,似乎很期待他的反应。 赵息烛在这一刻,真的有点想咬断她的脖子。 谁也没先说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裴朝朝突然感觉到传讯符震了震。 天界神仙们其实已经很少用这种东西了,除非要隔空实时传递画面,才会用。 裴朝朝有点意外,拽着赵息烛头发的手松了忪。 她将传讯符拿出来,点开, 下一秒, 就收到一条画面讯息。 她顿了下,就看见画面里—— 肩宽腰窄,胸膛宽阔的少年人,穿着纱衣,半遮半掩, 他跪在地上,肌肉的纹看不真切, 却能看见冰冷的铁链,从腰腹开始,一圈一圈松松垮垮缠在他身上。 第140章 不会和狐狸精一样 自甘下贱 兽类到底还是兽类, 脑子相对简单一些,也没什么太强的羞耻心,行为更放得开。 这种披着一件纱衣, 给她传实时画面的事,换做旁人是绝对拉不下脸来做的。 裴朝朝并不是什么耽于男色的人, 但因为意外, 还是多看了一眼, 视线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也就是她视线多停留的这一瞬, 白策整个人都更兴奋了。 他舔舔唇, 狐狸耳朵一下子窜出来,轻轻抖动,然后比口型叫她:“朝露上神。” 他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比口型, 所以裴朝朝的注意力又在他身上停住了。 这好像是一种吸引她注意力的手段。 她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必须看着他,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分辨他的口型。 她认出来他在叫她的新称号。 改口还挺快。 她想。 她没出声, 看着他, 等他继续说。 然而或许是因为她的注意力聚集在传讯符上, 那一边, 赵息烛有些等不住了。 她和他僵持到一半, 突然拿出传讯符看, 也不知道到底看见了什么,注意力就一直放在传讯符上了—— 她将权柄看得那么重,他帮她在天界站稳脚跟,放权给她还不够,她还要更多,要六界谱。 要他给她当垫脚石, 帮她站上六界权柄的顶峰, 眼下还能有什么东西比六界谱更重要,分去她的目光? 他自诩了解她。 眼下不可能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对她来说比六界谱重要。 她太会算计人心,兴许通讯符上什么都没有,毕竟那一头什么声音都没穿出来,她也什么话都没说,如果有人给她传讯传画面,怎么会两个人都不说话?她只是故意演出看通讯符的样子,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故意不给他注意力,故意让他惴惴不安,借此逼他让步。 他太了解她。 他不信她能对着个什么都没有的通讯符看那么久,无非是冷处逼他让步,他偏不说话,看看谁更能熬。 他指尖蜷了下,按下心里的焦躁感,不说话,但还是碰了下旁边桌上的砚台,就像是一不小心碰到了,发出了一点儿动静。 这点动静在安静的室内很明显。 裴朝朝只要耳朵没聋就能听见。 然而她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侧头看,视线仍旧落在通讯符上—— 白策这时候似乎正打算继续比口型和她说话。 然而还不等他比出个口型, 下一秒, 隔着传讯符,他就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 像是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但谁能保证就是不小心的? 白策瞥了一眼裴朝朝那边,他用传讯符没办法看见她那边全部的画面,只能看见一小部分。他知道她那边还有人,哪怕他看不见,但她现在应该还和赵息烛哪个贱人在一起,刚才那声响说不定就是赵息烛发出来吸引她注意力的。 白策轻轻敛眸,眼底怨毒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又抬起眼,故作意外,捂住了嘴。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话,但顾及屋子里有人,所以连口型都没有做了。他从旁边取出来一支毛笔,蘸了墨汁,然后在裸露出来的、肌分明的大腿上,一笔一画落笔,写下一行字给她看:“你身边还有人?” 墨迹深黑,皮肤白皙健康,黑白之间对比明显。 很抢眼。 不过裴朝朝只是在看这些字。 她将这几个字读完,嗯了声,然后往旁边看了眼。 赵息烛听见她出声,随后又见她看过来,按在砚台上的手用力了一点。 她这是熬不住了? 说到底,他不重要,但六界谱重要, 她可以一直不搭他,但是她想要拿到六界谱,就只有利用他,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是抓着主动权的那个人,不怕她和他僵持。 这念头划过, 赵息烛一边觉得荒唐可笑,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不过如此,一边又生出了一点儿扭曲的快意来,这是一种近乎于报复成功的爽利感,哪怕他在她心里没多少位置,可她还不是要因为六界谱和他僵持,和他在这浪费时间? 有那么很短促的一瞬间, 他都险险要分不清自己不想给她六界谱,究竟是因为不愿意将自己的血肉权力全都用来给她铺路,还是因为他只想让她多在意他一点。 不知道从哪里冲上来一股气, 他扯了扯唇,把脸别过去,就像没听见她的声音,不她。 熬着吧。 继续熬着吧。 通讯符另一边根本没动静,她根本就是在演,在逼他,她发出声音了,她看他了,她熬不住了。 这次她比他先等不住,可是只是发出一点声音怎么够,他要等她主动找他说话。 他扭曲地想。 而另一边, 白策见她看赵息烛,又急了, 他脑子不聪明,性格也恶毒,但装乖还是会一些,于是他又垂下眼,在自己身上写:“我打扰到你了吗?” 白策长得原本就好看,身型也很好看,肌分明,看起来是非常有力的那一种,然而现在被若隐若现的纱衣遮着,那些原本看起来有力又精壮的线条就显得柔和了。柔和却不显柔弱,他实在太懂得怎么展示自己,衣服把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因为跪着,线条分明的大腿倒是露在外面,现在腿上墨迹斑斑,写下行书草字,锋锐中,又给他增添一点可以随意对待的色/气。 是很好看的。 但他确实打扰到她了。 裴朝朝弯了弯唇:“嗯,已经打扰到了——” 她顿了顿, 又若有若无地瞥了眼赵息烛,然后对白策说:“所以你可以出声。” 这话一落, 赵息烛刚想嗤笑一声,心想还在这装, 然而下一秒, 就听见从她手里的传讯符,传来白策的声音—— “啊?那你现在t?是和司命神君在一起吗? “他不会介意我打扰到你吗?” 赵息烛脸色一变,蓦地转头—— 不是装的。 她刚才居然在和白策传讯…… 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白策到底在干什么! * 另一边。 白策虽然无法从通讯符里看见赵息烛,但他知道赵息烛就在那儿,他甚至蹬鼻子上脸膈应了赵息烛两句,看不见赵息烛的脸色,但他心情瞬间就好了许多。他了身上的衣服,准备继续勾引,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 就听见外面急促的敲门声。 白策有点不耐烦:“怎么了?” 侍从在门外慌忙道:“少君,方才——方才外面突然出乱子了,您快出来看啊!” 白策问:“什么乱子?” 侍从说:“有天火往下落,正往前面的林子里烧,只有您的灵力才能灭火,这……” 白策闻言,动作微顿,下一瞬,也差点气笑了。 天火? 只有赵息烛有权力操控天火,这贱人是故意的! 他和裴朝朝好好的在传讯,结果天火就落下来了,就是这贱人故意要支开他,而他还不得不去。 白策神色阴晴不定,又往传讯符里看, 他想和裴朝朝告状,至少要阴阳怪气一番,再和她说灭完天火他亲自去找他,就拴着狗链子给她玩,还让她在他身上写字。 然而话都到了喉咙口, 他低头一看, 发现赵息烛走到裴朝朝身边,和她说了点什么, 下一秒, 赵息烛趁着裴朝朝不注意,灵力往她传讯符上拂过,甚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通讯切断了。 白策气得啪的一下,直接把通讯符给摔了。 * 与此同时。 赵息烛死死盯着裴朝朝,冷嘲热讽:“不要六界谱了?一个狐狸精比六界谱还重要?和我说着话就去和他传讯了,我倒是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把美色看得比权柄还重了?” 他话说到这,顿了下。 这话里话外倒是有了一点妒夫的怨毒味。 裴朝朝问:“我怎么就把美色看得比权柄重了?” 赵息烛一字一顿:“你刚才一直在看他。” 他脸色很不好,阴森森的,怨夫味十足, 裴朝朝看他半刻,恶劣心思突然冒出来,笑了:“我好像还没这样看过你,所以你不高兴了吗?” 赵息烛冷着脸不说话。 裴朝朝并不太沉溺男色,这些东西能取悦她,但也只是消遣,从来不是值得费心思去关注和追逐的东西,刚才看白策,也只是因为在看他比口型和写字。但现在看赵息烛这脸色,她觉得好玩,故意凑近道:“知道为什么我不这么看你吗?因为他刚才脱光了,披了件纱衣在外面,然后拿着毛笔在自己身上写字,我觉得很好看。但你从来没这样——” 但你从来没这样做过。 这话说了一半, 还不等说完,下一秒,赵息烛急了,直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胸腔上下起伏:“狐狸精做派,你看了也不嫌脏眼?!” 裴朝朝嘴巴被捂住了,眼睛就笑得弯起来,看着他。 赵息烛掌心有点发热:“笑什么,你觉得我会和那种自甘下贱的狐狸精一样?” 裴朝朝偏头,挣开他的手:“好吧。主要是你又不答应帮我拿六界谱,就算它再重要,你又不帮我拿,我还关注这个做什么呢?” 赵息烛不出声,手停在半空,蜷了下。 裴朝朝把他的手打掉:“既然谈不拢,那就先这样。” 她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赵息烛又想叫住她,但心里憋着气,看她走远,愣是没开口。 等她离开很久, 空气里她的气息都淡下来,赵息烛才动了动。 他烦躁地给仙侍传音:“你去和天帝说,我有事求见。” 仙侍觉得有些意外, 往日里,赵息烛其实并不经常求见天帝,他和天帝虽是父子,但关系很淡。而天帝平时也很少召见他,因为他们父子神脉相连,赵息烛若在老天帝身边呆得太久,很容易能感知到六界谱的下落。六界谱可是老天帝的宝物,平时藏着掖着,因此就算召见赵息烛也不会超过一刻钟,不想让他感应到六界谱的下落。 仙侍意外归意外,但还是一口应下。 然而下一秒, 又听见赵息烛道:“给我找几件纱衣。” 仙侍:……? 司命神君平日穿衣多为暗色锦袍,不喜欢在外面罩纱衣,太飘逸。 怎么突然转性了? * 裴朝朝离开司命宫后,在天界随意走了走。 这时候她还易着容,之前白策给她用的易容法术还没被解开,效果不错,她走过去,没人发觉她易容了,更没人察觉她的身份。 她暂时也不打算把易容术解开。 天界地域宽广,她选了个热闹的地方闲逛,然而到某处仙宫前时,却看见一群神仙围在那。 她稍稍驻足,视线越过神仙们看过去,下一秒就看见—— 幽山帝君正从那仙宫中出来。 他一身黑衣,看着冷肃端正,像是刚办完事, 周围神仙们早已经听说他复生之事,但还是围在旁边,想要上去拜见他,堵了个水泄不通。 但也就在这时, 被围拢住的幽山帝君,似乎察觉到裴朝朝的视线, 他的视线精准朝着她投过来,落在她脸上,像是直接看破了她的易容。 隔着乌泱泱的神仙们, 裴朝朝看见他朝着她比口型—— “朝朝,过来。” 140-146 第141章 和我永远在一起 这很好 幽山帝君能认出她, 其实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裴朝朝倒没感觉多惊讶。 她和他神脉共生,生死相连,甚至于她浑身上下除了眼睛, 其余的还有哪不是他亲手塑造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他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能认出她来再正常不过了, 即使她脸上打了一百层易容术, 他也能一眼认出她。 眼下他认出她,叫她过去, 她倒也不抗拒。 在人间走了一遭,她心里有许多疑惑要问他,包括他复生的事情。 于是她意外地听话, 挪了挪脚步。 只不过面前的神仙们实在太多了, 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她没走两步,就被挤了一下。 于是她又退回原处, 抬头看着他, 弯着眼睛露出个笑,意思是—— 让他自己过来找她。 幽山帝君对上她的目光, 视线微动, 半晌, 安静地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 在一众神仙们注意到裴朝朝之前,他捉住她的手,用了个瞬移的咒术,把人带回了幽山。 眨眼之间,物换星移。 热热闹闹的场景, 一瞬变成一片黑暗荒芜。 裴朝朝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到了幽山,也任由他抓着手。 她很少有这样乖顺的时候。 幽山帝君的记忆里,她除了刚生出灵识时会这样乖乖的,再之后的时光里,她都是顶着一副乖顺的面孔,做极为逆反的事情,例如挖去他为她塑造的眼睛,换上那只魔物的眼,再例如四处留情,引得天界一些神君为她折腰,再像玩弄一条低贱的狗一样将他们抛弃,包括他。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最初,他只是想把她教好。 她是他亲手塑造出来的,赋予她灵魂和身体,于是他也妄图掌控她的行为和思想, 幽山太黑暗,太孤寂,千年万年里他一个人度过,而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他为她准备好每一套衣服,教她认识每一个文字,这种感觉很奇特,让他感觉,她完全属于他,而他也归属于她。 于是在她换掉自己眼睛的时候,他很生气, 在发觉她与那些神君们不清不楚时,他试图教育她,告诉她不能这样。 她那时候却抱紧他,轻轻吻了下他的下巴,把他气得大脑空白,连训斥的话都忘了说,然后她问他:“那我和帝君也不能这样吗?” 他冷声说:“……不能。” 她又问:“为何不能呢?” 他平复心绪,教导她:“身为神仙,不应沾太多情欲。” 他那时候以为她还要接着问,例如问一问他,为何神仙不应当沾太多情欲,不应当玩弄太多人的情爱,然而她却又安静下来,没有接着问了。直到某天夜里,她走到他的寝殿,压在他的身上,他近乎是怒不可遏了,可这是他亲手塑造的孩子,亲自教导的孩子,他应当对她温和些,耐心些。他扼住想要惩罚她的念头,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可是他不惩罚她,她就会得寸进尺,惩罚他对她教育的疏忽。 她那时扯开他的衣服,用那双从魔身上挖出来的眼睛,笑着问他:“我思来想去,不懂帝t?君的意思,因为我不明白情欲是什么,只有自己摸索,可帝君从未教过我何为情欲,从未详细地教过我,现在却叫我不沾情欲。” 她说:“您应该先详细地教我什么是情欲。” 他气得脑子嗡嗡响:“起来,我明日教你。” 她看了他半晌,却直接把他身上最后一点衣物扯开。 然后她沉下身:“您应该亲身教我。” 再然后, 他甚至忘记了要教育她, 而她在他怔忪时,在耳边问他:“帝君喘得这样好听,难道不是耽于情欲吗?” 他发觉,自己教导不好她。 他想,就算如此,他的孩子也不应该从别人身上学习情与爱。兴许真的是他的问题,他没有教好她,她想知道情欲与爱欲,他应该亲身教他。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乱了套, 他也知晓他不该爱上自己的孩子, 可是—— 她怎么能把他带入深渊里,自己却站在岸边,饶有兴致地观察他?她怎么能独善其身,怎么能继续和其他人不清不楚?她是他创造的,她也应该与他一起坠入深渊,就算骨头和血肉都烂了,她也应该和他烂在一起。 可她从来不乖顺,更不会和谁烂在一起。 幽山帝君太知道她的性格。 现在她太乖顺,他反倒没什么实感,垂下眼睫瞧她:“今天怎么这样听话?” 裴朝朝像是有些疑惑:“嗯?” 幽山帝君用了点灵力,将她脸上的易容术解开。 下一秒, 她用回自己的脸,那双有点儿邪气的眼睛里带着笑。 他不喜欢她这双眼睛。 被她这样看着,生出一种伸手捂住她眼睛的冲动。 他这样想着,于是也这样做了,伸手轻轻覆住她的眼睛,重新问了一遍:“从前你不会这样乖顺。我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我带你回来,你就回来。” 裴朝朝漫不经心:“帝君怎么这样想我?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她说:“更何况,幽山是我的家,我跟您回来,不是应该的吗?” 幽山帝君:“是应该。” 他凑近了点,对着她笑了下,声音很轻,像呢喃:“可是我觉得,朝朝在撒谎,其实跟着我回来是有别的企图——” 裴朝朝不置可否,表情都没变,笑着看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他则接着道:“和我回来,应该是有问题想问我,或者想利用我点什么。” 他是真的很了解她。 裴朝朝也没打算瞒他,准备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还不等她张嘴答话, 下一秒, 他就抬手,用指尖按住她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他用了点力气,有点发冷的指尖压在唇瓣上,其实就是不让她继续说话。 然后他笑起来,向来冷肃的眼里多了点痴迷笑意,盯着她说:“但是我很喜欢你给我的答案。” 他凑近了一点,冰凉的发丝落在她肩头,身影几乎把她笼罩起来,身上的气息也自上而下笼罩住她,好像一个囚笼,又或是藤蔓,一点一点把她缠绕住,他温柔地说:“所以我决定相信你,朝朝。” 不管是幽山帝君裴明晔,还是太清道君薄夜,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人, 灵魂是一样的,骨子里的本性也是一样的。 都是疯子, 表面温和冷肃,骨子里阴暗潮湿。 他说出这样的话,裴朝朝一点也不意外。 她也并不害怕他的疯癫。 跟着他回来,就已经料想到会这样了。 于是她也很平静,问他:“如何相信我?” 幽山帝君没有立刻回话。 也就在这时, 四周突然狂风大作,四面八方的灵力似乎都往幽山的地界涌来,地面都开始震颤,甚至发出轰隆的巨响来—— 一片混乱之中, 裴朝朝却仍旧端坐在原地,她安静地看着幽山帝君。 而此时,他抬手抱住她,一只手落在了她肩上,按住她的肩,掌中灵力涌动,声音还是很温柔:“我相信朝朝是想跟我回家的。但你脸上的易容术是狐族的,身上的气味是司命宫的,你要回家,就不要再去太多别的地方。” 掌中的灵力变成锁链,好像开始缠绕她。 连带着周围翻腾的灵力也附和起来,开始往她身上涌。 这是一道专门用来囚禁神仙的封印,以整个幽山的灵力为锁,要把她囚禁在幽山的地界,不让她出去。 然而就在这封印将要结成的那一刻, 裴朝朝突然抓住他的手:“帝君。” 幽山帝君动作没停:“嗯。” “我还是喜欢您在人间的时候。” “是吗?” “嗯,没现在这么强势,虽然控制欲也很强。” “我有那段记忆,今后仍旧可以那样对你。” 裴朝朝听着,却突然笑出声来,紧接着,她反手往薄夜心口拍了一掌,下一秒,念了个咒诀。也就是在这一瞬,好像所有的境况都发生逆转—— 原本铺天盖地要往裴朝朝身上扑的灵力迅速落到他身上,如同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他锁住! 裴朝朝割破指尖,用血画出一个咒印,最后指尖点在他肩上, 与此同时, 封印结成,落在他身上,竟压得他吐出一口血来,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下去! 下一瞬, 裴朝朝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道:“帝君活了上万年,人间那千年不过弹指一挥,即使回想起来,对您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 她弯下身,平视他,然后温和说:“您应该早就发现我想囚禁您了吧?但您对于人间的记忆,可能记得不太清楚。在人间时,我已经把囚禁您的阵法完善好了,只要我一动念,就能将您囚禁起来。” 她说着,有点懒散地在他肩膀上踹了一脚,然后脚尖用力,狠狠碾他的肩膀。 碾到周围甚至能听见一点儿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说:“我最烦您这个样子,总想着要操控我,还是换我来操控您吧。” 幽山帝君被踩着肩膀,躺在地上。 肩膀骨头的碎裂声还在断断续续响, 他能感觉到痛,闷哼了声,盯着她看,半晌才笑道:“是我疏忽了。” 疏忽了她想囚禁他,且早已经布下了阵法这事。 他并没做出生气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 他却突然抬手,即使肩膀骨骼被踩碎,他仍旧伸手攥住她的脚腕, 然后用力一扯—— 紧接着。 裴朝朝被扯得站不稳,一个踉跄。 挣扎一下倒是可以继续站稳,但她没挣扎,于是就顺势摔在他身上。 他躺在地上,她摔在他身上,倒是没有摔疼,随后他艰难抬起两只手,环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发顶。 这是一个很亲昵的姿态, “没关系的,朝朝囚禁我也很好,”他将她抱得很紧,吃吃笑道:“这封印已经把幽山封住了,朝朝囚禁我也没关系,你也只能呆在幽山。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把我关起来,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就在这儿,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他说:“这很好。” 第142章 这位置 该由我来坐 整个幽山被封印起来, 意料之外,又在情之中。 她虽然囚/禁了他,但他也把她关在了幽山, 他根本不在意她把他怎么样,他所想的就是和她在一起, 不分开, 就算是烂了也要烂死在一起。裴朝朝知道他疯, 曾经也设想过她把他囚禁起来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真看他这样做, 倒也不算太意外。 她这时候还趴在他怀里。 他下巴抵在她头顶,被她踩断了肩膀,仍旧用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 因为贴得太近, 她能听见他心脏一下一下缓慢跳动,也能感受到他呼吸间胸口起伏。 这种感觉说不上多舒服, 裴朝朝稍微动了下, 稍微挣扎了下, 他的手还在按在她后腰,想把她按紧一些,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直接手掌撑在他胸口, 一用力,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幽山帝君按了个空,手稍微顿了下:“朝朝。” 裴朝朝垂下眉睫看他:“嗯?” 他笑了下,冷肃的眉眼很柔和:“是还想跑吗?” 很奇怪。 分明他才是那个被囚禁起来的人,周围的灵力汇聚成枷锁,变成一根肉眼不可见的锁链, 束缚住他的身体,然而此刻他表现得却非常松泛,说出这种话来,看起来倒像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裴朝朝问他:“我为什么要跑呢?” 裴明晔道:“因为你从来都不太听话,” 裴朝朝嗯了声:“然后呢?” 裴明晔被灵力给囚禁住,身上都是无形的锁链,他倒也并不是动不了,若要他做什么动作,他倒是都能做,只不过他的灵力受到限制,也不能随意挪动位置了。 这时候,他捂住肩膀,稍微坐起身来,才继续说:t?“换做以前,我说幽山被封印住了,你哪会还在这乖乖站着。从我身上起来,是准备试试往外走吗?” 裴明晔亲自创造了她,又教养她这样久的时间,实在是太了解她,也太知道她遇见事情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了。 他说这话倒也没错, 换做是之前,她如果知道幽山被封印了,是肯定不会和他继续在这虚为委蛇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估计下一秒就开始试着击破这封印了。 然而这一次,裴朝朝还真没想着要走。 她徐徐夸了一句:“帝君很了解我。” 裴明晔闻言,以为她是想走,温和的目光一下就冷下来。 他刚要说话。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就弯下身,抓住他的手臂,随后用力一拽—— “唔。” 裴明晔闷哼了一声。 裴朝朝之前把他肩膀的骨头踩裂了,踩的是左边肩膀,现在伸手拽他,拽的也是他左边的手臂。她将他整个人拖行起来,嘴里实话实说:“但我这次确实没准备要跑,我从您身上起来,更不是因为想试着往外走。” 她把他往附近的寝殿里拖。 距离不远,大约几十步路,走过去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只不过现在她将他拖行在地面上,而他比她高大太多,就让她有点吃力了。她要把他带进寝殿里,按说也能直接瞬移过去,不需要用这样麻烦的方式,然而她骨子里本身就有些恶劣在,这时候更是故意拽着他的伤手拖行,四下无人,但她就是要用这样最没尊严的方式羞辱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君。 地面很粗粝, 尖锐的石子把裴明晔的衣袍割破,在他身上摩擦出不少血痕, 他原本要反制住她,然而看见她正把他往寝殿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变化都不太大:“那是准备继续和我呆在一起?” 裴朝朝温和道:“我这不是正把您往寝殿里带吗?” 分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意思是她不走,她确实准备继续和他呆在一起。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裴明晔被拽着伤手,被拖行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现在听见这话,却好像听见什么极为动听的情话,反手扣住她的手。他没有阻止她继续拖行他,仅仅只是抓住她的手,看起来甚至像是主动把手送入她手中,随后他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做成一个和她十指相扣的姿势,手上力道收紧,牵着她的手,仰着脖子轻轻喘了一声—— 好像被她弄出来的那一身伤并不疼,反倒让他觉得十分快慰。 裴朝朝顿了顿。 她存着坏心折磨他,他太乐在其中,她反而觉得索然无味了。 耐心告罄,于是她也不再继续拖行他,用了个瞬移术,迅速把人扔进了寝殿里。 裴明晔察觉到她的不耐,但仍旧痴迷地拉着她的手。 他低着头,一下一下吻过她的手指,低笑道:“朝朝,我很高兴。” 裴朝朝把手指抽出来:“帝君。” 裴明晔:“嗯?” 裴朝朝问:“您在高兴什么?” 裴明晔说:“你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不值得高兴吗?” 裴朝朝当着他的面,拿出一方手帕,将手指上被他亲吻过的地方一点点擦干净。 裴明晔目光一下就冷下来。 裴朝朝这时候才继续说:“你这个样子很贱。” 她经常这样羞辱人, 裴明晔也曾听过她这样说过其他神君,例如赵息烛,再例如琼光君,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很温和的,像在说情话,但说出来的话是明明白白的羞辱。 从前她对别人说,裴明晔还不觉得, 现在换做是她对他说,轻轻柔柔的话就好像一耳光,清脆地扇在他脸上,扇得人措不及防,脸上又痛又发烫。 裴明晔向来高高在上,受诸神敬仰,就算在人间的那段日子,也几乎没有被谁羞辱过,除了在幻境中最后那段时日,他身负重伤动不了,赵息烛总是过来对他拳打脚踢。但人间的记忆太过无足轻重,裴明晔只觉得像做了一场梦,那段经历在他心里没留下什么涟漪。眼下裴朝朝这样对他说话,她从前更是从未有过。 他顿了下:“什么?” 裴朝朝重复一遍:“我说您这样很贱,您心里明明清楚,我和您呆在一起是有别的原因,您或许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应该也知道,我呆在这,不是因为您。” 她说:“但您非要自欺欺人,做出一副我是因为您而呆在这的样子,这还不贱吗?” 她直接拆穿他,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裴明晔目光又冷了一点,但下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睫毛抖动片刻,随后又笑了。 他凑近她,再一次抱住她,手臂像蛇一样缠绕她,他低下头嗅她肩颈的气味:“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留在这的,但你现在都只能和我烂在一起了,不是吗?” 他亲了亲她侧颈。 她侧颈的皮肤薄薄的,有点透明感,能清楚看见下面青蓝色的血管脉络,亲吻这个地方,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似乎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如果牙齿尖锐一点,用力咬下去,说不定她就会血溅当场。 她是神仙,死倒是不至于死,但也会很虚弱。 裴明晔呼吸急促了些,吻又在这处辗转,他就是个疯子,都这样了还抱着她笑:“好可怜,朝朝,上神的生命很长,以后那么长的时间你都只能看见我了。你不是因为我才留下,以后却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你这样可怜,想要什么,我当然都会给你。”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倒是很直接:“好吧。” 她过来原本就是有问题要问的,他都这样说了,她就直接地问了:“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您要如实回答我。为什么当年要用重明石给我造心脏,还要把我的一半魂魄藏进去?” 裴明晔一顿。 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又继续说:“其实不难猜。” 她看着裴明晔:“幽山尽头被雾气笼罩的那片地方,其实原本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是帝君用法术让那片地方被雾气遮盖,又用法术在里面制造险境,对吗?” 之前升仙台的幻境完全复刻了天界的场景, 她失去记忆,本能觉得这地方危险,彼时裴明晔还没恢复记忆,还是薄夜,也本能觉得那里危险。后来她恢复记忆,想起天界确实所有神仙都知道,幽山尽头被雾气笼罩的那片区域很危险,是禁地,为何这样觉得呢?是因为曾有神仙不信,进去看过,最后尸体和魂魄都被撕成了碎片。 在幻境中的时候, 她即使恢复了记忆,但对此也没有多加思考。 但是飞升回天界后,将人间发生的一切都连起来看,就觉得很多事从头到尾,都有迹可循。 不过是将这些线索连起来,就能推导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灵力有限,无论凡人和神仙都不能继续飞升。六界灵力都由天道掌管,这么说,是不是天道已经不全了? 幽山这地方既是天界与魔族的交界,也是升仙台所在的位置,作为六界枢纽,在这里自然可以观察到天道,帝君发现天道有缺后,试图补缺……” 而补全天道,其实并不需要做出什么牺牲,天道是一道意志,审判六界,观察六界,裴明晔若要补全天道,其实只需要将自己的神魂抽出来,融入天道的缺口即可。 说是补天也不贴切, 准确地说,将神魂和天道相融,裴明晔就会成为新的天道。 但这件事,只有裴明晔一个人能做。 因为他的血脉特殊,是上古一脉的神。上古这一脉的神仙,早几万年就已经陨落了,眼下天界除了裴明晔,其余的上神,要么是各类神兽后天吸收灵力所化的,要么就是很早很早以前,仙人飞升上来的。 这些后天成神化神的神族和裴明晔不一样, 因此裴明晔在天界地位尊崇,也有血脉的原因,他比其余上神们更强大,血脉更纯正。 而如果裴明晔成了天道,自然会凌驾于六界所有生灵之上。 天帝作为神首,自然希望他能永远凌驾于所有神仙之上,既知道天道有缺,就会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让更多神仙知道天道有缺的事,并且暗中阻止裴明晔成为天道。 天道的缺口就在幽山,裴明晔用浓雾笼罩住这个地方,然后在里面施加各种各样的危险,也绝了其余神仙们探知天道的路子。裴朝朝则是个意外,她与裴明晔神脉想通,t?自然也能成天道。 重明石能解世间所有的封印, 但它本身就是一道封印,裴明晔只有先剥离她的一半魂魄,装进重明石里,才能把它制成她的心脏。 等心脏放进她的身体里,魂魄自动归位,除此之外,还能顺带封印住她的神魂。 不会对她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她也因此失去了成为天道的机会。 对于裴明晔来说,这应该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既给她捏造了心脏,也确保了他自己才是唯一能成为天道的那个人。 后来裴明晔陨落, 应该是在重明境中被天帝作梗追杀,顺势假死。 而她此前一直想着成神,知道了灵气枯竭的事情,想着夺取神族的神力飞升。 再后来,她从琼光君那抢天铁,试图复活裴明晔的事情被发现了。 这些事每一件都踩在天帝的底线上,天帝不可能放过她, 灵力枯竭的事情本身就是神族的秘密,天帝要让她带着这个秘密死,要引导所有的神仙都厌恶她,恨她,不信她的话,这样即使她说出了这些秘密,也没人会信。 除此之外,因为所有的神仙都恨她,这些怨恨结成的煞气压在她的神魂上,足以让她本就只剩下一半的神魂更加虚弱,虚弱到万一伤了神魂,就魂飞魄散。 她被逼跳下轮回道, 于是命劫开始。 要一个凡人死,比要一个仙子死简单太多了。 更何况她神魂虚弱, 只要历劫失败,她就会魂飞魄散,连回天界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只要死了, 没人会透露出神族的秘密,也没人会复活裴明晔,这是多一举两得的好事? 只可惜, 她在跳下轮回道的那一刻,就已察觉不对,偷偷剥离一缕灵息在天界。 等到命劫开始的时候,她借着灵息,恢复了记忆,听见神仙们围着昆仑镜议论她的命数。 她又何其聪明,此前在这些事情上多有困惑,但是去人间从头到尾经历一遭,把所有想不通的事情连在一起想一想,就能将这些东西全数推测出来了。 她将这猜测说给裴明晔听。 裴明晔一直都很安静,听着她讲。 裴朝朝讲完所有的话,又顿了顿,说:“帝君此番封印幽山,恐怕也不全是因为想困住我。” 她说到这,突然抬眼看他,笑着问:“是因为帝君这几日就想出手补全天道了吧?封印住幽山,如果天帝察觉你要成天道,就算借机起兵来攻打幽山,也要花上一阵子。等那时,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他再想怎么样也都晚了。” 她话音一落。 裴明晔温和地笑了:“你很聪明。” 他肯定了她的推与猜想,亲吻她的头发:“成为天道后,你用来囚禁我的封印会失效,但没关系,朝朝如果想的话,可以再把我拴起来——” 他同她说话, 然而话音未落, 裴朝朝突然用手掌捂住他的嘴,打断道:“不会。” 裴明晔没有挣扎,任由她捂着他的嘴,只是压下眼睫看她,目光温和,像是纵容一个孩子,在听她说孩子话—— 他也确实觉得她在说孩子话。 不会什么? 她是觉得他身上的封印不会解除么? 他这样想着, 然而还没等想完, 下一秒,就听见裴朝朝手上突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拿出一把捆仙锁,应该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放在身上的,随后她将锁链缠住他,一圈又一圈,等到最后一下锁住他的时候,她才笑着说:“您不会成为天道。” 她刚才推测的那些话,问出来,并不是为了寻求他的肯定,让他夸她多聪明, 她只是为了向他确认,她所推测的都是正确的, 而选择在此刻囚禁他,锁住他,不正是为了和他抢吗? 即使那颗石头心封印了她的神魂,她仍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事。 她想着,慢条斯地笑了。 裴明晔听见他的孩子温和道—— “我和您流着一样的血,神脉相连,这凌驾于六界之上的位置,合该由我来坐。” 第143章 畜生道 德不配位(修 成为天道, 说是好事也不尽然,说是坏事也不完全。 好就好在天道是六界之中最特殊的存在,甚至连这六界之中所有的规则都是由天道来制定的, 若成为天道,手中就有无限权柄。 坏则坏在—— 天道凌驾于六界众生之上, 却也已经不属于这六界之中任何一界了, 没有来处, 没有归处,像一个世界之外的观察者, 高高在上地观察、审判,维持六界平衡。 也因此,若要成天道, 则要先舍去自己的肉/体, 再斩断七情六欲,然后将自己的神魂融入天道。 裴明晔并不是一个权欲有多重的人,但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 虽不是天界之主, 但他仍旧守护这个地方,无法眼看着灵力停止流转, 天帝一脉独大, 神位固化, 而神仙们日复一日在这样的环境中,变成徒有神仙名分的一滩败絮。 再这样下去,魔族迟早会骑到天界头上。 他无意于权柄,也不多惧怕舍弃身体,骨血里的责任使然,他要填补这缺口, 成为新的天道。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裴朝朝。 他甚至想,斩灭七情六欲、舍去了身体也没关系,成为天道后,他的意识可以凝成一道虚实之间的影子,他可以任由她再把他意识结成的虚影拴起来。 她想要囚禁他, 他则比她更想永远待在她身边,即使没有了情与欲,他也有执念, 这执念太深重,已无关爱欲,足够让他像鬼一样缠着她,在人间时他失去一切记忆,以薄夜的身份生活,不也仍然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要和她绑死在一起吗? 即使情爱都不存在了,恨意都不存在了,但深刻的羁绊永远不会消失,他们死也要烂在一起。 或者,他可以把她永远留在幽山,但他和她即使这样也该在一起。 有一万种成为天道后仍旧和她在一起的方式。 但现在, 她说她要当天道—— 裴朝朝生来没有身体,没有六根,仅有一缕意识而已。 裴明晔一点一点为她塑造出身体,给她塑六根,养育她,教育她, 她当天道就要舍去他为她塑造的血肉与六根,悖逆他教她的一切, 这和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有什么区别? 裴明晔顿了下, 一种极为强烈的、陌生的焦虑感涌上来—— 以往他从未这样焦虑过,纵然她四处留情,周围狂蜂浪蝶无数,但她根本没有心,他其实并不担心她会爱谁,而他自诩特殊,因为他塑造了她,放眼六界,唯他与她之间的关联剪不断还乱,紧密到连神脉都共通。 即使有人一时得她青眼,那也只是一时,没有人能代替他。 但现在呢? 他忽地不安起来,这股不安几乎烧成一团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朝朝。” 他声线凉下来一点,问:“莫要说笑,你可知补全天道要舍弃肉/身,斩灭欲望?” 裴朝朝闻言,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偏头。 她目光仍旧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思考,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这样的反应,反倒让裴明晔心里平稳了一些—— 兴许她不知道呢? 她只是喜欢站在权柄高处,观察俯瞰所有人、所有事,但并不知道这样是有代价的。 这念头一落, 焦躁感倏地减轻了一些,裴明晔看着她,觉得有些奇妙,她甚至不需要说一句话就能引动他的情绪, 他顿了顿,看她若有所思,迟迟不说话,忍不住抬手,指尖落在了她额头。 他指尖温度并不高,微微发凉,先点在额头,然后一点点往下滑,从额头,到鼻梁,最后又落在她唇珠、下巴。 因为动作不重,甚至很轻柔,所以这样一路滑下去,裴朝朝感觉到有点微痒。 于是她如实说:“帝君,有点痒。”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毫无动作,仍然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任由他手指继续触碰她。 裴明晔就倾身靠近,他身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他和她说:“抽出神魂,必然要舍去身体。我知晓你历劫时,在重明境中舍过一次肉/身,可是不一样。朝朝,你这一次要舍去六根,你知晓六根是哪六根吗?眼、耳、舌、鼻、身、心——” 他说着,手指也往下,再次下滑到她的脖颈,锁骨中央,最后往左,落在她心口: “要割下你的耳朵和鼻子,剪断舌头,挖去眼睛,敲碎你胸口这一块骨头,取出心脏。” 然后他的手再往下:“再这样剖开你的皮/肉,剥下你的皮囊。”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住了。 指尖正好轻轻的,隔着衣物落在她t?的腰腹,他又用了点力气,带着一身枷锁抱住她:“应当会很折磨。” 他声音很温和,好像在哄小孩:“朝朝之前兴许不知道。但现在知道这些,还想做天道吗?” 裴朝朝终于说话了:“其实我一早就知道这些了。” 裴明晔动作微顿,周身气压极速下降。 她又说:“帝君何必以此威胁我呢?当初我不喜欢你给我的眼睛,因为不喜欢,我就自己挖了,换上了魔尊的眼睛。现在为了我想要的,不过是自己扒自己一层皮罢了。” 她顿了下:“更何况,我原本难道不就该是这样吗?” 裴明晔垂眼看她。 他脾气不错,对神仙们都很温和,然而温和的皮囊下是极端的偏执, 眼下这样看着她,那些偏执如同藤蔓爬进黑沉沉眼睛里,还一句话都没说,就已有种令人恐惧的疯狂感。 裴朝朝不怕他这样看她。 她慢吞吞说:“我由朝露所化,最初就只有一缕意识,所谓六根,眼耳口鼻舌心身,不都是你赋予我的吗?我学的道是非,不也是你教我的吗?” 她说:“这些不该在我身上的东西,对我来说本来就是无用之物。” 她本无六根,自无法生出七情六欲, 即使用最珍贵的灵宝为她做了眼耳鼻舌,用魔尊的眼睛当成了她的眼睛,用至宝塑了她的心脏, 但这些原本就不是她的。 裴朝朝生来如此,是非对错在她眼里并不重要,她没有感情,喜欢观察别人的感情变化,所以尤擅猜人心思、玩弄人心,七情六欲,她仅有一欲,就是渴望权柄,想要站到权柄的顶峰。 她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想得到权柄, 也不准备去想,来日七情六欲斩尽,她还会不会想坐上天道这个位置, 她即便有权欲,这些欲望的存在也不需要任何由。 她看着裴明晔的眼睛,笑着说: “抛弃你给我的无用之物,换来我想要的东西,很值得。 “而且,我与帝君不一样,帝君对天界有责任,我没有。帝君成了天道后,灵力恢复流动,惠及大部分仙人,也算一桩好事了。 “但我成为天道后,会先审判每一个德不配位的神仙,或许整个天界的大部分神仙都要被惩治,被天谴。我觉得很有意思,他们曾经高高在上审判我,让我受尽苦难, “若换做以往,听见帝君吓唬我,说舍去六根,我恐怕还会犹豫一下。但在人间走了一遭,尝过一次舍肉/身的滋味,我反而觉得这些也没那么重要了,倒还是要感谢他们,用苦难给我铺路,让我知道,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就算丢了也不会怎么样,也算助我一往无前地成为天道。 “之后就换我来审判他们—— “并未作恶的,就留在天上,应当只有寥寥几位。作恶多的全都贬去畜生道如何?我在人间那十六年,眼睛看不见,但听见过村里畜养牲畜,它们被人宰杀的时候会剧烈挣扎,鸡鸭鹅会扑腾,发出扇翅的声音,猪牛会撂蹄子,也会发出一些声音,但最后一刀下去,它们都会惨叫。 “有些一刀不死,眼睁睁看着自己肠肚被掏出来,血被放干,再之后头颅会被砍下,舌头也会被割下来。就让他们带着记忆投去畜生道罢,让他们记得曾是神仙时的荣光,再亲眼看着自己成为牲畜,被宰割。 “作恶少的,就贬成凡人,就用我当时的命本走一遭。 “我很想看看他们受尽苦难,还能不能以凡人或是畜生之躯修成神仙? “不过是挖去六根,舍去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却能换来这样一场好戏,这不值得吗?这很有趣,帝君。” 这话语气倒很温和, 但却像在裴明晔耳中平地炸起惊雷。 好像最后一点克制都被轰碎,他短暂沉默,随后像是发疯了一样,试图用仅剩的法力把她困在身边, 下一秒, 裴朝朝拎着他身上的锁链,像牵一条失控的疯狗,狠狠一扯一拽。 裴明晔直接摔在地上。 她稍微起身,牵着锁链和他拉开距离:“您猜我为什么把您拴起来?就是我猜到您会发疯了。” 裴明晔这一下,全身直接被铁链给锁紧了,动都动不了。 他抬起头,视线像冷冷的刀,像要把她剜下一块肉,极端的冲动之下,他想要放一些狠话。说些什么呢?他不想和她谈论成为天道后如何审判那些神仙,他的心思在别处,盯着他和她之间岌岌可危的羁绊。想恶狠狠地说他不允许,他才是塑造了她的那人,既然赋予了她一身血肉,她要舍弃也要经过他的同意,他不同意。 然而触及她的目光, 他已经在喉咙口的话骤然卡住—— 只一眼他就知道,他就算说了这话,她也不会在意。 她只会回答一句:你不同意也没用。 他眼睫抖动,于是也没将这些话说出来了,怒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 他开始想, 或许求她两句更有用呢。 他又看向她。 裴朝朝则说:“我知道帝君主要是不想放开我。但其实帝君不用有这么大反应,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到了我身上,你就不同意了呢?就算您要当天道,也是舍肉/身灭情/欲,到时候说不准您对我的感情也消失了,怎么到了我身上就不行了?” 她说:“您也不是贪慕权柄的人,更何况,您对待神仙们宽厚,做了天道,也未必能真正公正地、狠下心来肃清天界,将因果轮回这碗水端平。我虽有心报复,但刚才所说的,也都是从前天道就有的规矩,想来也是我更适合当天道。您心甘情愿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不好吗?” 裴明晔压着火气:“不一样,” 他像疯了一样,语气柔和而阴森:“你知晓我放不下你,就算成为天道,也能凝出一道虚影永远跟着你。但你成了天道,会来找我吗?” 裴朝朝:“帝君。” 裴明晔死死盯着她。 裴朝朝:“您很偏执。” 裴明晔扯唇笑了下,阴森森的,不置可否。 但随后,他又变了一副表情,像是发觉威胁没有用,于是开始柔声求她:“朝朝。不要当天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那些德不配位的神仙,届时我也会公正处,你还想要权柄还是别的,我也可以让你坐到天帝的位置上,只要你别把我们之间的羁绊都剪断。” 裴朝朝:“不。” 裴明晔又求她。 他好像已经彻底疯了,求她,她没反应,他又威胁她,他被绑着,锁了灵力,已经别无他法, 以至于反反复复,好像已经精神失常。 他现在被锁链捆着,倒在地上,衣服上有些脏污血迹,头发也有些乱。 高高在上的帝君现在看起来像一样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很容易让人生出一些摧折的欲望,然而表情有些疯,整个人现在像一条因为被锁住了所以无法发疯的狗。 裴朝朝任由他哀求威胁, 欣赏够了他这幅姿态,才重复说:“不。” 她拒绝得很干脆。 兴许是太干脆太利落了,显得她好像从来没把和他之间的羁绊放在心上, 而裴明晔最在意和她之间的羁绊,眼下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刺伤,他突然又笑起来—— 好像知道不管怎么样都没用了, 他干脆也不求了,不哀求不威胁,缓缓闭上嘴,盯着她。 他这样看起来倒又像个正常人了。 裴朝朝说:“帝君又想到什么了?” 裴明晔稍微直起身,虽然衣衫凌乱,但恢复了平时温和的模样。 他一会发疯,一会正常,反倒显得整个人更疯了。 然后他平稳、温和地说:“既然怎么说都没用——” “那便罢了,”他笑了笑:“朝朝当真以为将我拴住了,你就能如愿吗?” “天道缺口被浓雾笼罩,里面是我布下的迷阵,一进去就会致命,朝朝要如何进去? “更何况,重明石本就是一道封印,和你神魂相融,你要怎么把这颗心挖出来? “挖不出来的,朝朝。” 他这样喜爱她,离不开她,知晓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留? 舍去一身羁绊,抛下他, 她想都不要想。 第144章 他可以 我也可以 裴明晔会留后手, 裴朝朝对此倒也不觉意外, 相反,他若不留点后手, 她才应该觉得意外。 她由裴明晔创造,由他教养, 虽并没有成长成他心中的样子, 然而在精于谋算这方面, 她与他一脉相承。 她懂得算计,裴明晔这个教养她的人自然也懂得, 就连当年他在重明境中假死,而后本体改头换面封印住记忆和法力t?,落入人间成为薄夜, 不也是他为了在天帝眼皮底下金蝉脱壳的算计吗? 甚至她这颗石头心也是, 带着他偏执的爱意与算计。 他想将她永远留在他身边,想确保他是唯一一个能成为天道的神,更说不准可能当时就想好了要打着给她制心脏的名头假死脱身, 若再往深想一些呢? 他兴许一早就算计到了, 他假死后,天帝一脉的人会借这个由头把他的“死”算在她头上, 对她亮起屠刀, 将她逼入绝境;他知晓她的脾性, 定然也知道她若被逼到绝境,绝不屈服,一定会主动跳轮回道。 她在人间打破幻境,就这么巧,他一同在幻境中,借着她打破幻境的契机, 恢复正身重回天界。 环环相扣, 怎么不算是一桩完美的谋算? 爱与利用互相交缠,桩桩件件,从来都不纯粹。 裴朝朝此前没有深想他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她觉得没有必要,但若要深想,她这样了解他,也能大致知晓这整件事少不了他从背后助推,而她在回天界后才渐渐将这些事情推导出来,这一把算她输给他。 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指尖隔着衣料贴在心口,能感觉到胸腔下面微弱的跳动:“这颗心——” 她用恍然大悟的口吻道:“我现在才想明白,原来帝君从那么早就开始算计我。” 裴明晔没否认:“朝朝喜爱玩弄人心,所用的谋算之术却皆是由我教你。” 所以她仍旧败给了教她这些的人, 输得不冤。 人家将棋局布下,她走棋到最后一步,才发觉从头到尾都在他谋算中。 裴朝朝不是不懂认输的人,被算计了,没什么羞于承认的:“帝君给我上了一课。” 裴明晔眼里面的痴迷和疯狂像苔藓爬满瞳孔,语气仍和以前一样温和,像对自己最爱的孩子低语诱哄,笑声很轻,但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不好吗?你如今知晓了,但也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也笑了:“可是帝君。” “嗯?” “您为什么觉得我学了这一课后,还会再被您算计呢?” “……” “就当这是一场棋局,我先前落子,每一步都在您算计中,可现在最后几颗棋还没落尽。” 她说完这话, 就看见裴明晔脸色有点变了。 然后她拍了拍他的脸,站起身来,将他身上的锁链重新绑好,拿起一头,结结实实拴在了床头:“说不准我学完这最后一课,就青出于蓝了呢?用您教我的手段,扳回一局也未尝不可。” 她说完这话, 没有再多留的意思,转身就准备要走了。 裴明晔看见她要走,声音从刚才的温和一下变得有些急促:“你去哪?” 裴朝朝:“当然是出去。” 裴明晔听见她这回答,又剧烈挣扎起来,手脚被束缚得结结实实,灵力被封锁住大部分,导致他根本无法挣开铁链,但即便如此,他靠着蛮力,还是差点将这铁链给挣断。 看见她真的抬步要走,他心里的焦躁感几乎到了顶峰, 或许是因为被锁起来了,像是被斩断翅膀的鸟雀,只能依赖于她,他平时并不会这样失态,但现在,他也顾不上什么姿态了,疯魔偏执的一面挣开温和皮囊,他像一条不听话的疯狗,直接往前一扑,但铁链的距离有极限,超出锁链长度的极限,他就被绊得摔在了她身后。 他想拉住她,眼下手用不了,就仰起脖子,用嘴咬住了她的裙摆。 裴朝朝被扯住, 回头看,发现他直接用嘴咬,难得地感到错愕。 她愣了半秒,然后笑了:“帝君怎么这么大反应?” 裴明晔咬着她的裙摆不说话,不让她走, 或许是这姿态也不太好看,他低着头,这次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更像一条闷不吭声的狗了。 裴朝朝将裙摆往外扯了扯,没扯出来, 她用的力道也不大,扯了一下没扯出来,于是就也不扯了,转而蹲下身来看着他:“松嘴。” 裴明晔咬着她的裙摆别过头。 他还是不想让她看见他这副姿态。 裴朝朝知道他平日里被神仙们敬重,哪怕对神仙们宽厚,到底也是个高高在上的, 现在看他这副样子,她也看笑了:“您自己也知道这样像狗,不好意思让我看?知道像狗怎么还咬着?” 她一边说, 一边抬起手,扼住他的下巴,用力把他的脸掰过来,强迫他和她对视。 四目相对那一瞬,她看见他眼睛里爬满血丝。 她觉得很有趣,看他坚持不松嘴,她干脆又席地而坐:“那我不走了。” 她说:“我只是想用传讯符和人传个视讯,在这儿传也一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传讯符,当真安安静静坐着了, 看起来没再有要走的意思。 裴明晔见状,稍稍松嘴。 他问她:“给谁传视讯?” 声音有点哑,但也算是冷静下来了, 视讯便视讯吧, 如今整个幽山都被封印住了,她即使和外界传讯,也无法离开。 她只要不离开他,他就不会焦躁到失态。 于是他稍微直起身来,也换了个姿势,又端庄起来了,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传视讯。 目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裴朝朝被他看着,倒也没遮掩,在传讯符中注入了一点灵力,将视讯给白策拨了过去。 那一边, 白策见她给他传视讯,心脏砰砰跳起来,立刻就要接通。 然而正要接通的时候,又顿了下, 他赶紧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迅速瞬移回寝殿内,翻出那一堆纱衣与锁链。 将东西都找出来了, 他才接通视讯,又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朝露上神?” 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你和司命神君聊完了吗?” 裴朝朝不置可否,刚要说话, 但还不等她开口, 那一边, 裴明晔就听见白策的声音。 他想过裴朝朝会找赵息烛,又或者从昼,但没想到她会找这个蠢狐狸。 这蠢狐狸毫无利用价值,有什么特别之处,她要找他? 他出声问她:“你找他做什么?”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皱了皱眉。 她找白策当然是有正经事,裴明晔打断她,她就感觉有点烦躁了,又看向视讯中的白策。 与此同时, 传讯符另一头,白策虽看不见裴明晔,但也听见了裴明晔的声音, 甚至狐狸的耳朵很灵,他还听见那边传来的细微的、锁链的声响。 他瞬间也警铃大作—— 她之前不是还在赵息烛那吗?现在怎么又跑到裴明晔那去了? 气死他了! 裴明晔这贱人, 搞了一桩假死的事,现在又回天界,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她从赵息烛那里勾走了! 他怎么当初没真的死了?勾引自己孩子的贱人,死了算了! 白策生出一股恶气来,心里用恶毒的话骂了裴明晔一万遍, 他张了张嘴,将那些恶毒的话憋回去,眼泪说流就流,楚楚可怜:“朝露上神那怎么有声音?” 裴朝朝刚无视了裴明晔,要问他正经事,话又被他突然这么一句话堵了回去。 她顿了顿,没回答他,开门见山道:“我有事要问你。” 白策:“我也有事要问你。” 白策是狐狸,兽类脑子本就不够聪明,他平时又骄横惯了,更别谈在这时候看裴朝朝的脸色了。 他在这装可怜,一边说,一边把锁链拿出来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手肘往后一撑,往后仰,靠在床上,将衣领拉开一些,将传讯符放在了身前。 这姿势,能让视讯那一头的裴朝朝看见他上半身,又因为角度的原因,显得他腰特别细,肩特别宽, 脖颈仰起来,能看见线条清晰的下颌,脖颈上的青筋,带着一股力量感,然而沉重冰冷的锁链绕在脖子上,就将这力量感禁锢成了一种任人践踏的脆弱感,那铁链顺着脖子一路蜿蜒往下,贴在皮肤上,因为衣领扯开了,甚至没入了白皙饱满胸膛之间的间缝, 让人看得情不自禁想要扯一扯那根链子。 裴朝朝:“……” 狐狸都这样吗?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发/骚啊。 她顿了下。 白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听见你那边有锁链的声音,你抓了什么新的小狗要养起来吗?” 他佯装没听出裴明晔的声音,向她推销自己:“我也可以当狗的,你看,你在人间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玩我,你要是喜欢的话,我——” 他说到这, 话音稍微停了下,白皙漂亮的脸有点发红,原本还是假哭,这时候眼睛倒是真切地跟着一起有点发红了, 他心里愤怒又羞耻,觉得有一天自己说出这种话简直是下/贱,他迟早有一天要报复回来,但是他现在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她先被赵息烛t?勾走,又跟着裴明晔走了,就这么轮下去,下辈子才能轮到他! 他不甘心, 不管怎么样,先勾引到她再谈报复的事。 他想到这,又把衣带扯开一点:“我可以就这样给你玩。你在哪?要不要我现在去找你,我……” 话音未落。 裴朝朝还没什么反应。 裴明晔听见,额头、手背、脖颈上的青筋已经爆起来了,应该是被气的,他胸腔剧烈起伏着, 他想动,但被铁链束缚着,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他要张口斥骂白策,这个骚狐狸精,随地发/情,怎么有脸当着他的面勾引他的孩子?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已经忍无可忍了。 铁链因为他的挣扎丁玲咣啷地响起来,导致视讯的另一边,白策也开始楚楚可怜说话,继续阴阳怪气:“这狗怎么还在挣扎,朝露上神,这狗未免太不识趣了,不如我听话,你要是拴着我,我肯定一动不动。” 两个妒夫在这里隔空吃醋, 裴朝朝想做正事,但是脑子被这些杂声吵得都快要炸起来了, 她不想耽误时间,直接把传讯符往旁边一摁,先中断了和白策的视讯,然后一巴掌扇在裴明晔脸上, 手劲很大, 裴明晔直接被扇懵了。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连挣脱锁链的动作都停下来,唇角溢出一点血痕来。 好半晌,他难以置信道:“你因为别的男人打我?” 裴朝朝声音发冷:“帝君若不能安静些,我还会再打。” 裴明晔几乎要发疯了,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已经在崩塌边缘:“我安静一些?我安静下来听他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吗?” 裴朝朝不他。 她伸手去捡地上的传讯符,不准备再开视讯,想了想,打算给白策发个讯息过去。 裴明晔得不到她的回应,好像又开始发疯,挣扎着又要拦住她,不让她去捡传讯符,他眼睛里爬上一血血丝,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近乎是疯魔了,但因为一张脸实在长得太好,这样子倒不令人厌恶:“你看看我,你如果喜欢,也可以像对狗一样对待我,为何要看他?” 他膝行,挡着她:“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裴朝朝一脚踹他肩上,把他踹倒了,然后趁着这个功夫捡起传讯符,迅速给白策发去一条讯息。 发完讯息,才又去看裴明晔。 裴明晔喘息着,道:“朝朝。” 裴朝朝:“嗯?” 裴明晔:“心情好了吗?” 裴朝朝:“帝君不碍事,我心情就好。” 裴明晔盯着她,声音低低的:“如今幽山封印住了,朝朝,他没法进来找你。” 裴朝朝:“有道。” 裴明晔刚被她扇了一巴掌,又被她踹倒,像毫无尊严的狗,高高在上的帝君哪里被这样对待过,原本应该愤怒羞耻,然而愤怒虽有,但想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她只能和他烂在一起,他又有些兴奋情动,声音温和下来,精神状态极为不稳定地诱哄她:“朝朝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我应当不比白策差。” 他脸颊甚至有些病态泛红,衣袍宽大,却可以明显看见他身体的反应。 裴朝朝知道他是真的疯了。 他原本就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什么疯事都能做出来了。 骨血里恶劣的血液沸腾起来,她看着他被逼成这样,竟也有点兴奋,直接一脚踩住他,狠狠碾了一下。 他却痉挛着,喘出声,弄得她鞋底湿漉漉。 深黑的眼有些失焦,他吃吃笑:“朝朝很棒——” 他说:“这里只有我。” 裴朝朝又踩了他一下。 恰好此时,传讯符里传来了新讯息,她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又蹲下身,蹲在裴明晔身前。 骨子里的恶意沸腾,她看着他失焦、痴迷的眼,因为兴奋有些汗湿的发,垂头轻轻吻了下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足够让他战栗,刚才被她踩住时那种病态的愉悦似乎被延续起来。 他喘息着,或许因为被她关起来、任她凌辱施为,这给了他一种被她拥有的感觉,以至于他幸福起来,像是掉进一片深软的云里。他看着她。 裴朝朝却笑了起来。 有些恶劣的笑。 她故意的,用简单的一个吻就能把这个疯子捧上云端,等他感到幸福的时候,再把他狠狠摔下去。 她说:“不一定。” 裴明晔有些疑惑:“什么?” 裴朝朝略用灵力,掌心出现一把匕首,她用匕首划开他的手掌, 这是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刀,下一秒,他掌心就涌出血来。 她将手指按在他掌心的伤口上,白皙的指尖沾了血,她又猛地用力往下摁,将他的伤口撕得更开,然后一只手蘸着他的血,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 这阵法是白策刚才发给她的。 她照着细细临摹,和裴明晔说:“我说,这儿不一定只能有咱们两个人。” 她说:“帝君似乎忘了一个人。” 裴明晔掌心刺痛,看着地上快要画完的阵法,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就好像站在云上的人,突然一脚踩空,他的心似乎也要跟着往无间深渊坠落。 他呼吸变急促了些,想阻止她继续画阵法,也想叫她不要继续说了。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画完了最后一笔。 紧接着, 阵法中,出现一片黑雾,那黑雾渐渐变得浓重, 他看着黑雾渐起, 听见裴朝朝说—— “白策在人间时,曾经用这阵法召唤过一只执念鬼,刚才我让他把这阵法的画法发给了我, “帝君,您是不是忘了, “有一位神君,身陨后执念不散,成了超脱六道轮回的执念鬼?” 与此同时, 前面的黑色雾气中,似乎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犹如水墨画中那一点由浅转深的墨色。 “执念鬼已然超脱六界,游离于六界之外,幽山的封印阻拦不住他, “我在召唤他呢。帝君。” 第145章 一条弃犬 安安静静 黑雾中人影缓缓成型, 结成一道水墨般的影子, 此时屋子里光线也并不算亮, 烛火明灭间, 倒也能看清他的轮廓, 肤色苍白, 黑发黑眼, 好看归好看, 但周围气息阴冷,有一种鬼气森森的压迫感。 裴朝朝却并不害怕, 她直视他,等他看向她的时候,先出声打招呼:“琼光君, 久见。” 琼光听见她的声音, 顿了顿。 恰好此时四周黑雾散去, 他看清她的脸和周围的环境,这才发觉这地方除了她以外, 还有另一个人—— 幽山帝君。 他看着幽山帝君。 这时候, 幽山帝君也正看着他,目光森冷, 偏执疯狂, 似乎要直接剜掉他一块肉。如果不是裴明晔被锁住了, 动不了,他真的怀疑裴明晔会直接扑过来,亦或出杀招弄死他。 琼光君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悦, 再看见幽山帝君身上的锁链,心中的不悦更甚—— 是裴朝朝把裴明晔这样锁起来的? 看起来一定是了。 凭什么他能像狗一样被她锁起来?这不就是变相地给她当狗吗?虽然被锁起来,丧失了自由和尊严, 但她既然把他像拴狗一样拴住了,应该也意味着她需要他,会经常在他身边吧? 琼光君知道很不应该, 但此时此刻,他生出一点难言的妒恨,希望被这链子锁住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裴明晔。 给她当狗, 这种好事怎么就落在了裴明晔头上? 琼光君眼神逐渐有点阴冷,甚至想出手把这锁链弄断,然而裴朝朝还在旁边,他按捺住念头,不让想自己露出嫉妒、丑陋的一面,于是很快将视线从裴明晔身上挪开,佯装没注意到他。 他目光也变得稍微柔和了一点, 兴许很久没看见她了,上一次看见她,还是人间天极岸,她和白辞的婚礼上。 执念鬼虽超脱于六界轮回之外,但作为恶鬼,只能徘徊在自己死去的地方。 他陨落在归元宗的一处荒山,重明境原本在那,后来秘境碎裂,他就只能被困在秘境原本所在的那处荒山上,无法离开。 若要离开,除非有人布下召唤阵,召他前去。 他若完成召唤者发布的任务,则能恢复自由。 那时候白策召唤他,要他杀掉白辞的新婚妻子,他想离开归元宗,想找到裴朝朝,作为交换,他应下了这桩事。然而到了婚礼上,他才发现白辞那位新婚妻子就是裴朝朝,她易了容,但他还是认出她来, 他没杀她, 因此,白策布下的任务自然也没完成,于是他遭到反噬,修为折损,并且再一次被困在了归元宗那座荒山之中,不见天日,每一天他都在想她,那些恨意早就在长久的黑暗中被抹杀,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甚至于, 他开始不解,为什么他从前是神仙的t?时候,会对她因爱生恨,恨不得和她死在一起? 他被困得太久,婚礼上那一面,让他止不住地回味,到后来,他觉得只要再见她一面就很满足了。 现在他真的又见到她了。 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萌生出来,他喉结滚动了下,有话想说, 但想说的实在太多了,他是一个很寡言的人,话到嘴边,反而又沉默了。 视线往下挪, 他发现她裙摆皱巴巴的,鞋子上沾了一点白色的污浊, 他顿了下,然后安静地蹲下身来,帮她把皱起的裙角好,然后又用咒术,帮她清干净鞋尖的污浊,才终于出声:“怎么想到要找我?是不是——” 他一向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倒是很少说柔软体贴的话,这时候顿了顿才又出声:“是不是遇见什么难处了?” 裴朝朝伸着脚让他给她清鞋袜, 等他说完,才嗯了声:“算是吧。” 琼光君顿了顿:“遇见难处,所以才找我吗?” 裴朝朝也懒得和他说什么软话了,她闻言笑了笑,用脚尖撑在他下巴上,轻轻把他的脸抬起来,叫他直视她,然后问:“如果我不遇见难处,你还有见到我的机会吗?” 直白, 一针见血。 但因为太直白了,反倒像一把利刃,往他心口戳了一下,就弥散开一股子微妙的痛感。 他沉默片刻,看着她问:“幽山帝君帮不上你吗?” 语气倒还算是柔和, 他这样冷硬的人,疯起来很极端,但平静的时候,语气也不会柔和多少,更多的时候都像一块冰, 现在这样的语气,不像是质问,反倒能称得上是刻意讨好了。 裴朝朝嗯了声:“他帮不上。” 这话一落, 那一边, 裴明晔又开始挣扎,他眼睛盯着琼光君,看起来阴狠偏执极了,而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 不等他说话, 裴朝朝直接给他下了个禁言咒。 裴明晔一瞬之间就说不出任何话了,只能受伤地看着裴朝朝。 琼光君见状,很轻很轻地笑了,他仍旧蹲在地上,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裴朝朝,道:“我很高兴,我对你来说还有用,比帝君更有用。” 他后半句话就像暗戳戳的挑衅, 裴明晔听完,挣扎得更厉害了,完全没了平日里温和风度的姿态,像个狂躁的疯子, 铁链被挣扎得哗啦啦响, 裴朝朝禁了他的言,听不见他说话,但被铁链的声音吵得头疼。 她顿了顿,终于看了他一眼:“帝君不可以安静些吗?” 裴明晔视线竟然有些委屈,想叫她把琼光君赶走,但说不出话,竟然急得眼睛都有些湿润。 裴朝朝见他仍旧没有停止动作,于是也不再他。 她对琼光君道:“他太吵了,我们出去说吧。” 这话一落, 裴明晔又剧烈挣扎一下,然而刚动了一下,自己也听见铁链子的声响, 他又声声停住动作,压住铁链,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可怜地看着她—— 被锁起来,无法动弹,被下了咒术,无法说话, 高高在上的帝君失去了权柄与尊严,甚至不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就连挽留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 他彻底安静下来,眼睛一片猩红,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又委屈又疯癫。 所有的, 从他这里发出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连啜泣的声音都被压制住,他在哀求她,不想让她走。 裴朝朝看耳边安静了,倒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她觉得话在哪里说都无所谓,刚才说要出去,不过是为了图安静。 眼下安静下来了,倒也没有再往外走的必要,于是她张了张嘴,准备和琼光君说正事。 也就在这时, 琼光君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走吧。” 裴朝朝一顿。 琼光君看着她,道:“不是要出去说吗?” 他声线虽仍旧带着点冷意,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罕见的温和,带着卑微讨好的意思,牵住她的手,半点不强势,状似无意地往外走,就好像在顺应她刚才说的话。他走在前面,拉了她一下,裴朝朝对此倒很随意,既然这样了,就跟着走了两步,和他一起往外走。 他拉着她走到殿门口, 推开殿门, 在这时候,才借着这动作,顺势往后看了一眼。 目光直直落在裴明晔身上, 裴明晔这时候目眦欲裂地看着他,他心里愉悦,微微弯唇,朝着裴明晔露出个笑—— 他在挑衅他! 裴明晔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点,一股怒气冲头, 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然而这一回,他在后面看着,却再也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裴朝朝和琼光君离开寝殿, 门都被再次关上了,裴明晔还安安静静的, 他喉咙口一股血腥味,眼睛都要流出血泪,火辣辣的疼,却只能在原地等着,像一条被抛弃的疯狗,盯着门看,一下下数着时间,期盼着裴朝朝回来,期待着她快点回来。 可是时间过了很久, 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明晔终于忍不住无声吐出口血—— 裴朝朝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她在和琼光君干什么? 为什么出去了这么久? 他几乎要疯了, 可仍旧不敢发出声音,盯着门,眼睛一眨不眨, 像一条弃犬。 * 裴朝朝倒没和琼光君说什么, 她如今想要成为天道,虽血脉合适,但胸腔里到底还有一颗石头心, 重明石封印了她的神魂,需要六界谱才能解开这封印,助她成天道。 她之前叫赵息烛取六界谱, 他虽没答应,但肯定还是会为她拿来, 眼下幽山封住了,只有琼光君能出入,她总觉得没什么时间了,来不及再耽误,于是就叫他立刻帮她去赵息烛那取六界谱。 * 另一边。 赵息烛从昏暗的仙宫中醒来。 他意识还有些昏沉,记忆似有片刻断片—— 他记得, 不久前他求见了天帝。 他和裴朝朝闹了个不欢而散,说是不答应帮她拿六界谱,但等她走后,他还是求见天帝,想帮她把六界谱拿到。 他就是贱得慌, 最后一点底线都被她踏碎, 她想要六界谱,他依然会托举她。 然而求见天帝后, 他进入天帝的宫殿,却并未见他身影, 反倒是被人从身后偷袭,很快意识就陷入一片黑暗,再醒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他环视四周,发现周围有封印,又用法术破了封印, 被反噬出一身伤,忍着喉咙口的血腥味往外走,方才推开门,却发现外面已经乱了。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再往前走, 突然有神将用长枪拦住他。 那神将道:“司命神君,天帝吩咐过,还请您好好呆在此处,不要随便走动。” 赵息烛一顿,脸上倒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他咽下喉咙口的血迹,目光发冷,声调慢慢的,含着笑,又是平时那副喜怒无常却令人捉摸不透的姿态:“这是软禁我?” 那神将有些怕他, 但得了天帝吩咐,也不敢让,有些为难。 半晌,他解释道:“神君有所不知……” 赵息烛不出声,视线愈发冰冷,看着那神将,示意他继续说。 过了一会, 他听见神将说—— “据说朝露仙子回天,连同幽山帝君也一起复活了,他们将幽山封锁起来,兴许和魔界有勾结呢, “帝君方才得到消息,震怒之下发兵幽山了。” 第146章 这一生 漫长,顺遂 幽山用咒术封印起来, 四面八方都被结界密不透风挡住,就连头顶上也是结界, 毫不夸张地说, 现在的幽山,就像被琉璃罩子兜头罩下来, 严严实实, 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只有徘徊于六界之外的琼光君能出去。 裴朝朝支使他出去, 等他出去后,她也没回寝殿, 又在幽山处走了走。 幽山是隔在天界和魔族之间的界山, 前临天界,后临魔族。 她透过结界往外看, 外面安安静静, 但她总觉得这安静维持不了多久了。 封印幽山, 这么大的动静,天帝不可能注意不到。 之前裴明晔离开了一趟幽山, 天帝那边消息何其灵通, 肯定也知道他“复生”的事情。 她飞升回来虽一直易容,但只要花点时间, 稍加排查, 飞升的神是她这件事也瞒不住。 天帝原本就想让裴明晔死, 也不想让她活, 现在知道他们都在幽山,甚至封印了幽山,肯定会找个借口带兵攻过来,以免夜长梦多—— 会用什么借口? 封闭幽山,疑似与魔族勾结? 裴朝朝抬手去触碰面前的结界, 手刚碰上去,紧接着就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弹回来。 这结界在天帝的攻打下能撑多久? 整个幽山现在就只有她和裴明晔。 裴明晔被她囚禁住,但她可以调用他所有的灵力、修为, 但即便如此,等天帝带人打进来,她t?一个人也不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她思忖片刻, 觉得不如就把天帝扣的帽子做实了,去找从昼他们帮忙。 只要在天帝攻进来之前,把挡在魔族和幽山之间的那一片结界打开,之后就可以让天界和魔族打。谁赢谁输她并不在意,她成为天道以后,六界的秩序最终也都会按照原有的规则重整,天道讲求平衡,六道合该如此,本不该有任何一界长久地压在另一道头上,六界该相互制衡。 她现在需要的, 仅仅是拖延住时间,等琼光君把六界谱送过来。 她想到这,又迅速往幽山另一个方向过去。 来到幽山与魔族接壤处,她站在结界前,给从昼传了个讯息。 紧接着下一秒, 结界另一端出现个人影—— 但不是从昼。 是江独。 与此同时, 地面上传来震颤感, 裴朝朝回头看了眼,发觉远处灵力蓬勃。 这是天帝已带兵打过来了。 * 另一边。 赵息烛听见神将的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幽山那方向灵力驳杂,震荡不休。 已经打起来了。 他已经从神将的话中大致猜到那边的情况, 幽山被封印起来,里面就裴朝朝和裴明晔两个人,现在那边打起来,应该也就是天帝率兵在破结界。 他暗骂一声。 原本要直接去找裴朝朝,但这想法不过冒出半刻就被按捺住,他就算去了也要等屏障打开才能见到她,更何况天帝带神将们去攻打幽山,就是冲着弄死裴朝朝和裴明晔去的, 他就算过去了,一己之力也难敌天帝千军万马。 而且她现在更需要的,应该是六界谱。 赵息烛之前求见天帝的时候就已经摸出六界谱的大概位置了,想到这,一甩袖子,转头又往六界谱所在的方向去。 前面的天将见状,又要拦他,赵息烛懒得周旋,事态紧急,他也不管会不会被反噬,直接动了杀招。他修为原本就高,真的动了杀心,神将们也无法抵抗,不过过招几下,就已经被打晕过去。 如果换做平时,赵息烛会再补一刀,将这些神将们杀光,斩草除根; 然而现在时间紧,他见神将们晕了,也没有再继续动手,快速跨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把手上的血迹擦了一下。 但方才跨出步子, 下一瞬, 有个虚影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眉眼深黑,脸色苍白,漂亮却鬼气森森, 光是站在不远处,就能让人感觉从他身上传来的阴冷感。 赵息烛一顿,随后皱了皱眉:“琼光君?” 他说到这,又扯唇冷笑:“不对。如今堕为恶鬼,似乎不应当再称你为琼光君了。” 琼光君本名季慎之。 不过赵息烛只是挖苦一句,并不准备再叫一遍他的名字。 他直接问:“你来做什么?” 琼光君言简意赅:“她叫我来。” 没有明确说是谁叫他来, 但也没别人了。 赵息烛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裴朝朝叫他来的。 幽山被封住,琼光君是执念鬼,连魂魄都散了,超脱于六界之外,只有他能出入幽山, 她叫他过来,也是无奈之举。 赵息烛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但仍旧感到微妙的不悦。 这不悦并非对着裴朝朝的,而是对着琼光君的。 他问:“来找我拿六界谱?” 琼光君点头。 他原本就话少,惜字如金的冷硬性子,和裴朝朝会多说几句话, 但对面是赵息烛,他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他这样看起来就有些过于傲慢了。 赵息烛忍不住道:“也就是幽山被封印了她才会叫你。如果没封。她应当会亲自来找我。” 这是拐弯抹角地说琼光君什么也不算。 琼光君闻言,也有一种被挑衅的不悦,然而又觉得赵息烛说得没什么错——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裴朝朝就是和赵息烛关系更亲近。 向来如此。 他感觉到胸口一阵酸涩,冷冷道:“你也说了,是如果。” 他说:“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这话一落, 赵息烛额角一跳,心里那种不悦感更重, 看着琼光君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他在嘲讽他,他恨不得把他脸给抓花,然而却没有动手,克制住这种冲动,凉凉道:“六界谱还没找到,跟我过来,一起找。”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荒谬, 他竟然有一天能和情敌暂时休战协作起来。 * 与此同时。 裴朝朝看着江独,问:“怎么是你?” 幻境破碎后,江独从下魔域飞升到上魔域, 从昼在幻境里受了伤,近日在养伤, 江独暂代他处魔族事务。 看见裴朝朝发来的讯息, 他没告诉从昼,自己过来了。 然而听见她这话,他还是忍不住反问:“有什么事非要找我父——” 他顿了顿,知道从昼和裴朝朝的关系后,父君这称呼就很难说出口了,总让他觉得在她面前矮了一个辈分,他沉默一会,才接着把话不晚:“什么事非要找他,找我不行吗?” 换做是平时, 裴朝朝或许还会多和江独说几句话, 但是现在时间不多,她就直接将事情的原委和江独说了一遍。 江独听完,问:“你的意思是,要魔族带兵进幽山,帮你打天帝?” 裴朝朝嗯了声:“你去让从昼带兵过来,我现在开始,试着打破这层结界。” 她抬起手,用掌心触碰前面的屏障, 然而这结界坚固得不像话,她手刚碰上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力量,这股力量要把她的手弹开,但这一回她固执地没有动,仍然将手按在上面,开始尝试把灵力往结界上引,用灵力击碎这结界。 然而一把灵力往里引, 就好像有同等力道的灵力被反噬回来,不过是短短眨眼间,她已经感觉到喉口一阵腥甜。 她咽下那股腥甜,继续将手放贴在上面。 另一边, 江独见状,想了想,拿出了传讯符。 他垂下眼睫,一边用传讯符给从昼发消息,一边和裴朝朝说:“我现在叫他带兵过来——” 他说到这, 又突然抬头,隔着结界看裴朝朝, 结界是透明的,从他这个角度,远远的,能看见裴朝朝身后,幽山尽头,灵力混乱至极,是天帝的人在破结界。 再往近了看, 能看见她的脸,她的眉眼,还有她贴在结界上那只手掌,以及掌心的纹路。 不管是神是魔,寿数都已近乎无限,不像凡人那样短暂,更不会像凡人一样关心自己的寿数是长是短。然而这时候,站在这,江独莫名其妙就想到凡俗间,凡人们有一项看手相的卜术,他们给掌心的纹路命名,其中一条就叫生命线。 生命线长,则寿数长,一生顺遂;生命线短,则寿命短,命途多舛。 江独对此嗤之以鼻, 他杀的人太多了,曾有一回杀了一个男人,他动手的时候,那男人正在让相师给他看手相,相师说那男人生命线长,必然是长寿顺遂之人。他听完这话,直接将那男人杀了。 弯刀一横,那男人血液喷溅,临死前捂着脖子惊惶问他:“你我无冤无仇,我甚至没见过你,你为何杀我——?!” 那时候,江独擦了擦刀上的血:“我就是好奇,你们凡人看手相准不准。” 他看着那人咽气倒地,用脚踹踹那人尸身:“看起来不太准啊。” 不过是掌纹, 如何能定寿数与命运? 但眼下, 他看着她掌纹,发觉她生命线是很长很清晰的一条。 她身后,幽山黑暗的天空被战火点亮一片,她的头发被罡风吹起来,他突然有那么一刻想相信凡人的迷信,她的生命线这样长,应该有很漫长很顺遂的一生。 他抬起手,指尖隔着结界,碰了下她的掌心。 裴朝朝:“你干什么?” 江独试了下也把灵力往里输:“我试试能不能帮你。” 裴朝朝说:“魔族动不了这结界。” 天帝和神将们过来破结界,用的是神力,能将这结界打碎。 但魔族不行。 江独又补了一句:“那也没事。我好像都没牵过你,隔着结界,我碰碰呗。” 裴朝朝:“……” 裴朝朝不想他。 江独也不管,手往上一放,帮不上忙也不撒手,隔着结界触碰她就让他感觉到很满足,换做平时,她可不会安安静静把手放在这。知道她不想他,他就安安静静的,脾气分明不太哈皮,暴躁得吓人,但这时候倒是显得很乖顺。 一片安静中, 裴朝朝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地面震颤得更凶,她转过头,远远的,就看见天帝带着天将们进来了, 他们用了缩地术,不过片刻,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不过是对付她和裴明晔两个人, 天帝带来的神将数量却很t?多,像是要和魔族开战一般,气势汹汹, 然而到了她面前, 天帝又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让神将神兵们全都停了下来。 他十分年迈,看起来很和善,白胡子长长的, 这时候看着裴朝朝,十分“仁善”地笑了,摸了摸胡子:“朝露仙子,别来无恙啊。” 像个慈善的老头在和她打招呼。 但身后的神将们蓄势待发,压迫感足足的。 裴朝朝面上也不显惧色,她侧过头:“天帝爷爷久见。” 她先打了个招呼,下一句话就开始挑衅:“我与裴明晔同生共死,您杀一个,另一个也活不成。我已将他藏起来了,您找不见,现在您就杀我一个——却带了这么多人?是怕我吗?” 一下将那点遮羞布全都撕碎了。 天帝看她不识抬举, 脸色一下也沉下来,不再说废话,说道:“今日没有你的活路。我带了这样多的人,足够将你撕碎。死得这样凄惨,何必呢?不如你自己了断,还体面一……” 裴朝朝笑了下:“也不一定。” 不一定? 好大的脸。 天帝嗤之以鼻,不知她究竟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却也就在这时, 身后也一阵强烈的魔气风卷残云般席卷过来, 紧接着,结界那一端,从昼带着魔族们往这边赶来。 天帝见状,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竟然和魔族勾结?” 裴朝朝说:“这不就是您给我安的罪名吗?我落实一下,也是顾及天帝爷爷您的面子。” 她这张嘴是真的很气人。 老天帝被气笑了,胡子吹起来:“死到临头还嘴硬!” 他说:“你身后的结界,魔族人可破不了。” 裴朝朝这回没回话了。 她被身后结界反噬得更厉害, 她终于压不住,闷咳一声,一点血迹溢出唇角。 与此同时, 天帝抬手一挥:“还不动手等什么?朝露勾结魔界,还不将她当场斩杀?” * 另一边, 琼光君终于找到六界谱。 他将东西扔给琼光君:“快给她送过去。” 琼光君拿着东西,也不说话,身影就这样迅速消失。 赵息烛顿了顿,心中焦躁却并未平息,在原地站了片刻,忍不住还是也往幽山那边去了。 * 与此同时, 幽山罡风又起,气浪横扫而过,扫得周围枯败树藤全都化为灰烬, 裴朝朝看天将们动手,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把手从从结界上拿下来,与这些神仙们打在一处! 她修为本就不低,又将裴明晔囚禁起来,将他的修为化为己用,自然比这些神仙们高出太多, 不过是几招,就将冲在最前面的神将们掀飞, 不过是短短几次过招,地面就已横七竖八躺了很多神仙,地面被血染红了些, 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她再一次打退试图围过来的神仙们时,已经有点支撑不住,喘息着吐出一口血来,随后弯下身,从一个已经死去的神将手里夺来一把长剑,再一次出剑,却也同时被逼得一步步后退。 身后,从昼带着魔族们试图打破结界, 然而魔族无法撼动这层结界,招式接连打上去,一点用都没有。 四面八方有打斗声,攻打结界的声音,天帝的指挥声, 声浪嘈杂不休,几乎是振聋发聩了, 裴朝朝还想着再拖延一点时间, 等到六界谱送过来就有转机,又出招扫飞了最近的几个神仙,一剑穿过了眼前神将的胸膛,然而与此同时,肩膀也传来一阵剧痛, 有神仙从边上偷袭,刺穿了她的肩膀。 她喘息一声,撞开那人,但与此同时,更多神仙围上来,兵刃都朝着她刺过来, 但却已经是困兽之态了,不见得能再拖延多久, 天帝在前面远远看着,笑道:“朝露,何必挣扎?这般不体面,你——” 他洋洋得意, 然而这话话音未落, 后面就传来“咔”的一声。 下一秒。 裴朝朝身后的拦在幽山与魔族之间的结界上出现了裂纹。 与此同时,屏障不稳,从昼瞬间带着魔族撞破结界,不过是短短一眨眼就冲进幽山,与天界的兵卒交战起来,天族神将们一边倒的优势瞬间消弭,两族厮杀起来,鲜血四溅,气浪横扫,甚至震断了一根天柱! 天帝惊愕地瞪大眼睛:“怎会如此?!” 他终于开始有些慌张了,视线开始疯狂寻找裴朝朝的踪迹。 然而此时, 裴朝朝的身影却消失在魔族兵卒之间。 她正被魔族们往后挤。 不断地后退中, 她回过头,看见结界所在之处,除了结界正在破碎, 江独的身体也在慢慢变透明, 他在拥挤不堪的兵卒间看见她,朝她咧嘴笑了下,是平时那种嚣张至极的笑,像他这个人一样,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可是他的身躯似乎也被灼人的火焰渐渐燃尽,正渐渐消散。 裴朝朝亦是惊讶, 她在人群中逆行,捂着肩膀到他身边:“结界是你打破的?” 江独已经说不出话,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 结界是他打碎的。 用的是很蠢的办法—— 他用了魔族禁术,将自己的和那结界链接起来,让自己成为结界的一部分,然后自爆真元,他虽然会死,但结界也能打开一条缝隙。 这法子不是刚才才想到的, 其实在天帝来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 但他没告诉她还有这种办法撼动这结界, 他那时想,她反正没有爱过他,如果告诉她,她会毫不犹豫地骗他动用这禁术,他听了那种话会生气难受;更何况,他其实不太想死,死了怎么再赖在她身边?他可不一定有季慎之那样的运气,还能变成鬼,他运气一向都很差。 但他没办法看着她就那样被天族的人杀死, 看着她节节败退,他在想,她这样聪明,应该留有后手吧,哪里需要他来帮呢? 可是那几剑刺进她的肩膀, 他发觉自己也没办法再思考了,她或许有后手,但他还是用了那禁术,他是蠢货,但竟也不后悔。 他没办法说话了, 听着她的问题,看着她的脸, 他其实想问她:我为你死,你会不会有一点难过呢?哪怕为我流一滴眼泪,或者露出一点不舍的表情? 可是她表情很正常。 江独却发觉自己并不惋惜,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并不希望看见她的眼泪。 并不是因为爱她所以希望她高兴。 而是—— 他发觉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她。 她是她,如果为他流下眼泪,他或许也会高兴,可是这样无动于衷,这才是她。 他心口有点酸, 她没有流泪,他发觉是自己在流泪,可他甘愿流着泪爱她。 他的手落在她掌心, 在失去知觉之前,指尖触碰到她的掌纹, 他摸到那条生命线。 意识消散前, 他心想—— 很长,很清晰的生命线。 他在这一刻,愿意如那些愚昧凡人一样,信奉这一套, 令她这一生, 漫长,顺遂。 【正文完】 第147章 她会永远、永远,留在这里 正…… 江独死了。 裴朝朝尤擅窥探人心, 但先前也确实没想过江独会甘愿为她去死—— 爱她的人很多。 然而爱之一字对她来说很飘渺。 琼光君最初爱她,所以想要折断她的羽翼,助长神仙们的流言, 想把她逼到绝路,等她投靠他。 裴明晔爱她, 但是把她关在幽山, 想要她只能看他一个人, 爱他一个人。 赵息烛爱她,但仍想博弈。 他们爱她, 爱是渴望,是嫉妒,是占有。 他们为她做事, 讨好她, 是因为想得到她的回报,例如多看他们一眼,多和他们亲密一些。 哪怕当初在天极岸, 白辞愿意为她陷入沉睡, 她也回赠了他一场好梦。 她从他们身上观察爱,操控爱, 用负面自私的词汇填满对爱的认知。 手掌心的触感已经消失, 江独的身体已经消失干净, 连一点齑粉也没剩下,他心甘情愿为她死去,可是他的死换不来任何回报,因为他神魂消散,身体也消失了,他甚至不像琼光君那样有强烈的执念, 足够支撑他化成执念鬼—— 即使她真的有所回报,他也接收不到了。 裴朝朝倒没打算要回报他什么, 她只是有些意外, 原来他真的能就这样为她死了—— 这是爱的另一种形态吗? 裴朝朝捏紧了掌心,手掌里已然空空如也,但她又好像抓住了什么。 原来爱是嫉妒,占有, 也是心甘情愿为之赴死。 可惜, 她没有心,即使现在有一颗石头心,不久后也会再剖出来。 她从来不会爱人,也不会为此感动。 她想了想,松开手,捂住肩膀,继续给自己疗伤。 灵力丝丝缕缕渗入伤口,被刺穿的皮肉也稍稍愈合了一点。 这时候,她抬起眼,看见不远处有一团鬼气t?在靠近。 这是琼光君回来了。 她顿了下,看了眼前面厮杀的神与魔,在嘈杂之中用了个瞬移术, 紧接着就脱了身,来到天道缺口所在之处。 幽山很大, 即使神将们和魔将们已经开战,但战火蔓延不到整个幽山, 天道缺口所在之处仍旧很寂静,没有人影,也没有植物存在,只有一片雾气蔓延,光是站在雾气之外,就能感觉到强烈的威压,感知到里面的危险。 裴朝朝在雾气前站定,没有继续往前走。 等了一会, 那团鬼气就循着她的踪迹过来了,随后,琼光君的身影在鬼气中显形,他很安静,知道她现在有事情要做,所以没有打扰她,只是把六界谱递给她—— 六界谱是天界无上至宝, 谁拿上它,就能短暂地得到无上力量,凌驾于六界之上的力量。 天帝这几千年来拿着六界谱,已经足够威慑六界,因此即使德不配位,也仍旧能够稳稳坐在天帝之位上。 裴朝朝先前让赵息烛帮她取六界谱,也是打着想坐上天帝之位的主意, 然而和裴明晔确认了天道有缺这事之后,她就不想当天帝了,不过即便如此,六界谱仍旧是很有用的,可以帮她解开神魂和重明石之间的封印。 并且, 眼前遮罩住天道缺口的这片雾气,也是裴明晔设下的,他用了咒术,将这片雾变得危险无比,即使她将裴明晔囚禁起来,能调用他所有的修为,也不一定能将这片雾气驱散。 她现在拿到了六界谱,可以用六界谱暂时让修为暴涨,撕碎这片雾气。 裴朝朝捏紧了六界谱, 随后链接上它,下一秒,身上灵力暴涨! 与此同时, 老天帝察觉到有人在使用六界谱, 面色茫然一瞬,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反应过来后立刻震怒道:“撤兵!” 他往天道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挥手,带着神将们往后撤,然后往天道缺口的地方去—— 裴朝朝故意引来魔族拖延时间,为的哪里是打假,是和赵息烛里应外合拿了六界谱,要当天道! 这还得了?! 他带了这样多的神将, 就不信无法赶在她成天道之前杀了她! * 裴朝朝一得到六界谱的加持,修为就开始暴涨。 她利用这力量,很快就将那片雾气驱散。 幽山常年天黑, 这时候天色也是黑漆漆的,雾气散开后,露出天道的缺口,黑洞洞的,看起来像一张巨口。她便是要将自己的神魂抽出来,然后融进这缺口里,让自己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裴朝朝将六界谱捏在手里,安静思忖起来。 她眼下这具身体,是神躯,是当时在人间时用重明境拘住了神仙们的神力,用那些神力捏造出来的身躯。严格来说,这其实已经不是最初裴明晔给她塑造的那一具身体了,而这具身体原本是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的,是她将神魂链接进这具身躯后,这身体根据她神魂的模样,幻化出来的五官。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并没有裴明晔吓唬她时说得那么吓人, 她不需要将自己的五官都挖去,因为这具身躯本不存在眼耳口鼻,是根据她的神魂所化,而她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那颗由重明石制成的心脏。 只需要把六界谱的力量引入心脉,然后动一动念,将心脉毁去,再把心脏震碎,届时封印就算被解开了,她舍去这具身体,就可以直接成天道。 步骤并不复杂, 但不管是毁去心脉,还是用强烈的灵力碾碎心脏,都是极为痛苦的。 并且六界谱的灵力太强, 冲碎她心脏的同时,或许她的神魂也同时会被六界谱的灵力反噬, 她的神魂本就孱弱,若被反噬,恐怕捱不过。到时候别说当天道了,不魂飞魄散都不错了。 裴朝朝想了想,突然抬头,问琼光君:“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这问题问得突然。 琼光君刚才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她, 乍然听见她出声,顿了顿,随后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为什么这么问?” 裴朝朝道:“因为——” 她想了想,然后指了下天道缺口,如实道:“你也看见了吧?天道有缺,我想当天道。但若要成天道,需要我舍弃肉/身,将神魂抽出来。之前在重明境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将身躯舍去了,但现在我还要舍一颗心,” 如果换做以前,裴朝朝大约不会这样诚实地同他把话说了。 她喜爱玩弄人心,喜欢操控人的情绪,若要旁人帮她做什么,她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就是能煽动得旁人愿意为她舍出命去。换做是以往,她兴许会承诺琼光君,说他若愿意为她死,她会永远记住他, 但这时候, 她却没有再说这样的话。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继续道:“我这颗心就是由重明石做的,你应当也知道。如今它成了我的心脏,封印了我的神魂,让我的神魂和它永远捆绑在一起。” 她说:“所以我要用六界谱的力量,捏碎这颗心。” 琼光君安静点头:“然后呢?” 裴朝朝说:“捏碎心脏的同时,我的神魂可能也会碎裂。如若你愿意为我去死……”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就将你的修为引入我体内,护一护我的神魂。” 这倒也是一种方法。 若琼光君是寻常神仙,给她渡修为反倒没用,因为神仙仍在六道轮回之中,给她渡修为,万一出什么意外,两个人的神魂就一起受损了。恰恰是因为他已经在轮回之外,没有神魂、没有身体,就连现在在她面前的这道虚影都是由执念组成的, 将修为渡给她,则能完美地覆盖住她神魂的气息, 就算六界谱的灵力反噬,也伤不到她的神魂。 然而执念鬼原就是一种特殊的鬼物, 他的修为由执念而生,执念越强,修为越高, 对于执念鬼来说,舍弃修为也等同于舍弃执念,没了执念,执念鬼也会消失—— 执念鬼的生命,就是于执念之上生长出来的、扭曲的果实。 琼光君没答应,也没不答应, 听完她的话,他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问了句不相干的:“你爱我吗?” 裴朝朝仍旧没像平时那样用漂亮话诱导他。 她摇头:“不爱。我没感情。” 她不再操控爱, 褪去了那一层甜蜜狡黠的外衣,骨血里的冷就透出来,像冰,凿也凿不开,砸也砸不动, 石子投入水里还能有些涟漪,但旁人的情爱与喜怒落在她身上,掀不起一星半点涟漪,只能成为她的养料。 她这时候语气空前平淡, 回答他的问题,像在陈述一件不相干的事。 琼光君听见这答案,嘴唇动了动,然后又说:“可是在重明境里,你杀掉我的时候分明哭了。” 那时候他已经看不见,却摸到她面颊湿润, 他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叫她别哭,他其实很后悔,为什么疯魔至此,甚至想要杀死她,杀死她她就不会再招蜂引蝶。想了一千一万遍要她死,可是到最后,她亲手把刀剑捅进他身体,她要杀他,他感觉到生命流逝,神魂抽离,分明应该是很痛苦的感受,可是最终,他临死前,只能记住指尖上她眼泪的温度。 她兴许是有感情的, 否则为什么会委屈,杀了他又为什么会哭? 他的执念因为这猜测疯涨,哪怕她的感情未必是对着他的,但她若有感情,就代表她也有可能会爱他。 于是这些执念, 再一次构成了他。 他太渴望她的爱。 他看着她,发觉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于是又往前走了一点,俯下身去,指尖落在她眼下,迫切地期盼她给出回答:“当时我手指就放在这,摸到你的眼泪。你有感情,朝朝。” 裴朝朝没有避开他的触碰。 她回想起那时候—— 她把刀剑捅进他身体,他问她为什么,她就由此想到她那本命簿。 她当时也很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神仙们厌恨她,难道就因为裴明晔为她而死? 她想起这些事情,是真实地困惑,哪怕后来想明白了,是天帝一脉的人引导着神仙们恨她,她仍旧疑惑,为什么大部分神仙与她无冤无仇却能因为一点点引导就恨上她?难道神仙们不知道要如何思考吗? 但也只是疑惑而已。 她并没有产生什么别的情绪,至于琼光君当时摸到的她眼下的水渍, 她眨了眨眼,笑了下,和他实话实说:“那是血。” 琼光君一顿。t? 裴朝朝说:“我捅你的时候,你血溅到我眼睛下面了。” 她平和地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有感情?我并无感情,所以不会爱你。以前没爱过,现在不爱,以后更不会。” 这话就像利刃了。 琼光君顿时讲不出话来了。 裴朝朝往远处看了眼,然后再次把话题转回去:“你愿意把修为渡给我吗?” 琼光君:“把修为渡给你,你会记得我吗?” 裴朝朝眨了眨眼。 琼光君又补充道:“哪怕施舍一点爱给我。” 裴朝朝:“不会。” 琼光君顿了顿,笑了:“倘若不渡给你,你会如何呢?” 他笑得并不开怀,反倒有点无奈,说到这又叹了口气:“若我不主动渡给你,你应该也会用些手段,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渡给你。朝露,我还算了解你。只是不知道,若我不答应,这次你又打算怎么让我渡修为给你。” 裴朝朝闻言,也笑了下:“六界谱还在我手上,我要强行吸取你的修为,其实是很简单的事。” 她一边说,掌心一边蓄力, 不过片刻,掌中灵光大盛,一幅要攻击的姿态。 然而还不等她动手, 下一秒, 琼光君就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手放在了她掌心。 两人一虚一实, 掌心相贴的那一刻,她掌心的灵光跃动一下, 紧接着,属于执念鬼的修为就通过手掌,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宛如藤蔓一样,攀附上她的神魂,保护住她的神魂。 琼光君原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苍白,半透明的身影变得更透明。 他看着她道:“我会渡给你。” 修为在流逝, 他能感觉到生命也在一同流逝。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他却死死盯着她,而后又不死心地问:“我可能要消失了。朝露,如此这般,你可会多爱我一些?” 裴朝朝安静了一会。 等到他把最后一点修为渡给她,她收回手,又说:“不会。” 琼光君半透明的身形突然闪动两下,是要消失的前兆。 他听见这话却突然又笑了,猛地抱住她,将她箍得死紧,低声说:“你可知晓我的执念是什么?” 裴朝朝被他抱得呼吸不畅, 因为他是鬼,身上很冷很冷,仅仅是这样被抱着,她就有一种又冷又窒息的感觉,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琼光君说:“是要你爱我。” 他快要消失了。 在消失前,他弯下身,贴在她耳边说:“你不爱我,我的执念就不会消失。执念不散,我就会永远存在,即便现在我消失了,但或许未来某一天,我又会出现在你身边。” 倘若她现在说一句爱他, 他的执念就会在今日消散,就此赴死,也好。 可他问了一遍又一遍,她再也没有说出他想要的答案,往日里擅用言语惑人,欺骗蛊惑,爱对她来说是最廉价的字眼,可以随意说出来当诱饵,可是今日,她连一句谎话也没说。 他的执念不会散去,永远不会, 那就永生永世纠缠下去。 他一字一句,在她耳边仿佛赌咒: “我不愿意为你死,至少—— “在你爱上我之前。” * 另一边。 天帝想着要杀裴朝朝, 于是留了一部分神将和魔族们缠斗,又迅速带着另一部分往天道缺口处去。 然而从昼一直在观察战况,发觉不对后,也迅速带魔族追过去。 只不过天帝动作快,他虽带手下追去,仍旧有点晚了,好在就在天帝快要抵达天道缺口的时候,被赵息烛拦了下来。所以从昼带着魔族将士们追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天帝和赵息烛正在对峙。 说是对峙也不贴切, 这对父子已然反目,凶狠地撕扯起来, 天帝带着将士要往前冲,赵息烛却拦在这里,大有一种谁要过去就从他尸身上踩过去的架势, 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仍旧出招挡着神将们。 从昼和他不对盘, 但这时候倒是难得的默契,直接带着魔将们从后包抄, 天帝的优势一下就减弱下去,两方再一次陷入厮杀与僵持,交战之间用出的灵力几乎把周围的一切都撕碎。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胶着的战势终于分出胜负,从昼和赵息烛把天帝带来的人打退。 紧接着, 从昼撇开手下们,又急匆匆往天道缺口那边过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就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就看见—— 赵息烛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没有一点要去找裴朝朝的意思。 从昼看乐了:“真稀奇,你不去找她?” 赵息烛一顿。 他往天道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仍然是慢条斯的散漫语调:“我去找她做什么?” 他身上血迹斑驳,于是用了个咒术,缓缓清干净身上的狼藉和伤口:“六界谱也给她了,她没有再需要我的地方了,我也没什么需要找她的地方。我去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 从昼都有点震惊了,擦了把脸上的鞋:“真不去?” 赵息烛反问:“她都要成天道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从昼觉得莫名其妙:“我管她是天道还是天帝,还是人间的哪个小瞎子,不管她是谁我都会跟过去陪在她身边——” 他说到这,哼笑了声:“你不去最好。正好少一个人和她献殷勤,白策那贱狐狸估计也在过来的路上了,我看着就烦。” 又是一副要争宠的姿态。 赵息烛是真的看不惯他这样子, 换做以往,他兴许直接上去和从昼打起来了,然而眼下,他却没什么表情,漫声说:“我不去。你滚不滚?” 从昼抬了抬眉, 也不和他多说,直接走了。 赵息烛站在原地,又往天道缺口那方向看。 他觉得自己兴许是想去的,和从昼一样奔向她。 但他的脚站在原地不动。 这时他方知, 到了最后一刻,他仍旧在抗拒,在挣扎。 就像他无数次为她放低底线,可是到了琼光找他拿六界谱的那一刻,他仍然选择和琼光君言语争锋,耽误时间。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他当时在想—— 如若他就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不去找六界谱,又或是让琼光自己去找,是不是就不算背弃了自己的血脉,背叛自己的族类? 但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耽误不下去,带着琼光去找六界谱了。 他原来是这样犹豫不定的一个人, 他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每一次,每一个选择,每一个步调都在拉扯,在抵抗,直到最后一刻才咬着牙臣服。 这样一个人, 爱不够纯粹,恨不够彻底, 坚定不足,也不够优柔寡断, 或许…… 他其实并不配站在她身边, 反复拉扯,罪孽深重,爱与恨缠成一团乱麻,他看不清自己的心。 所以这一次, 他就不去找她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半晌,才回过头,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反方向走,走到了轮回道前。 人间十六年, 他欠她的债,其实从未还清, 剖腹取出孩子不够,神魂碎裂不够,至少他也要像她那样,遗忘一切,瞎着眼去人间走一遭,当尘泥,当牲畜,历众生苦,见众生相。罪孽偿清后,或许他才有资格再站在她身侧。 他闭了闭眼, 随后如同当年的她一样,纵身坠下轮回。 衣袍翻飞,很快就在流云间消失无踪,轮回道前再次变得空荡。 司命宫中似有风起,将桌上的命簿翻动一页, 空白的纸页上缓缓显现几行字—— 「赵息烛,投生凡间,入人道。」 「此一世命途多舛,家境贫寒,先天眼疾,受众生苦,嗔、痴、怨、惧……」 「……」 * 天道缺口处, 原本伫立在这儿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只有地上,落下一地石头的碎屑。 裴朝朝已经将心脉震断,那颗石头做的心也已经碎裂,她的身体也渐渐化作一缕一缕神力,回归天地。 神魂抽出来以后,她走进天道缺口, 像是开始与天道融合了, 她感觉到一阵晕眩。 再睁开眼时, 天地广袤,视线开阔,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 天道的缺口开始闭合,变成了一处世外之地,她可以自由出入,上到天界,下到人间, 她也可以一直呆在这里,坐在这,足够俯瞰六界每一处。 这是世上最高之处, 而她成为这里唯一的主人,会永远,永远,留在这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