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时可以不用拿刀的》
1. 车祸
虞川是被一桶冷水泼醒的。
“小杂种!让你干活你跑到这儿来偷懒,还不快起来!如果到了晚上活还没干完,就没有你的饭吃!”
身上仿佛被什么物体砸了一下,虞川抬起手有些狼狈地将面上的水珠抹去,睁开双眼企图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看到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在他的身旁是一把躺倒着的笤帚,这应该就是刚才的那个人往他身上砸的东西。
大脑还明显有些发蒙,虞川晃了晃头,摸着墙缓缓站了起来。等站定了之后,他才从目视高度中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的身高……什么时候缩水得这么严重了?
虞川又低头观察了一下双手,幼小稚嫩,像是孩童才会有的手。
他四处望了望,发现旁边堆着几桶装满水的水桶,于是他走到水桶旁,借着水面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这是一个五六岁左右孩童的身体。
额发上的水珠源源不断地顺着发梢滴在脸上,冷风一吹,刺骨的凉意也让虞川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周围的古风建筑、身上的粗布衣服与突然变成五六岁孩童模样的自己,让虞川意识到了一个荒谬的事实:他这是穿越了。
记忆逐渐回笼,虞川想起了昏迷前的场景,他被一辆大车迎面撞了上来,头脑中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了路边人群惊恐的脸上。
挡风玻璃的碎片扎向了他的左眼,但是那个时候的虞川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印象的,就只剩下了被血流缓缓爬过的路面。
没想到自己的上辈子竟是结束得这么突然。
当然了,这辈子开始得也很突然。
这种感觉就像是游戏系统出了bug,玩家努力肝了许久的存档被全部删光,还没来得急点上“确认准备”键,系统就强制帮你开启了下一轮的游戏。
虞川叹出了一口气,上辈子为生活做出的所有付出在此时都化成了一滩泡影,认认真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被一场车祸一键清零。精神上的疲惫感延伸出了一股无力的绝望,让虞川不由得又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
说真的,还不如干脆死在车祸中算了。
毕竟,发生了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那谁又能保证这辈子会不会也被一场意外一键清零呢?
“你还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再不赶紧把院子扫干净,等着你的就不是晚饭而是板子了!”
远方传来刚才那位管事的怒骂,虞川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从回忆中走出来。
显然,没有留给虞川继续伤春悲秋的时间了,眼前的问题似乎更加迫在眉睫。
是直截了当撞墙自杀,还是拿起笤帚开始干活?
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虞川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撞上那面墙。
没死成也可能是老天给自己重活一世的机会,姑且好好珍惜吧,虞川心想。
目前除了接受现状,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虞川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后走到了墙角,将比现在的他还要长一大截的笤帚拾起,开始清扫起院子中的落叶。
小孩的体力比起大人自然是要差上许多,还没扫几块地方,虞川的脑袋就已经累得发晕了。
不过,除了体力之外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这具身体在干活之前可能压根没吃饱饭。
光看这处院子,这户人家显然是个家大业大的,竟也如此苛待下人的吗?
等虞川好不容易大致把院子都扫了一遍,天色也早已暗了下来。
“哎哟,这孩子怎么还在这里?”一位中年妇女走来发现了虞川,看她的穿着,估计也是一位做杂活的下人。
妇女上前接过虞川手里的笤帚,对他指了一个方向:“娃娃,快些去用晚饭吧,再晚就吃不着了。”
“好,谢谢姐。”嘴里发出的稚嫩嗓音让虞川瞬间意识到,以他目前的年龄,似乎不该这么称呼对方。
好在自己现在也还是个不懂事的五六岁小孩,便索性不管这么多了:“姐再见,我去吃饭了。”
按照刚刚那位好心的妇女指出来的方向,虞川果然找到了一间点着灯的屋子。
屋子里人还算多,都是和自己差不多打扮的下人们,年纪看上去都不大。虞川学着别人的模样去盛饭,发现饭菜果然所剩不多了。
也是,干了一天活的下人们都饿得不行,有的吃得快一点的早就去盛了第二碗、第三碗了。
来得晚了总是吃亏的。
虞川并不多抱怨,当务之急还是吃饭,肚子能填一点是一点。
正当虞川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的时候,他的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顺着扯他的那只手望去,是一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你是今天上午跟我一起进府的吧,我记得你。你脸上的胎记很好认。”
胎记?
虞川回想起下午借着水桶里的水观察自己现在的模样时,确实能看到左眼周围有一片红色的胎记,范围不小,十分显眼。
但比起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来说,脸上有一片胎记这种事,显然不是当时的虞川最为在意的。
从这个小孩讲的话来看,自己与他似乎都是初到这个宅子,应该是一起被买进来的。
“……我不认得你。”虞川咽下口中的食物后,看向这个小孩,回道。
小孩和他一样,穿着粗布衣裳,脸上还有几道黑黑的泥污,岁数看上去和现在的他差不多大。但这小孩的精神状态显然要比虞川好上太多了,眼睛也格外有神。
“我叫付应,你现在认得喽。”付应自报家门后坐到了他的旁边,继续说,“你叫什么?”
虞川不太擅长应付这么自来熟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但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礼貌地回答了付应:“我叫虞川。”
“余?是‘死有余辜’的‘余’吗?”付应扒了一口饭,边嚼边问。
这小孩说话还真是会选词。
虞川也不生气,颇有耐心地向他解释道:“不是。是‘虞姬’的‘虞’。”
“什么鸡?能吃吗?会下蛋吗?”付应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在脑子里认真思索这个从未听过的词。
虞川也跟着愣了一下,他想,不知道是因为付应年纪还小没听说过虞姬的典故,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虞姬这个人呢?
于是他便试探性地向付应介绍了一遍:“你听说过‘霸王别姬’吗?虞姬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妃子,也有人喊她‘虞美人’。”
“没听说过。”付应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往嘴里送了一口菜。
“但我记下了,‘虞美人’对吧?”还没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付应又接了这么一句。
说到“虞美人”三个字的时候,还特意往虞川的方向指了指:“可美人的脸上才不会长这种丑胎记。”
虞川看得出他是在故意调皮,便不接茬,只把话题引向了别处,转而挑起了付应的毛病:
“说话的时候啊,嘴里最好不要有东西,不然会显得你很粗鲁,没有修养。”
虞川边说边摇头,“啧啧”了几声,做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忘性大,思路也容易被带走。只要掌握好了方法,还是很好拿捏的。
果不其然,付应听后立刻迅速鼓动起腮帮子,嚼吧嚼吧将食物都吞下去后,说:“可我只听嬷嬷说,女子才贵在修养,你是在把我当小闺女看吗?”
“那嬷嬷说错了,修养可不分男女,”虞川瞥了付应一眼,淡淡道,“而且人家小闺女各个都生得灵动讨喜,你嘛,跟她们没法比。”
“你瞎说!我娘先前夸过我,说我比小姑娘生得还要水灵!她跟我说,每次跳傩时带上我,东家都要多给不少赏钱!”小孩一听虞川这话就不开心了,连饭都顾不上吃,他拉住虞川的袖口,也不让虞川吃饭。
虞川是饿得很了,没空跟付应一个小孩在这里扯皮,呛过他两句也就算了,便哄道:“好好好,你长得最讨人喜欢,放开放开,让我吃饭。”
付应也是好哄,虞川一妥协便撒了手,乖乖地捧起碗去吃饭了。
囫囵地塞下了食物,膳堂的下人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虞川便也起身收拾起了碗筷。
在虞川站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一旁的付应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虞川向他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小孩有些扭捏地站了起来,说:“我,我以后不说你丑了,你也不许说我,怎么样?”
合着刚才这么半天都一声不吭的,是在想这件事呢。
看付应这副模样,估计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指着虞川说的那些话并不好听。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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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说你的脸不好看!我只是说你的胎记,而、而已……”
懂得自我反思,才会想来试图补救,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付应可比那些单纯招人嫌的熊孩子强上不少。
虽然他大可以不补后面的那句话。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向我道歉吗?”虞川好整以暇地看着付应。
付应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目光局促地瞥向了一旁,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我教你一招啊,口头道歉可不如身体力行来得有用。这样吧,你帮我把我的食具一并洗了,我就原谅你,以后也不再说你了,如何?”
“成交!”付应迫不及待地把虞川手里的碗筷都接了过来,走之前还不忘回头跟虞川强调一嘴,“你不许反悔哦!”
对于付应这种干惯了活的小孩来说,只是普通地帮虞川洗个碗,就能把做过的错事一笔勾销,这样的交易实在是划算。
“如果以后有人说你坏话,我会帮你的!”老远还听见付应朝着这边喊话,可见他的心情是真的变好了。
这就把自己跟他划进同一个阵营了?到底还是个小孩。
乐得不用洗碗的虞川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由于虞川他们这一批是新人,晚饭后便没有给他们安排其他的活,而是分批次排好队,由管事的带着去分配寝屋了。
这个屈管事虞川有印象,正是下午刚穿越过来时,拿笤帚砸他的人。
此时的屈管事不耐烦地咂着嘴,对排在队伍最末的虞川几人说道:“这屋子没空位了,你们几个就去北面的下房住吧。”
“北面的下房?”
屈管事说:“早你们几年入府的下人们都住那,这些年因为犯错被赶出去的、被直接处置的下人可多得很,给你们空出了不少好位置。”
“所以,别以为入了练府就有好日子过了,一个个都警醒着点,乖乖听话,才是你们在这练府活命的唯一方法。”屈管事继续说。
他的言语中还不忘吓唬这群新来的小孩,这是惯用的下马威手法,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份,同时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好歹壳子里也是个成年人,虞川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被屈管事的这番话吓破胆,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在队伍中,根据屈管事的指示来到了自己的寝屋。
与他一起住进这间屋子里的,还有一个人——
从洗完碗后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付应。
这会儿正是下人们的休息时间,寝屋里有几个看着比他们要大上两三岁的小厮正在聊天。
这几个小厮毕恭毕敬地把屈管事送走之后,便将目光移到了虞川和付应的身上。
“新来的?”为首的那个小厮走上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你们两个就睡角落吧,那边前不久刚死一个,正好你俩去给压压晦气。”
“死了个人?”付应瞪大了眼睛,却也没有害怕,他哼了一声,“你们怎么自己不去压?莫不是之前做了什么亏心事,才怕鬼魂来上门索命?”
旁边另外一个小厮接话了,他说:“哎,话也不是这么说。除了那个角落,我们屋也没有别的空床铺了,你们不去睡那的话,要睡哪儿呢?是吧,崔哥?”
这才多大年纪,说的话就如此市侩了。
“哼,一个小白脸、一个丑八怪,还敢跟你崔爷爷讨价还价。”崔李十分不满意刚才付应的顶撞,上下打量了虞川二人一眼,挨个指着,发出了尖酸的评价,“哟呵,看这眼睛,这丑八怪还是个琉族人呢!”
琉族人?
“你说谁丑八怪呢!”
虞川还没说什么,付应先替他着急上了。小孩子是最重视承诺的,先前说好了会帮虞川,付应就没打算食言。
在付应朝着崔李冲上去的那一刻,虞川突然感到左眼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和这份痛感一起到来的,是一段不太清晰的记忆碎片。
更准确一点形容,应该是虞川的头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段画面。
这段画面里,虞川看见冲上去的付应被身形更高大的崔李一脚踹到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了旁边的矮柜。
矮柜上的瓶子随之掉落,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付应的头部,鲜血也随之涌出——!
好似真的发生过一样的画面给虞川带来的冲击感实在太过强烈,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住了往前冲的付应。
2. 预知
“付应,我们就睡那里吧。”虞川死死按住付应的肩膀,冷静地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我睡角落就是了,你睡我外边。”
刚想骂虞川没骨气的付应,转头却看到了虞川那有些吓人的眼神。付应愣了一下,原地站定了几秒后,最终还是选择听虞川的话。
他把嘴一撇,并不是很服气地去角落收拾被褥了。
虞川松了一口气,他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布置,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墙边。
那个地方竟真的有一个矮柜,一个与刚才脑海中画面里面一模一样的矮柜!
一模一样的矮柜,上面摆放着一模一样的瓶子。
连瓶子上的涂饰都没有丝毫区别。
要知道,在这之前虞川从未留意过房间内的摆设。如果刚才那一段画面是凭空想象,又怎么会出现如此鲜明的细节?
虞川摸向了自己的左眼,刚才那好似被灼伤的剧烈痛感已经消失了,什么也摸不出来。
“说你丑你还不乐意?你那丑胎记可不是摸两下就能消失的,”崔李见状开口道,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嫌恶轻蔑,“都说琉族出美人,这总算是见上一个了,结果长得比张麻子还要磕碜。”
“不至于吧崔哥,张麻子那可是满脸麻子啊,吓哭的小娃都多少个了?这小子要没这胎记的话……”
“哎!这胎记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你说没就能没啊?他得顶着这丑胎记过一辈子呢!”
“就是,放他去几个小娃娃面前转一圈,保准也能吓哭不少!”
几个小厮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让虞川明白了这个房内目前的人际情势,他们大多都以崔李为中心,崔李说啥就是啥。
“行了行了,以后大家都是同僚了,”刚才那个说话很市侩的小厮扫了一眼角落,看到一旁的付应似乎又要冲过来,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我叫赵三辨,你们两个新来的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现在太晚了,大家都散了,去休息吧。”
崔李打了个哈欠,也懒得继续找虞川的麻烦,挥手示意小厮们散开,没再多分给虞川一点眼神,回自己床铺那躺着去了。
对赵三辨点头致谢后,虞川向角落的付应走了过去。
付应还在气头上,见虞川走来,他没好气地哼了哼:“刚才为什么拦着我?现在好了,站在中间被他们这群人奚落一顿,心里可是滋味?”
“他们笑的是我,你不是也嫌我脸上的胎记丑吗,为什么要替我抱不平啊?”虞川看付应生气觉得好笑,有意去逗他。
“我没嫌弃!我刚刚那样说、是为了……为了……”付应憋红了脸才勉强说完,“是为了找话题继续跟你说话。”
接着付应又立刻说道:“而且我答应了会帮你的。我娘告诉过我,遇事不能怕,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这样才不会被别人当软柿子捏。”
虞川在付应的旁边坐了下来,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嗯,我也觉得是。”
“那你还拦我。”付应不理解地看向虞川,灵动的眼睛一眨不眨。
虞川拍了拍付应的脑袋,说:“那是因为这个道理你才懂了一半,你娘还有一个前提没告诉你。”
“一块石头打向了一颗鸡蛋,鸡蛋碎了。其他鸡蛋认为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于是它们一颗接一颗地撞向石头。这样下去,最后结局会是什么?”
付应收住话声沉默了,这小孩是个机灵的,自然能懂虞川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才皱着眉头嘟囔道:“……我们两个就非得是鸡蛋吗?”
“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虞川觉得付应的脑袋摸起来手感不错,于是多揉了几把,“所以要打回去的前提也很简单,我们从鸡蛋变成比他们更硬的石头就好了。”
一听能打回去了,付应兴致勃勃地问:“要怎么变?”
“这个嘛,”虞川思考了一下,“首先你得先长高……嘶,不过我们那儿有个说法,小孩子老被摸头是长不高的。”
一直还挺享受虞川“头部按摩”的付应听了这话,“噌”地一下从虞川的魔爪下窜了出来:“我刚刚还在帮你铺床,你居然想让我长不高!恩将仇报!”
“哦?”虞川低头看了一眼床铺,“这铺好的是我的床?你要睡角落里边啊?不怕晦气?”
付应拍了拍角落的床铺,表情中难得地带了些小得意:“不怕。死人要么转世投胎,要么成鬼成神,总之是变成些看不见的玩意儿。”
“我娘教给我的东西,刚好就是跟这群玩意儿打交道的。”
回想起付应说过的话,确实有提到过什么“跳傩”之类的词。
"倒是你,什么傍身的物件都没有,被冤魂缠上了还得哭着来喊我帮忙呢。"付应摆出了一副小大人的姿态,从怀中掏出了一串手串,递到虞川的面前,“喏,这个送你。”
“送我?”虞川有些惊讶地接过了手串。
付应点点头,认真地说:“嗯!我这类东西多,犯不上用这手串。你怕鬼的话,晚上就揣着它睡觉。”
看到付应一副“没我不行了吧”的表情,虞川觉得自己不收下反而会扫了他的兴。于是他笑道:“好啊,那我今晚可就靠它了。”
“不止今晚,我娘说了,这手串只要不坏,就会保物主永远平安。”付应边铺床边吹嘘这手串有多么多么厉害,到后面越说越来劲,除了保平安还会什么呼风唤雨、倒转乾坤之类的。
像极了旅游景区里那些哄骗你买护身符的无良店家。
屋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与付应的嗓音逐渐交融为一体。
经历了这么一天,虞川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疲惫至极,他躺在床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付应,渐渐地就睡着了。
梦中,虞川再次听见了车祸时那刺耳的鸣笛声。
他像是重新恢复了痛觉一般,碎掉的挡风玻璃嵌入血肉,真切而钻心的疼从左眼处蔓延开。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红,慢慢地,这片红色随着那难以忍受的痛楚逐渐消失。
成为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黑。
翌日。
天还未亮,小厮们便在外院站好,等待着总管的到来。
好在这位名叫卫越承的外院总管并未迟到。
他的嘴边留着两撮胡须,眼睛微眯,显得格外严肃。但从面相上看,似乎要比屈管事更加和善些。
“新来的几个……”卫越承走到虞川和付应的面前,打量一番后叹出一口气,“这点身量还派不上大用,你们两个就先去领些杂活干着,过些时日我再正式安排。”
卫越承清点完新人,做了一遍训话便离开了,下人们也四下散去,到各自的岗位上开始当差。
虞川和付应这种小点的孩子,虽说没被安排上正经活,但是麻烦事儿也不少。
比如同寝屋的那几个同僚是见不得他们闲下来的,一会儿这个支使虞川去看炉子,一会儿那个又来支使付应去烧水。
崔李更是过分,他坐在木凳上把腿一翘,将斧头丢到虞川的脚跟前,出声命令道:“丑八怪,帮爷爷劈柴。”
虞川并不动怒,他握住斧柄捡起斧头,心想幸好付应被喊到花房帮忙去了,不然待在这里的话,怕是又要和崔李急眼。
见虞川这么听话,崔李却变本加厉了起来,他不耐烦地催促:“动作如此磨蹭!这都要人催,连那拉磨的驴都不如!”
“若是今日砍不完这些柴,你的晚饭就会变成我的拳头。”
刚听完卫越承的训话,虞川自然记得这里的规矩:如若今日的活未能在晚饭前干完,那么别说是吃饭了,连觉都睡不了,怎么都得将活干完为止。
“知道了。”虞川应道。他把崔李对他的侮辱之词尽数收下,表现出了十足的恭顺,这下连几个围观的同僚们都对虞川露出了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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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色。
毕竟士可杀不可辱,在场的几个人谁不是被崔李揍服了,才甘愿围在他身边当小弟的?跟眼前这个一上来就跪下的人可不一样。
不过热闹看够了,围观的也就散去了。崔李有虞川帮他劈柴,他们可没有,赶紧完成任务才是要紧事。
只有虞川自己知道,刚才如果他向崔李发难,他的下场便不会只是做做劈柴这种苦力活了。
在虞川拿起斧柄的那一刻,他的左眼就开始隐隐发烫,当崔李第二次开口时,与昨天相同的事情又发生了。
一个清晰的记忆片段蓦地出现在虞川的脑海中:他看到自己并没有拿起斧头,而是冲着崔李啐了一口。
接着,崔李提起旁边的一个空木桶便向他面门砸了过来,虞川被砸懵了,在他的鼻血正缓缓冒出时,崔李又冲上来朝他挥出了一拳。
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
这段记忆比起昨天,被揍的当事人变成了虞川本人。神奇的是,虞川发现自己好像真的经历过这段记忆似的,连痛感都能“回想”起来。
但他很清楚,现在这样做只能躲避一时的皮肉之苦,不是长久之计。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治治这位只会使用暴力的孩子王。
一旁的崔李见虞川虽然劈柴并不熟练,但也没有消极怠工,琢磨着以虞川这窝囊的姿态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崔李便站起了身。
都有人替岗了,自己还坐在这当什么监工?
为了防止虞川溜走,崔李走之前特意留下了一句警告:“别想偷懒,我时不时会过来察看,要是被我发现你没在干活……”
他用力拍了拍虞川的后背,继续道:“我会帮你松活松活皮肉的。”
就这样,在崔李的威胁之下,虞川帮他连续劈了四天的柴。
劈柴是纯体力活,第二天的时候手上的肌肉就已经酸痛无力,第五天虞川更是差点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孩童身体尚未发育,体力本就跟不上,托这几日任务还算清闲,耗尽力气能勉强劈完。
一旦哪天碰上活重的,虞川的手怕是别想要了。
所幸这几天崔李要靠着虞川帮他干活来躲懒,并没有在别的事情上为难虞川。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崔李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就连查岗也只挑午正时分过来看一眼。
才四天就放松警惕,还被虞川摸清了行程规律。
虞川按揉着酸痛的手臂肌肉,心想小孩就是小孩,说到底还是太嫩。
再坚持一下,这苦日子看样子是快要到头了。
这天,崔李果然还是午正时刻回到了厨房的后院,检查虞川有没有在帮他干活。
却不想,正当他绕过厨房侧门时,一个木桶就直直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终于抓住了!大家一起上啊,总管说要论功行赏的!”
木桶好像特意为崔李量身打造似的,大小刚好卡住了他的脑袋。
崔李骂了一声,伸手想把木桶拉开,头顶却直接挨了一下。
似乎是棍棒敲在了木桶底,打得崔李脑袋一嗡。
“就是他!是个小贼!这几日每日都在厨房门口鬼鬼祟祟,不是小贼是什么!大家快打啊!”
又硬生生地挨了几下,崔李被打倒在地,意识到情势不对,连忙大喊:“我不是贼!我是厨房的杂役小厮崔李——!”
无奈周围太过嘈杂,他的声音又被木桶盖住不少,根本没人听得清他在喊什么。
“他还想动!这都没给他敲晕过去?”
“那还废什么话!快些敲晕了提到总管面前问话去!”
身体被人死死地踩住,饶是崔李再有蛮力,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这下竟是连翻身都办不到。
崔李的挣扎也为他的脑袋迎来了力道更重的当头第二棍。
这下,崔李终于是晕了过去。
3. 小贼
“确认过了,他确实是厨房后院劈柴的杂役。”
外院总管卫越承颔首,问:“身上都搜过了?没拿东西?”
“没有没有,府里早有明令严禁下仆偷盗,他哪敢啊。”屈管事表面上讪笑着回着卫越承的话,心里早就恨恨地将崔李来回骂了个千八百遍。
屈管事转身给了崔李一巴掌,说:“还不快跟总管交代,午正时刻大家都在休息,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从南院那方向绕到厨房来,是想做什么?”
卫越承摆了摆手,道:“先别打人,听他说。”
“我……”崔李虽然刚醒不久,但脑子转得挺快,“我就是玩性上来了,趁着休息去南院跟几伙兄弟喝了点酒,聊完天便想从厨房侧门回来,却被当成小贼打了。”
“你可知下仆即使是休息,如若没有命令,也不可随意去到别院?”卫越承的音量并不大,但他语气严肃,威慑力十足,“擅离职守比起偷盗府内财物,罪责也不会减轻许多,你一样要受罚。”
不会减轻许多,也仍是减轻了。
崔李连忙应道:“卫总管教训的是,崔李愿意领罚。”
见他还算识趣,卫越承点了点头。
正当卫越承要从轻发落崔李时,虞川走上前,开口说:“卫总管,擅离职守崔李是认了,那么玩忽职守呢?”
“玩忽职守?”卫越承没有无视掉虞川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小孩,他看着虞川,似是有要询问下去的意思。
“这五日以来,当差时段一直未见崔李身影,我暂未排班领职,见柴无人劈,便主动请缨。”虞川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这五日工册上录的都是我的姓名,总管可自行查看。”
虞川摊开了手,向卫越承展示了一下自己劈柴磨出的血泡印,又说:“我刚才意识到,崔李这五日没有当差却能领到晚饭,看来全是靠着我的功劳来充数。”
“明明大家都在辛苦当值,只为拼一口饭填饱肚子,可他崔李不用干活便能享受白食,还整日与朋友喝酒作乐,哪有这样的道理。”
最后这句话被虞川说得字字铿锵,本就是最能引起众怒的话,又带了点小孩子那愤愤不平的情绪,所以效果出奇的好。
“如若府内全是崔李这样的人,只顾逍遥,把差事抛诸脑后,要由别人来帮他收拾烂摊子,那我们这些认真当差的反而成了蠢人。”
周围的小厮原本都只是过来看个热闹,虞川这句话一出,许多人像是被点醒了似的,纷纷开口跟着附和。
说起来,要不是崔李的拳头够硬,大家怕惹事上身,再加上又都是些半大孩子,周围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人,崔李才勉强坐稳了这老大的位置。
实际上崔李平时在同僚中树敌颇多,大部分小厮心中都对他积怨已深。
连经常围着崔李帮腔的那几个,现在都没有要站出来说话的意思。
“休要血口喷人!总管请明鉴,我真的只是趁休息间隙去南院喝一壶酒,除此之外全是污蔑!”崔李着实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开始大喊冤枉。
“这小娃心机不纯,先前他犯错我教训了他几番,他不服气,现在便来攀诬我!”
崔李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辩驳显得更有几分可信度,但是对比起工册上那五排清清楚楚的“虞川”二字,他的辩词只剩下了苍白。
“……练府不养闲人。为平其他下人们的不忿,我不会纵容你此次的旷工行为。”卫越承合上了名册,重新定义了崔李所犯之错。
旷工的处罚对于仆役来说,一向是头几项严重的。
眼看再也无法挽回局面,崔李恶狠狠地瞪向虞川,趁押住他的几个下仆不注意时,飞快地挣脱了他们,朝着虞川飞扑过去。
事发突然,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只来得及看向虞川的方向惊呼大叫。
有胆小者直接捂上了眼睛,等待着悲剧的发生。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声巨响之后,大家发现发出痛呼的人竟是崔李。
而虞川则毫发无伤地站在一旁,似是早有预料般,在那一瞬间往前面挪了一步。
回想起刚刚崔李红着眼朝他冲来的景象,虞川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那还在发疼的左眼,心道哥们你再晚一秒提醒我,这次说不定就真的寄了。
崔李的手则因猛地撞向壁面而受伤,几个力气大的杂役见状,立刻上前将他制住。
被这么一出吓得早就跑出八百里远的屈管事这才敢走回来,他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卫越承:“卫总管您看……这要如何处置?”
“按规矩办,杖五十。”卫越承瞥向崔李,又看回屈管事,继续说,“你办事没轻重,我警告一句,切记勿打死人。死人是大事,杀人总要偿命。”
“哎,哎。明白了,我这就把人拖下去。”屈管事讨好地应着,冲旁边的那几个下仆招了招手,带着崔李离开了。
卫越承目送他们下去,看向眼前的虞川,他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眼神中带着些赞许。
不过他最终什么也没再多说,挥挥手叫散了众人。
“才来几天就能治了崔李,虞川你可太有招了。”
“对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膝盖跪软了的孬种呢,没想到竟如此深藏不露!”
晚间,虞川的寝屋中,夸赞声此起彼伏。
付应更是乐呵,不过他对其他人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只道:“这会儿你们倒夸上了,早些时候不都围在崔李身边鞍前马后的吗?呸呸呸,一群墙头草。”
虞川则是回应说:“是我运气好罢了,正巧碰上崔李被当成贼抓去总管面前,才有了机会。”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赵三辨笑了笑,问虞川:“但我听说……是你给厨房那几个伙计说,这几日有小贼闯入,让他们今天去蹲守的?”
崔李受罚,赵三辨并不是开心的那一拨人。
他入府的这两年都在崔李的身边,显然也跟着吃了不少的好处。这下崔李的台子倒了,最先被压到的人,可不就是他吗。
“是啊,”虞川真诚地看着赵三辨,说,“我在后院劈柴,发现有贼便告诉那些伙计了,我也不知道那个‘贼’就是崔李。”
或许是虞川的目光实在太过清澈,赵三辨盯着虞川看了半天后,还是选择相信了虞川的说辞。
毕竟虞川还小,他可不信才五六岁大的傻小子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同时,赵三辨也在心里面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话,那么虞川也就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不需要多费心关注。
不然,在短短几天内就能让崔李硬吃下这么一个大亏,实在是不得了。
“想来也是,唉,真是自作孽啊。”最想问的问题得到了回答,赵三辨也没想继续聊下去,假装唏嘘着抽身走开了。
不用帮崔李干活之后,虞川每天都过得很松快。
倒不是说当小厮有多清闲,只是现在他年纪还小,未领到正职,即使是偷懒也少有人搭理他。
之前还会有同僚支使虞川帮他干活,可自从发生崔李那件事后,也就再没有人对着虞川呼来喝去了。
于是,习惯了现代快节奏时代的虞川,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地欣赏一下这个世界。
这里的天空与以前所能看到的天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湛蓝的底色,都飘着薄纱似的云。
不同的是,夜晚能看到更多的星星。
上辈子身为一枚痛苦社畜的虞川,竟是生出了一种还不如在这过日子的想法。
996真是杀人诛心啊。
即使是穿越了都在当牛马。虞川苦笑了一下,绝望地盘起了自己这辈子一眼能望到头的小厮生涯——
如果幸运,也许还能在府里混上个高管,以后吃喝不愁;如果不幸,说不定也就跟上辈子一样,再次拿下“英年早逝”的成就。
真是这样的话,跟上辈子比也说不上来哪边更差一些。
……不过,这辈子总归来说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虞川摸上了左眼。
穿来了这么些日子,唯有这个让虞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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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十分疑惑。
为什么左眼会无缘无故地发痛?
为什么晚上他总会重复地做着同一个噩梦?
为什么在左眼发痛之后,还会平白产生一段“未来”的记忆?
“小虞,来这边帮我看一下火!”
厨房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虞川的思绪。
虞川应声走进厨房,佩琳琅便让他去看炉子,道:“这两天府里迎客,外院厨房忙,这高汤得一直熬着,夜间也不能断了人看火。”
佩琳琅是外院厨房的主管,平日里待虞川付应这些小孩极好,说是自己也有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孩子,所以看着小孩们会觉得亲切。
“大部分人都被调去内院忙活了,小虞你今晚就负责看这高汤的炉子,等明日我喊人来接班。”
“忙是忙,总管也赏了不少,”佩琳琅擦了擦手,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塞给虞川,说:“这两个生鸡蛋你小心拿着,夜间饿了,就去用那小灶煮了吃。”
“好,谢谢佩娘子。”虞川点头应好,接过了那两颗鸡蛋,乖乖地坐到炉膛前看火去了。
通宵对于社畜来说可能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但是虞川现在只是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
夜间,为了让自己能保持清醒,虞川跑去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
厨房只亮了一盏灯。大半夜的,除了那盏灯和炉子里的火光,唯一的光亮就是天上的月光了。
虞川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心想,这气氛看着还怪阴森的。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身后的侧门处就传来了几声奇怪的响动。
虞川被吓了一跳。
随后,他冷静地从旁边捎了根木棍握在手里,悄悄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
对方的身形晃了一下,大概能看得出是个人,不是什么猫啊狗的。
前些天他还在造谣崔李是贼呢,这好巧不巧的,还真让自己碰见个贼了?
心知目前身板太弱小,虞川可不打算莽上去跟这个贼硬刚。他只是想靠着厨房的这点光,看看能不能通过影子把这个贼给吓唬住。
对方被吓跑了最好,若是没被吓到,在确认和对方有一定力量差距的情况下,自己掉头跑也还来得及。
可直到虞川离他只剩一步之遥了,那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看样子似乎不打算跑。
虞川试探着用木棍推开了挡住那人的隔板,借着光才发现,对方竟然也是个孩子。
这个小孩也看向了虞川,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一丝的惊慌。
他只是一脸漠然地停住了视线,就这么当着虞川的面,往嘴里塞着刚刚从旁边框子里摸到的馍馍。
“哎,”虞川下意识想伸手去阻止,但看这孩子吃得急,便也没再坚持,转身去旁边盛了一碗水,递给了他,“你且吃罢。”
谁料,还在往嘴里使劲塞着干馍馍的小孩,突然眉头一皱,接着便捂着嘴吐了出来。
虞川此刻也来不及给他递水了,把碗往桌上一放,弯下身轻轻帮他拍着后背。
这小孩脸色苍白,嘴唇发干,眼窝底部有一圈淡淡的青色,看得出他目前的状况不是很好。
只不过他体态挺拔,并不瘦弱,身上穿的布料也不似粗品,虞川猜测他大抵不是来这偷东西的贼。
把刚刚吃的馍馍全部都吐干净之后,这个小孩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要喝点水吗?你的嘴唇很干。”等他好一些了,虞川拿起放在一旁的碗,问他。
对方还是像刚刚那般看着虞川,没有说话。
就这么持续了一会,虞川叹了口气,刚准备端着碗起身离去,突然被拉住了手腕。
碗中的水往外荡出了少许,打湿了一小块地面。下一秒,虞川手中的水碗便被一双手接了过去。
这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小孩,像猫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碗中的水。
他抿了抿得到滋润后的嘴唇,沙哑着嗓音,总算是肯开口说一句话了:
“……谢谢。”
4. 谢礼
虞川俯身接过他喝完的空碗,问:“还要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性格原因,这小孩又回到了刚才不说话的状态。他只是摇了摇头,沉默地缩在了角落。
见他没有交流的欲望,虞川也不打算为难他,转身收拾起了刚刚被这小孩吐到地上的那些馍馍的“尸体”。
虞川清理得很是认真,便没有注意到他身旁这道一直粘着他的视线。
收拾完毕后,虞川转过身去,却看见了这个小孩正咬着嘴唇,双腿缩了起来,捂着腹部冒冷汗。
又是呕吐又是腹痛的,这孩子可别死我这里了啊。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虞川上前,常规性地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温度还算正常。
“……无事。”原以为他又会用沉默代替回答,但这次竟说话了。
小孩不习惯地别过头躲开虞川的手,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艰难地开口,说:“我需要热的食物。”
热的?
现在的厨房里唯一热的吃食,就是那正熬着的高汤了,总不能把高汤端给他喝吧?
虞川思考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
怕晚上饿着,他给自己留了点剩的米饭。
但那也早已经凉了。
虞川望了望远处的小灶,又看了看被自己好好存在台子上的两颗鸡蛋。
“你等着。”虞川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站起身走到了灶台前。
厨房最近忙乱,随便一找都能找到不少没来得及收拾的食材。
虞川拿了一截葱,用刀切成葱花后,便放在了一旁。
然后直接下油,在油温最高时打下了鸡蛋,用铲子快速地翻炒了一遍,将鸡蛋炒散,直至变得蓬松后捞出。
他在米饭中加进少许的酱油,均匀地将它们混合,然后倒入锅中,使酱油的香味得以散发出来。
接着,将之前准备好的鸡蛋和葱花一起加进去,撒上点调味料收尾,就大功告成了。
做饭是每一个想要省钱的社畜几乎必备的技能,简单地炒一碗蛋炒饭对虞川来说是没有任何难度的。
就是现在的身体年岁实在太小了,没什么力气,炒个饭都给自己累得够呛。
不过话说回来,厨房里的灶明面上是禁止下人们私自使用的。但只要无人举报,也没有人会管,常有当值的仆役们过来煮点东西吃。
虞川将出锅后的蛋炒饭盛入碗中,然后连着食具一起,端给了那个小孩。
“这是热的,吃吧。”虞川瞥到对方腰间的挂饰,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东西都并非廉价之物,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跑到这练府的外院厨房来。
要是这小少爷吃不惯这种粗糙的食物,还是吐一地的话,虞川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寻别的吃食给他了。
但愿他没有多管闲事。
所幸小少爷很是给他面子,一整碗饭全部吃完了,连米粒儿也都扒得干干净净的。
有这么饿吗?
虞川有些讶异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空碗。
大抵是不好意思,这小少爷没有让虞川来收拾空碗,而是自己端着它站了起来,匆匆道:“我洗便是。”
谁知站起来的时候太急,他脚下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虞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待他站稳后,他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难以被察觉的红晕,表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看向虞川扶着自己身体的手,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嘴角绷成了一条线,直言:“不要碰我。”
没听到感谢,还被人嫌弃了。
虞川放开了手,他懒得跟一个小屁孩计较,想着这古代阶级分明,自己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仆役,也无所谓被嫌这嫌那的,不搭理就是了。
但是下一秒,虞川就听到这小少爷闷闷地补充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不亲?
虞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想虽说是性别朦胧期,但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姑娘啊?
“身为女子,更不可如此放肆地盯着外男看。”还没等虞川琢磨明白呢,眼前这小孩又语气凉凉地对他发出了新的警告。
原来他说的是自己,那没事了。
这个年龄段的小男孩小女孩着实不好辨清。在此之前,虞川也曾被几个年纪大点的娘子们认成女孩过。
古代无论男女都是长发,虞川是个下人,编头发也没那么多讲究,随手一扎就完事了。反正在他自己看来,这糙里糙气的也着实不太像个闺女。
小家伙小小年纪的,眼神挺差啊。
见虞川不说话,那小少爷也没再吭声,把碗洗好之后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走之前,他在虞川面前站定,视线轻轻地扫过虞川的脸,像是在记些什么。
随后他又迅速地移开目光,将腰间的配饰取下送到虞川的面前,说:“这个给你。”
“什么?”虞川没有接。
对方没有给虞川反应的时间,强制性地塞给了他:“你帮了我,这是谢礼。”
似乎是瞧出了虞川拒绝的意思,他言辞冷淡地再次开口:“嫌少?”
小孩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嘲讽意味,气氛也骤然冷了下来。
虞川看了一眼这配饰,无奈道:“一顿饭罢了,值不了这么多钱。”
“那你想要什么?”小少爷漠然地说,“你总是要要点什么的。”
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人,总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东西的。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还真有想要的,”虞川拍了拍手,“如果你下次还能再见到我的话,还我两个鸡蛋吧。这原本是我的夜宵来着,全被你吃完了。”
“鸡蛋?”面前的人明显愣了一下,沉默半晌后才继续说,“……你只要这个?”
虞川伸出了两根手指,在二人中间晃了晃:“嗯,记得是两个哦。”
随后,虞川把配饰递到小少爷的面前,道:“所以这个我就不要了,你好好收着吧。”
小孩垂眸看向那个配饰,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任何要拿回去的意思。
“先做抵押罢,”良久,他张了张嘴,“我不喜欢欠人东西。”
什么镶金鸡蛋要玉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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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抵押啊?
虞川好言相劝道:“这玉佩太贵重,我一个下人拿着也……”
但对方没再理会虞川的话,十分我行我素地转身迈步走出了厨房。
——就这么走了?
虞川追出去了几步,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不知道小屁孩有没有想过,他一个小小的杂役身上揣着这种东西,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了,那还了得?
把玉佩贴身收好后,虞川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坐到灶前继续看火去了。
清晨,虞川在快要睡着时终于迎来了和他换班的同僚。
回去补觉时,在寝屋的门口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付应。
付应看见虞川回来,立刻献宝似的把怀中揣了许久的纸包掏出,捧到虞川跟前,抬起下巴努力示意,得意地笑道:“打开看看!”
老远就闻到这纸包散发出来的香味儿了,不用开虞川也知道必定是什么好吃的。
瞧付应这副模样,虞川觉得好笑,不禁生出了想要逗逗他的心理。
于是他放慢了拆纸包的动作,把旁边的付应都给看着急了,好几次都想上手帮虞川直接撕开了事。
终于,最后一层纸打开,里面包着的赫然是两块厚厚的馅饼。
从外表上看,这馅饼表皮被煎得金黄酥香,里面鼓鼓囊囊的,馅料似乎也包得很足。
“好香啊,这看着像是外边买的。”馅饼摸上去已经发凉了,但闻上去还是令人直流口水。
“今儿轮到赵三外出采买,他带了两块饼回来,我就找他买下了,”付应像是邀功一样,叉着腰强调,“我用我自己的工钱买的,你不许不吃。”
虞川问他:“你呢?怎么自己不吃?”
“我想着你一晚上没吃饭定饿得慌,所以是专门给你买的,”付应也学着虞川对他那样,摸了摸虞川的脑袋,“吃完就去睡吧,小矮子。”
近些时日,付应的个子的确窜得很快。刚来时他的个头和虞川差不太大,现在比虞川高了些,便开始摆哥哥谱。
说起来,虞川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具体年岁,所以只向付应报了自己的生辰月日。
而付应却默认虞川和他是同一年的,得知虞川比他要小上两个月的时候,当即乐开了,硬要虞川喊他一声哥才罢休。
且不说两个人是否同年,光是虞川的两辈子摆在这里,让他喊一个小屁孩当哥也实数滑稽。
不过虞川本人并不介意被占便宜,转而还利用这点拿捏了付应,说你身为哥哥可得照顾着我一点。
谁料付应相当受用,除了嘴上爱图点口舌之快以外,还真没在什么方面亏待过虞川。
“对了,你睡醒时我应该会在厨房,到时候去那找我吧,还有个东西要给你。”付应朝虞川挥了挥手后,便离开寝屋去干活了。
虞川没去想付应要给他的东西是什么,只是低头咬了一口馅饼。
虽然馅饼凉了之后的口感没有刚出炉时好,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的味道,仍是皮薄馅鲜,一口下去很是满足。
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还不错,在上辈子虞川可没怎么体会过。
5. 面具
安心地补了个觉,虞川收拾了一下,从旁边的储柜下层取出了个小坛子,带着它到厨房寻付应去了。
这会儿厨房正是忙碌的时候,里头的人很多,还是付应先看到的虞川。
和佩琳琅打过了招呼,付应便把虞川带到了侧门外,摸出了一小块铁片模样的东西,放到了虞川的手里。
“面具?”通过上面露出来的孔隙形状,虞川认出了这个物件。
其实不能算作正统意义上的面具,它的形状较小,只能覆盖单边眼周外围不到一半的面部。虞川试戴了一下,发现很是贴合,且面具的位置刚好能遮住那一圈可怖的胎记。
做工还蛮精细的,这点让虞川不禁感叹出声:“做得真好,简直是高定级别的。”
“我做的,怎么样?”虽然不明白“高定”是什么意思,但已经习惯了虞川经常嘴里经常蹦出些个古怪词语的付应并不纠结,看出虞川是在夸他就足够了。
“太厉害了!这居然是手工做的,怎么做出来的?”虞川啧啧称赞了一番。
“找到料子了就去烧呗,烧着烧着就做出来了,”付应随口答道,言语间却是难掩骄傲,“之前家里做傩面时我也要帮忙,虽然用的东西不同,但总归有经验。”
虞川隔着面具摸了摸左半边脸,又开起了付应的玩笑:“说起来,你怎么想到要给我做个面具?我已经丑到不能见人了吗?”
“不是!”付应一下就急了,解释起来都磕磕绊绊的,“是你上次、上次说想要遮一下左眼,不想吓到新来的那些……”
确实有这么件事。虞川曾在花房遇见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小妹妹,本想和她搭个话,却因为脸上的胎记把人给吓跑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的次数也不少,于是虞川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去弄一个眼罩来戴着。
可眼罩会将一只眼睛的视野全部遮盖,会让行动变得很不方便。在眼睛处剪开,又会显得不伦不类,虞川便放弃了。
他跟付应闲聊时提过一嘴,没想到付应记下了,还给他专门做出了一个合适的面具。
见虞川笑眯眯的,付应反应过来虞川是在逗他玩,也不解释了,转头就开始生气:“初见时说了你一句,你便记到现在!小心眼!”
“好了好了,别气了,”虞川哄了他一句,把带在身上的小坛子适时地拿了出来,“看看,这是什么?”
付应的注意力立刻被小坛子吸引,他扯开坛子上方的细绳,一股清冽的酒香便飘了出来。
“是酒!”付应的眉梢因为讶异而上扬,表情无不显示着雀跃,但很快又耷拉了下来,“可是上次赵三他们给我喝的酒一点也不好喝。”
付应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好奇酒的滋味,说以前娘不让他碰,来了府上后,又只有大一点的同僚才会聚在一块喝酒。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让赵三辨给他尝一口,却被辛辣的口感呛到,全部吐了出来,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
虞川勾了勾嘴角,双眼带笑地把坛子凑到付应的嘴边,说:“你试试我的。”
付应闻言,将信将疑地上前抿了一口。
“这酒好怪,竟是甜的!”付应舔了舔嘴唇,惊喜地望向虞川。
“这是用果子酿出来的酒,好喝吧?”虞川继续说,“我找花房的方娘子买的,她家中酿酒。你要喜欢,我去求她教我几手,这样咱俩一年四季都能喝上。”
知晓了味道后,付应不抿着喝了,而是拿着坛子直接往嘴里倒,还不忘猛点头应和虞川的话:“好啊!一会儿厨房这边忙完,我们就去花房找她!”
付应的行动力一直很强。
虞川仍是笑着,道:“那你快喝,待会儿把这空坛子带去,夸上个五六十句的。方娘子一开心,说不定全都肯教了。”
如虞川所言,方娘子真的被付应逗得合不拢嘴,爽快地答应下了教他们酿酒的事。
从花房回去的路上,付应沉浸在了美好的幻想中:“等我们学会了酿酒,要是以后销掉奴籍出了府,说不定还能去搭个酒坊呢。”
“还没学呢,这就惦记上跟方娘子家抢生意了?”虞川打趣他,他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弯起来,却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微弱的呼救声,“——等等,付应,你听见什么了吗?”
付应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仔细地感受了一下,迟疑地开口:“有人在喊救命?”
他皱着眉,又道:“可这里是伯爵府内,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人呼救?是不是听错了?”
那微弱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过了一会儿完全消失了。
“会不会是猫?”付应问。
“还是去看看吧,我有些放心不下。”虞川听那声音,隐隐觉得像个女孩。
“好。”
二人循着方才声音的源头,来到了练府的鱼池,果然看见一个在水中挣扎的人影。
是个年岁不大的孩童。
她的力气显然快要用尽了,正在渐渐往下沉。
这里是府内的鱼池之一,但也仅仅只是一个小池,地方偏僻,平日里也少有人来。
跑去叫人定是来不及了。虞川不再多想,让付应赶紧去寻人帮忙,自己则直接跳进了鱼池,往女孩的方位游了过去。
“虞川!”付应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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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喊了一声,本想跟着一起入水,但他咬了咬牙,还是按照虞川所说的,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女孩在池子的中心位置,此时已经脱力沉入水中。
虞川头一次庆幸起了自己学过游泳,他尽快游到了女孩的身边,从身后架起她的身子,有些吃力地将女孩缓缓拖到岸边。
幸好女孩比他还要小,不然光靠他现在这副小孩的体型,是断不能把人救起来的。
付应也正好带着人跑回来。
跟在付应身旁的那人焦急地越过虞川,将女孩搂到怀中,双目中具是惊恐与担忧。
虞川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此人正是外院总管卫越承。
付应上前确认虞川无事之后,才长舒一口气,开始简单说明情况:“我没跑多远就遇上了卫总管,他正在寻女儿,我猜测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孩子,便赶紧带他过来了。”
因救援及时,女孩没有呛几口水,在岸边缓了一会儿后哭着醒来,有惊无险地保住了性命。
说来也巧,这个女孩虞川之前是见过的。她正是虞川在花房中偶然碰见、后来被他脸上胎记吓跑的那个小姑娘。
原来是卫越承的女儿。
“卫某先带小女回去察看身体,两位小恩人此举卫某牢记在心,在此谢过二位。”卫越承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了下来,他的语气还是以往那般沉稳,声音却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卫越承对着虞川和付应作了一礼,随后抱起了女儿,继续说:“善人义举,必有好报。我记得你们还没定下正职,日后如有想法,可直接知会于我。”
说罢,卫越承再次朝他们点了点头,带着女儿离去了。
“卫总管这意思,是不是我们俩以后想去哪儿当值,就能去哪儿?”等他们走远之后,付应开口问。
虞川回答他:“大概是。”
“可惜每个地方的活儿都不轻……不过佩娘子待我们好,去她那儿当值更好些,”付应转头看着虞川,皱了皱眉,“你身上全湿透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虞川点头,与付应快步同行回屋。途中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看你!我身体可比你强多了!”付应边走边嘟囔,“这种事就应该让我上,你乖乖在旁边给我待着才对。”
“知道了,下次一定。”虞川十分诚恳地表态道。
付应哼了一声,说:“真是没办法,待会你回房换身衣服,我去给你煮碗姜汤驱寒。”
刚想说不用麻烦,瞥见付应的表情,虞川又把话咽了下去。
总觉得把话说出来之后,就不止是一碗姜汤的事情了。
6. 相好
自那日之后,虞川与付应常到花房帮忙,在休憩时刻与方娘子学一点酿酒的手艺。
这天,虞川做完刈除杂草的活儿后照例去寻方娘子,但是在花房院内却没看见她的人。
方娘子不在花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她不在的话,今日也没法跟她多学点东西。
虞川正要离开时,抬头看了看沉闷的天空。
怕是没多会儿就得下雨了。
一般遇上这种突然的暴雨天,花房的工作量也会骤然跟着增加。
尤其是在现在没多少人当值的情况下。
防患于未然。虞川将目前还在花房的下人们都喊了过来,提醒他们暴雨将至,让大家一起把还放在屋外的花都给搬进室内。
尽管有大型油布遮雨,不是所有的花都得搬,但仍有数十盆需要挪动。
搬一个大花盆对于虞川这种身量的孩童来说,是要费不少力的。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了花盆,艰难地往屋内走去。
在搬到第五盆花的时候,虞川被来回忙着搬花的同僚不小心撞了一下,身子往石砖上倒去。
“嘶——!”
细嫩的皮肤磕在了石头上,一股钻心的疼从手肘和膝盖处传来。
好在花盆没事。
虞川咬咬牙,扶着地面站了起来,将花盆重新抬起,缓缓搬进室内。
由于人手不足,当雨水倾泻而下时,还有十几盆花没有搬完。
所幸数目也剩得不多了,一行人在雨中跑了几趟之后,总算是没让花草们暴露在大雨之下。
雨势凶猛,虞川便和几位花房的同僚们一起坐在花房的屋内躲雨休息。
有些人衣衫都湿透了,正坐在凳上拧着自己身章的下摆,苦恼地看着地上被挤出来的水渍。
“辛苦了。”
稚嫩的童声从里屋内传来,一个小姑娘端着一个茶壶走了出来。
是卫总管的女儿。
虞川想起来第一次见她时,就是在花房内,那时她被自己脸上的胎记给吓跑了。
想到这里,虞川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思索着,这次遮得严严实实的,总不会再给小丫头给吓跑吧?
“是卫漱啊,你爹爹呢?”有认得她的丫鬟冲她搭话。
卫漱给她倒了一碗热茶,道:“不知道,爹爹不在此处。”
“卫总管心真好,记得替我们谢谢他。”丫鬟没再多问,只是伸手摸了摸卫漱的头。
虽然卫漱说卫越承不在这里,但下人们都清楚,这热茶定是卫越承让卫漱给他们送来的。
虞川也从小姑娘那里领到了一碗暖呼呼的茶水。
他对着小姑娘勾起了唇角,笑笑说:“也谢谢你。”
卫漱眨了眨眼,盯着虞川不动。
“我这次戴了面具,会不会好些?”虞川以为卫漱在好奇他的面具,便解释了一番,“上次我的脸好像吓到你了。”
卫漱摇了摇头,把茶壶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还是被吓到了?
不应该啊。虞川抿了一口茶,无奈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但没过多久,卫漱又从里屋跑了过来,她似乎跑得很急,小脸蛋上都红红的。
卫漱来到虞川面前,将手中的物品交给了虞川。
像装着药膏的小盒子。
她指了指虞川的膝盖和手臂,说:“你流血了,要搽药。”
虞川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卫漱盯着他看,是发现他受伤了。
见虞川没动,卫漱帮忙拧开了药膏盒,说:“这是从医馆拿的,皮外伤都可以用。”
旁边的丫鬟也在帮着说:“是啊是啊,小虞你刚刚摔着了吧?用用试试,卫漱她娘是医馆的先生,我也找她拿过药呢。”
虞川“啊”了一声,有些忙乱地从身上摸出了点钱:“这药膏贵不贵啊?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
“你上次帮过我,不要钱。”卫漱又摇了摇头。
虞川一愣,原以为当时情况危急,卫漱根本不知道是自己把她从水中救上来的,没想到她记得这件事。
“好,那我就收下了。”既然都提起这件事了,在人多的场合里虞川也不便多说什么。他笑着接过了药膏,点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在伤处涂抹。
清凉的触感盖过了伤口的疼痛,虽是没办法完全忽略这份痛感,但总归是好上了许多。
此时雨势减小,这种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身旁躲雨的下人们有许多都已从花房离去。
卫漱搬了一块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虞川搽完药了,才起身去收拾桌上的碗具。
“卫漱。”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虞川抬头,看见是卫越承向他们走了过来。
卫漱很是乖巧地应了一声:“爹爹。”
虞川也向卫越承行了个礼:“卫总管。”
卫越承找了个位置坐下,将卫漱抱了起来,看向虞川:“小女又麻烦你照顾了,小娃娃。”
“这次是卫漱照顾我,”虞川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药膏,“我还要谢谢她呢。”
卫越承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有个忙,我想请你帮我一下。”
“什么忙?总管请说。”虞川有些好奇,他不认为自己一个小孩子能帮得上卫越承什么。
“卫漱跟我说,上次她落入水中并非失足,而是被人从桥上推下去的。”
虞川皱起眉,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卫越承继续道:“起先我怀疑过你与付应二人,但是据我的观察,你们是好孩子。”
“所以我想问你个问题,那一天你可曾留意过有什么人经过?”卫越承轻轻拍着卫漱的后背,似乎是在安慰女儿。
虞川摇了摇头,道:“我与付应听到呼救声才赶过去,路上没有遇到过别人。”
卫越承的身份摆在这,尽管他这个人品性不错,但由于他的管制向来严苛,一切按规矩办事从来不得放松,所以得罪过的人必定只多不少。
外院的下人众多,光是院落都分好几处。真要抓出罪魁祸首来,难度堪比海底捞针。
虞川努力回想着当天的场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也不知为什么,胎记那边有些发热。
“罢了,雨停了,先干活去吧。”卫越承估计已经做好了得不到回答的准备,他没有为难虞川,从座位上起身,抱着卫漱离去了。
雨后,虞川照常准备洒扫庭院时,刚刚发热的左眼突然久违地疼了一下。
这次脑内闪过的画面并不清晰,却仍然让虞川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在这段记忆中看见了崔李的脸。
自从上次被屈管事拉下去打板子后,虞川就没有再见过崔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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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几个同僚们也谈起过他,都猜测崔李要么是被发卖了,要么是被调到其他地方干苦力了。
虞川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左眼的预言让虞川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于是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拿起笤帚一边开始干今天的活,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刚才的预知画面中只有崔李的脸能看得清楚,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信息了,所以虞川也只能先这么做。
很快,他头顶上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来了。
虞川在心中拉响警铃,他握紧了手中的笤帚,默不作声地往传来声响的围墙那边移动。
墙上果然坐着一个人。
哪个正常人不走大门走围墙?即便这个人不是崔李,也必定心机不纯。
虞川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等那人一进入院内,他就一笤帚挥过去。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上面都没有动静。
虞川抬头向上望,却对上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是你?”没等虞川开口,上面的那人竟是先说话了。
他从墙上利落地翻下身,站在了虞川的面前。
果然是那天夜里碰见的小少爷。
虞川舒了一口气,紧攥着笤帚的手也稍微放松了下来。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这里……除了你之外,再无旁人了吗?”
听到这句话,对面的人发出了一声轻嗤:“这种地方怎么还会有别人。”
敢情你也知道正经人不会在围墙上啊。
说着,小少爷还看了虞川一眼,问:“你在等人?”
他今天比起那日夜间看着精神了不少,尽管穿的是便于行动的服饰,看上去似乎也更加华贵些。
等人?
虞川想了想说:“倒也算是。”
“站在这种地方等人?”言下之意就是,你等的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
他沉思了一会儿,问虞川:“等相好?”
……不是,哥们你。
这个身体现在才多大啊?古代即使成亲早,也没这么个早法吧?
“你想多了,”虞川回应了一句,“我岁数还小,这年头也不是谁都能有娃娃亲吧?”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从腰间摸出了一件物什,伸到虞川的面前后摊开了手心。
是两颗鸡蛋。
“我去厨房找过你几次,但你都不在。”他淡淡开口,“现在可以还你了。”
虞川本就没有固定在厨房当值,所以来厨房找他时他不在也很正常。
但厨房对于这位少爷来说,大抵就是找到虞川的唯一方式了。
“你……一直随身带着两颗鸡蛋?”虞川问出这句话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说辞能让对方这么重视。
毕竟他也不是真的非要人家还他两颗鸡蛋啊?
“带在身上碰碰运气罢了,”对方看起来似乎也想否认自己一直随身带着两颗鸡蛋的蠢事,干巴巴地说着蹩脚的理由,“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虞川神情有些复杂地伸手接过了这两颗鸡蛋。
见虞川收下,小少爷也收回了手。只不过他放下手的瞬间,那并不自然的姿势被虞川心细地注意到了。
他的手背上好像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细长的东西狠狠打过一样。
7. 琉族
“你的手,是受伤了吗?”虞川斟酌了片刻才开口。
对方循着虞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意识到什么之后,他迅速地将手挡在了身后,道:“无碍。”
就自己刚刚瞥到的那一眼来说,红痕颜色偏深,可不像是无碍的样子。
虞川轻轻晃了一下身子,绕到了小少爷的身后。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这是打得多重啊,隔着白色的衣料都能清楚地看见痕迹。
虽然只有一道长长的痕,但也应该足够痛了。
“嘶,挨打啦?”穿得这么尊贵的少爷身上出现鞭痕,结合他刚刚翻墙的行为来看,定是挨长辈的打了。
小少爷有些狼狈地侧开了身子,不想让别人看见这条挨打的痕迹,只道:“这与你无关。”
“确实与我无关,”虞川点点头,也不想强求对方,只是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望着他,说,“可是那么重的印子,你会痛吧?”
虞川的话让对方怔了怔,良久才说:“不痛。”
“习惯了。”小少爷轻飘飘地补充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从初见时起,虞川就总觉得这个小孩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闷,见他说出这种话,虞川难免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也不知道是什么成长环境,把一个小孩养成这样。
“不是什么大事就能打这么重?那不是更可恶了。”
虞川来这里这么久了,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哄小孩。
看这小少爷可怜,虞川下意识地用平日里哄付应的方式来哄他:“怎么会不痛呢?就算真的做错了事,也不该打这么重。是不是?”
大概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站在他这边说话,眼前的小孩愣了片刻,闷闷地出声道:“……我没做错事。”
从他的语气里,虞川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听出里面包含着的一丝委屈的情绪。
会委屈好啊,有情绪起伏这才像个孩子嘛。
虞川见状,从兜里拿出了卫漱给他的药膏,试探着去拉小少爷的手。
出乎虞川的意料,小少爷没有立刻将手收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乖乖地任由虞川拉着。
没反应过来正好。
虞川拉开他的袖口,用指腹将药膏轻轻地沿着红痕涂抹上去。
在二人肌肤接触的那一刹,对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终于反应过来,想把手从虞川的手中抽回去。
虞川对他的举动早有预料,用了点力度拉住了他的手,硬是把这药膏给他上完了才罢休。
“好了。”虞川放下了他的手,把药膏盒子盖上。
“你……”小少爷像是才找到了自己的声带似的,他看向刚刚被虞川上过药的手,沉默了半天才继续说,“我记得上次提醒过你。”
不要碰我。
男女授受不亲。
“嗯?提醒什么?”虞川一时真没想起来。
“……算了,”对方没有回答他,而是转了个话题询问虞川,“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题跳跃程度有些大,虞川顿了顿才接上了他的话,道:“我叫小虞,你呢?”
“我姓练,是伯爵大人的亲戚。”这位练少爷只是这么回答着。
伯爵府就是练府,虞川早已猜到这人身份高贵,没想到竟是伯爵大人的近亲。
近来伯爵府正处于待客期,有亲戚带着孩子住进来一段时日也属常事。
猜到他不肯透露真名,虞川也不勉强,只道:“那我喊你练少爷吧。”
反正自己也不是真名,不亏。
“嗯。”练少爷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随后他看向虞川,打量起了虞川的脸。
真是漂亮的一张脸。可惜左眼那边的东西把这张脸给挡住了不少。
他伸手想要去摘虞川的面具,被虞川躲开了。
练少爷不悦地皱起眉:“为何要戴面具?”
这个问题问得虞川有些莫名。他记得,这位小少爷是见过自己的长相来着。
那可是水灵灵的一道难看的胎记啊,会吓跑小孩的。
见这位小少爷明知故问,虞川也跟他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当然得戴了,我们族人有规定,如若遇见想共白首之人,才可以给对方看脸的全貌。”
“换句话说,看了我脸长什么样的人,必须和我成亲才行。”
说起来,这些也不全都是虞川的胡说八道。
虞川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便从崔李口中得知,自己来自一个“少数民族”——琉族。
琉族人有着独特的灰瞳,貌美的长相。大部分琉族人善打仗,所以也曾统治过天下。
他们是前皇朝的皇室血脉,但自从暴政被起义打落,改朝换代后,琉族人便不再高贵。
甚至因为前琉族皇室的暴政,一夜之间所有的琉族人都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罪人,即便是平民琉族,也要跟着受白眼。
而现在,在大众看来,琉族人更像是供贵族们赏玩的金丝雀。
但总的来讲,琉族之于外界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因此市面上关于琉族题材的故事、话本也异常丰富。
虞川在向旁人了解琉族时,也跟着听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一听就不太真实的琉族风俗。
比如这个“被看了全脸就要跟对方成亲”的琉族奇妙小故事,就是从一个说书大爷那边听来的。
“吓到了吧?”虞川笑眯眯地观察着对面人的反应,看到小少爷僵在原地,他才善心大发地准备说出真相,“其实没有这样的规……”
“我会娶你。”
虞川就这么被练少爷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等一下,”虞川差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快收回去重新说一遍。”
对方盯着虞川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真的重新认真思考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又开口重复了一遍:“我会娶你。”
虞川:?
不是让你把这句话再说一遍的意思。
“我见过你的全脸。”练少爷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既是规定,那遵循便是。”
见虞川表情不对,他奇怪道:“有何问题?”
“有大问题,”虞川轻咳了一声,觉得有必要把某件事解释清楚,他正色道,“首先,练少爷,我是一个男孩。”
为什么小少爷对他刚刚瞎扯的事情没有怀疑,甚至不觉得违和呢?
虞川这才猛然间想起了上一次初见时,对方把自己当成女孩子的事情。
难怪他会觉得合理。
听完虞川的这句话,对面的练少爷果然少见地露出了一个讶异的神态。
他似乎不太相信,眯着眼睛把虞川上上下下地又看了一遍,直到虞川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了,他才收回了目光,沉声道:“原来如此。”
“少爷若仍是不信,我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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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更个衣。”虞川看见练少爷的反应后舒了口气,很是坦然地说。
“不用。”
没等虞川开心完,练少爷上下嘴唇一碰,又放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古往今来都有纳男妻的例子,你无须担心。”
虞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解释道:“除了我的性别之外,其实刚才那个琉族风俗也是我道听途说,做不得真的。少爷不必往心里去,权当听个乐子。”
“……”这次练少爷沉默的时间要更长一点。
自知理亏,虞川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说:“是我妄言了,少爷可以同院内管事吩咐一声,我过会自去领罚便是。”
“你不想与我成亲?”练少爷终于明白了虞川的意思,但他突兀地接了这么一句话,更加显得二人在鸡同鸭讲。
“……成亲事大,有时无关乎个人意愿。这是人生中最不可儿戏一事,少爷还小,长大了就明白了。”虞川觉得这小少爷还听不明白,便也索性不再多说。
练少爷不置可否,看了一会儿虞川后,刻意地把这个话题略了过去:“既然风俗是假的,那为何要戴面具?”
没想到练少爷记性这么好,把虞川问了个措手不及。
原来他真的不是明知故问。
虞川无奈地把面具摘下,露出了左眼周围那一圈可怖的胎记,说:“练少爷也见过我的左眼,难道不觉得它很吓人吗?”
“吓人?”练少爷凑近虞川的脸,仔细地观察了一遍,随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并不明显的弧度,“不觉得。”
也是,毕竟这位少爷与他初见时就完全没有被吓到的迹象,甚至都没有对他脸上的胎记表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练少爷天资卓然,自是无所畏惧。”虞川笑了笑,将面具重新戴上,“不过很多人害怕这个胎记,所以还是把它藏起来最好。”
练少爷皱眉:“他们害怕是他们的事情,与你何干?”
虞川摇摇头,说:“自然还是有关系的。戴上面具之后,倒也方便我行事。”
说完,虞川偏头看他:“一直在聊我的事情,我对你还一无所知。”
“我?”练少爷尾音上扬,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的话题,“我很无趣,没什么可以讲的。”
他原本不想多说,对上虞川带着笑意的眼神,练少爷短促地咳了一声,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虞川虽然对于这位练少爷的家庭环境有些好奇,可如若聊起这些,必定多少会涉及到自己的顶头主子。
一不小心听到个什么惊天大秘密的话,那小命可就不保了。
再说,这孩子警惕心重,也不一定愿意讲。
思索片刻,虞川问:“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比如,你最喜欢吃什么?”
和小孩子聊天嘛,问点无关痛痒的总没事吧。
“……”见小少爷沉默了,虞川有些诧异,心道不会连这个都没有吧。
“我不挑食。”练少爷道。
还真没有,太可怜了。要知道,别说是小孩子了,就连身为成年人的虞川都认为,吃可是世界上难得的乐事之一。
“没有觉得好吃的?”虞川还是不死心。
“如果要选,”小少爷想了想,问虞川,“你上次做给我吃的,叫什么?”
“蛋炒饭啊。”虞川漫不经心地答道。
练少爷点了点头,说:“那便选蛋炒饭。”
8. 畜生
不是,少爷你金尊玉贵的,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选一个蛋炒饭?
“折煞了折煞了。”虞川连连摆手,“少爷从内院厨房随便找个庖人来做一道菜,估计都比我那蛋炒饭好吃。”
随着他摆手的动作,练少爷的注意力被带到了虞川的手上。
蓦地,他拉住了虞川的手腕。
往上抬了抬,练少爷蹙眉看着虞川的手肘处,问:“受伤了?”
“刚刚摔了一跤,”虞川笑了笑,“不严重的,已经上过药了。说来还挺巧,要是我没摔跤,这会儿身上也不会有这盒药膏了。”
练少爷并不松手,他看向虞川手中的笤帚,眉间皱得更深了:“你要扫这一整个院子?”
“对啊。蹭破一点皮而已,总不能连活儿都不干了吧?”虞川故作叹息,连眼尾也耷拉了下来,显得很是可怜,“我又不是什么少爷公子,不干活可是要饿肚子的。”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在练小少爷的眼里,就像是一块被戳瘪了的桂花糕。
漂亮,但是皱巴巴的。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跳出来这样的形容词,练少爷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虞川的脸,掩饰般地拿过虞川手中的那把笤帚,道:“左右无事,我帮你扫。”
天老爷。
这是什么,富家公子哥来底层体验生活的艰辛吗?
“哎哎,少爷!”虞川赶紧捏住了那根笤帚,“你的手也受了伤,这种差事我自己来就好了,再说哪有主子帮奴才干活的。”
说着,虞川便要把笤帚拿回来。
不过很遗憾的是,他失败了,因为练少爷的手劲要比他大。
“哪个小杂种在那吵闹!”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呵斥,让虞川二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虞川立刻转过头,小声对练少爷说:“管事的来了,待在这要被发现的,你快走吧。”
这练少爷是翻围墙进的院子,身上还有挨打过的痕迹,定是偷溜出来外院的。要是在这里被别人发现了,说不好回去还得遭一顿打。
“我这不用少爷帮忙,再不走,反而你还得累我吃一顿罚。”虞川见人没动,又多催促了一句。
练少爷此时也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这才低下头应了声“好”,随后便动作干脆地翻身上墙,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虞川的视野中。
来的人果然是屈管事。
见是虞川,屈管事拿出了他那副欺软怕硬的嘴脸,横着眉毛骂道:“小杂种,不干活在做什么?看你扫的地!半个时辰过去了,连个角落都没扫明白。”
“管事的教训得是。刚才有野猫跑进来,我怕它撞坏府内物品,把它赶走了。”虞川早就料到了屈管事的话,接得十分顺畅,“我一定尽快干活,在晚饭前把院子扫完。”
“最好如你所言,”屈管事冷笑道,“再被我发现偷懒耍滑,就把你赶出府去。”
虞川低头行礼:“是。”
接着,屈管事拍了拍衣摆,转身离去。
这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动作,但虞川却被屈管事拍衣摆的声音给吸引了。
他起身目送屈管事离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屈管事的腰间。
那里挂着的,除了被屈管事拿来炫耀财富、彰显身份的贵重饰品之外,还多了一个暗色的香囊。
随身带着香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怪就怪在,虞川见过这个香囊。
上面绣着的纹样虽是很普通的祥云,可颜色却颇为独特。
现在大多数人都还愿意相信玄学的存在,更别提这个古香古色的世界了。连行走坐卧都有讲究,他们眼里的忌讳可就更多了。
就比如这个祥云,据虞川所知,这里的人把祥云看做是五谷丰登、吉祥如意的象征,一般称之为“五色祥云”。
绣祥云花样时,也常常以这五种颜色为主。
但这个香囊上面的祥云颜色,却不在这五种颜色当中,是少见的靛色。
这样的香囊,虞川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崔李。
虞川不仅见过这个香囊,他还在“不经意间”瞅见过香囊里的东西。
那里面装着的是一堆不太起眼的小竹片。
当时虽然觉得古怪,但是虞川也没有往心里去。
指不定是崔李有什么收集癖呢?
可现在这个香囊出现在了屈管事的身上。
于是虞川很快得出了结论——这些小竹片背后必定另有文章。
毕竟香囊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即使是屈管事在崔李受罚之后将他的东西据为己有,选择这个香囊的可能性也很小。
联想起之前左眼那一闪而过的疼痛,虞川定了定神。他放下笤帚,悄悄地追上了屈管事。
好在虞川现在还是个小孩,脚步轻细,身形也比较容易躲藏。
再加上屈管事仗着自己在外院还算有个头衔,行事并不谨慎,所以直到他拐进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来到了目的地,都没有发现跟在身后的虞川。
虞川躲在墙角堆放着的几袋囊橐后面,轻手轻脚地扒开遮挡物,给视线留了个微小的缝隙口,透过此处观察屈管事的情况。
屈管事的对面站了一个人,看样子他们二人是早已约好在此处相见。
“银子已经都到手了,这是今天剩下来的。”屈管事将香囊解了下来,放到了对面那人的手中,“拿去给那些赌疯了的穷鬼们,说是白送给他们玩。”
“白送筹子给他们?这不是亏本买卖吗?”
声音一出,虞川立刻就听出来了,现在在和屈管事对话的那个人正是崔李。
“呵呵,”屈管事冷笑一声,“这可不是亏本买卖。这群穷鬼们赌性大得很,拿到这些白送的筹子,你觉得他们会老老实实地收手、就这样兑成银子回家吗?”
原来那香囊里面装着的小竹片,竟然是赌筹。
崔李把香囊收好,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管事的手段就是高明啊,是小的无知了。”
“这次人数更多,银子数目也更大,你上次就差点被卫越承那个老不死的给发现,需得更加小心些。”屈管事语气不善地警告着崔李。
崔李得意地笑了一声,表情瞬间变得阴险起来:“若再遇到上次的状况,那按照上次的方式来处理不就好了?反正那老狗的女儿命大。”
女儿?
虞川屏住呼吸,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上次将卫漱推落入水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崔李。
“那天你能把她引到池边推下去已是幸运,你以为次次都能如此?那丫头也不是个傻的。”
“她才叫走了狗运,”崔李呸了一口,“一天到晚的坏我们好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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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都没能把她给淹死,也不知是不是阎王爷都瞧不上她这个小破鞋。”
果真如此。
崔李的污言秽语让虞川的眉头逐渐拧起,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卫漱发现他受伤时,急匆匆地拿着药膏向他跑过来的模样。
仅凭着这一点短暂的接触,虞川都能看得出卫漱被教养得很好,是一个可爱善良、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而眼前的两个人竟是带着戏谑轻蔑的语气,随意且恶毒地讨论着为何没有将她杀死。
披着人皮的妖怪。
虞川的胃泛起一阵恶心,他看向屈崔二人的目光也彻底冷了下来,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这两个畜生一看就是经常私下交易,谈话效率很高。
根据听到的信息和大致猜测,虞川整理出了他了解到的情况:
在伯爵府内有一个“暗赌坊”,赌筹便是那些小竹片,分别对应相等的银钱,由屈管事制成发放。
用银钱换取赌筹后,便可到指定地点下注游玩,以小博大,通过运气为自己赢得更高价的赌筹,从而拿到比本金更多的银子。
而崔李主要负责给屈管事牵线,带领更多的人进入赌坊进行赌博,通过收取赌筹的抽成以及大部分赌客抛入的身家来牟取暴利。
难怪平日里崔李与屈管事来往得比其他人要密切得多。
又听了一会儿,见他们没再多聊什么有效的信息,虞川便往后退了一步,打算悄声离去。
可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
不知何时一根小小的树枝掉落在了虞川的脚边,往后退时,他的鞋底刚巧蹭过了那块地方,与树枝摩擦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谁在那边?”屈管事喝了一声,紧接着便和崔李一齐向虞川这边走来。
坏了。
虞川倒抽了一口气,左眼开始发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心知,如果现在乱了阵脚,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快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虞川的目光锁定在了身后那离他有几米远的草堆上。
只能试试看了。
“喵!”
模仿完了一声猫叫后,虞川果断地向后转身,用了他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跑向了草堆最稀薄的位置。
他看准时机用双手拨开杂草,一头冲进了草堆的最里面。
亏得草堆摆放不齐,才在稀薄处形成了一个洞口,也就是这个洞口给虞川预留出了一线的生机。
洞本身的尺寸很小,虞川的身材但凡再高大点,他都得卡在那里。
“是猫吧。”屈管事走来没见到人,听到猫叫后便不再起疑,反而是崔李往草堆这边靠了过来。
“应该是跑了。这边没人,只有个小洞,”虞川现在与崔李的距离仅有两步之遥,他听见崔李开口说,“这么小的洞,也只有猫啊狗的,才能跑进去了。”
崔李的话让虞川悬着的心勉强是放了一半下来。
不过谨慎起见,虞川决定仍旧维持着缩在草堆里的姿势,一动不动。
咚咚,咚咚。
二人的说话声消失,周围突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虞川可以很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不出他所料,外面安静片刻后,一把匕首直直地从草堆外面捅了进来,伴随着崔李恶狠狠的声音:“即便是只畜生,我也要让它死在这里。”
9. 伤患
刀刃正巧擦身而过。虞川的手心分泌出了汗液,他下意识地把手贴紧胸口,却冷不防地碰到了一块硬物。
这个触感……是玉佩。
虞川停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那夜练少爷放在他这里的“抵押”。
说来也好笑,这枚一看就很贵重的玉佩,抵押的东西竟然是两颗鸡蛋。
对了,刚刚练少爷把鸡蛋还给他后,居然没有要回这枚玉佩。
由于对练少爷还鸡蛋这件事太过惊讶,连虞川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抵押”在自己这里。
不过还好忘记了。
虞川定了定神,他动作轻缓地将玉佩摸出,随后使了一点巧劲,蹭着草堆的边缘,把玉佩就这么往远处一丢。
这样从外面看来,就像是有一个东西飞快地沿着草堆,从里面窜了出去。
跟虞川所料想的一样,崔李抽出了匕首,转而往玉佩的方向捅过去。
“行了,你也该回去当值了。否则被追查起来,你我二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屈管事不耐烦地催促着崔李,“那畜生若是钻进去,刚才也早跑了,你在这捅草堆又有何用。”
崔李发泄似的又对着那块地方捅了几次,发现真的没有东西后,才终于拿着匕首离开了草堆。
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虞川这才从洞中钻了出来,循着刚才自己扔的方向去找那块玉佩。
但愿它没碎。
不然即使是把虞川终身绑在练府干活,他大抵也是不够还这个债的。
仔细地在草堆里摸了一遍,虞川总算是把玉佩给找到了。
他不太会看玉,于是也只是放在手里搓了搓,想看看有无裂痕。
所幸玉佩的表面依旧温润细腻,虞川猜测应该是没有出问题。
他将玉佩重新收入怀中,心想,下一次再碰见那位小少爷时,一定要记得还给人家。
晚间休息时,虞川同付应一起去水井旁打水。
“……虞川?虞川!”耳边响起了付应的喊声,虞川回过神来,给了付应一个疑惑的眼神。
付应则是偏头看他:“刚才我在你耳边喊你那么多声你都没反应,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虞川把装满的水桶拎起来,笑着看向付应,“水打满了,我们走吧。”
“不对不对,你瞒不过我的,”付应仗着他现在比虞川力气大,从虞川手里把水桶抢过去放在一旁,“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就一直在走神,也不跟我说话,肯定出了什么事。”
在虞川眼里,付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下午他遇见的事情可不是小事,不应该把付应牵扯进来。
再说,这种事也不是告诉付应就能够解决的。
但看付应一副你不告诉我就不罢休的模样,虞川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说出来你可不要笑话我。我只是今天摔了一跤,手脚都受了伤,心情很难过罢了。”
“……我不笑话你,”说是不笑,可付应还是眉眼弯弯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一般,他道,“哈哈哈,你这不是还是个小娃娃嘛!”
虞川低头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又抬头看向付应,大言不惭地说:“我本来也就是个小娃娃啊。”
“哼,说是这么说,可你老把自己当大人、把我当小孩看,”付应瘪了瘪嘴,继续道,“明明我还比你大两个月。”
“你每次都在敷衍我,我都感觉到了!”付应说着说着还有点委屈,但没一会儿就又把自己给哄好了,“不过原来你摔跤也会难过,在这一点上,我可比你厉害。”
摔跤了可以哭,人们一向把这件事看作是小朋友的特权。
不过大部分的小朋友是急于想要摆脱这项特权的,不止是特权,他们想摆脱的还有自己身上“小孩子”的身份。
眼前的付应自然也是如此。
“听我说完,我哪里是因为摔跤难过了,”虞川眨了眨眼睛,“我难过是因为卫漱送给我的药膏快没了,我这伤口还没好全呢。”
“这多简单,明日我陪你再去找她要不就好了?”付应问出了虞川的“心事”后也不纠结了,重新提起了水桶,“如果药膏要收你钱,就跟她说从我这边拿吧。”
虞川笑出了声:“为什么?原来我在你眼里不仅面相可恶,还是个一毛不拔的人啊。”
“呸呸呸,早知道不送你面具了。”付应骂了一句,还是解释道,“你说今天她不收你钱的原因,是你上次救了她。那我勉强也算是有功劳的吧,应该可以给我们免两次的钱嘛。”
这孩子怪聪明的,就是傻了点。
“你的人情费你好好收着吧,说不定下次摔跤的人就是你了。”虞川也拎上了水桶,和付应小打小闹着回到了寝屋。
不知道是不是嘴开了光,第二天的付应还真的用上了这“人情费”。
事情是这样的,早晨晨起之时,虞川和付应都睡晚了些,一睁眼,寝屋中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眼看快要赶不上点卯,穿衣服都穿得着急忙慌的。
由于付应睡在最靠里、也是离储柜挨得最近的那张床铺,他的衣带便勾到了旁边储柜的把手上。
等付应穿戴完毕,卯足力气冲出去的那一刻,被缠住的衣带便将他拉了回来。
惯性使然,付应不仅狠狠地撞向了储柜,还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于是,“陪虞川来找卫漱拿药”,就这样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来找卫漱拿药。
小卫漱也不嫌他们麻烦,看到“伤患”多了一个,她的兴致反而更高昂了。
这个小姑娘也很有意思。
最开始,虞川只是认为卫漱和他目前见到过的大部分小女孩一样,性格有些腼腆,所以才不太爱说话。
可据他的观察发现,卫漱其实并不怕生,甚至,虞川从来都没有在她的脸上见到过“害羞”这种情绪。
倒不如说,卫漱除了会对带着伤病的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之外,其他情况下,就连表情都不会出现什么起伏。
“嘶,痛痛痛痛痛!”付应鬼哭狼嚎了一通之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卫漱,“小丫头,你给虞川上药的时候也这么粗鲁吗?我告诉你,区别对待是很不好的行为。”
“以我的耳力,”卫漱抬头看了一眼付应,总还是肯分出一些精力搭理他:“目前还不用你这么大声地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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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虞川好笑地在旁边看着他俩:“澄清一下啊,卫姑娘没帮我上过药。”
这话不假,虞川受伤的是手肘和腿部,都是方便上药的位置,没必要劳烦一个小姑娘。
从卫漱堪称粗暴的手法上看来,虞川一开始就自己上药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见付应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虞川及时打断了二人:“那先到此为止吧,我们把药带回去自己来就好,不叨扰卫姑娘了。”
实际上,虞川来找卫漱的本意也不是拿药。
他来这里,是想将屈管事与崔李的事情上报给卫越承。
卫越承平日忙碌,普通小杂役想要直接面见外院总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来卫漱这边,见到他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可惜今日卫越承似乎不在这里。
虞川轻叹一声,转而拉上付应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虞川还认真地给卫漱留下了一段话:“卫姑娘,最近请尽量不要独自一人太久,尤其是千万别去偏僻的角落。如若想去的地方没人陪你,可以过来院内找我。”
卫漱虽然不明白虞川为何这样说,但她还是点点头:“我很少一个人。”
虞川想了想,俯身贴到卫漱的耳边,悄声地说:“要是碰上你爹爹了,请替我跟他说一声,就说虞川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他,最好尽快碰面。”
这会儿正是干活的时刻,来来往往的仆从们很多,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虞川快速地交代完便起了身,拽着还在磨磨蹭蹭的付应就往外走。
“哎哎,我受着伤呢你、你心疼一下我啊!”付应哭丧着脸,他感觉自己一脚刚从沼泽里逃脱,又一脚踩进了另一个泥潭。
两个人就这样回到了寝院。
由于下人们都在当值,寝屋的院子里安静异常。
虞川和付应早晨告了病假,不用干活。他们两个也是头一次在这个点回寝屋,还有些不太习惯。
屋内,早上被付应撞开了的储柜还保持着乱七八糟的模样,什么褥子、包裹、还有一些发霉了的吃食都散落一地。
这个大储柜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下仆们通用的,所以基本上装的都是些不太常用的杂物或者换季用的东西,平日里少有人翻,却也没什么贵重物品。
弄成这样,这下清理这个大储柜的活儿怕是要交给他俩来干了。
“摔坏身子也不能好好休息,虞川,你说我是不是冒犯了哪位鬼神?实在不行我给自己跳段傩舞驱驱邪吧。”
付应一边念叨,一边跟虞川收拾起了地上掉落的东西。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跳得怎么样,我娘老骂我傩舞跳得鬼都嫌弃,但我每次跳完夸得最大声的也是她……”
“罢了,跳得好看便能请神上身驱赶邪祟,跳得难看呢,倒也能把鬼怪吓跑。两种都可行。”
少见地,付应叹了口气,继续道:“管他呢,现在也没有我娘坐在旁边骂我,想如何跳就如何跳。”
虞川知道付应是想亲人了,他捡起了几件布料叠好,笑道:“鬼神嫌弃不嫌弃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嫌弃。”
“你要真的想跳,便跳给我看吧?”
10. 赌坊
“等我伤好了,就跳给你看,”付应很快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到时候让你见识一下付应大巫的厉害。”
“那我可得好好欣赏了。”虞川把手上的衣布放入储柜。
聊到这里,付应习惯性地想要去摸手上的护身符,但却发现手腕那儿空无一物。
“坏了,刚刚上药时我把护身符取下来放在了那边的桌子上,忘记拿回来了。”
“卫姑娘看到了应该会帮你收起来的。她待的地方离这也不远,过会收拾好了,我们再去一趟吧。”
虞川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付应那边有什么东西从一袋包裹里掉了出来。
“咦,这是何物?”付应捡起那枚物件,拿到虞川面前挥了挥。
当虞川看过去的第一眼,他的瞳孔骤然缩小。
小竹片。
他冲向那袋包裹,扯开了外面的布料往里一看,大量形状相同的小竹片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与之前虞川所见到的那些赌筹别无二致。
下一刻,虞川脸上那被面具覆盖着的胎记又开始痛了起来。
这次,许久未出现的预知能力又回来了,一段记忆画面涌入了虞川的脑海中。
接收到记忆的瞬间,虞川意识到时间不多了,他立刻行动起来,将包裹重新包好系紧后,一脚把它踢到了旁边,和地上散落的杂物混为一体。
接着,他转向还不明所以的付应,将他拉起,往寝屋外跑去。
“跟我来。”
“慢点慢点,扯到伤口了!”好在付应对虞川有着很高的信任感,即使弄不清楚虞川突然这么做的原因,却仍是紧随着他的脚步。
虞川带着付应绕到了寝屋的后面,这个位置背对着围墙墙体,空间狭小,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簸箕。
但也足够蹲下两个小孩了。
“嘘,在这躲着,”虞川对付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会儿可能有人要过来。”
付应有些不解,可还是乖乖地放低了音量,用气声询问虞川:“为什么要躲着?我们不是告了假的吗?”
“不是躲巡查的管事,”虞川想了想,道,“先听我的,之后再同你解释。”
通过墙壁上的小口子,稍微调整一下角度,虞川能够观察到寝屋的内部以及前院靠近屋门的部分区域。
没多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虞川的视线之中。
“是卫漱?你跟她在玩摸瞎子吗?”付应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更加好奇了起来。
怎么会是卫漱?
在看到卫漱手中拿着的东西之后,虞川心下一凉——是付应的护身符。
糟了,许是卫漱发现护身符被落下,所以专门来给他们送回。
但这个时间……
虞川刚想起身去前院把卫漱也拉过来,却听到前院传来了一个男声:
“小贱人,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送到我面前了?”
旁边的付应听到这个声音也惊呆了:“崔李?他没有被赶出伯爵府吗?”
与预知的一样,崔李真的来了。
可卫漱此时出现在这里,是虞川所接收到的那段记忆中没有的内容。
虞川只得停在了原地,他的手里攥着衣衫的布料,双眼死死地盯着卫漱。
他在心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距离,想着,如若崔李对卫漱下手,他从这边扑过去,说不定能够救下她。
卫漱不能出事。
小姑娘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转身想要往院外跑去,却被崔李带来的两个人给抓住了。
他们将一块破布硬生生地塞进了卫漱的嘴里,不让她大喊出声。
“看着她,我去清点东西。”崔李斜睨了卫漱一眼,随后大剌剌地迈步进入了寝屋。
看见储柜大开,地上全是掉落的物件时,崔李警觉了起来。他蹲下身察看了一番,找到了刚才被虞川踢进去的包裹,将它提了出来。
似乎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崔李打开包裹,把里面的竹片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用新的布料将它们包好带离出门。
虞川猜测,崔李原本是只需要取一部分筹码的,但见储柜被人弄翻,怕稍后有人过来清理会发现这些竹片,直接放在这里不安全,所以干脆把全部赌筹都带走了。
“拿这么多?”果不其然,崔李一出门,绑着卫漱的那两个人便向他发出了质疑。
崔李回复道:“里面的储柜不知道是被哪个蠢虫撞翻了,东西全部掉在地上。我不把它们全部拿出来,放在那等着被人发现吗?”
说完,他看向卫漱:“把这丫头带走,上次没处理干净,让她捡回来了一条命。这次又被她撞见了,断是留不得的。”
“你们知道该做什么吗?”
旁边跟着的小厮看上去年龄要比崔李大点,但明面上看,他们神色慌乱,不如崔李那般狠戾,似乎只是崔李的临时跟班。
“留不得?”
他们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不明白崔李是什么意思。
“先按水里,淹死了再丢到池子里去,”崔李像是再讨论无关紧要的事情似的,他把包裹收紧,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误了今日的时刻,你们一文钱都拿不到。”
崔李这么一说,两个跟班的嘴巴都立刻闭紧了,像是被什么粘上了一样,他们默不作声地架着卫漱,跟在崔李的身后离去。
“虞川,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们走了之后,付应这才反应过来要呼吸。他捂住胸口,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抖。
虞川望向崔李他们离去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簸箕后面走了出去,对付应道:
“来不及解释了,付应,你跑得快,先去叫人!最好能把卫总管找到,让他赶紧来北面的寝院。”
这个时段四处都是当值的下人,崔李他们这种“地下赌坊”只会在寝屋这一带活动,走不了多远。
付应盯着虞川,冷声问:“那你呢?”
“救人要紧。”虞川说完就准备跟上崔李他们,却被付应用力拽了回去。
“你又想一个人去?我们之前说好的,下次碰到了这种事,要让我上。”
虞川回过头,对上了付应的脸。
付应难得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他继续道:“你也说过,你还是个小娃娃,不比我强到哪里去。他们那边一看就不止三个人,你怎么可能救得下来?”
“付应,你现在身上有伤,”虞川的语气也变得更加认真了起来,“事态紧迫,卫漱生死难料,必须要有一个人跟过去。”
池子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现在跟上去,趁其不备,说不定能把卫漱救下来。
不去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只有我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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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情况下,留一个人便是留一条后路。付应,你跑得比我快,你去叫人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付应听到这,眼眶被气得都红了一圈:“你就这么相信自己吗?你也受伤了,他们人多势众,就你那破身子骨,过去了只有死路一条,哪有什么后路!”
虞川叹出一口气,道:
“……我不是相信自己,是相信你。”
这一刻,他总算没有再把付应只当做是一个胡闹的孩子,而是用面对同龄人的方式来和付应交流。
虞川冲付应安抚性地笑了笑:“我向你发誓,只要你带来了人,我和卫漱就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说罢,虞川不再滞留,他拉下付应拽着自己的手,迈步朝崔李追了上去。
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地把话和付应讲明白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好在,崔李他们一行人由于多绑了一个卫漱,去往目标地点的路上不能太过显眼,要时刻注意避人耳目,所以走得并不快。
于是一个人轻装上阵的虞川很快便追上了他们。
卫漱刚被抓到时,嘴里被塞了一块布,但她的喉间还会发出呜呜的呼救声。现在应是被打晕过去了,虞川跟了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和虞川心中想象的一样,崔李他们并没有这么快就将卫漱杀死,而是先去到了那个所谓的“地下赌坊”。
虞川侧身躲在墙根处,探头朝里面看去。
寝院这个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这处角落更是荒僻。
也难怪屈管事和崔李这么胆大包天。
虞川这才意识到伯爵府大得有些吓人——明明自己也住在这片寝院,可他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里面的下仆们一堆一堆地分散聚集着,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桌子上的东西。
有的人在跟着结果对照自己的筹码,有的人紧张地摸着桌面的牌,有的人发出了一声带着悔气的怒吼。
千人千面,但从这些人的脸上,虞川却看见了同一样东西——
欲望。
那些小竹片散落在桌上,时不时地就会被某人用力的敲桌给震动着抖几下。
它们作为便于交易的赌筹,体积小,也很轻盈。
像是随手就可以丢掉的小玩意儿。让人差点就忘了,一枚小竹片背后代表的,可能是这些下仆们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工钱。
崔李命令那两个跟班将卫漱放倒在一旁,自己则是走到了场地的中心,大声宣告着:
“今天是大好吉日,身上的筹子都输光了的,可以到我这再领一枚啊,说不定单凭这一枚,就能让你把输掉了的全都赢回来!”
赌徒们是最受不了这种诱惑的。
赢的人想要继续赢下去,输的人想要把失去的重新赢回来。
无限轮回。在赌场上,不懂得及时收手的,就永远是输家。
宣布完,崔李那边就涌上了一小批人,其中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跟在崔李身边寸步不离,看样子是来当打手的。
还挺全面,不只是跟班,连赌场必备的保镖都有。
崔李在一旁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开始收取赌徒们的银子,但是他却没有把卫漱忘掉。
他对着底下刚刚的那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道:“别在这待着了,去做你们该做的。”
11. 逃生
这个朝代虽然封建,但法制完善,不是想杀一个人就能直接提刀去砍的。
有人指控,即可报官讨要说法。
除非,无人在意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像这些身份太过低微的下仆,在没有人指控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官老爷主动去管。
卫漱是卫越承的女儿,多少还算有点身份,所以就连崔李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把卫漱拉出来捅个对穿了事。
他采取了更加稳妥的方式:让他的两个跟班把卫漱淹死丢进池子里,造成失足溺亡的假象。
这样即使是尸体被发现了,也少有人会察觉出端倪。
毕竟,没有谁会专门请仵作来检查一个下人的真正死因。
虞川见那两个跟班在崔李的授意之下把卫漱带走,也赶忙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们带着卫漱来到了池子旁。
“动、动手吗?”矮个子的小厮显然没有做过这档子事,表现得紧张无比。
高一点的那个稍好一些,却也仍是迟疑:“反正我们别无选择,要是放跑了她,崔李定要追着我们讨债……你现在心软,到时候谁来心疼我们?”
“但这个丫头不是卫总管的女儿吗,要是被发现了……”矮个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卫漱昏迷过去的脸,有些嗫嚅道。
“这里僻静,不会有人看到的。就算被人发现她死因蹊跷,也多半查不到我们身上。”高个子像是在找理由宽慰自己,“若是供出我们,他们也脱不开身。”
他们俩放下卫漱,走到池子边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着,大抵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确认能不能动手。
矮个子盯着水面咬咬牙:“那你来吧!我实在下不去手……我去给你望风行吗?”
“不行,”高个子看起来也没他嘴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我警告你,你可不许当逃兵啊。”
“不然……在她身上绑上个石头,让她自己淹死算了。”矮个子想了一会儿,说。
高个子拍了拍他的头:“你傻吗,绑了石头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是被人害死的吗?”
“你不是会水吗,待会儿下水给她身上绑的石头拿下来不就好了。”
“说得轻巧,我下去后带着一身水上岸,待会儿还要回去当值,你猜猜我会不会被那婆娘盘问!”
虞川见他们发生了争执,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崔李本人来,这两个人看上去都是胆小怕事的,能给自己的救援行动留出不少时间。
“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去赌,不赌就不会欠这个债了!”
“少来,我可没硬拉着你去赌,是你自己看我赢了钱便眼红,求着我带你去玩的!现下翻脸不认账了?”
商量不出能用的法子,他们二人的争执便愈发激烈了起来。
吵,吵得好啊,再吵厉害点。
虞川看了一眼被他们暂时遗忘在一旁的卫漱,缓缓地将身子挪了过去。
“……别吵了,再吵下去等那丫头醒过来就麻烦了。”高个子见出来的时间挺久了,怕崔李嫌他们办事太慢,便先停了下来。
“不、不对啊……”
“怎么了?”高个子顺着矮个子的目光看过去,心中猛然一惊,“奶奶的,她人呢!?”
矮个子这会儿更害怕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她、她不会……醒了,醒了然后就、就跑了吧?”
“你怎么没看好她!这下好了,出大事了!”高个子骂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跑不了多远!快去找啊!”
随后,两个人慌里慌张地分开去找人了。
抱着卫漱、躲在附近假山后面的虞川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听他们刚才说的话,这两个人不会离开太远,他们分成两个方向离开,无论虞川走哪一条都会撞上其中一个人。
但是不走,等他们反应过来,便会回到这里认真寻人;又或者,崔李那边见二人还未回去,可能也会派人过来查看情况。
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除非……
虞川望向鱼池对面的院子,他没去过那边,不知道是府中的什么区域,但远远看去,里面应当是有人的。
走不了陆路,那就只能走水路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从这边游到对岸,即使是单纯游泳,也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更别说虞川还必须带着一个卫漱。
可是除了这么做,虞川现下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多犹豫一分,就是多一分的危险。去争取希望,总比待在这里等死强。
虞川做好了决定,他扶起卫漱,调整完姿势后,便毅然地跃入了池中。
这个天气的水对人体来说,并不是能让人感到安逸的温度。
虞川浑身浸在里面,只感觉寒意阵阵,水位线直抵胸口,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他死死捏住,令他喘不过气来。
游过一半时,虞川感觉体力已经快要被消耗殆尽。眼前溅起的水花模糊了他的视线,连带着脑中也有些发晕。
池子的对岸现在像地平线一般,它就在你的视线当中,好像不算很远,却永远无法触碰。
不管再怎么努力,都到达不了。
……不对。不能这么想。
虞川尽量让大脑不再产生这种消极的想法,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动作上,抱着卫漱拼命地往前游着。
从一次比一次愈加的下沉中,虞川能够感觉到自身体力的消散。
他的手仿佛失去了知觉,动作变得无比迟缓,但是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拨开水面。
往前多游一段,就离对岸更近一点。
卫漱生存的希望也就更大一点。
“她在那!鱼池里边!”
“是她!她根本没醒,是被那人带走的!”
身后传来了两声怒吼,虞川没有回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他游得更快了些。
那个高个子是会水的。
听到“扑通”一声,虞川确定那个高个子正往他这边追来。
原本以为上岸了还能再休息一下,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奋力抵达岸边,虞川伸手扶在地面往上一撑,利用水的浮力,将他自己和卫漱一同送上了岸。
眼前已经一阵一阵地发黑,但虞川根本没有机会停下,他用最快的速度背起卫漱,跌跌撞撞地往岸边这处院子的院门跑去。
“有人吗——”虞川发出声音时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嗓音沙哑虚弱,根本就喊不出来。
那个高个子的小厮游得很快,要是虞川没在对方上岸之前找到人求救,那么仅凭他现在的体力,别说保护卫漱,他自身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可是,这里的院门到底在哪?
他背着卫漱跑了好久,却一直没有看到这院子里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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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都没有。
运气还真差。虞川在心中想着。
如果这趟过去还能活下来的话,必须拉着付应,让他也给自己跳一段驱邪的舞。
虞川扶住围墙急促地喘着气,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背上的卫漱也因为他的脱力而慢慢滑了下来。
不能在这里停下,最起码得在昏过去之前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虞川托住滑落下来的卫漱,完全是靠着毅力继续往前走去。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一双手突然扶住了他的肩膀。
“你怎么会在这里?”扶住虞川的那个人语气中满是诧异,很快发觉了虞川的状况不是很好,他眉头一皱,问,“出什么事了?”
“求您、帮帮忙……有人在追杀我们……”虞川仅存的力气让他完整地说出了这句求援的话,但下一瞬就失去了全部的意识,缓缓倒在了对方的怀中。
左眼很痛,痛得要命。
梦中的虞川躺在一块冰凉的地面上,夜里的风刮过身旁的树丛,他却不觉得冷。
脸上淌过一片温热,虞川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能感受到左眼处那锥心般的疼。
他好像睁开眼睛了,可眼前却什么也看不到。
不是黑色,不是白色,不是任何一种颜色。
仅仅只是一片虚无。
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得好热,浑身都在发烫一般,像是被按在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热得他有些窒息。
直到额头处突然一凉,似是有什么人用帕子将他的汗水仔细擦干,把他从这片火海中拉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川从睡梦中惊醒。
他望向天花板,发现这里不是他的寝屋。迟钝地眨了眨眼,虞川的五感逐渐回归,在平静地呼吸间,他闻到了阵阵的药草味。
“虞川!”付应从屋外走进来时,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醒来的虞川。
他惊喜地小跑着冲了过来,一边大声朝门外喊着:“醒了醒了!虞川醒了!”
接着,从外面进来了一位娘子,她看上去年岁不大,眉眼温婉,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感觉如何?”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关切地询问着。
付应拉住虞川的手,向他解释道:“这位是医馆的燕大夫,也是卫漱的娘亲,你昏过去了好几日,便是在她这边修养的。”
“谢谢燕大夫,”虞川想要起身道谢,却被二人给按回了床上,只得躺下继续说,“现下只觉得喉咙干渴,没什么别的不适,给您添麻烦了。”
“你救下了卫漱,我谢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是添麻烦?”燕语将汤药递给付应,嘴角弯起,语气十分柔和。
虞川摇摇头:“我不过是尽力而为……卫漱现在怎么样了?”
付应原本还在那吹着药呢,听虞川这么说立刻接话道:“她啊,回来睡了一觉什么事都没了,精神比我还要好,还能天天逼我吃药。”
“你受伤了?”虞川捕捉到付应吃药的这个关键字眼,朝他看过去。
付应摆了摆手:“那天跑得太狠,把伤处又给扯到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从外用药,变成了内服外用一齐上而已。”
不难想象付应当时的情况。
虞川这边为了救下卫漱有多么拼命,那么付应那边为了能够救下虞川大抵也尽了全力。
“……辛苦你了,付应。”虞川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谢谢你。”
12. 遗物
听到虞川向他道谢的付应愣了一下,并不开心地小声说:“天天谢这谢那的,我才不要听你的谢谢。”
虞川轻轻地笑了,问:“那你想要什么?我的感谢可是很珍贵的,一般人我都不和他说谢谢。”
“我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付应忍了忍,终究还是把那句他觉得十分害臊的话给说了出来,“你要是真的想要谢谢我,就必须答应我,下次不许再这么做了。”
虞川保持着笑意,快速又轻松地回应道:“好啊,我答应你。”
见虞川这么轻飘飘地答应下来,付应的情绪更低落了,他把吹凉了的汤药喂到虞川的面前:“哼,你个大骗子,先喝药吧。”
虞川尝了一口药,只觉得苦涩无比,被刺激得吐出了一点舌尖:“好苦。”
“苦死你才好,喝了才能长记性。”付应恶狠狠地说着,手上却是用勺子帮虞川刮了一下唇角处的药渍。
燕语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互动,笑道:“原是没这么苦的,你前两天高热不退,我便改了方子。”
“我已经让卫漱去拿蜜饯过来了,一会儿喝完药吃点蜜饯缓一缓罢。”
原来他还发了烧,难怪昏迷时一直觉得身体烫烫的。
虞川接过了付应手中的碗,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长痛不如短痛嘛,早喝完早吃蜜饯。
他喝完药之后,卫漱刚巧正从门口走了进来。
被药苦倒的虞川满脸希冀地看向卫漱。
但是,卫漱却只是在他的面前站定,接着便双腿屈下膝,很是干脆地跪了下去。
虞川没有想到卫漱会做这么一个举动,把手里的空碗往付应那边一塞,想要起身将她扶起来。
不过在场的人都没让他成功起来,卫漱十分郑重地对虞川行了个礼,稚嫩的嗓音坚定异常:“恩人无需多言,你救了我两命,我拜你是应该的。”
见卫漱又行了第二礼,虞川赶紧劝道:“已经足够了,卫姑娘快起来吧。”
卫漱点点头,小姑娘的动作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身板挺得直直的,认真地行了第三礼之后才站了起来,正经道:“礼不可废。”
然后这才将手中的蜜饯交到了虞川的怀里,在一旁乖乖坐好。
……三个大礼之后给的蜜饯,他有点不太敢吃。
虞川觉得蜜饯变得有些烫手,他轻咳了一声,说:“那日我中途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其实不能完全算作是我救的你,恩人什么的着实言重了。”
“所以,我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崔李他们如何了?”
接着,虞川没有给其他人插嘴的空隙,将话题带到了他此刻最想知道的事情上。
付应道:“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听我说,我当日踩了狗屎运,虽然没找到卫总管,但是却凑巧遇上了内院的总管。”
“内院的总管?”虞川愣了一下,内院和外院虽有交集,但内院就连仆役的等级都要比外院的仆役高上不少,总管和总管之间也是相隔万里,根本上来说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外院多是下人做杂活儿的地方,内院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仆役,都不常到外院来。
更别说会遇上内院总管了。
这哪是区区狗屎运,这运气都堪比中彩票特等奖了吧。
“我带着他们去了北面的寝院,”付应继续说,“怕人太多打草惊蛇,我只喊了两个人跟我一路,最后在偏院找到了崔李的那个黑赌坊。”
“那两个都是经验老到的下人,他们好像非常善于处理这档子事。”
“你是没瞧见,他们放了个信号,嗖的一下子便多了不少人过来,崔李他们还能往哪跑?直接一网打尽了。”
“竟如此顺利?”虞川有些难以置信。
付应很是兴奋地点了点头,说:“对啊,我当时还一直在寻你与卫漱,都快急疯了,后来才知道你们已经被送到了医馆来。”
“谁送我们来医馆的?”虞川问。
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些意识残留的,听见似乎是有个人在喊他“小虞”,应当是他认识的人才对。
付应被问得愣了片刻,他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连你们被送到医馆都是后面才被告知的。燕大夫就在这,你问燕大夫吧?”
燕语却是垂眸:“我也不知。当时是一辆马车将你们送过来的,我还以为是京城哪户的大人,没想到看见了卫漱。”
“我见你与卫漱状态都不好,便及时开始了救治,没有过多留意来人的样貌。”
她又回忆道:“但那人留下了一锭银子,许是想帮你结清药钱。不过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呢?”
“剩下的钱我已经帮你收好,随时可以找我拿去。”
虞川沉默了片刻,对燕语点头:“多谢燕大夫。”
他在这伯爵府中认识的人很多,但能随手掏出一锭银子的人却少得可怜。
“哎你听我说啊,崔李这下是真的要被发卖了,听说原本是准备打死的,”付应提起崔李的下场,还有些忿忿,“但因他只是组织赌博,没有闹出人命,于是屈管事向内院总管提议,仅发卖就算了。”
在付应眼里,崔李是真心想要淹死卫漱,只是被虞川救下了而已。
这不就是杀人未遂吗,因为没有成功杀人便能留下他的性命?付应为这事儿可气了好几天。
虞川发觉不对劲:“等等,你是说屈管事没有一起被处罚?”
“屈管事?没有啊,他就在审崔李的时候出现了一会儿,过来装装好人。”付应眨了眨眼睛,“这件事与他有关吗?”
“付应,你还记得崔李他们用来作赌筹的竹片吗?”虞川沉声道,“我曾亲眼瞧见屈管事把竹片给了崔李,也听到了二人对话的内容,他才是这个黑赌坊真正的幕后操控人。”
在虞川看来,屈管事能够在此次事件中全身而退,无非只是两点。
第一点,即是屈管事没在除了崔李之外的人前露过面,参与赌博的人只知崔李不知还有屈管事的存在。
第二点,崔李在审问中与屈管事见过面,那么很有可能是屈管事跟他做了交易,在崔李不供出屈管事的前提下,保全崔李的性命。
付应“啊”了一声,有些急切道:“完了!你当时昏迷不醒,没有人出来指证他,现下事情已过,说不定崔李都要出府门了!”
真让崔李出了府门,那么可就连人证都没有了。
虞川转向燕语,问:“燕大夫,请问卫总管现在在何处?”
燕语回答道:“还在医馆,他午休时刻来这为我和卫漱送饭,正在里屋歇着,过会儿就应该回伯爵府了。”
“我现在有急事想请见卫总管,燕大夫可否帮我……”
虞川的话还未说完,燕语便站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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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我即刻去找他过来,你在这等着就好。”
“有劳燕大夫了。”虞川和付应向燕语行了一个礼。
没过多久,卫越承便被燕语领进了屋子。
“卫总管,我想请问你一件事,”虞川开门见山,他没做过多铺垫,直言道,“不知我和付应住的那间屋子,之前是否死过人?”
刚入住寝院时,崔李曾仗着虚高的身份,给虞川付应二人来了个下马威。
他命令他们睡最里边的床铺,说是死了个人不吉利,要让新来的去给压一压晦气。
卫越承点头,说:“确有其事。”
“我想知道当时的详情,与崔李或者屈管事他们有关吗?”
卫越承回忆了一番:“印象中那个孩子是自缢的,在伯爵府不允许下人自戕,我便让他们静静地把尸体处理了。”
虞川追问道:“没有做后续查问吗?”
“因那孩子性子开朗,不像是会自缢的,所以我也做过查问,但没有结果。”卫越承沉吟一会儿,说,“不过他的遗物在查问时被我收入到了储物库中,我去拿来予你。”
很快,卫越承便将那个人的遗物交到了虞川的手中。
一打开,里面的东西便掉了出来。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件,他没有亲人,遗物自是都留在府里,等到下次清扫物库的时候,这些东西大抵就要被清理出去了。”
确实,散落出来的都是不起眼的玩意儿,一看就十分廉价。
皱巴巴的沙包,断成两截的衣绳,以及一些被压扁了的草编制品。
虞川看着不对,伸手掏了一下那个不起眼的小型草编袋,竟真的摸到了东西。
竹片。
“这不是赌筹吗?怎么会……”付应立刻认出了这个东西。
虞川说:“这种编袋太小,一般是作为口袋挂在身上,如若不出意外,它应跟着尸身一起被送去火化。我好奇它为何出现在这遗物堆,便摸了一下,果然不对劲。”
“付应现在睡的床位与这个人相同,都在靠近储柜的最里边。”
“崔李一直以来把这些赌筹都存在储柜当中,那日早上也是因为付应不小心将储柜撞开,才发现了赌坊的存在。”
虞川将思绪整理了一遍,继续说:“很有可能这个人也发现了什么,只不过还未有所行动,便被崔李灭口了。”
“既然他的遗物中出现了这种竹片,那么也就有理由重审此案,”虞川摩挲着手中的小竹片,“加上有我做人证,足够了。”
卫越承盯着虞川看了一会儿,他着实觉得,虞川的思维能力与说话方式都与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格格不入。
付应和卫漱虽然也早熟,可那孩子心性是掩饰不住的。
而虞川则像是经历过浪潮的冲刷后所产生的沉淀那般,眼界开阔,思路清晰,对每件事的看法都异常敏锐而透彻。
如若这孩子身份更高一些,以后必定前途无量,可惜他只是个府中最下阶的小厮。
这么想着,卫越承感慨着叹了口气,问虞川:“你有何想法?”
“我想请卫总管帮我将这件事上报,寻回崔李,找到屈管事。”
明明虞川的语气还算柔和,但不知为何,卫越承却从中感受到了他说这句话时那不容拒绝的强硬与冷漠。
虞川再度轻轻地开口:“这件事翻不了篇。”
13. 朋友
“此事由我全面接管,”卫越承看着眼前的崔李和屈管事,“如有什么想要坦白的,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屈管事连忙赔上了笑脸:“这,总管大人,他上回该交代的不都交代清楚了吗?您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呢?”
崔李没有吭声,他的这个态度也摆明了不会主动开口。
卫越承冷笑了一声,他对这两个企图谋害自己女儿的人压根没办法忍住那股怒气:“我既然把你找了过来,你就应该想想,会不会是我知道了些什么?”
听了卫越承的这句话后,屈管事的笑都僵在了脸上,他用手抹去额上的冷汗,回答:
“卫总管莫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可认得此物?”卫越承将竹片拿到了屈管事的面前。
屈管事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他道:“一枚竹片?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装聋作哑。这是赌坊的赌筹,”卫越承见他不懂装懂,直接拆了他的台子,“上回审崔李时,我记得你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如何能不认得此物?”
“我对细枝末节从来不太上心,赌坊便罢了,关心这小小的赌筹算什么?”
屈管事虽然害怕,可他并没有慌乱到露出马脚:“总管难道单凭这一枚竹片,就要定我的罪?”
卫越承说:“仅凭一枚竹片作为证物,确实没有说服力。”
“我这还有一个人证,”他抬手扬了扬,示意虞川上前,“虞川,你可以说明当时的情况了。”
在一旁等候许久的虞川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日,我在院内洒扫碰见了屈管事,我见管事的东西落了,想追去送还。”
“追上去之后,我看见管事的与崔李正在秘密攀谈些什么。”
随后,虞川慢条斯理地引出了重点:
“本想装作没听见的,但因为涉及到赌物,事关重大,便多听了一耳。”
他模仿起屈管事当时的语气:“管事的说了句''银子到手了'',接着便交代崔李把竹片当作赌筹分发下去。”
“不止这些,我听到他们二人还想将之前差点撞破此事的卫漱灭口,”虞川一五一十地复述着那天两个人交谈的内容,“卫漱落水,也正是崔李的手笔。”
虞川的话音刚落,屈管事立刻弯下身子大喊冤枉:
“总管冤枉啊!我是与崔李私下联系不假,但那不过是他家里人心疼他年纪小,托我多照顾他罢了。”
说罢,他又转头指着虞川。
“你这小子,空口白牙的就想来诬陷我!”屈管事对上虞川时,可就没有对卫越承的那副好姿态了,他抬起下巴,“证据呢?你捡到的我的东西呢?”
此时,付应走了过来,掏出了一个香囊在屈管事的面前晃了晃:“你落下的东西是这个吧?里面还装着那些你不认识的竹片呢。”
屈管事的眼睛骤然瞪大。
不过,尽管突然出现的香囊让屈管事感到了慌乱,可他清晰地记得那天他已将香囊给了崔李,所以虞川是不可能捡到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呵呵,这可不是从我身上掉出去的东西。你这黄口小儿,随便拿来一个赃物便想嫁祸于我吗?”
用这个香囊都诈不出来的话,那么可以直接采取另一个方法了。
“小孩子最是会撒谎,你们怎敢用他的话来作人证?”屈管事见自己似乎占了上风,于是便开始了反击。
但虞川没有搭他的腔,只是突然开口道:“不知道屈管事是否还记得,当时你们听到的那一声猫叫?”
“那只猫,”他笑了笑,继续说,“便是我了。”
没有物证没关系。
他的这句话一出,会有人按捺不住跳出来帮他证实的。
“原来是你,”果然,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崔李此刻终于发出了声音,他血气上涌,一字一顿地说,“竟又是你,小畜生。”
崔李的牙齿因为剧烈的愤怒而被咬得咯咯作响:“当日我就应该把那草堆一寸一寸地剁碎。”
“崔李!”屈管事面容扭曲,他刚才承认了见过崔李,而崔李现在却应了虞川的话,这样一来不就证明了虞川所说皆是事实吗!
在崔李失控之前,卫越承让下人将他们二人牢牢摁住,道:“事到如今,屈业正,你还想要狡辩吗?”
屈管事不语,卫越承拿着那枚竹片转向崔李:“这枚竹片是从姜乐书的遗物里面搜出来的,崔李,你对他可有话要说?”
“他挡了我的道,他该死。”事情完全败露下的崔李已然不管不顾,他挑了挑眉,轻蔑地说出了这句话。
随后,崔李双目发红,他使劲挣脱着压制住他的人,吼道:“老东西!你也该死!我会亲手杀了你们所有人!”
见他依旧不老实,屡屡口出狂言,那些下人直接踹向他的膝盖,将他手腕一翻,用脚踩住了他的脑袋。
说到底崔李还是个未成年,他的力气无论如何也拗不过后面这些五大三粗的精壮男丁,挣了几下之后,还是被按在了原地。
虞川静静地看着崔李,他的目光中满是漠然,没有一丝的怜悯。
卫越承对着旁边内院过来记录的高阶仆役点点头,叹道:“他们二人的罪证均已成立,按照规矩处置罢。”
至此,整件事终于尘埃落定。
崔李最终被处死,屈管事虽留了一条命,但他被抄了家,一夜之间丧尽了家财,自己也被板子打得半身不遂,就这么逐出了伯爵府。
同时,因为揭发府中黑赌坊一事,月末结薪时,虞川还从卫越承那处领了一份赏金。
“这赏金是内院下发的,我思来想去,不如就将它全数给你,”卫越承不等虞川推辞,直接将装着赏金的钱袋塞到他怀中,“那多出的药钱也在里边,你收下吧。”
虞川掂了掂钱袋,思索片刻后还是将它收到了身上,他对卫越承行了一礼:“多谢卫总管。”
“总管,还有一事,”虞川说,“我与付应已经决定好了,之后留在厨房当值。”
卫越承摸着胡子,沉吟后说:“可。我会向佩娘子转达,你们二人日后便在厨房吧。”
回去后,虞川将赏金分了一半给付应,向他说了以后留在佩娘子手下的事情。
“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付应想了想,笑道,“终于转正了,是吧?”
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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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也冲他微微一笑:“对,排班还挺快的,晚上我就要去厨房看炉子了。”
“这么快!那晚上我就不等你,先去睡喽。”付应说完后又想起了什么,提醒虞川,“你上次落了病根,夜间记得多穿点。”
“好。”虞川应道。
其实坐在炉子旁边的话,身体不会特别凉。大冷天的,烤久了说不定还得上个火。
虞川添了点柴火进去,将手放在火焰前晃了晃,观察着里面的随着木柴燃烧后炸出来的火星子。
古代没有手机,上班摸鱼时也只能看看这些有的没的了。
“只你一人?”
不算陌生的声音从厨房的门口传来。
虞川抬头看去,那位练少爷已经进了厨房的门,他倚着墙壁双手环胸,脚下洁白而华贵的衣摆映衬着炉子的火光,一副无所事事的纨绔模样。
“是啊,就我一个人。”虞川自然地向他打了一声招呼,“练少爷,好久不见。”
练少爷回了一个“嗯”之后就不出声了,两个人四目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
见他似乎在想话题的样子,虞川嘴角扬起,好心地帮这位练少爷开了个头:“这么晚了,练少爷怎么会到外院厨房来?”
“冷,进来烤火。”
好蹩脚的理由。
贵为一个少爷,虽说只是个伯爵大人的亲戚吧,但都住在伯爵府了,难道还能不给你取暖用的炭火吗?
用得着大老远的上外院厨房来被灰尘熏?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练少爷是专门过来找我的呢。”
对方僵在了那里,虞川好笑地拍了拍旁边的凳子:“来烤火,便坐近一点吧。”
练少爷小小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过去坐在了那个凳子上。
“对了,那天你还了我鸡蛋,我却还没把你放在我这里的抵押还给你,”虞川从怀中摸出了那块玉佩,“现在物归原主。”
练少爷怔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指腹触碰到了玉佩。
这玉佩是被虞川贴身放着的,现下上面还残留着虞川的体温。
明明不冰,练少爷却突然将手缩了回去。
“怎么了?”虞川愣了愣,他拿回玉佩,再次上下翻看了一遍,心想莫不是上回真的把玉佩摔碎了?
他这边还在探索玉佩呢,另一边练少爷就发话了:“送给你了。”
虞川再次确定了玉佩上面没有损伤,好奇道:“为何?这玉佩若拿去当铺,换来的银子都抵得上我好几年的工钱了。”
“我说送你便送你,”他似是自己也想不出理由,索性放弃了解释,“不想要罢了,哪有为何不为何。”
这说着说着怎么自己还给急起来了。
虞川无奈地说:“可这玉佩对我来说太贵重,你送给我,我挂在身上太过招摇,拿去换钱也不是,只能积灰了。”
“你……为何不拿去换钱用?”练少爷卡了一下,才顺畅地问了出来。
“哪有为何不为何,”虞川把他之前的话搬过来用,笑道,“因为这是你送我的,我不会把朋友送我的东西拿去换钱。”
对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眸色暗沉:“朋友?”
14. 烤火
“难道不算吗?”虞川偏头去看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天把我和卫漱送去医馆的人,是你吧?”
练少爷面上神色一滞,不太自然地说:“不是我。”
他压低声音,让离得这么近的虞川都差点没听见:“我不需要朋友。”
“……那内院总管呢?他会出现在外院,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巧的是还让付应刚好撞上。”
虞川观察着他的表情,说:“我身边能拿得出一锭银子、还能喊得动内院总管的人,好像只剩你了,练少爷。”
对方的手指轻微地颤了颤,没有去接虞川的话。
“不管你是否承认,既然你帮了我,我就不会当做看不见。”
虞川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将语气放柔和了些,他说:“谢谢你做的这些,少爷。”
虞川说得很是郑重,可他担心全是空口白话,对面这位小少爷无法感受到他的真诚,于是不禁思索了起来——
当时卫漱是怎么拜自己的来着?
古人最为隆重的表达谢意的方式是不是就是这样?要不然他也给练少爷磕几个吧。
这么想着,虞川站起了身,他理了理身上那不太平整的青布粗衣,作势就要跪下。
“你做什么?”谁料,虞川的膝盖刚弯下去一点,练少爷就把他给拉住了。
虞川抬头,很是诚恳地说:“我现在没什么能够报答少爷的,只能给少爷行个礼,先将这份恩情记下来。”
练少爷把他按回了位置上,道:“我已说了,不是我帮的你,我没那么闲。”
“好吧。”虞川眼眸微动,他不再看对方的脸,转而去给炉膛里添上了一点柴,将身上的衣布裹了裹,很是做作地轻咳了几声,“咳、咳咳。”
倏地,一只微凉的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虞川有些意外地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睛。
论起来,眼睛长得十分有吸引力的人,虞川在这个世界里见过两个,一个是付应,还有一个便是眼前的练少爷。
他们二人都有着极其好看的眼型,不同点在于,付应的眼睛总是乌亮乌亮的,清澈而明净,像是天空中点缀着夜幕的星辰;
而这位练少爷的眼睛却像是沉入水潭深处的黑曜石,静谧深邃,在幽暗的秋水中反射出泛着冷意的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虞川现在好像从这双眼睛中发现了一丝无法被掩藏住的担忧。
“你的风寒还没好?”练少爷习惯性地皱起了眉。
听他这么问,虞川失笑道:“练少爷怎知我前几日得了风寒?”
对面那人一怔,讪讪地放下了手,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虞川的话。
“看来这个礼,我该拜还是得拜呀。”虞川叹息一声,自顾自地又要跪下,“恩人不肯认,想来是我礼数不周全的缘由。”
“好了,”小少爷再次拉住虞川,有些拿虞川无可奈何,“别跪,我承认便是。”
虞川却是不动,只说:“但礼不可废,这是连比我还要小的丫头都懂的道理。少爷与我非亲非友,我总不好什么都不做,白受着少爷的恩惠。”
“……”练少爷看着他,思忖片刻后张了张口,“蛋炒饭。”
他把虞川扶起,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若执意要谢我,给我做一顿蛋炒饭罢。”
虞川听了这句话,在心里乐了半天。他还以为小少爷没什么情商呢,这一逼,给他那平日当中瞧不出来一点的情商都逼出来了。
罢了,孩子不愿承认朋友这个身份就不愿吧。毕竟也不是光靠着嘴上说说,两个人就能够成为真朋友的。
他做的这些事,虞川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行,”虞川不再坚持,站直了身子,顺着小少爷的手往他肚子那边摸了摸,“饿不饿?不然我现在就给你做?”
练少爷被虞川这么一摸,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的耳根处飞上了些许红色,脑中空白,下意识地低低应了句:“……好。”
虞川嘴角微扬,转身去准备食材了。
和上一回不同,练少爷这次一直跟在虞川的身边,看着他捯饬着一会儿要用的葱花、酱油等。
不过,今日的炒饭过程没有上次那么顺利。
虞川依旧不太习惯用古代的这种大锅,火候控制得并不好,他的手还被溅起来的油花烫了一下。
“嘶。”
经验再丰富的厨师都是一路被油烫过来的,虞川原本也没有往心里去,但是一旁的练少爷听到了他这一声后,脸色却沉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炒得差不多了,虞川将里面的饭盛到了碗中,看着卖相不错的蛋炒饭,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翻车。
“来了,”虞川伸手将碗筷轻轻放到了旁边的小桌上,“刚出锅,可能会比较烫。”
正当虞川放下了碗筷,要把手伸回来的时候,他被练少爷一把拉住了手腕。
“被烫到哪儿了?要不要用药?”练少爷分开虞川的手指,虽是没看见伤口,却将他带到了水桶旁边,舀起了一瓢水,想要帮他冲一冲。
虞川愣了一下,笑道:“被油花溅到罢了,都没起泡呢,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
“倒是你,刚刚还巴巴地在旁边望着,定是饿了,快去吃吧,”虞川拿过他手中的瓢,将它放到了一旁,随后伸出十指晃了晃,示意自己没事,“你若不吃的话,我这不是白白被烫了一下嘛。”
面前的人盯着虞川的手看了一会儿,确认这上面真的没有什么伤后,才听话地坐到桌子前去了。
他用筷子送了一口炒饭进入嘴里,沉默地嚼着,从他的表情上实在看不出味道如何。
虞川也坐到了桌子前,他瞧着小少爷那难以辨认是否满意的表情,不好意思地问:“怎么样?若实在不好吃的话,我下次再给你重做一份吧?”
“好吃。”练少爷咽下口中的食物之后,开口回答了虞川的话,“下次不要做了。”
虞川:……
那不就是不好吃的意思吗?
这句话跟“做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做了”有半文钱的区别吗?
就是没想到少爷网感还挺强的,连这种实时的网络流行语都是信口拈来,低估他了。
“咳,”虞川清了清嗓子,“没事,我以后多练一练……现在只是还不太习惯火候的控制,等我日后多琢磨琢磨,定能做出让少爷满意的蛋炒饭。”
练少爷蹙眉,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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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饔飧之艺?”
喜欢做饭?
“……还好?”虞川不知道为什么练少爷会这么问,便如实回答了。
“那便不许做了,”练少爷看了看碗里的蛋炒饭,“虽是佳肴,但代价是被烫伤,不划算。”
原来练少爷的不许做是这个意思。
“也不是次次都会被烫到,”虞川失笑道,“再者,我们下人的吃食不似少爷平常山珍海味的,偶尔得个荤腥,用来给自己做点吃的也实属常事。”
他继续说:“不自己做,便只能吃府里分发的饭食了,什么好东西都吃不着。”
其实伯爵府发放给下人的饭菜荤素搭配得挺均衡,不会不堪入口。只不过再怎么着,给下人的总没那么上心,见不到真正的好东西。
练少爷不说话了,他盯着虞川的手,干巴巴地嚼着口中的蛋炒饭,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直到他将碗里的炒饭吃完,才看向虞川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虞川被练少爷这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些懵。
但练少爷没有继续说出下文,他只是将碗筷清洗完放在了一旁,赶着去做什么事情一样,对虞川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留在这多烤烤火吗?”虞川笑着问。
“……我下次再来。”情商不太高的练少爷居然听懂了虞川话语中的打趣,不过他还是回应道,“不是烤火,是来寻你。”
虞川满意地点点头:“嗯。”
他想了想,又对练少爷说:“我以后只会在厨房当值,少爷不必再四处寻我,想同我见面时,到这儿来便好。”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不知为何趔趄了一下,良久才听见他说:“知道了。”
小少爷人挺好的。
也挺好玩的。
虞川用蒲扇扇了扇炉膛的火星子,咳了一声。
“虞川,刚刚从厨房这边走出去一个人,你瞧见了没有?”一个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虞川往侧门那边看过去,发现来人是赵三辨。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待着,未见过有谁来。”虞川答道。
他了解赵三辨,知他心思甚深,所以即使待了这么久,虞川也从来没有与这个人交过心,更不会把身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是吗,”赵三辨只是一笑,扫了一眼灶台,“这个锅子有用过的痕迹……我们下人从不让私自用灶的,你若不说,那这罪名可就得你来担着了。”
赵三辨是为数不多的、能让虞川认为值得防范的孩子,这不仅单纯因为他心机深,还因为他观察力强,一不小心就会被抓住把柄。
但虞川仍旧镇定自若,他挥了挥蒲扇,不甚在意道:“这个规矩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怎么,赵三,你之前就从没用过厨房的灶炉?”
“只要没像你现在这样被看见,那就是没有用过。”赵三辨走到虞川的身旁,他的眼神危险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提高了声量,“你究竟说不说?!”
这么着急,想必不是因为一时兴起的好奇心吧?
“不必这么大声,我不像你似的有耳疾,”虞川从座位上站起身,平视着赵三辨,似笑非笑,“我已说了,没见过。”
15. 脏水
虞川敢与赵三辨对峙,是因为他知道赵三辨不会去举报自己私自用灶的事情。
毕竟几乎每个人都会来厨房煮点额外的吃食,一旦举报成立,上头真的细查下来,那估计得全军覆没了。
而赵三辨自然也会变成那个全员公敌。
这种事情,别人会不会做虞川不清楚,但是赵三辨绝对不会。
果然,赵三辨被虞川站起来后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也拿虞川没办法。
他只得赔了赔笑:“对,是我没听清,实在对不住了,虞川……唉,你说得对,用个灶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还没用过呢。”
接着他又装成哥俩好的模样,拍拍虞川的背:“我不会上报,你放心。”
“没见过便没见过罢,我就是好奇才来问你的。你夜间当值可得注意避着风啊,我先走了。”说完,赵三辨便准备往外走。
虞川却拉住了赵三辨的手肘,笑道:“别急着走啊,赵三。”
“你问完了,轮到我问你了。你大晚上不回寝屋休息,来厨房这边做什么?”
赵三辨顿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说:“月色正浓,恰巧我没什么睡意,出来散心。”
“府内早有规定,夜间不用当值的下人不可在院内逗留,你却独自‘散心’到了厨房?”虞川面上虽是笑容,但眼底却透露着探究,不见一分笑意。
“赵三!”虞川的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了喊声。
见了来人,赵三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对虞川笑着说:“一个人出来散步多无趣,你看,这不是还有子平陪我。”
虞川认识这个人,他叫广子平,也是这个院子的杂役小厮。自从崔李倒台之后,赵三辨便常与他一同行动。
付应曾与虞川提起过广子平,说他也是个跋扈的泼皮,听说还跟某个管事私交甚深,是个关系户,就爱仗势欺人,只不过没有崔李那种以一敌三的力气。
“我也不瞒你了,子平虽虚长你一岁,但他胆子小,不习惯夜间当值,于是求我陪同。”赵三辨说着,给广子平使了一个眼色,往广子平那靠了过去。
广子平打量了虞川一眼,脸上满是不耐:“就是,我想找赵三说说话都不行?还以为是谁管这么宽呢,虞川,别以为你傍上了卫越承就能颐指气使欺负人了啊。”
卫越承给虞川下发赏金的事情,外院无人不知,但不清楚内情的人只认为虞川是入了卫越承的眼,一时间眼红虞川的人不在少数。
像广子平这种本身就是板上钉钉的关系户,对于这件事更是自有一套理解逻辑。
他们人多,再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
虞川无意再与两个人争执,坐回了凳子,道:“既是有职在身,二位还是快些回去吧?被发现擅离职守,可是要挨板子的。”
广子平说:“这句话也送给你!要是被我瞧见你没有老老实实在厨房待着,我一定要去跟管事的上报!”
说完,他和赵三辨就离开了厨房。
不得不说,广子平没有赵三辨圆滑,他的想法都表现得尤其明显。
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
虞川在心里笑了笑,反复回味起了广子平最后留下的那句恐吓——
不就是害怕他和赵三辨正在做的事情被虞川发现,所以才想要让虞川老实待在厨房吗?
他们二人所作所为必定有鬼。
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虞川也没有直接就贸然地去跟上。
其一,赵三辨他们经过这个插曲之后已经有了警惕性,不一定还会继续做刚才的事;
其二,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头一次行事,现在跟上去只会打草惊蛇,不如等下一次。
不过还没等虞川查清楚,府内就出事了。
一日下午,内院派来了几个领头的管事,说是要调查什么事情。
一时间,整个外院的杂役们都被要求停了工,他们按照所在院落集合,等待着接受盘查。
“这么大的阵仗,是出了什么大事吗?”付应站在虞川旁边,小声地问。
这个点到处都是从各个岗位上赶来集合的下人们,闹哄哄的,场面乱七八糟。
虞川摇了摇头,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习惯性地去摸脸上的面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底下的胎记微微发着热。
好不容易,管事的才将院子里的所有下人清点完毕,让他们排队站好。
过了一会儿,内院的总管便来到了他们的院子,他的身后还带着不少人,有几个似乎是犯了什么错,是被押着走过来的。
内院总管走上前,面色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对虞川他们这批下人说:“近来,府中有财物遗失,经过严查发现,是你们下人手脚不干净,竟是联合内院的同僚偷盗府中财物。”
“他们这几个丧了良心的腌臜奴隶,在内院盗窃财物后便将赃物送来外院,然后由你们外院的人再送出去变卖钱财,之后分赃。”
他偏头示意旁边的随从,让他们将押解的那几个下人的脸部抬起,又开口道:“涉及此事的内院奴仆都已被抓获,你们好好认认,若是同伙,便主动出来,下场还会好看些。”
内院总管语气一转:“伯爵府有明令,偷盗财物是大罪。主动认罪,我可以从轻发落;一旦被我揪出来,那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和虞川一个院子的下人们年龄都不算很大,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当即就有被吓得晕过去的。
“不堪大用,”内院总管挥了挥手,让人把晕过去的小厮拖走,“吓成这样,把他泼醒后严审。”
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道:“你们大可不必太过惊吓,没做过的人自是不会有麻烦。”
怕这些下人们因为过于害怕而不敢说话,内院总管又开口说:“俗话说得好,有罚必有赏,如有检举者,赏赐是少不了的。”
“只要有检举,不管调查出来是否与此案相关,都可以获得赏银。”
内院总管继续说:“但若知情不报,被人供出来后,可别怪我连你一起送去大牢。”
虞川沉默着看着地板,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了起来。
这时,一个声音从虞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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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传了出来:“总管大人,您的意思是,不管是发现了什么异样,都可以出来检举吗?”
说话的人是赵三辨。
内院总管朝他望去,微微颔首,说:“你知道什么情况?”
“几日前的夜间,我曾在厨房见过在那里当值的同僚,”赵三辨看了虞川一眼,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想上前与他寒暄,却被他赶出来了。”
赵三辨低下头,继续说:“我想既然是熟识,为何对我这般凶恶?于是我观察屋内,才发现那灶台竟是有刚刚被使用过的迹象。”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虞川已然明白赵三辨这番是要“检举”谁了。
看来脸上胎记发热并不是他的错觉。
“总管大人明鉴,我们下人从来不被允许私自使用厨房的灶子,但这位同僚却无视了这条规矩。据我观察,他甚至还用了厨房的食材,不知这是否属于偷盗府内财物?”
不对劲。
虞川在心里琢磨了一遍,以赵三辨的性格,他不会想成为同僚们的公敌,现在这么堂而皇之地出来举报这种大家都在干的事情,实在不合理。
赵三辨不会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所以他的重点一定不是私自使用厨房炉灶的事。
内院总管似乎也是明白人,他当然知道下人们或多或少都会使用厨房的炉灶,所以在他心里对赵三辨这种落井下石的举报十分不齿。
但既是这么摆在明面上了,他身为内院总管必须得拿出态度来,于是他也只能点头承认:“偷用厨房食材,自是犯了错。”
“不过目前重心不在于此,你之后私下说与管事就是。”内院总管说着,便想要离开。
“总管大人此言差矣,”赵三辨连忙喊住了内院总管,“这件事只是我怀疑这个同僚品行不端的缘由,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并且很有可能与此次偷盗财物一事有关!”
果然。
虞川的视线移向了赵三辨,想看他要如何给自己泼脏水。
内院总管瞥了赵三辨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这位同僚恰巧与我同住一屋,经历那一夜后,我便留心观察了一番。发现他经常夜间出门不说,收拾物件时还总避着旁人,行事极其鬼祟。”
赵三辨振振有词:“所以恳请总管大人去搜一搜我们的寝屋,我怀疑寝屋里面还有他没来得及送出去变卖的赃物!”
这话一出,虞川便知道赵三辨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他也知道,他们住的寝屋内一定会搜出东西的。
“虞川,这些物件可都是内院才会有的,现在却从你的储柜里搜了出来,你可认罪?”
内院总管根据赵三辨的说法,将虞川他们的寝屋搜了一遍,果真从虞川的储柜当中搜出了一袋细软包裹。
虞川看着这些精致昂贵的物件,摇了摇头:“不认,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些东西。”
“你在狡辩!”一旁的广子平也按捺不住,跳出来说,“人证物证俱在,都是从你的储柜中搜到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16. 不均
付应本就不喜欢广子平,见他这个时候还出来煽风点火,心里更气了,往他面前一站:“你又不住在这,你出来叫什么。”
说完,付应转向内院总管,弯腰行礼道:“我与虞川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未曾见过他携带这些东西,请总管明鉴。”
“你与虞川向来要好,想必不是同伙便是在帮他做假证了!你的话怎可信?”广子平嗤笑了一声。
虞川轻轻地拍了拍付应的后背,淡漠地睨了广子平一眼,随后冷静地对着内院总管说:“总管大人,刚刚可是搜遍了整间屋子,才将这些东西搜出来的吗?”
赵三辨脸颊上露出了很是可惜的笑容,他的眼神颇为无辜:“何须搜遍整间屋子呢?我既是在怀疑你,定然是先让总管大人去搜的你的储柜。这不,直接就搜出来了。”
“我知道了,”虞川点了点头,又接着问,“你的意思是,你带着总管直奔寝屋,但只搜了我的一个储柜,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搜出来了?”
赵三辨不明白虞川要说什么,但看着如此冷静的虞川,他不知为何心中出现了一丝慌乱,只能勉强镇定下来,答道:“当然。”
“寝屋虽小,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却有很多。就单论个人罢,能存放包裹的可不只有储柜,还有床底下、箱屉里,”虞川说,“你是怎么知道,赃物就一定在我的储柜里的?”
赵三辨闻言放松了些,直道:“虞川,你在说什么?储柜肯定是头一个值得怀疑的地方,如若在你的储柜中没有搜到,我也会让总管大人去搜其他地方的。”
为了让自己的证词更加可信,他又补充说:“何况我之前便见过你偷偷摸摸地往储柜里面放东西,不搜储柜还能搜哪?”
“好,先不论我身为一个贼,为何要将赃物藏在如此显眼、如此容易被怀疑的地方。”
虞川顿了顿,继续道:“按你的说法,既然我被你撞见过,那我为何不换一个地方,偏偏要原封不动地放在储柜中,等着你来揭发?”
赵三辨心知虞川的厉害,于是他也不顺着虞川的逻辑,只是叹了口气摊手道:“谁知道呢,也许你心存侥幸,觉得我没看见?又或许,你只是愚蠢?”
一旁的付应终于是听不下去,开口阴阳了起来:“你既然看到了,当时为何不上报?非得等到今天,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我当时也不知这些就是赃物,怕造谣生非,伤及同伴们的感情,”赵三辨故作无奈地摇着头,“何况虞川原本就不喜欢我,我又哪里敢去招惹?”
好一个不敢招惹。
内院总管眉头紧锁,他思索片刻,对虞川说:“不论你们关系如何,再怎么各执一词,现在证据摆在眼前,你们几个都难逃审讯。”
“总管,”虞川适时开口,“证据在此不假,可也实在用不着审讯了。因为污蔑我的人在这上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纰漏。”
“什么纰漏?说来听听。”内院总管颔首,让虞川继续说。
虞川勾起了嘴角,以一种观赏猴戏的姿态面对着赵三辨,开口道:“如你所说,我偷盗内院财物,是要送往府外将它们变卖成银钱。可是赵三,你是否忘记了,在这个院子内,负责外出采买的,一直都只有你一人。”
“府中规矩森严,别说我们这些年纪尚小的下仆了,就连总管他们想要出府门,也得谨复申请,过一道门禁。”
“我非采买杂役,又如何能够做到长期稳定地将府内财物送出去变卖?”
几番话出来,虞川的语速不急不缓,口齿清晰、言之有物,让人不得不认真地跟随着他的思路,将矛头转向赵三辨。
赵三辨难得地心慌了,他原以为靠着这板上钉钉的“铁证”就能让虞川百口莫辩,便没有考虑后续。
毕竟,谁能想到虞川一个小孩子,在被污蔑之后不仅没有慌乱,还能反应极快地当场直击逻辑弱点,将不合理的地方指出来呢?
见赵三辨的表情出现了裂痕,虞川乘胜追击:“因为我没法出府门,所以对我来说最好的方法,便是去找负责外出采买的你,让你帮我出去变卖这些财物。”
明知虞川的这番话有诈,赵三辨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心只想着把自己洗干净:“你来找过我,我不肯从罢了!谁知道你之后又使了什么法子才成功出了府门?”
虞川笑了笑:“可你刚刚还说,你不知道这些是赃物。”
“你说你不肯从,那你就是早已知道我在盗取府中财物。”
“你知,却又为何不报?你说你不知,证词便是前后矛盾,徒惹人笑话。”
此话一出,赵三辨的心像是顿时落入了冰窖,他手指微颤,浑身发凉。
“看来确实无需多言,”内院总管见状,已然看出了门道,他招手让随从们上前,把赵三辨押了下去,“把这人带走,连同内院几个共犯一道送去大审。”
随后,内院总管又转向了所有的下人,言辞威严地说:“都先散去干活罢,他们若有招供,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内院总管便带着一众人离去,其他的下人们也都四下散去、各回各位了。
“虞川,我们也走吧。”付应拉了拉虞川的手。
“嗯。”虞川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身离去,而是挪了几步,来到了广子平的面前。
赵三辨被带走,广子平明显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见虞川向他走来,更是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
“这小子刚才借着假证那般污蔑你,你跟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付应不解。
虞川递给付应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后,重新转向广子平,凑近他的耳朵,轻声地留下了一句警告:“你最好去拜拜菩萨,祈求他不要把你给供出来。”
广子平浑身一哆嗦,惊恐地看着虞川:“你怎么、怎么……会知道……”
可虞川没有理会广子平的这句话,他退了一步,与广子平隔开了一定的距离,笑道:“安分些,我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然后虞川敛起了笑容,留下在原地担惊受怕的广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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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付应回厨房去干活了。
事情似是过去了,但这天晚上,虞川还是挨了一顿板子。
虞川目前在下人们眼中,是卫越承身边的红人,待遇极佳。
就连近几日他的饭菜都要比其他人的更豪华一些,除了还要干活之外,可以说是过得完全不像个杂役。
今日有酱牛肉,明日就有灌汤黄鱼,在不见山珍佳肴的下人伙食中,虞川吃得着实是太好了些。
之前虞川问过给他提供饭菜的娘子,可娘子们都只是沉默笑着,并不透露什么。即使他拒绝也不成,那些好吃的总是会通过各种方式送到虞川的面前来。
原本眼热虞川的就不少,这事一出,拿异样的眼光看待虞川的人更多了。
赵三辨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报虞川私用炉灶,虽然他最后被抓走了,可他的后面还有一堆不喜虞川的人,这些人可没有被带走。
既然私用炉灶一事说都说出来了,总管也认可了是虞川犯的错。
那么一个能惩治虞川的大好机会,就这么摆在了那些看虞川不顺眼的人的眼前。
于是,不知是其中的谁,利用赵三辨的这个举报,再次把虞川私用炉灶一事上报给了管事,铁了心要让虞川吃到这个苦头。
苦乐不均,也不怪自己今天要挨板子。领完板子的虞川趴在床铺上这样想着。
同寝的几个同僚今日夜间都有活儿要干,就连付应也被派去当值了。虞川挨板子告了假,只剩他一人在寝屋度过这个夜晚。
尽管付应从卫漱那边给他拿了药来敷,但背上还是疼得让虞川睡不着,他也不敢翻身,就这么直挺挺地趴在铺上,难受得很。
屋外刮起了一阵风,听到吱吱作响的声音时,虞川才发现寝屋内的窗户没有关好。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手指摸到窗沿,想要去够窗户的把手。
但是受了伤的身体不允许他做这样的姿势,背上的伤口立刻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感。
突然,他的身后伸出了一只手,帮他把窗户关好了。
虞川还以为是哪位室友提前下班了,他回过头,却被来人吓了一跳。
“练少爷?”虞川四处望了望,有些惊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寝院的?”
“你的背怎么了?”小少爷却不答话,目光一直注视着虞川背上的血痕,表情可谓难看,“谁打的?”
他的背……!
由于刚刚敷了药,虞川的上半身并没有衣物遮盖,虽然还是小孩,但意识到这点之后的虞川还是尴尬地侧了侧身子,想把自己缩起来。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虞川难免又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吸气。
“不是谁干的。是我犯了错,挨了几下板子罢了,下人嘛,多多少少总、嘶……总少不了挨几顿打的。”
练少爷却不管他有没有穿衣服,伸手扶住了他,借力让虞川顺利地趴回了床铺。
还没等虞川趴稳,就听见练少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就这样休息?”
17. 喜欢
“嗯,躺下的话会蹭到伤口。”虞川以为练少爷是在问自己睡觉的姿势。
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练少爷的回话。虞川吃力地朝后望去,发现刚刚还在这里的练少爷已经不知所踪。
奇怪,这次练少爷走之前都没有跟他打个招呼。
尽管对于练少爷的离去有些诧异,但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
虽然负责打板子的人手下留了一点力,但再怎么说都是硬生生地把皮肉打出血来。上辈子的虞川没挨过打,最多也就是磕碰一下摔个跤,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类似这样的疼痛。
这种痛一阵一阵的,被风一吹都疼。
是不是得等身体完全习惯,变得麻木后才能顺利入睡呢?
虞川闭上双眼,继续又一轮的入睡尝试。
夜间无人的寝屋异常寂静,原本是个非常好睡觉的环境,却被这背上的伤给毁了个彻底。
不知道第几次入睡失败后,虞川终于放弃了。他干瞪着眼看着地上爬过的蚂蚁,默默地为它们记着数。
这种时候要是有一部智能手机就好了。不仅能在睡不着的时候打发时间,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让痛感不这么明显。
虞川深吸了一口气,打算继续观摩蚂蚁搬家。
但下一刻,他的面前却出现了一双鞋,阻挡了他看蚂蚁的视线。
蚂蚁——
虞川为那几只死去的蚂蚁默哀了几秒之后,才抬头看向了来人,有些疑惑道:“少爷?你怎么又……”
话还没说完,虞川就愣住了。
面前的练少爷手中端着一个与他的少爷身份格格不入的小碗,贴近碗边沿的手指泛着红色。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着急赶路而导致的。
总之现在的练少爷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他在虞川的床铺旁坐下,将手中的碗放在一边,腾出双手道:“起来喝药。”
虞川还没搞清楚状况,愣愣地借着练少爷的力气起了身。
直到对方把碗送到虞川的面前,他才反应过来问:“这是什么药?”
“你伤成这样,睡不好的。”练少爷舀了一勺汤药,犹豫了一下,不太熟练地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气,“把它喝了。”
想了想,他还是对虞川解释了一下药性:“我常用此药,它能驱散痛感,药效为两个时辰。”
“服下,既醉无所觉。”
懂了。内服的麻醉剂嘛。
虞川就着练少爷喂过来的勺子抿了一口,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
他笑笑,问道:“这药见效快不快?不会我一喝完就直接昏过去了吧?”
练少爷摇了摇头,答:“没这么快,需要一点时间。”
“那还好,”虞川又喝了一口药,说,“这样还能跟你聊会儿天。”
听到虞川这句话,对方连喂药的动作都滞了半分。
虞川见状,偏头去观察小少爷的表情,笑着问他:“怎么了?不想和我聊天?你今天看上去不太开心,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倒也不是虞川没话找话,虞川能够很明显地感知到,从今晚刚开始见面到现在,练少爷的情绪似乎一直不高。
虽说这位小少爷平日里也是一副冷腔冷调的作风,可今日,他周身的温度比起以往都要更低一点。
“我看上去……”练少爷那不太会做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困惑,“很不开心吗?”
他还记得,明明自己刚找到虞川寝院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是有一些高兴的。
他甚至设想过了虞川看见他时会作出的反应——或惊讶、或开心,不管虞川对他露出什么表情,他都会觉得有趣。只要能够见到虞川,自己似乎就能满意、就能心安。
直到他看见了虞川背上的伤口。
眼前的人身上带着几道血痕,正费劲地从床上支起小小的身板,想要去关上那扇漏着冷风的窗。
……他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不开心的吗?
“今晚刚见到你时,你的表情就不好看,”虞川回忆起了刚才练少爷帮他关窗时的模样,“眼神可凶了,跟冒着火似的。”
虞川说到这里,语气逐渐缓和,眼睛也微微弯起,和小少爷开了一个玩笑:“大半夜的,还以为是恶鬼找我索命来了。”
眼看汤药快要见底了,虞川索性从练少爷的手中接过了那个小碗,边喝边问:“说说吧,什么事情惹得我们小少爷不高兴了?”
练少爷沉默了下来,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对虞川描述这件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解释清楚的事。
他该说什么呢?
明明没有人惹他,也没有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只是因为看见了虞川满是伤口的后背,就觉得心中发堵。
这份陌生的情感是他之前未曾体会过的,像是在胸口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是愤怒吗?还是难过呢?
都不像,但又都像。似是这些负面情感混合到了一起,让他的心口都微微抽搐了起来。
他无法理解。
虞川没有逼着眼前的小少爷开口,安静地把汤药喝完之后,陪着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这小少爷,莫非是被人狠狠地欺负了,所以才不好意思说出来?
能理解,小孩子嘛,多多少少都很好面子的,尤其是像练少爷这种出身于豪门阔府的公子哥,娇生惯养的,更是吃不得一点亏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虞川认为练少爷不会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练少爷却主动开了口:“我有惑。”
“少爷请讲。”难得他要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虞川坐正了身体,打算认真地听一听这孩子的心事。
话说回来,那汤药的药效好像确实蛮好的,他能感受到后背上的伤口没有那么疼了。
“若你时常会想起一个人,不见他时,会期待与他相见,”练少爷的语速稍慢,像是在谨慎地选择用词,“与他相见时,心中会莫名雀跃。”
“见他……”练少爷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虞川后,斟酌了片刻后才继续说,“见他遇险负伤,又胸中发闷。”
随后,练少爷顿了一下,面朝向虞川,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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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其中原因?”
还以为会听到什么类似霸凌事件的虞川呛了一下,有些诧异地问:“你是从何处看来的这些?还是说是有什么人这样问过你?”
……说的总不会是练少爷自己吧?
这不能吧,小少爷才多大啊,他看着也不像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啊,怎么能把感情描述得这么精确的?就像是照着市面上言情小说里面的句子抄下来的一样。
见虞川如此诧异,对方也愣了愣,他把视线移向别处,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我在话本上看到的。”
难怪难怪。
照这么看来,这个朝代的小说跟现代的比起来,倒也没什么区别?
虞川轻笑出声:“话本上若这么描述,那必定是此人对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产生了情愫。”
“有了情愫,与思慕对象相见必然会欢喜;见心上人遇险,那自是心疼又舍不得了。”
“这种感情叫作‘喜欢’,少爷还小,自然不理解话本的内容,”虞川想了想,“毕竟人的情感多样繁杂,‘喜欢’更是难以解释,可以说它很纯粹,又可以说它很复杂。”
“不着急,”虞川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说明白这件事,于是到最后也只好放弃,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善意地调侃着,“等少爷长大,真心喜欢上了一个人之后,大抵就能理解了罢。”
……喜欢?
对于极早开智、已经阅读过许多书籍的练少爷来说,“喜欢”并不是什么陌生的词语。
他能理解“喜欢射箭”、“喜欢美食”、“喜欢小猫小狗”。
却不理解“喜欢”这个词后面若跟的是一个人时,会发生什么。
书中常说,二人互相喜欢之后,便会结为爱侣,然后,他们在这份爱意中生儿育女,一家人一同美满安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从自己的父母、家人当中,练少爷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感。
……结为爱侣。
练少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定定地看向虞川,问:“你想不想离开?”
话题跳转太快,让虞川一时没能理解练少爷的意思:“离开?要去哪?”
“离开这个破寝院,”练少爷皱着眉环视着周围的石墙,似乎是对虞川现在所待的环境十分不满,他冷声道,“去更好的地方。”
“那可能还得再上几年班吧……?”虞川琢磨了一下,这才刚转正,按照他打工人的经验来看,升职加薪换住处,还得等不少时日呢。
他现在的思维有些迟缓,便没有把练少爷的话往深层的意义上想。
那碗汤药的药性已经上来了,倦意缓缓上了头,虞川把药碗放到一旁,调整好姿势后在床上趴下了身子。
“不必等上这么久,”虽然从来没听过虞川口中“上班”这个词,但练少爷似乎还是听懂了,“是你的话,随时都可以。”
脑子不太清醒的虞川把小少爷的这句话当成了给自己打气的鼓励,于是他配合地伸出了自己的拳头,努力地回忆起了以前挂在公司墙壁上的那些鸡汤寄语: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18. 花苗
睡意朦胧间,虞川感觉到自己那还有些许知觉的后背被人用指尖抚过,而后,伤口也被什么轻柔的东西包裹了起来。
这个手法……总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
跟上次发热时给自己擦拭额头的手法很像。
——是谁呢?
翌日,阳光从窗子外照了进来。
光打在虞川的脸上,他动了动眼睫,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身体被裹在被褥里,虞川从这份暖意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往身下看去。
他依稀记得,昨晚由于怕蹭到背上的伤口,自己并没有盖上褥子。
但现在褥子却好好地盖在身上,他的后背也没有预想当中的疼痛,反而,虞川的整个上半身都被细布妥善地包好了。
这层细布不仅对伤口起到了一定的包扎作用,同时也阻断了来自外界的刺激,让他得以盖上褥子,不至于在夜晚受冻。
是付应中途回来帮自己包扎的吗?
……对了。
虞川猛然间回忆起来,练少爷昨天夜里带着药来找过他。
他低下头,伸手摸上了身体上的细布。这包扎可谓是毫无章法,但布料平整,且覆盖了每一处的伤口,足以见得给他包扎的那个人的小心和认真。
虽说也有可能是付应帮他包好的,但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包扎的方式后,不知为何,虞川心中浮现出了练少爷拿着细布、皱着眉研究着该如何下手的模样。
小少爷的心地还真是善良啊。
助人为乐,这要是放到虞川生活的那个时代,可是要通报表扬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练少爷的这种行为出现在这么一个世界当中,实际上是更加难得的。
古香古色的世界里,除了有着被现代人向往的简单朴素、古雅风韵的生活,更多的则是严格的阶级制度,以及那吃人的封建礼教。
金尊玉贵的上等人们眼中,下人是天生的奴仆,生来就是要劳累受苦、伺候他们的,没有人会在意下等人们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更别说对这么一个普通的杂役施以援手了。
自己能够遇上这位练少爷,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虞川下了床,慢慢地套上了衣服,心中其实也有些摸不准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这个朝代中,他们二人的阶级差了太多,隐患太大,着实不太适合当朋友。
注定是要各归各路的,适当拉开点距离或许对两个人都好。
不过也没关系,虞川在心里轻松地想着,练府这么大,若不是有心相见,连碰一面都难。
再加上这位练少爷只是伯爵大人的旁支亲戚,不可能长此以往地待在伯爵府,都不用虞川做点什么,慢慢地就会散了。
他的年岁还很小,即使现在见到自己会觉得新鲜有趣,长大了之后可不一定还能把他当回事。
既然是以后八竿子都打不上关系的人,虞川也就懒得多加思考了,顺其自然罢。
就是下次遇见时,除了向他道谢以外,也必须让他把每天都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些好吃的都收回去。
过了几日,虞川的背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天,他把厨房的活儿忙完,便又去花房寻方娘子学酿酒。
说是学酿酒,其实大概的步骤虞川都懂得差不多了,不管是花酒、果酒还是粮食酒,无非就是举一反三,最主要的还是酿酒器具的问题。
他时不时过来花房,除了蹭方娘子的手艺之外,还能额外获得点花房多余的种子、肥料什么的。
反正这些不要钱,拿到了之后找个合适的小角落种下去,还能让自己平日的摸鱼生活没有那么无聊。
“小虞来啦,”方娘子看见虞川,笑容满面地招呼道,“你之前种的花我去看过了,长得可好呢。”
说着,方娘子便把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推了出去,继续笑着说:“檀儿也想去看看你种的那些花,正巧她要帮我去取水,和那边顺路,你带她过去瞧瞧吧?”
这个名叫檀儿的小姑娘是方娘子的女儿,比虞川大上一岁,性格和她的妈妈一样,尤其开朗,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虞川第一次见她时,就被这个外向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你生得真好看啊,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虞川,又比我小,我喊你小虞川好不好呀?”
他本就不太擅长应付自来熟的人,更别说面前还是个小女孩了。
不过,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虞川也逐渐习惯了这个热情活泼、有话直说的小“姐姐”。
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一次有人喊她“姐姐”,每次檀儿一见虞川来花房,都显得格外开心。
她拎上了水桶,对虞川伸出手:“我们走吧,小虞川。”
没给虞川多反应一会儿的时间,檀儿一把拉过虞川的手,很自然地带着他往池子边去了。
是性格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年龄都还太小了呢?虞川心想,他怎么感觉身边似乎只有练少爷一个人在意过“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
二人来到池边,虞川帮檀儿装好水后,无意间瞥到了对面的那处院子。
上次他带着卫漱上岸后遇见练少爷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吧。
“檀儿姐姐,你知道对面那处院子是什么地方吗?”虞川将水桶拎起,问,“我上次经过那边都没怎么瞧见人。”
檀儿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只知道那处虽属于外院,但却是内院在管的,内院的下人不常来外院,所以那处自然人就少了。”
“这样啊。”虞川点点头表示了解。
檀儿拍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些了,你带我去看看你种的花吧?”
“那些花刚种下去不久,只冒了个头而已,”虞川笑了笑,“现在太早了,连花骨朵都没有呢,檀儿姐姐还想看吗?”
见虞川脸上带笑,檀儿也跟着笑了起来:“想看!带我去吧!”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第一行动力,虞川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爱看点花花草草生长的过程,现在见檀儿这么兴奋,他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心了起来。
种花的地方离府中的鱼池不算太远,他们两个人绕了几条路便到了。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这么冷的天都能让它们长起来,你好厉害啊!”檀儿看着几株新生出的小绿苗,惊奇地感叹着。
虞川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说:“其实不是我厉害,我也只是将它们埋进了土里,每天过来看看罢了。”
“能长出来的,靠的是它们自身勃发的生机。你没看到的那些,都已经枯死了。”
檀儿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是这些种子白白丢掉也很可怜,你愿意照顾它们,又把它们养得这么好,还是很厉害啊。”檀儿露出了牙齿,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她又对虞川说:“我娘亲说了,能种好花的人心地都不坏,她之前就是因为这个选择了我爹爹的。”
虞川好奇地问:“你爹爹会种花吗?”
“对呀,爹爹可喜欢花了,”檀儿睁着大眼睛使劲点着头,“以前他还把自己种的花摘下来,酿成酒给娘亲喝。”
“所以呀,我娘亲就跟我说,我以后嫁人,也一定要找一个肯为我摘花的男子。”檀儿说到这边有些不好意思,小脸蛋上飞起了几片薄红。
她悄悄地抬眼去看虞川,难得地磕巴了一下:“小虞川,若你种的这些花日后、日后开好了,你愿意送一朵给我吗?”
……等一等。
如果檀儿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的话,那么虞川的答案是肯定的。小姑娘想要他种的花,虞川自然是乐意给的,送她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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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结合檀儿前面说的话……现在答应送她花,是不是不太对劲?
“我、我之前见过你面具下面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不是看你生得好看才想……”
后面的几个字她说得很小声,但虞川已经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
檀儿再次鼓起勇气道:“而且我娘亲也喜欢你,你跟着她学了酿酒手艺,以后可以和我一起待在酒坊。”
“酒坊生意好,不愁吃也不愁穿,总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看样子檀儿似乎还跟方娘子提过这件事,难怪刚刚方娘子那么积极。
可古人谈婚论嫁,难道都是从这么点大的娃娃抓起吗?
虞川的年龄观念被这个时代狠狠地冲击了一遍。
虽然檀儿说的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攀上酒坊主家,日后继承酒坊的生意,听上去要比在伯爵府做一辈子下人好得多。
可只是为了要找出路,就这么和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定下终身,这样像是把檀儿当做了一个工具一般,让虞川感到很不舒服。
“檀儿姐姐,”虞川把水桶放在了一旁,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却颇为认真,“若我是因为想要你家酒坊的生意,想要过你说的不愁吃穿的日子,才选择送你花,你会开心吗?”
虞川的话打断了还在努力想理由的檀儿,她愣了一下:“我、我不知道,应是会开心的吧?”
“但总觉得……”檀儿又在脑海中细细地想了一遍,不确定地说,“好像也不开心了?”
虞川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的爹爹是因为爱着你的娘亲,才愿意摘下自己种的花来为她酿酒,而不是因为想从你娘亲那里换取些什么,对不对?”
“嗯。”檀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的娘亲不是要你找一个为你摘花的男子,而是要找一个因为爱你、喜欢你,所以才想要为你摘花的男子。”虞川继续解释道。
不知道檀儿能不能听得懂,但是虞川觉得该说的话必须要说出来。
檀儿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那些刚刚破土不久的花苗,歪着脑袋问虞川:“小虞川,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但不是你爹爹对你娘亲的那种喜欢,”虞川思索了一下,“我们现在年岁还太小了,等再长大一点,才能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对方。”
“但是等到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是这些花了,”檀儿脸上的表情变得苦恼了起来,有些可惜地看着花苗,“兴许我们两个人都早已不在这府里了,它们可能也不在了罢。”
“这种花的花期虽短,但每年都会再开,总能碰到好时候的,”虞川也蹲下身子,看向那些幼苗,笑着对檀儿说,“开花时我再带檀儿姐姐来看吧。”
虞川认真道:“若喜欢,你可以亲自将它们摘下来。”
“那我到时候可要好好挑,我要摘到那朵最好看的。”檀儿又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很是可爱。
“好。”虞川答应她道。
檀儿的心情重新恢复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对虞川说:“等我们都长大了,若你那时喜欢上了我,一定要记得送我花哦!”
说完,檀儿便拎上水桶,小脸红彤彤地跑走了。
被小姑娘的可爱劲儿逗到了的虞川也站起了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无意识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是谁?”
冷不丁地,虞川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虞川回头一看,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的练少爷正保持着他那副双手环胸的姿势,倚靠在旁边的假山旁。
他盯着虞川,挪动了一下步子之后,缓慢地朝虞川走了过来。
虽然虞川没办法从练少爷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情绪,但此时虞川的心中莫名产生了一股很强烈的感觉——
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异常的不开心。
19. 名字
“练少爷?你怎么会在这……”
虞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练少爷的声音打断了。
“她是谁?”
面前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从今日开始见面到现在,练少爷只问了这三个字。
仿佛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外,没有任何事情是现在的他所在意的。
小少爷一点一点地朝着虞川逼近,虞川注视着他的眼睛,莫名地想到了上辈子他家楼下的那条恶犬。
被绳子牢牢拴紧,却依旧用凶狠而渴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行人手中的食物。
现在练少爷的状态不太对劲。虞川也是头一次从一个这么点岁数的小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情绪。
对方终于走到了虞川的眼前,不容拒绝地开口:“回答我。”
练少爷的体型原本就要比虞川大上一些,靠近之后更是将虞川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低气压中,这让虞川感到十分不舒服。
在某个环境下若感到不适,就应当选择离开,这是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于是虞川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因为他的举动而突然变得无措的练少爷,十分平静地轻声道:“你刚刚打断我说话了,练少爷。”
虞川的行动像是把他从这种状态中一下子拉了出来,刚刚还在心中燃烧得极为旺盛的黑色火焰猛地被浇灭了,只剩下了慌乱。
“……是我失礼。”练少爷下意识想要再次靠近虞川,可他看向虞川平静而淡漠的眼神,双腿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不敢上前一步。
他的喉间咽下了一口唾液,嗓音带了些许干涩,胡乱地想要解释些什么:“我只是,在意与你一起的那个人。”
“她是我的朋友,我与她一同过来取水,”虞川笑了笑,眼底却依旧没什么情绪,“不知少爷为何如此在意?”
虽然问了这个问题,但虞川心中其实隐隐有了猜测。
毕竟,刚才的练少爷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自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似的。虞川明白小孩子的占有欲,却不喜欢这种被人当做一个物件儿的感觉。
即便放在这个时代中,对于眼前的少爷来说,他身为一个最不起眼的下人,确实是能拿钱财换到的“物件”之一。
可虞川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想作为一个“人”活着。
“……”练少爷张了张口,却发现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问题的答案。
为何会如此在意?
他不懂。他只知道,他所真正在意的好像并不是那个女孩本身。
他只知道,刚才看到虞川对她笑的时候,自己心中的那团黑色的火焰就瞬间烧了起来。
他知自己性格的缺陷,本不想将这团随时都会烧起来的黑焰暴露在虞川的面前的。
即使只是一簇火苗也不想。
可他似乎还是搞砸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阻止那团火焰,尤其是在听到女孩最后那句话时,他甚至比她还渴望知道虞川的想法。
虞川见他答不出来,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练少爷,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许多人,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更好的朋友,没必要太过在意我一个小小的下仆。”
作为过来人,虞川可是很认真地在劝这位练少爷的。
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亲密关系,这里面有许多关系都只能存在于当下的阶段,不能永久。
所以,让自己学会不要过分地依赖于某一个人、某一条关系,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再者他们身在古代,两个人悬殊的身份差距摆在这里,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这段关系都注定是不平等的。
“谢谢你上次帮我包扎,”怕说太多小孩也听不懂,虞川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着朝练少爷挥了挥手,“我这还有活儿没干完,先走了。”
“对了,”虞川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说,“以后不要给我送吃食了,少爷。我用不上的。”
这句话让练少爷感觉胸口阵阵发闷。
心脏也仿佛一下子落空,坠入了万丈深渊。
他看见虞川的背影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
本是一次普通的离别,但是不知为何,练少爷总感觉自己再不做点什么的话,这个人好像就会从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一般。
那被固定住的双脚突然能动了,他快速上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伸手拉住了虞川。
“少爷?”虞川被拉住,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他。
“我刚才不该这样对你,”练少爷声音很低,拉着虞川的手还有些不稳,“……不要讨厌我。”
是他藏得不好,把这个人给吓到了。
以后他绝对不会再让虞川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虞川轻轻握住了练少爷发颤的手,好笑道:“我不讨厌你。”
该怎么对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呢?
其实只要虞川撇下练少爷的手,主动与他切断关系,那这些问题就会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也不用再多费心力去解释什么。
但虞川握着那只微颤的手,对上面前的人那双充斥着不安的眼睛,只觉得现在的小少爷看起来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所以虞川到底还是没有那样做。
毕竟诞生在这个时代,也不是这位小少爷的错。
虞川叹了口气,刚想调整语气安抚一下练少爷,却被接下来出现的意外给打断了。
从旁边突然飞出了一个小石子儿,速度很快,正朝着他们二人这边砸过来。
看这个方向,是冲着练少爷来的。
眼看石子儿就要砸向练少爷的头,虞川迅速地做出反应,伸手用力将面前的人拉入自己的怀中,手背护在了他的后脑处,替练少爷将石子儿挡了下来。
这块小石子儿冲劲很足,一看就是使了不少力气丢出来的。
格外明显的疼痛从虞川的手背蔓延开来。
还没等虞川将手缩回,已经反应过来的练少爷倏地拉过他,见虞川的手背逐渐红肿,他猛地转头,狠狠地朝身后的方向看了过去。
“你跟踪我?”
这句话语冰冷且又暗含着怒意,虞川还是第一次听见练少爷用这种语气说话。
“误会呀兄长,”来人从石壁后方走来,竟也是个孩子,他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嬉皮笑脸地说,“是父亲让我来寻你。”
他的穿着不比练少爷的差,都是上好的衣布料子,颜色更明艳些,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他的身份不简单。
在看清那个人手里的东西后,练少爷的瞳孔瞬间缩小,他走向那个人,声音听上去比刚才还要更加让人胆寒:“还给我。”
“我捡到的,那就是我的了!”
那个孩子眼神飘忽了几下,显而易见,他对于这副模样的练少爷是有些害怕的。
可他并没有听话地把东西还给练少爷,反而把手往背后藏,同时嘴里还在大声地警告着:“练雏安!你不要乱来!你忘了你上次挨过的打吗!”
虞川也看向了那孩子,他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条红色的络子。
原本他还想观察观察情况,谁知下一刻,练少爷就已经按住了那个孩子的肩膀,将他的手扭了过去,硬是让对方吃痛着放开了手中的络子。
“你!我要告诉父亲你、你打我!”小孩一看就没怎么受过疼,只是被扭了一下手臂,他的眼眶就红得挂满了泪水
“打你?”练少爷冷淡地瞥了那孩子一眼,他没有松开压制住对方的手,眼神逐渐变得危险,“是该打你。”
他用空闲出来的左手捡起地面的一粒石子儿,寒意凛凛地说:“你做的事,我原样还给你。”
“练雏安你不讲理!我是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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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砸你了,可不是已经有下人帮你挡住了吗!”被练少爷死死按住的小孩挣了几下,眼泪汪汪地看向虞川,“你愣着做什么呢!他要拿石头砸我!还不快来帮我挡……啊!”
没等这小孩喊完词,他的额头就已经肿起来了一块。
练少爷根本就没等虞川过去,直接干脆利落地下了手。
“你完了!练雏安!你完了!”小孩涕泪横流,他想用手去捂住额头,却因为双手都被练少爷完全按住,根本动不了,只能在那边使劲地蹬着腿嚎哭。
他哭得很是撕心裂肺,但练少爷却只觉得反感。
心中那刚刚才被虞川浇灭的黑焰再次燃了起来,暴戾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胸间。脑中唯一的画面,是虞川因为保护自己而被那石子儿砸伤的手背。
让这个人仅仅只还一下,根本不够。
这样想着,练少爷第二次抬起了手。
“练雏安你、你疯了!你住手!”见他再次拿起石子儿,小孩也来不及哭了,惊惧地闭上眼睛,身体使劲地扭动着,极力地想要摆脱这个疯子的桎梏。
“练雏安?”
有人从身后靠了过来,拉住了他捏着石子儿的手腕。
拉住他的人并没有怎么用力,轻飘飘的,就像这人的声音一样柔和。
可出乎意料的是,练雏安就在这种力度的阻止下听话地停了下来。
“这是你的名字吗?”虞川动作轻缓地接过他手中的石子儿,嘴角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在他的这张脸上显得极为好看。
被练雏安按住的小孩听到动静后睁开了眼睛,看向虞川的那一瞬间也被这个笑弄得恍神了片刻,连哭嚎都忘了。
与刚才一样,那团黑焰又自动消散而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
练雏安放下了手,他注视着虞川的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的脑海中仍回荡着虞川刚刚叫他名字的那句话。
在今天之前,练雏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一个人念得如此动听悦耳。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个小孩突然怪笑了两声,“还以为兄长终于交到朋友了呢!哈哈哈哈哈,原来也不过这般。”
无视了练雏安投来的警告视线,他看向了虞川,继续说:“喂,小丫鬟!你看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以后别跟他玩了,来陪我一起玩吧!保证让你每天都过得舒舒服服的,不会像现在这样任人欺负。”
说得好像刚刚丢石子儿欺负人的不是他一样。
或许是刚刚哭得猛了,那个小孩现在说话都还带着哭腔,眼睛鼻子个个红得要命,脸上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很是难看。
“啊!”练雏安再度将他的手扭了一下,痛得他又开始掉眼泪,“练雏安,你今晚等着!我要让父亲拿鞭子抽你!”
练雏安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现在就可以去。”
“那你放开我!我要去告诉父亲!我还要去告诉母亲!放——啊!”
他还没说完,练雏安就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这种惯性使他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小孩边哭边从地上爬起来,都不敢再回头看练雏安一眼,往内院的方向跑走了。
“你不怕他真的去告状?”虞川有些疑惑练雏安竟然就这么把他放了。
练雏安摇了摇头,淡淡地开口:“他会去的。”
“那你……”
虞川的手突然被练雏安抓住,对方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处,说:“你跟我来。”
过了几条路,练雏安带着虞川从鱼池上的桥走到了对岸,虞川发现这就是上回他带着卫漱向练雏安求救的院子。
“上次来便想问了,此处是……”进了那处院子后,虞川的后半句戛然而止,因为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练雏安也开口接道:“嗯,是祠堂。”
20. 少爷
“我常受罚,其中待得最久的地方,便是这里。”练雏安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迹一般,语气十分平淡。
“我在这存了不少药,”他走到屋内,从一旁的角落中取出了一盒药膏,拧开后将它抹在虞川的伤处,“先用这个。”
“所以你刚才放跑他,是想带我过来拿药膏吗?”虞川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练雏安带他来伯爵府的祠堂,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练雏安看了虞川一眼,不想让虞川的心里承受太大的压力,于是只道:“我再如何拦他,他都会告诉父亲,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放了便放了,结果都一样。”
“不如带你过来上点药,也好安心。”
他把情况说得大差不差,但最根本的原因却没有说出口。
这么快就让那个人滚蛋,其实是因为练雏安在害怕。
虞川每一次见到自己,几乎都撞见了他最为狼狈的时候。
因为受罚,他被罚跪、被禁足,挨鞭子、吃不上饭,即便身份是下人们眼中高高在上的主子,但却过得如此不堪入目。
看到过这些,虞川在心中必定会有所猜测,猜测他在府内是不是过得不好。
现在出现了另一位少爷,没有吃过苦、没有挨过鞭子,看起来要比自己好上百倍。
这个人甚至还在练雏安的面前明晃晃地邀请虞川,问虞川要不要跟他走。
他想要从自己的身边抢走虞川。
就像是之前那般,抢走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练雏安从未害怕过什么,可是在这个所谓的弟弟开口对虞川发出邀请的时候,他的心里确实害怕了。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地,练雏安轻易地放跑了人,不让他继续接触虞川,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时间。
“我的伤是小事,倒是少爷你,”虞川的声音打断了练雏安的思绪,“之前便在你的身上见过鞭痕……是你父亲打的吗?”
“是,”练雏安就这样毫无波澜地承认了一个对于正常孩子来说都会感到难过的事实,“父亲向来不喜欢我。”
古往今来都有偏心的父母,可虞川回想起之前练雏安身上那条红色的鞭痕,又想起刚才那个小孩受了一点疼就嗷嗷大叫的模样,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抹完了药,练雏安把药膏递给虞川:“不过你放心,你不会受我牵连。”
明知道晚上难逃一罚的人是自己,但练雏安优先考虑却是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虞川。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虞川叹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练雏安,道,“我担心的是你。”
练雏安不理解虞川的意思:“担心我?”
“对,我担心你。”虞川眉头轻蹙,“若你晚上又受你父亲责打怎么办?你又不是铁做的人,鞭子打在肉上自然也是会痛的。”
听到这句话的练雏安怔愣了一瞬,随后垂眸轻声道:“从来没有人在乎过这些。”
没有人关心他会不会挨打,也没有人担心他会不会痛。
就像那天夜里,没有人理会被罚跪在祠堂、不允许吃饭的练雏安是不是快要饿死。
那一晚,他一个人用仅剩的体力支撑着摸到了外院的厨房,胡乱地往嘴里塞入难以下咽的干馍馍。
当藏身的隔板被推开的那一刻,练雏安的心底是毫无起伏的,甚至可以说是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原以为,自己是要被打一顿赶出去的。
可出现在他面前的却不是棍棒,而是一碗热乎乎的蛋炒饭。
从始至终,好像都只有这个人在意过他。
“……别担心。”练雏安声音微哑,朝两人交握的手看去。
从刚刚抹药的时候开始,练雏安就没有放开过虞川的手,他感受着肌肤相贴时传来的体温,根本舍不得松开。
略带眷恋地最后看了一眼,练雏安这才将虞川的手放下,说:“先走了。”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他那弟弟已经哭着回去,把刚刚他做的事情昭告天下了。
再不回去处理,后果会变得很麻烦。
“多等我一段时日,”他走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对虞川留下了一句话,“我会保护好你。”
说完,练雏安没有再做任何滞留,消失在了虞川的视野当中。
我会保护好你。
练雏安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虞川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冒出这句话。
在这之前,如果一个小孩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虞川可能只会一笑置之,顺便夸一句小朋友真是既善良又有担当。
但当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练雏安时,虞川却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就像是一股极其强烈的情感在裹挟着这句话似的,如海面的浪潮般迎面向他汹涌而来。
虞川深吸了一口气,后脚也离开了祠堂。
距离那日之后,虞川便再也没有遇见过练少爷了。
时间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去。
这天,虞川正在忙着往灶口里添柴,突然被管事的叫到了屋外。
与他一起被叫出来的,似乎都是些年纪相当的孩子们。
付应与广子平这些虞川较为熟悉的同僚们也都在其中。
管事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群孩子,满意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说:“你们几个,现在赶紧回屋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一刻钟后再到这边来集合,随我去内院。”
内院?
小孩子们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要干嘛。
可下人只需要执行命令便是,虽不理解,他们也都各自回了寝屋内,有的洗了把脸,有的换了套衣服。
“看这架势,莫不是要选人进内院伺候了?”
“那为啥要从这些小娃娃当中去选?”
“哎,你懂什么,大宅子的内院一向是喜欢从小培养奴仆的,不然你以为那些家生奴才都是从哪儿来的?”
走在路上,几个孩子也难免听到了路边仆从们聊天的内容。
这下,这群娃娃们才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了——若真如那些人所说,此番是来挑选人去内院培养的话,他们可就是撞了大运了!
内院的仆从一般都要比外院的仆从等级更高、月钱自然也要更多。而且到内院当值,一般都是去服侍贵人主子们,少有像在外院这般累死累活纯粹做粗活的职岗。
不管是选去做什么,只要进了内院,那就意味着可以一飞升天,比起待在外院苦苦熬着等待出头,实在是要强上太多了!
一听这些话,适才那些不太把这件事当回事儿的几个娃娃,在路过鱼池时,也赶紧用衣服边蘸水使劲儿擦了擦脸,把脸上因为干活而蹭上的灰泥擦洗干净。
管事的把他们带到了内院的门口,那边已经有一群孩子候着了,大概是在外院的其他院子中选出来的适龄孩童。
卫越承也在这里,管事的对着他说了几句话后,便将虞川他们交给了卫越承。
在这个空档里,虞川大致在心里数了数聚在这边的小孩的数量,发现其实人数也没有很多,约莫才三十个出头。
“好了,都噤声,”小孩子多的地方总是叽叽喳喳的,卫越承用手中的竹杖敲了敲地面,道,“内院是府内重地,住着的可都是主子,不可喧哗吵闹,否则会丢命的。”
这个岁数的孩子虽然难管教,但也多多少少能分得清最根本的利害,丢性命可是件大事,一下子就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了。
卫越承见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也不拖沓,直接宣布道:
“府内的大人要从你们当中挑几个到内院去伺候,待会儿我领你们进去,不可乱摸乱碰,也不可多言多嘴,主子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除此之外不要做其他多余的事。记好了吗?”
得到了回应后,卫越承才让他们排成两列,挥手带着这群孩子们进入到了内院当中。
“这内院的建筑可真气派啊,”付应走在虞川的身后,偷偷和虞川咬耳朵,“我原以为外院那么大,已经足够恢宏了,可现下这样一比,我们待的地方完全不够看嘛。”
虞川正想要回应付应,他的左眼却突然开始发起了热来。
不对劲。
经历了这么多次,虞川也早已摸索出了规律:每当胎记开始隐隐发热时,就证明一定会有事情要发生,胎记的感觉越明显越强烈,代表事件的降临越临近。
他越往内院走,胎记处果然也越来越热了。
直到虞川的脑中再次出现了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模糊不清,不过虞川依稀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这次的“记忆”画面里,虞川看见自己似乎被挑选进了内院。但或心生妒忌,亦或是想要把这个名额给抢走,他被一个同僚推入了鱼池之中。
水全部灌进了鼻腔,他的气管仿佛被牢牢地包裹住,完全无法呼吸。
溺水的滋味异常难受,虞川“回忆”起来时都痛苦万分。
可是自己分明是会游泳的,为何在这段“记忆”中,他会在鱼池中溺水呢?
是对方用了什么其他的手段吗?
最后自己究竟溺亡了没有?
整段画面都极其模糊,虞川无法看清整个事件的全貌,便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既然胎记都已经如此提醒了,涉及到性命安危,以防万一,虞川决定还是从源头处避开这件事为好。
他拍拍付应,默默地跟付应交换了一个位置,说:“我身子突然有些难受,想回去休息。你走前面罢,我在后面一会儿慢慢往回走便是。”
“哪里不舒服?可是头疼?”付应一听这话也不愿意走了,他摸了摸虞川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后稍微缓了一口气,说,“我陪你回去。”
虞川伸手拦他:“我没大碍。你别陪我了,万一你这次被选进内院了呢?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你不在,我去做什么?”付应皱着眉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再说待在外院也不差,佩娘子待我们好,发的月钱也足够我们用。而且我听人说了,外院的下人要比内院更好销去奴籍呢!攒够了钱基本都会放人的。”
付应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虞川一起销掉奴籍从伯爵府出去,然后往南边走,找到一个气候宜人的地方定居,做点小营生过活。
看着付应眼睛当中的憧憬,虞川抿唇笑了笑,说:“好,那我俩就不掺和这事儿了。”
“我本来也不太想掺和。”付应嘀咕着,手上稳稳地扶着虞川,两个人朝着外院的方向走去。
内院的守门人看他俩要出去,以为是落选了的娃娃,便也没有多疑,直接放他们回到了外院。
佩琳琅见虞川和付应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些替他们感到遗憾。
“你们两个一看就长得怪伶俐的,怎么就不挑你们去内院呢?”佩琳琅捏了捏两个孩子的手臂,点点头说,“是不是看你们长得不如别的娃壮实?哎呀,你们这些娃娃啊,平时就该多吃一点。”
说着,她还弹了一下虞川的额头,佯装生气道:“尤其是小虞,身子骨弱,还整天就吃那么点,跟猫食一样的。付应,你是做哥哥的,以后可得好好盯着他,叫他多吃点饭。”
“当然,我一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付应一听他哥哥的身份被认可了,尾巴立刻翘到了天边去,得意地伸手去揉虞川的脑袋。
佩琳琅笑眯眯地说:“好,快些去把这里的菜给择了,中午多给你俩添个馒头。”
不得不说,在外院的这个厨房中,虞川是最能感受到温暖的。
这份暖意的来源,不止是厨房中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燃烧着的炉灶、柴火,还有身边照顾着他的佩娘子和付应。
或许还有一个人——
那位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得上面的练少爷。
午正时刻,被卫越承领进内院的那群小孩才堪堪踩着休息的点回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广子平。
看他那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在场的几个小厮便一下子就猜到,广子平定是被挑选去内院的一员了。
之前的广子平老是爱仗着他那点小后台作威作福,举止也很是跋扈,从来不把跟自己同等级的同僚们放在眼里。
直到那天赵三辨攀诬虞川不成,反倒自己因倒卖府内财物被带走一事,广子平才意识到了虞川的厉害。
于是在虞川警告了广子平一番之后,他便老实收敛了许多。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偶尔广子平也装不下去,总是按捺不住地想要去欺压其他的同僚。
可不知为何,每每一干这事,他总是能撞见虞川。见了虞川的广子平就像是只夹起尾巴的狗,不敢再乱吠一声。
若说之前广子平那点小后台的确是拿虞川没什么办法,但如今的广子平可是被内院给挑去,属于内院的高阶仆役,随手处置一个外院下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于是,被内院选去之后,广子平回外院收拾东西之前要做的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虞川的麻烦。
他要把自己先前在虞川这边受到的窝囊气统统都发泄出来。
正巧,午正时刻许多人都回到了寝院,在场的都是熟识虞川的小厮们。
能够当着这么多同龄同僚的面前羞辱虞川,是广子平所能想到的最佳复仇方式。
反正前不久赵三辨已被处理,广子平再无会被供出来的隐患,虞川想拿那件事来威胁他,也失去了证据。
而且,那么大张旗鼓的调查都没把他查出来,现在还让他被选去了内院,不就证明了是天不灭他广子平么!
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你一个小小的虞川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来者不善。
当虞川看见广子平带着一脸奸猾的笑容出现在他的眼前时,脑海里便闪现出了这四个大字。
他下意识地望向旁边想去寻付应的身影,却被广子平阴阳怪气的声调拉回了视线:“怎么了,是在找付应吗?”
“我知你二人形影不离,所以刚刚便让人把他喊去花房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广子平看起来颇为满意自己的这招调虎离山。
说完,广子平一步步地朝虞川逼近。
他身后还带了四五个人,估计都是看广子平被内院选中,急于去抱他大腿的小厮们。
而虞川的身边只有三两个同寝的同僚,还是那种原本就眼红虞川的墙头草,这会儿他们见广子平身份地位高起来,能够压过虞川一头了,便赶紧站队,纷纷想要看虞川的热闹。
左眼的胎记骤然发疼,虞川伸手去摸脸上的面具,但涌现的记忆依旧是溺水的那一段。
比起刚才要清晰了不少,虞川现在能看得很清楚,将他推落入水的人就是广子平。
人是没错,可却完全对不上现在发生的情况。
这还是胎记的预知能力头一次与现实发生这么大的偏离。
事实与预知所带来的“记忆”不符,其实在这之前也有过一次。
那次虞川只看到了崔李会因为要拿取赌筹而到寝院来,却没有在记忆中发现卫漱也会一起过来。
这次更是奇怪得很,像是错误的公式代入了正确的值,让虞川完全得不出答案。
他只能明确一点,就是他胎记的这个能力看似能够“预知未来”,实际上并非如此。
在现在的虞川看来,这闪现出来的记忆画面更像是玩游戏时的存档。
不过不管是什么都来不及细想了,后退了一段距离的虞川此时已经被逐步靠近的广子平逼到了绝处,他的后背贴上墙壁,再也无路可逃。
“啪”的一声,广子平拍向了虞川摸着左眼的手,面具应声掉落在地上,虞川脸上那处可怖的胎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广子平头一次见到虞川面具下的真容,看清之后不由得大肆嘲笑了起来,道:“我当你天天戴着个面具做什么呢,原来是丑八怪用来遮羞用的啊!”
当即,围观的众人也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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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子平一齐笑了起来,之前没见过虞川胎记的,也带着好奇又嫌恶的表情观察着他的脸。
他们像是那些带着恶意去动物园里参观新奇动物的游客,此时的虞川在他们的眼中就只是一个供人寻开心的工具。
作为下人,他们本身的负面情绪被压抑了许久,如今在虞川的身上好似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广子平的下一步动作。
广子平也没让这群人失望,他伸手一摊,一旁当他临时跟班的那个小厮立刻将一把锋利的刀子奉上。
看得出来,广子平来找虞川的这一趟真的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那把刀子刀刃尖锐,银白色的刃身明明反射着午时的阳光,让人看了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只觉得杀意凛凛,寒气森森。
“你要在府里动刀?”虞川警惕了起来。
他并不觉得广子平只是拿一个磨好的刀子过来比划几下示威的,可若他真的打算要杀了自己,也不太对劲。
都要飞升内院了,广子平何必背上这么一个杀人的罪名呢?
这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见虞川如此警惕,广子平嘴角那阴险的笑容扩得更大了些,他很满意在虞川的脸上看到这样紧迫的神情。
从最开始,他就尤其讨厌虞川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好像其他人在虞川的眼里,就是一群跳梁小丑,就是一群在大人的注视下扮家家酒的娃娃。
真是令人反胃。
许久未欺凌别人,那种扭曲的快感再次在心底腾升。广子平看向了手里的刀子,握着刀柄在空中轻轻一挥,切断了虞川的几根发丝,说:“动刀自然是要动的……”
虞川的头发扎得本就不稳,被这么一动竟是完全散了下来,将左眼的胎记遮盖。
“应该往哪里动呢?”广子平佯装思考,他眯着眼,仿佛虞川是一条案板上的鱼,“原本只是想割了你这条能说会道的舌头的,但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虞川并不理会广子平,只是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想要找出一条能够自救的方法。
“你最好不要妄想逃跑,否则别怪刀子不长眼。”意识到虞川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上,广子平冷笑一声,抬了抬手。
“你也不算完全的丑八怪。”
“说实话,你这脸蛋生得不错,只可惜有这么一片丑陋的胎记。”
虞川的下巴被广子平猛地掐着抬起,被散发遮挡住的大片胎记再次暴露了出来。
广子平拿着刀子逼近虞川,盯着他的胎记,厌恶地嘲讽道:
“我再给你的右脸也添点花吧……不然只有左脸有,多不对称啊!你觉得呢?”
刀子离虞川的眼睫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眼看着刀刃马上就要划伤自己的脸,虞川垂眸盯准目标,一个膝击撞向了广子平的腿根之间。
围观的众小厮以及广子平本人都没有想到,看似被牢牢钳制住的虞川会突然发难,竟是直接一脚踢退了广子平。
这让广子平再也顾不得去划虞川的脸,只能吃痛颤抖地屈膝蹲下,手中的刀子也掉在了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身边的几个小厮被吓了一跳,却也有人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们才是人多的一方,虞川仅孤身一人,如何与他们作对?
“虞川!广子平已经被贵人选去了内院服侍,你这是在殴打内院高阶仆役,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叫嚷着上前,将广子平扶了起来,把虞川围堵在中间,不让他离开半步。
“把他看住,别让他跑了!一会儿押到主子跟前去!”
其中一个小厮捡起了地上的刀子,毫无章法地朝着虞川比划了几下,刀口就这么明晃晃地对着他。
“你疯了吧,主子怎会来管我们这档子闲事?”
旁边的高一点的小厮觉得有些荒谬,毕竟广子平只是被选去了内院当值,又不是被选去内院当主子,哪个贵人会闲得没事,来管他们这些最底层仆役们的小吵小闹?
“你没去内院你是不知道,”那个大放厥词的小厮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把刀子架在虞川的脖颈边,“内院这次挑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下人——”
“是伯爵大人和伯爵娘子在给少爷挑选贴身随侍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不得了了。
贴身侍者,意味着从今往后就是爵爷身边的人了,不出所料的话,是要跟着主子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的。
若主子愿意护着广子平,那即使是外院的总管来了,都不可能保得住虞川。
“但是这贴身随侍,一般不都也是从内院挑起吗,怎会轮到我们?”
贴身随侍讲究的自然是从小养起,这样才足够忠心,不会背叛主家。内院养了许多家生奴才,知根知底的,论起合适,从内院的这些仆人中挑选贴身侍者,的确要好一些。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今年内院也没什么年龄合适的下人吧?总之,子平进了内院之后要跟的人可是少爷,比虞川这小子不知道要高出了多少阶!他今日算是完蛋了。”
“贴身随侍的待遇可不一样哩!指不定那少爷主子还会亲自过来把子平接进内院呢,万一撞上这一幕……”有不怀好意的小厮拖长了尾音,跟着在一旁帮腔。
“哈哈哈哈,虞川,你伤了伯爵大人精挑细选出来的随侍,实属以下犯上,要被主子瞧见了,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广子平从疼痛中缓过神,听着周围同僚们的议论,一时间更觉得自己前途无量,大笑起来:“虞川你听见了吗?我现在是你招惹不起的人物,你刚刚那般无礼,可有想到后果?”
他指了指地板,继续道:“我广子平是个宽宏大量的,不屑同你计较。这样吧,你在此处跪下,大声地求我原谅,然后再给我磕几个响头,把头磕出血来,这事就算完了。”
“不然……可就不是只有刀子划脸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广子平语气一变,阴狠地威胁着虞川。
“跪下!跪下!跪下!”
身旁围观的小厮们立刻开始大叫起来。
“他不愿意磕头怎么办?”
“这有什么!等他跪下来了,我们几个人按着他的头往地上撞不就得了吗!”
见虞川站在原地不动,有好事者忍不住上前,想要用蛮力让虞川下跪。
广子平见状也使了个眼色,接着,虞川左边膝盖的后窝便被人生生地踹了一脚,他再也站定不稳,左膝盖狠狠落向了地面。
“不吭声是吧!给我划他的脸!”广子平恶狠狠地命令着手拿刀子的小厮。
这次的情况与刚才完全不同,虞川的身边全是广子平的帮凶,为了以防虞川再度逃脱,好几双手都按在了他的身上,叫他动弹不得。
不管再怎么用劲,摆脱掉了一只手后,又会有第二只手按住他。
见刀子临近,虞川最终还是放弃了用力,不然乱动之下一不小心碰到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胎记处依然是火烧般的疼痛。
被划脸总比丢了性命好。
这样想着,虞川闭上了眼睛,不再做任何动作。
但是,他没有等到脸上传来刀刃那冰冷的触感。
“大胆奴才!竟敢在大少爷面前生出此般是非!”
周围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紧接着就乱成了一片,虞川听见刀子再度掉到地面上的声音。
那些按住他的人也在这顷刻间放开了他。
虞川睁开眼睛,发现刚才还在逼他就范的小厮们不知何时都已在原地跪了下来,他们的头紧紧地贴着地面,害怕地发着抖。
有一只手朝虞川伸了过来。
这只手虞川很是熟悉。
他看向了这只手的主人——
也就是现在院子当中唯一站着的,身份最为尊贵的大少爷。
练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