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铺厨娘开店养崽日常》
1. 第 1 章
“酒席都摆上了,现在说不嫁就不嫁,谁教的你这样任性?”
“当妾有什么委屈,总比你现在孤苦无依好。”
陈家的客堂中,一女子立于门槛内侧,虽一身黑布素衣,却难掩容貌姣好。在她身侧,一个年方十岁的孩子拽着她衣襟,看得出有些紧张,却也是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一旁姑姑婆婆七嘴八舌吵个不停,对这两人指指点点。
容筱筱冷眼旁观。
她昨天刚穿越过来,就面临着被迫嫁人的局面。原主本与干娘一起隐居山中,干娘病逝前将孙子托付给她,收为义子。谁料干娘的头七还没过,陈家就以远亲的身份找上门来,不仅要纳她为妾,还要让义子改姓为陈。
“若是嫁过来后,你能为陈家诞下子嗣,扶为正妻也并非不可,去将那身孝服换下来吧。”陈家家母端着茶杯,坐在客堂正中交椅上,不咸不淡道。陈家独子立在一旁,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容筱筱。独子的原配正妻此时正为老太太添茶,听了这番话,提着茶壶的手一抖,几滴热茶溅在手上。
容筱筱抬手,阻止想带她去更衣的下人。她微微一笑,注视老太太的目光沉稳而坚定:“如今天下重孝道,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源。你们阻止我为干娘服孝,我看这事若传出门去,陈家家主那县主簿的九品官位,也是不想要了。”
这话说的很重,话音刚落,叽叽喳喳的客堂顿时安静下来。
老太太没想到这乡野村妇,大字不识几个,一张口竟伶牙俐齿,句句往人痛处戳。
原主本是孤儿,年幼时吃镇上百家饭长大,在饭馆讨食时遇到路过打尖的干娘,这才有幸被收养。干娘隐居山野,虽不缺钱,但乐善好施,自己的日子过得清贫。而这半年由于生病,积蓄更是消耗殆尽,如今办了丧事,可以说家中已经拿不出分文了。陈家正是看中原主没有选择,便威逼利诱她就范,今早用一乘不知道积了几年灰的轿子,强行将容筱筱与义子一路匆匆抬进陈家。陈家大概也知此事传出去不妥,为了掩人耳目,走的还是奴婢车夫才会进出的偏门,行径简直和偷抢无甚区别。
老太太瞥了眼儿子,义正言辞道:“我儿想纳你过门,本是出于好意,既然你不领情,婚事可以暂缓。然这孩子与你并无亲缘,身上倒是流着我们陈家的血。你可以离开,但孩子必须留下。”
陈家姐妹众多,却只有一个儿子,且此子年过三十,尚无子嗣。而容筱筱干娘的孙子容安,从小没见过父亲、爷爷,随了奶奶姓容。容安从小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在这个平民能依靠科举翻身的时代,可谓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好苗子。这也是为什么陈家家母盯上了他,非要给陈家独子过继一个男丁。
容安见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吓得直往容筱筱身后躲。容筱筱温暖的掌心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以示安抚。干娘临终前,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容安留在身边。若实在无力抚养,也要找到孩子亲叔,亲手将容安交给他。
虽然原主并未见过这个叔叔,却在病床前一口应承下来。如今容筱筱占了原主身体,无论凭道义还是凭良心,她都要不负嘱托,完成原主应尽的义务。更何况,容安聪明又懂事,容筱筱实在喜欢这个孩子。
老太太见她不答,又道:“你看看自己,一没家室,二没收入。以后若是不靠男人,哪有钱花?你也清楚自己不是个赚钱的料子,前些年,你与干娘在镇上开的那间汤饼铺,听说本都没能赚回来,现在还荒废着。”
提起这个,容筱筱才从原主的记忆中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干娘早年住惯了山野,想在闹市中找些活做,便在镇上买下一间铺子。但由于经营不善,不出半年就倒闭了。从此之后,这娘俩放弃幻想,认清现实,安心靠着干娘长年在外的几个儿子寄来的钱度日了。
如今,这铺子屋顶漏水、后院长草,可谓破败不堪,也不指望能好价卖出去。
容筱筱无视众人暗含嘲讽的目光,忽然灵机一动。
在被塞进轿子绑来陈家的路上,她曾掀开窗帘向外看。时值秋日,漫山遍野的松树林满溢清香,而在山路两侧,她看到一个白乎乎软嘟嘟的小东西,从松针覆盖中冒出脑袋。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蘑菇美食博主,容筱筱一眼认出,这是松茸。
松茸一般生长在高海拔地区,但只要环境适宜,其他地方也有它的产地。古人虽食蘑菇,但由于担心中毒,吃来吃去也只有熟悉的那几样,在这个年代,人们还没有发现松茸的美味。
一个想法在容筱筱心中冒了头:如果她可以利用那间铺子,再凭借自己对蘑菇的了解,便可以延续上辈子的事业,将美食推销给古人。这样一来,眼下令她发愁收入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容筱筱眼含笑意,对上老太太咄咄逼人的目光,从容道:“您老笃信我不会赚钱,养不起这个孩子。既然如此,不如与我立个赌约——若我能在三天之内,用那荒废铺子赚到五贯钱,就放我母子二人走。”
五贯钱,在这个时代相当于五千文铜钱,也相当于半两黄金。如果用21世纪的人民币计算,大约是两千五左右。就算是镇上生意红火的铺子,也未必每三天都能赚到五贯钱,更何况一个还没开张的破烂小铺。
老太太看她夸下这样的海口,质疑道:“说得轻巧,若你输了又怎样?”
“那就随您心意,我们母子二人就此留在陈家。”
以现在的架势,今天这顿酒宴高低是办不成了,老太太索性夹了口菜,半晌没吭声。
一旁陈家独子听说纳妾有戏,满心雀跃都写在脸上,劝老太太道:“娘,容家丫头异想天开,不如顺了她的意思,到时她发现赚不到钱,总是要投奔我们陈家的。”
陈家独子对那小孩子没兴趣,反而对山上这位美人觊觎良久,今日他本就是打着抱得美人归的算盘。所以先前,他见纳妾的事情落了空,顿觉桌上这丰盛的宴席都不香了。谁料这美人自己脑子不清醒,居然主动提出这样的赌约,可见是老天爷在助他。陈家独子高兴得直流口水,胃口也好转起来,抄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其实陈家家母也是这个想法,只不过心思缜密些,总觉得容筱筱这样说,一定有她自认为可以赌赢的理由。老太太用精致的瓷勺舀起一勺蘑菇汤,放在嘴边,慢慢吹着。半晌,她喝下一口,才道:“我听闻你与干娘在山中生活时,都是你干娘切菜煮饭。看看你自己那双手,细皮嫩肉,定是不懂得劳作的,怕是现在,连五谷杂粮都认不全吧?”
容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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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听她这样贬低自己,一点也不恼,反而笑吟吟地看着老太太:“您老说我不识五谷,可在我看来,您也是半斤八两嘛。”
她这番话是明晃晃的顶撞,客堂内顿时又响起婆子们沸沸扬扬的指责声,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居然一点理法都不懂,竟在这种场合冲撞老人家,简直蛮横。
老太太亦横眉怒目:“你这是何意?”
容筱筱指着老太太手中汤勺,轻描淡写地道:“我这人性子随我干娘,心地善良得很,所以不得不提醒您一句,这菌汤可是万万喝不得。”
方才,老太太已经咽下了几口汤,此时听她这样说,拿汤勺的手僵住。
客堂中只有老太太和陈家独子动了筷子,后者也顿时停下动作,嘴里还嚼着半口没咽下去的菌子炒肉。
容筱筱道:“也不知今日是哪位下人买的菜,怕是私吞了买菜钱,自己去山上采蘑菇了。这蘑菇看似与寻常伞菇无异,实则是藏有剧毒的圆足鹅膏。进入腹中,轻则胃痛,重则丧命啊。”
“铛”一声,老太太将汤勺一把丢进碗中,警惕狐疑地看着她。
容筱筱站在客堂正中,与老太太隔了几步远,竟一眼便看出她碗中的蘑菇有毒。说实话,她这般危言耸听,老太太是有些不信的,以为这丫头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吓她。
然而,没等老太太质疑,陈家独子突然捂着肚子,趴到桌上:“哎呦,我腹痛!”
这下,客堂中终于炸了锅。
老太太匆忙起身,扶住儿子,手忙脚乱支使下人倒水。提着茶壶的丫鬟“扑通”跪倒在地,嗓音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夫人奴婢知错了,这蘑菇确实是山脚下采的,奴婢不知道会这样。”
老太太怒极,一把抢过茶壶,踹了丫鬟一脚:“滚开,我看你活腻了。”
陈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若是出了什么闪失,陈家可就彻底绝了后。一时间众人乱成一锅粥,倒水的、喊人的、取药材的、拿铺盖的……所有人都慌了神。
唯有容筱筱与容安静立中央,与堂中其余人形成鲜明对比。
容筱筱望着老太太恐慌的样子,淡定道:“我的赌约,还作数么?”
老太太急得跳脚,指着她的手气得发抖:“你这毒妇,刚刚为何不阻止?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提你那赌约?”
容筱筱道:“您若答应,我自有办法帮他。”
老太太大口喘着气,忽然也捂住肚子,蓦地朝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众婆子急忙去扶她。
“好,我答应!”老太太肚子疼得直冒虚汗,气急败坏道。
“一言为定!”容筱筱终于达到了目的,俏皮一笑,“你们快扶他们二人去茅厕,用筷子压在舌根上,催吐去吧。”
老太太还以为她有什么妙法,听罢气得不轻,一边被众婆子抬去茅厕,一边吼道:“孩子留下!孩子留下!三日后再来!”
几个丫鬟上前连拉带扯,将容安从她手中抢了过去。容筱筱寡不敌众,只能眼睁睁看着容安被人抱走。
“筱娘,三日后一定要来接我。”容安被人拽着,回头冲她道。
容筱筱点点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放心,明天考试今晚要好好背书,记得让他们早点带你去学堂。”
2. 第 2 章
容筱筱走出陈家大门,先回了一趟家。她从杂物堆中翻出一个布包,将小罐子装的盐、酱、醋、糖、猪油、料酒、花椒、八角通通塞入包中,扎好,背在身上。
做完这些,她又拿下挂在墙上的扫帚、抹布、菜篮,直到手中再也拿不下更多东西,才锁了门。
此时是正午,山中阳光充沛,鸟鸣悦耳。下山的这一路,容筱筱走走停停,发现这山中的蘑菇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实为宝地。菜篮很快装满了各种菌子——香菇、口菇、羊肚菇、猴头菇、金针菇、杏鲍菇……更惊喜的是,在这不算长的山路上,居然真让她找到不少松茸。
容筱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也不知道此地位于南方还是北方,但从原主的记忆中,她判断这里的时代和地域都相对富足。俗话说,乱世从政,盛世经商。容筱筱上辈子家里做生意,耳濡目染之下学到不少,眼下正是一展拳脚的时候。
下山来到镇上,太阳已偏西,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集市西南角的街上,找到了干娘买下的那家小铺子。
这里已经不算闹市范围,人气稍显冷清。但放眼望去,这间铺子仍有些突兀——因为实在是太破了。
店铺临街一侧柱子已经发霉,横梁歪歪斜斜,牌匾积满灰尘,匾上“容家汤饼铺”五个大字褪色、剥落,很是凄惨。门帘旧得看不清原本颜色,容筱筱掀开帘子,走进铺内。灰尘扬起,呛得她咳嗽连连,几乎睁不开眼。
“噶”一声怪叫从屋顶传来。她抬头,见一只乌鸦从屋檐鸟巢中探出头,仿佛在责怪她这个擅自传入的外来者。“瞪我做什么,我才是这间铺子的主人。”容筱筱玩笑道。说罢乌鸦像听懂一般,扑棱着翅膀,飞入了敞着门的后院。容筱筱跟过去看了一眼,后院由石墙围成,灶台、柴房、杂物间门窗紧闭,院中荒草丛生。若想将这里恢复原样,实在要下一番苦工。
趁夕阳西下前,容筱筱去河边打了几桶水,将水缸灌满。她又从裙子的内衬撕下一块布蒙住口鼻,先将灰尘扫净,再将店内两张长木桌、椅子、碗盘架子擦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店铺依旧四处漏风,但至少看起来,已经有了人样。
当晚,容筱筱累得直不起腰,就在灶台旁凑合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她就爬起来开始生火。
等烧火的功夫,她先将昨天采摘的蘑菇洗净,用小刀剔除底部泥土,再将松茸切成薄厚正好的片状。
锅烧热后,将猪油在锅底化开,切好的松茸一片片放入锅中。只听“呲呲”的声响中,松茸被热油煎出诱人香味。
容筱筱哼着歌,静待片刻,再用筷子将松茸翻面。煎过的地方颜色金黄,边缘焦脆,说明火候刚好。
她在指尖捻了一小撮盐巴,均匀洒在松茸上,然后凑近一闻,嗯!很香,如果有黄油就更好了。不过条件有限,在古代有猪油用已经不错,她暂时不敢奢求更多。
容筱筱用小碗盛上几勺酱油,撒上白糖,添水搅拌。再将调好的酱汁淋在松茸上,这样,一大盘松茸就出锅了。
“能不能快点,我马上要送娃上学堂了,今天要考试。”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容筱筱走出店铺,天边露出鱼肚白,街上其他店铺还未开始营业。斜对街那家包子铺刚刚开门,就排了长长的队伍。
包子铺老板抱着一笼屉包子跑东跑西,忙个不停,抱怨道:“我又不知道你们考试,平时谁会来这么早?包子馅都没熟你就催我,想让孩子在考场上串稀不成?”
容筱筱将大盘松茸端至店铺临街的木台子上,还没等开口,松茸鲜香的味道就顺风飘向了人群。
“什么味道这么香?”
“那家破店铺什么时候开张了?”
“这家店卖的是什么?怎么镇上从没见过?”
目光很快被吸引过来。
容筱筱取出一叠洗好的桑树叶,用筷子夹起一片松茸,放在树叶上:“各位学子爹娘们,本店今日开业,煎松茸鲜嫩可口,五文一片,欢迎品鉴。”
一些好奇心强的家长围了过来。见到松茸,一人忽然道:“这不是山上长的臭鸡枞吗?这东西能好吃吗?”
容筱筱笑而不语,将金黄酥脆的松茸在众人鼻子底下晃了一圈,香气四溢。五文钱,买不了上当,买不了吃亏,马上就有人掏了钱。
第一位品尝的家长才咬一口,就被香迷糊了——这松茸不仅口感劲道,味道也别具风味,细品有种仿佛烟熏过的咸香。原来这种山里长得野菌子,竟能做出此等美味,实在是难得一见。
有人开了头,便引起大家跟风。容筱筱提前准备好的桑树叶,也为家长们提供了方便,有些来得晚的家长为了赶时间,便会用叶子包着,打包带走。很快一大盘松茸就被众人抢购一空。
不仅大人喜欢,孩子们更爱尝试新鲜的美食,吃完手里的便吵着还想吃。但是昨天容筱筱采摘的松茸只有这些,再想买是不可能了。
她又从后院端出刚做好的盐烤口菇、蒜香金针菇、爆炒香菇,向大家推销这些新品,都是端上来就很快被抢空。有人一边享用,一边疑惑道:“老板娘,你卖的这些,怎么既无菜又无肉,只有蘑菇?”
容筱筱抬手向上一指,让大家看店铺上方的牌匾:“您说对了,因为本店的名字,就叫‘只有蘑菇’。”作为一个蘑菇博主,她的理念是一道菜中蘑菇若作为点缀只会味同嚼蜡,只有成为主角,才能体现其本身的鲜美醇厚。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色,才使她从一众美食博主中脱颖而出,迅速涨粉。
约莫半个时辰后,容筱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她听着口袋里的铜钱叮当作响,很是满足。此时,带孩子考试的家长逐渐减少,陆陆续续起床出门的人却源源不断地赶来。她的生意可谓开门红,照这样的火爆程度,或许不到两日,就能赚够赌约需要的金额了。
只是,容筱筱在店中得空时,便会望着路尽头,心下疑惑——怎么没有见到容安的身影?
这条街虽然不算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却是家长接送孩子去西边学堂的必经之路。以陈家的住处方位来看,想要去学堂,必定会经过这里。难道容安起晚了?亦或者,难道陈家把容安锁在家中,不让出门?
容筱筱越想越不安,但赌约未完成,她不好贸然登门质问,只能一门心思扎在生意上,盼着赶紧赚够钱。
西市开了家蘑菇铺的消息很快在镇上传开,镇上的人们慕名而来,都为了一品这新奇的美食。
古人不像现代人一样“一日三餐”,大多数人每天只吃两顿饭。早餐之后,距离下午饭点还有两三个时辰,容筱筱趁着这个间隙,又去山脚采了一篮蘑菇。即使现在天已入秋,她忙了一整天下来,仍累得满头大汗。作为一个没什么运动量的现代人,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拼了。
等太阳落山,街上冷清下来,容筱筱锁了店铺的门,数了数今天的账本。很好,如果开业的火爆程度可以持续到第二天,她明天中午就可以赚够赢得赌约的钱。也不知道今天容安怎么样,有没有错过学堂考试。思及此,容筱筱很想这就去陈家打听清楚,如果陈家这样不顾容安学业,当初就不应该将容安交给他们。但今晚她没时间做这些。路过灯笼铺时,容筱筱咬咬牙,花了两百文买了一盏照明用的灯笼。趁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她又进山一趟,把第二天要用的蘑菇也准备好。
第二天一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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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就得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据来吃早餐的学堂家长所言,昨天的考试容安并未参加。
容筱筱在灶台、铺子间忙得额上冒汗,一边不忘盯着账本的数字:
四千五百文,四千七百文,四千九百文……五千文!
完成赌约了。
“各位客官,小铺今日提前打烊了!”今日的生意比昨日更好,时近中午,仍有许多顾客排着队等餐,身为老板娘的容筱筱却突然合上账本,冲大家抱拳揖了揖。
后面排队的顾客刚想抱怨,却听队伍中一人道:“我家少爷今日从临县赶来,正想一品这新上佳肴,看来今日不巧了。”
说话之人是个书童,书童身旁不开口的,是位书生打扮的男子。
此人摇着一柄折扇,身材高挑,容貌出众,在人群中甚为醒目。容筱筱方才便注意到此人,当然,并不是她对美男子多么关注,而是她总觉得,这位书生眉眼间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见过的人其实不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何面熟。
容筱筱还有要事,不及细思,她迅速将剩下的香菇、口菇用桑叶包好,递到大家手上,作为免费品尝。顾客们这才笑逐颜开,虽然分量少,但免费的总是好的。要是想吃,下次再来嘛。
随后,容筱筱腋下夹着账本,一手提着粗布裙摆,飞也似地奔去陈家。
陈家男丁紧缺,女眷却众多。容筱筱立在大门口,就听到里面几个姐妹嬉笑着安慰声:“三天不上学有什么大不了,就当学堂放了假。过几天大家伙一起陪你去学堂改姓,到时再接着念书也不迟。”
容筱筱原本眉头微蹙,待到侍卫开了门,神情却一下子舒展开,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她提着裙摆迈进大门,一路目不斜视,径直冲着庭院中散步的陈家家母走去。
老太太正带着容安在院中赏秋叶,金灿灿的银杏耀眼夺目,秋日里天色澄澈,微风和煦,一派宁静安详。然而容安却垂着脑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听见脚步声来,他才蓦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发光。
“我来赴约了。”容筱筱声音甜美,气势却一点也不弱。
还没等老太太有所反应,容安便雀跃地跳起来,向她奔来:“筱娘!你来接我了!”
容筱筱唇边挂着笑意,一手揽住容安,另一手将账本在手中晃了晃,拍在庭院八仙石桌上。
“赌约说三日内赚够五贯钱就是我赢,现在我用了一天半就完成了,”她含笑道,“账本就在这里,您可亲自过目。”
老太太脸色顿时变得极差,盯着账本,手指将纸张捻得嘎吱作响。
容筱筱知她心中不悦,是以此时不言语,估计是觉得面子上抹不开。但容筱筱不理会这些,赌约她完成了,人她便可以带走了。然而,领着容安刚走一步,就听见身后老太太压抑着气愤开了口。
“一个破烂账本就想将人领走,未免太过轻易了,谁知道这账本是真是假?”
容筱筱停住脚步,没等她自己辩解,便听到老太太身旁丫鬟道:“夫人,筱娘的蘑菇铺这几天出了名,镇上很多人都在讨论呢。我看这账本是真的。”
老太太训斥:“何时轮到你说话?”
丫鬟吓得住了口。
这时,一个小厮跑来:“夫人,门外有人求见。”
“谁要见我?”老太太面色不善地向门外瞥去。
小厮却伸手摊向容筱筱,恭敬道:“不是见您,是找这位容姑娘。”
容筱筱向门外望去,一眼便认出,门外是刚刚在蘑菇铺排队的书童。
书童抱拳,道:“我家少爷在县衙做事,不日将宴请宾客,想请容姑娘前去一展厨艺。”
3. 第 3 章
容筱筱听书童这样说,先是疑惑——方才在店铺,书童说他家少爷是从临县赶来的,怎么现在又说是在县衙做事?
她心下这样盘算,却没有问出来,因为凭借直觉,她知道此人大概是出于好意。
老太太面子有些挂不住,回怼道:“我家老爷是县衙当官的,怎么没听说有什么宴请?”
书童听她这样讲,但笑不语。
这意思很明显,陈家老爷不过是个小官,知县宴请宾客,还轮不到知会旁人。何况即使陈家老爷知道消息,也未必凡事都要告诉老太太。
容筱筱道:“实不相瞒,民女眼下手头有些紧,不知县衙雇人可付多少定金?”
书童也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谈钱竟如此坦荡,接下这笔大单也淡定自若毫不露怯,和外面那些四处在外谈生意的商人一模一样,丝毫看不出是个店铺刚开业的小老板娘。
“定金五贯,之后还有十贯。若宴请令知县满意,另有奖赏。”书童如实道。
这笔交易容筱筱很是满意,爽快应下。
这回老太太是无话可说了,即使她怀疑账目作假,也不抵赖不掉眼下这笔足以满足赌约的生意。
容筱筱牵着容安的手,就这样在老太太不甘的目光中走出了陈府。
书童告知她,两日后县衙会备好食材,到之后自有人来店铺接她,不需她劳心。容筱筱很想问这笔生意为何给她,但既然对方不主动说,她大概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答复。让书童替自己转达谢意后,便带着容安回家了。
本以为回到熟悉的家中,容安心情便会好转。但一夜过去,容安依旧有些沉闷。容筱筱只当他因为奶奶去世才这样低落,第二天一早简单安抚了几句,便送他去了学堂。
然而放学时,容筱筱关了店铺去接容安,却发现这孩子仍是闷闷不乐地低头踢着石子,像是有什么心事。
回家路上,容筱筱问:“今日回到学堂可还适应?”
容安单手拽着书袋,嘟着嘴不吭声。
待她再问一遍,孩子才小声道出实情:“筱娘,你莫要怪我。其实前几日我不去学堂,并非陈家人拦我,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容筱筱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这孩子在学堂名列前茅,深受师长喜爱,一贯是乐意上学的。她意识到问题一定出在同学上,便问:“是否有人欺负你?”
容安摇头,挥着小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我拳头硬,武功强,谁能欺负了我?”
容筱筱失笑,追问:“那是为何不愿上学呢?”
“因为……他们说我从小没爹养。”
此话一出口,容筱筱直接愣住了。
她忍住骂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你有娘养就够了,男人算个什么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容安道:“我也是男人,那我也不重要?”
“对娘来说你重要,但并不是因为你是男的才重要,”容筱筱拍拍他脑袋,又补充,“而且你才十岁,还不算男人。”
容安忽然站定不动了。
“走呀。”容筱筱牵着他的手,却见容安目光直勾勾盯着山路前方。
她顺着孩子的视线向前望去,见到松林掩映中,几道人影堵在家门口。
居然是陈家人!
学堂有人说闲话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陈家老太太耳中。老太太本就以容筱筱没有家室为理由,想将容安收为陈家义子,现在学堂出了这样的事,自然给了她继续闹事的借口。
按说赌约容筱筱已经赢下,现在陈家继续抢人,实属耍无赖。
但陈家人管不得这么多,老太太见到他们娘俩出现,挥手示意,几个壮丁立即上前,抱起容安就要走。老太太在一旁义正言辞道:“孩子没爹,像什么样子?学堂那么多学生,你看哪个孩子没有爹?”
容筱筱上前阻拦,但她毕竟是女子,抢不过那几个壮汉。容安被人抱起,惊得大叫:“筱娘,我不要跟他们走!”
老太太一口一个“为了孩子好”,仿佛自己这样做是替天行道,是在做好事。容筱筱这次终于急了,纵使她平日里鬼点子多,眼下遇上这帮无赖,却实在没了法子。
就在这时,山路尽头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容筱筱定睛去看,竟发现此人正是昨日在店铺遇到的书生。
山中秋风拂过,带着清爽松木香气。男子一身交领直裰便服,样式简朴,而这样远远望去,却恍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贵气,仿佛他穿的不是粗布素衣,而是锦衣华服。
一瞬间,容筱筱忽然醒悟,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男子面熟了。
此人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下颌棱角分明,虽然容貌上男性特征明显,但眉眼之间,竟和干娘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这人就是干娘口中容安的叔叔?
据她所知,干娘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容安的亲爹,而次子则是这位尚未成亲的叔叔。干娘曾说过,每年秋天这位小儿子都会回来看望她,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干娘并未让外人得知,就连原主也并未亲眼见过。
一个念头在容筱筱心中冒了头。
这个想法有点冒险,也有点幼稚,但眼下她别无他法,只得病急乱投医。
她决定赌一把!
老太太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吆喝壮丁将孩子抱走。然而,原本手足无措的容筱筱却面露喜色,突然跳起来,挥着手向山路不远处喊道:
“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夫君?
陈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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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愣住了,容家这位姑娘一直未成亲,哪里会冒出来什么夫君?
同时僵住的还有山路上那男子。
男子面容冷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然而,没等他有所反应,容筱筱便已经朝他奔来。
“夫君!人家独守空闺这么多年,你再不回来,都要忘了你了!”
容筱筱做出一副小娘子娇嗔姿态,直向男子怀中扑去。
男子眉头微蹙,本想避开,却被容筱筱捞住右臂,膏药一样黏了上来。
在陈家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容筱筱发挥出前所未有的演技,掸了掸男子肩头沾上的松针,体贴道:“夫君!妾身知道你上京赶考辛苦,不过考了这么多年都考不上,总要回家看看呀!”
被她缠住的男子听了,脸色顿时黑下来。
容筱筱继续抱着他胡编乱造:“你常年不在家,他们以为我没有家室,都来欺负我。夫君,你要替我做主!”
男子本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内心虽然抗拒,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这也导致旁边一头雾水的陈家人,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端倪,还以为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子真是容筱筱的夫君。
若容筱筱有家室,那么容安被收为义子,也相当于有了父亲。如此一来,他们连最后一个死缠烂打的理由都没有了。
在场最清楚情况的人其实是容安。他认得,眼前这男子正是他的叔叔,季玄。容安聪慧,自然也明白过来容筱筱这样做的用意,他急忙配合起来,向叔叔伸出一只手,拼了命一样大叫:
“干爹!!!干爹替我做主啊,干爹!”
季玄望着自己的亲侄子,面无表情地挑起一边眉毛。
他被容筱筱拉住右手,拽得右侧领口都歪了,忙伸手扯住衣领。
陈家老太太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们三人,嘴角几乎耷拉到地上,面色不善道:“你真是容家女婿?”
容筱筱抬头,冲季玄眨眨眼。
后者眼中写满了拒绝,试图从容筱筱手中抽出手臂,嘴上却应道:“是。”
既然人家都承认了,这下由不得旁人不信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想说些什么找回面子,但一时半会儿却无言以对。她不情愿地让壮丁放下孩子,瞪了容筱筱一眼,转身带着一伙人从另一侧下了山。
看着陈家人在山路上走远,容筱筱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身旁男子的手臂:“谢谢你啊,夫君。”
季玄一把挣开她的手,冷言道:“谁是你夫君。”
容安三步并作两步地扑过来,脑袋在季玄肚子上蹭了蹭
“叔叔,你终于回来了!”容安哭咧咧地道。
季玄提着他后领,将他拉开:“我不是你干爹么,怎么不叫了。”
4. 第 4 章
容安的眼泪原本还吧嗒嗒往下落,听季玄这样说,又咧嘴笑起来,把鼻涕眼泪都蹭到这位假干爹的衣襟上。
容筱筱在一旁打量着这位神秘男子,问:“这位,孩子他叔,你是来……”她刚想说“上坟”,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她自己并非原主,对干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情,但眼前这位真正的家属刚刚得知亲人离世,恐怕正是伤心的时候。
季玄低头不语,手掌抚上孩子的脸颊,将挂在容安眼角的泪水擦净。良久,才道:“娘亲过世,做儿子的总要来的。”
容安听他这么说,忽然抬头:“那我爹爹也要来吧?我爹什么时候来?”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上次见你爹爹,是什么时候?”季玄问。
容安想了片刻,摇摇头:“我不记得,我已经不知道爹爹长什么样了。我只记得叔叔,因为每年山顶枫叶红的时候,你都会来看我们。”
季玄揉揉他的脑袋,嘴角挂着一个不怎么像笑的笑。
容筱筱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妙,看样子容安的亲爹是不会来的,要么是和这个家断了联系,要么是已经不在了。她推开家门,转移话头道:“这位……孩子他叔,先进来喝口水吧?”
季玄却立在门外,没有挪动脚步。
看他这样疏离又冷漠的态度,容筱筱觉得有些自讨无趣,但此人刚刚帮了他们娘俩一个大忙,现在她对人客气些也是应该的。容筱筱难得好脾气地又劝了声:“孩子他叔,你……”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必这样称呼。”季玄道。
容筱筱有些诧异,脑子不知怎得一抽,心想不是吧,难道这人真是活菩萨,打算送佛送到西,想陪他们将这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演到底?
她立即欣喜地改口道:“……孩子他爹?”
季玄:“……”
容筱筱立即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
转念一想,他方才教她换个称呼,不会是要她叫他一声“哥”吧?毕竟从辈分上看,他们二人都是干娘的儿女,她叫他哥哥确实是在理的。
不过,他们素未谋面,叫哥哥显得太过亲昵。虽然容筱筱适才情急之下,连“夫君”和“孩子他爹”这样的称呼都已经不要脸地脱口而出了,但此时不似方才,在这人深不可测的目光下,她又有些好面子起来。
容安识相,见状将季玄的名字告诉了她。
然而还没等容筱筱唤他,季玄便道:“娘亲葬在何处?”
他今日前来,果然是来上坟的。容筱筱便抬手,向上方山头一指:“山顶上,枫林里。”
此时天色渐晚,太阳几乎完全没入远山,唯剩一缕赤色残阳,映得山巅的枫叶林鲜红似火。干娘的墓就在这枫林深处,静静躺着,在一片赤红色的背景中,显得肃穆而神圣。
容筱筱原本不必来,但她担心此人找不到此处,便将容安留在家中,自己为他带了路。
她看着季玄静静跪在坟前,上香,磕头,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说不上的悲凉,仿佛坟头内外的两人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将她这个外人完完全全地隔绝了开来。
一炷香的功夫,季玄才掸掸衣袍,起了身。
下路途中,容筱筱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问道:“昨天听那书童说,你是在县衙里当差?”
天色已渐黑,山中松树遮住了月光。
容筱筱有些怕黑,便将随手带来的灯笼点上了。虽然身边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陪着,但她却完全不了解这个人。年龄、工作、住处,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是个男的,其余什么都不好说。这么一想,她甚至觉得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季玄望着她的眼眸漆黑如墨。
对于她的提问,他并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只是颔首一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敷衍。
容筱筱更加肯定他在骗人。
如果这人真在这么近的地方谋差事,何苦每年只回来一次?直觉告诉她,这人应该是从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来的,而且就以他看上去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要是嘴里能说出什么真话,她才会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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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陈家,是你遣书童来寻我?”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答案。一家新开业的店铺,就算生意再好,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县衙看中,选去招待宾客。定是这位她不知道该叫哥还是叫孩子他叔的人,得知了陈家人的事,才上门为她解了这个难题。
容筱筱看他一副金口难开的模样,也不期待他说什么,紧接着又问道:“今日你若住在家中,明日我们是否同去?”县衙距离镇上还有一段距离,书童说过,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她。不过若是他们住在一处,就可以省了再去店铺接她的麻烦。
“不必,明日一早,安素来接你。”季玄淡淡道。安素想来自然就是那位书童了。
容筱筱问:“你今晚不住这?”
“我还有事。”
容筱筱知道这人不愿透露身份,不过她也并不好奇。对容筱筱而言,这不过是个头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她觉得两人之间保持些距离是理所应当的。
只不过……她想到陈家那副耍无赖的嘴脸,有点不放心。
虽然眼下是将他们骗了过去,但日子一久,陈家人见她依旧孤身一人,定会起疑心。到时候季玄不在身边,他们再来抢人,她又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她现在可以求季玄将容安带走照料,但大概是出于私心,容筱筱并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现在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上,只有那个孩子和那间店铺是属于她的,其他一切事物对她而言都是陌生,是以她不愿将仅剩的温暖拱手送走。
容筱筱只犹豫了片刻,便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季公子能否在家中小住些时日,待那些亲戚彻底死了心,倒时再离开?”
松林僻静,黄橙橙的灯笼在她手里摇来晃去,映得山路两侧树影重重,有些可怖。容筱筱不由自主地向季玄身边靠了靠。后者走在她身侧,静默着仿佛在思索,这个问题似乎的确有些难办。
“多久?”季玄问。
见他口风松动,容筱筱觉得有戏,笑着道:“既然你就在县里当差,住个三五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5. 第 5 章
山中夜晚宁静,唯有寒蝉声此起彼伏。月光穿过松林的枝丫,斑斑驳驳洒在铺满松枝落叶的山路上。
容筱筱试图从季玄的神情中看出他的想法。
就在她以为他要答应下来时,季玄开了口:“怕是不行。”
“若你担心容安,可将他交予我,”他思付片刻,续道,“或者你带他离开此地。”
这两种方法皆可行,但容筱筱却并不愿意。她的蘑菇铺刚刚开业,还背靠着一座遍地松茸的宝山,若离开这里,怕是再难遇到这样的好去处。更何况,干娘在山中生活了半辈子,且如今长眠于此。穿越后容筱筱已入乡随俗,骨子里的乡土观念也生了根发了芽,若就此离去,她有些过意不去。
既然季玄不愿意,容筱筱也未再作强求。她暗下决心,就算没有季玄,也要将容安保护好。凭借自己的双手,也可以让他们母子二人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季玄见她未答,偏头凝眸,却见她提着灯笼停下脚步。
容筱筱蹲下身,将灯笼向前探去。
拨开山路旁的杂草、枯叶与松针,她纤细的手指捻起一颗白嫩的松茸。这种菌类一般覆盖在松针下,不易发现,但上辈子容筱筱为了收集素材,经常亲自上山采摘,对寻找这种小东西很有经验。
眼下她没有工具,便随手捡了根枯枝,将松茸小心翼翼地撬了出来,揣进怀中。拨开更深处的草丛,又发现了一颗,她忽然意识到,这山中的产量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多。然而松茸的最佳季节是在七月至十月,眼下已近深秋,过了这个时节,不论是从色泽、口感上,亦或是营养价值上,都会一天不如一天。
看来最近时间紧迫,她必须多采摘一些备用,即使卖不掉这么多,拿来泡酒也是好的。
不过她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还要兼顾店里的生意,实在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山上采摘。
正苦恼着,忽听身后季玄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容筱筱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整个人埋进了杂草中。她站起身,头发上、肩上、袖口上,都沾满了细细碎碎的草叶松针,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飘落下来,带起的灰尘碎末呛得她连声咳嗽。
她晃晃手中几颗松茸,声音轻快:“我在捡钱,你看,这山上遍地都是银子。”
季玄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似乎并未将她手中这个脏兮兮的菌子和她店里卖的美食联系到一起。
容筱筱不想和这位一身不食人间烟火气的男子解释什么。她将松茸放进怀中收好,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腹部已经被撑大的衣袍,哼着歌继续下山。
她家就在前方不远处。容安好学,此时他的窗子烛火摇曳,想必仍在读书。
容筱筱清楚季玄没有留下来小坐的意思,便道:“今日之事谢过季公子了,明日我们县衙见。”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衣襟中一路收集来的松茸终于再也包不住了,滴溜溜地从领口处滚落在地。
季玄看着她急忙弯下腰去捡松茸,一向清冷的面容染上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明日再会,”他扫了一眼家门口,目光一滞,不经意地收回视线,用沉静却清晰的嗓音补充了一句,“娘子。”
容筱筱捡松茸的手顿住了。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她耳朵出了问题,就是这人精神分裂了。容筱筱有些错愕地抬头,与季玄目光相撞。
季玄看着她这副见了鬼似的模样,并未解释什么。他俯身将最后一颗松茸捡起,递到她手上。
容筱筱就这样抱着一堆松茸,眼睁睁看着他沿着漆黑的山路走远。
“这人看着人模狗样一本正经的,但这脑子,不会不正常吧?”她小声嘟囔着,疑惑地盯了他的背影片刻,便抬步要回家。
谁料刚一转身,容筱筱便被吓了一跳。
“是谁在那?”
只见家门口,月光掩映下,立着一个纤瘦的人影,细看竟是位女子。
这样的夜晚氛围下,一女子独立庭院前,乍一看倒是略有些瘆人。但容筱筱并未觉得害怕,她第一反应是陈家人又来了,又要来抢容安了。
定了定神,她才发觉在陈家的酒宴上曾见过此人——是陈家独子的那位原配正妻李氏,李荷。
难怪方才季玄称呼她为娘子,原来是为了替她圆谎,免得她被人拆穿。不过她这是来做什么?容筱筱心下疑惑,四周并无旁人,即使陈家要来抢人,也不会派一个女子前来。
虽说如此,她仍有些担心孩子,向屋内唤到:“容安?”
吧嗒嗒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容安将窗户推开一道缝。他先是谨慎地看了李娘子一眼后,给了容筱筱一个不必担忧的眼神。
见到容安无恙,她悬着的心才放下。
李娘子用有些虚弱的嗓音道:“容我冒昧,我只是想说句话便走。”
容筱筱察觉她并无恶意,便也不再这般紧张,开门请她进来说。
李娘子却摇头,上前将手中一块布包的陶碗塞到容筱筱手中。
“这是做什么?”容筱筱掀开包裹的布料,竟是一大块上好的猪油,在窗边烛光映照下,泛着细腻诱人的油脂光泽。
猪油的味道混在山中松柏香气中,十分好闻,容筱筱登山前并未进食,此时肚子已馋得咕咕叫。
李娘子听见她腹中声响,轻笑一声,道:“深夜前来打扰,筱娘莫要见怪,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前些日子,陈家独子本要纳妾,若不是容筱筱提出为干娘服丧尽孝的说法,陈家恐怕不会轻易作罢。容筱筱猜测这便是李娘子今晚前来的目的。
然只听李娘子薄唇轻启,含笑道:“我来谢你,是为两件事。你的义子容安天资聪颖,将来是个考科举的料子,没有来到陈家,实为幸运。”
陈家虽也算个芝麻官,但并无实权,将来不仅也无法为子嗣仕途铺路,反而因家风浮躁,或许会毁掉原本上进的好苗子。李娘子虽身处其中,看得倒是透彻。
容筱筱没想到她与容安非亲非故,竟会替他想到这些,还会为了这件事向她道谢。容筱筱心中一暖,忽然发自内心对这位李娘子高看了一眼。在这个时代的女子能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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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觉悟,实在难得。
李娘子又道:“再者,前日酒席,你那句话救了我婆婆和夫君一命。现在婆婆已无大碍,夫君虽保住性命,但因误食过多,怕是近期都要卧床不起,或许一个把月之后会好转。这件事,也要谢你。”
这话一说出来,容筱筱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她本以为是李娘子的语序有误,才导致这话有种阴阳怪气的味道——什么叫夫君恐怕近期都要卧床不起,这件事也要谢我?
李娘子微微一笑,便要向她道别。容筱筱见她神色如常,不像是说错话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她仿佛话中有话。
“请留步。”容筱筱忽然道。
李娘子已经说完她想说的话,没有再停留的必要,听见她的呼唤后并未回头,只是脚步稍有停顿。
容筱筱却并未等她回过神来,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衣袖撩了上去。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方才自己一直感到怪异了——自始至终,李娘子一直将手藏在袖中,就算是将那碗猪油递给她时,也并未露出。
在这个时代,宽袍大袖虽然常见,但平日里需要劳作的布衣平民却都是窄袖口,为的就是方便在干活的时候不将衣袖弄脏。
然而李娘子虽穿窄袖,却刻意将手藏在袖中。容筱筱接着窗边烛火,拉过李娘子的手臂一看,心中猛地一跳。
这纤细白嫩的手臂上,居然满是淤青和伤痕!
伤疤有些十分明显,有些已近愈合,显然并非是一日所成,定是日积月累造就的。
容筱筱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问道:“你夫君经常打你?”
难怪李娘子刚才谢她,若是陈家那独子一个月卧床不起,就没法再进行施暴,李娘子也终于可以过一段消停日子了。
容筱筱最看不惯这种事,此时怒火蹭蹭上涌,如果上辈子身边闺蜜遇到此类男人,她定要打抱不平直到两人离婚为止。但今时不同往日,有些处事方式放在眼下并不适用,她盯着李娘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娘子缓缓抽出手臂,无奈冲她一笑:“让筱娘见笑了。”
容筱筱忙冲屋里唤道:“儿子,把家里那瓶金疮药拿来。”
容安一直在窗口听他们二人交谈,此时话音刚落,他就飞窜进屋,不一会儿便将药瓶从窗口递了出来。
容筱筱将金疮药塞进李娘子手中,又问:“家里克扣了你的花销?”
陈家虽然不算大户人家,但也并不缺吃穿用度。然而李娘子这些伤痕却没有经过妥善处理,恐怕是没钱出去买药的缘故。
李娘子眼眶忽然有些红,面上却未流露出丝毫脆弱,只淡淡道:“不妨事。”
容筱筱听罢越发觉得生气,忍不住道:“你这样耗在陈家,还不如求一纸休书,免得自己这般受罪。”
李娘子却道:“沦为弃妇,如何生活。”
容筱筱心念一转,道:“眼下我的店铺刚刚开业,人手不足,你若可以与我结伴。如此一来,对我们二人都有利。”
6. 第 6 章
容筱筱自认为这是个双赢的办法。
古代适合女性的职业并不多,大多数闺阁女子嫁为人妇后,便一直守着一方庭院,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毕竟这时的观念就是男人养家,至于女人,只要靠男人养活便好了。
她以为李娘子也是被这种思想观念禁锢住,才会说出“沦为弃妇便无法生活”这种话。虽然人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但容筱筱却很想她能明白人生总有另一条出路,想带她一起凭借自己的双手,共同闯出一番事业。
李娘子听到容筱筱的提议,眼睛亮了亮。然这神色只在她眼中停留一瞬,就暗淡下来。
李娘子面露难色,道:“多谢筱娘美意,但我恐怕无法抽身。”
“可是有什么难处?”容筱筱问。
容安单手撑在窗框上,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两人,忽然道:“是因为芊芊?”
容筱筱道:“芊芊,是谁?”
提到芊芊,李娘子原本有些忧伤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是我女儿。”
李娘子如今三十五岁,嫁到陈家二十余年里,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芊芊今年十岁,正巧和容安同龄。由于不上学堂,她平日里也不出门走动,前些日子容安被困陈家,这才与芊芊结识。
“若只是吃苦,我自己并非吃不得,”李娘子如实道,“但连累女儿和我一起在外奔波,我心中难安。”
留在陈家,李娘子虽然受罪,但女儿却能享受陈家人的照料和保护。如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下去,倒也未尝不可,是以从前这些年来,李娘子从未想过要改变。
果然从古至今大家都向往生活安稳。为了这份稳定,就算自己吃苦受累,都可以承受。容筱筱上辈子家中从商,自己又是个自由职业者,所以能接受每日都在变化的生活方式。不过她也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并不喜欢劝人改变。只有李娘子自己愿意,她才会继续与她共谋事业,否则容筱筱一句话都不会再劝。
李娘子谢过她的好意后,便借着夜色下了山。她将明日去县衙赴宴要准备的东西备好,便也早早歇下了。
翌日早,容筱筱换上她仅有的一件崭新碧色罗裙,精心打理了发饰,又在唇上涂了一点丹红胭脂,光鲜亮丽地出了门去。
上午蘑菇铺的生意依旧火爆。街对面的包子铺老板见了她今日打扮,询问她可是有什么喜事。容筱筱谨记做生意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原则,神神秘秘冲他一笑,简洁道:“下午要见重要之人。”
包子铺老板拖着长音“哦”了声,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认准她这幅模样,一定是要见情郎。
中午过后,一辆马车如约而至,停在蘑菇铺门前。
前日那位书童安素掀开帘子,将容筱筱扶了上去。临走前,她关好店铺,又将今日烤得香嫩多汁的口菇全部送给了包子铺老板,作为零嘴。
老板笑嘻嘻谢过容筱筱,凑到她耳边赞道:“你们二人,真是俊男俏女,十分登对。”
容筱筱失笑,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和安素。
闻言她才仔细端详安素。之前此人站在季玄身边,老老实实当书童,容筱筱便未对他加以注意。现在一看,觉得此人的确与一般的书童不同,不仅仪表端正,身姿挺拔,周身还带有一种寻常读书人没有的英气。若是放在人群中,也是能让人一眼记住的人物。
容筱筱冲包子铺老板一笑,未作解释,心里却暗戳戳想,若你见了他家那位少爷,只怕也会像自己一样,不留神就将人家忽略过去了。
今日是个大晴天,下午阳光很足,马车吱呀吱呀地驶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县衙所在的镇上。
本县地处南方,名为涧山县,县又分为三镇。
干娘的家位于青松镇,临镇还有个以养猪闻名的肥香镇,而县衙则位于地处中心的清安镇。
县衙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有搬运桌椅、食材的工匠,也有在一旁口中念叨不停在清点货物的小吏。容筱筱在县府前下了车,竟听见府内传来丝竹声声,像在排练曲目。
想来这次知县为了宴请宾客,当真是动用了大阵仗。
安素领她步入大门,目不斜视穿过长廊,径直进入位于县府角落的后厨。
后厨已经人满为患,全县闻名的店铺、酒馆都派了厨子前来备餐。
容筱筱刚踏进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羊腿、排骨、菠萝饭,醪糟、马蹄、鲜桂花糕……美食种类丰富,乍看令人眼花缭乱,食指大动。
县里的厨子们平日没有机会见面,此时难得聚在一处,一边切菜雕花,一边交流厨艺。一时间,后厨内人声鼎沸,几乎盖过了烧水、切菜、炒菜声。
容筱筱站在门口,不由皱了皱眉。
怎么这屋子里全是男人?
作为后厨唯一一位女子,容筱筱刚一进门,就感到格格不入。
此时正忙着备餐的厨子们也停下手中事情,纷纷朝她望来。
容筱筱今日身着一身碧色长裙,长发用木簪半扎在脑后,整个人素净清爽如荷叶一般,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离得近的几个厨子几乎看傻了眼,心道这是哪家店铺的小厨娘,竟如此貌美。何况能被选中前来县衙备餐,想来厨艺也十分精湛,而他们却从未听闻。
安素将她送来这里,便完成了任务,向她道别。
容筱筱被这么多陌生大叔、大爷们注视,有些不自在。这个时代男人地位过高,对女性的尊重程度便无法与现代相提并论。这些人见到美女,皆直勾勾地盯着,虽然不一定有恶意,但眼中的新奇和打量毫不避讳,让她略有不适。
容筱筱拉住安素,低声问他:“你家少爷呢?”
昨晚季玄临走时,曾说过明日再会之类的话,但今日她却只见到安素,没见到他。容筱筱腹诽道,这人年纪不大,想来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难得一见的大官。
她心想,若不是知道干娘和陈家与这些县官无其他血缘关系,简直要怀疑季玄是不是知县的亲儿子了。说好今日见面,这人居然不主动来找自己,还摆起谱来。
安素无甚表情,道:“不知。”
就算不知道季玄在何处,想必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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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县府内。容筱筱道:“一会儿若是见了他,可让他来后厨找我。”
安素面色有些异样,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并没开口,只是应了下来。
容筱筱待他走后,才向后厨内挪动脚步。她绕过这些男人,走向一张堆满了各种蘑菇的案桌。负责食材的人已经为她备好了松茸、竹荪、羊肚菌,都是她蘑菇铺里常用的几类菌子。
既然是宴请宾客,她自然不能再像自己铺子里那样随意,几片蘑菇就可以当做一道菜。虽然味道鲜美,但看上去到底还是太过简洁,许会让宾客觉得敷衍。
容筱筱环顾四周,看到案头处理鸡肉的胖厨子切下最为肥美的鸡腿、鸡翅后,便要将其余部分丢弃。她踱步过去,问:“你若不需要,这些便给我吧?”
食材都是公家的,胖厨子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乐呵呵地将剩下半只鸡放到她那堆蘑菇旁。
“这些边边角角,入不得贵人的口,若想领赏,劝你也最好莫用。”胖厨子提醒道。
今日宴请的贵人想必身份很高,她好奇知县究竟请来了何方神圣。容筱筱道:“放心,我只用来炖汤。”
她先用陶罐盛水,将块状鸡肉冷水下锅,放入葱、姜,去除鸡肉腥味。做完这些,容筱筱又搬来一口砂锅,重新将水烧开。鸡肉焯水完成后,容筱筱将其捞起,再放入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砂锅中,羊肚菌、竹荪,也一同放进去。
鸡汤炖的时间较久,中途容筱筱将松茸切片,做了一道她最拿手的煎松茸。当初季玄大概就是看中了这道菜,才将她选中前来赴宴,所以容筱筱没有做过多改变,保留了煎松茸最香嫩的原味。
鸡汤炖的差不多后,容筱筱又向汤中加入红枣、枸杞,最后撒上盐,一道鲜美的鸡汤便完成了。
一旁厨子们忙碌了一个下午,此时闻到鸡汤鲜香,肚子都咕咕叫起来。
容筱筱微微一笑,找了个大碗,将砂锅中的鸡肉全部捞出。
就像方才胖厨子所言,若想要奖赏,这些边角料是不能放到宴席上的。所以她将鸡肉捞出,只剩下以竹荪、羊肚菌为主的菌汤。
这种做法让她不由想到《红楼梦》中提到的“茄鲞”。用刘姥姥的话说,一道茄子要用十只鸡来配,难怪茄子这么好吃。
她想要达到的正是这种效果。
除去鸡肉,菌子在汤中反而更显得高档。
容筱筱道:“这些食材不能上桌,诸位若是不嫌弃,可来尝个鲜。”
虽说在后厨不可进食,但此时无人监管,应当无事。何况这些鸡肉不吃也是扔掉,她觉得实在浪费。
离她最近的几个厨子早已馋得直流口水,听她这样说,便都凑上前来,一个挑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
菌子的味道早已渗透进鸡肉中:菌子的原野芳香,配上鸡肉的鲜美细腻,两者相得益彰,简直不能更美味。
容筱筱看着这些经验老道的厨子们对自己的作品赞不绝口,心中暗喜。
“你们在作甚?”监管后厨的小吏忽然出现在门口。
众人皆是一惊。
7. 第 7 章
容筱筱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人说什么。但是看到周围这帮大男人都这般紧张,仿佛他们做了贼似的,她心里莫名也有些心虚。
小吏神情严肃,径直冲容筱筱走来。
原本喧闹的后厨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为小吏让开一条路。
容筱筱心想,算了,顶多是扣些赏赐,就当自己倒霉了。
小吏在她面前站定,未看旁人一眼:“菜备好了吗?”
菌汤、菌子皆是道开胃菜,自然应首先上桌,来者催得正是时候,这一大锅菌汤刚好完成,滚烫的汤汁还在咕噜噜冒着热气。
容筱筱拿过橱柜中的一摞汤碗,道:“就剩盛裝了。”
小吏点点头,转身面向众人,道:“贵人已入席,各位将每道菜肴分为二十份,准备上菜。备好菜品的先和我示意,轮到各位上菜时,会有人来报。”
众厨子听罢,一时间又忙碌起来。
后厨嘈杂人声中,容筱筱一边将菌汤舀入汤碗,一边小声问旁边的胖厨子:“今日来的,到底是什么贵客?”
胖厨子急忙伸手捂嘴,用眼神扫了下不远处的小吏,示意她不要询问。
容筱筱没想到这次宴请如此神秘,竟还有对外人保密的要求。不过,显然这位胖厨子是知道些什么的。
她的好奇心被激起,待小吏离开后厨,才冲胖厨子眨眨眼:“怎么回事?”
胖厨子凑近,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
容筱筱格外无语:“……”心想你不知道你还这样神叨叨做什么,和你说话真是浪费感情。
胖厨子其实没有说完,他又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的厨子,确认没人在注意这边,才继续道:“不过,我可以对你透露一点。”
容筱筱将信将疑地瞅他,不知道这人还要说什么不靠谱的话。
胖厨子却开始卖关子,问道:“不知小厨娘在那里谋事?”
容筱筱道:“青松镇。”
“我也从那里来,怎么从没见过你?”胖厨子惊讶,“你在哪间店铺?”
“西市‘只有蘑菇’铺。”
胖厨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喃喃道:“近几日是听说西市开了这家铺子,我却是不知开店的竟是位女子。姑娘真是精明能干,秀外慧中。”
容筱筱得意一笑,口中却谦虚道:“哪里哪里,初出茅庐,还望前辈指教。”
胖厨子也不和她客气,直接道:“咱们做生意的,平日多操劳,我身为男子不怕吃苦。不过你一个姑娘家,不知能否受得累,他日若不愿坚持,可来我东市田家酒肆。”
容筱筱原本挂着笑意的脸有些僵硬。
哪有一见面这样说话的。倘若她同为男子,对方或许会说些祝她日进斗金,生意蒸蒸日上之类的话。为何见她是个姑娘,便这样唱衰。
“你方才要向我透露什么?”容筱筱转移话题道。
胖厨子提起这个,呵呵一笑。
门外,指点上菜的人已经立在门口。容筱筱连忙将20碗盛好的菌汤挪到一张长方四足食案上,双手稳稳将食案托起。
胖厨子见她要走,终于不再卖关子,低声道:“听说是帝王家的人。”
她缓步从他身侧经过,问:“你如何得知?”
“今日午前有人见到,知县在府中见到贵客,屈膝跪在地上,行了稽首四拜礼!”
这是古代跪拜礼中最隆重的一种,行礼者需拱手跪下,每次跪拜都要将头触地停留片刻。官员唯有对皇室成员才会行这样的稽首礼。
容筱筱将食案端出门时,胖厨子这番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荡。
虽然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反正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领赏之后走人便好。但不论是身为一个现代人还是古人,地位如此高的人物都难得一见。容筱筱不由自主开始好奇起来。
此时天色渐晚,县府华灯初上。丝竹声从会客的堂屋传来,乐声轻柔,悦耳动听。
容筱筱一路行至堂屋前,走廊上有侍女接应,将她手中食案接了过去。
厨子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无法进入堂屋面见客人的。所以上菜的任务,便由县府内专门负责招待宾客的侍女来完成。
容筱筱眼睁睁看着侍女走入大门,目光随之向门中瞥去。
县衙的堂屋高大雄伟,从正门望进去,先是一方设有山水景观的庭院。透过假山与竹林,可见对面堂中灯火通明,几位官员危襟正坐于两侧,中间是手持琵琶、竹笛的乐妓。而正中的席位,由于贵客身份特殊,挂上了珠帘与轻纱,掩住了客人面容。
至少从容筱筱站立的位置,是看不清那人相貌的。只能看见此人身穿槿紫色绸缎华服,衣着样式繁复,身姿端庄,风度翩翩。
方才胖厨子说今日贵客乃是帝王家的人,她并未全然相信,但瞥见此人身影,容筱筱忽然对此深信不疑。
果然是皇宫里长大的人,周身的气度风范都与寻常人不同。
容筱筱故意放慢脚步,想要多看两眼。这时,却听见知县的声音隐隐从堂屋中传来:“近日涧山县一带出现叛乱,卑职是有耳闻。只是那些贼寇人数稀少,并未掀起风波,卑职以为,不足为惧。”
“为何立在门前不走?”身后,监管上菜的小吏低声呵斥。
容筱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装作乖巧地低下头去,在小吏狐疑的目光中,匆匆沿着走廊离开。
回到后厨的路上,她暗自腹诽,她是被雇来干活领赏的,又不是县衙的奴仆。也不知季玄到底去了哪里,若是有他帮自己打点一下关系,刚才那小吏也不会这样对她呼来喝去。
回去若是见到季玄,定要将这苦水吐给他听才行。容筱筱这样想着,面上却一派安然地迈入后厨。
除了第一道菌汤,她还有松茸要上。正巧胖厨子也被唤到,便端着他那张摆满鸡翅鸡腿的餐盘与容筱筱一同前去。
这次,容筱筱没敢再东张西望,规规矩矩地将食案递与侍女后,便要同胖厨子离开。
堂屋中已经聊到了另一个话题。
虽然容筱筱并非一定想要听他们说话,但知县的声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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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飘入她耳中:“今年朝贡之事,卑职已经安排妥当。拜国运昌盛所赐,今年的香猪也比以往更为肥美。”
涧山县以香猪闻名,历年向别国朝贡时,都少不了这里的香猪供应。想来这位贵客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这段时日,容筱筱已经对这个时代的常识有了大致的了解。她知道如今有三个政权共分天下,以地处东南的江国最为强盛。北疆的雁国则以游牧为主,地广人稀,民风彪悍。而他们所在的虞国,固守西南一带,虽不似江国富饶,却因山川阻隔,易守难攻,暂无外患之忧。
每年冬日新岁佳节前夕,虞国、雁国便要向江国进行朝贡。如今以是深秋,这件每年一度的大事便又提上了日程。
知县续道:“本县今年在肥香镇专门设立户房值守,保证将五千头香猪完完好好地送到使臣那边,请您放心。”
报完朝贡之事,堂屋唯余丝竹轻灵乐声。
重重珠帘后,紫衣男子纤长手指端着白玉汤碗,并未言语。
胖厨子也是个好八卦之人,作为一个大男人,他竟也和容筱筱一起踱着小碎步,不动声色地望向里面,试图一睹贵人真面目。
容筱筱用手肘怼了怼他,悄声问:“看这阵势,里面的人不会是太子吧?”
胖厨子吓得不敢说话,眼神像在说“这种事情可不能瞎猜”。
片刻后,那位贵客似乎说了什么。堂中随即响起一片迎合声,知县也笑着道:“这是县里新上的菌子野味,山中家常罢了,合您口味便好。”
容筱筱听了这番话,心中暗喜。能得到贵客出言夸赞,她今日的赏赐定然少不了。
一旁的小吏再次盯上了他们二人,目光在两人鬼鬼祟祟的交谈中游移不定。
容筱筱见状,赶紧收了险些抑制不住的笑意,作出一副正经样子,挺直身板。她今日的两份菜肴都已上齐,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等着领赏了。
天已全黑,安素在后厨门前等着她。
胖厨子接下来还有一道菜,便向她道别,转身先去忙了。
安素道:“筱娘,马车已在门口备好,我送您回去。”
“但我还没领赏。”容筱筱道。而且,她也没想这么早走,本来还想等着见到季玄,问问他到底在县衙做什么职位呢,现在要是走了,岂不是见不到了。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领赏太晚,夜里赶路危险。”安素淡淡道,“赏赐发下来,我替你送去便是。”
他说的倒是在理,况且她也觉得夜路不安全,若半夜回去,也担心容安一个人在家会害怕。以前家里有干娘在,容安不必独自入睡,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回青松镇的马车上,容筱筱掀开帷帐,回望着县衙的方向,心想今日到底没有见到那人。清安镇的灯火逐渐远去,明明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她不知为何竟有些落寞。
今日之后,季玄不会要等明年秋天才会出现吧。
毕竟上次分别时,人家并没说以后要来看她,只说明日会见面,可今日却并没见到,可见男人说的话果然信不得。
8. 第 8 章
从县衙赴宴回来,容筱筱的名字逐渐在县里传开。
之前她的顾客是青松镇这一带居民,然而,自从得到县衙那边的赏识,铺子口碑有了保障,竟有许多人从清安镇、肥香镇慕名而来,只为一品这新奇的美食。
松茸在这个时代其实不算珍奇异宝,但由于人们未找对适合的烹饪方式,这种菌子便泯然于众蘑菇之中,并不被人重视,甚至被这里人嫌弃地称为“臭鸡枞”。
容筱筱能让店铺生意快速红火起来,烹调技法仅是一部分原因,除此之外,“包装”也是很重要的。毕竟上辈子做了五年的美食博主,那可不是白做的。宣传营销的套路都是她以前玩剩下的,如今在古代做起生意来,那些巧妙新意对她而言信手拈来。
前几日,她将采集的香菇穿成一串,挂在店铺门前晾晒。起初她这样做,其实是为了让蘑菇吸收阳光,使营养更充分。而一串串香菇挂起来,却使得这间小小蘑菇铺别具美感,自有一种山野雅趣。
若是客人多次照顾小店生意,成了铺子里的熟面孔,她便将从门口那些一串香菇,作为赠品送与客人。
容筱筱借鉴现代的宣传策略,每日还会推出一道特价菜。
除去最拿手的松茸,其他那些不常见的猴头菇、牛肝菌、羊肚菌,她每种都会一一推销给客人品尝。这种售卖方式大家从未见过,一经推出,不少人都觉得新奇,甚至许多人为了这每日一道的菜品,日日都来光顾蘑菇铺。
凭借这些营销小把戏,容筱筱成功为自己积攒起了一批常客,每日店铺的营收也稳定在了较高的水平。
一晃小半个月就这样过去了。某天,容筱筱在收摊时望着逐渐散去的人群,忽然想到,某位仁兄自那日起好像真的不再出现了。
从县衙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安素便将宴请后下发的十贯钱和县衙的赏赐,一并为她送了过来。由于容筱筱的菜肴获得了贵客称赞,赏赐便也十分慷慨,足有三十贯钱之多。
那日,容筱筱问他季玄回不回来,安素却含糊过去,说自己还有要事去办,将钱交给她便匆匆走了。
她这个刚领了义子的干娘,突然没了“假夫君”,总觉得日子过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好在陈家并未再来为难她,便也没有发现这其中的猫腻。
容筱筱用这些赚来的钱,置办了一些家用,又去学堂给容安交了接下来半年的学费。余下的钱一半换成银子存起来,一半攒着准备接下来雇人用。
——由于生意忙了起来,她打算为店铺雇一个帮手。
今日她贴出招聘启示,很快被街坊邻居注意到。不管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路旁买膏药的老郎中,竟都前来应聘。
有的人一上来就开始展示自己粗壮的手臂:“老板娘,你看我怎么样?一天就能把半个山的蘑菇给你摘下来!”
还有人带着明显心怀不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道:“老板娘,店里的伙计包食宿否?是住在店里呢,还是住在老板娘家里呢?”
容筱筱眼睁睁看着这帮大男人将店铺围了个水泄不通,嘴角不禁抽搐。
她挥挥手,无奈道:“散了吧,散了吧。”
一群人不解她是何意,互相之间左看看右看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符合条件,谁料这位小老板娘居然一个都没看上。
容筱筱提了支毛笔,走出门,在外墙的招聘启示前站定。
众目睽睽之下,她提笔在“诚聘伙计一位”六个字中间,添上一个大大的“女”字。
——诚聘女伙计一位。
叹惋声顿时此起彼伏。
容筱筱看着修改后的文字,这才心满意足。她无视周围应聘者的抱怨声,径自撩开门帘,进了店。
自己当老板,规矩便由她定,她想怎样就怎样,实在是清净又自在。
只不过,待人群散去后,容筱筱看着空空如也的后院储物柜,却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还是要自己上山采蘑菇。”
现下以是深秋末尾,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容筱筱提着灯笼向山脚去的路上,夜色便已经笼罩了整个青松镇。
容筱筱虽然有些怕黑,但这条路她每日都会来,早已经习惯了。
然而路过那道必经的小桥时,容筱筱却莫名觉得背后发凉,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她觉得周围环境有些异样,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容筱筱提着灯笼向四周望去,却什么人影都没见到。
月牙挂在天际,投下昏暗寡淡的月光。
桥下黑色江水涛涛,顺着山脚的地势蜿蜒流淌,如一条漆黑的巨蟒。
秋日山中,阴冷空寂,江水轰鸣。
容筱筱身上穿了一件薄袄,白天足够保暖,而现在夜风一吹,冷得有些受不了。握着灯笼柄的手开始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由于害怕。
夜晚的雾气开始蔓延,她站在桥上,灯笼的光线照不到桥对面的树丛,只能隔着森森水雾看见对岸高大的树影重重,黑得瘆人。
容筱筱将袄子拢了拢,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但是并没有效果。开店这么多天,她竟头一次产生了想要放弃的想法。
如果明天不开店,当一天咸鱼,好像也无甚大碍。
反正她自己就是老板娘。
反正她已经赚够足以维系母子俩至少三个月生活的钱了。
何必在这么冷的黑夜,独自一人出来找食材呢?
“我在想什么!”
容筱筱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不敢相信,她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从童年起,她就对金钱有着很强的安全感,就算不出门工作,也有父母做她的靠山。穿越以前,容筱筱的生活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一线城市的中上水平。大学毕业之后,她只在一个广告设计公司上了三年班,便辞职不干了。
那时候,父母的财力足以支撑起整个家庭,所以并不催促她出去工作。如果她想在家躺着,就好好休息,如果想出去旅游,就趁着年轻多增长些见识。容筱筱就是在这段时间,发掘了自己对制作美食方面的兴趣,于是她便开始摸索、尝试,成功起号,逐渐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蘑菇美食博主。
然而,那段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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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年岁渐长,父母的身体也开始衰老。父亲在一场大病中离世后,母亲也郁郁寡欢,身体再也不似从前。
容筱筱开始整夜整夜地守在医院,家里多年攒下的积蓄也一天天如流水般散尽。她至今仍无法忘记,一辈子任劳任怨的母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对她说:“筱筱,算了吧,妈不想看你为了妈这样辛苦。”
泪水不自觉从容筱筱面庞滑落。
寒风很快吹干她的眼角,她抬手摁住双眼,闷声道:“……我不怕辛苦。”
经历过大起大落,容筱筱觉得自己表面上变得更加坚强,可内心深处却始终空落落的,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只有钱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不管眼下的生活是否富裕,她都会担心意外会突然到来。所以,只有不断赚钱,让自己始终处于忙碌的状态,夜里入睡时才会感觉安心。何况,自己并非以前那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还有容安要养活,要供他平平安安读书上学。
如今蘑菇铺正处于生意蒸蒸日上的好时候,即使停业一天,都会影响顾客对店铺的印象。容筱筱才不会傻到自毁财路,哪怕天天这般辛苦,她也甘之如饴。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对自己说,容筱筱,坚强点,不要哭!
“呜呜……”
一个女人的哭声传来。
什么人?
声音很小,容筱筱却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扶住桥头的栏杆。这样阴森森的环境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吓一跳,何况是刚才那样幽怨的哭泣声。
凝神再听,声音却未再响起。
是她幻听了?
这个时代,应该没有鬼吧?
容筱筱静了片刻,冷静下来。理智告诉她,这里肯定有人,她很想开口询问,但出于谨慎,她选择先自己观察一下。
刚才声音离自己很近,但桥上无人,容筱筱判断,哭声定是从桥下传来的。
她抓住栏杆,将头探出桥去,伸手将灯笼向下方探了探。
果然,桥下蹲着一个女子!
此人察觉到上方灯火摇曳,惶惶不安地抬起头来。
是个十分面熟的姑娘。
既然见到是人,容筱筱的恐惧便消了大半。她仔细端详此人,竟忽然发觉,这姑娘居然是陈家的一个丫鬟。
——正是那天陈家设酒宴抢亲时,被自己指出私吞买菜钱、上山采到毒蘑菇的那位。
“天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容筱筱提着灯笼问。
黄橙橙跃动的光照亮丫鬟的脸庞。
姑娘眼睛红通通,显然已经哭了很久,早已哭肿的眼睛神情呆滞,仿佛连灯火都无法将其照亮。
看清是她后,那姑娘也似乎认了出来。
“下面危险,快上来。”容筱筱劝道。
姑娘却摇摇头,自嘲一笑,并不答话,缓缓站起身。
容筱筱直觉不妙,刚想出声呵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桥下人影忽然向前扎去!
“噗通”一声,漆黑如墨的江水溅起水花。
9. 第 9 章
容筱筱实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想也没想,三步并作两步奔下小桥,将灯笼丢在一旁,脱下身上的薄袄,紧跟着跃入水中。
秋日江水寒冷刺骨,容筱筱刚入水,便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丫鬟不会泅水,整个人已经沉了下去,唯剩长□□在波涛中。
好在灯笼的光线足够明亮,容筱筱能清楚看到她的位置。
虽然上辈子学过游泳,但容筱筱心里清楚,在这种野外环境下入水是十分危险的,一旦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便是九死一生,更何况还要去救一个不想求生的几百斤女子。
不过方才,看到姑娘跳下水的一瞬间,容筱筱的心揪了起来。理智告诉她不要为了其他人让自己陷入危险,但双腿已经先她一步跑了出去。
她无法接受一个大活人眼睁睁在她面前寻死,如果什么都不做,必定良心不得安宁。
姑娘跳河的距离就在岸边,距她很近,但当她想要抓住那姑娘时,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冲远,一下子被推入冰冷的河水。
可能还是高估自己了。
容筱筱心里这样想着,手脚的动作却愈发迈力,好在这股水流没有继续将她推远,她看到自己离姑娘越来越近。
时间也许只过了几秒,她却觉得有一炷香那般漫长。随着水流不断前行,灯笼的火光渐渐暗淡,容筱筱几乎快要看不清姑娘的位置。
就在她觉得手脚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终于一把拉住了那人!
容筱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拖拽上岸。
姑娘身体格外沉重,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任由她揪着衣领在水中拖行。
脚踏上岸边的石子时,容筱筱觉得自己已经虚脱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走一步,便跪倒在江畔。
姑娘的膝盖还拖在水中,双脚随着江水的波涛晃荡。
“我拼了命把你救回来,你可别死了!”容筱筱上前,拍了拍姑娘的脸蛋,大声道。
除去水声轰鸣,山中阒寂空冥。
在这种渺无人烟的环境,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确切地说,是她自己,和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姑娘。
容筱筱叹了口气,回头望去,灯笼被她扔在小桥下,已经离这里有些距离了。
她稍作喘息,撑着腿站起身,先将姑娘往岸上又拉了一段距离,这才回到桥下,将灯笼和袄子拿了回来。
容筱筱看着四仰八叉躺在江滩上的人,正犹豫要不要给她做个人工呼吸,姑娘口中突然突出一口水。
“咳咳。”姑娘被呛得连声咳嗽,逐渐转醒,身体却没有动作,只是睁着眼,呆滞地看着天空。
良久,姑娘似乎才发现旁边站着个人,浑圆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容筱筱,似乎在判断她是人是鬼。
“别再做傻事了。”容筱筱俯视她道。
她脱下外袍,拧成麻绳,将水挤出,然后给自己披上薄袄。做完这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
真冷啊。
再这样下去,两人必定要风寒。这里不似现代,万一感冒可不是小事。容筱筱伸手拉住姑娘的胳膊,用力拽她起来:“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动,但你必须起来,不要连累我和你一起受罪,好吗。”
姑娘满眼水渍,不知道是没干透的江水,还是又流出的眼泪。
容筱筱也不想和她废话,将灯笼往姑娘手中一塞,便一个翻身,将她背在了自己背上。
以前容筱筱缺乏运动,体质很差,但自从来到这里,她觉得身体素质比之前好了不少。大概是原主天天住在山中,出门便要爬山锻炼的缘故。
姑娘听话地将灯笼柄攥在手中,趴在了她背上,身上的水渍很快将容筱筱的薄袄背部浸湿。
容筱筱心里暗骂自己多事,不过这种情况,她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要送佛送到西,连背带拖地将姑娘抗上山路。
幸好她正巧路过这桥头,否则这姑娘现在已经没命了,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容筱筱隐隐觉得不安,难道是因为之前自己在陈家那番话,才导致这姑娘流落到这个境地?
好在这里已经离家很近,不一会儿,她已将人背到家门口。
“容安,开门!”容筱筱唤道。
孩子听她声音虚弱,急忙奔出门,见到她这幅样子吃了一惊。
容筱筱进了门,将背后之人放在屋里一张躺椅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大口喘气。
容安一眼便认出了这姑娘,道:“这是陈家的丫鬟,桔叶。”
容筱筱看着姑娘一身淡黄色衣裙,还有内衬露出的浅绿色领边,不由心道这名字和衣服挺搭,像一颗长了叶子的桔子。
桔叶身体虚弱不堪,肿起来的眼泡看不出睁眼还是闭眼。
容安凑到躺椅前,看着两人这幅狼狈模样,心里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容筱筱去里屋换上干净衣袍,又拿了件自己的衣裙出来,递给桔叶,让她去里面更衣。穿着这身湿漉漉的衣服,早晚要染风寒。
桔叶抬头看着她手中衣物,却不接过来,用蚊子般的声音道:“筱娘,你救我作甚,我已经无颜回家了。”
“有什么话,你也等换了衣服再说。”容筱筱拉她起来。
待桔叶换好衣服的功夫,容筱筱以让容安接了一盆热水,就着脸盆将头发洗净,包好。
见桔叶从里屋出来,容筱筱问:“说罢,究竟为何自寻短见?”
桔叶的回答她果然猜中了一部分,确实和自己那天的话有关。
原来陈家家母中了圆脚鹅膏的毒后,又卧床腹痛数日。待她好转,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将桔叶带到面前,连踢带踹地狠狠揍了一顿。
发泄完心中的愤怒,老太太撂下一句“陈家不需要这样的奴婢”便走了。
本以为桔叶会自行收拾东西走人,却没想到,这小丫头清理好了自己的伤口后,不仅没走,第二天又去市集买了一大筐蘑菇回来,期期艾艾地递到老太太面前。
一筐蘑菇并非很贵,但对于一个平日里包吃住的丫鬟来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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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是半个月的赏钱。
桔叶这样示好,为的就是继续留在陈家。
然而老太太怒火攻心,一掌便将这筐蘑菇打翻在地,发抖的手指着桔叶鼻尖,呵斥道:“好啊,谁还敢吃你买来的东西?你看我没死,想再喂一遍毒不成?非要看我入土你才满意不成?”
桔叶吓得跌坐在地,不敢吱声。
先前采到毒蘑菇,的确是她有错在先。她不该私自藏了陈家给丫鬟发的买菜钱,自己去山上采那些野蘑菇。当时她看到山脚的伞菇与寻常饭菜中的无异,便以为定然无事。现在酿下大错,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挽回,要做什么才能获得陈家的原谅。
如果没有了陈家这份工作
桔叶连滚带爬地凑上前,死死抓住老太太裙角,哀求道:“夫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些蘑菇都是镇上买的,绝对没有问题!您让我留下吧!”
然而不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桔叶被两个小厮架着胳膊,像一块破布般被丢在陈家大门外。看着门在眼前重重摔上,桔叶嚎哭不止,却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容筱筱听了这些,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她心里在想,若是在陈家酒席上,自己略过丫鬟私吞钱财买菜这一番话不提,会不会桔叶就不会被赶出陈家?
如果她只说,或许是集市上黑心商人卖的蘑菇有问题,会不会桔叶便可以逃过一劫?
罢了,容筱筱打断自己的想法。
她扶着额角,心道还是要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桔叶自己做错了。如果不是她那天刚好在场,陈家误食下这顿饭的人都难逃此劫。
桔叶两手攥在腹前,低眉不语。
“你现在是有什么难处?”容筱筱问。想来被赶出陈家之后,这姑娘就断了经济来源,方才那样自暴自弃,极可能是因为缺钱。
况且她之前这样钻空子从陈家偷钱,也不一定是因为贪婪,极可能是有别的急需用钱的地方。
果然,桔叶道:“我娘亲病重,而我每月赏钱太少,偷钱是为了给我娘治病。”
容筱筱听她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经那段痛苦的回忆再次席卷而来,想到自己上辈子的妈妈,她心中一阵酸涩。连给亲人治病的钱都没有是多么痛苦,她自己相当清楚。
“这短时间,我一直在家里照看娘亲,但实在是有心无力,除了看着娘的病越来越重,一点办法都无。到了前天,甚至断了米粮,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也不敢回家。”
“等一下,”容筱筱听她这样讲,急忙打断,“你是说,你母亲现在还活着。”
桔叶哽咽出声,点点头。
容筱筱不由有些生气。
如果桔叶昨天真的跳江自尽,那么徒留一个病重的母亲在家自生自灭,岂不残忍?
想到现在青松镇不知哪个角落,躺着一个三天未进食的女人,容筱筱无法坐视不理。
时间紧迫,她抓起门口的斗篷裹在身上,对桔叶道:“你家在何处?”
10. 第 10 章
桔叶的家,在青松镇西边一个无名小村落中,离镇中心有一段距离。村民皆从事农耕,四五十口人家聚集在一起。
此时天色已晚,走到村落附近,容筱筱估摸已近亥时。
两人的靠近让村里的狗叫了起来,吵醒了里面的村民。有人拿着笤帚出来驱赶,一出门,便看见外面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桔叶大约是认出了那人,急忙躲到附近一棵粗壮的柏树后,还一把将容筱筱也拉了过来。
村民再定睛细看,什么也没有看到,便以为是自己花了眼,转身进屋栓了门闩。
容筱筱疑惑地盯着桔叶。
惨淡的月光将桔叶的面庞映得愈发憔悴,她有些畏惧地扫了树后那户人家一眼,也不敢去看容筱筱。
容筱筱心下了然,道:“你欠了人家钱吧?”
虽然桔叶不好意思说,但事情基本已是显而易见。在被陈家扫地出门后的这段时间,桔叶不仅要解决母女俩的吃饭问题,还要替母亲看病,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到处找人借钱。
亲戚、邻居见她可怜,能帮还是会帮,但这里人日子过得也并不富裕,一直借钱给她也不是办法。所以这样一来二去,原本乐意伸出援手的亲戚,也开始对她没了好眼色。
桔叶嗫嚅着不愿开口,半晌才说:“我也是没有办法。”
容筱筱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好办法,但想要不劳而获,也不是什么出路。她觉得桔叶这丫头思路确实该转变转变了,之前在陈家,她那些闲钱也是通过偷藏买菜钱得来的,到底不是什么正当的途径。
想要真正把日子过下去,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双手。
容筱筱拉过桔叶的双手,认真地注视她的眼睛,严肃道:“你若赚钱,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能会很辛苦,看你自己是否愿意。”
桔叶似乎没理解她的意思,自暴自弃道:“可我一个女孩子家,从小没读过书,也不认字,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
“为何只有读书才可以,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容筱筱温言道,“你看那些贩夫走卒,哪些读过书?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桔叶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抬头看着她。
容筱筱继续道:“我的店铺正好在招伙计,明日起,你来我店中帮忙,以后我赚的钱也有你一份。”
“多谢筱娘。”桔叶答应得很快。
容筱筱觉得自己还是出于心软,又一次善心发作了。
说句心里话,她认为这丫头并不靠谱,从桔叶在陈家的经历、欠债不还,以及抛下母亲自寻短见的事看,此人责任心的确有些欠缺。如果以后一起共事,还不一定惹出什么幺蛾子。
但这姑娘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容筱筱安慰自己,她不只是在帮助桔叶,也是在帮助桔叶的那位母亲。上辈子对妈妈欠缺,始终像一朵随时落雨的乌云般萦绕在心头,用这种方式帮助别人的母亲,会让她感到好受一些。
两人轻悄悄地拐进村中小路,来到破败的茅草屋前。这里便是桔叶的家了。
门外土墙生草,屋顶茅草散乱,简直比当初她第一次看到干娘留下的店铺还不如。
容筱筱拿下肩头挎着的布包,里面从家里装了一贯铜钱、一些干粮和大米,还有她从店里带回来的松茸馅的包子,原本打算当做明日早饭。东西不算多,但暂时可以解决他们的危机。
桔叶却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接:“筱娘能否替我去送,我做了这些傻事,没脸回家。”
容筱筱脸上挂着一丝无奈,却坚决地摇头。
“那能否陪我一起进去?”桔叶再次乞求。
“你自己的事情,必须自己面对。现在如此,以后亦如此。”
桔叶见她丝毫不动摇,深吸一口气,接过她手中布包。
看着姑娘走进门,容筱筱松了口气,转身走远。
身后茅草屋中爆发出一阵哭嚎声。
老人孱弱的声音嘶哑,不断说着什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容筱筱急忙迈步跑远了些,直到渐渐听不清声音的内容,才停下来,靠着一颗松树蹲下身。
不知过了多久,桔叶才再次出现在门口。
容筱筱远远看着她,觉得这姑娘似乎和进门前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虽然眼睛一直未消肿,但鼻涕和泪水已经完全被她擦净。原本瑟缩的背脊也挺直了些,身影虽单薄瘦弱,却不似之前如蔫豆芽那般萎靡不振。
桔叶走到她蹲坐的松树下。
容筱筱还没来得及起身,姑娘便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她面前,双手与额头触地。
“筱娘对我与我娘有救命之恩,桔叶以后定不辞辛劳任您吩咐,请受桔叶一拜。”
容筱筱也由蹲转跪,将桔叶肩头扶起。
她平视桔叶道:“你现在有了这份志气,我很欣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们再一同想办法。”
她并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此时也不愿多说什么,点到即止。桔叶年纪看上去不大,也就十六七岁上下,这个年纪的孩子放在21世纪,还是个未经世事的高中生,性格尚未定型,做错事也在所难免。她相信只要有一颗愿意上进的心,以后定然大有可为。
容筱筱打了个喷嚏。夜深露重,两人今晚又落了水,必须赶快回家才是。
“走吧。”
桔叶点头,目光矍铄,恍若映着点点星光。
翌日醒来,容筱筱觉得头昏脑涨。
她从床上坐起,摸了摸额头,好在没有发烧。既然身体无恙,今日还是要去一趟铺子。她看着身边床铺,棉被已经叠好,桔叶不知去了哪里。
山中早晨,鸟鸣声声。学堂今日放假,容安自己在房间中读书。
院中传来哗哗水声,容筱筱推门出去,刚开门就看见地上一大筐蘑菇,桔叶正抱着水桶蹲在地上,仔细清洗着。
见此场景,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清晨醒来无事,在山中采了些蘑菇回来,筱娘看看能否用得上?”桔叶撩起垂落眼前的发丝,手上的水滴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虽然心里很感动,容筱筱却对桔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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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选蘑菇的本事不敢恭维。
她拉过椅子,坐在桔叶身边,看着那筐堆成小山的蘑菇。
容筱筱挑挑拣拣,忽然一笑,从筐中拽出一个看似牛肝菌的蘑菇。
她将其掰开,原本颜色如常的部分撕开,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色,从之前的白色,迅速变为了靛蓝色。
“这种菌子,叫做见手青。”容筱筱解释,“如果误食,会使人产生幻觉。”
桔叶吓了一跳,连忙道歉:“筱娘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蘑菇有毒,险些又酿成大祸!”
“无妨。其实这种见手青大多数并不致命,但也不排除少数品种毒性较强,所以还是谨慎为妙。”容筱筱安慰道,“慢慢来,菌子这种食材看似家常,里面学问却很多。以后你采集之后,先拿来让我过目,如有问题,我会告诉你。”
她随即又捻起一颗松茸,放到桔叶手中,让她仔细观察并记住:“这种菌子叫松茸,目前是店里的招牌菜,以后山中若是见到,可以多采些回来。”
桔叶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崇拜和几分探究,问道:“筱娘怎会知道这么多?”
容筱筱被她盯得有些心虚,面上却淡淡一笑,含混道:“和干娘在山中住久了,耳濡目染就懂了。”
“原来你干娘也是博学之人。”桔叶羡慕道,想了想,又说,“那之前你干娘在山下开店,怎么没有像你一样卖菌子?山上种类如此丰富,如果当时就这样做,也不会开店几个月赚不回本。”
听她这样说,容筱筱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心想这姑娘真是心直口快,看来只能让她干些不露面的活计,暂时不能让她接触顾客。
桔叶也意识到这样说不妥,自己捂住嘴,没做声。
容筱筱当做没有听见,提起那筐已经洗净的菌子道:“时候不早了,随我去店里吧。”
下山时正午刚过,本应是阳光最足的时候。但今日是个阴天,乌云逐渐遮住阳光,将整个青松镇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容筱筱闻到空气中的水汽,觉得有些不妙,估摸着可能马上要下雨。古代就是这点不好,没有天气预报,出门之前她没想到要被伞,也不知道晚上回来会不会被淋在路上。
这场雨果然说来就来,两人来到蘑菇铺所在的街上时,天空便落下了细细雨丝。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
两人小跑着往店铺奔去的路上,路过斜对面的包子铺。
包子铺老板见了她,忽然唤道:“筱娘,你今日怎得没开业,快看那边打伞的是谁,你夫君来找你了!”
夫君?容筱筱忙向店铺望去,只见安素执一柄素色纸伞,立在店门口。
而安素背后的屋檐下,一个许久未见的高挑身影缓缓转过头,看向她这边。
包子铺老板所指“打伞的夫君”,显然是安素。
季玄依旧是那副冷如冰山的神色,闻言望着包子铺老板,又看了看身边书童打扮的安素。
沉默片刻,他才将目光移向容筱筱。
“这才多久未见,又换了夫君?”
11. 第 11 章
季玄的声音一贯冷淡,方才这话看似在同她说笑,语气中却听不出笑意。
他今日依旧穿着那件浅米色粗布衣,摇着那柄画着山水的折扇,一副寻常书生打扮。发带与衣裳同色,将两侧头发松松散散地半扎于脑后,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从半侧身的角度望去,鬓前碎发微微遮住他眼帘。
多日不见,这人仿佛又比之前清瘦了些,原本轮廓分明的脸庞变得更加骨感。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掩盖住眼中情绪。
容筱筱猜不出他想表达什么。不过,显然在现在的场景下,这样的误会实在要不得——她已经看见桔叶的眼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桔叶还在陈府时是见过安素的。
当时安素以书童的身份来到府上,带来县衙设宴的消息。那时,容筱筱与安素完全是陌生人,纵使桔叶没有亲眼见过她那传说的夫君长什么模样,却也知道,这位“书童”一定不是什么“夫君”。
容筱筱虽然打算带桔叶一起做生意,心里却不得不留个心眼。
她与桔叶相处不到一天,并不能完全信任这个丫头。万一哪天桔叶干不下去,想回陈家继续谋差事,难保不会用自己并未嫁娶的秘密去邀功。
想到这一点,容筱筱急忙掩嘴一笑,作出一副娇羞态,冲包子铺老板道:“大叔,你在说什么呢,那位才是我的夫君!”
她手指着站在安素背后的季玄。
季玄一如既往没什么反应,也并未作出表态,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安素却忽然发现了什么新鲜事般,忽然像被人戳了脊梁骨似的挺直腰板,不可置信地向身后之人望去。
显然,这位书童并不知道他家少爷这桩“婚事”。
看到季玄神色,安素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轻咳一声,表情恢复如常。他抬头看了看天,又扭头看看树,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容筱筱用余光观察了一下桔叶。
幸好这丫头并没有注意到安素古怪的反应,她正打量着季玄。
那日陈家人带了几个壮丁去容筱筱家抢孩子,空手而归,据跟去的小厮说,山上那娘子平日里孤家寡人、逍遥自在,不知何时竟已经嫁为人妇了——还是个难得一见的俊美郎君。
方才包子铺老板认错了人,指认那书童是她夫君时,桔叶便心中暗赞,果然是个颇有气度的俊俏小生。然而,见到书童背后的书生,她却一时看呆了。惊叹之余,桔叶却也觉得本该如此,因为容筱筱本人就十分貌美,又如此聪慧,的确配得上这样夫君。
容筱筱笑着上前,极为自然地挽住季玄的衣袖:“夫君,下雨了,我们进店说。”
走近一瞥,她才注意到季玄在看什么。
蘑菇铺的门脸分为左右两部分,左半边是供顾客进出的木板门,右半边则是双扇外开雕花窗。
每日店铺营业时,容筱筱都会窗子敞开,将一盘盘新鲜出炉的美食摆放在窗台宽阔的木板上。晚上闭店时,她则会将窗关起,但那块木板依旧会露出半边在外。
由于上菜时,盘中总有汤汤水水,那块木板是钉在窗台上的,若是弄脏了,不好清理。于是容筱筱便想了个法子——先前那块写有“容家汤饼铺”的牌匾,由于年久不打理,已经变色、开裂,用它来垫在上面刚刚好。
为了美观,容筱筱又在牌匾铺了一层麻布材质的桌布。这样看起来既和谐雅观,又方便平时打理。
她不知道季玄是怎么发现这块牌匾的。
现在这块桌布已被他撩起,露出了下方的字迹。字是干娘当年亲手写成的,墨迹已经斑驳,但仍可看出字体娟秀,俨然出自一个大家闺秀之手。
季玄不知在这里立了多久,今日遇见他时,容筱筱记得他的目光始终在匾上流连。她心想,干娘这人在断舍离上倒是做得彻底,平时不喜囤物,临走前更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山上那间小屋亦家徒四壁,都是些日常用品。若不是自己和容安两人还住在家里,外人进了门,根本无法从任何蛛丝马迹判断主人生前的身份。
现在唯一能对干娘留下点念想的,还真只有这块牌匾了。
想到这一茬,容筱筱有些惭愧。这仅剩的珍贵之物,居然被她用来垫桌子了。
不知道季玄发现时是何感想。
季玄此时被她挽住胳膊,虽面上不表,袖中却稍稍用力,欲将手臂抽出。
容筱筱哪会让他得逞,干脆直接攥住他的手腕,半推半搡地开门将他带入店内。
一只脚才踏入店铺,她便听见季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开。”
容筱筱亦悄声道:“就不放。”
季玄拿她没有办法,目光似拒人千里之外,严肃道:“授受不亲,是礼也。”
她敢这样放肆,自然是因为摸准了他的态度。别看这人面上冷得像座冰山,实际上不论是看在干娘的面子上,还是出于好心,关键时刻他总是会帮她。
容筱筱有恃无恐道:“什么是礼非礼,你难道不是我夫君?说起来之前那事还没找你要个说法呢。”她语气温软,仿佛真是个在同夫君玩闹的小媳妇。
季玄眉头蹙起,不知她在指什么。
后面两人已经前后脚跟进来,安素接过桔叶手中那筐蘑菇,想替她放在食材架上。
而桔叶初来乍到,眼里有活,知道刚采下来的蘑菇不可直接堆在一起,要在通风处分散摆开。她便又拿了筐子,自行去了后院。
待店中只剩他们三人,容筱筱下一秒便收了方才装出的假笑。
她松开季玄的胳膊,退后一步。
季玄也没想到她翻脸这么快,见她没有继续刚才话题的意思,主动问她:“你说之前何事?”
容筱筱只是开玩笑随口一提,不过既然他追问,便答道:“你明明在县衙当差,那天怎的不来见我?”
季玄闻言不动声色地瞧了安素一眼。
安素耸肩,作无辜状,道:“少爷,我可没说过什么当差。”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去陈家时说的话,辩解道:“我和筱娘说的,似乎是办事?对,我那天是说少爷最近在县衙办事。”
容筱筱也记不清安素最开始说的内容,不过以当时自己的理解,他是那个意思没错。之后她几次在季玄面前提起,也都未遭到否认,她便一直默认了这个事实。
但如今想来也在理。之前她便觉奇怪,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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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在县衙当差,不会这么久不回来看干娘。
虽然这种猜测被否认了,她却仍不知道季玄是何身份。容筱筱明白对方有意隐瞒,知趣地不再问,只是道:“原来设宴那晚你刚巧不在,是我错怪你了。”
一旁的安素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翘起。
季玄却将折扇一收,并未回答。
后门又被推开,桔叶从后院回来拿清洁用的抹布。
看见店中三人站位,桔叶稍显疑惑,似乎不解容筱筱为何忽然离她夫君这样远,看上去很是生疏。
容筱筱见状,忽然嘴一嘟,斜睨着季玄,嗔怪道:“既然不来见我,那日你又何必说什么‘明日再见’的话,让我好等。”
季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能从这样一张扑克脸上看出情绪,容筱筱竟没由来地涌起一阵成就感。
桔叶急忙拿了抹布便走。
路过两人身旁时,这姑娘嘴唇抿起,似在偷笑——原来是小情人在吵架,是她进来的不是时候了。
季玄算是见识了容筱筱这人变脸如翻书的本事,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待后院门再次关上,偏过头来与她对视:“拿我取乐,你似乎很愉悦。”
容筱筱眼中带笑,没有否认。纵使自己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拿他寻开心,可见到他这种反应,她的心情不知为何实在很好。
“今日你来此作甚?”她问,“难道为了容安,终于良心发现,愿意留下不成?”这段时日,陈家那老太太许是身体仍有不适,未再出门给她添乱。虽说开店很累,但没了那家倒霉亲戚骚扰,她心理上倒是轻松了些。即使没有这位“夫君”,她也逐渐不似之前那样担心和戒备了。
季玄不愿与她说笑,道:“即将远行,所以回到此地,睹物思人罢了。”
“你要走了,”容筱筱听他这样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你莫不是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如今干娘不在了,容安虽是他侄子,却也并不需他养育。这么想来,涧山县似乎已和他断了干系,着实没有了每年回来一次的必要。
毕竟古时交通不便,若是路途遥远,往返定然颇费时日。
容筱筱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认识这人才不足一个月,纵然有一层异父异母的兄妹关系,却远远谈不上亲近。但此时想到他要就此离去,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居然莫名感到难过。
他只是陪她演了几场假夫妻的戏,她又不是真的嫁给他,实在没必要太过矫情。
容筱筱把自己这种感受理解为是对他两度帮助自己的感激。第一次是推荐她去县衙一展厨艺,打响了蘑菇铺的名号。第二次则是在那个山中下午,他没有戳破她那个荒唐的谎言。
她也想要知恩图报,但得知以后很难再见,所以才会觉得遗憾吧。
容筱筱抛开脑海中这些念头,从容一笑:“也好,那便有缘再会。”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惊雷炸响!
刹那间,倾盆大雨倏然而至,疾风刮得窗棂哐哐作响,雨声大作。
安素原本立在一旁许久未发话,此时望着外面天色,时机恰到好处地开了口:“恐怕是走不成了。”
12. 第 12 章
这场雨下得突如其来。
容筱筱昨夜本就在江水里受了冻,刚才路上又淋雨,现在听着外面疾风骤雨呼啸声,忽然有些头晕。
桔叶从后院回到店中,外衫已然被雨水打湿,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显然也没有比她好到哪去。
平时这个时间太阳还没落山,此时外面却已经黑得仿佛夜里。乌云遮天蔽日,雨幕不停拍打着窗户与外墙,寒风呼呼地灌入漏风的小店铺。
容筱筱身为老板娘,这时总要发句话:“眼下这天气,你们二人想走也走不了,不如在这里凑合一下,等雨停再说。”
由于已到饭点,肚子有些饿了。她想到容安一个人在家,不由担心,但家里干粮充足,想必容安自己也可以搞定晚饭。眼下填饱他们四人的肚子要紧。
容筱筱招手让桔叶随自己到后院煮饭,后者却突然撑住墙,狠狠打了个喷嚏。
桔叶用手帕擦着鼻子,低声道:“筱娘,我可能生了热病。”
容筱筱忙上前查看,一只手抚在她脑门上,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
温度差不多。
容筱筱将桔叶的碎发撩上去,凑上前,与她前额相抵。
还是差不多,并没有觉得她体温异常。
估计只是普通风寒,无甚大碍。不过既然桔叶不舒服,容筱筱便让她坐下休息,自己独自向后院走去。
刚想踏出门,听见身后季玄的声音道:“等下。”
她回头,见季玄面容严正,踱步至她面前。
冰凉的手背贴上她的前额。
虽然季玄这人看起来就冷若冰霜,不好亲近,却没想到,他的手居然也像冰块一样冷冰冰。
没等她开口,便听季玄平静的语气道:“你也发热了。”
容筱筱本就头晕,但她整日操劳,已经习惯了各种头疼和不适,并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同。但听他这样讲,忽然感到脑袋无比沉重。
大抵真的发烧了。
难怪刚才没察觉桔叶发热,还觉得那姑娘体温甚至比自己更低些。
“不妨事。”容筱筱揉着额头,声音听不出虚弱。既然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生病,说明症状很轻,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少……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安素的声音忽然道。
容筱筱回头,看见季玄正在解腰上的系带。
店里四人穿得都不算多。两位姑娘至少还穿了薄袄,而季玄和安素却只是套了件寻常外衫,若是脱下这一层,里面便只剩单衣了。
安素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住,吓得他自己也开始宽衣解带:“少爷您身体要紧,筱娘穿我的罢。”
容筱筱看着两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这幅样子,本就不舒服的脑子感觉要炸了,急忙呵道:“够了!”
季玄这才停下动作。
安素也愣住,抬眼看着她。
容筱筱摆摆手,无奈道:“谁也别脱,我一点都不冷。”她看着桔叶,“你呢?”
桔叶正趴在桌前,脸埋在手臂中。听罢望向三人,亦笑着摇头。
看来两人从昨夜“投江”起,就注定要患一场小病,今早起床时无事只是幸运,但遇上大雨突然降温,身体到底没撑住。
季玄从进门起,自始至终没开口说过几个字,此时也不愿多言,低头又将系带扎了回去。
收拾整齐后,他道:“既然如此,我便走了。”
容筱筱看着外面这么大雨,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就要走?
方才是她自己说要将人留下,季玄的确还未答应。但别说店里没有备伞,就算有伞,现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一出门就会被淋成落汤鸡,简直和穿着衣服下河游泳没什么区别。
她看着季玄的目光带上一丝怀疑。
这人究竟是做什么的?到底有何急事这般要紧?
安素也没想到季玄这样说,但看了眼他脸色,并没有多话。
直到这两人开门步入雨中,容筱筱都没有将心里的疑虑问出口。在桔叶面前,她还是想维持一下这虚假的恩爱夫妻形象。
桔叶待两人走后,倒是将容筱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他们有何急事须现在离开?”
容筱筱作出一个“天机不可泄露”的笑容,避而不答:“我去煮粥。”
好在后院通往灶房的一小段距离,有茅草屋檐遮雨,容筱筱提了一桶水,去灶房生火、烧水。虽然让桔叶不要跟着,那姑娘还是一步步紧跟在她身后,想要帮她做些什么。
容筱筱起锅生火后,抓了一把米,撒入锅中,拿着大汤勺将沉入锅底的白米搅匀。她想着稍后等米煮得差不多,就可以加些青菜,还有刚采来的各类菌子,最后再加上佐料。这种粥做法简单又好吃,以前她自己也经常这样对付饭。
在风雨天气,来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蔬菜菌菇粥,岂不快哉。
她看着靠在灶房门框的桔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忙道:“进屋去吧,等下做好再叫你。”
灶房虽也是个“房”,但四处漏风,和室外并无不同。容筱筱站在灶台前,尚可烤火,桔叶在门边却冻得发抖。
瓦楞上雨声大如锣鼓,水柱从屋檐瀑布般落下,容筱筱的说话声几乎被掩盖得听不清,桔叶凑近才明白她的意思。煮粥并不需要两人,桔叶知道自己也做不了什么,看到容筱筱生着病还生龙活虎,实在自愧不如。
外面是大雨寒风,灶房内是咕嘟嘟冒泡的米粥。容筱筱虽然身体不适,但看着此情此景,竟觉得很温馨。
只不过——
待桔叶就要踏入屋中时,容筱筱忽然厉声道:“桔叶!停下!”
声音淹没在大雨中,桔叶没有听清。
容筱筱一个箭步上前,从背后揪住桔叶胳膊。
还是来不及了!
只见一块被雨水冲刷的瓦楞忽然松动,从头顶砸落下来!
桔叶被她一扯,虽然勉强躲了过去,但鼻尖还是被砸中,鼻血顿时流了下来。
没了这块砖瓦的遮挡,雨水突然从屋顶倾泄而下,形成一道小瀑布。
两人正好位于漏雨处的下方,被淋了个正着,顿时从头到脚都打湿了。
容筱筱只觉眉心突突地跳,一时头大。
她的蘑菇铺才开业不到一个月,居然就这样漏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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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间陈年老房,却没料到,居然破旧到了这种程度。
容筱筱将桔叶肩膀掰向自己,关心问:“你流血了?”
桔叶犹自惊魂未定,伸手在人中一擦,看着自己满手血迹吓了一跳。
容筱筱从怀中拿出帕子,正要给她清理,忽然见桔叶面露惊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筱筱背后的墙壁。
怎么了?
容筱筱见她这样,直觉有危险。来不及细想,她伸手将桔叶往后门的方向推去。
桔叶倒是躲开了。然而,容筱筱前脚还没有踏出门,只听身后墙壁传来一声砖瓦断裂的声响!
轰的一声巨响,半面墙倒了下来!
这破烂小铺子到底还是没有抗住大雨的洗礼,终于彻底垮塌。
容筱筱不幸没躲过去,被压在了土块下,腰腹、腿上的剧痛袭来。
她心想,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所谓不幸,指的是这墙竟是豆腐渣工程,而所谓万幸,则是这墙上砖块竟是用泥土混上干草砌成的,重量较轻。
若非如此,此时她这时便也不会喊疼了,只怕半条命就直接没了。
“筱娘!”桔叶惊恐道。她虽没有被门砸中,但此时看到容筱筱半个身子埋在一堆土块砖墙中,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下两人彻底暴露在大雨中,黑暗中雨幕如浪涛般席卷而来,将容筱筱的头发淋湿,碎发狼狈地黏在脸颊上。
容筱筱本就在病中,浑身无力,此时更是连挣扎着将自己双腿拽出的力气都没有。
桔叶抱住她的双肩,想要将她从废墟中解救出来。
但稍微一动,她就疼得要晕过去。
容筱筱觉得可能是骨折了,除非有人将这墙挪走,否则凭自己是出不去的。
正要告诉桔叶不要再用力,忽听一阵吧嗒嗒的水声隐约从远处传来。
是有人在大雨中奔跑。
容筱筱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疼出幻觉,下一秒,苍凉大雨中,她竟被一个温暖手臂轻轻揽住。
“别怕。”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季玄与安素原本已经走远,离开这条街道前驻足回望,刚好看到店铺被水压垮的景象,这才赶了回来。
容筱筱脑中一片空白,却闪过一个念头——幸好这两人刚才离开了。
若是留在这里,怕是都逃不出去。
其余三人一起动手,将压在容筱筱腿上的砖块挪走,约莫半炷香功夫,终于将她捞出来。
容筱筱这才转过身,望着塌了一半的店铺,双手撑在地上一动未动。
大雨瓢泼,毫无阻碍地灌进没有墙壁阻隔的店铺。由于土墙成了碎块,空气中的泥土味道愈发浓厚。
铺子里的碗柜侥幸完好,此时在雨水冲淋下,陶制的碗盘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仿佛在为此时的惨状配乐。
容筱筱早已不想说话。
她的颧骨、下巴沾满了乌黑的泥土,打绺的发丝贴在鬓角,遮住眼睛。容筱筱缓缓抬手,将头发撩到脑后,试图让自己已然滚烫的脑子降降温。
忽然,一件外衫当头罩了下来。
13. 第 13 章
布料带着好闻的木制清香,将她整个人蒙住,隔绝了冰冷刺骨的大雨。
容筱筱几乎立即认出,这是她在季玄身上闻到过的气味,那是一种特有的清冷、沉静的香料,与那人的气质很像。
作为一个女子,容筱筱免不了对这些胭脂香粉之类的事物感兴趣。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也常在街上东逛逛西瞅瞅,用自己赚来的零用钱,挑些从来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尝试。
涧山县虽然不大,但这里经商者众多,是以县中售卖的物品种类齐全,包罗万象。然而在本镇、临镇的各类胭脂铺中,容筱筱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
她觉得这种香料要么产地遥远,要么极其珍贵,当然更有可能两者皆有。
容筱筱现在无法判断季玄的身份,但看他扮相,总觉得一定是个读书人。只不过,一介书生,会用得上这种香料吗?
难道季玄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家族出身,亦或是世代经商的富家公子来此地谈生意?
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容筱筱便愈发觉得合理。如果一个人想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可以更名改姓、变换服装,但是身上这股气息却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并不那么容易掩住住。
一双手横过她膝下,将容筱筱凌空抱起。
她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顿时,那股萦绕在鼻尖的冷香更盛。容筱筱轻轻呼吸着这股芬芳,忽然觉得心情舒缓下来,仿佛这气息能给人带来极强的安全感,顿时将她带入一种宁静安详的心境中来。
季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可有哪里伤到?”
他行过一片狼藉的废墟,来到店铺仅剩的一片有屋顶的地方,将她放在木桌上。
容筱筱半躺在桌上,伸手掀开罩在头上的衣服。她的腿的确很疼,但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但就在她施力想要坐起身时,忽觉脚腕处一阵钻心疼痛。
“我的脚,”她说,“……不会被压断了吧。”
安素与桔叶也凑上前来,听她这样说,不由担心。
季玄犹豫了片刻,缓缓将她裙角稍微撩起,一只手托住她的脚腕。原本他对这样亲昵的举动稍有顾虑,但现在两人还有一层名义上的夫妻关系,这样的行径似乎也并无不妥。
季玄的手碰到她的脚腕时,容筱筱疼得直抽气。
她试着活动脚趾,还好,还能动。虽然她对医学了解不多,但也放下心来,看来没有断,至少神经还连着呢。
“别乱动。”季玄皱眉道。
即使他不说,容筱筱也不会再动。实在是太疼了。
虽然此处尚有半块屋檐,但只能挡雨,不能遮风。甚至雨也没有完全挡住,雨丝随着强风卷入四人所在之处,处境堪称凄苦。
容筱筱看着季玄表情凝重,在她脚骨上摸索,心中不由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忧心。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脚怕是一段时间无法正常走路了。现在她不仅行动受影响,还要花一大笔费用来修缮店铺,既耗时,又耗力,刚起步的店铺不知道要经过多久,才能恢复之前的盈利状态了。
容筱筱心想,还好有桔叶。虽然自己肯定不能再采集菌子,但仍可以下厨,有了桔叶相助,店铺倒是可以正常运作。毕竟以店铺现在的样子,怕是很难再招到干活儿的伙计了,若不是昨夜遇到桔叶,她现在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昨天是自己单方面帮助桔叶,现在又轮到桔叶来帮助自己了,真是天道好轮回,一切仿佛有定数。
然而,没等容筱筱心里感慨完,就听见桔叶啜泣声起。
桔叶昨夜哭的太狠,眼睛今日还有些肿,此时眼睛一红,显得更加狼狈。
“筱娘,我不应该来你的店铺。”姑娘哭咧咧道,“你对我有恩,但我怕是没法报答你。”
容筱筱一个头变两个大,撑着手臂把自己又抬起些,晕头转向地问她:“平时少看些话本罢,能不能说清楚你是何意?”她第一反应是,这丫头看到店铺塌了,想要就此离开。
毕竟现在店铺又回到了从零开始的境地,不仅要做的事情很多,短时间内恐怕也无法营收。
这大概就是创业初期每一个合作人都要面临的问题,前期投入任务量之多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但拿钱的日子却不知何时到来,恐怕很多人都是受不了这份辛苦的。
如果桔叶此时退出,虽然这么做很不地道,但容筱筱却觉得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自己救她是心甘情愿,本来也不是因为指望她报答才救的。
桔叶却呆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容筱筱误会了什么,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筱娘,我是在想,我……不会是个灾星吧。”
这下容筱筱哭笑不得。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桔叶继续哭丧着脸道:“先是我娘亲重病,再是陈府误食我采的菌子中毒,然后遇到筱娘你,本以为日子会慢慢变好,没想到我刚来一天,你的铺子就塌了。”
容筱筱淡淡一笑,抬手向上一指:“你看这屋顶。”
桔叶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停在断裂的位置。
“不是那边,”容筱筱道,示意桔叶去看另一侧完好的屋顶,虽然这一侧房屋没有破损,但在大雨冲刷下也在一点点渗出水来,“原本屋顶就是这样,挡雨不行,遮风也差。我就是想说,这本就是间破得不能再破的老铺子。以前干娘接手时,已是降价处理的旧店。即使店铺不塌,我也不会一直这样放着不管。”
先前由于生意红火,容筱筱便将修缮店铺的事情一拖再拖,导致这铺子至今还是这幅破旧不堪的样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坍塌反而给了她下定决心把铺子修好的契机。
虽然这机会来得不太是时候。
容筱筱宽慰道:“若你是担心这个,实在大可不必。现在我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愿意留下吗?”
桔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狠狠点头。
容筱筱这才放心,下意识想起身,却被季玄一把按了回去。
“好好待着,”他道,“你脚腕骨折了。”
容筱筱叹了口气,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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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如此。季玄让安素在后院捡了几根木条,用绳子将其绑于容筱筱脚踝处,相当于一个简易的支架。
好在只是脚腕,不是腿骨,走路还是可以走的,只是不方便些。
脚上刚固定好,容筱筱便起身要下来。
季玄上前一步,一只手挡在她面前:“还要作甚?”
容筱筱指了指灶房,微笑:“粥还在煮着呢。”
“不必下来,好生歇息。”季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回大雨中,推开灶房的门。
安素担心他家少爷不会煮饭,也跟了进去。
容筱筱见状,冲桔叶示意,让她也过去看着点,别让两个一看就没下过厨房的大男人把灶房烧了。
她的蘑菇铺遭此劫难已经脆弱不堪,再也受不了多余的打击了。
桔叶担心她状况,道:“我先给你接壶热水吧。”
灶房门一开一关,容筱筱看着三人接连挤进空间不大的灶房,觉得世界终于又清净下来。然而,没等她放松片刻,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难闻的味道。
有东西烧糊了。
还能是什么糊了?容筱筱猜都不用猜,心中哀叹一声,到底还是撑着身体下了桌子,一瘸一拐地慢慢向灶房挪去。
三人见她进来,皆转过身,和容筱筱大眼瞪小眼。
桔叶正在极力救急,试图把已经粘在锅底的焦糊部分捞出,结果适得其反,整锅粥都飘满了黑乎乎的碎渣滓。
安素打马虎眼道:“还好,发现及时,凑合凑合还能吃。”
古代毕竟物资宝贵,人们都很有节约粮食的意识,只要能填饱肚子,管它好吃不好吃都可以塞进口中。容筱筱却是个在食物方面极其讲究的人。平日里,若是没有合口的饭菜,她宁愿饿自己一顿,也不会将就。
她看了眼这锅不明物体,又看了眼一旁桔叶重新烧开的一锅水,果断从缸中又掏出一把大米,撒入刚好烧开的开水中。
刚想拿过汤勺,却被人截了过去。
“你们二人尚在病中,需静养。”季玄执勺负手立在锅前。
容筱筱从旁边拉了把木椅坐下,道:“也好,那么我动嘴你动手,麻烦季公子了。”
她一时间竟将“季公子”这一称呼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说漏嘴了。
应该叫声“夫君”才对。
“不必见外,”季玄轻笑,“娘子。”
门旁,安素顿时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人。
容筱筱原本伶牙俐齿,可季玄这句一出,她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接话,张了张嘴,讶然看着他。
季玄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垂眸专注地搅着锅中米粥,只是唇角依旧挂着清清浅浅的一抹笑。
桔叶显然以为这番对话,是个对夫妻二人间的生活情趣,没有产生丝毫怀疑。现在她与安素两人站在此处,俨然成了外人。两人相对而望,皆读懂对方所想,颇有默契地退出了灶房。
如此一来,屋内便只剩容筱筱与她的这位“夫君”了。
14. 第 14 章
由于锅中是开水,白米丢进去不久,便开始软化、变粘稠。容筱筱待米粥熬得差不多时,便让季玄加入先前准备好的菌子。
煮粥时,她喜欢将香菇去柄后切片,切成软软滑滑的条状。除了香菇之外,她还加入了杏鲍菇、白玉菇、金针菇、木耳,种类可谓丰盛。
季玄按照她的指示,将这些菌子一同倒入白粥中。又拿出半只胡萝卜,切成细细的萝卜丝。胡萝卜是菜市的商人当做赠品,特意塞入容筱筱怀里的。这个时候,胡萝卜刚刚从西域传入,还未在百姓中普及,是非常珍贵的食材。
作为一个文科生,容筱筱对于这种历史细节略知一二,记得胡萝卜大约是一千年前来到中国的。如果按照原本世界的时间推算,现在大约是宋朝左右。但是以如今三分天下的局势来看,她所处的时代或许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历史时期。
季玄见她盯着他手中胡萝卜看入了神,打断道:“那些蔬菜,也要现在放入?”
案板上还有她切碎的油菜,他抓起一把,正要往锅里往。
“哎,等下。”容筱筱叫停,“这个要先炒一下。”
这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煮粥配方——先将油菜切成小块,加盐翻炒,然后再连汤带水加入粥中。
这种方法看似多此一举,实则有奇效。
季玄显然也觉得没有必要,但并未言语,重新拿出一口炒锅,生火倒油。
油热后,加入蔬菜。伴随着一阵悦耳呲啦声,油菜中的水分在热油中迅速蒸发。
季玄依着她的步骤,在锅中撒入一把盐。
“太少了,盐要多撒一些。”容筱筱道,她闻着米粥混着蔬菜的香气,心情大好。
若只是炒菜,自然不用加这么多盐巴,但这些蔬菜等下要一并放入粥中,盐加多些反而好吃。
油菜遇到盐,最后一点水分也被榨了出来,顿时,锅中的油也被染得和蔬菜一般绿。
容筱筱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让季玄将油菜舀入粥中,并特意叮嘱他,定要将锅中的油也一并倒入。
随着油菜混入粥中,原本洁白如玉的颜色顿时变得了绿油油的样子,看上去食欲大增。
到这一步,粥便可以出锅了。
容筱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饿了这么久,她的肚子早已咕咕叫。
季玄也没想到,煮粥的食材如此寻常,却能做出这样色香味俱全的效果。
容筱筱道:“这‘蔬菜菌菇粥’我家以前常吃,怎么样,是不是头一次见?”
季玄听出她话里的不寻常,问道:“你家?”
“我……干娘家,你们家,咱们家。”容筱筱急忙改口道。
在这大雨瓢泼的夜晚,在灶房中听着煮粥的声音,她竟一时放松了警惕,险些说漏嘴。
不管怎么说,干娘都是季玄的亲娘,而她自己只是从小被领养长大的。若是真要论起远近亲疏,她自己才是家中的外人。当然干娘对她视如己出,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季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拿起汤勺,向陶碗中舀粥。
半晌,他道:“我以为,你在说你原本的家。”
容筱筱听他这话,心中猛地一跳。
不知怎的,她竟然以为季玄指的是她穿越以前的事。但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被领养之前。
“我□□娘收养时,年纪比容安还小,哪里记得什么事。”容筱筱含糊道。
“是么,”季玄不置可否,将一锅粥刚刚好好地分入四个碗中,“我倒是能记起儿时的场景,四岁半之前的很多事,都有印象。”
这人难得说这么一长句话,容筱筱目光探究地看着他。
四岁半这个数字有零有整,似乎是什么重要的节点。
她不由好奇,四岁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让他记得这般清晰。
但此人一贯如此,对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看着也不像是想再说下去的样子。
两人端着食案,出了灶房。
安素见门推开,忙脱下外衫,上前罩住粥碗,防止雨水落入刚煮好的粥中。
蔬菜菌菇粥的味道并没有被雨水冲淡,反而在清新的空气中,散发出愈加鲜美的诱人香气。
四人从中午起便未再进食,现在闻到粥香,皆食指大动。
容筱筱端着陶碗,细细品尝了一口。
和以前自己在家做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安素倒是不怕烫嘴,囫囵咽下几大口,连声称赞:“少爷,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尝到您……和您娘子,一起煮的饭。”
季玄看他一口气吞下半碗,不由道:“如驴饮水,成何体统。”
安素哈哈笑道:“这又不是在——”
季玄修长的眼眸扫了他一眼。
安素顿时没了声音,像是被粥呛到一般,咳了起来。
桔叶忙为他递帕子:“安大哥,小心些。”
安素咳得脸都涨红了,一手端着剩下半碗粥,道:“今夜我们四人在此,应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希望来日时来运转,逢凶化吉。少爷,敬您一杯。”
季玄微微抬起粥碗,道:“只是今夜既无酒,也无肉。”
桔叶道:“倒是有粥。”
还有一间破烂蘑菇铺,不对,是半间。
容筱筱觉得好笑,端起碗来,道:“以粥代酒!”
四人将碗聚到一起。
风雨依旧,夜色更浓。虽然情景十分落魄,但一碗热粥下肚,寒气顿时被驱散不少。容筱筱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似乎从今夜起,她有信心将以后的每一天过好。
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四人将桌椅放倒、垒起、围作一圈,挡住混杂着雨水的寒风。
桔叶找了个墙角睡了,安素则睡在靠近外侧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动静,可以随时醒来。
店铺本就没有多大,加上桌椅横放,剩下的空间便很小了。
季玄刚要坐下,却被容筱筱拉住衣角。
“去灶房么?”她小声道。
季玄低头看她凑过来,不由向后退了半步,双眸微合。
她身上带着女子独有的甜香,在这样沉寂的夜晚,一时竟似有扰乱心神的作用。
季玄没有说话,眼神问她是要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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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筱筱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身后两人,眨眨眼。
意思是这里位置太小,睡不开,何况在其他两人面前,他们二人本就以夫妻身份自居,不必担心什么避嫌的问题。
而且灶房刚生了火,此时比这里要暖和一些。
季玄就这样被她拽去了外面那间充斥着食物与柴火味道的小屋。
灶房虽然可以挡雨,但依然四处漏风,不过,地方倒是比刚才宽敞。
容筱筱席地而躺,心想她从来没在店里过夜,希望这里不要有老鼠。然而刚躺下不久,听着屋外悉悉索索的雨声,总觉得不太安心。
季玄将外衫罩在她身上,自己则依着碗橱坐下,闭上双眼。
雨夜吵闹,屋里却变得格外安静。
容筱筱凝神静了片刻,没有听见身旁之人的呼吸声,不知道他睡着没有。季玄仅着单衣,月光从灶房门上的天窗洒落在他身上,高挺的鼻梁投下深深阴影,眉眼也显得更为深邃。
她无声地望了他一会儿,困意袭来,眼睛渐渐合上。然而,就在她要闭眼的瞬间,季玄突然似有所感地睁眼。
两人的目光相撞,皆是一怔。
容筱筱原本头晕目眩,此时来这么一个对视,忽然觉得脑子都清醒了,困意顿消。
下一刻,头疼得像要裂开。
“冷?”季玄见她眉头紧蹙,问道。
容筱筱摇头,撑起身,凑上前将外衫罩在他身上,自己也顺势靠在他身旁,将沉重的脑袋枕上他的肩头。
一系列动作极为自然,顺理成章得让季玄来不及搬出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说辞。
他无奈地低头望她,将外衫向她的方向扯了扯,确保容筱筱整个人被布料裹住,受伤的那只脚也没有被碰到。
“其实不冷,”容筱筱用极轻的声音道,“不过也可以冷一下。”
沉默的呼吸代替他的回应,季玄眼睫轻颤,眼中微不可查地染上一抹笑意。
秋雨下了一夜。
醒来时,容筱筱感觉这一夜睡得极累。
不只是因为在灶房住了一晚的缘故,也是因为她几乎整晚都在做梦。
梦见上辈子乱七八槽的事情,还梦见自己去父母的碑前祭扫,刚在墓前跪下,磕头起来时,却发现眼前变成了另一座山中孤坟,山巅枫红似火,一个小孩在她身旁抹眼泪。
容筱筱不知季玄是早已醒了,还是被她的动作弄醒的,她抬起头时,正好看到他沉静的目光。
季玄的长发微乱,垂在肩头,面色有些苍白。既然他都是这个状态,容筱筱可想而知现在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不烧了。”季玄的手贴在她额头道。
经过这么一场大雨,她居然一夜间在灶房恢复了体温,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腿伤是不可能这么快好转了,容筱筱试图动了下酸麻的腿,却忽然听见身后之人又开了口:
“梦见什么了?”
季玄声音低沉,嗓音有些发哑。
容筱筱眼睛忽然睁大,没有回头。
他怎么知道自己做梦,难道她说了梦话?
15. 第 15 章
容筱筱整个人仿佛僵住了,一动不动。
虽然她觉得,自己穿越过来的事情并不是多么见不得光,但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她还是觉得越少人知道这件事,她就越安全。
就像中世纪的女巫审判,只要身为异端便会遭到迫害,像她这种从不知道何年何岁穿越过来的外来者,若是被发现,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窘境。
容筱筱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这个世界的开化程度。
灶房安静地只剩清晨的鸟鸣声,叽叽啾啾,倒是清脆。时间可能只过去一两秒,她却觉得像过了几分钟那样漫长。
但是就在这短时间内,容筱筱还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定下神来。
不过就是做梦而已。
就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也不一定是真的。她要是梦到了自己当太后,那听到梦话的人,还能真把她当成太后供着不成?
想到这里,容筱筱不再紧张。
她转回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季玄,道:“季公子何出此言?”
季玄倚着身后墙壁,头向后微微仰起,望着她的目光眼波流转。
这样的眼神,没由来让容筱筱心跳快了些,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秘密的透明人,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她一双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等着他回答。
季玄却三缄其口,默而不言,眼眸垂落,嘴角却微微翘起。
看他这般反应,容筱筱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到底想说什么?有什么好笑?
她催促道:“我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季玄又将视线抬起,与她对视:“未曾。”
容筱筱松一口气,还好,她没有说出有关自己穿越的话。
她续道:“那我说了什么?”
季玄看着她像是有些担心的模样,终于不再卖关子。
他淡淡开口:“昨夜,你一直在梦中喊我夫君,你究竟梦到什么了?”
容筱筱原本紧绷的肩头还没完全放松下来,顿时整个人又炸了毛。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他以为她梦到了什么?
看着季玄一本正经的表情,容筱筱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她真做了什么春心荡漾的梦不成?没有吧!
她完全不记得了。
难不成自己真的对他心存不轨,大半夜靠着人家肩头入眠不说,睡觉时还对他魂牵梦萦?
毕竟很多时候,人们醒来并不能清楚记得前一夜的梦境。也许她真的做了这样的梦也未可知。
若真如此,那实在是,太尴尬了。
容筱筱这些心思百转千回地绕了个来回,面上却依旧淡定自若,笑吟吟道:“子虚乌有的梦境,我岂能自己做主,若有冒犯,季公子莫要见怪。”
她既然这么说,季玄当然不会与她为难。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将褶皱的衣袍稍作整理,开了门。
门一开,所有人愣在了当场。
门内,容筱筱和季玄一坐一站。
门外,安素右手保持着想要敲门的姿势,像一座冰雕般立住不动。
季玄眼眸眯起,将敞了一半的木门彻底拉开,道:“为何不敲?”
“少……少爷,”安素结巴地仿佛不会说话,抬手向一旁指了指,“我听见你们有动静,猜测是醒了,来唤你们一起吃包子。”
容筱筱听他这样说,忙拍拍裙子撑起身,绕过季玄,钻出门去。
一眼便看见桔叶为包子铺老板开门,后者端着一大笼屉包子,放到店铺桌上。
白雾袅袅,热气蒸腾。香喷喷软乎乎的包子,为已经毁于一旦的店铺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老板见了她,撂下蒸笼便凑过来,拉着容筱筱的手道:“筱娘,昨夜这场雨真是下得不巧!我今早过来一看,吓了一跳,怎么你店铺后面这屋檐缺了一角?你没事吧?我看看,哎!这腿是怎么回事?”
容筱筱右脚仍带着夹板,今早起来,脚踝已经完全肿起,好在有裙子遮挡,并不明显,只有低头细看才会留意。
她见老板蹲下身来查看,身子不经意地向后一躲,绕到了季玄侧边,道:“无妨,您不必如此。”
的确无甚大碍,至少她还是可以走路的。
只不过这样一瘸一拐,总是吃力。容筱筱心想,若是有根木棍做拐杖就好了。
正想着,便听包子铺老板一拍大腿,匆匆转身往外跑,一边道:“稍待片刻。”
很快,老板拎着一根足有半人长的擀面杖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小布包。
“这是我们铺里擀面的玩意,备了很多,正好拿来给你用。还有,”老板揭开布包,里面是几个方方正正的纸包,他拿出其中一个,“这是治疗跌打的药材,你每晚睡前,用它撒在瘀血肿痛处,约莫半个月便会好转。另外这些、这些,都是治风寒的药,是口服的。刚刚听门口那位小娘子说,你们昨夜淋雨发热,这几日定要注意休养才是。”
容筱筱听他说话,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她与这个包子铺老板由于店铺斜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其实真正说话的次数并无多少。
她清楚,老板今日做这些,纯粹是出于善心。在自己生意兴隆的时候,他并不急于与她来往,而在自己寒酸落魄,老板却来施以援手。
容筱筱不由想起上辈子,在她缺钱给母亲治病时受尽了冷眼。虽然她从未向周围亲戚好友借过哪怕一分钱,但大家得知她家遭遇后,都纷纷与她断了往来。自媒体的工作本就缺乏社交,那段时间,她甚至连个可以倾吐心声的伙伴都没有。
而眼下,身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了这么多可爱之人。
容筱筱深吸口气,压下涌上鼻尖的酸楚。
她不习惯表现出脆弱敏感的一面,毕竟都已是奔三的人了,还是想表现得坚强一点。
“多谢老板美意。”容筱筱笑着道。
老板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她,又说:“我认识些镇上的木工梓人,你腿脚不便,我今日替你将他们请来,定能将这店铺修复如初。”
容筱筱实在不知怎样感谢他,正想说些体己话,却忽听街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此时正是清晨,街上人极少,这声音便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店铺门突然被撞开。
“筱娘!”
小孩的稚嫩的声音带着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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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容安闯入门内,容筱筱又惊又喜。
本来她还在担心,小孩子在雨夜中没等到自己回家,会不会出事。现在看到他安然无恙,她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容安却没有她这般淡定,见到店铺被毁,吓了一跳:“咱家铺子怎的塌了?”
他视线扫过众人,停留在季玄身上:“叔,哦,干爹也在?”
然后,容安敏锐地察觉了容筱筱裙摆下的伤,惊呼道:“筱娘你的脚受伤了?”
容筱筱见容安向这边扑过来,急忙蹲下,将他抱了个满怀:“乖,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
容安眼中泪水直打转,嘟起的小嘴,道:“昨晚我见你不回家,便猜到你被雨困在店铺了,今早我本想等你回家,没想到……没想到……”
在场几人都等着他说下半句,容安却住了嘴,大眼圆瞪,盯着店铺门口。
“就是他!”容安向门口一指。
铺子门外,一个身着靛色锦袍的男子踢着步子踱了过来。
容筱筱顿时一阵反胃。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陈家那位大龄无子的独苗,陈进。
自从容筱筱从陈家酒席上出来后,这位陈家独子便一直卧病在床,最近才终于能够下床走动。
容安哒哒哒跑到她与季玄身后,探着脑袋,凶巴巴地瞪着来人。
陈进手中提着一个老母鸡,鸡翅膀虽被他抓住,却依旧扑腾不休,带起一阵尘土。
容筱筱根本不想多看此人一眼,没有做声。
陈进龇牙咧嘴扯出个笑,看着容筱筱的眼神带着侵略性。
然而,进门后见到她身旁的季玄,咧开的嘴角顿时向下一垮。
“你怎么在这?”陈进语气不善道,“我听人说,你平日可是很少待在镇上的。”
同样是男子,季玄的身高比他高出至少一头,此时正用一贯的冷漠神情俯视陈进,根本不必说话,气势上便已分出高下。
陈进自然不会自讨没趣,既然季玄不理他,他便当做无视,转而直勾勾盯着容筱筱,道:“娘子,没想到几日未见,你这日子过得还是这般狼狈。我带了一只老母鸡,专门来为娘子补补身子。”
看他这幅样子,容筱筱一下就想到了那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强忍着想找个地方吐一场的冲动,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猥琐的眼神,道:“我并非你娘子,你也莫要来关心我过得怎样。”
陈进本性就是无赖,人家越厌烦他,他便更加愿在人面前招摇。
容筱筱的话虽然不客气,但并无撕破脸的意思,陈进便当她是在同自己说笑了。
他呵呵一笑,凑上前一步,道:“上次你从陈家离开,只是因为你那倒霉干娘刚巧需要你守孝。过了这三年,只要你还在这青松镇上,我想让你是我娘子,你便会是我娘子。既然如此,现在就接受这称呼,又有何妨?”
她知道陈进骄纵,却没想到此人竟能这般无礼,顿时攥紧了拳头,恨不能上去给他一拳。
刚要为此辩驳,容筱筱忽然被人揽住手臂。
季玄悠悠开了口,声音冷冽:“你莫非忘了,她还有个夫君。”
16. 第 16 章
陈进看季玄一副书生打扮,丝毫不怕他。
陈家虽然并非什么位高权重的大户人家,但毕竟也是个当官的,在这涧山县中,怎么也是个说得上话的角色。
陈进作为家中独子,自然是从小被家里人宠溺惯了,做事无法无天,反正就算惹了祸,总有人为他背锅埋单。
在这青松镇上,人们见他都绕着走。这种货色,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陈进还真是很少遇到有人和他当面顶嘴,不由来了兴致。
他将老母鸡提在脸前,凑到季玄近前,道:“夫君怎么了?我来送礼,碍你什么事?你家娘子昨夜,不会就和你住在这鬼地方吧?除了山上那间小破屋,我看你们也无家可归了。人到这个岁数,都没个像样的宅府,不觉可悲?让如此美貌的小娘子淋雨受冻,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容筱筱没想到这人居然拿这话说事。陈进这人,整日游手好闲,年过三十,从来没有为陈家赚过一分钱,除了时不时上街欺行霸市,没什么别的本事。
她向来不是在言语上吃亏的人,悠悠道:“怜香惜玉这种词,也要看是谁说。从陈公子口中说出来,没什么信服力。”
陈进原本只是针对季玄,现在听她这样说,一时被噎了一下,眉头蹙了起来。
“筱娘,你这想说什么?”
他当然想到了自己在家对李娘子拳打脚踢当撒气筒的事情,但并不确定容筱筱是否指的是这个。除了上次在陈家,容筱筱与他们并无来往,李娘子生性软弱,又极为好面子,自然也不会轻易让旁人知道家中这些隐秘。
容筱筱见他心虚,便点到即止,并不打算再说什么。
陈进却被激怒了,一把将母鸡甩到一边:“你给我讲清楚。”
老母鸡受惊,翅膀扑腾不停,一下飞得老高。
安素自从陈进来到店铺,始终保持戒备地站在一旁,此时伸手一抓,将母鸡从空中捞了回来。
鸡毛洋洋洒洒飘落,呛得容筱筱咳了起来。一时没有防备,眼看陈进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便要来拽她衣领。
容筱筱急忙往后躲。
下一刻,陈进的手臂却突然顿住,吃痛大叫。
季玄动作极快,一把钳住了他的胳膊,随后一拖一拽,将他整个人掀到了一旁。
陈进连退数步,险些跌坐在地。
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他站在几步远开外,疼得不停抽气:“哎呦,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季玄这一下让容筱筱心中十分爽快,但看着他这般痛苦,又有些不安。
她毕竟是个平民女子,陈家她的确不该招惹。若是真的把陈进弄出什么伤来,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容筱筱连忙去牵季玄的手,摇头悄声道:“算了吧,莫要真的弄伤这人。”
陈进哀嚎不止,抱着右臂反复查看。
季玄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道:“并未伤他。”
容筱筱见陈进痛得龇牙咧嘴,奇道:“是么,原来他手臂没有断,既然如此他为何这般作态?”
季玄一针见血道:“娇生惯养罢了。”
陈进见自己手臂仍能活动,这才松口气,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们。
“好啊,”他用另一只手指着季玄,颤声道,“你护着她,我看你能护到几时?你不是常年在外吗?留着娘子在家,和守寡有什么区别,下次回来看到家中没了人,可不要怪到别人头上。”
话糙理不糙,这确实是容筱筱在担心的。
季玄往年皆是深秋才会到涧山县,还是为了看望干娘,以后若是再来此地,也只能是偶尔回来祭拜,除此之外便都不好说了。
若她真是季玄的妻子,大可与他一走了之,但她不是。且不说自己与季玄并不能算熟络,现在还要靠山吃饭赚钱,自然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季玄目光微暗,寒声道:“劝你消了这念头,敢动她,我奉陪到底。”
陈进从来不把旁人放在眼中,纵然知道容筱筱早已嫁人,也没有放弃过对这位美人下手的念头。
然而,此时情景下,他心里却闪过一丝畏惧。
这人看似一介书生,但周身气场却格外不同。纵然陈进再愚蠢迟钝,也能清楚感受到——这人并不害怕自己。
为何会如此?
在这青松镇上,所有人都怕他。
陈进眯起眼睛看着季玄,上下打量着他。这人气质与众不同,不像是普通读书人,反而有种冷艳的贵气。然而陈家却从未听说,容家那位老妇人背靠着什么有背景的亲戚。
何况,若季玄真是有钱有势之人,又怎会将家中娘子留在这么个小地方?
恐怕他只是装出样子来吓自己的,大概,季玄就是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在外也只能租房暂居。若是这样,自然没法将容筱筱接过去同住。
那自己为何觉得他气度不凡呢?陈进心中疑惑,脑子很久没有这样高强度思考过问题了,想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
大概是因为此人生得俊俏吧?
季玄见他眼睛滴溜溜打转,心下厌烦,便又不疾不徐道:“方才用力大了些,半个时辰内,陈公子应尽快找盆冰水,泡上半天。否则翌日醒来,怕是连母鸡也提不动了。”
安素将手中母鸡一掷,扔回陈进怀中。
陈进被鸡翅膀一连扇了好几巴掌,怪叫着将鸡制住,恶狠狠地瞪了季玄一眼。
他嘴里骂骂咧咧,不知道念叨些什么,几步路又踢又踹,终于还是从半敞着的门溜了出去,母鸡一路咯咯咯叫个不停,声音逐渐远去。
见到这位祖宗终于走了,众人松一口气。
包子铺老板和桔叶两人一直缩在角落,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时老板手抚胸脯,感慨道:“真是难缠啊。”
容筱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季玄牵着。
她将手抽了出来。季玄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容安却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拉住容筱筱,一把拽着季玄袖口,诉苦道:“今天早上我起床后,听见筱娘你屋中有动静,本以为是你回来了。谁料我跑去一看,竟是那个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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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筱筱听了心惊,后怕道:“他进我房间了?”
容安点头:“他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说不知,他便往床上一坐,说要等你回来。我不想和这人待在一处,跑出来找你,他就一路在我后面跟过来了。”
“你昨晚关门关窗了么?”
“门是关上的……”容安拧紧眉头,仔细回忆,“……窗户,不太确定。”
容筱筱摸摸他脑袋,安慰道:“没事,不怕,他已经走了。”
山中木屋,的确无甚安全可言,哪怕容安把门窗关好,若是真想进来,拿根斧头也可以将门锁敲断。
不敢想象陈进那家伙凌晨前来安的是什么心,幸好她昨夜不在家过夜,否则不知闹出何事。不过,以后那人要是再来,她又当如何是好?
趁包子还热着,几人围坐在桌前,将早饭吃了。
容筱筱道:“老板,今日去找梓人的事,我和您一同去吧。”
包子铺老板看看她的脚:“倒是不远,走路能行么?”
容筱筱点头:“不只是店铺需要重新修缮,我想多找些木工,顺便将山上的住处也加固一下。”
老板理解地点点头,想了想,看了季玄一眼,又道:“容我一句,在我来看,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容筱筱自然知道,但她没有去看季玄,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他带来不便。毕竟以后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她总还是要靠自己的。
直到这顿饭结束,几人都没再提此事。
趁街上人还不多,容筱筱吃完便跟着老板出门了,桔叶送容安回家,顺便再去山上多采些菌子回来。
店中只剩季玄与安素两人。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店铺小院中,被雨水冲洗得金黄鲜艳的树叶闪着微光,远山飘着洁白流云,景色雅致而清丽。
安素待其余人皆走后,忽然理了下衣摆,单膝跪地,双手合拢向前行了一礼。
“公子,昨夜大雨耽搁,属下认为,应启程了。”
季玄目光沉静,若有所思,道:“不急。”
安素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半晌,季玄道:“眼下虽查清,但这次事情蹊跷,恐再生事端。何况,入冬之后还有朝贡之事,需亲自打点。今日晚些,你替我寄一封书信回去便是。”
秋雨过后,天高云阔,大雁苍鸣。安素见他一副泰然安闲之态,不由问道:“您的意思是?不走了?”
季玄眸光微动,半晌,才道:“暂留一段时日。”
安素仍低着头,并未抬头去看他,但双眼已然睁大,似乎在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季玄道:“有话便讲。”
安素这才抬眼,思虑片刻,道:“属下跟了公子多年,从未见您对一个女子如此在意。”
季玄眉头微蹙,凛然道:“我何时说是为她?”
安素怔了一下。
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前夜两人本应冒雨赶路,现在那容家小娘子出了这事,他便忽然说不走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
17. 第 17 章
季玄眉头紧蹙,抚额撑在桌上,目光低垂,陷入沉思。
安素自从十五岁起,便作为贴身侍卫陪在他身边,如今已有十年之久。季玄此人少言少语,心思深沉,给人不可捉摸之感,安素虽然猜不到他脑中的想法,但季玄是何种心情,还是能够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季玄这般神情,大概是陷入了自我怀疑,以及在思考旁人的话有无道理。
安素偷瞄他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自己说中了季玄的心思,不由心下打鼓,不安感愈发强烈。
“殿下,如今宫中情势不同往日,切莫因小失大才是。”安素斟酌着道,“尤其更不可……不可……”
有些话其他人在他面前不敢言,但安素会说。不过,后面这半句话,安素却实在吐不出口,因为他实在难以将“动情”两字与季玄联系在一起。
安素只比他年纪小一岁,如今却已婚配五年有余,虽然膝下尚无子嗣,但只要他愿意早些生娃,此时怕是孩子都可以在学堂念书了。
然而这么多年里,安素从未见季玄对男女之事有何牵扯。以季玄的仪容与身份,爱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季玄五岁时,宫中曾请来一云游道人,为他算过一卦。
道人看了卦象,沉默良久。碍于周围皆是王公贵戚,不敢直言,踟蹰良久,语重心长地对尚且是孩童的季玄道:“不宜早婚。”
午后的寝宫宁静肃穆,此话一出,顿时听见许多人窃窃私语声起。皇子成婚,乃是关乎皇室血脉延续的大事,更何况是有望继承皇位的嫡系一脉。
皇后捻着串珠,神色晦暗,显然对这样的卦词不甚满意:“依先生所见,何时为早?”
道人恭敬一揖:“遇见良人前,皆属为时过早。”
季玄看着道人独立在殿中央,倚在肩头的拂尘静静垂落,颇有仙风道骨之姿。他心中早已信了这道人七分,不由好奇追问:“良人在何处?何时来见我?今年出生了吗?”
周围私语声顿时变为窃笑,众人皆为孩童天真言语忍俊不禁。
道人却在一片笑声中摇头晃脑,悠哉道:“天意哪有定数?或许十余年后,或许一千年后也未可知。”
就这样,为了等这位“一千年后出生的媳妇”,宫中一直未安排季玄成婚。
季玄天性薄情寡淡,并不在意这些,终身大事便如此一拖再拖,耽搁了下来。
此时,季玄坐在这方老旧木桌前,发丝与睫毛被斜照的阳光映成淡金色,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
他目光定定望着安素,忽然开口:“若有人在梦中说,自己本应一千年后降生,究竟是患了失心疯,还是做了何种奇诡之梦?”
安素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今早在灶房门外,安素听到了殿下与容筱筱的谈话,问她梦到了什么。此时季玄这么说,顿时让安素想到了当时二人的对话。
难道早上殿下真的听见了一些难以解释的梦话,只是当时并未告诉容筱筱?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季玄在想什么。
“许是巧了。”安素的话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梦中胡话,哪有什么逻辑可言。若一个人梦见自己出生于一千年后,难道这世上真存在这样的人不成?当年谶语中的“千年”不过是虚指,或许只是那道人的委婉之词。他真正想说的也许是一辈子都遇不到良人的意思,仅是为了面上好看,才用了这般浪漫的说辞。
季玄听罢,嘴角勾起,似在自嘲。
他沉声道:“言之在理。”
安素松了口气,这才起身,拿过木桌上用布包裹的药材。
包子铺老板送来的那包药种类齐全,每种药粉都用纸整齐地包好,上面写着药材名称与药效。
安素挑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粉,正要拆开,被季玄制止。
“殿下,您伤势要紧。”安素严肃道,“筱娘若是知道,定不会在意这一两味药材。”
季玄所想的自然不是这些,无奈道:“正是不想让她知晓。”
安素放下纸包,转身便要走:“我去街上买药。”
“不必。”
季玄撩开袖子。
小臂上,一道疤痕从手腕出延伸至手肘,血迹虽已干涸,但殷红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是刀伤。
季玄缓缓抬起手臂,低头看着这道尚未愈合的疤,若有所思:“这便是我认为不寻常之处。”
安素担忧地看着他。
季玄淡淡道:“此次叛乱,为首几人身手极好,不似布衣庶民。”
虞国在三国中并非最强盛,但朝廷安稳,少有战乱,也算国泰民安。
然而前些时日,涧山县周边一带忽然出现地方叛乱,据查,是由于一群百姓不满地方官员征税与压迫,这才揭竿而起,妄图自立山头。
涧山县的县官品行究竟如何,暂且不提,但这样一处偏远小县,竟然能养出多位拳脚功夫极佳的高手,实在蹊跷,很难不让人多想。
安素亦道:“殿下自小习武,宫中侍卫大多非您对手,除非,是皇宫顶尖的精锐。”
季玄不动声色道:“此话出口,你可知是大逆不道?”
“我也只是私下和您这样说,”安素固执己见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
季玄点点头,却并未应声。
……
容筱筱跟着包子铺老板一路去了北市,和梓人谈好价钱,约定半个月内将店铺修好,同时将山上那间木屋从门到窗加固牢靠。
若是将店铺修复如初,价钱太高,虽然前段时间她靠经营店铺发了一笔小财,但修缮房屋的费用,她暂时还承担不起。
包子铺老板见她为难,主动提出借钱给她。容筱筱却笑着婉拒了,道:“我倒是有个新奇的法子。”
她的想法是,先将店铺完好的部分加固,防止再次垮塌,而剩下的部分则保留露天式的构造。
如此一来,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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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省下来的维修费用置备些室内装饰,反而能让她的蘑菇铺更显新颖别致。通过改造餐厅结构,容筱筱甚至可以尝试将店铺往高端路线发展。
虽然不知这样做法效果如何,但之前做博主的经验告诉她,想要留住回头客,就必须拥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容筱筱并没有将全部想法说出来,只是对店铺结构做了详述。
回去的路上,包子铺老板一直以为她是为了节省资金才这样,好言劝慰了她一路。
容筱筱听得头大,回到西市街上,忽望见路旁瓦子里,一位说书人正在侃侃而谈,棚中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她最爱热闹,拽着老板过去听。
说书人身着长衫,立于桌案后,只听醒木“啪”得一拍:“于是,这苓妃,便被打入了冷宫!”
人群哀婉声四起,皆为这位苓妃深感痛惜。
瓦子内,说书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容筱筱与老板站在外围,根本挤不进去,喧闹的人声几乎盖过了说书声。
来听故事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容筱筱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位姑娘,问:“怎么回事,为何被打入冷宫?”
姑娘一身粉红色袄子颜色鲜亮,内里却只穿了薄薄轻纱单衣,露出光滑的脖颈与锁骨。这样打扮,在这个时代来说过于暴露了。容筱筱很快意识到,这很明显是一位勾栏女子,大概是上午欢场无事,自己溜出来玩的。
“皇上在苓妃的寝殿,发现一块摔碎的男子玉镯,”姑娘兴奋地替她解惑,语气轻快,“这玉镯成色难得,即使在宫中也颇为珍贵,可能属于一位皇子。皇帝便怀疑苓妃不忠,将她打入冷宫。”
容筱筱听得疑惑:“这岂非是情理之中,有何可惜?皇上当然不能容忍妃子有二心,更何况是和皇子。”
姑娘连连摇头,扼腕叹息道:“宫中之事,明争暗斗难道还少?苓妃显然是被人冤枉的!她可是皇上的心头肉,是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宝贝。我看你眼生,是新来的吧,前几日的故事你大概没听到,皇上这辈子,除了微服私访时爱上的一个美人外,就属这苓妃最为得宠!”
容筱筱悟了。虽然她不怎么看宫斗剧,但对这些宫中秘辛略有耳闻,没想到穿越到这里,居然还能听见类似的故事,心道果然宫斗题材永不过时。
说书人正讲到精彩之处,故意停下来喝水,惹得台下观众叽叽喳喳催个不停,要他继续往下讲。
说书人满意地清清嗓子,这才继续说下去:“皇上日日见不到苓妃,自然是日也思,夜也想,终于某一天,趁着月黑风高……咳咳!”
才说一句话,又不讲了。台下观众群情激愤,挥舞着拳头逼他接着说。
这说书人约莫是担心生意被砸,抢先道:“哎,大家安静安静!总而言之!苓妃突然间怀了身孕!”
众人吵嚷声这才渐渐低了下来。
虽然这样想有些狗血,但容筱筱还是不禁想到,这孩子真是皇上的么?会不会苓妃根本没被冤枉?
18. 第 18 章
容筱筱来得虽晚,但此时身后又涌来一批被故事吸引的人,水泄不通地围了过来,将她与包子铺老板挤在中间。
涧山县果然是偏远小地方,这里的说书人居然这样口无遮拦,敢在街头大肆宣扬皇室秘闻。不过,这些故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容筱筱觉得只能当个同人文听听,做个乐子。
说书人故作神秘道:“苓妃怀孕后,皇帝龙颜大悦,急忙将她从冷宫中接了回来,将她册封为贵妃,整日锦衣玉食、珍馐美馔地供着。那时候,宫中甚至有传言道,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保不齐要成为最受宠的王储。”
常言道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容筱筱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接下来的故事一定没有好事。
果然,说书人语气一转:“谁料就在皇子降生后不久,这小皇子居然不见了!”
众人皆惊奇不已。
在戒备森严的皇宫,竟能将一个哭闹的婴儿无声带走,不用将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台下大声道:“好狠毒的心,竟对一个孩子下手。”
还有人故作深沉道:“孩童才是下手的最佳时机,等他以后掌了实权,再想除掉可就难了。”
最后,众人的关注点都转移到一个问题上——究竟是谁害了皇子。
说书人接着道:“事关重大,皇上自然下令彻查此事,皇宫上下鸡飞狗跳,所有和小皇子有过接触的人皆惴惴不安。然而,就在事发后的第二天,宫里忽然消停了——所有人皆对此事闭口不提,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催促他讲下去。
说书人却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道:“既然人们闭口不谈,事情的真相便这样被掩埋过去,哪里又能得知?”
台下顿时喝倒彩声一片。
“什么呀,不知道结局就不要讲故事。”
“站在这听你说半天,拿我们当猴耍呢?”
听故事的人们顿时不爽,感到被骗,各自将原本准备好的铜钱揣回口袋,外围的人们也有几个开始散去。
说书人急忙叫住大家,道:“不过从当年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上,或许可以看出一二。”
容筱筱抱着手臂,倚在瓦子外侧的柱子上看热闹。只听说书人伸出一根手指,向上一指:“大家想想,十年前,皇宫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立即有人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其他蒙在鼓里的人一头雾水,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众人当中有人道:“是太子!”
“太子?太子十年前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出什么事。”
“不不不,上一个太子!”
容筱筱穿越过来后,很多常识都是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的,然而原主显然不是关心朝政之人,所以她也对这段往事无甚印象。
她转头向包子铺老板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老板也是一副吃了瓜恍然大悟的表情,为她解惑道:“十年前皇宫还真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太子被废,另立新太子嵇闻。”
嵇闻,便是现在的太子,于十八岁时被立。而原先的太子不仅没有了实权,还被发配到最边缘的封地,此后十年,再未回到皇都。
这件事虽是大事,但当年也仅限于在皇都之中,对于外面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却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波。毕竟当时没有叛乱、没有夺嫡、没有任何流血事件发生,只是一纸轻飘飘的邸报散下来,告诉大家,当朝的太子换了个人。
不过,这件事看似和腥风血雨的斗争扯不上边,但若恰好发生于小皇子出事后不久,难免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关联。
容筱筱道:“那太子也太心急了些,本想免除后患,却连自己的位置都没能坐稳。”
包子铺老板亦点头称是。
说书人道:“现如今,皇上年事已高,而太子嵇闻精明强干,有治国理政之才。若是日后不出差错,未来的皇位,便会稳稳落在嵇闻头上。”
容筱筱心想,这说书人可真敢说,还好这个时代民风相对开放,且这里地处偏远,否则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那还了得?人家老人家还坐在皇位上呢,下面的人就已经开始为他操心继承人的事情了。
台下的人更大胆,有人辩驳道:“那可不一定吧?当今皇子众多,各个都拿得出手,到时候若真到了皇位空缺的时候,谁能胜到最后还不好说。”
容筱筱拉着老板便要走,心想这些事可不能掺和,何况她并非闲人,也就是过来听听热闹,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挤出人群之前,又听见有人附和道:“太子能力可不一定比得过三殿下。论军功,三殿下曾大破雁军五十万,论谋略,出使江国将矛头北指,使虞国得以多年来在两国间隔岸观火。这等等功绩,岂不都是三殿下立下的?”
说书人听罢,微笑道:“很好,这就是我们下午要说的故事了!还望诸位午后,继续来此赏光,我们接下来要讲的,便是这太子嵇闻、和三殿下嵇玄的故事!”
听到“嵇玄”二字,容筱筱忽然有些恍惚。
刚才她并未留意说书人的话,乍一听,竟以为自己听到了季玄的名字。
包子铺老板见她突然驻足,险些一脑门磕到她脖子上,忙问:“怎么了,筱娘?”
容筱筱扶住一头撞上来的老板,回头向瓦子内望了一眼,喃喃道:“无事,是我自己耳背,听错了。”
真是奇怪,就这么一小会儿没见到季玄,怎么就记挂上这人了,连走在路上都能听错。
容筱筱心中笑自己没用,甩来脑子里的想法,便要离开。
说书人为了留住观众,每次收摊前都要提前为自己接下来的故事做个预告,现在趁大家还没散去,犹自在桌案前为大家讲解虞国皇子的势力划分:“中部最富饶的地方,当然是皇帝亲自掌管。东部与江国交壤处为太子嵇闻的地盘,西南地带各皇子分别掌管一小部分。而咱们涧山县所处的虞国最南部这一片,则为三殿下嵇玄的势力范围。”
南部虽然不算富庶,但物产奇特,常生长一些别处见不到的奇珍异果与珍禽猛兽。是以每年,都由三殿下主管朝贡事宜。
瓦子位于西市这条街中央,外面人来人往,甚是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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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瓦子对面,一间二层药铺小楼上,身着米色长衫的高挑身影侧身而立,静静俯视着楼下瓦子中熙熙攘攘的人群。
安素在一旁捣药,听见下方说书人这番话,也端着药碗凑了过来,凭栏向下望去:“你还在看筱娘?”
季玄没有答话,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
容筱筱刚才听到“嵇玄”二字时,反应极大,立即回头去看讲话的说书人。
当时他就在不远处的楼上看着她,心中亦猛地一跳,以为以容筱筱的聪明才智,或许可以猜出自己的身份。
然而,她只是略微一笑,对身后那位老板道“听错了”。
季玄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心中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安素将捣好的伤药涂在季玄手臂上,浅褐色的汁液覆盖住鲜红夺目的创口。
药铺二楼除了存放药材外,还提供了专门外客人疗伤的落脚处,此时楼上还有几人,安素压低声音道:“她不会是猜出什么了吧?”
季玄摇头,目光沉静如一汪湖水。
……
容筱筱告别包子铺老板后,自己回了店铺。
见到铺子里空无一人,料想季玄果然走了。早上陈进那无赖过来闹了一通,她虽然担心,但并未开口挽留季玄与她同住一段时日。眼下看来,他这样一走了之,果然也是不愿主动帮她这个忙的。
容筱筱轻轻关上了店门,看着正午暖阳在敞开的院落投下刺目的光线,衬得她身处的阴影愈发晦暗无光。
她叹了口气,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日子还长,她必须靠自己把日子过好。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后。
木门被扣响。
容筱筱第一反应是警惕,绕到一旁推开窗子,冲外面道:“今日店铺歇业,客官改日再……”
话没说完,便见到门外立着的熟悉身影。
“季玄,安素,”容筱筱惊喜道,“你们没走?”
季玄颔首,目光倒是平静无波,仿佛他真的只是简单出了趟门,逛一趟街便回来。
安素提着两只油光水滑的烧鸡,冲她笑道:“少爷说想吃烧鸡,我们便去街上买了回来,想着一会儿你和桔叶那丫头采菌子回来一起吃。”
容筱筱开了门,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雀跃。
方才她看着空荡无人的店铺,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几个春夏秋冬都见不到这人的打算了。没想到刚才,他竟然就在身后几步远,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正好整以暇地向她的小铺走过来。
容筱筱其实向来是喜静不喜闹的人,但前世她一个人孤零零惯了,现在大概是年岁增长,她开始渴望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享一日三餐的感觉。
然而,她刚将安素手中烧鸡接过来,便听安素开口道:“筱娘,有个事要告诉你,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容筱筱刚刚扬起来的心情忽然一滞,心想难道他们还是要走,问道:“怎么了?”
安素耸耸肩,指了指街北的方向,道:“西市临近北市那边,开了一家新的蘑菇铺。”
19. 第 19 章
容筱筱忽然笑道:“虽然不能算好消息,但也不是坏消息。”
青松镇原本没有蘑菇铺,现在她开的店铺受到大家欢迎,便有人开始模仿,这岂不是很正常。
不过,容筱筱也明白安素的意思。
多一个竞争对手,就会将原本的客户分走一部分。何况模仿她开店的创意,就相当于将她的成果剽窃了过去,对她来说不是很公平。
不过对于这些问题,容筱筱并不担心。她做博主的时候,被人抄袭的情况多了去了,之前那么多年,不是依旧把自媒体做得好好的。
只要在创意这一点上,永远领先其他人一步,就不用担心被人模仿。容筱筱对自己有这个自信。
她将烧鸡拿到灶房,切成适宜咀嚼的小块。烧鸡的香味飘散出来,顿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也不知道桔叶上山采菌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算算时间,其实也差不多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丫头的脚步声。
桔叶扣门,声音带着一丝忧虑:“筱娘,不好了。”
安素给她开了门。容筱筱从灶房出来,看到桔叶提着一篮菌子,不对,确切地说,是半篮——不到平时采集量的一半。
而且篮子里都是香菇、口菇等等常见菌子,并没有店铺的招牌菜,松茸。
容筱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桔叶将篮子放在木桌上,从篮中翻了半天,才捡出一根松茸,拿在手中给他们看,一边哭丧着脸道:“不知道是否是我没有经验,今日上山,只找到这一颗松茸。”
她这样一说,顿时让在场人联想到了什么。
容筱筱、季玄与安素三人相对一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狐疑的情绪。
虽然松茸渐渐已经过了季节,但并不会突然消失。前些天上山,她还采了满满一筐回来,不可能才过两天就采不到了。
桔叶自责道:“我想,或许是我眼里太差,按照筱娘教我的法子也找不到。我怕在山上耽搁时间太长,教你们担心,便采了些香菇回来了。”
容筱筱抚着她后背,让她不必怪责自己。
安素见大家沉默,便先开了口,道:“方才我说的那家新开的店铺,确实是卖松茸的。而且,今日松茸卖得很火爆,铺门口围的人快把街堵上了。”
容筱筱叹了口气,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此时急也没用,她将两盘烧鸡端了出来:“咱们先吃饭,填饱了肚子,我再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心中确实有些担忧。不是怕别人抢了她需要的食材,而是不放心新开的店铺是否懂得采集松茸的方法。若是将山上松茸的根系破坏了,来年再想要找到松茸,可就不容易了。
烧鸡美味,皮薄肉嫩,暂时将容筱筱放在别处的心思收了回来。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季玄看她这样大口吃肉的样子,无奈道:“莫要噎到,饭后我陪你一起去。”
容筱筱伸出一根油乎乎的手指晃了晃:“那可不行,下午正好有事求你。梓人下午要带木工来修缮店铺,你若无事,帮我看下店吧。”
季玄扫了安素一眼:“让安素留守就好。”
安素哪敢说不,连忙点头称是。
容筱筱又想起什么,哦了一声,问季玄道:“对了,在娘的木屋加固好之前,你能不能暂时现在家中过夜?”
她一时担心家中安全,竟然忘记桔叶在场。
季玄余光瞥了桔叶一眼,眼眸眯起,看着容筱筱。
其实说这“娘”字并无问题。虽然容筱筱指的是她自己的干娘、季玄的亲娘,但在外人看来,夫妻之间也是可以称对方的母亲为娘的。
不过,夫妻之间,留在家中难道不是正常?有必要如此疏远,还要问一句能不能么?
桔叶咬着一块鸡翅,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们。
容筱筱干笑一声,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伸手要去够季玄的胳膊,想说些其他话找补一下。
季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油光水滑的爪子碰到自己的衣袖。
“娘子,”季玄咬着牙关挤出一个微笑,道,“我知你心中怪罪我,但也不必如此怪腔怪调。”
容筱筱有点懵,但几乎是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虽然她没有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但这样一来,刚才那番话的漏洞就解释得通了。即使这样显得她像个独守空房的幽怨少妇,但为了不被拆穿……
她忍了。
不过,容筱筱倒是好奇,季玄还能找个什么理由将这个谎话编下去。她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怪罪”于他了。
容筱筱呵呵一笑,一只手被他攥着,另一只手背垫在下巴上:“夫君,你……”
季玄与她对视,神色柔和,声音倒是没什么情绪地道:“我自知资质不佳,上京赶考多年也未见到功名的半分影子。”
安素“噗”的一声,嘴里塞了满口烧鸡险些喷了出来。他被季玄眼刀一扫,吓得顿时收敛,伸手将冒出来的烧鸡堵了回去,闭嘴不再做声。
季玄没再看他,握着容筱筱的手,继续道:“娘子多年在家等我,着实辛苦,是以到来年春天之前我不会再出远门,专心在家陪伴娘子,如何?”
容筱筱知道他其实很忙,这样说只是为了面上过得去,为了给他日后忽然有事离去做准备,圆了一句:“倒也不必,有事随时可以走的。”
季玄挑了挑眉,道:“娘子可是还在生我气?”
容筱筱咳了两声,忽然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
真是没想到,虽然原主和季玄年纪相当,但她自己已经是个马上三十的中年少女了,居然还会被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盯得脸上发烫。
她试图抽出手来,没成功,季玄手上用了些力道,又将她拽了回来,逼迫她转头看着自己。
季玄目光没有带什么攻击性,却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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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迫感,让她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容筱筱扯了扯嘴角,笑道:“那真是多谢夫君了。”
季玄这才松开她的手,眼中掠过转瞬即逝的笑意。
桔叶在一旁见他们二人这般打情骂俏,低下头专心啃着鸡翅,不好意思再看。
一顿饭吃饭,桔叶作为新招的伙计,主动去收拾碗筷了。
容筱筱从墙角那一摊废墟中,捡出一块木板,去包子铺向老板借了笔墨,写上了“今日休息”的字样,挂在店铺门外。
她小时候练过一段时间毛笔字,会写繁体,所以字迹和这个时代的人们并无多大不同。
安素与桔叶留在铺中,容筱筱则领着季玄一起,去了西市北侧的那家“蘑菇铺”。
深秋时节,即使是正午,日头也并不热烈。此时饭点已过,街上行人渐少,但她一眼望过去,开始一下子看到了那家新开的铺子。
陆陆续续有人从街上那家小木屋推门而出,手中拿着用桑叶包裹的捡松茸片,不论是食材还是做法,几乎都和她的店铺一模一样。
几人路过容筱筱时,认出了她是之前的老板娘,有些人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冲她干笑着打了个招呼。
容筱筱认出他们原本是店铺的常客,心下有些说不上的失望,不过她倒是一贯和和气气,亲切向他们问好,没再说别的。这个时候,如果再问一句“吃得怎么样”“合口不合口”,怎么听都像是她心里不平衡,还不如不问。
二人在店铺几步外站定。这蘑菇铺甚至连外观都和容筱筱的铺子差不多,一样的门脸样式,一样的吆喝语句。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那方牌匾,写的不是“只有蘑菇”,而是“洪家蘑菇”。
“店铺看过了,我就不进去了。”容筱筱道,“季公子替我进店买些松茸出来可好?”
她今天过来,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所以也不想进门给双方找不痛快。不过,她也好奇,这铺子学她开店究竟学到了多少,该不会连自己的烹饪手法都能模仿吧?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引来这么多顾客前来?
季玄进去片刻,便出来了,手中拿着桑叶包裹松茸片。
容筱筱剥开叶子,尝了一点。
眉头顿时皱起。
这也不好吃啊?
松茸虽然焦脆,但有些干巴巴的,显然是煎的火候过了头,没能保留松茸滑嫩可口的汁水。而且调料也加得较为吝啬,没有她店铺里的咸香口感。
如此一来,这片松茸在她看来,几乎可以说是味同嚼蜡,除了闻起来和自己做出来的相似,味道却是相差迥异。
不是她自吹自擂,容筱筱简直觉得,这个“冒牌”店铺,和自己的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距。就这样的模仿,居然也能引来这么多人光顾,真是让她不得其解。
季玄却道:“你的店中,一片松茸卖多少钱?”
“五文。”容筱筱道,她忽然想到什么,忙问,“这家呢?”
季玄如实道:“一文。”
20. 第 20 章
容筱筱有些惊讶,不禁提高了一些音调:“这能回本?”
她意识到声音有些大,立即收了声。
好在街上没人注意这边,她深吸一口气,很快平静下来。
此时恰好有客人进出,大门一开,容筱筱刚好从这个角度看到了店铺里面开了一道缝的后厨。
后厨案板上,堆了一座白花花的小山——竟然全是松茸。
她顿时又不冷静了。
天凉之后,山上的松茸产量本就开始减少,这家店铺居然如此贪得无厌,一口气采回来这么多,怕是要将整座山上的松茸搬空才肯罢休。
难怪今天桔叶上山说没有采到,容筱筱原本还以为那丫头手生,不知道去哪里找,现在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样下去,会对松茸的根系很不利。
容筱筱拉着季玄便要往回走,压低声音道:“他们这家店真是莽撞,不仅想通过降低价位将我这边的顾客抢走,还想将山上的松茸全部据为己有。这样下去,他们的生意也是做不长久的,只会损人不利己。”
她心想,这简直是恶意竞争。
其实只要是做生意,就该知道抢顾客、抢资源这种事情不论是什么时候都很常见。
以前她家里做过原创服装品牌,由妈妈自己做服装设计师,很快便由于独特的风格和贴合年轻人的审美获得了一大批忠实客户。后来,衣服样式被人仿了过去,用仅有他们店铺三分之一的价格进行销售,虽然布料劣质、剪裁粗糙,但还是将大部分顾客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于是,家里不得不降低售价,然而纵使降到和成本价持平,也不可能和那些粗制滥造的衣服一样便宜。
容筱筱记得那段时间,父母每日辛苦操劳,得到的收益却大幅下跌,家中境况也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看得她十分心疼。放学路过那家盗版服装铺时,她都要冲里面坐着的老板做鬼脸,得到的却是老板坦然的辩白:“小孩,我可不是恶人,等你长大就知道这多正常。”
容筱筱没有想到,穿越之后,居然又被自己遇到了类似的事情。
这家“洪家蘑菇”铺在西市北侧,她的店在西市南侧,虽然不算很远,但也隔了几条街的距离。
容筱筱和季玄一路无话地走回店铺,看到门前一片冷清,她不由心下有些凄凉。当然,店铺这几日需要重新修缮,是无法营业了。看来她必须抓紧这段时间,想出新的经营策略,才有可能扳回一局,使自己不要落入当年一样的境地。
之前父母的服装铺是怎么做的?
容筱筱有印象,似乎是请了一个海归服装设计师,通过繁复的设计拉高了仿制的成本,两家店铺的竞争这才告一段落。
不过之后实体经济都开始走下坡路,家中那间服装店开了几年便卖了出去。
季玄看到她陷入沉思,替她开了门,问:“在想什么?”
店内,梓人已经带着工匠和木材来了,桔叶和安素正在后院指挥着这五六个人搭建梯子。
虽然店铺即将改变装修风格,但对于拉拢流失的顾客来说,也只能算治标不治本。容筱筱微微一笑,道:“我在想,应该找个办法,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松茸上转移开来。”
季玄见她一改方才路上的苦恼模样,听上去颇有底气,还以为她这么短时间就有了主意,问:“哦,娘子可有什么高见?”
容筱筱却摇头:“暂时没有。”
但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给她一段时间,总会有办法的。这几天店铺需要修缮,自己脚伤也需要修养,她决定暂时抛开这些烦心事,给自己放个小假,顺便理一理思路。
转眼一周时日过去,店铺的骨架已经搭建完毕——原先供人进店就餐的部分没有变,屋檐却向后院延伸了一段距离。而后院露天的部分,则摆上了几张藤椅制的秋千,以及三个带有围棋棋盘的八仙桌。
容筱筱的想法是,菌子不只可以作为正餐,也可以当做零食,供人们在茶余饭后进行享用。所以,适当的娱乐设施,和清雅宜人的环境,就变得十分有必要了。
若是在幽静的午后,带上三五个好友,来小院里下一盘棋,顺便品尝别具山野趣味的菌子美味,岂不是妙哉?
她躺在院中秋千上,望着后山山巅的红叶,微微出神。容筱筱今日穿了素色衣裙,轻纱随着秋千的摇晃一荡一荡。她一只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耷在肚子上,伸出秋千的一条腿摇来晃去,模样极为悠闲。
店铺闲适的环境,有助于她一个人放松和思考。尤其是这几天家中突然多了几口人,山中的木屋变得很热闹:桔叶坚持每天去山中采集菌子,安素则负责带着容安上下学。至于季玄,则整日住在干娘原本的房间,翻看着干娘留下来的书籍。
容筱筱看似是个闲人,这段时间脑中却一直惦记着生意的事。她每日早上一个人拄着拐,来到店铺监督梓人干活,然后便坐在秋千上晒太阳。下午若是心情好,她还会上街逛逛花鸟市场,看到喜欢的装饰,便会买来摆进店中。
虽然现在容筱筱拿那个洪家蘑菇铺的没什么办法,但是太阳晒久了,倒是把她的心态晒得不错。眼下装修花了不少钱,积蓄又开始见底,家中还多了三张吃饭的嘴,容筱筱却并没有太担心。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似乎马上可以找到出路了。
这样的感觉,在今日桔叶采了菌子回到店铺时,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容筱筱从篮筐中翻出一只黑乎乎的菌子,眼前顿时一亮。
桔叶见她拿着一颗没见过的菌子,原本以为又是自己眼拙,不小心采了有毒的品种回来,没想到容筱筱却欣喜异常,撑着拐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桔叶,你立了大功了!”容筱筱声音轻快,捏着这颗黑色的小东西就去了灶房。
这种菌子外观很像黑色的荔枝,一刀切下去,里面却是实心的深棕色,呈现出牛肉一般的精美白色雪花纹。
容筱筱将它捧在手心,道:“这种菌子,叫做松露。”
松露的品种有很多,切开之后的颜色也有浅有深。而这个,则恰好是较为珍贵的——黑松露。
之前她刚开始开店时,曾经在山上找到过一颗,但由于当时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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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松茸上,便将其忽略了过去。现在松露恰好又出现在了面前,简直是老天给她的提示。
桔叶盯着她手中的奇怪菌子,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何不同:“筱娘,我在山上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可能是今日上山没有注意,混着其他菌子一起丢入了篮中吧。”
容筱筱笑道:“松露这种东西,你若是想和其他菌子一样在山路边随手采集,怕是不容易。要想找到它,若非凭借运气,便要用到另一种东西了。”
桔叶问:“那是什么?”
容筱筱卖了个关子,眨眨眼道:“你随我去街上走一遭就知道了。”
两人直奔去了专门卖肉的那条街上。
此时已是下午吃饭的时间,街上买肉的人很多,都急着买了回家做饭。
四处是卖家的吆喝声、案板剁肉的巨响、鸡鸭嘎嘎的叫声,还有关在笼子里扑腾翅膀的声音。两侧店铺的门脸挂满了一串串猪肉、牛肉、鱼肉,乍一望去红通通一片,好不红火。
容筱筱找了一家卖猪肉的铺子,问道:“老板,有现杀的猪吗?”
老板抬手一指:“挂着的这几块,全是今早新鲜的。”
容筱筱摆手,解释道:“我不是问猪肉,我是问猪。您这店里,有没有还没被杀的猪?”
老板懵了:“这个嘛……”
桔叶倒是很快明白了容筱筱的用意,她以前在陈府,正是负责买菜的,平时每日都要来这些地方,自然很熟悉。
桔叶对老板道:“你们不是隔几天就牵几头猪来店里吗?怎么,今日恰好没有了?”
老板呵呵一笑:“那可不是今天没有,是这段时间都不会有了!”
容筱筱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肉铺不仅会买处理好的猪肉,也会保留几头猪不杀,存在店里。这样不仅可以保证过几天卖的肉新鲜,也可以满足那些不来买肉只想买猪回家养着的顾客。
老板从挂着的一排猪肉下面俯下身,探着脑袋道:“这段时间,咱们县里不是有那件大事吗?所以全县的猪肉,都集中在县衙了!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卖的肉,都是大老远从别的县运过来的。”
容筱筱想到之前在县衙,听到了一耳朵关于朝贡的事情,顿时明白了。
现在马上就入冬了,朝贡的日子将近,涧山县便将需要进贡的香猪全部聚到了一起,除了为了方便清点之外,还要集中饲养,抓紧时间将这些香猪喂得又肥又胖才是。
容筱筱心道这还真是不巧了,偏偏在她需要猪的时候出现这档子事。
“老板,我加点钱,您帮我从临县运一头活猪回来如何?”她仍不甘心地问。
“哎呦,那可难为我了。”老板连忙道,“这么远的路为你赶一头猪,你给我三倍的价钱我都不划算。”
容筱筱陷入沉思,她现在手头也比较紧了,没有那么多闲钱。
老板却压低声音,对二人道:“不过你若是真想要活猪,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肯定有。”
容筱筱忙问:“哪里?”
老板向东边一指:“陈家!”
21. 第 21 章
容筱筱听了没有太大反应,桔叶倒是吓得退了一步。
她被陈家打怕了,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心慌手抖,很是不安。
容筱筱将她拉回身边,温暖的手掌牵住她的手腕,以示安抚。
其实不用老板解释,容筱筱也猜到了这是为何。
肥香镇以养香猪闻名,每年进贡都要从那里预定,官员要多少香猪,肥香镇便要在这一年养出多少头来。是以几位官员在安排进贡事宜时,经常借“以备不时之需”的缘由,多报上几百头猪的数量。
由于理由正当,不论是养猪的人,还是上面官员,都不好对此多说什么。如此一来,每逢进贡之时,涧山县的官员们总能暗中牵回几头,和家里人一饱口福。
青松镇陈家的老爷,作为县衙的主簿,这些好处自然也是有他一份的。
还没等容筱筱说什么,桔叶却先摆摆手:“筱娘,真的要去陈家吗?我……不想回那里。”
容筱筱其实也不想和陈家人打交道。
且不说自己与陈家的那些恩怨,就算是毫无瓜葛的人,也不可能直接去当官的人家府上登门的。
不过,如果只是想借一头猪来用用,或许不用惊动陈家那些不好惹的刺头。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容筱筱谢过肉铺老板,便带着桔叶向东边的方向走去。
“你不用出面,到时候在陈府侧门外等我便好,我进去一趟,见个人,很快就出来。”她对桔叶说。
下午阳光很足,陈府的侧门有几个买菜的丫鬟出入。桔叶听了容筱筱的话,躲得远远的,免得那些人认出自己。
容筱筱拦住其中一个丫鬟,问能否将李娘子带出来见一面。
丫鬟一看是她,立即认了出来,然而却连连摇头:“李娘子近日不方便会客,您可莫要为难我了。”
容筱筱心下一沉,大约知道了发生何事。这段时间陈进身体恢复之后,来店铺闹事,又被季玄挡了回去,自然心情不好。脾气一差,不知道在家又对李娘子做出什么事。
虽然这不是自己的错,但容筱筱心中有些不安,毕竟她惹了陈进,也算是间接对李娘子造成了伤害。
容筱筱道:“我写个字条,你帮我带进去可好?”丫鬟又摇头,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显然不想惹是生非。
这时,刚刚走远的桔叶忽然凑了过来,低声唤道:“彩芹。”
容筱筱没有想到这姑娘又回来了,有些惊讶。
名唤彩芹的丫鬟见到桔叶,忽然睁大眼睛,原本沉暗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彩芹惊喜道,“你离开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没有你的消息,都担心得不得了。你还好么?是夫人让你回来了么?”
桔叶赶紧比了个别大声的手势,四下望了望,看见侧门这边没有其他人,才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回来了,之前被赶出来,我是没脸见到他们了,刚才看到是你,我才敢出来说话。”
彩芹顿时眼泪汪汪,道:“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之前你离开的时候,我们看你一副百念俱灰的样子,还以为……还以为……”
容筱筱和桔叶都知道她要说什么。那段时间,桔叶确实是走投无路,以至于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桔叶打断她,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彩芹抹了抹眼泪,点点头。桔叶现在衣着清爽,带着一股山中野草和松柏的芳香,整个人没有了之前在陈府操劳时的憔悴,气色也好了太多,简直像是变了个人。彩芹比桔叶大几岁,待她如亲妹妹一般,自然为她现在的样子感到欣喜。她看看桔叶,又看看容筱筱,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一起的。
桔叶拉过彩芹的手,凑近道:“我现在就在筱娘的蘑菇铺做伙计,你以后买菜若是经过,随时可以来看我。不过陈家的其他丫鬟和小厮就不必告知了,这是咱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好么?”
彩芹感激地看了容筱筱一眼,忽然向她行了一礼:“筱娘受我一拜。”虽然她不知道两人具体发生的事情,但容筱筱确实在桔叶最困难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可以赚钱的营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容筱筱赶紧将她拽起来:“你这是作甚。”看来这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很好,之前桔叶拜她也就罢了,现在这丫鬟竟也要这般,她实在是承受不起。
彩芹道:“不知筱娘是想找李娘子何事,请先在这里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告诉她。”说罢,彩芹向二人一笑,拎着菜篮子转身从侧门进去了。
容筱筱对桔叶道:“这一趟出来,多亏了你,否则还真没法见上李娘子一面。”
侧门对着的这条街远离闹市,此时除了陈府中隐隐传来的人声,便只剩啁啾鸟鸣声了。
两人在这里站了片刻,听见门内脚步声一前一后传来。
彩芹开了门。
身后,李娘子脸上包裹了一层灰色纱巾,戴着毛线织成的帽子,整个脑袋只露出眼睛,完全是入冬后的打扮。
容筱筱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很是心疼。桔叶更是已经见怪不怪,以前在陈府做事,知道陈家那位独子喜怒无常,一有不顺心的事情就拿妻子发泄,有时晚上入睡之后,还能听见厢房中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之前见到李娘子时,她脸上并无大碍,此时却将整张面庞遮了起来,可见那陈进近来比之前更为过分。
彩芹轻轻将侧门带上,指了指街旁一颗老榕树,示意他们过去说话,免得在附近被人见到。
桔叶和彩芹在一旁把风,容筱筱则与李娘子站在树后,借着榕树如帘幕般垂落的枝条遮挡,倒是十分隐蔽。
容筱筱简要说明了来意,想向陈府“借”一头香猪一用。
“前段时间,老爷从县衙带回香猪二十头,都赶去离这不远的一处猪圈中寄养了,每日都有小厮守着。”李娘子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不知筱娘想借香猪何用?”
既然是在求人办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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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将自己的计划坦然讲了出来:“近日我的蘑菇铺正在修缮中,待重新开业时,我想做些新的菜式出来。正巧,今日桔叶在山中采到了一种难得的菌子,这种东西想要大量采集很难,但若是有猪,就好办了。”
李娘子若有所思地点头:“筱娘肯想到我,着实令我欣喜,只不过如今,我在陈府人微言轻,这香猪又是老爷拿来的贵重之物,只怕是无法帮上你啊。”
香猪作为贡品,自然比其他猪名贵,价格也要高上许多,可现在并不是钱的问题。陈家老爷从县衙顺走这二十头猪,虽是有“正当”理由的,但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难免还是会教人说闲话。
容筱筱知道李娘子的意思,也明白事情难办,自己并不愿意强人所难。她笑道:“李娘子也不必为难,只需告诉我香猪被养在何处,到了晚上,我去‘借’一头出来,天亮再还回来便是!”
李娘子吓了一跳:“这怎么行?”
容筱筱以袖掩口笑了起来,李娘子越是惊慌,她笑得越开心。李娘子连忙劝道:“筱娘,若是被陈家抓住,你可如何是好?”
容筱筱挑眉道:“陈家发现香猪少了一头,难道还能报案不成?这些猪本就来路不正,他们自然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这件事约好的,又怎么会自己打草惊蛇?李娘子,你放心好了,且不说我一定会将香猪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就算二十头猪少了一头,他们也是不敢大张旗鼓去查的。”
李娘子的脸遮在纱巾中,看不清表情,露出的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不可思议地看着容筱筱。半晌,她终于妥协,叹口气道:“筱娘,你身为一个女子,可真是胆识过人。我便和你说了吧,从陈府往西一里地,有一片茅草搭建的马厩,二十头香猪就混在那些马匹当中。”
容筱筱感激地看着她:“多谢。”
直到带桔叶离开陈家,容筱筱也没有问李娘子脸上的伤口如何。
并非她不关心,而是如果人家真心想说,就不会将自己捂得这般严实来见她了。此时若是她开口询问,对李娘子来说反而是一种残忍。
容筱筱虽然不理解李娘子这样在陈家耗着是为何,但也知道一个人无权干涉他人的人生选择。若是哪天李娘子自己想通了,怕是才会真正做出改变吧,不过此时说来容易做来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这样的契机了。
回到家中时,夕照金黄灿烂,安素刚好领着容安从学堂归来。
容筱筱揉了揉容安头发,问了下他今日和夫子同学相处如何,然后便将他赶进了屋中去温习课业。
桔叶去煮饭了,屋中只剩下安素与容筱筱大眼瞪小眼……当然,还有在干娘书房中捧着书阅读的季玄。
容筱筱隔着敞开的书房门,看着季玄,笑盈盈道:“季公子,今晚想不想和我出门一趟?”
季玄好整以暇地放下书卷,端坐案前,问:“何事?”
容筱筱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道:“偷。猪。”
22. 第 22 章
还没等季玄作何反应,安素的脸色先变了。
“偷?!你居然让、让少爷去……去……”安素双眼睁大,“等下……偷什么?”
容筱筱气定神闲重复道:“偷猪。”
屋中其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她是要作甚,身为一个蘑菇铺老板娘,为何好好的店铺放着不管,偏要去偷猪。
容筱筱又笑着道:“而且不是普通猪,是咱们涧山县特产的香猪。”
安素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容筱筱:“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要去县衙偷进贡的香猪?”
他顿时转头去看季玄。
季玄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少、少爷,”安素不确定地问道,“这、不管管吗?”
容筱筱伸出手在吓傻的安素面前挥了挥,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我说的不是县衙里进贡的猪,而是陈府自己私藏的猪。”
季玄挑起一侧眉,似乎觉得此事很是有趣。
容筱筱继续道:“我今日带着桔叶去陈府找人问了,陈家老爷私自用自己的职权,领了二十头香猪回来,就藏在陈府不远的马厩中。当然了,我也不算去‘偷’,应该说,我是想趁晚上‘借’一头回来,用完就给他们还回去。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他们应当不会察觉。”
安素不解道:“用?”
虽然容筱筱这番说辞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安素总觉得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连忙道:“不行不行,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少爷都不可能陪你去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你要是想借猪,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他这样说话,实在很不客气。容筱筱很想说,你现在吃着我家的饭,住着我家的床,能不能有点做客人的自觉,说话不要这般直白。但是一想到他们留下,其实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顿时又收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辩驳。
不过就是偷一头猪而已,大不了她自己去便是了。
季玄见两人陷入僵局,站了起来,走出书房。
季玄道:“不知借猪是作何用?”
容筱筱见他这样说,觉得事情有戏,便将今日桔叶偶然采到了一颗松露的事情告诉了他。容筱筱自己拥有采集松露的经验,如果现在手里有一头猪,她便可以在山中找到更多的松露,到时候,店铺开业之后便有可能将流失的顾客拉拢回来了。
季玄沉默片刻,就在容筱筱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可以。”
安素没想到他会答应,震惊道:“这怎么成?如果一定要去,还是我去吧!”
然而季玄心意已决,事情就这样定了。
……
半夜,镇东边的野地小路。
今夜没有月光,土路上漆黑一片,两旁杂草丛生,黝黑的树木如同鬼影般耸立。成群的乌鸦停在树梢顶端,不时发出瘆人的怪叫。
一男一女走在路上,男人年纪有些大,头发花白,脸上满是褶皱,嘴角下垂得快要耷拉到地上。身边那名女子却苗条挺拔,面容姣好,双手收在腹前,规规矩矩地跟在老头后面。
陈家老爷出门通常是坐轿,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才走了不到一里路,便气喘吁吁。然而,他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丝毫减缓,反而加紧步伐赶路。
“你确定我那儿媳将香猪的事情告诉了那人?”陈家老爷语气不善。
“千真万确。”一旁女子笃定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府的那位丫鬟彩芹。
今日下午在侧门遇见容筱筱和桔叶时,她变意识到两人大概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谋划。于是便装出一副良善亲和的模样,博取了他们的信任。
在榕树下,彩芹听见容筱筱提到香猪,忽然意识到邀功的机会来了。官员私藏进贡香猪的事情,虽然是个公开的秘密,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具体哪些官员贪了猪、贪了多少、以及是否真实。
如果没被人发现还好,一旦被有心人留下把柄,将来向上面那位告上一状,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何况这位容筱筱,还和陈家不太对付,难保她这次不是心怀叵测。
陈家老爷不敢对此事掉以轻心,他从县衙回来之后,听了彩芹这番话,连忙亲自赶了过来。然而天已经黑了,不知能否在容筱筱之前赶到。
马厩很大,远远便见到茅草屋连成一片,仿佛一个小小村落一般。陈家老爷爱马,平时遇见合眼缘的骏马,不论价钱贵贱,都会一并收入自家门下,如今已经有了五六十匹,专门饲养在陈府不远的马厩中。
此时,这些骏马已经入睡,在马厩外围站立着围成一圈,时不时晃晃脑袋,摇摇尾巴,再此起彼伏地在睡梦中发出几声哼唧一般的嘶鸣。
外围的马匹刚好将里面的香猪挡住,马粪的气味浓烈,也很好地将猪的味道掩盖了去。
马厩的四个角落,应当分别站着一名小厮。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最近的一位——只见那人靠着身后的柱子,脑袋歪在肩侧,随着瞌睡连连点头。
陈家老爷本想叫上两名值夜班的小厮一起,将香猪连夜赶到别处。然而,走近一瞧,猪还没有见着,先看到了这个偷懒的家伙,顿时心头火起。
他刚想发飙,便被身旁彩芹一把拉住。
“老爷,您看,那马厩里是不是有人?”彩芹伸手向前一指。
老爷年级虽大,眼睛却并不花,夜间也能看清一些事物。此时,他眯着眼向马厩中望去,果然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立在当中,比他的那群骏马还高了一头。
虽然里面没有一点光线,他还是反应过来——那确实是一个人,而且是除了小厮之外的陌生人,因为府上没有个子这么高的小厮。
这么说来,当然也不是容筱筱那个女子。
她还带了人一同前来?
老爷火一下就窜了上去,难道容筱筱那丫头这么快就找到了证人,打算连夜将他贪污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不成?
他攥起拳头,脚下健步如飞,上前迈了几步。
突然,又停了下来。
老爷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一瞬间傻在了当场。
彩芹吓了一跳,以为他莫不是怒火攻心,犯了胸痹之症,小声道:“老爷,你怎么了?”
……
容筱筱从镇上买了助眠的熏香,教季玄捧在手中。她则事先撕好了布条,在薄荷水中浸泡了一个时辰,围在了两人面上。临出门前,还各自灌了几杯浓茶,防止夜里被熏香影响得犯困。
不得不说,古人卖的东西实在良心,这香刚点上不到一刻钟,下风处的几位小厮便纷纷倒头睡去。
容筱筱心道,这怕不是熏香,是迷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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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手轻脚地带着季玄进入马厩时,她双手紧握在胸前,保佑这几人千万别醒,值夜班不易,小憩片刻可以理解,睡吧睡吧,好好休息。
马站着入眠,猪则躺在地上打鼾,容筱筱绕过前面的马圈,踮脚走过窄窄的木栏杆,便一眼见到了卧倒在地的一大群香猪。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头。
香猪这种品种,个头小,皮肤黑,身上还有细小的绒毛,看起来有点像缩小版的无牙的野猪。
她掏出怀中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在距离最近的香猪鼻子前面晃了晃。
猪鼻子向前拱了拱,发出哼哼的声音。不一会儿,闻到食物香味的小猪便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块红薯,张嘴便咬。
容筱筱手疾眼快,急忙后退一步:“来,香喷喷的夜宵,想吃吗?想吃就乖乖跟我走。”
香猪还没从睡梦中彻底转醒,勉强撑着短小的细腿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了几步。
“季玄,帮忙开门。”容筱筱一边引着猪往外走,一边回头看路。
季玄却没有做声,单手捧着熏香,目光望着不远处的位置。
这是做什么?难道那边有人?他们被人发现了?
容筱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她现在弯着腰,除了一片黑压压的马群,什么也看不到。
季玄长身玉立,在黑暗中仿佛一尊静谧的石像一般。
容筱筱低声问:“季玄?”
忽然间,他将原本围在脸上的布条扯了下来。
“你做什么?”容筱筱忙问,“快戴上,这熏香功效很厉害的。”
不远处,马厩外围,突然传来一阵草丛窸窣声,声音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仿佛是什么重物落了地。
容筱筱神情顿时紧张起来,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季玄声音平静无波:“走吧。”
容筱筱有点懵,指着刚才的方向道:“那边有什么?你是不是看到了?”
在她说话走神的功夫,香猪上前一口,将烤红薯咬掉了大半颗,舌头还在她手上舔了一圈。
容筱筱赶紧向后一躲,看着香猪一副餍足表情大口大口地吧唧嘴,她闻了闻刚刚粘上猪口水的手,嫌恶地将手伸远了些:“哎,这个吃货。算了,便宜你了,反正待会儿还要指望你来干活。”
另一只手忽然被人牵住。
季玄垂眸俯视她,将弯腰的容筱筱拉起来一些,重复道:“走吧。”
她一边被季玄牵着手,一边拿红薯引着哼哼唧唧要食物的香猪,就这样一路出了马厩。
野外荒草约莫有半人高,容筱筱向之前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没见到任何异常。
季玄的手十分温暖,握住她的力道温柔却有力。
“不用回头。”他将她向自己身边拉过来一些,松开手,搭上了她的腰。
容筱筱虽然年纪也不小了,却从来没有被男人这般搂抱过,顿时傻了眼,一时间居然忘了呼吸。
她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季玄的目光从身后草丛中移回,眼眸深邃如墨色山水。他没有回答,而是将挂在脖颈的面巾拉了上来,掩住口鼻。
容筱筱侧头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愣住一般。一时间,秋草与薄荷的味道弥漫在宁静的夜色中。
23. 第 23 章
陈家老爷跌坐在地,两眼发直,半晌说不出话来。
彩芹也蹲在他身侧,双手扶住老爷两肩。
两人的头顶几乎淹没在长长的荒草之中,此时若是有旁人路过,也难以在这无月的夜色里瞧见他们二人的行迹。
老爷却一手捂在胸口,惊魂未定道:“他看到我了,这下不好,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彩芹不解:“老爷,您在说什么?”
老爷忽然住了口,恶狠狠地瞪着她:“都怨你!”
彩芹吓了一跳,向后挪了一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中惊疑不定。她知道老爷平日脾气不好,喜怒无常,本以为这次邀功可以让老爷对自己高看一眼,没想到居然搞砸了。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老爷又要责罚她了。
陈家老爷一腔愤恨无处发泄,全部怪罪到了这丫鬟头上,气得胡子发颤:“我记起来了,你和那个叫什么桔叶的丫鬟关系好,现在桔叶上山去投奔那筱娘了,你莫不是替她出气来了?以后陈府要是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彩芹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本意是为老爷好。”
“胡说!”陈家老爷袖子上满是泥泞,指着她道,“若不是你深夜让我前来,我又怎会当场撞见、撞见那……”他顿了顿,手指都开始发抖。如果今晚没有被那人亲眼见到,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他可是无从辩驳了。老爷声音冷峻异常,对彩芹道:“总之,既然你和那贱婢还有来往,想来也是不想在陈府待下去了!”
彩芹急忙转坐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爷,您千万不要赶奴婢走,奴婢离开陈家无处可去啊!求老爷开恩!”
陈家老爷冷哼道:“她被赶走不仅找了个好去处,还能反过来给我倒打一耙!怎么你被赶走,就好似要活不下去一样?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彩芹还想说话,突然“啪”一声,一个巴掌扇来,左脸火辣辣的刺痛顿时让她眼前一黑。
乌云落下小雨,不远处乌鸦叫声凄凉。彩芹眼睁睁看着老爷起身往回走去,急忙上手抓住他的裤脚,想要作最后的挽留。然而下一瞬,她直接被老爷迎面揣翻在地,整张脸扣在了被雨水洇湿的泥地中,黏腻的发丝顿时糊住了眼睛。
……
容筱筱被季玄揽着腰,走了约莫半里地,终于到了山脚。
四下无人处,季玄终于放开她。
香猪一直跟在后面,此时见他们停下,急忙一探脑袋,将容筱筱手中的红薯整个吞进了口中,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似乎很是享受。
季玄看着天色,道:“快下雨了。”
刚说完,容筱筱便感受到了雨丝落在脸上的冰凉触感。
山脚树木丛生,泥土与草木的气息非常浓郁。这样的天气,刚好可以让松露的气味变得更加醒目。
她以前自己去山中采过松露,知道深秋到初春的这段时节,正巧是最适宜采摘这种菌子的时候。其中又以有雨水的日子采到松露的概率又会大大增加,所以今晚出来,实在是十分凑巧。
容筱筱拿出今日桔叶找到的那颗松露,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松露的味道不同于其他菌子,是一种带着一点点蒜香的泥土芬芳,淡淡的,令人很有食欲。
香猪鼻子灵敏,咽下最后一口红薯后,又凑上前来,想去够她手中的松露。
容筱筱笑了,蹲下来,一只手捏住猪嘴不让它偷吃,另一只手将半颗松露在它鼻子周围晃了一圈:“记住了吗,这就是松露的味道,你要是想吃,就去这山上找吧。”
香猪吃不到美味,急得直跺脚,鼻子发出闷哼的怪声。容筱筱将松露往季玄手中一塞,拍了下香猪屁股,将它赶入了山中:“去吧。”
季玄点亮了灯笼,借着摇曳的橙黄灯光,两人一路跟在香猪后面。
容筱筱做博主的时候,不仅在厨艺有些造诣,在食材的采集上也是有研究的。她看着香猪在前面开路,用鼻子在泥地中拱来拱去,不禁问季玄道:“你可知猪为何可以找到松露?”
雨丝不大,却细细密密地落在两人头上、肩上,发丝已经凝结了冰凉的小水珠。
季玄脱下外衫,将两人罩住,突然凑近的距离,让容筱筱方才本已消散的不好意思的感觉忽然又涌了上来。
她忽然有些后悔此时提到这个话题。
季玄却接了她的话茬,猜测道:“猪的嗅觉有别于人,是以擅于在土中觅食?”
“这话,说对了一部分。”容筱筱道,“不过狗的嗅觉也很灵敏,为何要用猪而不用狗?而且,你知道猪又为什么会对松露这种东西情有独钟?”
这个问题,这个时代怕是很难有人能回答出来。容筱筱以前为了丰富作品内容,特意去查过一些论文,所以知道其中的关键缘由。
就在季玄沉默思考的时候,前面的香猪忽然停了下来,在一堆落叶前站定
容筱筱知道,它这样子大概是闻到松露的味道了。
果然,香猪突然将脑袋扎入落叶堆中,猛地开始翻找,似乎很是兴奋。
为了防止松露被吃掉,她赶紧弯腰将香猪整个抱了起来,让季玄将灯笼放低些,凑近地上去看。
猪蹄刨出来的小土坑中,一颗黑色的圆球状松露从土中冒了头。
季玄蹲下,捡起这颗小东西:“这就是?”
容筱筱骄傲地拍拍香猪的脑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一颗,看来这山上的产量大得很,不出意外的话,店铺又要发财了。”
看样子这个时代完全没有对松露这种食材进行开发。想来也是,如果不是知道利用猪作为采集工具,怕是将整座山的土翻遍了也很难找到一颗。
季玄将松露放入准备好的口袋中:“你还没说,为何用猪?”
香猪在容筱筱怀中嚎叫,她顿时有些磕巴,道:“这……因为……狗刨土用爪子,容易把松露挠破。猪则是用鼻子拱,就不必有这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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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没有答话。
多年在谎话连篇和虚与委蛇的人群中练就的直觉告诉他,容筱筱显然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自己。不过他并没有作何反应,只是平静将她望着。
容筱筱被他盯得心虚,将香猪放下来继续向前走,片刻后,还是道:“其实是因为,松露上有一种……”她本想说是一种名叫“雄甾烯酮”的雄性激素,但忽然意识到这个词汇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便瞬间改口道,“松露上有一种气味,说来也巧,和公猪身体的味道很像。所以母猪闻到,就会兴奋,就算隔了几丈远,也能找到埋在土中一尺厚的松露。”
香猪在山路上欢快地小跑,容筱筱盯着它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爱,心想若是等过了朝贡这几天,她一定要去肥香镇买两头回来,圈在家中自己养着。
一旁,季玄忽然悠悠道:“这些道理,你是从何得知?”
容筱筱一时没敢回头看他。
如果是旁人询问,她完全可以说是在山中住久了,干娘耳濡目染传授给她的。但对季玄,却不能这样说,因为他知道干娘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更不会特意去研究猪的习性。
灯笼将她的身影映在杂草丛生的湿滑山路上,她的脚本就带着夹板,走路不便,此时一晃神,险些滑倒。
季玄伸手将她托住。
“拿着。”他将灯笼塞入她手中。
容筱筱攥着灯笼的木柄,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外衫便当头落了下来,而她膝弯忽然被擎住,脚下离地,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她伸手拉住遮雨的外衫,借着晃悠悠的灯笼抬头看他。
暖黄的火光将季玄的侧脸映得深邃俊朗,湿漉漉的水汽沾染上他的长睫,水珠晶莹,映出跃动的火光。
此时山中寂静无人,就连飞鸟鸣虫也陷入了沉睡,天地间静默地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容筱筱知道,季玄还在等她解释。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笑道:“方才是我猜的。”虽然这样听上去仿佛是自己在擅自揣测猪的心理,但好歹是将话圆了过去,教人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季玄似乎有些无言以对。
此段山路不好走,季玄便一路抱着她,直到来到半山腰的缓坡上,才将她放了下来。中途香猪一直走走停停寻找松露,两人一时不察,被它吃掉了三五颗左右。
容筱筱捡起香猪拱出来的松露,拍拍它的脑袋:“刚才吃掉的便宜你了,就当是你辛苦一晚上的报酬,不过再找到的可不能再吃了,一会儿吃饱了,怕你不愿意再帮我找。”
季玄替她挡雨,闻言低眉一笑:“头一次听到有人和猪讲理。”
容筱筱将香猪从土坑中抱出来,道:“万物有灵,猪可是很聪明的,就算听不懂我们的语言,但讲话的方式、语气,多少还是能懂一些。”
她说完,暗想自己又多话了,连忙闭了嘴,提着灯笼专心赶猪。
身后,季玄凝视着她的背影,眸光闪动,似乎若有所思。
24. 第 24 章
当晚,两人在山上采到了满满一大包裹的松露,足够她的蘑菇铺三日的用量。
这样的成果已经超出了容筱筱的预期,为了防止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回家之前,她又和季玄回了一趟陈家马厩,将香猪用同样的方法放了回去。
她揉揉小香猪的脑袋,悄声道:“今日多亏你了。”马厩中依旧鼾声四起,香猪劳累了一晚,早已累得走路都打跌,滴溜溜窜进猪圈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容筱筱看着一地东倒西歪的香猪,心想若是自己能得到一头该多好,这样店铺接下来的松露便都有着落了。不过等天亮后,陈家的小厮一定会清点数目,若是发现少了一头,肯定会惊动陈家老爷。
这香猪关乎陈家的官位,可不是一般的家畜,丢了不是小事。
所以纵使心痒,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将马厩恢复了原样。
……
第二天一早,安素照常去送容安上学,季玄留在家中等梓人上门加固门窗,容筱筱则带着桔叶去了店铺。
蘑菇铺在精心打扮下,已完全变了一副样子——原本坑坑洼洼的土墙被重新填补,变得平整干净,店内的木制桌椅擦拭得一尘不染,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陶土花瓶,瓶中是山上采来的金黄色新鲜桂花枝条,雅致而鲜活。
店铺内外墙壁上挂着晾晒风干的一串串香菇,挂绳上还系着山巅收集来的赤红枫叶。有了这些的点缀,原本破旧的店铺顿时变得生机勃勃,充满山野趣味。
不仅如此,容筱筱还专门去镇上挑选了几道屏风,错落摆置在桌椅之间,将原本一览无余的店铺分隔开来,形成半开放式的包厢,颇有种曲径通幽的意味。
屏风上是季玄绘制的山水图案。墨色山峦,朱红草木,意境悠远。
绕过这些屏风,又是另一番惊喜——露天的小院落豁然开朗,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
小院周围栽上了竹子与桂花,院中则是紫藤秋千、刻了棋盘的八仙桌、还有供人休憩的摇椅……
与其说这里是一间古代蘑菇铺,其实更像现代供人休闲娱乐的度假村的一角,处处有她精心的设计,野趣横生,雅俗共赏。
淡金色的晨光洒在容筱筱身上,她昨晚虽然没睡好,此时却精气神十足,将袖子挽到手肘,径直进了灶房。
她与桔叶一起将松露用温水浸泡、洗净,剔除掉上面的杂质,然后切成薄薄的片状。
桔叶闻着松露独特的味道,不禁疑惑:“筱娘,这东西真的能吸引客人吗?”
容筱筱架锅烧水煮饭,见她好奇,便道:“尝一片试试看。”
桔叶将一整片松露直接放入口中,嚼了两下,皱眉道:“没什么味道,吃起来……像木屑。”
“在口中含一会儿,”容筱筱笑道,片刻后又问,“现在呢?”
桔叶仔细品尝了一下,不确定地道:“似乎有一股蒜味,但又不像蒜的味道那般刺鼻,只保留了蒜的香气。”
容筱筱点头:“你现在尝到的是松露最原始的味道。若是搭配其他食材一起,加以烹饪,它的香味便会被激发出来,变得更加浓郁美味。”
听她这样说,桔叶也有些期待了。
油热后,容筱筱在锅中撒了一把猪肉丁,翻炒至金黄焦脆,倒入米饭,将米粒与肉丁充分炒匀,再淋上酱汁。
虽然是炒饭最简单的做法,一点多余的佐料也没有加,却已经散发出诱人饭香。
容筱筱将松茸薄片切得粉碎,撒在炒饭上。
一开始看上去,这些稀碎的松茸真如木屑一般,但是在热气腾腾的炒饭中迅速软化,逐渐与炒饭融为一体,香气也渐渐浓郁起来。
“好香啊。”
这话不是桔叶说的,而是从店铺外传来。
桔叶想去开门,却被拦下。
“再等等。”容筱筱对她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将炒好的松茸炒饭盛入精致的木碗中。
今日早上,她在店外挂了贴了一张很大的告示:
独门有秘方,今日可上新。
人世多纷扰,闲情宜远游。
客人无杂事,山中来相见。
这首打油诗虽不通顺,也不押韵,却俗中带着雅趣,使人路过时不由驻足读上一读。
街上渐渐热闹了,已经有几人被店铺这首小诗吸引,围上前来。
一人逐字读完,会心一笑:“这蘑菇铺前些日子关门,没想到竟研究出来了新菜式。你们闻闻,店里飘出的味道,会不会就是那独门秘方?”
香气独特,有别于寻常饭香,带着菌子特有的山野咸香气息,却教人说不上来如何形容。
有人已经饿了,上前敲了敲店铺的木门:“都已经到了饭点,怎么还不开业?不是说好今日上新么?”
另一人读得仔细,指着告示最后一行,道:“这里写着,闲情宜远游……山中来相见?这是何意?难道这店铺的老板娘不在店铺做生意,而是在山上开了新店?”
顿时有人附和:“听说老板娘平日就住在这山上,难道真要邀请大家去她家中不成?”
又有人反驳:“不会不会,饭香已经飘出来了,肯定就在这里!”
大家七嘴八舌地吵作一团,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路人前来围观。
大家纷纷讨论起来,这“山中来相见”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些说话声,容筱筱在灶房听得清清楚楚,却依旧不慌不忙,又煎了几个煎蛋,撒上松茸碎末。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街上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有人耐不住性子,大声叫嚷道:“里面有人在吗?何时才能开门?”
容筱筱这才朝桔叶点点头,示意她时机到了。
两人今日都穿了浅黄色的轻纱长裙,与店中的金黄桂花、赤红枫叶、丹绘山水屏风色调相合。
桔叶缓缓开了门,按照容筱筱教她的做法,气定神闲、慢慢悠悠地开口,道:“诸位莫要喧嚷,扰了这山野中的清净。”
桔叶长相本就清秀,今早出门之前,容筱筱还给她化了精致的淡妆。
此时,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门口,一个鹅黄色长裙的女子立在门内,两袖轻纱飘飘然恍若仙子一般,细眉长目,唇如点脂。
站在最前面的客人简直看直了眼。
这还是先前那家蘑菇铺么?
怎么门一开,里面竟像是另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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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令众人恍似在车马喧嚣的街上误入了山上仙子居住的仙居。
而且,店门敞开之后,食物的香气愈发浓醇,其中还隐约带着一股秋雨过后山林般的清香。
桔叶面上也作出一副恬淡闲适的样子,悠哉地一挥袖子,从怀中捧出一只陶罐:“小店今日邀客前来,一同品尝新上佳肴。客人们如有加入会员者,今日可以进店免费品尝。”
一听到不用花钱,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起来。不过,刚才着姑娘说了一个什么词……会员?
“什么是会员?”有人问。
大家都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汇,不知道是何意。
桔叶解释道:“成为小店会员者,不仅可以在今日受邀品尝美食,还可在日后以半价享受店中全部菜品。”
听说有这种好事,人们都觉新奇,纷纷想要加入会员。
桔叶将陶罐捧在胸前:“付五百文,便可享一年会员。”
此话一出,众人像是炸了锅一般,叫嚷起来。
“五百文?够买我家半个月的粮食了!”
“太贵了!谁知道你们卖的是什么?万一根本不好吃,我们岂不是亏了?”
“便宜点吧,一百文还差不多。”
桔叶默不作声。
容筱筱特意叮嘱她,不论客人说了什么,都不可以表现出喜怒的情绪。客人笑,不能陪他们笑,客人生气,也不要跟着着急。
虽然桔叶不明白她这样的用意,但知道筱娘自然有她的道理,便听话照做。
客人见桔叶无动于衷,便渐渐平静下来,外围有的人实在支付不起这个价格,便开始散去。
然而,前排一人忽然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人衣着靓丽得体,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不在乎这点小钱。
“方兄,等等我,我也要来。”身后另一个男子也紧随其后,跟着前面这位公子进了店。
桔叶侧身,让两人进入门中,并递给他们一人一块绘有山水图的别致木牌。
木牌是昨晚容筱筱与季玄两人连夜亲手绘成的,背面做了特殊标记,可以作为会员凭证使用。
有了这两人打头阵,刚才已经准备要走的人也停了脚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也进去瞧瞧。
那两位客人进了门,入眼先是屏风掩映,店中格局竟然与之前完全不同。
忽然间,赤红如火的枫叶从屏风后吹出,又一片片飘落下来,恍如屋内下了一场红叶雪,意境奇美无比。
两人不由同时惊叹出声。
“实在是风雅至极!”
有桔叶挡在门前,众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皆探头向内望去。
有些好奇的客人终于按捺不住,掏出一串铜钱,放入桔叶怀中陶罐:“我也要加入会员!”
容筱筱站在屏风后面,左手提着一筐枫叶,右手则拿着扇子。刚才的枫叶雪,便是她扇出来营造意境的。
眼见客人要进来了,容筱筱收起这些道具,绕着屏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院落中。
店内每张桌上,她都已经摆上了松露炒饭、松露煎蛋和茶水,热气腾腾,浓香四溢。
25. 第 25 章
随着客人陆陆续续进店,桔叶手上的陶罐已经变得沉甸甸的。
直到今日会员的木牌发完,桔叶将门一掩,对门外还在犹豫是否进来的顾客道:“抱歉,今日的会员名额到此为止。客官们若想品尝本店的独门秘方,请明日再来。”
门外的人群顿时哀声一片,几个已经准备付钱的人抱怨起来,想让桔叶网开一面,就算不吃饭,也应该让他们进去一睹为快。
桔叶却淡定地摇头,一副无可商量的模样。
剩下的人们只能失望而归,心想看来今天想纠结没有机会了,既然这个会员这么抢手,明日一定要早早前来排队才是。
桔叶关了门,掂了掂盛满铜钱的陶罐,哗啦啦的声响极为悦耳。她一路穿过欣赏店铺装潢的客人们,将陶罐递给躲在后面没有露面的容筱筱。一个上午的功夫,居然就到手了七八千文,这简直是其他店铺想都不敢想的收入。
容筱筱作为一个现代人,当然知道营销在生意场上的重要性。原本她还担心自己的宣传手段在古代是否适用,现在看来,不管是什么时候,大家都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后院与室内有屏风遮挡,容筱筱暂时没有开放这部分,决定先作为惊喜暂时保留。
客人们逐一在室内就座。众人一开始还有心思欣赏店铺焕然一新的独特风格,但很快,所有人都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
每人面前的松露炒饭,颗粒饱满,酱汁浓郁,黑色的松露碎末细细掺杂在炒饭中,像是新奇的点缀装饰。
而一旁的煎蛋也撒上了松露调味。蛋黄形状圆润,色泽金黄,蛋白润白剔透,竟然是镇上极少有厨子能做出来的溏心蛋。
众人皆食指大动,纷纷动筷子。
饭粒滑嫩,一勺下去,满口留香。说来奇怪,这饭中明明加的是肉粒和酱汁,却隐隐带着一种森林的清香,可谓油而不腻。
煎蛋亦是如此,除了鸡蛋本身的鲜美,也掺杂了山林泥土般的清爽味道,实在是头一次品尝到这样的美味。
一时间店铺内称赞声连连,都对容筱筱这“独门秘方”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将一旁立着的桔叶叫了过来:“姑娘,你们这店铺,明明叫做‘只有蘑菇’。可是你看看这炒饭,这鸡蛋,哪里有蘑菇?莫不是你们店铺重新开张后,已经不是从前那位老板娘了?门外那牌匾,是不是也粗心忘了更换?”
桔叶早就料到众人会有此疑问,拿出准备好的回答,道:“客官已经将‘蘑菇’吃进腹中了。”
在座的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这炒饭和煎蛋虽然口味极为美味,但看起来却和寻常家常菜无异,大家都不是瞎子,若是里面加了菌子,难道还能让所有人都看不见不成?
桔叶五指并拢,示意众人看离她最近客人的餐碟:“相信大家都注意到了,这炒饭和煎蛋中,都加入了细小的黑色碎末。这边是我们店铺的独门秘方——黑松露。有了黑松露,食材才会散发出独特清香,每一口都带给人漫步山野般的奇妙体验。”
宾客们都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称。他们才明白过来,碗中这些黑色的像调料一样的东西,居然是一种没听说过的菌子。而方才那令人迷醉的香气,居然就是这“黑松露”弥散出来的。
先是松茸,又是松露,这家店铺怎么总能找到不寻常的美食?
最初进店的那位方公子起了兴致,摇着扇子道:“姑娘,你只说名字,我们哪里知道这是什么?不如从后厨拿出一颗黑松露过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附和,进店加入会员的人,都对珍馐美食充满兴趣,自然想要亲眼见见这闻所未闻的菌子。
“各位客官,稍安勿躁。”女子清雅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众人一同回头,只见屏风后,忽然绕出一个身材曼妙、体态轻盈的女子,手中团扇移开——原来便是之前那位老板娘。
容筱筱平日从不施粉黛,今早却也在脸上下了些功夫,原本就很优越的五官顿时显得更为明艳动人。
她今日的衣着和妆容和桔叶并无二致,衣裙与两袖的轻纱随着她的步伐飘飘扬扬,加之她本就身材高挑,从屏风后绕出来的瞬间,竟恍若神仙下凡一般,看得众人一时间傻了眼,甚至都已经忘记刚才他们问的是什么。
直到容筱筱开口,大家才回过神来。
“黑松露珍稀名贵,是寻常地方难得一见的菌子。各位客官若想细品松露的美味,可以随我来到后院,一边饮茶,一边下棋,共度这山野中的闲暇时光。”
容筱筱说罢,将身后这扇最高的屏风推开。
阳光顿时倾泻而下。
小院的景致终于展现在众宾客面前,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翠竹与桂花掩映,石桌、摇椅、秋千错落有致,就连院落的鸟鸣声,似乎都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石桌上,已经摆好了容筱筱切好的松露薄片,分为小份盛在盘中。
众人来到八仙桌前,才发现原来石桌上刻好了棋盘。这个时代娱乐方式并不多,围棋却是最受文人雅士欢迎的一种,是以在场的诸位多多少少都会一些。
方公子叫上同行的伙伴,在桌前相对而坐,这里环境清幽,又有美食相伴,在此对弈,实在是乐事一桩。
然而在棋局开始之前,众人的注意力还是落到了那一碟碟的松露上。
松露在容筱筱的刀功下,被切得薄如蝉翼,虽然颜色深棕,但透过阳光去看,几乎像是透明一般。
立即有人伸手捻起一片,放入口中。
刚开始似乎没有味道,但在舌尖含了片刻,松露清香的味道顿时四溢。木质的芬芳带着隐隐蒜香的味道,令人难以描述和捉摸,却如痴如醉地沉浸其中。
方公子道:“原来这就是松露的味道,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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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筱筱看着众人陶醉的样子,心中甚为满意。
其实,她还是有着自己的私心,并未将松露原本的模样展现给众人,而是选择切成了薄片。
有了上次被人模仿的经历,容筱筱多了个心眼,这次她想尽可能晚地让大家见识松露究竟是什么。如此一来,即便那些人还想和她竞争,也无法找到她所需的食材。
既然今日邀请的是闲来无事的宾客,在场的几乎都是有点小钱且得空的闲人。众人在小院中耗了大半日,买茶水的钱又让店铺狠狠赚了一笔。
直到日头西沉,大家才不舍离去,临走前还纷纷勾肩搭背,对新结交的好友们约好下次再一同对弈。
那位方公子最后一个离开,走之前,还在桌上留下了三千文的打赏。
容筱筱心中欢喜,面上却依旧淡然,曼声道:“方公子果然豪爽。”
“姑娘多礼了,先前的开销是为美食,现在这些,却是为了佳人。”方公子手中的扇子轻摇,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她脸上。
容筱筱心中一跳,眼眸垂下,没去看他。
一旁,桔叶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之前有个陈进纠缠就已经令人头疼了,这次这位,不会又要重蹈覆辙吧?
容筱筱看他出手阔绰的样子,就算家中不是当官进爵的,只怕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商。
这位公子虽算不上俊美,却也可说眉目端正,风度翩翩,实在难以令人讨厌。何况,今日还是他第一个照顾店铺的生意,于她而言也算有恩,就算此时不去讨好,她也应该客客气气地对待他才是。
方公子见她没有回答,也不催促,唇边挂着一抹笑意,又问道:“不知姑娘现已婚否?”
容筱筱没想到他问得这般开门见山,刚想回答,便见桔叶抢着道:“公子,筱娘她已经……”
话还没说完,屏风后一个声音道:“她已嫁人。”
季玄步子从容,从屏风后走出,浅笑着道:“是我娘子。”
容筱筱忽然在此见到他,有些欣喜。
方公子却是一愣,摇扇子的手一顿,看了看容筱筱,又看看这位自称是她夫君的男子,神情似乎带着一丝遗憾。
同样是富家子弟,这位方公子比起陈进而言,家教显然好得多。他抬手一揖道:“有妻如此,这位公子真是好福气。方某今日有幸品尝到姑娘的厨艺,他日定当再来,还望姑娘莫觉叨扰。”
容筱筱道:“方公子客气了,有公子这般贵客光临,才是小店的荣幸。日后还请方公子多来赏光才是。”她其实不爱说这些客套话,但做生意做久了,这些场面话自然手到擒来。
方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含笑,转身离去。路过屏风时,容筱筱看到季玄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两人却都没说什么。
待店中仅剩她与季玄、桔叶三人时,容筱筱才问道:“怎么忽然到店里来了?”
26. 第 26 章
此时夕阳斜穿过院落,将竹子的倒影投射在屏风上。微风拂过,竹影摇曳。
季玄依旧身穿他那身书生样式的粗布衣,在这番景致中,却衬得更为温文尔雅,气度不凡。
正是因为他身上似乎天然带着这种清雅书卷气,容筱筱之前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默认他一定是个读书人。不过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她又觉得此人时常表露出许多不同的气质,时而威严莫测,时而又像现在这般恬静温和。
容筱筱不知道真实的他到底是何样,但隐约觉得,现在这幅文雅无害的样子是他的面具之一。大概是为了配合扮演她夫君的角色,才刻意装出来的。
季玄扫了眼后院桌上的残渣剩饭:“娘子今日重新开业,生意似乎甚好。”
“那是当然,这次开业反而比之前赚得更多。这样看来,我倒是要感谢那‘洪家蘑菇铺’抢了咱们松茸的生意了。”容筱筱得意一笑,这是她今日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为了抬高店铺的档次,她与桔叶两人维持了一整天的扑克脸,毕竟高级餐厅的服务员都是很少卖笑的,若是显得太过亲和,反而没了高级之感。
然而,季玄还没有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容筱筱又问道:“是不是家中木匠已经走了,你闲来无事,便想来店中看看?”
这个时机来,恰好是饭点过后店铺关门的时候,简直像是专门来接她下班的。
季玄却道:“家中来了人,我不想见。”
容筱筱在镇上没什么亲朋好友,家里也很少有访客前来。她不由奇道:“是谁?”
“陈家那位老爷。”
她和桔叶两人顿时都愣住了。
容筱筱心下一沉,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陈家老爷为何突然来找她?
难道是昨晚偷猪的事情被发现了?不会吧,她夜里可是全程戴了面罩,应该不会这么倒霉被陈家的人认出来吧。
忽然间,容筱筱想到了彩芹,皱了皱眉。
她的确曾想过,自己是否忽略了这一环。彩芹那丫鬟看似与桔叶关系要好,情同姐妹,但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不会背地将他们出卖。
更何况,那天晚上她与季玄在马厩,确实听到了外面一声响动。如果彩芹真的将消息透露给了陈家老爷,他们很可能就在外面蹲守。那个时候,季玄好像摘过面罩……
“他今日来,可曾见到你?”容筱筱问。
“不曾,远远看见他来,我便从后院出来了。”
容筱筱思考片刻,道:“你今日不见他是对的,我现在回家,你和桔叶过会儿再回去。既然我已经将猪送回,并未对陈家造成什么影响,即使陈家老爷来兴师问罪,想来也没有什么证据和把柄。”
季玄似乎并不担忧,眼中甚至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好,路上小心。”
容筱筱将店铺钥匙交给桔叶,自己一个人匆匆往家中赶去。
一路上她心里一直盘算着对策,想着万一陈家老爷真要为难自己该怎么办。越想越觉得心慌,虽然陈家的猪是贪来的,但自己去人家马厩偷猪确实不对,若是被人发现,不仅丢人,还十分理亏。陈家若是打着“不能让偷盗之人养孩子”的旗号,怕是又要抓住领养容安的事情不放了。
然而走上回家的山路,容筱筱远远便听见了连续不断的怪叫声。
这声音很是奇怪,低沉的闷响此起彼伏,仿佛十几头猪在呻吟。
……等等,猪?
容筱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快步小跑了几步,见到木屋出现在山路尽头时,她才彻底傻了眼。
——陈家老爷居然带着一群香猪,来她家串门了。
他一个人当然无法将这么一大群猪运来,便领了两位小厮替他赶猪,小厮她看着眼熟,是专门看管马厩的。
这是闹的哪一出?
难道这些是她偷香猪的证据,而陈家老爷非要把她的“罪证”带到她眼前才行?
容筱筱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但陈家老爷很快发现了她。
“筱娘!”他扯着年迈发哑的嗓音大声道,“我见你家中无人,便亲自在此等候。”
陈家老爷毕竟是个官,而她仅是一届平民商贾。容筱筱没有想到,这人居然会亲自在家门口等自己,说话竟还很客气。
到底是为什么?
料是她平日聪明伶俐,此时也没了头绪,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人。
眼下事情是躲不过去了,容筱筱只得朝家的方向走去,面上堆起一副假笑:“不知陈老爷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他这样的态度,怎么看都不是来问责的。
陈家老爷指着他身后那群哼哼唧唧的香猪,笑着道:“哈哈哪有什么事,不过是作为远亲,前来看望罢了。这些香猪,是陈家一点心意。还请筱娘笑纳。”
容筱筱彻底懵了。
她没有立即作答,谨慎地看着这几人。
陈家老爷给了身后小厮一个眼神,小厮立即上前,将一头香猪抱到容筱筱面前。
香猪睁着圆圆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容筱筱看着这头小猪,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很想收下。
现在店铺松露的存量还够用几天,即使实在不够她也可以通过饥饿营销的方式,吊一下客人们的胃口,勉强再打着松露的旗号维持一周的时间。只要她熬过朝贡前这半个月左右,就可以自己买猪了。
但若家中有现成的猪,接下来一个月的松露便都有了着落,她可以省心不少。店铺的生意便也可以趁热打铁,持续火爆下去了。
陈家老爷对了满脸褶子,等她回答。
容筱筱当然不会相信他这番说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陈家这样示好,显然是有事求她,但她一个店铺老板娘,哪里有什么事情可以帮上陈家呢?这么一想,容筱筱认定陈家肯定还是为了容安来的。
看来陈家还是没有死心,觉得光凭老太太出马不够,现在连陈家这位老爷都亲自上门来了。
如果是这样,这香猪她可是万万不能收下的。
容筱筱直言道:“老爷费心了,但筱筱无功不受禄,这些香猪您还是拿回吧。”
“哎这是哪里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这点心意算得了什么。”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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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生怕她不收,又道,“我知道家中老太太性子急,前段时间与筱娘有些过节,我今日来送这些香猪,也算是给筱娘赔礼了。”
听见他说“一家人”,容筱筱觉得有些可笑。转念一想,难道陈家老爷是想用这种方式,和她攀亲戚,到时候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容安接回去不成。
她正欲再想办法回绝,陈家老爷却早已看出了她的念头,急忙补充道:“筱娘不想加给我家那不孝子,我自然知道,以后定会好好管教家中逆子,绝不再让他为此事来烦你!还有筱娘那义子,自然也是你的,我可不是为了那孩子而来,还望筱娘莫要误会了我。”
容筱筱眉头皱得更紧,实在是看不透这老头的真实想法。
陈家家风不正,一家之主绝对也好不到哪去,不可能真有这样的好心。
容筱筱估摸着容安快从学堂回来了,他们两人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干脆道:“我是个山野粗人,不懂你们这些当官之人的礼数,您莫要见怪。老爷究竟有什么想法,不妨直接告诉我。”
陈家老爷见她这样说,连忙笑道:“筱娘日后,在家中多替我美言几句,说上陈家几句好话,老身便知足矣。”
在家中替陈家说好话?说给谁听?
桔叶是被陈家赶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为了她。季玄与安素常年在外,陈家之前甚至不知道干娘还有这么个儿子,想来陈家老爷也是不认识的。
那这么想,还是为了容安。
容筱筱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陈家老爷大概是看强抢不成,打算走长期感化的路线。若是她在家中对陈家态度转变,容安年纪小,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定真的对陈家起了好感。她自己一个乡野村妇,除了能赚钱外,没什么本事,以后容安长大一些,若是为自己想前途考虑,说不定真会主动投奔陈家。
不过她觉得陈家老爷是想多了。容安虽然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却也聪慧至极,早已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又怎么会被这些事情影响自己的判断。
但送上门来的好事,她若真的不收才是傻。容筱筱道:“有您这句话,筱筱便明白了,陈家这份心意,我定会在家中好好转达。不过这些香猪十分珍贵,我家不大,养不下这么多,您送我一头便是了。”
陈家老爷见她肯收,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称好。
看着老头带着两个小厮赶着一群猪往山下走,容筱筱觉得此事很是蹊跷。但眼下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生意,既然这件事对她的店铺有利,便想着暂时先这样。若是以后陈家再来惹事,也只能另想对策。
……
之后的几天,店铺生意愈发红火。“黑松露”在青松镇上名声大噪,蘑菇铺新设的小院也深受人们欢迎,前来注册会员的客人们络绎不绝。
有了桔叶在店内帮忙,以及季玄每天帮着上山采松露,容筱筱并不太累,也算是过上了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好日子。
然而这样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一个消息便传入了她耳中。
——西市北边那家“洪家蘑菇”不知怎么,竟然也开始卖起了松露。
27. 第 27 章
容筱筱知道这个消息的下午,正在灶房中收拾碗碟。
此时店铺刚刚关门,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有人留到最后找她闲聊,顺便将此事告诉了她。
容筱筱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她明白自己的生意爆火,一定会被同行盯上。这些独家秘方和食材,迟早不算什么秘密。
只不过,她没想到抄袭来得这样早。
本以为至少也要等上一个月才会有人模仿,现在这才一周,居然就被人学了去。
这也太快了些。
桔叶听后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愁眉苦脸:“筱娘,明天的生意,不会受影响吧。”
“放心,之前我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容筱筱将洗好的碗碟摞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洪家店铺就算将咱们的菜式仿了去,也不会夺走咱们已经积累下的客户。”
这就是会员制的好处了。
已经在店铺办了会员的人,大概率还会坚持光顾她的生意。不过,那些还没被开发的潜在用户就不好说了。
现在蘑菇铺走的是高级餐厅和供人休闲娱乐喝喝下午茶的路线,就算会员可以享受半价,价格还是比一般的店铺要高。如果洪家蘑菇铺像之前一样压低价格,就算餐食的味道不如她这里,也依旧会将一部分客户拉拢过去。
对于商业竞争这种事情,当然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容筱筱将桔叶手中的抹布拿过来,又从陶罐中拎出一贯钱递到她手上,道:“这里我来收拾,你趁他们还在营业,替我去那个洪家看看吧。”
……
容筱筱作为老板娘,不好直接进人家的铺子参观,显得像是去砸场子的。
她将蘑菇铺里里外外擦了个遍,又将桌上花瓶中的桂花枝拿出来丢掉,准备明日下山时顺便摘上几枝带来换上。
本以为桔叶这一趟会去很久,谁料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回来了。
这样短的时间,恐怕只能从这里到洪家铺子一趟往返。
容筱筱奇怪道:“怎么这样快,难不成他们已经打烊了?”
桔叶显然是小跑着回来的,天已入冬,她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在冷风中呼出白色的雾气,额头也微微冒着汗。
她冲容筱筱摆摆手,神色有些凝重。
“坐下说。”容筱筱拉开凳子。
桔叶却没有坐过来,而是将门一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容筱筱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拽起来:“这又是怎么了,女儿膝下有黄金,可不能随便给人下跪磕头。”
桔叶眼眶中泪水打转,道:“筱娘,对不起。”
这话一出来,容筱筱有些头大,不知道这姑娘究竟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她猜测道:“你……是不是把钱弄丢了?所以半路就回来了?”
桔叶摇头,将那一贯铜钱从怀中掏出来,递还给她。
容筱筱没有接,推了回去:“钱也没丢,人也好好的,你到底在哭什么?没关系,今天不去,下次咱们再一起去好了。”
桔叶摇头摇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道:“我不去了,我不想再去那家店铺了。”
这下可把容筱筱搞得不知所措了,她将桔叶扶到桌前坐下,拍拍她的背:“不去就不去,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先平静一下吧。”
桔叶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是彩芹……我看见彩芹在他们店铺当伙计了!我一看到她,转头就出来了,没敢在那店里停留。”
她这样一说,容筱筱一瞬间全明白了。
这么说彩芹也离开陈家了。
虽然不知道彩芹那丫头是主动走人的,还是被赶出来的,但有一点她很确定——松茸的秘密,大概率便是这人泄露出去的。
那天在陈家侧门,容筱筱与李娘子谈话时,并没有避着桔叶和彩芹。看到她的店铺大火,再联想到她向李娘子借香猪的事情,彩芹自然可以猜到松茸是如何找来的。
容筱筱扯出一个无奈的笑,真没想到,她不过是想开个小店,居然能遇上这么多事。
她安慰道:“无妨,就算他们得到了松露,也不会影响到咱们。他们开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我也从来没说要将这山上的松露垄断不是?”
桔叶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涕,道:“对不起,这事都怪我……”
容筱筱:“切莫自责,百密一疏是难免,咱们又不是神仙,谁能想到会这样,我又为何要怪你。”
桔叶却道:“……那天在陈家,你和李娘子说话时,我将带来的松露给彩芹看了。”
原来是这样。
容筱筱哭笑不得。她并不常安慰人,该讲的道理都讲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桔叶以为她果然怪罪自己,趴到桌子上继续哭。
容筱筱去灶房倒了一碗热水,端给她:“你要是再哭,我可真要怪你了。”
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太阳渐渐落山,店铺内暗了下来,唯有淡淡的天光穿过屏风透进店内。
桔叶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接过碗,将热水喝了。她方才哭得狠了,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却真的没再出声。
容筱筱看着她这幅样子,有些好笑。她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想想自己读高中的时候,考试考砸了也会回家掉眼泪,内心也不敢说强大到哪去。
果然人还是需要磨练才会成长,桔叶年纪还小,生活又没有给她什么安全感,遇事慌乱,心态不稳,可以理解。
“你今晚是想回家住,还是在我这住?”容筱筱问,“若是回家,你可以过两天再来店里。”
桔叶家中有老母,虽然有亲戚照看,但每隔三天还是要回去探望一下。今日她心情不佳,容筱筱觉得可以给她放个假,回家看看妈妈,或许会好受些。
然而桔叶只犹豫片刻,便坚定道:“我和你住。”
容筱筱笑了:“给你讲,有个词叫带薪休假,我让你回去休息,不扣你的工钱。”
桔叶红着眼眶拒绝道:“不,我不休息。”
“好吧。”既然她愿意留下来干活,容筱筱当然成全她,“那就先把眼泪擦干,外面风大可不要冻皴了。今晚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
……
晚上,两人都没有再提店里的事情。桔叶累了一天,早早便进房间睡觉了。
容筱筱就着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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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导了一下容安的功课,然后便也开始眼皮打架,回去倒头就睡了。
本以为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半夜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那是木头发出的嘎吱声响,从窗户的方位传来。
容筱筱起初没有在意。
在山中居住,总会有些鸟类和其他野物闯进院子来,不足为奇。
她最近白天实在太过忙碌,精力也不像二十出头的时候那样充沛了,晚上必须睡足一整夜,第二天才有精神继续去店里干活儿。
容筱筱很快又合了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而,就在半梦半醒间,一个重物落地的闷响从窗边传来。
她顿时清醒了。
这是什么动静?
难道有什么东西进屋了?
睡前她拉上了床帐,所以此时看不见屋内的景象,只能躲在黑暗中,一动不敢动。
容筱筱几乎不敢呼吸,拽着被角,凝神细听。
然而声音并没有继续,屋内陷入了完全的寂静。
她的房间与容安相对,南侧窗户都靠近院子。隔壁的北屋则是干娘的屋子,现在是季玄在住。安素与桔叶的客房则与她斜对,离得比较远。
容筱筱在纠结要不要大喊一声,将仅有一墙之隔的季玄吵醒。
但万一是她睡梦中听错了,这点小事,倒也不必麻烦他半夜醒来一趟。
房间中,似乎隐隐散发出一股熟悉的香气,容筱筱微微一愣,觉得这气味在哪里闻见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地板忽然“咯吱”一声。
离她的床很近!
容筱筱几乎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脚步声——果然有人进来了!
她心脏几乎蹦出嗓子眼,张口大喊:“救——”
还没等她发出声音,床帐突然被人掀开!
一个黑影钻进了床上,有力的手掌按住她的口鼻,将她直接按回了枕头上。
容筱筱发不出任何声音,拳打脚踢想要将人揣下床,四肢却被来者牢牢制住。
陈进嘶哑的嗓音狞笑着响起:“娘子,多日未见,有没有想我?”
容筱筱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窗子明明已经加固过了,锁头也换成了最难开的一种,这人居然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把窗户撬开。
嘴被人捂住,右手被攥住,两腿则被他压在被中动弹不得,只有左手是自由的。
容筱筱拼命将手边能抓住的一切东西扔出,希望能发出一点声音,但枕头落地悄无声息,像砸在棉花上一样。
口中呜呜的声音更是微不可闻,容筱筱感觉肩头一凉,心中大惊,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人,但拼起力气来,她显然处于弱势。不仅如此,她忽然头昏脑涨起来。不对劲,怎么会在这时起了困意?
陈进见她挣扎,似乎愈发兴奋起来,手上一使力,顿时将她的睡裙撕碎!
“呲啦”一声,布料从领口处断裂,连带着袖子一起被扯了下来。
容筱筱怕得要命,身体不住发抖。
屋中,香味愈发浓烈了起来。
在这个关头,她忽然想起来了——这股味道,正是她之前买过的助眠熏香!
28. 第 28 章
容筱筱不禁心想,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之前偷猪时,她用这种熏香迷晕了看守的小厮,现在,自己也被这种香料所害。
偏偏还是在这种事情上……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手也渐渐使不上力气,心中惶恐愈甚,想要睁大眼睛,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
陈进发出得逞的奸笑:“睡吧娘子,醒来就是我陈家的人了。”
容筱筱知道这样下去不妙,她现在受制于人,无法呼救,若是真在这时候睡过去可就完蛋了。
她顿时灵机一动,干脆阖上双眼,渐渐松了挣扎的力道。
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也不再动。
陈进见她入睡,哈哈一笑:“这就起效了,真快。”
他一只手仍压着容筱筱的嘴,另一只手松开她的手腕,拍了拍她的面颊:“娘子?娘子?”
容筱筱没有反应。
陈进知道她鬼点子多,所以并未掉以轻心,依旧堵着她的口鼻不让她出声。而空闲出来的那一只手却不老实,从她露出的脖颈一路摸下去。
容筱筱心中已经骂遍了陈家祖宗十八代,却依旧忍住没有出声。
陈进停了下来,大概是觉得这样少一只手的姿势不太方便,他想了想,扯过一旁的被角,便要塞入她的口中。
然而,就在陈进松手的刹那,容筱筱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大叫出声:“季玄!!!”
寂静的黑夜中,这声尖叫穿透力极强。
“见鬼!”陈进惊得大骂,掀开帐子下了床,夺路便欲逃走。
容筱筱哪会让他就这样离开,伸手拽住他的手腕,将陈进拽得一个趔趄,继续喊道:“季玄!救我!”
陈进力气很大,她拉着这个人不放手,却直接被他从床上拖了出来,跌坐在地。
房门顿时被人撞开。
窗户已经整个被人卸了下来,此时,屋中月光大盛。
借着月色,她看见季玄的面色极为难看,下一秒,他便大步闪至二人身前,将陈进胳膊一扭。
陈进顿时吃痛大吼:“别别别!我错了!”
上次在倒塌的店铺中,季玄便用这招制服了他。然而这一回,他却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手下留情,而是一个用力,将他整个人掀了过来。
陈进的尖叫声极为痛苦,突然捂着胳膊,蜷缩在地。
“我的胳膊断了!这次真的断了!”他失声大叫,“你这贱民,竟敢伤我!看我不告诉我爹,让他给你好果子吃!你给我等着!啊——啊——”
季玄没有说话,而是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
陈进像小鸡一样被人拎起,摔在墙上,还没来得及喊痛,脖子便被狠狠掐住。
“你干什么!放咳、我!放、咳、呕!”陈进惊恐想要高呼,然而嗓子被人勒住,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几乎说不出话来。
容筱筱虽然恨不得这人赶紧投胎,但又害怕他真的出事,连忙道:“季玄,可以了,我没事……”
季玄回头瞥了她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转头,容筱筱的样子更是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她身上的布料松松垮垮斜耷下来,月光下露出一片白如凝脂的肌肤,撕碎的布料仍连在睡裙上,狼狈地垂落在一旁。
陈进被突如其来加大的力道一呛,白眼一翻,就这样晕了过去。
此时,对面房间的安素和容安也被动静吵醒,急忙跑来。
容安见到容筱筱,大惊道:“筱娘,你这是怎么了?”
容筱筱赶紧将睡衣拽上来,两臂交叉在自己身前,轻声道:“乖,我没事。你先回去。”
一旁,木制的窗框整个掉落在地面。她这才看明白,虽然加固了窗扇和锁头,对那家伙来说却没有起到作用,因为他直接将窗框与窗扇最薄弱的连接处弄断了,整个窗户便成了摆设,对他而言形容虚设。
这人大概是做惯了此类事情,不知道翻过多少个姑娘的窗户才有这样的经验,实在是防不胜防。
容安一转头,见到瘫软在地的陈进,又吓了一跳,大概是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后怕道:“这个坏蛋居然又来了,小叔,还好有你在……”
听了孩子这话,季玄和安素对视一眼。
季玄道:“安素,带他回屋睡觉,这里没事。”
容安不愿走,却被安素一把拖起来。“听话,咱们回去。”
季玄将容筱筱抱上床,又找来绳子,将陈进手脚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回头再看,却见容筱筱坐在床头,脑袋靠在床栏杆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筱筱,”季玄连忙上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下身,“你还好么?”
容筱筱缓缓睁开眼。
她并未昏迷,只是太困了。
“这香……先熄了吧。”她声音困得发飘,“这家伙带来的助眠香,简直比迷药还厉害。”
季玄这才注意到熏香,掐灭后拿到了屋外。他进屋之后,门始终是开着的,门窗的过堂风已经将香味吹散了不少,所以没有受到影响。
回到房间,容筱筱依旧坐在床上,见到季玄回来,她侧过头去。
然而偏头的一瞬间,季玄却见到她眼角闪过一道亮晶晶的痕迹。
容筱筱其实并不想哭,但方才一场惊吓,让她始终没有缓过神来。幸好之前季玄选择了留下,若非如此,她今晚实在难逃一劫。
自从穿越之后,她经历了许多从未遇到的事情,但今晚却是头一次让她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危险。这个世界的法律不像现代那般健全,身为一个女子,她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不具备,巨大的恐惧感将她整个人淹没,令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季玄静立在一旁,眉头微蹙,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容筱筱背对着他,小声道:“可以坐过来么?”
身后床榻一沉。
她忽然转身,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季玄微微一僵,他此时仅穿一件单衣,身上带着淡淡的竹叶般的清香,萦绕在她的鼻尖。
容筱筱下巴垫在他的肩上,手上将他搂紧了些。季玄身上好闻的气息,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打湿他的领口。
季玄悬空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后背,像是一个沉默的安抚。
“别怕,有我在。”
容筱筱鼻子一抽,闷声道:“你不会一直在。”
季玄没有回答,心像是被人攥住一般,徒然一紧。
她的话并未说错,就算他现在陪在她身边,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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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在此地停留。倘若他离开,她又当如何呢,将来再遇到这种事,还能像今日这般化险为夷么。
容筱筱慢慢抬起一只手。
季玄以为她要抽身而去,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臂。
容筱筱愣了一下。
银白月光映在她的面庞上,两人在一明一暗的光影中对视。
季玄握着她小臂的手灼热而有力,在夜色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暧昧。
她方才并非想要起身,依旧揽着他的脖子,被他抓住的这只手则轻轻向自己这边一带,将他的手臂环到自己身后。
这样,季玄单手抱着她的姿势,就变为了双手环抱。
他的呼吸似乎重了些许。
容筱筱额头贴在季玄脸侧,呼吸落在他的锁骨间,轻声道:“季公子,今日多谢你了。”
她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半侧肩头依旧露在外。在这样寒冷的季节,不禁有些发颤,向季玄身上贴近了些。
沐浴后芳香的味道混着体香,在床榻间弥漫开来。
季玄长睫低垂,目光扫过她肩头,喉间有些紧。
两人就这样在月色下相拥,深夜静谧,树影摇曳,许久无人发话。
忽然,容筱筱打了个喷嚏。
冬夜里门窗打开,还是太冷了……
季玄像是顿时清醒过来,眉头微蹙,揽过一旁的棉被,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多穿些。”
容筱筱被包成了一个粽子状,比刚才暖和了很多。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也不困了。
方才脑子昏昏沉沉,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事情,容筱筱从棉被中伸出一只手,揉着额角细细思索。
好像少了点什么。
忽然,她抬头看向季玄。
“何事?”他声音轻柔,低声问道。
容筱筱疑惑中带着不安,道:“桔叶呢?”
刚才的慌乱中,容安与安素都被吵醒了,为何桔叶却一直没有出现?
那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把她吵醒?还是说,她此时并不在房中?
容筱筱顾不上别的,裹着被子便冲出房门。
桔叶的屋子关着门,她一推便开了。
——床上空空如也。
她果然不在!
这么晚了,不在家中睡觉,能去哪里?
想到店铺关门前桔叶的状态,容筱筱忽然紧张起来。
那姑娘不会因为自责,又要去做什么傻事吧?
她急忙敲开旁边安素的门,将刚刚躺下不久的安素又叫了起来。
“桔叶不见了。”容筱筱望着季玄与安素,忧虑道,“我要出去找她,你们若是愿意帮忙,就也跟我来。”
季玄见她依旧裹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还露出一段小腿,无奈道:“你先回去把衣服穿上。”
容筱筱很是着急,一想到桔叶之前跳河的傻事,担忧更甚,怕她又去河边寻短见。
这丫头,真是太不令人省心。
她急忙奔回屋中,换上平时外穿的衣裙,又套上冬日的棉袄。
然而,刚推开房间门,便听见院落中安素打着哈欠道:“不必找了!”
他向山路一侧招招手,笑着对容筱筱道:“她回来了。”
29. 第 29 章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山色靛蓝,雾气缭绕,如一副水墨绘成的画卷。
桔叶正从山路上走来,旁边跟着那头陈府送来的小香猪。
姑娘提着篮筐,脚步轻快,香猪在身后一颠一颠小跑着跟上。
容筱筱飞奔出门,看到这幅景象,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筱娘,山上松露很多,这一篮又可以用三天了。”桔叶一直担心由于自己口无遮拦,将采松露的秘密泄露出去,导致店铺和之前一样没了食材来源。但好在山上松露产量丰富,暂时不必担心。
容筱筱没有说话,只是抿嘴浅笑。
桔叶见她沉默,以为她仍在担心店铺被人抢生意的事情,又自责道:“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将这山中的松露都采来,让彩芹他们想找也找不到……筱娘,你可不要觉得我这样想是自私自利,他们之前,就是这样对我们的。”
容筱筱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轻轻一笑:“食材属于山野,并非任何人所独有。他们之前这样做,不仅对我们不利,对他们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可谓是损人不利己。”
桔叶道:“他们怎么会没有好处,之前他们靠松茸赚得盆满钵满。”
“根系被毁,来年他们也采不到今年这样多的松茸了。”容筱筱解释。
山中清晨十分冷,容筱筱将桔叶胳膊上挂着的篮子摘下,带她回到院中,继续道:“只要是经商,有竞争就是必然的事情,我们可以在经营方式上赢过他们。”
桔叶见她这般豁达,不由被她感染,但想到筱娘开店不易,自己却不小心拖了后腿,还是叹道,“如果我多留个心眼,防备一下彩芹就好了。”
“不要这么说。”容筱筱推开门,屋内的暖意顿时笼罩了两人,“今晚见你不在,你知道我第一反应是什么?”
“不会是……”桔叶面上一红,顿时联想到自己之前险些投江的事情,“筱娘,之前是我冲动,但这次,我真的没有想过轻生。现在店铺生意越来越好,要做的活也越来越多,我一门心思想着多帮点忙,怎么会那样……”
“是啊,之前的你会做出的事,现在完全不会去做了。”容筱筱晃了晃手中满满一筐松露,“有些变化你自己或许意识不到,旁人的角度却能看得很清楚,所以自信一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桔叶眨眨眼,望着她的目光亮了起来。
屋内窗已重新装好,不过依旧不牢靠。窗户毕竟是和墙体分离的,防君子不放小人,是以季玄打算天亮后再去找梓人加固一下,将窗框与墙壁连接的位置用铜钉钉死。
几人经过夜里这么一番折腾,都已经没了睡意,干脆起床生活煮饭。
袅袅炊烟中,天色逐渐亮起。
几人围坐在小屋炉火前,吹着热乎乎的、撒上松露的米粥,吃着新鲜蒸好的香菇包子。
米粥从锅中舀出来,还咕嘟嘟冒着泡,在勺中吹凉,入口软糯,松露的鲜香四溢。
包子则是用斜对街店铺老板送来的面粉做的,白面极为香软,带着甜甜的余味,十分可口。
容筱筱填饱了肚子,胃中暖暖的,看着面前一起用餐的同伴,心头又升出这些天来反复萦绕在脑海的念头:
要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山野,小院,木屋,美食,好友,还有山下一个财源滚滚的小店铺。
上辈子的那个时代,她住在车水马龙的城市,时常觉得生活烦闷,所以经常去山中采风,拍摄美食素材。
那段时间她沉迷陶渊明、苏轼的诗词,并用到自己的短视频作品中。不时有上班族粉丝在她的账号下评论,说看了她的作品,仿佛找到了隐居的感觉。还有人说,看到博主过着理想中的生活,希望她能替自己自由。
可那时容筱筱经历过生活的变故,过得并不洒脱。
她会为过去的离别而悲伤,为眼下的孤单而彷徨,为自由职业未来的不确定性而忐忑。
所以那段时间容筱筱总觉得辜负了粉丝的期待,甚至在想,是否身处这个时代就注定被快节奏的生活裹挟,哪怕刻意使自己慢下来,也有种害怕被时代抛弃的焦虑。人们看她的作品感受到的心境,自己却体会不到。
但现在,她似乎领悟了。
山居一间,热粥一碗,包子一个,友人三四位。现在她所过的生活,好像就是曾经期盼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
季玄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容筱筱一下子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愣了一下。
她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移动,就直接对上了他目光——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愣神的功夫,一直在盯着季玄看。
……嘴角还挂着一丝梦游般的微笑。
他定是见她自始至终在看着自己笑,才会突然在饭桌上问她。
另外几人听季玄这样问,也向她望来。
是啊,她到底想到了什么才会笑得这般开心?
“我……”容筱筱心道,如果我说在思考哲学问题,你信么。
她缓缓收了嘴角的弧度,想要移开目光,却觉得此时不管做什么,都显得像做贼心虚。
只得硬生生继续和他对视。
诡异的僵持中,两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行将破裂的笑意。
她从没见过季玄这幅样子。他眼眸比一般男子深邃,神情通常带着不怒自威的严肃,唇角即使在放松状态也略微向下,总之永远一副看不出情绪但绝对算不上高兴的样子。
但这时,他一边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眸中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和煦,像是春风拂过寂夜的竹林。
容筱筱不由走神想,若他果然坦然地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容安正端着饭碗,将最后一口粥喝干净,下巴上还挂着几粒白米,替容筱筱抢答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到了绝妙的经营计策。”
“额,我……”容筱筱干笑一声,心想这孩子倒是替自己解了围,索性拿出晚上入睡前想好的营销手段,搪塞道,“我想在店铺会员中推行一个邀请好友得积分制度,邀请一个好友加入会员,就能加一分,攒够一定数量积分,可以免费获得限量版新菜式一份。”
这样一来,通过熟人互相介绍,店铺便会像滚雪球一般,吸纳越来越多的新顾客了。
桔叶崇拜地看着她。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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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也由衷赞叹:“筱娘,你果然想到了好办法。”
季玄依旧望着她。只见他唇畔轻轻一挑,便又收了回来,恢复平时一贯的严肃沉默。
虽然这人的目光依旧柔和,但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容筱筱总觉得他这一笑,似乎有些自嘲的意味。
他本来以为她在想什么?
容筱筱心中没由来地一跳,却没有细思。
……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容筱筱觉得自己的执行力愈发高效了。头一天晚上想到的点子,第二天她就开始在店铺中实施。
事实证明,她的营销策略再一次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有了积分制度,加入蘑菇铺会员的人迅速增多。
很快便有七八位顾客达到了积分要求,容筱筱特意在后院中,用屏风围了个小包间,端出她精心熬了一晚上乌鸡松露汤热情款待了各位贵客。
方公子光顾店铺最多,人脉也最广,为她的店铺宣传起了不少的助力,自然坐在首位,第一个品尝这道“限量版”新品。
汤中飘着金黄细腻的油星,点缀着翠绿小葱沫和殷红小枣,衬得黑松露与乌鸡的黑色更加华贵诱人。汤汁入口爽滑,乌鸡肉质筋道,松露厚片鲜嫩。
方公子闭目饮下第一口鸡汤,侧头品味良久,大赞道:“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好汤!”
包厢外,那些没有攒够积分的会员纷纷议论开来。
虽然鸡汤的香味飘散了满院,但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美食,更尝不到这新品松露汤的味道,只能隔着屏风干着急。
有些耐不住性子的人,已经开始呼朋唤友,甚至不惜掏钱帮人出会员,只为来到包厢内,一品这新上的美味。
五天下来,店铺的会员数量居然翻了两番,直接变为了原本的四倍。
生意顿时热闹非凡,就连后院的八仙桌都不得不增加了两台。
容筱筱和桔叶两人在一旁端茶送水,看似神色如常,其实工作间隙对视时,都藏不住眼中的欣喜。这下店铺真是发了财——不仅装修的钱赚回本了,还拥有了庞大的会员数量,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一年的生意都不必发愁了。
这么看来,所谓的同行竞争,似乎也并没有折腾出什么水花。
西市对面,那洪家蘑菇铺模仿他们模仿得很彻底,自从开始售卖松露后,便也采用了会员制。然而由于厨艺实在不够精湛,室内装潢也存在巨大的审美差异,纵使价格便宜,客人们这次也并不愿意买账。
洪家的老板似乎认定问题出在用餐时间上,便也在后院中搭起了秋千,摆上了棋盘,打上了和容筱筱的蘑菇铺一样的“下午茶”旗号,希望能在同样的时间段里,吸引那群热衷休闲娱乐的公子哥们。
最开始,有些客人感到新奇,会来他们店铺坐上一坐,但后来不知怎的,那些人就像互相约定好了一样,都纷纷往容筱筱的店铺里挤。
洪家的老板忍了许久,终于爆发了。
某天下午,就在容筱筱准备收摊时,店外忽传来一声木板断裂的巨响。
洪家老板的声音粗犷,怒吼着道:“大家都是同行,就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30. 第 30 章
门外这一嗓子,将尚在店内的顾客们吓了一跳。
此时方公子刚好在店内,颇有兴味地看了容筱筱一眼,见她虽然表面淡定,拿着一摞瓷碗的手却是一抖。
说不担心当然是假的。
最近店铺生意大好,确实衬托得洪家店铺更为惨淡。不过抢生意这档子事是洪家自己引起的,容筱筱心中坦荡,自然不存在理亏的问题。
但是,被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凶巴巴地找上门来算账,她还是没由来地心中打鼓。
方公子不慌不忙地从座位上起身,摇着折扇,凑上前来,对她道:“筱娘莫要忧心,有我在。”
容筱筱瞥了方公子一眼,虽然并不觉得他一个外人能在这件事上帮她解决什么问题,但此时这种情境下身边有人愿意帮忙,还是让她有些感动。
今日午时,安素来到店里,说他与少爷有事需外出一趟。现在这个时间,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青松镇。
容筱筱急忙去灶房将洗碗的桔叶拉出来:“你快去季玄,若他没走,叫他帮忙。”
店内客人们不愿意掺和这些事,许多人草草吃完饭,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桔叶手忙脚乱在围裙上擦擦手,便要出门。容筱筱急忙拉住她,指指后院的围墙:“别走那边,要委屈你翻个墙了。”
门外,洪家老板依旧破口大骂,话语甚是难听。
容筱筱没有做声,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躲在店中是否是对的,但如果真的出门对峙,她一个女子,必定吃亏。
斜对街的包子铺老板听见声音,也出来帮忙。
“你就是洪家老板吧?别动怒,别动怒,你也说了,大家都是同行,闹成这样,谁家面上都不好看。”
洪家老板一把推开他,脸红脖子粗地道:“关你何事?让开!”
包子铺老板脚下不稳,被这大汉一把推倒在地,引起街上一阵惊呼。
桔叶正攀上墙边的秋千架,听到声音,手上动作一顿。
容筱筱攥紧拳头,实在不忍再坐视不理。她回头催促桔叶:“你先走。”然而她刚要迈步,却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径直踏入店中。
“哐”的一声响,门口的木制屏风撞上桌椅。
随后,接连两三道屏风如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直到最后一面屏风在眼前轰然落地,容筱筱终于与这位洪家老板相峙而立。
她没有回头,却听见身后墙外隐隐传来桔叶跳入枯枝落叶的声音,稍微安下心来,知道那姑娘刚好赶在这人进店之前翻墙出去了。
洪家老板姓洪名悍,人如其名,行事彪悍、蛮横。此人身材肥胖且壮实,仿佛一座小山,面部更是满脸横肉,手指粗的眉毛下面压着绿豆大的小眼睛,看起来怪异又可怖。
容筱筱不禁心想,这样的老板想要模仿她店铺的雅致惬意,实在是难于登天。
毕竟有他在店中一立,就足够把客人们吓走了。
身旁,方公子折扇一收,上前将容筱筱挡在身后,道:“这位老板,有话好说。”
洪悍怒哼一声,抡起手边一把木椅,就向墙上砸去!
顿时木屑飞溅,容筱筱不禁后退一步。
店门外,包子铺老板吓得不敢进来,只得在门口劝架:“别、别冲动。”
洪悍却没理他,粗声道:“咱们两家开店,原本相安无事,你凭什么搞这些狗屁会员制,抢走我家店铺的生意!还有你们,一个个的都帮她!她是你祖宗,还是你相好?”
方公子宽袖遮脸,挡住飞来的木渣,半晌才放下袖子,无奈道:“洪老板,咱们讲讲道理,你们虽是同行,但也有个先来后到,筱娘先开店,你们后入行,怎么能说她抢你们的生意。”
容筱筱心中哀叹一声,这时候,还讲什么道理?这种话听起来简直是火上浇油。
方公子虽然财力雄厚,身子板却瘦弱,若是想和这种人讲理,恐怕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扛不扛得住一顿暴揍。
果然,洪悍撸起袖子便朝两人走来。
“是,我是后来的!”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后来的就不能做生意了?青松镇上有这规定?啊,我知道你,你就是那方家的小少爷吧,怪不得你会说出这种话!镇上这风气就是被你家搞出来的,谁规定只允许你们卖山药红薯,其他人都不能卖!”
洪悍伸手指他,表情凶恶,“我兄弟家的地,就是被你们连哄带骗给骗走的!现在你居然在这里装好人,替人说上公道话了?你们这些奸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方公子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也是一怔。
容筱筱前段时间与方公子在店中聊天,得知他家爷爷辈本是种红薯的农民,后来父辈开始经商将整个涧山县的山药、红薯产业垄断了。虽然卖给百姓的价格并未增加,但这附近种红薯的农民只能从方家手里租地,方家的成本自然就降了下来,算下来利润便也十分可观。
方公子却很快恢复淡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笑道:“洪老板,这可不是一回事啊。”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洪悍只是个开店的,方家经营的却是一整个产业,两者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走的路子不同,自然也不可相提并论。
容筱筱听了,心中更是一沉,对面之人听了这番话必定恼羞成怒。
然而洪悍没有如她所料一般大怒,而是直勾勾盯着方公子,良久之后,忽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一个个都这样咄咄逼人,你们说的都对,是我不讲理,是我没本事。”
容筱筱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彪形大汉疯了一般嗷嗷直叫,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洪悍说话带着鼻音,吼声沉闷:“你们的钱都那么好赚,我一天天累死累活,凭什么只有我没钱!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死了也是应得的!”
虽然洪悍这个人很不讲理,还钻牛角尖,但看到他这样说,容筱筱还是有些难受。
她从方公子身后绕出来,劝道:“洪老板,术业有专攻,开店又不是只有我这一条路。你力气大,又正值壮年,若是去集市杀猪卖肉,定然十分合适。”
“你大爷我就是个杀猪的!”洪悍拍着胸脯,声音几乎将房顶掀翻。
容筱筱被他这声咆哮吓了一跳,顿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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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半辈子猪,靠猪能赚到钱吗?靠猪能发财吗!”
洪悍一边说,一边冲上前,一把揪住容筱筱衣领,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容筱筱被他扯得一个踉跄。
方公子急忙上前一步,试图将两人拉开:“哎,动口不动手啊。”
容筱筱抬头,直视洪悍的眼睛。
她心中暗暗吐槽,我看你这人肥头大耳的长得就像头猪,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很客气:“那洪老板想要如何嘛。”
洪悍道:“你把店关了。”
容筱筱无奈一笑:“不行啊,我也要养家的。”
洪悍才不听她辩解,抬掌便要扇她耳光:“我都养不了家了,你也别在这里享福!”
眼看大手就要挥下,容筱筱侧过头,闭上眼,然而只听一声闷响——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未传来。
方公子将她抱住,自己则夹在她与洪悍之间,用后脑勺替她挨下了这一掌。
洪悍力道极大,这一耳光下去,拍得他眼冒金星。
方公子抿嘴苦笑,缓了缓,才道:“洪老板,咱们是商人,又不是强盗。你何苦为难她。”
见他这样英雄救美,洪悍只觉自己的形象显得更为歹毒不堪。他胸中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此时更是破罐子破摔,抄起旁边摔烂的椅子腿,便道:“好,你们是好人,我是强盗!我就是莽夫!就是个臭杀猪的!”
他每说一句话,棍子便往方公子身上招呼一下。
容筱筱被他身体挡住,却也感觉得到木棍抽在身上的一阵阵闷响,惊骇道:“方公子,你快躲开,莫要如此!”
门外包子铺老板急得跳脚,大声道:“快来人啊!打人了!”
街上的人却都选择绕道而行,无人敢进店来劝架。
方公子咬紧牙关,忍着疼道:“筱娘,我从小随父经商,看人很准,你那‘夫君’,与你并无婚约吧?你一人养家时,他在哪啊?你若未嫁,看我如何?”
容筱筱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说这番话。她双手抵在他肩膀,试图推走他:“休要胡说,你不必为了我这样!”
方公子眉头紧蹙:“我娇生惯养,打架不在行,替你挨打还是可以的。”
忽然,一阵飞快马蹄声传来,骏马嘶鸣声停在店铺外。
包子铺老板惊喜大叫:“哎呦,你来的太及时了!”
一片混乱中,容筱筱感觉方公子终于摆脱了背后之人的钳制,随即力道一松,整个人脱力地向下一沉。
她急忙用力将他拖住,看见他身后,洪悍面露惊恐,被人狠狠一甩,脚拖着地向后滑去。
桌椅顿时被他撞得散架。
洪悍跌坐在乱七八糟的木头残骸中,揉着屁股惨叫。
她终于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季玄背对着这边,立在倒地不起的壮汉身前。
他向来仪容整洁,此时却长发散乱,如千里奔袭后凌乱的狼毛。
季玄回头一瞥,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
容筱筱看不清他是何种神情,只听他清冽声音道:“受伤了么?”
31. 第 31 章
容筱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刚才兵荒马乱中,方公子那番话她却听得清楚,若说没有触动当然是假的。
他说,你那夫君不是真的夫君,你一个人养家时,他在哪?
虽然季玄这段时日帮了她很多,但容筱筱知道他并没有义务这样做。就像今天,他想要离开便离开,她并无留他在青松镇这间山中小屋住下的理由。
在她看来自己与季玄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但朋友是个相对松散自由的关系,正如他们二人一样,以礼相待、客客气气,连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外人都看得出来。
那方才棍棒无情砸下的危急关头,容筱筱望着眼前替自己挨下一棍又一棍重击的人,忽然升出一个从没有过的想法——如果自己真的有一个夫君会怎样?
方公子似乎也是个可以托付的两人。若她真的嫁给此人,就有了靠山,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会不会过得更安全些?
这种时不时便被人骚扰、嫉恨的日子,是否就可以结束了?
那方才紧急情境下,这些荒唐念头其实都是没过脑子的想法,却还是令她有些吃惊。
容筱筱不得不承认,在转瞬即逝的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是抗拒的。
而拒绝接受的理由,并非是因为不想嫁人,而是她忽然在想……如果此时保护自己的人是季玄就好了。
怎会这样认为?
萌生这样的念想,让容筱筱一时间惊疑不定。
一是对此时正替她挡伤的方公子感到愧疚,二是为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不解。
她一向习惯无拘无束独立自主的生活,对这些小情小爱的事情不甚上心。上辈子在学生时代谈过两次恋爱,但都只到牵手的程度。可以说,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想过和另一个人共度一生。
为什么一想到谈婚论嫁,她会突然想到那个人?
难道自己对季玄真是那种心思?
也正是当她想到这里时,他骑一匹快马飞驰而至,箭步如飞地踏入店中。
长袍被冬日长风吹起,宛若将军奔赴战场时扬起的战袍。乌黑长发迎风飞舞,双目凌厉有神,仿佛带着摄人心魄般的威严。
此情此景实在有些不真实,她甚至误以为是自己脑海中臆想出的幻觉。
洪悍神情狼狈,挣扎着从桌椅间爬起,喘着粗气道:“背后袭击我,算什么好汉,有种现在和我打上一架,我正愁有气没处发!”
季玄眉宇压得很低,神色阴郁,与他相对而立。
洪悍身形已经很高,加之膀大腰圆身材肥硕,看起来牛高马大。但两人站在一起,季玄竟还比他高出一些。
方公子两臂被容筱筱搀着,因疼痛而坐倒在地,回头向两人望去,连咳几声道:“季公子,莫要逞能,这人家中世代杀猪为生,力气非我等读书人能及。”
他这话看似唱衰,其实言之在理,容筱筱也正有这样的担心。
季玄虽高挑,但看起来清矍峻峭、腰细背薄,似乎并没有比这位方公子健壮到哪里去。
尤其在洪悍这大块头的对比之下,便显得更为单薄了。
他闻言,微微偏头,朝容筱筱的方向望来。
看到她与方公子两相搀扶的模样,眉间蹙得更紧。
就在这时,洪悍突然出拳!
“小心!”容筱筱见他分神,急忙提醒道。
这一拳虎虎生风,眼看就要砸向季玄后脑,却突然在半路停下——拳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
季玄抬手将洪悍这一招逼停,眼刀随之横扫过去。
他手上一个寸劲儿,向下一扯,竟硬生生将洪悍拽得一个趔趄。
后者重心不稳,向前扑倒,一个狗啃泥摔在了院中地上。
洪悍一个惨叫,再抬头时,牙缝中竟然流出血迹,一张血盆大口看上去可怖异常。
纵使他此时怒火中烧,但这个不知什么身份的男人出现,显然让事态发生了转变,洪悍方才无法无天的气焰仿佛一下被浇灭了。
他的注意力不得不放到季玄身上,但一双眼依旧盯着容筱筱这边,像一头恼羞成怒的野兽。
洪悍喉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喘息声,伸手捞过地上木棍,居然还欲起身。
这木棍劈折之后,尖端锋利,像一柄长矛尖刺一般。
容筱筱见他眼神凶恶,不由向后躲去,方公子见状也顺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季玄当然不会让洪悍得逞,在他抬手向这边跑来的刹那,擎住他手臂,衣袂翻飞间一勾一踢,便将尖刺夺了过来。
洪悍被踹到墙边,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人,捂着被踢痛的后腰顺着墙滑坐在地。
容筱筱方才目光一直追随着季玄的动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一直认为季玄是文人出身,但刚才从他的打斗动作来看,不仅招式干净利落,出手也铿锵有力,完全不像是个天天关在书房里的文弱书生。
对季玄身份的好奇,顿时又占据了她整个思绪。
这人究竟是谁?
看他周身气质,像是在官场中混迹的人。但若不是文人,难道是武将不成?
忽然,门外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洪胖子你个死东西,我到处找你不见,竟自己跑来这里撒野!”
只见门口,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怒气冲冲迈入店中,身上还围着粗布围裙,手上提着一柄锅铲。
洪悍见了她,原本困兽般的神情徒然一转,竟然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一双小眼睛顿时睁大:“娘子!你怎么来了!”
女子站在满地狼藉中,冷眼看了看他们几人的表情,顿时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手中仍举着锅铲,向容筱筱和季玄分别揖了一揖:“容家老板娘,还有这位公子,家中这头蠢猪鲁莽冲动,让大家看笑话了。店铺砸烂的东西,我们尽力弥补。”
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应,洪悍先急了眼:“弥补?咱们哪里还有钱来弥补?”
女子瞪了他一眼,怒道:“你也知道咱们没钱,还来闯祸!”
洪悍顿时不吱声了,只听女子又道:“你惹出的事,自己回去想办法,不是总去外面借钱吗?再借点回来就是了!”
洪悍哭丧着脸哀求道:“借不到了!我还不上钱,他们不会再借钱给我了!”
“别说了!丢人现眼!”女子伸手盖住眼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季玄向前一步,俯视洪悍,朝他伸出一只手:“起来。”
虽然洪悍怕老婆,但显然不愿意在男子面前伏低做小。他不悦地看着季玄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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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去拉,而是直接捏住了他的小臂,力道之大,竟然令季玄微不可查地一抖。
洪悍就这样攥着他的胳膊起了身。
女子无视自己丈夫,径直走到容筱筱面前,压抑着胸中郁闷,道:“老板娘,见笑了。”
容筱筱和方公子已经站了起来,她望着这位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洪家蘑菇铺从一开始就打着抢生意的目的开店的,所以她向来对这家店铺没什么好感。今日再经历这一番闹剧,更是觉得这洪家的人面目可憎。
但现在见了洪家老板娘,忽然觉得这女子也是十分不易。
她的言语谈吐说不上高雅,但举手投足不像是没有礼数的粗人,居然和这样一个巨婴似的莽夫结为夫妻,想来平时日子定然不好过。
容筱筱问道:“娘子怎么称呼?”
女子言简意赅吐出两字:“宜九。”
容筱筱点点头,问道:“九娘,你丈夫是否欠了赌债?”
宜九有些惊讶,方才自己并未提到赌债的事情,不知道她是如何猜到的。
见她这般神情,容筱筱知道自己说的没错。她这样揣测,是因为洪家蘑菇铺生意虽不如自己这边,但前段时间也算是积累下了一笔可观的收入。纵使近日在装修上花了大笔开销,亦不应落得个一穷二白的下场。
再联想洪悍到店闹事时说的那番话,从他急于求成想要发财的样子来看,定是欠了债无疑。
容筱筱于是道:“赔偿的事情不急,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钱财时有时无,也是常事。”
“老板娘有所不知,”宜九转头瞪了眼洪悍,无奈道,“有这败家玩意在,我家的钱财,从来就没有聚起来过。赌债也是好几年前就欠下了,今年那边催得紧,那猪头就做起了发财梦,这才盯上了你家这间蘑菇铺,想来分一杯羹。”
这么说来,洪家蘑菇铺模仿自己开店,就是为了还清赌债的。
容筱筱心中感慨,果然是赌徒,太不理智。创业有风险,投资需谨慎,若是为了还债而开店,更是不可取啊。
洪悍见娘子把自己不堪的家事抖了出去,抱头一脸痛苦道:“你说这些干什么,人家只会嘲笑我,我算是活不成了,我不活了。”
宜九提起锅铲,上前狠狠敲了下他脑袋,“邦”一声闷响中,她咬牙切齿道:“蠢猪,是你自己不给自己留活路!”
洪悍捂着脑袋:“我哪有,我只是运气不好。”
宜九指着他:“你再说?”
洪悍还欲再辩,却见锅铲又举了起来,连忙向外逃去。
宜九就这样追着他打,一路打出了门,锅铲敲头的声音在街上一片看热闹的人群尖叫中渐渐远去。
容筱筱看着这番闹剧告一段落,只觉得哭笑不得。
包子铺老板趴在门框边,很有眼力见地道:“我去拿药。”
方公子今日穿的是淡蓝色绸缎长衫,外面套了件同色锦袍。华贵的布料在木棍鞭挞下已经破败不堪,棉花也露了出来。
容筱筱用药斗盛了捣好的伤药,便要他将领口的部分脱下。
既然方公子已经知道自己和季玄的关系并非夫妻,她觉得自己也不必再在他面前避嫌。
季玄正在一旁帮忙捣药,此时忽然道:“我来。”
32. 第 32 章
时值冬日,方公子身上棉服较厚,这才顶住了木棍的鞭挞。
此时衣领拽下来,除了脖颈处暴露在外之处有些血迹,其他地方均无大碍,只是隐隐看出一些青紫痕迹。
几人毕竟不是医馆的大夫,只能为他做简单处理。容筱筱建议他回家就医,方公子却无奈摆手:“若是让我爹见了,必定要将我禁足在家。不如算了,也并非什么重伤。”
容筱筱不赞同道:“不是重伤,也不能这样不管不顾。禁足不能出门又怎样,正好你需要在家养伤。”
方公子看着她,忽然笑了:“不出门,可就见不到你了。”
容筱筱怔了一下,低头端着药碗,没有做声。
她不必回头,就能感觉到身后季玄审视的目光。
她还未来得及告诉季玄,这位方公子已经知道他们不是真正夫妻的事情。从季玄的角度来看,这人简直是在公然调戏他的妻子,实在是胆大包天。
果然,方公子走后,季玄便幽幽问道:“你告诉他了?”
从方公子的反应上看,他大约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容筱筱很想说是他自己猜到的,她并没有主动和他说。但是现在的情况,怎么看着有些奇怪?
明明一直是季玄陪她演戏,此时听起来,自己却像是被质问为什么主动泄密。
她其实没有必要向他解释吧。
容筱筱收拾桌上药碗,简要道:“他的确知道了,但应该不会传出去。”
季玄眼眸眯起:“这么肯定?”
容筱筱嘴角轻轻翘起,对他对视。且不说方公子并不是喜欢背后嚼舌根的人,就算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该担心的人也应该是她才对,对于季玄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吧。
“你今日说有事外出,我以为桔叶定然找不到你,幸好你还没走。若非你来,那洪老板不知道还会闹得怎样不可开交。”她略过这个话题,用抹布将桌面溅上的药汁擦净,转身想去灶房。
刚抬脚,手臂却被拽住。
季玄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冷,缓慢却清晰道:“你何时与他这般要好,只是因为他常照顾你生意?”
容筱筱心中猛地一跳,他这番话,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今日方公子让她考虑嫁给他的事,本就让她有些心烦意乱,现在她不愿再想这些。
“方公子只是我的客人。”容筱筱言辞笃定,仿佛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
她试图将手抽出来,季玄却还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又道:“他愿意为你受伤。”
容筱筱心道,今日这都是什么事情。
纵使她眼下心中一团乱麻,也察觉到两人这番对话的不寻常。
若是平时,季玄始终沉默少言,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绝不会这样关心旁人的事。
他为何如此在意她与方公子的关系。
是因为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容筱筱回头看着他,想从季玄眼中看出他的想法,但显然是徒劳。
季玄目光如一潭深水,目不转睛凝视着她。
有一瞬间,容筱筱很想直接将心里的想法问出口,她很想问季玄,如果自己说方公子愿意娶她,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但理智还是让她克制下来。
如果听到的回答不是她渴望的回复,容筱筱怕自己会失望。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但至少在思路缕清之前,她不想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容筱筱垂下目光,刚想让他放手,却又是一愣。
——季玄拉住她的那只手臂,居然渗出血迹。
米白色的衣服上一点殷红,格外醒目。而此时,这片红色的痕迹竟还有隐隐外渗的趋势。
他怎么会流血?
刚才季玄制服洪悍,一直是单方面的碾压。以那莽夫的实力,是根本不可能伤到他的。
容筱筱一把攥住他小臂,疑惑道:“怎么回事?”
季玄没有说话。
他其实完全可以遮掩过去,不让她发现。但不知为何,此时他不想这样做。
容筱筱将他的袖口拉了上去。
季玄的手臂修长劲瘦,右臂上却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看不出这是什么伤,但从结痂的情况来看,显然并不是刚刚落下的,而是有一段时日了。
然而刚才他将洪悍从地上拉起时,恰好被那人捏住了疤痕处,这才重新流出血来。
洪悍显然力道奇大,竟然在季玄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手指印记,大拇指的位置则正巧是伤处,鲜红的血迹夺目惊心。
这段时间,季玄一直在家中居住,竟然从来没有让她察觉。
明明他一直在家,又能去哪里受伤?
季玄见她面露关切的神色,长睫轻颤。
他是在半路遇到桔叶的,听说她有危险,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一路上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马蹄激荡起的尘土也沾得衣襟和面上灰头土脸。
但就算如此,这个人居然依旧这般好看。
容筱筱被他专注的神情盯着,忍不住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他。
桌上的草药还剩下一些,好在他的伤口并无大碍,这些药材刚好够用。她为他清理了手臂周围的血迹,敷上了药,然后去对面的包子铺,向老板借来了干净的布条,将他的血止住。
从始至终,季玄都没有回答她,就像她刚才也绕开了他的问题一般。
其实他本可以骗她,说自己是因为家中装修,不小心被利器划伤了手臂,或者因为在山中跌倒,被坚硬的树枝刮伤。但是他却并没有开口。
容筱筱反而有些欣慰,觉得他并没有把自己当傻子。
不过心头疑窦却再次升起。
若说季玄有什么机会受此重伤,应该就是在她的店铺倒塌之前,他中途离开的那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容筱筱不由心想,那时他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
想起前段时间,涧山县有传言说出现叛乱,似乎这样想来,正巧就是季玄离开的时候才平息下来的。
难道他与此事有关?
季玄,他真的是个将军不成?
包子铺老板在一旁替她收拾药碗。
容筱筱则将他袖子放下来,不经意地问季玄道:“你可知,前段时间这一带山贼叛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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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眸光忽然一顿,良久,抬眼望她:“并非是山贼。”
容筱筱也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山贼还是强盗,也不了解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但知道这件事最近在县中传得很广,甚至前几天那些客人在下棋的时候,还聊到过这件事。
但由于事情已经平息,容筱筱便没有过多关注。
包子铺老板听了,却插嘴道:“我知道,那帮人就在清安镇西边的山上。筱娘,你也不要觉得他们是从山上来的,就以为是山贼,听说这其中大有来头。”
容筱筱看了眼季玄,只见他挑起眉头,似乎对这个话题起了一丝兴味。
包子铺老板对这些市井传闻十分精通,此时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道:“据说那伙人其实是私下组织起来的叛军,专门为了……谋反。”
容筱筱半信半疑道:“谋反?不太可能吧,这里天高皇帝远,要是想从这一路打到皇都去,肯定半路就被杀得片甲不留了。那些反贼要是这样愚笨,倒也难怪不足为惧了。”
季玄望着她,似乎对她的判断感到欣慰。
包子铺老板却道:“你这么想,其他人可不一定有这般清醒。前几天你不是还拉着我去听那说书人讲故事么,你知道他最近又讲了什么?”
容筱筱问:“你说那说书的?我只觉得他鬼话连篇,当故事听听就好了,哪里信得了?”
“那你说错了。”老板道,“至少青松镇上的人,都相信他的话。”
“是么,他又说什么了?”
“他说,这帮反贼,背后是有靠山的。”
季玄听了这话,眉头略微蹙起。
容筱筱也奇道:“靠山是谁?”
老板道:“你想,咱们在什么地方?”
容筱筱道:“青松镇啊。”
“不对,再往大了说。”
“涧山县。”
“再大!”
“你是想说,咱们在虞国?”
“哎,”老板一拍大腿,“太大了,再小点。”
季玄扶额,替她回答了:“在三皇子掌管的南部一带势力范围。”
老板大赞:“没错!这位公子,你果然一下便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是想说三皇子与这场叛乱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叛军被人私下藏匿在附近,听起来就可信多了。
而且照他这样说,这个版本的谣言,似乎还传得很广。
若真如此,不管三皇子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只怕情况都对他十分不利了。
“此时正是非常时期,”老板接着道,“据说皇上年迈,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话没说完,店铺门被扣响。
容筱筱过去开了门。
竟然是多日未见的陈家丫鬟,彩芹。
自从她被赶出陈家之后,便来到了洪家蘑菇铺打工,顺便将自己寻找松露的事情泄露了出去。
容筱筱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还有脸来找她,但此时见了她,却暗暗吃惊——这丫头脸上一块青一块紫,显然是被人打了一顿。
今日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个都受了伤。
容筱筱问:“你来作甚?”
33. 第 33 章
彩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递过来:“洪家老板娘让我来给你。”
听包裹拿出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哗啦啦响声,容筱筱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洪家虽然欠债,但是修桌子的小钱还是拿得出来。不过这样一来,那夫妻二人近日的生活费,恐怕都成了问题。
容筱筱最近手头宽裕,当然不缺这些钱,所以不愿意收下。
她皱眉看着彩芹,这姑娘脸上被打得不轻,颧骨的位置还有些许擦伤,正往外渗着血,显然是刚刚被打的。
容筱筱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纵使不愿意多管人家的事情,还是问了一句:“你这伤,莫非是在洪家被打的?”
彩芹并没有遮掩脸上的伤口,不知道是已经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了,还是根本来不及遮掩,就赶了过来。
她抬手遮了一下,轻声道:“不是。”
容筱筱想到之前洪悍那副样子,觉得那人在气头上,难保不会为了发泄怒气伤及无辜。
经历了之前叛变的事情,彩芹这丫头并没有给她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她看不惯洪悍这样恃强欺弱。
彩芹自知对不住容筱筱,不原多留,将钱袋塞到她怀里之后便要走。
“你等下。”容筱筱突然叫住她。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纵使洪悍那巨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但却很听老婆的话,洪家此时有宜九在,应该不会看着彩芹这样挨打才对。
这么一想,彩芹刚刚应该不是为了敷衍她而说谎。
如果彩芹脸上的伤,真的不是洪悍打的,那么还能是谁?
容筱筱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你脸上的伤,究竟怎么回事。”
彩芹薄唇抿起,瞥了她一眼,想到之前容筱筱去陈家找李娘子的事情,眼中带上了一丝犹豫。
半晌,她还是如实道:“我午后回了一趟陈家。”
容筱筱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心道不妙。陈家那老太太虽然蛮横,但很好面子,不会这样打一个已经离开府内的丫头。而白日里,陈家老爷要去清安镇县衙里工作,应当也不在府上。
剩下的便只有陈进那家伙了。
虽然不知道彩芹回陈家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陈进又在家中发脾气打人了。
容筱筱不禁问道:“李娘子,她还好吗?”
彩芹作为一个丫鬟,在陈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久而久之,便与同样被欺凌的李娘子有了同病相怜之情。
她这几日在洪家店铺赚不到什么钱,连生计都难以维系,便想着去陈家再去说些好话,求老太太发发慈悲,再将自己留在陈家。
然而今日实在是不赶巧了,正遇上陈家那独子拿人撒气。彩芹只不过关心了一下李娘子的伤势,便也遭到了一顿暴揍,吓得她不敢再开口,又灰头土脸地逃了出来。
看到容筱筱询问起,彩芹心想,就算你知道李娘子在家中受罪,难道还有什么办法不成?恐怕你现在过去掺和,也免不了要吃苦头。
怀着这样晦暗的心思,彩芹不由向她坦白道:“李娘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且,家中怕是现在还没消停下来。”
说罢,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容筱筱摘下围裙,提了裙子便走。
季玄在身后道:“筱筱。”
听见李娘子可能还在挨打的消息,容筱筱觉得刻不容缓,本不想停下。但一想到季玄之前说过要走,不知道他现在叫住自己是何意,她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容筱筱直接问道:“你要和我同去么?”
季玄坐在桌前,受伤的手臂支在木桌上,没有说话。
她明白了,心道这种事情本就是自己多管闲事,确实不需带上旁人。
容筱筱没再停留。
……
日头缓缓落下,暗红的天光笼罩了整个小镇。
等她赶到陈家时,大门两侧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门内,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咒骂声。
看门的两个小厮见到是她,似乎想拦,却又犹豫着互相看了一眼,目光还时不时往容筱筱身上扫去。
即使再迟钝的人,看了他们这幅样子,也难免会产生联想——难道陈家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容筱筱没有莽撞闯入,而是看着其中一个小厮,道:“是陈进让我来的。”
小厮听她这样说,竟然不疑有他,直接给她开了门。
容筱筱心中一沉,心想自己恐怕是猜中了,陈进今日的事情,或许真的与她有什么联系。
她来不及细思,径直小跑着向哭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一路来到李娘子居住的厢房外,听见李娘子的声音抽噎道:“我与你夫妻多年,早已心死。只是想让你明白,我这样说并非是想你回心转意,只是希望你不要为难别人。”
又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传来。
一个女孩子的哭声忽然高亢道:“爹,你不要再打娘了!”
房中静了静,只听陈进哑声道:“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过是个争风吃醋的婆娘罢了。我陈进看上谁,都不需要你管,我想进哪家娘子的屋,都没人拦我。”
看来今日,李娘子大约是得知了前几日陈进夜闯自己居处的事情,想要规劝他几句,才闹成了这样一番局面。
得知李娘子今日受辱,竟是为了自己,容筱筱叹了口气。
厢房门半掩着,她一推便开了。
李娘子正被陈进揪着领子,双目已经肿起,模样狼狈。旁边,女儿芊芊正拉着陈进的袖口,想要阻止他继续施暴,但显然是徒劳。
陈进原本背对着门,此时转过头来,看到是她,双目因恼羞成怒而瞪大。
容筱筱脚下步子未停,直接走向李娘子,将她从地上拽起。
李娘子头低得快要缩进衣领中,不敢抬头,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难以见人。
陈进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容筱筱一手拉着李娘子,另一只手拽起芊芊,快步向门口走去。
陈进急忙道:“别走,你站住!”
李娘子面露惊恐,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容筱筱握紧了她的手,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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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要怕,我替你主持公道。”
陈进抄起桌上的花瓶,向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臂砸去。
沉甸甸的花瓶正中容筱筱的手腕,痛得她手臂一颤。
瓷器落地,伴随着碎裂声飞溅开来,瓶中的花草四散满地。
女孩的哭声更响了。
容筱筱咬牙忍了,拉着李娘子便走。
她不愿与这畜生争辩,多说一个字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她只想快点带人离开。
陈进当然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人,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容筱筱的衣领,将她扯得一个趔趄。
“想从我这带人走,你当我是摆设。”他怒目切齿道。
这边的变故,终于把陈家老太太招了过来。
老太太今日午后见两人争执后,简单劝了几句,便回房歇着去了。她这儿子与儿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中的人们早已习惯,哪里管得过来,便由着他们去了。
现在听见有外人来,她才拄着木拐,面色阴沉地前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容筱筱看见老太太来,心想这人也是有意思,自家儿子这般胡闹也不管,别人好心来替她管教,她反而不爽。
老太太挥舞着拐杖,凶恶道:“你这泼妇,陈家也是你能闯的?告诉你,老爷马上就回来了!你若知错,现在跪下磕头,我便饶你一次!”
李娘子在陈家受欺凌惯了,对老太太既恨又怕,此时虽然想和容筱筱走,却也没有胆量造次,轻声道:“筱娘,这是我家事,不该连累你。”
容筱筱皱眉看着她,心中酸楚。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不敢站起来反抗。
李娘子又道:“你快走吧,等老爷来了,恐怕真要为难你了!”
陈进方才抓着她领口那一扯,将容筱筱的袄子拽得变了形,喉间也嘞得发紧。
正当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嗓子又是一痛。
陈进两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向地上压去:“听见没有,你给我磕头谢罪!”
芊芊吓得半死,哭道:“爹,不要!”
李娘子也拽着他的袖子,哀求他放手。
老太太在一旁无动于衷,似乎在看一出精彩的好戏。
就在这时,门外小厮唤道:“老爷回来了。”
听了这话,陈进手上力道未松,反而乘胜追击加了些力道,非要将她按得跪倒在地才肯罢休。
容筱筱说不出话来,一阵窒息中,忽然听见陈家老爷的脚步声急匆匆传来。
“孽子!快放手!”
年迈的声音怒斥道。
陈进两手一抖,吓得顿时将她放开。
“爹!我正教训这婆娘呢!”
他原本认定他爹会站在他这边,然而这一声吼,倒是给他喊懵了。
陈家老爷已经吓得面色苍白,指着陈进,颤声道:“你这孽障!该教训的人是你!”
容筱筱被他松开,这才站直了身子,回头朝陈家老爷望去。
老头面容惊惧,上前拉住她手臂,表情夸张地赔笑道:“筱娘,你可否被我这不肖子伤到?”
34. 第 34 章
还没等容筱筱说什么,一旁的老太太已经按捺不住了。
老太太看到自家老头这般不争气,身子一晃,连忙用拐杖撑住自己。
这容筱筱不过是个镇上开店的妇人罢了,并无什么身份地位,哪有什么上赶着去讨好的价值。这老爷子今天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居然对她低三下四起来了。真是见鬼!
就算是儿子脾气暴躁,也是亲生骨肉,哪有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
老太太足下不稳,一旁丫鬟扶住她,众仆显然也被她这样子吓坏了,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虽然陈家老太太在家中地位极高,但在老爷面前仍不敢放肆,只得咬着牙恨恨道:“进儿今日是性子急了些,但也是家中小吵小闹罢了。这容家娘子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家来,就要将人带走,老爷你说说,这样像不像话,还有没有一点妇道人家的规矩?”
“住口!”陈家老爷突然怒道,“进儿不懂事就算了,你身为家中长辈,竟也这般无礼!”
老太太愣了一下,忽然捂住心口,大口喘息。
老爷这番话,着实将她气得不轻。她在家中向来颐指气使惯了,老爷平日也是不言不语的性格,从来没有人与她顶嘴。
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莫不是见她老了,不中用了,一个个都开始与她对着干?
陈家老爷在家中一向隐忍,今日却无法再由着他们这般胡来。幸好今日他回来及时,制止了母子二人,否则容家娘子来陈家这一遭,不知还要闹出何种笑话。
容筱筱见他们几人内讧,心中倒是暗爽。
陈家老爷虽然也并非什么善类,但好歹也是个官员,此时看来,还是明些事理的。
陈进这家伙四处为非作歹,但也不敢忤逆家父。他知道眼下是无法再为难她了,不甘心地看着容筱筱,道:“你走吧,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啪”的一声,陈家老爷抬手,给了陈进当头一掌。
“哎呦。”陈进吃痛,不解地看着父亲,“爹,你这是作甚?”
“你这小子,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明……明白什么啊?”陈进支吾着道。他看出来父亲对这容筱筱恭敬有加,却不明白为何如此,于是试图装作不知,想要蒙混过关。
陈家老爷却没有这般好糊弄,义正言辞道:“跪下,给筱娘赔礼道歉。”
“爹!”陈进脸都憋红了,表情狰狞。
李娘子和芊芊站在容筱筱两旁,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他们父子二人对峙。
陈进在家中天不怕地不怕,若是真的气急了,就算现在拉下面子来道歉,等老爷一走,必定要将这些受过的气加倍奉还到他们身上。
到时候,可就不是挨一顿打的事情了。
之前他被逼急了,还曾经将李娘子关在房中,饿了三天不给吃饭。直到芊芊打滚撒泼跟着绝食,这才罢休。
容筱筱袖子被人一扯,看了身旁李娘子一眼,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无奈的哀求。
李娘子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意思是,算了,不必真的为难他了。
容筱筱若是真的就这样算了,也不必大老远过来一趟了。
之前她就为李娘子在家中这些烂人烂事担心,现在借此机会,她一定要将此事做个了断才肯罢休。
她朝陈家老爷淡淡一笑,转而望向陈进,斩钉截铁道:“你给我道歉有什么用,就如你们所言,这件事是你们的家务事。若是真想赔礼,就给李娘子和芊芊磕个头吧。”
陈进目眦欲裂,血丝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若偏要他为这姓容的女子磕头,他尚能接受。
但若是给家中这位半老徐娘当年服软,想都不要想!对他而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容筱筱摇摇头,笑道:“看你这样,也没有什么真心悔过的意思。”
陈家老爷听了她这番话,忽然吓得要死,急忙伸手抽过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照着陈进的膝弯就是一抽!
“孽子,跪下!”
他这一棍下去,不仅陈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旁的老太太没了拐杖支撑,竟然也重心不稳,径直向地上摔去——狗啃泥一般趴在地上,模样甚为可笑。
一旁丫鬟没能扶稳她,见状也骇得不轻,跟着拜倒在地。
身后其他众仆人见到他们都扑倒在地,哪还敢直愣愣立在原地,连忙都跟着跪了下来。
容筱筱看着眼前跪倒一片,心道这排面确实大,不过李娘子在陈家受的苦,岂是这样就能抵消的掉?她撇了眼旁边李娘子,发现她此时神情不安,唇色苍白,显然是为自己以后在陈家的日子感到担忧。
陈家老爷用拐杖抵着陈进的脑袋,一下一下敲着道:“还不快按筱娘说的做?”
陈进哪里在人前受过这样的屈辱,嘴唇都要咬破了。
容筱筱忽然打断道:“老爷,若他不想道歉,也不要勉为其难的好。”
陈家老爷清楚自家这孽子的德行,知道让他拉下面子也没那么容易。现在听容筱筱这样说,连忙转头,问道:“那么,筱娘想要如何?陈家此事确实不该,身为一家之主,我愿意替他受过,筱娘想要钱财还是珠宝,只要陈家拿得出,都可双手奉上!还望筱娘,放陈家一马!”
他这般恭敬,也是令她没有想到,不知道这陈家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容筱筱当然不敢索要什么金银财宝,连一粒米都不想拿陈家的,她想要的,只有一件事。
“老爷,陈家的事,只有您做得了主。您是博物通达之人,若是肯替我做主,小女子心中也放心不少。”容筱筱先是一通马屁,给陈家老爷一个台阶下。
“好说,好说。”老爷赶紧赔笑道,“不知筱娘想要什么?”
容筱筱拉紧李娘子的手,字正腔圆道:“我只想要陈进给娘子一封休书,放她们母女二人走。”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娘子眼中忽然闪出泪花,定定望着容筱筱的侧脸。
老太太最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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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不行!这怎么可以!”
芊芊是陈家唯一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也是目前仅有的血脉。若是芊芊离开陈家,老太太这儿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给陈家添丁进口,她还怎么享得了天伦之乐?
若是等下一个孩子诞下来,她那时只怕都已经入土了!
陈家老爷也是一顿,此事事关重大,不仅关乎家中人丁变动,更于陈家在外的颜面有损。
然而,此时他看着容筱筱坚定的神情,知道若想平息她的怒意,只有先由着她了。
毕竟与一个孙女相比,还是自己的官位更重要。
陈家老爷面上一派祥和,低眉顺目道:“就依筱娘的意思来。”
有他这番话,容筱筱便安下心来。正想再说些什么将此事敲定下来,忽然听李娘子在一旁开了口。
“还有一事,望老爷一并成全。”她声音因情绪激动而不可控制地微微发颤,但语气坚定不移。
老太太凶厉地看着她:“你已经不是陈家的人了,还敢在这里提要求?”
李娘子这么多年来,从未敢忤逆过她。此时,却或许正是因为不再是陈家之人,才有了挺直腰板的勇气。
她无视老太太,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陈进,继续道:“希望日后,你也莫要再来为难筱娘。”
陈进吞了吞口水,没有说话。
陈家老爷却听出不对,他刚回家,不知道家中又闹出了什么得罪容筱筱的事情,连忙问道:“这又是发生了何事?”
容筱筱没有说话,李娘子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再次质问陈进:“你可否答应?”
陈进知道,自己若是不立即应下来,老爷必然会接着追问。看父亲现在对容筱筱的态度,万一知道了自己夜闯她住处欲行不轨的事情,恐怕要将他的腿打折。
他连忙道:“再也不会了!”
李娘子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容筱筱心中一阵感动。她知道,李娘子在家中说出这样一番硬气的话,有多么不易。定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公然与这帮欺负她欺负了一辈子的人对峙。
她今日来闹,是为了李娘子,而李娘子这一番话,也是为了她。
果然没有看错,李娘子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
出了陈家大门,三人一口气走出一里地,这才放慢急匆匆的脚步。
芊芊年纪小,心情不似其他两人这般沉重,首先雀跃着道:“娘!我们终于离开陈家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挨打了!”
李娘子眼中欣慰,却有些忧虑地道:“傻孩子,你在陈家是个宝贝,又没挨过打。以后咱们没了居住,可又如何是好。”
“李娘子,不必担忧,我有办法。”容筱筱道。
若不是已经为李娘子找到了退路,她今日也不会冒然闯入陈府救人。
虽然家中现在住了桔叶和季玄、安素几人,已经没有了空房,但她近几日,刚好打算将店铺隔壁的一间屋子买下来。
35. 第 35 章
那间铺子原本是卖米的,今年,老板却由于家事决定搬离青松镇,这几天正在寻求买家。
现在店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容筱筱和桔叶两个人在店内,有时忙不过来。好在目前家中,容安有人照顾,不必她劳心,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她决定再招些姑娘来店里干活。
这一次,她不止想招一个两个,而是想再多找一些人。
青松镇上的店铺招伙计,基本都是要提供食宿的。容筱筱便看上了隔壁的米铺,那屋子不大不小,三五间房,刚好够住七八个人。
李娘子听她这样说,眼中亮了亮。不过,她到底还是自尊心强,不愿这般接受平白到手的好意,于是道:“筱娘,先前我去山上找你,你曾说店铺需要帮忙,不知现在还用么?”
她这样说,正合容筱筱意。
容筱筱欣然应道:“当然。”
……
三人回了店中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西市的街上没有夜市,晚上很是冷清,周围的店铺都打烊了,唯剩蘑菇铺窗中亮着烛火,后院中炊烟袅袅。
容筱筱还没进门,便闻见了香喷喷饭菜香气。
她心道,一定是桔叶回来了,知道她定会回店里,便在此做了晚饭。
然而绕过屏风,却看见灶房中,一个高挑身影手执木勺,背对着门的方向,正在煮粥。
——是她之前在店中煮过的蔬菜菌菇粥。
身后李娘子和芊芊并未跟到后院。
她小声唤道:“季公子?”
季玄听见她的声音,微微侧头,眸中倒映着炉火的光芒。
灶房中火光明亮,他颀长身形投下晃悠跃动的影子。陶锅中热气氤氲,在冬季寒冷的土墙壁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之下,季玄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比平日柔和:“我让安素桔叶带容安回家了,料到你会回来,煮了粥等你。”
容筱筱立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眼前的景象,好似一幅农家小院寻常人家的生活画卷。
菌菇粥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咕嘟咕嘟的煮粥声十分悦耳。在这样寂静漆黑的夜晚,灶房中的烟火气便显得愈发温暖鲜明。
经过了今日这几番折腾,容筱筱也已经腰酸背痛、口干舌燥,此时拿过旁边一只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清冽的井水入喉,甘甜爽口,却还是不够解渴。她又接了水,刚想再度灌入口中,却听季玄道:“喝了两碗水,可还喝得下粥?”
容筱筱动作一顿,笑眼弯弯地将碗拿开,道:“也对,难得见你下一次厨,该留着肚子多喝几碗粥的。”她将陶碗放到一旁,凑近锅前,看着被蔬菜染绿的菌菇粥咕咕冒出气泡。
这次的粥做得很成功,对一个平时不做饭的人来说,实在难得。
她抬眼看着季玄煮粥时的专注样子,又低头看着他执勺的手。
之前她并未细看,总觉得像他这样的“少爷”,在家应该是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双手当是细腻光滑才对。
但自从心中对他的身份有了猜疑,容筱筱再观察,却发现这双手,其实显然不是文人的手:骨节修长有力,皮肤上有着些微细小的伤疤印记,虽然看上去依旧十分好看,但并不是白皙如玉的类型。
她忽然问道:“安素一直叫你少爷,你在自己家时,也会劳作么?”
还没等季玄开口,身后李娘子便带着芊芊来了后院。
刚才容筱筱与季玄离得很近,是以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晚,却十分清晰。
容筱筱住了口,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李娘子是否听见了。
虽然她觉得李娘子是个十分可靠的伙伴,但毕竟与陈家关系密切,她暂时不想将自己未婚的消息让太多人知道。刚才那番话,显得太过疏远了,显然不像是夫妻之间的对话。
李娘子倒是没有说什么,淡淡笑望着她。
容筱筱咳了一声,道:“本来还想回来再烧饭的,正巧我夫君煮了粥,咱们很快就能吃到热乎的了。”
然而,芊芊眨着大眼睛,看着她身后的季玄,又看了看她,问道:“你们是夫妻,也不知道对方平时怎么生活么?”
在场几人顿时都愣住了。
李娘子干笑一声,两手搭上芊芊的肩膀,道:“芊芊,说什么呢。”
容筱筱心想,既然孩子听到了,说出来也好,反而给了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如果不是芊芊在,她其实完全可以与季玄以正常朋友的方式相处。但这孩子毕竟还是陈家唯一的小辈,即使离开陈家,日后也难免时常要回去看望。
若是芊芊真的看出什么来,以后在陈家嘴上没有把门,万一说漏了嘴,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容筱筱笑吟吟道:“夫妻之间,也不必凡事都清楚。这位季哥哥,之前常年在外,所以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李娘子赶紧道:“筱娘,孩子不懂这些事,你和季公子莫要介意。”
芊芊看着娘亲,没再说话。
“哪里哪里,你们稍等,我再去炒个菜。”容筱筱道。
李娘子上前拉住她的手,又道:“我们母女二人在此,给你们添了麻烦。筱娘若是不嫌弃,便让我来下厨吧。”
既然她以后要在店里帮忙,此时也想露两手厨艺。
蘑菇铺离西市附近的菜市很近,所以平时店里的食材不会储备太多,基本都是现卖现做。眼下橱柜中的蔬菜剩的不多了,李娘子挑出一只茄子,还有半颗青椒。
陈家虽然有专门做饭的用人,但李娘子平日闲来无事,也常去后厨做些家常菜。
只有在灶台前忙碌时,她才能找到安稳舒适的过日子的感觉。
青椒、茄子洗净切好,锅中待油热后,加入蒜瓣爆香。李娘子从橱柜中拿出一个小碗,调好浓稠酱汁,淋在锅中。等到酱汁开始冒泡,便加入青椒,呲啦一声,清香混杂着蒜香萦绕满室。
最后加入已经切成滚刀块的茄子,很快,茄子便在热气腾腾的锅中软化,逐渐与鲜美的酱汁融为一体。
李娘子的厨艺果然不错,这一道烧茄子,虽然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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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色香味俱全,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另一边,蔬菜菌菇粥也很快出锅了。
几人一起在灶房中忙碌,盛粥、端盘、拿碗筷,后院中一时间丁零当啷声一片,氛围格外热闹。
容筱筱先动了筷子,夹了一口茄子,放入口中。
刚出锅的茄子烫得她口中直冒热气,容筱筱却乐在其中,一副享受的样子,赞道:“入味又鲜嫩,火候刚刚好,李娘子,以后店铺有你帮忙,必定有如神助。”
李娘子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哪有这般夸张,就是些家常手艺罢了,我还怕做得不好呢。”
芊芊端着粥碗,轻轻吹着勺中的一口粥,小心地喝了一口:“好喝!”
季玄虽然不经常做饭,但上次看到容筱筱煮粥,便记了下来。这次煮粥的味道,居然和她之前亲自做的并无二致,连容筱筱都有些惊讶。若不是他这人行踪不定,她都想请他留在店中干活了。
仅凭看了一次,就能将她的厨艺学走,这人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貌似都超乎常人。
容筱筱盯着他,不禁暗想,这人神神秘秘的,总觉得似乎大有来头,他到底是什么人?
季玄低头专心用膳,余光注意到了她探究的眼神,抬眼向她瞥过来。
容筱筱心中藏着事,没想到眼神与他撞了个正着。
她一时慌乱,手略微一抖,迅速移开了目光。
这般慌张与躲闪,都被一旁的李娘子收入眼中。
容筱筱有些不敢抬头。
果然,不是专业的演员,想要在平时装得游刃有余实在太难,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此时她与季玄的状态,虽然亲和友善,头顶却仿佛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不熟。
李娘子……怕是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好在芊芊一直在埋头吃饭,嘴巴里塞得满满的,根本无暇注意旁人。
容筱筱端着的粥碗盛得有些满,在她这样晃晃荡荡的动作下,洒了一些在手上。
“烫。”她不禁道。
季玄急忙将她手中的碗拿开,用沾了凉水的布裹住她被热粥烫到的手指。
两人坐得很近,此时他低头握着自己的手,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疼么。”他问。
容筱筱用极轻极细的声音喃喃道:“你帮我吹吹,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季玄长睫一颤,修长的眼眸似乎睁大了些。
后院中,两盏橙黄的纸灯笼挂在两侧,在冬日清爽的风中微微摇曳。一旁的灶房依然生着小火苗,加热着锅中香气四溢的蔬菜粥。
有句话说的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俊。容筱筱此时望着他,深感此话说的极对。在夜晚的光线下,季玄面容显得格外深邃,脸颊映着盈盈跃动的火光。
他忽然掀起眼帘,抬起一双惊心动魄的眸子,深深凝望着她。
容筱筱呼吸一滞,心中仿佛漏跳了一拍。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她一步做出行动。
她微微凑向前,在他的面颊落下一吻。
36. 第 36 章
还没等季玄有所反应,容筱筱已经整个人缩了回去。两人本就挨得极近,方才那般举动,仿佛只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容筱筱捧着木碗,飘飘渺渺的热气顿时挡住了眼帘。
她用于余光去看季玄。
他如同静止了一般,没有动作。
热粥升腾起的白雾中,容筱筱感到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自己,目光明亮灼人。
只是等她终于将眼神挪过去的时候,他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容筱筱其实有些后悔。
她刚才脑子一定是抽了。季玄与自己不过是外人眼里的夫妻,私下里从来没有与她以朋友以外的方式相处过。何况这夫妻的名义还是他为了帮助她,才答应下来的。她比这人还大了几岁,怎么会这么不稳重,竟然主动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
关键是,他居然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生气了?
这人从来不会表露什么情绪,她实在一点也看不出来。
完了完了,这下以后还怎么和他相处。
好在现在夜色正浓,头顶黑色夜空的笼罩下,气氛中的尴尬似乎被掩饰得很好。
李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天,一顿晚饭便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季玄没有再开过口,鬓前未扎起的头发垂落下来,从她的角度望去除了高耸的鼻尖便看不到其他。
李娘子领着芊芊去灶房洗碗刷锅。
还贴心地将灶房的门掩上了。
容筱筱也想起身。
还没等她撑起身子,手臂忽然被温热的手掌握住。
容筱筱轻吸一口气,眼神僵硬地移向身旁之人。
季玄眸光深邃,依旧沉默,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可惜她现在只想抹杀自己刚才的记忆,并没有准备好说些什么。这种事情,她还能怎么解释,难道直接告诉他是自己一时被迷了心窍,喜欢上他了不成。
如果能瞬间隐身就好了……这种场面,她真是处理不来啊。
“我,去洗碗。”她小声道,声音比蚊子还小,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季玄却没有给她转移话题的机会。
他语气同往常一般清冷,却暗含着平日声音中没有的难以察觉的希冀:“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容筱筱觉得脸上有些烫,手臂被他握住的部分动弹不得。
她有些摸不准季玄是什么意思了。
这人从来待人冷淡,若是别的男子这样对她,容筱筱一定不会有半分多想。但正是因为他个性如此,有时候表现出的行径,就让人格外难以忽视。
比如现在。
季玄并没有握得多么用力,但五指几乎将她整条小臂制住,若不是入冬后衣袖较厚,她应当可以感觉到他分明的指节。
他在等她解释什么呢?
容筱筱今晚已经做得过分了,不敢再贸然表态,静静低头望着他。她的眼睛平日里明亮有神,纵使在这个时代,她的年纪已经不算是年轻女子了,但时常却给人一种古灵精怪的感觉。
然而此时,她睁大双眼,眸中迎着轻轻跃动的火光,倒多出一种明艳动人的意味来。
季玄眼中几乎有着犹豫,手握得更紧了些。
容筱筱看着他灯下晶莹闪烁的眼,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以往不会脱口而出的话。
就在这时,灶房的门开了。
芊芊拿着抹布出来,一蹦一跳地跑过来道:“筱娘,我来擦桌。”
季玄松了手。
容筱筱下意识退后了一小步,虽然两人在外人面前没什么可避讳的,她却不知为何,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芊芊个性活泼,即使在陈家那样压抑又沉闷的环境中,她从外至内都被娘亲保护得很好。
容筱筱看着女孩沾过水的手通红,还抓着湿淋淋的抹布,连忙从怀中掏出一盒手脂,将她的小手拉过来。
她用小指挖了一点手脂,涂在芊芊手背,笑道:“这些事情不需你来做,即使现在离开陈家,你也只需每天去学堂照常读书便好。小小年纪就想着出来赚钱,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芊芊却反驳道:“娘亲说,以后我们母女出门在外,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即使筱娘不嫌弃我们,也不能一直麻烦你呀。”
容筱筱侧头望向一旁。
李娘子正轻倚着灶房门边,无奈苦笑地看着这边。
“那你可想多了,容安那小子在家里,我也不让他来店里帮忙的。”容筱筱逗芊芊道,“我第一次见你娘亲,就仿佛见到失散多年的姐妹。既然如此,你在我眼里,岂不就像我的侄女一样。”
以前她是独生女,从没有兄弟姐妹,现在也分不清什么侄女和外甥女的区别,不过也无人纠正她。
李娘子眼中充满感激之情,上前将芊芊揽在身边。
芊芊抬头看着娘,忽然指着一旁季玄,道:“娘,那这个大哥哥是我的姨夫?”
李娘子嗔道:“这丫头,还自己攀起亲戚来了。”
说罢,她与容筱筱对望,两人都笑了起来。
……
店铺没法过夜,容筱筱便带李娘子母女二人回了家,好在桔叶的客房床榻够大,便让她们暂时住在一间房。
洗漱过后,容筱筱躺在床上,却无法合眼入眠。
方才她进屋之前,刚好在院中遇见打水的季玄,对他说了一句“晚饭你若是有什么话没说,可来找我”。
说这番话时,她自以为光明磊落,没什么问题。
现在想想,似乎很容易令人误解。
她又没有说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在这样的深更半夜里听来,他不会以为自己指的是现在吧?
若是她让人半夜来自己房间,似乎有些……
哎,不要想了。
容筱筱逼迫自己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明天还要早起去店铺赚钱呢。
自从她的蘑菇铺换了一套经营模式,她每天出门都会画个淡妆,再从衣柜中挑一件淡雅飘逸的裙子穿上,所以每天都要比之前起得更早才行。
虽然有些麻烦,但容筱筱始终乐在其中。似乎白天的将自己拾掇得漂亮些,能让她一整天的心情都变得明媚。
今日白天劳心劳力,夜晚她本以为会睡得香甜,然而事与愿违,容筱筱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就算睡着也不安生,夜里,她辗转反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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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梦。约莫凌晨时分,她梦见房门被人敲响,梦中自己跑去开门,身着月白色中衣的季玄立在门外,令她心中打鼓。然而凑近上前,却见他的眼眸中摇曳着店铺中橙黄的灯火,这才意识到此时是在梦境。
直到第二天醒来,梦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容筱筱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缝中清晨的阳光投在地板上,光束中细小的尘土翩翩飞扬。窗外鸟鸣清脆,可以听见它们在立树梢上振翅时羽毛扑扇的声音。
明明是宁静祥和的一个普通早晨,容筱筱心中却隐隐有些空落落,脑袋也因为昨夜不安稳的睡眠而昏昏沉沉。
安素已经送容安和芊芊已经去上学了,李娘子与桔叶二人收拾完毕,将早饭的包子热了,送到她房中。
“季玄呢?”临出门时,容筱筱问道。
另外两人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桔叶指了指一旁书房掩上的门,道:“大概在里面吧。”
虽然平日一早出门前,容筱筱也不会和季玄打招呼,但今日她却觉得有些不安,走过去,扣门:“季……你在么?”她想说季公子,好在临到嘴边止住了,抹去了称呼。
门内没有回应。
她不知他是否还在睡觉。
以前他们几人住在家中,季玄一直住在干娘这间书房中。在桔叶看来,这位“书生”似乎嗜书如命,每天起早贪黑在书房读书写字,手边摆满成堆的书册卷轴,简直比批阅奏折还要专注,所以并未对容筱筱与他分居的事情太过注意。
然而李娘子却并不是那么好糊弄。
看到容筱筱在书房外停顿迟疑,李娘子基本确认了心中的猜测——容筱筱的这位夫君,平时是与她分房而居,看来并非真正的夫妻。
而且看两人的样子,似乎也不是相处多年的家人。
她心中疑惑,却没有表露出来。毕竟这是容筱筱自己的私事,她一个外人终归是不好掺和进来的。
既然容筱筱不愿让其他人知晓这件事,她也应当在芊芊面前帮着隐瞒才是。
书房与容筱筱的房间相对,此时屋内没有光线投进来,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容筱筱深吸一口气,心道得罪,将门打开。
果然。
他并不在里面。
联想到昨天季玄曾说过有事外出,她不禁暗想,他不会是昨晚和她道别之后,便趁着夜色离开了吧?
“今早是安素送两个孩子上学的?”她问。
李娘子道:“是,有安公子在,真是十分省心。”
既然安素没有走,想来季玄也不会离开太久。
容筱筱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季玄不辞而别,还是令她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昨天晚上她刚做出那种事,本就有些愧疚,此时见他突然离开,难免要令她多想——这人不会是为了躲开自己吧?
容筱筱嘴角抽了抽。
她两手交握在袖中,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清醒点!
男人罢了!
哼。
她凭什么为了一个男人心神不宁,真是太不争气了。
容筱筱心想,还是自己的店铺要紧,提上篮筐,推开院门:“姑娘们,走,跟我下山赚钱去。”
37. 第 37 章
李娘子看她这副样子,似乎觉得有些可爱。下山的一路,她看着容筱筱的背影,嘴角不禁挂上一抹笑。
容筱筱走在前面,并未察觉身后之人的表情。
其实她并不觉得这件事季玄做错了什么,只是感到有些丢面子。
难得自己主动示好,他就算对她没有意思,也可以直接告诉她吧,这样闪躲算什么?难道自己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不成?
容筱筱暗中下定决心,就算季玄回来,她也不能再向之前一般对他恭恭敬敬客气有加,仿佛真当他是个什么少爷一样。如果他不先对自己表示些什么,她绝对不会主动对他示好!再也不会!
虽然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斗气,她却觉得自从穿越之后,已经算是重活了一次,为何不可放纵自己任性一些。
这样一想,容筱筱便觉心中舒坦了。
……
有了李娘子的加入,容筱筱和桔叶两人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三人现在各有分工,桔叶主要负责每日松露的采集和厨具清洗,李娘子在灶房掌勺,容筱筱则在店铺内接待客人。
在陈家当了这么多年家庭主妇,做饭可以说是李娘子唯一的爱好。厨艺这方面,只怕整个青松镇上,都找不出几个和她一样能把菜烧得又快又好的女子。
若是她一直留在陈家,这项天赋,或许就这样被埋没了。
赶上客人较少的时候,容筱筱便喜欢凑到灶房里,同李娘子交流厨艺心得。
在李娘子的建议下,她又购入了许多以前没有用到的调料,如梅干、甘酒、薤白等。这些调味品现代人虽然不常用,但在这个年代,却深受食客们喜爱。容筱筱也将自己当美食博主时所学到的各类蘑菇的识别、烹饪技巧等,都尽可能地教给了李娘子。
她还买了一匹和桂花同色的布料,在灶房门前遮了一块帘子。这样李娘子在里面忙碌时,就不会被外面的客人看到了。
李娘子是自己要求这样的。她现在脸上的伤还未好,习惯用围巾围着,但煮饭生火毕竟不方便,便想出了这个办法。
不过,纯色的布料到底还是有些突兀。容筱筱忽然心想,如果季玄在就好了,让他在帘子上面画上山水或桂花,大概会很好看。
思及此,她蓦地睁大眼睛。
不行不行,怎么又去想那个人了!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这人不辞而别就算了,还这么多天不回来,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想他。
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不对!他自己爱回不回,和她有什么关系。
容筱筱在心中同自己较劲。
布帘忽然被掀开。
李娘子端着一盆处理肉渣后剩下不要的污水,正要拿出去泼掉,一出灶房,刚好撞上容筱筱这幅龇牙咧嘴的鬼样子。
容筱筱顿时收起快要耷拉至地的嘴角,朝她咧出一个笑。
此时后院无人,客人们都在屋檐下就餐,有着屏风阻隔,没人能看到他们这边。
李娘子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问道:“筱娘莫不是想到了季公子?”
容筱筱刚刚翘起的嘴角顿时又垮了下来,歪头看着她,犟嘴道:“才没有,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是么,那是我猜错了。”李娘子声音温温柔柔,虽然聊的是她现在并不想提的人,但这样的语气,却让容筱筱感到十分舒适,不禁想要继续听她说些什么。
李娘子却没有照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容筱筱很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一眼就猜中自己想法的,但既然她不说,自己也不好直接问,显得她好像对季玄多么在意一样。
李娘子在后院墙角泼了水回来,见容筱筱依旧盯着自己,顿时又笑了。容筱筱在她面前,似乎状态真的比较放松,有什么情绪都不刻意在她面前掩饰。
李娘子掀开帘子道:“你前些天说我像你姐妹,我见了筱娘,也有这种感觉。”
容筱筱跟她进了灶房。
李娘子道:“就当咱们真是姐妹,我作为姐姐,给你说句心里话。”
“姐姐您说。”容筱筱乐道。
“其实季公子那人,看着冷淡不易亲近,但我看他对你,还是十分上心的。”
容筱筱有些赧然:“你……你怎么又提他。”
李娘子微笑:“我这辈子没有嫁个好人的福气,但希望你可以觅个疼你爱你的夫君。我看季公子,真的是不错的良人呢。”
容筱筱眉头一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双手拉住李娘子的袖口,试探问:“……你看出来了?”
李娘子点头:“我到底比你虚长几岁,旁人若是有心观察你们相处,自然能发现。不过筱娘放心,不会让芊芊知道的。”
容筱筱看她的眼神,顿时换了一种目光。李娘子虽然深居陈家,鲜少出门,但是对这些人情世故,还真是洞若观火,一看一个准。
午后暖阳驱散了冬日的寒气,店铺中唯有就餐的客人们低声细语的交谈声。
后院中,两人相对无言。李娘子其实也不需要她来解释什么,从之前陈家与容筱筱的那些纷争来看,季玄的出现,对容筱筱而言显然是最好的挡箭牌。
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容筱筱下意识向外看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蘑菇铺门前止住,木车轮发出吱呀的声响,除此之外……竟然还有零零碎碎的金属碰撞声。
李娘子比容筱筱更熟悉这个声音,顿时眉头紧蹙。
客人们忽然也安静了下来。
一个浑厚的陌生男子语气透露着威仪:“老板娘何在?”
容筱筱心中一沉,直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李娘子小声在她耳边道:“好像是县衙的人。”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容筱筱也不能躲在店中,于是便示意李娘子在灶房中等她,自己则绕过屏风出去看看。
果然是县衙的差役,个个带着黑色官帽,腰间佩刀。
见到容筱筱出来,为首的衙役不客气道:“请老板娘跟我们走一趟。”
这些人只是替县衙办事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马车一路颠簸,来到了清安镇,县衙门前。
之前来这里的时候,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热闹非凡。现如今,却十分冷清,深红色的大门透露着凝重的威严之感。
下了马车,几个衙役便将她押上,双手反绞在后。
容筱筱杏眼圆瞪,行动上却没有反抗,由着他们将自己两手架在她后背上。此时与这些人多说无益,不如先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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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您保证,我真的只拿了二十头香猪!这二十头,还是肥香镇多出来赠与我的!你们不是也有!怎么现在都不敢承认!”
容筱筱听出来,说话之人居然是陈家老爷。
怎么回事?他虽然是个主簿,但在这小小县衙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官。
即使香猪出了问题,在座的官员也都有责任,为何陈家老爷偏偏出了事?
步入正堂,果然看见陈家老爷跪在地上,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身为狼狈。
见了容筱筱,他仿佛见到救星,扑过来道:“筱娘,你替我做主,我家虽然是藏了几头香猪,但绝对没有一百头!”
知县坐在前方,一手按着太阳穴,显然为此事头疼不轻。
几个衙役将老爷按住,不让他轻举妄动。
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员,此时却被几个下人毫不留情面地制住了。他却已经顾不上丢面子,事关朝贡,若是真的出了问题,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知县看着容筱筱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眉头锁的更紧,质问道:“朝贡在即,我县的五千头香猪,却少了一百头。陈项身为县主簿,清点数目本应是他的责任。但他监管不力,还私吞数头香猪。这件事,你可清楚?”
这些香猪是县衙重点监管对象,除了县主簿,其他人还真没有任何私自藏匿的渠道。
之前肥香镇的香猪送来时,其实比五千头多出了几十头,陈家老爷留下二十头私藏,剩下的便当作人情,赠与县衙其他官员了。然而眼下,没有人敢站出来承认自己和此事有关。
容筱筱心道,我一个开蘑菇铺的老板娘,不过是个小角色。你们当官的都不管这件事,她可更不敢进来掺和。
“我并不知。”她声音中不带任何语气道。
陈家老爷绝望地看着她。
知县立即拍案而起:“胡说!陈家老爷私藏香猪的事情确凿无疑,现在他家中只有十九头,剩下的香猪,他点名道姓,说是赠与了你!”
这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容筱筱没有被知县的怒意影响,依旧淡淡道:“大人难道想说,剩下的八十一头香猪,都在我这?”
在场之人听了都觉得此事必不可能如此,但无人敢开口替她说话。
容筱筱继续道:“大人可以去查查我名下房产,只有山上一间破屋,和西市一个小小的蘑菇铺。陈家其余香猪若是给了我,我能拿它们怎么办?让这八十几头香猪跑得漫山遍野不成?”
众人似乎想笑,但知县厉声喝道:“大胆民女,竟敢在县衙出言不逊!”
“不是啊,不是!”陈家老爷哭丧着脸,手掌拍着地板,“这事与她无关,我只拿了多出来的二十头,也只是送了筱娘一头而已!私藏二十头香猪我承认了,反正已经要被治罪!若我真偷了一百头,还这般苦苦抵赖作甚!”
知县其实心中门清,知道这一百头香猪定然有别的猫腻。但他总要找个替死鬼来顶罪,否则自己怎么向上面交代。
“大人可否听我一言?”容筱筱忽然道。
她声音不大,但堂中的喧闹顿时安静下来,似乎被她镇定的态度所感染,不禁都向她望来。
容筱筱直视知县,道:“眼下盯着我与主簿两人不放,显然寻不到那一百头香猪。如果大人愿意换个思路追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38. 第 38 章
知县摸着下巴,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她。
容筱筱却并不畏惧,目光坚定,腰背挺直,双肩放松。站在肃穆的堂中,显得纤瘦却又亭亭玉立。
虽然她是个女子,又是个险些背锅的“罪人”,却比在场大多数男子都要淡定从容。
知县终于开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说说看。”
“大人,一百头香猪,并不是个小数目。”容筱筱条理清晰,不紧不慢道,“若真有人将这些香猪偷走,也不会一口气杀光——如此多的猪肉流入市场,势必被人怀疑。而死猪若存于家中,又无法保鲜。”
她说的,都是寻常人皆能想到的道理。知县有些不耐烦,指节敲着桌子:“这是自然,你究竟想说什么?”
容筱筱没有立即答话。
周围的官员、衙役都陷入沉思,一百头香猪可能都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但她想通过这个说什么?
陈家老爷跪在地上,眼睁睁抬头看着她,盼望她真能想出什么妙计。
容筱筱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继续道:“猪这种畜生,胃口好,食量大。朝贡的香猪,都已成年,个头肥硕,每头猪一天需喂七八个红薯。一百头,每天便需要七八百颗红薯,三天更要两千余红薯之多的数量。那么,这一百头香猪藏于家中,吃食从何而来?”
县衙养猪,自有专门的饲料来源,但若是离开县衙,如何养猪,可是个大问题。
许多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恍然大悟。
知县捋捋胡须,轻轻点头:“你是想说,从红薯的渠道入手追查。”
“这方法听起来简单,但对方若有心隐瞒行迹,自然不会从一个渠道大批量购入这种食材。”容筱筱道。
“那当如何?”
“大人若将此事交予我来办,再派给我几个人手,五天之内,事情或许就有眉目。”
知县却摇头,道:“距离朝贡,仅剩七天,我限你三天之内找到这一百头香猪。”
容筱筱沉默以对,没有立即应下。
她心中默默估算,三天的时间虽然紧张,但并不是没有可能,但知县这般强人所难,她不可这么快答应下来,仿佛事情很好办一般。
知县对其他人威压惯了,但现在是他自己有求于她,见她不作声,态度也稍微软了下来:“事成之后,你要什么赏赐,我都可给你。”
“我替大人办事,自然要尽力而行,赏赐之事,也可以暂缓再说。”容筱筱知道见好就收,顺便向知县卖了个好。
知县果然十分满意,将一帮衙役拨给她,叮嘱道:“此女甚有才干,你们需听她吩咐,对她恭敬相待。”
众衙役齐声称是。
说来也巧,知县分给她的这帮差役,有不少都是押送她前来县衙的人。
不到一个时辰之前,这些人还将她反手拘押着冷脸送入衙内,现在却都换了副面孔,对她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起来。
容筱筱在衙役的搀扶、引领下重新坐回马车上,觉得心中十分舒坦。不过,接下来这项任务,却难免令她颇有压力。
她嘱咐衙役径直来到了青松镇方府。
方家乃富商之家,宅府坐落于镇北边的大片竹林之中,白砖黑瓦,花草掩映,外观气派而典雅。
容筱筱让马车在远处停下,自己独自一人穿过方宅门前的竹林小径,来到敞开的大门前。
看门的小厮见了她,客气问道:“姑娘来此,可是有约?”
商贾人家的待客处世之道,果然比陈家那种当官之人和善亲近得多。
容筱筱道:“我是西市蘑菇铺的老板娘,容筱筱,来求见方公子。”
见他是来见少爷的,小厮替她进去询问了。不一会儿,却领着一个女子前来。
女子年纪有些大,却面容姣好,气色红润,一眼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太太。
“你来见我儿,是为何事?”方太太问道。
容筱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见她的目光中带着探究与好奇,顿时明白过来,这位方太太定是早就从方公子口中听说了自己。
她便也不藏着掖着,笑道:“方太太,久仰。”
“哦?”对方兴趣更浓,“你我素未谋面,哪里来的久仰?”
容筱筱道:“方公子常来铺中光顾生意。茶余饭后,听公子与旁人谈天说地,得知他有位温雅聪慧的母亲。”
听了这番恭维,方太太心情甚好。不过,她仍摆出不苟言笑的样子,上下打量容筱筱一番,道:“我儿前些日子受伤,可是为了你?”
原来是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容筱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来也是,母亲看到儿子为了其他人受伤,定然心疼,又怎会上来便对她有什么好眼色。
“娘!”宅府内传来清朗男声,方公子从月洞门后款步而来,“筱娘来此,是我的客人,娘莫要为难她了!”
方太太瞪了这不争气的儿子一眼,笑道:“随你罢,仔细你背上的伤。”
方公子牵了容筱筱的手,挡在两人之间:“放心吧娘。”
……
在客房中落座后,容筱筱便将今日之事尽数同他讲了。
方公子听完,明眸雪亮:“眼下这件事,还真是只有我能帮你。”
方家几乎掌管了整个涧山县地带的山药、红薯产业,名下有百余间店铺租给农户经营。每间店铺的利润有多有少,方家全部纳入囊中之后,再将定额的工钱付给农户。
由于店铺分散且各异,若是不熟悉涧山县的人,倒是很难从外观看出,这些山药红薯店铺之间有何关联。
如此一来,即使偷香猪的人东一家、西一家的购入食材,在方家的账单上,也能看出端倪来。
方公子十分爽快,立即便将这些天的账本拿了过来。
两人坐在桌案前,细细翻看,直到天色渐黑,终于锁定了一大批订单——果然,近两日之内,几十家店铺突然都出现了百颗左右山药红薯的订货记录。
若是单从一家店铺来看,这样的订单虽不小,却也并非少见,很难说其中有什么猫腻。
但是综合起来一对比,这伙人的诡计便无处藏匿了。
容筱筱见事情这么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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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进展,十分欣喜。
两人约好,明日一早等店铺开门,便挨家挨户去登门询问。一旦发现了购买红薯之人的去向,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
……
第二日,容筱筱与方公子相约蘑菇铺中,乘着衙役的马车,逛遍了青松镇上有这样订货记录的山药红薯铺。
红薯块头大,重量也较沉。所以一般而言,店铺遇到大方的客人,都会推着小车,帮忙送货到家中。
容筱筱原本想通过送货的线索,找到购买的人。然而两人逛了这么多家店铺,竟然每家店老板都说,这次的客人并没有要求他们送货。
这些人如此谨慎,看来事情有些难办。
此时已是午后,三日之约已经过去了一日,容筱筱不由感到了些许压力。
方公子正欲安慰她几句,忽然,两人听见一旁挑拣红薯的客人道:“老板,给我装一百个红薯,要大的。”
“好嘞,留个地址,给您送家里?”
“不必!”
容筱筱与方公子快速对视一眼,皆未出声,而是余光望向身旁之人。
前来买红薯的,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干的男人。在这样的大冬天里,居然只穿一件单衣,看起来身强力壮,似乎是个习武之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来这人正是他们要找的线索!
容筱筱没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低头继续挑拣红薯,不时还与老板讨价还价几句。
等到那人背着一大筐红薯,翻身上马离开后,她立即将手上的红薯放了回去,拉着方公子便上了马车。
身后老板以为她还是嫌红薯太贵,连忙从后面追上来道:“姑娘,要不就按你刚才的价钱,给你便宜点!”
方公子笑着将一袋钱丢给老板:“不用了,赏你的。”
老板既傻眼又惊喜,捧着钱袋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这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今日的客人都这般大方?”
……
衙役的马车到底还是跑不过那人的快马。
一路追到清安镇,看着目标消失在拐出镇外的小路上,方公子连忙将马车的绳索解开,自己上马,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然而到了夜幕低垂之时,他却垂头丧气地沿路回来,掀开马车帘:“那人进了西边的山。”
清安镇西边那座山,岂不是之前传言有叛乱的地方?
容筱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对方公子道:“无妨,明日我还有办法。”
方公子奇道:“那山这么大,进去没个三天都出不来,还能有什么妙计?”
“公子明日还帮我么?”
方公子立即道:“当然。”
“那么你明日便知道了。”容筱筱笑道。
……
第二日,依旧是乘马车,身旁依旧是那些衙役。
只不过,车上多了一头小香猪。
容筱筱给负责采松露的桔叶放了一天假,自己则将家里那头香猪带了来。
方公子不解地看着她:“这就是你的妙计?”
39. 第 39 章
马车内空间不大,香猪只能挤在两人膝盖和车门之间,由于土路颠簸,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容筱筱道:“这头小香猪,鼻子很灵,平时店铺里的松露,都是它上山找来的。”
香猪找松露的原理,便是利用松露与公猪身上激素相似味道的吸引。而朝贡的香猪有公有母,她相信这样庞大数量的香猪,味道必定不容忽视,这头小香猪鼻子灵敏,定然可以找到。
今日他们出门很早,清晨便上了山。
山上雾气仍未散去,露水沾湿衣角,山路湿滑难行。
容筱筱领着一众衙役走在前面,方公子平日不喜登山,但也不甘示弱,一路上手脚勤快,在众衙役身后跟得很紧。
刚上山的时候香猪并无异样,然而,来到半山腰一处岔路时,忽然小眼睛一瞪,朝右侧的山路奔去。
众人急忙小跑着跟上。
往前的山路变窄,容筱筱看着香猪蹄子越跑越快,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偷猪之事见不得光,这山中的寨子也必定设有防备。
眼看香猪又要怪过一道弯,她急忙向前将它抱住。
方公子险些撞到她后背上,小声问:“怎么了?”
容筱筱有种预感,他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拐过山路,是一条向下的斜坡,深入山谷。
阳光被巨大的山体遮挡住,山谷中阴沉沉的,树木藤蔓遮住了仅有的天光。
她牵香猪的绳子递到方公子手上,道:“你在这等我,我带人下去看看。”
山崖头顶有鸟鸣声声,而向下走了一段路,四周便安静下来。
但也并非彻底的死寂,容筱筱凝神细听,发现脚下的林中,居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不是人语,像是聚集在一起的活物。
看来就是这里了!
身后,一个衙役也发现了这一点,顿时兴奋道:“筱娘,咱们这次立大功了!”
容筱筱忙道:“莫急!”
然而话没说完,衙役已经跨过众人身处的羊肠小道,向树林深处行去。
“先回来。”她不敢大声,只得放低声音呵斥。
衙役们却已经不听她指示,见同伴先行一步,便都纷纷向林中追去。这样立功的机会可不多见,今日他们若能将一百头香猪赶回县衙,知县定要给他们丰厚的奖赏,说不定还能因为看中他们的能力,给他们提拔个小官当当。
容筱筱担心靠近寨子必有陷阱,但眼见这些人走了百米远,没有任何事,她便只得跟了上去。
林木渐渐稀疏,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一座宅府般大小的山寨,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衙役们蹲在坡上,看着下方山寨,眼中皆是欣喜。
他们脚下是一座低矮的断崖,山寨则处于一圈断崖环绕的“坑”中。此时虽是正午,天色却格外阴暗,像是要下雨。
先前那个爱出风头的衙役忽然道:“看到猪圈了,就在那里。”他向离众人最远的寨子角落一指,其他人顿时也看到了。
一大群棕色的香猪,正埋头在食槽前大快朵颐,一旁还有人卸下后背沉重的箩筐,将满筐的红薯、山药等物倒出来——食材已经在猪圈旁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食物看着很多,但其实只是这群猪一天的粮食。
还没等容筱筱发话,为首的衙役便道:“我们分为两路,一批人先下去放倒这群强盗,另一批人跟我走,将一百头猪赶出寨子,然后咱们在这里汇合。”
其余人显然很听这人的话,皆点头称是。
容筱筱赶紧插话道:“你们莫要轻敌了!我倒是觉得……”
有人道:“怕什么,他们是山野村夫,我们是县衙挑选的衙役!”
另外也有人附和:“正是,筱娘你太过谨慎,刚才在山路就不敢上前,现在你看,我们一路过来,不是一点事情也没有?”
她的话被人打断,还欲再辩,那些人却已经分成两路,各自跟着领队走了。
容筱筱蹲在灌木中,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先阻止那边,只得心中祝他们自求多福。
既然这些人的计划里没有她,她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断崖之上草木茂盛,视角也绝佳。
容筱筱躲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在枝丫缝隙里向外观察,只见左边一队衙役拎着长棍与佩刀向山寨正门去了。右边一队则绕过山寨,从后面直奔猪圈。
看来这些衙役身上还真是有些本事,她眼睁睁看着前者将守门的侍卫打晕,塞了口鼻绑了手脚,便径直步入寨中。由于房屋遮挡,她看不清后续的行动,便将目光移向偷猪的一队。
这边的衙役也手脚灵便,只见他们用绳索打了结,向木头搭建的围墙顶部一套,便拽着绳索翻墙而入。
很快,寨中传来喧闹声,以及铁器乒乒乓乓的搏击声。
容筱筱两手合十,虽然看不清他们在里面怎样,心中却分外紧张。如果这些人失败,她只能赶紧回县衙,求知县增派人手。但是现在已经惊动了这帮强盗,等增援的人赶来,只怕已经人去楼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渐渐止歇。
容筱筱瞪圆了眼,却不见寨中有人出来。
这是成功了,还是全军覆没了?
心中不安之感渐渐凝重,又等了一段时间,容筱筱终于确定——完了,这些衙役都被抓了,一个都没跑出来!
山谷之上,阴云渐渐聚拢,很快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此时随时白昼,却黑得像是傍晚。
一道闪电劈下,强光照亮山谷的瞬间,她看见寨中后院中,一伙身穿黑衣的强盗押送着束缚住双手的衙役们,将他们赶猪一样赶到了猪圈中。
容筱筱盘坐崖上,一动不动。
虽然行动失败,但眼下她并无更好的法子。与其回去之后和陈家老爷一起被知县定罪,她也不愿现在去出这个风头。
为了一群朝贡的香猪,搭上自己的安危,她才不去干这种蠢事。
强盗们将□□名衙役背靠背绑在了猪圈的柱子上。
随后,这些人将香猪放了出来,显然是决定转移阵地。
容筱筱心想,等这些强盗离开寨子,她便下去给这些衙役松绑。大雨中赶猪,走得一定很慢,到时候说不定这群衙役还能追上。
强盗们果然如她所料,很快便提着鞭子将猪赶了出来。
看着他们鱼贯而出,容筱筱心中默数,二十个、五十个、八十个……好家伙,这寨子里居然有这么多人!
《水浒传》也只有一百零八将,这小小一个偏远山寨,居然养着这么多武力高强的山贼?
容筱筱嘴角抽了抽……这合理吗?
而且,这些人竟然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小孩,显然不是来此山中生活的……倒像是,为了什么任务聚集在这里。
待最后一个强盗出来,寨子大门被大力合上,木头撞击的声音,即使隔着大雨也听得十分清晰。
他们赶猪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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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山路走了,容筱筱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断崖上爬下来。
瓢泼大雨很快将她淋得湿透,她冻得瑟瑟发抖,却加紧步伐,一脚深一脚浅地奔至猪圈后方的位置。
方才那些衙役挂在墙上的绳索还在,容筱筱拽紧麻绳,奋力攀上木墙。
她没敢发出任何声响,虽然寨中强盗都已离开,但还是谨慎为妙。
果然,就在她翻过围墙,跃至最靠近脚边的屋顶上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容筱筱此时已经来不及再翻回去,只得抓紧屋顶的木头,伏地身体。
看来这些强盗考虑确实周全,居然留了人来看守。
现在情况可不好办,脚步越来越近,很快就要来到她这边屋檐处了。容筱筱从声音判断,应该只有两人,于是便在他们即将拐到自己这边时,轻轻一个翻身,从屋顶这侧翻到了另一侧。
幸好雨声掩盖了她轻微的动静,看守的人并未察觉。
容筱筱心跳飞快,环顾四周——她所在的房顶贴着围墙,前方是大片空地,堆着红薯与山药。左侧的角落是巨大的猪圈,衙役们就被绑在那边。而右侧则是高低错落的木房,应该是这些强盗平日居住的地方。
这些屋檐之间,空隙极窄,即使容筱筱这样的女子,也可以轻松跨过去。
她的布鞋也已经湿透变软,踩在屋顶的木头上,能清晰感觉到这些木桩的空隙和弧度。
就在这时,容筱筱忽然闻到一股古怪的中药味道。
这药味之所以怪异,是因为其中夹杂着红薯的香味。
她这才注意到,离自己不远的一间屋顶上,飘着袅袅白烟,似乎里面在煮什么东西。
味道估计便是从那边来的。
容筱筱其实并不好奇这些强盗在搞什么名堂,但既然那边在煮东西,说明正在生火。既然生火,说不定有人在一旁看守,在救人之前,她必须先将此地的情况摸清才好。
好在屋檐之间距离很近,她轻松便来到了白烟附近的房顶。
山谷之上,电闪雷鸣,大雨落在四周树木上,将所有的声音的掩埋了下去。
她听不清下方有无动静。
一道明亮的闪电照彻天际,电光石火之间,她瞥见下方窗中居然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一个砂锅摆在正中央,白烟正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这是在做什么?
容筱筱将脑袋向下探了探,想将方才的景象看得更清楚些。然而,这一伸头不要紧,她的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顺着屋檐溜了下去!
她不敢叫出声来,目露惊恐,两手胡乱向一旁摸去。
幸好屋顶的木头有一处裂口,容筱筱惊险之中扒住它,整个人半挂在屋檐上,两腿在下方晃晃悠悠。
还好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好运并没有眷顾她第二次,很快,方才去猪圈巡视的两个强盗便绕了回来。
容筱筱听见脚步声刚好往她这边走来,一时间进退两难——她既没有爬上去的力气,又不能直接放手让自己仰面朝天从这里摔下去,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那两人的谈话声逐渐靠近时,容筱筱忽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人拽住了!
!!!
是谁?!
被人发现了?!
容筱筱吓得踹了那人一脚,却没踹中。
她低头望去,看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笠的高大身影站在下方。
黑影张开双臂,声音不带恶意,快速而清楚地对她道:“下来。”
40. 第 40 章
容筱筱被人抓住小腿,虽然心中大惊,但很快判断出对方并无捉拿她的意思。
这样一个披着斗笠的人,出现在寨子里,似乎显得格格不入。
他是来做什么?难道也是趁乱混进来探查情况的?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
情况容不得她多想,反正现在进退两难,不如就赌这一把,相信这人。
“那你可要接住我。”容筱筱轻声道,不知道是在叮嘱下面的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松开手。
整个人顺着屋檐向下滑去。
落下去的瞬间,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暗灰色的天空浓云翻滚,冰冷的雨滴击在面庞上,落入她的眼中。
容筱筱一时间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被有力的臂膀接住,下坠的力道受到缓冲,随后托着她的后背与膝弯将她抱起。
忽然间,在浓烈的中草药气息中,她隐约闻到淡雅的竹叶清香。
这种味道一瞬即逝,容筱筱甚至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扑入温暖怀抱的刹那,她用余光看见不远处的木屋巷口,巡逻的强盗刚好拐了进来。
“谁在那里!”
吼声从巷口传来。
抱住她的黑影身形一转,顿时移入了一旁未上锁的门中。
木屋中漆黑一片,容筱筱被那人放下,还没等她抬头去看,黑影便再次一闪而出,将木门掩上。
这就是刚才那间满是瓶瓶罐罐的屋子。
打斗声在门外响起,声音顿时将附近留守的强盗引了过来。
人声越来越密,容筱筱心沉了下去,没想到留在寨中的人不少,并非只有一个两个。
早知如此,她一开始就不该进来的。
容筱筱心想,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什么军师,百密一疏也是难免。只不过这偶尔的疏漏,可真是要了人命了。
她不知道黑衣人是何来历,身手如何,更不知他能否抵挡外面那些人。这间屋中杂物倒是很多,桌椅与陶罐高低错落,倒是有许多可以藏身的地方。
木门“砰”地被一脚踹开!
黑衣人正擒住一名强盗的手臂,闻声急忙回头去看。
踹门的强盗站在门口,怒斥道:“明明看见还有一人!出来!”
房中空空如也。
黑衣人想要阻止强盗进屋,却被不断赶来的几人缠住,无法分神。
进屋的强盗急忙去看屋中央正在煮的那口锅。
锅旁堆满了红薯与山药,几味药材散落在桌面上,粘稠的沸粥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屋中白雾缭绕。
“知道你藏在这里,别躲了,”粗犷的声音在木屋中显得格外瘆人,他弯腰去看桌子下方,鹰似的眼睛来回扫视,“你逃不掉的。”
那人低下头,望着地上水渍,狞笑起来。
这场雨下得很急,木地板上的水,一定是刚刚留下的。
脚步声沿着水迹在屋中绕了半圈,在一个半人高的药柜前站定。
水渍在这里便消失了。
那人目露精光,突然提刀一刺!
长刀从药柜柜门的缝隙中穿过——直插后方木板中!
里面竟没有人?
强盗皱眉,用刀将柜门挑开。
木门吱嘎摇晃,而药柜之中,除了一些瓶瓶罐罐,没有其他东西。
“奇怪。”
地方的水已经被他刚才的脚印遮盖了,难以再作为判断依据。
突然之间,门口飞入一柄尖刀,“铛”一声刺入强盗脖颈!
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血迹溅了满墙,随后直直跌倒在地。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容筱筱在木屋中藏了很久,听见再无人声,悄悄探出头来。
见到屋中脖子上插着一把刀的人,她骇得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在屋中,容筱筱故意把鞋底水渍引向药柜,将来者诱至那边。然后便脱了鞋提在手中,光着脚在桌椅间无声绕行,小心翼翼地躲开他。
由于地上水渍的误导,那人一直沿着容筱筱设定的路线前进,如此一来,她便可以轻松地绕开他的视线。
脚底被木地板的尖刺划伤,痛得她龇牙咧嘴,容筱筱赶紧穿上鞋,来到门边,向外望去。
雨水冲刷下,地上鲜红一片,强盗们横七八竖地倒在地上。
容筱筱不禁感慨,看来那黑衣人的身手着实不凡。
虽不知那是何人,但今日真是幸亏有他,否则自己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此时巷中陷入一片死寂,她提着裙摆,踮着脚快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衙役们仍被绑在猪圈柱子上动弹不得。
刚才的刀剑喊杀声已经将他们吓得面色苍白,看见出来的人是筱娘,所有人顿感谢天谢地。
容筱筱用捡来的尖刀划开这些人身上的绳索,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然后道:“先走的那群衙役带着猪往北面去了,知县交给我的任务,是找到这一百头香猪,如今我已经完成。至于如何将香猪带回去,就交给你们了!”
衙役们见她要走,急忙挽留道:“筱娘,你再带我们一程吧!”
“是啊!没有你在,我们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岔子。”
容筱筱方才表面行事淡定,其实心中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若是仔细听,可以发现她连说话声都带着颤音。
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以前,她从没有亲眼见识过这种冷兵器杀人的场面,一时有些接受不能。
她自觉已对知县仁至义尽,绝不能再为这些当官的人这般拼命了。接下来的立功机会,就留给这些衙役吧。
……
容筱筱在返回的山路上遇见了方公子,对方见她面色惨白,形容狼狈,吓了一跳,急忙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带她回了山下马车。
直到回到蘑菇铺,容筱筱才定下神来。
李娘子煮了一碗牛奶蘑菇粥,端至两人面前:“刚才,陈家老太太来了一趟。”
容筱筱捧着碗的手一顿,急忙问:“她可有为难你?”
李娘子摇头:“别看她在外人面前蛮横难缠,其实她与老爷多年夫妻,对他的关心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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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情真意切。现在陈家出事,老太太这些天一直在街上哭诉,说老爷是被冤枉的。方才她来,便是想请咱们几个再去一趟县衙,帮老爷做个公道。”
“她这些年来这样对你,你还替她说话?”
“这也是实话实说罢了。”李娘子笑了笑,“其实离开陈府这些天,以前的事情便慢慢放下了。现在我想明白,人若一直盯着过去不原谅,受害的也只有自己。”
这话听着有些心酸,容筱筱勉强一笑:“陈家老爷的事情,明日便有分晓了。”
蘑菇粥散发出好闻的浓香,鲜奶被熬煮得浓稠香醇,表面漂着细细的奶沫。李娘子不知用了什么调料,粥是咸口的,细品还带着诱人的酥麻之感,浓淡刚好。
容筱筱身上裹着毯子,慢慢喝着粥,美味的奶粥顿时抚慰了心中的不安。
“今日进山,已经亲眼见到那些失踪的猪,衙役们去追了。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立功心切,何况这些年来能吃上官饭,也并非无能之辈。”容筱筱想了想,又道,“退一万步,就算他们没能将香猪成功带回,现在也已经找到了失窃根源,我与陈家老爷,便都不必抗下这口黑锅了。”
方公子这一趟并没有受什么罪,方家很快来人将他接走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容筱筱也只是将自己的经历挑重点讲了,没有提及那些令她惊心动魄的吓人场面。
雨停后,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原本暗淡如夜晚的天空,竟然渐渐现出阳光,仿佛这只是一个宁静的午后,而片刻之前的狂风暴雨都是幻象。
就算今天出了这档事,她的生意也不能耽误。
容筱筱很快恢复了状态,吃饱了饭,便套上围裙,撸起袖子,接着在店里干起活来。
现在正是昼短夜长的季节,天很快又黑了下来,蘑菇铺后院中最后一桌客人下完棋,店铺才终于打烊。
容筱筱与李娘子、桔叶走在回家路上,一边散步,一边闲聊。有了白天惊险危机的衬托,现在三人嬉笑闲侃的场景,便显得格外令人珍惜。
路过陈家附近时,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马车在三人身边停下。
掀开帘子一看,居然不是别人,正是陈家老爷。他跃下马车,跪地一作揖:“筱娘受我一拜。”
桔叶和李娘子都是一惊,两人虽已不是陈家人,却依旧对这人有些畏惧。
容筱筱奇道:“老爷从清安镇回来了?”
难道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
原先按她设想,那些衙役寡不敌众,只能先找到他们暂藏香猪的地点,然后回去搬救兵,最早也要明晨才能得手。她也没想到县衙那边今晚就将陈家老爷放回家了。
陈家老爷面露喜色:“多亏筱娘妙计,县衙已经将一百头香猪,一个不落地找回来了!我正欲登门拜谢,刚好路遇筱娘。”
容筱筱没想到这件事办得如此顺利,心想,难道和自己在寨子中遇见的黑衣人有关?
那人救下自己之后,便消失无踪,许是去追那些先走的人了。
不过他只有一人,是如何拦下几十个强盗的?
41. 第 41 章
小路尽头忽然传来吆喝声。
隐隐约约间,似乎还有一群奇怪的哼声。
众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夜色中,看见不远处一群黑影朝这边来。
陈家老爷解释说:“家中这十九头香猪,还请筱娘笑纳。”
容筱筱顿时哭笑不得。这些猪确实是一群宝贝,但现在县里闹出这么大的事,陈家老爷显然不好意思再私自收留,便借花献佛想要赠予她。
若是之前,她定然推脱不要。
然而现在容筱筱转念一想,这些猪给自己,或许还真能派上用场。
陈家老爷见她苦笑,赶紧道:“筱娘一定是担心家中无处圈养,无妨,我会命府上的工匠替你搭建猪圈。这群猪,你想养在什么地方,就养在什么地方。”
容筱筱便不再推脱:“老爷真是客气了。”
见她愿意接纳,陈家老爷反而笑逐颜开,命赶猪的小厮加快步子。众人一起将香猪赶上了山。
上了山路,快到家时,容筱筱道:“这些猪平时吵闹,就养在这里好了,若离家太近,怕扰了清净。”
随路同行的三位工匠立即解了工具,原地开始为她搭建猪圈。看这样子,仿佛是要连夜赶工,势必要在天亮之前帮她把猪圈搭好。
陈家老爷愿意用这种方式谢她,容筱筱便随他去。出于礼貌,她问是否还要一起回家喝杯茶再走,陈家老爷却很有自知之明,明白筱娘不过是在客套,便要回去。临走之前,还对她千恩万谢了好一番,毕竟此事若不是容筱筱,陈家恐怕难逃此劫。
留下工匠和一群猪在此地,三位女子便先回家了。
容安早已听见门外动静,跑出来迎。
这些天,容筱筱一直早出晚归,在家中与容安相处的时间太少,竟有一种许久没有见到这孩子的错觉。
此时,容安见到几人面带笑容,直到定有喜事发生,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她怀中,问道:“筱娘,你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爹今天回来?”
什么爹?
容筱筱有些懵。
原主的爹爹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吧?而且干娘单身多年,没听说还有个老伴。
然而很快,她反应过来容安说的是他自己的“爹”。
还能有谁。
必然是他那个干爹,她的假夫君。
李娘子在一旁掩嘴浅笑。容筱筱则将脸一板,缓缓收起笑容,装作不经意地道:“他回来你这么高兴,他是能给你做好吃的,还是能给你带新奇的玩意回来?”
容安忽然从背后掏出一柄小巧的木刀,语气轻快道:“他给我带了这个。”
这是一柄镶嵌了漂亮石头的小刀,精致可爱,然而不知怎么,看到短刀,她莫名想起白天在寨中的画面,不由一怔。
“我一柄,芊芊一柄,爹出门在外,一直想着我们呢。”容安的注意力全在手上这把木刀上,没有留意容筱筱的异样。
容筱筱不咸不淡道:“难怪这么快就从‘干爹’变成‘爹’了。”她心想,看你这幅样子,怕是早已忘了你自己还有个真爹呢。不过一想容安从小就和干娘住在这山上,估计也没怎么见过那爹爹,见到季玄的次数倒是不少,和他更亲近,似乎也是自然。
几人进了屋,她果然看见季玄与安素坐在茶桌前。家中烛火摇曳,氛围倒是温馨。
不知为何,今夜仅仅是多了季玄一人,她却有种屋里顿时热闹起来的错觉。
桔叶先一步开了口:“季公子回来了?”
季玄抬眸,向他们望来,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些许的沙哑:“芊芊已经睡了。”
桔叶方才声音有些大,此时立即捂住嘴。李娘子却拍拍她的肩:“无妨,她睡得沉,不会被吵醒。”
他们聊天的功夫,容筱筱径直往自己卧室中走去,目不斜视。
余光瞥见,他似乎一直望着自己的方向。
她知道自己被他盯着,更是将脖子一梗,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终于忽视他一次,竟然让自己有种找回面子的痛快。
容筱筱知道自己这样做,简直和高中与暗恋的同班男生耍性子较劲没什么两样。
有点幼稚。
她赶紧加快步子,然而,就在要进屋时,容安忽然道:“爹怎么受伤了?”
容筱筱脚步略微一顿,扶着门的手忽然僵住。
容安又道:“刚才回来这么久都没发现,这会儿领子松了才露出来,哎呀,你受伤要和我们说啊,爹。”
夜晚家中,季玄已经换上居家的中衣,此时坐在茶桌前,手臂支在桌上,领子便被他的动作扯得大了些,刚好露出脖子附近的伤口。
李娘子道:“正好家中有药,我去拿。”一周之前她脸上有伤,刚好还有没用完的药。
容筱筱心想,罢了,反正他有人照顾,于是又要推门进屋。
前脚已经跨进卧室,忽然听见身后季玄道:“你也来上药。”
一旁,李娘子、桔叶、安素、容安皆面面相觑,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季玄在说谁。
后者却直接给了他们答案:
“娘子。”
声音清澈而低沉,这一声“娘子”似乎叫得十分自然。
虽然他的声音一贯冷冷的,容筱筱脸上却忽然有些发烫。
她的右手受了伤,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是今日在寨子中险些从屋檐上掉落时划伤的。当时容筱筱拽住了木头上的那处裂缝,然而锋利的断木锯齿到底还是将她的手指割破了。
方才她推门时,确实用了一下右手。
难道就这片刻的功夫,就被他察觉了?
她与其余几人走了一路,都没有人发现,容筱筱不禁心道,这人的眼睛可真尖。
容安这才注意到,高声打破屋内的沉静道:“筱娘,你的手怎么破了!你们怎么都受伤了?”
……
坐在床上,看着替自己上药的季玄,容筱筱不由暗想,难道自己的性格真的不适合装高冷。
怎么这人一对她好,她就同意他进来了?
本来想自己一个人进卧室的。
刚才,季玄结果李娘子拿来的伤药,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必劳烦,我替娘子上药”,容筱筱便下意识地给他开了门,还乖乖等他进来才将门关上。
就在几天之前,她还打定主意不能再对他这么客气来着。
真是不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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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筱筱。
季玄低着头,将草药一点点涂在她的指尖,然后扯过一块干净的布条,替她将手指裹住,系好。
整个过程神情专注,长睫下的目光似乎甚为柔和。
将她的手指包好,季玄这才抬眼,仿佛有些不舍道:“好了。”
容筱筱闪电一样收回手,望着门口,道:“我、我要睡了。”
季玄嗯了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起身便要走。
“你等一下,”她忽然又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听她这样问,他缓缓转过身,站在床边,俯视的角度低头看她:“你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容筱筱硬生生道:“哦,这个,我不小心划的。”
季玄轻轻一笑,半晌,才淡淡道:“我也是。”
容筱筱气愤地抬头,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对这个人复杂的情绪,直接抬腿向他踢来:“骗人!”
没想到,季玄反应极快,在她抬脚的瞬间,便伸手一捞,将她的脚腕稳稳抓在了手中。
幸好卧室关了窗,光线很暗,否则容筱筱脸上红得发烫的样子便无处遁形了。
她涨红了脸,试图将脚抽回来,却是徒劳,反而重心不稳倒在身后床头,右手支撑着上半身,勉强撑起头来与他对视。
见她右手吃力,季玄皱眉道:“小心伤。”
容筱筱干脆放弃形象,另一只脚也朝他踹了过去。
然而没等碰到他的身子,这只脚腕便也被握住。
容筱筱两侧手肘向后撑在床上,双脚尴尬地被他抓在半空,却凶巴巴瞪着他:“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季玄眼眸眯起,一瞬不瞬地凝视她。
“问你呢!”容筱筱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更加“凶恶”地道。
其实她心里清楚,季玄并没有义务告诉她自己的去向,就算哪天他真的一走了之,不再回来,似乎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但正是因为这样,她心中才十分不好受。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关心他。
从小到大,她其实一直是很爱面子的人,也比周围的男女都要强。容筱筱可以接受被人诋毁、嫉妒,甚至恶言相向,但却不能接受她想要引起注意的人将她看得不重要。
就像这次,明明自己主动说了那些话,心中正是七上八下的时候,他居然就这样撇下她走掉。
说到底,她想要的或许只是他可以一直围着自己转吧。
而不是突然离开,将她的心神都一并牵走。
这样的自己,让容筱筱感到有些气馁。
季玄沉默地望着她,忽然俯下身,将她的脚腕按至床边,随后欺身上前,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
突然靠近的距离,令容筱筱忽然不敢呼吸,却能清楚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逼近。
她向后挪了挪,直到头撞到墙上,退无可退。
季玄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后脑扶住。
床帐掩住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光线,黑暗中,容筱筱几乎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季玄的嗓音似乎更哑了些,在浓烈灼人的寂静中,轻声开口:“你这幅样子,不止怪我不辞而别吧。”
42. 第 42 章
容筱筱被困在他与墙壁之间,一动不敢动。她慢慢眨眼,在黑暗中对季玄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上次我吻了你,你欠我一次。”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季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注视她的眼中眸光流转,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山中的夜晚安静异常,连鸟鸣声都已止歇,只有山风拂过树梢轻微的沙沙声。
“是因为这个?”他沉声问。
她原本不想提这件事的,只是刚才不知怎的,直接脱口而出了。容筱筱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没有说话。她有些好奇,听到她这样说,季玄会怎么做。
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盘旋许久,就在季玄想要开口的时候,容筱筱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前。
其实,她不太想听到他的回答。
不管是她所渴望的话语,还是想要逃避的答复,她都不想听到。
理智终于回到了容筱筱的脑袋里。她勾起唇角,将季玄轻轻推远了些,直起腰来,离开身后靠着的墙面。
她的床本就不大,起身之后,空间更窄。季玄将一条腿放了下去,换成单膝跪在床上的姿势,肩颈也不得不后撤抬高了些。
容筱筱的目光,竟隐隐有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她浅笑着道:“既然如此,明日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容筱筱不需要他对自己不辞而别做出什么解释,也想要季玄因为她方才的话而做出和平日不一样的举动。
如果他真的因为自己而改变什么,她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
现在有了陈家老爷送来的香猪,店铺的生意终于可以逐步扩大了。
容筱筱出门时,并没说自己要去找谁。
直到走到洪家蘑菇铺所在的那条街上,季玄才颇有兴味地瞥了她一眼。没有想到,她竟是来找他们的。
既然都是同行,容筱筱觉得与其竞争,不如合作。
如果这洪家只有那莽夫洪悍一人,她定然是不会考虑与他合作的,但是自从见了那位名叫宜九的老板娘,容筱筱觉得此人会是个好的伙伴。
这条街比两人想象中还要冷清。
此时正是上午开饭的时间,街上却只有寥寥几人,一个个都裹着厚厚的棉袄,行色匆匆。
从远处便见到写着“洪”字的布幌随风飘摇——其实是半个“洪”字,下半部分的招幌已经被人扯碎了,看上去十分凄惨。
两人走过去一看,店铺关着门。
若是今日不营业,也应该贴出告示才对吧。
容筱筱看着门前破败的景象,皱起眉。这才几天不见,居然店铺就已成了这样。
难不成店被人砸了?
她向四周望去,见到旁边一个裁缝铺老板从五颜六色的布匹后探出头,正偷偷望着他们。
“老板。”她招呼一声,向他走去。
裁缝面露惊恐,赶紧挥挥手,重新将头埋进成堆的布料后。
这人真是奇怪,容筱筱停住步子,转而向旁边一家粥店望去。
粥店老板娘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也站在门口装作不经意地看着容筱筱与季玄二人。
“老板娘,问您点事情。”容筱筱笑着对她道。
大妈也赶紧捂着胸口,将头埋得很低,摇摇脑袋,随后转身进了店。
这些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容筱筱回头,看着洪家蘑菇铺紧闭的店门,心想,这间店铺突然关门,恐怕是出了事。
她想起之前洪家欠了赌债的事,想要确认,追入粥铺中。
老板娘没想到她会追进来,连忙“啊呀”一声,哭丧着脸辩解道:“这位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动静将店中喝粥的客人吓了一跳,顿时所有人都向容筱筱的方向望过来。
容筱筱拍拍她手臂:“我还没说话,你怎知我要问什么?”
老板娘脖子都快缩进了肩里,神色为难地瞥她一眼。
容筱筱道:“你可知洪家他们夫妻二人,住在何处?”
老板娘连连摇头,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这幅样子,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容筱筱叹了口气,忽然视线向一旁扫去。
在这里喝粥、吃早点的客人,自然都是附近的居民,这条街发生的事情,说不定他们知道。
其中,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端着碗,狐狸般细长的眼睛正向她望来。
这女子竟然令容筱筱十分面熟。
她虽然也穿着冬日袄子,领口却开得很大,里面的衣裙是绸缎织成的,色彩缤纷,看起来是精心打扮了才出门的……只不过,这样的一身装扮,似乎有些过于华丽了。
并且不是那种富贵人家千金小姐的华丽,而是,有些媚俗的味道在其中。
容筱筱忽然福至心灵,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之前有一次,她和包子铺老板去西市瓦子中听书,初来乍到之时说书人的故事她不明白,是旁边一个勾栏女子替她解的惑。
看着女子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但对这洪家夫妻的事情似乎有话要说。
容筱筱急忙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姑娘,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女子不太信任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问他们住处做甚?”
容筱筱心想,她怕是以为自己也是来讨债的,便道:“实不相瞒,我是西市只有蘑菇铺的老板娘,和他们家也算是同行。现在有笔生意,想和他们商量,谁料洪家这铺子竟突然关了门,这下我连人都见不到了。”
女子眼珠一转:“他们开店,对你并无益处。你应该巴不得他们店铺倒闭才对。”
“这是哪里的话,”容筱筱笑了,不敢苟同,“同行之间,就应互帮互助交流经验。当然,我今日来找他们,也是有私心的,不过对他们而言或许是笔双赢的交易。”
“双赢?”
“就是不只对我有利,对他们也有好处。”
女子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判断容筱筱的话是否可信。半晌,她才道:“既然这样,我带你去见宜九。”
这位女子是勾栏的艺伎,名唤连莹,小时候便被卖去了青楼。
宜九与连莹正是在勾栏中相识的,算是发小。前些年,宜九嫁入洪家,赎了身从了良,不过两人仍是时常见面的好姐妹。
连莹慢条斯理地将她那碗粥喝完,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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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绢擦了擦嘴,补了殷红鲜艳的口脂,这才起身道:“随我来。”
季玄已经在粥铺外等了许久。
连莹迈出粥铺,见了这俊俏公子,眼中一亮。不过她擅于察言观色,瞅了瞅季玄看容筱筱的眼神,便立即心中有了判断,登时压下了上前搭讪的念头,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人。
三人向东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村落前。
此处虽然离闹市较远,却十分热闹。
土路宽敞,树木繁多,几个小孩在房屋旁追逐笑闹,一个不小心撞上了拉运干草的牛车。赶车的大爷放声大笑,喊了句“看路”,那群小孩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与周遭热闹的景象相比,洪家门前的白幡便显得格外突兀。
容筱筱在门前止步,心道洪家竟有人过世,难怪方才在西市街上周围的人都这一家的事情闭口不言。
连莹淡定地瞥了他们一眼,径自上前开了门:“九娘,有人找你。”
既然宜九安然无恙,那么出事的,定然是洪悍了。
宜九从里屋出来,一身雪白孝服,面上不施粉黛,然而不得不说气色倒是不错。
“洪老板前日过世了,你想找他,晚了。”宜九并没有邀几人进门的意思。
容筱筱却道:“我并非来找他。”
宜九上下打量她一眼,没好气道:“开店本就不是我意,如今也没想继续开下去。”
虽然这人说话不客气,容筱筱却听出她心情不差,似乎没有收到夫君过世的影响。
以洪家的经济状况来看,应该很缺钱才对。若是连店都不开了,现在她哪有经济来源?又怎么养活自己?
宜九似乎从容筱筱的眼中看出了她的想法,又补充道:“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你来操心了。”
容筱筱吃了这闭门羹,讪笑道:“也罢,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
“稍等。”连翘忽然打断道。
宜九不解地看着她凑上自己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眼中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两位女子对视一眼。
连翘低声劝道:“我带他们大老远来你家中一趟,也不容易。你莫要这般仓促拒绝。”
宜九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无奈地对容筱筱道:“筱娘,上次洪悍那蠢人去你店中闹事,你没有计较,本就是我欠你人情。不过这几日我家中事情太多,改日我亲自前去你店中细谈,可好?”
容筱筱见她改口,自然爽快应下。
现在洪家出了变故,想来定有许多事要处理,可以理解。
连莹留了在宜九家中,容筱筱则与季玄一同慢悠悠散着步往回走。
路过东市时,忽然见到一家酒肆张灯结彩,挂着红绸,似乎有什么喜事。
今日这一白一红都被他们遇上了,倒是也巧。
容筱筱瞥了眼酒肆的照片,却赫然看见木牌匾上面“田家酒肆”四个大字。
这不是之前在县衙设宴时,遇到的那位胖厨子的店么?
正当她抬头出神时,一个手掌大力按在她的肩头:
“筱娘!你终于来光顾我生意了!哎呦,这位公子,你便是筱娘的夫君?”
43. 第 43 章
这一掌把容筱筱吓得差点蹦起来,回头果然看见那胖厨子脸上堆着笑,人高马大地站在身后。
田响经营的“田家酒肆”,是东市最出名的食肆之一。这些年来他始终亲自掌勺,深受青松镇人们好评。
此时,田响往街上一站,倒是格外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他的身材或名气,而是他今日,居然穿了身鲜艳的大红色。
容筱筱笑道:“田老板,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今日没有,是明日有!我这身衣服是裁缝铺刚取来的,这不是想先穿上过过瘾么。”田响一个大男人,说起这话来,连声音都变得喜气洋洋,“明日午后我家酒肆设喜宴,筱娘和这位公子,可一定要来。”
容筱筱看着他欣喜的模样,心想新娘必然是个幸福的女子。只不过,古人成婚不都是在家中么,看田老板的意思,怎么像是要在酒肆中成婚?
“我与新娘子家中没有老人,便免了拜堂这一步,并且其实我俩这情况,有些……”田老板凑到两人中间,悄声道,“……不合礼法。”
容筱筱与季玄皆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田老板,不知他这是何意。
她第一反应是,这田老板莫非是娶了他的姑姑或者表姐,但转念一想,其实这种事情在古代十分常见,并非大逆不道。难道他要娶的,使他的直系血亲不成?
但两人没有继续问下去,田老板也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只是道:“总之,明日的酒宴,请的都是潇洒随性不拘小节的亲近友人。我与筱娘第一次见面就觉面善,到时你可要过来捧个场。”
这两个词说出来,将人捧得甚高,听的人自然也无话可说。更何况,容筱筱也认为古代有些礼法老旧而迂腐,不一定合理。田老板能够不顾世俗偏见,也算有魄力。
容筱筱便道:“那是当然。”
直到翌日午后,两人来到酒楼,才明白田老板这所谓的“不合礼法”,指的是什么。
既然是来赴宴,容筱筱便换上了衣柜中最喜庆的一件水红色锦缎长裙。只不过,家中并无季玄的衣物,他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又全是单调的浅米色、月白色布料的服饰,出席这种场合,恐怕并不合适。
于是她特意带着季玄,来到街上的成衣铺,挑选了一件与自己同色系的锦袍。
季玄本就身材出众,此时穿上水红色的衣服,竟如同一位俊俏的新郎官——从试衣的布帘中走出来,整个成衣铺的女子竟然都向他望来,隐隐有女孩子压低的惊呼声。
虽然他穿的长袍样式简洁,并无繁复的花纹绣线,裁制也并非精工细绣,可他穿在身上,却透露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贵气。
成衣铺不算小,墙上、木制衣架上挂满了各色的衣服,鲜艳异常。而身穿红衣的季玄站在铺中,光华夺目,勾魂摄魄,竟将背景都衬得暗淡了。
容筱筱与周围一群女孩子站在一起,望了他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心跳个不停。她暗想,这人她每天都见,熟得不能再熟,不就是穿了不一样的衣服么,怎么显得好像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
而被众人围观的季玄,神情却依旧淡然得有些冷漠。不论是从前,还是最近在青松镇上,他都没有穿过这种颜色。水红色并非艳丽的大红,相对来说可谓浅淡,但对他而言还是既俗又艳,若不是不想扫容筱筱今日的兴致,他绝对不会穿。
季玄从姑娘们之间穿行而过,径直来到容筱筱身前。他已经提前付了两人的押金,此时拉住她的手便道:“走吧。”
容筱筱被他牵着,才走两步,看着季玄的背影,忽然产生一个没头没尾的想法。
……这个人,该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人性就是如此,明明她方才还在紧张,现在看到对方也心慌意乱,突然就一点都不尴尬了。
容筱筱笑了,步子一停,将半只脚已经他出门外的季玄扯了回来:“这么着急做什么,时间还早。”
季玄连回头都不愿,淡淡道:“还留在这里作甚。”
容筱筱指着铺子里琳琅满目的饰品,道:“发冠、簪花、腰带、耳环……这些都没有挑呢。”
季玄皱眉,难以置信:“簪花?”虽然他百般不情愿的样子,还是拗不过容筱筱的执着,跟着她回了铺中。
古代男子虽然真有簪花的习俗,但容筱筱将一朵染成大红色的玉梅别在季玄鬓间时,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周围的姑娘们也嘻嘻笑出声来。季玄见她如此,便伸手要将梅花摘下,却被容筱筱拦下:“你这样,我喜欢。”
听她如此说,季玄有些狐疑地低头看着她,但到底没有将花拿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望向铺子门口的方向,仿佛已经自暴自弃地任由她摆布。
容筱筱又为他系上红色的发带,束腰带时,她双手将他环绕,像拥抱的姿势一般,为他系好了玉带。若是细看,季玄的耳根有些泛红,但他此时一身红衣,乍一看仿佛是红色布料倒映在肌肤上的颜色,是以并不明显。
好一番打扮下来,季玄看起来已经与平时判若两人。容筱筱终于停手,高高兴兴地带他出了门。
田家酒肆今日挂满了红绸罗缎,门口热闹非凡,满是前来贺喜的客人。
容筱筱与季玄在里面寻了个桌子坐下不久,就见田老板领着一个披着红盖头的女子出来,举着酒杯,笑着与宾客们碰杯。
这样的场面,竟然给容筱筱一种回到二十一世纪的错觉,只不过没有主持人,也没有那些走形式的繁冗礼节。田老板是个粗人,将大伙聚来,只是为了一起喝酒吃肉,宣布一下自己娶了老婆的大喜事。
众人起哄让新娘掀开盖头。
田老板将一杯酒递给新娘,在喧闹的宾客环绕下,与她手臂相交,饮下交杯酒。
新娘喝了酒,便抬手将红盖头扯了下来。动作不算优雅,却也有种潇洒豪迈之感。
顿时,欢呼、赞扬声几乎将酒肆楼顶掀翻。有人高声道:“田老板,娶了这么美的媳妇,当了这么多年单身汉也算值了!”
一片热闹中,容筱筱和季玄却对望一眼。
新娘居然不是别人,正是两人昨日拜访的那位宜九——洪家蘑菇铺那位刚没了夫君的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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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筱筱忽然明白,为何田老板说这桩婚事不合礼法了。
按照古时的惯例,虽然并不禁止寡妇改嫁,但宜九本应为死去的夫君守丧三年,而且若想再嫁,也需夫家人同意才可以,否则可就触犯了朝廷律法。
但洪悍父母双亡,此时也没有什么夫家人,所以情况确实特殊。
宜九与田老板本是好友,她那欠了赌债的夫君死后,田老板便主动提出娶她。两人原本以礼相待,宜九听闻之后吃了一惊,她从来不知道,田老板居然对自己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不过多年的相处之中,宜九知道田老板是个可以托付的夫君,至少比洪悍那赌徒靠谱得多,于是便爽快答应了下来。
站在宜九的角度,容筱筱觉得这样的变故看似荒诞,却对她以后的日子百利而无一害。
有了田老板做依靠,不仅日常开销有了保障,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过着每天都担心会被人上门讨债的生活,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酒肆觥筹交错之中,宜九站在田老板身边,显得娇小可人。容筱筱看着她与一大桌子的姐妹举杯相庆,笑得开怀,不由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昨日那位连莹姑娘也在席前,不顾形象地抓着一只鸡腿,另一手搂着近旁姐妹,正嬉笑着聊着什么。
忽然,连莹抬眸向容筱筱的方向看来,瞥见她与季玄两人。
容筱筱面色和善地与她对视,坦然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连莹忽然放开身边姐妹,大步流星地走来。
她今日也穿着艳丽夺目的红色罗裙,上面还绣着金线。容筱筱不禁心想,如果放到现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嫡长闺”,参加姐妹的婚礼穿着这版隆重,丝毫不担心抢风头。
“筱娘,公子,来我们这边坐。”连莹不是过来找他们聊天的,而是直接将他们两人领到了全是女子的一桌。
众“闺蜜”见到他们二人,纷纷停下各自的话题,新奇地打量着他们。
有人小声赞道:“这是谁家的俏郎君,长得真俊。”旁边的女子笑着怼她:“瞧你那花痴相,你怎么不问旁边那女子是谁家的美娇娘?”
容筱筱与季玄皆穿水红色,二人举止也较为亲密,令人很容易便将两人联系为夫妻。
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比较小的女孩开了口,对容筱筱道:“姐姐,你与夫君好般配,看你们也像新郎新娘。”
姑娘的语气单纯,显然是带着善意。容筱筱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她转头看了季玄一眼,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彻底怔住。不知怎么,她似乎觉得季玄的眼神,闪过一丝从未察觉的温柔。
听了姑娘这话,席上众女子都掩嘴笑了起来。
连莹起哄道:“九娘去把你的盖头拿来,给他们戴上。”
“你又胡闹。”宜九笑着拍了连莹后背一下,“人家在那边好好喝酒,你招惹人家作甚。”
连莹给了宜九一个眼色,忽然殷切地牵住容筱筱的手,指着一桌女子,声音坚定地道:“筱娘,你昨日曾说店里要合作,我们这一大桌人,都可以与你合作!”
44. 第 44 章
连莹这话一出口,桌上忽然安静下来。
容筱筱本意就是想找人一起经营蘑菇铺,只是没想到,居然还真让她遇上了这样的机会。
大红色的桌布,映得在场的女子面上红扑扑的,许多姑娘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容筱筱,等着她发话。
一个年长些的女子手中把玩着酒杯,对连莹道:“莹儿,莫要为难人家。我们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何况都是女子,就算我们想去干活,也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连莹没给容筱筱开口辩解的机会,直接打断那女子,道:“承娘,你多虑了,我向来不是莽撞之人,之所以在打架面前开这个口,是因为我了解筱娘。”
承娘半信半疑道:“你何时结识她了,我们怎的不知?”
容筱筱听她这样说,也来了兴趣,问道:“我记得,昨日在粥铺见到你时,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连莹拿着陶瓷酒杯,在她手中的杯上轻轻一碰,清脆响声中,她笑着道:“是,虽然我确实才认识你不久,但我知道西市那家蘑菇铺。”
既然连莹与宜九是闺蜜,宜九家店铺的竞争对手,她必然是听说过的。
连莹对众姐妹道:“自从筱娘开店起,蘑菇铺就登出告示——诚聘女伙计。而且我还听说,这告示贴出来时,本没有这个女字,是筱娘后来才加上去的,是也不是?”
容筱筱笑着点头。
连莹又道:“在这之后,店里果然招了个年龄不大的女孩。不止如此,最近还新来位姓李的厨子,同样是女子。另外,如果我没猜错,昨日你来找九娘,也是为了将她拉拢来加入你的蘑菇铺,对那个洪悍并无兴趣吧。”
见这位连莹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容筱筱有些欣慰,道:“你猜的不错。”
在场众女子听了,眼中都燃起希望,目光有神地看着她。
连莹将酒杯放回桌上,坐下来,神情认真地看着容筱筱:“怎么样,筱娘,这事能不能成,你给个准话。”
刚才那位承娘,似乎是这些女子中年纪最大的,虽然开口不多,但也是主心骨,她说的话大家都会听一听。此时承娘犹豫道:“就算如此,我们有十二个人,太多了些,筱娘那一间蘑菇铺,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手?”
姑娘们互相看看,似乎也觉得如此。
倘若这样,岂不是有的姐妹可以去店里干活,有的人去不了。
容筱筱方才默默观察了这些人许久,此时终于道:“咱们都是女子,理应互相帮助。不过,我今日第一天见诸位,对你们并不了解。既然以后想要一起经营蘑菇铺,能否先让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最初那位年纪小的姑娘先抢着回答道:“筱娘,不瞒你说,我们都是为了赚钱。”
承娘赶紧小声道:“晴芸,这样说话像什么样子。”
晴芸一双大眼睛水灵灵,毫不心虚地坦然道:“实话实说罢了,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现在大家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不用藏着掖着。若不是缺钱,我们不用这样生活。”
昨日,田老板将容筱筱来参加酒宴的消息告诉了宜九与连莹,于是连莹便特地将各位姐妹聚在一起。
这些女子各有各的难处,听连莹提到明日可能有赚钱的机会,皆满怀希冀。
容筱筱心想,以这个时代的女性地位来看,女子想要赚钱,实在不易。不过她需要知道,这些人为何缺钱。若是真是迫切需要工作,她将她们招来,也算是做了善事。
她鼓励地看着晴芸,道:“你尽管说。”
晴芸便道:“我今年十七,两年前,家中就要我嫁人,可我不愿。他们便将我禁足,不让出门。去年我好不容易翻墙逃走,想靠自己的本事谋生,却连个靠谱的营生都找不到。一个人在外,还遇到骚扰,只得被抓回家中,又关了整整一年。今日还是连莹姐亲自领姐姐们来我家中,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才将我带出来的。”
说到此处,晴芸哀叹道:“我父亲之所以放我出来参加酒宴,是觉得我见了九娘嫁人,便不会对婚事这般恐惧。他还说,女儿若不嫁人真是亏惨了,等我回去,一定要我嫁给村头那满脸胡茬的富农儿子。”
这还真是火烧眉头的事情,容筱筱不由深感同情。
晴芸水汪汪盯着她:“如果能给我份生计,晴芸一辈子都会报答筱娘。”
桌上其他两个年纪小的女孩也赶紧插话道:“筱娘,我们也是。”“若能不嫁人,我们此生都不忘您大恩大德。”
容筱筱赶紧道:“不必说什么报答的话,做生意本就是你来我往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们这么小,说什么一辈子的话。”
连莹笑了,揽过旁边几位姐妹,道:“既然话说开了,我们也不瞒你什么。我同这几位姐妹,平日在勾栏卖唱。现在年纪大了,论容貌姿色,已经比不过那些刚入行的小姑娘。老鸨叫我们去服务那些臭男人,我们不愿,如今赚的钱越来越少,也只能慢慢耗着。”
旁边同伴听了,连连附和:“是啊,干我们这行的,出去也没有别的地方要,想嫁人,更不容易。年轻时若是赚得多,还能勉强维系生活,没攒下钱的,只怕连活着都不易。”
容筱筱看着这几人,如果在现代,这些人年纪实在不算大,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但在这个普遍寿命不长、女子十五岁不嫁人就晚了的时代,三十岁着实不小了。
方才说话的几人在她看来,容貌姣好,面若桃花,真说哪里与年轻小姑娘不同,也只是皮肤没那么光滑水灵,眼下多了些细纹罢了。
容筱筱点点头,这一桌人中,其实大多数都是这两种情况。
她又看向承娘。相比于其他人,承娘似乎显得没有那般急迫焦虑,她看起来四十余岁,戴着珠玉耳环,手腕套着银镯子,言语气质中也透露着优雅,想来自身条件不错。
这样的女人,也会因为生计而烦恼么?
承娘见容筱筱朝自己望来,直到她是何意,便也主动开口道:“我守寡多年,平日在家中不出门,眼看着也要坐吃山空。不过相比其他姐妹,我也算享了不少清福,筱娘若是不需要这么多人手,就不必考虑我了。”
容筱筱的确想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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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扩大自己的生意,没想一下招这么多人。毕竟创业初期不够稳定,多发一份工资,就要多承担一份风险。不过,既然这些人互相认识,她觉得也不差这一两个人。
正当她想说什么时,连莹忽然道:“筱娘,你可莫要小看了这位承娘,她可不是一般的寡妇。”连莹与这几位女子都很熟络,将寡妇一词直接说出来,承娘也并未怪罪,只是自嘲般笑笑。
容筱筱也觉得这位承娘不一般,问:“应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吧?”
“是,而且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连莹道,“承娘以前的夫家,可是整个涧山县最大的富商,王家。就像现在的方家一样。”
方家如今只掌管红薯与山药两样食材的产业,但曾经的王家,却是涧山县好几家大酒肆的食材供应商。承娘以前的夫君认识许多周边县的商人,人脉颇丰,只可惜去世得早。
容筱筱灵机一动,心想如果承娘加入店铺,以她家以前那些人脉,说不定真能助自己将现在的生意扩大成产业。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极好的机会。
她没想到参加一场酒宴,居然认识这么多能与自己合作的女子。
此时,酒肆中觥筹交错,大家酒足饭饱,聊得也更加起劲,一时人声鼎沸。田老板正在不远处,领着宜九,与友人谈天说地。
容筱筱举起酒杯,由于周围太过吵闹,她尽量大声地道:“各位,我已在蘑菇铺旁租下一间小屋,打算留给招来的伙计居住。只不过那屋子实在不大,只够住下七八人。”
桌上的沉默与旁边的喧闹对比鲜明,众女子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容筱筱,以为她这样说,便是只能挑选几个人的意思。
她们的经济情况都不算好,就算有的人可以勉强填饱肚子,也处于有一天过一天的状态里,日子不仅辛苦也不安稳。
如果其他人进了店铺工作,剩下来的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见她们这幅神情,容筱筱笑了笑,又缓缓道:“现在看来,又要多租一间房了。”
众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突然欢呼起来。
姑娘们的呼声清脆高亢,引得周围几桌人纷纷向她们望来。
连莹作为牵头的人,高兴得直接跃起,来到容筱筱椅子后,弯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筱娘,多谢。”
季玄坐在容筱筱旁边,正常酒席间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此时与她对视,亦欣慰一笑。
容筱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看着这些雀跃的模样,她为自己能够帮上她们而由衷欣喜。
经营店铺这件事,在她看来,已经不单纯是为了赚钱。
虽然她与这些女子在不同的时代长大,有着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却都有共同的目标——通过自己的双手过上独立自主的生活。能为她们提供帮助,容筱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意义非凡。
就在这时,远处酒桌上,一个圆脸商人眯着小眼睛,望着她们的方向,眼中的精明与算计毫不掩饰。
容筱筱将杯中喜酒一饮而尽,酒杯挡住了视线,她并未留意到。
45. 第 45 章
容筱筱当晚回了店铺,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了李娘子、桔叶两人。李娘子便道,正巧她得知西市这条街上,还有一间可出售的小铺。
趁着天色尚早,容筱筱当即便过去看了。
那是一间卖棉被、枕头的店铺,老板年岁已高,打算将铺子卖出去,自己带着这几年的积蓄回乡下过清闲日子。
这里距离她的蘑菇铺不过隔了四五间店铺,着实很近。
谈好了价,容筱筱顺便将店中剩下的被褥、枕头一并买了下来。经过这些时日的折腾,她与梓人们已经熟络,傍晚便让木工们打造了十张简易床铺。
翌日一早,姑娘们便收拾了各自的东西,大包小包跟着容筱筱搬了家。大家一起收拾床榻,轻扫地板,整理杂物,直到屋子内部终于有了能住人的样子,都已经满头大汗。
这间铺虽然面积不大,但并非老房,木制结构安稳牢固,遮风挡雨。内部分为三个房间,每间屋子住三人。剩下连莹、晴芸、承娘则与李娘子一起,住在蘑菇铺隔壁,不过也都来新家,一起帮着收拾打扫。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娘子提了饭盒过来。
竹制提篮盒子一打开,香喷喷的饭菜味道顿时弥漫了满屋。
累了一上午的姑娘们闻到饭香,都围到了桌前。
晴芸眼前一亮:“是炖鸡汤啊。”
这个时代虽然相较来说算是富裕,但对于普通人家,也并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肉的。她们刚来,还没开始干活,就被招待这么好的饭菜招待,皆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心中也觉得容筱筱等人果然大方。
容筱筱也凑了过来,看到李娘子今日做的菜式,忽然道:“竟是松茸炖小鸡。”
她今日早上出门前,和李娘子商量着去集市买四五只鸡,中午请新来的姑娘们吃顿好的。不过蘑菇铺自从打响了黑松露的招牌,便很少再采集松茸了。
一是因为这种菌子实在难找,二是之前洪家蘑菇铺过度采集,导致山上松茸被破坏,容筱筱便决定这段时间先不用这种食材。
鸡汤盛在画着兰花的精美白瓷罐子里,拿出来时热气氤氲。李娘子将一摞空碗分给众人,滚烫浓郁的鸡汤从瓷勺汩汩倒入碗中,声音悦耳。松茸切成片状,和大块的鸡肉一起盛入陶碗,小鸡鲜美,松茸嫩滑,嚼在口中更是弾软筋道,满口生香。
姑娘们之前都和宜九很熟,去洪家蘑菇铺吃过几次松茸。当时确实觉得这种菌子口感特殊,味道也与其他蘑菇不一样,但并未觉得有多好吃。现在再尝,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同,却觉得这松茸格外鲜嫩,香味也尤为浓郁。
李娘子看着她们大快朵颐,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很成功,欣慰一笑,转而对容筱筱道:“今日去集市买鸡,看到有个摊子在买蘑菇和野菜,我见有一堆菌子看起来似乎是松茸,问了桔叶,她也说是,我们便正好买来炖鸡汤了。”
她语气轻松,容筱筱却听得神情凝重。
集市上何时开始卖松茸了,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且不说松茸采集起来十分困难,而且就算采来,若是不了解烹饪技巧,也很难将松茸做得好吃。所以,寻常人家一般不会买来炒菜,市场上自然也不会售卖。
容筱筱道:“你们去时,买松茸的人多么?”
李娘子回想道:“似乎不少呢。当时我结账时,摊主还递给我一张菜谱,上面写了松茸的吃法,以及功效什么的,比如多吃松茸可以强身健体等等。”
越听容筱筱越觉得不对劲。
李娘子见她皱眉,担忧道:“筱娘,他们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当。”
岂止是不妥当,容筱筱端着李娘子递来的鸡汤,道:“无妨,一会儿我去看看,现在咱们先吃饭要紧。”
中午过后,李娘子回去看店,桔叶则带着姑娘们上了山,教她们如何用香猪找松露。
按照她们的计划,现在人手充足,可以在深冬到来之前,将接下来的松露及其他菌子都采好备用,这样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可以专心扩大店铺规模,不用每天上山采蘑菇了。
容筱筱饭后一个人去了集市,果不其然看到一群人围在某个摊位前,争着抢着在买什么。
她挤进人群,看到摊主坐在堆成小山的松茸后面,摇着手中厚厚一沓纸,一边给周围人发,一边吆喝:“刚采来的松茸,味道鲜美,吃了可以强身健体,能消百病。”
虽然容筱筱之前了解过,松茸确实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但是绝对没有这人说的这般夸张。
然而来买菜的,都是些上年纪的大妈大嫂,听见他将这菌子吹得神乎其神,便都围了过来。
松茸卖得并不便宜,但也没有高得离谱,不是什么天价。有人便觉得买来回去尝尝也不会吃亏,纷纷掏出钱袋付钱。
集市上人流拥挤,四周叫卖声不绝于耳,容筱筱环顾一看,眉头顿时皱的更紧——原来不止这里一家,旁边至少还有四五个这样的摊位,都在售卖松茸。
而且每人手中,都拿了沓一模一样的宣传单。
很显然,这些人是一伙的。
既然这么多人都在卖,山上的松茸必然已经所剩无几。容筱筱深感无力,现在已经过了松茸的最佳采集季节,需要保留根系,来年才会再长。
现在他们过度采摘,恐怕过不了几日,山上的松茸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做法实在有些自私了。
她不相信向来以农业、采集为生的古人不懂这些常识。很显然,这些人只是想捞一大笔钱,并不关心以后山上还有没有这种菌子。
无奈地盯着这些摊位看了一会儿,容筱筱没有贸然上前询问。她知道这些摊主也不过就是拿钱干活儿的人,背后一定有老板雇佣。
她是蘑菇铺的老板娘,镇上许多人都认识,此时打草惊蛇并不明智。容筱筱冷静地从集市走出来,一路上暗中想,虽然不知道背后是何人盯上了松茸这笔生意,但既然眼下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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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火,可以大赚一笔,定然不会听人劝阻就能停手。
所以即使知道老板是谁,也没有任何用处。
容筱筱裹着袄子,冬日的寒风吹乱她的鬓发。就在她往回走的路上,还看到很多拎着菜篮的女子陆陆续续往集市的方向赶来。估计是口耳相传,听说今日松茸卖得火爆,便也特意跑来买。
她远远听见后面的摊主喊道:“剩的不多了,还想要的就加价!”
跑了大老远过来却赶上涨价的大妈顿时不高兴:“我这些钱能买五斤菌子了,你这松茸本就卖得够贵了,还加价?谁爱买谁买吧。”
摊主立即回怼道:“其他菌子能和松茸比么,其他松茸包治百病么。”
旁边立即有人插话:“我加价,卖给我,家里孩子生病,我买回去给她补补身子。”
此话一出,大家都开始抢了起来,也不算价格涨得多么离谱了。
刚才的大妈不甘示弱,将众人挡了回去,冲他们道:“看他吹得天花乱坠,还不是山上采来的。要这么说,咱们自己也能采。”
她这样一说,众人顿时回过神来。对啊,反正她们这些人成日待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这东西这么贵,与其拿家里的钱出来买,不如自己上山去采。
容筱筱背对着集市,听罢扶额。
哎,不妙不妙,这下真是乱套了!
她径直回了家,沿着山路走到半路,很快听见附近山林中的猪叫声。循着声音过去,便见到桔叶正在教姑娘们采集松露的技巧。每人手中都牵着头香猪,哼唧声此起彼伏漫山遍野,好不热闹。
众人见到容筱筱来,纷纷笑着道:“老板娘来了。”
今天是她们第一天上岗,热情都格外高涨,毕竟和之前的生活相比,现在通过劳动赚钱的感觉既体面又新奇。
容筱筱自从开店以来,当了这么久老板,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手下问好,赶紧摆手:“你们莫叫我老板娘,叫筱娘便是了。”
桔叶见她此时前来,问:“筱娘可有什么急事?”
容筱筱将方才在集市上看到的事情说了,并将滥采松茸的后果清清楚楚讲给她们听。
“姑娘们,山上的松茸能不能得到保护,就靠你们了。”容筱筱语毕总结道。
晴芸不解道:“他们这样做,着实可恶,但我们又能帮上什么?”
承娘脑子转得快,立即明白了容筱筱的意思:“咱们青松镇,地方不大,常来西市的几户人互相也都认识。若是咱们私下去劝说,必然可阻拦她们听信谣言。”
容筱筱欣然道:“正是。”
这些妇女消息灵通,谣言在她们之间传得格外迅速,这才半天的功夫,居然就把集市上这么多摊位的松茸都买光了。不过,既然这类人群的消息传得快,她何不利用这一点?卖松茸的人传谣,她辟谣,作为一个搞自媒体起家的博主,容筱筱不信自己赢不了那些商贩。
其他人也明白过来。
46. 第 46 章
于是几人一拍即合,分成两拨——人脉广、口才好的一批人跟着容筱筱下山;其余人则先将香猪赶回猪圈,然后守在采松露必经的几条小路上,见到有人上山就拦下顺便再给这些人辟个谣。
下山之后,姑娘们便各自散去。
新来的这些人,有待字闺中的年轻姑娘,有乐妓少妇,还有年纪相对大一些的妇女。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
年轻姑娘们去劝说家中长辈,比如妈妈、奶奶、大姑大嫂这些负责为家里买菜的女子。
乐妓则占据天然的优势,勾栏瓦子本就是闲言碎语最多的地方,只消和姐妹们聊上一聊,不怕这些话传不出去。
容筱筱则带着承娘和另外两个年长女子,一起去了集市附近。
此时日头已不似中午那般足,集市买菜的人也没有之前多了。
那几个卖松茸的摊子,早已收摊走人,只留下摊位上一块木匾,上面写着“松茸至宝,明日先到先得”几个字。
“柳娘。”承娘忽然朝一旁唤道。
身着灰色布衣的女子原本正拿着一颗土豆,拎着篮筐挑挑拣拣。回头一看,见到承娘,女子忙道:“你也来买菜?哎,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咱们今日来得晚了。”
不用猜,几人就知道这位柳娘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柳娘继续道:“今日竟有卖松茸的,可惜太少,都被人抢没了。我去敲了你家的门,你不在,我便和林家赵家几个姐妹都已经约好,明日一早就上山亲自去采,承娘可否同去?”
承娘没有上来就直接制止她,而是微微一笑,打趣道:“瞧瞧你们,这么急作甚。”
“那能不急么?”柳娘赶紧凑到她耳边,“据说这山上的松茸,本就不多,别看现在集市上好几个摊位在卖,等过个五六天,怕就再也没得卖了。”
容筱筱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已将那些商贩骂了一通——果然,这些人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他们只想趁这个机会狠赚一笔,然后甩手走人,才不管以后山上还有没有松茸。
松茸的生长条件本就苛刻,到了她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翻山越岭也很难找到一颗。现在青松镇上这座小山看似普通,却藏着这么多丰厚的物产,实在甚为难得。容筱筱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良商贩为了一己之私破坏环境。
承娘与容筱筱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挽过柳娘的手臂,娓娓道来地劝道:“前些年,有人在集市上卖枸杞,说是北方大漠特有的仙果,吃了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柳娘,这件事,你可还记得?”
柳娘一拍大腿:“当然,咱们不是也去买过。”
说罢,她似乎想到什么,眉头皱起:“哎呦,你这么一说……”
承娘见她神色有变,知道经过自己这么一番话,她也记起了当年那件事。
承娘道:“隔壁林家的老爷,吃了那么多枸杞,结果一个月之后还是驾鹤归西了。你说,这‘仙果’若真能延寿,究竟是延了谁的寿?”
柳娘不解,问道:“你这是何意?什么叫延了谁的寿?”
容筱筱也颇有兴趣地看着承娘。
承娘故作神秘地解释:“当时啊,我就在想,莫非是吃了‘仙果’的人,把自己的气运和寿数,都给了卖仙果的人?咱们当时年纪还轻,看不出有什么影响,但林家老爷子年岁已高,吃的仙果又最多,你说……”
柳娘听了她这番话,已经吓得脸色泛白,急忙道:“幸好那枸杞卖得贵,我没吃多少。哎,承娘,依你看,这松茸说是可以药到病除,会不会也……”
容筱筱听了想笑,若不是为了配合承娘,她真的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与其奔走相告地到处辟谣,不如造出一个新的谣言,看大家更相信哪个。
承娘知道事情不能说得太过,否则来年再想卖松茸就不好卖了,于是点到即止,道:“这我可说不准,只是我自己猜的罢了。”
松茸毕竟是菌子。涧山县地处西南,人们虽然喜食菌子,却也知道此物有风险。每年误食菌子致死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当地人不得不对这种东西谨小慎微,始终带着些防备。
柳娘心中盘算片刻,喃喃道:“我得赶紧告诉她们,明日不要上山了,也别再来集市上给那些小贩占便宜了。”说着,她瞥向一旁的容筱筱,忽然眼睛睁大些,打量着她。
容筱筱见她似乎认出了自己,心道不妙。若是柳娘知道她便是蘑菇铺的老板娘,再联想刚才的事情,说不定立刻就能回过味儿来,明白她们说这话的目的。若是这样,刚才可就白费工夫了。
谁料柳娘却赶忙上前一步,拉住容筱筱的手,道:“你就是那蘑菇铺的筱娘吧,这么看来,你以前怕也不知此事!今后你的店铺也要小心为妙,莫要被这松茸害了!”
原来她竟是怀着善意,在担心她的店铺。
“柳娘,实话和你说。”她笑吟吟道,“松茸确实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只不过,必须是夏末秋初采来的松茸才可以。在冬天吃松茸会怎么样,那可就不好说了。”
容筱筱的本意是保护松茸,此时不得不撒了一个小谎。
柳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得赶紧去和她们讲。”
……
太阳落山,蘑菇铺打了烊。
店门虽然关上,室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后院摆了一张大桌,姑娘们齐聚一堂,切菜、生火、煮饭、擦桌、端盘……灶房的几口锅都架了起来,丰盛的晚宴很快便上了桌。
来店铺工作的第一天,她们就打了“胜仗”。下午原本有人上山,基本都被姑娘们挡了回去。本以为这些商贩的谣言会越传越广,来的人也会只多不少,谁料随着太阳渐渐西沉,人竟少了很多。
此时众人聚在一块,其中原因才终于揭晓。
下山负责劝说的几人互相分享战果,不说不知道,讨论之后才发现,大家竟然都遇到了一样的情况:最初,她们只是按照容筱筱的说法,将采松茸的利弊讲给别人听。这样做虽也是个办法,但效率不高,总是要苦口婆心唠上半天,对方才肯相信。
然而等她们挨家挨户劝了几人之后,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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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谣言已经变了个方向:
平日常去集市的大妈们纷纷传言说——冬天吃松茸有毒。
饭桌上,姑娘们讲到此处,皆哈哈大笑起来。
当时听了这话,她们虽然不信,但也将计就计,让这谣言传了开来。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镇上的人都意识到,原来白天那些卖松茸的小贩心怀不轨,竟然将过季有毒的食材高价售卖给百姓,简直用心险恶!
如此一来,自然没有人再上山去采松茸了。
明日集市上松茸的销量,自然也可想而知。
现在那些商贩说不定还蒙在鼓里,不知在哪庆祝他们今日发的财。容筱筱心中痛快地想,等明日,他们就知道这招已经行不通,不会再有人买他们的账了。
她从灶房端了壶米酒,启封后,酒香四溢,飘散在充满烟火气的夜晚。
容筱筱举杯道:“承娘,敬你一杯。”今日这事,多亏了承娘出主意。
承娘性格谦虚低调,温文尔雅地朝她一笑:“筱娘多礼了。我体力不如这些年轻人,能为店里做的,也就这些事情了。”
容筱筱冲她眨眨眼道:“以后店铺的生意,可少不了承娘。”
“你可是已经有了什么计划?”承娘见她话里有话,问道。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看着她。
既然她这样说,容筱筱便直入主题,对姑娘们道:“今晚设宴,既是为了犒劳大家,也为了接下来的事。”
这个想法她早已琢磨了很久,是仔细斟酌过后才做的决定。
她觉得,仅凭经营店铺,并不长久。若是想要养活这么多人,必须有个牢固的、稳定的生意才可以。
是以容筱筱认为,应当将店铺扩大为产业,让每个人各司其职,发挥各自的长处。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所以前些天一直在纠结。
不过现在,看着这么多勤劳能干的姑娘,她愈发感到此事可行,应当去试一试,搏一把,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容筱筱道:“我想将店铺扩大为连锁店。”
这个词大家听来很是新鲜。虽然之前没有听说过,但有些聪慧的姑娘当即领悟了她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在镇上开更多家蘑菇铺,这些店铺看似独立,但背后却都由我们管理。”容筱筱尽量用大家能听懂的话讲述,语速放慢,娓娓道来,“比如之前,我的店铺和洪家蘑菇铺虽然都卖菌子,但食材是分别采买,店铺会员也不会互通往来。但若是连锁店,我们的食材便可以直接运往各个店铺,会员也可以共同享有。咱们这些人,就可以有的专门负责采购,有的专门负责招待。分工明确,既不会太累,又能赚到更多的钱。”
她这样一解释,所有人便都明白了。
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店铺,都觉得新奇,心想这个方法这么好,怎么之前没有人想到。
连莹作为很早就关注蘑菇铺的人,知道容筱筱一向是个有想法的女子,此时虽也欣喜,却没有其他人那般惊讶。她想了想,插嘴问道:“既然如此,咱们怎么分工?”
47. 第 47 章
既然下定决心要做产业链,分工自然必不可少。
容筱筱前几天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雏形,此时连莹问起,她便条理清晰地道:“咱们一共是十五人,可以分为三类:李娘子挑选六人负责店铺经营的部分,桔叶选三人负责食材提供,我再带三人负责其他,比如招聘店员、物色店铺、联系供应商、产品研发、宣传推广等等。咱们的连锁店不必贪多,我准备先开一个试试水,如果效果不错,再继续扩大生意。”
店铺经营理解起来很简单,最主要就是做饭、招待、记账这几项。李娘子厨艺好,可以教姑娘们烹饪技巧。并且若是由她管账,容筱筱比较放心。
食材这部分也没什么理解难度,大概就是上山采蘑菇、洗菜切肉、以及把食材运到店铺等等。
然而,容筱筱方才所说的后面几项,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其实从字面意思上基本上可以猜到,但这些工作具体需要做什么,姑娘们完全没有想法。
坐在容筱筱旁边的承娘若有所思看着她,问道:“筱娘以前,家中可有经商之人?”
承娘自从嫁入富商之家,虽然不曾亲自经手生意上的事,但耳濡目染之下,许多流程她都是清楚的。
……不过,筱娘所言的词汇,怎么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容筱筱露出一个古灵精怪的笑。
穿越之前,她其实也只在一家广告公司上过三年班,而且也只关注设计这部分工作,对于其他的业务了解不多。
但她毕竟是从985综合类大学毕业,以前上学时选修过一些商学院课程,所以对于产业链还是有一定了解。
何况当下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科技和供应商,做的只是最简单基础的产业链。所以就算没学过专业名词,对于一个有基本常识的现代人来说,经营一个产业基本需要哪些内容,大概想一想也能知道个差不多。
众人一边吃饭,一边听容筱筱逐一解释这些词的意思,不禁越听越对她产生钦佩之情。
筱娘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居然这般博学多才,脑子里总能冒出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点子。
听到她说“新产品”这个词,连莹插了句嘴:“听筱娘的意思,似乎已经有了想法?”
容筱筱拿起餐桌上的米酒陶罐,晃了晃:“没错,就是这个。”
当然,她要卖的可不是普通的米酒,而是用米酒和松露酿制而成的“松露酒”。
虽然每个季节都有不一样的应季蘑菇可以卖,但松露却只在入冬到初春的这段时间成熟。既然蘑菇铺以松露作为招牌,那么一年四季都有松露可卖才是最好。
且不说现在没有冰箱可以保鲜,何况松露这种食材本身,又不像别的菌子那般容易存放。若是放久了,即使可以食用,味道和口感也会发生变化。
但若将松露酿成酒,问题不就解决了?
容筱筱想出这个主意时,心中为自己鼓掌三下。店铺的客人们大多是颇具生活情趣的男子,松露酒既新奇又具雅趣,定能深受顾客喜爱。
所以她才叮嘱桔叶,这些天多上山采些松露来。
本来桔叶还劝她这么多松露买来用不完,剩下会浪费,容筱筱却摆手让她放心。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自己的主意。
现在听她将松露酒的想法说出来,大家都连连称好。
李娘子也笑着道:“难怪前些日子,你让我去集市买几坛米酒回来。我还道难不成你忽然转了性,以后要和我那前夫一般,天天当个耍酒疯的醉鬼。”
李娘子话不多,更是很少讲笑话,现在来到店铺,她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竟都可以开前夫的玩笑了。众人听罢,皆乐了起来。
容筱筱起身为大家将酒杯盛满,举杯道:“今夜不聊其他事,咱们喝酒!”
满月高悬天际,月色如水,黑夜静寂,小铺后院却灯火辉煌,一派喜气。
姑娘们喝到尽兴处,有人带头唱起歌,乐妓们还去住处取来各自的琵琶,伴随着歌声弹奏起来。
橙黄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将众人身影投映在身后竹叶与墙壁上。灶房的火炉、桌上的烛光交相辉映,照得周围亮如白昼,金灿灿,暖融融。
自从过了桂花的季节,容筱筱便将后院换上蜡梅,小巧的黄色梅花飘着清香,在柴火、食物的味道中仿佛恰到好处的点缀。
她觉得今日喝得有些醉了。
小酌怡情,米酒的甘甜沁人心脾,容筱筱感觉脑子有些发昏,心情却格外爽朗,不由端着酒杯,问正在弹琵琶的连莹:“可会弹《水调歌头》?”
连莹摇摇头,笑着道:“我会弹许多曲子,却从未听过这首。”
这个时代与真实的历史有诸多出入,容筱筱头有些重,听她这样说,才反应过来这里并非宋代,自然也不会有宋朝的词牌名。
一时间,对故乡的思念涌上心间,她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手肘撑着脑袋,另一手打着节拍,轻哼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曲调婉转,歌声轻软,如梦似幻,引得众人停下嬉笑声,皆朝她望来。
在场几名乐妓,曾经都是勾栏中最会唱曲的歌女,十几年中早已听遍了各种曲子,但此时这首时而高亢清丽,时而婉转低回,和她们之前所听的歌谣都不一样。
唱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时,姑娘们都听入了神。想起这些年的不易,和近日的生活变动,不由都对这句歌词感动深受,甚至有些姑娘触动心绪,落下泪来。
容筱筱喝得脸颊微红,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一曲罢,她抬头望月,未发一言。
连莹对音律的感知十分敏锐,听她唱完,便已将乐谱记在心间,拨弦试了几个音,清灵琵琶音中,她亦唱道:“明月几时有……”其余几人记得词的,也随之唱了起来。
这一晚,众人不知将这首水调歌头唱了多少遍,到最后所有人都会了。
“筱娘喝了酒,诗兴大发呀。”不知哪位女子在一旁笑道。容筱筱赶紧挥挥手:“这可不是我的诗……是东坡的诗。”
围在她周围的几人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名字,问道:“那是谁?”
容筱筱轻轻一笑,醉醺醺道:“……今日喝醉了,这下可怎么回家呢。”
“今日就住下吧。”“对啊,筱娘睡我那,床已经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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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背你回去。”一个清雅男声道。
季玄从屏风后走出。容筱筱背对着他,没有看到,昏沉沉地想,怎么似乎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下一刻,她觉得自己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她脚下不稳,靠在他宽阔温暖的怀中。
“不要,”容筱筱忽然摇头道,“不和你回去。”声音软软的,像是在赌气。
季玄将她扶稳,转过身来,将她手臂绕在自己勃颈上,然后起身将她背在身后。
容筱筱试图挣扎,却浑身无力,只得嘴上喃喃抗议:“放我下来。”
季玄沉声道:“你喝醉了。”
众人喝得东倒西歪,少数几个清醒的看到季玄,认出他是那日酒宴上筱娘的夫君,便掩面而笑看着两人。
晕头晃脑地被人背到山路上,容筱筱才意识到自己仍在哼着歌。
轻柔的山风吹拂,带着草木香气,清爽宜人。
松柏在头顶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等她稍微清醒了些,发现自己已经从《采薇》唱到了《琵琶行》,再从“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唱到“杨花落尽子规啼”,而现在正嘟嘟囔囔地哼着“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季玄始终默而不语。
方才那些姑娘们大多数没有上过学堂,听她唱水调歌头,只觉得曲子好听,词也很美。而容筱筱唱的这些诗词,在季玄听来却实在不同寻常。
当今世上,能作出其中一首诗都可称奇才。而容筱筱竟念出这么多首他从未听过的诗词,并且风格迥异,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究竟从哪里学到这么多东西?
相比于季玄,容筱筱现在更是惊得不能言语。
以前她的那些异常可以胡乱编个谎话圆过去,现在她唱出的这些怎么解释?难道还能骗他是自己从别处听来的不成?
她刚才唱的有诗经有汉赋,有唐诗有宋词,显然不可能在同一个时代流行传唱。
虽然现在季玄没有说话,但容筱筱能感觉到,他一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小段路,两人皆在沉默中度过。山中夜晚寂静,连乌雀也止了啼鸣。安静中,她觉得自己与季玄的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容筱筱长发散落下来,垂在他身侧,两人的鬓发交织缠绕,随着山风一同摇曳。
她希望他不要开口询问,不要追根究底这些诗她是从何处学来的,但隐秘的内心深处,容筱筱却希望季玄可以主动问她。
问她以前究竟在何处长大,师从何人,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
容筱筱没有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到这种地步。季玄在她的卧房门口停步,将她放了下来,轻轻揉着手臂,没有追问的意思。
上次她的手破了口,他就不知她如何受的伤。现在她讲了一路奇奇怪怪的话,他竟然也不好奇。
容筱筱忽然想到,难道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不可能不可能。她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穿越这种事情,就连现代人都很难接受。
大概是酒壮人胆,容筱筱忽然朝他凑近了些,轻声道:“听我唱了一路思君盼郎的相思曲,季公子没什么想说的?”
48. 第 48 章
容筱筱今晚着实喝了不少,说话间也带着米酒香甜的酒气。
正是冬天最冷时节,她脸上的红晕却似春日桃花,温热的气息吹在季玄耳畔,无端撩人思绪。
月光透过窗柩照在两人肩头,季玄的侧脸隐在阴影中,低头望着她:“醉得不轻。”
容筱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她虽然在笑,心中却涌上一股难言的落寞,手仍拽着季玄的领口,轻声道:“你不在家时,应当也不怎么说话吧。你可知每次见你沉默时,我都觉得……似乎你不需要主动和别人讲话,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会围着你、仰视你、恭维你吧。”她没抬头看他,“季玄,你到底是什么人。”
容筱筱知道自己在说胡话,若是平时,她定不会这样问他。
季玄眉头微蹙。
“真是想象不到,你以后……”容筱筱并不期待他真的会回答自己,继续自顾自地道,“会娶什么样的妻?”
山中静谧,月夜无声。
季玄微微睁大双眸,挑眉凝望她。
容筱筱忽然向前一步。
季玄身后是墙角,此时被她堵在这里,退无可退。他看出她走路不太稳,伸手将她扶住。
他想问她这句话是想说什么。
没等他问出来,容筱筱已经幽幽开口道:“……你想与我成婚么?”
酒气混杂着淡淡的米香,她仿佛沉浸在云山雾绕的梦境中,醉醺醺地看着他。
季玄双眸眯起,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眼尾微微上挑,仿佛有勾魂摄魄的威力,令人不敢逼视。
“如果清醒,也会这样问么?”他近乎耳语地问道。
容筱筱并没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地步。
她虽然整个人有些颠三倒四,但脑子还是醒着的。方才那样说,或许只是有些话在心中压抑了许久不吐不快,趁着醉意,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和他说了。
以容筱筱的性格,就算真的钟意谁,也不会在没搞清对方的意思前主动开口。她迷迷瞪瞪地心想,不过以前,自己好像也从没遇见过季玄这样的人吧。
看来自己真的和以前有很多不一样呢。
季玄见她出神,另一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拉近些:“若是我说,需要你随我去很远的地方,你还愿意同我成婚么?”
这话让容筱筱顿时清醒了不少,她将季玄的手挪开,定定望着他:“去哪里?”
她的店铺事业才刚刚起步,怎么可能就此走人。
虽然季玄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容筱筱心中说不喜悦是假的,但这番话还是让她很快冷静下来。
“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她问。
季玄默了片刻,颔首:“明日。”
“何时回?”
没有回答。
容筱筱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为何季玄问她是否要一起走。因为这一去,怕是不准备再回来的。
两人在这间小屋住了许多时日,乍一听季玄要离开,容筱筱有些不适应。
干娘留下的这间屋子是他的家,就算他想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也无可厚非。反正他看起来也不缺钱,没有什么生计压力,每日喝茶看书,闲来去山下走走,去她的店铺小坐,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不过容筱筱知道,就如同自己想要开店的决心一样,季玄显然也要紧事情去做,并不是贪恋闲适安逸生活之人。
所以她没有问他,为何一定要走,不能留下么。容筱筱释然一笑:“也罢。”
季玄沉声问道:“你不与我同去?”
容筱筱摇了摇头。
她有自己的事业,若是季玄为她留下,容筱筱可以欣然接受,但倘若要她为了男人远走他乡,放弃现有的一切,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季玄蹙眉:“干娘曾说,想让你在山中过得自在,是以教我莫要同你和容安说这些。”他眼中有些许犹豫,半晌,仿佛下定什么决心,缓缓道,“留在青松镇,每日操劳,着实辛苦。若是日后可以过上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你愿意随我来么。”
月光落在他的长睫上,泛着浅浅银光。
容筱筱望着季玄的眼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今日是她醉了酒,先挑起这个话题。但在季玄看来,似乎很清楚自己开口之后她会怎样选。没错,若是寻常女子,谁会在劳累与轻松之间选择留下?
只是他的这种笃定,却令她有些道不明的不平之意。
她不甘心自己在他眼中,是一个可以被轻易看透、唾手可得的人。
难道在他眼中,自己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么。
酒意已经散了大半,容筱筱将额前的碎发拂至耳后,温和道:“季玄,你并不了解我。”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不知你来自何处,离此地有多远。但对你而言,我同样也有自己的秘密。”
容筱筱看着他俊美异常的脸庞,心道若此时有旁人在,大概会觉得自己太过糊涂吧。
她笑了笑:“季玄,我也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说的,可是你遇到干娘之前的故乡?”
“是,也不是。”容筱筱朝他眨眨眼,卖了个关子道,“我所说的遥远,并非是指距离。”
不是距离,便是时间了。可惜以古人的脑回路,怕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容筱筱心中暗想。
没等季玄问下去,容筱筱继续道:“我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年纪也不算小了。离别于我而言是常事,就算难以割舍,也并非不能接受。所以,季公子,既然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以后不必常相见了。”
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进了卧房。
门在身后合上。容筱筱顺着门板坐在地上,两手支着额头,一时头痛欲裂。她方才说出那些话,是清醒时所言,没什么什么可后悔的。
……
第二天一早,小屋空空荡荡。
容筱筱推开容安的房间。
清晨的阳光伴着树影,洒在雪白床铺上。
既然季玄和安素已经离开,负责接送容安上学的任务,就落到她身上了。容筱筱今日早起,本想为容安准备早饭,他却不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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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忽然传来脚步。
安素端着一屉包子进了门。
“筱娘,少爷已经出门了,我将容安送到了学堂,蒸了包子,现在也要走了。”安素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显然有些不舍。他常年与季玄在外漂泊,家中没有孩子,这几日天天负责容安的起居饮食,倒有了一种日子就该这样过的错觉。
容筱筱揉着醉宿之后胀痛的脑袋,点头道:“多谢。”
安素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何事?”容筱筱问他。
安素放下蒸笼,试探地问:“昨晚少爷接你回来,你们两人,是不是吵架了?”
容筱筱笑了:“没有这回事。”
“是么?”安素疑惑道,“今日少爷醒来脸色不佳,若非不得不离开,我们或许还能与筱娘你再住上一段日子。”
“就算留到春夏,终归还是要走的。”容筱筱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安素见她这幅模样,说不上哪里怪怪的:“你们两个,今天都不对劲。”
……
容筱筱吃过饭,独自下了山。
姑娘们去山上采松露了,李娘子和桔叶在后院忙碌,店铺和往日寻常的早晨并无不同。
桔叶已经在隔壁的米铺住下,不用再山上山下来回跑。
容筱筱心想,若是季玄安素没有离开,本来她也考虑在米铺住下的,但现在为了容安,还是走不开。
若是那两人还在就好了。
容筱筱愣了一下,赶紧甩掉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
桔叶看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问道:“筱娘,你昨晚……莫非与季公子吵架了?”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问?
容筱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哪有,咱们的铺子马上扩张了,还有什么不开心?”
李娘子在灶房中切菜,向外撇来一眼。容筱筱知道自己的情绪在她眼中无处遁形,于是避开她的视线,赶紧对桔叶道:“今日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铺子。”
若是洪家蘑菇铺没有倒闭,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自从洪悍出了那事,不免让人觉得那边风水不好,即使再开业也不太吉利。何况为了抵债,那间铺子或许已经在别人手中了,容筱筱便放弃了去问宜九的想法。
新的店铺既要与现在的蘑菇铺经营模式一致,又要吸纳更多新客户。所以选址不能离西市太近,又出于方便运营的考虑,不能太远。
容筱筱在青松镇逛了一整天,到了下午,都没有找到一间合适的铺子。
遇到的店铺,要么后院空间狭小,不足以容纳多张棋桌;要么距离居民区太远,影响生意。
直到天快黑下来时,她才终于找到一间合适的小铺——在北市繁华的地带,装潢干净整洁,后院清丽宜人,甚至还有一座假山。更重要的是,这件店铺价格公道,性价比极高。
容筱筱一眼便相中了这里。她向来做事果断,听到铺老板说最近已经有不少人来看房,只是都还没交钱,容筱筱便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先将定金付了。
49. 第 49 章
容筱筱第二日,就给这间新铺子挂上了“只有蘑菇”牌匾。由于店铺内部装修完备,请了人稍加改动,便可以开张了。
新店开业,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李娘子手把手将厨艺教给了几个姑娘,从烹饪火候,到食材调料都和之前的蘑菇铺一模一样。老店的会员今日在新店可以享受更多优惠,得知可消息的客人们纷纷前来,店铺顿时人满为患,一跃成为北市街上最红火的铺子。
中午的时候,客人们正在新店的小院中下棋,忽然闻到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香气——像是烤饼,又带着浓郁的奶香和蘑菇味道。
只见容筱筱端着一张马车轮般大小的盘子从灶房出来。
盘子上是一整张饼,饼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其上撒满肉丁、土豆、香菇、松露碎。这种吃法,大家还真没见过。
容筱筱将盘子放在院中的木桌上,用刀将饼横一刀、竖一刀平均分成三角形:“这是今日开业推出的新品——松露披萨。”
客人们没有听过这个词,容筱筱解释:“这是一种胡语,做法也是从西域传来的。”
披萨切开后,分成小份装在盘中。
分盘时,披萨饼之间连着细细的奶丝,细腻丝滑。由于没有奶酪,容筱筱是先将牛奶煮开,然后加入大米熬制而成的,类似于英国的米布丁做法。
她原本只是想尝试下这种做法,没想到等牛奶煮到浓稠后,浇在披萨饼上居然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皆被这种新奇的食物所吸引,很快,新鲜出炉的松露披萨饼就被瓜分一空。
奶香浓郁,菌子鲜美,薄饼香脆,令人一口咬下去回味无穷。
容筱筱的心血来潮之作,深受众人欢迎,客人们呼朋唤友地过来品尝,店铺狠狠收割了一大波会员,几乎把装修钱都赚回来了。
直到店铺关门前,还有许多人络绎不绝地前来。
在这些人当中,一个绿豆眼、大饼脸的男人混迹在客人之间,百无聊赖地吃着手中的披萨,神情若有所思。
他穿着深蓝锦袍,衣着上绣着繁复暗纹,手腕上带着一串镶金念珠,腰上带着大块精雕细刻的美玉,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有钱的气息,却并不像是官宦出身,而似乎是个商贩。
容筱筱与姑娘们在店中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有过多留意。
此人在店中坐了许久,直到店铺要关门时,他依旧细嚼慢咽地啃着披萨。招待客人的姑娘已经开始收拾桌面了,见到这富商,好言劝道:“贵客若是觉得小店合您口味,不妨明日开店再来光顾小店生意。”
富商的笑容透露着不屑,盯着手中的披萨,慢条斯理道:“平淡无奇。”
姑娘没想到这人会这般不客气,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容筱筱一听就知道这人是来找茬的,将姑娘拉到一边,笑着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客官若是觉得这道菜不合口味,不妨下次试试其他菜式。”
她表面上客气,其实心里清楚,面对这种人并没有什么可说。不过看他颇有来头,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富商摇摇头:“其他菜品,同样寡淡无味,真不知镇上的人到底爱吃你家什么。开了一家店还不够,还想把那些臭菌子开得满县都是,才肯罢休?”
容筱筱笑而不语。
她大概是弄明白这人的来路了。
“这位客官,”容筱筱语气虽然和善,眼神却颇有些锐利地看着他道,“是这些饭菜里的菌子更难闻,还是成堆的松茸在家中放久了更加闻之欲呕?”
“你!”富商突然拍案而起。
他一双绿豆大的眼睛瞪圆了,也不过瞪成黄豆大小,眼神中的震怒却是不加掩饰。
容筱筱猜中了,此人果然便是那些买松茸的摊主背后的老板。
富商被她看穿,震惊中愣了片刻,随即却很快压下了怒火,突然笑了起来。
“你等着,”他笑声响亮,中气浑厚,“做生意,光靠你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可不行。”
店门忽然被敲响。
门一直敞着,来者却毫不客气地拍着门板:“老板在否?”
容筱筱回头望去,只见是个县衙中的差役,模样居然有些面熟。
衙役见了她,也是一怔。
容筱筱顿时有了印象,这是上次她替县衙寻找丢失的一百头猪时,和她同去的衙役之一。
之前此人还是个小吏,现在却成了一群人中领头的,显然是之前立了大功,受了提拔。
“筱娘,原来是您?”衙役连忙向她揖了揖。上次立功,容筱筱帮了很大忙,说起来也算是他的贵人,是以发自内心地对她尊敬。
容筱筱见他方才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知道必然有事发生,问道:“新店开业,县老爷可是对本店有什么说法?”
平白无故被县衙找上门来,她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衙役一改之前嚣张做派,支支吾吾道:“筱娘……您怎么选了这家店铺?”
容筱筱眯起眼,不解地看着他。
身后的富商听了,笑容却不禁爬了满脸,不怀好意地坐下准备看戏。
衙役道:“这家店铺之前的老板,已经拖了三年没有交税。之前不知道他是托了什么关系,居然瞒过了县衙,现在筱娘既然接手,便应替他们还了这三年的税……若是交不上,只能将店铺抵押!”
容筱筱见他说话心虚,知道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衙役接着道:“这家店铺,地段好,占地也不小。三年的税,加上拖欠的罚款,共计一百五十贯钱。”
如果将这些钱用现代的人民币换算,大约是四五十万上下。容筱筱心下一沉,虽然这钱她交得起,但她刚买下这间铺子,积蓄本就不算太多。而且最近店铺招了这么多人,她还要考虑接下来发工钱的事情。若是之后再出岔子,家中的钱可就周转不开了。
而若让她抵押店铺,及时止损,容筱筱又很不甘心。
况且,虽然这衙役说得头头是道,但若细想,其实有很多漏洞。
且不说拖税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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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县衙不可能三年都没人来管,更何况,即使之前的老板没交税,这笔账也不应算到她头上才对。
容筱筱心中雪亮,一定是有人看她不顺眼,故意刁难自己。
不过就算她清楚此时,眼下也并无办法。在这个时代,官员的权力太大,维权制度也不健全,她想投诉也没处说理。
“好,甚好!”身后,富商连连拍手,狞笑道,“生意场上,真乃世事无常也!”
说罢,他便甩袖而去,迈出门时仰天大笑,似乎甚是畅快。
容筱筱知道与这衙役多说无益,道:“给我两天时间考虑,你先回吧。”
衙役走后,店铺中留下收拾桌椅的姑娘们都慌了神。
“筱娘,这下如何是好?”
“咱们的新店刚开起来,就遇上这事,真是倒了霉!”
“都说生意不好做,哎,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容筱筱听她们在那边唉声叹气,连忙制止道:“最近生意红火,树大招风,县里的商贩可都盯着咱们。若是自己先乱了阵脚,这怎么成?”
其中一个姑娘道:“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咱们老百姓,总不能和当官的人对着干。大家虽然在镇上人脉广,可在县衙,真是一点话都说不上!”
容筱筱忽然想到了陈家老爷,心想这是一条人脉。但转念,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自从之前朝贡香猪出事,陈家老爷在县衙的地位就早已大不如前,眼下他定然只会明哲保身,不可能再帮别人出头。
容筱筱凝神细思片刻,忽然抬眸,道:“咱们没有人脉,可是那个人有啊。”
姑娘们疑惑:“‘那个人’是谁?”
容筱筱伸手向门外一指:“就是那绿豆眼的猪头。”
虽然大家不知道刚才那富商的名字,但听她这样说,皆一瞬间明白说的是谁,倒是形容得十分形象。
但那富商对她们的敌意已经再明显不过,见她吃瘪,笑得嘴都合不拢,怎么会反过来帮她?
容筱筱一语道破:“你们应该都看出来了,那人定与县官有来往,今日之事就是他搞出来的。”
众人依旧一头雾水,不明白筱娘究竟有了什么主意。
现在富商才出门不久,还没有走远,容筱筱急忙出门,跟了上去。
……
富商家就在北市不远的宅府。
容筱筱一路跟着他,看他快要进门,才连忙追上去将他叫住。
宅府大门豪横气派,不过相比于方府的典雅贵气,这里却显得有些俗气——别人家的石狮子,口中叼的都是象征智慧的瑞球,而这家门口的石狮子却十分直白,左边石狮子叼的是金元宝,右边则叼着满口的铜钱,看得容筱筱只觉好笑。
富商见到是她,面色不善道:“鬼鬼祟祟跟来作甚。”
“老板,咱们都是做生意的,我过来,自然是要和您谈一场交易。”容筱筱和颜悦色地道。
富商嗤笑一声,在仆从的簇拥下进了门,傲慢道:“那就请吧。”
50. 第 50 章
富商姓贾名慎,家中世代经商,靠果蔬生意发家。涧山县周围山上,都有贾家的果园。
步入宅府,佣人们带两人穿过灯火辉煌的庭院,来到客堂中。
客堂供奉着一尊财神爷,香火缭绕,案台上摆满了瓜果。容筱筱心想,这神台若不细看,倒像是潜心向善清心寡欲之人的家宅,可惜这贾慎既贪财又险恶,和这两点都不沾边。
两人在客堂坐下,容筱筱开门见山道:“老板,方才小店之事您都听见了,我作为老板娘实在为此事发愁。若是这回,您帮忙在县中说些好话,让县老爷别再为难,这一百五十贯钱,小店愿意分三成给您。”
贾慎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呵呵笑道:“筱娘,这我就听不懂了,你们店铺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能为你们说上什么话?”
看着他大笑时两腮颤动的肥肉,容筱筱心中暗自叹口气,表面却依旧春风和煦:“实话和您说吧,我们店铺并不差这些钱,毕竟经商之事,投入的都不是小钱,日后再挣回来便是。不过现在,我们店铺倒是有桩其他生意要做,可惜看起来,贾老板对此是没有兴趣了。”
贾慎摸着圆润的下巴,狐疑问道:“是什么生意?”
容筱筱并不直接告诉他,而是自言自语道:“县上倒是有不少卖蔬果的商贩,若是与我合作,定能大赚。虽然我还没有去问他们,但想来这些人都是愿意的。”
贾家虽然是涧山县最大的蔬果供应商,但与方家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形成垄断局势。其他那些竞争对手现在看来不足为惧,可倘若他们联手,和筱娘合作,怕是会影响到贾家的生意。
容筱筱这一招,算是恩威并施,由不得对方心中不动摇。
贾慎小眼中满是怨怼之意,但出于面子,并不想扭转对她的态度,只得强硬道:“你现在开了新店又怎样,不过还是小商小贩罢了,竟敢与我谈条件?”
他语气从一开始的傲慢变为焦虑,说到此处还从椅子上站起来,伸着手臂乱指一通。
很明显是心虚了。
容筱筱见到自己效果达到,也起身笑道:“贾老板,我哪敢与您谈条件,既然您没有此意,筱娘告辞便是。”
说罢便要往外走。
贾慎不仅心胸狭隘,又是极为好面子之人,此时看她要走,纵使心中焦急,却也无计可施。
容筱筱刚来便出门,众仆从知道两人聊得定然很不愉快,纷纷低头避让。
忽然,一个小厮从门外急匆匆赶来,险些撞上她的肩。
容筱筱避开了此人,然而擦身而过的瞬间,却看见那小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仿佛是敬畏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情绪。
她并未理会,出了门便去叫了马车。此时昼短夜长,天黑虽早,但想来现在赶去县衙也来得及。此事蹊跷,她必须亲自去县里问个明白。
容筱筱并不怕交罚款,但她对自己的想法和口才有信心,若是将自己之后的经商计划告知那些县官,她不信知县分不出事情的轻重。
在受贿与立功之间,聪明人一定会选择后者。
然而马车还没出北市,身后便有人快马加鞭追来。
“筱娘!”贾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容筱筱听出他语气与之前有很大不同,不知他是撞了什么邪,竟突然之间回心转意了。
她让车夫莫要停车,自己掀开帘子,淡淡问道:“老爷还有什么话要说?”
贾慎咬着牙,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筱娘,方才你说税款分我三成,可还作数?”
容筱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道:“老板家大业大,恐怕并不缺这五十贯钱吧。”
贾慎摆摆手:“罢了罢了,咱们不提这钱。这样吧,我可以在县官那边为你说些好话,毕竟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我卖你这个人情,也是为了咱们以后的生意着想不是?”
容筱筱微微一笑,心想哪有什么“咱们以后的生意”,这贾老板把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居然还在摆架子。若是他觉得她这般好说话,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她直接将马车帘子放了下来。
贾慎刚放下来一点面子,就吃了个闭门羹,胸中怒火中烧。
他欲张口怒骂,但想到方才小厮进来说的话,却硬生生讲临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
就在容筱筱出门时,小厮带回了县衙传来的消息——知县不知为何,已经免除了筱娘店铺的税款与罚金。
贾慎深谙官场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明白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了容筱筱一把。
此人究竟是谁?
贾家一向与县丞交情匪浅,时不时便送钱送礼,饱其私囊。县丞是县衙中的二把手,掌管征税,权力只在知县之下。有当官的帮忙徇私舞弊,贾慎才得以在涧山县作威作福。
然而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连县丞都管不了她?难道放过容筱筱,是知县的主意?
不可能,这女子不过是一介平民布衣,无权无势,哪里能攀上这种人脉?
他暗想,只要自己再给县丞一些好处,定然可以扭转局势。
贾慎心中又气又恼,冲马车内道:“好,那就让我们看看,究竟是谁的靠山更硬!”
马鞭一扬,嘚嘚马蹄声疾奔而去。
容筱筱掀开车帘,看着前方一路滚滚尘烟,叹道:“可惜古代没有心理医生,否则真该建议他去看看。”
……
天色虽晚,县衙今日却格外热闹。
现在是朝贡之际,事务繁多,差役们都在加班加点地干活。
容筱筱看见县衙门外的马,便知道贾慎已经提前到了,此时就在里面。
来得正好,她倒是要看看,这老板又在背后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县衙中的差役自从上次捉猪立了功,此时都升了一级,变成了衙役中的小头头。此时他们看到筱娘来,皆未阻拦,恭恭敬敬引她径直来到正堂前。
眼前的景象倒是出乎意料。
只见那贾慎跪在堂中,连声喊着冤。
“县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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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不过就是个做买卖的,这么多年一向老实本分,哪敢故意和一个民女过意不去!”
知县坐在案前不语,而他身旁的县丞却立在堂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道:“大胆!我已听手下的人说了,你贿赂我的下属,就是为了欺负她一个弱女子。此时是我监管不力,幸好及时发现,否则真让你这小人得逞了。”
震惊的不止贾慎,还有门外的容筱筱。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些当官的为何站出来维护自己。
难道是自己之前寻香猪立了功?不会吧,她又不是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自然不相信这些官员会这般好心。
贾慎不敢在这种场合顶嘴,只得用疑惑与质问的眼神紧紧盯着县丞。
不料县丞仿佛没看见似的,直接道:“你不如趁事情没有闹大,赶紧认个错,给容姑娘赔个不是。”
容筱筱在衙役簇拥下步入堂中。
贾慎回头望着她,惊疑不定,不知今日这女子怎会如此好运,居然让所有官员都站在她这边。
然而容筱筱也不清楚眼下局面究竟是为何。
她前来县衙,本已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胜负便已分。
不仅如此,她还敏锐察觉到,周围官吏对自己的态度都变得恭敬起来。就连站在角落里的差役们看自己的目光,都变得和以往不同——不像是看一个寻常女子,而是仿佛听到什么八卦逸闻一般,偷偷抬眼瞥她,有些人嘴角还带着笑。
陈家老爷作为县主簿,此时也在场。他与其他人又不太一样,别人看容筱筱的眼神中透露着新奇,而他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欣慰地看着她。
容筱筱虽然聪敏,此时却也一头雾水。
她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不管怎么说,既然目的已达成,还是要给这家伙留有余地,于是缓声道:“多谢大人们替我做主,不过我与这贾慎素不相识,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吧。现在县衙诸事繁忙,既然此事宜平息,还望大人们饶他这一遭。”
贾慎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颤。
他本以为容筱筱会乘胜追击,将他治罪,然而她却没有。
贾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愣了良久,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向容筱筱磕了个响头。
周围官员议论纷纷,看着容筱筱的目光顿时带上了欣赏与敬佩。
知县轻轻拍着手:“容姑娘心胸宽广,真是位既有才气,又有慧根的女子。”说罢,他扫了一眼身边的县丞。
县丞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看到知县的眼神,不由又紧张起来。
知县却没有其余表示,依旧笑得和蔼。县丞平日为人如何,知县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愿在此追究罢了。
“先带这位贾慎下去吧。”知县摆摆手,又看向容筱筱,“容姑娘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此事?”
既然他主动提起,容筱筱行礼恭敬道:“大人,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51. 第 51 章
知县作出一副洗耳恭听地样子:“愿闻其详。”
容筱筱借此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虽然现在她只新开了一家连锁店,但日后若是经营效果不错,她想要在县中各个镇上都建起自己的蘑菇铺。
容筱筱将自己所遇见的女子处境讲给在场各位官员,让他们明白,自己开店并非只是为了赚钱,而更是在帮助涧山县解决女子的就业问题。
知县听了频频点头。
虽然现在民生安稳,但贫富差距确实客观存在的事实。由于女子不像男子那般容易找到工作岗位,县里总能看到流落街头的女性身影。这些人无家可归,最终的下场也可谓凄惨。
若是能将此问题解决,对于县官来说,也算完成了一项为民谋福利的功绩。
当然,容筱筱的想法远不止这些。
她认为,如果涧山县可以做到这一点,周边县、更远的县,乃至全国都可以效仿他们的做法。
容筱筱站在堂中,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语气不骄不躁地道:“大人,若是您助本县的蘑菇产业一臂之力,日后全国都来效仿咱们,传到圣上耳中,定是大功一件。”
她今日在县中说的话,没有一句提到自己的利益,所考虑的全是对他们的好处。
知县眼神中的敬意从最开始的逢迎,变为了真心实意的佩服。想到将来或许可以借此立功,更是喜上眉梢。
不过容筱筱说得这般轻易,难免让人觉得她在纸上谈兵。知县思索片刻,问道:“你说蘑菇产业中,‘原材料’都是从咱们的山上所获。那倘若将产业延伸至全国,山高路远,车马难行,食材难道也要从咱们这里运过去?”
容筱筱心想,这就涉及到供应链的概念了。
她尽量用通俗易懂地方式道:“大人考虑长远周全,令人敬佩。我所说的蘑菇产业链,包含的东西多而杂,但其中最主要的一条链,便是如何将食材采集、加工、烹饪、售卖的过程联系起来。等到产业链成熟,采蘑菇这件事本身便已不是由单一的几人负责,而是从各地寻找供应商,分别负责各地的食材供应。而我们之后所需要做的,便是管理这条‘链’。”
在场的官员并非一般百姓,对经商这方面的理解能力较强。容筱筱一说,他们便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这之前,县里还真没有哪个商贩想出这种方法来。
“好!”知县道,“容姑娘真是聪慧伶俐。从之前蘑菇铺生意来看,想来你对经商也有些见解。那么就按容姑娘说的来,过几日,我会派人清点县里适宜的店铺,若是觉得合适,你便挑去。”
容筱筱喜道:“多谢大人。”
知县忽然话锋一转,又问道:“容姑娘如今婚否?”
话音落地,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官员皆目不转睛盯着容筱筱,想听她如何作答。
周遭的静谧令容筱筱有些不解,一时间,她脑海中忽然闪过季玄的身影。
那个人一直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但就此一别,日后恐怕难以再见了。纵使两人从未真正在一起过,但现如今,容筱筱却有一种突然之间恢复单身的错觉。
这么算起来,她当然是未婚女子了。
容筱筱心中这样想,嘴上却并未照实说。
她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回禀大人,小女子已经嫁为人妇多年了。”
虽然不知道知县为何这样问,但保险起见,她还是维持了自己的已婚人设。
闻言,周围人忽然引起一阵微小的骚动。
容筱筱皱眉,向人群望去。只见这些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知县也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这样问,居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已经不敢再追问下去了,只得赔笑两声。
近日,三皇子亲自来县衙监督朝贡之事,原本一切正常,可今晨临走时,竟特意叮嘱他关照一下青松镇蘑菇铺老板娘的生意。
三皇子事务繁忙,哪里有闲心管这些贫民百姓的事情——知县当时便觉得此事不同寻常,回来一问,竟然从县主簿口中得到了更为震惊的消息:
据县主簿,也就是陈家老爷所言,这容筱筱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背后与三皇子的关系不一般。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夜中偶然撞见两人牵着香猪,一起去山里遛猪!
知县听了,瞪大眼睛。
三皇子是何等尊贵之人,居然和一个民女半夜遛猪?
真是奇也怪哉!
再联想今日三皇子的嘱托,知县心中立即有了一个答案:这位容筱筱,定然是三皇子私自养在民间的情人!
然而现在,容筱筱的话却令他大为震撼。
她居然早就已经嫁了人?
是啊,看年纪也不小了,嫁人并不奇怪。
但是……
知县眉头紧锁,心中暗想,难道、难道三皇子就好这一口?
身为小小县官,他当然不敢擅自揣测皇子的意思,更不敢在背后议论。知县赶紧转移话题,道:“呵呵,容姑娘日后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来县衙。本县定会大力支持姑娘的产业!”
知县的这番话,容筱筱在回店铺吃晚饭时,原封不动地讲给了姑娘们听。
大家听后,顿时欢呼雀跃,欣喜万分。
眼下不仅罚金的问题得到解决,以后的生意必然也会更加顺遂。
如今有了县衙在背后支持,看谁还敢给她们暗中使绊子。
容筱筱回来时,夜色已深,姑娘们大多已经吃了饭。此时见她回来,几个姑娘却纷纷挤进厨房,重新给她做晚饭。
她们刚从李娘子那学来不少烹饪技巧,此时正好可以一展厨艺。
容筱筱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前,享受着姑娘们揉肩捶腿、端茶倒水,看着她们在灶房忙进忙出。
在店铺不过几日,姑娘们却已经对容筱筱心服口服,坚信只要跟着她,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
然而,当容筱筱将自己在县衙中的那些话告诉她们时,大家却面露犹豫与不解。
晴芸先问了出来:“筱娘,既然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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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生意已经足够温饱,甚至再攒攒钱,以后也能衣食无忧,为何还要这般大费周章?”
她这番话将大伙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附和,有人跟着问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不必再贪心了吧?”
容筱筱无奈一笑:“我这样做,可不是因为贪心。”
她本就不是个财迷,之所以最开始拼命赚钱,也只是为了给自己安全感。但她从来物欲不高,觉得山中一间小屋,每天能吃上美食,日子便已是很好,就算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不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容筱筱以前没有这个本事,但骨子里其实始终有此等情怀。
现在她既然拥有了能力,怎么会甘愿止步于此?
容筱筱循循善诱道:“几日前,你们还在为自己的今后发愁。咱们只是一个小镇,可青松镇之外,还有清安镇、肥香镇,涧山县之外,还有全国那么多的县。也许就在现在,其他地方的人也面临和你们之前一样的困境。”
灶房中,姑娘们停下手里的活,转头向她望来。
容筱筱继续道:“如果能帮助更多女子,找到生活的另一种方式,对我们而言,岂不是一件美事?”
偷懒乃是人之常情,虽然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大多数姑娘还是只想管好自己的事,对那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事情并不关心。
不过听她这样说,有些姑娘却起了兴致。
“筱娘,我在肥香镇有几个要好的姐妹。若是咱们将连锁店开到她们那,可否将我的姐妹一起招进来?”
“是啊筱娘,我家里还有个姑姑,反正她成日在家无事,不如让她也来干活吧。”
“筱娘,我有个远亲表妹,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要是再招人也考虑下她吧。”
顿时,院中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容筱筱知道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要一步步来,但也欣然将所有人的请求答应下来:“等以后开了店,少不了你们内推。”
有人问内推是什么,容筱筱笑着摆手,愉悦道:“先吃饭先吃饭,我今日饿得很。”
连莹将煮好的蘑菇粥端到她面前,手肘怼了怼问话的姑娘:“筱娘最爱造些怪词,不过你想想就能猜到,内推,必然就是‘内部推举’的意思嘛。”
容筱筱心道果然聪明。
看着周围女孩子们嬉笑拌嘴,心中感到一阵温馨。
蘑菇粥咸香可口,松露的香味若有若无,一口热粥饮下令人回味无穷,煮粥之人显然是已经学到了本店的厨艺精髓。
热闹氛围中,容筱筱品着粥,恍惚想起穿越之前的事情。
那时她因为做自媒体的缘故,身边朋友大多都是从网上认识的。平时聊天愉快,但直到家里出事,才意识到真正要好的朋友居然并没有她想象中多。
虽然穿越来的时间不久,但那些事情,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经历了。
现在重活一世,容筱筱才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帮助了其他人,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得到了周围人的尊敬与爱戴。
52. 第 52 章
翌日,容筱筱一觉睡到自然醒。
上午阳光充足,山中鸟鸣清脆,冬日的松林散发着淡淡清香。
姑娘们每天上山采松露时,会带来店铺做好的早饭。而后容安便会跟她们一起出门,自己去学堂。
这段时间,容筱筱一直忙于经营店铺的各种事情,没有过多精力去管容安。不过十岁的孩子已经到了可以独立的年纪,容安现在自己上下学,倒是为她省了不少事。
不知是最近太累,还是因为天寒着凉,容筱筱今日起床后,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
嗓子发紧,脑袋昏沉,全身无力。
这个症状,恐怕是感冒了。她从床上坐起,从家中的储物柜中翻出一小包草药,烧水冲泡喝了。
好在最近她已将店铺的事宜交代清楚,姑娘们很是勤快,基本不需要她事事操心。
不过容筱筱要做的事情依旧不少。
今日午时,衙役会去店铺送来涧山县空置以及在出售的店铺清单,她需要亲自去过目。
拿到清单之后,她便可以带着姑娘们一起调研、选址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门还是要出的。
容筱筱坐在妆镜台前,看着自己因气色不佳而发黄的面颊,还有眼底因操劳而升出的淡淡青黑。
这样的状态实在不算好,幸好现在家中无人,不会有人看到她这幅样子……想到这里,容筱筱忽然笑了。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暗想,容筱筱你刚才在想谁,那个人现在和你还有什么关系?
而且,就算自己愿意打扮,也只是为了打扮给自己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拿出铅粉、胭脂,给自己画了个精致的淡妆,然后裹着最厚的袄子,便出了门。
此时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蘑菇铺生意极好,多日不见的方公子也来光顾店铺生意了。
见到容筱筱来,方公子径直从棋桌前起了身:“筱娘,恭喜啊,我听家父说了,县衙已经决定,要大力支持你的生意了。”
方家作为涧山县的头部富商,对官场的消息极为灵通,居然这么快就听说了此事。
容筱筱笑着道:“我们不过是个小铺罢了。说起来,家中那些香猪,对饲料很是挑剔。现在数量不到,倒是好伺候,不过再多可就养不过来了。不如你帮我问问你父亲,将来若有机会,可愿与我合作?”
方家所卖的山药红薯,正是香猪最爱的食物。
她现在是涧山县商贩中的黑马,许多经商之人都盯着她的铺子。
不过做生意,与其一味竞争,不如共谋合作,这样才能达到双赢的目的。
方公子立即道:“没问题,能与筱娘合作,我父亲定然愿意。不过他今早情绪不太好,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筱娘,我隐约觉得,此事或许还与你我有关。”
“为何这么说?”
“前些日子我爹应县衙的要求,备好了大批红薯、山药,还雇佣了许多人帮忙运输,就是为了给朝贡的五千头香猪在路上提供饲料。”方公子道,“你也知道,这是一笔大生意,我父亲每年都可以靠朝贡之事,发一笔大财。可是今日……”
容筱筱问道:“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方公子皱着眉,为难地看着她,慢吞吞道:“早上我父亲得到消息,说他准备的那些食材,都要被退回来了。我怀疑,是朝贡的香猪出了岔子。”
容筱筱听他这样说,心中一紧。
朝贡乃是涧山县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本县香猪是虞国特有的品种,深受江国王公贵族的喜爱。
而眼下时局紧张,虞国与江国本就已呈现对立之势。若是朝贡在此时出了问题,两国的关系势必更加恶化。倘若再因此被江国拿住话柄,大战便会一触即发。
此乃关乎百姓的大事,容筱筱心中自然清楚,但她疑惑道:“你方才说与你我有关,是指什么?”
方公子道:“我似乎记得,咱们从山贼的老窝出来时,你似乎说过,寨子里有个煮药的屋子。”
容筱筱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件事。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是有这回事。”她道。
当时在山寨中,她冒雨躲入那个满是瓶瓶罐罐的房间。
屋中烧着一口锅,里面煮着浓稠的红薯粥,混杂着怪异的药草味道。
若是放到现代,容筱筱看到那样一间屋子,或许会觉得是一间实验室之类的地方。药罐、器具一应俱全,仿佛在做什么药物试验。
不过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在不要被人发现上,倒是没有联想到这一点。
现在听方公子这样说,容筱筱不禁有了不好的猜测,问道:“难道问题出在我们找回的那一百头香猪上?”
方公子叹了口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在家中,听见父亲在屋内谈话,说‘你们莫要将那些食材退回了,谁知那些猪吃过的东西会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卖给人吃,出了事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容筱筱神情凝重。
方公子以为自己吓到了她,连忙道:“筱娘,是我不好,不该同你说这些的。”
容筱筱摇摇头,道:“我是在想,怪不得那几位衙役轻轻松松就将一百头香猪,从那么多山贼手中抢了过来。事情如此蹊跷,我们早该想到的。”
方公子神色也变了,恍然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是说,那一百头香猪,是那些人故意让他们带走的?”
容筱筱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但还是将想法说了出来:“也许带回来的一百头猪,是已经下了药的病猪。”
香猪吃了致病的饲料,再带回县衙传染猪群,后果不堪设想。
方公子义愤填膺道:“他们竟然如此卑鄙,这样做究竟是何目的?难道那群山贼,真是为了引发动乱?”
他们两人在此干着急,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躁动人声。
“赔钱!把饭钱还我!”
“我来你家店吃饭,是看你老实本分,结果你就卖这些东西给我们吃?”
“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替我们出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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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容筱筱急忙出门去看。
街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不是来找她的,而是去找斜对面的包子铺老板。
老板被这些人围堵在店门口,吓得不敢出来。
他将店门一关,从窗口笼屉后面探出脑袋,辩解道:“我哪知道会出事!本店买了一辈子包子,走的从来都是正经进货渠道!我要是为了贪便宜,卖病猪给你们吃,我后半辈子还怎么赚钱!”
包子铺老板言之有理,但门外的人群依旧亢奋,不依不饶地让他赔钱。
更有甚者,甚至抡起树枝石块开始砸门,非要把店老板揪出来理论理论。
容筱筱与方公子一同过去,拨开人群,挡在包子铺门口。
“有话好说!”方公子大喊道,“大家不要动手!”
突然,一个浑圆的包子被塞入他口中,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塞包子的是个胡茬大叔,样子十分凶悍,愤慨道:“你想替他说话,先吃了他的包子再说!”
旁边的人群顿时拍手叫好:“对!有本事先吃包子,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方公子“呸呸”吐了好几口,手中拿着已经破损的肉包,只觉令人作呕。
容筱筱赶紧接过包子铺老板从窗子递出来的水,放到方公子嘴边:“你漱漱口。”
方公子却没有去接,两手将包子对半掰开,看着里面的猪肉,问道:“这肉究竟怎么了?”
大叔气愤道:“我家老母本就体弱多病,今早吃了他家的包子,突然上吐下泻。本来还未怀疑到他,但左邻右坊出门一问,所有买他家包子的人都是如此。”
人群一片附和声。
包子铺老板哭丧着脸为自己喊冤:“你们不知道,今日这猪肉,还是我高价买来的!”
容筱筱一听,察觉不对劲,忙问:“老板,你是从何处买的?”
包子铺老板原本有自己的进货渠道,从不分享给外人,但此时见事已至此,再不敢藏着掖着,便坦白道:“我认识肥香镇一个养猪大户,猪都是从他那进的。每年朝贡之前,他都有途径可以买到朝贡的猪肉,我可是花了血本才买回来的!”
众人一片哗然。
“朝贡的香猪怎会出问题!”
“不可能,你一定在说谎,朝贡的猪怎么会卖给你?”
容筱筱与方公子对视一眼,暗想果然如此。
包子铺老板豁出去了,扯着嗓子道:“朝贡为防万一,当然多养几头备着,只要有路子,买到多出来的香猪,有什么奇怪?”
由于老板平日为人亲和友善,品行也有目共睹,大家心中虽然有怨愤之意,却也不好再血口喷人。
不过事情闹成这样,众人还是不甘心,催着老板赔钱给他们。
“这下真是血亏了……”老板已经快哭了,“……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这下不仅本钱都亏了进去,买来的猪头也留不得了!你们催我赔钱,我哪有钱赔给你们?”
“我出钱。”
容筱筱的声音不大,却令众人忽然间安静下来。
53. 第 53 章
容筱筱今日身体不适,此时人群吵嚷,她更是头晕眼花,立足不稳。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是坚定地站在包子铺门口,重复道:“我出钱。”
方公子见她这般见义勇为,知道她与包子铺老板交情匪浅,赶紧道:“还是我来吧。”
老板原本整个身体躲在高高摞起的蒸笼后面,此时看到他们二人为自己出头,虽然感动,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老板赶紧探出头来,道:“这样吧,今早买了我包子的人,下次再来不收钱。”
容筱筱知道他不想欠人情,但恐怕顾客们并不会买账。
果然,客人们纷纷抗议:“你那几个破包子值几个钱,我们看病买药不需要钱?”
还有人嘲讽道:“你卖的包子,谁还愿意吃?等着看消息传出去,还有没有人再来你家买包子。”
容筱筱赶紧从蘑菇铺拿了钱来,给众人一人一贯钱,大家这才心满意足消停下来。
包子铺老板在一旁赔不是,道:“我店里买来的那些猪肉,今日就扔掉,再也不会用了!我家做的是良心生意,绝不会故意害人。你们以后记得再来光顾!”
然而今日闹出这番闹剧,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他的铺子出了事。直到午后,都没有人再来买他的包子。
容筱筱在蘑菇铺等了一个中午,也没有等来衙役送来的店铺清单。
看来今日朝贡香猪出事,县衙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再无暇顾及旁事。
容筱筱看到包子铺老板扔了猪肉回来,孤零零坐在铺中,不由心酸。
她盛了一碗松露炒饭,舀了一壶米酒,进了包子铺。
“老板,先把饭吃了吧。”容筱筱劝道。
包子铺老板哀叹一口气:“今日让你破费了。”
“昔日小店开业时,也是困难重重。老板以前帮了我,现在您遇上事情,我岂能不帮?”
“可是这些钱,我一时半会儿怕是还不起。”
老板看着清冷冷的店铺,眼神无光。
街上并不冷清,相反其实很是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提着菜篮,欢声笑语,钱袋挂在腰间发出清脆的铜钱碰撞声。
只是这些人都没有往包子铺投来目光,就连路过的时候,也要远远避开,仿佛这间铺里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如此看来,接下来一段日子,包子铺的生意都会非常惨淡了。
容筱筱对老板的心情感同身受,她想了想,道:“或许你我也可以合作。”
老板饿了大半天,此时正往嘴里扒饭,塞了满满一嘴炒饭,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容筱筱指了指街对面自己的蘑菇铺,道:“这段时间,你的包子不要做肉馅的了,改做蘑菇馅吧。”
若是继续卖猪肉包子,客人们不确定他用的是不是坏猪肉,自然不会来买。但若是连肉都不用了,就没有什么不放心了。
老板眼睛亮了亮:“筱娘,难怪你做什么都能成事,脑子果然灵光。”
……
翌日清早,包子铺中。
容筱筱将香菇洗净切丁,倒入锅中焯熟。然后打了几个鸡蛋,煎碎混入香菇丁中。
既然是以蘑菇做的馅料,自然少不了她店铺的松露。
容筱筱最后撒上松露碎,再倒入一点香油,拌匀,一大盆包子馅便做好了。
老板则已经擀好面,软乎乎雪白的包子皮,包上馅料,捏紧,收口。一个个形状软润可爱的包子放上蒸笼,热气腾腾的白雾中,香气顿时飘了满街。
早起的人们路过包子铺,有人奇怪道:“老板,昨日那些包子都没有人买,今天怎么还做了这么多?不怕亏本?”
包子铺老板呵呵一笑,招手道:“来,不收钱,给你尝一个。”
那人避之不及,道:“算了算了,上次吃坏了肚子,最近不敢再吃了。”
“这可不是猪肉包子,这是蘑菇馅的。”老板赶紧道。
他这样一说,路过的几人都来了兴致。
原本这条街上,就以容筱筱的蘑菇铺最为热火,附近的人们不管是平时就喜食菌子的,还是最近才开始品尝的,都去过容筱筱的蘑菇铺。对于蘑菇的接受程度,自然也比较高。
老板掀开笼屉,软嫩的包子带着菌子的清香,顿时令人挪不开步。
他一向热情大方,此时将包子用布包着,递到围过来的几人手中。
虽然对包子铺昨日的事心有余悸,大家也没有忍住香喷喷包子的诱惑。
其中一人大口咬下去,鲜香的菌子味道充盈了整个口腔。他边嚼边看着包子露出的蘑菇馅——鸡蛋金黄,香菇滑嫩,还带着松露独特的山林味道,被软绵细腻的白面裹着,竟比肉馅的包子还要好吃!
“还真是头一次吃这般美味的素包子。”客人大赞道。
见有人觉得好吃,其他人也纷纷想要尝试。
顿时,包子铺再度吸引了街上人的目光。
相比于昨日的指指点点,现在门庭若市、供不应求的场面,令老板一时间傻了眼。
“老板,这种包子以后还卖吗?”有人问。
大家知道,包子铺老板是因为猪肉出了事,才开始卖素包子。谁知道这新口味居然出乎意料的美味,若是以后没有了,岂不可惜。
包子铺老板深谙做生意的门道,故意卖关子:“那可不好说,现在想吃就现在来买,否则以后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容筱筱在蘑菇铺门口听到街对面这句话,微微一笑。
今日早晨,他们两人便约好,以后可以将两家的生意发展为长期合作。老板甚至说,等过几年自己干不动了,便将包子铺改为蘑菇铺的连锁店,自己则负责教姑娘们做包子。
蘑菇包子由于深受人们欢迎,很快便在西市出了名。
大家担心这种包子以后不卖了,都呼朋唤友前来尝鲜。不出三日,老板便凭借火爆的生意赚回了本。
容筱筱帮老板赔给客人们不少钱,老板心存感激,加倍还给了她。
然而容筱筱这边却并不好过。
她前几日受了风寒,本以为无甚大碍,这几日却愈发严重。虽然没有发烧,但走路头重脚轻,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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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鼻子也一直堵得难受。
李娘子催她去药馆找大夫看看,反正现在生意有姑娘们共同经营,不需她劳心。
去药馆的路上,容筱筱又路过那间瓦子,听见说书的正在滔滔不绝谈天说地。
她隐隐听见“朝贡”二字,不由留了几分意。
这说书的平时不止讲些话本故事,更是对朝堂之事十分关心。虽然不知他说的话几分真假,但毕竟古代信息闭塞,大家得到外界消息的渠道并不多,所以也乐意将说书人的话当做真事来听。
何况说书人在这间瓦子讲了这么多年故事,也的确没有被人拆穿过,想来讲的故事必然是有几分可信的。
药馆就在瓦子对面,近日天寒,来看病的人不少。好在大夫说她只是普通风寒,吃了药安心静养便好。
从药馆抓了药出来,容筱筱听见说书人还在讲朝贡,便踱步过去,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涧山县作为与朝贡关系最密切的地方,这方面消息自然比较灵通。
说书人已经讲完了五千头香猪生病的事,此时已从江湖说到庙堂。只见他长袖一挥,抬首昂胸,模仿太子的语气道:“兹事体大,不仅关乎虞国的信誉,更与朝政形势密切相关。如今局势不明,朝贡偏偏在此时出了纰漏!你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江国交代,更如何向虞国的百姓交代?”
语气越说越激动,台下的人也听得揪心。
这句话中的“你”指的便是虞国的三皇子。涧山县所处的南部一带,正是由三皇子负责,这些年来百姓安居乐业,是以都对三皇子推崇备至。
此时听闻三皇子因为朝贡之事,在朝堂之上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大家心中都不好受。
说书人换回自己的语气,点评道:“太子这么做,正是为了借由此事,暗指三皇子没有治国理政之才!常来瓦子的客人们,想来都熟知朝堂的勾心斗角。如今圣上年迈,皇子们皆蠢蠢欲动,太子身处这个位置,则更是日日自危,几乎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
在这些皇子与朝臣之中,又分为许多党羽。纵使知道自己与皇位无缘,也可提前站队,等日后拥护之人飞黄腾达,自然也可以跟着沾光。
这些党羽之中,除了太子党外,便以三皇子最为得势。
与此同时,三皇子又是最得民心的一位,这也是众所周知无可争辩的事实。
有了这些前提,再反观朝贡之事,明眼人便可以猜出,此事定然与太子存在什么联系。
然而空口无凭,除非真的拿到太子的把柄,否则纵然三皇子因此吃了大亏,却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台下人皆心向三皇子,听了这番话,都焦急起来。
说书人却一拍惊堂木:“然而此等事情,怎能难倒三皇子?”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可是五千头香猪已经成了病猪,朝贡又迫在眉睫,哪里还有办法?”
容筱筱听了,也觉得十分难办。
说书人摇着折扇,不急不缓地道:“三皇子已经立下军令状,势必在半月之内解决朝贡燃眉之急。”
54. 第 54 章
众人挤在不大的瓦子内,空间狭小,冬日的冷风灌不进来。
容筱筱听见周围人交头接耳,似乎对三皇子的决定表示担忧。
军令状并非儿戏,若是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朝贡的问题,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免于酷刑的责罚。
可是短短半个月,哪里去找几千头香猪?
虽然隔壁的肥香镇上盛产香猪,但每年的产量也是有限的。今年的猪已经全被拿去朝贡了,就算有剩下的,也已经寥寥无几。再想要香猪,恐怕要等下一轮产崽了。
容筱筱沉思片刻,喃喃道:“朝贡,必须要用香猪么?”
周围有人听了她的话,大声笑道:“这位姑娘,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咱们虞国物产虽丰,但江国也并非穷国,我们这里有的东西,他们那边也有。唯独这香猪深得江国皇帝的心,其他那些瓜果禽兽,可入不得江国的眼。”
众人附和道:“若是咱们真有什么其他宝物,也不用每年废这么大力气,千里迢迢送五千头香猪过去了。”
容筱筱不再做声,默默住了口。
她心想,你们难道没人想过,咱们的松露也可以算是特产?
正是因为松露这种食材太过新奇,只在青松镇这一带流行,甚至连涧山县都有人没听说过,江国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若是没有经过良好的烹饪和有效的宣传营销,松露便只能是普通菌子,难以作为朝贡的贡品。
容筱筱知道这个道理,并且也清楚,此事事关重大,自己还是莫要掺和为好。
她手中提着草药包,出了瓦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临近岁末,想起容安说学堂过几日要考试,容筱筱特意拐去了学堂,和家长们扎堆聚在一起等孩子们放学。
李娘子每日都会亲自接送芊芊,但容安不与她们住在一起,所以这些天都是自己走。
几个家长见到她,问她是不是容安的娘亲,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都聚过来同她聊天。
家长们大多是无业的女子,每天除了在家中操劳,还要看管孩子上下学,很是辛苦。
由于日日如此,这些人互相之间便很熟了。每天放学前一同在此闲聊,互相倒苦水唠家常,也算是种放松。
容筱筱向来不参与这种社交,极少在家长中露面,没想到正因如此,居然在家长眼中成了十分神秘的女子形象。
大家都知道,学堂里极为聪慧的小孩,有个很忙的富婆娘亲。
这位娘亲不仅生得漂亮,还有个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夫君。只不过这两人平时都不露面,只有一个书童接送容安上学。
此时终于见了容筱筱,家长们哪能放过这个机会,纷纷凑上来。
“筱娘,听孩子说,你平时经商,做的是什么生意?”有人问道。
容筱筱心想,这些人消息说灵通也灵通,说闭塞也闭塞。她们可以知道谁家孩子总是被父母打骂,知道学堂谁家孩子定了门好亲事,却连镇上最近正火热的铺子都没去过。
青松镇上,只要是平时爱下馆子改善伙食的人家,基本都知道西市她这家蘑菇铺。
看来铺子的宣传果然还不够,可以发展的顾客比她想象中要多不少。容筱筱笑着道:“不过是开了间蘑菇铺,各位要是愿意光顾,免费给大家办会员。”
她这样说,有的人就听说过了。
“原来你就是‘只有蘑菇铺’的老板娘。”一个家长忽然道,“我亲戚家的女儿前段时间突然退了亲,说是自己出去赚钱了,去的就是你家的蘑菇铺。”
旁边和她聊天最多的家长也有了印象,连忙道:“听说你亲戚女儿在外赚的钱,居然可以养活自己,不用再找家里要钱?我们都以为她在骗人,想着她定是在外遇上哪个有钱人家,偷偷收了当小妾,不敢告诉家里。否则一个女孩子家,哪里有什么好出路?筱娘,你们家的铺子真有这么赚钱?”
家长语速飞快,话又多,容筱筱反应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若说赚钱,倒也不多,不过勉强温饱,还是能做到。”
众家长皆惊呆不已。
其中一位家长慨叹道:“真想去筱娘店里打杂呢。”
容筱筱道:“欢迎啊。”
那人却道:“若不是家里有个孩子需要照料,我就跟着你干了。”
有些人也跟着附和:“谁还没有孩子呢,大家到了这个岁数,必然围着家里的事转,哪能什么都抛下不管,一门心思出去赚钱?”
又有人指出:“筱娘也有孩子,孩子学得还很好。”
众女子顿时羡慕起来。“是啊,大概是命好吧。”
容筱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承认自己是个精力比较旺盛的人,平时闲不住,总想做些什么事情才觉得不虚度光阴。
但就算如此,开店还是十分耗费精力,每天都有各种杂事需要处理,就算是她,也觉得劳累不堪。
就在此时,她手中还提着药包,身体虚弱。接孩子放学对这些家长来说是耗时耗力的家务,对她而言却是一种放松休息。
有个家长忽然问道:“你平时忙碌,在家里是不是没空陪孩子?”
“容安那孩子这么聪明,难道平日里是孩子爹在辅导课业?”
有人知道容筱筱家中的一些八卦,插嘴道:“哪能,我听说筱娘的夫君常年不在家,是也不是?”
“我听我家儿子说,容安在家也是独自在屋中念书,没人陪他。”
容筱筱知道瞒不了这些人,点点头。
这些人都是当妈的,心中将孩子看得极为重要,此时听她承认,都心疼地道:“可怜的小孩,多孤单啊。”
容筱筱之前没觉得有啥,看到容安可以独立自主,甚至还很是欣慰。但是听了她们这样说,容筱筱心中居然感到一丝愧疚。
这样想来,她对容安的关照确实太少了。
以前家中干娘还在的时候,原主与干娘两人在家陪他。前段时间季玄、安素和桔叶都住在家中,也十分热闹。
然而现在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她与容安两人了。容筱筱一直忙于店铺的事情,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筱娘。”
容安的声音从学堂门口传来。
孩子们终于放学了,蹦蹦跳跳鱼贯而出。
家长们顿时散了,分头去找自家孩子。
容安继承了家族的优越相貌和身高,在这些孩子当中一眼便可见到。学堂中各年龄段的孩子都有,十岁在其中不算大,容安却已经比大多数孩子都要高了。
芊芊站在他身边,竟然比他矮了一个头,看起来不像是同龄的孩子。
似乎在容筱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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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注意的时候,这孩子的个头又长了不少。
容筱筱心中愧疚更甚,那些家长说得对,自己最近对孩子真是太不关注了。
“你生病了?”容安见她手中拎着药包,问道。
方才那些家长缠着她聊了这么久,都没有注意她今日的憔悴,容筱筱心想,果然还是自家的孩子最贴心。
她知道自己无甚大碍,此时被容安关心,心中暖暖的,“无妨,咱们先去店铺,把芊芊送回去,吃了饭再回家。”
芊芊听话点头,模样乖巧。
容安却忽然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刚才那些家长闲聊,声音很大,并没有躲着这些孩子的意思。容筱筱道:“她们的确不该在背后议论别人,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莫要放在心上。”
容安摇头:“我不在意,大家天天都在背后说我,我已习惯了。”
像容安这样的孩子,自然到哪里都是人们眼中的焦点,从小到大确实早就习以为常。
然而他又补充道:“只是筱娘,你不要听她们乱说,我一点也不可怜。”
容筱筱心中一酸,这孩子,居然还反过来安慰自己来了。
芊芊也在一旁附和道:“虽然容安从小见不到爹爹,奶奶也已去世,叔叔也离开了,但是他过得挺好的。”
容筱筱忍俊不禁,若是这话从一个大人口中说出来,定然像是在阴阳怪气,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然而芊芊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止住了笑意。
芊芊道:“我虽然有爹爹,但有还不如没有。只要娘亲在便好了,女子哪里比男子差呢?我看身边这些姨姨姐姐们,个个都比男人厉害。”
容筱筱沉默了很久,会心一笑:“嗯,言之在理。”
在蘑菇铺用过晚饭后,容筱筱领着容安回家。
虽然容安是个孩子,但毕竟是个男孩,与那么多姑娘住在一起总是不好的。容筱筱每天和他住在山上,路上累些,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近日容安功课吃紧,回家还要点上蜡烛,再温习一下白日学习的功课。
容筱筱洗漱过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进了门,她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床帐不知何时竟然拉上了。
她清楚记得,自己每天起床之后,都是要将床帐掀起来,系在床头的。这样白天的光线照进屋中,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上也带着淡淡的阳光香气。
可是现在,床帐不仅放了下来,被子也胡乱地堆在床边,被角几乎拖到了地上。
有人来过了!
是来偷东西,还是别有目的?此时是已经走了,还是仍在床上?
容筱筱死死盯着床帐,从墙角拎了一只笤帚,握在手上,慢慢向床边靠近。
“是谁在里面!”她喊了一声,为自己壮胆。
床帐忽然一动。
容筱筱吓了一跳,转身欲逃。
然而刹那间,帘子被人掀开,她被有力的手掌拉住手臂,竟然一个踉跄,跌入床帐中。
“救命!”容筱筱想要叫喊,嘴却被人堵住。
浓烈的酒气顿时压了过来。
容筱筱忽然不动了。酒气虽烈,她却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像是风过竹林,淡雅清香。
清冷的声音带着醉意,低声在她耳畔响起:“别走。”
55. 第 55 章
容筱筱睁大眼睛,握在手中的扫帚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竹竿触地声。
黑暗中不能视物,却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
两人一时都没有了动作。
她两手搭住宽阔的肩膀,试图将满身酒气的人推开,却被对方更紧地抱住,脑袋撞在柔软的枕头上。
对面容安的房间关着门,不知道是否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季公子怎么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
得到的回应如呢喃细语一般,几乎听不真切:“喝了酒,回家休息。”
容筱筱手肘撑着,不让他再靠近。
听季玄刚才那句话,仿佛他一直住在家中,前些天只是出门一趟,今日又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回家睡觉。
这个人似乎真是喝了不少。
也许迷迷糊糊中是想家了,想回过世的娘亲家中看看。但他怎么不去娘亲的书房,而是来了她的卧室,还擅自睡在了她的床上?
难道这人已经不记得两人前几日说过什么话么。
容筱筱心中想,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似乎有些冒昧了吧。
良久,季玄撑起身子。他后仰倚在身后的墙上,右手臂支在曲起的膝盖上,低垂着头,披散的长发如水般垂落。不知是因酒意还是乏累,他看上去很是疲惫。
“抱歉。”长睫遮住视线,季玄轻声道,“这副样子,太过不堪。”
有风拂过,月光从床帐的缝隙流淌进来,水波般在他面颊上摇摇晃晃。挺翘的鼻梁投下阴影,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
自从发现来者是他的一刻起,容筱筱便已经放下了戒心。此刻她倒是不再畏手畏脚,从床上翻身而起,单手掀开床帐,淡定地道:“你若是看上了这张床,那么我今晚去睡书房了。”
季玄抬眸看她,眉头微蹙,目光水汪汪的,仿佛被人遗弃的家犬。看起来,他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颇不赞成。
若是平日,这人绝不可能露出这般眼神。
毕竟此人一贯冷淡而沉静,就算没有表露出什么,也给人一副别无所求、高高在上的感觉,哪会如现在这般流露出一丝示弱的情绪。
容筱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没有管他。
她直接将帘子放了下来,拍拍裙子,转身便走。
刚才她与季玄都穿着外面的衣服,明日看来要换床单了。这个人也真是的,平日明明那么爱干净,怎么醉酒之后身着常服就往别人的床上躺?
就在踏出卧室门的一刻,容筱筱的脚步忽然一顿。
等等,他刚才穿的是常服。
可他身上那件衣服,似乎和平时不大一样。
容筱筱当即转身回到床边,再次将床帐掀开。
季玄倚着墙,仰头闭目,眉头皱的很紧。听见她的声音,双眸微微睁开,在清冷月光中静静与她对视。
容筱筱站在床边打量着他。
绸缎紫袍,端庄华贵,衣襟处的花纹刺绣复杂繁冗,显然出自做工精细的匠人之手。
一件御寒皮草随意地堆在床脚,领口的狐裘丝滑细腻,在月色中映出繁星般的细碎光泽。
容筱筱涌过不安之意,心跳有些快。她一侧膝盖跪在床上,凑近些,将季玄的手臂抬起。
锦缎宽袖上绣着繁复暗纹,容筱筱借着月光,眯起眼睛细看——隐约中认了出来,他的衣服上绣的不是别物,竟是龙纹!
容筱筱慌忙甩开他的手臂!
她向后一退,抓着床帘僵在原地,无措地看着他。
这身打扮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季玄一语未发,目光深沉。
旁人若是不知道他喝了酒,见了他现在的模样,定会被他无端显露出的威仪所震慑,然而眼角因醉酒而泛起的红晕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
容筱筱心跳难止,手微微有些发抖。
“季公子,”她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这段时日以来,她与季玄相处的点滴历历在目,走马灯般在眼前一晃而过。
自己竟然与一位皇子同住了这么久?不对,既然他是皇子,那么干娘是谁?难道是隐居世外的皇妃不成?
细想来,干娘的身份的确有很多不合理处。
比如她在山野这么多年,不谋生计,却从未缺过吃穿用度。再如干娘虽然年年与季玄相见,却瞒了原主这么多年,直到过世,她才终于见到容安的这位亲叔。
而且干娘向来对自己的往事避而不谈,这间山野小屋之中,也没有留下任何与她的家室相关的旧物。
前些日子,季玄离开时曾说,干娘不愿意容筱筱掺和进他的事中。她想要同自己隐瞒的究竟是什么,似乎已能够猜到了。
容筱筱想通这一点,看着醉得似乎不省人事的季玄,又忽然联想到朝贡之事,一个念头隐隐在脑海中形成。如果他是皇子,那么又是哪一位?
时常在南部地带出没,行踪不定,每次遇到朝贡的事情,他便会外出离开一段时日。
难道他是……
她深吸一口气,倘若真如她所想的这般,那么之前县衙那些人对她的态度突然转变,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毕恭毕敬,就都可以解释了。
容筱筱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她不过是个开蘑菇铺的老板娘,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然而此时的变故,让她仿佛突然之间置身于风口浪尖,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无边海水,令人心悸。
她试图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季玄接下来的动作却无法令她平静。
他缓立起腰,状似不经意地牵过她的手,放在唇畔。
季玄的指尖冰凉,力道却不小。容筱筱想要抽离,却仿佛被钳住一般,挣脱不开。
他似乎是在贪图她身上的气息,将她拽得更近,闭目轻嗅。
下一瞬,他忽然揽过她的腰。
容筱筱被他的动作拖得踉跄,径直跌入他怀中。
两人相距极近,她甚至可以清晰看到他眼角因饮酒而泛起的轻微红肿。
季玄的眼眸比平时多了一丝慵懒迷离,此时半睁半闭地看着她,容筱筱看不出他究竟是清醒还是混沌。
若说他没醉,行为太过反常,可若觉得他醉着,神情又过于专注。
“你究竟从何处来?”
嗓音中醉态毕现。
他所问的,是之前离开时没有问出口的话。
容筱筱没有回答。她知道以季玄现在的状态,只怕是自己答了,他也不会理解。
季玄见她沉默,眼眸眯起,一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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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的腰,另一手将她从床边拉到自己腿上,颇有不容她反抗的架势。
容筱筱就这样坐于他身上,脸上微微发烫。
这次是他喝了酒,自己却没有,眼下她清醒得很,察觉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半晌,他沉声道:“先前你说,要同我成婚。”
她警惕地看着他。
季玄惺忪地与她对望,语气却比方才强硬了些许:“再说一遍与我听。”
容筱筱别过头去,小声道:“三殿下,请自重。”
无声的沉默验证了她的猜想。
季玄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下颚,迫使她转向自己。
酒香缭绕中,他用无比正经的语气淡淡道:“若你不愿见我,耳根为何红了。”
容筱筱只觉一时间气血上涌,慌乱地想要起身。
手腕却被他握住,整个人被牢牢按在他的腿上,受制之下一动不能动。
“你……”容筱筱嗔道,“……莫要无赖。”
季玄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头一次见到他这幅样子,竟有些惧怕,正想不顾一切强行掰开他的手时,忽然听他又道:“既已明晓我身份,可知这么做是在犯上?”
容筱筱顿时不敢动了。
……不得不承认,他说这句话,让她不得不在心中掂量掂量。
虽然知道季玄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但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让她直到现在都有些懵。
容筱筱眸光雪亮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明明看上去和之前并无不同,她却觉得哪里已经发生了变化。
容筱筱承认,自己很不适应这种感觉。
她似乎已经不能再用从前的方式看待他了。
而且,她也不可以再叫他“季公子”。
季玄果然是他的化名,而他真正的名字,是远在皇都、只能从人们口耳相传中听到的那位三皇子,嵇玄。
容筱筱明智地放弃了反抗,转而温言好语地劝道:“殿下,上次那番话是我醉中所言,你当时也问我,若是清醒是否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咱们今夜不提此事,明日再说,好么?”
他这才找回一丝理智,怔然望着她,点了点头。
她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下来,像是不敢惊扰沉睡中的虎,然而脚刚踏到地上,又听身后人道:“不许离开。”
容筱筱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不走,我去隔壁。”
“留下,”他沉声道,“就在这睡。”
看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她干脆一头倒在床上,和衣而卧。
然而对方却并不令她安生,就算已经答应她有事明天再说,还是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怀中,仿佛当容筱筱已经答应他了一般。
月夜静谧安闲,无端撩人思绪。容筱筱将他漆黑而顺直的长发从自己脸上拨开,瞥了眼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已合上眼,似乎带着醉意睡了,眉间却仍带着难以消解的思虑。
容筱筱心想,睡着的老虎真像只病猫,看上去不仅不可怕,还十分的……好看。
她悄无声息地抬起手,两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轻轻拂开那一抹郁结之意,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收了手,喃喃地道:“就当是我犯上作乱了。”
56. 第 56 章
第二日清晨,容筱筱是被容安叫起来的。
屋中晨光熹微,窗柩树影摇曳,容安提着书包站在她床头,摇着她的胳膊:“筱娘,筱娘,叔叔昨晚回来了?”
容筱筱揉着眼睛坐起来,季玄,不对,那位三皇子嵇玄已经不在了。
“我听见后院山林中有马匹嘶鸣,起床过去看,见一紫袍男子骑马向山下去了。”容安道,“我看他背影,好像是叔叔,但又不像他。而且若他昨晚回来,为何不来见我?”
容筱筱回想昨晚他醉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心中隐隐升出怅然之感。
他果然只有醉时才会这样。
醒来之后,甚至没同她道别便离开了。所以他昨晚问自己还愿不愿意同他成婚,果然是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
真是可笑,不管那人是何身份,明明自己已做好了不与他相见的准备,然而昨夜,她还为了那人一番言语心跳不已。
可惜人家似乎并无此意呢。
容筱筱眼眸轻敛,一记眼刀向门外山路扫去。虽然她一介布衣确实配不上身份高贵的皇子,但是,某人最好也别再来招惹她。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们不是一路人,以后各自安好便是。
“筱娘,你这眼神很吓人。”容安指出道。
容筱筱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换上一副和善的目光:“乖,今天自己去上学,我还有要事。”
……
清安镇,县衙堂中。
今日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与众官员们坐在一起的,还有位高鼻深目的商人。
此人一身貂皮大衣,长相粗犷,蓄着山羊胡须,颧骨突出,鹰钩似的鼻子显得整个人神情刻薄而精明。
“贺老板,您开出的价钱,似乎不太合常理吧。”知县皱眉看着手中的清单。
贺老板摸着胡子,笑眯眯道:“昨晚三皇子在酒席上,可是亲自应下了此事。眼下涧山县附近的商贩手中,还有什么比我这普茶更适合作为贡品?”
普茶乃是虞国南方一带特有的茶叶,在十余年前,也曾是虞国为江国进贡的贡品之一。但由于普茶的价格水涨船高,而涧山县的香猪又出了名,便渐渐被香猪取而代之了。
知县沉吟片刻,道:“且不说眼下县里垫付不起,就算是国库,恐怕现下也难以为你调动出三万两黄金。贺老板,您看这笔生意,是否该松松口?”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商人正是看中了朝贡之事拖不得,这才狮子大开口,想要发一笔横财。
商人重利,在这个三足鼎立的时期,这些大商贾们在各国之间都有贸易往来,是以对地方的政权并无过多忌惮。眼下虞国朝贡迫在眉睫,三皇子更是为此立下军令状,可见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然而国库吃紧,之前为朝贡拨出来的万两黄金已经在五千头香猪上打了水漂,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再凑出一大笔钱来。
贺老板伸出五根手指:“附近一带,就属你们涧山县最富,我不信你们连五千两黄金都垫付不起。若是时日紧迫,我收了这笔订金,可先送这一百五十斤茶叶上路,剩下的两万五千两黄金,打下欠条,来日再付便可。”
堂中官员们皆面露无奈之色,一百五十斤茶叶,竟要用三万两黄金来买,实在是天价。
知县不知他与三皇子是如何商讨的,此时只得暂时拖住他:“贺老板,烦请您在此稍等,待三皇子前来,您再亲自与他商谈。”
贺老板有些不耐烦了,吹胡子瞪眼道:“我与皇子昨夜已经说好,他定然会补给县里,你还怕三皇子抵赖不成!”
知县连忙安抚道:“并非此意……你也稍安勿躁。”
“三皇子说好今早让我来县衙见他,越早付钱,便可越早成行。眼下他在何处?”贺老板环顾四周。
众官员皆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三皇子为何未按约定前来。
忽然,县衙门口,一声清脆女声道:“大人,且听我一言。”
容筱筱身穿粉色绸罗长裙,袄子上绣着嫩粉莲花图案,袖口衣襟白色的鹅毛边雪白清丽,令人看了便觉眼前一亮。
她今日出门,特意穿上了近日添置的新衣,富贵中不失秀美,倒是颇有一副小富婆的架势。
知县远远见到她,起身迎道:“筱娘,你怎的来了?”
众人皆期待地看着她,以为她是替三皇子传话来的。
容筱筱一眼便看出他们心中所思,暗想,果然这些人已经知道自己和嵇玄私下有往来。然而她今日前来,还真不是替三皇子来的。
方才她在门外,已经隐约听到了这些人的谈话,知道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大人,小女斗胆提议,将松露作为今年的贡品。”容筱筱开门见山地道。
此话一出,堂内官员们似乎都吃了一惊。
贺老板更是露出鄙夷的目光,鹰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容筱筱。
知县也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没想到筱娘来此,竟是为了说这事。不过,他还是问道:“此事是你提议?还是已同他人商量过?”
三皇子与民间女子来往甚密之事,并没有被摆在台面上说过,官员们自然也不敢这么做。所以知县这么问,便是在试探她,此事是否是三皇子的主意。
容筱筱本以为嵇玄今早下山是来了县衙,但在这里居然没有看见他,她也有些不解。
“大人,青松镇的山上盛产松露,我是本着为国分忧的想法,愿意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容筱筱说罢,又是一笑,“只要大人日后在蘑菇铺连锁店的事情上行个方便,这钱想什么时候给我都可。”
众人听了这话,各怀心思。知县被她说得有些动摇,问道:“你有多少松露?”
朝贡的规模,可不是一般的小铺可以供应得了的。
好在姑娘们前段时日为了酿松露酒,已经在山上采来了不少松露,使得容筱筱对此有些底气。她道:“目前有百余斤,若是给我两三日的时间,可拿出三百斤。”
她的松露本就卖的不便宜,众人皆知这种食材是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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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物。若真有三百斤,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
知县却又犹豫道:“然而这松露,恐怕并不为人所熟知啊。筱娘,朝贡之事,可非儿戏。”
容筱筱早知他会这样说,立即辩道:“十几年前,普茶也默默无闻。正是因为被用作朝贡的贡品,这才一跃成为虞国的名茶。既然如此,为何松露不可以?”
她这段时间常与承娘一起,结交了不少当地的蔬果商贩,其中便有懂茶叶的行家曾对她讲过此事。
容筱筱这番话触怒了一旁的贺老板。
“无知民女!”贺老板愤然道,“用普茶作为贡品,乃是三皇子的主意,你难道比皇子还要高明不成?”
容筱筱并没有被他的吼声吓到,她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在使什么花招伎俩,但你空口无凭,我们怎知三皇子是否答应过此事?而且,就算昨夜你们在宴席上,可否喝酒?有没有喝醉?你莫不是趁人之危,把人灌醉才让他应下这种无赖的交易。”
贺老板听了,居然当场怔住。
他狐疑地看着容筱筱,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她怎会知道这些?
昨夜,贺老板确实将宴席上的米酒,换成了最烈的蘖酒。
这种酒产自雁国游牧民族,初饮不觉异常,后劲却甚猛,极易醉人。
众官员见贺老板支吾不语,立即明白过来,容筱筱定然是猜中了。
贺老板顿时恼羞成怒,从椅子上站起身:“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环顾在场之人,试图说服他们:“我也是虞国的子民,哪来那个胆量将皇子灌醉?而且昨日宴席上,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们若是不信,大可随便找人问问,昨日三皇子是否亲口答应用普茶做贡品!”
他越是语气激动,众人看他的目光便愈加不信任。
贺老板不甘心地盯着容筱筱,不明白区区一介女子,怎么会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扭转了局势。
三皇子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之人,就算喝醉了酒,说出来的话也必然践行,不会将自己立于不诚信的境地。
他明明已经让三皇子应下了朝贡之事,这一大笔生意近在眼前,几乎是触手可及,他怎能让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民女断了自己的财路。
贺老板突然之间上前一步,抬手便一个巴掌抽下去。
容筱筱早有防备,向后一躲,令他扑了个空。
众人皆大惊:“贺老板,莫要动手!”
知县也慌忙起身,想要阻止。
贺老板身材劲瘦灵敏,转身便拉住了容筱筱的小臂,猛地一拽。容筱筱这次没有躲过去,跌倒在地,膝盖剧痛袭来。
她近日风寒,身子本就虚弱,此时哪里打得过身强力壮的男子。
知县在一旁劝解,却不敢伸手拉架。眼下朝贡之事并无定夺,说不定还要依仗贺老板的这批茶叶,是以他不敢轻易得罪此人。
眼看贺老板重拳就要落下。
门外忽然传来男子威严呵斥声:“住手。”
57. 第 57 章
堂外,脚步声箭步如飞。
紫袍身影迈入门中,众官员皆齐齐下跪行礼:“参见三殿下。”
贺老板的手掌还停在半空,见状急忙收回手,面露惊恐地看着眼前之人。
容筱筱面朝堂内,背对着来着,不用回头便已知道身后是谁。
“你可认罪?”嵇玄的声音没有变,依旧清冷好听,但此时听来,却有种陌生的严峻之感。
贺老板吓得急忙拜倒在地,仰着头赔笑道:“是,小的性情暴躁,方才一时失态,让殿下见笑了。”
知县等人看看三皇子,又看着跌坐在地始终没有回头的容筱筱,皆在心中捏一把汗,等着殿下降罪。
公堂之上大打出手,本就极不体面。这贺老板不知道自己惹的还是殿下的人,这下定有他好看了。
贺老板心中只道倒霉,怎么殿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动手打人的时候闯进来,今日真是诸事不利。
他瞥了一眼三皇子的脸色,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嵇玄一张俊容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地看着贺老板,眼神与其说是不屑,更像是漠然,仿佛在看一只无关轻重的蝼蚁。
随即,他的目光移向容筱筱。
贺老板眼睁睁看着殿下忽然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怕得要死。以他的经验来看,殿下方才看他的眼神,定是已对自己厌恶至极。他急忙先发制人——自己先扇了自己两巴掌。
贺老板打脸打得啪啪作响,嘴上却不说话。他身为富商,虽然无权,但也是颇有社会地位的知名人士,将面子看得很重。此时扇自己巴掌,已经是迫不得已的妥协。
然而,嵇玄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向一旁的容筱筱。
“可有伤到?”他缓缓在她身边蹲下身,望着她的侧颜。
四周官员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县衙堂中陷入诡异的静默。
容筱筱这才瞥眼看他。
嵇玄绛紫长袍的衣摆因他俯身的动作曳地,黑发依旧像从前般松松扎在脑后,鬓发垂于两侧,露出光洁的额与深邃的眉眼。他行步带起的微风似乎还隐约浸着昨夜的酒气,然而容筱筱敏锐地察觉,他身上似乎有种茶叶的清香味道。
昨夜他身上并没有这股气息,下山的这一路上,也不会遇到茶园之类的地方。
容筱筱与他对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嵇玄眸光温和,神色关切,发现她并无大恙后,这才伸手将她扶起。
容筱筱起身,在众人目不转睛的目光中被他揽至身后。她方才受惊不小,对那情绪不稳定的贺老板唯恐避之不及,有嵇玄挡在他们二人之间,她倒是安心了许多。
嵇玄对贺老板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可认罪?”
贺老板蹙眉闭目,这下他终于看出容筱筱与嵇玄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明白自己惹了万万不该惹的人,赶紧又给他磕了个响头:“三殿下,筱娘,饶过我吧,我这人不识好歹,下次再不敢出手打人了!”
嵇玄面无表情,沉默半晌,又问:“就没有别的?”
贺老板惶惑不已,愣在原地。
过了片刻,他才试探着道:“三殿下,可是在说昨夜醉酒之事?”
贺老板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他,不知殿下现在到底是何意。以他对三皇子的了解,就算不慎醉酒,应下了不该答应的话,也不会过后因为此种原因而抵赖才对。
不过他这样说,倒是自己承认了昨夜耍下的花招。
众官员现在心中都已清楚,三皇子之所以答应出天价买下他的普茶,果然是因为贺老板事先灌了酒。众人心中都不由暗想,经商之人果然奸险,看贺老板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鄙夷。
嵇玄却依旧默然不语。
贺老板在一片寂静中变得愈发恐惧,撑在地上的两臂竟然发起抖来。
“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来说?”嵇玄淡淡道。
贺老板无措地怔在原地,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他已经明白三皇子的意思了。
只见嵇玄拍了拍手,门外,安素与另一侍卫拎着一只半人高的木箱,合力将其搬进了堂中央。
木箱虽大,重量却似乎不沉,落地声响也较轻微。
相比于众人的不解,贺老板见到箱子,双目却空洞无神。
嵇玄好整以暇站在一旁,对安素道:“开吧。”
安素抽出腰间佩剑,剑尖刺入木箱盖子缝隙,随即一勾一挑,将顶部的木板撬了开来。
沁人的茶香顿时溢出,飘散满室。
刚才嵇玄来迟,便是因他亲自绕路去了贺老板的茶园,带回了这批货。
为了让大家看清楚,安素与侍卫将木箱翻倒。
满箱的茶叶倾洒一地,如一座碧色的小山。
众人皆探头去看,本以为会看到什么不对劲之处,然而此时望去,却没见这茶叶有何异常。
普茶便是现代的普洱茶,是涧山县一带特有的茶叶,香气醇厚独特,可烹煮亦可清泡,深受各地达官显贵所喜爱。
安素用剑将表面的茶叶挑开,露出里面的部分。他弯腰用手捧了一把,随后走到众人面前,将手中的茶叶展示给大家看。
只见原先裹在茶叶堆中的叶片,不仅色泽暗淡,形状也不似新鲜茶叶那般舒展。
等到众人终于凑近看清楚,才大惊失色。
“这茶竟发霉了!”
“若不是三殿下明察秋毫,普茶当作贡品送去江国,虞国颜面何存?”
贺老板扯出一个哭似的笑,试图抵赖道:“怎么回事?我卖的明明是今年刚采来的茶叶!”
嵇玄单手背后,冷言道:“今年秋日多暴雨,这批茶叶因雨水之故,原本应是一笔赔本买卖,你便想出此等办法,试图蒙混过关。”
贺老板被他拆穿,心中虽然恐惧,却依旧嘴硬道:“我在虞国做了十年生意,向来有口皆碑,哪会自砸招牌?殿下,我实在不是有意欺瞒您,否则我这茶园的生意,以后岂不是再也做不下去。”
嵇玄向安素使了个眼神。
安素会意,立即上前将贺老板从地上拽起,将他拖到嵇玄面前。
贺老板整个人站立不稳,两腿发颤。
冬日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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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灌进堂内,将撒了满地的茶叶吹散,一股腐败的霉味混在茶香中,显得格外突兀。
贺老板身材在男子中已算高大,但此时站在嵇玄面前,仍是矮了半头。加之他现在吓得战栗,气势上也短了不止一截。
嵇玄没有说话,伸手将他领口拽过来,从贺老板怀中抽出一沓银票和纸张。
贺老板大惊失色,伸手便去抢:“殿下,殿下,你饶过小的吧!”
安素见状,上前将贺老板两臂制住,强行将他按跪在地。
一旁不敢作声的知县皱眉眯眼细看,见到嵇玄中扯出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喃喃道:“是通关文牒?还有地产?不对,长成这样的文书,我怎么从未见过?”
贺老板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也再顾不得脸面,哀求道:“殿下,我认错,您方才所说,我都认下,求您放我一条生路。”
嵇玄低头阅读这些繁复文书,嘴角微翘,对贺老板的哭天抢地的乞求充耳不闻。
容筱筱从嵇玄身后探出脑袋,看着他手中这几页纸,忽然明白过来。
这些文书之所以连知县都没有见过,是因为根本就不是虞国的东西。
她看着贺老板,心想,早该想到,这人肯定不是虞国人。
贺老板的鹰钩鼻、高颧骨,以及身上这件南方少见的貂皮大衣,都是北方游牧民族才有的特色。
现如今天下三分,以北方的雁国最为势弱。若贺老板是雁国人,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可就不是商人奸诈的解释可以蒙混过关的了。
朝贡之事关乎虞国与江国的关系,若是两国因此而不和睦,导致大打出手,国力削弱,如此一来,得利的便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雁国。
想通这一点,容筱筱不由后怕。
幸好嵇玄及时发现,阻止了这场阴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嵇玄将银票取出,缓缓塞回贺老板凌乱的领口。随后,他将手中那沓文书叠好,纳入怀中,不咸不淡地道:“受谁支使?”
贺老板一动不敢动,任由银票半挂在身前:“殿、殿下,这是何意?”
嵇玄目光凛然,从容地望着他:“你身为虞国叫得上名号的茶商,纵使今年亏损,也不会影响整个产业。能让你如此枉顾性命铤而走险,背后定有其他靠山。是何人?”
贺老板哑口无言,张了张口,却倒吸一口凉气,骇得几欲晕厥。
嵇玄见他不答,也不愿在此与他废话。
他挥挥手,命人将贺老板带下去审问。
众官员亲眼见证这场变故,皆安静如鸡,不敢作声。
嵇玄望着容筱筱,眸中似有道不明的情绪。
就在容筱筱觉得众人定已察觉的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时,嵇玄却忽然开了口,道:“朝贡之事,就按容姑娘的想法来办。”
知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是。”
嵇玄立于堂中,气度威严,转向容筱筱时的眼神却暗含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温柔。
他的声音温和好听,用似商量又似在示好的语气问道:“三日之内,可否成行?”
58. 第 58 章
松露能够作为朝贡贡品,对产业而言难能可贵,容筱筱自然答应:“事关重大,民女必当全力以赴,请殿下放心。”
语气恭敬,却透露着疏离之感。
嵇玄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想要在三天之内采集到朝贡所需的松露,虽然可行,但必定极耗人力。
容筱筱之前听店铺的姑娘们说,她们每人多多少少都认识一些境遇相似的同伴。晴芸在肥香镇有不少亲戚,其中不乏聪明能干的姐妹。
连莹更是主动为她出谋划策,提到自己与勾栏的老鸨关系甚好,可劝她这三天给姑娘们放个假,让姐妹们一起来山上采松露。
容筱筱当然不会让姑娘们打白工,凡是来帮忙的人,她都会给予相应的酬劳。
而且以她现在的财力水平,开出的价位并不低。
高酬劳自然吸引来了不少男子闻讯前来报名。有些人见到容筱筱雇佣的都是女孩,甚是不解,却被容筱筱用一句“男子能赚的钱女子也能赚,男老板雇佣男伙计,女老板雇佣女伙计,有什么不对”打发走了。
还有一些身强力壮的男人前来报名,厚着脸皮要求容筱筱付给他双倍的工钱,理由是男子比女子能干,需要用钱的地方也比女子多。然而姑娘们对他的傲慢行径嗤之以鼻,最后,那人终于在所有人的沉默中闭了嘴,罢休走人。
容筱筱想把蘑菇产业做大做强,初衷便是帮助镇上的女子找到工作。至于在这世道上活得相对轻松的男子,她不关心,所以一个也不会招。
学堂放学时,容安坐在店中,看着容筱筱招聘。孩子清楚容筱筱想要帮助女子的动机,但他仍有些不解地道:“筱娘,铺子里的活计并不轻松,你若想帮助这些女子,为什么一定要雇她们干活?若是雇佣男子,先把钱赚了,再用这些钱分给需要帮助的女子,不也是一样?”
容筱筱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让大家能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酬劳,才是真正帮助了她们。”
容安若有所思地点头,崇拜地看着她。
这一天,姑娘们纷纷呼朋唤友,拉拢身边的女孩子们一起出来赚钱。
如此拼拼凑凑,翌日一早,居然调动来了七十余人。
然而,人数是够了,猪却并没有这么多。
容筱筱灵机一动,去隔壁包子铺找老板一问,果然,他认识的卖香猪的商贩手中,还有大批卖不出去的猪。
由于这几日猪肉出事,镇上的人都不愿意从那商人手里买猪。就算是没有生病的,也逃不过被人嫌弃的命运。
商人虽然卖猪,但都是现买现卖,并没有这么多养猪的人手,三十头猪圈在家中,他也喂不过来。容筱筱将自己要用猪的事情一提,商人当即便喜笑颜开,乐道:“筱娘,我听说你的生意还要扩张,这些猪你以后也用得上。这样吧,筱娘要是想买这些猪,我在最低价上再折半卖给你。”
容筱筱将三十头健康的香猪领回了家,算上之前的二十头,共有五十头。
还是不够。
猪的数量至少要和人数差不多才行。
由于时间紧迫,领到猪的姑娘们先出发去采松露了。剩下还有三十余人,聚在店铺附近供姑娘们住宿用的两间房中。
有个姑娘道:“筱娘,你莫要忧心,我家就在肥香镇,附近香猪多得很。村里不少人家私藏了几头猪,预备过年宰了吃,我这就回去劝劝他们,把猪放出来,先让我们用用。”
“这么说来,我舅舅家就有一头香猪,我现在就把它牵来。”
见到大家如此配合,容筱筱心中有些感动。她担心从肥香镇赶猪来此不便,道:“肥香镇也有进山的路,你们若是从家中赶猪,可直接去后山。”
青松镇与肥香镇二者紧邻,南部的山脉也是相连的。
于是事情就这样说定了,近百位姑娘分为两批,带着近百头猪,浩浩荡荡地向着山林出发。
店铺的十余位姑娘分别带队,每人领六七人一起进山。
姑娘们早已掌握了采松露的方法,有她们教导,其他新来的女孩子也能很快上手。只不过平时店铺采集食材,基本只在前山范围内活动,至于后山,还未去探索过。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踏入后山地界,大家竟然发现松露的产量比她们预想中还要丰厚。
漫山遍野的松露、成群结队的香猪、辛勤劳作的女孩子们——山中一时间热闹非凡。
……
三日后,容筱筱与姑娘们将三百斤松露拎至县衙时,所有官员们皆称赞不已。
知县欣然迎接她们到来,并对容筱筱道:“容姑娘有这般经商才干,日后必能带领涧山县飞黄腾达,在虞国富甲一方!”
在官员们的恭维声中,容筱筱踏入了马车。
作为松露的供应商,她有义务随行负责松露的储存与保鲜。
容筱筱从姑娘们中挑选了五位,与自己一起上车。
桔叶对松露的习性已然熟悉,自然被选中同行。连莹机敏聪慧,路上可以帮衬她许多事,便也跟来。晴芸生性好动,对县外的风景充满新奇,虽然容筱筱并未要求她来,也主动挤上了马车。
六位女子共乘一辆马车,有些拥挤,但在这冷风习习的冬日,倒是显得温暖热闹。
这一路,少说也要七天才能到达虞国与江国的边界。
陈家老爷作为县主簿,主要负责松露的运输,姑娘们则只需要将松露完完整整地送至两国交界处,任务便完成了。
临出发前,容筱筱掀开车帘,看见车队最前方,是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轻纱为帐,绸缎为帘,木柱上雕刻祥云纹,就连车前的马匹也比其他马车高大健硕许多。
她心中一动,不由向那辆马车多看了几眼。
在陈家老爷清点人数时,容筱筱掀开车帘,问他道:“老爷,三皇子也与我们同行?”
车马难行,只能走大路。舟车劳顿,极为不便。三皇子地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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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何不带着侍卫,快马轻舟,先去前方等他们?
陈家老爷向最前方的马车抱拳拱手,谄笑道:“向东这一路皆是山路,三殿下放心不下,是以认为同行为妙。”
容筱筱撇了眼身后满满一车松露,以及在后面随行的诸多衙役,不禁道:“松露诸多人手看管,有何放心不下。”
陈家老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担忧的,大约并非松露。”
马车内,姑娘们不解地看着县主簿,不知他此言是何意。
容筱筱却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滞,不再应声。
她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转头回到马车中坐下。
姑娘们大多并未见过筱娘的那位“夫君”,更没机会见到三皇子真容,所以此时也不知道容筱筱与殿下有何联系。
容筱筱本就不喜将自己的私事同外人讲,直到马车开了起来,也没有作声。
离开清安镇,一路向东。
车队很快便驶离了平坦的土路,晃晃悠悠地拐入了山中。
山路颠簸异常,马车吱呀作响,姑娘们很快便受不住了,久坐之下腰酸背痛,车内剧烈的摇晃又使她们无法站立。
原本好奇心旺盛想出来见见世面的晴芸也有些后悔,她捂着摇来晃去中被磕痛的脑袋,抱怨道:“这路可真颠,过去七日,回来七日,等回去怕是连坐都坐不住了,需得趴在床上歇个十天半月才成。”
其他姑娘虽然也难受,但并没有说出口。连莹见状,嬉笑着道:“你若受不住,现在下车,天黑之前差不多能走回去。”
晴芸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密密麻麻的山林树丛,哀叹:“连莹姐莫要拿我取笑了,这地方我从未来过,下车定会迷路,到时候一个人饿死在山中也无人发现。”
她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容筱筱看出这孩子心中不安,轻轻将她搂住道:“若实在难受,靠着我躺一躺。”
刚说完,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山路上停住。
过了片刻,陈家老爷掀开姑娘们的车帘,道:“筱娘,殿下请你去他车中,说是有事商谈。”
姑娘们以为殿下要问她关于松露的事宜,不疑有他,让出过道方便容筱筱下车。
容筱筱虽然并不愿意见他,但皇子之命不可违抗,还是乖乖跟着去了。
陈家老爷带她来到车队最前方,留下容筱筱一个人站在马车前。
驾车之人正是安素,见到她来,跃下车将她小心地扶了上去。
他原本是做书童打扮,显得整个人气质斯文有礼,然而现在,他已经换上了侍卫清爽干练的衣衫,这一看去,倒是像个与生俱来的习武之人了。
想来安素既是皇子的贴身侍卫,武功定然是极高的。而容筱筱与他相处这么多时日,之前竟从未看出端倪,可见此人除功夫之外也有着一流的演技,不可小觑。
三皇子亦是如此。
容筱筱心中暗想,若是这两人生在现代,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59. 第 59 章
她朝安素笑笑,本想寒暄一二,话到嘴边却一时无言。
安素掀开锦绸帘子,将她请进去。
这辆马车高大气派,车门也较为宽敞,容筱筱进门几乎不需弯腰。
她见到嵇玄一人独坐车中,面前摆着一张精致木桌,上面放着水果点心等物。
见到她来,嵇玄抿起一丝笑。
暖阳透过门帘的缝隙洒入车内,刚好映在他清俊面庞之上,仿佛周身都在熠熠生辉。
在容筱筱还未得知他身世时,她只觉得此人温雅俊俏,定是家境富庶且颇有些地位和威望的少爷。那时她与他倒是亲近,相处时并无太多顾忌。然而现在,容筱筱却无法像先前一般同他闲聊畅谈了。
“三殿下。”她客客气气地唤道。
厚重的帘子在身后落下,挡住了正午金灿灿的阳光。
车内顿时陷入昏暗的漆黑。
容筱筱听见安素在外喊了一句“走”,马鞭“啪”地一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她赶紧就近寻了座位坐下。
马车内四四方方,中央是桌案,除门一侧之外的三边皆有长椅。容筱筱坐在了左侧靠近门的位置,脊背挺直,姿态端正,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拘束。
嵇玄这才开口道:“过来坐。”
虽然车内空间不小,但若是两人同坐一侧,距离还是太近了些。
容筱筱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留在原地未动:“一介民女,岂能与殿下坐于一处。”
两人声音不大,在马车的行进声中,几乎被淹没了去。
车内沉默片刻,嵇玄才道:“你坐门边,不怕颠簸中摔出去?”
与方才姑娘们同乘的马车相比,皇子的马车已经平稳了太多。虽然也能感受到足下山路不平,但车轮较大,座位也柔软,倒是减缓了不少震感,比刚才舒适了许多。
容筱筱的眼睛适应了车内晦暗的光线,见他手肘撑在桌上,向她伸手道:“过来。”
她不好再拒绝,牵住他的手,被他拽到身旁坐下。
树影倒映在车帘上,像一幅流动的画卷。瓜果的甜香充盈在车内,几颗葡萄在果盘中随着马车轻轻摇摆,滴溜溜地滚动。
倒是一派安详的景致,无端令人感到宁静而闲适。
若不是此时有朝贡任务在身,又与她不知如何面对的人独处一室,容筱筱几乎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桌上摆着一尊小巧的铜制酒壶,嵇玄向她递来一盏酒盅,晶莹的液体汩汩流入杯中。
“殿下,”容筱筱捧着杯,轻声道,“出门在外,我不喝酒。”
嵇玄默然不言,直到将她手中的酒杯斟满,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是水。”
容筱筱将杯凑近鼻尖一闻,果然没有酒气。
她一上午未饮水,此时的确有些渴了,啜饮一口。甘冽的冰水清凉、透明,带着山泉清新的味道。
嵇玄单手握着桌上酒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忽然又道:“今日我未饮酒,是清醒的。”
容筱筱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呛了一口。
她连咳几声,回避着身边人的视线。
嵇玄却没有给她反应的时机,继续问道:“我现在说的话,你可信得?”
容筱筱用衣袖擦去唇边水渍,将酒杯放回案头。
她侧开头,轻飘飘地道:“殿下想说什么?”
虽然她心中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并且此时并不愿提及此事,然而,嵇玄的语气春风和煦,在此等温和中,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仪,就像入春后尚且凝着冬日冰雪的竹林。
面对这样的他,容筱筱忽然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想听他说下去。
嵇玄静默地将她望着,半晌,缓缓道:“山居逍遥,经营店铺亦乐在其中,是以我知,你大概不愿沾染这些事。若是不出意料,或许我永远不会让你知晓我身世。”
容筱筱眼眸低垂,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余光可以感受到身侧灼灼的目光,烧得她耳根微热。
“但同你分别后的这些时日,我过得并不好。”嵇玄双眸微敛,他身为皇子,从小到大为手足所敌视,为下人所仰望,从未像现在这般坦然流露出脆弱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颇不适应,“那晚饮酒后,与其说醉,不如说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夜里骑马穿过涧山县的路途上,始终想着你,只盼快些见到你。短短几日不见,就如同捱过了三秋,筱筱,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他头一遭唤她“筱筱”。
容筱筱已经不敢再听下去了。
她单手掩住发烫的面颊,不动声色地遮住他专注的视线,然而手腕却被他握住。
嵇玄力道不大,却有些强硬地将她的手放了下来,令容筱筱不得不正视他。
他的手修长有力,温度也似乎比平日高一些,几乎灼烫了她的手腕。
容筱筱试图抽出手来,却被他拽得更近了些:“殿下……”
嵇玄高耸的鼻尖贴着她的鬓发,语气珍而重之地道:“先前我问你,若是日后许你荣华富贵,可否同我成婚,你回绝了。但倘若我放下现有的一切,同你一道隐居山野……若是这样,你可愿接受我?”
容筱筱怔住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地位尊崇的皇子,真的能够放下这般尊荣的身世,与一个平民女子一起过市井生活么?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嵇玄,纵使心中小鹿乱撞,脑子却格外清醒。
待思绪平复了一些,容筱筱平静地道:“殿下不必为我如此。”
嵇玄微微蹙眉,握紧她的手不可察觉地一颤。
若是年纪再小一些,她自知定然挡不住这般攻势,必已心花怒放地应了下来。但现在,容筱筱心中想的却不只是眼下两人之间的事情,而是还有更多考虑。
对嵇玄而言,为她放弃皇子的地位,着实不值得;而对虞国的百姓而言,失去这样一位有治世之才的皇储,亦是可惜。
他既然已经拥有现在的权势,若弃之不用,才华无处实施,无异于璞玉藏于山中。
更何况,两人相识不算久,容筱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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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认为突如其来的感情会有多么长久。
她对男女之事,向来持有保守警惕的态度,并不会轻易地相信昙花一现的热烈,更不愿为不牢靠的感情承担不可逆转的后果。
嵇玄注视她良久,敛眸问道:“就算这样,也不行么。”
之前她不知他身世时,甚至主动提出成亲,可见对他并不排斥。然而现在,为何连主动放弃地位,也不能赢得她的欢心。
容筱筱道:“眼下皇都局势未明,对殿下来说是危机,亦是机遇。此时退出,等同于放弃皇权。殿下,请三思。”
说罢,她便起身欲走。
方才她是强撑着说出这番话,容筱筱担心嵇玄再说些什么,自己就会功亏一篑。
山路崎岖,此处正巧遇到转弯处。她刚站起身,便被突然的转向绊得足下不稳,忽然向嵇玄的方向跌倒。
巧也不巧,居然径直摔入了身后之人的怀中。
马车被她的动作带得一震。
容筱筱左手扒住车窗的边缘,纤细的手肘亦露在了外面。
陈家老爷的马车就在三皇子的后面紧紧跟随。
作为县主簿,他从家中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此时已经命小厮热好,正欲唤停马车给殿下端过去。
然而见了眼前的景象,陈家老爷忽然愣住,急忙叫住了刚要开口的小厮。
“等等。”老爷谨慎地盯着前方震颤的马车,以及露出来的半截白玉似的小臂。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遮住眼睛不敢再看,并连忙呵止住端着饭盒的小厮:“你先回来,眼下不宜送饭!”
小厮不明所以地看着老爷,连连点头,退了回来。
马车中,容筱筱跌坐在嵇玄腿上,不敢动作。
嵇玄一手搂住她的腰身,另一手伸出车外,掌心覆住她扒着车沿的手指,用不容抵抗的方式将她拉回车内。
温和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道:“马车颠簸,还是留下为好。”
后方,陈家老爷偷偷掀开帘子向外看。见到方才三皇子不由分说地将容筱筱手臂按回窗中的场景,他不禁连连啧声暗叹——幸好自己眼尖,否则讨好不成,反而打扰了皇子的兴致。
容筱筱察觉两人此时姿势极为暧昧,急忙从他身上下来,坐得离他更远了些。
嵇玄倒是没再有何动作,只是隔着桌案,淡然看着她。
半晌,他道:“你与干娘倒是很像。”
容筱筱自从穿越来,干娘便已经去世了,对干娘并没有真切的印象,只在原主的记忆中对这位女子略知一二。
现在听嵇玄提起,她便问道:“既然你是干娘的儿子,那便不是皇后所生?若是如此,干娘又是何人?”
她对干娘的身份已有猜测,但并未确认过。
嵇玄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想:“早年间,娘亲本是未出阁的民女,偶然遇见微服私访的父皇,这才诞下我与哥哥二人。”
容筱筱定定地望着他,试探地问道:“你哥,是谁?”
对视间,嵇玄勾起嘴角,轻轻一笑:“自然是当今太子。”
60. 第 60 章
听闻这等宫中秘辛,容筱筱很难维持淡定。
她怔了怔,望着嵇玄,一双眼在昏暗的马车中显得明亮异常。
“那……容安?”她问道。
既然容安的父亲是太子,那么容安岂不是……皇太孙?是皇孙还是皇太孙,容筱筱不太确定。她对古代皇家的这些称号并不十分熟悉,只记得似乎太子的嫡长子是皇太孙,其他儿子统称皇孙。
嵇玄颔首道:“容安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儿子。”
容筱筱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看上去不要这般惊讶。
既然这样,也不由纠结什么皇孙还是皇太孙的问题了。不管怎么说,容安都是未来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孩子的地位顿时抬高到了自己没有想过的高度。
很难想象,自己居然一直养着这般金贵的一个孩子。
马车摇摇晃晃,吱呀声中,两人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嵇玄又道:“容安年纪尚小,对他来说,还是不要太早知道此事为妙,对此你意下如何?”
此等身世并非小事,若是一个人知道自己生下来就拥有和常人不同的地位,定然欣喜万分。但这也意味着,这人以后的生活以及与人相处的方式也会随之改变。若是在性格尚未定型时,就过早地在内心改变了自己的定位,或许并非好事。
容筱筱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嵇玄端起茶杯,待了片刻,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热气氤氲中,他抬眼看她。
只见容筱筱表情有些难以描述。
嵇玄挑眉:“怎么了?”
容筱筱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从怀中掏出手帕,遮住口鼻,又连打了好几个,才渐渐消停下来。
前几日的风寒还未好,现在出门在外,路上透了风,容筱筱觉得自己的感冒似乎更重了。
嵇玄见状,立即解下自己狐裘领口的系带。
容筱筱摆摆手:“不妨事。”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
一阵木头碰撞声响起,随即而来的是石块滚落山崖的声响,有人大喊:“快拉紧!不要让车掉下去!”
安素将马车停下,跃下车道:“殿下,后面有车卡在崖边了,我去帮一下。”说罢他便奔了过去,和拉车的小厮一同拽住马车的横栏,阻止车继续向悬崖滑落。
容筱筱听闻,赶忙要出去看。
刚掀开门帘,忽然一件大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嵇玄脱下狐裘,将她整个人罩了起来,这才扶着她一起出了马车。
全身顿时暖和了起来。狐裘带着嵇玄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清香味道。
然而容筱筱现在无暇分神管这些,她向山崖望去,只见一辆运送松露的马车挂在悬崖处,右侧的后轮已经悬空——七八个小厮死命拉着马车辕木,却只能防止车下滑,无法将其拉上来。
松露装了两辆马车,这是其中一辆。
姑娘们和陈家老爷站在一旁,皆大惊失色。若是这辆车落下悬崖,定要误了朝贡之事。
陈家老爷在一旁指挥小厮们:“一起用力!使劲!”
然而小厮们已经拼尽了全力,也无法将硕大的马车拽上来。
悬崖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山路另一侧则是树林,枝丫横斜,青翠茂密。
众人站在半山腰的土路上,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安素见到嵇玄下车,急忙道:“殿下,这山崖边皆是尖锐砾石,若是强行拉扯,恐怕马车会散架。”
容筱筱低头去看,果然如此。
嵇玄凝眸思索后,果断道:“先将车内的松露搬出,再想办法。”
然而,马车已经因为重量过重而摇摇欲坠,现在这种情况,靠近车辆已是危险,更别说让一个大活人登上半挂在悬崖上的车内,将松露拿出来了。
容筱筱身子骨较瘦,自然比周围的男人们合适,于是主动请缨:“我来。”
嵇玄皱眉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姑娘们看到筱娘要上车,吓了一跳,纷纷想要阻止她以身涉险。
桔叶怕得要命,上前拉住容筱筱的袖口:“筱娘,这车已经不稳,你若是上去,万一和马车一起摔下悬崖可怎么办!”
容筱筱扯出笑来:“反正也是有人要做的,这个关口,与其说这些不发财的话,不如为我助威鼓劲。”
说罢,她转而向一旁小厮们道:“帮我抓稳了。”
嵇玄想要阻止,但她已经窜上了车。
松露是按箱盛裝的,这辆车内,共有两箱。
容筱筱小心翼翼地踏上马车,尽量将自己的重心向山路的方向倒,逼迫自己不要向下望。
她知道,此时自己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若是马车稍有不慎向下一滑,她很可能就上不来了。
容筱筱不敢停留,抓住一箱松露便要向外搬。
然而箱子一动,脚下马车的木头便发出瘆人的吱嘎声。
车外,小厮们一边用力拉车,一边催促道:“筱娘,快回来!马车受不住了!”
容筱筱一个多余动作都无,身姿灵巧,用力将箱子抱了起来。
她也不管会不会将箱子摔坏了,出了车厢,便将箱子扔到土路上。
好在箱子结识,在山路上滚了一轮,便好端端停了下来。
车内还有一箱。
容筱筱正要回车内,忽然马车一震,整个车顿时向悬崖下滑了一截!
她重心不稳,摔在了车前倾斜的木板上,双手紧紧抓住车横梁,一动不敢动。
这样的倾斜角度下,容筱筱的两脚已经悬空了。
姑娘们尖声唤道:“筱娘,当心!”
有些胆小的姑娘,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容筱筱虽然胆子大些,但这番惊吓着实不轻,她现在手心出汗,腿也发软。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身下是一望无际的深谷,雾气飘荡,仿佛回到了前世坐飞机的时候,置身于万米高空之中。
容筱筱吓得大气不敢出,耳鸣充斥着整个大脑,令她一时间听不见其他声响。
忽然之间,眼前伸出一只手。
容筱筱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拉住了有力的手臂。
嵇玄单脚踏在悬崖尖锐的石头上,向前探身伸手,紧紧拉住险些坠落的容筱筱。
“三殿下!”所有人一齐唤道。
陈家老爷吓得面色青白。
刚才容筱筱身处险境,他虽然担忧,但并未过多惶恐。毕竟她只是一介民女,就算真的出事,对他而言也并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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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若是三皇子在朝贡路上出事,追究下来,别说自己官位不保,这条命只怕也跟着丢了。
陈家老爷急忙上蹿下跳地指挥小厮们:“快!快拉住三殿下!”
大多数小厮都在拉车,分不出手来。余下的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想要上前拉住三皇子。
嵇玄忽然厉声道:“莫要上前。”
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他一只手被容筱筱连拉带拽地抱住,另一只手向前够住她的肩窝,随即腰腹一用力,硬生生将她整个人拽起。
容筱筱只觉自己像是一只空中飘荡的风筝,完全任人摆布。她抬头紧紧盯着嵇玄,眼下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押在他身上,除了信任他能救自己,已经别无他法。
她从未见过嵇玄的神情如此紧张,山风飘荡,吹起他两鬓的发丝,可以看到他额上汗珠细密。
与嵇玄对视的瞬间,容筱筱真切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忧心与恐惧,仿佛此时吊在悬崖上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容筱筱觉得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周身的世界化为虚无,此时她与嵇玄眼中只能看得到彼此。
“嵇玄……”她轻声唤道。
他亦用仅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问她:“信我么。”
这样的情景下,谁也不能保证可以不出意外,安全将人救起。倘若山崖边石块松动,或者山风将马车吹得晃动,她都可能就此丧命。
然而容筱筱被嵇玄拉住,注视着他万分专注的眼眸,心中却有种莫名奇妙的安定之感,点了点头道:“相信。”
说罢,手臂上一阵大力传来,容筱筱整个人沿着马车的木板向上抬去。
整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扑倒在嵇玄怀中。
两人抱成一团,在山路上滚至一边。
众人皆松了口气,欢呼起来。
容筱筱惊魂未定,却依旧清醒地道:“车上还有一箱。”
此时,由于已经少了一箱松露的重量,马车也变得比之前轻了一些。
小厮们一齐用力,竟然将马车又拽上来不少。
虽然还是无法直接将车拉上来,但已经比之前安全了许多。
有了刚才的惊险一幕,大家无人敢主动上前。忽然,姑娘中传来晴芸清脆的声音:“我可以试试。”
她是姑娘中年纪最小的,体重也最轻。若是她上车,想来也会比其他人稳当得多。
容筱筱倒是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有些娇滴滴的小女孩居然关键时刻这般勇敢。
她叮嘱道:“千万小心。”
所幸现在马车比之前稳了不少,晴芸上车之后,很顺利地便将松露搬了下来。
众人皆欢呼不已。
松露已经保住了,他们便已成功了大半。
一旁,嵇玄将容筱筱从土路上扶了起来,掸去她身上的尘土。
容筱筱劫后余生,冲他笑了笑。忽然,嵇玄不顾众人在场,竟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方才一瞬,你可知我在想什么。”嵇玄声音低哑。
容筱筱眼睛睁大了些。她贴在他胸口,被他抱得近乎窒息,甚至可以清晰听见他此时飞快的心跳声。
没等她答话,嵇玄下巴抵在她的额角,轻声道:“……我在想,你若是坠崖,我也不愿独活。”
61. 第 61 章
容筱筱靠着他的肩头,听见这话,心尖蓦地一颤。
她伸手推了推他,试图挣脱,却被他单手握住手腕,无法反抗。
嵇玄背对着欢呼雀跃的众人,宽阔的肩膀刚好将她整个人挡住,大概众人还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暧昧。
容筱筱只得道:“殿下,等下被人看到了。”
嵇玄听她这么说,才有些不舍地放开她。
毕竟容筱筱并未答应与他在一起,若是被人看到两人拉拉扯扯,只怕平白落人口舌。更何况以三皇子这样的身份、地位及容貌,这种八卦只怕会流传得更为迅速。
嵇玄虽然松开了搂住她腰侧的手,另一只手却仍旧拉着她的手腕,目光紧紧追着她:“你是担心与我牵扯,影响声誉?”
以现代人的视角,容筱筱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女性的清誉还是不容忽视的存在,纵使自己不在意,也不得不提防别人拿此做文章。
然而看到嵇玄眯起的眼神,容筱筱忽然笑着道:“在他人眼中,我可是早已嫁为人妇的女子。怕影响清誉的,应是殿下才对。”
毕竟之前嵇玄与她伪装夫妻早已被很多人所知,三皇子若是与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确实不算什么正面新闻。
没想到嵇玄听罢,方才还有些严峻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低声道:“所以你之后也不会再嫁他人?”
容筱筱没料到他会想到这些,不禁面上一红,喃喃反驳道:“那可说不准。”虽然她现在的确没有考虑这些事,但是被人认定一辈子单身,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她想了想,觉得话不能说死,便又道,“这种事情当然是随缘了,若以后真遇上看对眼的人,又不是不能‘改嫁’。”
嵇玄目光忽然一冷,眉头皱起,握住她的手紧了些。
就在这时,身旁忽然传来脚步。
桔叶从马车中拿出药箱,向容筱筱这边过来。
她乍一走近,看到背对众人的三皇子居然拉着筱娘的手,吓得怔在原地。她以为容筱筱哪里惹到了三殿下,此时正在被他责罚。
随后,桔叶瞥了一眼容筱筱,见她眼眸明亮有神,面上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绯红——桔叶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急忙转身,不敢再看,背对着两人道:“三殿下,筱娘,你们方才在山崖边有无受伤?我是来给你们送药的。”
说罢,桔叶又回头瞥了一眼。
嵇玄听见她说话,才转头去看,此时刚好被那姑娘望了个正着。
桔叶顿时又是一怔。
她不敢置信地转回脑袋,然后再次向两人方向望去,吃惊地捂住嘴。
“季……季公子。”
看来这丫头终于发现了。
容筱筱无奈一笑,知道她心中定然震惊不已,急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莫要声张。
桔叶一惊之下说不出话来,见了筱娘的动作,连连点头。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之前在山中,她们几人居然与皇子一起住了这么久。
桔叶不知具体事情是怎样,更不清楚三皇子与容筱筱一家的关系到底是真是假,即使心中惊讶,但也不敢多问。既然筱娘的意思是莫要声张,她不要与他人提起此事便是了。
待桔叶离开,容筱筱望着嵇玄道:“这里不少人见过你,还是遮上面巾为好。”
嵇玄蹙眉问道:“为何。”
容筱筱笑着道:“殿下就当是为我着想了,我只是不想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身后,陈家老爷冲小厮们吆喝道:“快想个办法,把车拉上来。”
容筱筱这才终于挣脱嵇玄的手,向马车的方向走去:“倒是有个法子。”
众人皆转头看她。
只见容筱筱径直走向山路对面的树丛,在灌木中寻觅片刻,竟然挑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出来,唤道:“来人帮我将它拖出来。”
几个空闲的人手跑来,帮容筱筱将一根足有两人高的树枝从树丛中抽出。
陈家老爷看着他们,不解道:“这是作甚。”
容筱筱观察了一下马车下方的山崖石块,找到一个凹陷处,指着下方道:“将木棍从这里伸到马车下,大约留出六七分长度在外。”
众人照做。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杠杆原理,众人虽然没学过物理,却也有基本的常识,一下子明白了容筱筱的意思。
小厮们将木棍在石块凹陷的地方搭好,拉马车的人、拉树干的人一齐使力——有了树干的撬动,马车终于向上越过了石块的阻碍,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回了山路上。
陈家老爷拍手称好,所有人亦松了口气。
……
太阳落山后,车队行至山脚一处较为平坦的山林。
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已,想到接下来还有六天的路途,纷纷喊累。
嵇玄见到天色已晚,赶路不便,于是命众人在此停下过夜。
小厮们在树林中寻到了合适扎营的地方,生火之后,将帐篷搭好。
姑娘们聚在一起,从行囊中拿出干粮,坐下便准备开始用晚餐。
她们带来的粮食原本足够路上吃,然而谁也没料到真正上了路会这般劳累,今日一天,便已经吃掉了不少干粮。
容筱筱灵机一动,忽然道:“既然现在有篝火,何不寻些山中的美食来?”
一旁陈家老爷听了,肚子咕咕叫,顿时道:“筱娘这个提议好,我命小厮们去打些山鸡野兔。”
小厮们虽然也累,但听说姑娘们愿意做饭,也馋得口水直流。他们早就听说了青松镇蘑菇铺的美名,但由于一直在清安镇的县衙做事,有些人还未光顾过容筱筱的店铺。
姑娘们就近采了些野菜与香菇,过了一会儿,众人打猎回来,每人手中都拎着山禽。
为首的两位小厮则合力抬着一只巨大的野兔。
嵇玄跟在队伍后方,手中提着弓箭。
他已经乖乖听了容筱筱的话,面上围了纱巾,遮住下半张脸。
陈家老爷大肆宣扬道:“三皇子亲自为大家猎来这头野兔,今日可以大饱口福了!好家伙,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大的兔子。这要是跟着松露一起送去江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贡品。”
老爷平时在官场谄媚惯了,此时对这一只兔子吹嘘得滔滔不绝天花乱坠,听得众人心中直乐,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看破不说破。
嵇玄则一脸淡然地将弓收起,随即站到容筱筱身边,与她一起架锅生火。
姑娘们哪敢让皇子亲自动手,急忙抢上前来帮忙。
桔叶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手中提着一篮筐野菜,远远便向容筱筱招手,小跑着来到她身旁。
容筱筱见她神情激动,知道她定有什么新奇的发现。
果然,桔叶从菜篮中拿出一颗黑色的小东西,语气兴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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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筱娘,你看我在山中找到了什么?”
她们对此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虽然四周光线昏暗,火光明灭摇曳,姑娘们还是只瞟了一眼便已看清。
是松露。
桔叶又道:“筱娘你说过,一旦发现一颗松露,便说明附近会有很多。这样看来,不止咱们涧山县,附近的县或许也有这种食材。”
容筱筱欣慰地点头,道:“若是不出所料,虞国南部地区土壤都符合松露的生长条件。回去之后,我们可以与各地商人建立联系,争取尽快将产业链延伸出去。”
桔叶眼中亮闪闪,用力点头。
一旁路过端着食材的姑娘,听见她们的对话,向桔叶打趣道:“可以啊,没有香猪也能找到松露,你还真是猪鼻子。”
桔叶听罢笑着冲那人嗔道:“你才是猪鼻子。”
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容筱筱看大家心情愉悦,所幸也将什么连锁店、产业链跑在脑后。这些都是回去之后需要考虑的,眼下还是吃饭要紧。
她从马车中拿过自己的行囊,解开——除了干粮之外,她还带了各种调料,盐、醋、白糖、香油、花椒,各色调味料应有尽有,甚至还带了几颗小葱。
嵇玄用剑将野兔处理干净,用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烧烤。很快,兔肉便在炙烤中香气四溢,肉质鲜嫩多汁。
容筱筱抓了一撮盐巴,细细撒在上面,又借来嵇玄的佩剑,将小葱切了。
陈家老爷过来围观时,见她竟敢用皇子的佩剑做这等事情,连连暗叹罪过罪过。然而他刚想上前阻止,却注意到容筱筱身上始终披着三皇子的狐裘大衣,顿时忍住了劝诫的冲动,乖乖站到一旁去了。
姑娘们的厨艺娴熟,很快便做好了供众人饱餐的一顿晚饭。
兔肉蘑菇丝、野菜菌菇粥、香菇炖山鸡……山中夜晚清净宜人,篝火熊熊燃烧,林中飘荡着诱人的美食香气,景象温馨至极。
陈家老爷在喝粥时,忽然狐疑地看着容筱筱。
她注意到老爷的目光,坦然问道:“老爷是有话要说?”
陈家老爷又喝了一口菌菇粥,不知是山林气息的干扰,还是食材的不同,居然带着松露独特的山野芳香。
他看着粥中的野菜,问道:“你们今日用的是什么菜,怎得竟有股松露的味道?”
姑娘们皆哈哈大笑。
陈家老爷眉头一皱,指着一旁马车道:“你们果然用了松露?那可是贡品,少一颗也不成的。”
容筱筱拍拍老爷的胳膊,劝道:“放心好了,我们没有动马车上的松露。三殿下一直在车旁守着,不信您问殿下。”
嵇玄虽然也与众人坐于一处,却一直留意着马车的位置,此时听见她这么说,与她相视一笑。
陈家老爷哪敢真去问三皇子,讷讷地唔了一声,便没了话。
众人这顿饭皆吃得十分惬意,饭后打着饱嗝,一个个躺倒在地。
有几个家中有人经商的小厮围着容筱筱坐下,纷纷向她推荐自己家中的蔬果生意,想要谋求合作。
容筱筱自然来者不拒,与众人交谈甚欢。
直到夜色渐晚,大家纷纷睡去,篝火前的人越来越少。容筱筱确实有些乏了,但大家依旧围着自己聊天,她不好直接抽身而去。
身后忽然有人俯身牵住她的手腕。
嵇玄的声音轻柔好听:“你风寒未好,去车里歇下吧。”
62. 第 62 章
容筱筱被嵇玄扶上马车。
他的车内空间较为宽敞,车座也柔软舒适,足够两三人在此歇憩,不过嵇玄显然没有留下的意思,将她放下后便转身向帐篷走去。
四周的营地围成一圈,将几辆马车环在中央。
“殿下。”
容筱筱掀开门帘,悄声叫住他。
嵇玄闻声回头。
此时无人,他已摘了面巾。篝火映得他面庞莹白明亮,眸中亦有火光跃动闪烁。这般望去,显得格外俊美清朗。
树枝被烧得劈啪作响,不时溅出橙黄色火星,衬得四周山林静谧幽深。
容筱筱望着他:“多谢三殿下一路照顾。”
火光映得嵇玄眉眼深邃,眼神也是幽幽的,仿佛一汪潭水。
他知道她还有别的话要说,是以并未立即回应她,只是静立不语。
容筱筱待了片刻,才缓缓道:“只是殿下还是莫要为我费心了,朝贡之后,倘若不是为了容安,就不必相见了。”
这句话她已经在心中藏了许久,本想等这一路结束再挑明。但今日两人又发生这么多交集,她不敢想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七日之后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与其继续欠他人情,不如尽早将想法告诉他,免得自己不由自主越陷越深。
从她开口时的语气,嵇玄便已料到她会这样说。
他听后神色如常,默了半晌,这才点头。
容筱筱见他答应,心中松了口气。然而没由来又感到一阵落寞,心想,他居然真的直接应下了,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虽然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却依旧有些说不上来的失望。
实在有些矫情了,容筱筱在心里自嘲。
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人家的马车上。
嘴上说着让嵇玄不要再照顾自己,却依旧占据着他的马车,似乎有些心口不一的嫌疑。
想到这一点,容筱筱忽然觉得自己继续坐着也不是,下车也不是,不禁面色微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嵇玄看到她这幅样子,明白了她此时所思,嘴角微微勾起。
见他居然在笑,容筱筱更窘迫了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嵇玄先道:“既然如此,让我再照顾你几日。”
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容筱筱觉得“照顾”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有些幼稚,仿佛她还是个十几岁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出门在外孤单无依需要被人事事关照。
这个词她担待不起。
更何况,对方的年纪还比自己小了四岁左右。
她终于忍不住抿嘴一笑,坦言道:“殿下,我自己可以照料好自己,但殿下的马车我睡得舒坦,厚着脸皮再向你借几日,以后你来看容安,我亲自下厨招待你。”
说罢,容筱筱放下车帘,蜷缩回座位。
这番话她说得轻巧,放下帘子之后,心却跳个不停,双手手背贴上面颊,略微发烫。容筱筱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事,又急忙拉开车帘。
嵇玄依旧站在外面,动也未动,犹如一尊雕塑。
见她再次探出头来,他才有了些许鲜活的迹象,抬眼望着她。
容筱筱补充道:“……还有你的狐裘,也再借我几日。”
然后再次合拢门帘,留嵇玄独自站在车外。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怎么还是这么烫?容筱筱自认为脸皮没有这般薄,难道自己真的为了那个人,反应这么大?
直到开始头晕,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发烧了。
容筱筱摸着额头,察觉这个温度很不对劲。
然而正当她想要起身时,忽然头晕目眩,下一刻竟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
落地声音不小,桌案边缘撞得她脑袋生疼。
眼睁睁看着嵇玄掀开车帘时,容筱筱将脑袋埋在凌乱的发间,哭笑不得地想……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都没有踏出过这辆马车。
一开始,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小厮们以为容筱筱坐在姑娘们的车里,姑娘们则以为容筱筱嫌她们车太拥挤,去了装松露的车上。只有陈家老爷过来给三殿下端茶送水拿瓜果时,才留意到容筱筱在此处。
老爷作为半个局内人,对此已经司空见惯,没敢说什么。
然而,在发现安素每日都在煎药时,陈家老爷终于意识到事情有异。
一问才知,原来容筱筱竟然染了风寒,发了热,而且一直在三皇子的马车上养病。
这可如何得了?!
倘若容筱筱将风寒传染给殿下,他岂不是落得个护送不力的罪过?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每到吃饭时,陈家老爷都会亲自端着饭盒站在马车外,叽叽歪歪念叨个半晌。
从关心三皇子身体,说到风寒传染力极强,再从《女诫》说到《本草纲目》,嘴皮都快磨破了,还是没能使车内的两人有何改变。
某日,容筱筱听着陈家老爷在外面唠叨,终于受不了了,想要起身。
嵇玄却好整以暇地端着粥碗,用空闲的手臂将她一把揽了回来。
他吹着手中木勺,将温度正好的粥递到她眼前,目光温柔似水地道:“不必理会他。”
嵇玄这话并未控制音量,帘外,陈家老爷定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口中正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卡在嗓子眼,支吾了好几声,才讷讷地道:“三殿下保重,臣先退下了。”
陈家小厮看到老爷回马车时面色不佳,瞥了老爷好几眼,不敢问他发生了何事,却只听老爷口中喃喃自语:“这还得了?这要是当了皇妃还得了?”
小厮偷偷去看老爷,突然见到对方正盯着自己,并且神色严厉。
小厮吓了一跳,急忙问:“老爷有何吩咐?”
陈家老爷眼珠滴溜溜转,忽然问道:“在你眼中,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爷,小的可不敢妄加议论啊。”
“别废话,尽管说。”
小厮怯懦开口道:“三殿下平时不苟言笑,行事游刃有余,气度不凡。”
陈家老爷想听的可不是这些,摆摆手道:“那他在……在那方面呢?”
小厮问:“哪、哪方面?”
“……在女人方面。”陈家老爷似乎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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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背后将这个词汇与三皇子联系在一起,顿了顿才道。
小厮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不知老爷今日是怎么了,连连讨饶道:“老爷您饶了我吧,小的、小的怎么知道殿下在这方面什么样啊。”
然而被老爷一瞪,小厮还是屈服了,想了想道:“三殿下看起来,向来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
小厮常年跟在县主簿身边,见过不少位高权重之人,有的仗势欺人作威作福,有的贪财好色圆滑油腻,更多则是二者兼而有之。只有极少数的上位者可以如三皇子这般,明明地位极高,却洁身自好,克己复礼,简直可以说是权贵中的一股清流。也难怪他能在虞国诸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不仅久负盛名,更是深得人心。
陈家老爷听到小厮这么说,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我亦这般认为。”
小厮终于松了口气,不料老爷突然一拍桌子!
“这就更奇怪了。”
小厮连续受惊,心脏有些受不了,缓缓向门口挪动,企图趁老爷不注意时偷偷溜走。
陈家老爷却眯起眼,两指捏着下巴,阴恻恻地盯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奇怪之处,自言自语般道:“你说,这荒郊野岭的,山上有没有狐狸啊?会不会有狐狸成了精,附在她身上了?”
小厮吓得快哭了:“老爷,您在说什么啊,您别吓我了。”
陈家老爷被他这幅样子搅得心神不宁,急忙挥手叫他出去:“出去出去,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得了命的小厮连忙借机逃走,出了马车,还能听见老爷在里面道:“我得好好想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真是匪夷所思。”
……
松露只有两车,运送起来比香猪轻便得多。
七日下来,车队终于在一个阴沉沉的中午,顺利地将松露送达了虞国与江国的边境。
算下来,竟比原定运送香猪的时间还提前了一日。
姑娘们一路照料松露皆极为细心。大家最后再检查了一遍,确定数量与质量均无误,这才算完成了任务。
接下来的路程,便交给三皇子一行人了。
容筱筱这些天下来,除了路途颠簸之外,并无操劳,精神养得好了一些,烧也已经退了。
她脱下嵇玄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递还给他:“多谢殿下。”
嵇玄没有接,而是颇有些不舍地紧握着她的手,眸中略有些担忧:“回去路上小心,平安到家后,让安素去县衙一趟。知县应当已经为你联络好上周围县的几家商贾,列好了清单,产业链的事宜,你们商量便是。”
信息量有些大,容筱筱一时懵了:“……让安素?”
“嗯,”嵇玄顺理成章地点头,“他会同你一起回去。”
“他……你……我的产业……”容筱筱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这些事情自己也能做,但嵇玄居然默不作声就早早替她安排好了,倒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容筱筱还是坚持道:“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说这话有点扫兴,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不想再受他照顾。
嵇玄眼中暗了暗,垂眸道:“我知道,回去之后,你便不愿再见我。”
63. 第 63 章
他这番话倒是没错。
容筱筱回青松镇后,便要忙于生意,无暇再顾及其他,更别提再去想两人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但这话说得不免太直白了些,显得她仿佛是什么冷血之人。
容筱筱好言劝道:“殿下也有要务缠身,眼下我们先顾好各自的事。只要容安还在我这,以后你我二人,总还有机会再见不是?”
嵇玄板着脸,嘴角微向下,眸光虽暗淡,却一瞬不瞬地将她望着。
近日的舟车劳顿,并没有使他看上去有何疲态。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一身紫袍端庄华贵,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皇子应有的威严。他的眼型修长而深邃,想当初容筱筱初见他时,便感叹这双眼睛实在好看,如今看来,却比之前更多了一丝流转的波澜。向她望来时,目光隐忍深沉,却隐隐含着动人心魄的情绪。
容筱筱不敢再看。
她只怕多看一眼,自己也要觉得不舍了。
“殿下保重。”容筱筱抱着他的狐裘大衣,出了马车,没有再说什么。
她以为与嵇玄这一别,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才能再见。却没想到,下一次见到季玄,是在一个月后的清晨。
这段时日,容筱筱生意大好。知县果然已经按照她的想法,为她安排好了各类事宜——不仅联系到了开采松露的食材供应商,还亲自带人去各地选址,为她物色了不少可以设立连锁店的商铺。
朝贡顺利的消息更是快马加鞭传到了容筱筱的耳中。
这一次她并不是从瓦子说书人那听来的,而是从各地赶来的商贩口中得知。
由于松露成为了朝贡的贡品,一时间名声大噪,虞国的王公贵族纷纷想要一品这新奇的美味,引得各地富商争相购买,松露的价格也在一夜之间水涨船高。
虽然许多人都知道,松露生长于虞国南部的山中,却鲜有人清楚如何采得。
于是乎许多商贩不远万里赶来,求见当地最知名的松露商——涧山县,青松镇,蘑菇铺的老板娘,容筱筱。
容筱筱一向反感哄抬价位的行为,豪不吝啬地将采松露的办法广而告之,但这些人要么是小商小贩,掀不起什么风浪,要么就是颇有雄心想要借此发家致富的商人,开口便要与她合作。
这段时间,容筱筱已经顾不上蘑菇铺的生意,天天不是会见这家,就是走访那家,忙得马不停蹄。
好在短时间内,她已经摸清了产业链的门道,与各地供货商谈好了价钱,然后便开始着手连锁店的运营。
她的连锁店不管在何地,都颇具特色——因为店里的厨子、伙计、运货的人,全部都是女子。
在这个时代,在外抛头露面的工作基本都由男人来干,女人只需被男子养在家中,照料家庭,有些甚至连上街走动都是奢望。
所以,当人们看到这样一家全是姑娘的店铺,都感到新奇不已。
蘑菇铺走的依旧是风雅高端路线,室内装点着各色花卉与山水画,每家店内都有后院,院中设置假山、棋桌与竹林。顾客们只要走进店铺的大门,便只觉香气萦绕鼻尖。店铺中,人美、景美、佳肴美,令人仿佛置身于山野仙居一般,流连忘返。
容筱筱特意派了连莹、晴芸等人去各地走访,检查各家连锁店是否符合标准——最主要的,还是检查店铺是否按照她的要求,招聘的全部为女子。
由于她开出的工资不低,许多男子仗着当地的分店离总部较远,总想通过行贿送礼走关系,进店铺来分一杯羹。
然而各地女性皆团结一致,竭力抵制这些钻空子的男人们,阻止他们抢走姑娘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岗位。
连莹与晴芸一行人回来后,皆眉开眼笑。
“筱娘,你可知道,我们素来不与外县的姑娘们相识,但走这一遭才明白,原来我这个年纪的姑娘们都不想嫁人。”晴芸喜形于色地对她讲,“现在她们有钱赚了,家里自然也不再催婚,情况和我家一模一样。”
容筱筱欣慰道:“如此甚好,他们就当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变成了儿子,大家都开心。”
连莹也笑着道:“筱娘,记得隔壁县那个吵着要加盟的老鸨么?如今那家勾栏摇身一变,成了蘑菇铺,乐妓们一个没走,原班人马当上了伙计,在全县都出了名。”
容筱筱忍俊不禁:“你说的这家店,我明日正要去看。据说来的客人们还是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必须为她们招几个习武的保镖才行。”
有姑娘问:“要招习武的男子?”
“谁说习武便是男子。”容筱筱笑道,“只要挥得动棍子,谁都可以是好汉。”
然而翌日早,她正要出门时,却被院中熟悉的身影牵住了脚步。
清晨时分,天尚未全亮,山中雾气依旧弥漫。
容安正在趴在院中小桌上,端着饭碗,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他对面的人一袭紫衣长袍,背影清瘦却笔挺,黑发束于背后,鬓角的发丝在山风中轻拂。侧面望去可见鼻梁高挺如峰,下颌线清晰分明。仅是背对而坐,便已是俊美无俦,风雅清逸。
有一瞬间,容筱筱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容安见到她来,大喊着道:“筱娘,干爹终于回来看我了。”
容筱筱一时不知从哪里纠正他,揉着惺忪睡眼道:“他才离开没多久,怎么算‘终于回来’呢。还有,你一直叫他叔叔,什么时候又改口叫‘干爹’了?”
之前她与嵇玄假扮夫妇时,容安确实这样叫过他。但现在容筱筱已经不再需要这个名号,嵇玄在与不在,对她都没有影响,容安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干爹”,反而令她不知所措起来。
她正赶着要出门,此时无暇顾及这对“父子”,从桌上顺走了两个包子,简单向嵇玄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隔壁县离得比较远,她和姑娘们若是想在当天往返,就务必在天黑之前上路。现在大家都在等她,自己可不能耽误她们的行程。
院落中,一大人与一小孩皆愣在原地。
嵇玄看着她一溜烟就消失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包子,对容安道:“你可知一个月前,你娘亲许诺我,只要我回来看你,就亲自好吃好喝招待。”
现在不仅没有招待,还直接跑了。
容安口中塞满了包子,瞪着他道:“你还是说筱娘不守承诺,明明你也没有好到哪去。”
嵇玄挑眉:“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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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安道:“你说只要我叫你‘干爹’,就让筱娘今日留下陪我。我已经一个月没怎么和她说过话了!”
嵇玄无奈地瞥了眼门外,反问:“你觉得她方才见我如见瘟神的样子,肯听我说话?”
“父子”俩面面相觑,皆陷入沉默。
容筱筱直到深夜,才从隔壁县回来。
沿着山路回家时,见到房中的灯火还亮着。
这个时辰,容安大约已经睡了。现在还点着烛火的,只能是早上来家里的那位不速之客了。
她脚步渐缓,犹豫着一会儿见了他该说什么。
两人除了容安之外已无别的联系,作为一个只想带着姑娘们发家致富的布衣女子,她觉得自己与嵇玄实在不是一路人,与其继续纠缠不清,不如早些放手。
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自己之前和他讲的那番道理,算是白说了。
没办法,谁教自己还住在别人的家里呢。
容筱筱盘算着,等容安过了学堂课业最吃紧的阶段,就带他一起住到山下去。
磨磨蹭蹭进了家,推开门。
正对门的餐桌上果然坐着一人。
然而,并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位。
摇曳烛火中,容安趴在木桌上,脑袋蜷缩在臂弯中,闭目睡着了。
孩子小脸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皮肤光滑细腻,睫毛纤长,头上一撮呆毛翘起,模样可爱。
容筱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感到轻松还是失望。
容安听见她来,睁开迷迷胧胧的睡眼,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筱娘,你怎么每天都这么晚回家,我等得都睡着了。”
“以后天黑就先睡吧,不必等我。”容筱筱道,“记得上床前将烛火吹灭,否则走了水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筱娘,你这一个月来都没陪过我,吃饭我也只和芊芊一起吃。”容安嘟嘴抱怨,“虽然我可以独立生活,但我还是孩子,你这样会让我很孤单。”
听他这样说,容筱筱心中有些愧疚,开玩笑道:“好了好了,男孩子撒娇像什么话,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陪你。”
“那要等多久?”
“等各地的连锁店业务稳定下来,就可以省心了,到时候带你游山玩水,好不好?”
容安勉强点了点头,却有些不信任地看着她。
容筱筱将孩子掉在地上的衣服拾起,看着容安伸了个懒腰走回卧室,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他呢?”
她没说名字,但容安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容安打着哈欠,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不知,说是下山有事,明日回来。你若想找干爹,明日我转告他。”
“这倒不必,我能有什么事情找他?”容筱筱急忙摆手,“我只是好奇,他突然大老远来找我,是为何事。”
容安语气天真地道:“可是干爹说,他这趟回来,是来见我的。”
“……”
容筱筱咳了一声,无言默了片刻,又道:“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和他商量一下。”
容安歪头看她:“什么事?”
容筱筱道:“……养你。”
64. 第 64 章
容安“哇”的一声扑过来,抱住容筱筱大腿,抬头看她:“筱娘是不打算要我了?”
“哪有哪有,就这几天而已。”容筱筱赶紧解释,“你不是孤单么,让你干爹陪你,等我忙完连锁店乱七八糟的事情,咱们的生活照旧。”
“‘几天’是多少天?”
容筱筱随口哄他:“五六天吧。”
今日她已经去隔壁县的蘑菇铺看过了,招聘女保镖的告示也已经贴出。由于情况较为特殊,容筱筱决定亲自带着姑娘们监督面试,并且培训保镖们上岗。
若是女保镖的方案可行,其他连锁店也可以设置这样的岗位。
容筱筱打算等这一套流程走通,她就适当放权给店铺那几个姑娘,否则单靠自己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
以后她既然当了老板,便不必凡事亲力亲为。否则产业越做越大,就算是神仙也撑不住。
容安对她将自己推开的行为很不满意,但一想到干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释然了。
他妥协道:“好吧,五天之后,筱娘定要回家吃晚饭。前几日,李娘子教我了一道菜式,我亲自做给你吃。”
容筱筱勾住他的小指,笑着道:“一言为定。”
……
然而五日一转眼就过去了,连锁店的琐事繁复庞杂,一件事结束又有另一件事等着。
某家连锁店厨子学不会某样菜式、某家店的松露卖得贵了、某个女伙计被店里顾客骚扰了、甚至某店铺被路过的道士指责风水不好……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就算容筱筱已经竭力安排人手替自己分忧,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各个县之间跑来跑去,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到了第五日的晚上,容筱筱乘马车回店铺,直奔李娘子的灶房,抓起一块松露烙饼便往嘴里塞。
方公子跟着从她的马车上跃下,随她一起进了店。
自从容筱筱的产业链建起来,方家便一直与她有合作。采松露需要猪,而猪需要饲料,方家作为本地唯一山药、红薯供应商,自然跟着容筱筱一起发了财,一个多月下来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方家虽然在本地声势浩大,出了涧山县周边的范围,却拥有不少竞争对手。
方家老爷子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原本便是靠垄断发家,现在遇到了发财的风口,自然要抓住机会,势必要将方家的红薯产业扩大到更远的地域。
今日,容筱筱陪同方公子一起,收购了另一家红薯产业,顺便又在当地签下了一笔很大的订单。
照这样下去,她的连锁店很快便要遍布虞国南方的半壁江山了。
虽然今日颇有成就,但容筱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
此时她饿得头晕眼花,在灶房中啃着烙饼,吃相也顾不上美观了。
方公子随她进了店,也拿起一块烙饼。
作为一名富家公子,他向来锦衣玉食,从不吃这些粗糙的食物。但此时见到容筱筱大口吃得很香,便也咬了一口。
烙饼被煎烤得皮酥馅软,咬下去白面筋道醇厚,焦香四溢,还混杂着松露的山林菌香。
这是蘑菇铺最普通的一种主食,方公子以前不屑一顾,但饥饿时品尝,却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烙饼。
李娘子在一旁捧着粥碗,看着两人狼吞虎咽,哑然失笑:“筱娘,今日怎么在店里糊弄餐食,不回家吃么?容安那孩子,此时应该已经给你备好饭了。”
容筱筱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五日前答应过容安,今日要陪他一起吃饭。
她与方公子对视一眼,缓缓将手中的烙饼放下:“我这就回家。”
方公子不解:“一顿饭而已,有何要紧?”
此时天已经黑了,店铺也即将打烊。
若是平时,容安应当已经吃过晚饭了,不知她这么晚未归,他和嵇玄是否两人自己吃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食言,容筱筱心中有些惭愧,她望着李娘子,问道:“你怎知此事?”
李娘子微微一笑:“容安前几日求我教他做饭,就是为了在十一岁生辰这天,亲自为你做一顿美食。”
容筱筱噤了声。
穿越之后,她虽在原主记忆中知道容安的生日,但并未将此当回事。
若是原主还在,大概会将容安照顾得好好的,定然不会让他在生辰这日还这般孤单。
心中愧疚之感更盛,容筱筱闭了闭眼,叹气道:“我这个娘亲,做得太不称职。”
李娘子安慰地抚着她的背:“莫要这么想,你这段时间忙碌,忘事是正常。”
容筱筱勉强冲她一笑,心想,李娘子能为了女儿芊芊,在陈家忍受这么多年的艰辛,自己却连最基本的承诺都无法向容安作出保证。难道真是因为容安不是自己亲生的?她没有生过孩子,自然无法对母亲的身份感同身受,这么一想,容安与别的孩子相比,在亲情上的确有些缺失。
容筱筱越想越不是滋味。
方公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瞧她,忽然道:“家中若常年只有你一人,对孩子而言,难免孤独了些。”
后院中,客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橙黄的灯笼在风中轻摇,照映得院中竹影婆娑。
方公子说这句话时,语气状似不经意,望着她的目光却明亮有神。
容筱筱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
方公子知道她那“夫君”是胡诌出来骗人的,也清楚她并非容安的生母。
想到之前,方公子曾向自己提起过成婚一事,容筱筱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避开他的眼神,转移话题道:“我得赶紧回去了。”
方公子并不因为她的态度而气馁,反而追了上去:“夜路太黑,我送你。”
容筱筱想说不必。
奈何对方太过殷勤,竟直接将她随身背着的布包拿了过来,替她拎着,一副不送她回家誓不罢休的样子。
于是她便由他去了,回头向李娘子道别。
见容筱筱让步,方公子笑逐颜开,又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罩在她的肩头。
眼下天气已渐渐回暖,再过几天便要入春了,但夜晚却依旧寒冷,正是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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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着凉的时节。容筱筱裹着他的披肩,暖和了不少。
“我母亲很喜欢小孩,”方公子走在她身旁,随她一起绕过店铺的屏风,口中喋喋不休地道,“虽然我尚未成亲,家中几个兄弟姐妹却已生子,平时孩子们在家热闹得很。你若是不放心容安一人独处,可时常来我家坐坐。”
他是一片好意,容筱筱听罢冲他笑了笑:“以后有机会,定去你家叨扰。”
之前她便因为红薯的事情去过一次,对于方家的印象不错,若是带容安去,也算带他长长见识,认识些人脉。
方公子顺着她的话:“好啊,别以后了,不如明日就来!”他知道容筱筱最近生意上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这段时间,她可以暂得休息了。
容筱筱笑着瞥了他一眼,没回话,径直迈出了店门。
下一秒却撞上一个高挑的身影。
街上夜色幽静,店铺门口淡黄色的纸灯笼轻轻摇晃,灯火仿佛月色般清雅柔和,微风中带着些许竹叶的清香。
容筱筱心忽然漏跳一拍。
不用抬头,她已经猜出了来者是谁。
沿着宽阔的肩膀向上望去,刚好对上那双修长好看的眼眸。
嵇玄一手提着饭盒,另一手牵着容安,眉头微挑,俯视着她。
刚才他们的那番对话,想必他是听到了。
方公子跟在她身后,并不知道店外有人,依旧说个不停:“你明日若来,我母亲必然高兴极了。别看她总在人前板着个脸,其实上次见你之后,她就在家中念个不停,一直想……”
方公子迈出蘑菇铺的门槛——
他忽然不说了。
方公子先是和嵇玄对视一眼,然后低头去看容安,半晌,才向容筱筱笑道:“……筱娘,原来有人来接你啊。”
众人一时无言,容安却突然接话道:“是啊,我和爹过来接娘亲回家!”
孩子看明白了方公子的意图,并且似乎有自己的立场,这下竟然连“干”字都省了,直接叫了“爹”。
方公子诧异地盯着小孩,然后狐疑地看着容筱筱与嵇玄两人。
容筱筱笑着解开方公子披在她肩头的披风:“方公子莫要听孩子瞎说,我与孩子爹并非你想的关系。今日就不劳烦方公子了,明日我——”
“筱筱。”嵇玄温言道。
她本想说“明日我还有事,改天再去你家”,没想到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夜风拂过,吹动嵇玄的发丝与衣袖。鬓发微微遮住他的眼眸,却掩不住他眸光中难以名状的幽深光芒,温柔中暗含一丝酸涩意味。
刚才方公子说的是“筱娘”,而此时,嵇玄口中唤的却是“筱筱”。
仿佛在宣誓主权一般。
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容筱筱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飞快扫了他一眼,觉得今日的嵇玄有些不同。
说话之人甚至没有去看方公子,从始至终都用一种柔和得仿佛一汪春水的目光看着她。
良久,嵇玄才将后半句道出:“你这是要抛夫弃子?”
65. 第 65 章
嵇玄说话时,双眸微眯,嘴角翘起,修长眼型中却透露着一丝锋利。
容筱筱很少见到他这幅样子。
看似温和,却令人不敢忤逆。
相比于嵇玄的暗含威胁的神情,容安倒显得十分坦荡。
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拽着嵇玄的衣袖,抬头挺胸,正气凛然。
容筱筱确实正处于对不起孩子的愧疚中,此时见到容安这副模样,不由苦笑道:“我可不是与你们二人撇清关系的意思,莫要冤枉我。但方公子对我——”
她想说“方公子对我的事情很清楚,没必要瞒他”,话说一半,眼前忽然晃过一个食盒。
竹制的圆筒状食盒看起来沉甸甸的,在她眼前摇摇晃晃。
嵇玄提着食盒,冲她一笑:“既然还当容安是你孩子,余事放一放,先吃饭。”
容安也大声道:“先吃饭先吃饭。”
方公子并非对这不加掩饰的敌意毫无察觉,却不知如何反抗,只能傻眼地看着嵇玄将容筱筱拉进屋。
后者也正处于愣怔的状态,就连自己被人一把揽入怀中,也没作出什么反应,一双杏眼瞪圆,长睫忽闪忽闪。
方公子见容筱筱并不反抗,知她心中不抵触,自己一个外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讷讷道:“筱娘,那你改日再来找我……”
“方公子,”嵇玄将容筱筱整个人挡在身后,回头看他,面上依旧温文尔雅,“不劳费心了。”
店门未关,三人却已转入屏风后。
烛火在餐桌上静静燃烧,将几人的背影倒映在薄如蝉翼的山水画上。
直到进了店内,容筱筱才挣开嵇玄的手臂。
“你……方才在做什么?”她问。
嵇玄状似无辜地看着她,幽幽道:“带容安来过生辰。”
容筱筱感到脸颊一阵发热,总觉得刚才之事不太对,此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叹了口气:“一会儿再同你说。”说罢,容筱筱转身绕过嵇玄,便要向门口奔去。
身后之人拉住她的手臂。
嵇玄眸光暗了暗:“你还要找他作甚?”
容筱筱向门口望去,屏风阻隔,看不到方公子是否还在门外。
她无奈道:“他毕竟是我朋友,怎可失礼?”
“想要娶你过门的,朋友?”嵇玄淡淡问。
容筱筱张了张口,想说怎可这般揣测别人,但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因为她发现,这倒是事实。
方公子与自己的友谊,似乎并不似包子铺老板对自己的那般纯粹。
她想了想了,又道:“可是,我们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嵇玄敛眸静静望着她:“与你合作的人很多,并非每个都要带着容安去家中拜访。”
容安在一旁点头,口中喃喃道:“的确如此。”
从孩子的角度,方公子虽然对他与筱娘甚好,也十分招人喜欢,但容安却并不想看到筱娘与方公子太过要好。
方公子总给他一种要将筱娘从家中抢走的错觉。
比如今天,筱娘就因为和方公子一同外出,居然误了自己的生辰。
容筱筱一只手臂还被嵇玄牵着。
她上下打量着他们这对“父子”,忽然心念一转。
不对,自己居然险些被他的逻辑绕了进去。
容筱筱眨眨眼,问嵇玄:“可我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且不说自己并非嵇玄的妻子,就算她是,这人也没道理管这么多吧。
身为一个现代独立女性,容筱筱觉得自由受到了约束。
嵇玄握着她的手,忽然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拽了过来。
容筱筱额头险些撞上他的下巴。
一旁,容安似乎也吃了一惊。
他“啊”了一声,两手捂住眼睛,从指缝中看着他们。
作为一个懂事很早的小孩,他自然明白自己此时不宜在场,悄悄向后挪步,消失在通往后院的屏风后。
见到容安的反应,容筱筱微微发窘。
她责怪地看着嵇玄:“小心被孩子看到了……”
拉拉扯扯,被小孩看到像什么话?
然而她这番话在嵇玄听来,却有种撒娇的意味。
他唇畔带上一抹笑,似乎在欣赏她现在面颊微红的表情。
下一瞬,她右肩被他按住,后背抵上身后的屏风。
嵇玄挡在她身前,将她圈在屏风与自己之间的狭小间隙中。
两人离得很近,他散落的几缕鬓发轻轻落在她脸侧,扫过她的面颊,触碰中有些酥痒,像是无声的挑逗。
容筱筱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
烛火被两人的动作带起的微风吹得忽明忽暗,火光跃动,映得嵇玄鼻梁与下颚投下的阴影微微晃动。
容筱筱只留给他一个侧脸,用余光看着他,低声道:“又做什么?”
“上次,你说让我三思。”嵇玄不知何时已收了笑意,用耳语般的声音在她耳畔道,“一个多月来我都在想此事。”
他又凑近了些,几乎贴着她的额头。
容筱筱不禁想要后退,但后方是屏风,退无可退。
她知道他说的是在朝贡马车上,嵇玄问她若是一起归隐山林,愿不愿意嫁给他。
想到那天的场景,容筱筱只觉脸上更烫了,脖子也仿佛烧了起来。
她两手扶住他的腰侧,试图将他推开一些,但这样的动作更显亲昵,有些过于暧昧了。
嵇玄低头蹙眉,似乎在与她探讨一件极度渴望却又十分棘手之事:“我想过了。”
容筱筱雕塑般立在原地,没敢抬头。
片刻后,听见他珍而重之地道:
“我还是只想要你。”
呼吸一滞。
夜晚静谧中,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容安来了?”后院中,李娘子忽然唤道。
店铺已经没有客人,她方才正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从后院过来,一眼便见到容安。
容筱筱急忙推开嵇玄。
因为有一道屏风阻隔,李娘子并未直接看到两人的情形。
容安正隔着屏风与李娘子说话,声音离得很近。
容筱筱深吸一口气,盼着自己现在看上去不要和平日有什么不同。
她摸着已然滚烫的脸颊,回头嗔怪地看着嵇玄。
后者因为话被打断,无奈地靠在墙上,目光悠悠地望着她。
李娘子从屏风后出现。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再看看容筱筱脸上可疑的绯红,李娘子似乎顿时明白了什么,莞尔一笑。
“筱娘,我先回了。”她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铺。
店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容筱筱瞥了眼嵇玄,岔开话题:“先为容安过生日吧。”
后院,八仙桌上。
容安已经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菜碟一份一份摆出来。
红烧茄子、肉沫豆腐、扁豆山药、黄瓜鸡蛋……
都是些容易学的家常菜,不过看起来倒是十分丰盛。
容筱筱会心一笑:“容安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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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做这么多道菜了。”
容安骄傲道:“那是,我知道筱娘这几日都在店里就餐,顿顿吃蘑菇,所以特地做些不同的,改变一下口味。”
都说名师出高徒,既然这些菜式,都是李娘子手把手教出来的,肯定好吃。
容筱筱抱着这样的心思,拿过筷子,夹了一口。
她停住了。
容安期待地看着她。
今日是容安生辰,容筱筱不忍拂了孩子的兴致,强颜欢笑:“……好吃!”
好吃个鬼啊,太咸了……她努力咀嚼着口中食物,却被咸得眼眶都抽搐了。
这滋味,真不是一般的酸爽。
但是戏要做足,容筱筱屏着呼吸,将这一口咽了下去。
再夹起另一盘菜,咸。
第三盘,还是好咸。
第四盘……容筱筱已经快要吃不下去了。
嵇玄坐在桌对面,她面上任何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此时见她这般神情,轻笑了一声。
听见他笑,容筱筱警惕地看着他,眼中明摆地写着“不许拆穿我”。
嵇玄微微摇了摇头。
意思是放心,不戳破你。
容安不疑有异,听容筱筱夸奖,眼睛都亮了起来:“以后我也来店里掌厨吧!”
容筱筱连忙道:“那、那也不必。”
嵇玄眼中笑意更浓,仿佛一汪春水中泛起的涟漪。
“为什么。”容安嘟嘴,“我做饭不好吃吗?”
“你还小,上学要紧。”容筱筱用无懈可击的理由劝道。
容安暂且接受了她的解释。
容筱筱为了自己最近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胃着想,放下了筷子,起身道:“既然是过生辰,当然少不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容安不解地看着她走向灶房。
容筱筱拿过案台上的面团:“长寿面啊。”
另外两人皆毫无反应。
容筱筱心中忽然咯噔一下,不会吧,难道这个世界中,大家没有吃长寿面的习俗?
容安懵懂地问:“那是什么?”
她看了看小孩,又看看嵇玄,心中确定了。看来真的没有长寿面。
容筱筱将面团往案板上一拍,自然而然地道:“就是碗里只有一根面条的面,过生日的时候吃了,寓意长寿。”
“只有一根面?”容安还当是什么美食,听她这样说,有些失望,“那能吃饱吗?”
容筱筱被他逗笑:“长寿面,长寿面,自然是很长的一根面,保证你吃饱。”
灶房中水烧开了,一时间水汽氤氲,她的身影也在雾气中忽隐忽现。
容筱筱正擀着面,灶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
“我来。”
嵇玄从她手中接过擀面杖。
容筱筱虽然喜欢做饭,但擀面这道工序很是费力,她的确不喜欢,便爽快将这项任务交给了他。
看着嵇玄在一旁擀面,自己则从一旁橱柜中拿出一颗小葱,低头细细地切着。
小葱嫩绿鲜艳,切出来的葱花白白绿绿混在一起,甚是好看。
灶房中弥漫着面香与葱香,热水在锅中咕嘟嘟冒着泡。
容筱筱忽觉回到了尚不知嵇玄身份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嵇玄陪她在外人面前装夫妻,两人一唱一和,不知不觉间,竟给她一种真在和这人过日子的错觉。
如今想想,倒是有趣。
容筱筱嘴边挂着一抹笑。
忽然,听见身边嵇玄问道:“长寿面,是你家乡的习俗?”
66. 第 66 章
容筱筱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她没有看嵇玄,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是啊,家乡传统。”
灶房内,开水沸腾,溅起水花。
嵇玄深深望着她:“千年后的家?”
容筱筱手中的刀险些切到手指。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
这人今晚总是语出惊人,但之前的话,都没有现在这一句令她震惊。
他是怎么猜到这些的?
可以肯定的事,自己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些。
容筱筱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她的想法。嵇玄眉头微挑,沉默地等她回答。
她刚才的话的确有破绽。
若长寿面是自己家乡的传统,为何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提起过,直到今日容安才听说?
也即是说,在这之前,她从未在容安生辰时做过这种面。
但容筱筱不相信嵇玄身为一个古人,竟能产生“她来自千年之后”的联想,试图掩饰道:“殿下,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嵇玄的目光重新回到案板上。他将面团擀成了细细的条状,一点点搓细,揉成一根长长的面条。
他方才的试探只是点到即止,现在容筱筱态度闪躲,嵇玄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轻轻道:“不必唤我殿下。”
容筱筱狐疑地看着他。
她心中暗想,难道自己之前说过什么梦话?
上辈子她压力大时,母亲确实说过她时常半夜说梦话,但这种事情应该与个人体质有关,穿越之后换了身体,也不知道这种习惯改没改过来。
不过她与嵇玄一向分开睡,虽然……虽然两人也不是没一起睡过,但是不至于这么巧,就在那几次睡着时说话被他听到吧?
容筱筱陷入沉默。
嵇玄无师自通地将长寿面擀好,下锅。
锅中清澈的开水顿时沉静下来,渐渐化成浅白色的面汤,不消片刻,便又咕嘟嘟冒起泡来。
葱花洒在面汤上,再滴入几点香油。
翠绿的葱花飘荡在乳白面汤上,仿佛白玉点缀着翡翠。
煮面的香气缕缕蒸腾,钻入鼻腔,溢出灶房。
容安循着味道过来:“筱娘,煮好了么?”
孩子脑袋从灶房门口探出,小脸红扑扑的。
容筱筱转身看他,觉得容安的脸红得有些异常,走过去摸摸他的面颊,问道:“脸怎么了,可是冻着了?”
门彻底打开,她才看到容安手中拿着什么——竟是之前店铺酿制的松露酒。
酒是一个多月前酿上的,用陶罐装着,堆放在店铺后院的角落中。
此时,容安两臂吃力地抱着诺大酒坛,脸上洋溢着晕乎乎的笑。
容筱筱嘴角抽了抽:“……”
嵇玄见状,上前将他手中的酒壶拿走,无奈道:“不许喝酒。”
容安不满地看着他:“你们的生辰都要喝酒,我现在也不小了,为何不能?而且我就……就尝了几口。”
说罢,容安正巧打了个酒嗝。
孩子伸手去够酒壶,嵇玄却将手臂抬高了些,让他跳起来也碰不到。
灶房中,容筱筱提着筷子,将长寿面小心翼翼地夹入碗中,用汤勺舀了面汤,浇在面上。
热气腾腾的一碗面出了锅。
她端着碗,走出灶房:“酒这种东西,等你长大再喝,现在先吃面。”
新奇的东西轻易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容安在碗中找了半天,才找到长寿面的一头。
他咬住面条,吸溜了一大口,然而长寿面太长,嘴里居然塞不下。
容安口中被填满,声音含糊地道:“筱娘,这面还真是够长的,吃了这面,我不得活到一百岁?”
容筱筱被他逗笑。
她将松露酒拿了过来。
酒壶已经开封,也不好再放回去,不如现在趁机尝尝这松露酒味道怎样。
清澈的酒液倒入碗中,呈淡淡的红色,有点像葡萄酒,但颜色相较而言要淡一些。
容筱筱将酒碗递给嵇玄,与他碰杯。陶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如玩个游戏。”酒杯送入嘴边前,她忽然道。
一听这话,容安顿时起了兴致。
他抓过酒杯,正欲给自己倒酒,碗却被容筱筱一把捞了过来。
“你啊,就喝水吧。”容筱筱将他的碗斟满清水,递给嘟着小嘴的容安。
容筱筱所说的游戏,是真心话大冒险。
三人手心手背,输的人要么回答另外两人提出的问题,要么按照要求做一件事。
第一回合,容筱筱与嵇玄出了掌心,容安出手背。
小孩选了大冒险,挑战将筷子顶在脑袋上保持平衡不动。
第二轮依旧容安输了,选真心话。
嵇玄问他,有没有觉得娘亲这段时间有何不同。
他不问还好,一问出口,容安顿时陷入了沉思。
容筱筱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嵇玄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容安盯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突然道:“从筱娘开店后,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孩子想了想,又道:“很不一样!”
嵇玄瞥了她一眼,轻笑着问:“是么,有何不同?”
容筱筱急忙打断道:“哎,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她心如擂鼓,有些慌乱。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嵇玄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秘密,但若真如此,似乎过于荒诞了些。
好不容易等到嵇玄选真心话,容筱筱问道:“……我说过梦话么?”
嵇玄点头。
她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想起,很久前蘑菇铺曾塌过一次。
也正是那天夜里,她与嵇玄一起在灶房过夜,记得醒来后他说过自己说梦话的事情。
容筱筱意识到刚才不该这么问,于是补充了一句:“……那我……说过什么?”
嵇玄笑而不语。
如她刚才所言,这是下一个问题。
容筱筱睨眼看着他,心中不爽。
突然,旁边传来筷子落地声。
声音清脆,打断了两人胶着的对视。
方才容安一直在头上顶着根筷子,现在终于打破了平衡,掉在地上。
只见小孩脑袋一点一点,似乎要睡着了一般。
容筱筱在他额头磕到桌角之前扶住了他,托着他的前额,将他轻轻放在桌面上。
“看来是第一次喝酒,就把自己灌醉了。”容筱筱觉得有些好笑,她转头去看嵇玄,“天已晚,我们现在回去?”
嵇玄端着酒杯,淡淡道:“酒还剩些。”
容筱筱一手握拳,另一手比了个剪刀的手势,对他道:“那我教你一种新玩法,咱们两人继续。”
她的目的很单纯,想借机从他口中套话。
石头剪刀布,等嵇玄输掉,容筱筱刚要开口,对方便抢先一步悠悠道:“我知你想问什么。”
容筱筱挑眉。
嵇玄看了看一旁倒头昏睡的容安,确认他已醉得不省人事,这才抬眼看她。
后院的烛火暖融融的,映得他面庞明亮动人,专注的眼神间闪着点点星芒。
“梦里,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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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他道。
容筱筱早已经过了最初的震惊,此时听到这个回答,倒是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她破罐子破摔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嵇玄将碗中的酒饮尽,看了眼旁边尚敞着门的灶房,温言道:“最开始是在那天雨夜,你在灶房中睡着,说自己不属于这里,千年之后的世界才是你应该回去的地方。”
容筱筱惊讶地看着他,难道她从这么早开始就说漏嘴了?那这段时间以来,嵇玄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他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和她相处的?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嵇玄继续道:“一开始我当你梦中在说胡话,但在朝贡的马车上,你又提到此事。也是那时,我才确定,你并非在胡言乱语。”
虽然之前那一路,她夜晚都是独自在马车中睡觉。但白天,她都是与嵇玄共乘一车。
那时她正在生病,精气神不佳,加之路途中马车摇来晃去,所以经常在路上打盹。
想来就是那时说了梦话。
容筱筱虽然喝了酒,但眼神清澈明亮:“你真的相信?”
穿越之前,她从没想过小说中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是现在,有时她清晨醒来,看到古朴的木屋和床榻,还会有种这一切是否都是一场梦的疑惑。
为何嵇玄只是听了她的梦话,便确信自己所言属实?
嵇玄端起酒壶,将两人的酒杯斟满,眉眼含笑:“继续吧。”
下一轮,容筱筱输。
她喝了一口松露酒。
甘冽的酒香带着松露的泥土芬芳,入喉温热,口感奇妙,仿佛置身一片被雨水打湿的山林。
湿漉漉,香幽幽。
松露酒虽然并非烈酒,几碗下肚,却依旧令她感到头昏脑涨起来。
容筱筱迷迷糊糊撑着脑袋,听见嵇玄说:“你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定定看着他,虽然没有醉,眼神中却晃过一丝迷离。
在这个关头,她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容筱筱勾起唇角,笑着道:“还是选择大冒险吧。”
嵇玄只道是她不想提及此类话题,点点头。
他隔着八仙桌与她对视,思索让她做什么。
还没等他说话,容筱筱又主动道:“……说你心中想说的。”
她一手手肘撑着桌子,另一手遮住自己半张脸,长发落下来,几缕发丝盖在眼前。
嵇玄望着她这幅模样,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道:“看来是醉了。”
容筱筱摇头:“我没有。”
她伸出纤长食指,冲他轻轻勾了勾,眨眨眼:“来。”
声音很小,轻飘飘的,几乎听不见。
嵇玄朝她的方向凑近了些。
谁料下一秒,容筱筱伸手勾住他的肩,将他猛地拉近。
蜻蜓点水一般,在他鼻尖落下一吻。
嵇玄眼眸忽然睁大。
时间仿佛刹那间静止,唯剩后院的竹叶沙沙作响,以及夜风中灯笼擦过墙面的微小声音。
他的眼神顿时变了,眸中仿佛烧起一团火,火光灼灼,似有燎原之势。
容筱筱擎住他肩头的手臂被他握住,收也收不回去,整个人都受到他的钳制。
正当她愣神的功夫,眼前忽然一暗。
方才被她亲吻过的高挺鼻尖抵上她的面颊,紧接着,唇畔触到柔软之物。
带着松露和米酒的香气。
容筱筱面颊蓦地一红,想要向后躲开,却被他拽得更近了些。
“这就是我想要的。”他沉声道。
67. 第 67 章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低,语气却十分笃定。
这是他想要的。
从回到青松镇起,他一直想这样做了。
或者说,自从第一次和她袒露心意开始,就想着会有这么一刻。
容筱筱睫毛微颤,长睫扫过他近在咫尺的脸颊。
她的手仍勾着嵇玄的脖子,心跳得厉害。
这一吻令她忽然间清醒了些,又似乎醉得更迷糊了。
松露酒气息甘甜,明月高悬天际,月光柔和似水。
后院灯火轻摇,透过墙边几丛竹叶,可见夜色下远山悠悠。
有一瞬间,容筱筱搞不清楚两人是怎么吻上的,好像自然而然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她不敢相信方才竟然是自己主动,明明心里并没有完全拿定主意,为何突然就冲动了。
虽然她向来做事雷厉风行,想做的事情立即就要去做,但此时的情况却不同。
以前在学生时代,容筱筱并不是没谈过恋爱,却也只是牵牵手吃吃饭,连脸都没亲过。
工作之后,倒是在家人的介绍下相过亲,不过大多都被她敷衍过去了,基本上见过面后便没了联系。
再到后来,家庭的变故、工作的不确定性,都已经令她自顾不暇,无法分心再去考虑这些事。
所以在感情上,容筱筱很清楚自己没什么经验,也知道对此类事情很没把握。
许多事她以前都没考虑过,比如,两个人发展到什么程度可以在一起、怎么确定对方是玩一玩还是认真的、什么时候讨论婚嫁问题、要不要先把对方的履历财产家庭都摸清楚、是先确定关系还是先接吻……一串无厘头的想法飞速在脑中划过,容筱筱想了想,等等,不对啊……按理说接吻肯定要放到在一起之后吧?她什么时候答应和嵇玄在一起了?
她脑中乱得很,下意识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很不对劲。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就在她想要抽身时,腰却被他搂得更紧。
嵇玄将她禁锢在怀中,加深了这个吻。
容筱筱乱成一锅粥的思绪顿时更理不清了。
不过混乱之中,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她对这个人很心动。
其实早在之前容筱筱就明白这一点,否则也不会在不知他身份时,就主动提出成婚之事。
那时她并没想到后续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当时可以轻松作出的决定,如今抉择的分量却变得沉甸甸的。
和嵇玄这样身世的人在一起,会带来什么影响,容筱筱无法预知。
旁边睡着的容安发出一声嘟囔。
她终于回过神来,轻轻将嵇玄推开。
这次倒是很轻松便挣脱了。
容筱筱此时面庞微红,脖颈发热,轻咳一声道:“回家吧。”
一路上,她话都很少,默默走在蜿蜒山道上。
嵇玄背着容安,跟在她身后。
两旁松林茂密高大,飘散着清新好闻的松针味道。
容筱筱没有回头,低声问道:“以前的她,是什么样的?”
她想问“原主”,却不知如何表达,模模糊糊地用“她”这个字代替。
之前容筱筱想过这个问题,好奇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一来无人可以聊此话题,二来她潜意识中也较为排斥对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了解。
虽然穿越过来并非自己所愿,但容筱筱时常有种“侵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愧疚。若是对原主多熟悉一分,这种感觉也会随之加剧。
然而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和嵇玄一起走在山路小道上,容筱筱忽然觉得,或许她不该一味地逃避这个问题。
嵇玄猜到她心中所想,并没有立即回答她。
直到容筱筱转头,亮晶晶的眼眸望来,他才应声道:“是个质朴的姑娘,平时不擅言语,倒是很爱笑。娘自己喜好读书,却始终没能教会她识字,渐渐便也由着她去了,说那姑娘在山中逍遥自在,识不识字,并不打紧。”
寥寥数语,在容筱筱脑中勾勒出一个年轻且天真的女孩形象。
原主常年在山上居住,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日子。每天在山中散步,采摘野果,唯一的正经事也只是照料一下干娘和容安的生活起居。
容筱筱明白陈家为何在干娘死后强行过来提亲。
那样不谙世事的姑娘,只怕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嫁过去之前,只怕还以为要过上好日子。
这也难怪嵇玄会相信她与原主并非一人。
容安年纪小,即使看出她的变化,也不会想到这么多。但阅历丰富的成年人定然清楚,一个人的心性与做事方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骤然改变。
即使因为身边的变故,突然开了窍,多多少少也会保留原先的影子。
容筱筱心情复杂,问道:“你年纪很小时就认识她了吧?”
对嵇玄来说,原主也算是个熟人。
若是身边相识已久的人忽然消失,会是什么心情?
嵇玄却摇头:“我与干娘相认,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
他之前并未提过此事,容筱筱放慢脚步,直到和他肩并着肩。
“娘诞下我与皇兄后,父皇一直想将她接到宫里,但娘亲住不惯皇宫沉闷乏味的生活,便选择留下。”嵇玄嗓音清冷,诉说这段往事时眸光微敛,看不出他此时是何情绪,“正巧皇后无子,且多年来未见子嗣缘分,父皇便将我与大我两岁的皇兄归入了皇后名下。”
容筱筱心想,如此行事作风,倒是符合干娘的性格。
嵇玄继续道:“我与兄长被母后抚养长大,皇后也视我们如己出。但四岁半之前的记忆依旧时常出现在梦中。起初我以为那只是梦境,直到偶然听见父皇母后谈话,才得知生母另有其人。之后询问宫中老太监,他同我说,我兄弟二人乃是从虞国南方某地被接来的。”
老太监跟了皇上许久,知道不少宫中秘辛。
不过他虽然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却不知具体位置在何处。
容筱筱问:“那你之后,是如何与干娘相见的?”
山中一阵夜风拂过,吹动两人的发丝。
容安依旧趴在嵇玄的背上,轻轻打着鼾。
“十五岁认领封地时,我选了南方这片地带。”嵇玄将孩子向上提了提,将他背得更稳些,语气轻描淡写地道,“之后我凭借儿时的记忆,在附近找了一整年,终于寻到了娘亲的老宅。”
“是现在山上这间木屋?”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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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摇头,“那时她住在临镇街市上,之后才来到山上隐居。”
难怪从原主的记忆中,她依稀记得干娘对山下的热闹很是向往,原来之前,干娘就是住在闹市中的。
所以后来为何选择隐居呢?
容筱筱总觉得嵇玄有些话没有讲。
“母子相认之后,娘亲让我千万替她保守秘密,莫要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与皇室的关系。”嵇玄道,“是以宫中除我以外,极少有人知道娘亲的存在。”
容筱筱想问,难道连你哥也不知道?
不过,想到皇子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她没有问出口。
两人很快到了家。
嵇玄将容安抱到房中去睡了,出卧室时,却见到容筱筱立在门边目光炯然地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两相对望,都没有先开口。
方才山路上夜幕低垂,黑暗掩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而此时屋中烛火照亮整个房间,她不得不直面嵇玄的双眼,无法继续逃避下去。
容筱筱薄唇轻抿,想着该如何措辞。
唇上似乎还留着松露酒的余香,令她蓦然间想到那一吻,面上透出一抹绯红。微颤的烛光中,倒是显得面庞更加娇艳欲滴。
嵇玄将容安卧室的门关上,颇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眼下,你既已将心意告诉我,我也该给你答复。”容筱筱望着他,轻声道,“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
她不想这么快作出决定。
虽然这样说有种故意吊着他的嫌疑,但她需要静下来,一个人将此事想清楚。
一个身居高位的皇子,想要为了自己放弃荣华与权势,容筱筱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想让这件事变得太过儿戏,也不想让嵇玄承担一时冲动的后果。
不过今晚听了干娘曾经的事迹,似乎有些理解他了。
干娘有自己的人生选择,所以直到过世都没有再见圣上一面。两人因为巨大的身份差异导致天各一方,在嵇玄眼中,他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或许从小长在深宫,看惯了头破血流的争斗,厌倦了隔断生死的高墙,所以干娘的做法,其实更能获得他的认同。
这样的想法像一颗种子,在年少时就埋藏在了心中。
每年私下探望干娘的经历,以及这段在山中居住的时日,对他而言,是与皇宫迥然不同的另一方天地。
容筱筱觉得自己对嵇玄的了解还不够多,这段时日,正好有机会相处,于是又道:“我答应容安,近日多陪陪他。听店里的姑娘说,明日西市有人唱曲,我打算接他放学去凑热闹。你若无事,可一起来。”
嵇玄神色温柔,点了点头。
翌日下午,容筱筱照常去接容安。
初春已至,天晴日暖。柳叶开始长出嫩绿新芽,学堂放学的路上燕语莺啼,不少孩童在嬉笑玩耍,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然而容安脸上却无笑意,板着脸似乎有些紧张。
容筱筱以为孩子昨日喝了酒,所以身体不适。
她牵着他的手问:“今晚带你去听曲儿,你不是一直想去么?怎么不开心?”
容安扭头望了望四周,小声道:“筱娘,今日在学堂,我看到有个黑衣人趴在树上看我。”
68. 第 68 章
或许是因为最近一直在想着嵇玄的身世,容筱筱忽然头皮发麻。
她早就知道,和皇家的人扯上关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确定,那人是在看你?”她问。
容安点头:“我坐在讲堂第一排,那人趴着的位置,只能看到我的座位。”
容筱筱将孩子向自己的方向揽过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她心中试图说服自己没有事,说不定是谁家小孩上不起学,趴在窗外的树上听课。
然而容安又扭着脖子向后望了望,道:“筱娘,我总觉得那人还没走,似乎就在后面跟着。”
容筱筱被他说得后背发凉。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急忙向后望去,只见一驾马车直奔人群而来。
似乎是冲着这边过来的!
接送孩子的家长纷纷抱起小孩,避开横冲直撞的马匹。
容筱筱也连忙拽起容安的手,向一旁的小巷子里拐去。
疾驰的马车从她方才站立的位置轧了过去,好险,差一点就被撞到了!
容筱筱有些后怕,低头去看容安。
母子二人都惊魂未定,容安紧张道:“筱娘,方才驾车的车夫,好像也穿黑衣服。”
虽然容筱筱希望是自己想多的,但此时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一定是冲他们来的。
她从小巷中探出头,顺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看去,却猛然见到那辆车居然沿路驶了回来!
“那车又来了!”
“谁驾车这般莽撞,也不知道避开人群?”
“是啊,这条路都是放学的孩子,被车撞了怎么办?”
周围的家长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容筱筱却直接拉起容安,向小巷深处奔去:“咱们快走。”
她基本可以断定,有危险了。
穿过晾满五彩衣裙的衣杆,跨过横斜在路上的扫帚簸箕,撞翻不知道谁丢在拐角处的木桶……容筱筱与孩子一路狂奔,试图远离刚才的那条街。
孩子跑得很快,紧紧跟在她身后。
容筱筱体力也不错,只可惜穿了长裙,跑步不便。她今天为了听曲儿,穿的是自己十分喜爱的藕粉色丝缎裙,上面绣了荷花与云纹,走起路来带风,很显气质。
若是平时,她都舍不得拿出这条裙子,谁想到今日刚穿出门,居然就在奔逃中刮破了。
但此时她也来不及顾及这些,没命地带着容安沿着巷子东逃西窜。她也不知道两人跑到了何处,似乎来到了自己从未涉足的地界。
出了狭窄的小巷,面前是一片宽敞的街道。
许多小商小贩在吆喝着叫卖,街边店铺琳琅满目,仿佛一幅热闹的市井画卷。
容筱筱擦着额头的汗水,喘着气环顾四周。
按照两人方才的大致方向来看,这里应是西市与东市的交界的位置。
大概已经甩掉那些人了吧?
容安紧攥着她的手,气喘吁吁道:“筱娘,咱们这是跑到哪了?”
容筱筱现在的样子颇为狼狈,衣襟歪斜,袖口破碎,一双新换的浅粉色布鞋也满是泥泞。
她摸摸容安的脑袋,竭力让自己显得淡定:“我们先回家,嵇玄他应该才出门不久,应该能在山路遇见他。”
容筱筱很少遇到真正慌乱的时候,但她完全摸不清目前的状况,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只想快点找到嵇玄。
她望着不远处的小山,那里就是家的方向。
但是,现在的家还安全么?
正当她这么想的功夫,身后小巷中忽然传来响动。
容筱筱刚要回头,突然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一条手帕蒙住了口鼻,令她呼救不得。
来者悄无声息地将她与容安拖进了小巷中。
容筱筱慌乱之下感到一阵窒息,尽管已经用力挣扎,还是很快陷入了昏迷。
……
容筱筱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中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同样卧倒在马车地板上的容安。
孩子还没醒,两人被人用布条绑住了双手双脚与口鼻,手臂已经被身体压得没了知觉。
车内光线极暗,前门与车窗都被厚厚的车帘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线都没有透出。
容筱筱很快意识到,并不是帘子遮光效果多好,而是现在已经是夜里了。
她不知道马车通向何处,也不知他们已经走了多久。眼下只觉头昏脑涨,难受异常。
容筱筱试着蜷起双腿,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由于双手反绑在背后,她无法掀开帘子,只得将脑袋探向窗帘,拱开布料——外面是黑漆漆的山路,层峦叠嶂,群山悠远。
以她前段时间走访各地的经验来看,现在他们正一路向北,并且已经离开涧山县很远了。
这些人究竟要带自己和容安去何处?
他们到底是谁?难道是宫里的人?
如果是去皇都,的确应该走这条路。容筱筱心中顿时有了判断。
突然山路一颠,她由于两腿并拢,无法保持平衡,顿时摔倒在地。
响动声惊扰了赶路的车夫。
门帘被掀开,紧接着,一记闷棍袭来。
容筱筱在昏迷之前,脑中忽然晃过一件事——她见过车夫的这身黑衣。
之前朝贡香猪丢失时,她与方公子曾去过山中的寨子。那些山贼身上所穿的,正是类似的衣物。
……
接下来几天,她都在狭小幽闭的马车中度过。
容安起初吓得哭泣,但很快他就变得坚强起来,抹掉眼泪,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对容筱筱道:“筱娘,如果他们敢动咱们,我就和他们拼命。”
容筱筱却已经过了最初的不安阶段,她靠在身后的马车木凳上,头发散乱,勉强笑着道:“他们若是想杀我们,早就动手了,何必大费周章?若我没猜错,留着我们,是有别的用处。”
至于是什么用途,她大概也能猜到,但是此时不方便对孩子讲。毕竟始作俑者,很可能正是容安的生父。
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车夫便不再担心他们逃走,每日倒是好吃好喝供着两人,除了手脚依旧被束缚之外,不再像之前那般难受。
越过大山,穿过平原,繁华昌盛的皇都终于近在眼前。
夜幕笼罩灯火璀璨的都城,街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
容安偷偷掀开帘子向外看,惊叹于皇都靓丽的夜色。
然而马车很快远离了人烟,进入了空寂威严的皇城内部。
两人被蒙了眼,径直来到一处宫殿内。
虽然白布遮挡了视线,容筱筱还是感到四周金碧辉煌,烛光照在周围的金饰上,在她眼前倒映出璀璨的金黄光斑。
容安紧紧贴着她身侧,不敢吱声。
容筱筱用气声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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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用怕,也不要说话,什么都别做。”
忽然,近在咫尺的男声在面前响起:“倒是个临危不惧的女子。”
这话几乎是贴着她的脸说的。
语调平稳低沉,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纵使容筱筱表现得淡定,还是被这人吓了一跳。或许从她们进门开始,这人就站在这里了。
脚步声围着他们走了一圈,她能感受到探究打量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
“每年入秋,他都会去封地停留许久,”那人不急不缓地道,“起初我并未起疑,现在才知,原来看似守身如玉的三弟,居然在南方养了个儿子。”
容筱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抓他们来的人是太子,这一点她没猜错。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位太子竟误以为容安是嵇玄之子。如此说来,太子不知自己还有个私生子。
这是怎么回事?
若是他派人来涧山县观察过他们几人,听见容安叫她为娘,又唤嵇玄作爹,倒是很容易将她视作三皇子养在封地的心上人,而容安则是三皇子与她诞下的骨肉。
容筱筱觉得此事比她想象中复杂,但有一点倒是很清楚——太子想以他们二人为饵,诱嵇玄上钩。
太子对他们并无兴趣,对一旁侍卫私语着什么。
容筱筱听见一个惊恐的声音压低道:“殿下,那地方离圣上寝宫,是否太近了些?”
太子并未言语,挥手命他照办。
容筱筱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被人架着便往外走去。
人声渐响,似乎附近在设宴,可以听见觥筹交错、众人交谈甚欢的声音。
行至半路,忽然下起小雨。
直到蒙眼的布条被扯下,容筱筱才发现,容安竟然没有跟来。
她正身处幽暗厢房内,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煞白的闪电照亮面前的石砖地面。
“孩子呢?”容筱筱质问侍卫,“你们把孩子带到何处了?”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容安不在身边,令她忽然恐慌起来。
毕竟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不值一提,然而容安在太子眼中,却是皇家的血脉。如果太子真的不安好心,恐怕也只会对容安动手。
侍卫只是奉命行事,此时面无表情,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门在面前合上,落锁。
容筱筱用身体狠狠撞门,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雨声却突然大了起来,将她发出的动静淹没在瓢泼大雨中。
外面的宴席散了,她听见有人在雨中小跑。
趁此时机,容筱筱冲外面大声唤道:“来人啊!有人在吗!”
凭她前世看宫斗剧的经验,在宫里多管闲事只会自找麻烦,所以心中知道即使有人听到,大概率也不会来管她。
但是为了容安,她还是要尽可能地一试。
骤然亮起的闪电,映出门框上的人影。
容筱筱睁大眼睛,只听门锁“哐”一声被砸烂,房门大敞,狂风灌进室内!
她向后一躲,不慎跌倒在地。
高挑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容筱筱一时间悲喜交集,哑然看着立在门口的嵇玄。
他真的来了。
明知道这是太子设下的圈套,他还是赶来救她了。
嵇玄俯身将她紧紧抱住,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沉声道:“别怕,我在。”
69. 第 69 章
嵇玄从头到脚都被淋湿,发丝成缕地贴在面颊两侧。
容筱筱顾不得他一身水汽,揽着脖子将他抱住。
一时间她有很多话要说,想让他快点去找容安,想告诉他莫要落入太子设下的陷阱。但话到嘴边都没有说出口。
这一刻她只想抱着他,贪图这短暂的温存。
嵇玄环住她的两臂极为用力,几乎将她勒得无法呼吸。
他从来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此时却喘息急促,双目紧闭,雨水顺着长睫如泪水般滑落。
“他们可有伤你?”
容筱筱摇头:“还是尽快找到容安要紧。”
忽然之间,外面灯火大亮。
一队侍卫举着火把奔来。
“何人在此?”为首的侍卫高声问道。
嵇玄牵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然而两人刚踏出门,却径直撞上执伞静候的太子。
容筱筱心中不安,虽然早已知道这是圈套,却不知他要做甚。
一连串的火把仿佛大雨中燃烧的长龙,围成半圈,将他们环绕在当中。
嵇玄与太子四目相对,一个如赴汤蹈火般坚韧,另一个却透露着阴鸷狡黠。
“三弟好大胆,夜里提刀来此,是为何事?”太子声音洪亮,即使在大雨中依旧极具穿透力。
刀?
容筱筱看着嵇玄空空的双手,哪里有刀?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众人,即使太子睁眼说瞎话,却无人拆穿。
嵇玄两手坦然地伸向前方,五指张开展示给众人看。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比文人的手有力,又比武夫的手白皙。
虽然是擅于舞刀弄枪的一双手,此时却空无一物,并无太子所说的刀刃兵器。
此处是皇宫,何况又在圣上寝宫附近,就连侍卫也是不可带刀的。
不远处,宴席中散场的人群正路过此地,听见太子的喊声,皆向这边望来。
这些人勾肩搭背,步伐略有些不稳,大约是席上喝了酒的缘故。
容筱筱看见他们向这边走近,见到嵇玄之后,居然当即便乱作一团,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很快作鸟兽散。
距离这么远,又有雨幕阻隔,他们不会真以为嵇玄提着刀吧?
那些人的反应,令她感到蹊跷。
然而没等她细思,却被侍卫上前抓住手臂,强行将她从嵇玄身边拖走。
“放开她。”嵇玄语气凛然。
毕竟是皇子,他这一吼,吓得侍卫手臂一颤。
然而有太子在,侍卫纵使害怕,也不敢听他号令。
“三弟,这女子落在我手上,暂时不会有事。”太子慢悠悠地对他道,语气像是在安抚,而眼神又似在威胁,“你若是真想救她,就随我走一趟吧。”
……
这一次,容筱筱没有再在皇宫腹地逗留,而是直接被押进了牢中。
虽说是牢,却不与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关在一处。容筱筱隔着铁栏,看到许多正在关禁闭的太监宫女,知道这是宫中专门惩戒下人的地方。
屋内十分简陋,栏杆内关着十二三人,除了地上的茅草和头顶的天窗,什么都没有。
不过到底是在宫里,卫生条件还算过得去。
容筱筱被侍卫推进门之后,站在原地未动。
瑟缩在墙边的一排宫女都抬眼看着她,好奇地打量这个不明身份的女子。
容筱筱依旧穿着来时那件藕粉色的丝裙,却因为这几日的颠沛流离而破烂不堪,显得极为狼狈。
然而她眸光有神,背脊挺直,全身上下并无那种在宫中待久了所染上的呆滞死板之气。
众人都未开口说话,皆恪守着“谨言慎行”的法则,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容筱筱不禁心想,难怪嵇玄想要与她一起隐居山林,在这样的环境中浸泡久了,的确太过压抑。
她寻了个太监身边坐下。
“你是御膳房的人?”容筱筱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那人身材微胖,在众人中看起来算是比较年长的。此时听了她的话,有些惊讶:“你怎知?”
容筱筱因为生意原因,常与厨子们打交道,她进门之后便盯上了这人。在他旁边坐下后,闻到他身上的烟火气,顿时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她冲太监笑了笑:“我这人擅长相面,一看你,就知你是喜好美食、精通厨艺之人。”
这话夸得太监乐了起来。
“过奖过奖,宫里厨艺好的人太多,我向来都是不受重用的一个。”他收了笑脸,忽又叹气道,“不过啊,我在御膳房做了二十年厨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今晚,就因为在宴上误用了见手青,不由分说就被他们关了进来。你肯定不知,南方那些稀奇古怪的菌子,骇人得很,一不留神就碰上有毒的。”
容筱筱心中一动,这人所说的宴会,莫非正是她路过遇见的那场?
若是这样,有些事就可以解释了。
她想到那些人散场时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身影,以及他们看到嵇玄两手空空却惊恐万分的神情,陷入沉思。
过了不久,牢中又进来两个宫女。
那两人与其余人不同,全身被雨水打湿,神色也战战兢兢。
她们显然与屋内一个宫女相识,进来之后便坐到她旁边,小声道:“宫里要变天了!”
所有人皆侧目望来。
容筱筱也竖起耳朵,心中擂鼓。
她知道这些人说的是太子与嵇玄之事。
不知道嵇玄现在怎么样了,也不晓得他能否逢凶化吉,顺利应付太子的诡计。
据刚进来的两人所言,今夜大雨,三皇子提刀去圣上寝宫逼宫,很多人都看见了。幸好太子闻讯赶来,才将其阻止。眼下朝中大乱,三皇子近日又行踪诡异,据说这段日子他在封地逗留的时日过久。有人传言说,他是私下在南边养了兵。
众人皆惊叹不已。
三皇子虽然并非皇位继承人,却一向受人拥护。谁能想到这样一位皇子却因为觊觎皇权,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一旁,容筱筱却忽然开口道:“若是三皇子私下养兵,又何必冒着风险亲自来逼宫?”
她这番话倒是令大家清醒了些。
然而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并非每个人都能如她这般想。
牢外风雨大作,屋内人人自危,皆各怀心思。
过了片刻,一个侍卫进来:“谁是张葛?”
身边的太监连忙起身。
侍卫看着他,吩咐道:“明日晚,圣上在后花园设宴,众皇子都会到场,你负责掌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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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会放你出来。”
容筱筱抬头看着张葛。
这真是天赐良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对策。
入夜之后,屋内之人各自睡了,容筱筱却悄悄将身边的太监推醒。
“张葛,”她在他耳边唤道,“你想不想大展厨艺,恢复圣宠?”
张葛在睡梦中喃喃道:“想啊……这个梦做了好几年,也不见灵验一回……”
容筱筱又摇了摇他,这才将他晃醒。
张葛清醒过来,听她又重复一遍,疑惑地看着她:“你真有这么能耐?”
容筱筱附在他耳畔,将对策同他讲了。
张葛原本惺忪的睡眼顿时变得雪亮。他不再犹豫,坚定地点头:“好,那我就帮你这一次。”
……
翌日上午,侍卫应张葛的需求,搬了一大筐菌子进来。
竹筐足足有半人高,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蘑菇。
由于张葛下午便可以被放出来,侍卫并未对他起疑心,一听说他要提前检验食材,便从御膳房搬了这些菌子给他看。
蔫头耷脑的众人见状,皆抬眼向这边望来。
张葛从一大筐菌子中,挑出几颗焦黄饱满的蘑菇,递给容筱筱:“这是你要的奶浆菌。”
容筱筱接过来一颗,将其掰断。
奶浆菌从中间一分为二,很快竟从断口处流出牛奶般的液体。
白乎乎,嫩嘟嘟,看起来竟和牛奶别无二致。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过来。
容筱筱一口咬了下去,味道鲜美浓郁,隐隐有股甜淡的奶香。
“好吃!”她闭目感慨道,“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菌子了!”
有的宫女见状,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她这是什么。
容筱筱知道众人的兴趣已经被勾了起来,于是又从筐中掏出几颗同样的菌子来,分给众人:“这是圣上才可享有的奶浆菌,今日咱们沾了张大厨的光,才能尝到这般世间罕有的美味!大家快来尝尝!”
所有人眼睛发亮,顿时围了过来。
一个个纷纷拿起菌子,大口咬下去。
鲜嫩多汁的奶浆菌在口中爆开,甜香的汁水顿时溢了满腔,一口下去,只觉唇齿留香。
太新奇了。
宫中的下人们哪里吃过这般神奇的菌子,皆称道不已。
而一旁的容筱筱却话锋一转,笑着道:“既然大家吃了张大厨的菌子,可否帮我们一个小忙?”
这话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警觉。
宫女太监们犹豫地看着彼此,似乎都有些后悔,不该因为贪食欠了别人的人情。
然而菌子已经吃进肚子里了,大家都不好拒绝。
容筱筱知道他们为难,于是故作轻松地说:“真的只是个小忙而已,我只求大家,一会儿不论看到我做出什么事,都不要声张。你们只需要装作无事发生,不要说话就可以了。”
“不说话”是宫女太监的必修课,听她这样说,所有人皆松了口气,纷纷答应下来。
容筱筱随即一笑。
紧接着,她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将筐中的蘑菇都扒了出来,自己钻了进去!
大家都惊呆了。
有人口中的奶浆菌顿时掉落在地。
她这是要……越狱?
70. 第 70 章
容筱筱从一堆菌子中探出脑袋。
竹筐很大,她身材又瘦,刚好可以蜷在里面。
她向张葛招手:“快,帮我盖上。”
张葛将地上成堆的菌子重新装入筐内,很快,容筱筱整个人便埋在了各式各样的蘑菇里面。
从外面看去,还真猜不出来里面藏了个人。
奶浆菌已经被众人分食一空,留出来的空位被她填补,表面的蘑菇刚好与筐口齐平。
张葛探头探脑地俯视竹筐,小声问:“你还喘得上气么?”
竹筐中传来容筱筱闷声闷气的声音:“现在可以,但一会儿不好说,所以要快。”
她用手盖在鼻子上方,为自己预留出一小块呼吸的空间,说话听起来闷闷的。
张葛忽然道:“好好,他们来接我了。”
就在这时,侍卫开了门。
众人赶紧安静下来,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有些紧张。
“张大厨,你方才在对着菌子说话?”见张葛蹲在竹筐面前,侍卫开玩笑道。
他这番自以为很有幽默感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捏了把汗,没有人敢笑出声来。
侍卫见自己的玩笑无人理会,十分扫兴,板着脸开了门,示意张葛出来。
张葛也算身强力壮,轻松便将竹筐背了起来。
虽然竹筐显然比进来的时候沉了许多,但好在侍卫并未察觉。
容筱筱缩在筐中,一动不敢动。
张葛一言不发地向门外走去,路过侍卫身边的时候,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等等!”侍卫忽然在身后唤道。
张葛冷汗顿时下来了,一边竭力拉住竹筐的背带,一边转头问道:“何事?”
牢中极为安静,连喘气的声音都听不见。
侍卫眯眼看着他,半晌,忽然笑着道:“今日宴上都是皇子龙孙,可别再让大家吃毒蘑菇了啊。”
张葛赔笑一声,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众人也跟着干笑起来。
侍卫这才放行:“走吧。”
……
夜晚,皇宫后花园。
四角飞檐的凉亭中设了一张长桌,桌上摆了燃烧的香炉与插了一株桃花的玉瓶。
亭边垂挂的灯笼上绘了花鸟图案,黄澄澄的灯火格外明亮,将整个花园映得通明。
环绕亭子的一汪湖水与假山相映成趣,水波在烛火映照下波光粼粼,偶尔可见鲤鱼摆尾溅出水花,泠泠水声甚为悦耳。
这幅恬淡美好的景象,此时却并不那么令人愉悦。
圣上坐在长桌正中,头发花白,面带倦色。即使穿了一身明黄的龙袍,依旧遮不住一身病恹恹的神态。
此时他眉头紧蹙,听太子滔滔不绝地与周围皇子们大谈三足鼎立的局势。
一位年长的太监为皇上递来药碗,服侍他喝药。
皇上呛了几口,嗓音嘶哑地对老太监道:“如今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老太监赶紧道:“圣上只要好生休养,定能很快好转。”
“这桃花开了,”皇上盯着面前的花瓶,神色忧郁道,“我记得苓妃最喜桃花,若是她还在,定天天嚷着要去赏花。”
老太监心想,若是苓妃还在,也是个半老徐娘了,哪会像年轻时那般围着皇上撒欢。但想归想,他可不敢说出来,只得应和道:“是啊,今年这桃花开得甚好。”
长桌较远处,嵇玄沉默不语,静静看着手中茶杯,似乎正凝神想着心事。
周围的兄弟们看似在听太子讲话,其实都在偷瞄嵇玄。
三皇子昨夜逼宫一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虽然父皇现在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所有皇子都明白,圣上今夜设宴,正是为了当众将此事摊开来聊个清楚。
孰真孰假,谁是谁非,都看今晚了。
一阵丝竹声从假山后响起。
清脆琴声中,一队宫女鱼贯而入。
女孩子们穿着轻飘飘的春日衣衫,银簪束发,薄纱遮面,手中端着精致的雕花食案。
菜肴陆续上桌后,宫女们在众人后方站成一排。
今日的夜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原本没有关注盘子中盛了什么。然而热气腾腾的蔬菜菌菇粥摆上桌后,鲜香美味的气息顿时吸引了在场之人的注意。
嵇玄亦是一怔,平淡无波的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不仅如此,桌上还摆了黑松露炒饭、松茸炖小鸡等等菜式。
他不动声色地抬眸,目光扫过对面一排宫女。
所有人都面戴轻纱,遮住了下半张脸。
容筱筱站在宫女当中,低眉顺目地盯着脚下的地面,余光留意到了嵇玄停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却没有抬头看他。
“……三弟,三弟?”
太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嵇玄这才回过神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有的人留意到他方才的出神,顺着他的目光向容筱筱的位置望去。
好在太子背对着她,并没有见到混迹在宫女中的容筱筱。
“这碗菌菇粥,与你在封地的美食相比,如何?”
太子用一种状似轻巧的语气问道。
嵇玄微微一笑:“若非这次回来仓促,原本想着带些当地的松露回来,送予皇兄品鉴。不过……”
他顿了顿,而后,用似笑非笑地语气道:“考虑到皇兄部下近日常去,想来皇兄也已经尝过了。”
太子一滞。
他谨慎地看了眼身旁用膳的父皇,随即眯起眼看着嵇玄,选择沉默以对。
圣上忽然咳了起来。
身旁几位皇子连忙关切地嘘寒问暖,有人命下人去传太医。
年迈的皇上摆手:“不必。”
他缓了缓,待咳嗽平息,才望着嵇玄,单刀直入道:“昨夜之事,你可有什么要说?”
嵇玄面色如常:“回父皇,清者自清。未做之事,儿臣不知如何为自己辩驳。”
圣上显然是喜爱这个儿子的,纵然上位者难以对人付出信任,但容筱筱在一旁观望时可以感觉到,这一刻皇上是想要相信他的。
对于一个体弱多病的老者而言,贸然得知亲生儿子要弑父的消息,未免太过心寒。
更残忍的是,此时他的另一个儿子,正竭尽全力地想让他相信这一点。
“三弟,这话说得倒是轻易。”太子道,“昨夜许多人都看着,你若说的是真话,难道我说的是假话?”
太子招了手下过来,命他带人上来。
片刻后,后花园中走来五六位臣子。
这些人都是昨夜应邀赴宴的宾客,据说下雨之后,散场路上刚好撞见了太子与三皇子。
其中一人在太子的示意下,颤声道:“圣上,昨夜我的确见到三殿下提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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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您的寝宫附近,此事千真万确,若非我亲眼所见,却不可能口出戏言冤枉三殿下。”
嵇玄默默看着那人,修长的眼眸轻轻眯起。
一旁,太子显露出得意之色,嘴角噙着笑意。
另一位臣子也道:“昨日虽然下了雨,但我们听见太子呵止三皇子,问他提刀来此是为何事。于是我们远远看过去,似乎……似乎真的看到刀光闪过。”
其他人皆点点头。
这些人都是朝中的大臣,而且并非太子的党羽,没立场替太子作伪证。
圣上的眉头拧紧,开始露出狐疑之色。
就在这时,宫女中忽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听昨日掌厨的厨子说,这些人似乎服用了见手青。”
容筱筱这番话看似大胆,却恰到好处地点到即止,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将人们的注意力放在了她说话的内容上。
众人常年身处宫中,有的人没听过这种菌子,不禁疑惑。
圣上却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问道:“这是真的?”
身旁的太监悄声在皇上耳边说了些什么。
圣上点点头,对太子道:“若是如此,你这些人证可算不得数。”
太子连忙道:“父皇,见手青虽不常见,却也是可以入口的食材。”他怨愤地盯着身后这群宫女,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装扮,他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面对父皇的态度转变,太子似乎有些焦虑,继续道:“偶尔食用,并无影响。而且也与个人体质有关,并非所有人都会致幻。”
皇上又咳了起来:“是么?”
容筱筱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
“圣上,想要验证这一点,方法很简单。”她打开布包,里面正是一颗见手青,这是她方才在后厨拿到的,估计是昨日宴会剩下的。
太子没想到这宫女居然敢当堂顶撞自己,厉声呵斥道:“大胆,这是你能说话的地方?”
他定睛一看,才发觉,此女居然与昨日那人如此相像。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谁,一时间更加生气,对手下道:“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带走!”
“且慢。”圣上一句话制止了正要上前的侍卫。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太子,眼神中似乎含着警告。半晌,圣上才道:“让她说完。”
容筱筱欠了欠身,将见手青在众人面前晃过一圈:“我听闻这种菌子可以令人产生幻象,于是心生好奇,向厨子要了一颗来。若是这些证人食用了见手青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自然能证明他们所言非虚。”
她说得头头是道,众人也觉得有理。
纵使太子想要反驳,也已经过了最佳的时机。毕竟若是此时再加以阻拦,其余人便可看出此事定有猫腻。
容筱筱刀工娴熟,灵巧地将一颗见手青分成小份,让在场的人证服下。
每份的分量都不多,刚好是可以致幻的量,但一定比昨夜宴席上的量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果这些计量的菌子可以对他们产生效果,便足以证明昨晚也受到了见手青的影响。
众皇子交头接耳,皆好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容筱筱等待了片刻,问食用菌子的这几人:“可觉有何异常?”
几人都摇头:“没有。”
太子满意地笑了笑,心想这般伎俩实在儿戏,若是没有效果,看她一会儿怎么收场。
71. 第 71 章
嵇玄在一旁看着她,眸中含着担忧之色。
此事若是成功还好说,然而,一旦失败,不仅会更加坐实太子的诬陷,也会给容筱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惜自己身处舆论漩涡,此时并无说话的立场,即使贵为皇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自己以身涉险。
众目睽睽之下,容筱筱却并无丝毫怯场。她举起一双筷子,在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人证们皆道:“竹筷。”
“几根?”
“两根。”
容筱筱又拿来几支筷子,以随机数量加入其中。
三根、五根、八根……
直到第十二根的时候,终于有人报错了数。
容筱筱淡淡道:“你受影响了。”
太子忽然拍案而起,反驳道:“真是荒唐,他不过是数错了数而已!”
那人吓得脸色苍白,紧紧盯着容筱筱手中的竹筷,数了又数,最后扶着脑袋道:“回禀圣上,卑臣似乎果然受到了见手青的影响。”
太子气得不轻,将自己的两支筷子拿在手上,举到他眼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问:“这是几根?”
有人抢答道:“……三根?”
在座的皇子们都笑了起来。
见手青的作用开始生效了。
容筱筱又从身后拿过一只碗:“我手中拿的是何物?”
“碗。”
她又拿起桌上的花瓶:“这支桃花,插在什么里面?”
“碗里。”
皇子们又笑了起来。
有个皇子哈哈笑个不停:“刚才她手里才是碗,这个是花瓶!桃花怎么可能插在碗里?”
圣上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看来见手青真的可以令这些人看到原本不存在的事物。
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中筷子向前一指:“你们……你们几个,怎的这般不顶事!”
念在这些人都是朝臣,他不好说出什么重话,但一副怒容已将大家吓得不敢吱声。
容筱筱看准时机,忽然作出害怕的模样,后退一步道:“太子!请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切莫冲动!”
闻言,几位朝臣顿时惊恐万分,纷纷跪倒在地:“请太子殿下饶命!”
这几人似乎对太子手中的筷子十分畏惧,神情并不像在伪装。
除了容筱筱与几位食用了见手青的人,其余诸位都面露不解之色。
一双筷子,有何可怕?
“怎么回事?”
“他们为何这般胆小?”
太子也黑着脸问:“我何时说要你们的命了?”
其中一人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手中的筷子,道:“您拿着刀,难道不是想杀了我们?”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若不是场合不对,这场景倒是十分好笑。
太子在人前表现得开明豁达,但在宫中待久了,便清楚他私下并非良善之人,滥用私刑、残害无辜,都是常有之事。
所以这些朝臣才会对太子一怒之下想杀他们一事深信不疑。
容筱筱知道,这里已经没有自己说话的必要了。
事实如何,想必众人已经清楚。
在见手青致幻的作用下,辅以言语的暗示,便可令这些人在脑海中看到特定的幻象。
方才容筱筱并未说出“刀”字,他们就已经联想到了她想让他们见到的事物。
而昨夜,太子却是清清楚楚说出了“夜里提刀来此”六个字。
更何况风雨大作之中,众人远远望来,本就难以辨认清晰——想要误导这些人,可比现在的情形要简单得多。
太子拿着筷子的手颤抖不已。
他向前一步,将筷子伸到那些人眼前:“你们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吓得连连往后窜。
有人伸手揉了揉眼睛,忽然指着太子道:“三殿下?你……你究竟是殿下,还是三殿下?刚才我明明看到是太子殿下,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三殿下了?”
太子与三皇子同父同母,本就长得相似。
此时在幻觉中,这人居然将他们两人认错了。
若是现在能将这二人搞混,那么昨晚呢?
众人心中都闪过这个想法。
圣上这才开口:“闻儿,昨夜你亲眼看到了你三弟带刀么?”
闻儿是太子嵇闻的小名。
太子一时间没敢回头,瞳孔震颤,似乎正努力权衡着现在的局势。
若是他说带刀之事是真,那么这些证人看到的拿刀之人,究竟是嵇玄,还是自己?
而如果此时含糊过去,说自己并未看清他是否带刀,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身为太子,居然陷害自己的亲弟弟,传出去岂不是教人看了笑话?
正当太子拿捏不定主意之时,容筱筱忽然看到他的目光向自己转来。
她暗道不妙,难道太子想将事情推到自己头上。
容筱筱是个无权无势之人,若是太子有心要害她,恐怕就连嵇玄也无法力挽狂澜。
方才她虽然推翻了证人的供词,却无法对太子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毕竟是圣上的亲骨肉,拿不出实质的把柄,谁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一旁,嵇玄也看到了太子的神情转变,他忽然轻咳一声,唤道:“皇兄,你认得这些么?”
嵇玄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
北方雁国的地契,通关文牒……还有一封签字画押的证词。
容筱筱顿时明白他手中是何物了。
之前朝贡出现危机的关头,那位卖茶叶的贺老板曾想将霉变的普茶卖出天价,而这些东西,都是从那商人怀里搜出来的。
容筱筱看着嵇玄手中的证词,心道,看来对贺老板的审问,早已有了结果。
所以贺老板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她望向太子,看到他忽然变得惊惧的眼眸,顿时明白了过来。
当着众皇子的面,嵇玄不疾不徐地道:“皇兄栽赃我事小,但朝贡事大。若是当时没有查出那批茶叶的问题,恐怕此时,边境已不像现在这般安宁了。”
众人看着他手中的文书,不知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何事,嵇玄倒是给太子留足了面子,没有说下去。
太子却已勃然大怒,上前抢过那封证词:“真是荒唐,这是何人写下的,我从不知道此事!我身为虞国太子,怎会在朝贡上做手脚?你……你这是陷害我!”
这话说来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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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讽刺,从昨夜起,皇宫便被太子那番动静扰得鸡犬不宁,嵇玄虽被冤枉,都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如今太子见他拿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反而血口喷人起来。
太子的暴躁,更显得嵇玄此时镇定自若,胸有成竹。
嵇玄没有理会他的辩驳,而是微微一笑,又从怀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那么,皇兄可知这是什么?”
草纸上并非连贯的文字段落,而是零零散散写着几个词。与其说是信件,倒更像是——药方。
太子顿时脸色煞白。
容筱筱却有些不解,她从未见过这东西,不知这是何物。
嵇玄目光如炬,平静地看着太子:“这些是在涧山县西山寨中,私藏朝贡香猪的‘山贼’身上搜出来的。有趣的是,我发现那些人武功高强,并不像乌合草莽之众。更难以解释的是,‘山贼’私藏香猪,竟不是为了宰杀,亦非为了贩卖。”
他手拿药方,说到此处一顿。
有的皇子耐不住好奇心,插嘴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嵇玄道:“下药。”
朝贡香猪出事一事,当时闹得皇宫也惴惴不安,所以他这样一说,大家便都明白了。
局势顿时反转,众人皆惊愕不已。
皇子们啧啧称奇:“原来香猪生病,竟是有人下药所致!”
容筱筱忽然想起一事。
那天在山寨中,她险些被山贼发现,不过当时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将她救了下来。
难道那人便是嵇玄?
他在山寨中,或许就是为了搜寻太子相关的证据。所以他才会正巧出现在那间摆满了瓶瓶罐罐药剂的房间附近。
容筱筱隐约记起,自她从山寨回来后,嵇玄手臂上就多了一道伤。她那时还以为他是习武之人,是虞国的将军。谁能想到,他便是与朝贡关系最密切的三皇子本人。
太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垂在身侧的两手不住颤抖。
嵇玄沉声问他:“那些‘山贼’都曾是你部下,一查便知,这些你怎么解释?”
太子没再看他,转而向圣上跪下,表情惶恐。
他绞尽脑汁,编造借口道:“父皇,儿臣并非想对朝贡不利。儿臣只是……只是想借香猪,给江国的王室造些困难……谁曾想半路上香猪就发病了。此事是我自作聪明,您责罚儿臣吧!”
“快住口!”皇上本就身体不适,悲怒交织之下,更是咳嗽不止,“你这逆子,真当这是什么光彩之事?你身为太子,居然在国事上如此儿戏,以后还怎么担得起重任?”
这话直接关系到太子的地位,他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峻。
顿时,他面子也不顾了,当着众人的面求饶道:“父皇,儿臣知错了!看在这么多年来我对您悉心照料,亲自熬药煎汤的份上,就绕过儿臣这次吧!”
这幅样子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十分不适,大家看太子的目光充满鄙夷。
圣上几乎喘不上气来,身旁的老太监连连为他抚背。
嵇玄有些难过地看着父皇孱弱的样子,眸中似有犹豫。
半晌,他才缓缓举起手中的药方,开口道:“皇兄,你是否要再仔细看看,我手中这药方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72. 第 72 章
此话令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夜晚的凉亭中,小风徐徐,珍馐玉食摆了满桌,却早已在众人忽视下冷透了。
皇子们的目光,皆集中在嵇玄拿着药方的手上。
太子眼中盛满泪光,双眼木然无神。
他听到嵇玄的话,先是一怔,随即以极慢的速度,缓缓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药方。
薄薄的宣纸在夜风中轻轻飘摇、翻卷,发出脆脆的纸张弯折声。
众皇子虽然识字,但并不懂医术。
此时大家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药草名字,皆不知这是何种药材。
太子却突然呆住一般,双目圆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太子骤然起身,从嵇玄手中抢过这张药方。
有皇子问:“皇兄,这是什么?”
“对啊,是什么药方不能让我们知道。”
圣上刚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来,此时冷眼看着太子,质问道:“闻儿,你这是作甚?”
太子手中紧紧攥着药方,薄纸因为他颤抖的手而簇簇作响。
他望着桌上纸灯笼,突然伸手将灯罩掀开。
烛火在风中跳跃,火舌舔舐着泛黄的宣纸。
烟气呛人的味道飘散出来,圣上伸手指着太子,却因咳嗽而说不出话来。
老太监在一旁试图阻止:“太子殿下,快停下!”
然而他毕竟是身份高贵的太子,其余人不敢贸然动手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药方在火光中一点点消失。
皇上已经放弃了和这不肖子交谈,转而去看嵇玄:“那是何物?”
嵇玄微不可查地叹气,似乎对此于心不忍,默了许久,才道:“我询问过了许多医者,这方子中每一味药材,都是止咳清火的良药。”
众人皆露出不解之色。
若是如此,为何太子却对这药方如此紧张?
圣上按着太阳穴,揉着眉心,神情严峻。
嵇玄瞥了眼皇兄,继续道:“但一起服用,几味药之间便会相克。长此以往,会对人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皇上点了点头。
他竭力平息着费力的喘息,抬头看着太子的背影:“这就是你每日为我煎的汤药。”
语气平淡,并非疑问。
看着方才太子惊慌的模样,他已经猜到了会是如此。
太子发丝散乱,眼神阴郁,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仿佛一株枯木般立在原地。
二皇子年幼时便已夭折,如今亭中皇子六人,以太子最为年长,其次为三皇子嵇玄。
剩下几位皇子,大多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最小的皇子今年不过七岁,整场宴席中都不言不语地坐在角落,呆呆地望着这场闹剧。
皇上一贯看中太子与季玄,不仅是因为他们名义上是皇后的嫡子,更是因为在这些皇子当中,唯有这两人从小天资聪颖,才华横溢,拥有继承皇位的能力。
一碗水难端平,皇室之中亦是如此。
由于皇上常年只对嵇闻嵇玄两人投以关注,其余皇子便都疏于管教。如今,这些人要么不学无术,贪图享乐,要么性子软弱,生来便屈服于太子大哥的淫威之下,渐渐成了现在这副难当重任的样子。
皇上仿佛正迅速地变得更加苍老,望着太子,失望至极。
忽然,他拿过桌上瓷碗,用尽全身力气向他的后背掷去!
菌菇粥溅了太子一身。
碗落地,在清脆响声中摔得粉碎。
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把我的药拿来。”皇上虚弱地道。
老太监已经吓得半死,闻言急忙将碗给他端过来,由于双手打颤,半路上药洒出不少。
皇上接过药碗,放到鼻子下方,闭目轻嗅。
“哼。”
他忽然轻笑一声,仿佛闻的不是苦涩的药,而是香甜的粥。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看着父皇,只有太子背向而立,无颜回头。
“铛”的一声。
药碗砸在太子的后脑勺上,弹了出去。
“你走。快走。”皇上再开口时,声音嘶哑,眼眶通红,“看在你母亲的面上,我留你一条命在。”
太子身形摇晃,脚下却迈不动步子。
容筱筱始终立于一旁,心情沉重。
她身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古代森严的皇室等级没有真切的实感。此时,看着眼前年迈的老人,容筱筱觉得他不像一位至高无上、令人畏惧的皇上,而不过是个受亲生孩子欺瞒、陷害的可怜人。
什么皇权,什么功名,都换不来一个平和美满的家。
或许帝王命该如此。
活在皇宫这种地方,纵使锦衣玉食,却还不如住在偏远的小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来的自在。
她想到记忆中的干娘,暗中思付道,也许干娘早已预见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拒绝搬入宫中,而是选择一辈子隐居山野吧。
太子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就当他要踏出凉亭前,忽然听见皇上开口唤道:“玄儿。”
嵇玄抬眸,与父皇对视。
太子脚步也滞住。
“太子之位,以后便是你的了。”皇上哑声道。
嵇玄没有作声。
他眸光一转,向容筱筱望来。
从嵇玄眼中,她分明看出了拒绝之意。但眼下并不是推诿的场合,容筱筱心中清楚,他对此很是为难。
“哈哈哈哈,”太子爆发出一阵高亢的苦笑,转身指着嵇玄,“好啊,三弟!这就是你的目的。”
几名侍卫顿时握住剑柄,防备地看着突然发癫的太子。
“你从小就和我争,和我抢。我耗尽了心力,用尽了手段,才获得父皇嘉奖赏识,结果呢?结果是所有人都夸你谦让大度,却说我是争强好胜的阴险之人!”太子不顾侍卫们的阻拦,一路推搡着向嵇玄走来,“谁能想到,我这一向贤明坦荡的弟弟,竟也是会耍手段的,哈哈哈哈。”
就在他离嵇玄只有一臂距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筱娘。”
容安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湖水对面的假山旁。
容筱筱心中一惊,向他的方向望去。
今日从牢中逃出来后,她并未直接随张葛去御膳房,而是先去找到了容安。
孩子被太子带了回去,关押在东宫。好在眼下朝中大乱,众人无暇顾及她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子,这才顺利将容安带了出来,交予张葛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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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怎么擅自跑来了?
众人听他方才喊的那句“娘”,还以为他是哪位宫女的孩子。
然而正当侍卫想要上前阻拦时,却听见容安忽然道:“……你就是我的爹爹?”
孩子直直望着太子。
既然嵇玄是他叔叔,而太子刚才又唤嵇玄作“弟弟”,那么理应就是容安失散多年的亲爹了。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镇住了。
太子身形巨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回头看向容安。
容安三步两步向凉亭跑来,这一次,侍卫都没敢拦。
随着他跑近,皇上忽然撑着桌面,缓缓起身。
他看着孩子,喃喃道:“……苓妃?”
声音太小,在场之人不知他说了什么,一旁的老太监却是听清了,神情顿时一凛,若有所思地看着容安。
孩子虽然年幼,但这个年纪,五官其实已经定型。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孩子的眉眼与陛下相似,估计是皇室的血脉无疑。而他翘起的鼻尖、饱满精致的唇形,居然与十年前的那位苓妃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监想到了十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苓妃怀了孕,诞下了圣上的子嗣,然而没过多久,襁褓中的婴儿便不见影踪,而苓妃也因为伤心过度,不久便香消玉殒。
如此看来,眼下这孩子,说不定便是当年消失的孩童。
按照年岁来看,也确实是这个年纪。
皇上向容安招手,语气由之前的嘶哑变得轻柔了许多:“你来,过来让我瞧瞧。”
容筱筱心中紧张,莫名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容安原本是奔着容筱筱来的,半路又被太子吸引了目光,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歇斯底里的男子,惊讶之下,居然无视了皇上的召唤。
小孩看着太子,露出一副“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亲爹”的表情。
在他从小的想象中,爹爹是个神秘的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会在脑海里美化他的形象。容安总觉得,亲爹应该是个事务繁忙的、做着脱不开身的重要职务的、高深莫测的稳重成熟之人。
然而面前这位太子,咄咄逼人、涕泗横流、形容极为狼狈。
小时候一直以来的幻想在小孩眼前崩塌了。
容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要这样的爹地!”
众皇子想笑却不敢笑,尴尬地望着太子和小孩。
皇上见到孩子哭泣,心也揪了起来。
他干脆撑着椅子站起身,由老太监搀扶着,亲自走到容安面前,缓缓蹲下。
容筱筱眼睁睁看着皇上颤巍巍的手抚上容安的脑袋,一时间分辨不出皇上的情绪。
他仿佛异常兴奋,又似乎正处于一种茫然无措的境地中。
皇上眼中闪过点点泪花,不可思议地道:“告诉我,你叫什么?”
孩子如实答道:“容安。”
皇上蹙眉不解,喃喃自语:“你姓容?……不对,你怎么会姓容呢?”
容筱筱望向嵇玄,两人眼中皆含着担忧之情。
“容”是干娘的姓氏,在这个朝代并不多见。
73. 第 73 章
皇上一听,自然联想到了多年前那位女子。
当时自己还未像现在这般孱弱多病,而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微服私访之时,他在南方遇到一个貌美民女,和她生下两个孩子。他想劝她搬来宫中,成为自己的宠妃,却遭到拒绝。
此后二十余年,便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女子。
她在自己生命中留下的痕迹,也仅剩嵇闻与嵇玄两人。
多年来回想那段经历,只有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虚影,而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然而此时,望着容安,他脑海中竟蓦然浮现出近三十年前,那位年轻女子的脸庞。
那是一位恍如从画卷中走来的美人,他喜欢她修长的眉形,和线条好看的下颚。
可为何一个小孩,竟会令他联想到那人?
难道是自己命不久矣,才终于忆起了当年的故人么。
皇上怔然出神。
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很不对劲。
方才初见孩子时,自己明明想到的是十年前的苓妃。
为何仔细端详之后,又在他脸上看到了三十年前容姓女子的影子?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怎会都与这孩子这般相似?
想起容安管太子叫“爹”,皇上呼吸一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
十年前的一点一滴在眼前如走马灯般晃过,他一时气血上涌,竟咳出血来。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地。
众皇子大惊:“父皇,您还好么?”
容安年幼,没见过这等场面,看到老人在自己面前吐血,吓得后退一步。
老太监急忙扶住他,关切道:“圣上,您龙体要紧。”
皇上甩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太子,言语中满是讽刺:“不必理会,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走,赶紧离开……”
他又指着太子,道:“你留下。”
太子大约是在后悔,先前父皇让自己走时就该一走了之,现在倒是走不成了。
众皇子担忧地看着他们,慢吞吞地离开。
宫女们被赶羊一样哄走,容筱筱随着人群渐行渐远,目光频频向后望去。
只见嵇玄临走之时,附在容安耳边说了什么,孩子忽然之间就止住了哭泣。
嵇玄装作替孩子整理头发的样子,用极低的声音道:“你不小了,坚强些。擦干眼泪,还有重任。”
虽然容安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重任,但嵇玄这番话,的确令他镇定下来。
孩子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恢复了他平日里懂事的模样。
嵇玄这才站起身,朝容筱筱的方向走来。
待众人离得远了,凉亭中,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巴掌!
声音清脆,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容筱筱远远便见到太子捂着脸颊,倚柱滑落,跪倒在地。
众皇子都没敢真的离开,皆停了下来,驻足观望。
嵇玄站在容筱筱身边,沉声道:“他都知道了。”
容筱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子。
“太子原本不知容安是自己的儿子,你今日告诉他了?”容筱筱问道。
嵇玄点头。
她想了想太子方才听见容安叫自己爹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试探地问道:“容安的生母是何人?”
“你是否已猜到了?”嵇玄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了一句。
容筱筱脱口而出:“圣上的妃子。”
嵇玄钦佩地瞥了她一眼,片刻之后才又点了点头。
居然真是这样。
容筱筱心中感慨,真是好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所以十一年前,太子与皇上的那位“苓妃”有染,导致妃子怀了孕。而直到孩子失踪、苓妃逝世,皇上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并非自己的,而是他儿子的。
“你这皇兄也太不靠谱,”容筱筱小声道,“那他可否清楚干娘的事?”
嵇玄是小时候自己凭记忆找到干娘的,至于他后来有没有告诉太子,她不清楚。
“现在知道了。”
“这么说,以前都不知道他的生母另有其人?”
嵇玄淡然道:“今日,我将娘亲过世的消息告诉他。皇兄只是说,他的亲娘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皇后。”
他这话说得平静无波,容筱筱却能想象到太子得知时的气急败坏。
嵇玄接着道:“离开娘亲时,皇兄已有六岁。倘若说儿时之事都不记得,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容筱筱大概明白了。
此人性格便是如此,做出这般寒心的选择,似乎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远处凉亭,皇上正将桌上的碗碟一件件向太子身上砸去。
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太子绕着长桌躲闪,皇上紧追不放,老太监则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劝架。
三人仿佛在上演一出鸡飞狗跳的闹剧。
只有容安呆呆立在一旁,躲闪着飞溅的瓷器碎片和食物残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可惜了张葛精心准备的一大桌子美食,还没等得到圣上赏识,便砸得一片狼藉。
容筱筱无奈地看着他们这番恶战,忽然转头,望向嵇玄。
他的侧脸在夜晚的烛火中明暗分明,湖水的波光映在他眼底,仿佛他眼中也荡漾起澄澈的涟漪。
察觉到她凝视自己的目光,嵇玄敛眸,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容筱筱道:“容安小时候的突然失踪,想来与你有关吧?”
失踪的婴儿,居然到了干娘手中,能与这二者产生联系的,也只有嵇玄一人了。
嵇玄承认:“是。”
“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将他带出来的?”
皇宫的守卫森严,想要将一个哭闹的皇子带出宫并非易事。
嵇玄道:“那年皇兄十八,我十六岁,正是吵闹好动的年纪,平日时常出宫狩猎,侍卫并不拦我。”
“他们发现皇子不见了,不来追你?”
“我用包裹了猪肉的襁褓代替容安,将他换了。一时半刻,他们发现不了。”
容筱筱心想,这的确是个办法。
感慨之余,她又觉得这件事缺少了关键的一环,总觉得逻辑哪里连不上。
思索片刻,她才明白过来,问道:“说了这么多,你为何一定要将容安带给干娘?”
虽然以嵇玄的观念来看,在干娘身边长大,一定比在皇宫中度过童年要好得多。但光是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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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以令他冒着这么大风险将皇子偷出宫来吧。
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事。
嵇玄见她一副追根究底的样子,微微一笑,故意卖关子:“你若是想知道,以后告诉你。”
容筱筱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轻轻用脚背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湖岸边的芦草在她的动作下沙沙作响。她嗔道:“还什么以后,现在就说呀。”
两人站在围观的人群边缘,夜色掩映下,无人注意到他们的举动。
嵇玄瞥了周围的皇子们一眼,确定无人在看,于是面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向她靠近一步,伸手搂住她的腰。
容筱筱吓了一跳,试图挣开:“你做什么,这里是皇宫……那么多人。”
两人身后是一株桃树,此时正是桃花时节,娇艳的浅粉色花朵在月色下开得正盛。她这一动,惹得一树桃花纷纷飘落,洋洋洒洒地落在两人的发丝与肩头。
容筱筱顿时不敢再动。
嵇玄垂眸看着她,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神色,低声道:“以后还长,着急作甚。”
“哪有什么以后。”容筱筱嘟囔道。
听她这样说,嵇玄一双眸子眯起,揽着她的手一紧:“你说什么?”
容筱筱指了指凉亭中活蹦乱跳的人,又点了点他的肩膀,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你是太子,你以为真的走得掉么?”
若是之前,在嵇玄还是三皇子时,想要抛弃身份地位与她在一起虽然荒唐,但也还算可行。
然而如今,他成了太子,性质就全然不同了。
若是虞国百姓知道他们的太子跟着她跑了,会是什么心情?
嵇玄会承担什么样的罪责,容筱筱自己又会背上什么样的骂名,她都不敢想象。
其实听说皇上要将太子之位传给嵇玄的时候,她是欣慰的。若是不考虑两人之事,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很好的选择。
但若说心中一点不失落,那也是骗人的。
不过,一己之私,放在家国这庞大的背景下,又算得了什么?
容筱筱静默而立,凝望着面前漆黑的湖水,看着桃花瓣飘落水面之上,随着夜风与波涛起起伏伏。
此情此景之下,实在不该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才对。
突然,湖对岸传来孩子的尖叫!
听见容安呼救,容筱筱与嵇玄心顿时揪了起来,同时抬头去看。
孩子并未出事。
——出事的另有其人。
只见凉亭中,皇上捂着胸口,向后仰去。
随着落地的巨响,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皇上的后脑似乎磕上了身后的柱子。
众皇子吓得半死,眼下什么也顾不上了,推推搡搡地穿过湖边的石子路,向凉亭奔去。
“父皇!”
“快传太医!”
人群乱成一片,等他们到赶到时,亭中血已经淌了满地。
老太监伏在地上,抽噎不止。
太子瞠目结舌地坐在地上,仿佛已经被吓呆了一般,目眦尽裂地望着皇上。
随后,只见太子颤抖着手,指向容安。
容筱筱警惕地盯着他,以为这人要栽赃孩子。
却没想到,太子直勾勾盯着容安道:“父皇方才说……传位……给他。”
74. 第 74 章
养了这么久的孩子,居然成了皇帝。
接下来的好几天内,容筱筱都还没彻底接受这个事实。
自从凉亭中太子说出这句话时,她就一直处于如坠梦中的状态。看着容安被众人簇拥着披上皇袍,登上皇位,再看着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容筱筱感到有些荒唐,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是如此真实。
初时,容安受惊不小,每天都吵着要见她和嵇玄。
后来大概是嵇玄的劝导生了效,容安渐渐安静下来,开始接纳自己的新身份。
孩子才过了十一岁生日,年纪太小,对朝政之事知之甚少。但之前在学堂中,容安就表现出天资异禀的才华。凭借过人的领悟力,再辅以嵇玄这些天的教诲,倒是很快学会了各项日常事务。
除此之外,容安还惊喜地发现,宫中皇子们从小所学的课业,居然与先前在涧山县时嵇玄让他读的那些书一模一样。
容筱筱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在干娘的书房中,有不少都与朝政相关。干娘虽然喜欢读书,但对那些书显然不感兴趣,如今纸张早已泛黄,看上去就有些年头了。
起初容筱筱还觉得奇怪,不过得知了嵇玄身份之后,发现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最初诞下太子与嵇玄两人时,皇上请了不少博学多才的老师到干娘家中教书,顺便也遣人送来了成箱的书籍。这些书涵盖的知识面极为广泛,除了治国理政的内容外,还有历史、地理、文学等等。
容安小的时候,嵇玄每年回家时都会监督他的课业。而这半年来,“父子”两人在青松镇久住的那段时日中,容安也在与他闲谈时学到了不少。
可以说,若是在虞国的平民百姓中,选出最有天资成为皇储的孩子,那也非容安莫属。
“干爹,你可否不走?”容安屏退众人之后,顿时收起一直板着的面庞,在御书房中对嵇玄耍起赖,“你要是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哪里处理得过来?万一那些大人不听我的,我该怎么办?”
嵇玄放下书卷,静静看着他:“朝中已经有人对我颇有微词了。”
容安奇道:“你一直在帮我,教我天下局势,教我治国的道理,还告诉我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能说你什么?没有干爹,我怎么可能学会这些?”
嵇玄摇头道:“正因如此,我不得不走。”
容筱筱端了热乎乎的松露粥进来,听见他们这话,无奈冲嵇玄一笑。
动荡的朝政刚刚平息下来,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而嵇玄的存在,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拥护他的人,暗中想要助他篡位夺权,而反对他的人,嫌他在背后把控朝政,干涉小皇帝的决策。
眼看着两派群臣间的对峙愈发胶着,嵇玄和容筱筱两人便决定一走了之。
皇宫与之前的小木屋不同,不论哪里都是华贵而宽敞的。
此时,在诺大书房中,一碗小小的松露粥飘着热气。
容安拿着镶金的瓷勺,喝了一口,忽然道:“筱娘,你要是回去了,我以后是不是喝不到这粥了?”
孩子这话说得她心酸,但容筱筱立即笑着道:“怎么会,这些天我已经将秘方传给御膳房的张葛。以后你想吃什么,尽管叫他来做。而且我和你干爹也不会离你太远。我已经想好了,回去之后就着手将连锁店开到虞国北部,以后蘑菇铺便以皇都为总部,我也在这里定居下来。你要是想我们,随时召我们来。”
她冲嵇玄眨眨眼。
后者自然没有异议,简洁道:“嗯。”
虽然这和两人隐居山野的本意不同,但为了容安,她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
容安却一眼洞穿了她的想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言道:“筱娘,不必为我如此。”
容筱筱见他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心中不由一凛。
这孩子,当皇上才当了不到一个月,举手投足和一言一行间,居然就有了帝王的威仪。
果然是骨子里流着皇家血脉的人,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
有时容筱筱觉得,容安这孩子身上倒是有他亲爹的影子——同时兼具了太子的果断,和嵇玄的贤明。要是长大了,一定是个深得民心的好皇帝。
容安接着道:“我再需半年时间,便可以独当一面了。筱娘,我知道你与干爹都不喜欢拘泥于皇都的生活,所以再过一段时间,你们便可以放手交给我。以后你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必为我忧心。”
容筱筱听了有些感动,心想这孩子果然懂事。不过,她也没想到连容安也看出了自己的想法,难道她对皇宫的抵触表现得这般明显?
若是这样,那么一直同她生活在一起的容安呢。
她觉得,自己对容安的担心似乎有些天真,毕竟在历史上,那么多人为了一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能当皇帝,谁还想当个普通百姓。
像嵇玄这样想法的人,或许是真的少之又少吧。
容安毕竟还小,容筱筱以前看不出他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但至少从这几天的表现来看,孩子对当下的处境并不抵触。
“你觉得,当皇帝的感觉如何?”她问道。
容安将一碗松露粥饮尽,擦了擦嘴,仔细地思索片刻,道:“很新奇,很有趣。”
“还有呢?”容筱筱追问。
新奇有趣只是一时的感受,若是等新鲜劲儿过去,可就不这么好玩了。
容安却道:“还很满足。”
容筱筱与嵇玄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所谓“满足”,若指的是权力上的志得意满,或许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嵇玄也端起一碗松露粥,轻抿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何出此言?”
容安支着下巴,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们二人,道:“因为当了皇帝,就可以做很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以前筱娘开店,总要看县衙那些官吏的眼色。当官的和你关系好,产业就办得起来,当官的想要阻挠,做生意就处处是阻碍。所以我想要颁布一项政策,解决商人们目前存在的制度障碍,打通筱娘所开创的连锁店经商模式。你们觉得如何?”
容筱筱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惊讶地看着孩子。
嵇玄眸中也闪着赞许的神色。
容筱筱忽然上前,抱住容安,揉了揉他的脑袋:“有你这样的皇帝,虞国百姓会以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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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的。”
门口,前来换灯芯的老太监看到她的举动,吓得立在原地。
“使不得呀,”老太监连连制止她道,“龙首尊贵,岂能擅触,此乃大不敬也。”
容筱筱收回手,冲容安吐吐舌头。两人都笑了起来。
既然朝中留不得,翌日容筱筱便与嵇玄一道,坐上了返回涧山县的马车。
她已经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这个干娘,实在没必要为了孩子操心。而且朝政上的事,容筱筱就算想管也管不着,便更不必留在皇都,白白限制了自己的自由。
“回去之后,我想走访各地,看看现有的连锁店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容筱筱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嵇玄聊天。
嵇玄点头:“然后呢?”
容筱筱想了想:“等产业链完善,我就按照容安的想法,帮助其他商人建设同样的商业模式。”
想到未来可以帮助更多人赚钱,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马车摇摇晃晃地沿着平原驶入山路,地势开始崎岖,树影也变得茂密。
嵇玄的鬓发随着颠簸轻摇,目光却定定地看着她。
“再然后呢?”他问。
方才所说的这些,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达成的,所以容筱筱暂时还没有想到更多。
她随口道:“这些都实现之后,或许就可以逍遥自在地游山玩水了。等到了躺着都能赚钱的时候,我就坐最好的马车,游遍天下山水,偶尔回皇都看看容安,再去各地连锁店见见朋友,岂不美哉。”
嵇玄挑眉看她:“一个人游历四方,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容筱筱摆摆手,一副这都不是事儿的表情道:“路上遇到歹人,我就告诉他们,谁敢动我,我就去皇上那里告你们。反正我的靠山是皇帝,谁敢拿我怎样?”
嵇玄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片刻,容筱筱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问道:“你这样看我作甚?”
嵇玄幽幽道:“你所想象的生活里,没有我?”
容筱筱愣了一下,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嵇玄会跟着自己。
所以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她试探地问:“难道你不和我同路?”
嵇玄扶额,半晌才道:“我若不和你同路,现在坐在这车上是为何?”
容筱筱眼中渐渐亮起来,一双明眸如星辰般耀眼,含笑地看着他。
嵇玄牵过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拇指轻轻在她手背抚摸,仿佛在捧着一件稀世的珍宝,又担心弄疼她一般。
春风吹进挂起的车帘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被挟持来皇都时,路上还仅是初春嫩绿色彩,而如今回乡路上已是繁花盛开,一派鲜活盎然的景象。
几朵桃花随风吹入车帘,落在容筱筱的发丝上。
暖阳金灿灿,洒在两人肩头,映得她的面庞熠熠生辉。
时间如同静止般,此刻在他眼中,除她之外的一切都沦为模糊的背景。
嵇玄有些痴然地望着她,目光中满是柔情,声音如春日微风般和煦:
“筱筱,你愿意嫁给我么?”
75. 第 75 章
容筱筱眉眼弯弯,笑着看他。
“皇叔。”她忽然道。
嵇玄微微怔了一下,不习惯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皇叔”这个新身份。
容筱筱道:“我若嫁你,我该叫什么?”
她想了想,叔叔的老婆是婶婶,难道自己该叫“皇婶”?不对,真的有这种称呼吗?
容筱筱觉得回家该补补历史了,若还这样下去,自己在这个世界简直是个半文盲。她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了一下宫斗剧的称谓,隐隐想到皇叔的妃子好像是叫福晋。
也不对,她立即否认了这个答案,这应该是清朝的叫法,当下大概是不适用的。
就在她犹豫时,嵇玄忽然道:“太后。”
容筱筱也像嵇玄方才一样,闻言愣了一下。
她很难将自己与“太后”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不过,既然自己是容安名义上的娘,叫太后似乎的确合理。
容筱筱下唇嘟起,眉头微蹙,有些不满地看着嵇玄。
“不喜欢?”他看出她的想法。
“显得我老了三十岁。”
嵇玄轻笑一下。
容筱筱又道:“而且太后怎么能嫁皇叔呢?”
百姓们如果知道虞国的太后嫁给了皇叔,这怎么看都不太对吧。
她这话让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马车吱呀声中,容筱筱静静望着嵇玄,对他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颇有兴趣。
嵇玄眸光温柔,捏了捏她的手,连哄带劝地道:“那就不当太后。”
容筱筱笑了:“说了这么半天,所以我究竟是什么身份?”
嵇玄语气也带上了笑意,眼神却颇为认真:“你是虞国最出色的商人。”
听他这样说,容筱筱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嘴角已经压不住笑,表面却故作谦虚地摆手:“哪里哪里,虞国这么大,商贾又这么多,我怎么排得上号。你这样夸我,多让人难为情。”
嵇玄却又接着道:“你还是虞国最聪慧、最美的女子。”
他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低很轻,仿佛恋人之间的呢喃耳语。
容筱筱不说话了。
她别开头望向窗外。
这个人平时不言不语,怎么竟还会说这种话?
这还怎么让人招架得住。
脸上有些热,容筱筱喃喃道:“……你莫要这般捧杀我了,这种话我不会信的。就算你是真心的,也只是在你眼中。”
绿茵茵的斑驳光影透过窗子投射在马车内,将嵇玄深色的瞳孔映成好看的琥珀色,澄澈而深情。
他用更轻的声音道:“在我眼中,你是我此生唯一倾慕之人。”
车外莺啼婉转,鸟鸣啁啾。在周围春日的喧闹声中,嵇玄这句话几乎被淹没了过去,容筱筱却听得清晰。
她沉默了许久,心跳愈发快。
这段时日,容筱筱对自己的心绪逐渐明朗,明白了自己从始至终对嵇玄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从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起,她就产生过想和这个人一起生活下去的想法。或者说,也许从最初容筱筱在山路上见到这人,唤了他第一声“夫君”开始,她就已经被这人难以忽视的美色和气质所迷惑。
后来相处的种种,也让容筱筱潜意识中更加确认,自己很欣赏他,想和他待在一起聊天、吃饭、散步、做各种日常的小事。嵇玄在身边时,她的目光时常被他吸引,他离开时自己又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
不管是穿越之后还是之前,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什么伪装夫妻瞒过陈家,什么想要搭伙过日子,其实都是拿出来撑面子的原因罢了,只是以前连她自己都没有留意。
容筱筱在心中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她开蘑菇铺的初衷是为了让这个时代的女性独立,也十分支持店里的姑娘们逃离家庭,拒绝家人强塞给她们的婚姻。但容筱筱一直觉得,真正喜欢一个人、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并不是什么需要逃避的事。
女性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才是真正的自主。
先前嵇玄愿意为了她放弃皇子的身份,容筱筱出于各种考虑没有同意。现在连这一点阻碍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再拒绝。
想到以后可以和这人一起驾着马车游、乘着扁舟,共同游遍虞国的山水,容筱筱打心底泛起暖意。
她这才抬眼,望向嵇玄灼灼的眼神。
他一直在等她的答案。
容筱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他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微微倾身仰头,在他唇畔印下一吻。
刚要离开时,后脑勺忽然被他托住。
容筱筱没等反应过来,轻柔的吻便已经落下。嵇玄没有留给她后退的空间,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初时两人仅是浅浅的触碰,容筱筱双眸微睁,望着他纤长的睫毛与高挺鼻梁,她轻轻一笑,舌尖挑逗似的碰了碰他的唇。他的呼吸灼热起来,鼻尖顶着她面颊,加深了这个吻。
容筱筱的手环住嵇玄脖颈,任由他摆布,直到整个人沉浸在缱绻醉人的春意中。
……
涧山县的春天格外美,青山染上了成片成片的嫩粉色,小镇街上杨柳青翠。人们换上靓丽的新衣,结伴走在路上有说有笑。
容筱筱是秋天穿越来的,到如今也只过了半年之久,从未见过这里的春日景色。
她回到蘑菇铺,女孩子们顿时蜂拥而至,将她围了起来。
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地精致漂亮,戴着各自喜欢的首饰,画着桃花般美好的妆容。
“筱娘,季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一个月未见,我们心中都很担忧。”
“是啊,幸好筱娘中途寄了信回来,否则我们听说你被街上的人掳走,都吓得半死。”
容筱筱朝她们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为了迎接远客归乡,大家纷纷忙碌起来。
生火切菜、和面捣蒜、添茶斟酒,一时间店铺内热闹得连客人们都频频向灶房的方向望来。
终于回到熟悉的地方,容筱筱与嵇玄喝着松露酒,悠闲而惬意。姑娘们轻纱长裙如彩云般流动,组成一幅仙女下凡般的画卷,她们手腕的镯子伴随着劳作叮铃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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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长的耳坠也随着俯首起身的动作一摇一摆。
容筱筱托腮品着酒,看着她们欣慰地想,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相比于一个月之前,她觉得姑娘们变得更加开朗自信,精神面貌在不经意间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正当她出神时,身后传来桔叶的声音:“筱娘,你回来了,我有个事情想同你商量。”
桔叶依旧穿着橙色的长裙,单薄的身板还是十分瘦弱。
容筱筱看着她犹豫的表情,猜测她似乎已经作出了什么决定,微笑着示意她说。
果然,桔叶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离开店铺了。”
来到蘑菇铺之后,这姑娘赚的钱比之前在陈家赚的多了不少,现在提出离开,大约不是因为钱的问题。
容筱筱尊重她的选择,但还是关心地问了句:“你可是有了别的打算?”
桔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近攒够下的钱,已经足以维持五六年的生活。近日家中老母身体日渐孱弱,我两边兼顾,实在照看不过来。”
虽然她没有将心里话全说出来,容筱筱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或许是觉得母亲时日无多,想要留在家中,陪伴在母亲身边专心照料。
容筱筱起身,牵住她的手。
桔叶是她开蘑菇铺以来的第一个伙计,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中最操劳忙碌的一位,与她、与店铺的感情自然都是最深。现在见桔叶要走,容筱筱心中其实颇为不舍。
“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若是想再出来工作,也随时都能回来。”容筱筱从手上褪下一只金镯,塞给桔叶,这是从皇宫带来的,能换不少钱。
桔叶眼角微红,感激地看着她:“筱娘,那日河畔,若是你没有拉住我,真不知我家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么久以来桔叶都没有提过那件事,但这份恩情始终记在心间,跟着容筱筱的这半年,她也渐渐学会了诸事向前看,乐观面对生活。
“往事休提,英雄不问来路。”容筱筱笑着道。
桔叶亦报以一笑,临走前轻声道:“……筱娘,有时间去看看李娘子吧。”
容筱筱察觉有事发生,不由蹙眉问:“她在何处?”
桔叶指了指隔壁早已用作姑娘们住处的米铺。
……
容筱筱迈进米铺的门,便见到屋内昏暗的光线下,连莹正在为李娘子敷药。
李娘子见到她来,急忙将脸转向一旁,将受伤的一侧隐没在阴影中,神色似乎很是难为情。
“这是怎么了?”容筱筱在她身旁坐下。
连莹替她回答:“昨日接芊芊放学的路上,又遇到陈进了。那恶棍醉了酒,似乎以为李娘子还是他老婆,抓住便打,结果就……”
没等她说完,李娘子打断道:“罢了,莫要再讲了,提起他就惹人心烦。”
容筱筱心疼地看着她,一时愤懑不已。
李娘子无奈地笑了笑,手掌按在容筱筱膝上,用颇有些沉重的语气道:“筱娘,我得和你说个事。”
容筱筱似乎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我想带着芊芊,离开涧山县。”李娘子挤出一抹苦笑。
76. 第 76 章
方才桔叶刚说过要离开,现在李娘子又说要走。
容筱筱没想到自己回青松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又面临着近在眼前的离别。
不过对李娘子来说,或许远离这里、远离陈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容筱筱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面颊的伤口,心中难过。
“离开这里之后,你们要去何处?”她问。
李娘子原本怔怔望着门口的方向,听容筱筱问起,冲她笑了笑:“大概不会离开太远,只需陈家找不到我们便是了。”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趣事,又道,“筱娘,你可否听容安说起过芊芊?”
容筱筱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芊芊是容安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家中闲谈时,自然听容安聊起过。不过李娘子此时提到这个,她觉得并非自己所想的这般简单。
李娘子说罢,朝容筱筱眨眨眼,附到她耳边道:“芊芊告诉我,容安已经私下同她发誓,长大之后想要娶她过门。”
容筱筱眼中一亮,与李娘子对视,两人皆会心一笑。
容筱筱笑着道:“果然还是女儿和娘最亲,什么秘密都告诉你。”
“他们年纪都太小,谁知道是不是闹着玩?”李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对了,你这次回来,可否带了容安一起?”
容筱筱摇头,冲李娘子招手,示意她凑过来说话:“提起这个,我也有个事要和你讲。”
一旁煎药的连莹看着两人说悄悄话,打趣道:“有什么惊天秘密,不能让我听?”
然而连莹话音刚落,李娘子忽然惊叫一声。
只见她直接站起身,捂着嘴,立在床边。
“筱娘……你这话,莫不是在同我说笑?”李娘子眼睛睁得溜圆,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由于李娘子向来是行事稳重之人,所以她这样的反应,便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连莹被容筱筱和李娘子两人吓了一跳,端着药碗,疑惑地看着她们。
方才容筱筱凑近李娘子耳边,将容安的真正身份告诉了她。
改朝换代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涧山县一带,然而这个时代没有照片和影像,即使大家知道皇帝换了人,也少有人能亲眼见到圣上的真容,无从得知他长什么模样。
人们只知道,现在的皇帝是个尚且年幼的皇孙,名唤“嵇安”。
李娘子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容安、嵇安,只有姓氏不同。
再联想到皇帝不过十几岁的说法,纵使这个消息对她而言太过震惊,还是不由信了九分。
容筱筱站起身,牵着李娘子的手,凑近道:“容安那孩子是信守承诺之人,等过几年,他在朝政上稳定下来,你们母女二人可要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她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当然,这事还要看芊芊的意思。她若是不愿,咱们做家长的,也没法替孩子做主不是?”
李娘子尤处于震惊当中,旁边煎药的连莹已经耐不住了:“你们究竟在聊什么?”
容筱筱笑吟吟地冲她眨眼,信口胡编道:“我说,过两天我就要和季公子成亲了。”
连莹捂着嘴,惊喜道:“筱娘,恭喜啊!”
以连莹的聪慧程度,自然猜到容筱筱告诉她的话与和李娘子说的不同。毕竟成亲虽是大喜之事,却没必要这般惊讶。不过,既然容筱筱不说,她便也就此作罢,允许两人保留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成亲的消息很快在姑娘们之间传了开来。
容筱筱之前与嵇玄假扮夫妻,瞒过了绝大多数人,如今她们才知,原来两人现在才正式喜结连理。
姑娘们纷纷张罗起来,做喜帖,裁新衣,一时间热闹非凡。
容筱筱在生意上爱出风头,在自己的事情上却不愿大张旗鼓。
她叮嘱姑娘们切莫张扬,到时候摆一出酒宴,备一桌好菜,再邀几个熟络的朋友前来坐坐,便已足矣。
容筱筱又特意将嵇玄拉至一旁,商量着道:“既然你知我身世,我便也不藏着掖着。实话说,那些什么三书六礼、提亲拜堂的事情,繁琐得很,我嫌麻烦。”
嵇玄理解地看着她。
原本嵇玄想带她回皇都,邀那些皇亲国戚一同设宴庆婚,被容筱筱一口回绝了。
没有法子,他只得由着她,在青松镇这方操办婚事。
然而现在,她居然连最基本的流程都省去了。
嵇玄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嫁娶乃人生大事,家中嫁女,都盼望婚事办得隆重。若是连这些都没有,不会觉得有缺失?”
容筱筱摇头,十分坦诚地道:“这有什么,最重要的一步有了就好。”
她说这话时,一旁几个正忙着在喜服上绣鸳鸯的姑娘听了,忽然窃窃笑了起来。
声音不大,却令人不容忽视。
容筱筱与嵇玄转头瞥了她们一眼。
有个大胆些的姑娘掩着嘴,笑着问她:“筱娘,这话倒也没错,只是也就能私下说说,可莫教外人听了去。”
容筱筱表情迷茫。
她抬头看嵇玄,却见他已经偏头移开视线,眸中闪过一抹的笑意。
容筱筱顿时也明白了,眉眼弯弯地看着姑娘不说话。
一群丫头笑着跑开了。
留下容筱筱与嵇玄两人面面相觑。
容筱筱辩解道:“我方才说的,可不是洞房。”
嵇玄含笑着低头望她:“嗯。”
他轻轻牵住她的手,目光温柔似春风拂柳。
后院中竹叶沙沙作响,风中带着春日独有的芬芳气息,和煦宜人。
嵇玄从容地道:“你是想说,只要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婚事如何办,并不重要。”
容筱筱欣慰地点头:“没错。”
……
三日后的下午,蘑菇铺歇业一天,却比平日里都要热闹。
门扉上贴上了朱红喜字,屋内挂满红绸罗缎。
喜宴酒盅里盛的,正是涧山县当前卖的最好的松露酒。一坛坛美酒揭开盖子,酒香四溢,松露的山野清香交融其中,引得街上路人纷纷驻足。
“之前听说老板娘已经嫁人,原来是诳人的?”
“老板娘已经发了财,怎么在这小铺子里成婚?”
“也不知是嫁给何人?”
包子铺老板端着托盘,从街对面出来。
他今日也穿上自己最喜庆的红袍子,一副春光满面的样子。
有路人看着乐得合不拢嘴的老板,打趣问:“今日不会是你的好事吧?”
“哪能?”包子铺老板被这话唬了一跳,“我五十多岁的人了,看着筱娘成婚,简直像嫁女儿一样,所以高兴。”
店内屏风已尽数撤去,空间顿时宽敞起来,中间的长桌上摆满了美食珍馐。
肥瘦相间的香猪肉洒满翠绿的葱花,精致的白玉盘中盛着鲜嫩多汁的鲈鱼,浓郁的鸡汤飘着金黄的油花……
除此之外,更少不了各式的蘑菇。
煎得边缘焦黄微卷的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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茸片、炉火上烧得流汁的口菇、浸饱了鸡汤的竹荪……容筱筱许久没回青松镇,对这些菌子美食甚是想念。
她在皇宫住了一个月,也向御膳房的张葛学来了不少菜式,手把手地将宫里的厨艺教给了姑娘们。
田家酒肆的宜九与田老板也赶来灶房帮忙。田响本就是厨子出身,此时正好大展身手,沉重的菜刀在他手中舞得天花乱坠,一盘盘佳肴很快端上了桌。
容筱筱与嵇玄两人身穿大红色的喜服,举着松露酒,与前来赴宴的朋友们聊得开怀。
除了偶然撞破嵇玄身份的桔叶,其他人都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容筱筱便胡乱给嵇玄安了个身份,说是自家的远方表亲,因来探亲小住而日久生情。
在这个表兄妹可以结婚的时代,这种关系似乎十分令人信服。
了解她的朋友们都以为她早就成婚,纷纷开玩笑地责怪她之前隐瞒这么久。
方公子也在婚宴的宾客当中,他早已得知两人的关系,在一众惊讶的客人当中显得十分淡定。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还是欣慰地道喜:“恭祝二位喜结连理,比翼双飞。”
容筱筱今日很是健谈,然而,看到包子铺老板端来一大盘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时,忽觉脸还是有些挂不住了。
“老板……这些就不必了。”容筱筱赶紧道。
包子铺老板看着她与嵇玄二人,眼神满是老父亲般的和蔼:“这都是我从集市上精挑细选来的,婚宴上吃了,讨个吉利,可以早生贵子。”
店铺几个年长些的女子也劝道:“是啊,筱娘,若是将这些撤了,难道是不想要孩子不成?”
容筱筱最怕他们提到这些,她瞥了嵇玄一眼,后者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众人的起哄声中,容筱筱耳根有些红了。
嵇玄上前一步,将包子铺老板手中的托盘接过来,泰然自若地道:“老板的好意我们收下了,至于旁的。”他侧头望着她,明澈的眸中仿佛泛起涟漪。
容筱筱和他对视,心漏跳一拍,赶紧插嘴道:“好了好了,其他的都是顺其自然罢了。”
包子铺老板笑呵呵道:“那是,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至于顺其自然是怎么个顺其自然法……容筱筱想到这些,脸顿时更红了。
她拉着嵇玄的手,对方也回握着她,手心温热,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
嵇玄手上的肌肤虽然并不粗糙,却带着早些年出征落下的茧与疤痕。
此时他望着容筱筱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手上的硬茧轻轻划在她腕部,恍如过电一般,令她心尖微颤。
容筱筱感到心跳的有些快。
忽然,门口渐渐安静了下来。
容筱筱的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居然见到了站在店铺门口的陈家老爷的身影。
县主簿大驾光临,姑娘们都有些不自在,纷纷收了嬉笑玩闹的面庞,为他让路。
陈家老爷不是自己一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陈家那位老太太。
老太太得知容筱筱成婚之事,这才醒悟自己之前上了当,此时虽是跟着老爷来贺喜的,却也只是勉强堆着笑。
陈家老爷拎着贺礼,本想向容筱筱贺喜,不料一眼望来,突然一滞。
他瞪直了眼看着嵇玄,口中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脚下步子一个不稳,竟然径直向一旁倒去!
旁边妹子们惊呼:“主簿大人!”
“老爷!”老太太急忙将他扶住,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77. 第 77 章
陈家老爷表情目瞪口呆,眼睛直勾勾盯着嵇玄。
容筱筱当然明白他为何如此,然而其他人并不清楚,皆疑惑地看着他。
嵇玄递给县主簿一个警告的眼神。
陈家老爷顿时醒悟他不想在此暴露身份,于是赶紧老实下来,僵硬地挺直身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然而刚走两步,陈家老爷又两腿一软,晃晃悠悠往一旁跌去。
身旁众人早有准备,连忙上前将他扶稳。
陈家老爷之前就知道三皇子与筱娘关系不同寻常,但两人的身份差距太大,他以为此事只是殿下一时兴起,被美人迷住了心魂,才做出那些事来哄她开心。
谁知道这一哄,居然直接哄到了成婚。
若不是他清楚三殿下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开这种玩笑,陈家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此时,他半倚在老太太身上,结结巴巴地道:“筱娘与夫君真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祝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容筱筱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起来:“老爷身体可还好?”
陈家老爷惶恐道:“无……无妨,近日头晕,让筱娘与夫君见笑了。”
老太太一头雾水:“前几日还无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家老爷赶快让她别说了,上前递上了贺礼。
老太太拎着红布包的金银玉饰,谨慎地跟在后面。
她虽然不喜欢容筱筱,但脑子并不笨,看到陈家老爷的样子,便知道筱娘这位夫君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更是不敢造次。
一想到在此之前,自己曾经给容筱筱造成过诸多不便,老太太心中打鼓,提着礼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眼色。
容筱筱倒是爽快接下了贺礼。
若是半年前,她绝对不想见到陈家这位刁蛮的家母。但眼下容筱筱心情不错,回想之前的矛盾,似乎也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果然经历的事情多了、自己的本事增长了,之前令她烦恼的人和事就都已无法对她造成影响。
容筱筱心中暗想,老太太若知道自己半年前差点掳走的孩子正是当今的圣上,只怕也要像陈家老爷一般,平地摔几个跟头才肯罢休。
李娘子这些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等婚宴结束便带着芊芊出发。然而此时见到陈家老爷和老太太来,她着实不自在,不得不提前向容筱筱提出告别。
婚宴正是热闹的时候,众人聚在桌前享用美食,有说有笑。
容筱筱与桔叶听到李娘子要走,很是不舍,决定亲自去送她。
李娘子连忙道:“新娘子离席怎么成。”容筱筱对此却十分执着,提着大红喜服的裙摆便出了门。
一路春风拂面,橙黄的夕阳映着杨柳依依。
两人将这对母女送至青松镇最东边河畔的小桥。
容筱筱捏着芊芊的小脸,笑着对李娘子道:“这段时间,我也打算四处转转,不会常在涧山县。不过定会常去拜访你们,说不准再过几年,咱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
李娘子知道她在说什么,笑着看了芊芊一眼。
小桥河畔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水声。
几人顿时转头望去,只见河水拍打着岸边,激起涛涛水浪。
方才的声音不同寻常,似乎是有人掉下水了。
就在她们愣神时,河水中忽然冒出一个酒壶,在水面上飘飘荡荡。
桔叶颤声道:“有人落水。”
半年前,容筱筱就是在河中救下桔叶的。不知她此时害怕,是否因为想起了那时的经历。
容筱筱身上的喜服太过沉重,倘若下水救人,恐怕连自身都难保。
就在她犹豫时,桔叶忽然冲了出去。
她没想到这姑娘现在这般勇敢,居然直接奔着酒壶的位置,跃入水中,不消片刻,拽起一只手臂,奋力游上了岸。
李娘子原本和容筱筱一起站在岸边焦急,然而,等到桔叶拖着那人上了岸,却猛地退后了一步。
芊芊也认出了这人,睁大眼睛:“……爹?”
落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进。
他此时头发被水打湿,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醉得不省人事。但李娘子和芊芊还是一下将他认了出来。
桔叶湿淋淋直起腰,看到是陈进,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踹了他一脚:“啊呀!怎么是这人!”
这一踹险些将陈进踢回河中,只见他哼哼唧唧地倒在河畔,尚在滴水的手在砂石上摸索:“酒……我的酒呢?”
李娘子嫌恶地苦笑:“方才差点淹死,竟还想着喝酒。”
容筱筱感慨道:“这家伙还真是命大。”
若不是几人刚好路过此地,只怕他已成了孤魂野鬼。
陈进摸不到酒壶,揉揉眼,打量着四周。
杨柳枝条被风吹动,如同珠帘轻纱,将几人与这醉鬼阻隔开来。
透过嫩绿柳枝,他忽然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李娘子,喃喃地道:“娘子……”
李娘子顿时警惕起来,将芊芊护在身后。上次陈进醉酒,就发酒疯将她打了一顿,脸上的伤现在还没好。
谁料这一次陈进却没有做什么过激行为,静静地坐在原地,抬头看着她,怔然道:“娘子,你这是要去哪?”
李娘子以为他要阻拦,惊慌地与容筱筱对视一眼。
然而陈进说罢,面庞的水渍顺着下巴坠落,吧嗒吧嗒打在沙土上。容筱筱这才发现,这恶棍居然在淌眼泪。
陈进眼眶通红,试图向李娘子的方向爬来:“娘子,你回家吧,我以后不喝酒了,也再不打你。”
李娘子皱着眉,躲开他的手。
杨柳抽打在陈进的脸上,他拨开枝条,又向她挪进几步:“是我愧对娘子,我已知错了。”
李娘子吓得将他的手踢开:“你是该对不住我,但我可不欠你什么。如今你我已非夫妻,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与平日里温柔的语气完全不同。
容筱筱赞许地看着李娘子。
桔叶手中提了根树枝,将河中的酒壶够了回来,扔给陈进。
陈进恍惚地抱住酒壶,晃了晃,发现里面还有酒,忽然眼前一亮。
他拔开盖子,仰头便往嘴里灌去。
刚才这人还说不再喝酒,不到片刻,竟然就将自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李娘子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淡淡道:“本性难移。”
刚说完,陈进忽然咳了起来,呸呸呸往地上吐了三下。
原来这酒壶里装的早已不是酒,而是灌了沙土的河水。
姑娘们见他出糗,哈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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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在夕阳的河畔回荡,杨柳仿佛也被她们感染,在岸边春风中花枝乱颤。
……
夜晚山中小屋,红烛摇曳。
容筱筱将送别李娘子一事同嵇玄讲了,自己笑个不停。
“李娘子刚离开时,还觉得离婚没面子,其实丢人的是陈进,并不是她。在我来时的地方,离婚这种事都是家常便饭,”她讲起这些来就说个没完,“你可否知道,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离婚的夫妻就越常见。你猜这是为何?”
嵇玄望着她,满眼宠溺,轻轻摇头。
容筱筱煞有介事地道:“若真说不同地方的婚姻幸福程度有高下之分,我是不太信的。我倒是觉得,大概是因为女人拥有自己赚钱的能力,所以并不畏惧离婚。这世道不论何时都是这样,只有靠自己才最实际。”
新婚之夜说这些,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嵇玄也对她的话颇为赞同,半晌,微微蹙眉道:“若这么说,我从小吃穿用度都是靠皇宫供养,并未自己赚过钱。”
“你呀,就莫要炫耀了,”容筱筱笑道,“不过放心,我是不会抛弃你的,夫君。”
她冲他眨眨眼,神情俏皮地一笑:“以后我们游山玩水,还要指望你替我当保镖呢。”
“保镖”这个词嵇玄没有听过,但此时已有“镖局”和“走镖”一说,大致一猜,也明白她在说什么。
嵇玄道:“你的家乡,似乎与这里很不同。”
他提起这个,容筱筱倒是有些想家了。不过与刚穿越过来时不同,现在她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不得不说,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了。
她与嵇玄对视,眼神明澈:“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听。”
他的手抚过她的长发,柔声道:“在你家乡习俗中,新娘也是自己掀盖头?”
容筱筱愣了一下。
她方才说得尽兴,居然自己将盖头掀了开来。
容筱筱抿嘴浅笑,双手停在半空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大红色的盖头映得她面庞红润清透,一双带着笑意的明眸在跳跃的烛火下熠熠生辉。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俊俏。
容筱筱这幅样子,令嵇玄一时间望得呆了。
直到她凑上前将他的手牵起,引着他捏住盖头一角,他才回过神来。
容筱筱催促道:“换你来掀啊。”
她两手已经放下,盖头的红布却仍被他提在手中,没有罩下。
嵇玄长睫轻颤,修长的眼眸愈发深邃,视线在她脸上流连许久,似乎舍不得将盖头放下。
容筱筱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在做什么?”
“筱筱。”嵇玄这才低声唤道。
容筱筱眨眨眼:“嗯?”
他含笑着道:“我有些等不及了。”
红晕渐渐爬上她的脸颊,容筱筱微怔地问:“什么?”
眼前一暗,盖头终于落了下来。
同时印下的还有他柔软的唇,带着竹叶般清爽的气息。
她被嵇玄搂在怀中,与他紧紧相拥。
窗纸上红烛轻摇,漫山的松林在春风中沙沙作响,隐隐可以闻见春日生长的菌子独特的芬芳。
青松镇笼罩在月色下,一派祥和安宁。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