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捉妖司》
1. 圣陵妖气
七月初一,长安,南薰殿。
子夜,一股冷风撕开夜幕,犹如幽灵一般钻进殿内,惹得内室的芙蓉帐里一阵刺骨阴凉。
李骜忽得惊醒过来,一滴冷汗自额尖缓缓落下。
室内只余一盏长明灯幽暗地亮着,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闪现在榻前,李骜浑身一震,迅速拔开床头宝剑,朝那身影指了过去。
“何人?”
“小幺儿,你可知罪?”
李骜心尖一颤,这分明是已故百年的高昌帝李洪治的声音!
“何人装神弄鬼!”
他倏地起身,手里的剑毫不客气地朝那身影刺去。谁想那身影像是一团轻飘飘的黑雾,眼见着宝剑刺进了他的胸膛,他却立刻消散开来,又在那盏长明灯前再次凝聚成人形。
幽暗的灯光照映在他脸上,那正是高昌帝李洪治的模样。
此刻的高昌帝正居高临下,浑身上下满是杀伐之气。他斜睨了李骜一眼,“还不滚过来!”
刻入骨子里的恐惧让李骜双腿微微有些软,登临帝位多年,他此生最害怕的,依旧是这个半生戎马,杀人不眨眼,只用了三十年时间,就统一了九州四荒的祖父。
高昌帝显然对他的无动于衷很不满,语气更加重了几分,“堂堂皇帝,一国之主,竟如此怯懦!真丢朕的脸!”
李骜微微低下头,即便知晓眼前的高昌帝未必是真的,握着剑的手依旧不住的有些发抖。
面前的高昌帝虽然保持着崩逝时年老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如鹰隼一般,锐利地看着他。
“朕问你,你打算何时收回骆莹城?”
李骜又是一阵羞愧,骆莹城是高昌帝征服的最北的一座城池,也是最难的一座。
骆莹城坐落北荒山间却三面环海,其中环海一面还是一汪深渊,只有一处进城入口,易守难攻。
当年高昌帝带着二十万人整整打了五年,终于在几乎是同归于尽的境况之下将其拿下。听闻当年的战场十分惨烈,二十万人尽数死绝,只有高昌帝与几个亲卫活了下来。
“祖……祖父……”
“五郎?”
一阵娇声倏地打断了正欲认错的李骜,他猛地睁开眼,却见身侧本在熟睡的沈贵妃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此刻正靠在他身上,迷蒙着眼望着他。
李骜蹙眉,又猛地朝室内望去,那盏长明灯旁此刻空空如也。
一股冷风从窗缝钻进来,扰得那灯忽然摇曳,内室中影子乱摇,却唯独没有高昌帝的身影。
竟又是一场梦魇。
“也不知朝中的那些个大学士做什么吃的,日日坐在典渊阁什么事不干,样样都要五郎操心过问。”
沈贵妃边抱怨着腬胰边攀上李骜的胸膛,“五郎可是因着那些政务烦着了?”
熟悉的娇娘子的沁香扑鼻而来,李骜的神思渐渐回归,悬着的心也渐渐踏实了下来。
“五郎——”沈贵妃关询的话还未说出口,李骜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脸埋进她细嫩的脖颈里,汲取着小娘子带给他的安心。
良久,帝王低哑的声音传来,“无妨,只是突然想起了骆莹城。”
沈贵妃知道,骆莹城一直是李骜心头的痛。
明明那般易守难攻,却在几日功夫里,被守城将军秦王李晟献了出去。那可是大瑞的先祖们不知牺牲了多少条性命才辛苦打下的城池!
换做旁人定是要疯,更何况献城之人是李骜的同胞兄弟。
她紧抿着唇,默默回抱住李骜。
李骜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沉默了许久,似是不经意道:“听闻殷家那小子已经回来了?”
“可是飞虎将军家的二郎?”
沈贵妃微蹙起眉,“听闻上个月他还在宫里当武卫,才当了一日就扬言说宫中有妖,妾只觉着这些年他在山上做修士做惯了,没怎么当回事,谁想飞虎将军怒斥他装神弄鬼,一生气,把他调去圣陵了。”
她知道李骜向来不喜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余光瞥了一眼李骜的神色,叹了一声,“说来也是奇怪,飞虎将军戎马一生,膝下独独他这么一个儿子,真是有些可惜了。”
李骜神色依旧,修长的手指在沈贵妃柔软的秀发间穿梭着,好一会儿,才问:“若依爱妃所言,这世间可有妖物否?”
沈贵妃微微一顿,随即失笑一声,“五郎是真命天子,这天下都是五郎的,这世间有没有妖物,自然是五郎说了算,五郎说有,那便是有,五郎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说着,她娇娇得又往他怀里一躺。
李骜被她逗乐了,也笑了一声,然眼底神色凝重依旧。
是啊,圣|祖开国几百年,南征北战靠的都是士兵将领的实力,那些个所谓妖物,不过是危言耸听挑战皇威的东西罢了!
正此时,长安城外,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女犹如一条游龙,在夜幕中走走停停,似是在追踪着什么。
她的背上背着一把墨色的三截枪棍,枪头还在隐隐闪着红光,忽明忽暗。
直到一扇巨大的石碑门前,她戛然而止。
今夜无月,星光暗淡,但她还是看清了碑上的字。
乾京圣陵。
一阵冷风吹过,枪头再无光,她环顾了一圈,一时失去了追踪的方向。
“什么人!”
一队守陵卫夜巡而过,为首的发现了异样,带着人就往这边冲过来。
又有一股冷风吹过,石碑门前早已无人。
众人围着石碑门转了好几圈,最终有人忍不住道:“殷……殷将军,好像没人……”
被他一句话点破,围在石碑门周围的众人,脸色唰得一下不好了。
为首的殷徐却冷着脸道,“归门日将近,陛下要亲临圣陵祭祖,届时若有什么闪失,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守陵卫本就是三军之中最末等的护卫,平日里做的事就是巡逻帝陵,毫无晋升机会不说,若皇帝一直不来,他们这辈子怕是只能守在圣陵中,与历代皇帝陪葬。
然就算皇帝来了,一旦有什么闪失,与历代皇帝陪葬的依旧是他们。
是以即便面露不情愿,众人听了殷徐的话后,还是再次整队,继续巡逻。
夜色中,李婉雁从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探出头来。
她朝圣陵的方向定定看了许久,最终转身,隐没在去往长安城方向的夜幕中。
伴随着三千鼓点声,长安城渐渐从朦胧的夜色里苏醒。
靖恭坊里,一个名为燕来归去的旅店二楼地字号房内,李婉雁正手握着灯烛,站在一个挂着长安地图的屏架前,沉思了一夜。
两年前天道崩坏,阴阳两气突然失衡,紧接着阴气暴涨成魔,撞毁了人妖两界的大门,即便所有仙门集体出动,依旧没能阻止那些被魔气侵染的妖物涌入人间。
大约是上天不忍,半年前一指山降下了九道天雷,收走了大部分魔气,暂时稳住了天道。
然则即便如此,人间依旧有魔气残留。
仙门损失惨重,纷纷关闭山门自保,原本师尊也想劝李婉雁留下继续修行,可她自觉姓李,不能弃大瑞百姓乃至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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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不顾,是以在一指山关闭山门时,毅然下了山。
长安自上古时便是帝都,几千年来,虽改朝换代多回,长安城依旧是天下城池之首,其缘由有二。
其一,是因为长安城地广物博、人口众多、交通便利、易守难攻。
其二,便是长安城里有一个自上古时期就存在的守城阵法——未央阵。
未央阵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自长安城东南西北四方而起,将整个长安牢牢裹住。
而那东南西北四方分别由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神兽镇守着。
几千年来,从未有变。
然而自走进京畿之地时,她便发觉未央阵中镇守长安四方的神兽,似乎全都失踪了。
整个长安就像是没了壳的龟,□□地展露在所有妖魔眼前。
昨夜,她更是在北面圣陵附近发现了一股带着魔气的妖气。
观那股妖气的来路,方向正是皇宫。
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她吹灭灯烛,从包袱里摸了摸,掏出了一块金灿灿的牌子。
这块牌子是她阿爷给她的。
当日阿爷深夜突然离开,只给她留下了这么一块牌子,另外还有一封信,信上写,若将来遇到什么难事,可拿着这块牌子去长安找伯父。
她摩挲着牌子上的纹路,上头赫然写着秦王二字。
阿爷从没说过伯父是谁,也没说过他自己是谁,但李婉雁也不傻,这天底下,姓李又被称为秦王的,除了皇帝的兄弟,怕也没别人了。
思考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牌子收入怀中,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背上她的三截枪棍,收回地图,收拾好包袱,下楼退了房。
兴庆殿内,崇昌帝李骜正伏案批阅着由典渊阁送来的奏折,上百封奏折,几乎有八成以上奏的是民间闹妖一事。
他越看越气闷,最终在看完江南道呈上来的奏折后,彻底爆发。
啪的一声巨响,一旁摞成一堆的奏折被他狠狠地推了出去,散落在地,有的被推得狠了,直接掉落在殿门前。
“妖!妖!妖!一个个尸位素餐,做不成的事都推给妖物!朕倒要看看,这其中到底是妖物作祟还是人为作怪!——高健!”
殿外候着的大监高健闻言,只埋首躬身走了进来。
“陛下。”
李骜依旧在气头上,连说话的气音都有些发抖,“拟旨,明年三月重开恩科,新增二十个异族名额!不!三十个!”
高健应了声是,正要去传旨,李骜顿觉不对,当即叫住了他,“慢着!”
高健顿住脚,躬身回头,“陛下。”
“你这老东西!”李骜冷哼一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脑袋,“想说什么就说!”
高健依旧低着头,“老奴是陛下的奴婢,自当以陛下言行马首是瞻。”
李骜呵呵一笑,只道:“典渊阁那帮老家伙,仗着先帝钦赐大学士之名,从未将朕放在眼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换些新人了。”
高健紧拧着眉头,“可是陛下,还请恕老奴多嘴,异族人不了解我大瑞风俗,贸然让他们来我大瑞做官,怕是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朕还怕麻烦不成!”
正此时,一个小黄门从殿外走了进来,未免他触了李骜的霉头,高健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何事?”
小黄门愣了一下,迅速将手里一块金灿灿的牌子交了出去,并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高健听完,震惊了一下,随即走到李骜跟前,道,“恭喜陛下,郡主回来了。”
2. 大殿认亲
李婉雁卸了背上的三截枪棍,腰间的黑色软鞭,连带着包袱也被人收去后,才被小黄门领进宫内。
一路走来,入眼的都是阿爷在她儿时跟她说过的一些建筑,广场、长廊、长阶,还有一座座黑金色系恢宏的高门大殿。
那时的她还以为阿爷在同她说什么新的戏本子,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
她跟着小黄门穿过两个广场,又走过三四条长廊,最终在一个门柱是暗黑雕纹的大殿前停下。
殿门处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监,此刻正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郡主殿下,陛下在里头等着您呢,快进去吧。”
李婉雁蹙了蹙眉,但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自看见那块他亲自命人用纯金打造的牌子,李骜久久不语。
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想这个弟弟自然是假的。
都说天家亲情凉薄,就算是一母同胞也不例外,可李晟却是这个例外。
自小李晟便是个聪明伶俐喜欢到处撒野的性子,那时候不仅是祖父和父亲喜欢他,就连百姓们都很喜欢他。
人人都觉得下一个继承大统的会是李晟,就连他也如此认为。
是以那时候他对李晟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是母妃临终叮嘱,另一方面是对这至尊之位的渴望。
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晟小小年纪竟喜欢上了精怪妖魔之事,嚷嚷着将来长大了要做一个驱魔捉妖师,可是这天底下哪里来的妖与魔?
然而他很清楚,李晟的性情大变,定然是为了他。
那时候,祖父其实是想让李晟做皇太孙的。
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李骜回过神,朝殿外望了过去,却见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只梳了一个高髻的少女,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她虽不像长安贵女一般涂脂抹粉,长裙摇曳,但神采却是飞扬的,整个人更是比那些深闺的女子多了几分自由与洒脱。
李骜在打量着李婉雁,李婉雁也在打量着他。
来长安的路上,所有人都说大瑞的帝王杀伐果断,善谋能断,又说他沉湎酒色,荒|淫无度,能呼风唤雨,手段高明,将其形容得不像个凡人。
可当她真正看到这传闻中的天下之主,李婉雁突然觉得,其实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虽年逾四十,两鬓却早生了华发,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泛红,身上穿着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常服,要不是身处皇宫,坐在高位,他与普通人家的郎主其实没什么区别。
走近一些后,李婉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民女李婉雁,参见陛下。”
“婉雁?”李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近前将她扶起,“没想到他竟给你取这个名字。快起来。”
李婉雁不解,却听李骜继续道,“朕也曾有过一个女儿,生下不到一刻便没了。朕也给她取名为婉。那小子比我有福气,生的女儿比他俊秀多了。”
“陛下……”
“叫伯父。”
李骜将金牌交还给她,“这么些年在外头,也不想着回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
李婉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过很多种与这位伯父相认的情形,却唯独没想过是眼前此等情境。
“伯……父。”她有些紧张。
李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道:“秦王府我一直给你留着,既然回来了,便留下好好陪陪伯父吧。”
李婉雁蹙眉,“伯父,其实我有一些事想——”
“若是你阿爷的事……”
李骜神色忽然暗淡,“朕兴许暂时还不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李婉雁微微低下了头。
十年前,阿爷突然离开桃花村,只给她留了一块金牌和一封信,就把她送去了一指山。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打听阿爷的去向,直到下山后她才得知,原来当年阿爷的突然离开,是去守北面的骆莹城了。
然而诡异的是,当她去了北面才发现,传闻中三面环海易守难攻的骆莹城,竟凭空消失了。
有人说是阿爷把城献给传闻中爱吃城池的蛮人了,也有人说是阿爷伙同妖物把城给灭了。
传闻五花八门,但她自是不信的。
自小阿爷每每同她说起伯父时,眼里皆是崇拜之意,这样的他,绝对不会随意将伯父的江山拱手于人。
除非另有缘由。
李婉雁决定回长安,确实是想当面问问李骜关于当年的事,可就在方才,她看到李骜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之意,顿时打住了这个念头。
阿爷是她的至亲,同样也是伯父的至亲,她不能因她的私欲,而使伯父再次难过。
于是,她后退半步,再次跪倒在地,“陛下,民女还有一事,此事事关大瑞安危,还请陛下听民女说完。”
她一字一句道,“长安恐怕早已混入了妖物。”
话音刚落,莫说一旁的高健,就连李骜亦是神色一滞。
就在方才,李骜还在殿中怒斥那些将事都推到妖物身上的无能官吏。
高健连忙道,“郡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定然劳累,不如老奴领殿下先回秦王府歇息?”
“陛下!”李婉雁抬眸,坚定地看着李骜。
高健还想说什么,被李骜打断。
他道:“说。”
李婉雁这才将这几日在长安的所见所闻如实相告,“陛下,民女追踪了多日,发现那股妖气总往返与皇宫与圣陵,并且一到圣陵碑门就会消失,民女猜测,那东西就在圣陵里!”
唯恐他不信,李婉雁就将天道失衡一时告知,谁想还没说完,李骜却自嘲一笑,指着她朝高健道:“果真是那小子的女儿!连这一套套的说辞都如此相似。”
高健笑着帮腔道:“可不么,像秦王殿下那般的性子,天底下怕是也找不到第三个了。”
李婉雁蹙眉,“陛下不信吗?”
李骜再次扶起她,“阿雁,你听话,先回府上歇息几日,一些事就等朕处理完手头公务再说。”
“陛下!”李婉雁道,“民女自八岁就上一指山修行,所学之术除了为强身健体,便是为降妖除魔。”
说着,她伸出手,大喊一声“抚宁”,不过几息,一把墨色长枪破风而来,在即将要打到李婉雁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并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她的手心。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见惯了场面的李骜都吃了一惊。
这世上竟真的有这种隔空取物的术法?
李婉雁将长枪朝李骜递了过去,“这是民女的降妖法器,只听民女使唤。”
李骜将信将疑,但还是下意识地要去拿,可才刚要触碰,就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无形之间将他推开。
它好像真的认主。
正此时,外头巡逻武卫追了过来,“陛下!属下等发现有异物潜入,前来护驾——”
“让他们下去。”
李骜掐断门外武卫的话,目光则静静地落在了李婉雁手里的长枪上。
高健会意,转身将人赶走,顺手将殿门合上。
好半晌,李骜才正色道,“你说宫里有妖物,有何凭据?倘若说不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
他的语气不再亲切,听上去更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压感。
李婉雁不由得心里一颤,心底竟莫名地生出了些许的恐惧。
这便是帝王吗?
她深呼吸一口气,才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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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龙天子,有紫薇星护体,可抵挡普通妖物入侵,可随着未央阵中守护长安的四神兽消失,入侵长安的妖物便不再普通。”
她边说着,边在悬空之中画了一个符咒,那符咒散发着闪闪的金光,待到手指收回,符咒便十分乖巧地裹在了长枪的枪身上。
她再次将长枪送了出去,“民女在长枪上裹了寻妖咒,还请陛下将枪放置宫内,若遇妖物,抚宁必会出手。”
李骜眯了眯眼,并未去接。
“这么说,暂时还没有相关妖物入宫的证据?”
李婉雁抿唇,妖气是她亲眼所见,可那东西也十分狡猾,即便是专门去寻,也不会留下什么能够呈堂的证据。
好半晌,李骜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回去吧。”
“陛下!”
李婉雁还想再劝,却见他伸手一挥,言语中带了些温柔的宠溺,“把枪给高健罢。”
李婉雁微微一愣。
李骜却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要去秦王府看看的。你阿爷一直想要个女儿,竟真让他给盼着了。哼。”
听出言外之意,李婉雁一阵欣喜,连连道,“是!陛下!民女这就回去!”
“叫伯父!”
李婉雁又是一愣,随即道,“是!伯父!”
殿门再次被打开,好半晌,高健捧着被折叠成三截枪棍模样的抚宁长枪走了进来。
他惶恐地走近前来,问:“陛下,这东西……”
“放去南熏殿罢。”
高健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却又被叫住。
“慢着。”李骜看了他一眼。
高健立即近前,“陛下。”
李骜再次伸出手,想要去摸长枪的枪身,这一回那股莫名的推劲消失了,他扎扎实实地握住了长枪的一截。
“陛下当真信郡主所言?”高健想了想,低声问。
枪身温热的触感通过手心浸润全身,李骜冷冷一笑,“为何不信?”
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抚宁的枪身,像是不经意般说道,“既然长安有妖,那妖物作祟死个把人,也该是情理之中吧。”
高健会意,连连点头,“陛下英明。”
李骜背过手,瞥向桌案上那一摞重新摞好的奏折,轻声说道:“长安的门户确实有些少了。”
宫里小黄门的速度很快,李婉雁刚找到位于安仁坊的秦王府,便有下人奴婢们得知消息站在门口迎接。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袍服的老者,自瞧见她时,便一脸慈爱地冲着她笑。
李婉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待到她在门前站着,老者迎了上来,“殿下,您终于回来了!老奴是王府的管事,姓吴。”
他转身介绍起门前候着的奴仆们,“这些都是府上伺候的下人。这些年主子不在府上,老奴便做主将一些年纪到了的奴仆们外放了,若殿下觉着不够,老奴明日再去买一些。”
“不,不必了。”
李婉雁连连婉拒,本能地想转身就走,但一想起必行的目的地便是秦王府,又忍住了转头的心思,朝府里看了看。
老吴笑着拦住她,“还请殿下稍等片刻,宫里的旨意很快便要到了。”
正当李婉雁不解,街上传来一阵十分热闹的嘈杂声,往那边望去,却见有一队千牛卫簇拥着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秦王府而来。
为首的马车旁还围了十几个大监,看上去十分壮观。
“殿下,旨意来了。”老吴笑着接下她手上的东西,“您快收拾收拾。”
李婉雁终于问出了声,“这是何旨意?”
老吴将东西交给身边的侍婢,温声道,“一会儿旨意到了殿下就知道了。”
3. 雁阳公主
一众人在秦王府门前站定,李婉雁瞧了瞧,为首的大监正是她早间在宫里见着的高健高大监。
他朝李婉雁微微颔首,便展开手中的圣旨开始宣读。
李婉雁初来乍到,一时还不懂那旨意上冗长文字的意思,直到旨意宣读完,她才后知后觉。
皇帝竟封她做了个公主,封号雁阳,赐居雁阳公主府,别居秦王府。
“恭喜雁阳公主殿下。”高健将旨意双手奉给李婉雁,脸上满是温柔笑意:“好叫殿下知道,公主府已然修建完毕,若公主在秦王府住不习惯,可随时移居公主府。”
李婉雁蹙眉,连忙想问清楚,“大监,陛下为何要封我为公主?”
高健依旧微微笑着,“且不说殿下是秦王殿下的亲骨肉,身体里流着李家的血,殿下在外漂泊多年,陛下实在心疼。秦王殿下不在长安,陛下也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多疼爱些公主殿下呢,公主殿下安心收下旨意便是。”
他又朝她慈爱地笑了笑,“时候不早了,老奴这就要回宫里复命了,公主殿下快回府好生休息吧。”
说着,他吩咐千牛卫将马车上的赏赐抬进府,随后便带着那群大监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安仁坊。
李婉雁定定地站在原地,朝高健离开的方向望了许久,直到一大群人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回过神。
她似乎有些弄不懂这个皇帝伯父了。
老吴近前来,柔声道,“公主殿下,外头风大,咱们还是回府吧。”
李婉雁紧蹙着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秦王府上一看就是每日被精心收拾过,入眼的花草树木,皆有其形,回廊地板瓦片路面,也被收拾得一尘不染,虽没有宫里看着宏伟壮观,却也很显精致大气。
然而就是有这么一片长势茂密的假山林子与周围的所有事物格格不入。
她不由得在路过的时候停了下来。
老吴道,“这片林子是秦王主子亲自设计的,说是什么八卦阵法,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他叹了口气,“原先有几个勤快的奴婢想着进去洒扫洒扫,结果进去的几个都不曾出来,实在叫人惋惜。”
李婉雁眯了眯眼,普通的阵法中,只设一死门一生门,而观面前的八卦阵,虽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几个阵眼,但阵眼上都设置了生死两门。
也就是说,此阵中的生死两门可随时转变,再加上阵中不远处假山旁还种着迷魂草,就算是修士以及开了灵识的灵物,大约也是只进不出的。
“这阵法有何用处?”李婉雁道。
老吴道,“这后头似乎是有一个书房,也是秦王主子亲自设计的。从前秦王主子很是迷恋那些精怪妖魔的故事,但陛下总反对,后来能独自开府,秦王主子就自己设计了个书房,除了他,谁都进不了。”
他摇了摇头,“其实,照着陛下与秦王主子的情谊,陛下哪里会不愿他看,只是觉着那些怪力乱神影响他读书,这才对秦王主子如此苛刻。”
李婉雁顿时起了求知欲,“我阿爷与陛下自小感情就很好?”
“自然。”
老吴笑着应了下来,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底尽是心疼之意。
“唉,说起秦王主子,倘若刨去身份,他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罢了。”
老吴领着她绕过阵法,穿过厅堂,朝花厅走去。
“犹记得当年王爷刚出生,便有一个道长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宫中,他说他是专门来替王爷占卜的,占完又说咱们王爷是天下大同的命格,说完就走了。”
他摇了摇头,“也不知说者是否有意,听者却绝对有心。”
“那时先帝已然有五位皇子,个个都很出众,尤其是先太子,更是三岁作诗,五岁习武。人人都道那个位置将来必定是太子的。”
“后来呢?”李婉雁听得入神,适时问道。
“后来——”
他的眼底起了一丝浊意,“咱们王爷自小就聪明伶俐,不仅先帝喜欢,就连高昌皇帝也很是喜欢,然则,许是背后有什么人看不下去了吧,突然有一日,宫里便传出了闹妖物的传言。那会儿王爷才五岁,当今陛下也不过十岁。”
李婉雁错愕:“妖物?!”
老吴颔首:“也不知真假,那前来捉妖的道长刚进宫就直指着淑妃娘娘,说她就是妖物,她所生的两个孩子,将来必定祸害朝纲。”
“此话岂可当真?”李婉雁双手紧握。
这种明显就是鬼话!
妖物是天生天养,靠吸取万物阴阳两气而成精灵,它们是不可能与凡人生下孩子的!
“可是当天晚上,淑妃娘娘便在道长的法术之下,变成了一只白狐。”
老吴道,“幸好那会儿在位的是高昌皇帝,高昌皇帝最痛恨妖孽之说,但未免引起混乱,依旧将陛下与咱们王爷关进了冷宫,这么一关,便是十年。”
李婉雁微微蹙起眉,她眼中的阿爷一直都是成日里总挂着笑容的样子,遇到任何事都没心没肺地笑着,像是没有什么事能将他打倒一般。
没成想他的儿时竟过得这般凄惨。
“后来呢?”李婉雁问。
老吴叹了口气,声音又沉了沉,“后来高昌皇帝崩,先帝也因重病常年卧榻,先太子与三位皇子暗流汹涌,整整争斗了十年后,相继薨逝。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皇子们争了十年,最终竟是陛下与咱们王爷活了下来。”
“陛下登基之后,老奴便跟着王爷出宫开了这秦王府。”
他道,“因着先淑妃娘娘之事,陛下从不喜旁人提及怪力乱神妖魔鬼怪之事,然,咱们王爷也不知为何,自小就喜欢这些。”
两人穿过花厅,来到一间书房门前。
这间书房中是坊间读书人家最普通的布局,多宝阁、书架、香屏、画瓶、熏香、古琴、棋盘还有一个整洁得看上去并不常用的桌案。
老吴走到桌案旁,从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匣子,递给她,“这是秦王主子留下的书房钥匙,主子离开前吩咐,要将这个交给殿下。”
李婉雁默默接过钥匙,又想了想,突然问道:“吴管事,你见过我阿娘吗?”
她满是希冀的看着老吴,希望从他眼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谁想老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老奴从未见过王妃主子,但十年前王爷回京时曾说过,他娶了一位这世上最美的女子,生了一个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儿。”
他说着说着,眼眶里竟有些湿润,“王爷总爱诓人,当时老奴也只当他在哄骗大家高兴,没成想,一转眼,殿下竟长这般大了。”
李婉雁失望地微微低下眉。
自懂事起,她就没见过阿娘,因此桃花村的孩子们总嘲笑她是个没娘的野孩子,一回两回的,她总觉得委屈得想哭,后来她就不哭了。
阿爷同她说,她的阿娘是这世上最温柔美丽的女子,他们两人是在漫天的桃花树下认识的,所以他才会带着她在桃花村生活。
他一直认为兴许将来某一日,她的阿娘看到桃花,就会来寻他们。
起初她信以为真,每每村子里桃花开的时候,就会搬着小板凳在树下傻傻地等着,直到后来她才得知,村子里的那些长着粉色花的树叫红缨。
正此时,有小厮来报,说是太子与两位殿下来了。
李婉雁求助地看向老吴,老吴却无奈道,“旁人可以不见,但这三位是殿下您的堂兄弟,其中一位还是当今太子,还是需要见一见的。”
他又向她介绍起了这三位皇子。
当今皇帝重情重义,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先皇后与现今的沈贵妃两个女子。
这三位皇子皆是先皇后所出,太子李鲧,二皇子李沐,三皇子李振。
原本皇帝一直想要一个公主,然先皇后早逝,沈贵妃虽然年轻,但身子一直又不大好。是以这么多年,宫中一直没有过新的孩子。
而她的归来正好打破了局面。
老吴将李婉雁领进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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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她不适应,从旁宽慰道,“殿下且放宽心,就当是寻常兄弟姊妹间认一认聚一聚。”
李婉雁想了想,点了点头。
李婉雁在一指山上也是有过师兄弟的,只不过平日里只顾着修行,她与他们甚少有联系。
除非需要切磋,她才会与他们相互联系交流一番。
只是,兴许是每回切磋的胜者都是她,不过一两回,便再也没有人来寻她交流切磋了。
除了那个人。
刚收回思绪,远远便见三位郎君从院中走来。
为首的那位年纪稍长,大约不到三十,身着一件靛蓝色常服,黑色的幞头上围着一条金丝刺绣的巾条,看上去很是儒雅贵气。
紧跟着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郎君,他穿的是一件月白色袍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腰间的玉带却是显出了他高贵的身份来。
最后头那个年纪看起来与李婉雁相仿,一身浅紫色胡服,面色通红,额间还布满了细汗,想来是刚经历过剧烈的运动。
单从外貌看,三人的眉眼都与皇帝有几分相似,然最前头的那位眼神更加深邃些,眉心的皱痕也比其他两位稍稍深一些。
待三人走进会客厅,李婉雁起身,朝三人抱拳行礼。
“小女见过三位兄长。”
三人皆是一愣,他们自小在长安长大,见惯了闺中的贵女模样,有的娟秀有的内敛,有的贤淑有的敦厚。
即便是看上去洒脱胆大的贵女,背地里也会有一副小女儿家的一面。
而眼前的这位阿妹,穿着毫无长安贵女的那般奢华不说,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那种独属于江湖儿女的豪爽之气。
丝毫没有半分长安贵女的样子。
倒是挺特别的。
太子李鲧率先开口:“一直听闻秦王叔有一个女儿,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终于见着了。果真与秦王叔很像呢。”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锦盒,“出门匆忙,兄长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这是一颗夜明珠,阿妹收了去平日里把玩吧。”
在一指山修行时,李婉雁在秘境中见过很多天材地宝,夜明珠更是遍地都是,可她也知道这东西在人间委实是十分珍贵的。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
一旁的二皇子李沐笑着道,“阿妹不用觉着不好意思,皇兄是太子,要什么东西没有?”
他替李婉雁接过那锦盒,并从怀中掏出两本书,一并塞进她怀里。
“儿时我常来秦王叔府上,缠着他跟我讲那些精怪妖魔的故事,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府上还是老样子。”
他冲李婉雁柔声一笑,指着上头一本书道:“这本书是从前我问王叔借的,一直没来得及还,另外一本是我这些年搜集到的新鲜故事,原想着给王叔做生辰贺礼的,还没来得及给,今儿就算是借花献佛了。”
三皇子李振啧啧嘲笑一声,“二兄你这也忒小气了!”
李沐瞥了他一眼,“那你说说,你打算送阿妹什么礼物?”
李振嘿嘿一笑,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精巧无比的香囊。
“小娘子家家的,定是喜欢一些香香的东西,我这礼物虽不及太子阿兄的礼物贵重,但我想着,定然是能比得过二兄你的。”
他将香囊送到李婉雁面前,像逗孩子般逗她,“小阿妹,快叫声三兄听听。”
话音刚落,便听咚的一声,李沐狠狠在他脑袋上一敲,“没个正形!”
李婉雁抿唇一笑,谢过之后,这才接过三人给的礼物,只是在触碰到李振给的香囊时,她猛地一顿。
这香囊里放着的大多都是稀松平常的香料,可其中有一丝香味,却是来自秘境的水云竹。
水云竹状似斑竹,竹节却会开花,花开时会散发出一股媚香,幻妖最喜用此物迷惑人的心智。
她拿起香囊,放至鼻尖闻了闻。
果然!
不仅如此,香囊里竟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妖气!
4. 白家娘子
李振傲娇地挑了挑眉,“瞧!阿妹还是最喜欢我送的礼物!”
对于李振的攀比与李婉雁的喜好选择,李鲧与李沐却只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在他们眼中,李婉雁与李振一样,虽然穿着大人的衣裳,内里都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喜欢什么都可以。
李婉雁自是不懂他们兄弟间的默契,只捏着香囊问李振,“敢问三兄,这香囊从何而来?”
李振的笑容忽然一凝,正想着怎么解释,却被李沐抢先质问,“好你个老三!你可是又跟人赌马球,赢了人家小娘子的物件了?”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上回那个单纯就是个误会!”
李振连连道,“上一回我去靖恭坊打马球,眼瞧着一群纨绔欺负一个小娘子,说是拿了她已故阿娘的首饰当彩头,她一个小娘子,根本打不过他们,我这才出手的!”
他朝李婉雁解释着,生怕她误会,“只是没想到那小娘子说,那首饰是我赢的那就是我的了,死活不要,转身就走了。”
李振指着李婉雁手里的香囊道,“这一个可不一样,这一个可是我花了真金白银,同白家娘子买的!”
“起初白家娘子还不肯卖,说是里头加了什么珍贵的香料,不好再做。后来我答应她在七夕诗会上给她写首诗,她才勉强将这香囊卖给我。”
李振啧啧摇头,“真想不明白,竟还有小娘子会想要我做的诗。先生都说我做的那些个玩意儿,比打油诗还不如。”
“你啊你啊!”李沐嫌弃地摇了摇头,“既然你对白家娘子没好感,就不该收了她的香囊。”
“二兄!这是我买的!”
李振强调道,“而且这香囊里的味道是我至今闻过最特别的!我敢说整个长安的香料铺子都无此香料可卖!”
李婉雁暗暗点头,李振虽某些方面识人不清,但这鼻子倒是很灵,水云竹是长在秘境里的东西,人间就算是有得卖,也没地儿采。
李沐将信将疑,问李婉雁要了香囊闻了闻,半晌后,瞥了李振一眼,“不就是些寻常香料?”
不被信任的李振终于跳脚了,他夺过香囊,递给李鲧,“太子阿兄,你闻闻,这香囊里是不是有一股带着甜涩的香,吸闻时,会使人的心痒痒的!”
李鲧闻了一会儿,神情却与李沐一样,疑惑地摇了摇头。
兄弟三人在相互质疑着,李婉雁却在一旁暗道不好。
幻妖只会让自己的目标闻到那股甜涩到令人难忘的味道。
“我很喜欢这个香囊。”
未免眼前境况一发不可收拾,李婉雁适时打断了李振的自证之言,“也不知那位白家娘子是从何处买的香料?”
李振明显被哄开心了,脸上满是笑意,“明日靖恭坊有一场马球赛,白家娘子估摸着也在,明儿阿兄替你问问。”
“我可以去吗?”李婉雁追问。
众人也没想到李婉雁会对马球赛感兴趣,李振连连道,“当然可以!那明日阿兄来接你!”
李婉雁点点头,“好。”
为了守株待兔,弄清圣陵那股妖气的来源,李婉雁又是一夜未眠,翌日一早,坊门刚开,便有一辆豪华夸张的马车驶进秦王府内。
李婉雁刚从圣陵回来,刚立在王府主院高楼的飞檐处眺望了一会儿,就瞧见李振蹦蹦跳跳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李婉雁:……
她不懂,李振明明比她大了整整一岁,怎地看上去那般得……活泼?
待换了一身衣裳,李婉雁才走进会客厅。
本以为李振见着她会倏地站起来,谁想此刻他像是被什么锁在了坐席上,一手握着黑棋一手握着白棋,拧着眉低着头,正苦思冥想着。
走近一看,原来他此刻正在与自己对弈。
棋盘上,黑白两军早已相互厮杀得惨不忍睹,这本就是一场恶战,谁想他才想了一会儿,一颗白子落下,竟就瞬间救下了白子阵营的所有气口。
眼见着黑子落败,他又想了一会儿,在最意想不到的阵营中落下一颗黑子,霎时间,局中看上去大部分落败的黑子,竟又奇迹般起死回生。
如此力挽狂澜的能力,叫李婉雁不由得高看了他几眼。
“啧!输了!唉。”
他叹了口气,正要起身透气,转身瞧见李婉雁站在一旁,被吓了一跳。
“阿妹,你,你你何时过来的?不对,”他又指着她的衣裳,问,“老吴没给你备一身打马球的衣裳吗?”
李婉雁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身上的衣裳,修行者从来不在意自己穿的到底是什么衣裳,只要合适并适合行动就行。
这一身劲装正是她穿着合适的。
“不能穿这身吗?”李婉雁问。
李振挠了挠头,虽然觉得不大对,但总说不出个所以然,“倒也不是。罢了,改日我让嫣然阁给你做几身。”
他起身往外走,脸上又重新挂满笑意,“时候不早了,走,阿兄带你去打马球!”
李婉雁一直觉着长安的权贵人家都不爱早起,谁想刚到马球场,就听见有热闹的欢呼声从场内传出来。
回头一看,李振已经换好了打马球的装备,手里拿着长杆,跃跃欲试。
“阿妹!听闻今日的彩头是一棵珊瑚!一会儿阿兄赢来给你把玩!”
李婉雁环顾了一圈,他们眼下所处马球场后场区,一旁便是养放马匹的马厩,有一股股独属于马匹的味道随风而至。
她微微蹙眉,“那白家娘子呢?”
李振以为她只是已经等不及想要与白家娘子交朋友,冲她挤眉笑道,“方才我去打听了,白家娘子此刻应该是在来球场的路上,一会儿就到了。”
话音刚落,马球场内又是一阵欢呼声,李振更兴奋了,“下一场快要开始了,福来,带我阿妹去看台。阿妹!看阿兄给你赢珊瑚!”
说着,他利落地骑上了马,朝场内而去。
不过几息,场内又是一阵欢呼,这阵欢呼里隐约还带着三皇子殿下的字眼,想来李振在这马球场,当是很受欢迎的。
李婉雁抿了抿唇,却依旧不曾松懈。
福来是李振身边的贴身小厮,主子已经入场,他便机灵地跑到李婉雁身边,“殿下,小人引您去看台吧?”
李婉雁微微颔首,顺便问他:“这球场每日都有马球赛吗?”
福来道,“回殿下,落日球场每个月只有三日有马球赛,今日是最后一日。”
“三兄他很爱打马球?”
福来笑着点头,“三殿下自小就爱打马球。”
李婉雁抿唇一笑,怪不得李振一来马球场就仿佛游龙入大海,也不知为何,某一时刻,她竟有些羡慕他的性子了。
“秦二娘,愿赌服输,要是在我们家娘子来之前没做完这些,到时候有得你受的。”
不远处,一个侍婢正颐指气使地指使着一个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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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她站得远远的,满眼都是厌恶,而在马厩里的小娘子则是蓬头垢面,低着头默默地扫着马厩里的秽物。
李婉雁不由得停顿住了。
那小娘子的脸被披散的头发挡住了,福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谁,不由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李婉雁问。
福来啧啧一声,“这位是将作大监家的秦二娘子,前些日子咱们家殿下还替她赢了她阿娘的首饰呢,结果她还不领情。”
倒是个有骨气的小娘子,李婉雁又问:“她为何会在此处?”
福来有些疑惑:“听闻是昨日与白家娘子赌球输了,白家娘子就罚她收拾一日马厩,只是按理说,早该收拾完了……”
“啪”地一声巨响,那侍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了秦二娘子的身上,她手里的扫帚随之掉落,小臂上竟硬生生被抽出一条红痕。
李婉雁又蹙起眉来,“如此行为,不像是愿赌服输的惩罚罢。”
“却……也如此。”
福来挠了挠头,同她解释道,“白家娘子与秦二娘之前有过一个过节,前年科举时,有一位相貌出众的林郎君被陛下点了探花,被白家榜下捉婿了,大家都觉着这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谁想那林郎君拒绝了白家,还说自己早有未婚妻,那未婚妻就是这位秦二娘。”
李婉雁不可置信地朝秦二娘看了看,“眼见着未婚妻受辱,那林郎君怎地不出面?”
福来道:“林郎君中探花后不久就病逝了。”
他边说边嫌弃地瞥了一眼秦二娘,“人人都说秦二娘子是个克夫的命格,还好她还算识相,没来克咱们家殿下。”
李婉雁眯了眯眼,这位秦二娘的骨相明明是福禄之相。
正此时,那侍婢又高高扬起鞭子,要往秦二娘身上抽,李婉雁没来得及细想,一个闪身过去,一把夺过侍婢手中的鞭子。
却听噗通得一声,那侍婢因着往前倾的惯性,猛地往马厩里一扎。
这一切实在太快,就连福来都没看清楚李婉雁是怎么过去的,等到他回过神,那条鞭子已经被李婉雁断成两截丢在了地上。
侍婢从马厩里站起来,来不及处理身上的秽物,待看清李婉雁身上的衣裳并不名贵后,满脸怒容指着她,“你是哪家的贱人!”
福来本想过来,却被李婉雁一个眼神止住。
她冷笑一声,“哦?贱人说得是谁?”
侍婢大怒:“自然说得是你!”
李婉雁捏着鼻子往后退了退,“果然是一股贱味儿,冲鼻得很。”
“你!混账!”
侍婢这才反应过来,正要伸手去挠她,谁想李婉雁只轻轻侧移了一下身子,侍婢扑了一个空,再一次噗通一声摔了一个狗啃泥。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位娘子这般欺负我家侍婢,是当我白家无人了吗?”
正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婉雁只微微转身,便见一个身着红色骑马服的少女,自门口款款而来。
她目光如炬,行走时隐约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张扬,边走过来边打量着李婉雁,待瞧见李婉雁腰间的香囊时,微微一顿。
“这个香囊,也不知娘子从何而得?”
一阵微风吹来,李婉雁秀眉微蹙,带着马厩独有的秽物气息中,她竟是闻到了一股非常浅淡的妖气。
那妖气的来源,似乎就是眼前的白家娘子!
5. 汗血宝马
霎时间,无数可能性的设想从李婉雁的脑海中浮现,她瞥了一眼福来,示意他莫出声,随即半是漫不经心半是挑衅道,“自是旁人送的。怎么?娘子也看上了?”
白嘉一直在打量李婉雁,试图从她的装束中看出她的身份,然则李婉雁只是一身极为普通的衣裳,实在瞧不出什么。
正此时,她的余光瞥上了角落里站着的福来。
福来是三皇子身边的人。
霎时间,白嘉胸口涌出一丝无名怒火。
她明明把香囊给了三皇子!
想来定然是这个女子问三皇子追要的!
要走也就罢了,这女子还特地在她面前招摇,更是当着她的面伤了她家的侍婢,简直欺人太甚!
场内欢呼声再起,白嘉瞧见了李婉雁腰间挂着的软鞭,心中瞬即起了个念头。
“看来这位娘子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要不然,赌一场?”
李婉雁特地将香囊戴出来,为的就是试探香囊的主人,没想到还未费吹灰之力,这位白家娘子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只是有件事她实在不解,眼前的这个白家娘子明明是个凡人,为何身上会有妖气?
“好啊,怎么赌?”
她双手环胸,静静地看着白嘉,眼底挑衅尽显。
眼见着情势要失控,福来一路小跑至李婉雁跟前,小声道,“殿下,白家娘子是飞鹰将军独女,典渊阁阁首白大人唯一的孙女,就连咱们殿下都不敢招惹的——”
“无妨。”李婉雁微微挑眉,打断了福来的话,并看向白嘉,“白家娘子,不知你想怎么赌呢?”
白嘉还从未见过有人敢用这般语气与她说话,竟是被气笑了。
“还真是有种!”
她道,“听闻南市奴隶场中新来了一批能打的,若是你输了,就去打一场。”
“好啊。”李婉雁想都没想应了下来,“若是你输了呢?”
白嘉呵呵一笑,“我不可能输!”
“话可不能说得太早。”李婉雁朝马厩里看了一眼,“若是你输了,就还她个清白吧。”
“你——”
“怎么?堂堂白家娘子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胚子么?”
白嘉气不打一处来,她早该知道这女子是想给秦二娘那贱人出头的!
“你莫要后悔!”白嘉紧咬着牙,看着李婉雁的眼神像是在冒光,“下一场赛事就快开始了,咱们走着瞧。”
“慢着。”李婉雁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我想既然是你我之间的赛事,自然该是一对一,白家娘子应该不会以多欺少仗势欺人吧?”
对于这种类型的挑衅,李婉雁在山上不知遇到过多少回。
刚上山时,因为从不做巴结之事,她一直是一些师兄弟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总是先以单挑为饵诱她比试,等她赴约,又试图以一群人挑她一个的方式打到她低头服从。
要不是她天赋出众,怕是就要被那些师兄弟们教训了。
心中隐秘被点破,白嘉果然有些心虚,不过她很快就稳住了,“对付你,我一个足以!”
一旁的福来快哭了,等到白嘉离去,他连连道,“殿下,白家娘子的马是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很是有灵性,咱们怕是……怕是……”
“灵性?难不成它还能听得懂人话?”李婉雁挑眉,转身径自朝赛马场走去。
福来紧跟其后,连连道:“上一回小人亲眼见白家娘子朝那匹马喊了一声,那马直接用蹄子捞了球,替白家娘子进了一个。人人都说那是匹神驹!”
神驹?李婉雁暗自笑了笑,被称为神驹的皆自诩神性,除非自愿,否则绝对不会甘心屈于一个凡人的胯|下。
而白家娘子身上的,是妖气。
李婉雁穿过一扇石门,层叠如浪的欢呼声扑面而来,她眯了眯眼,不曾想马场上竟是如此沸腾。
此刻场上的赛事像是刚刚结束,李振正骑着马抱着一颗绯红色的珊瑚到处炫耀着,忽然,他也注意到了进场的李婉雁,立即打马走了过来。
“阿妹,你怎得在这里?”
李振下了马,将珊瑚往她怀里一塞,“方才我还在寻你呢!怎么样?这珊瑚成色不错吧?”
“三兄,我可能要问你借样东西。”
李振愣了愣,“你要借什么?”
李婉雁指了指他的马,“方才不小心与人打了个赌,打完才突然想起,我还没马呢。”
李振不解,福来迅速近前将方才发生的事解释了一番。
待说完,李振的脸色忽然变了,“这白家娘子怎地这般跋扈!阿妹,这场赌阿兄替你去了!”
“不必了。”
李婉雁将珊瑚还给李振,不过一个转身,便轻盈地坐上了马鞍,“我自己打的赌,自然得自己上。不过,还要劳烦阿兄在一旁替我督看,我要与白家娘子一局定胜负。”
“一局定胜负?”
彼时在马场后头的更衣室中,白嘉冷笑着,“她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不仅如此,方才奴婢还听闻长安好多赌坊里都开始组局下注了。”侍婢边替她穿装备边道。
白嘉挑眉,“赔率如何?”
侍婢道:“娘子的是一赔一百。”
白嘉下巴微微扬起,“她呢?”
“一赔一万。”
“什么?”
场上的李振再次跳脚,“那些贼商到底瞧不起谁呢?买!给我买阿妹赢!买五百两!黄金!”
福来为难道:“可是殿下,这个月咱们好像只有一百两……银子了。”
李振看了看手里的珊瑚,又将身上值钱的配饰扒了下来,“那就把这些给抵了!”
李婉雁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赔率什么的她不懂,也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白家娘子身上的妖气。
倘若妖物当真能附身在凡人身上,倘若那妖物还沾了魔气,那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天下怕是要成人间炼狱。
正此时,场上欢呼声愈发剧烈了起来,李婉雁抬眸,却见白嘉正骑着枣红色的汗血宝马,缓缓从不远处而来。
白嘉的马品相确实很好,壮硕的肌肉线条配上通体光滑油亮的皮毛,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上去果然比其他马匹更有灵性些。
白嘉一身红衣,肆意地在场上走了一圈,最终走到她面前,朝她轻蔑一笑,“一局定胜负?你还挺狂妄。”
李婉雁笑而不语,视线却落在了白嘉脖子上挂着的一小截骨笛上,那似乎并非是凡人的骨头。
白嘉被李婉雁的不回应给气着了,正此时,赛笛一响,白嘉一马当先,直接截下马球就往李婉雁的球门而去。
李婉雁回过神,夹起马腹紧追而上。
许是少了队友的配合,马场瞬即变得空旷了起来,白嘉带着球在场上狂奔不止,好不容易绕过了李婉雁又可能袭击的点,即将到达球门。
正当她要趁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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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打进门洞速战速决,李婉雁紧跟其后,不过轻轻一伸手,手里的球杆如离弦之箭,往白嘉面前一拦。
被球杆拦了一霎的白嘉突然眼前一黑,只一息,被她牢牢把控着的球瞬即落到了李婉雁的球杆之下。
场上观战众人无一不为此惊心动魄之际看呆了。
难以想象,若是李婉雁手里的杆子慢个半息,白嘉的眼睛就废了!
这是一种挑衅!对白家娘子的挑衅!
白嘉果然怒了,她一手捏紧缰绳一手拿起骨笛放在唇边,猛地一吹。
没有人听到骨笛被吹响的声音,但白嘉跨|下的汗血宝马却仿佛忽然有了灵性,浑身皆是煞气,眼里满是杀气,直逼李婉雁而去。
场上与场下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知道,白嘉的汗血宝马开始发力了。
然而李婉雁却只是十分淡然地看了一眼,随即抿唇一笑。
原来如此。
下一刻,场内两人开始追逐了起来。
白嘉的汗血宝马是上品马,李婉雁的马也是上品,但由于李振方才骑着它赛了一场,此时的它显然显得有些吃力,有好几次,险些被白嘉的马追到,并被马蹄绊倒。
看着场内两人如此激烈追逐的场景,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皆紧紧握住手心,就连呼吸呐喊都险些忘了。
正此时,李婉雁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在马场中央猛地拉紧了缰绳,□□的马也随之停了下来。
眼见着白嘉的汗血宝马张牙舞爪地猛冲过来,李婉雁却十分轻盈地从马鞍上跳了起来,在半空中一个回旋,马球随着手里的球杆被打了出去。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随着回旋之时在空中掐了一个决,口诀一出,手中的决便弹射出一个透明的符咒,印在了那匹汗血宝马身上。
这一切发生在弹指瞬间,随着她打出去的马球正正钻进门洞,那匹汗血宝马倏地停在了原地。
操控着汗血宝马的白嘉从未料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明明只差一步,她的宝马就能踏死眼前这个贱人!
都没来得及反应,只一瞬间,她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狠狠甩了出去。
眼见着白嘉的脑门往地面某处凸起摔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在回旋落地之时,李婉雁又伸出足尖轻轻点了点地面,整个身体随之弹了起来,朝白嘉飞了过去。
地面越来越近,白嘉心慌得闭上了眼,她以为这一回自己必死无疑,谁想下一刻,有一只手牢牢圈住了她的腰,在她即将落地的那一霎那,止住了她那往前摔的速度。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场上发现不对准备前来救驾的护卫们,也被这惊险的一幕吓住了。
“白家娘子,该醒了。”
半晌,白嘉才听到声音。
这是李婉雁的声音。
这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是从耳边传来的,白嘉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
方才她还没觉着害怕,直到睁开眼,眼睁睁得看着地面上一个凸起的石块正对着她的眼珠子,白嘉不由心间一颤。
若不是方才李婉雁救得及时,她的眼里恐怕要废了!
待白嘉清醒过来,李婉雁才将她放下。
与此同时,李婉雁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白嘉脖子上的骨笛,骨笛上画了一个咒术,这咒术中有布局之法,将那匹汗血宝马牢牢控制着。
这熟悉的咒术,让她恨得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谢!常!安!
6. 幻妖骨笛
霎时间,回忆如泉涌般接踵而至。
十年前刚上一指山,因着年纪尚小总想下山寻阿爷,她经常被师尊单独关禁闭。
那时她还不大懂事,时常给师尊甩脸子,总不去上课修行,再加上她又一直不曾学会向那些身份高贵的师兄弟们溜须拍马的本事,没过几年,便成为了那些人欺凌的对象。
师尊总爱闭关,除了传道授业,其他事他也无能为力,渐渐地,她便明白,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自保。
然而那时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天赋竟如此强大,才不过三年,就学会了那些师兄弟们在山上十几年的本事。
自那之后,那些人几乎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挑战她。
那时,她才十一岁。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三年,直到有一日,师尊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师兄。
那师兄名叫谢常安,看起来很瘦弱,修为却不低,而且自小是在荼女尊者身边修行,众人对他满是尊敬。
李婉雁却很是不服。
凭什么她花了整整六年才得到众人的尊重与认可,可那个叫谢常安的,才刚来没几日,所有人都尊重他?
但即便如此,李婉雁也不得不承认,谢常安的修为确实比她高些。
谢常安是风系修行者,最擅长的便是布局与五行八卦。
那段时日,李婉雁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寻找破解风系术法的法子,每每她都以为能够赢过他,可每回比试她总是以失败告终。
傀儡术是谢常安独创的术法,她曾研究过,这术法是利用咒术布的局,不仅可以让死物为己所用,也可以让活物暂时听他使唤。
白嘉脖子上的骨笛上,就画着这么一个咒术!
白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远远地瞧着自己的汗血宝马正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杀气。而她方才就是被这家伙远远甩出来,险些丧命。
她越想越气,拿起马鞭就要往一旁的始作俑者李婉雁抽过去,边抬手边喊着,“贱人!你使诈!”
李婉雁只稍稍侧了侧身,抬手便接住了她的手腕。许是出手有些重了,白嘉吃痛,手里的马鞭瞬即掉在了地上。
李婉雁也不惯着,猛地扯下白嘉脖子上的骨笛,冷冷地看着她,“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白嘉闪过一丝心虚,但一想起这东西本就罕见,这世上没几人认识,便又理直气壮了起来,“这是我白府的传家之物。”
“哦?”李婉雁哪里信?她嘴角讽笑更甚,“看不出来,原来你们白府竟与妖孽同流合污。”
她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一旁的李振听得真真切切。
李振方才本就对白嘉突然驱使汗血宝马试图伤李婉雁一事很是不满,听罢,他连连惊呼起来。
“什么?白家娘子,你居然与妖孽勾结?”
被他这么一传,在场的人竟是全都听到了。
当今陛下最忌讳怪力乱神之说,与妖孽扯上关系的更是会被视为藐视皇权,饶是白嘉是典渊阁阁首的孙女,此罪名一旦被扣上,不仅白府要遭殃,就连典渊阁阁首白大人也要受到牵连。
白嘉终于慌了,有细细密密的冷汗从她的额间滑落。
她怒瞪李婉雁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白府传家的宝物!”
李婉雁却道,“这骨笛是用幻妖的指骨所作,上面还画了布局的咒术,用于驱使那匹汗血宝马。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除了驱使那匹马,你还用它驱使过很多活物。”
白嘉的脸被她说得煞白,连连否认道,“我没有!这就是我白家的传家之物!是我阿爷给我的!”
李振不解,“你阿爷不是一直在南海吗?怎么给你的?从前我也不曾见着你戴过这个。”
“三皇子!”白嘉双目瞪圆,咬牙冲李振喝道,“你这是想借着身份趁机污蔑我和我阿爷吗?”
她又瞪向李婉雁,“你说我的传家之物是妖物,可有证据?若是没有,我定要将你告到陛下那里,将你碎尸万段!”
李婉雁也不分辨,只是将那骨笛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
没有声音从笛中传出,但不远处的汗血宝马却像个牵着线的傀儡,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场上走动了起来。
它时而转圈时而倒退,时而伸出马蹄勾着地上散落的马球,更是时不时地向李振的那匹马做出挑衅的行为。
这一通操作,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来并不是那汗血宝马天生通灵性,也并非白嘉驾驭之术了得,而是她用了这个东西,才使得那匹马如此听话。
李振呵呵一声,“没想到,原来方才是白家娘子你作弊了。”
听到作弊二字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想要近前解围的裁公也愣在了原地。
眼前那匹马的样子,看上去确实是被操控了。
白嘉一时哑口无言,正当她想要再狡辩一番时,有一队武卫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马场。
为首的是当今太子,李鲧。
他们将马场围得水泄不通,待众人看清为首之人模样时,纷纷大惊失色跪倒在地。
李鲧骑着一匹身披金甲的马在场上绕了一圈,最终在李振身边停下,他斜睨了一眼李振,冷冷道,“一日不看着你,你就给孤惹祸!”
李振像是老鼠见到了猫,一溜烟儿似的躲在了一旁福来的身后。
李鲧摇了摇头,侧身下马,径自朝李婉雁与白嘉走去。
一见李鲧,白嘉仿佛见了救星,几乎是朝李鲧哭喊着,“太子殿下!这女子口出狂言,污蔑小女阿翁阿爷,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装神弄鬼欺负小女!还请太子殿下为小女做主!”
她哭得梨花带雨,与方才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将李婉雁看得一愣一愣的,然即便如此,紧抓着她手腕的手也一刻都未松懈过。
却见李鲧缓缓近前,走到两人面前,语气柔缓道,“没想到阿妹喜欢骑马,我府上还有几匹汗血宝马,改日给阿妹送去?”
白嘉忽然愣住了,“太子殿下!她……”
“她是我们阿妹!”李振躲在福来身后朝她喊道:“父皇亲封的雁阳公主!”
白嘉一脸诧异地看了看李振,又看了看李婉雁,最后才将视线落在了李鲧身上。
却听李鲧道,“昨日父皇便已昭告天下,封秦王之女李婉雁为公主,封号雁阳,白大娘子不曾听闻吗?”
白嘉暗自咬牙,昨日她一整日都在南市奴隶场看搏戏,去哪里听闻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公主!
然在场众人却是一个个面露惊讶,本以为陛下亲封的公主该是个举手投足都显得高贵的贵女,没成想竟是场上这个一身普通劲装的女子。
李鲧淡淡摇了摇头,这几年典渊阁的阁老们倚老卖老,多次惹父皇不满,身为阁首的孙女,竟还如此嚣张,简直是直直往父皇的刀刃上撞!
然,白嘉终究还是飞鹰将军独女,李鲧解围道:“阿妹,时候不早了,不如阿兄带你去看看那几匹马?”
李婉雁哪里不懂他话里的门道,但有些话此刻若是不问,她怕是没机会了,于是她死死拽着白嘉的手不放,举着骨笛问:“你还未回答我,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这是我的家传之物!”白嘉依旧坚持,并试图去夺,“还给我!”
却听咔嚓一声响,当着白嘉的面,李婉雁直接捏断了手里的骨笛,几乎是同一时间,不远处的汗血宝马突然停下所有的行为,扑通一声,就那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傀儡局已强行被打破,上面的咒术会直接反噬给其主人,白家娘子,你真确定这是你的传家宝吗?”
李婉雁挑眉,不慌不忙地说道:“若是传家之物,那咒术必定会反噬在家主身上,方才我又在里头加了几笔,也不知白家的家主如今是谁?”
“白大人!”李振道,“典渊阁阁首白大人!”
“慢着!”白嘉慌道:“奴隶场!这是我从南市奴隶场里的一个奴隶身上获得的!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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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了你的邪术!”
李婉雁耸了耸肩,这才松开她的手腕,“抱歉,方才不过情急之言,并无恶意,你家家主如今还好好的。不过这傀儡局已经破了,今后你也用不了了。”
知道真相的白嘉气得火冒三丈,正要再向她出手,谁想李婉雁身形灵敏,一个转身便又躲开了。
站定之后,她双手环胸,朝白嘉微微一笑,“白家娘子,愿赌服输,你说过的事应该不会不算数吧?”
白嘉牙齿都要快咬碎了,但眼见着太子与三皇子在,她只能委委屈屈地站着。
好半晌,她道:“自然算数!”
“白家娘子高义!”李婉雁朝她拱了拱手,转身便朝马场外走去。
李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一开始的生疏之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崇拜之感。
“阿妹!阿雁!雁妹妹!你方才的那套是什么功夫?可太俊了!能不能教教我?”
李婉雁看了眼他那瘦弱的小身板,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阿兄想学也不是不行,不过首先或许要练一练劲道。”
“我很有劲儿的!”
李振傲娇地举起胳膊,试图让李婉雁看到他胳膊上那小小凸起的肌肉。
可惜原本肌肉的位置平平无物。
“雁阳。”太子追了出来,神色有些肃穆。
李婉雁知道自己方才可能闯祸了,于是倏地站定,等着对方的指责。
谁想李鲧却道,“长安百姓安居许久,有些事他们兴许一时接受不了。先辈们与父皇多年励精图治,这才有了今日的盛世繁华。若是……”
他没往下说,只是点到为止,“这天下终究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李婉雁自是明白,可方才也确实是情急之下。
她也未想过白嘉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幻妖骨笛戴出来,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白嘉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私下里去寻问她,她定然是不肯配合的。
她低眉,平生头一回认错,“下回,我会注意的。”
良久,传来李鲧一阵宠溺的轻笑,“雁阳,白嘉是独女,你也是。你还是我朝这些年来唯一一位公主,论身份地位,那可比她高多了。今后这种事,你可以做,万事身后还有孤与你两位兄长顶着,再不然,父皇也不会看着你被欺负。只是……”
他语重心长道:“只是你我毕竟出身皇家,该有的礼数分寸还是要有。”
李婉雁愣住了。
八岁前,她虽也爱闯祸,但每每最后,阿爷都是以与人伏小做低的态度将所有事轻轻揭过。
上山后,为父为师的师尊总爱闭关,一些师兄弟们总欺负她,这也惹得其他师兄师弟师姐们都不敢同她亲近。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
没想到这一趟回长安认亲,她竟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慈爱的伯父,三个肯替她撑腰的兄长。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太子阿兄!你就莫要骂阿雁了,她又不是故意的!”
李振近前一步挡在李婉雁身前,替她打抱不平,“再说了,那白家娘子的确过分了些,秦二娘子好歹也是官宦之女,白家娘子竟让她打扫马厩,阿雁也是心善,看不下去才与她打赌的!谁想……”
他十分嫌弃地啧啧了一声,“谁想她还作弊呢……”
“罢了。”李鲧轻叹了一声,又瞥了李振一眼,“堂堂皇子学人赌球?回去闭门思过!”
李振顿时不硬气了,“阿兄,我也没闯祸啊!”
李鲧不理他,只一伸手,一旁的武卫递过来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
“原本七夕诗会定在三日后,但父皇说,雁阳好不容易回来,就该与众人多认识认识,是以改成了后日。”
李鲧将钱袋子递给李婉雁,“整日待在家中也是无趣,长安东西两市还算繁华,这两日去逛逛?”
李婉雁接过,语气与态度都柔和了许多,“是,阿兄。”
7. 南郊南市
回府之后,李婉雁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桌案早已被清理干净,就连笔墨纸砚都没留下。
断成两截的骨笛被她放在桌案正中央,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这两截指骨的表面照得有些透明。
这便是幻妖的能力,能在光下隐形致幻。
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掐诀念咒,一张泛着柔黄色光的符咒罩在了上面,霎时间,骨笛上原本的咒文显现了出来。
咒文虽已经破碎,但还是被一股熟悉的修为灵力包裹着。
这的确是谢常安的手笔。
谢常安的修为是远远在她之上的,即便是后来他离开了一指山,也依旧是修行者里的翘楚,就连师尊都说,他的风系法力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突破仙人之境。
凡人修行,大部分都想成仙成神,可这几百年里,成仙成神的却几乎凤毛麟角,这是因为修行不仅仅靠的天赋,还有修行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刻苦努力。
这过程实在艰苦,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坚持得住。
是以修为对于修行者来说,弥足珍贵。
而且像谢常安那样小气、自大还嘴贱之人,更不会舍出自己的修行,制作这么一只对自己修行毫无用处,还浪费灵力的傀儡骨笛。
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地方。
彼时兴庆殿内,李骜刚批完一摞奏折,与之前一样,奏折里除了些妖物作祟之事,便再无其他。
他拧了拧眉心,放下朱笔,抬眸看向殿下站着的李鲧,“用骨笛凭空控制马匹?”
“是。”李鲧道,“儿臣亲眼所见。”
“照你说,这可是什么障眼法?”
李鲧摇头,“事后儿臣将那匹马检查了一番,军医说……”
李骜正色道:“说。”
“军医说那匹马似是得了重病,已然病入膏肓。”
李骜顿了顿,“犹记得朕多年前似乎赐过飞鹰将军一匹汗血宝马。”
李鲧道,“儿臣看过了,正是这匹。”
只是赏马一事,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李鲧原先也曾怀疑过白嘉用了什么障眼法,亦或是从西市胡商那里学来的傀儡木偶之类的戏法,可现场根本寻不到任何戏法与障眼法的蛛丝马迹。
这实在诡异,像是真的与妖孽有关。
李鲧又道:“那骨笛的确是白大娘子在南市看博戏时,从一个奴隶身上买下来的,那奴隶也因此换得了自由。如今不知去向。”
李骜眯了眯眼,余光撇了撇剩下的那一摞奏折,淡淡道,“若是我军人人都手握这种本事,鲧儿以为如何?”
李鲧的眼眸突然一亮,“父皇……”
李骜唇角微扬,定定地看着他,“鲧儿,朕只有三个儿子,老二是个游士的性子,老三更别提了,你是太子,将来整个大瑞的江山,是要交由你手中的。”
“可是父皇,儿臣惶恐。”
“但你是太子!”
李骜抽出一张奏折丢给他,“看看。”
李鲧打开粗略看了看,惊诧道,“妖物作祟?”
“若是你,你该如何应对?”
“妖言惑众,该找寻源头,以儆效尤。”
“倘若是真的呢?”
李鲧顿住了,他的父皇不是一直都反对怪力乱神之说,甚至还曾砍了好些个自称会捉妖的道士杀鸡儆猴吗?
“那几个道士若是有些真本事那也就罢了。”李骜似乎猜到他所想,道,“只可惜,不过是些花架子。”
“那父皇怎么……”
“你可知你祖母是因何而去的?”
他自然知道,当年的先淑妃娘娘是被一个道长指认为妖孽,并当场将她变成了一只白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活活烧死的。
“那是一个妖道!”李骜正色道,“从前朕一直对此很是忌讳,直到你秦王叔找到了证据。你以为,朕这般痛恨怪力乱神之说,为何还纵容你秦王叔迷恋此道?”
“那是因为……”因为兄弟情深。
李骜冷笑一声,再问:“倘若长安遍布妖孽,身为储君,你该如何做?”
李婉雁正看得入神,老吴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殿下,太子殿下给您送了几匹马,您要看看吗?”
李婉雁诧异,她以为太子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的给她送。
她将骨笛往身上一揣,起身开门。
老吴笑着迎上来,“三皇子殿下还给您送了些衣裳。”
话音才落,书房门前便已经被一箱笼一箱笼的衣裳堆满了,往门口望去,竟还有小厮在往里搬。
李婉雁蹙眉,“这是……一些?”
“三皇子殿下说了,若是殿下您不喜欢,他让嫣然阁再给您送,全都记他账上。”
李婉雁对衣裳不是很感兴趣,正要穿过这些箱笼出门,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顿住:“老吴,南市在何处?”
这些日子她几乎将长安都逛了一遍,东市西市她知道,南市却从未听过。
老吴道,“南市在南郊,得出城门了。殿下想去那里玩?”
李婉雁不经意地嗯了一声。
老吴连连道:“那老奴这就去给殿下备几个护卫。”
“慢着。”李婉雁听出些东西,“南市很危险吗?”
“何止!”老吴眉毛都快飞起来了,“那里聚集了整个长安更下等的下九流之辈,还有好些勾栏瓦舍、女窑、奴隶场与博戏场,听闻入夜了还有个鬼市,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护卫就不必了。”李婉雁微微一笑,“若是三兄晚些过来寻我,劳烦管事同他说一声,多谢他的衣裳,明日我登门拜谢。”
说着,她单足点地,在空中画了一个瞬移符,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京畿富庶之地都集中在皇城周围,南郊虽隶属于万年县,但距离皇城已经很远了。
李婉雁找到南市时,天已大黑。
南郊的街道比皇城的要窄好些,整体明显也比皇城脏乱好些,呼吸之间,便能闻到路边随处可见的马牛排泄物的味道。
她蹙了蹙眉,绕了一圈,找到奴隶场的门之后,一溜烟钻了进去。
东西两市也有下九流,只不过东西两市时不时有金吾卫巡街,那些下九流之辈也不敢做出什么勾当。
然南市的下九流却不一定,她才刚进门不到几息,腰间的钱袋便被十几个人动过了。
李婉雁抿唇一笑,顺手在场上四处晃荡的代面摊子上买了一只傩面具,给自己戴上后,朝里头热闹的地方走去。
谁想才刚走几步,她便被拦了下来。
拦她的是一个一身破烂的矮个儿老头,许是许久没换衣裳了,身上还涌出一股怪味。
李婉雁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这位小娘子,外头随便逛逛即可,里头可不是谁都能进去逛的。”
他仰头看着李婉雁,一脸褶皱都藏在了胡须毛发中,再加上环境昏暗,不由得看起来有些惊悚。
李婉雁却是双手环胸,饶有意思地问:“为何?”
老头伸出手,“要进去也不是不行,小娘子得先出示门仪。”
“那是何物?”
老头指着不远处一处装饰精美,门面旁还站着几个彪形大汉的摊子,“无论是谁,只有买够门仪才能进去。”
李婉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是我不买呢?”
老头道,“那自然是不能进去咯,不过小娘子这么多银钱,应该不会买不起的。”
“那我就是不买呢?”
“小娘子你——”
话音未落,李婉雁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老头的脖颈,眼见着老头要挣扎逃脱,她眼疾手快地将他拖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画了一个瞬移符。
只一瞬,老头被她带到了奴隶场外的一处暗巷里。
她将老头摔在了地上,顺手掐了一个地网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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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牢牢地罩住,随即拍了拍手上的污秽,冷冷道,“莫要以为这一身怪味就能掩盖你身上的妖气。”
老头大惊失色,明明方才他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幻妖的味道!
“你……你你!你是捉妖师!”
李婉雁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拿出那截断了的骨笛,放到他面前,“我只问一遍,这东西是谁的?要是不老实,我就收了你!”
老头连连求饶,“姑奶奶饶命!谁都知道幻妖这类小妖灵力低微,随便一个捉妖师都能抓,就连……”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就连小人这样的小妖也能随手抓住一两个。小人真的不知……”
李婉雁恍然,怪不得方才他会突然出现拦住她,原来是把她当做幻妖了。
她抖了抖手里的骨笛,一股细微的灵力钻入骨笛中,下一刻上头的咒文显现了出来。
她冷眸看着他:“看清楚再说。”
这一回,老头站起身,近前细细地看了看,好半晌,恍悟道:“是,是他!”
“谁?”
“半年前,奴隶场来了个浑身是伤的奴隶,四肢骨相都还算不错,场主养了他半个月,试图卖个好价钱,没成想他的伤反反复复,场主无奈,只好将他给弃了。”
“受伤?”
李婉雁不解,谢常安的修为远在她之上,还淬了体,怎么可能会受伤?
即便是受伤,半个月的运息调理,怎么样都会痊愈的!怎还反反复复?
老头连连点头,“可不!不过那奴隶也不是什么好人,小人才刚在此地扎根,他就在小人身上种了傀儡术,驱使小人帮他抓幻妖。”
李婉雁微微蹙眉,没想到长安半年前就有妖了。
“那幻妖修为很高,小人当时花了好些精力与妖力,这才将其抓住。”老头叫苦不迭,还掀开包裹在脸上乱糟糟的头发,露出额头,“这伤就是半年前抓那只幻妖时留下的。”
他继续道,“那奴隶得到幻妖后,直接掰了其指骨,炼了一只骨笛。后来,有一位贵娘子来看博戏,看中了他手里的骨笛,他便由此获得了自由。”
“他去哪儿了?”李婉雁问。
老头摇头,“那会儿小人正在窝里养伤,只听闻他被放走了,没听闻他去了哪里。他身上还有伤,估摸着没走多远就……就去了吧,谁知道呢。”
这骨笛上的咒术确实是谢常安独创,可按照他的风格,必定不会轻易将画有傀儡咒术的骨笛给一个凡人,甚至还教那凡人使用。
李婉雁委实不解,难道这些年在山下,突然转了性子?
思考了一会儿,她的视线又回到了老头身上。
她定定地看着他,问:“想必这么些年,你也抓了不少幻妖吧?”
老头听罢,忽然跪倒在地再次求饶:“姑奶奶,小人不过是个修行了不到百年的板蓝根,只想寻个根安顿,况且幻妖指骨还能再长,小人……小人也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李婉雁挑眉。
大约是李婉雁的威压太过强盛,老头想了好久都没想出相应的解释,终究泄了气,“罢了,看来小人命该如此。还求姑奶奶动手时轻一些,小人有些怕疼。”
李婉雁被气笑了:“我为何要动手?”
老头不解,“小人……小人……”
他“小人”了很久,意识到若是不说真话,怕是真会小命不保,于是道:“听那奴隶说,捉妖师只捉恶妖,小人这半年来也多少抓了不少小幻妖换钱……”
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否认,“但小人的确不曾伤过它们!也不曾吸取它们的灵力!幻妖指骨能致幻,若是磨成粉末还能入药!小人只是趁机掰了它们的指骨,绝对没有伤过它们!”
“这么说,你知道幻妖在哪儿?”
“自然知道!”老头信誓旦旦道:“长安所有的幻妖如今都集中在一处!”
“何处?”
“乾京圣陵!”
8. 面靥美妆
大部分妖物都是天生天养,靠吸取万物阴阳两气而成精灵,然幻妖却不同。
幻妖是靠吸取所有生灵臆想而生,这生灵包括妖,也包括人。
若有生灵产生无尽臆想,再由天地灵气滋养,便会生出幻妖。
天地皆有灵,妖界有,人间也有。
只是人间大部分能显现的灵气都集中在仙山福地,像长安这种龙脉强盛的地方,所有灵气都趋向龙脉,根本不足以支撑妖物成形。
连妖物都无法成形,更何况是幻妖。
是以,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老头所说的境况。
乾京圣陵中有一只已经成了形的大妖。
“这么些年你抓了多少幻妖?”她问。
“不多!”老头道,“也就十几只!虽然有大有小的,但它们修为太低了,有些还未成型,小人就将它们放回去了。”
十几只幻妖,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一般一只低阶妖只能孕养一只小幻妖,一只中阶妖也只能孕养一只成年大幻妖,只有高阶大妖才能同时孕养多只幻妖。
若是这条老板蓝根所言属实,圣陵中那只妖物的修为不低,且执念深重。
李婉雁往圣陵的方向望了望,暗自叹了口气,没想到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你可知长安如今有多少妖物?”
老头无奈道:“小人修为灵力皆为末等,您若是要问幻妖有多少,小人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可若是其他的,小人……小人……”
李婉雁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地网,指尖在他额前点了点,一条淡淡的黑色光晕从他额尖涌出,将他整个人罩住。
修为灵力越高的妖物,额前光晕就会越淡,若是高阶大妖,更是能让人察觉不到一丝妖气。
而眼前这板蓝根的光晕是黑色,修为灵力属于低阶末等,怪不得化形后依旧妖气浓重,需要靠将自己弄得臭气熏天遮掩。
而且越低阶的妖物五感越迟钝,靠他帮她找寻其他妖物,属实天方夜谭。
思及此,她暗自叹了口气,又在空中画了一张瞬移符,地点乾京圣陵,掐诀念咒,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李婉雁暗中在圣陵查寻了一夜,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无奈她只好又先回了府,等到晚些再去查看。
可谁想,刚回府不到半刻,李振便寻上了门。
她忽然想起昨日出府前嘱咐老吴的话,只得将昨晚在南市买的傩面具藏好,随便收拾收拾出了门。
她原打算同李振寒暄几句再回来休息的,谁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匆匆入府的李振就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上了马车,又匆匆出了府。
李婉雁不解:“三兄打算带我去哪里?”
李振一脸兴奋,“嫣然阁!”
李婉雁拧起眉头,“三兄,其实我对吃穿用度一直都是不挑的,你着人给我送的那些衣裳,我觉得已经够穿了。”
“不够!”李振道,“听闻今日嫣然阁出了新品夹缬,款式与样式格外地新奇贵气,阿兄我觉着配阿雁你刚刚好!”
面对这般直白的夸赞,李婉雁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微微一笑:“阿兄也太瞧得起我了。”
“这么些年,终于轮到我当兄长了,我自然是要好好当才是!”
李振像是捡到了宝一般,朝她咧嘴笑着,“而且昨日回府,太子阿兄一直在我耳边唠叨,阿妹初来长安,一个人在府上难免孤独,该常常出门交交朋友的!”
听到“交朋友”三个字,李婉雁不由得拧起了眉。她自小就独来独往惯了,即便在一指山上,她也不大喜欢与人打交道,若真是让她去交朋友,她一时还真是有些不大习惯。
“我其实——”
“到了!”
李振掀开李婉雁身边的车窗帘子,指着不远处一个店铺道:“那便是嫣然阁,匾额上那三个字好看吧?”
李婉雁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却见不远处路口矗立着一座三层高楼。
楼的整体设计也很是有新意,每一层屋檐都设有一座大瑞建筑特有的飞檐,其他装饰却都是西域胡风。
原本这样的设计看上去会很乱,但在设计者精心的布局搭配之下,却显得格外地和谐。
尤其是门额上的那块匾额,边缘用的是三彩勾勒,使得上头那“嫣然阁”三个字愈发地独特。
李婉雁点点头,“好看。”
李振不禁眉飞色舞了起来,“那是咱们二兄写的!”
李婉雁:……
看他如此骄傲的模样,她还以为是他写的。
不过,虽然李婉雁不懂书法,但匾额上的那几个字确实与整栋楼的气质很是和谐,想来写字的人功底也是不弱的。
“走,阿兄带你去店里瞧瞧!”
说着,他拉起李婉雁的手下了马车,径自朝阁内走去。
“阿兄向你保证,放眼整个西市,没有几家夹缬是能比得上嫣然阁的!”
“三皇子谬赞,小女可不敢当。”
刚进阁内,便有一个美貌的胡人少妇迎了出来,胡人的骨相与大瑞人很是不同,尤其是那对高高的眉骨以及深邃又独特的蓝色眼睛,更是大瑞人所没有的。
见着两人,胡人少妇连忙行了个胡人礼,随即看着李婉雁,十分热情道:“这位便是雁阳公主吧?果然俊秀!”
李振很是骄傲地微微扬起下巴,“康娘子,今日我就把阿妹交给你了,明日就是七夕诗会,我要我阿妹是最出众的那个!”
康娘子热情地过来挽起李婉雁的胳膊,“那是自然,包在奴家身上!”
嫣然阁开在西市最繁华的街道上,李婉雁上门没多久,楼里便来了好些小娘子,李振一看就是楼里的常客,将李婉雁交给康娘子后,便径自去了后院,而李婉雁则是被康娘子亲昵地带上了二楼。
康娘子道,“去年白马寺诗棋会上,我家二郎侥幸赢了三皇子一局,自那之后,三皇子总爱来寻我家二郎切磋棋艺。”
她撩开二楼内室的帷门,“公主殿下这边请。”
帷门后是一间非常精致的内室,里头有很多精美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头饰,不仅如此,墙面上也挂满了不同料子不同款式不同图案的夹缬,丰富多彩到令人一眼都看不够。
内室里有一个月牙形的大窗台,窗台镂空,窗框上雕刻了很多精美的图案,李婉雁多看了一眼,除了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竟还有在草原上奔驰的骏马,技艺很是精湛。
窗台下是一张很大的梳妆台,台上摆着一面镜子,这镜子同样精致,不同的是,这面镜子所映出的人影与景象要比普通的铜镜更加清晰一些。
康娘子拉着她在镜子前坐下,一脸灿烂道,“公主殿下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李婉雁对这方面实在没什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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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实地摇了摇头。
康娘子掩嘴一笑,“殿下可介意奴家替您搭配?”
李婉雁巴不得早些搭配完早些走,于是点头道,“多谢。”
康娘子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礼物,立即叫人打了一盆水,将自己手上的首饰全都摘了个干净,认认真真洗了一遍之后,朝她微微一笑,“那奴家可就不客气了。”
原以为被人折腾来折腾去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谁想康娘子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全程只让她坐在梳妆台前闭目养神,便再没让她做其他事。
就这样,她竟是在这嫣然阁内美美地休息了几个时辰,直到康娘子说已经完成,她才缓缓睁开眼。
然待看清楚镜中自己的模样,李婉雁还是愣住了。
原本那张被风吹日晒地快要裂开的脸,如今被白粉一层又一层地糊得毫无血色,常年不大喝水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此刻也被红色的唇脂涂得十分水润饱满又小巧玲珑。
除此之外,唇边两颊处还点了两颗又圆又红的痣,按康娘子的话说,这是长安非常流行的面靥妆。
更别说额间样式独特的花钿,被胭脂扫得有些绯红的眼尾以及如山如雾的双眉了。
一时之间,李婉雁突然觉着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身上常年不变的劲装被换成了绯白相间的夹缬襦裙,外头还罩着一件画着牡丹的白粉色拖尾外裳,再加上发髻上的那一朵绽放着的牡丹花。
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怎一个雍容华贵了得!
“殿下觉着如何?”
康娘子边调整着李婉雁头上的发誓,边对着镜子里的她问道。
李婉雁头一回见这样的阵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直到感觉到常年带在腰间的软鞭不见了,才问,“这衣裳能戴鞭子吗?”
康娘子一时失语,来嫣然阁的娘子们都是些贵女,平日里也只随身带个帕子香囊,她还从未见过有人随身戴着鞭子的。
但很快,她便将李婉雁那条暗红色的鞭子拿过来,扣在平日里娘子们系香囊的位置。
“还别说,这襦裙搭配鞭子,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呢!”康娘子连连赞道。
李婉雁也不大懂什么搭配,只觉鞭子在身边,心底也踏实了不少,一时之间也有了欣赏身上这件衣裳的兴致。
她站起身,在镜子面前晃了晃。
看到无论镜子里的她穿着装扮有多繁复却还是她自己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突然,她的神色猛地顿住。
康娘子以为她不满意,正要询问,却听她道:“康娘子,你这镜子是从何处买来的?”
康娘子不解,但依旧乖乖答道:“是从一个西域走商手里买的,殿下若是想喜欢,奴家一会儿命人将这镜子送去秦王府?”
“不必了。”
李婉雁蹙起眉来。
她自小便有感知妖物的能力,师尊说这是她的天赋。
是以一些高阶捉妖术法,普通人需要花四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才能学会,而她则只需要不到一个月,甚至半个月。
这也是她能引起其他修行者不满的缘由之一。
正因为是天赋,是以绝无可能出错。
方才在照镜子时,她的确察觉到了一丝妖力的波动,虽然这妖力很是微弱,但她确定,是有什么妖在通过这面镜子窥探着什么。
或许,此刻正在窥探着她。
9. 七夕诗会
“敢问那胡人走商现在何处?”
康娘子道她是喜欢上这面镜子了,微笑道:“半个月前就走了,走商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的。”
“阿妹,听奴仆说你已经穿戴好了,阿兄特地来瞧瞧。”
门外李振的声音打断了康娘子的话,她转身笑着迎了出去,“来了来了,三皇子殿下,快请进来。”
帷门被掀开,李振走了进来。
“哎呀!我家阿妹果然漂亮!”
李婉雁还未回应,李振忽然走过来上下打量起了她,“没想到阿妹你穿红色会这般好看!衬得肤色也很好看呢!这面靥妆果然好看!”
“好……看吗?”
李婉雁对衣裳倒是没很么意见,只是这毫无血色还白如纸张的脸,真的好看吗?她感到很是疑惑。
李婉雁看了眼康娘子,又看了眼李振,两人都向她投来了肯定的目光,这让她愈发开始自我怀疑。
真的好看吗?
“好看!”李振连连点头,“相信阿兄我,这样的装扮,阿妹明日必定艳压群芳!”
只想默默待在角落的李婉雁:……
倒也不必一定要艳压群芳。
李婉雁以为逛完嫣然阁后就可以立即回府的,谁想刚从嫣然阁里出来,李振便带着她往西市走去。
他像是得到了件什么宝物一般,逢人就炫耀他有了个阿妹,才半日,就在西市逛了好几圈。
李婉雁有些无奈,但看他这般努力,也不好扫兴,只得默默地在身后跟着,直到暮鼓敲响,马车才往王府而去。
“你说的胡人走商我也有所耳闻。”
马车里,李振咬了一口天香楼的桃花酥,嘴边沾满了桃花酥的油酥碎屑,油腻腻的。
“他是楼兰人,这些年一直往返于大瑞与西域,倒腾一些商货,那镜子便是其中之一。听闻他只带了五块这样的镜子,分别卖给了长安的一些贵女。其中一块被康娘子买下了。只是,”
他很是疑惑:“既然阿妹喜欢康娘子的那块镜子,为何方才不让阿兄买下来?”
被强行拉着逛了一日,李婉雁实在有些累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轻,好在李振耳力还不错,倒也不至于听不清。
“看那康娘子像是很喜欢那面镜子,夺人所好不大好。”
况且她也只不过隐约感应到了一丝妖气,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若贸然出手,怕是会打草惊蛇。
“也对!君子不夺人所好!”李振抓起一块桃花酥递给她,“没关系,下回若再遇上那个走商,阿兄我再向他买便是。”
为了方便逛街,以及明日七夕诗会“艳压群芳”的神秘感,李振大发慈悲让她换回了原来的样子,但脸上的妆容还不曾卸得很干净,康娘子还在她脸上涂了一层油腻腻的油脂,使得她难受了整整一天。
再看到李振嘴边与手里的油,原本还饥肠辘辘的五脏庙不知为何,竟一下子不闹腾了。
她拒绝了李振的桃花酥,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也不知另外几块镜子分别在哪些贵女手里?”
李振想了想,道:“我只知白大娘子和永安候家的苏二娘子都买了,上回马球赛时,她二人还相互炫耀来着,说是那镜子能使人变得更加美貌。”
他啧啧几声,“这种无稽之谈,也就这些小娘子家家的才会信了。”
李婉雁默默地点了点头,但依旧一点头绪都没有。
看她反应不对,李振以为她对回答不满意,连忙补充道,“另外两位明日我再寻人问问?”
李婉雁只想着长安妖物之事,一时没听清李振的话,正此时,马车在秦王府门前停了下来,她自顾自地起身就要下车,突然被李振叫住。
“阿妹!”
李婉雁回过神,诧异地看着他。
李振挠了挠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大兄是太子,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兄长一样,二兄又喜欢游历写诗独来独往,也不太像普通人家的兄长。我……我头一回当人兄长,也没处学,你不会嫌弃我吧?”
“啊?”李婉雁没想到李振会突然与她说这些,摇了摇头,道,“阿兄做得很好,我为何要嫌弃?”
李振咧嘴笑了起来,“那就好。”
“明日阿兄来接你?”他问。
李婉雁点头,“好。”
莫说是李振,她也是头一回做人的阿妹,一时也很难适应。
但也不知为何,每回被李振喊着阿妹,被他宠着的时候,她总觉着内心某处有些软软的。
这种感觉也致使着她愿意被他这么宠着。
呵,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回府后,李婉雁又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快刀斩乱麻才是她所擅长,如今却摊上了这一个抽丝剥茧的活计,实在是把她给愁怀了。
然白日里发现的线索太多,还细细密密的,不出意外,她又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李振就带着康娘子过来了,看着两人精神抖擞神清气爽的模样,熬了一晚上的李婉雁竟是有些羡慕。
今日的李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服,幞头是墨绿色的,两鬓还戴了花,一副大红大绿的样子,竟意外将他的俊秀都衬托了出来。
而在康娘子的帮助之下,李婉雁依旧是昨日那样的装扮,不过额间的花钿似乎换了一种样式,康娘子甚至在绘花钿的颜料中加了些金箔,有光照过来时,闪闪发光的。
待一切准备就绪,已然是两个时辰之后,好在诗会是在晚间举行,在确定一切准备无误,李振这才开开心心地扶着李婉雁上了马车,往宫里而去。
七夕诗会的地点在花萼相辉楼,儿时李婉雁曾听阿爷提长安的繁华时,就听过这座赫赫有名的三层高楼。
据说这栋高楼的所有飞檐全都由碧绿的琉璃瓦铺就,下雨时,琉璃瓦上会发出叮叮咚咚极为清脆好听的乐声,天晴时,在阳光的照射之下,还能投射出多层的七彩光晕,很是好看。
不仅如此,高楼的每一层外围都建有回廊,整个外形如同花瓣与萼片一般,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很是壮观!
“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宫宴都是在这里头举行的。“
李振边给她带路边向她介绍着,“犹记得有一年七夕,诗会上来了个怪人,只要一喝酒就能作诗,那一年,他一口气在诗会上做出了一百首诗,曾经一度成为大瑞文坛的传奇,被众人奉为了诗仙。”
他朝李婉雁挤了挤眼睛,“诗会后,二兄还拜他做了先生!后来父皇想让他去朝中做官,他不愿意,当场就驾鹤仙去了。”
李婉雁蹙眉,“死了?”
李振摇头,“那诗仙身边一直跟着一只仙鹤,兴许他是不愿做官吧,所以就驾着鹤走了。”
他微微一笑,“我也不大喜欢做官。”
“为何?”李婉雁问。
李振耸耸肩,“做官太累了,单单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进宫等着上朝这一件事,稍微想一想就觉着,这日子没什么盼头了。”
李婉雁掩嘴一笑,没想到她这三兄还真是个妙人。
“这种话平日里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莫要被大兄父皇听了去才好。要不然,可少不了挨罚。”
李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届时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李振转过身,咧嘴朝李沐笑道:“太子阿兄政务繁忙,只要二兄你不说,谁还会知道?”
李沐白了他一眼,走到李婉雁身边,“阿妹别理他,二兄带你进去。”
“慢着!”李振不高兴了,“二兄你怎得跟我抢阿妹?!”
李沐瞥了他一眼,“我问你,今日是什么宴会?”
李振道:“七夕诗会。”
“诗会上要做什么?”
“写诗。”
“你会吗?”
李振沉默了。
他顶多就会做几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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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诗,要不是因着皇子的身份,他写的东西基本是上不了台面的。
赢了的李沐似笑非笑,“你不是还应了那白家娘子,要给她写诗的吗?”
“别提了。”李振耷拉个脑袋,“我现在一听到写诗两个字脑袋就疼。”
李沐扶起李婉雁的手,朝她微微一笑,“每年诗会都要组队赛诗,赢了的人可得父皇御赐一礼,阿妹有什么想要的吗?”
李婉雁微微低眉,若说想要的东西,她一直想知道当年阿爷去守骆莹城的缘由,可是皇帝同她明确说过,他不想提。
既如此,她也只有自己查了。
“二兄,我可是给阿妹赢了一株珊瑚呢!”李振忽然想起这事儿,很是自豪道,“也不知你能给阿妹赢什么?”
李沐呵了一声,只瞥了他一眼,径自拉着李婉雁进楼,不再同他说话。
花萼相辉楼的一楼是一个很大的厅堂,厅堂中摆了很多布景,有一处处嶙峋的怪石,有一丛丛花卉盆栽,中间还有一处小池塘,池面上飘浮着一朵朵睡莲与金莲。
堂间聚满了男男女女,此刻正东一簇西一簇地站着,有站在布景旁聊天的,有自顾自地坐在席位上喝茶的,有聚一起投壶取乐的,有捏着笔埋头苦思的。
好不热闹。
李婉雁这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繁花锦簇。
不说别的,就说面前那些发髻上同样戴着繁花的贵女们。
她们穿着五颜六色多姿多彩款式不一的衣裳,发髻也挽成各式各样的款式,发髻上绽放着的花更是多种多样。
有的是牡丹,有的是月季,有的是百合,有的是红樱,还有的是迎春,虽然花朵有真有假,但一眼望去,却是生机勃勃,好一派春日繁花的盛景。
她们与她一样画的面靥妆,但其中又有不同细节的变化,花钿也各有各的小心思。
李振说得果然不错,如此装扮的女子,看起来确实是好看的。
虽然她依旧有些不习惯。
李沐带着李婉雁穿过人群,在专门为皇子们准备的坐席上坐下。
只是才坐下,李婉雁就收到了层层叠叠无数打量的目光。
也不知为何,这种目光让她很不舒服,仿佛浑身长了刺,戳得她屁股疼。可她又不能立即逃离,只能强迫自己坐着。
她此生还从未觉得如此别扭过。
修行者的五感本就比普通人敏锐,适应众人的打量之后,她顿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有一人的打量与旁人不同,似是带着些敌意。
她猛地抬头,朝那道目光看去。
然而不远处的一丛桂树旁,空空如也,毫无人影。
“看什么呢?”李沐问。
李婉雁摇了摇头,“可能是看错人了。”
李沐朝她看的方向望了一眼,抿唇一笑,“兴许没有看错人。”
“什么?”李婉雁诧异。
李沐朝那边怒了努,“那位是白家大娘子。”
李婉雁诧异,又朝那边看了看。
却见那丛桂树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小娘子一身大红色襦裙,裙边上用金线绣了好几层祥云,在楼内的烛光照耀之下显得熠熠生辉。
外裳则是一袭水白色,拖尾处绣了一朵盛放的十分红艳的大朵牡丹,与她发髻上戴的那朵遥相呼应着,倒也和谐。
只是,即便她脸上的粉与李婉雁差不多厚,李婉雁依旧觉着,她脸上的骨相似乎有些变了。
仿佛是变得愈发精致了些。
“贵妃娘娘驾到——”
正此时,有小黄们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外头跪下,李婉雁也被李沐拉了起来。
皇子与公主是不必向除皇后以外的宫妃行礼的,只是李婉雁依旧没敢抬头。
好一会儿,迎面飘来一股香风,李婉雁正要抬头,却听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传来。
“你便是雁阳吧?”
10. 白日梦魇
李婉雁微微抬起头,一个温柔美艳的女子映入眼帘。
坊间传闻,宫中的沈贵妃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堪称大瑞第一美人。
李婉雁也曾见过很多美人,是以总觉着那些传闻不过以讹传讹,可如今一见,却觉着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完全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她不似坊间那些腰肢柔软纤细的美人那般媚态,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温柔娇意。
她的皮肤很白,尤其是露出袖口的那双腬胰,就像雪豆腐一般,更别说她那长得恰到好处的五官,即便是没有那么厚重的粉,也照样白皙胜雪。
黛眉如远山,杏眼如星辰,琼鼻如巧豆,红唇如樱红,笑起来时两眼弯弯,只单单看着就叫人觉得十分亲切。
大抵是保养得当,原是过了三十五的年纪,她看起来竟像是个二十才出头的模样。
沈贵妃越过众人,径自走到李婉雁面前,拉起她的手,亲切道,“我呀,早就想见见你了。可陛下总觉着太过热情了会让你觉着不适应,这才忍到了今日。”
李婉雁有些出神,她又美又温柔,手又软又温暖,想象中阿娘的手,似乎也是这样的。
“见过贵妃娘娘。”
沈贵妃应了一声,笑容依旧温柔,“没想到咱们雁阳长得这般好。”
她柔笑着,从腕上取下一只镯子给李婉雁戴上,李婉雁本想婉拒,可沈贵妃却不动声色地朝她微微摇了摇头,面上笑容也变得慈爱了些,“长辈赐不可辞,收好了。”
李婉雁看了看旁边的李沐与李振,他们都朝她点头,无奈她也只好收下:“多谢贵妃娘娘。”
沈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叫底下众人平身,“陛下公务繁忙,怕是晚些才会过来,你们也不必管我,自行顽着便好。”
她亲切地拉着李婉雁的手,柔声道,“雁阳,你陪我走走?”
李婉雁顿了顿,只觉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沈贵妃拉着她走到后堂,后堂有一间耳房,耳房里摆了一应小憩的家具,李婉雁猜测,这里许是陛下与沈贵妃小休之地。
她以为沈贵妃只是想带她过来坐坐,谁想沈贵妃并没有要停留的意思,拉着她径自穿过耳房,从一旁角落的一个小门走了出去。
“贵妃娘娘?”
“雁阳,你先跟我走。”
李婉雁明显感觉沈贵妃拉着她的手有些颤抖,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直觉告诉她,恐有事发生。
她暂时压住心中的疑惑,就这样被沈贵妃拉着。
此时宫里大部分奴婢都在花萼相辉楼,宫廊上很是空旷,两人快速在其间穿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南薰殿。
高健在殿外守着,瞧见两人过来,连忙让开让两人进去。
“思来想去,这件事我也只能寻你了。”沈贵妃带着她走入殿内,直到走进内室,她才松开手。
“自昨晚开始,陛下就一直昏迷不醒,所有太医都看过了,根本瞧不出什么病症。而且,”
她走向床榻掀开床帘,“而且睡梦之中,陛下一直喊着骆莹城与你阿爷的名字,我担心他……”
床榻上,皇帝笔直地躺在那里,许是有常年用手拧眉的习惯,他的眉心总是红红的。
此刻的他紧蹙起眉,满头发汗,时不时抽搐着,像是进入了一场深深的梦魇里,嘴里还喊着“阿晟”。
李婉雁微微蹙眉,伸手朝空中一勾,“抚宁。”
瞬时,一把三折叠的枪棍从角落里飞出来,落在了她的手心。
李婉雁双指捏诀,在枪身上点了点,一道暖光回投了出来。
暖光柔和无杂质,这说明这几日南薰殿并没有妖物入侵过。
她又用手掐了个诀,双指一并,点在了皇帝的额心,又是一道暖光回投,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李婉雁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娘娘,陛下这种状况多久了?”
“大约快一个月了。”
沈贵妃掏出帕子,轻柔擦拭着皇帝额间的汗,“自上个月高昌帝冥诞之后,陛下晚间总被噩梦惊醒,只是每回都能醒转,这回却是不行了。”
李婉雁又问:“这一个月以来,宫中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不曾。”
沈贵妃摇了摇头,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上个月,飞虎将军家的殷郎君也曾说过宫中有妖物,那时所有人都没当回事,如今想想……”
李婉雁问:“那位殷郎君可是叫做殷徐?”
沈贵妃诧异,“是。你怎知……”
“他是我师叔的弟子,算起来该是我师兄。”李婉雁道,“他有一面阴阳乾坤镜,可搜寻方圆百里内的祟物。”
想来那时殷师兄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沈贵妃的脸色瞬间煞白,“那……那陛下……”
“娘娘放心,陛下是真龙天子,有紫微星护体,不会有碍,而且这些日子我将抚宁放在陛下跟前,抚宁也并无异常,说明陛下此刻是平安的。”
这话仿佛是一剂护心丸,暂时安抚住了沈贵妃的心,只是她依旧担心,“可是陛下到现在都还未醒……”
“娘娘,殷师兄可曾说过那妖物在何处?”
“说过的。”
沈贵妃低眉,泪水哗啦啦地如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往地上落,“他说妖物就在陛下身边。常年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除了高大监便是我,许是陛下觉着他冒犯了我,才同意飞虎将军将他调离的……”
“可是娘娘,抚宁已经探过了,您与高大监身上并无妖气。”
“当真?”沈贵妃抬头,那双眼睛湿漉漉地。
李婉雁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真。只是宫中的确有妖物。”
而且那妖物常常往返于宫里与圣陵。
南薰殿内的奴仆侍婢全都被清走了,内室里只余李婉雁、沈贵妃与床榻上被困于梦魇的皇帝。
眼见着天色渐渐转暗,有丝竹管弦之声从花萼相辉楼的方向隐约传来,李婉雁走到窗前,抬头望向苍穹,漫天星辰,熠熠生辉。
有一朵乌云不知从何飘来,轻轻罩住了代表帝王命数的紫微星上,显得它此刻的星光有些暗淡。
但象征着此星未来的星运却依旧蓬勃。
李婉雁想了想,转身在殿内找了几张纸,拿起抚宁的枪尖在指尖一划。
鲜红的血滴在了纸上,趁着血还未凝固,她大手一挥,在纸上画了好几个符咒。
许是带着念力,在接触纸张之后,鲜红色的血液顿时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刚画的符咒仿佛活过来一般,脱离纸张,渐渐升空,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殿内的所有东西都罩了起来。
咔咔几声响,三截枪棍在李婉雁的手里接成了一把墨色长枪。
此刻的枪身正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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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发着红光。
李婉雁眯了眯眼。
原来如此!
大约是头一回见眼前景象,沈贵妃惊得捂住了嘴,内室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突然,李婉雁猛地将抚宁往头顶一抛,抚宁像是得了什么指示,在凌空的那一刹那,红光四射,不过是几息,它便找到了目标。
眨眼功夫,它像是一把离弦之箭,自上而下嗖地一声从李婉雁身边飞了过去,却听哐当一声,李婉雁身后的长明灯被撞倒在地,灯身瞬间四分五裂,上面的烛火也随之熄灭。
本以为这一切就此结束,谁想熄灭后四散的烟雾像是成了精,倏地从地面上聚集,形成一张巨大的灰色的网,朝李婉雁而去。
“抚宁!”
空中的抚宁听到召唤,立即掉了个头,朝那张网飞去。
不过一瞬,那张网犹如被石头砸中的水面一般,四散开来。
散开后,它们并不打算回拢,而是继续四处散开,形成了四个黑色的雾团,分别向东南西北四面飞去。
李婉雁才不会让它们有逃跑的机会,当即将抚宁丢了出去,又将腰间的软鞭解下,对着最近的两团黑雾,直接劈了过去。
在软鞭的劈砍之下,那两团黑雾一下就散了。另一边,丢出去的抚宁也一□□散了两个。
殿内再无凝聚的黑色雾团,但李婉雁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刚刚开始。
她将抚宁紧紧握在手心,沉下心来四处观察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有一缕浅白色的烟雾从方才那盏被摔碎的长明灯灯芯里,袅袅地钻了出来。
与方才的黑色雾团不同,它的形状像一条灵动的蛇,虽然不急不缓地动着,抚宁却感受不到一丝妖气。
突然,那缕白雾拔地而起,往李婉雁布下的咒法冲去。
那咒法是用于困住妖物的,只是李婉雁对这方面没什么天赋,能困住的也不过是些低阶小妖。
眼见着那团白雾冲破咒法逃往殿外,李婉雁二话不说提起抚宁,追了出去。
历代皇帝都有紫微星护体,寻常妖物根本无法靠近,更别提损害皇帝的身体了。
所以使皇帝受梦魇所扰的并非什么妖物。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能使人进入梦魇,比如幻妖,比如药物,比如心魔。
刨除幻妖与药物,那么剩下的只有心魔。
心魔都是由自身执念所生,所以与其说是有什么东西困住了皇帝,不如说是皇帝自己困住了自己。
解开的法子,便也只有一个。
灭了促使皇帝生出执念的东西,让皇帝自己醒过来。
之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何妖物一到圣陵就会突然消失不见,如今她明白了。
那其实并非什么妖物,而是裹着幻妖皮的一缕鬼灵。
那东西乃死者死后灵魄,本就生于陵墓之中,圣陵中有成千上万只鬼灵,它回圣陵犹如水入大海,所以她当然就找不到它了。
半个时辰后,李婉雁在圣陵碑门前停了下来。
碑门一如往常那般藏在黑暗中,然而今日不同的是,此刻有一缕白雾正大大方方地钻进门洞,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所有事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李婉雁呵然一笑,脱了限制行动的外裳,解下头上昂贵的发饰,重新改了个相对牢固的发髻,背上抚宁枪,往白雾消失的门洞走去。
11. 圣陵幻妖
迷雾退散,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口井,井边围了一圈半人高的栅栏,似乎是为了防止孩子靠近。
这口熟悉的井让李婉雁微蹙起眉,远处是一座座连绵不断的山,此刻漫山遍野都开着花,粉色的。
微风吹过,那片花海像是翻起了层层微浪,独特的微微花香随风而至。
这是她记忆中的桃花村。
正此时,有几个浑身泥点的小孩边哭着边往村里跑着,他们身后跟着一个更脏的孩子,那孩子手里抓着一把泥,边往那些孩子身上丢,边追过去。
场面好不热闹。
孩子们的打闹声终于惊动了村子里的大人,有妇人出来拦住了后头的那个孩子,眼看着她身上满是泥污,转头拉着自家的孩子朝村口一个种满红樱的院子走去。
李晟此刻正坐在院中红樱树下发呆,见有人来了,转头朝她打了个招呼,“刘婶,许久不见了。”
“什么许久不见!昨儿不是才见过!”
刘婶被他这话一截,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告状的。
她将自家孩子往院子里一推,“瞧瞧!你家二丫干的好事!李郎君,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轻轻一个人把孩子带大也不容易,但是孩子养了也是要教的!”
李晟又如往常一般,缓缓起身,光风霁月地冲她行了个礼,抱歉道,“这确实是李某的错,还请刘婶莫要放在心上,等我家二丫回来,李某一定教育她。”
不出意外的,刘婶再一次被噎着了。
李晟长得好,刚来桃花村时就惹得村上好些姑娘家来看,即便他带着个孩子,姑娘家们都无一不有想嫁给他的心思。
只是李晟似乎对每个人都这样,礼貌又客气,生疏又远离,用村里老夫子的话说,他不像个人,更像个仙。
也正因如此,村里人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敬而远之。
除了来寻他教育自家女儿。
然而每回被寻,李晟都是这副样子,积极认错坚决不改,几乎把所有寻上门来的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刘婶气得双脸通红,可看他态度如此诚心,她又实在挑不住错,身边的孩子还在委屈地哭着,她顿了顿,道,“李郎君,听婶儿一句劝,眼见着二丫渐渐大了,最需要的是有个娘亲在身边教导着,你到底只是她阿爷,一些事总也教不清的。”
“谨听刘婶教导,李某会注意的。”李晟朝她展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照刘婶的意思,也不知李某能配得上哪家姑娘?”
刘婶正要提一句自家的侄女儿,却被李晟打断,“前几日杨家婆婆也这般同李某说过,但李某只愿娶一人。总不能……全都娶了吧?”
刘婶脸色顿时变了,“杨婆同你说什么了?她家那外甥女已经克死三个郎君了!她怎么敢!”
李晟抿唇一笑,无辜地耸了耸肩。
“阿娘,我脸疼。”刘婶身边的孩子又开始哭喊了,这一回刘婶不再惯着,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哭什么哭!被一个小娘子欺负成这样还有脸哭?”
她一把拎起孩子的耳朵,也没来得及同李晟告辞,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待她走远,李婉雁才走过去。
记忆中关于李晟的样子,李婉雁一直停留在十年前,那时她八岁。
那时村里小孩总欺负她,还口口声声说她有娘生没娘养,她回家向阿爷告状,阿爷说,阿娘只是化作了风去了,等到桃花盛开,就会回来的,要她不要跟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计较。
她却觉得阿爷并不想替她出头,是以自那之后,只要被欺负了,她都会自己欺负回去。
每每伤了人闯了祸,阿爷就是用这种方式解决的。
积极认错,坚决不改。
目送刘婶离开,李晟正要回去坐着,谁想余光瞥见门口站着的李婉雁,他顿了顿,随即叹了口气。
“回来啦?”
他那随意又亲切的口吻,倏地让李婉雁回到了八岁之前,鼻腔瞬间酸了。
她走进院子,身形突然变小,浑身上下全是泥污,记忆中此刻的她该是执拗的,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很委屈。
自八岁之后,她便从未喊过累哭过苦,因为她知道,阿爷不会在身后保护她了,她必须要坚强。
可是坚强也是会累的。
李婉雁一步一步走到李晟面前,双眼早已通红,泪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流,竟是将脸上的泥污流出两道印子。
李晟轻轻抬眉,瞧见她这副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是寻谁干架去了?”
李婉雁憋屈地抽泣着,没回答他。
李晟从袖袋中拿出一块绣着红樱的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污渍,“你这小泥猴儿,也不嫌脏啊?”
李婉雁依旧憋屈地抽泣着,好半晌,才开口:“阿爷。”
李晟随意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这么些年,你想过我吗?”李婉雁问。
李晟顿了顿,忽而笑了起来,“想啊,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我的宝贝二丫。”
李婉雁抿唇一笑,眼神里带着些苦意,“可是,你为何不去寻我?”
“阿爷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啊。”李晟耐心地向她解释,“我家二丫是这世上最乖巧的小娘子,一定会理解阿爷的,对不对?”
李婉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身形慢慢变大,脸上的泥污瞬间换成满脸妆容,没有光,她额间的花钿却格外地熠熠生辉。
李晟诧异地看着她,“二丫?你……”
李婉雁冷笑一声,“每回闯祸回家,阿爷才不会这般温柔对我。”
他会先问她赢了没有,若是赢了,他会边给她准备好吃的,边让她面壁思过给路过的人看,若是没赢,就带着她偷偷去那孩子家偷袭,回来后依旧是他去准备好吃的,她在门口面壁思过给人看。
他从来不会骂她,但也从来不会温柔地给她擦拭泥污。
这般温柔的场景,一直都是她自他离开之后自己幻想的!
“抚宁!”
一柄墨色长枪划破天空,飞落在她手心,她转着抚宁后退了几步,没等李晟反应,锋利的枪尖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李晟一脸茫然,他想说话却说不出口,下一刻就化作了一缕白雾消失了。
整个院子像是被撕碎的纸张一般,伴随着团团浅淡的黑色雾气一片一片被剥落消失,不过几息,圣陵才露出真貌。
面前是拾级而上的百步阶梯,尽头便是陵墓入口,远处的层层山林隐没在黑暗中,连带着埋葬历代大瑞先祖的陵墓也被隐藏在其中。
冷风幽然而过,带着一股陵墓中特有的土地湿潮感。李婉雁收回抚宁,冷哼一声。
看来真如那板蓝根所言,圣陵的幻妖数目不少。
“何人擅闯圣陵!”
一道黑影从角落闪现而出,手里的长剑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脖颈处。
李婉雁手握抚宁却不躲避,待到此人站定,才道,“殷师兄。”
殷徐也是一愣,对着她这张满是妆容的脸分辨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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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慌忙收回剑,“李师妹,你怎会在此地?”
“我追妖物而来。”
李婉雁言简意赅地将自己遇到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遍,其中略去了皇帝封她做公主那一段。“师兄在圣陵,可曾发现什么?”
“实不相瞒,圣陵确实有妖物。”
殷徐道,“只是我搜寻了大半个月,依旧毫无眉目。”
“怎么可能!”李婉雁不解,“难道就连阴阳乾坤镜都没探查出来吗?”
殷徐摇头,“前些日子丝毫没什么动静,直到一个时辰前,我的乾坤镜才起了一丝反应。只是,那反应稍纵即逝,我还没来得及查探。”
他补充道:“你遇到的鬼灵,应该不是妖物。”
李婉雁颔首,鬼灵是陵墓中特有的浮游灵物,常年毫无意识地游离于地下,对任何人事都无害处。
除非有东西指示,否则也不会进入宫闱,使皇帝产生心魔。
李婉雁摸着手里长枪,无奈道,“抚宁也没探出来。”
她自己也是。
从前在秘境时,她靠着能察觉妖气的天赋,不知斩杀了多少恶妖。可不知为何,在这圣陵里,不仅抚宁与殷徐的阴阳乾坤镜失灵,就连她的天赋也失灵了。
这实在太诡异了!
正此时,抚宁枪的枪头闪现了一下,红光虽然微弱,但李婉雁还是察觉到了。
“殷师兄!”李婉雁道。
殷徐也点头,“方才乾坤镜也有反应!”
李婉雁问:“可知是何处?”
殷徐道;“北面昌陵方向。”
李婉雁随即画了一张瞬移符,口中念咒,眨眼功夫,两人便出现在了昌陵门口。
“这里是高昌皇帝陵墓。”正说着,殷徐突然蹙起眉,闪身近前,“好像有人来过!”
李婉雁跟了上来,却见原本紧闭着的墓门此刻竟是开了一道口子。
非祭拜之日,各位先祖的陵墓门都是紧闭着的,更可况如今还是夜里。
殷徐将乾坤镜握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往里头望了望,一股阴风迎面而来,乾坤镜毫无反应。
两人相对一视,沉默地用目光交流了片刻,最终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推开墓门,钻了进去。
圣陵中所有陵墓的构造都是一样的,外有玄宫陵山,内有地宫角楼,从墓门进去,入眼的便是四周山势陡峭凹凸不平的地宫。
山壁之上镶满了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明亮的光线将此时的地宫照得犹如白昼。缘山凿石架有栈道,盘曲而上,可直达元宫门。
两人一前一后,攀上栈道,眨眼功夫来到了地宫门口。
地宫之墙四隅建有角楼,正中各开一门,分别是“朱雀门”、“玄武门”、“青龙门”和“白虎门”。
此刻这五门全开,到处都是无神无觉的鬼灵。
突然,有一只鬼灵像是醒觉一般,幻化成一个人形模样腾空而起,直直挡在了地宫门前。
那人身穿一副大瑞将领才能穿的黑色铠甲,手握一双弯月板斧,凶神恶煞地看着门前两人。
“你这小畜生!又开始学那些乱力乱神!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虽然目中无神,但这话听起来像是说给殷徐听的。
殷徐果然被唬住了,神色微微一凝。
“殷师兄,是幻妖。”李婉雁在一边提醒道。
殷徐紧握手中乾坤镜,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无视那只鬼灵的阻拦,径自穿过鬼灵身体,走进了地宫内室。
李婉雁:!!!
12. 鬼灵成形
在山上的时候,李婉雁就听闻红晁尊者是个一丝不苟刚正不阿的人,他此生只收了一个徒弟,便是殷徐。
大约受红晁尊者的影响,在秘境中初见殷徐时,他还是个能言欢笑的郎君,如今这不苟言笑严肃其事一身正气的程度,竟是与红晁尊者不相上下了。
被殷徐击散的鬼灵似是不服气,这回化作了红晁尊者的模样跟了进来。
当红晁尊者那一身标志性的红袍出现在两人面前时,李婉雁还是不由得缩了缩。
红晁尊者不讲情面也是出了名的,当年她与诸位师兄决斗,弄坏了一些楼宇,他也一视同仁,该赔偿就赔偿,该处罚就处罚。
然殷徐依旧是脸不红心不跳,只默默地瞥了那只鬼灵一眼,继续搜寻着地宫里的异常。
见他这般,那鬼灵像是有些不高兴。
“殷师兄。”李婉雁紧握抚宁,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你有没有觉得,地宫中的雾渐渐多了起来?”
“恩。”殷徐依旧那副淡然的模样,“恐怕那东西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李婉雁顿觉双腿一阵沉重,低头一看,却见有几只鬼灵正化作一双锤链,正在她脚踝处牢牢地扒着。
她迅速掐出一道照火决丢了过去,火焰翻飞,那几只鬼灵也瞬间消散,正当她以为这些鬼灵已经被燃烧殆尽,才刚抬起脚,消散的鬼灵又聚齐在了一起,再次化作锤链扒住了她的脚踝。
李婉雁蹙眉,因着天赋异禀,她的照火决放出的一直是三昧真火,三昧真火可烧万物,尤其是如鬼灵这种非妖非魔,无形无状的阴物,一旦触碰便会彻底消失。
可眼前这些东西似乎对三昧真火丝毫不惧!
不对!
李婉雁再次燃起照火决,原本三色的燃心,如今却成了一色。
她的三昧真火竟变成了普通火焰!
她本想向殷徐求助,谁想殷徐也没好到哪里去。
此刻的他索性被几只鬼灵裹住了全身,任凭他如何反抗,鬼灵们依旧是散开合拢散开合拢,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机。
“嘿嘿嘿……”
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怪笑。
抚宁枪在手,李婉雁神色倏地肃穆了起来,“殷师兄,你听到了吗?”
被挤得有些喘不过气的殷徐还是抽空点了点头,“嗯。”
李婉雁道,“那是什么东西?”
殷徐摇头,手里的阴阳乾坤镜却突然动了起来。
李婉雁的抚宁枪头也开始发光,光线愈发强烈,几乎将地宫中所有夜明珠的光都比了下去。
不好,看样子来的是一只高阶妖物!
普通火焰也是火!李婉雁看准时机,连续往脚边丢了十几个照火决,在火焰燃烧之时,趁着鬼灵还没来记得聚拢,她拔腿就跑,
与此同时她又朝殷徐的方向丢了几个照火决,大喊一声:“跑!”
殷徐得了照火决的帮助,也迅速从鬼灵的束缚中解开,然而那些鬼灵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阴魂,再一次聚集到一起,朝他们冲过来。
“嘿嘿嘿……”
一阵阴风吹来,那诡异的笑声再次传来。
李婉雁感觉手中的抚宁开始抖动,墨色枪身上的降妖纹也被点亮了。
鬼灵越聚越多,眼下唯一能跑的方向只有地宫深处。
李婉雁边往里跑,边道:“殷师兄,这东西的修为怕是不低。”
殷徐又嗯了一声,“鬼灵太多,需要分而治之。”
“如何治?”
正此时,前方出现两扇敞开的墓门,殷徐顿了顿,道:“先分头行动。”
李婉雁点头,将抖到发烫的抚宁折成三叠枪棍背在身后,择了前方右边的墓室门,冲了进去。
原以为这墓门内不过是个普通墓室,进门之时李婉雁都已经想好了,将那些鬼灵引进来后,她便在墓室中画一个阵法,将鬼灵们困在里面,随即离开。
谁想她才进门跑了没几步,便戛然而止。
这并不是一间普通墓室。
甚至也称不上墓室。
这是一间藏兵室,室内到处都是兵器,有的是立着的,有的是躺着的,有的是三两成堆的,有的则是悬于半空的,它们很多已经生锈,有的甚至已然断裂,即便有完好的,却也已经没了开刃时的光。
这些兵器横七竖八地分布在室内的各个角落,但却并非杂乱无章,李婉雁甚至从中看出了一个阵法。
辟邪阵。
辟邪阵是诸多阵法中最烈性的阵法,用于镇压厉魂,一旦启动,就无停下之可能,不仅如此,任何事物一旦误闯,便再也出不来了。
追着李婉雁的那些鬼灵果然也跟进了墓门,
说来也奇怪,这些鬼灵一看到这些兵器,忽然就老实了,虽然依旧往李婉雁的方向飘移着,但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正此时,身后传来砰得一声响,方才敞开的墓门竟不知怎么地被关上了,李婉雁心中一惊,本想转身去看,那边的辟邪阵中,竟是传来了响动。
有一只鬼灵不知如何飘到了阵中,落在了一柄断剑上,那断剑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剑身突然抖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婉雁背上的抚宁又烫了。
她迅速将抚宁拼成长枪,左手掐了个照火决,站在阵法外,定定地看着阵中那柄剑的变化。
不一会儿,阵外的鬼灵被吸引了进去,白雾将那柄断剑牢牢包裹住,突然,断剑凌空而起,在半空中转了好几圈,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股强大的吸力与阴气从漩涡里冲出来,李婉雁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正此时,那白雾漩涡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
待到人形成形,李婉雁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身形很是高大,穿的一身大瑞将领的黑色铠甲,手里握着那把断剑,浑身都是杀气。
飘在半空居高临下时,更有一股独属于帝王凌威于天下的气势传来。
李婉雁有一种感觉,鬼灵形成的这个人,可能是大瑞的某位皇帝。
或许,正是高昌帝本人。
“你便是阿晟的孩子?”
那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李婉雁心尖一颤。
不对!
鬼灵是种无形无魂无意识的东西,而眼前这个鬼灵形成的人影,却能准确认出她的身份,这实在太过诡异了!
李婉雁暗自咬牙,抬头迎上他的威压,问:“你是谁?”
那人忽然笑了一声,“还从未有人敢如此直视朕,你这孩子倒是比那些男子还有种些。”
“高昌皇帝?”李婉雁又反问。
“眼力却是差了些。”
那人抿唇一笑,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让曾祖父瞧瞧你。”
李婉雁又往后退了半步,“不,你不是高昌皇帝。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冷哼一声:“朕杀伐半生,竟被一个后辈辱骂,真是可笑。”
他一脸肃穆,语气加重,“还不快过来!”
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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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压自辟邪阵内迸发,形成一道道透明的涟漪猛地向外扩散,饶是李婉雁身负修为,还是被这股威压逼退了半步。
好强!
“呵,你以为站在阵外,朕就奈何不了你?”他冷笑道,“你错了,当你进入这扇门,就已然入了这阵法!”
话音刚落,他提起手中断剑,朝空中一指,无数厚重白雾自断剑涌出,将整间墓室包围了起来。
白雾带着强大的腐蚀力,所到之处,无论是兵器还是石像铁链,全都被腐蚀成一堆碎屑,掉落在地。
一个个照火决被李婉雁丢了出去,白雾沾上了火焰,瞬间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很快那口子被合上,但依旧给了她喘息的时间。
只是白雾实在难缠,抚宁又暂时派不上用场,倘若要彻底阻止白雾弥漫,就必须入阵,灭了那人,可入阵之后,出阵更难。
思及此,李婉雁将抚宁丢到背上,扯下腰间长鞭,裹上一层照火决,朝源源不断而来的白雾甩了过去。
鞭打果然有些效果,火焰将大片白雾烧出了口子,可即便如此,照火决燃烧的速度依旧比不上白雾弥漫的速度。
不一会儿,她的周围就已经被白雾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突然,浓厚的白雾裹挟而来,不过一瞬,李婉雁就被一股力量推至半空,随后又重重地丢进了阵中。
阵中地面凹凸不平,到处是利器,即便李婉雁有修为护体,依旧被狠狠撞在了一只流星锤上,胸腔传来一阵剧痛。
李婉雁紧咬牙关,想要站起身来,可胸口实在太痛,喉间也被鲜血堵住,四肢更是被化作白雾的鬼灵锁着,一时之间,她几乎动弹不得。
“要是早早乖乖听朕的话,不就遭不上这罪了?”
“高昌帝”自半空落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想到像阿晟那般无能的纨绔,竟养了个当修士的孩子,实在难得。真不愧是朕的血脉!”
李婉雁冷笑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配自称朕?”
“有种!”“高昌帝”不怒反笑,“朕就该有这样的后辈!可惜,可惜啊。”
他连叹了几声,“可惜是个女子。”
李婉雁蹙眉,她总觉得这东西说的话里有一层言下之意。
他继续道:“李骜那个孬种,满脑子都是女人,李晟也不是个东西,竟生生将我大瑞的城池拱手送人,其他四个更不必说了,自相残杀,又蠢又坏,没一个值得朕欣慰的。倒是你,小东西。”
他蹲下身,上上下下打量起了她,“虽然是个女子,却是有些血性,倒也配给朕做嫁衣。”
最后一句话落下,李婉雁顿时想通了。
怪不得这东西会去宫里寻皇帝,他要的并非迷惑皇帝,而是想让皇帝产生心魔失去本心,只有这样,在中元节皇帝入圣陵祭拜时,他就能成功操控皇帝,并取而代之!
皇帝是真龙天子,有紫薇星护体,外界妖物不可伤及,但若是皇帝自己呢?
若皇帝被迷惑后自己主动将身体献祭出去,那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李婉雁冷冷瞥了他一眼,“若是我不愿呢?”
“高昌帝”猖狂地笑了起来,“小东西,你会愿意的。”
话音刚落,一只白雾聚合成的手猛地插进了她的胸口,属于活人的新鲜血腥味顿时填满了整间墓室。
“高昌帝”道,“他是皇帝,朕不能把他如何,而你不过是个小小修士,朕斩了这么多的敌人,还怕你这么一个小小修士?”
13. 邪物剑灵
心脏被狠狠抓破了一个洞,鲜血沿着胸口的洞哗啦啦地往下流,属于李婉雁的生命力与血气则是沿着那只白雾凝聚而成的手,源源不断地往那东西身上灌。
李婉雁紧咬牙关,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眼见着这东西的脸色越来越红润,李婉雁突然呵呵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问。
李婉雁微微挑眉,“我笑你见识浅薄,自不量力。”
他眯了眯眼,明显是有些恼了,抓住李婉雁心脏的手狠狠一拧,惹得李婉雁吃痛得只冒冷汗。
然而,李婉雁并不在意,只反问他:“你难道没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发热灼烧么?”
直到李婉雁说完,那东西这才意识到问题,他连忙要收回手,谁想手腕却被牢牢扣住。
李婉雁蔑笑道,“是谁告诉你,我只是个普通修士的?”
那东西明显慌了,“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当真是年老糊涂了?怎么这么一会儿你就忘了?我呀……”
李婉雁一字一句道,“是李家血脉,是李晟的女儿,是真正高昌皇帝的曾孙女。”
她呵呵一声,“冒牌货就是冒牌货,怎么学都学不像。”
说着,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转了个圈,那只白雾凝聚的手硬生生被她给掰断了。
与此同时,有一股火焰自她手心而出,落在那只断手上,不过眨眼功夫,那只断手便消散不见,再也没有复原。
被火焰灼烧着的痛迅速遍布“高昌帝”全身,他蓦然起身散去身上鬼灵,转身正欲逃出阵法,谁想才刚触碰到阵法边缘,就被狠狠弹了回来。
没了鬼灵凝聚的身体,他不再高大,再加上身体里充满了李婉雁的气血,整个人看上去竟是娇小粉嫩的。
李婉雁缓缓站起身,胸口的窟窿已经在缓缓恢复,虽然依旧很疼,但这种疼她已经历过千遍万遍,早已习惯。
抚宁蠢蠢欲动,先于李婉雁抵在了那东西的死穴处,枪身的降妖纹一闪一闪,与那东西身体里的火焰交相辉映着。
“你……你到底是谁?”他依旧不死心,忍着疼痛质问她。
李婉雁耸了耸肩,等到身上的伤口完全痊愈,才开口,“我道是个什么东西,原来是个小小剑灵,怪不得这么没见识。”
“你……你你……”
那剑灵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猜中自己的身份,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
李婉雁也没心思与他周旋,直接问:“说吧,是谁教你这交换气血之法的?”
剑灵瞬即闭嘴了,甚至还对着她哼了一声。
李婉雁也不跟他废话,挥动鞭子朝地上一抽,便将方才把柄断剑卷到了手上。
剑虽然是断的,但丝毫掩盖不了剑身传出的杀气与贵气。
这该是一把帝王之剑。
剑灵肉眼可见慌了,“你住手!”
李婉雁却道,“你若不说,对我来说便再无用,那还留着你作甚?”
说话间,她手中再起照火决,此时的火焰是三芯的。
是三昧真火。
“骆莹城是高昌皇帝带着将士们没日没夜花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才征服的,然而却被李晟这不肖子孙一夜之间献了出去,而这一切身为皇帝的李骜却一直纵容着!他难道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他道:“那可是高昌皇帝与二十万横死于骆莹城将士们的心血!”
“这便是你想取皇帝而代之的缘由?”李婉雁冷哼一声,“凭你这小小剑灵也配?”
“我是高昌皇帝的佩剑!随高昌皇帝南征北战多年!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替他老人家收复骆莹城!”
在秘境历练时,李婉雁也曾见过很多执念,执念成灵之后,往往会将自己陷入一个念头里,若能醒悟,自是好的,但若醒悟不了,便会有成魔的风险。
执念是说不通的,只能靠威胁。
李婉雁将三昧真火置于断剑之下,火势凶猛,霎时间燃断了断剑的一截。
“若是不说,那便别说了。”
“慢着!”剑灵道,“若灭了我,你这辈子就别想出去!”
李婉雁手里动作未停,只道,“三昧真火可燃世间万物,你可想好了,这柄断剑可燃的时间也不长。”
“帝临剑!”剑灵脸都绿了,连忙道,“是帝临剑告诉我的!”
李婉雁终于停下,给他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是高昌皇帝的陪葬之剑!”他道,“也……也是高昌皇帝的佩剑之一,在主墓室里!”
“主墓室在何处?”李婉雁问。
剑灵朝这间墓室的内墙指了指,“主墓室与兵器室是连通的,从那里就能进去。”
李婉雁朝那面墙看了看,墙面上绘制了一张壁画,壁画正中央是一个身穿黑色盔甲的高大身影,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处悬崖之上,挥舞着手中长剑,指挥者悬崖下成千上万的兵马。
虽然只画了个背影,但依旧看得出这身影那君临天下的帝王之气。
这才是能征善战杀伐果断的高昌皇帝!
她瞥了剑灵一眼,随即将手里的断剑朝一旁随意一丢,那断剑像是找到了归属,牢牢得与地面黏住。
霎时间,一道红光自剑身发出,惹得一旁的剑灵惊诧地叫出了声,“你!你怎么会!你怎么会解这阵……”
一个“法”字还没喊出声,他便被那断剑收了回去,整个辟邪阵也开了一道口子。
辟邪阵一旦开启就不会关上,一旦有人误闯也再出不来,但阵法若是辟到了邪,那自然阵就成了,阵成便会关阵,直到下一回邪物入侵再次开启。
剑灵虽是灵物,但若执念过深生了魔性,那便是邪物。
李婉雁忍着疼痛缓缓从阵法中走出来,眼看着阵法慢慢合上,她暗自咬了咬牙,胸腔莫名涌出一抹怒意。
大瑞高昌皇帝是何等的人物,死后的陵寝竟一批又一批的人如此打扰,实在欺人!
待收拾好心情与抚宁,她这才朝剑灵指的墙面走去。
为了表现壁画上的嶙峋怪石,墙面上设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石头,许是为了方便后人祭拜,那开门的机关也设在了一个十分显眼的地方。
李婉雁抬手,在壁画上高昌帝腰间剑柄上镶嵌着的一颗宝石上轻轻一按。
哗啦一声,面前的壁画瞬间从中开出了一道口子,夜明珠的光芒从门的另一侧照了过来。
与夜明珠的光芒一道过来的,还有一股属于墓室应有的阴湿之气。
李婉雁抿了抿唇,侧身从口子里钻了过去。
谁想人才过去,那道口子当即就合上了。
她正要回身去查看,正此时,有一道满是煞气的剑光突然朝她面门而来。
好在她反应及时,一个闪身侧移了几步,这才堪堪躲过剑光的偷袭。
下一刻,哐的一声,那道石门上被深深划了一道口子。
不仅如此,那道口子像是被腐蚀了一般,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黑气。
李婉雁一阵心惊,若方才她还站在那门前,此刻被深深划上一道口子的,该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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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顺着那道剑光来的地方看去,墓室里除了一方巨大的棺椁,以及满墙满屋满地的夜明珠,便再无其他。
抚宁的光由红转白,看来眼前墓室里的这个东西,修为与道行不低。
历代帝王的陪葬之剑,都会随着帝王一道躺在棺椁里。李婉雁猜测,方才的剑光定是帝临剑发出的。
照火决已经燃起,她边细细观察着墓室边往棺椁走去。
为了防止有宵小来扰了先帝们死后的清净,历代帝王们的陪葬品很多,墓室却不大,她才不过走了两三步,棺椁就近在眼前。
只是,她总觉着这间墓室透着一丝非常古怪的气息。
明明方才放出剑光偷袭的,与妖物脱不开关系,可是天生能感应妖物的李婉雁却丝毫察觉不出这墓室中有妖物。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还有两步便能走到棺椁旁,正此时,那道充满煞气的剑光再次袭来。
好在李婉雁早有准备,当剑光出现之时,她迅速拿出抚宁抵挡,自己则是退到了一旁。
哐当一声,抚宁被猛地挑飞,退回李婉雁手心。
当重新握住抚宁的那一刹那,李婉雁就有些后悔了。
她实在承受不住被抚宁带回来的强大后坐力,才堪堪接住抚宁,自己便被这股后坐力逼退,直至墙角才停下。
即便如此,手里的抚宁依旧止不住地抖动着。
儿时阿爷同她介绍世间灵物时曾说过,高昌帝在征服北地时得到一块天外陨铁,他将其铸成了一把宝剑,赐名帝临剑。
这把剑削铁如泥寒冷如冰,杀人不见血,高昌帝正是佩着它征服了骆莹城。
再后来,它也成为了高昌帝权利的象征,曾经一度成为尚方宝剑。
大约是杀的人太多,此剑的煞气很重,阿爷也曾言,若它将来真的能成灵,必定会成为这世间煞气最重的灵。
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么多年过去了,帝临剑最终还是成了灵。
还未来得及调整,那道剑光再次袭来。
有了方才的教训,李婉雁转变策略,只守不攻,双足点地凌空而起,边探查剑光来的方向,边躲避着剑光的袭击。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这剑光的杀伤力实在强劲,她躲过之后,剑光直接在墓室的墙面上开了无数道口子,镶在上头的夜明珠也一个个被劈碎,发着幽暗光泽的稀碎掉落一地。
剑光再次朝她袭来,李婉雁一个转身,足点墙面,朝另外一面墙躲去,凌空之时,她的余光瞥了一眼棺椁。
只一眼,她的心头微微一动。
大约是这么一走神,手臂来不及收回,剑光正正沿着她手臂擦了过去,衣裳连带着手臂被割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带着腐蚀气息的黑烟霎时从她的伤口处流出。
很疼!
李婉雁暗自咬牙,再次朝棺椁而去。
就在刚刚,她看到那只巨大棺椁的棺盖动了一下。
她想再近前去,仔细看一看。
谁想这剑光似是就怕她前去查看一般,只要她一靠近,剑光的频率就越高,威力就越大。
大约躲了半个时辰后,李婉雁依旧在距离棺椁三四步处徘徊着,思来想去,她扬起长鞭朝棺椁上的浮雕一挥。
浮雕被鞭子轻巧地勾住,与此同时,她又丢出抚宁替她挡着剑光。在抚宁的掩护之下,她单足点地,又借着鞭子的巧劲儿,终于朝棺椁靠近了一大步。
正当她开始庆幸之时,近在咫尺的棺椁突然被打开,从里头冲出半个人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里头猛地一拽。
14. 故人常安
砰得一声,棺盖被牢牢合上。
李婉雁本想祭出照火决,便听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别动,你想把你曾祖父和我一道烧了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未免波及棺内的曾祖父,李婉雁紧握双拳,牙咬得直痒。
“谢!常!安!”
“没大没小,叫师兄!叫老大也是可以的。”
谢常安似乎并未意识到她言语中的怒气,依旧语气轻松带着俏皮地回道:“小雁儿,可有想你老大我?”
李婉雁强忍着朝他投去照火决的冲动,紧咬着牙,不打算理会他。
过了一会儿,他咦了一声,“小雁儿,你怎么又受伤了?可是又没用脑子与那剑单打独斗了?”
李婉雁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下意识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嘲讽,“那剑哪有你贱!”
谁想谢常安也不生气,甚至舒了一口气,更贱了,“对了,就是这个感觉,舒服了。”
李婉雁:……
李婉雁以为他会再贱一贱,谁想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谢常安再发声,正疑惑着,棺椁中亮起了一道夜明珠的光。
她正要转身,却听他道,“别动。”
背后与手臂的伤口处传来一阵冰凉,这股冰凉隐约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膏味儿,李婉雁正要缩回去,却被谢常安一把按住了肩,“让你别动。”
“你要做什么?”李婉雁问。
谢常安认真道,“给你上药。”
“我不用。”
“我知道。”
谢常安挖了一手药,轻轻地抹在了她那发着黑却在缓缓愈合的伤口上,“知道你伤口能自己愈合,但你不痛吗?”
话音刚落,李婉雁顿觉伤口处被腐蚀着的痛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
果然不痛了。
“这是什么药?”
谢常安抿唇一笑,“南市那个板蓝根做的,我买了一些。”
李婉雁冷嗤:“不会是抢的吧?”
谢常安理不直气也壮:“啧,我可是把身上所有银钱都留给他了!转过来。”
李婉雁不理他。
谢常安也不恼,索性自己上手将她掰过来。
高昌帝的棺椁很大,就算是正躺着,躺下两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方才在外头一心想着与剑光周旋,李婉雁早已精疲力竭,在确认棺椁中的谢常安对她毫无恶意之后,也不想再动弹,任由他将她掰正,并把受伤的手臂伸了出去。
其实她也是很怕疼的。
只是,李婉雁还是不情不愿地白了他一眼。
夜明珠的光并不明亮,却将面前此人的轮廓照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他长得的确很俊,一对秀气的剑眉下是一双如星般明亮的双眼,鼻梁高挺,肌肤胜雪,就连那双薄唇的轮廓也是恰到好处。
大约是眉骨有些高的缘故,那双眸子偶尔看上去还有些深情。
也正因为如此,当他闭上嘴不说话时,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总是会让人迷惑,使人误会他是个不苟言笑十分靠谱神秘的世外高人。
实际上,只有李婉雁知道,他其实就是个爱耍嘴贫的贱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对面前此人产生好感的,大约是他长得的确好看,大约修士都是慕强的。
面对自己打不过的强者,很多人心底总会不自觉地对对方暗自生出几分倾慕之意。
她想,或许当初的她也是如此被蒙蔽的。
“好了!”
谢常安将药膏收好,朝她咧嘴一笑,骄傲道:“还得是我!”
李婉雁:……
他抬眉看着她,“怎么了?见着老大还不高兴了?”
李婉雁顿了顿,道,“你何时来的长安?”
“大约四个月前吧。”
“为何来此?”
谢常安若有所指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几乎能掐出水来,“当然是想来找你。”
李婉雁:……
“说人话!”
李婉雁咬牙。
四个月前她还在骆莹城!
谢常安耸耸肩,如实道:“你我都是降魔捉妖者,自然是哪里有邪物就出现在哪里啊。啧,小雁儿,许久不见,你的小脑袋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照火决!”
“别!别冲动!”
谢常安连连道,“如今你我有个共同的敌人,先求和!求和!”
李婉雁这才暗自压下心中怒火,心平气和道,“等出去后,你我之间再好好算算账!”
“好!”谢常安微笑道,“一言为定。”
李婉雁瞥了他一眼,“眼下你可有什么头绪?外头那剑光是什么?我曾祖父的帝临剑呢?”
方才上药之时,趁着夜明珠的光,她在棺椁中探查了一遍,原本在高昌帝尸骨旁放着帝临剑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像是被人拿走了。
或者,是它自己逃走了。
“你难道没发现,整间墓室里都弥漫着一股魔气吗?”谢常安低声正色道,“不仅如此,其他皇帝的陵寝也被这股魔气包裹着。”
李婉雁蹙起眉,“可抚宁……”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抚宁诞生之时世间还不曾有魔气,且它身上纹的是降妖纹,所以只能感受得到妖气。”
他道,“而且陵墓里到处都是幻妖,幻妖能做的事可不少。”
幻妖不仅能使人致幻,还能将人困住,被困之人一旦心智不坚,怕是永远都走不出幻妖制造的幻境。
“你的意思是,幻妖影响了我与抚宁的判断?”
谢常安点头,“这里的幻妖,与寻常的不同。它们沾了魔气。”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谢常安又朝她咧嘴一笑。
李婉雁脸色瞬即紧绷,她知道他定又在心里想了什么鬼主意。
“想什么呢?”谢常安很不满意她的反应,“你我如今可是睡在同一个棺椁里,得彼此信任!”
李婉雁呵呵一笑,他这种人委实引不起她的任何信任。
他继续道,“你曾祖父的帝临剑兴许也是受了魔气的影响,有了自己的意识逃走了。然而它到底是你曾祖父的东西,即便是离开,也是忠心护主的,所以临走前,它给你曾祖父留下了一道护灵剑气。”
李婉雁默默地看着他。
“不信?”谢常安顿了顿。
李婉雁依旧看着他,不语。
帝临剑若真是护主,就不会让他有机会躲进她曾祖父的棺椁里了。
谢常安无奈地耸了耸肩,“既如此,那我便证明给你看看。”
他坐起身要去掀开棺盖,李婉雁连忙去制止他,“你要做什么?”
“不会有事的。”谢常安道,“你信我。”
话音刚落,他便已经将棺盖抬出一条缝,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剑光袭击而来。
正当李婉雁要将他拉回棺椁,却见那道剑光突然在他面前停下,更反常的是,李婉雁甚至在那道剑光中看到了一丝惧怕之意。
“谢常安,你做了什么?”
谢常安将手里的一根类似于棍棒的东西递给她,“多谢你曾祖父救我。”
李婉雁没有接,待看清那是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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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骨后,她的牙根又被咬痒了。
“把我曾祖父放下!”
“好嘞!”
砰得一声,棺盖再次合上。
谢常安道,“你瞧,只要你曾祖父在,它就不会伤我们分毫。”
认清事实后,过了许久,李婉雁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该如何降它呢?”
这话,李婉雁不仅是问的谢常安,也是在问她自己。
他们自小在一指山学习的本领,都是与捉妖有关,而魔气却是这几年才有的。
这些年各个山门下山降魔的修士多多少少已经牺牲了上千人,然而除了画符镇压,谁都没寻到更合适的法子。
直到半年前一指山降下九道天雷,灭了世间大部分魔气,这才让人间得以暂时清明,可即便如此,这世间依旧没有一个有效降魔之法。
“天雷吗?”李婉雁接着问。
谢常安难得没贱,摇了摇头,正色道:“半年前的那九道天雷,虽灭了很多魔气,但也牺牲了数十座仙山,上万个村庄。”
他顿了顿,道:“人间耗不起。”
为了降魔,而毁了半个人间,那与魔又有何异?
李婉雁沉默了。
一路走来,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若没有旁的消除法子,被镇压的魔气至始至终都有逃出来的风险。
届时人间照样生灵涂炭。
“哭丧个脸作甚?”谢常安顺手抚平她紧拧着的眉头,“咱们不是还有你曾祖父吗?”
李婉雁:……
“你再敢打我曾祖父主意试试?”
“其实并非没旁的法子。”
只一句话,李婉雁的怒火霎时间止住了,她瞪了他一眼,“什么法子?”
谢常安道,“只要将魔放到一个能够承受天雷的地方,届时天雷落下,魔气自然会消失。”
“这天下有何处是能够承受九道天雷的?”李婉雁有些后悔听他往下说了。
谢常安却道,“只要一道即可。”
“何意?”
“我……师,师父曾说过,即便上天降下天雷,也无法彻底消灭魔气,只有一法才可行。”
传闻半年前那九道天雷是荼女尊者飞升后强行落下的,为此,她还因违背天道被打入无间炼狱。
然这也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兴许荼女尊者是被天雷误伤,躲在某处疗伤也未可知。
她下意识地撇开荼女尊者不提,只问:“什么法子?”
谢常安看着她,很是认真,“轮回。”
“天地自有自愈之法,所有生灵在走完命途之后,就会轮回。”
他道,“生灵在轮回时,身上的所有杂念都会被剥离散尽,只留下最后一丝灵气走向混沌,直到再次生出生命。就连修炼飞升的仙人,也逃不过轮回。”
民间有很多相关的志怪书籍都有关于轮回的解释,无非是十八层地狱与阎王殿,可谢常安的说辞,李婉雁却是头一回听说。
“仙人长生不死,也会轮回?”她问。
谢常安点头,“他们会。仙人也不过是比凡人多几百年寿命罢了。”
“你怎么知道?”
谢常安微微一笑,“她告诉我的。”
这个“她”自然是荼女尊者。
李婉雁不再问了。
这世间除了荼女尊者,再没有任何修士能达到可随时升仙的修行。
她说的,自然不会错。
李婉雁想了想,问:“那如何能让魔气轮回?”
谢常安依旧笑着,并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杀了它!”
李婉雁:……
15. 修行之路
“你听我解释!”
“我的意思是,只要一道天雷,魔气便能入轮回。”
未免李婉雁再次祭出照火决,谢常安连连道,“而你!小雁儿!这世间怕是只有你才能杀得了它了!”
李婉雁明显不信他张口就来的信口胡诌,天下修士那么多,比她天赋更高的也不少,为何偏偏是她?
“为何是我?”
“只有修习火系术法的修士才能修炼天雷诀。”他道,“小雁儿,你难道还不清楚你的天赋吗?”
修行之路,不过五步,第一步筑基练体,第二步炼脉结丹,第三步术法入门,第四步历练晋升,第五步飞升。
然而只这五步,除了荼女尊者,天底下几乎无人能全部走完。
很多普通人往往第一步都无法坚持到头,而即便筑基成功,若未曾寻到自己的仙脉,照样结不了丹进行下一步。
人人都有仙脉,但并非人人都能修行,要寻自己的仙脉首先得悟道,可并非人人都有悟道的能力与机缘。
有些人修了一辈子都无法悟道,而有些人才刚生下来,只因为机缘,即便未曾筑基,也能感知到自己的仙脉,当即悟道。
李婉雁与谢常安都是后者。
李婉雁是天生火脉,谢常安是天生风脉。
是以修行的第二步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也正是因此,李婉雁在山门修行时才会因被嫉妒而遭到不公待遇。
天生火脉者,可以修习所有火系术法,而且在天赋加持之下,往往所学事半功倍,且威力超群。
所以,照火决在她手里,才会被修成三昧真火。
可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学天雷诀,那是只有飞升之人才能学的术法,普通修士若是没有强大的仙脉与内丹,一不小心就会被天雷诀反噬。
而她只是个才刚刚走到第四步的小小修士。
“小雁儿。”谢常安定定地看着她,“你即便不信我,也该信她吧。”
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说道:“她说你可以。”
谢常安的话几乎变相向她确认了那些关于荼女尊者流言的真实性。
棺椁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李婉雁才出声,“即便是我想学,难道眼下就是个好时机吗?”
且不说她能不能学会天雷诀,即便她当真天赋异禀,瞬间就能将一个高阶决法学会,魔物游离于圣陵中,一旦天雷落下,不仅整个圣陵会遭殃,就连整个长安都会被波及。
谢常安难得同意她所言,点了点头,道,“那先用阵法把它镇住。”
李婉雁诧异地朝他看了一眼,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可却说不出到底哪里古怪。
正此时,隔壁墓室里传来了一声惨叫,那是殷徐的声音!
李婉雁心里一紧,也来不及细想,狠狠瞪了他一眼,“谢常安!你最好不要骗我!”
谢常安又冲她咧嘴笑了起来,“你可是我唯一的小弟,我怎么会骗你!”
李婉雁:……
殷徐的惨叫声再次传来,这一次似乎更惨烈了一些。
“殷师兄有危险,快想个法子!”
谢常安伸出手,小心翼翼又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躺在李婉雁另一侧的尸骨,“你知道的,要想从这里出去,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再也来不及多想,李婉雁心里默念着曾祖父勿怪,捡起一截手骨小心放在腰间的香囊里,随即猛地掀开棺椁,跳了出去。
那股剑气果然没伤她,甚至还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殷徐的惨叫还在继续,她收回抚宁正要出去,却发现墓室里所有的门都被关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刚才让她进来的那扇石门,此刻也不知何时被压上了顶石。
他们被困在墓室里了。
情况紧急,李婉雁迅速找到一扇看上去防御比较薄弱的门,拿起抚宁便强攻了过去。
“慢着!”
谢常安突然从她身后出现,拉住了她要强攻出去的手臂,“这间墓室是用堆层法建造的,即便你毁了它,还会有更牢固的金刚石落下,继续封住墓室。”
“那我们怎么出去?”李婉雁心情烦乱地别过身子看着他。
谢常安本想说点什么宽慰的话,直到看清李婉雁这张满是妆容的脸时,顿时怔住了。
“你……”
李婉雁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反问:“我什么?”
“没什么。”谢常安收回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脸真白!”
李婉雁这才意识到,她只给自己换了个行动自便的发髻,却忘了将这一脸厚重的妆容给卸了。
她正要抬袖去擦,却被谢常安止住,“别擦啊,挺好看的。”
谢常安看了一圈,继续道:“整个墓室都被魔气侵染,抚宁的威力恐使不出来,最好的法子便是用那道护灵剑气强行将门打开。”
李婉雁诧异,“我还以为你会用阵法去解。”
他最擅长的不就是布局解阵吗?
谢常安微微一笑,“小雁儿,你见过哪家墓室有闯入者进入后,还给他们留后路的?”
李婉雁顿时噎住,确实是这个道理。
谢常安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张符纸,撕成一个人形,再用两指蘸取了一些朱砂,在上面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符。
紧接着又划破手指,往符中滴了一滴血,一丝光亮闪过之后,那张人形的符忽而变成了一个真人,落在了地上。
和谢常安一模一样。
剑光再次袭来,谢常安将傀儡猛地往其中一扇墓门上一推,却听哐哐哐哐连连几声之后,那只傀儡连带着那扇门一道,被剑光劈得稀烂。
然而果如谢常安所言,当门即将坍塌,便有一块更厚重的金刚石板即将从上面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谢常安一把拉住李婉雁的手,朝那边冲去。
两人刚冲出墓门,却听背后哐当一声巨响,破败不堪的石门再一次被堵上。
而这一回,怕是谁都无法打开这扇门进入这间墓室。
李婉雁甩开谢常安,迅速整理好状态,环顾四周,试图找到殷徐所在的位置。
然而惨叫声已经消失,面前除了一条阴森的甬道,便再无可去之处。
谢常安从乾坤袋中拿出一颗夜明珠,这似乎就是方才在高昌帝棺椁中亮着的那一颗。
李婉雁瞥了他一眼。
谢常安护食一般将夜明珠往自己怀里送了送,“看什么看?这是我从南海花大价钱买的!”
李婉雁啧了一声,“怪不得比不上我曾祖父的那些陪葬亮堂。”
说着,她便往面前唯一的出路——面前的那条甬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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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两边的墙面上也镶嵌着夜明珠,只是大多数夜明珠都被剑气划碎掉落一地,这才显得甬道比墓室更暗淡些。
往里不过十几步,李婉雁便停住了。
她以为甬道尽头便是出路,可没想到尽头处除了一面满是剑伤的墙,便再无其它。
谢常安跟了上来,眼见着无路可走,他又将夜明珠宝贝地收了回去。
“啧啧,这幻妖的道行还真是不错。”
李婉雁问:“什么意思?”
谢常安指了指墙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剑痕,“这面墙像不像方才你入墓室时躲的那面?”
李婉雁将信将疑,又细细看了看墙面上的剑痕,从痕迹的大小、布局和深浅上看,面前这一面果真就是方才她进墓室时的那一面。
虽然谢常安那张贱嘴里说不出几句真话,有一点他却说得没错。
整间墓室,甚至整座圣陵都被魔气沾染了。
她闭上眼,屏气凝神,丹田之气随着脉络通遍全身,随后又化作一股灵力,自四面八方往眼眶而去。
不过瞬间,她便感到眼周一股热意。
再睁开眼,面前的墙面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另外一条甬道。
这条甬道里没有夜明珠,黑不见底,隐约有毒瘴从里面飘出来,李婉雁后退了半步。
谢常安“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甬道里很安静,显得他这一声嘶格外清晰。
她斜睨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你做什么?”
谢常安往地上指了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踩得不错。”
李婉雁这才意识到兴许方才是踩到他了,下意识收回脚要往后退。
谁想她才刚收回一条腿,谢常安一把按住她的腰,将她揽至怀中。
怒气伴着恼羞成怒的热蹭得往脑上灌,她正要起照火决,却听谢常安在她耳边道:“噤声!你听!”
李婉雁立即闭嘴倾听,却听有马蹄声和战号出征的声音从面前这条甬道里传出来。
“这是……”
“战场。”谢常安凝眉,看向面前这似乎深不见底的甬道,“或许,这才是帝临剑的执念。”
“你是说,帝临剑就在这条甬道尽头?”
谢常安微微颔首。
煞气与毒瘴源源不断自甬道涌出,眼见着有浅浅的魔气生成,李婉雁道,“我进去把它带出来!”
“它如今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谢常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大约是离得很近,李婉雁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呼吸出来的热气,惹得她一阵心慌。
她一把将他推开,强硬地反问道,“难道我不知道?”
话音才落,她的额头便被谢常安轻轻一点。
“你做什么?”
李婉雁下意识地要去摸,手却被谢常安拉住,“别动,这是真灵咒,存了你的一缕真识,那里面沾了魔气的幻妖不少,别被它们困住。”
李婉雁挑眉,“你就不怕被它们困住?”
谢常安耸耸肩,“我又不进去。”
李婉雁:……
也对,这里李家的祖墓,帝临剑也是她曾祖父的佩剑,就该她自己去拿回来。
李婉雁鄙视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再理会他,利落地将抚宁放到背后,转身往漆黑的甬道走去。
16. 大瑞女子
走出几步之后,李婉雁依旧没忍住往后看了看,直到确认谢常安没跟来,才失望地转过身,继续往深处走去。
自从认识谢常安的第一天开始,李婉雁就从未猜透过他的想法。
犹记得第一回与他切磋,听闻他以布局与咒术见长,她就一直在这方面防着他。
结果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用过咒术布局,最后还赢了她。
自那之后她才知道,其实谢常安的剑术也是一流,甚至不在她之下。
除此之外,那家伙还会炼丹做药,烧饭做衣,记忆中,他似乎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罢了,多思无意。李婉雁紧了紧抚宁,屏气凝神,一口气冲过那些毒瘴迷雾,走出了甬道。
天光尤暗,苍穹之上竟挂着两轮血月,红色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将天地之间营造得不似人间。
面前是一座城池,城内很是荒凉,有冷风呼呼吹过,卷起一地落叶与杂物,像是许久没人过了。
突然有一个馒头从角落滚了出来,恰恰落在了李婉雁的脚下,她低头看了看,馒头还算得上新鲜,只是方才滚了一身泥,看起来已经不能吃了。
“你,能把馒头还给我吗?”一个稚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寻声望去,却见角落里趴着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小女孩的脸脏兮兮的,连带着身上的衣裳也捉襟见肘,两条小辫子也很乱,可那双看着她与馒头的眼神却是清澈无比。
李婉雁顿了顿,竟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凡人。
地上的馒头显然是不能吃了,李婉雁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馕饼,近前递给她。
馕饼香味弥漫惹得小女孩连连吞着口水,她抬头看着李婉雁,眼底满是疑惑和害怕。
李婉雁蹲下身,柔声道:“吃吧。”
得到肯定的允许之后,小女孩这才小心翼翼接过馕饼,朝她道了声谢后,转身跑开了。
许是天色昏暗,地上又凹凸不平,小女孩没跑多久,便因为不小心踩到了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手里干净的馕饼被摔在了地上,也弄脏了。
然而小女孩像是习以为常,立即站起身,也不去管自己身上的伤与脏污,慌忙捡起馕饼,轻拍干净,再一次跑了起来。
周围无人,李婉雁索性跟了上去。
小女孩一路小跑,拐入好几个小巷子,最终来到了一处酒楼的后院。
这酒楼早已荒废,楼里院子里能拿走的东西都已经被拿走,拿不走的,也被毁坏地差不多。
一眼望去,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四处皆是荒凉。
后院里有一口枯井,枯井上盖着一个同样破败的盖子,小女孩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周围无异样,这才跑过去打开盖子,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这一系列操作吓了李婉雁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从暗处冲了出来,跟着跳了下去。
然而她没有抓住那小女孩,而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井下的淤泥里。
井下无光,才刚落地,李婉雁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朝她袭来。
那些袭击根本不成章法,再加上她五感敏锐,才不过侧身几步,便寻到了个掩体,几乎躲过了所有袭击。
可即便如此,那些乱糟糟的袭击并未结束。
为了看清袭击者,李婉雁当即燃起了照火决。
火红的火光瞬间将井下照亮,袭击也随之停止,她朝那边望了一眼。
只这一眼,李婉雁惊着了。
她本以为这场不成熟的袭击,是一些不自量力的小妖物所为,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黑暗的枯井之下,竟是藏着这么多女子。
她们与那小女孩一样,皆面容脏污头发凌乱,有一些还挺着大大的孕肚,有一些则是形容枯槁,看上去病入膏肓。
即便如此,她们却各个眼露凶光,手里拿着污泥,不约而同地一个个将那个拿着馕饼的小女孩护在了身后。
更重要的是,她们不是妖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些女子瞧见李婉雁时也是一愣,她们也没想到跟着小女孩进来的竟是个身怀异术的女子。
“你们是谁?为何会在这井下?”李婉雁问。
感受到她们的敌意不减,李婉雁蹙了蹙眉,这才缓缓从掩体后走了出来。
“你们莫要害怕,我只是看到那小孩跳井,情急之下才跟着下来的。”
为显诚意,她从乾坤袋中再拿出几个馕饼,递了过去,“我这里有几块馕饼,你们若是饿了,可以拿去吃。”
随着李婉雁缓缓走近,女子们皆戒备地往后移动着,火光将井下照得一览无余,连带着缓缓从掩体后走出来的李婉雁的样貌也被看得一清二楚。
人群中有一妇人忽然失声,问,“你,你是大瑞人?”
李婉雁点头承认,“是,我姓李。”
“你姓李?”
一众妇人有些难以置信,那妇人再道,“敢问小娘子,你姓的,可是皇家的那个李?”
“是。”李婉雁道,“现今的陛下是我的伯父。”
话音刚落,方才的敌意全都不再,人群更是激动了起来。
有人道,“你们看吧!我就说陛下没有抛下我们!陛下定会来救我们的!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有人却迟疑,“陛下不是兵败了吗?怎地还在附近?这女子莫不是扯谎吧!”
有人反驳:“扯什么慌?这女子分明是大瑞人样貌!”
话音刚落,众人皆齐刷刷地朝李婉雁看来,好一会儿,她们才松了口气,最后一点敌意也消失不见。
李婉雁不解,但未免她们再次激动,她尽量温和道:“诸位……夫人,可否告诉我,你们为何会在此?”
这话成功让人群噤声,在得知李婉雁是大瑞人后稍稍缓和的面色,忽而又紧张了起来。
有一位气色看上去稍微好些女子近前道,“这位贵娘子,您有所不知,我们……我们都是潞河城普通人家的女儿。”
才开了个话头,角落里便传来一阵小声的抽泣声,那女子继续道,“五年前,有一群骆莹城的蛮人突然闯入潞河城,将全城的妇人娘子都劫走了,我们便是其中一部分。”
“他们将我们关在一个院子里,几乎日日折磨着我们,直到我们生下孩子。”
她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推出来,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李婉雁轻轻摸了摸女孩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刻,便在女孩儿的头发里摸到一个坚硬的角。
传闻蛮人头长牛角力大无穷,身形高大,寿命还比凡人长,有一些蛮人甚至还身怀异能。
只是他们也有一个弱点,无法自行繁衍子嗣。
霎时间,李婉雁明白了。
这些女子都是蛮人抢来替他们繁衍子嗣的。
蛮人、潞河城,此刻或许是高昌帝征服骆莹城时的某个战役。
正说着,有婴儿啼哭声传来,一众女子心里一揪,慌忙纷纷转头朝身后的一处洞穴走去。
李婉雁跟了上去,却见那女子轻车熟路地摸黑从地上抱起一个婴孩,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边哄边给孩子喂奶。
李婉雁看得清楚,那婴孩头上也长着角。
直到将婴孩们都哄睡着了,女子才出来。
她走到李婉雁身边,泪水再次滑落,“这些孩子都是女婴,因着蛮人女子无生育之力,一生下就被他们给……给丢弃了。”
“可她们也是我们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我们……我们实在舍不得。”
她抬眸看向李婉雁,满眼都是乞求“贵……贵娘子,陛下会来救我们的对吧?陛下会……会让我们救自己的孩子的,对吧?”
李婉雁终于明白,为何当初高昌帝甘愿顶着劳民伤财的风险,即便以大军全军覆没的惨烈牺牲为代价,也要带着二十万大军与骆莹城中的蛮人死磕三十年之久。
若不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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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征服骆莹城,大瑞的妇孺总有一天会被蛮人给抢夺光。
届时,天生蛮力拥有异能的蛮人会越来越多,凡间便不再是凡间,大瑞也不再是普通百姓的大瑞。
众人都以迫切的目光望着她,李婉雁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
这些女子本来就身不由己,却依旧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护着自己的孩子。
幸好,她知道结局。
李婉雁点点头,坚定道:“放心吧,陛下一定会救你们的!”
正此时,头顶突然传来砰得一声巨响,井下的女子们一阵慌乱,同她说话的女子见状,立即拉起李婉雁的手,将她与那小女孩一道,塞进了角落里的一个逼仄的小洞里。
女子边塞边说,“许是方才孩子啼哭把蛮人给引来了,贵娘子,阿曼她很懂事,绝对不会给您添乱的,还求您在回去的路上带带她……”
还未说完,洞口就被堵上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女子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时有时无的婴孩啼哭声与咒骂声。
才不过几息,伴随着一阵阵咒骂声与重物落地之声,婴孩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李婉雁心尖一颤,有人在摔孩子!
她想出去阻止,手腕却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给拉住了。
阿曼眼眶早已湿润,却依旧恳求地看着她。
李婉雁暗自咬牙,这里是幻妖给帝临剑的执念创造的世界,处处都是似真似幻的埋伏,来者又是拥有异能的蛮人。
听外面的动静,来的蛮人数量还不少,若她真的暴露了,怕是没把握赢。
她轻轻回握住阿曼,示意她安心。
外面的动静很是杂乱,时不时传来听不懂的咒骂声与打骂声,还有抽鞭子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头彻底无声。
感觉到外面无人,李婉雁这才轻轻推开一道口子,试图观察外面的情形。
然而,她才刚往口子探了一眼,就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李婉雁心中一惊,那是蛮人的眼!
他们根本没离开,而是默默地站在外面等着她们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起身将堵在洞外的东西推了出去,随即燃起照火决,不等蛮人反应,狠狠砸了过去。
那蛮人似乎很怕她的三昧真火,被砸中后连连后退了十几步,直到靠墙了才停下。
井口被砸地稀巴烂,暗红色的月光从上面照下来,地上满是婴孩的尸体,有些婴孩的身上还印着一只大大的脏污脚印。
李婉雁越看越揪心,手里的照火决也越燃越旺。
婴孩尸体旁站着七八个身形高大的蛮人,他们头上顶着一对牛角,裸|着上身,许是被方才的火震着了,此刻除了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便无其他动作。
然而眼里依旧满是杀气。
李婉雁下意识地将阿曼护在身后。
阿曼牢牢拉住她的胳膊,李婉雁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正此时,那个被三昧真火砸中的那个蛮人见灭不了手臂上的火,直接抡起斧头,将那只手给砍断了。
火光四溅,燃着火的手臂被丢在地上,正好碰到了婴孩的尸体,轰的一声,小小的尸体瞬间被点燃,发出一阵浓黑的烟雾。
正当那几个蛮人因此失神之时,李婉雁再次抛出几个火球,随后她一把抱起阿曼,双足点地,朝外飞奔而去。
如今她还不清楚那些蛮人的实力,但从方才那蛮人自砍手臂还一声不吭面无惧色来看,若是她真的硬上,井下逼仄,她怕是会吃亏。
只是那些孩子,她实在心疼。
“那……那里。”
也不知奔出来多久,怀里的阿曼伸出小手,朝不远处高高城楼旁的一个小山坡指了指。
李婉雁问:“你想让我带你去那里?”
阿曼点点头。
李婉雁应下,犹如一条暗夜里的游龙,几个起落之间,便将她带到了那处山坡。
17. 身不由己
骆莹城内地势复杂,李婉雁以为阿曼指的那个山坡,只是一处十分能藏人的普通小山坡.
没想到,当她飞至山坡并登上最顶端之后才发现,她们所处的之地,不过只是个看上去像个小山坡的凸起。
而山坡的外侧,竟是一处悬崖,悬崖之下,是一泓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骆莹城三面环海,一面是山,其中环海的三面中,有一面是一处万丈深渊,这便造就了它易守难攻的天然优势,这也是高昌帝久攻不下的缘由之一。
阿曼找了一块石头乖巧地坐下,从怀中掏出那块还没来得及与那些女子们分食的馕饼。
馕饼已经脏了,她却还像护着一个宝贝一般,将它小心翼翼地护在胸前,并用脏兮兮的小手轻轻地擦着,试图将它擦干净。
李婉雁见不得她这样,也不懂得怎么宽慰,便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新的馕饼,递给她,“吃这个吧。”
阿曼抬起头,泪水哗啦啦地往下落,“阿娘生宝宝,宝宝饿,阿娘饿,我想给阿娘找吃的……”
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李婉雁却瞬即明白了。
她在自责。
她偷偷跑出井,只为了给阿娘找吃的,可她也没想到这一趟偷跑,却把李婉雁和那些蛮人一起给引来了。
李婉雁不懂安慰,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噤声,等到她哭完了,才拿出帕子递过去,“擦擦。”
阿曼以为李婉雁是想让她用帕子擦馕饼,乖巧地接了过去后,又怕馕饼被自己擦坏,便小心翼翼用帕子将馕饼裹了起来,仿佛这样馕饼就不会脏了一般。
李婉雁想了想,终究打算出口开劝,“它脏了,丢了吧,我这里还有。”
“没有了。”她摇头。
李婉雁将干净的馕饼给她,“还有的。”
她还是摇头,抬头看向她,认真道:“没有了。已经没有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站了起来。
黑色的瞳仁倏地变红,藏在头发里的两只牛角迅速长大,牛角尖处还隐隐泛着黑气。
李婉雁往后退了几步,左手紧握,照火决已在手心。
“阿曼。”李婉雁朝她喊了一声,心底生出几分警惕。
这一声唤回了阿曼的神识,她回过神,却再次哭了起来,“阿娘,没有了。宝宝,没有了。”
李婉雁不解,问:“什么意思?”
阿曼转身指着远处,嘴里依旧喃喃着,“阿娘,宝宝,都没有了。”
李婉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也是一处山,与她们所在之地不同的是,那处山上有一个巨大的山洞。
此刻山脚下有很多人正前前后后地往山上走。
距离有些远,李婉雁只能看清那些人的轮廓,前面走着的,像是一群女人,而后面驱赶着的,是一群头长牛角的蛮人。
“那不是……”
还没说完,她便觉身体被狠狠推了一下,来不及抓些东西自保,眼见着身体往那深渊跌去,她使劲全身力气转过身,试图看清推她下去的人。
谁想刚转过来,就对上了阿曼那双红色的眼睛。
阿曼看着她,嘴角却扬起一丝邪恶地笑容,“大瑞人!去死吧!”
深渊之水如无尽的黑暗一般,无孔不入地入侵她的身体,不过几息,李婉雁就已然喘不过气。
那句为什么终究没来得及问出口。
她试图挣扎,可在这茫茫深渊之中,她的这些微末努力,却犹如一片羽毛飘落水面引起的涟漪一般,渺小又弱小。
直到她彻底失去呼吸和意识。
再度醒来时,李婉雁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又潮湿的山洞中。
山洞昏暗,时不时还有冷风迎面吹来,凉飕飕的。
有人推了推她,并给她塞了一个馒头。
李婉雁回头,却见对方正是她在枯井中见到的那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女子轻声道,“吃吧。”
李婉雁摇了摇头,将馒头还给了她。
女子再次将馒头塞到她怀里,道,“我怀了孩子,他们不会虐待我,你快些吃,吃完就找机会逃,听闻大瑞的皇帝来救我们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些欣喜以及被她强压着的兴奋。
正此时,洞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婉雁还没来得及将馒头还给她,便觉手臂一紧,有人从黑暗中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使出照火决,然而手心除了脏污,再也没有火苗。
李婉雁暗道一声不好,这里的幻妖确实厉害!竟封了她的法术!就连抚宁都召唤不了了!
蛮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挣扎了一下,她的右手便有骨折的迹象,未免再次受伤,她也只好任由那蛮人拖着。
那蛮人将她拖进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地上铺着被褥草席——这是大瑞人睡觉的习惯。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李婉雁被丢进一张被褥里,才刚回过神,便见有十几个女子与她一样,被拖了进来。
只是,令她奇怪的是,这些女子似乎对此事习以为常,甚至连反抗都不曾。
正疑惑着,拖着她进来的那个蛮人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相反,他们赤着上身,目光通红,像是盯着食物一般盯着她。
李婉雁眯了眯眼,防备地往后退了退。
与此同时,地上其他的女子们,却是训练有素地站了起来。
她们目光无神,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物品,开始默默地脱起了衣裳。
李婉雁蹙起眉。
她虽年岁不大,但也在秘境中遇到过欲妖惑人,欲妖有男有女,修的是阴阳苟合之术,所以关于男女之事,她自是懂的。
也正因如此,此刻李婉雁的心里,已然燃起熊熊怒火。
她们都是大瑞的女子,是父母的女儿,是丈夫的妻子,是孩儿的母亲,是兄弟的姊妹,她们本可以像朵花一般绚丽地在世间绽放。
可是,这群蛮人却将她们掳到此处,对她们做尽丧尽天良的事!
真该死!
有蛮人注意到李婉雁的异常,便红着眼走了过来,对她说着蹩脚的大瑞话,“起来!”
李婉雁冷哼一声,边站起身边暗自运劲,虽然依旧修为缺失使不出照火决,但力气却尚在。
那蛮人嫌她动作慢,近前就要扒了她的衣裳,才刚伸出手,却听咔嚓一声,他的手指就被一股巧劲儿掰断了。
紧接着,李婉雁接着他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双腿朝他脖子上一夹,借着自己的体重,狠狠朝一旁一甩。
又是咔嚓一声,蛮人的脖子就被她硬生生给夹断了。
修行者的第一步便是炼体,这会儿她实在是庆幸自己并未因为天赋而荒废了这一步。
然而才刚落地,李婉雁便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其他蛮人似乎并没有将她的突袭当回事,更令她震惊的是,原本地上那身首异处的蛮人,竟是随意扭了扭身子,身上所有的重伤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恢复着。
他们竟与她一样会自愈!
这蛮人似乎被李婉雁惹怒了,眼珠子格外地通红,头上两只牛角更是被黑色的浓雾包裹着。
正此时,洞外有人用蛮语喊了一声:大瑞人打来了,迎战。
洞内所有蛮人迅速停下手头的动作,训练有素地转身朝洞外走去,像是经常这样。
就连被李婉雁揍的那个蛮人也只瞪了她一眼,转身跟着出去了。
洞内的女子们木然地松了口气,又默默地替自己穿好衣裳,各自在洞中寻了个位置,蹲坐了下来。
距离李婉雁最近的那个女子看了她一眼,只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便跟着其他女子一样,找了位置坐下。
李婉雁跟着那女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们不想逃吗?”
女子默然转身,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坐了回去,一声不吭。
李婉雁想起身上还有个馒头,掏出来递给她,“能说说吗?”
女子看见馒头,眸子突然亮了,她一把夺过馒头,不顾周围众人的虎视眈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等到吃完,她才道,“只有和那些畜生生孩子,我们才有吃的,更何况骆莹城的出口只有一个,怎么逃?”
“大瑞皇帝已经……”
“已经打来了吗?”女子嗤之以鼻,“都几年了,他们攻下骆莹城了吗?即便攻下了,你说,他们会救我们吗?”
“为何不会救?”
女子呵然一笑,“我们是生了蛮人的女人,是罪人。”
“你们也是身不由己,如何就是罪人了?”李婉雁道:“若论罪人,合该强掳你们的蛮人才是!”
女人满脸愕然,好半晌才寻到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李婉雁斩钉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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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道,“你们是苦主,凭何苦主要背那罪人的枷锁?”
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希冀,然而很快却又消失不见,“你说的不错,我们都身不由己,死生皆是。”
“你……”
“你才刚来吧。”
女子打断她的劝慰,“我劝你还是少费些精力吧,他们是些杀不死的怪物。与我一道来的有几个是出身武家的小娘子,她们也曾试图联合起来杀他们,接过那些怪物杀完又活,而她们却被丢进大海喂了鱼。”
“海攻!退!”洞外又传来了蛮人的声音。
有一个蛮人道:“女人呢?”
“肚子留着!”
那蛮人似是有些不舍,“不带走吗?”
“肚子留着!!这是首领的命令!!”
蛮人叹了口气,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却听砰得一声响,关着女人们的洞口被一块大石头给堵上了。
李婉雁腾的一声站起来,女人问:“怎么了?”
李婉雁近前查看,发现洞口被那块大石头堵得严严实实,怎么推都推不动。
“他们逃了,我们被弃了。”她道。
她的声音不大,洞内的女子们却一个个从木然中回过神来,她们不约而同地扭身看向李婉雁,眼神中有绝望,有释然,有不舍,有伤心。
然而却没有一人敢起身过来帮她。
李婉雁怒了,朝她们大声吼道:“我们已然被弃!若是不自救,就会死在这里!我知你们都身不由己,有些甚至绝了生机,但是!如今你们已经重新掌控自己的生命!你们难道不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为彼此做些什么吗?”
也不知她们有没有听进去,李婉雁索性直接下达命令:“快起来!跟我一道将石头推开!”
众人麻木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只当她在说一个笑话,李婉雁怒极,“你们甘愿就这样死吗?甚至连故土都不想再见一见?你们就不想回家吗?”
听到回家二字,终于有人起了反应,她们眼眶一红,泪水哗啦啦地往下落。
有人问她:“我们真的可以回家吗?”
“为何不能?”李婉雁反问,“只要我们能够出去,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能回家!”
“好!”其中一个女子站了起来,“我,我想回家,我来帮你。”
有人做了表率,便有人跟随,虽然她们大部分被饿得一丝力气也无,可当众人的力量都集中在一起时,堵在门口的石头,竟还是被推动了。
许是在那些蛮人眼中,她们根本就推不动洞口的石头,是以也只堵了这么一块。
很快,石头就被她们给推开了。
山洞之外是蛮人开凿的一块平台,平台之下是万丈悬崖,悬崖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此时海面汹涌澎湃,有数只如巨龙般的船只正行驶在海面之上。
船上扬着一张巨大的帆,帆上画着一条金龙,金龙旁用红线绣着一个泛着金光的“李”字,那是大瑞的军船!
女子们被眼下的景象惊着了,有人情不自禁地说道:“陛下来救我们了!”
“你们看!那是什么?”有人指着山脚下惊呼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此刻山下正烈火熊熊,巨大的火舌随风舞动,已然将大半个山头包裹住。
霎时间,浓烟四起。
众人见状害怕地都想要逃,可一转身才发现,山林四周都被大火包裹,她们根本无路可去。
许是看到了回家的希望,有人鼓足勇气,朝百里远海面上的巨龙船只大声喊道:“陛下!我们在这里!快救救我们!”
有人开始,自是有人跟上,眼见着火焰要将她们都裹走,她们求救的力量便越大,声音也变得洪亮了起来。
直到悬崖下的巨龙船只近在咫尺。
李婉雁近前探了探,所有船只的船头都用精密的精铁包裹,防箭防火,冲击力极强。
船头甲板上皆站着身披黑甲的精兵,那是大瑞战士所属铠甲,却见他们手里握着弓弩,弩箭上燃着一撮火焰,正对着她们的方向。
不对!
“陛下……”
嗖的一声,一支燃着火焰的弩箭穿风而来,几乎将李婉雁身旁一个女子的身躯设了个对穿。
她那求助的话语戛然而止,砰得一声倒了下去。
紧接着,船上弩箭同时发射,带着火焰穿风而来。
李婉雁惊呼,“快躲进洞里!”
18. 神兵之战
话音才落,身边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却听轰轰几声,她们的身体也迅速被长距弩箭上的火焰燃透了半截。
李婉雁再一次惊诧,这世上唯有三昧真火才有如此惊人的燃烧速度!
她立即寻了块石头做掩体,小心翼翼地朝山崖下望过去。
崖下为首的船头甲板上,此刻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甲,手中举着一把黑刃剑,正在指挥着什么,看上去与藏兵墓室里壁画上的曾祖父一模一样。
待看清此人的脸时,李婉雁错愕了几息。
那人竟长着与殷徐一样的脸。
可看神情,却又不像是他。
红晁尊者施行的一直是严正克己,喜怒不形于色的修行之道,殷徐是红晁尊者唯一的弟子,秉持的亦是此道。
而此时的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指挥起海上的千军万马时满是得意。
在看到山林起火、洞前女子们被射杀而亡时,更是高兴地大笑了许久。
这不是殷徐。
在石头的掩护之下,李婉雁躲过了漫天燃着三昧真火的长距弩箭,即便如此,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若再无法子自救,她难免会与那些倒在地上的女子一样。
思及此,她再一次催动仙脉灵力,试图唤出照火决,然而手心依旧空空如也,抚宁也没有任何回应。
如此境况对她极为不利。
也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入幻境前谢常安跟她说的话。
他说,别被困住。
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她?是执念吗?
可是她一直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要不然,在圣陵门口时,她就被困在桃花村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她不由得朝“殷徐”望去。
此刻的“殷徐”正自信地挥舞着手里的剑,指挥着一群士兵往另一边登山攻城。
她蹙了蹙眉,目光落在了“殷徐”手里的那把剑上。
若“殷徐”代表的是曾祖父,那么那把剑是否就是帝临?
若她不曾困于自己的执念却还是出不去,那是否是被困在了帝临的执念里?
想通这一点后,她灵光一闪,仙脉灵气如醍醐灌顶。
她伸出手来,轻唤了一声抚宁。
彼时深渊某处,一把墨色长枪似是得到了召唤,通体纹路开始发光,只一瞬,便冲出了水面,眨眼功夫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当抚宁熟悉的触感再次回来,李婉雁心中那抹自信再次回归。
她走出石头的掩护,整个人袒露在崖下众人的眼下,船上有人发现了她,再次朝她发射了弩箭。
这一回,李婉雁却是双足点地迎了上去。
长距弩箭比普通弩箭要粗长,射出的距离也更远,利用这两个特性,李婉雁才飞下悬崖,就踩着朝她射来的弩箭,借力几步,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之上。
“护驾!”
长距弩箭只对远距离有效,近距离便失了准头,见李婉雁登船,船上士兵训练有素,立即放下弩箭,改用刀剑,近前将“殷徐”团团护住。
李婉雁用长枪指着“殷徐”,“帝临剑,可敢与我抚宁枪一战?”
“殷徐”身边的一个同样穿着黑甲的宦官冲了出来,大声指责道,“大胆蛮人!竟敢用枪直指陛下!”
李婉雁不理会他,只直勾勾地看着“殷徐”,道,“我以为你随着高昌帝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该有勇气与实力接受我的挑战,没成想,你居然是把窝囊剑!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把自己困在这里?直接自断剑刃不更好些?”
宦官本想再出列指责,这一回却被“殷徐”拦在。
他示意宦官退下,满是不屑地看了眼李婉雁手里的枪,“你说,你手里的这杆枪叫抚宁?”
“正是!”李婉雁挑了挑眉,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挑衅,“你敢挑战吗?”
“殷徐”冷笑一声,“有何不敢?!”
说罢他凌空而起,举起手里的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李婉雁头顶砍去。
这是一记杀招!
没想到他竟这般没将她放在眼中。
李婉雁单足点地,一个侧身大旋转,从这条船直挺挺地跃到了另外一条船的桅杆之上。
与此同时,抚宁在她手中自下而上轻轻一挑,水面上倏地被挑起一片高约数丈的浪,直直地往“殷徐”的那道剑意迎了上去。
不过瞬间,却听天地之间轰的一声巨响,巨浪被剑意劈成了数个威力十足的水球,往四面散去,有的砸落在水中,又起小浪,有的砸在了身披黑甲的士兵身上,严重的竟是被砸出了血。
霎时间,船队一片混乱,四散的水雾迷了众人的眼,也险些迷了李婉雁的眼,才不过一会儿,她便觉有一道剑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和在高昌帝墓室中的那道剑光一模一样。
墓室中,她怕毁坏了高昌帝的陵寝,一直小心翼翼地躲着,而这一回,她不再躲了。
眼见着剑光逼近,李婉雁忽然闭上了眼睛,她将自己仙脉中的灵力全都投进了抚宁的枪身,不过一瞬,抚宁枪瞬间变红。
随即,她将抚宁丢了出去。
水雾中传来阵阵哐哐声,这是抚宁与帝临兵器碰撞的声音。
抚宁是师尊给她的法器,也是上品灵器,威力不弱,她又分了一缕神识在抚宁枪身,与帝临一战,绰绰有余。
正此时,又砰的一声巨响,抚宁与帝临竟是将面前的崖壁切了数道口子,无数燃着三昧真火的碎石掉落海面,砸出一个个巨浪,惹得巨龙船也随之浮动了起来。
两把神兵还在继续,在空中打了好几个回合,突然,帝临像是换了副嘴脸,黑色的剑刃开始腾出一层浓雾。
不好!
是魔气!
没想到一场神兵之战竟将帝临的魔气引出来了!
李婉雁再次理出一缕神识。
正当她将这缕神识投给抚宁之时,有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狠狠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往后拖去。
她顿觉脖子一滞,这只手的力道之大,有一瞬间竟是让她力气与意识尽失,连呼吸都不能!
李婉雁立即收回分出的神识,正要将其化作灵力直接打到对方的身体里,谁想对方捏着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朝燃着三昧真火的山林中一丢。
李婉雁顿觉一阵天崩地裂,整个身体仿佛不受控似的往下落,直到最终落无可落。
四肢一阵麻木,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硬生生地砸进了山体中,山体之外是漫山遍野的三昧真火,火光四射,正向她这里蔓延。
可谁想她才刚找回四肢的使用权,那只手再次出现,一把抓起她的衣襟将她从山体中拎了出来,又朝另外一块更硬的山体砸了下去。
李婉雁一时失了力气,可余光却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
正是“殷徐”。
他浑身魔气,瞳仁通红,明显已经入了魔。
李婉雁当即调动全身灵力护住心脉,再调用丹田之力护住四肢身体,并用传声之术试图唤醒“殷徐”。
然而“殷徐”犹如疯魔了一般,丝毫不理会她的传声,对她又抓又砸,如此来回十数下,直到自己精疲力竭,直到李婉雁浑身血污,四肢瘫软,头脑炸开,这才渐渐停下。
见他不再继续,李婉雁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环顾了一圈,才发现她竟是被丢到了一座孤岛上。
而“殷徐”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之上,定定地看着她。
李婉雁没有放弃,继续传声于他,“殷师兄!殷徐!快醒醒!莫要被魔气侵蚀!我是李婉雁!”
刚开始他几乎无动于衷,可当听到“李婉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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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字时,她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情绪。
随后,“殷徐”冷冷一笑,有两道浓黑的雾从火红的瞳仁里肆意飘扬着,连带着看着她的神情都变了。
“李婉雁?呵,竟是姓李!”
李婉雁心中一惊,他不是殷徐,也不是入魔的殷徐,而是帝临剑!
帝临带着魔气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即躬下|身,倾身靠近,“既是李姓,竟还和那些女子一道阻碍我收复骆莹城,真是该死!”
“收复骆莹城与那些女子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他反问道:“若没有她们,收复骆莹城还需三十年?”
他呵然一笑,满脸野心与蔑视,“三年!若是没有那些女人,只需三年,我们就能将那些蛮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一切都怪那些女人!”
李婉雁边暗自调动灵力恢复自身,边问他:“所以在你眼中,那些女人都是累赘?”
“自然!”他道。
李婉雁嗤笑一声,不语。
他蹙眉,“为何发笑?”
“我笑你果然只是把窝囊剑!”她道,“为了这些女子,高昌皇帝宁愿用三十年的时间去征服骆莹城,你当他为何?只是为了烧杀抢夺?”
“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
李婉雁道,“身为一国之主,自当以天下百姓为考量!那些女子自然也是天下百姓之一!”
她看了他一眼,又无奈一笑,“罢了,你这把剑如何能懂这些?只为了三年或三十年就起执念,还把自己锁在执念里,丝毫不肯面对高昌皇帝南征北战多年一统的天下,你说,你不窝囊谁窝囊?”
“你懂什么!”
帝临怒了,手再次掐上了她的脖子,“若是没有那些女人,我们就能早些攻下骆莹城,主人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就能早些回京享受本该属于他的荣华!”
李婉雁顿时明白了。
帝临再如何有灵也不过是个兵器,灵器一旦认主,永生永世都不会变。
听闻当年高昌帝征服骆莹城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再加上沉疴旧疾,回到长安不到三个月,便病逝了。
好在那时的太子——她的祖父一直监国,大瑞才不曾有乱。
原来,这才是帝临的执念!
“如今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逢年过节不仅皇帝,就连百姓都会祭拜惦念高昌帝。”她道,“他的功绩永垂不朽!他从来就没有死!”
帝临忽然顿住,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辞。
李婉雁继续道,“高昌帝一直活在天下人心中,可是在你心中,高昌帝却已经死了,帝临,你还配做高昌帝的佩剑吗?”
“不!”他否认道,“主人没死!在我心里他依然活着!”
“那你为何还会对当年骆莹城的战事念念不忘?”
“因为那些女人!”他大声道,“是那些女人害死的主人!我,我要为主人报仇!我要改变……”
“事实是高昌帝已然仙逝,而你却不肯面对!”李婉雁道,“你若真想替高昌帝报仇,就该替他看着这天下!这天下可是他豁开性命打下来的!这天下就是他的命!”
帝临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默默地重复着她的话,“这天下就是他的命……”
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天地仿佛被一把剑与一杆枪同时劈开,火势凶猛的山崖不知毁了多少,海面上的船只散的散毁的毁,也只剩最后一艘,两轮血月再次在苍穹显现,一切仿佛平静了下来。
随着抚宁的回归,帝临也跟着躺在了李婉雁的身边,魔气已然从剑身中离开。
李婉雁扶着抚宁站起身来,残破的身体已然恢复五成,她正要去捡帝临,一阵冷风袭来。
不对!
魔气根本还未散去!
19. 何为修行
刚刚平静下来的海面此刻再次波涛汹涌,李婉雁朝远处眺望了一下,却见有上百艘巨龙船往孤岛驶来。
每一艘船上皆有魔气。
更确切地说,是魔气在驱使着它们朝她而来。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要寻殷徐,却见他此刻依旧身穿黑甲,昂首挺胸,笔挺地站在原来的高台之处。
身后黑色的披风随着海风吹拂高高飞扬,他朝帝临伸出手,躺在她脚下的帝临剑嗖的一声,落到了他的手里。
不对!
他不是“殷徐”,也不是帝临!
李婉雁抿唇,紧握手中长枪,戒备地看着他。
好半晌,他转过身来,用他那通红的瞳仁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自嘲一笑,“果然,又恢复了呀。”
李婉雁心里一沉,这个眼神她实在太熟悉了。
当年在一指山时,那些师兄知道她的天赋之后,就用的这般眼神看她。
不屑、嘲讽和嫉妒。
“你到底是谁?”李婉雁问。
“我曾问过师尊何为修行,他说,严正克己便是修行。欲念要克制,喜怒哀乐要克制,一言一行要克制,就连爱恨都要克制。
可即便如此,我克制了这么多年,竟依旧比不上你这只需学三年,就能将所有人要努力三十年的东西全学走的天赋。”
他轻轻歪了歪脑袋,魔气自双眼飞出,“李师妹啊,你说,对于修行而言,克制当真有用吗?”
李婉雁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问题。
对于修行,她从未克制过,师尊教授她的修行路数,也不过“随心而动”这四个字。
一切都随心,她来长安也一样,她的修行也一样。
她也不知这到底是否正确,但至少,她对此没有困惑。
他冷呵一声,“果然,你从未克制过。那为何他非要我克制?”
“世间万般法门,修行之道皆有不同,殷师兄,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她道,“若是觉着不合适,换一条路不好吗?”
“换一条路?”他讽笑道,“竟是这般简单吗?李师妹,你太天真了。”
“为何?”
“你见过放弃一切打破内丹,重新炼体的修行?”
李婉雁沉默了,打破内丹对于修行者而言,相当于殒命。
即便侥幸活下来,也彻底断了修行之路,莫说是重新炼体,就算是如一个正常凡人一样生活都难。
“我自小就喜欢排兵布阵刀叉剑戟,可不幸一直体弱多病,阿爷从不让我碰那些东西。”
他自嘲一笑,“后来又受师尊教诲多年,早已不知自己原来想要什么了。”
见她身上损伤已经修复完毕,殷徐才道,“李师妹,我们不留余力堂堂正正打一场,如何?”
“好。”李婉雁捏紧抚宁,一口答应,“如何打——”
话音未落,帝临剑劈空而至,好在李婉雁躲得及时,甩出抚宁格挡,铮的一声响,两人都被这波威力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殷徐再次袭来,他擅长剑术,但不知为何,殷徐此刻的剑术像是裹了一层不明的戾气,每一个剑招都充满了杀气。
李婉雁迅速意识到,眼前这场打斗,恐怕并非切磋那般简单。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回合之后,殷徐就杀红了眼,处处都不给李婉雁反扑之机。
好在她将抚宁叠成三截枪棍,用的出其不意的招数,这才能在他渐渐威逼的招数里得到一丝生机。
入幻境者,或伤或死,与在境外是一样的。
李婉雁不想伤他,是以只以守为先。
可就这么小小一分神,背部突然一凉,竟不知殷徐竟用了分身之法,窜到了她的身后,朝她背中央狠狠插了一剑。
鲜血弥漫,连带着传来了熟悉的痛感,李婉雁紧咬着牙忍着,等到他将剑拔出去,她迅速转身,用枪头一截袭击他。
他又闪身至她面前,不过一瞬,帝临便插进了她的心口,几乎将她捅了个对穿。
而正此时,三截枪棍的最后一截甩了回来,朝殷徐脑后一击。
殷徐随即吐出一口鲜血,带着魔气的血渍喷洒在帝临上,也喷洒在了李婉雁的身上。
他不以为意,还想将帝临插得更深一些,而此时李婉雁则是忍着剧痛,甩出腰间软鞭,趁机缠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打得不死不休,谁都没有注意到,此刻有一缕魔气正顺着帝临的剑刃,缓缓钻入李婉雁胸口的窟窿里。
那是她心脏的地方。
殷徐被勒得喘不过气,手中的力道却依旧不弱,一直将她往后逼,直到逼至一处悬崖,直直将她逼进了崖壁之中。
彼时海面之上又多了几十艘战船,那些是蛮人的船只,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起航,朝不远处驶来的大瑞巨龙船撞去。
殷徐冷笑一声,眼里满是对胜利的欲望以及对杀戮的渴望,“李师妹,你这天赋除了能让你拥有不死之身与修行捷径之外,又有何用处?我猜它让你失去的比让你得到的更多吧!”
李婉雁不语,只定定地看着他。
“通过捷径的修行,本就是邪魔外道,非我同类。”
殷徐道:“李师妹,你还不承认吗?”
李婉雁顿觉心尖一颤,这个问题她曾经也想过,甚至去问了师尊,可师尊没有回答她。
对于正常人来说,她的确是异类。
修行没有捷径,而偏偏她因为这天赋有了捷径……
不知为何,她的脑子里顿时多出了很多声音,有谩骂的,有不屑的,有不齿的,甚至因为明明打过了她又被她因为天赋反击后,对她脱口大骂的。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视线突然就黑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颗在黑暗中坠落着的铁球,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突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声音。
“他们不过是在忌妒你!若是他们有这样的天赋,怕是做得比你更甚!这岂能怪你?”
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出现反驳着,“为何因为有这天赋,你就被排斥?想来这天赋本就是原罪!不如把它放弃吧!放弃了你就能和大家一样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怀璧害人难道无罪?”
这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在她脑海中吵架,一时惹得她烦躁不堪。
她猛地喊了一声,“够了!”
轰的一声巨响,天地之间像是开了道裂缝,无数黑色的雾气自那道裂缝掉落下来。
李婉雁猛地睁开眼,终于看清了这个世界。
殷徐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漫天魔气,以及海面上只剩下双方残船的战场。
到处漂浮着尸首,有大瑞士兵的,也有蛮人的。
突然,有一道雾气落到了躺在她脚下的一个蛮人身上,那蛮人猛地起身,双眸猩红,牛角飘着黑雾,不由分说地朝她袭击而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把拧住了他的脖子。
只听咔嚓一声,那蛮人的脖子便被硬生生地掰断了。
这手感,似是异常的好。
李婉雁莫名地有些兴奋。
身负天赋又如何?碌碌平庸有怎样?这世间难道不是强者说了算的?
只要够强,所有规则都可以被改写!
要那些人如何说就如何说!如何做就如何做!
思及此,她毫不客气地直接拔了那蛮人的两只牛角,他浑身抽动了一会儿,伤口再无愈合之能。
李婉雁勾了勾唇,有意思。
正此时,海面上带着魔气向她袭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大瑞人,还有蛮人。
李婉雁也不再计较袭来的是谁,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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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咔嚓咔嚓地掐断了他们的脖子,才不过半刻钟,海面上再一次尸横遍野。
她摩挲了一下方才杀人的手,手掌痒痒的,似是没杀够。
“怎么样?这感觉不错吧?”殷徐的声音再次从她耳边传来。
李婉雁冷冷一笑,转身直接抓住了他的脖颈,只咔嚓一声,殷徐的脑袋直接掉落在地,滚落到她的脚边。
然而他似乎并不想瞑目,依旧对她说道,“你看,我就说你是邪魔外道非我同类!果然如此!承认吧!你本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物!”
话音刚落,半空中不知何时飞来一群修行者,一些御剑而来,一些御器而来,一些腾空而来,一些则是骑着坐骑而来。
他们的模样藏在魔气里,她看不清,可她分明听到他们口口声声指她为魔物,说完后,纷纷向她放出杀招。
李婉雁怒了!
她的天赋又有何错?
她招来抚宁,原本通体漆黑的抚宁,此刻连连往外冒着浓厚的黑雾。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黑雾的包裹之下,抚宁看上去愈发有质感了起来。
仿佛它天生就该待在黑雾里。
李婉雁冷笑一声,动用体内所有灵力,祭出了抚宁。
天地全黑了,像是要崩塌了一般。
突然,有一股如清泉般的力量自她的额前流了出来,这股力量像一匹冷绢,将她整个人罩在了里面。
不知为何,她那浑身沸腾的气血突然冷静了许多。
而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如呓语般的声音。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那是一段经文。
黑暗之中,李婉雁似乎在朦胧里看到一个人,那个人乘光而来,可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经文结束,李婉雁再次闭上了眼,这一回,她的心很平静,像是一汪无波的湖。
好一会儿,耳边再次传来声音。
“小雁儿,想你老大了没?你要是说想,老大就出手帮你。”
静心中的李婉雁:……
她暗暗咬牙,挤出一个字,“滚!”
说完,她再次睁开眼。
入眼的依旧一片海洋,她依旧站在孤岛之上,只是这一回,魔气消失,血月不见,就连海面上的残船与尸体都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去寻殷徐,却见他穿着一身守陵卫的铠甲,晕倒在不远处,身边还躺着那把黑刃剑帝临。
这一切好像结束了,却又好像没有结束。
一阵风飘过,不远处的殷徐突然不见了,连带着帝临也消失了。
她立即戒备,唤来抚宁,却听谢常安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要反抗,我带你出来。”
话音刚落,她感觉自己像一片叶子一般,被一股力量吸到了半空中。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李婉雁才落了地。
刚回过神,她便对上了一双深邃又带着关切的眼睛。
她吓得后退了半步,样子像是看到了鬼,
谢常安不满道,“小雁儿,师兄刚刚救了你,你怎么能这般对我呢?”
李婉雁白了他一眼,但看他脸色惨白,唇边还有几丝未擦干的血痕,又拧起了眉。
“你……”
谢常安咧着嘴笑了起来,“担心我?”
刚想要说出口的关心又被李婉雁生生咽了下去。
“阿弥陀佛,谢施主,也不知接下来又该如何?”
李婉雁被这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谢常安身后突然多了一个男人。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穿着金纹袈裟的和尚。
20. 须弥芥子
李婉雁诧异地看了眼谢常安,又瞧了眼这和尚。
却见和尚眉目十分清秀,眉心有一点朱砂痣,许是常年不见阳光,肌肤雪白,这也导致他那两片唇看起来很是红润。
他身姿挺拔,脖子挂的与手上拿的都是白色的念珠,那念珠许是用什么特殊的材质做的,在灯光之下隐约闪烁着金光。
他的头顶没有戒疤,身上袈裟也并非普通寺庙和尚制式,可即便如此,他看起来却还是有一种谪仙入凡尘的禁欲之感。
李婉雁从未见过如此眉目清秀的和尚,再加上他身上的念珠实在特别,不由得对他多看了两眼。
谢常安却是唇角一勾,将李婉雁推了出来,“接下来,便是等。”
和尚不解,李婉雁也不解。
李婉雁抖开谢常安推她的手,并瞥了他一眼,“谢常安,你想做什么?”
谢常安不理她,朝和尚道:“和尚,她便是那个身负火系仙脉天赋的人。”
和尚那张禁欲的脸上才有些松动,“敢问娘子是何人物?”
李婉雁没搞懂,但还是如实答道:“李婉雁。”
和尚微蹙起眉,显然是有些诧异,随后双手合十,再一次对李婉雁唱了一句佛号,“小僧白马寺护宝僧九嗟,见过雁阳公主殿下。”
“护宝僧?”
“公主殿下?”
李婉雁与谢常安几乎异口同声。
九嗟似乎没听见谢常安的询问,只闪开身给李婉雁让出一条路,指引着她往他身后看去。
李婉雁这才发觉,原来众人仍处于圣陵墓室中,只是这间墓室里放着的并非金银珠宝那般值钱的陪葬,而是一堆整整齐齐的陶俑。
陶俑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是一副残局,残局里敌我两方死伤无数,看上去像是刚刚厮杀过一番。
不仅如此,此刻的沙盘正被一个闪着金光的罩子罩着,罩子里,有一团黑色的雾气在四处乱窜,像是要逃。
“这是……”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九嗟道,“此乃须弥芥子,系白马寺圣僧舍利所化,可纳藏万物。只是须弥芥子虽可将魔雾收下,却不能将其渡化。”
李婉雁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天雷才能将其灭杀送去轮回。
然而她如今的修为根本不足以修炼天雷诀,更何况使用了。
墓室里一片安静。
他们像是在等着她做决定似的,李婉雁竟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正此时,须弥芥子中的那团魔雾仿佛被惹怒了,砰砰砰得朝罩子上撞击着,每一回撞击,都带着万钧雷霆,像是要将那罩子给撞坏。
李婉雁心中一紧,“它会逃出来吗?”
“不会。”谢常安道,“我用链子拴着呢。”
说着,他掐指念咒,不过多时,罩子里的那团黑雾被一串金色的锁链牢牢锁住,饶它再如何动弹,却也只能在原地挣扎。
李婉雁眯了眯眼,脑海中闪过一丝关键的东西。
然而那东西一闪即逝,她没来得及去抓,便被九嗟和尚打断了。
他朝李婉雁道:“如今圣陵魔雾已被困住,却不知公主殿下可想好说辞如何向陛下解释?”
当今陛下从不信怪力乱神,还曾下旨禁止百姓讨论,连妖魔鬼怪类的书籍也属违|禁,如今他们却在圣陵抓到了魔气,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解释。
“不用说辞。”
李婉雁脱口而出,并问:“敢问九嗟师父,这东西可能收回?”
九嗟微微颔首,手捻佛珠,唱念佛号,眨眼功夫,眼前那透明罩体慢慢缩小成一道金光,最后化作一缕雾状金丝,没入他的眉心红痣里。
那颗红痣也随之闪出一道金光来。
李婉雁有些惊愕,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神物,要放大就放大要缩小就缩小,更重要的是,此物竟还能捉得住魔气!
也不知……
谢常安感叹道,“须弥芥子不愧是圣僧舍利所化!竟有这般神力!不过我有些好奇,这东西会丢吗?”
九嗟脸色稍稍白了白,但精神依旧抖擞,“须弥芥子是白马寺无上至宝,世代由护宝僧守护,只要贫僧还活着,就不会丢。”
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一阵呻_吟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殷徐此刻正在沙盘另一边的地上躺着,他看上去面色惨白浑身无力,就连最基本的坐直身体都做不到。
李婉雁近前去扶,“殷师兄!”
殷徐眼神涣散,看上去还未警醒,谢常安也走了过来。
“他的三魂七魄被魔气侵蚀了。”
李婉雁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谢常安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但表面依旧沉稳如常,“好在他意志坚定,即便被魔气侵蚀了一遍,却还不忘初心,修为或许是没了,但人至少活着。”
李婉雁眉心紧蹙,“修为……没了?”
殷徐的实力李婉雁很清楚,在幻境中,若是他展开所有灵力,她一定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他却在被魔气侵蚀时,与她的所有打斗交锋中都有所保留,甚至有几次生死攸关的招数中,他竟是以自尽的方式向她示警。
由此可见他的意志力有多坚定!
他可是红晁尊者唯一弟子!一指山上数一数二的修为强者!怎么修为说没就……没了?
谢常安从乾坤袋中拿出一颗药丸,塞进殷徐的嘴里,“慌什么?修为没了还能再修炼,又不是内丹没了!”
李婉雁长舒一口气,怒瞪了他一眼,“谢常安!”
他就不能一口气将话都说完!
“在呢!”
谢常安唇角微勾应了一声,随即将殷徐扶了起来,挂在自己肩膀上,“外面的幻妖应该没了,咱们出去吧。”
“先跟我回宫!”
李婉雁站起身,画了一道瞬移符,不容几人拒绝,便将几人拉了进去。
当李婉雁带着几人瞬移到南薰殿时,皇帝刚刚醒转。
李骜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中他穿着祖父的铠甲,拿着祖父的帝临宝剑,带着二十万大军,围攻骆莹城。
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挫败,最终战争胜利了,可跟着他浴血奋战的二十万将士,最后却只剩下六人。
其他人,尸骨无存。
不仅如此,他还在梦中看到了一些不为众人所知的景象。
蛮人,不是普通人。
“五郎!五郎您终于醒了!”
沈贵妃的娇声将他拖回了现实,李骜回过神,眸子缓缓聚焦,瞧见床榻旁早已哭成泪人的沈贵妃,心尖一软。
“爱妃……”喉咙有些干哑,但他也肯定自己已然从梦中解脱,他松了口气。
“三郎!妾在呢!妾在呢!”沈贵妃听到他嗓音里的沙哑,立即给他倒了杯茶,“三郎可要喝些茶润润?”
李骜坐起身,接过茶润了润喉后,肃穆道,“把阿雁给朕叫来。”
沈贵妃道,“公主这会儿正在殿外候着呢,妾这就去把公主叫进来。”
李骜蹙眉。
沈贵妃连忙将他一直昏迷不醒,李婉雁过来查探后顺着线索直接去了圣陵,随后又从圣陵中捉回此次事件祸根一事详细告知。
并道,“公主说三郎很快就会醒来,让妾好生等着,没想到三郎果真醒了。”
李骜紧握住沈贵妃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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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李骜在南薰殿的外殿接见了李婉雁等人。
李婉雁原本还不知该如何向李骜解释魔气,以及长安有妖物潜入一事,有了九嗟的须弥芥子,再加上昏迷不醒的殷徐,才不过两三句话,这一回,李骜终于是信了。
李骜盯着在殿内现形的须弥芥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指着须弥芥子中那团上蹿下跳的黑雾道,“阿雁,你说这东西不止躲在圣陵,还躲在大瑞的每个角落?”
李婉雁点头,如实道:“虽大部分魔气为天雷所灭,但还有很多零散魔气躲进了人间,魔气能侵蚀妖物也能侵蚀人体,必须尽快一一揪出消灭。否则……”
李骜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朕虽是天子,却管不了那些妖魔鬼怪之事,依你所见,该如何做才能将躲进人间的所有妖魔,都消灭驱逐?”
李婉雁顿时被问住了,目前他们有须弥芥子可暂时困住魔气,可若是彻底消灭,却还需她练就天雷诀,可依她目前的修为,暂时还练不成。
而且,人间有九州四荒,实在太大了,魔气也十分狡猾,即便她练成了天雷诀,又该如何将那些魔气都网罗过来?
“陛下不如设立一个专门的衙门。”
沉默良久的谢常安道,“单凭我们几个自是无法消灭所有妖魔,可这世间也有很多正在除魔卫道的修行者。”
“好!”李骜拍手叫好,赞赏得看了他一眼,“此言甚妙,朕这就下旨,专门设立一个捉妖司,直接听命与朕——与太子。”
他顿了顿,解释道,“朕毕竟是一国之君,手头有很多政务,太子贤能。此外,未免百姓们知道真相引起骚乱,朕打算将捉妖司设为外司与内司,外司庶务由太子管理,内司——由阿雁你负责,可好?”
李婉雁独来独往惯了,从未想过自己能管理一个衙门,有些犹豫。
李骜自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近前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你尽管去做,凡事有朕。”
李骜都这么说了,李婉雁也不好再拒绝,红着脸点头,“是,陛下。”
李骜抬手理了理她那乱了的头发,柔声纠正她,“叫伯父!”
李婉雁这才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喊了声伯父。
殿内气氛稍稍和缓了些,李骜这才细细看了看跟在李婉雁身后的两人。
殷徐神志不清被抬下去了,谢常安与九嗟此刻正一左一右站在李婉雁身后。
李骜扫了一圈,最终将他那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一本正经的谢常安身上。
“阿雁,这位是……”
李婉雁正要介绍,却不想谢常安率先开口,“回陛下,草民谢常安,是一指山修士,也是师妹的师兄。”
“阿雁的同门?”
李骜又细细打量了一下谢常安,却见他五官精致,身形挺拔,比之负责仪仗的千牛宿卫要俊秀不少。
目光炯炯有神,自信却又不失礼数,桀骜也不失尊重,李骜不由暗暗点头。
他拍了拍谢常安的肩,微微颔首,“修行者果然样貌气质出众,朕封你个同知如何?我们家阿雁接下来要辛苦你从旁帮衬了。”
谢常安拱手拜谢,“多谢陛下。谢某必当好好辅佐师妹。”
一旁的李婉雁不知在心里白了多少白眼,在旁人面前,这谢常安一直都是这副人模狗样。
李骜自是不知李婉雁心里所想,继续打量另外一个。
谁想才走到九嗟面前,他便定住了。
好半晌,他才道,“幼时朕曾随祖父去白马寺礼佛,在浮屠之下远远见过圣僧舍利护宝僧,小师父与他很是相像。”
九嗟双手合十,眼睑低垂,唱了句佛号,“回陛下,您当年所见的,正是贫僧。”
21. 神游太虚
不仅是李骜,就连李婉雁与谢常安也诧异地猛地抬起头,朝九嗟望去。
皇帝已过不惑之年,而九嗟看上去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即便皇帝年幼时去过白马寺,瞧见的应该也不会是九嗟才是。
可九嗟却说的斩钉截铁,这又让人有些不确定了。
李婉雁看了眼九嗟,又往谢常安看了过去。
谢常安朝她无辜地挑了挑眉,表示他也才刚知道。
却听九嗟再道,“圣僧舍利乃圣物,许是这个缘故,贫僧才得以入道修行。”
修行者的寿命比普通凡人都要长,容颜的衰老也会随之延缓。
李婉雁重新评估了九嗟的修行,若是他自皇帝年幼时就已经入道,再加上天赋与圣僧舍利辅助,修为许是比她和谢常安还要高。
霎时间,不仅是李婉雁与谢常安,就连李骜看九嗟的神色都深沉了些许。
好半晌,李骜才道,“九嗟师父乃圣佛中人,也不知朕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九嗟师父做我大瑞的护国国师?”
九嗟想了想,双手合十,依旧清冷,“阿弥陀佛,贫僧不过是个小小的护宝僧,不理俗务久矣,恐辜负陛下厚爱。”
李骜也没想他立即答应,只甩甩手,微笑道,“无妨,待九嗟师父有空,进宫来坐坐,与朕探讨探讨佛理即可。”
九嗟诧异:“陛下懂佛理?”
整个大瑞的人都知晓,李骜是个极其厌恶怪力乱神的皇帝,这也导致前朝留下的道观寺庙,在李骜继位之后不知消失了多少。
若非白马寺有开国寺庙一称,估摸着也会因为穷而消失。
“佛理亦是理。”李骜看向九嗟,“九嗟师父若是有空,可否留下与朕吃一顿便饭?”
九嗟蹙眉,看了看殿上几人,又看了看皇帝,最终点了点头。
皇帝微微颔首,又朝李婉雁与谢常安扬了扬手,“今日你们受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改日进宫领赏听封。”
李婉雁退出南薰殿时,一抹朝阳正斜斜地照在了她的身上。
康娘子给李婉雁画的妆容一点没花,身上的华裳却只剩下方便行走的里面几层,显得有些凌乱。
即便如此,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时,她看起来不但不显狼狈,反而更有一股侠女风范,惹得宫里路过的金吾卫朝她多看了好几眼。
李婉雁不以为然,只抬头看了看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鳞次栉比的殿宇,心里却隐约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从今往后,长安城恐怕不会再安静了。
谢常安追了上去,文质彬彬地在她耳边嘀咕:“传说中的长安贵女就是你这副德行啊?”
李婉雁这才发觉自己衣衫有些不整,又注意到那些金吾卫一直在往她这边瞧,下意识地想要画瞬移符。
谁想才刚起一个头,谢常安噗嗤一声笑了。
李婉雁顿觉不对,胸口怒意翻涌,眼刀簌簌而去。
谢常安却不以为意,三步并作两步,一副得逞模样走出宫门。
秦王府的马车一直停在宫外,车夫见自家主子终于出来了,连忙放下脚凳。
谢常安轻车熟路地踩着脚凳钻进了马车,李婉雁见状,直接一个闪身冲了进去,边冲边道,“谢常安!你给我下来!”
马车里,谢常安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位上,显得十分无赖的模样,“小雁儿,我如今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如此狠心,准备忘恩负义吗?”
李婉雁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在他说话的间隙,直接一拳揍了过去。
大约是在幻境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与灵力,这一拳完全失去了准头,竟是直接被谢常安挡了回来,她还要再次袭过去。
可不知为何,才刚要伸出去的手不知触碰到了什么,顿时软绵绵的,连带着她的身体也觉得软绵绵的,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像是一团卸了劲儿的棉花,瘫倒在了马车里。
马车徐徐而行,谢常安微勾的唇角渐渐落回原处。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待做完这一切,他的额间也开始出现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他朝李婉雁的脖颈处看了一眼。
却见一条黑色的细线此刻正往她的耳后不安分地延展而去。
谢常安冷哼一声,喃喃道,“小心眼!晕倒了还在记仇。”
说着,他咬破手指放至她唇边,任由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柔软的唇进入她的口腔。
眼见着睡梦中的李婉雁渐渐舒展眉心,谢常安暗暗叹了口气,伸出另外一只手,给她理了理额前乱发,继续喃喃着。
“其实,这妆容比平康坊的那些小娘子好看多了,方才在宫里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想故意惹你生气的。”
只要她怒火攻心,隐没在她身上的魔气就会不安分,他就能趁机将其逼出来。
李婉雁耳后的那抹黑色印记慢慢消退,见时机已到,他迅速扯下腰间的一只葫芦,口子对准李婉雁,念了几句咒文。
不一会儿,一条墨色雾气自她胸口被吸出,挣扎着钻进葫芦的口子里。
魔气已被吸出,谢常安正要收回手,谁想李婉雁护食般一把抓住他的手,嘴里还哼了一声,“混蛋谢常安!”
谢常安抿唇一笑,不再动作,任由她咬着。
“是,我是混蛋,我就是个有眼无珠的混蛋。”
一指山有一门功法叫神游太虚,这门功法是专门用来修炼精神力与意志力的,但同时也可以自测修为。
结丹之后,修行者们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太虚境,在太虚境中就能看到自己的修为。
术法有低阶、中阶与高阶之分,为了便于修炼,修为也被分为三个等级,地级、人级、天级。
若太虚境一片混沌,说明修为只在地级,只能修习低阶术法;若太虚境轮廓清晰,且有一定的面积,说明修为在人级,可修习低阶与一部分中阶术法。
若太虚境轮廓清晰且一目百里,景致也十分丰富,说明修为在天级,且能修习所有术法。
每个人太虚境的景致都不同,但若能窥探太虚境全貌,便意味着窥探了天机,一旦窥探天机上天便会降下九重阳雷,若能挺过,便可飞升成神。
然而,修行不易,上万年来,成仙者成百上千,可成神者却寥寥无几。
李婉雁在沉睡之中,不知不觉进入了自己的太虚境。
自结丹以来,她的太虚境一直都是清晰的,然而与其他人花团锦簇鸟语花香的太虚境不同,她的太虚境一直都是火红的。
满眼皆是火。
火山、火河、火树、火花,就连村庄和地上的草都是火苗簇拥而成,刚进去时,她几乎无从落脚。
后来,经过她的不懈努力,整整花了十年的时间,才让每隔几息就要喷发的火山渐渐休眠,火河渐渐干涸,村庄与地上的草渐渐有露出真面目的趋势。
她已经许久没进入自己的太虚境了,原以为这里还是会像之前那样,火山平息火河干涸,村庄与大地展露真面目,再无景致。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条干涸的河里,此刻竟开始流水了。
而且水源竟是村庄里的一口井。
她在太虚境里看了十年了,几乎各个角落里都看过了,却从没有见过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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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里的水又是从何而来?
抱着这个疑问,她决定去那口井旁一探究竟。
她驱使神识在井旁落下,朝井口探了一眼。
只一眼,她错愕地顿住了。
井中满是水,水中还有一个倒影,那影子与她有几分相似,却不是她。
她想了想,决定再看一眼。
谁想才刚将头探过去,神识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拖走了,下一刻,她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秦王府卧室的陈设。
“殿下!您终于醒了!”
李婉雁这才回过神,却见老吴此刻正站在床榻旁哭得稀里哗啦的。
“您的师兄给您医治了之后,老奴又去找了十几个医者。陛下担心殿下身体,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叫来了,所有人都说殿□□力不支,睡一觉就好了,可这睡一觉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李婉雁有些头疼,她没想到老吴这么大年纪了,竟能哭成这样。
一时之间,李婉雁也不知该如何安抚,直到他哭歇了,她才问:“我睡了多久?”
“整整七日!”老吴擦了把泪,道:“殿下,您可吓死老奴了!”
“七日?”她还从未睡过这么久。
她顿了顿,再问:“在我睡的这段时日里,长安可有什么奇怪之事?”
圣陵中最大的魔物已经被收了,潜伏在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妖类魔类没了强者压制,必定蠢蠢欲动。
老吴以为她问的是府上发生的事,如竹筒倒豆般道:“听闻殿下病了,太子殿下、二皇子、三皇子都来看了,还留下了好些珍贵药材,您睡着的第二日,皇上下旨在永兴坊设立了捉妖司,由太子亲掌。还封您为捉妖司内司使,殷将军、三皇子为副司使,您的师兄谢郎君为司使同知。”
“三兄?”
圣陵捉魔一事,殷徐与谢常安参与其中自有封赏,可三皇子什么都没做,也没什么捉妖降魔的能力,他来凑什么热闹?
正思忖着,侍婢前来通传,说三皇子来了。
听闻李婉雁参加七夕诗会后就病了,李振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索性在秦王府住下了。
好在府上住着的谢师兄告诉他,李婉雁并无大碍,只需睡一觉便好,他这才放下心来。
心放回肚子里之后,他就跟谢师兄聊了起来。
一聊才发现,原来这位谢师兄竟是如此幽默风趣,不仅如此他还博览群书,博闻强识,棋技也很好。
于是乎,这几日他一直跟谢师兄在一块儿,几乎同进同出,俨然成了知己好友。
听闻谢常安冠冕堂皇地住进了秦王府,李婉雁嘴角抽了抽。
她实在不想见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可一想起他在长安无处可去,便也只好作罢。
李振是跟着谢常安一道来的,见到李婉雁面色红润气色不错,他才长吁一口气,“阿妹,你可吓死我了!你睡了整整七日啊!”
后一句,他几乎是双眉倒竖满是惊诧地说出来的。
谢常安轻车熟路地近前捏上她的手腕,李婉雁本想拒绝,可他捏得又紧又迅速,没等她收回手,他便已经结束了。
“恩。恢复得不错。”谢常安颔首。
李婉雁挑眉,“你何时学会医术了?”
若是她记得没错,谢常安是以布局咒术和剑术见长,他似乎没学过任何关于医术的技能术法。
谢常安却是风趣地笑笑,“人总会成长的嘛!”
“父皇也是这么夸我的!”李振适时插嘴,并凝重地问李婉雁,“阿妹,你快同我说说,你为何要与殷将军打起来?”
22. 妖物作祟
关于李婉雁七夕诗会狼狈回府一事,未免众人起疑,皇帝便下旨统一了说辞,就说七夕诗会遇见同为修行者的殷将军,两人许久未见便想着相互切磋一番。
没想到一时没收住,就打了个两败俱伤,李婉雁在府上修养了七日,而殷将军至今还未醒。
这些事老吴在李振还没来之前,便详细与李婉雁说了。
李婉雁抿唇一笑,“三兄放心,我与殷师兄并无私怨,确实是许久未见,一时忘了长安并无那么多的仙山灵地护持,下手稍微重了一点点。”
李振这才恍然,随即又惊愕道:“这还重了一点点啊?曾祖父的陵寝都被炸没了!百姓们都说,这是妖物作祟,还好父皇站在你们这边,为了安抚百姓,立即设立了一个捉妖司!”
他自豪地拍拍胸脯,“我也在里头谋了一职。”
“不过说来也奇怪。”
李振啧啧道,“捉妖司本就是个为了安抚百姓的衙门,平日里根本没什么大事要事,太子阿兄竟将衙门分为了内外两司,还从十六卫里挑了好些人过去。”
他顿了顿,问她:“阿妹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妖吗?”
李振只是个普通的长安纨绔,若是告诉他真相,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李婉雁下意识地瞥了谢常安一眼。
她以为谢常安会瞒着,谁想他却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三殿下不如趁此机会多接触接触。”
李振扬了扬眉,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白家娘子只是个小娘子,跟一个小娘子计较有失大丈夫风度,但一想起此事兴许蹊跷,我想着该说一说。”
他道,“这些日子我不是满长安得寻医者嘛,竟遇上了白家也在寻,原本以为白家是因着马球赛一事想悄悄给我使绊子,结果一打听才知晓,那白家娘子的确是病了。而且……”
他紧蹙起眉,似是在寻一个合适的词,“我派人悄悄去白府打探了一番,听闻那白家娘子确实古怪,白日里好好的,可一到晚上,就像是活着死了一般,脸都烂了。”
“原以为她许是在同那些西域的幻术师学一些劳什子幻术,可我派去的人看得真真的,他回来后上吐下泻了好几日!是以……”
他轻咳了几声,音量却是小了些,“是以我也去偷偷瞧了一眼,啧……满院子的腐臭味儿……”
说着,他像是回想起那些味道,连连干呕了起来。
谢常安顺手递给他一杯茶,他接过漱了漱口,这才缓过来,“你们说,白家娘子这情形,可是妖物作祟?”
李婉雁本想让他莫要多忧思,谁想谢常安直接答道,“兴许是的。”
李婉雁:……
她瞪了谢常安一眼,朝李振道,“三兄,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切莫下定论才好。”
话音刚落,便有侍婢过来通报,说是有一位自称捉妖司备身校尉的人,来寻三皇子殿下与谢同知。
听闻李婉雁醒来,李振特地向司里告了假,这会儿应该不会有人来寻才对。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李振反应过来,挥一挥手,摆足了做派,让侍婢将人请进来。
李婉雁几人在书房会见了这位备身校尉。
“属下捉妖司备身校尉常括,见过公主殿下,三皇子殿下,谢同知。”
他穿的一身墨绿色瑞牛纹饰绣衣,明显还是千牛卫的服饰,却自称捉妖司备身校尉,不知道为何,看起来总觉得有些滑稽。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神色凝住了。
“属下奉太子之命前来向三皇子殿下与谢同知通禀,白家大娘子死了。”
“死了?”李振豁然起身,不可思议道,“白家娘子当真死了?何时死的?”
常括道,“仵作无法推断白家娘子的死因,但尸首被发现时,是昨日卯时,报案人与发现尸首者为同一人,系白家娘子贴身侍婢。”
李振神色沉了下去,“当真是昨日卯时?”
常括点头,“是。”
“阿兄还说什么了?”
常括道:“太子殿下说,疑似妖物作祟,请谢同知过去看看。”
“你下去吧。”李振挥了挥手,“一会儿我与谢师兄去看看。”
常括领命,退了下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却听李振道,“你们说怎么就这么巧,我正是昨日偷偷去瞧的,离开时正好是卯时。”
“阿兄离开时,可有发觉异常?”李婉雁问。
李振摇头,“我当时满脑子都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实在发觉不了有什么异常啊。”
李婉雁蹙眉,“既如此,只能去现场看看了。”
李振拦住她,“阿妹你才刚醒,还是先留在府上好好休息,此事还是我与谢师兄去看吧。”
李婉雁正想说自己已经无碍,却听李振道,“有谢师兄在呢,你可不知道,这些时日谢师兄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李婉雁挑眉,瞥了眼谢常安,“哦?”
李振点头,满眼佩服,“原以为谢师兄是个修为高深的捉妖师,万万没想到,谢师兄在查案方面竟颇有天赋。”
他道:“这些日子谢师兄帮助刑部、大理寺和太子阿兄破了不少案子,要不是太子阿兄拦着,刑部大理寺的那些人,怕是要把谢师兄挖走了。”
谢常安却一副谦虚模样,“殿下过誉了。”
李婉雁抽了抽嘴角,“呵呵,是吗?”
莫不是用画符寻到的真凶吧?
李振直接搭上了谢常安的肩头,冲李婉雁咧嘴笑道,“是啊!所以阿妹你大可放心,好好留在府上休息,此事尽管交由我与谢师兄吧。”
李婉雁:……
瞧他这不靠谱的样子,她放心才怪!
李婉雁定定地看向李振,“我已经无碍,再者,我与白家娘子也有些渊源,三兄还是莫要拦我吧。”
李振顿了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常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就跟着吧,不过先说好,凡事站在阿兄身后,阿兄护着你。”
李婉雁点头应下,“好。”
听常括说,此案是白嘉身边的贴身侍婢报给了京兆府,又因事涉白阁首,便上报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受理后又觉不对劲,便将案子连带着白嘉的尸首一块儿交给了捉妖司。
由此,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捉妖司看白嘉的尸首。
谁想才刚走到捉妖司门前,几人便闻到了一股能够冲破天灵盖的腐臭味。
就连有灵力护体的李婉雁都觉得这味道浓郁地有些过分。
李振更是被这味道熏得泪涕横流。
李振边用长袖掩面边连连点头道,“阿妹!就是这种味道!”
李婉雁蹙眉,“你是说,白嘉后院里的味道,也是这种味道?”
李振连连点头,许是点头的频率太大,这气味趁虚而入,他一个不留神吸了一口。
腐臭味顺着鼻腔直接往他的天灵盖而去,李振猛地顿住脚步,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原地干呕了起来。
李婉雁后退半步,屏住呼吸朝身后的谢常安看了一眼。
谢常安面不改色,也朝她看过来,“且不说妖孽与否,这味道实属诡异。”
李婉雁颔首,她也这么觉得。
捉妖司衙门前身是前朝告密处的卫所,是个五进三出的院子,比起秦王府不算大,但里外的建筑类型与甬道密道却很多,据说是专门为了告密者告密用的。
周国灭亡之后,便一直尘封至今,直到前些日子才得以启用。
捉妖司里的很多建筑设备一应俱全,稍微打扫一番就能用了,然而唯一不方便的是,这里没有专门停尸的地方。
白嘉的尸首被摆在内司院子里的庭院中,为了防止尸体腐化,捉妖司的司卫们特地从司冰库中凿了很多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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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即便如此,白嘉的尸体依旧腐化得很厉害。
一路走来,捉妖司内满是呕吐声与那能够足以掀开天灵盖的腐臭味,李婉雁走到白嘉尸体旁时,那味道更是直入肺腑,就连有灵力护体的李婉雁都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婉雁边说着,边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也被这股冲鼻的味道折磨得够呛,如玉般白皙的脸此刻被他憋得通红。
察觉到李婉雁看过来的目光,他微微一愣,“看我做甚?”
李婉雁眯了眯眼,见他当真想不起来,好心提醒:“我记得有一种符,可以隔绝气味。”
谢常安嗯了一声,并后退半步。
李婉雁:???
见李婉雁还在看自己,谢常安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借点灵力给我。”
李婉雁:???!!!
“你自己没有吗?我这才刚醒,灵力都没有恢复!”
谢常安白了她一眼,“殷徐自出幻境之后,至今未醒,九嗟和尚被三天两头被皇帝召进宫论佛,毫无时间,我为了救你,身受重伤至今未愈,皇帝发布招贤令至今,长安还未出现新的修行者。如今整个长安,拥有灵力的只有你。”
李婉雁:???
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但看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李婉雁忽而想起她刚出圣陵幻境时他的样子,当时他看上去没什么事,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时她也刚刚从魔气中逃脱,心神震荡,没来得及细想,而今这么一想……
她随即捏住了谢常安的手腕,指尖传来的是阵阵规律的脉搏振动之感。
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对!
“你的灵力呢?”李婉雁质问。
谢常安不以为然地抽回手,再次瞥了她一眼,“这回知道我对你是何等的救命之恩了吧?”
李婉雁不理会他,只追问:“你的灵力呢?”
“自然是与九嗟和尚布阵的时候消耗的。”
谢常安不以为意,道:“你说的那个符咒,应该是隔灵符,那符咒可以将生灵的所有味道隔绝其中,包括妖气、生机等。也不是很难画,改一改乾坤位就行,只是要耗费些灵力。”
他抬眉,冲她微微一笑,“要不要我教你?”
“不必了!”李婉雁剜了他一眼,“谁知道你教的东西能不能用,我自己画!”
李婉雁虽不擅长画符,但有一点谢常安说的不错,如今唯有她有灵力,而且按她的特殊体质,即便有所损耗,假以时日都能恢复。
终于,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将那张隔灵符画了出来。
隔灵符就像一个罩子,将白嘉的尸首一整个罩住,这也隔绝了尸首上的气味往外扩散。
由此,李婉雁也终于看清了白嘉尸首的模样。
白嘉的面皮不见了,像是被活活撕下来一般,内里已经完全腐烂,四肢完好,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摔打过一般。
那令人作呕的浓重腐臭味,就是从她那血肉模糊的脸上发散出来的。
白嘉死前穿的是一身上等绸缎制成的粉色衣裳,然而此时衣裳的大部分区域,都被她的血浸成了深红色。
她衣裳上的大部分血迹都呈柱状,看样子全都是从脸上往下流的。
李婉雁看了一眼谢常安。
谢常安道,“她是在坐着时,活活被撕了面皮,失血过多而死的。”
李婉雁赞同地点了点头,捏出双指念了一句咒,一道金光自指尖而出,透过隔灵符,飞进了白嘉的身体里,很快又飞了出来。
“三魂七魄,全没了。”
她蹙眉,“妖物自有自己的修行,只有魔物才喜欢吃人的三魂七魄。只是它既然吃了白嘉的三魂七魄,为何还要撕去她的面皮?”
“或许另有所用。”谢常安也蹙起眉来,“至少如今已经确定,杀害白家娘子的是魔物。”
23. 白府异常
“阿妹,行凶者果真是魔物?”
李鲧一脸惨白地从外院的方向走来,紧随其后的同样是一脸惨白的李振。
他二人神情灰败,都像是刚吐过,眼神却不同程度的熠熠生辉着。
李鲧是震惊与恐惧,李振是诧异与兴奋。
李振越过李鲧,近前再问:“阿妹,果真是魔物吗?”
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眼神,李婉雁打算不理会,转而看向李鲧,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鲧了然,思索片刻,才道,“可有降服之法?”
李婉雁摇了摇头,“如今暂时还不知是何种妖物,太子阿兄,我们想去案发之地看看。”
李鲧思忖片刻,点头,“好。”
白府与捉妖司在同一个坊市,出了捉妖司再在往前走一条巷子,尽头往左,便是白府大门。
许是府上出了白嘉的事,白府府门紧闭,门可罗雀。
李鲧边走边说:“白阁首痛失孙女,心情不大好,一会儿进了白府,你们尽管去查,剩下的事,交给我便是。”
他顿了顿,瞥了跃跃欲试的李振一眼,“老实些,莫要以为我与父皇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做的事。”
李振忽得从兴奋中惊醒,他拉了拉李鲧的衣角,老实如狗,“阿兄,给我点面子,阿妹还在呢。”
李鲧懒得理他,着人去白府门房叫人。
不一会儿,白府的管家出来迎人。
白府的管家姓徐,听闻曾与飞鹰将军一道上过战场,因腿部受了伤,这才回了长安。
徐管家朝众人拱手作揖:“不知三位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几位殿下此刻登门,也不知所为何事?”
李鲧直接开门见山:“捉妖司办案,我等是为白嘉之死而来,劳烦徐管家行个方便。”
徐管家神色一滞,眼底的忧伤尽显,“郎主早已等候,诸位请随我来。”
李鲧微微颔首,朝李振看了一眼。
李振会意,道,“白阁首一见着我总爱絮叨,我听着烦,徐管家,我带阿妹四处转转。”
徐管家本想再劝,可见李鲧早已走进前院,连忙道,“既如此,我这就去寻几个下人给三殿下领路。”
“不必了,你且去领我阿兄吧。”李振道,“早听闻白府后花园景致非常,我带阿妹看看去。”
说着,没等徐管家再反对,他便带着李婉雁与谢常安往后院走去。
徐管家看了看去后院如入无人之境的李振,又看了看前往前院的李鲧,招来一个小厮。
“盯着三皇子。”
小厮连连点头,追了上去。
李振扬起下巴进了后院,满是骄傲地看着李婉雁,像是在向她邀功,又像是在向她炫耀。
李婉雁扶额,问他:“阿兄经常来白府后院?”
李振骄傲的脸忽得一顿,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蹙起眉,低声问,“我方才可是太过嚣张,打草惊蛇了?”
李婉雁有些无语,“阿兄觉得徐管家有问题?”
李振点头,“你难道没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吗?我觉着,那是妖气!”
没等李婉雁笑出声,身后便传来一阵噗嗤笑声。
李振扭头一看,却见谢常安已然因着憋笑,使得面色通红。
他挑眉:“谢师兄难道也没看出来吗?”
谢常安终于将笑憋了回去,“妖魔之气可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就能探得的。”
李振走到他身旁,像是在交流秘密似的,低声问:“那普通人该怎么探?”
“两种方式。”谢常安道,“其一,修行。修行使人开窍,十窍全开便能感知妖气。”
“其二呢?”
“其二,借用工具。符咒、神器、阵法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谢常安微微低眉,“这两种方式只能感知妖气,却无法感知魔气。”
李振不解:“为何?”
“两者起源不同。妖气源于妖灵,魔气却起于生气。世间万物皆有魔性,也正因此,魔气善于伪装,不易察觉。”
世间万物皆有魔性……
李振正琢磨着,忽而眼前出现了一张画了朱砂的符纸。
李婉雁道,“这是测妖符,遇妖则燃,半个时辰内有效。”
李振欣然接过符纸,正欲道谢,一股浓郁的腐臭味扑鼻而来。
虽比不上捉妖司的那般反胃,却依旧令人作呕。
李振连忙捂住口鼻,诧异出声,“这味道怎地……”
李婉雁问:“这味道怎么了?”
李振道,“昨日我来时,这味道可没这么浓郁,白嘉的尸首不是在捉妖司吗?咱们才刚进后院,还未靠近白嘉的院子呢。”
几人这才细细端详起白府的后院。
因着这段时日皇帝三不五时地便往秦王府送东西,秦王府后院被一群匠人打理得十分好看。
无论是亭台楼阁华轩水榭,还是碧草繁花假山活泉,皆是活灵活现错落有致,就连连通各个庭院的石板路,都被打磨的光滑透亮。
如此雅致之景,初看时确实会一眼惊艳,可看多了,不免心中有所计。
是以当李婉雁看到白府后院之景,并没有惊喜之意,甚至觉着白府景致比之秦王府花园,少了些和谐与华贵之感。
越往前腐臭气味越发浓郁,几人只好暂顿脚步歇一歇,李振瞧见身后跟上来一个小厮,便将他招进前来。
“你府上这气味是从何处而来?”
小厮也被这味道熏得不轻,白着脸连连摇头,“自娘子仙去后,院中便突然涌出这气味,久久不散,小的也不知从何而来。”
话音才落,院内传来一阵尖叫声,这声音里满是慌张与恐惧,李婉雁蹙眉,暗自调用灵力,一个闪身追了过去。
李振见状,忙拉起小厮,道,“这声音从何处传来的?快带我们去!”
小厮面色有些发白,许是被这腐臭味给熏得,此刻显然有呕吐的迹象,但好在他意志力坚定,硬生生忍住了。
他指着李婉雁消失的方向,边走边道,“殿下请这边走。”
待李振等人赶到时,李婉雁已然在一片竹林前站定。
院落四处躺满了小厮与侍婢,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一块厚重的面巾,有的手里拿着一把笤帚,有的身边躺着一只木桶,还有的脚边放着锄头镰刀。
看样子,方才他们似是在洒扫。
李振心里一惊,不顾那漫天腐臭,近前小声问,“阿妹,你把她们都杀了?”
李婉雁:……
“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谢常安不知何时在其中一个侍婢身旁蹲下|身,查看了一番后,朝那领路的小厮道,“劳烦叫几个人将他们抬去空旷之地,过一会儿他们便会自行醒转。”
小厮正要呕吐,听得吩咐,连忙转身拔腿就跑,这架势,也不知是逃命还是去寻人。
李振被这气味熏得有些晕厥,趁着谢常安站起身,直接双腿一软靠了过去,“阿妹,我怎么觉着,这气味更……更浓了?”
李婉雁颔首,指着面前的一片小竹林,道,“气味的起源该是这里。阿兄,你要不要也去空旷的地方待会儿?”
“不必!”李振拒绝道,“我觉得我还能再忍忍。”
眼见着李振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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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板快要晕过去了,李婉雁叹了口气,从腰间乾坤袋中掏出一张符纸,凝聚灵力在纸上画了符。
画好后,她将符纸揉成一团,塞进了李振的嘴里,“闭气咒,含嘴里,可让人一个时辰内不呼吸。”
被迫屏住呼吸的李振浑身一震,顿觉力气都回来了,他正要说话,却被李婉雁止住。
“此法犹如在水中,只要张嘴,这符咒就破了。”
李振立即闭上了嘴,却连连点头,眼里的兴奋却始终掩盖不住。
谢常安朝她伸出手,“我的呢?”
李婉雁白了他一眼,“没有。”
修行第一步便是炼体,是以修行者们的体魄和五感,都比寻常人更可控。
更可况眼前又不是那种要人命的气味。
李婉雁不再理他,转身看向面前的竹林。
此时的竹林沙沙作响,随风而动,她蹙了蹙眉,再次转身对上了谢常安同样清澈的眼睛。
方才院中明明无风。
“阿兄,劳烦你去寻几把锄头过来。”李婉雁对李振说道。
李振紧抿着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竹林,一通比划了一下,像是在问些什么。
李婉雁不知他在比划什么,但还是道,“对,这竹子的长势有些问题,我要砍些回去。”
李振听罢连连点头,转身就要去捡躺在不远处的匠人身边的锄头。
正此时,李婉雁指尖凝聚灵力,在空中画了道符,猛地朝竹林方向拍了过去。
霎时间,林中飒飒之风猛地止住,整个后院仿佛陷入了一场无人之境中。
一丝声音也无,一丝生气也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股罡风自竹林中钻了出来,裹挟着无数的竹叶,朝李婉雁与谢常安的面门而去。
有罡风裹挟,那些叶子□□如刀,锋利异常,落地之时,片片入土三分,有几片,竟是将一旁的假山削去了一大片。
有灵力加持,再加上自身五感不弱,李婉雁迅速反应过来,一个闪身至叶子占不到的地方。
而谢常安虽灵力尽失,却也早已看出竹叶刀雨破绽,只几个侧身,堪堪躲过叶子的袭击。
“死,死人了!”
不远处的李振再也顾不得那冲鼻的气味,指着晕倒在地上被叶子刺穿的侍婢小厮,失声喊道。
才开口,腐臭气味从口中鱼贯而入,李振顿觉一阵晕厥,躬身呕吐了起来。
竹林中罡风再起,同样裹挟着无数片□□的竹叶,而这一回,它袭击的方向更远了一些。
眼见着叶刀朝李振飞去,李婉雁扯下腰间长鞭,朝李振猛地一扬。
暗红色的鞭身如水蛇一般缠上了李振的腰,随着李婉雁一使劲,他整个人便被长鞭带的飞了起来。
突然被腾空的李振根本没空反应,大脑倏地一片空白,一时竟是忘了呕吐。
直到安全在李婉雁身边落地,他才反应过来,“方才,方才,方才……”
“这竹林里有东西。”
李婉雁将他护在身后,肯定了他的猜测。
李振有些紧张,“是妖吗?”
李婉雁摇头,“不是。”
她天生就对妖物有所感应,而方才,她根本没感应到任何妖物。
不是妖,那便是魔了。
“阿兄,你快寻个地方藏好,那竹叶锋利,兴许还有毒。”
就在方才,她眼睁睁地看见一个侍婢被竹叶刺穿了魂魄。
正说着,她手里已经燃起照火决。
“慢着!”
谢常安躲过竹叶刀雨,跑了过来,“竹林在扩散,火攻怕是会伤及无辜。”
24. 水云竹林
白府后院的布局虽不及秦王府后院和谐华贵,却也是错落有致,东面小池花园,西面假山活泉。
白阁首喜欢怪石,是以白府后院的假山以怪石最显,且摆了一大片,乍一眼看,就像是一片假山迷宫。
而竹林正植于假山之后。
可此时,原本长在假山后的那片竹林,不知何时扩散了领地,将那片假山吞没了不说,还渐渐有往花园生长的趋势。
李振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这是?”
李婉雁眯了眯眼,扭头对上谢常安那双清澈五黑的眼睛。
“我的法阵不如你,给我指路。”
这话谢常安听得有些舒适,嘴角不由得微微勾了勾,“恩。”
李婉雁自然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可她的法阵也的确不如他精通。
若是在秘境,她自有无数次机会,可眼下是在人界,周围有无数无辜凡人,若一招踏错,怕是会死更多无辜之人。
她不能冒险。
“抚宁!”
眨眼间,长枪在手,李婉雁双足点地,朝逐渐扩散的竹林而去。
“乾四,坎三。”
李婉雁闻言,运动灵力,找准方位,将抚宁狠狠朝地上一扎,下一刻,那片原本要扩散的竹林,瞬时不动了。
“巽一,离四,坎六,艮四,震三,巽三,离一,兑七。”
李婉雁再次离地,找到各自的方位,用抚宁将她的灵力往地底送去。
往返几次后,疯长的竹林终于止住了扩散的趋势。
“不臭了!”
躲在角落里的李振,探出一个脑袋,吸了一口还算清新的空气。
他还要再吸一口,却被谢常安按了回去,“还没完。”
李振不解,明明不臭了,竹林也不动了,怎么还没完呢?
他正要开口询问,面前的竹林里突然飒飒而动,虽不曾扩散,却从地底钻出一条一条如黑色藤蔓般的东西。
其中有一条,竟直接贯穿了一具侍婢的尸体,将她整个人吊到了半空。
“那……那是什么?”
谢常安道,“怨气。”
李振挠了挠头,“什么气?”
谢常安解释道,“生灵枉死后得不到纾解,便生怨念,念力聚化成气,便成怨气。”
“方才指使竹叶杀人的就是这些怨气?”
谢常安摇头,“通常情况下,怨气不会主动杀人,甚至不会妨碍到人。”
除非被什么东西裹挟。
“枉死之人怨念深重,但经年累月自会消散,可这片竹林中的怨气却十分浓郁,甚至还能化作伤人利器,想来怨念不少。”
李振不蠢,不过几息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可想明白后,他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你,你的意思是,这竹林里,有很多枉死,枉死的人?”
虽不想问,但李振还是问出了声,“有多少?”
谢常安朝竹林方向努了努嘴,“马上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李婉雁挑断了最后一根裹着黑雾乱蹦跶的黑藤,被吊起来的侍婢尸体摔在了地上,那片竹林终究老实了。
眼见着黑雾还想四处扩散,李婉雁手指聚灵,在半空中画了一张符,符咒凌空,被她轻轻推入那具侍婢的尸体里。
下一刻,原本绝了生机的侍婢突然睁开眼,站起身来。
李振双目瞪圆,“她,她她她,她活了!”
“怨气入体,借尸还魂罢了。”
谢常安说罢,走近前去。
李婉雁将抚宁抵在了侍婢的脖颈上,“你们是谁,为何在此作恶?”
侍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求饶,“仙长饶命,我们,我们是娘子的贴身侍婢,我们死得冤啊!”
说着,两行血泪自她眼眶落下,不过几息,便流得到处都是。
既哀戚又恐怖。
李婉雁最见不得人哭,听到如此凄厉的哭声,她更是不知该如何下手,烦躁地别过了脸。
而谢常安却是死死盯着这侍婢的一举一动,试图从她身上看出些异常。
是以,霎时间,整个院子只剩下侍婢的哭声。
李振本想凑上来看看,可瞧见这副场景,倏地顿住了脚步,左右看了看,察觉无掩体后,便近前几步,死死地躲在了谢常安的身后。
李振也不喜欢听这样的哭声,他挠了挠耳朵,从谢常安背后探出半个脑袋,朝那侍婢道:“别哭了!你倒是说有何冤屈啊!”
侍婢果然停住哭泣,她喃喃自语了好一阵,正当李振以为她在与自己争吵时,她抬起头,朝李振看过来。
“三殿下!求您为奴婢做主!”
血泪虽已止住,可侍婢满脸的血依旧让人心生怖意,再加上她那双血红的眼,饶是李振早有心里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别!别看着我!”李振躲进谢常安背后,“有事说事!”
“是。”侍婢乖乖应下,这才说出自己的冤屈。
“奴婢是自小跟在娘子身边的,那时的娘子还不是如今这般的性子,她性格温婉内向,从不曾踏出过后院半步。”
她顿了顿,道,“直到后来,娘子性情大变,某一日晚上,娘子一如往常对镜梳妆,突然对我说要借我的面皮一用……”
侍婢换了副口气,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死前,娘子也曾说要借我们的面皮一用,我们不想借,也不想死……”
未免侍婢情绪再次激动,李婉雁忙问:“白嘉要了你们的面皮作何用?”
侍婢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只知自得了那面镜子后,娘子的面疾开始好转,自那之后,她便问我们要面皮……”
“白嘉有面疾?”
李婉雁蹙眉,映像里,白嘉的样貌不说上佳,但也不丑,尤其是那日七夕诗会,上了妆的白嘉比一旁的那些贵女们要好看许多。
她怎么会有面疾?
最先回话的那个侍婢道,“仙长有所不知,娘子天生有面疾,自小不大爱见人,直到婚配的年纪,她才勉强跟着郎主出门相人。郎主也不想她远嫁,便打算从榜下捉一个。谁想……”
谁想那次捉的婿郎林探花却是秦二娘子的未婚夫婿,后来林郎君竟还死了。
“许是那件事影响了娘子的心情,后来经过积极治疗,娘子的面疾终于好了,这会儿娘子的性情也是宽和的。可不知为何,半年前一次落马之后,她便性情大变,动不动就打杀下人。为此婢子们整宿整宿睡不着,每日都战战兢兢的。”
听到落马二字,李婉雁不由得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感受到她的视线,回看了她一眼后,轻咳一声,问向侍婢,“你家娘子得的是什么面疾?”
许是想起了白嘉的狠厉,侍婢原本就发青的面色愈发难看。
稍微调整了一会儿后,她才道,“娘子生来便是阴阳脸,右脸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左脸则总是反复长红疮。为了医治娘子的面疾,郎主几乎寻遍了天下名医,可总不起效用……”
李振诧异:“那她怎么就突然治好了?”
侍婢摇头,“婢子不知。”
看她的样子,实在没有说谎的必要,李婉雁顿了顿,继续问:“院中的竹子是何时种下的?又是何人所种?”
侍婢如实答道:“大约半年前,娘子亲手种的。”
李婉雁又问:“可知是何处寻来的种子?”
侍婢摇头,“只听闻是娘子从鬼市寻来的。”
鬼市里的东西大多来历不明,可若这侍婢所言属实,妖魔之物怕是早已在鬼市扎根。
“除此之外,白嘉可还有其他异常?”李婉雁想了想,补充解释道:“身边可曾出现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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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之人?”
院中的竹子非凡品,而是来自秘境的水云竹。
水云竹本就无法长在凡间,且需妖气灵力等物养护,若是无人指使,白嘉不可能懂得这些。
侍婢们不约而同地顿住了,她们都是白嘉的贴身侍婢,有的是侍候白嘉起居,有的是给白嘉守门的,还有的是专门给白嘉做吃食的。
想了许久,其中一个侍婢脱口而出,“是镜子!”
她道,“娘子晚间睡觉身边不习惯有人,婢子只能在门外守着,可娘子脾性不太温和,每每入夜守门,婢子几乎半刻都无法松懈。”
“有一日夜里,婢子听到屋子里有人说话,以为是娘子起夜,本想进屋,又想起娘子脾气不大好,便只躲在门外观望。只这一望,婢子就瞧见娘子在屋子里对镜梳妆,边梳妆边与镜中的倒影说话。”
“具体说什么话婢子听不太清,可婢子看清楚了,镜中女子长得极美,会说话,且并非娘子容貌。”
“之后……之后婢子就……”她落下泪来,“阿娘身染重病,还等着婢子回去送药,也不知如今阿娘她……”
她这一哭,侍婢身体里的其他人也跟着哭了起来,哭声此起彼伏各不相同,李婉雁再一次蹙了蹙眉。
“别哭了!”李振也听得烦了,“我派人帮你去瞧瞧你阿娘便是了!”
侍婢们果真不哭了,只是她的脸早已被血泪染红,血珠止不住地从眼眶里落下,乍一眼看,怪瘆得慌的。
她想要拜谢李振,可看了一圈没寻到人,只好朝着李振发声的方向嗑了一个头,“多谢三皇子殿下。”
被喊身份的李振心里更慌了。
若是他没促成她们想做的事,她们会不会以这等样貌夜晚潜入他府上吓唬他?
这么一想,他脊背一抖,竟隐隐开始发凉。
侍婢们终于不哭了,于是李婉雁收回抚宁,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他耸了耸肩,问:“看我作甚?”
李婉雁道,“怎么出去?”
谢常安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但语气却有些促狭,“小雁儿,在这幻境里,可只有你才有灵力。”
他的意思是,让她自己想法子。
李婉雁呵呵一笑,二话不说便燃起照火决,“那就一把火烧了。”
“慢着!”
谢常安叹了口气,“小雁儿,你就不怕烧了幻境之后伤及无辜?”
李婉雁默默地看着他。
谢常安摇了摇头,将一直戴在腰间的葫芦取下,打开塞子,口子朝着侍婢的方向,念了几句咒。
不多时,有一股灰黑色的雾气从侍婢身上抽了出来,直接钻进了葫芦里。
侍婢也应声倒下,再次死去。
李振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法器。”
谢常安将葫芦放好,又后退几步,在距离李婉雁十几步开外的空地上站定。
李振跟了上去,“这法器是从何处买的?”
“师父给的。”谢常安说着,朝李婉雁道,“小雁儿,破阵吧。”
李婉雁冷哼一声,她知道谢常安肯定有后招,却没想到后招竟是吞天葫芦,那是荼女尊者的本命法器。
她将抚宁插入地面,暗自驱使灵力,灌入抚宁枪身,霎时间,一道金光自抚宁枪身而出,直挺挺地朝天而去。
天地间一阵轻微动摇之后,包围着他们的一层轻微雾气全都散了。
一切豁然开朗。
“老三,你在做甚?”
李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躲在谢常安身后的李振一个激灵。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心虚。
他缓缓转过身来,却见李鲧正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不远处的庭院中。
白阁首也在其中,此刻正横眉怒目地看过来。
25. 林中有异
李婉雁收回抚宁,朝李鲧走去。
李鲧瞥了一眼头发凌乱一身脏污的李振,又看了看躺了满地的侍婢小厮,以及明显长势怪异的竹林,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近前来的李婉雁身上。
“发生了何事?”
李婉雁如实道,“这片竹林有异。”
“这片竹林是嘉儿亲手所种,几乎每日都在精心养护,也不知公主殿下此言何意?”
白阁首的脸色一向不大好,如今看到自家的后院被折腾成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语气也冷怒了三分。
李鲧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然念及白阁首位高权重,他还是忍下这一分不悦,同李婉雁介绍,“阿雁,这位是典渊阁白阁首。”
关于旁人的阴阳怪气,李婉雁早已不知受了多少,所以白阁首的这一番话,她自也没在意。
她朝白阁首抱了抱拳,算是见过了,继续同李鲧道,“太子阿兄,这片竹林并非凡物,还要尽早挖除才好。”
白阁首见她这般态度,正要怒斥,却被李鲧截了下来,“如此说来,这片竹林果真有异?”
李婉雁颔首,又看向一旁的白阁首,“竹林之下,也不知埋了多少冤魂,作为典渊阁阁首,也不知白阁首对此怎么看?”
她不止一次听李晟提过典渊阁,典渊阁是慧帝所创,那时大瑞还未大一统,皇帝即便在位,也有好几年甚至数十年是四处领军征战的,朝政便由典渊阁处理。
典渊阁阁臣都是从大学士中选拔出的十二位有学之士,有的是出身寒门,自身才能不弱,有的则是出身世家大族,代表的是当今世家。
白阁首虽也是寒门出身,儿子白鈥却娶了世家贵女溧阳崔氏,自此,白家也算是与世家扯上了些许的关系。
然崔氏身子一向不好,生下白嘉之后便死了。
之后白鈥便再未娶妻,崔家感念其忠义,便在军中为其谋了一职,白鈥也算争气,这么些年屡立战功,被封飞鹰将军。
也因着这一门文武,又有崔氏撑腰,白阁首在典渊阁中步步高升,最终稳坐于阁首之位。
李晟说,白阁首徒有其表贪恋权势,又唯利是图惯于趋利避害,是臣却非良臣。
当时李婉雁还小,也听不懂臣与良臣是什么意思,但她从李晟谈论此人的神色中看出,这个白阁首,不是什么好人。
既然不是好人,李婉雁自然也不想给他面子,没等他回话,她便直接朝李鲧道,“太子阿兄,这片林子方才还在假山之后,如今却已经将假山全部吞没,隐约还有扩散之意,若不尽早挖除,怕是还会扩散。”
白阁首正欲反驳,李振连连道:“是啊阿兄!林子扩散我亲眼所见!太诡异了!而且这林子里有怨气!还是尽快挖了吧!”
“三皇子,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
白阁首气得脸都白了,这会儿像是终于找到了发言的口子,目光锐利,“在场除了你们三人,有谁亲眼瞧见林子在扩散?子不语怪力乱神,还请殿下慎言!”
李振方才就被吓得够呛,这会儿白阁首却在质疑他,气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既然白阁首不信,不如挖了瞧瞧。不过是片竹子罢了,阁首若是当真舍不得,待挖了后,本殿再命人替你种好就是了!”
“老三。”
李鲧止住他的话头,回身朝白阁首道,“老三小儿心性,还望阁首莫要放在心上。只不过,孤如今执掌捉妖司,管的便是天下所有怪异之事,如今阁首府中竹林有异,孤自当要看一看的,还请阁首行个方便。”
旁人或许不知,但与陛下共事多年,白阁首自然知道,当今陛下并非如表面那般温润如君子。
而且这些年,他隐隐觉着陛下有废除典渊阁的意思。
捉妖司,就是陛下废除典渊阁的刀。
若今日来人是旁人倒好,可偏偏来的是当今太子,太子代表的是皇室与陛下的脸面。
陛下这是在逼他做抉择!
白阁首立即冷静了下来,朝李婉雁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我白府后院的竹林中,藏着妖物?”
李婉雁摇头,“不是。”
话音刚落,不止白阁首,在场众人皆是一愣,方才不是她信誓旦旦地说竹林有异的吗?怎地如今却变卦了?
李婉雁微微挑眉,接着道,“林中有异,却不是妖物,而是尸体。”
白阁首眯了眯眼,寻回节奏,“殿下可能确定?”
李婉雁点头,“确定。”
“若是林中没有尸体又当如何?”
白阁首目光凌厉地看着她,坚定如山。
后院一直被徐管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是有异,徐管事会不知?
也正是因为白阁首的这份坚定,李婉雁迟疑了。
这片水云竹本身就是异类,可看他如此坚定,难不成有法子把林中异象都掩盖掉?
若是如此,那她要重新审视这个老头了。
“阁首以为如何?”
谢常安不知何时走到李婉雁身侧,神色清明却带着些许的威压,饶是上位多年的白阁首,也不由心中一凛。
白阁首顿了顿,“这位是?”
李鲧也注意到了谢常安的神色,这些日子李婉雁与谢常安的能力他都看在眼里,这世间是有妖物的,所以李鲧选择相信他们。
李鲧介绍道,“这位是我捉妖司同知,谢常安。”
白阁首冷呵一声,“小小同知,口气倒是不小。”
谢常安无所谓道:“谢某一介凡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倒是位高如阁首,若是林中当真挖出些什么,阁首可曾想过如何向枉死冤魂交代?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你!”
白阁首终于还是被气着了,他红着脸咬牙切齿地指了指谢常安,好半晌说不出话,最终朝李鲧道。
“太子殿下,小老儿这些年为大瑞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就任由一介小小同知如此屈辱老夫?”
李婉雁眯了眯眼,说来说去,这老头就是不肯挖。
水云竹可不是凡物,若放任其在凡间自由生长,指不定会招惹出多少东西。
思及此,她朝李鲧使了个眼色,随即将抚宁甩了出去,“既然阁首不敢挖,那便由我代劳吧。”
话音刚落,抚宁犹如闪电一般,将院中的竹子连根挑起,大片竹子被挖了出来,一丛连着一丛。
随着竹子根系露出地面,埋在地底下的东西,也渐渐浮现。
“你们看!那是什么!”
李振指着一丛黑乎乎的根系喊道。
不远处的那丛根系下,裹挟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李婉雁轻勾手指,抚宁朝那丛错综复杂的根系轻轻一划,那颗圆溜溜的东西瞬间跌落在地,翻了几个面,滚到了众人面前。
竟是一颗人头!
这颗头的面皮已然被撕,可从凌乱的发髻中看出,这是一颗侍婢的人头。
白阁首也没想到竹林之下还埋有人头,而且还不止一颗,他一下子瘫软在地,“这……这是什么?”
李振冷哼道,“这些都是被白嘉残害的侍婢!”
“嘉儿她……不可能!”白阁首连连摇头,“嘉儿性子温顺,懂事善良,绝不会做这等事!”
李振瞥了他一眼,想阴阳怪气几句,余光瞥见李鲧警告的眼神,瞬间蔫儿了。
最终,他只呵呵一声,乖乖地站到一旁,看着李婉雁与谢常安清理院中残竹。
用抚宁的加持,不过半刻钟,院中的水云竹便被拔除干净。
未免其泛滥,李婉雁特地寻了个空地,将所有水云竹堆积起来,丢了一个照火决。
火红色的火焰才稍稍碰了一片竹叶尖儿,整堆竹子便都燃了起来,刺目的火光轰然冲天,眨眼功夫,所有竹子便被燃烧殆尽。
火焰气势凶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看得在场众人久久无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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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常安将埋在竹林之下的所有尸体整合完毕,朝李鲧禀道,“殿下,林下所埋十一具尸首全部挖出,观其身形穿着,皆是女子。”
身为太子,李鲧也曾随军守过边疆见过尸首,可如眼前这般触目惊心的尸首,他却是第一次见。
几乎是每一具尸首的面皮全都没了,许是长久埋于地下,很多地方已经腐烂,尤其那一双双空洞又死不瞑目的眼睛,无不昭示着她们枉死的冤屈。
他心中一震。
“将尸首都带回去吧。”
“殿下!”白阁首缓过神来,“嘉儿乖巧善良,绝对不会做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此事定有人从中作梗,还望殿下明察!”
李鲧将他扶了起来,安抚道,“白阁首放心,孤定会给那些枉死之人一个交代,给白大娘子一个交代。”
白阁首连连拜谢,“多谢殿下!”
“太子阿兄。”见他们要走,李婉雁连忙叫住李鲧,“我还想问白阁首要一样东西。”
李鲧问:“何物?”
“一面镜子。”她道,“白嘉用过的镜子。”
李鲧看了看白阁首,见他眼底没有阻拦之色,便点了点头,“去吧。”
得了准许,李婉雁转身便往白嘉的院子走去。
李振见状,也拉了谢常安跟了上去。
白嘉的卧房正在那片竹林的不远处,刚进屋子,众人就被屋子正中央的的屏风吸引住了。
屏风上画的是百骏奔腾图,上百匹骏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驰骋奔腾着,即便烟尘滚滚,却丝毫不减百骏奔腾的壮丽。
屏风左侧摆了很多多宝阁与梨花木架,架子上放的是一排排各式各样不同款式的马鞭,而多宝阁上摆的,却是各式各样的精美首饰与摆件。
屏风后窗台之下,则是一个很大的梳妆台,台子上亦是整整齐齐码放着各式各样的首饰与胭脂水粉。
一面大大的镜子坐落其中,显得格外亮眼。
谢常安啧了一声,“看来这位白大娘子很爱马,也很爱美。”
李婉雁不予置否,走至镜前,往里看了看。
镜子里倒映的,正是她的影子,除此之外,别无异常。
李振将头发稍稍拢了拢,好奇地往这边探了探,“阿妹,可有发现?”
李婉雁摇了摇头。
李振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振作了起来,“无妨,咱们先带回去,那东西还能一辈子躲在里头不成?”
白府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皇帝耳中,当李鲧带着白府那十几具尸体验明正身的公文去见皇帝时,他正气得喝了好几碗苦茶。
“白浑老儿!教孙不严!实在令朕失望。”
李鲧不以为然,“父皇,南海局势暂稳,可要飞鹰将军回京述职?”
“不必。”李骜蹙眉回绝,“正值秋收,就让他呆在南海,守好海线。”
“那白阁首……”
“白嘉之死崔氏可知?”
李鲧道:“今日捉妖司在白府闹出了些许动静,这会儿崔氏不知也知了。”
李骜颔首,将写着尸首身份的公文丢还给他,“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免得怪朕冤了他们。”
李鲧接过公文,立在一旁。
李骜瞥了他一眼,“想说就说。”
李鲧这才道,“父皇,今日之后,白府与妖孽怕是撕不开关系了,可若此事传开,百姓心中怕是难安。”
李骜看向自己的长子,欣慰一笑,“朕何尝不想百姓心中安定,可若一味瞒下,恐被反噬。”
李鲧想了想,道,“儿明白了。”
李骜颔首,“招贤令的情况如何了?”
李鲧道,“招贤令已发出七日,外司有二十三人应招,内司还未有人来应招。”
李婉雁曾提及,为了消灭魔气,仙门损失惨重,能应招之人自是寥寥。
李骜拧了拧眉心,“罢了,再等等吧。”
“是。”
26. 以文为侯
捉妖司内司偏厅中,李婉雁与李振正对着两面一模一样的镜子发呆。
他们已经上上下下观察了不下数十遍,依旧没能从这两面镜子里观察出异样。
李婉雁更是诧异,当日在嫣然阁,她明明在镜中感受到了被监视的感觉,可如今,竟是一丝感觉都没有。
李振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阿妹,你说镜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跑了?”
李婉雁摇头,虽然她用了十几种符咒,却还是探查不出什么,但她总觉着哪里不对。
“你们真的不饿?今日厨房做的是糟鹅,味道还不错。”
谢常安举着一只肥美的鹅翅,朝他们扬了扬,随后塞进口中咀嚼,满意地点了点头。
糟鹅美味的香气钻入鼻腔,两人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李振看向李婉雁,“阿妹,要不我们先吃点?”
李婉雁肚子也饿了,于是点点头。
刚坐上席面,李婉雁便下意识地拿了一只鹅腿啃了起来,边啃边说出自己的疑惑,“那走商只在长安卖了五面镜子,康娘子与白嘉各一面,那其他三面呢?”
“这个我知道!”
李振拿了另外一只鹅腿,狠狠咬了一口,“赵国公家的杜四娘与永安候家的苏二娘都买了,犹记得有一场马球赛,白嘉还在几人面前炫耀了一番,结果得知她二人都买了,当时差点打起来。”
李婉雁不解:“一面镜子而已,有什么好炫耀的?”
“阿妹你是不知道,这面镜子还有一个传闻呢。”李振啧啧道,“说是这面镜子能使人越照越美丽。”
李婉雁哦了一声,又陷入思考中。
李振有些诧异,才吃完鹅腿,就朝李婉雁看了过去。
感受到李振炯炯的目光,李婉雁微微一愣,也看了回去,“阿兄你看什么呢?”
李振好奇地凑了上来,“一般来说,小女郎听到那个传闻,肯定会好奇跑去镜子前多看看的。你就不好奇吗?”
李婉雁觉得莫名,“方才不是看过了?”
李振哦了一声,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旁的谢常安笑出了声。
“三殿下,小雁儿可不是一般女郎。”
一想起李婉雁拿着长枪与白府后院的那些妖竹战斗的场景,李振深以为然,重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李婉雁不太在意他们说的什么,只问李振,“阿兄,永安侯府怎么走?”
她依旧觉得,想要找到白嘉背后的那个推手,还是要从镜子入手。
李振一个激灵,顿觉手里的羊汤不香了,“你要去永安侯府?”
李婉雁点头,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又道,“去赵国公府也是一样的。”
见他蹙眉久久不语,李婉雁关心道,“阿兄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李振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未处理,一会儿恐怕不能相陪了。”
李婉雁:……
他明显就是不想去。
李婉雁没拆穿,只道,“既然阿兄有事,那便去忙吧,给我留个指路的就成。”
这些日子她算是明白了,即便是知道哪座府邸是哪户人家,若是没有拜帖或者领路人,她想登门入府是万万不能的。
她终于明白顶着公主头衔的好处了。
至少不会被怠慢。
李振听闻自己不用去了,眉眼间满是笑意,“成,一会儿我让福来带你去。”
“对了。”他想了想道,“若是有人问起我最近在做什么,你就说,我在读书!”
“啊?”李婉雁觉着自己可能听错了,看着眼前正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的李振,“阿兄在读书?”
李振点了点头,吃完口中的面,坚定道,“对!读书!”
李婉雁:……
三人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午食,李婉雁就带着福来出门了,谢常安依旧紧随其后。
永安侯府与赵国公府都在开化坊,原本李婉雁想直接瞬移符过去,可一想到福来是个凡人,谢常安的灵力还未恢复,而自己也想保存些实力,只好拉出了马车。
瞬移符也是需要灵力加持的。
捉妖司才刚建成,很多设备都没备齐,这辆马车原本是李振送给李婉雁的礼物,今日才刚做成,便被拉来征用了。
据说马车里的所有装饰内容,都按的李婉雁的喜好。
看着一整个马车内部的粉色装扮,李婉雁不由陷入了沉思。
她何时有了这等喜好?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同样坐在粉色堆里的谢常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三殿下很是宠爱你这个阿妹啊。”
李婉雁给了他一记眼刀。
今日谢常安穿着一身月白色袍服,乌黑的头发全被梳到了脑后,用一条同样月白色的发带简单挽了一个纂,看起来慵懒,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儒雅气质。
大约是灵力还未恢复的缘故,本就白皙的脸又白了一个度,在这满目的粉色里,竟是意外显得……有些娇嫩。
饶是看过很多美人的李婉雁,也有些挪不开眼。
谢常安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心跳不知觉中有些加速,但他表面却依旧保持着清淡的神色。
他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看什么呢?”
李婉雁顺势起身,掐住了他的手腕,一把拐了他的小臂往身后而去,眨眼功夫,谢常安便整个人被她控制住了。
李婉雁居高临下,在他耳边道,“谢常安,我们谈谈。”
短暂的惊讶之后,谢常安决定放弃挣扎,任由她挟持着,无奈道:“小雁儿,相谈可不是这样的。”
“闭嘴吧你!”李婉雁瞪了他后脑勺一眼。
要不是怕被他那张脸迷惑,李婉雁才不想用这种怪异的姿势问他。
啧,还真是美色误人。
李婉雁从乾坤袋中掏出两截东西,丢在他面前的桌几上。
那是两截断了的骨笛。
谢常安仿佛才认出骨笛一般,咦了一声,“这东西怎地在你这里?”
他明显是在敷衍,李婉雁恨得牙痒痒,钳住他的手又紧了紧,“谢常安!”
谢常安吃痛一声,如实道:“罢了罢了,这东西的确是我卖给白嘉的,可当时也是情势所逼,而且,我还在她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浅淡的妖气,便想着先将骨笛给她,以便将来好顺着骨笛的线索找到她。”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被妖物所缠?”
“当时我初来长安,根本不识路,自然是先想法子自保为先。”
他蹙眉,略过了奴隶场中的事,只道,“不过,我只在骨笛上画了一回咒术,可你这骨笛的成色,似乎不大对。”
“是么?”李婉雁虽对布局咒术有所涉猎,可终究没有天赋在身的谢常安那般精通,“这骨笛被人动过手脚?”
谢常安伸出另一只手,捏起一截骨笛细细看了一圈,指着一处非常细微的骨裂纹,道:“咒术用完之后,骨笛便会自裂,可这个明显裂过了,似乎还有一丝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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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痕迹。”
李婉雁这才放过他,夺过另外一截骨笛,也细细看了一圈,果真如此。
谢常安朝她谄媚地笑了起来,“我此生可是分明了?”
李婉雁横了他一眼,“南市板蓝根说,你是半年前来的长安,你却说你是四个月前来的,这你又如何解释?”
谢常安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依旧温柔地笑着,“对,我的确是半年前来的,不过一直流落在南郊,南郊也算长安的吗?”
明知故问!
可他说得又是如此无辜,而且长安很大,第一回来的人确会误以为城外郊地非京畿之地。
李婉雁根本反驳不了一点。
“那圣陵又怎么说?”
她又问:“那鬼灵为何早不逃出圣陵晚不逃出圣陵,偏偏在七夕诗会之时逃出,恰好被我遇见!而且,藏兵墓室中的辟邪阵,是你的画的!”
最后一句是肯定。
谢常安神色如常,微微勾唇笑着,“小雁儿,你我都是修士,本该遇妖降妖遇魔除魔。你说,我来长安若偶遇妖魔,难道坐视不理?”
李婉雁噎住了,他说得确实有理,而且圣陵中的魔物修行不低,倘若只她一人,怕也很难收服。
可她依旧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马车停下,福来的声音传来,“殿下,我们到了。”
李婉雁若有所思地看了谢常安一眼,这才掀开车门。
福来这会儿已经递了门贴回来,脸上还洋溢着浅浅的笑意,李婉雁见他这般,随口一问:“你很开心?”
“回殿下,永安府门房小厮是奴的同乡,从前跟着我们家殿下过来时,我便同他在一块儿。”
他从怀中掏出几个红鸡蛋和几块糖朝李婉雁递过去,“方才他同奴说昨日得了个儿子,要与奴同喜呢!”
李婉雁诧异,“三兄常来这里?”
福来见她不收,便将礼物收回,脸上笑意不减,“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家殿下幼时顽劣得很,几乎让宫中教习束手无策。”
“后来陛下听闻永安侯世子儿时也很顽劣,却被在长安致仕的永安侯用了几个月就教好了,于是陛下就将永安侯召进宫教了我们家殿下几个月。果不其然,几个月后,我们家殿下再无从前顽劣性子,知书达理了起来。”
福来道,“陛下感念永安侯,便封他为我们家殿下的少傅。”
知书达理?李婉雁想起李振那纨绔子弟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
怪不得李振这么怕来永安侯府,原来是畏惧永安侯。
此时的永安侯正在后院池子旁喂鱼,听闻李婉雁来了,连忙起身出来迎接。
见来者只有李婉雁,也不诧异,只朝她拱手作揖,“臣苏明宜,参见雁阳公主殿下。”
大瑞的侯爵伯男数不胜数,但大多都是有功勋在身的武将,似永安侯这般以文为侯的,却是少数,而能永袭爵位的,在大瑞,也唯有永安侯而已。
所以对于这位大瑞唯一一位以文为侯的侯爷,李婉雁还是很钦佩的。
她还了一个礼,“小女婉雁,见过侯爷。”
永安侯虽年过半百,却并无老态龙钟之像,见她如此识礼,更是满意,连连将人迎进了专门待客的花厅中。
待仆人上了茶,苏明宜捋了捋胡子,朝李婉雁微微一笑,“殿下此次登门,可是为了什么案子?”
李婉雁没想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于是起身抱拳,“侯爷,小女确实有一案件,需府上二娘子帮忙。”
27. 苏二娘子
苏明宜面色一凝,“可是我家二娘做了何事?与白府有关?”
白嘉与妖孽勾结,残害身边侍婢一事,如雨后春笋一般,才不过半日就在长安传开了。
百姓们只当是茶余饭后的一丝消遣,并未将此事放心上,毕竟自古以来怪力乱神之事多了去了。
可有些人却不这么认为。
譬如眼前这位以文为侯的永安侯。
李婉雁从他眼底看到了惊诧与恐惧,还有一丝淡然。
只是,也不知这一丝淡然从何而起。
“侯爷误会了,苏二娘子与白府之案无关。”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李婉雁解释道,“只是苏二娘子曾与白家娘子,在同一个走商买过一面相同款式的镜子,捉妖司对这面镜子有一些疑惑,所以打算上门看看。”
苏明宜颔首表示理解,可眼底的恐慌却迟迟不散。
他招来一个嬷嬷,“快去茜娘屋子里,把她的镜子拿来。”
“侯爷。”李婉雁制止道,“我能否自己去拿?”
苏明宜有些迟疑,不经意地越过李婉雁,看了一眼厅内一直不语的谢常安。
“不瞒殿下,茜娘与平阳侯府世子的婚期将近,后院有些杂乱,毕竟是女儿家的一些东西……”
李婉雁立即心领神会,扭身看了谢常安一眼。
“侯爷的茶很好喝,不知谢某可有此荣幸,多喝几杯?”
苏明宜连连点头,“郎君既是爱喝,就多喝些,来人!给郎君多上几杯。”
李婉雁抿唇一笑,转身跟着那个要去拿镜子的嬷嬷,往后院走去。
与白嘉卧房不同的是,苏茜的卧房里除了一些精致的摆设之外,还多了一个书架和书桌,桌案上堆了一堆的书。
李婉雁扫了一眼,余光中发现其中有一本书里,还夹了几张纸。
嬷嬷引她走近梳妆台,指着那面镜子十分恭敬道:“公主殿下,这便是我们家娘子的镜子。”
苏茜的梳妆台虽没有白嘉的那般丰富华丽,然而许是因为婚期将近,台子上摆着的全都是成婚用的一些物什。
在这些物什的对比之下,精致的镜子竟显得不起眼起来。
李婉雁近前查看了一番,与白嘉的那面镜子一样,这面镜子看起来毫无异常。
即便如此,李婉雁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嬷嬷领来几个小侍婢,“殿下,奴婢这就命人将这面镜子抬下来。”
“不必了。”
李婉雁扯开腰间乾坤袋的口子,念了几句咒文。
下一刻,眼前的镜子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袋子里。
嬷嬷与几个侍婢目瞪口呆,脸色都青了。
这神情李婉雁却是见怪不怪,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修行者的法器。”
嬷嬷恍悟,但依旧满脸忧色,“敢问殿下,我家娘子……”
白府的传言,她们也有所听闻,只是听说是一回事,从捉妖司司使口中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苏二娘子可是长安有名的贵女,如今又临近婚期,若是在此期间传出一些不好听的,即便是假的,对苏二娘子的名声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李婉雁知道她们所忧为何,解释道,“你家娘子并没什么,我此次前来,只是想取这面镜子。”
她想了想,又问,“近些时日,你家娘子可有什么与从前不同的举动?”
嬷嬷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连连摇头,“不曾,我家娘子一直如此。”
李婉雁微微颔首,再问,“白府之事想必你们已经听闻了吧?”
嬷嬷闻后,惊恐之色更甚,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我家娘子知书达理,善良贤惠,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府上更不曾有过无故戕害侍婢之事,还请殿下救我家娘子一命!”
李婉雁:……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婉雁想了想,正要将她扶起来,可嬷嬷的脑袋紧紧贴着地面,她根本扶不起来。
她只好作罢,蹲下身问,“白家娘子性情虽不好,但也与那些侍婢一样,是受害者,我也不知你们听说了些什么,此事与你家娘子没有任何关系。”
得了李婉雁的肯定,嬷嬷这才缓缓抬起头,“殿下所言当真?”
李婉雁点头,见她泪流满面,脸上敷的薄粉都掉了,又叹了口气,“我并未在府上发现异样,想来府上是安全的。快起来吧。”
嬷嬷这才起身,感动地落下泪来,“多谢殿下!”
李婉雁本还想再问问苏二娘子的事,可看此时嬷嬷的情绪,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回到前院时,谢常安正与苏明宜下棋,且不说局面如何,看两人一个成竹在胸一个苦思冥想,李婉雁便知晓其中胜负。
她朝苏明宜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近前道,“侯爷,殿下来了。”
苏明宜放下棋子,站起身,眉头舒展开来,“殿下可拿到镜子了?”
“拿到了。”李婉雁朝棋盘看了一眼,“侯爷这是在下棋?”
苏明宜展颜一笑,“谢郎君大才,苏某惭愧啊。”
谢常安起身,朝他拱手,“侯爷过奖了。”
李婉雁并不打算与他探讨棋艺,只问:“也不知苏二娘子明日是否有空?”
苏明宜看了眼红这样跟在李婉雁身后的嬷嬷,有些迟疑,“敢问殿下,茜娘她……”
“侯爷勿忧,只是有些事想向二娘子请教一二。”
她道,“实不相瞒,我们怀疑白家娘子之所以会被妖孽蛊惑,是因为那面镜子,所以,我想问问二娘子近来可有感到异常或不适。”
苏明宜瞬即反应过来,冲身边小厮道,“茜娘怎么还没回来?”
“侯爷,小的方才就着人去叫娘子了,只是今日大相国寺开中元庙会,许是路上耽搁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小娘子的欢声笑语,李婉雁转身看过去,却见有两个小娘子正有说有笑相携而来。
两位小娘子长得都很端庄明丽,其中一个穿着天青色齐胸襦裙,显得很是娴静,另一个则是穿的石榴色对襟襦裙,看起来很是活泼大方。
待走进厅中,两人笑声戛然而止,那身着天青色齐胸襦裙的女子率先朝苏明宜福了福身,“阿翁,儿回来了。”
另一个则是朝苏明宜行了一礼,“杜鹃见过侯爷。”
苏明宜面色稍缓,与两人介绍,“这位是雁阳公主殿下,这位是谢同知。”
两人微愣,纷纷与李婉雁见礼,“见过公主殿下,谢同知。”
行完里,两人的目光就落在了一身劲装的李婉雁身上。
苏茜与杜鹃曾在七夕诗会上遥遥见了一眼李婉雁,当时只觉得这位公主雍容大方,贵气十足,可没成想,私下里这位公主殿下竟是这般的……英姿飒爽,比之军中将领也是不遑多让。
这么一看,竟叫两人看得有些出神。
苏明宜轻咳了几声,“回来得正好,茜娘,殿下有几句话想要问问你。”
苏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低头,随即才道,“不知殿下想问什么?”
李婉雁从未在意过别人的目光,所以也不太懂苏茜与杜鹃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后退半步,拿出乾坤袋朝地上抖了抖,一面镜子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正是苏茜屋子里的那一面。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白嘉的案子而来。”
不等众人反应,她问,“请问二娘子,听闻这面镜子是你与一个走商手中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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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白嘉的名字,苏茜的脸色唰得一下白了,她看了看苏明宜,又看了看李婉雁身后的嬷嬷,点了点头,“是。”
“白嘉的那面是否也是?”
苏茜再次点头,“是。”
“这些日子,二娘子可曾感觉身边发生异样?亦或是身体发生异样?”
苏茜再次愣住了,她不是很理解这个问题。
她看了看苏明宜,又看了看嬷嬷,最后看了看身边的杜鹃,最终疑惑道,“殿下此言何意?”
李婉雁叹了口气,与她解释道,“想必你也听说白嘉被妖孽蛊惑害人一事,我们怀疑是这面镜子在作祟。”
苏茜心中一紧,险些吓得瘫软在地,好在身边有侍婢牢牢搀扶着。
她问:“殿下是说,这面镜子里有妖孽?”
话音刚落,苏茜还是瘫坐在了地上,这一回,连带着她身边的侍婢与杜鹃也一起倒下了。
李婉雁连忙近前,一手一个将人扶了起来。
杜鹃突然拉住李婉雁的手,“殿下,这镜子里当真有妖孽?”
看着她与苏茜两张被吓白的小脸,李婉雁不由心中一软,“目前还在调查中,并未证实。”
“这么说,有嫌疑?”苏茜问。
李婉雁点头,“二娘子细细想想,近些日子身边可有发生什么异常?”
“说到异常……”
她扶着杜鹃的手,有些不确信的样子,“近些日子,我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原以为是觉得离开侯府心生不舍才做此梦,殿下这么一说,竟隐约觉出些不对来。”
李婉雁问:“敢问何梦?”
苏茜道:“我总梦见自己被毁了容貌,被世子嫌弃休弃家中。”
她看了眼一旁的苏明宜,继续道,“还梦到有人在我耳边说,只有美貌才能抓住夫君的心。”
苏明宜当即红了脸,“岂有此理!他郭坤敢!”
“阿翁,不过是个梦罢了,您又何故动气?”
苏茜连忙近前宽慰:“我与平阳侯世子的这桩婚事乃御赐,除非陛下收回成命,谁都不敢休了我去。”
苏明宜面色缓和了些,但依旧满脸怒容。
苏茜知道自家阿翁的脾气与身子,好起来千好万好,可只要气不顺,就很容易气出事来。
于是继续道,“况且,他就算嫌弃我的容貌又如何,我自有永安侯府与陛下撑腰,他再如何嫌弃,也不敢对我怎样。”
苏明宜哼地一声,“那是自然!”
李婉雁有些诧异,虽然苏茜此举是在宽慰苏明宜,可在说这番话时,她的眼里是有光的。
那道光就像冬日里的暖阳,轻轻地罩在她身上,莫名的,李婉雁竟觉得很舒适。
“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异常?”
苏茜摇头,“连续做了三场那种梦后,似乎就消停了,我也没太在意。”
正说着,一旁陷入沉思的杜鹃道,“说起来,我似乎也做过这样的梦。”
众人看向她。
杜鹃的小脸还是有些白,“这面镜子我也有一面。”
李婉雁问:“杜娘子也遇到古怪之事了?”
杜鹃微微颔首,“我平日里总爱看一些话本,那些话本里都是些郎才女貌的故事,突然有一个晚上做梦,梦里有人告诉我,说我配不上书里的那些好郎君。”
她耸耸肩,“我当时也没觉得有何不对,书里的好郎君不就是配给书里的娘子们吗?和我又有何关系?可如今想来,似乎……有些不大对。”
思及此,她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如此说来,那镜子定有什么古怪!不成!我回去就要把那镜子给毁了,太渗人了!”
“不如送去捉妖司吧。”李婉雁道,“正好我也想瞧瞧那镜子里到底有什么。”
28. 朝堂之争
李婉雁并不打算久留,问完自己想问的之后,便告辞转身离去。
苏茜和杜鹃追了出来,“殿下请留步。”
李婉雁上车的脚微微一顿,转过身来,朝两人微微一笑,“二位娘子还有事?”
两人相对一视,点了点头。
苏茜近前道:“殿下,说到底我二人买镜子也是因为看不惯白嘉,她性情不大好,总爱欺负人,尤其是秦家娘子。”
李婉雁与白嘉在马场的赛事,她有所耳闻,虽没亲眼得见,但她对李婉雁也是有些钦佩的。
是以,她也愿意如实相告,“当日将镜子买回家后,我便听坊间流传,说这面镜子能使人变美,原先我只当这不过是那走商放出来的噱头,直到后来在七夕诗会上,我看到容貌明显靓丽非常的白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吞了吞口水,“兴许是我心中起了这个念头,才会引来那些古怪的梦。”
她看向李婉雁,眼里满是恳求,“我来是想问问殿下,我是不是将镜中的妖孽引到永安侯府了?我阿翁他……”
“二娘子放心。”李婉雁道,“府上并未有妖孽的踪迹,若是你还不放心——将此符随身携带。”
说着,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三张符纸,用灵力在上面画了一道护身符。
其中两个给了苏茜,另外一个交给了一旁满脸忧色的杜鹃。
杜鹃没想到自己也有,感激涕零之下,忽然想起一事,近前低声道,“殿下,说起来或许是我心胸狭隘。听闻白嘉身亡,我刚开始并不觉得是意外。”
“哦?”李婉雁挑眉,“为何?”
杜鹃左右看了看,眼见着街道不远处偶尔有人,她指了指马车,“殿下,能否车中一叙?”
“好。”
李婉雁一个转身跳跃,如鱼跃龙门一般跳上了马车,随即给她们开门,“上来吧。”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两人呆呆的,好在杜鹃反应及时,跟着上了马车。
苏茜紧随其后。
瞧见马车内这满眼粉色的装扮,两人皆是一愣。
但看到早在车内闭目养神的谢常安与一脸好奇却毫无自在之感的李婉雁,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心中好奇压了下去。
马车不小,车内除了设有茶几之外,还有点心蒲团,粗粗看上去,可容得下四五人。
李婉雁给她们倒了杯茶。
两人在茶几旁坐下,杜鹃才道,“我自小就听闻白阁首非常宠爱白嘉这个独孙,从来不肯让她出门,前两年她正值说亲年岁,虽然白阁首放出话来,婚事只听她自己,但还是不免有人想上门提亲。”
“白阁首是大瑞的元老肱股之臣,想与他结亲之人自是甚多,我有一个远房表兄家也起了这个心思。”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那表兄人长得还可以,只是家祖曾是商户,商人末等,即便如今科举选贤只看才能,商者依旧为世人所不耻。是以我那表兄就存了这个心思。”
“自那之后,他便偷偷关注起了白嘉,这么一关注,便观出了一些名堂。”
她道:“他打算从飞鹰将军处下手,随即去了趟南海,此一去才发现,原来飞鹰将军镇守南海一年之后,便连续三年生了两个女儿,两年前又得一子。”
苏茜惊诧道:“所以白嘉并非白阁首唯一的孙女?”
杜鹃道:“但她是溧阳崔氏嫡支唯一的外孙女。”
飞鹰将军当年娶的是溧阳崔氏嫡女,白阁首也因此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苏茜恍然大悟,声音更小了,“所以你的意思是,白嘉之死恐怕还涉及朝堂之争?”
杜鹃蹙眉,“兴许是的。”
先帝在位时,四王夺位,无数世家与寒门为了站位,相互争斗得你死我活,有幸当今陛下与秦王因先淑妃之故被打入冷宫,这才将大瑞江山延续下去。
但因那场夺位风波留下来的各个势力依旧暗流涌动,尤其是以白阁首为代表的崔氏世家与部分加入世家的寒门。
因着冷宫十年之故,当今陛下的势力也只有三朝肱骨,以及高昌帝一手带出来镇守八方十二位将军。
只是经过连年征战,在世的将军已经不多了。
名将难得,忠勇之将更难得。
是以当今皇帝这些年以来,眼见着那些拥护着他的将军一个个生老病死,无人为继。
朝堂之上,又有以拥护世家利益的世家派、支持新政当今的推新派以及坚持以贤者为尊的禅让立新派。
有幸当今陛下早已立太子,二皇子与三皇子也无太子贤能,太子又比宗室里的那些个王爷更有才能,是以,这些年禅让立新派才慢慢歇下来。
只是歇归歇,在他们眼中,当今皇帝与秦王一样,是妖妃之后血脉不纯,暂歇的同时,他们依旧在暗中找寻新的正统血脉明君。
世家派与推新派一直都是敌人,而白嘉是溧阳崔氏嫡支唯一的外孙女。
论动机,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推新派。
杜鹃看向李婉雁,“殿下,兴许这条线索您能用得上。”
李婉雁低眉思索了一会儿,要不是她知道白嘉的三魂七魄被魔物蚕食,杜鹃的说辞,她很可能就信了。
但看杜鹃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李婉雁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多谢杜娘子。”
杜鹃当即咧嘴一笑,“殿下客气了,为殿下提供线索是小女的福气。”
她好奇地看着李婉雁腰间的乾坤袋,小声问道,“殿下,这袋子可是什么神物?”
李婉雁将乾坤袋摘下来递给她看,“这是乾坤袋,内有乾坤,其主修为几何内里乾坤就有几何。若是在普通人手中,大约只是一个荷包一样的容量。”
“哦。”杜鹃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但这并不妨碍她接过袋子细细查看,“殿下,这东西是从何处购得的?或者说……”
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声音都变小了,“这东西卖吗?”
李婉雁摇头,“这东西是我入门时师父给的,每个师兄弟都有。”
杜鹃看向一旁的谢常安,更加小心了,“听闻谢郎君是殿下师兄,谢郎君也有吗?”
谢常安正在喝茶,闻言问问掀起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李婉雁在心里暗暗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怕吓着眼前这两个小娘子,她怕是早就把抚宁喊出来削他一顿了。
谢常安将杯盏放下,指着杜鹃腰间的荷包,问:“不过依我看,这乾坤袋虽是宝物,却不及娘子的荷包精美贵重。”
“谢郎君说笑了,这个荷包只是我闲来无事绣着玩的。”
说着,杜鹃也大方地将荷包拿了出来。
这荷包是新的,浅金色的绸布上绣着几朵碧绿色的荷花,看起来格外地精美雅致。
李婉雁拿起来,放鼻尖闻了闻,“这里面是什么香料?”
“使我们几个一块儿配出来的。”苏茜也将自己的荷包取下,虽然是旧的,里面的香料却是一样的。
“还真好闻。”李婉雁将荷包还给杜鹃,“我也想调一个这种味道的香料,也不知你们能不能……”
“殿下,不是我们小器,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香料的配比是多少。”
杜鹃道,“我们只知道里面用的是什么香料,但是配比却是秦二娘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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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婉雁蹙眉:“秦二娘?”
杜鹃点头,“是啊,正是当日在马场被殿下救下的秦二娘。”
李婉雁恍悟,“原来是她!你们相识?”
苏茜道,“说起来,我们看不起白嘉,也正是因为白嘉欺负秦二娘。”
李婉雁直觉其中还有故事,给两人续了杯茶,“为何?”
杜鹃是个非常合格的说书人,只一问,她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她二人与白嘉,以及白嘉与秦二娘之间的恩怨全说了。
这一切还是因为前年的那场榜下捉婿。
前年科举放榜,朝中各路官员都想给自己的阵营多拉一些有才之士,放眼整个长安,林奉是个中翘楚。
别的不说,他生有一副好皮囊,周正俊朗,再加上有陛下钦点探花头衔,更使得他在长安一时风光。
也由此,是各个官员榜下捉婿的上上之选。
白阁首也是一眼看中了这位俊朗的有志青年,为了邀他,在家中办了一场清谈会。
也正因此会,白嘉与林奉见了一面。
也不知为何,自那之后,白嘉总以各种理由在各个文人雅会上与林奉相遇,有传言说,不用多久,林奉便能成白府的乘龙快婿。
然则正此时,林奉却亲口向白嘉承认,自己与秦将作家的二娘子有婚约在身,恐无法与白嘉相守。
自那之后,白嘉就仿佛疯了一般,一找到机会就去找秦二娘的麻烦。
“那时白嘉容貌如何?”李婉雁问。
杜鹃想了想,“她每每出门不是戴着帷帽,就是裹着面巾,根本看不清她到底长什么样,不过……”
她道,“她喜欢打马球,却骑术不精,有一回竟是面部着地落了马。说起来她也是好运气,在家修养了一个多月就能出门了,自那之后,她便不再戴帷帽面巾了。”
杜鹃冷哼一声,“可是落马也改不了她的性情,能出府后,她依旧老是找秦二娘的麻烦,我与苏姊姊看不下去,便出手帮了秦二娘一把。”
“秦二娘本是个靓丽的娘子,却被白嘉欺负的面上一块好肉都没有,真的是造孽。”杜鹃咬牙。
苏茜道,“我二人见秦二娘擅调香,未免白嘉再找她麻烦,便经常约她制香,原本以为白嘉会就此打住,没成想,林奉死了。”
杜鹃补充,“听闻是被白嘉的一系列手段逼得吐血而亡。”
她叹道,“听闻探花郎再过几月就能封官了,这么一死,前途尽毁,实在可惜。”
大瑞选官,自科举之后,榜上有名之人会进入新官所侯官,等到吏部大察后,有官职余出,便能接替。
除此之外,便是参加吏部遴选,直接考官,若是朝中有个一二姻亲关系,举荐做官是最快的。
林奉是探花,学时上是没问题的,且当年就是吏部大察,听闻余出了好些官,只要他还活着,必定能选上。
只可惜,他死了。
“即便如此,白嘉还是没放过秦二娘。”
杜鹃愤愤不平,“这些日子,苏姊姊忙于嫁妆事宜,我家中也有些事,便没去约秦二娘子,没成想,她便被白嘉拉去了马球场。”
她心有余悸,“幸好她被殿下所救,要不然,她怕是又要被欺负了。”
李婉雁问:“她家在何处?”
杜鹃以为她要去看秦二娘,不假思索道,“在宣平坊甜水巷。”
“秦二娘的阿耶是将作监吏员,陛下千秋寿诞在即,工部在计划着建一个观星高台,这些日子秦监使在闭关忙碌呢。”
她想了想,补充道:“许是前些日子被贬,脾气不是很好。”
29. 秦家娘子
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地又说了些苏茜的婚礼,李婉雁对此不是很感兴趣,可受不过两人热情相邀,便应下届时去看一眼。
她说的是去看一眼便是看一眼,可在两人眼中,便是列席参加。
这可把两人高兴坏了,嚷嚷着要回去与长辈禀告,起身就回去了。
两人刚下车,福来就架着马车朝捉妖司而去。
李婉雁看了看天色,想着若是此刻坐马车去宣平坊实在浪费时间,于是拿出瞬移符,问谢常安,“你去不去?”
谢常安挑了挑眉,反问:“我能拒绝?”
李婉雁扬眉,心想他要是拒绝,她定唤出抚宁暴揍他一顿。
于是与福来说了一句后,两人眨眼功夫,便在甜水巷的一处无人的角落里现出了形。
宣平坊是整个长安地势最高的一个坊市,除了有很多商铺之外,最有名的则是乐游原、药园、青龙寺以及周国芙蓉公主山庄。
旁的倒也罢了,乐游原中则是遍布乐坊、戏场、酒肆,芙蓉公主山庄外建有各式各样的亭阁。
文人雅士们都喜欢在逛完乐游原后,去各个亭阁所处山峰登高,莫说节日,就说平日里也是热闹非凡。
只是临近中元归门日,朝廷明令禁娱,这才冷清了起来。
甜水巷中有十几座宅院,每个宅院看上去都不大,想来该是在坊内就业的百姓们长居的居所。
李婉雁走到其中一个宅院门口,抬手轻声扣响宅门。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老者开了门。
老者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婉雁,又朝她身后的谢常安看了一眼,才道,“敢问二位有何贵干?”
李婉雁自报家门,“我叫李婉雁,是来看望秦二娘的。”
老者脸色微沉,经历前些日子的马场比赛和七夕诗会与殷将军在圣陵打架,长安谁还不知晓这位突然出现的公主?
他朝李婉雁拱手,“公主突然驾临,秦宅蓬荜生辉,还望公主稍后,老朽这就去请郎主与娘子。”
郎主是一家之主。
老者说完转身就走,不一会儿,一位高挑却十分瘦削的男子自院中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沉灰色襦裙的女子。
男子神色凝重,却依旧朝李婉雁拱手行礼,“秦某见过公主殿下。”
他身后的娘子也顺着他的行为福了福身。
李婉雁微微颔首接了他的礼,才道,“冒昧登门是我之过,只因刚好路过,顺便来看看秦娘子,秦郎主不会见怪吧?”
秦英奇眉头微凝,但还是稍稍让开,冷声道,“登门皆是客,公主请进。”
这宅院有两进,然相较于秦王府而言,这宅院实在小的可以,可于百姓而言,这宅院算是宽敞了。
一行人被秦英奇领到了客厅,那看门的老者正在厅中烧茶炉,秦英奇瞥了一眼身边的秦二娘,“还不快去给公主煮茶!”
秦二娘喏了一声,低眉跑去茶炉旁,轻车熟路地拿出茶具,准备煮茶。
“二娘子很会煮茶。”
在场李婉雁的位分最高,边说着边在主座上坐下。
秦英奇却依旧冷眉,“心不静,再会煮茶,其味也偏。”
这秦英奇话里话外似乎很是不喜秦二娘,李婉雁神色微顿,朝谢常安看去。
谢常安微微抿唇,视线却落在了院子里。
李婉雁看了他好一会儿,都没得到回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观秦监使面相,似乎与大多数大瑞人不大一样。”
秦英奇道,“回殿下,先祖本是胡人,随高昌帝南迁而来。”
正说着,秦二娘端着茶水近前。
李婉雁这才看清秦二娘的脸,却见她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眼珠子竟是蓝色的,皮肤亦是白皙如瓷,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只是,她的脸色似乎太白了些。
李婉雁接过茶杯,问:“上回匆匆一别,也不知秦二娘子如今可还安好?”
秦二娘微微一愣,但还是实话实说,“多谢公主殿下救命照拂,小女已然无恙。”
李婉雁颔首,看向秦英奇,“想来秦监使已经听说白府之事了吧?”
“白府?”秦英奇蹙眉,眼中不掩讶异,“可是白阁首家的白府?”
说着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悦道,“秦家与林家早已断绝关系,难不成白阁首还不满意?”
他眼底的怒色是真的。
李婉雁想了想,摇头,道:“白嘉死了。”
秦英奇猛地顿住,朝秦二娘看了一眼,又向李婉雁看去,“殿下说的可是白阁首的那个孙女白嘉?”
李婉雁颔首。
秦英奇胸膛剧烈起伏,脸被憋得通红,看上去是在强忍着怒意。
好一会儿,他才道,“敢问殿下,那位白娘子是何时死的?”
“两日前。”
秦英奇低眉,“这些日子我在家中闭关研画图纸,二娘一直近身侍奉,确实不知外头竟发生这样的事。”
“世事本就难料,秦监使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秦英奇这才抬眸,看向李婉雁,“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李婉雁道,“只是偶然听永安侯府的苏二娘子说,秦二娘擅调香,我也很是好奇,就顺便来看看。”
秦英奇迟疑:“那白家娘子……”
“此案正在调查中,再多也不能透露了,还请秦监使见谅。”
秦英奇连连应是。
一时间,厅内又无话了。
秦英奇本就不是个擅长迎客之人,这会儿无话,他便打算端茶送客,谁想,才刚摸到杯盏,便听声音再次传来。
“来时瞧见院子里种了很多新奇艳丽的花,也不知是府上哪位花匠料理?”
谢常安放下杯盏,若有所指地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秦二娘身上。
秦英奇道:“郎君说笑了,那些花都是小女料理的,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哪能称得上是匠人。”
“原来竟是出自秦二娘之手,失敬失敬。”
谢常安道,“我观那些花除了样貌艳丽,花香更是浓郁精彩,也不知秦二娘的这一手调香手艺,可与这些花有关?”
语毕,众人皆是以一副好奇与诧异的目光朝他看去。
李婉雁亦然。
她眯了眯眼。
她知道这家伙定又在胡说八道,可他表面一直都是一副道貌盎然、生人勿进、喝风饮露的样子,如此说辞,怎么可能让人相信他的言辞?
李婉雁正要替他遮掩,却见秦二娘点了点头,眼里诧异神色不减,“正是,郎君怎地知晓?”
谢常安故作高深地抿唇一笑,“只是对以花入香之法有所耳闻,可否让在下观摩一二?”
秦二娘微抬起头,看了秦英奇一眼,见他没反对,她乖巧应下,“好。”
李婉雁起身,“我对二娘的调香也甚是有兴趣,不如一道?”
秦二娘又看了看秦英奇。
秦英奇跟着起身,“既然殿下感兴趣,便带殿下去看看。”
他又朝李婉雁拱手,“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多奉陪了。”
李婉雁点头,表示理解:“秦监使请。”
院中的花圃被秦二娘打理得仅仅有条,明明七月过半,却依旧繁花锦簇,美不胜收。
独属于花朵的香味层层叠叠扑鼻而来。
秦二娘走到园中,折下一朵盛放的牡丹,双手奉于李婉雁,“此花名为落珠美人,花期比普通牡丹要钝后一些,也是园中最后一朵牡丹,小女将此花赠予殿下,多谢当日殿下相救之恩。”
李婉雁接过牡丹,闻了闻,一股清丽的香气扑鼻而来,与苏茜杜鹃的荷包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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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苏娘子与杜娘子荷包中的香味,也出自此花?”
秦二娘颔首,“正是。”
“三兄也曾赠我一个荷包。”李婉雁道,“听他说,那荷包是从白嘉手里赢来的。”
秦二娘浑身一顿,但很快面色如常,“似白娘子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荷包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李婉雁点头,“那倒也是。”
说着,她给谢常安使了个眼色。
你倒是问啊!
谢常安像是没收到她的提示,转身在花园中看了起来。
不多时,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阁楼上。
天色不早,阁楼中早已燃起灯烛,暖黄色的光自窗棂内照了出来,在昏色中显得格外的寂长。
“秦监使这是在家处理公务?”他问。
秦二娘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愤懑,“阿耶一直负责观星高台的设计,突然被贬,设计无人接手,只好带回家闭门钻研。”
她抬眸,看向李婉雁,“殿下,小女听闻白嘉死后,朝中在整顿官员内部,您说,我阿耶可有重新升职的机会?”
李婉雁微微一愣,她只管妖魔之事,朝中之事她即便管了也不懂啊。
她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却十分淡然,“这一切都要看陛下的意思。”
秦二娘低眉,“是小女逾矩了。”
李婉雁笑眉看她,“林探花一事,我们已知晓,二娘节哀。”
秦二娘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委屈,又有一丝释然。
她朝李婉雁盈盈一拜,满是真诚谢意,“是。”
见她没有再继续说的意思,李婉雁也不打算久留,拿起那朵牡丹,便告辞离去。
直到走出甜水巷,她才停下。
“有问题。”她对身后的谢常安信誓旦旦道。
谢常安不予置否,“那些花开得太艳了。而且,竟是以生阵开局,啧啧,好厉害的手段。”
“以生阵养花?”李婉雁诧异。
虽然当年为了知己知彼,她学了些阵法布局,可那些都是粗浅东西,比之谢常安不过是燕雀与鲲鹏的差距。
不过,即便如此,她对阵法布局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生阵是一种十分暴戾的阵法,以阵养生物,再取阵中生物之生机续养阵法,久而久之,所有生机都会被阵主所用。
可是这位阵主掠取这么多生机作何用处?
李婉雁问:“你说阵主是秦二娘吗?”
谢常安摇头,“从白府后院的那丛水云竹来看,白嘉与秦二娘身后,应该还有一个人。”
或许正是那人引来了妖魔之物。
亦或者,她二人背后就是他们要找的魔物。
天色已晚,坊门已关,李婉雁掏出瞬移符,正要施展,不远处跑来一队伍兵,看样子很是焦急。
她赶忙抓起谢常安往暗处一躲,眼见着那队人从他二人面前跑过。
竟是一队金吾卫!
李婉雁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问:“乐游原出事了?”
宣平坊是长安地势最高的坊市,李婉雁为了查探消息不止一次来过,自然也知道乐游原里有什么。
酒肆、戏场、乐坊等遍布,是除了东西南三市整个长安最热闹也最鱼龙混杂的所在。
李婉雁当即决定去看看。
“慢着。”谢常安拉住她。
李婉雁以为他要阻止她,才要转身质问,却见他将吞天葫芦取下,递给她。
李婉雁拧眉:“什么?”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葫芦,一股触及灵魂的震动通过手心传遍全身。
她双目瞪圆,愣住了。
“那东西在附近!”
谢常安收回葫芦,指着方才金吾卫离去的方向,“或许在那里。”
30. 幻妖再现
瞬移符眨眼燃尽,李婉雁与谢常安便闪现在出事的地方。
这里是乐游原中最大的戏场,虽在归门日禁娱期间,戏场门外依旧围了很多百姓,那队急速赶来的金吾卫,此刻正在路上驱赶百姓,维护治安。
有人守在戏场外,见他们突然出现,皆是一惊,赶忙将人拦下,“来者何人!”
李婉雁拿出捉妖司的凭证,“捉妖司办案。”
那人穿着一身士人所穿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戴着最简单的黑色幞头。
原本看上去挺普通的,可耳后别着的一朵菊花,却让他整个人显得绰约了几分。
长安多了一个捉妖司,普通百姓或许不知,这些读书识字的士人却是知道的。
他将李婉雁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了李婉雁腰间的鞭子上。
听闻这位大瑞唯一的公主,捉妖司司使,不喜华贵衣裳,就爱简朴劲装,腰间还时常挂着一条暗红色的鞭子。
眼前这位,看上去确实如此。
再加上方才她突然出现,士人便已然信了九分。
他收回防备,放开一条路,“殿下请随我来。”
他一走开,便有另外一个士人顶替拦门,就连李婉雁都惊奇这群读书的士人,竟还有这番井然有序的样子。
那士人引着两人绕过水台侧廊,到达内室。
一股熟悉的腐臭味传来。
两人相对一视。
“阿雁,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李沐一脸铁青地从内室迎了上来。
李婉雁蹙眉,“二兄怎会在此?”
李沐道:“今晚打算与几位友人登高夜游,才至附近就听到有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所以便过来看看。”
他拧着眉,脸色愈发不佳,“死了很多人。”
这座戏场名为春闺苑,专门唱的是女子戏。
近日禁娱,班主便拉着一众戏伶排新戏,李沐等人赶来时,她们都还没出来走戏,就一个个死在了内室里。
李婉雁走进去一看,果不其然,内室里横陈了好多尸体,粗略数了一番,总共十三具,有大有小,有老有少。
大部分人像是刚刚梳好头发,还有几个连衣裳都没穿好。
每具尸体的面皮全都被撕走,腐臭味就是从她们面部的伤口中传出来的。
那东西才刚下手,而且很急。
李婉雁在每具尸首上都探了一番。
和白嘉一样,三魂七魄全都没了。
她站起身,环顾了一圈。
屋子的角落摆满了装衣裳与首饰的箱笼,箱笼旁边还有很多衣架子,架子上同样挂满了唱戏的戏服,几乎每一件都十分精致华丽。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一面很大的梳妆镜,镜子面前的梳妆台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头面首饰胭脂水粉,还有唱戏的油彩。
台面上还放了一小盆沾满油彩的水,盆沿挂着一块沾了油彩的白叠布,李婉雁碰了碰盆边,水还是温的。
这个位置是头牌桂芝坐的。
而且看样子,方才桂芝刚梳妆完。
她又看向那面梳妆镜。
那是一面非常普通的镜子,因着表面光滑平整,又十分朴素,深受戏子们的喜爱。
只是,李婉雁总觉得这面镜子有些古怪。
下一刻,她唤来抚宁,直挺挺地朝那面镜子刺了过去。
哐当一声响,有一丝浅白色的雾气从镜子里逃了出来。
李婉雁冷哼一声,唤起抚宁的捉妖纹丢了出去,又噔得一声,抚宁穿过那东西的七寸,死死将其钉在了卧室的墙面上。
那东西受到了惊吓,直接幻化成了一个裹着透明雾气的人形。
呵,竟是一个成了人形的幻妖。
幻妖依附妖魔而生,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思想,但它很会模仿与迷惑。
它此刻的人形模样,仿的就是死去的桂芝。
许是它的道行不深,只仿其形却仿不了其神,那双手还是幻妖的形状,长至过膝,指节纤长。
李沐闻声而至,饶是看多了光怪陆离的故事,还是不由心中激荡。
“阿雁,这是什么东西?”
李婉雁解释道,“幻妖,依附妖魔而生的东西。”
李沐问,“是它在作怪?”
李婉雁摇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幻妖依附妖魔而生,可如今只找到了幻妖,那被幻妖依附的妖魔呢?
是藏起来了还是逃走了?
还有镜子。
桂芝用的镜子与秦王府上的那三面镜子,无论是款式还是材质都不相同。
这镜子在这些案件中到底起的什么作用?
正思索着,谢常安已经端起镜子仔细端详了起来。
“我听闻白大娘子也是这么死的。”
李沐捂住鼻子,试图阻隔这冲鼻的腐臭味,“也是这东西的缘故?”
“幻妖只会迷惑人,不会杀人。”
李婉雁解释完,再一次检查起卧室来。
李沐也跟着她一道检查卧室,看到卧室里琳琅满目的戏服,不由感叹道:“听闻中元节之后,桂芝的新戏就要开唱了,啧,真是可惜。”
李婉雁听出了他对戏场与桂芝的熟稔程度,转身问他,“二兄对这里很熟悉吗?”
李沐道,“我常与友人来此听戏。”
李婉雁走向谢常安,“怎么样?”
谢常安微微摇头,“这东西很擅伪装。”
李婉雁神色愈发凝重了。
突然,李沐惊呼了一声。
李婉雁闻声,瞬移到他身边,“二兄怎么了?”
李沐指着挂着层叠衣裳的衣架后头,道,“那里面还有一个,而且,我看到她动了。”
李婉雁撩开衣裳往里头一看,里面正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她发髻四散,身上的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看上去很是凌乱。
与屋子里其他尸体不同的是,她的面皮还在。
虽然面色铁青毫无血色,面皮的边缘处有一道又长又深的划痕,此刻正在流血。
李婉雁立即将她从后头挖了出来,伸手在她体内探了探。
只是晕厥,三魂七魄还在。
想来那东西还没来得及吸食她的魂魄,撕去她的面皮。
若是如此……
李婉雁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谢常安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向她伸手,“画几张符给我。”
李婉雁二话没说,从乾坤袋中拿出符纸,引出灵力画了好几张。
她从中抽出一张给李沐,“二兄,这张符可保你半个时辰内不受幻妖迷惑,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话间,她左手燃起照火决,朝幻妖的脑袋上砸了过去。
火红的火焰将夜幕之下的内室照得犹如白昼。
轰的一声响,幻妖的脑袋几乎是一触碰到这火红色的火焰,便炸开了。
三昧真火的火焰就像是一摊粘人的泥,一旦沾上就甩不开了。
幻妖下意识地要逃,方才还温吞不动的身躯突然剧烈扭动了起来,仿佛一条突然离开水的鱼。
李婉雁冷冷一笑,果然!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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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抚宁拔了出来,一股黑色的雾气自抚宁所钉之处窜出,还没来得及去抓,它就如同一道闪电,闪出了卧室,往北而去。
李婉雁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李沐与他那群听到动静进来查探的好友们,被李婉雁这一系列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常安似是早就习惯了他们的样子,只默默地在地上的尸体上防止隔灵符。
这些尸体刚死不久,腐臭味还没那么浓重,可当它们反应过来自己枉死的惨状,必定怨气丛生。
届时,这里必定臭味熏天。
谢常安放下最后一张隔灵符,对李沐道:“二殿下,劳烦你派些人,将这些尸体送去捉妖司。”
李沐连连点头,立即找来了正在外头维护治安的金吾卫。
内室中人死得太惨,好在谢常安放下了隔灵符,将从尸体里散发出的腐臭味隔绝了,但这不代表能将尸体的死状隔绝。
一众人忍着恶心,将内室里的十三具尸体搬了出去。
“二殿下,这具尸首怎么办?”他指的是刚刚从衣架后面拉出来的那个小丫头。
谢常安摆手,“这个不急。”
一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李沐问:“她像是还活着,要不要去请个医者?”
谢常安依旧摆手,“不必。”
说着,他抽出一张符纸,压在了那小丫头的额头上。
天色早已擦黑,苍穹之上独留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华撒在大地之上,形成一层薄薄冰冷的纱,明明很明亮,却依旧叫人看不清楚。
长安坊市的门早已关闭,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追着一抹黑色的雾,穿梭在各个坊市之间。
未免引起百姓恐慌,李婉雁追得小心翼翼地,即便有几回快要追上了,却还是因着有百姓居住的院子就在附近,而放弃强攻。
她只能这样紧追不舍。
双方在长安坊市你追我赶了快半个时辰,终于那黑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转弯,竟是一头钻进了一个满是脂粉味与丝竹管弦之声的坊市。
李婉雁边追边暗叫不好,那东西钻的是长安城晚上最热闹的坊市——平康坊。
长安宵禁,坊市之门关闭之后,街上便不许人再走动喧哗,但在坊市内部却能照常热闹。
平康坊是长安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坊内有各色各样的花楼、秦楼、楚馆、象姑馆和青官小院。
这些都是消遣的地方,是以每天晚上都不免有一些爱夜夜笙歌的客人,在这些地方流连、留宿,甚至玩乐到天亮。
这几日是归门日,虽没有往日那般热闹,坊里的人却依旧很多。
那团黑雾钻进平康坊后,仗着天黑人多,不过几个拐弯,就将李婉雁远远甩在了后面。
好在李婉雁机警,立即判断出那团黑雾的去向,纵身一跃跳到了前头一个青官小院的屋顶,又一个翻身,追上了它。
然而也不知怎么得,当李婉雁再次追上去时,那东西在巷子里连续转了好几个弯后,竟然在一个空空荡荡的青官小院里,不见了。
李婉雁轻巧地落在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隐约有几声琵琶古琴声从不远处悠悠传来,显得这个院子愈发地安静。
正此时,不远处的水榭里走出几个小娘子,她们说说笑笑地往正院而去。
突然,她们中有一人转过身,朝李婉雁的方向喊了一句,“什么人在哪里?”
被她这么一喊,其余人也朝李婉雁的方向看来。
看见树下的李婉雁时,她们无不面露怒容,连连朝院外喊道:“来人啊!抓贼!抓刺客!”
31. 上官国舅
她们的声音十分尖锐,一下子就引来了好些护卫.
其中有几个护卫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瞧见李婉雁二话不说就亮起手中的武器,冲她而来。
李婉雁总觉着这个院子很奇怪,正要好好观察一番,却被一个个凶神恶煞冲上来的护卫打断了。
她也来不及细想,边与他们周旋边节节后退,并想法子伺机离开。
然而她的目光却突然锁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娘子身上。
那小娘子就是方才发声的人。
却见此刻她头顶正萦绕着一团黑雾,那雾气太薄,若不是她眼尖,险些被其蒙混过去。
她再也没顾得上围上来的护卫,团起一簇三昧真火就朝那小娘子砸了过去。
却听扑通一声,那小娘子被突如其来的三昧真火击中,摔倒在了地上。
霎时间,她的身上燃起了一簇火红的火光。
当众人都以为她会被这簇火烧死时,那簇火仿佛有生命一般,从她身上析了出来,化作一簇巨大的火苗,逃离她的身体,往院外飞去。
李婉雁正要朝那火苗追去,谁想才刚要单足点地,右腿突然一沉。
她被人拽了下来。
拽她的人竟是这群凶神恶煞护卫的首领。
李婉雁无意与这群人恋战,收了抚宁,只与他们过了几手拳脚功夫,就将众人全打趴下了。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
未免再惹出什么误会,又念及这些人是忠仆,她留下了一句,“我是捉妖司司使李婉雁,方才在院中所毁之物,明日秦王府定会赔偿。”
说完,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转身跳上了院落墙头,走了。
然而那东西逃得实在太快了,就算她尽快追回来,也没再找到它的踪迹。
长街被一座座粉楼小院照得红彤彤的,在粉楼小院附近,还有很多住在平康坊里的百姓。
李婉雁气得咬牙,却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
方才那东西已经被她的照火决打中,被三昧真火盯上,不死也会脱层皮。
为了摆脱真火纠缠,不出一日,那东西必定会有动静!
思及此,她收回思绪,打算回去找谢常安。
谁想刚转过身,迎面就看到了熟人。
“九嗟师父?”
九嗟像是揣着要事而来,一脸凝重,瞧见李婉雁,他立即走了过来,唱了句佛号,“公主殿下。”
李婉雁想不到其他能让九嗟追来此地的缘由,遂问:“九嗟师父也是追魔物而来?”
说话间,李婉雁这才看清九嗟。
他的脸毫无血色,惨白地如同一张纸,眉心的那颗红痣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整个人虚弱地像是一颗蒲柳,摇摇欲坠。
李婉雁近前要去扶他,却被拒绝了。
九嗟紧拧着眉头,痛心疾首,“殿下,贫僧误事了。”
李婉雁闻言立即往他的灵府探了探,待确认除了灵脉有些受损之外,其他并无大碍,才道:“九嗟师父,发生了何事?”
九嗟道,“须弥芥子,丢了。”
李婉雁错愕:“不是说须弥芥子是佛门宝物,会与历代护宝僧建立羁绊,轻易丢不得。怎么会丢了?”
九嗟青着脸,羞愧道:“护宝僧与须弥芥子以灵府相接,原先确实轻易丢不得,可如今芥子世界里有那么一团魔雾蠢蠢欲动,甚至试图以贫僧灵府相诱,贫僧虽极力压制,却实在修为有限,一不留神……”
“事关重大,小僧第一时间暗中偷偷将白马寺上下所有人探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九嗟再顾不上其他,求助地望向李婉雁,“圣僧舍利不可丢失,还请殿下帮帮小僧!”
李婉雁扶起他,郑重道,“事涉妖魔,便与我有关。也不知九嗟师父可探查出什么线索?”
九嗟隐隐有些感动,道:“小僧感应到须弥芥子就在附近。”
李婉雁蹙眉:“当真?”
九嗟颔首,“小僧灵脉虽尚未恢复完全,但须弥芥子与小僧的羁绊太深,只需呼吸之间,便能与其有所感应。”
“那东西现在何处?”李婉雁问。
九嗟指着李婉雁方才跑过来的方向,“那里。”
李婉雁蹙眉,竟是方才她跑出来的那个院子。
她再次确认:“你确定?”
九嗟颔首。
正此时,长街尽头跑来一队人,看样子是千牛卫打扮。
长街宵禁,夜晚不能行人,可他们如今在坊内,按理说那些巡逻卫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才对。
可看他们来势汹汹的模样,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李婉雁不禁捏紧抚宁。
直到他们渐渐靠近,李婉雁松了口气。
是常括。
“殿下!”常括跑到她面前,抱拳道:“谢同知让我们前来帮忙。”
李婉雁不解,“谢常安怎知我会在这里?他已经回捉妖司了?”
常括摇头,但他奉太子之命协助公主殿下,自然要对她能报详报。
“谢同知并未回捉妖司,却着人报信,说那东西跑不远,最有可能在女子最多的平康坊里出现,让属下等收到信后立即来平康坊巡查。”
李婉雁颔首,看来谢常安已经查到些什么了。
“既如此,都跟我走。”
说着,她带着众人再次回到她方才逃出来的那个院子。
“常校尉,劳烦你带人将这院子围起来。”
常括顿了顿,带着一丝为难,“殿下,您确定要将这院子围起来吗?”
李婉雁察觉他的异样:“怎么?”
常括如实道:“殿下,这里好像是上官国舅的私宅。”
“上官国舅?”李婉雁不解,如今宫里不是只有一个贵妃,没有皇后吗?哪里来的国舅?
却听常括解释道,“上官国舅是先皇后的胞弟。”
李婉雁更不解了,平康坊不是著名的烟花柳巷吗?怎地会有人将私宅设在这里?
不等她疑惑,面前私宅的大门突然大开,从里面走出好几个气势汹汹,却因伤得不轻而走路怪异的彪形大汉。
正是刚刚被李婉雁揍了一顿的那几个。
“谁在外面喧哗!不想活了!”
才刚叫嚣完,喊话那人瞧见门前站着的是李婉雁,脸色一青,觉得自己身上的伤更痛了。
他后退半步,指着李婉雁,“捉妖司司……司使?”
李婉雁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近前半步,道,“没错!我是捉妖司司使李婉雁,前来贵院捉妖。”
“捉妖?”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一阵嗤笑声,“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众人抬眸,却见一个身着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头发散乱敞着衣袍一手揽着一个女子,浑身酒气,一脸不屑地自里面走出来。
待看清李婉雁的容貌,男子眸光一亮,脸上的不屑瞬间不见了。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外甥女啊。”
李婉雁蹙眉,她没想到有人会这般上赶着与她套近乎,正犹豫着怎么回应,却听常括道,“上官国舅,捉妖司奉旨捉妖,还请您行个方便。”
“奉旨啊?”
上官岐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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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依旧流连在李婉雁的那种素净又不失貌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别有意味的挑衅:“旨意拿过来给舅舅瞧瞧?”
李婉雁紧了紧手里的抚宁,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要是往日里,她才不管对面是国舅还是城舅,只要有妖直接冲进去抓就是了。
可如今她在长安,在这天底下无辜凡人最多的城池里。
正犹豫着,身边的常括突然站了出来,“上官国舅,捉妖司乃陛下直接管辖,您若是对此有什么意见,明日直接进宫去询问陛下便是。来人!把院子围起来!”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个个千牛卫分两队排开,竟将整个院子外围围得水泄不通。
常括朝李婉雁道,“殿下,可要进去搜?”
李婉雁神色恢复,连看都不看上官岐一眼,冷声道,“搜!”
上官岐与其身边的护卫见状,正要出言阻拦,谁想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那是女子发出的尖叫,听起来十分惨厉。
李婉雁也不管面前众人如何,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尖叫女子身边。
有三个女子此刻正摔正水榭门前,她们穿得很是单薄,颤抖着身躯牢牢地相互依偎着,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冻的。
李婉雁问,“发生了何事?”
兴许同为女子,眼底满是惧色的女子们,瞧见李婉雁之后,竟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其中一个指着水榭里,道,“里面……里面有鬼……”
确认几人安然无恙,李婉雁这才起身,走了进去。
才刚进门,便有一股独属于男女密事靡靡之味冲鼻而来,李婉雁紧蹙起眉。
她虽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但曾也在秘境里斩杀过很多以魅惑为手段的男妖女妖,这种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二兄不是说,归门日禁娱吗?
怪不得方才在门前,那位先皇后胞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了,敢情还有一层赶她走的意思。
李婉雁冷哼一声,继续往里走。
从外面看,这座水榭建在院中半月湖之上,有两层之高,许是夜幕未掌灯的缘故,乍一眼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两层阁楼。
可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幢造得十分精致,即便是小小的飞檐都雕上了精美的图案,细致程度不亚于宫中的花萼相辉楼。
不仅如此,水榭内里也很大,自进门后,李婉雁已经走过两个花厅,都没看到水榭正厅在何处。
好在,她闻到了熟悉的腐臭味。
闻味而去,她在第三个厢房拐角找到了隐蔽的正厅。
厅内的地毯上,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十几个小娘子和五六个不省人事的郎君,其中有三四个小娘子的面皮被撕走了,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着。
李婉雁迅速探了一圈,没有妖气,也没有魔气!
正此时,又一阵惊叫声从上面传来,李婉雁回过神,立即找到阶梯上楼,推开传出惊叫声的屋子。
门一打开,李婉雁便被面前的景象惊着了。
屋子里有一男一女,皆站在窗边,此刻窗户大开,瑟瑟冷风从外面吹进来,轻轻撩开女子月白色的裙摆。
女子此刻正趴着窗户想要逃,而那男子却伸出修长的手,正牢牢地抓住了她那洁白纤细的手臂。
男子没有头发,一身袈裟,正是九嗟。
怪不得方才在院中一直没见着他,没想到他竟早早地就溜进来了。
李婉雁讶然:“九嗟师父?”
九嗟面色不愉地看着那个女子,道,“殿下,须弥芥子在她身上。”
32. 同宗同源
李婉雁再次震惊,“什么?”
“李婉雁是吧!你擅闯我私宅,杀了我这么多的心肝宝贝,莫要以为你是陛下亲封的公主,就能为所欲为!”
上官岐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他的脸红彤彤的,想来酒还没醒。
常括紧跟其后,本想要拦着,可奈何念及上官岐的身份,不得不护着。
李婉雁转过身,抚宁正正好抵在了上官岐的脖子上,喉间冰冷的感觉倏地让他浑身一震,整个人似乎清醒了许多。
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婉雁道,“没什么,想让你跟我们走一趟。”
“你敢!我可是上官家的子弟!先皇后唯一的胞弟!”
“哦。”李婉雁点点头,才不管他是谁,道,“走吧。”
常括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他走到李婉雁身边,耳语道,“殿下,上官氏族乃大世家,上官国舅又是先皇后唯一的胞弟,若是就这样带走的话,怕是有些不妥。”
不仅是千牛卫,就算是御前十二卫、京兆府、大理寺还是刑部监察司,未免卷入权贵之争,他们对于这些世家子弟的事,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到头来还是他们吃的亏。
“没什么不妥的。”
正说着,通过瞬移符来到门外的谢常安,朝里头喊了一声。
不仅是李婉雁,就连上官岐也有些讶异。
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他的私宅,再加上陛下对他阿姊情深义重,谁都不敢这般擅自闯入他的院子。
而今一个两个的都不请自来,实在让他恼火!
然而,他的脖子正被一把冰冷的枪抵着,他还暂时摸不准这位公主的脾性,万一她真的敢在这里动手,他怕是有冤也无处伸!
于是他没闹,但却喊了起来,“我要进宫!我要见陛下!”
谢常安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牌子,阁楼灯光昏暗,却还是让人看清了牌子上写着的“御赐”二字。
金牌上那两个字晃了上官岐的眼,他愣住了。
那是陛下御赐的金牌,普天之下只有一块,见金牌犹如见陛下。
“真巧,陛下说了,长安妖气弥漫,若有人敢阻拦捉妖司办案,等同于与妖勾结。”
谢常安笑眯眯地看着上官岐,“上官郎君,你难道不该好好向陛下解释解释,楼下的那些尸体吗?”
上官岐像是抓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信息,“尸体?什么尸体?”
“楼下正厅地毯上如今躺着十几个人,全死了。”谢常安一字一句道,“死于妖物袭击。”
“你胡扯!”上官岐跳了起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妖物!都是你们这些佞臣胡扯出来的东西!你是谁!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
谢常安抿唇一笑,耐心回答他:“在下谢常安,捉妖司同知。”
“谢常安是吧!你给我等着!”
他张牙舞爪地,要不是有抚宁抵着,下一刻怕是就要往谢常安扑来。
谢常安朝常括道,“常校尉,劳烦你把上官郎君带回捉妖司吧,太子殿下正等着呢。”
听到太子二字,上官岐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不过是在归门日跟朋友一道狎妓罢了,平康坊里很多人都这样,为何要独独来抓他?而且还是以捉妖的名义?
难不成是因为他姓上官吗?
陛下开始对上官氏动手了?
他的酒彻底醒了。
有太子在身后,常括的腰板自然挺得直直的,他一把将上官岐钳住,应了声是,随即将他带了下去。
霎时间,阁楼里只剩下谢常安、李婉雁、九嗟与那位被九嗟死死捏住的小娘子。
李婉雁瞥了谢常安一眼,意思是回去再细问与他,随即转身看向九嗟与那个小娘子。
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小娘子娇叫了一声,“哎哟,小师父,你捏疼奴家了,你,你能不能先把奴家放开,奴家保证,绝对不跑。”
九嗟依旧死死盯着她,手里捏着的动作半刻不放松。
李婉雁觉得奇怪。
抚宁没有反应,她身上也没有魔气的痕迹,说明这小娘子非妖非魔,可为何九嗟独独盯上了她?
九嗟冷着脸,死死不松手,“殿下,她是妖。”
李婉雁不确定,注了一丝灵力给抚宁,依旧没反应。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抚宁,“会不会是误会?”
“自然是误会!”小娘子似乎找到了能为她做主的人,立即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看着李婉雁。
“这位殿下,奴家原本只是过来卖艺的,可没成想,刚才坐下,这位小师父就破门而入,紧紧抓住奴家不放,小师父来势汹汹,奴家害怕,只能下意识地就要逃,奴家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家真是冤枉!”
她声音本就婉转好听,再加上她容颜秀丽,如今梨花带雨地这么一哭,更显楚楚可怜来。
“殿下,您快救救奴家吧!奴家……奴家都要快被这小师父给捏死了……”
李婉雁蹙眉,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抚宁切切实实是没有反应,可看九嗟的神情,怕也不假。
她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谢常安。
谢常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李婉雁走到他身边,用耳语将九嗟丢了须弥芥子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谢常安神色一凝,看向九嗟与那女子的眼神变得深沉了些。
“你看呢?”李婉雁问。
谢常安摇头,“你我道法与和尚不同,有些东西自然不懂。但须弥芥子是圣物,且认主,不可能轻易就丢。除非……”
“除非什么?”
谢常安顿了顿,道:“除非同宗同源。”
李婉雁目光清亮,“你的意思是说,长安还有除了我们之外的修行者?”
谢常安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是敌是友还未知,莫要高兴地太早。”
李婉雁怒瞪了他一眼,虽不满他的行为,却认可了他的猜测。
捉妖司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白府一事更是传遍大街小巷,即便是在南市的板蓝根都听说了捉妖司的招贤令,躲在暗处的人若当真与他们是一路人,应该早就现身了,何必偷窃九嗟的须弥芥子?
而且,有能力偷窃须弥芥子,此人的修为必定在九嗟之上。
不容小觑。
谢常安抿唇一笑,轻咳一声,道:“无论是不是误会,还是先把她带回去再说吧。”
此话在理,李婉雁微微颔首,朝九嗟道,“九嗟师父,我一会儿叫两个人将她带回捉妖司,之后再慢慢审,如何?”
“小僧自己带回去。”九嗟冷着脸道。
李婉雁不反对,应了声好,便闪身给他让了条道。
九嗟二话不说,拖起那小娘子就往门外走,脚步之快,像是那小娘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物件一般。
谢常安不由得叹了口气,“啧啧,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李婉雁瞥了他一眼,“哟,看来你很是知道?”
谢常安咧嘴笑了起来,“小雁儿要不要试试?”
李婉雁:……
她就不应该跟这家伙搭腔!
“滚!”
说完,她径自朝门外走去。
谁想才刚走到门口,浓重的腐臭味已经冲进她的鼻腔。
李婉雁蹙眉,一个闪身便至楼下正厅。
正厅中躺着的其他尸首也开始腐烂了。
他们竟然全都死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往水榭外冲去,谁想刚到门口,便听到阵阵干呕声。
抬头望去,却见一群千牛卫正捂着鼻子各自蹲在一旁呕吐。
令他们呕吐的,则是水榭门前躺着的三具脸部腐烂的尸首——正是方才发生惊叫的三个女子。
此时的她们死状与白嘉一样,面皮被撕,面目腐烂,腐臭味冲天,四肢露出肌肤的部分,青一块紫一块的。
而且三魂七魄也不见了。
李婉雁气得牙齿咯咯作响,那东西竟敢当着她的面行凶!
她怒火中烧,手中照火决燃起,漆黑的院子亮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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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她又将抚宁往半空一丢,催动降妖纹,将整个院子罩了起来。
谢常安缓缓从水榭中走出来,“既然它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那必有解脱之法,小雁儿,你有没有想过,那东西为何偏偏在这个院子大开杀戒?”
李婉雁瞬间冷静了下来。
白嘉住在永兴坊,戏场是在宣平坊乐游原,这里则是平康坊,这三个地方看上去毫无规律,可似乎都在万年县里。
抚宁被她收回,同样的,没有感到任何妖物的气息。
她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条长长的木棍子,在院中地上画了一番,很快,一张简易的万年县坊市地形图被他画了出来。
他指着平康坊,道,“小雁儿,可发现了什么?”
李婉雁冷眸,永兴坊与宣平坊虽然相隔甚远,但都距离平康坊都不远。
若是以平康坊为中心,便能看出,这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布局。
更确切地说,平康坊就是那东西的退路!
李婉雁近前半步,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东西还在这个院子里?”
谢常安点头,却叹了口气,道:“小雁儿,恐怕咱们今晚打草惊蛇了。”
李婉雁却目露凶光,“那东西方才不也还向我挑衅吗!”
一个面色铁青的千牛卫跑过来冲李婉雁抱拳,“殿下,那些尸首……呕”
还未说完,他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那腐臭味实在太难闻,千牛卫都是些高门子弟,自是受不了这些。
李婉雁冷静了下来,环顾四周,才画了个隔灵符将那些尸首罩住。
“尸首太多了,捉妖司恐怕也放不下,你带几个人在这里守着吧,我已经画了符咒隔断,只要你们与尸首有接触,便不会闻到那些味道了。”
千牛卫连连抱拳,“多谢殿□□恤!属下等一定守住!”
只要不让他们闻这恶心的腐臭味,怎么守都行!
李婉雁颔首,余光瞥见谢常安额间的汗,又生疑惑,“那牌子是谁给你的?”
“陛下。”谢常安如实道。
李婉雁离开宣平坊后,他立即让李沐派人通知常括过来接应李婉雁,自己则是去了捉妖司见太子。
听闻太子进了宫,他又马不停蹄地也跟着进了宫。
皇帝听闻当真有妖魔作怪,当即给了他一块牌子,见牌子如见天子,可以提审所有人,包括王公勋贵。
“你应该还和陛下说了些什么吧。”
李婉雁才不会相信他只向皇帝说了妖魔之事,皇帝就会如此痛快地给他这么一块象征着无上权利的牌子。
万一他拿着这块牌子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办?
谢常安唇角微勾,那双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得看着她,“知我者,小雁儿也。”
他缓缓靠近,躬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只不过跟他分析了一下情势,妖魔一日不除,世间一日不安。这天下若是没了百姓,也就没有皇帝了。”
许是太过于靠近,他说话的热气都喷到了她的耳朵里。
李婉雁的耳根立即红了。
她猛地把他推开,冷哼一声,用嫌弃的语调与神色掩盖自己的慌张。
“就你会分析!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趁机从我皇伯父那里讹点什么!”
说着,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谢常安跟了上来,“小雁儿,你这就冤枉我了。”
“呵!”
李婉雁才不想听他解释,掏出瞬移符,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看着李婉雁消失的方向,谢常安无奈地耸了耸肩,喃喃道,“在你心里,我竟是这种人吗?”
他叹了口气,出门登上停在院外不远处的马车,往捉妖司而去。
守在院子里的所有千牛卫都惊呆了,他们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凭空生火,又凭空消失的。
惊讶之余,又想起院中还躺着那么多腐烂的尸首,他们面面相觑,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妖物?
思及此,他们的心又惊恐了几分。
33. 碎尸万段
李婉雁到捉妖司时,常括才刚将上官岐押到门口。
眼见着突然出现的李婉雁,原本还嚷嚷着要见陛下的上官岐突然怔住了。
他双目瞪圆,看李婉雁的眼神都变了。
“妖!妖物!”他失声道。
常括早已对李婉雁的突然出现见怪不怪,朝上官岐冷冷一笑,“上官国舅慎言,那可是雁阳公主,陛下亲封的捉妖司司使。”
说着,他将依旧处于惊呆状态的上官岐押入了牢房。
捉妖司前身是告密处,密阁众多,反而关押犯人的牢房也没几个。
而今收拾出来的,也不过是内司宅院中一排十分不起眼的矮房,据说从前那里起先是用来堆积杂物的。
后来告密处轮转后发现,其实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堆积的杂物,是以那排矮房就荒废了下来。
又因年久失修,那排矮房十分破败,有一间屋子竟是连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没了。
据说是有一年长安落下冰雹打破的。
上官岐就被安置在这间屋子里。
上官岐还处于看见李婉雁突然出现的震惊中,酒虽然已经醒了大半,但此刻夜黑风高,恐惧作祟,他依旧希望自己此刻处于醉梦之中。
是以才进屋子,他便安静了下来,甚至十分懂事地随便寻了个角落,蹲坐倚靠,双臂环胸,轻声哄着自己睡着了。
常括在一旁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扯下披风,给他盖上。
临近子时,捉妖司里却灯火通明。
自从收下白嘉尸首之后,捉妖司专门辟了一个厅堂存放尸体。
此刻那厅堂里几乎人满为患,不,是尸满为患。
每一具尸首的死状几乎一模一样,面皮被撕,三魂七魄被吃。
不同的是,有的尸首的面皮像是精心撕下,而有的则是情急之下所为。
李婉雁细细检查完所有尸首,站起身时,便见常括立在门口,像是在等着她。
她收拾一番,走了过去,“常校尉,何事?”
常括闪身,让出一个身位,李婉雁这才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看他的衣着打扮,像是个文吏。
“捉妖司司卫梁金泉,见过殿下。”
李婉雁不解,“这是?”
梁金泉道:“回殿下,之前谢同知吩咐属下询问白家娘子的贴身侍婢,属下有结果了。”
李婉雁眉头微蹙,白嘉的贴身侍婢们不都被埋在白府后院的水云竹下吗?怎么还有?
梁金泉道:“白家娘子的尸首,是她的贴身侍婢发现的,也是她的贴身侍婢前去报的案。”
李婉雁恍悟,“都查出什么了?”
梁金泉道,“此案涉及权贵,京兆府移交给了大理寺,然那贴身侍婢自报案之后就离开了,大理寺在今日,不。”
他看了看时辰,改口道,“是昨日午时,在她家中找到了尸首,寻到时,她已经死去多时。”
“死了?”
梁金泉点头,忍着恶心道:“死状与白家娘子一样。”
“属下又去了趟宣平坊叶子巷,见着了林探花的嫂母。”
梁金泉舒了一口气,道,“还好,他们都活着。”
李婉雁拧眉,没想到谢常安这么早就去找寻林奉的线索了。
她微微颔首,示意他往下说。
“这位林探花出身河南东道的一个小县城,因着祖辈与将作大监秦家有一些交情,便将他与秦家娘子指腹为婚,今次林探花入长安,一则为了考取功名,二则是来履行婚约。”
他道:“叶子巷里的宅子是秦英奇替他们操办的,说是只等到林探花高中,再寻个吉时两家成亲。”
“谁想到,两家还未成亲,林探花就被白家榜下捉了婿,后来也不知怎么得,得知官途受阻,回宅子后便一病不起,最终竟是死了。”
李婉雁点头,这些事或多或少,她从杜鹃与苏茜那里都有听闻。
“只不过,”梁金泉神色凝重,“左邻右舍都说,林探花的身子骨一直很好,那日回宅也无病入膏肓之态,甚至还与家中嫂母起了争执。”
“可知是因何而争执?”
梁金泉摇头,“那嫂母口风严的很,无论属下怎么套话,她都不肯说。”
李婉雁觉着这其中有些不对劲。
“除了嫂母,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有。”
梁金泉道,“林探花母亲几年前过世,家中除了一位嫂母,还有嫂母的两个女儿,大女儿今年十四,还挺乖巧,小女儿还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除此之外,宅子里还住了一位女眷,听闻是嫂母娘家的侄女,是来投奔的。不过,”
他顿了顿,“属下观那嫂母的娘家侄女有些怪。”
“哦?”李婉雁挑眉,“说来听听。”
梁金泉道,“虽已入秋,天气却是和煦的,可林家嫂母的娘家侄女却穿得十分严实,这衬得她的体型有一种奇怪的臃肿。”
李婉雁眯了眯眼,“如此说来,这林家果真奇怪。”
谢常安的声音悠悠传来,“不如天亮了过去走一趟。”
李婉雁看了眼天色,按照马车的脚力,他两刻钟前就该回来的。
她不由蹙眉:“可是路上发生了何事?”
谢常安笼着袖子,朝她抿唇一笑,“无事,只是顺手抓了一味药材回来。”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脏污的老头走了过来。
竟是南市的板蓝根。
他身上的异味早已祛除,可身上的衣裳看起来依旧脏污得看不清颜色。
瞧见李婉雁,老板蓝根瞬即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低头不语。
“他怎么来了?”
谢常安道,“大约是跟着我手中的幻妖来的吧。”
李婉雁恍然,她差点忘了,这板蓝根是通过抓幻妖炼制药材为生的。
可是抓幻妖炼药也不是什么扰民欺民的大罪过,简单教育一下就是了,谢常安怎么还把他抓来了?
她如是想,也如是问了谢常安。
谁想谢常安却道,“引水云竹入凡间,扰乱凡间秩序,这罪过还不大?”
李婉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老实跪在地上的板蓝根,一时之间,竟反驳不了一点。
她走近前去,低声问,“你把他怎么了?”
李婉雁记得,初见这老头时,他可活跃了,可眼下竟是一言不发,太奇怪了。
谢常安依旧笑盈盈的,“我给他吃了点东西,若是不照命行事,就会肠穿肚烂。”
李婉雁鄙夷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谢常安耸耸肩,一副任由她嫌弃的模样。
李婉雁心里呵呵几声,几息之后才问,“你打算让他做什么?”
谢常安道,“凭他的修为,虽找不到妖魔,却擅找幻妖。”
李婉雁瞬间恍悟,扭头看了眼地上的板蓝根,抿唇一笑,“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正说着,一阵巨大的轰塌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猛地顿住,常括反应最为迅速,早在声音传来时便拔腿往那处跑去。
李婉雁紧跟其后,几人跑到时才发现,原先那一排整齐的矮房竟是塌了一大半。
好在矮房中没多少人。
有惨叫声从矮房中传出,李婉雁循声望去,是上官岐。
却见他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件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一处断了的房梁下哇哇大叫着。
那件披风不小,似是被房梁杂什勾住了,一眼瞧过去,上官岐像极了一只缩在房梁下待煮的粽子。
李婉雁不想进入凡间的争斗,更不想进入朝堂间的争斗,虽然很看不起这位先皇后胞弟,还是近前探了探他的身体状况。
三魂七魄俱在,四肢内府也在,脑子没受伤,身体也没受伤,除了……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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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有亏,还亏得挺严重。
“你做什么!你这个妖孽!你想要谋杀我不成?我告诉你,我可是先皇后胞弟!上官家族嫡支!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无论是陛下还是我阿翁,一定会让你碎尸万段的!”
“碎尸万段?”
李婉雁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时笑出了声,“看来你还是有点本事的啊。”
上官岐扬眉,眼底带着些骄傲和莫名的矜贵,“那是自然!你还不快放了我!”
李婉雁啧啧几声,豁然起身,不再理他。
“你站住!”见她真的要走,上官岐连忙喊道,“你回来!你先把我解开!”
李婉雁回过身,犹如看弱智般低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再不理他。
“不是!你叹什么气?你摇什么头?你给我回来!”
上官岐慌了,边蠕动着身体边朝李婉雁的方向叫嚣着。
“上官郎君。”梁金泉近前几步,将他摆正,“您这种情况,得先将断了的房梁移开才能施救。”
见来者不是李婉雁,上官岐的脾气一下上来了。
他呸了一声,横眉倒竖,“还不快移开!”
梁金泉依旧方才那副神情,“这处断梁与所有矮房的结构相通,若是贸然移开您这边的,所有矮房恐怕都会有二次坍塌的危险。届时您就真的被埋了。”
上官岐还想说什么,却见梁金泉也站起身,朝李婉雁的方向走去,再没理他。
他更气了。
“姓李的——”
话音未落,一张巴掌大的符纸啪得一声贴上了他的脑门,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上官岐依旧在喊叫,可无论他怎么喊叫吵嚷,也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聒噪。”李婉雁冷哼一声,走到促使矮房坍塌的那间房——关九嗟与从上官岐私宅带回来的那个小娘子。
此时那小娘子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废墟里,手腕依旧被九嗟死死捏住,似是在哭。
见有人来,小娘子的哭声更大了。
“小师父长得俊,奴家也是愿意的,可奴家也是个爱干净的,你这般,实在是……是……”
她有些说不下去,又掩面痛哭了起来。
“小师父,你掐得奴家太疼了,你行行好,松一松成不成?”她边哭边道:“莫要欺负奴家嘛。”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勾人的妩媚味道,惹得人心尖痒痒的。
就连李婉雁也被挠了一下。
围上来看情况的一众捉妖司司卫,一个个被撩得脸颊绯红,即便是经验老道的常括也不由得耳尖烧了一抹红。
九嗟端正地盘坐在废墟中,闭着眼低眉念着佛经,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众人挠了挠头,本想将两人从废墟中拉出来,可一个衣衫不整一个稳如老松。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有些无从下手。
“殿下。”常括迎了上来。
李婉雁颔首,看了一圈后,走向九嗟,“九嗟师父,这矮房需要修缮,要不你带这位小娘子先出来,我另外寻个地方安置?”
“不可。”
正在静心打坐的九嗟缓缓睁开眼,脸色苍白却神情坚定:“小僧已布下法阵,她若走开,恐前功尽弃。”
小娘子哭着向李婉雁道:“这位殿下娘子,您可莫要被这小师父诓了去,哪里有什么法阵?不过是他解了奴家的衣裳!”
她边哭着,衣裳再次滑落,露出一截香肩,要往李婉雁的方向而去,“殿下娘子,您就行行好,让这小师父松松手,奴家保证不跑。”
九嗟似乎早就预料到她有此行为,当她迈出第一步时,便猛地将她往回一拉。
小娘子传来一阵令人心疼的哎哟声,“好疼!弄疼我了!好疼!”
正此时,躲在谢常安身后的板蓝根一脸惊恐,指着废墟里的两人,失声道:“藤?藤!”
34. 人外有人
身边有人嗤笑一声,“还没做什么呢,你疼个什么?”
这群司卫是晚上巡夜的,还不知板蓝根来历,见他没有被束缚,以为只是新来帮忙的,笑声中便带了些调侃意味。
一时之间,气氛被板蓝根搅合地有些松散,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正此时,废墟中却有了动静。
那小娘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方式,突然挣脱了九嗟的控制,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夜色里。
所有人都没看清,可李婉雁却看清楚了。
方才那小娘子消失之时,竟还转身缠上了九嗟,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李婉雁一个诧异失神,近前的动作晚了半分,这才让那小娘子逃了出去。
这一切不过眨眼功夫,等司卫们反应过来,纷纷拔出腰间长刀时,已然过去好几息了。
人群中再无戏谑调笑,气氛一下浓重了起来。
这些司卫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他们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妖魔精怪。
即便是有,也不过是活人所为。
好半晌,有司卫慌张道,“方才那个,那个,那个当真是妖物?”
人群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可亲眼瞧见一个小娘子化作青烟而去,又不得不信。
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
这种事他们迟早会知道,所以李婉雁暂时没理会他们,只是走进废墟,想要将九嗟扶出来。
没想到她才刚近前去,却感受到了九嗟身上异常的灵力波动。
她神色一凛,握住九嗟手腕。
灵府翻涌,心气浮躁,有走火入魔之势。
“来人!快把九嗟师父抬出去!”
司卫们这才从恐惧中回神,纷纷上前去抬九嗟。
九嗟可是白马寺护宝僧,方才那妖孽就是他制服的,他可不能有事!
谢常安也觉不妙,沉着脸近前问,“发生了何事?”
李婉雁凝重道,“怒极攻心,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她看着他,眼底有些说不出的淡漠。
“看清楚是什么了吗?”谢常安问。
李婉雁摇头,“是妖,非妖。”
谢常安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回神,“放心吧,我喂了和尚护心丸,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碍。”
“从前我只知山外有山,却不知人外有人,这世间有很多能人异士,都是你我所不能及的。”
谢常安微微颔首,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温柔。
这个道理,当他初次见她时便已经懂了。
荼女尊者是所有修仙者中,修为最靠近神的那个,而他自小被荼女尊者带着,天赋自是不差。
有一段时日,因着异禀的天赋,他目中无人,从不将其他修仙者们放在眼里。
直到遇见了同样天赋异禀的她。
她的路数与他不一样,确切地说,她的路数与所有修仙者都不一样。
其他修仙者,包括他自己,都是由师父领进门,慢慢教授基础之后,再放出去历练。
至于能从历练中提升至多少修为,就要看修仙者们自己的悟性与天赋。
而李婉雁的修行之路,几乎是从历练开始的。
甚至她是边历练边打基础,而且她身上似乎有一种莫名的能力,能使她越挫越勇。
很多时候,她一旦落败,只要给她机会,下一回她必定能反败为胜。
且都是大胜。
对于他而言,她曾经可是他最棘手的对手。
李婉雁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当她意识到自己只能识别感受妖物时,心底便已经产生了一层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与从前山上打架秘境历练不同。
一指山上师兄弟们与她约架,无论胜负,都只是点到为止;
而秘境中,即便是遇到难缠且危险性极强的妖物,也都有师伯师叔们保驾护航,她只管历练与自我提升就是。
可这一回,面对一无所知的魔物,她有些恐慌。
慌的不是自己会死会败,而是自己死败之后,凡间数万万个百姓的安危。
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几息之后,李婉雁回过神,转身看向谢常安,眼底仿佛燃起了一丝火苗,信誓旦旦的。
“谢常安,我们不能输。”
谢常安感受到了她的认真,神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也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回答她:“好!”
因着法阵被破,九嗟受了内伤,虽有护心丸护住了心脉,灵府却是彻底乱了。
李婉雁特地收拾出一间厢房给他歇息,又去看了眼今日抬回来的尸首,便回屋静坐了。
静坐能理清思绪与脉络,也能进入自己的太虚镜修炼内景。
自从上一回神游太虚,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自己的太虚境了。
这一回,她原打算先找到水井,再在水井边多停留一会儿,谁想才进太虚,眼前的景物又变了。
那口水井早已不在,而开始流水的河面,却是一副澹澹的样子。
河流两旁绿意盎然,萋萋的青草连绵数里,草叶间还有蝴蝶飞舞着。
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正当她想再进一步,一阵鸡鸣穿透云霞,传了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天色已然大亮,捉妖司内早已井然有序地运转了起来。
李婉雁盘坐在床榻上,将思绪理了一遍后,这才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谢常安正好自不远处走来,见她出门,冲她微微一笑,“醒了?”
李婉雁点头,“去林探花家吗?”
谢常安嗯了一声,“坊门才开,这会儿启程?”
李婉雁又点了点头,径自朝门外走去。
谢常安欲言又止,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门口,李婉雁这才想起什么,“九嗟师父怎么样了?”
谢常安抿唇一笑,“灵府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体力还需时日恢复。”
“佛法果然厉害。”李婉雁不由惊奇。
若是放在她身上,没个一两日是没办法理顺那些混乱的。
谢常安却道,“术业有专攻。”
李婉雁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谢常安道:“和尚本就修的静心禅。”
静心禅,顾名思义,只在静心。
李婉雁不再理他,掏出瞬移符,点出林探花家叶子巷的位置,抽动灵力。
眨眼功夫,两人便到了林探花家附近的一个无人巷子里。
“你?”
不仅是李婉雁,就连谢常安也察觉到了她身上的灵力变化,“你要升阶了吗?”
李婉雁摇头,“没有。不过有些奇怪。”
四下无人,她便将自己太虚境中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往常我取完灵力,辟出一段时日恢复后,方能再取,可不知为何,最近我的灵力,竟有轮转再生的趋势,也不知这是否与我的太虚境有关。”
“是。”谢常安十分肯定道,“五行相克亦相生,小雁儿,你要升阶了。”
李婉雁却依旧不大认同。
修行者们通过修行修炼自身,去抗衡附在自己身上的天道,这本就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
逆天而行必有代价。
其代价便是每每升阶之时,与天抢命。
抢过了,便能活;抢不过,便只能灰飞烟灭,连来生转世都没有。
李婉雁也见过人升阶,且不说过程凶险万分,前期与后期也是日日煎熬。
可她,神清气爽不说,灵力周转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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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了许多。
根本不像是个升阶的样子。
一缕阳光照在地面上,天色不早,李婉雁不打算将时间耗费在这个问题上,只道,“先去林家吧。”
谢常安颔首。
叶子巷里的这个宅子,是林奉来长安赶考时秦家为他置办的,为的是等他科举结束之后,林秦两家成婚之用,谁想到头来,林奉身死,婚约作废。
秦家怜林家嫂母孤儿寡母几人在长安无依无靠,便将这宅子让于她们居住,这么一住便住到了现在。
李婉雁在巷口的一棵大树下站定,朝林宅的方向望了望。
“梁金泉说,自林奉死后,林家嫂母孤儿寡母几人几乎深居简出,除了固定几日出门采买生活所需,根本不出门,也不见人。”
此刻的林宅大门紧闭,有一半被一丛丛碧绿的爬山虎遮盖住了,看着确实是许久没被打开的样子。
李婉雁又用灵力往宅子里探了探,没有妖气,一切都很正常。
“走吧,进去看看。”谢常安说着,迈开步子就往宅子而去。
李婉雁本想再观察一番的,可看谢常安即将快行至门前,便也跟了上去。
随着叩门声响起,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孤儿寡母的不好见客,客若有事可此时言明即可。”
门外两人相对一视,相互推诿僵持了一番后,李婉雁才开口,“衙门办案,请速速开门。”
她们常年关门自活,消息紧闭,大约没听过捉妖司,但一定知道衙门。
若是邻居或者其他人不能使她们开门的话,那么衙门必然可以。
果不其然,门内传来一阵窸窣声,很快便有人跑过来,将门打开。
谢常安暗自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随即暗暗往身后一退。
李婉雁扬眉,有些得意。
常年不曾打开的木门,此刻开出一条缝,一位妇人从里面挤了出来。
她看了看李婉雁,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谢常安,待确认他们穿的不是官服之后,脸上的惶恐渐渐变得冷漠。
“敢问二位是谁?所为何事?”
李婉雁掏出捉妖司的牌子,“我们是捉妖司的,近日长安发生了一起案子,与你们有些关系,所以过来看看。”
待妇人确认牌子上的内容,她才收回,“你们不要怕,捉妖司不捉无辜之人。”
“捉妖司?”妇人将信将疑,“我从未听闻过这个衙门。”
“前几日,可是有人上门,向你们打听林探花的消息?”李婉雁问。
妇人蹙眉,紧紧护住身后的门,眼底满是戒备,“是有人,不过那是大理寺的,前来调查小叔的事。”
她顿了顿,“你们也是来调查小叔的?”
“是,也不是。”
李婉雁道,“夫人有所不知,捉妖司乃陛下亲自掌管。陛下爱才,又听闻林探花身死,很是惋惜,便让我们过来问问。”
“陛下亲掌?”妇人虽然依旧不信,可看两人信誓旦旦的模样,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良久,她才道,“二位应该知道白府与我家小叔之间的恩怨吧。白府明知小叔身有婚约,却依旧榜下捉婿,仗着权势对我们这些百姓为所欲为。我们也不过是些普通百姓,哪里斗得过那些权贵,最终也只有任其打杀。”
“夫人的意思是,林探花是白府所害?”
“不是!”妇人否认道,“小叔是偶感风寒不治而亡的。”
“林探花与秦家呢?”
妇人颔首,“小叔与秦二娘子指腹为婚。今次小叔带着我们来长安,便是来投奔秦府的,只可惜……”
她眼里满是愤恨,“白府仗着权势,强命小叔与秦二娘子解除婚约,秦家不同意,后来,秦家就被贬官了。”
谢常安挑眉,突然插问,“所以白嘉之死,你们的嫌疑也不小。”
35. 亲探林宅
妇人闻言,怒意更甚,就连语气也跟着凌冽了起来。
“官人此话何意?我们孤儿寡母的,在长安无依无靠,是要作死才去寻权贵麻烦吗?”
她冷眼刮过谢常安,又落在李婉雁身上,“二位官人若是没别的事,还是请回吧,我们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经不起官人的欺压,大不了,我们一家老小一块儿去追寻小叔,免得平白活着受如此欺凌!”
见她情绪越说越激动,二人也不好意思再相问,只是草草说了几句保重的话后,便告辞离开了。
等到妇人将门再次关上,并听到门后的门栓重重扣上的声音之后,躲在树后的两人这才出声。
“有问题。”
李婉雁肯定地下完结论之后,又有些犹豫,“没有妖魔之气。”
谢常安颔首,却道,“不过院中还有人。”
天空慢慢舒朗,有百姓开始出行,李婉雁看了眼天色,念了一个隐身咒,将两人圈了起来。
“这个咒术我还不大熟悉,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李婉雁朝他望过去,“速战速决。”
李婉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亲探林宅。
谢常安点头。
李婉雁凝出一道瞬移符,下一刻,两人便进了林宅的院子里。
这院子不大,但五脏俱全,有井有树有鸡鸭有菜圃。
挨着菜圃的是厨房,厨房门口有一层层木架子,架子上摆了好多竹篾,竹篾里放了好多桑叶,桑叶里躲了很多白白胖胖的蚕。
紧挨着木架子的是一个小柴房,柴房里堆了劈好的木柴,满满当当的。
院子的北面还专门辟了个小池子,池子里养了好多鱼。
看这架势,能让人在里面住个十天半个月。
厅堂正堂的门户紧闭,有女子的声音从里面隐约传出来。
李婉雁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怎么又来了?嫂嫂,这一回,他们又是来查什么的?”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身形有些臃肿,整个人埋在软布胡榻里,看上去懒洋洋的,脸色却很不好。
她应该就是林家嫂母的侄女,小吕氏。
“莫慌,他们那群阎王打架,顾不上咱们这些小鬼,你身子骨不好,莫要因为这些事费神。”
一旁说话的正是方才在门口拦住李婉雁的妇人,林奉的嫂母,吕氏。
吕氏捧了一碗米粥,亲自喂过去,“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呆在家中,等到过些日子,咱们再带大娘二娘离开长安。”
“可是嫂嫂,河南东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当年下定决心来长安,咱们也没打算回去,这些年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的苦,嫂嫂也不忍你回去还要再受人白眼。”
吕氏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郑重道,“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若是将这宅子卖了,再加上秦家给的补给,足够雇个镖车送咱们去江南。听长安的贵人们说,江南乃鱼米之乡,富庶非常。到时候,咱们在江南做点小生意,总也能活下去。”
“嫂嫂……”小吕氏泪眼婆娑,脸色更差了,“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与孩子们跟我一道受苦。”
“说什么呢!”吕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况大娘二娘……”
她也有些说不下去,哽咽着又喂了小吕氏一口米粥,“怪就怪命运对我们太不公了。”
姑侄二人不再说话,只一人喂着粥,一人强迫自己喝粥。
等到碗里的米粥见了底,吕氏才站起身,给小吕氏掖好盖在身上的被子,转身朝厨房走去。
院子里再次陷入平静。
李婉雁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在内室里发现了两个正在熟睡的小娘子,一个被裹在襁褓中,另一个则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乖巧地睡在角落里。
眉眼间似是与大吕氏有些相像。
感觉到隐身咒时效将至,未免吕氏发现,李婉雁立即抽出瞬移符,将谢常安带到了方才的那条无人的巷子里。
“怎么样?”
刚落地,李婉雁问。
谢常安却神色微凛,“我看着,小吕氏似是怀有身孕。”
虽是怀疑,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李婉雁点头,“这孩子是林奉的?”
虽是疑问,却也是言辞肯定。
梁金泉查到,林宅女眷自来长安之后,一直深居浅出,整日整日关门。
若是有旁的男子,以当时林探花的气势,总也能给小吕氏讨公道。
可惜,并没有。
谢常安冷哼一声,“恐怕是的。”
“凡人女子怀胎十月,我观小吕氏腹中情况,大约还要一个多月的样子才能生产。”
李婉雁蹙眉,“而八九个月前,那林探花似乎被白嘉……”
她顿觉奇怪,他们查到的是,林探花被白府强行榜下捉婿,拆了与秦家的一段姻缘,后来秦家被贬,林探花则是官职一直暂留不发。
整件事里,林探花与秦家都是受害者。
李婉雁两条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
良久,她抬头看向谢常安,“谢常安,我总觉得这个林探花有问题。”
谢常安点头,“这个林宅还需要找个人好好看着。”
“什么人!”
话音刚落,她倏地拔出腰间的鞭子,将谢常安往身后一拉。
巷口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此人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把剑,手中拿着一块乾坤镜。
逆光之下,一时看不清此人的面庞,然,手里的乾坤镜却在闪闪发着光。
“是我。”
是殷徐的声音。
圣陵中的决斗还历历在目,虽然那时受魔气影响,李婉雁还记得自己曾亲手掐断了眼前这位师兄的脖子。
她有些尴尬的顿了顿,随后收回鞭子。
正尴尬的时候,殷徐已经走到两人面前,他一如从前一般,一脸肃穆,一双眼睛里满是浩然正气。
与圣陵里的那个大相径庭,截然不同。
“殷……殷师兄?”
李婉雁不可置信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师兄何时醒的?”
“昨日。”殷徐道,“乾坤镜有所感应,我便醒了。”
谢常安上前半步,向他拱手,“恭喜师兄。”
李婉雁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谢常安却没理她,只问殷徐,“也不知师兄升至哪一阶了?”
殷徐眼底已经平静如波,“不过四步二阶,还需继续努力。”
修仙的前三步皆是入门基础,从第四步开始,靠的便是自己的努力与悟性。
每上升一阶,所付出的努力、消耗的意志力成倍增加,与之相对的,修为与灵力也能提升一大截。
虽然升阶的危险远远不及雷劫,但稍有不慎,一如努力不够,意志力不坚定等,都能让升阶之路止步。
严重者,修行者反噬自身,灰飞烟灭。
在圣陵初见殷徐时,李婉雁虽未曾仔细打探他的修为,却在灵力波动中感觉到,他与自己的修为差不多,都在初阶范围。
然而短短不到一旬,他居然到了二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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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尴尬一扫而空,李婉雁眼底闪过一丝钦佩与羡慕,“恭喜殷师兄!”
殷徐微微颔首意味致谢,又道,“李师妹周身气韵浓厚,想来收获也不俗。”
李婉雁抿唇一笑,“许是缘分未到。师兄来此处是受乾坤镜指引?”
殷徐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半刻钟前,乾坤镜感应到附近有四神兽的线索。”
李婉雁有些意外,眼神也认真了起来,“师兄的意思是,未央阵中的四神兽还在长安?”
“恩。”说着,殷徐看向谢常安,“不知谢师弟那里可还有其他线索?”
李婉雁眯了眯眼,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耸耸肩,“殷师兄,我也是初来乍到,哪里还有其他线索?不过……”
“不过什么?”李婉雁问。
谢常安道:“从白嘉死后,长安的幻妖数量已达万数。”
李婉雁脸色一紧,“圣陵魔物已被收走,长安幻妖数量怎地不降反增?”
“有两种可能。”殷徐分析:“第一种,圣陵魔物逃了,第二种,长安还有一个魔物,修为比圣陵魔物要高。”
他沉着脸:“很有可能是大妖入魔。”
李婉雁又是心尖一紧,若是第一种,那便是九嗟师父的芥子世界出了问题,若是第二种……
她生来就与妖物有所感应,可自从进入长安,她总感觉自己与妖物感应中隔了一层什么。
无论妖物还是魔物,都是强者为尊。
若是她对妖物的感应渐渐变弱,是否证明,她的修为太弱,亦或是那妖太强?
修为变弱,只要修炼便能提升,可若是躲在暗处的妖物太强……
她看了看谢常安,又看了看殷徐。
若还没有修行者来应召招贤令,目前有能力与那妖物对抗的,大约也就他们三人了。
思忖间,李婉雁又看了谢常安一眼。
她不相信谢常安会灵力尽失。
眼见着李婉雁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怪,谢常安连忙换了个话题。
“殷师兄吃了吗?听闻宣平坊设有很多食肆。”
殷徐摇了摇头,将乾坤镜收了起来,“我再四处逛逛。”
说着,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两枚铜板大小的小镜子,递给他们,“千里传音镜,你们若遇到什么情况,及时与我说。”
“好。”李婉雁接过镜子,“殷师兄若是有什么发现,也及时联系。”
殷徐颔首,转身便一个闪身消失了。
谢常安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啧啧了几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殷师兄是悟到了自己的道了。”
话音刚落,他顿觉手腕处一紧,有一股凉意自腕脉钻进身体里。
下一刻,李婉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的灵力怎么还没恢复?”
她仔细探了谢常安的灵府,一切都正常,可就是感受不到一丝灵韵与灵力。
李婉雁突然想起南市的那个板蓝根的话。
谢常安半年前浑身是伤来长安,若非小心经营谋划,通过白嘉之手自救,否则怕是早就死在奴隶场里了。
李婉雁隐隐觉得,谢常安来长安之前,必定经历过什么。
可是她每回要向他询问相关,他总是巧妙避开,有时还词不达意,实在令她心烦。
思及此,她狠狠瞪着他。
她希望他说实话。
谢常安哪里不知道她所图,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
他微微勾唇,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小雁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36. 天道雷劫
莫名其妙。
李婉雁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若是往常,她定会一把甩开他的手,并嫌弃又愤然地白他一眼。
可如今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任由他看着。
直到他眼底的笑意消失,李婉雁才认真问:“谢常安,你老实同我说,来长安之前,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自昨晚开始,李婉雁的举动与态度就与以往不同。
从前的她,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天塌在她身上,她都能想法子将塌她身上的天顶回去。
可昨晚,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窥探到强大未知的恐惧。
不怕对受强大,怕的是对手不但强大,所有人还对这个对手一无所知。
李婉雁本就是个聪慧的人,谢常安知道,若自己再不同她讲,她迟早会知道。
亦或者,她再也不想知道了。
而同为修行天赋者,有些事,她必须要知道。
谢常安耸了耸肩,装作不经意地样子,看了看四周,道,“小雁儿,如今我不比你浑身灵力,可是会饿的。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李婉雁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修行者自炼体之后,除非乐忠口腹之欲,否则可以不用进食。
可他说饿了。
犹豫了几息,她放开谢常安的手,“好。”
宣平坊中有乐游原,是以最不缺食肆、酒肆和宿栈。
不仅如此,食肆酒肆的品类也很是繁多,有专门卖西域葡萄酒的西域酒肆,有可以欣赏歌舞卖果酒的果酒酒肆,有专门卖羊肉汤胡饼的羊肉食肆,还有卖点心茶饮的茶香食肆。
谢常安是真的饿了,在路口瞧见一个食肆就冲了进去,张口便要了一叠点心,想要先垫垫肚子。
谁想食肆老板听完,以为他是来上门胡闹的,正要甩脸子,却见两人衣着虽不鲜亮,却衣料讲究,想来是个有身份的,只好作罢。
“好叫客知,我们是羊肉食肆,没有点心。”老板终究还是冷着脸解释道。
谢常安饿得有些头昏眼花,哪里知道这是点心食肆还是羊肉食肆,察觉自己走错食肆了,他也不打算起身,只道,“那就先给我上五碗羊肉汤,拿十个胡饼。”
老板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十个胡饼五碗羊肉汤被端了上来。
谢常安再也没忍住,直接拿起胡饼啃了起来。
要说有时上天还真是不公平,有的人相貌姣好,即便吃相粗鄙,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而有的人相貌丑态,即便吃得再小心翼翼地,在众人眼中,也能显出几分惺惺作态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眼看着面前这个长得还算过得去的某人,终于吃完十个胡饼五碗羊肉汤。
李婉雁不由暗暗啧啧几声,随即道,“怎么样?能同我说了吗?”
谢常安心满意足地长舒了一口气,“这羊肉汤正当暖身!”
李婉雁静静地看着他。
谢常安微微一笑,看上去显得很轻松,“莫要如此多愁,不过小事罢了。”
李婉雁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最终谢常安败下阵来,笑容一敛,只悠悠叹了口气,道:“你可还记得半年前的那九道天雷?”
李婉雁见他终于肯与她好好说话,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她点头。
传闻那九道天雷是荼女尊者飞升后强行落下的,为此,她还因违背天道被打入无间炼狱。
谢常安也不急着同她解释自己为何突然说这些,只再问,“你可知天地间的魔气从何而来?”
李婉雁想了想,道:“两年前天道崩坏,阴阳两气突然失衡,阴气暴涨,成为魔气。”
这一回,谢常安只点了点头,依旧没同她解释。
他又问:“你可知修行者飞升,会去何处?”
李婉雁微微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入道修行,脱离凡胎,飞升成仙,仙后成神。”
谢常安摇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对。修行是为了长生,仙便是长生。而神,则要以万物为灵。二者根本不是同一条道。”
李婉雁不解:“可先辈们都以升仙成神为修行最终之道,我们不也是……”不也是按着这条道走的吗?
“只要活得够久,灵府够充沛,太虚境够大够繁盛,灵力够足,就能成仙。可成神不同。”
谢常安道,“成神之前,就须找到自己的道。”
简而言之,若想升仙,悟性若是不够,只能通过努力累积,久而久之,便能升仙。
而成神不同,成神必有所悟,必有其道。
李婉雁本就不傻,谢常安问了她这么几个问题,再结合荼女神尊飞升的传闻,她立即猜出了一些大概。
食肆的客人很多,好在他们刚进来时选的是最里面的坐席,有一张隔屏将他们隔开,但依旧挡不住隔屏外的热闹。
李婉雁觉着自己的手有些抖,倾身过去低声道:“荼女尊者飞升,可是悟了道成了神?悟天地之道必有天罚,那九道天雷……”
她顿了顿,极力掩下内心的激动,“是荼女尊者成神的雷劫?”
传闻只说荼女尊者是所有修行者中修为最高,随时能飞升成仙的,可没想到,她竟会是飞升成了神!
要知道近万年来,这世间从未出过神!
谢常安没有她这般激动,甚至很平静。
他点点头,证明了她的猜测。
李婉雁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若荼女尊者真的飞升成神,那么这世间的修行之路,就不仅仅只有成仙这一条。
这也意味着,从此以后世间所有修行,都可以不用依赖那些仙门。
谢常安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找到自己的道并非易事。莫说修行者,就说凡人,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李婉雁抿唇。
此话确实有些道理,可大约是心中激动,她懒得起与他争辩的心思,又倾过身问他,“你可知荼女尊者所悟何道?”
谢常安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同她道,“可还记得我在圣陵墓室中同你说的天雷诀?”
李婉雁浑身一震,立即反应过来:“轮回?”
谢常安点头。
李婉雁丝毫不掩饰眼底的钦佩之色。
谢常安说的对,这世间能悟到自己的道的修行者,除却荼女尊者,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她缓了缓,终究问出了那个最好奇的问题,“那,荼女尊者可曾成功飞升?”
谢常安神色渐渐暗了下去。
李婉雁嘴角的笑容随之一凝。
虽没正面回答,神色却已经给了答案。
李婉雁低眉,很是后悔方才自己的那些举动,她就应该先问清楚了再激动的。
她的神色也跟着暗了下去。
“修行本就是一条逆天改命之路,与天道抗争,十战十输都有可能。”
她道,“若天地间当真有轮回,我想荼女尊者此刻兴许已然在某处重生了。”
谢常安嗯了一声,抬起他那清澈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向她,“其实,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李婉雁凝眉,她没听懂。
谢常安道,“混沌天地间,有阴阳二气,此二气相互影响牵扯,引出生机,人、妖、精、怪等无数生灵都靠着这股生机而存。
生机属阳,死气属阴,阳气轻盈清透,阴气厚重粘稠,所以,阳气也被称为灵气,阴气被称为魔气。
然而有生就有死,生灵生机灭绝便生死气,一旦死气多于生机,阴阳二气就会失衡。”
这么一解释,李婉雁就懂了,“所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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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突然暴涨的魔气,是因为有大量生灵生机灭绝?”
“不止。”谢常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因靠着灵气修行的仙门越来越多,升仙之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天地间的灵气就不够用了,此种情况也会让二气失衡。”
“神是不用与生灵抢夺生机灵气的,他们就是生机。”
一时间,李婉雁陷入了沉思。
生机、魔气、天雷、轮回……
这一个个的,看似给她解开了很多令她迷惑的疑团,可又让她陷入了一个更大的谜团之中。
比如,那些魔气是因何暴涨?
再比如,为何只有天雷才能让魔气进入轮回?
她回过神,定定地看着谢常安,“你身上的伤,是那九道天雷的缘故吗?”
谢常安不予置否,耸耸肩,无奈一笑,“到底是天道雷劫,不过只是稍稍被余威波及,便断了我的修行。”
李婉雁敛下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什么意思?断了修行?可是今后再也无法修行了吗?”
说完她一把拉过谢常安的手腕,搭上了腕脉。
这一回她探查地很仔细,灵府、灵脉、丹田、内丹都被她仔细检查过,若非修为不够,她甚至还想去他的太虚境看看。
半刻钟后,她才收回手。
谢常安问:“如何?”
李婉雁静静地看着他。
灵府灵脉丹田内丹都很完好,可惜就是没有灵力。
天雷,果真厉害!
谢常安很是平静:“你也莫要小看我,悟道又岂非朝夕能成?”
李婉雁诧异,“你打算,悟道?”
谢常安颔首,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自信,“她可以,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见他这般,李婉雁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修行之路艰难又漫长,只要他不放弃就好。
好一会儿,她正了正色。
“所以半年前的真相是,荼女尊者为了使魔气入轮回,利用了自己的飞升天雷,整整九道,消除了这世间的大多数魔气。那她……”
李婉雁欲言又止,无论修行到哪一步,有一种结果是必然的。
飞升失败即魂飞魄散,在这世间再无痕迹。
见她眉宇间皆是愁色,谢常安抬手轻轻敲了敲她那光洁的额头,“想什么呢?她的道是轮回,如今兴许是落在了某个地方,重新开始了。”
“当真?”
“我难道还要在此事上骗你?”他挑眉,“不过,当务之急,有一件事却是迫在眉睫。”
“何事?”
“天雷诀。”
说道这,李婉雁顿觉肩上扛了一座无形的巨大山石,自己有几斤几两,她最清楚,以她如今的能力,还不足以修炼天雷诀。
她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也有一事。”
谢常安洗耳恭听,“何事?”
“我的太虚境最近有些不大寻常。”
她将太虚境发生的变化一一告知,最终睁着求知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奇怪的是,自来长安之后,我不过是四处走动了一番,再入了趟圣陵,并未认真修炼,太虚境怎地自己就……”
谢常安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微微颔首,“这确实有些奇怪。”
见他再无下文,李婉雁有些急了,“你也不知其中蹊跷吗?”
“我已经没有太虚境了。”他道。
李婉雁再要寻问的话戛然而止,一时不知说什么。
天色渐亮,她豁然起身,“走吧,秦宅与林宅不能没有人看着。”
谢常安也站了起来,嘴角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浅浅笑意,“梁金泉已经派人盯着了,不妨事。”
李婉雁蹙眉:“何时的事?”
“今早出门前。”
李婉雁:……
37. 古怪之事
自白嘉被杀一事传开之后,长安百姓反应众多,各有不同。
有的认为是有人借怪力乱神之力,对白府实施打压之举。
有的则是认为是白嘉因性情不顺得罪了什么人,被那些人报复了。
更有的则是认为白嘉冲撞了先人,遭到了报应,并纷纷自愿将归门日的日子往后再延半个月,以表对先人的真诚。
是以从食肆出来之后,街上的人并没有增多,甚至出门来吃饭食的那些人,才吃完,便放下碗筷匆匆付了账,便往家里赶。
生怕在外头久待,冲撞了什么人,亦或是什么东西。
乐游原比前些日子更冷清了些。
李婉雁背着手,走在与平日相比,更显冷清的街道上,边四向张望,边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高兴?”谢常安不知从何处买了两串糖葫芦,分给她一个。
李婉雁对食物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可看着谢常安递过来的那串令人垂涎欲滴的鲜红小食,还是接了过来。
这鲜红的颜色,还挺好看的。
她将糖葫芦放手心把玩着,答道:“若是这街上一直都只是这么几个人,即便是有妖孽,咱们也能放开手捉了。”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令人愉悦。
谢常安抿唇一笑,将糖葫芦塞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酸甜的口感瞬间在口腔里爆开,使得他连连泌出口水来。
他缓了一会儿,才道:“若是当真到了那种境况,怕是街上的妖孽不少了。”
“不成!”李婉雁立即截下他的话,“若是那种境况,我倒情愿街上都是人。”
两人走着走着,便在长街尽头停了下来。
这条长街的尽头,是一个通往戏场的园子,园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如今初秋,园中有落叶大半,但依旧藏不住秋色。
一如秋海棠,一如秋菊,一如金桂,再如园中一小片茂密翠绿非常的湘妃竹。
穿过园子,两人便到了春闺苑的侧门。
走进侧门,穿过一条回廊,便进到了内室。
因着发生了命案,春闺苑早已被查封,所有被控制住气味的尸体也都被运去了义庄,场内几乎没人,便显得格外的冷清。
内室里的镜子早已搬到了捉妖司,此时的梳妆台上,除了几盒还没来得及用的胭脂,其他东西全收起来了。
李婉雁走了过去。
那日只顾着追幻妖,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如今细细想来,不免多出了很多可疑之处。
“若是我没记错,这里的镜子与白嘉和苏二娘子她们的镜子长得不一样吧?”
谢常安嗯了一声。
“那个幸存的小丫头如今在何处?还活着吗?”
“人已经送去捉妖司了,算算时辰,今晚应该能醒。”
李婉雁瞥了他一眼,“你给她用药了?”
谢常安微微颔首,不解地看向她。
李婉雁轻咳一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药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小丫头的状况我也知道些,只要好好休息静养,三五日就能醒。”
谢常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小弧度,神色却十分镇定,“敌在暗我们在明,她是线索,能尽快醒,自然是好的。”
李婉雁嗯了一声,又同他隐晦地提了句他的身体情况,药最好还是留给自己。
为显自己方才的嘱咐是顺便之举,她立即将话题转到正轨上,“我总觉着,那东西不顾捉妖司满城搜寻,还要公然作案,不合常理。”
果不其然,谢常安的神色也凝重了半分,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李婉雁道:“白嘉与她的贴身侍婢之死,像是被精心挑中的一般,依苏娘子与杜娘子所言,更是印证了那东西喜欢作案前做足准备,可这里的那些戏子之死,却像是随机又着急之下所为。”
她紧蹙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说不对劲,我这里倒是遇上了一桩。”
循声望去,李沐正站在内室门口,端着手朝里面望过来。
许是又想起了那日内室中的惨状,他此刻的脸色很不好。
李婉雁近前问他:“二兄怎么来了?”
李沐指了指门外的几个侍卫,“我一直派人看着呢,怎么?可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只是觉得有些地方古怪罢了,不过还没捋清楚。”她问,“二兄遇上了何古怪之事?”
“此事倒也说不上古怪,只是这春闺苑发生了那样的事,回去后便不免留心了一下。”
他道,“从前与友人聚会,厨下总会备下一道笋甫烤肉,近日我们再吃这一道菜时,总觉着那笋甫有些怪味。”
“起先,我还以为是厨下昧了买笋甫的钱,可近日我吃遍了整个乐游原才发现,所有的笋甫都是这个味道。”
李婉雁起了好奇心:“是什么味道?”
“说不上来。”李沐啧了一声,“带着一丝腥味的海鱼气味,但口感却比从前更细嫩好吃了。”
李婉雁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的言下之意。
果不其然,他正色道,“听闻你们在白府挖了一片竹林?竹林下还藏了……一些东西?”
李婉雁恍悟,“二兄是觉得,那些笋甫与水云竹有关?”
“那竹子叫水云竹?”李沐满意地点点头,“这名字倒是不错。”
李婉雁直接道:“水云竹没有笋。”
她本来想说,这或许是他日有所思心理作用,转念一想,又问,“二兄,乐游原中有竹林吗?状似湘妃竹的竹林?”
李沐道:“乐游原地处高地,山林众多,景致各有不同,竹乃四君子之一,岂能没有?”
“可有什么明显的异常?”
李沐认真地想了想,道:“有了!前些日子,有位爱竹的友人曾提过一句,说是近日山林竹子突然茂密了起来。”
他不以为然,“只是,竹子一旦破土,只需几日便能长成,突然茂密也不是什么奇事。”
李婉雁问:“二兄可知那片竹林在何处?”
李沐道,“有好几处呢,西山、桃林、还有芙蓉公主山庄后山。”
李婉雁微微颔首,与谢常安相对一视,又向李沐道:“二兄,劳烦你派人好好看着戏场。”
见她要走,李沐喊住她,“这里自有人看着,我同你们一道去。”
西山位于戏场东面,在青龙寺后山,从戏场过去,还需要翻过一个小土坡。
李沐带着两人爬上了小土坡,满是成就感地插着腰,任由秋风吹动衣袂,整个人显得十分惬意洒脱。
李婉雁忽而想起长安百姓对李沐的评价,他们说李沐活得像个谪仙一般。
如今看来,还真有点像。
“许久都不曾出来踏青了,秋风瑟瑟,秋高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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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此刻有一杯菊花酒,更是惬意非凡!”
李沐感慨了几句,才沿着一条往另一座山坡向上延伸的石阶,指着石阶尽头的建筑,道:“那便是青龙寺。”
他又往东南北三个方向指了指,“东面有一座慈恩寺,南面有一座崇真观,北面则是乐游庙,都是前朝所建,至今百余年了。”
李婉雁自是知道李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于是问,“这四个观寺有讲究?”
李沐微微一笑,他本就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如今在风中微微一笑,更是让人觉着他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一般。
唯有额间细密的汗水,才让他看着是个凡人。
她瞥了一眼同样被人称为谪仙的谢常安,却见他此刻正笼袖立在一旁,今日他穿的是一件非常随意的水蓝色直裰,头发随意挽了个半纂,看起来很是随意。
嗯,确实是有些谪仙姿色的。
可一想起他背后那不为人所知的嘴脸,李婉雁暗自嘶了一声,那嘴脸还能称谪仙?太恐怖了!
风中的李沐渐渐敛回笑容,正色道:“我也是偶然听到这个传闻,说是,正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有四个庙宇道观,像是镇压着什么。恰好近日长安发生的一些事……”
他点到为止,但还是将言下之意给说明白了。
只是……
李婉雁问:“这传闻中可曾说过,那四个庙宇道观镇压的是什么?”
李沐摇头,“有说是前朝某位坑杀无数俘虏的凶残将军,有说是前朝被丈夫休弃又残忍杀害的一位怨气深重的娘子,还有说……”
他朝芙蓉公主山庄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还有说是为了镇压芙蓉公主的。”
“怎么?”谢常安问:“芙蓉公主也有冤屈?”
李沐道:“传闻芙蓉公主犯了错,被前朝皇帝禁足于此,直到国破都没被放出去,她是被活活饿死的。”
李婉雁啧啧几声,“确实挺冤的。”
“说来也奇怪。”李沐转身走上石阶,继续给两人带路。
“听闻芙蓉公主山庄后山竹林的长势,近几年越长越茂盛,有百姓想要进去挖笋,全都没出来。万年县县令听闻此事,下令不许百姓去那里挖笋,还专门派人看着,这才免去同类事发生。”
他叹了口气,“只可惜,进去的人再也没出来。”
李婉雁问:“可有人去寻过?”
“自然是有的,每年都有人去寻,可惜……”他摇了摇头,“可惜,去寻的人再也没出来过。”
“我也曾去看过一眼。”李沐啧啧一声,“竹林确实茂盛,但看起来与普通竹林无异,也是挺叫人奇怪的。”
话音刚落,几人已经到了青龙寺山门前。
山门前早已有僧人在候着,看着几人过来,立即近前,“阿弥陀佛,主持早在望山亭中备了香茶等候几位贵人,还请几位贵人们随小僧来。”
李婉雁错愕,看了看谢常安,又看了看李沐。
李沐朝她眨了眨眼睛,“我与主持也算是茶友,来之前我特地命人来通报了一声。”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面前的小僧,“让他带你们去吧,我去会会茶友。”
李婉雁颔首,“好。”
眼见着李沐离去的潇洒背影,谢常安噗嗤一笑,“你的这位二兄还真是个妙人。”
李婉雁斜睨了他一眼,跟着小僧往后山走去。
38. 竹林困阵
青龙寺建在半山腰,一座座巍峨大殿都藏在茂盛的密林之中。
绕过大殿,穿过一条林荫大道拾级而上,便到了青龙寺的后山。
僧人将两人带到后山山门,朝里头的山林道,“二位施主,这便是本寺后山,那一片,便是近几年来突然茂密起来的竹林。”
说着,他指了指山林东边的一处茂盛的林木。
李婉雁微微颔首,问:“那片竹林可有人进去过?”
僧人摇头,“早年前有人在那片山林中发现一头黑熊,后来虽被猎杀,但无法保证林中再无猛兽,是以,自那之后无人进过那片山林。”
僧人见两人有要事要做,待确定两人再无问题,便也不久留,告了声辞离去了。
李婉雁朝竹林的方向望了望,道:“没有什么异常。”
意思是,没发现有妖物的痕迹。
谢常安却道,“看着竹林翠绿的分布,我总觉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觉着有蹊跷?”
谢常安嗯了一声。
李婉雁掏出一张瞬移符,符纸燃尽刹那,两人便在竹林前落了脚。
李婉雁再次查探了一圈,道:“没有妖物与魔气的痕迹,而且林中长着的也是寻常的竹子。至于茂盛,”
她道,“竹笋一旦破土,只需几日就能长成成竹,这片林子近年来几乎无人踏足采笋,成竹突然增多也不稀奇——”
话音刚落,她突然顿住了。
谢常安抿唇一笑,“发现了?”
李婉雁道:“阵法!”
谢常安颔首,“有人用竹笋在林中布下法阵,待到竹笋长成成竹,阵法便成了。”
“这是何阵法?”
谢常安道:“五行八卦阵中的迷魂阵法,进去之人会暂时迷失方向,若找不出生门便出不来。”
李婉雁突然道,“秦王府也有一个阵法。”
“恩。”谢常安道,“正是那个阵法。”
李婉雁拧眉,“老吴说,秦王府内的那个阵法是我阿耶布下的。”
谢常安肯定道:“从布局与生死门来看,两处阵法系同一人所设。”
“阿耶在府上设下阵法倒是情有可原,可是,他为何要在此地设下阵法?是不想让人进去?里面到底有什么?”
“要想知道里面有什么,进去看看便是了。”
李婉雁想了想,又有些担忧,“你可有把握?”
如今他可是半丝灵力也无,若是在阵中遇到什么,即便她在身边,恐怕也很难解救。
谢常安却朝她伸出手,“给我画几张符。”
李婉雁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灌着她灵力的符傍身,倒也可以替他挡下一些小麻烦。
只是,她不擅此道,只会画隐身、瞬移、寻物之类的简单符咒。
李婉雁一口气画了十几张符咒,递给他,“先用着,进去时跟着我!”
谢常安接过符咒,抿唇一笑,“多谢。”
李婉雁挑眉,“谢常安,你莫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谢常安不以为然,“怎么?见不得我风流倜傥有气度?”
李婉雁:……
真是正经不了一会儿。
阵法生于林中藏于林中,谢常安用了半刻钟,才摸清楚阵法的布局。
以阵眼为中心,方圆一里都是五行八卦阵,一里外也长有十分茂盛的竹林,不过这些竹林长得很有秩序,一看便是人为种植。
谢常安找到阵门,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阵中。
阵法的玄妙之处在于,可攻可守可困可养,阵中世界与外面的世界是不同的,秩序亦然。
所以两人自从入了阵,便时刻保持着警惕。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在阵中走了一圈又一圈,依旧没察觉阵中有陷阱。
“谢常安,你说这阵法到底是什么作用?”李婉雁问。
阵中全是竹子,每个竹子长得都很相似,且个个都十分粗壮,有几人合抱粗细。
谢常安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竹子,道,“你看那是什么?”
李婉雁望了过去,却见那棵竹子根系周围长满了杂草,杂草中,有一个东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个人。
不,像个死人。
她解下鞭子,警惕地近前了几步。
越近前,她的脸色便愈发凝重。
杂草中的确躺着一个人,不过,那是一具穿着衣裳地凡人骷髅。
不仅如此,距离那副骷髅不远处的杂草中,还躺着十几具相同情况的骷髅。
都是凡人。
其中还有几具穿着官服。
谢常安道:“看来这里是个死门。”
“他们这是?”
谢常安细细观察了一圈,道,“这阵中到处都是死门,且每个死门都不相同,眼前这个,应该是处理误入阵中的人的。”
他指着两人的来时路,道,“只要他们行至此地,就会迷失方向,至死被困在这里。”
李婉雁心尖一揪,“那我们?”
“无妨。”
谢常安最擅阵法布局,他说无妨就是无妨。
李婉雁这才放下心,近前查看了一番。
远远近近的杂草中总共躺着十三具骷髅,看情况,应该死了很久。
其中有七八个是穿的粗布麻衣,想来是那些想进山寻些野味的百姓,剩下的穿的是官服,应该是进林寻人的官差。
看他们的死状,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吸走了精血。
她叹了口气,这些人之所以丧命,或多或少都是因为误闯。
思及此,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探灵符,注入灵力,口中振振有词。
不过一瞬,手中的符咒像是活了一般,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茫茫竹林之中。
看着探灵符消失的方向,谢常安问:“你是想探一探这阵中,是否还有误闯之人?”
李婉雁点了点头,“也不知这阵法到底何用。”
谢常安近前,不知何时摘了一片竹叶子递给她,“你看。”
李婉雁脸色一白,“水云竹?”
“恩。”谢常安道,“阵中有水云竹,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这阵中有幻妖!
李婉雁心中一紧,沉声问:“阵中有异?”
有幻妖的地方,必有妖魔!
谢常安将那片叶子捏在手中,道,“水云竹的叶子是不会轻易失去生机随意掉落的,除非妖魔之力消退。”
他道:“如今想来,这阵法除了困住那些误闯进来的人,也困住了幻妖,以及躲在暗处的东西。”
所以这阵法暂时还不能破,若是破了,被困住的东西便会苏醒,再次祸害人间。
正说着,探灵符已经回来了。
青烟绕指,渐渐消失,李婉雁舒颜,“阵中没有生灵。”
谢常安点头,“既如此,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这阵法设下太久,我怀疑阵中心的结构已经被破坏,里面的东西无法出来,相应的,我们也无法再进去。”
刚刚他们已经在外面绕了很久了。
李婉雁点头,“好。”
入阵时,谢常安提前做好了准备,所以很快,他们便出了阵。
谢常安从地上捡了几根树枝,找了几个方位狠狠插了下去,并在树枝上都裹上了隐身符,眨眼功夫,插进土里的树枝全都消失了。
李婉雁问,“这是?”
谢常安道,“此阵结构不稳,我再加固一下。”
做完一切,两人去了望山亭,李沐刚刚与主持下了一盘棋,两人看上去相谈盛欢,临走时还相约着下回再聚。
“什么?你们说竹林中有妖魔?”
李沐一直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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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寺后山的那片竹林,不过是正常的长势,是以从未在意,如今听两人这么一说,神色顿时慌张了起来。
“我也曾,也曾派人进去帮忙寻人,可是进去之后,便再没出来过。”
李沐道,“他们可是被里面的东西给,给吃了?”
李婉雁摇头,“那阵法是困阵,其作用只是将东西困在里面,二兄放心,我们走后加固了阵法,若今后再有人误闯,也能出来。但是,里面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能不靠近,便不要靠近罢。”
“我知道。”李沐道,“我回去便叫人过来守着,不许人再靠近那里。”
几人下了山,李沐带着二人去了桃林。
桃林虽以桃为名,山上却种了很多果树,梨树、樱桃树、桃树、香瓜等等,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桃林山上多出了一片竹林。
原本守林人是想要将那些竹子伐去的,可那些竹子长得十分讨巧,竟是顺着果树的根长,若是当真要一根一根伐去,必定会伤到果树。
是以,那片竹林这才留至今日。
李沐是桃林的常客,守林人二话没说就将几人放了进去。
才走进林子,众人便一眼瞧见了参差长在果树间的竹子。
谢常安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婉雁问。
谢常安摇头,“这里曾有过一个阵法,也是困阵。”
“何时破的?”
谢常安道,“看那些竹子的长势,这阵法破了至少半年。”
李婉雁问:“也就是说,那东西在长安至少祸害了半年?”
“半年?”李沐有些急了,“可知那是个什么东西?”
谢常安摇头:“桃树属阳木,所压制的东西兴许属阴,应该是个阴物。”
李沐心尖一紧,“阴物?可是什么阴间的东西?”
世人不怕活人,却怕死人,就连风流倜傥如谪仙地李沐也不例外。
李婉雁宽慰道,“二兄不必担忧,既然那东西要用阳木压制,二兄大不了回去种些桃木。”
“对!”李沐瞬间想开了,“一会儿我回去就命人在院子里植满桃树。”
桃林阵法已破,众人转悠了一圈,确定再无阵法与妖魔的痕迹,这才往芙蓉公主山庄而去。
芙蓉公主山庄便是位于桃林北面的一座小山上,那座山虽不是乐游原最高的,却是占地最大的。
听闻这座山庄曾是前朝皇帝为了一个宠妃而建,山庄中有汤泉三座,园林数亩,观景的亭台楼阁无数,可谓十分奢华。
后来那位宠妃因谋反而死,这山庄便一直空闲,直到芙蓉公主出生,前朝皇帝甚是喜爱,在公主成亲之事,将这座山庄赐给了她。
再后来,公主犯了错,前朝皇帝怒极,命她闭门思过,此生不得出山庄半步,为此,山庄大门被封了起来。
直到前朝国破,高|祖将山庄赐给了裕华长公主,山庄大门才得以重开。
只是裕华长公主一向不喜奢华,自得了山庄,除了重开大门,收拾出一个小院子居住外,其他地方她动都没动,就连山庄的名字都没换。
最终,裕华长公主去世,芙蓉公主山庄再一次被闲置。
这一回,山庄重归皇室却再无主人。
“就是此处了!”
李沐指着面前一片长势茂盛的竹林道。
正值午后,日头躲进了云团中,有风吹过,惹得面前的竹林沙沙作响。
约莫是在桃林中吓着了,平日不爱带护卫的李沐,破天荒地带了十个护卫。
偏偏他又要保持风度,是以此刻他正躲在护卫身后,身姿挺拔地悄悄观望着周围。
李婉雁依旧飞出一张探灵符,几息之后,道:“附近没有生灵。”
她问李沐,“二兄,这附近可是常有人来?”
李沐的脸又白了些,“怎么?这里也有个困住阴物的阵法吗?”
39. 山庄异事
看他被惊吓着的模样,李婉雁朝谢常安使了个眼色。
谢常安会意,解释道:“二殿下放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迷魂阵法罢了。”
李沐神色果然舒缓了些,“从前这里是无人敢来的,毕竟山庄隶属于皇室,只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长安流传出一则关于芙蓉公主山庄的传闻。”
“传闻芙蓉公主貌美无双,死后魂魄不散,于夜晚流连于山庄之中,若有人有幸得见,便能向公主求一愿望。”
李婉雁嗤笑一声,这话明显就是在造谣生事蛊惑人心,怎会有人信?
可看李沐说话是正经的模样,她正了正色:“不会真的有人信了吧?”
李沐颔首。
李婉雁:……
李沐道:“三年前,有一个姓郦的书生,曾酒后失言,说自己曾偷偷潜入山庄,得见芙蓉公主真容,他当时抱着试试的心思,向公主许了个万贯家财的愿,后来他落了第,回乡后,果然成了一方巨贾。
河南道总兵罗峰,原先本只是个小乞丐,也曾听闻他见过芙蓉公主一面,求了个高官厚禄的愿,只是听闻他当时心不诚,是以后来死在了任上。”
他叹了口气,满脸惋惜,“虽说这些事不免有捕风捉影之嫌,可在百姓眼中,却是铁板钉钉之事,即便父皇严令禁止民间怪力乱神之说,也免不了百姓们私下议论。”
李沐脸色不大好,从前他喜欢看那些奇闻异事,不过也只是希望世间确有其事,有些他不能做的事,那些东西可以替他做。
可如今一旦确认世间确有妖魔精怪,他不免害怕了起来。
那些东西一向躲在暗处,且随时都能伤人性命。
他害怕那些东西有一日发狂失控,伤了他所珍视的所有人。
“然议论归议论,父皇早已命人对山庄严防死守。”李沐脸色微僵,“阿雁,可是有人利用这片竹林潜入山庄?”
这附近有一个角门,可以进入山庄。
李婉雁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兄放心,里面到底有没有人,进去看看便知。”
“阿雁。”李沐从护卫身后走了出来,“我也想进去看看,能不能带我一道?”
李婉雁蹙眉,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点了点头,“给二殿下画几张瞬移符。”又朝他身后的那些护卫道,“人多动静大,未免不便。”
护卫长立即变了颜色,“不行!殿下,山庄未知凶险,属下们是必须要在殿下身边护佑的!”
李沐止住他,“阿雁和谢同知都是修行者,自会护着我的,你们且在外面等着。”
李婉雁给李沐画了十几张瞬移符,谢常安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李沐手里满满一沓符,抽了抽嘴角,默不作声。
“时候不早了,进去吧。”谢常安近前几步,站在一个口子前,默默地看着他们。
李婉雁会意,朝李沐道,“二兄,切记进去后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
李沐点头,“好。”
说完,没等护卫长坚持,他径自跟着两人进了竹林。
李婉雁本以为这片林子的阵法与青龙寺后山的那个一样,是个困阵,没想到直到三人成功穿过林子,找到李沐所说的那个角门,她才恍悟。
原来这就是个普通的迷魂阵。
三人在角门前站定,李婉雁冷冷地瞪了谢常安一眼。
谢常安虽然抿着唇,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没被压住,就连李沐都看出来了。
他道:“谢同知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谢常安轻咳一声,立即正色,并指着面前的角门,“只是没想到,我们竟这么快就穿过了阵法,也不知这门是真是假。”
李沐近前打量了一番,手放在了门环上,轻轻一推。
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片丛生的杂草。
“这角门位于花园的东北角。”李沐朝里头探了探,答道:“是真门。”
谢常安方才的话不过是为了缓解尴尬,见李沐如此正经回答,也不免正经了起来。
“既如此,我们进去看看。”
未免李沐被不明之物招惹上,三人恢复了方才在竹林中行走的顺序,谢常安在前,李沐在中,李婉雁再后。
谢常安先进了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最后的李婉雁。
却见她唇角微微勾起,看来方才正在幸灾乐祸。
他呵然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芙蓉公主山庄果如传闻所言,虽然长期不曾修缮整局,整体布局与结构却依旧有格调。
九宫六阁、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榭楼阁屋,应有尽有。
可想百年前的芙蓉公主山庄,是一个多么富丽堂皇的府邸。
饶是看过秦王府美景皇宫巍峨富饶的李婉雁,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突然,几人停了下来。
李婉雁更是蹙着眉头,用力闻了闻,“这是什么味道?”
“这是汤泉的味道。”李沐解释道,“再往前便是汤泉院。”
谢常安道:“既是许久无人修缮,汤泉中却还有热泉涌出,长安果真是天杰地灵。”
李沐抿了抿唇,“谢同知过奖了。”
几人穿过一道月亮门,一股伴随着浓重硝磺气味的热气扑面而来,李婉雁险些呛出来。
“传闻中,他们是在这里遇见的公主。”李沐的脸色有些白。
月亮门后,入眼的无疑是一片丛丛的杂草,杂草中建着几个亭子。
也不知经历了多久的风吹日晒,亭子早已没了曾经的光华,浑身上下皆是灰败。
亭子之后,是好几个小小的池子。
池子都是用汉白玉堆砌成的,其中一个是一朵芙蓉模样,其他几个则是莲叶的样子。
所有池子里都蓄满了水,此刻的水热气腾腾的,那股浓重硝磺气味,便是从这一个个池子里发出来的。
李婉雁看了一圈,“这里的水,像是活水。”
李沐依旧凝重,“汤泉院的水全都引自玉河之水,流转一圈后,再次流入玉河之中。”
李婉雁在池边蹲下,伸手往水里探了探。
“住手!”李沐连忙制止。
然而,李婉雁的手早已伸进了池子。
也不知是池水过烫还是被李沐喊着了,李婉雁几乎弹跳地站了起来,一脸诧异地看着李沐。
“二兄,怎么了?”
李沐摇头,“没,没什么,池水太烫了,莫要烫伤。”
李婉雁甩了甩手,点头,“确实很烫,还好我有灵力护体。”
她啧啧几声,“不过,这么烫的水,该是无法使用吧。”
李沐的脸色更白了些。
“二殿下对此处似是很熟?”谢常安也蹲了下来,朝池子里看了看。
李沐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的别院就在乐游原,自是比旁人多知晓些。”
谢常安抿唇一笑,“还以为二殿下经常来。”
“没有!不曾!”李沐别过脸去,“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慢着。”李婉雁拿出一张探灵符,朝池子里飞去。
不一会儿,化作青烟的探灵符飞了回来,绕上李婉雁的指尖时,变成了一抹红。
“这里三个月内死过人。”
李沐瞳孔剧震,往后退了半步,“可知,可知死的何人?”
李婉雁道:“从气息上来看,该是两个成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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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常安问:“二殿下认识这两人?”
李沐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我曾在诗会上认识两个友人,酒过三巡,与他们相谈甚欢,可后来,他们提及想来此处猎奇,那时我还以为是醉话。直到他们家人寻到别院,求我帮忙找人我才知,原来诗会之后没过多久,他们便失踪了。父皇一向不喜此等怪力乱神之事,我便向太子借了兵,当即进了山庄找人,”
“找到了吗?”李婉雁问。
李沐摇头,“那日的山庄与如今的毫无差别,没有人,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李婉雁问:“所以二兄你如此坚持跟着我们进来,可是想再找找你的那两位友人?”
李沐点头,看向她,“阿雁,你们能人异士是有与常人不同的本事的,你能帮我寻到他们吗?”
李婉雁摇了摇头,“探灵符只能探寻是否存过生灵气息,我能肯定的是,那两个成年男子生命的最后,是在这个池子里。”
李沐有些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种情况他也是早就料到的,只是死不见尸,确实无法向那两人的家人交代了。
他叹了口气,眼底残留了一丝希冀,“可是因为池水过烫,那两人才……”
李婉雁摇头,“这种温度的池水,即便有人意外跌落进去,也会想法子跳出来的。”
就像方才弹跳起来的她一样。
李沐立即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他压低声音,问:“这山庄里真的有东西?”
李婉雁低眉,一路走来,她丝毫没察觉到有水云竹与幻妖的身影,也没感到有妖物的存在,她不确定这山庄里有没有东西。
她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却指了指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阁楼,问:“那里是何处?”
李沐道,“那是芙蓉公主的居所,裕华长公主也住在那里。”
谢常安问:“可能去瞧瞧?”
李沐却道,“不能,未免裕华长公主居所被人惊扰,父皇特地派了一队金吾卫看守着。”
“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队金吾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陛下旨意,凡闯入山庄者,格杀勿论!”
说罢,金吾卫们便亮了武器,一个个冲杀过来。
“慢着!我是李沐!”
听到李沐的声音,为首的金吾卫满脸错愕,手里的刀一下子劈歪了。
“住手!”
随着一声怒喝,一众金吾卫就此停了手。
为首的金吾卫扫了一圈,对着李沐重重跪拜了下去,“末将李修明,拜见二殿下!”
“原来是李将军。”李沐将他扶了起来。
李修明站了起来,圆圆的眼睛看着李沐,一张脸被络腮胡挡了一半,站起来时身姿格外挺拔,看上去竟有一种一身正气的感觉。
“二殿下,您这是……”
他为难地看着李沐。
李沐正要解释,却见谢常安拿出那块御赐的牌子,“捉妖司办案,在山庄发现了可疑之处。”
李修明这才恍悟,“原来是捉妖司啊。那可曾查到些什么?”
陛下日前突然下旨建立捉妖司,朝中很多人对其持反对意见,可对于与李氏同宗的李修明来说,这是件大好事。
这些年,李家被那些人压得太憋屈了!好不容易陛下硬气了一回,作为李家子弟,自然是支持的!
李沐面露失望,“李将军,你守山庄多日,可曾发现山庄异常?”
李修明摇头,“自从有那些传言流出,兄弟们几乎日夜值守,若是有异常早就被发现了!”
他想了想,朝身后的金吾卫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40. 俗家弟子
身后的金吾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将军,好像有,有那么一回事。”一个年轻尚轻的小卫兵突然道。
李修明神色微凝,气势明显强了几分,“说!”
小卫兵道,“我自小耳力就好,这些日子值夜,隐约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李修明又问,“你在哪里听到的声音?可曾听清楚?”
那小卫兵被李修明的气势吓到了,大气也不敢乱出,只低着头道,“是在主院附近,偶尔在汤泉院附近也能听到,那声音有些像有什么东西在咀嚼食物。”
他又怕李修明不信,解释道:“我老家种地的,每回从里长家领牛回来,家里都会让我拉出去喂草。那声音就像是老牛在吃草。”
李修明眯了眯眼,找来小卫兵的伍长,“有这回事?”
明显感到了李修明的怒火,伍长点了点头,有些慌张,“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派人去看了,不过是些风吹草动的声音,山庄周围林木茂盛,有兽类误闯也是有的……”
他越说越小声,头也埋得更深了。
李修明脸色铁青,“知情不报,下去领五军棍。”
伍长红着脸,应了声是,扭头就走了。
谢常安问:“敢问,汤泉院附近的声音是从何处发出的?”
李修明朝小卫兵道,“还不快指给大人看。”
小卫兵连连称是,指着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亭子道,“上一回我便是在那亭子附近听到的。”
李婉雁会意,丢过去一张探灵符。
几息之后,青烟飘回,没有异常。
“还有一回,是在主院庭院中。”小卫兵道,“也是同样的咀嚼声,不过没持续多久,等我赶到时就没了。”
众人跟着小卫兵来到主院中,李婉雁又掏出一张探灵符,随着小卫兵指点的方向送飞过去。
结果与方才一样,没有异常。
有其他小卫兵嗤道,“林六郎,你可要按实说,不然伍长的军棍可就白挨了!”
林六郎红着脸,反驳道,“我自小耳力就好,我不会听错的。白马寺主持都说我天生神力呢!”
李修明蹙眉:“你是白马寺的俗家弟子?”
林六郎点点头,“师,师父说,长安有异,让我们下山从军,我年纪小,就被编入了金吾卫。”
李修明扬眉,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早就听闻白马寺俗家弟子入军了,没想到我这里还得了一个。你做得好!以后再遇到什么异常,直接来向我禀报!”
林六郎猛地抬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与惊喜,“是!将军!”
有李修明与林六郎带路,李婉雁等人顺利地将整个山庄都探查了一番,就连公主住的那个阁楼也上下查看了一下。
楼中除了公主所用的日常用品,也没有什么别的可疑之物,探了一圈之后,李婉雁给李修明留下一些应急的符咒,便从山庄大门离开了。
李修明给几人备了马车,李沐坐在车里叹了口气,他原本想捉妖司再找找友人的踪迹,可听李婉雁那般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的。
直到马车下了山,李沐才开口,“阿雁,山庄里真的没问题吗?后山角门的那片竹林,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李婉雁正色道,“从那片竹林的长势来看,与青龙寺后山的那片,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
谢常安道:“二殿下,敌在暗,我在明。”
李沐顿时恍悟,“是我着急了。”
李婉雁朝他抱拳,“今日多谢二兄了!”
“分内之事,何须多谢?”李沐摆了摆手,有些愧疚,“只是没办成什么事。”
“二兄替我们找到了几个可疑之处,已然是很大的帮助了。”
李婉雁想了想,道,“回去后,二兄务必将探灵符贴身放置,一旦有事就取出一张符烧了,我会第一时间赶来。”
李沐微愣,“阿雁的意思是……”
李婉雁肯定了他的猜测,“有备无患,那毕竟不是人,不讲理。”
李沐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阿妹!”
别院里还有客人,下山后没多久,李沐就与两人分道扬镳,因着两人有瞬移符,他们就将马车留给了李沐。
下车后,两人掏出瞬移符,眨眼功夫就回了捉妖司。
两人在庭院中相互对视一眼,打算寻个地方讨论讨论,谁想才一转身,就遇上了来找两人的常括。
常括是外司的人,太子让他负责巡街工作,平日里一旦有空,他就会被李婉雁逮来处理内司的一些俗务——毕竟她对俗务的管理一窍不通。
“殿下,内司收拾出了三进院子,东面的院子里有四间厢房,北面有个独立的院子,属下将刑房设在了那里,至于被砸毁地排房,工部的匠人已经来修了,大约十日内能修好。”
李婉雁展颜,这也算是她这些日子里收到的一个好消息了。
她点点头,“多谢常校尉!”
常括受宠若惊,“这些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有人来应招招贤令了,是白马寺的俗家弟子,有五个,属下将他们安排在花厅中。”
“走,带我们去见见。”
“阿雁!”
李婉雁刚抬脚往花厅走去,却见李鲧从外司院的方向走来,神色有恙。
她凝眉,迎了上去:“阿兄,发生了何事?”
李鲧正色道,“我有事要与你们相商。”
说着,他径自朝内司庭院走去。
庭院中有个书房,那原本是个会客的地方,李鲧走进书房茶室,坐了下来。
待到李婉雁与谢常安纷纷落座,李鲧这才从袖袋中取出一叠奏折。
“这是我从父皇那里拿来的。”他将奏折一个个摊开,“岭南道、河北道、江南道、鄂州道、西蜀、西陵、西秦、东海、东罗,全都有妖物作祟。”
他神色很是不好,“已有上万百姓失踪,其中确定死亡的,有一万三百多人,”
他点了点江南道的奏折:“光是河水,就淹了八千余人。”
李鲧咬牙,“这些都是我大瑞百姓,阿雁,你可有什么法子?”
李婉雁紧蹙起眉,“阿兄,招贤令可有给各大仙门送去?”
李鲧点头:“照你们说的,我已经派人将招贤令送到了各大仙门,其中有三个还没回来,其他的都回来了。”
这说明除了那三个,其余仙门都收到了招贤令。
可过去这么久了,来的却只有白马寺的俗家弟子。
李婉雁气恼,“唇亡齿寒,他们难道不知,若人间没了他们仙门也活不成了吗?”
谢常安道:“一指山的也没来。”
李婉雁怒意更显:“两年前的那场灭魔之战,我们一指山是死的最多的!”
“先冷静。”谢常安目光清亮,“目前还是先派人去这些地方探探虚实。”
李鲧点头,“所有驿站都打点好了。”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派谁去?
“方才常括说,有五个白马寺俗家弟子来应招。”谢常安道,“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李婉雁依旧气恼,但她知道气恼没什么用,于是点了点头。
几人走到花厅,看到有四男一女正笔挺挺地跽坐在坐席上,见有人来,五人都站了起来。
这五人长得各有特色,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身形魁梧,看起来像是练外家功夫的,他的身边站了一个精瘦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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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这男子看上去温文尔雅,面上却有一道长长的疤。
站在精瘦男子身后的是一个少年,少年也很精瘦,皮肤很黑,笑起来时,两排牙齿雪白,少年身边站着的男子很是壮硕,眉眼凶煞,大约是平日油水充足,腹部微微隆了起来。
唯一的女子静静地站在四人身后,她扎的了一个妇人髻,一身素色襦裙,一张普通的脸,左眼下却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李婉雁扫了一圈,虽有惊喜,却也带着些失望。
惊喜是,长安竟还有在炼体的修行者。
失望的是,他们连炼体都还没完成。
待李鲧几人坐定,魁梧男子率先行礼,“小民霍大,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同知大人。”
后头的人也一一跟上,“小民刘二,他是我弟弟,刘七。”
少年咧嘴一笑,“小民刘七,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同知大人。”
壮硕男子接着道,“小民秦福,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同知大人。”
女子福了福身,“民妇严淑娘,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同知大人。”
李鲧颔首,示意他们免礼,随后看向李婉雁。
李婉雁会意,问他们:“听闻你们是白马寺俗家弟子?”
霍大郎道,“回公主殿下,小民是原本是个镖师,因根骨好五年前被白马寺主持收入门下,会些拳脚。”
刘二道:“小民和弟弟腿脚好,主持收了我们,教我们跑腿。”
秦福道,“小民是个杀猪的,主持教小民念了几年静心咒。”
严淑娘道,“民妇只会做饭……”
李婉雁更失望了,但还是温声道:“你们为何会来应招?”
这一回,是严淑娘先开的口:“主持师父说,长安有妖物,身为长安子民,护卫长安义不容辞。”
另外四个跟着点点头。
李婉雁神色微动,“你们……是修行者?”
五人点头,刘七道,“殿下,您莫要看我们普通,我们已经入了门,主持师父说,只要我们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能修炼成功!”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李婉雁都不忍心拒绝,她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正垂眸思考着,感觉到李婉雁的视线,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并点了点头。
李婉雁挑眉,眼里满是诧异。
谢常安又点了点头,随即朝几人道,“岭南道、河北道、江南道、鄂州道、西蜀、西陵、西秦、东海、东罗,这几个地方,你们想去哪里?”
几人皆是一愣,就连李鲧也是错愕地看了过来。
谢常安似乎没看到李婉雁和李鲧的神色,只看向那五人,“据报,这几个地方有妖物,捉妖司需要有人当探路的先锋。既然你们都想护卫长安,那就选个地方吧。”
五人面面相觑,刘七近前一步,“我……我想去江南道。”
众人皆是一愣,李婉雁等人更是一惊,江南道可是死的百姓最多的地方。
李婉雁问:“你为何会选择此处?”
刘七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听闻江南道有很多美人,我……我想去看看,小,小兰姊姊也在那里……”
最后一句话声如纹呐,但还是被众人听到了
刘二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出息!”
刘七咧嘴一笑,更不好意思了。
“同知大人,我是岭南人,我去岭南道吧。”说话的是霍大。
刘二道:“大人,我去河北道。”
秦福道:“那我去鄂州道。”
严淑娘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道:“我,我从未出过远门,不如大人给,给民妇指一条道吧。”
“你不用去。”李婉雁道:“捉妖司正缺一个厨娘,不如你就留下来吧。”
41. 小家碧玉
“我,我……”
严淑娘的脸有些通红。
十二岁时,她被酗酒好赌的阿耶卖给了赌坊,好在姿容不算出众,没被买家看上,后来就被卖进了一个大户人家,做了个厨娘。
只是这主人家的胃口太过挑剔,性情也晴雨不定,每回做了饭食,他们总有理由挑刺,后来主人家嫌她长得不好,便将她许给了府上的一个瘸了腿的老管事。
谁想过门不到半日,那老管事就死了。
后来,主人家又将她许给了府上另一个老鳏夫,没过几日,那老鳏夫出门被马车撞死了。
主人家觉得她是个天煞孤星,找了人牙子,把她卖了。
人牙子嫌她晦气,要将她卖进窑子。
她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
逃出来时,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是路过的白马寺主持救了她,给她赎了身。
然而寺院不能留女子,眼见着身上的伤渐渐好起来,她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正巧,白马寺接了招贤令。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可她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原想着,若捉妖司不收,她或许只有卖身这一条路可走,没成想,公主殿下竟把她留下了
她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说方才李婉雁一时没转过弯来,这会儿她却是完全懂了。
谢常安这是要测一测这几人的能力呢。
不过方才她也看过了,除了严淑娘,其余人多少都有些底子,关键时刻逃跑自保总是可以的。
她想了想,道:“你们也看到了,捉妖司不比寻常衙门,任务若是失败,很有可能尸骨无存,你们可想清楚了?”
刘二道:“殿下放心,我们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情况,若是任务失败,就当我们报主持师父的救命之恩了。”
李婉雁笑笑,“你们也放心,捉妖司也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我会给你们几张保命的符咒,关键时刻逃命用。”
刘七眼睛一亮,“殿下,可是那个一下子就消失一下子就出现是符咒?长安城都传遍了,说殿下是仙人呢!”
“放肆!”刘二又捅了他一下,低声又严厉道:“给我把嘴闭上!”
“好!我尽量给你们每人画一张。”李婉雁道:“常括,带他们下去安置吧。”
常括领命,带着几人退了下去。
待几人退去,李鲧依旧神色凝重,“阿雁,他们当真合适?”
李婉雁叹了口气,“如今捉妖司真正能捉妖的没几个人,他们已经是算好的了,至少有些底子。”
李鲧亦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若我大瑞将士人人都有这样的本事,也不惧那些妖魔鬼怪了。”
李婉雁微微一顿,大瑞的将士少说有几十万,若是人人都是修行者,区区妖魔的确不用畏惧。
只是……
“修行一路虽人人都能踏足,却并非人人都能入门。”谢常安道:“除了要吃得常人无法吃的苦,还需有资质。”
李婉雁点头,“不过阿兄的提议确有可取之处,不如改日,阿兄带我们去见见那些将士?”
李鲧扬眉,“如此就有劳阿雁和谢同知了。”
李婉雁笑得眯起了眼,“都是应该的。”
正说着,常括去又复返,朝众人作揖后,才道,“殿下,昨晚救回来的那个小丫头,醒了。”
李婉雁笑容突然凝住,站起身来,“阿兄,我先去看看。”
李鲧颔首,“去吧。”
谢常安也站起身,跟着几人往厢房走去。
小丫头被安排在最外面的一个厢房里,厢房门口站着一个司卫,负责守门,见几人来了,他连忙让出身位,打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李婉雁径自走到厢房内室,却见那小丫头此刻正睁着眼睛坐在床榻上,好奇地往四周张望着。
直到李婉雁进屋,她才将视线收回,落在了李婉雁身上。
李婉雁往后退了半步,歪着身子小声问谢常安,“我怎么看她有些不对劲。”
谢常安点头,“她险些被吸走三魂七魄,能捡回一条命已然是大幸了。”
李婉雁近前去,捏起小丫头的腕脉,正要引出灵力探查,却对上了小丫头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
一想起她小小年纪便遭遇这种事,李婉雁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不一会儿,李婉雁收回手,扭头朝谢常安道:“你的药不错。”
谢常安嗯了一声,“可能问灵?”
李婉雁神色微滞,摇了摇头,“她的精神经不起。”
问灵是一个非常消耗被问者精神力的术法,这小丫头才刚刚醒转,三魂七魄都还没稳定,根本经不起问。
李婉雁想了想,道,“谢常安,我总觉得昨晚戏场一事很蹊跷。”
谢常安笼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婉雁看了看依旧清澈得左顾右盼的小丫头,道,“你有没有觉得,昨晚的戏场与平康坊上官私宅的案子,发生得太仓促了些?”
谢常安颔首,示意她继续。
李婉雁道:“一如白嘉的案子,那魔物在她身边潜伏了那么久,还哄骗她辟开地盘种水云竹,至少半年以上,才要了白嘉的性命。”
“再如苏家娘子和杜家娘子,那魔物只是怂恿,也并没有得逞,可是它没过多久突然就失控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说出自己的猜测:“谢常安,你说先后撕人面皮与吸食三魂七魄的魔物,会不会不是同一个。”
谢常安却摇了摇头,调笑一声,“小雁儿,莫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或许是我们查到了什么,那魔物急了,又或许,它的猎物已经到手了。”
“妖精我没见过,美人我还没见过吗?整个长安城美人最多的,就属平康坊,三殿下,待我出去,我一定带你去见见,什么才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
“美人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若是你没见过妖精,我这便走了。”
“别走啊三殿下,咱们都已经喝了一杯酒了,也算是朋友了,你留下陪我说说话,我都快闷死了!”
隔壁传来了上官岐与李振的对话,听两人的语气,像是有些喝多了。
两人相对一视,抬脚往隔壁走去。
隔壁的厢房内,李振正歪着脑袋倚在桌案上,一手捏着一个白瓷酒壶,另一手则是拿着一只白玉酒杯,两人进去的时候,李振正将手里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上官岐则是斜斜地躺在胡塌上,塌边东倒西歪地堆了好几个白瓷酒壶,他手里也拿着一个,看样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听到脚步声,李振抬起头,看到熟悉的两人,立即咧嘴笑了起来,“阿妹!谢兄!我,我来帮你们了!”
说着,正要起身,整个人竟是一个踉跄,东倒西歪地跌坐在了地上,手里白瓷酒壶中的酒全都洒了出来。
李振丝毫不在意,索性坐在地上,红着脸傻笑了起来。
李婉雁正要近前去扶,斜躺在胡塌上的上官岐着急了,他一个侧身,从胡塌上滚了下来,想要往李振走去,可他显然没想到自己还受着伤,滚到地上后就站不起来了,然动作却还是向着李振的。
“唉,三殿下,你别走啊,你若不喜欢沉鱼落雁国色天香的,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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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引一引小家碧玉的,别的不说,那柳眠巷卿玉楼、红袖馆、静幽馆、慧泉馆、烟波馆,可都有各有特色的小家碧玉。只可惜……”
上官岐十分惋惜地长叹了一声,“只可惜,我是许久未见那些小娇娇了,听闻都失踪了。”
他又啧了一声,“我才不信呢,能被小爷看上是她们的福分,她们如此行为,也不过是摆谱给小爷看罢了。怎么样三殿下?只要你能把我从这里接出去,我就带你去尝尝那些绝色!”
看他这样子,分明也是喝高了,李婉雁抽了抽嘴角,一把扶起李振,将其交给谢常安,又近前拎起上官岐,往胡床上一丢。
被酒麻痹住的剧痛再次传来,上官岐猛地睁开眼,在李婉雁身上打量了一番后,迷离的眼神越看越精神,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啧,如此打扮姿色也不错——哎哎哎!疼!”
还未说完,伸出的手突然被擒,手指也被掰得歪到了一边,上官岐的酒顿时醒了。
“你你你……”
“怎么?”李婉雁挑眉,“这是把捉妖司当平康坊了?”
上官岐一时语塞,心虚地转动着眼珠子,余光瞥见被谢常安扶到坐席上歇息的李振,又立刻直起身子,理不直气也壮,“是三殿下!三殿下非要来看小爷!小爷什么都没做!都没做!”
李婉雁呵呵一笑,“哟,你这是还想再做些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上官岐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只是,只是想请三殿下去我的私宅玩几天。”
李婉雁只定定地看着他,不语。
上官岐慌了,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可手还在李婉雁手上,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就会传来阵阵如针锥一般的剧痛,他不敢再动了。
“你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见他老实了,李婉雁才开口,“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你。”
上官岐稍稍松了口气,这女魔头既然是有求于他,那他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想问什么就说。”
李婉雁道:“那个被九嗟师父抓回来的女子,你可认得?”
那女子和和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伤了他,他如何不记得!
上官岐道,“她,她好像叫梦儿,似是烟波馆的琴妓。”
李婉雁颔首,又问,“你方才说,平康坊近日有女子失踪,说来我听听。”
“你,你你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李婉雁的手劲儿不小,任由上官岐如何抽回,手指依旧死死被钳住,他都快哭了。“我,我再好美人,也是有原则的,美人不爱我,我还能硬抢不成?我好歹是上官家的……”
“你还知道你是上官家的?”李婉雁挑眉,满是讽刺,“听闻上官家的郎君各个清风霁月,风度无双,怎地到你头上,竟是个荒淫无度一事无成的纨绔?就凭你是上官皇后的胞弟?”
上官岐瞪大双眼,“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李婉雁反问:“不是吗?”
上官岐不屑又愤怒,“那些个爱养私奴的家伙,可是奴隶场的常客,还爱做些强抢良女的勾当,怎地在外名声这般好?”
李婉雁呿了一声,正色道:“那些失踪的女子,都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上官岐挺起胸膛,道,“反正不是我干的!”
正说着,他浑身一个激灵,“你不会想将这罪名扣在我头上,将我下狱吧?”
李婉雁眯了眯眼。
上官岐怒得直起身,丝毫不顾手上的疼痛,“好你个女魔头!你陷害良民!你等着!只要小爷有机会出去,一定要去陛下面前告你的状!”
李婉雁:……
42. 烟波藤梦
李婉雁这算明白了,这上官岐就像是只精力旺盛的狗,尤其是喝了酒后,说起话来,巴拉巴拉地没个消停,即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确定在他身上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之后,李婉雁毅然决然地起了手刀往他脖子来了一下。
下一刻,世界一下子就清净了。
李振已经躺在靠椅上睡着了,谢常安笼袖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
李婉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回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谢常安戏谑地冲她笑了笑,“女魔头?”
李婉雁剜了他一眼,“怎地?不服?”
谢常安冲她抱了抱拳,“自是服气的。”
李婉雁哼得一声,喊来一个司卫,将李振抬下去歇息,随后道:“随我去一趟平康坊。”
“好。”谢常安颔首跟上:“我命人查了查上官岐所言失踪的女子,倒也属实,柳眠巷卿玉楼失踪的是头牌娘子红英以及她身边的婢女青儿,据说是受到了惊吓一病不起,而后就不见了,此前卿玉楼的鸨母还去京兆府报了案。”
“红袖馆失踪了三个,皆是容颜姣好的解语花,其中一个身子不爽利,另一个是刚堕了胎,最后一个是染了病,皆是告假休息了几日便不见了。”
“静幽院失踪的是两个丫鬟,据说是刚梳了头开了脸准备接客,第二日便不见所踪,鸨母也报案了。”
“巧合的是,就在同一日,静幽院后头的慧泉馆里,有一个名唤小莲的小娘子也失踪了,据说她与静幽院中失踪的那两个丫鬟平日里很是要好。”
“烟波馆呢?”李婉雁燃尽瞬移符,站在烟波馆门口,抬头看向写着“烟波馆”三个字的大门问他。
“据说失踪的是一个二等娘子。”谢常安道:“鸨母也报了案。”
李婉雁双手环胸,目光已经定在写着“烟波馆”三个字的大门上,好一会儿,她朝谢常安道:“你去,叫门。”
“我去?”
李婉雁挑眉:“难道我去?”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个叫梦儿的小娘子在九嗟手里逃脱,她心里总有一种对未知的烦躁。
谢常安摇了摇头,近前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鬟,瞧见门外只一男一女站着两个人,她朝李婉雁道:“敢问可是捉妖司的李司使?”
李婉雁蹙眉,“你认识我?”
小丫鬟道,“我们家娘子说了,若是李司使和谢同知来了,务必请进门来。”
李婉雁问:“你家娘子是谁?”
小丫鬟道:“我家娘子名唤藤梦。”
说着,她让出一条道,“两位请进。”
李婉雁若有所思地看了谢常安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想象中,烟波馆与卖竹幽之意的静幽馆、卖温泉之流的慧泉馆、卖解语之花的红袖馆一样,是个卖水雾之景的地方,可谁想刚踏进馆内,李婉雁便诧异地蹙起眉来。
满院子的藤蔓鲜花,丝毫看不出水雾之景,却另有一种山林迷幽之意,叫人有些看不清楚。
小丫鬟将两人引到一座被藤蔓厚厚缠住的高楼面前,唯有从最顶楼延伸出来的一个小阁子才看得出,眼前这个高楼是座阁楼。
看样子该是三层。
小丫鬟道:“二位请进,我家娘子正在三楼等着二位呢。”
李婉雁指着顶楼延伸出来的那个小阁子,问,“可是那里?”
话音刚落,小阁子里突然亮起了灯。
小丫鬟点头,“正是呢。”
李婉雁颔首,掏出一张瞬移符,眨眼功夫,便拉着谢常安落在了顶楼的小阁子里。
楼阁的窗户大开,微风拂过,惹得阁内的烛火摇曳飞舞着。
窗前有一张巨大的茶几,茶几上摆了一些茶具与点心,茶几后有一张藤椅,有一个女子正半躺在藤椅中,一手托着脑袋,闭目养神中。
下一刻,她缓缓睁开眼,冲两人微微一笑,“二位来了。”
李婉雁眯了眯眼,眼前这女子与之前九嗟师父抓回去的那个小娘子一样的长相,可无论是气质、语气还是样貌,却一点都不像。
尤其是她那双浅碧色的眸子。
那双眸子与她的那个微笑一般,看似轻描淡写,却充满了魅惑与攻击性。
李婉雁暗暗凝了凝灵力。
藤梦坐直身子,给两人倒了茶,对他们的突然出现丝毫不意外。
“昆仑的沉山碧,二位尝尝?”
李婉雁凝眉,沉山碧是昆仑山上的一种仙茶,可昆仑山早已绝迹,眼前女子怎会有?
难道她来自昆仑?
这么一想,李婉雁顿时恍悟。
怪不得她没能从藤梦身上感受到任何妖魔之气,原来她非妖非魔。
“不错。”藤梦像是早就知道李婉雁心中所想,道,“我来自昆仑。”
她依旧笑着,“二位放心,我对二位没有敌意,只是想同二位谈一谈。”
室内不知何时多了两张藤椅,李婉雁与谢常安相对一视,分别坐了下来。
藤梦微微一抬手,茶几上的两杯茶轻盈地飞到了两人的面前,“尝尝吧,一般人可喝不到这样的好茶。”
“藤梦娘子想谈什么?”李婉雁并没有接。
藤梦也不在意,只是将茶落在了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一张藤做的茶几上。
“相信二位都知道九嗟小师父的能力吧?”
李婉雁凝眉,直言道:“须弥芥子是白马寺的圣物,也是九嗟师父毕生守护之物。阁下若是想独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占得下。”
藤梦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就像是雨后林中随风起舞的铃铛,婉转又动听。
“两位误会了,那东西对九嗟小师父何其重要,小女又岂敢独占?”
李婉雁好奇了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藤梦浅浅一笑,眼角微微扬起,绿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显得异常魅惑。
“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没等李婉雁反应,她主动道:“你们不许让九嗟师父参与其中。”
李婉雁呵笑一声,豁然起身,“参不参与其中,是九嗟师父自己的事,这话,藤梦娘子应该同九嗟师父说。”
说完,她正要走。
“慢着!”藤梦道,“四大神兽的消息,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吗?”
李婉雁顿住脚步,藤梦来自昆仑,身上没有妖魔之气,更没有杀伐的浊气,说明她居长安以来从未害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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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她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只是李婉雁从没抱过藤梦会给她提供消息的希望,所以当即一愣。
她不动声色,看了谢常安一眼,转身看向藤梦,“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藤梦勾唇一笑,“青龙寺后山竹林的迷魂阵法,你们去看过了吧,那里正关着青龙神兽。你们若不信,大可以再深入进去看看。”
藤梦又道,“我还知道,设下那个迷魂阵法的,正是你的父亲,秦王李晟。”
李婉雁神色微变,青龙寺后山的那个阵法与秦王府上的迷魂阵法确实有几分相似,可里面的结构全都变了。
连她都不能肯定是不是出自阿耶之手,藤梦怎会知道?
李婉雁警惕了起来,“我说了,空口无凭。”
藤梦也不恼,再道,“桃林也去过了吧,关在里面的是玄武神兽,是我放出来的,只不过玄武生性嗜睡,兴许这会儿又寻了个地方睡觉了吧。”
她又笑笑,“还有朱雀和白虎,你们或许不知道,白虎被关在圣陵中,前些日子你们塌了圣陵,正好将困住白虎的阵法加固了几分,如今除了我,没人能找到它。至于朱雀……”
她喝了口茶水,轻轻一笑,“我不告诉你们,除非你们答应……”
“若是我们不答应呢?”李婉雁双手环胸,微微挑眉,挑衅地看向她。
藤梦笑容微微一僵,眼眸也跟着锐利了几分,“李娘子,我这会儿可是在与你好好商量呢,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是商量,也该拿出些诚意才是。”谢常安将李婉雁拉到身后,那双光风霁月的眸子,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看过去,眼底满是刺骨的寒意。
饶是见多识广如藤梦,心中也不免跟着微微一寒。
“不巧的是,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晓。”他笼着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藤梦娘子,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阁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连风都没敢放肆。
藤梦轻挑眼皮,浅碧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有一瞬间,那双眸子忽然变暗,像是朝谢常安身上投去一道碧色的光。
除了谢常安自己,连李婉雁都没察觉出来。
下一刻,藤梦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过来,“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李婉雁看看藤梦又看看谢常安,试图探究两人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却听谢常安问道:“我什么?藤梦娘子想说什么?”
藤梦暗暗咬牙,死死地盯着他,“好,还有一事,你们定不知道!”
谢常安微微一笑,“说来听听。”
藤梦道:“芙蓉公主山庄。你们要找的魔物就在芙蓉公主山庄,且与秦将作家的娘子有关。秦家娘子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带着祭品偷偷潜入山庄。山庄角门的那处竹林,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
李婉雁心中暗暗一惊,她一直以为与芙蓉公主山庄有关的是白嘉,没想到竟是秦二娘子。
谢常安却摊摊手,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这个我们也知道。”
藤梦微怔,有些急了,“那朱雀……”
“听说上官家有一棵梧桐树。”谢常安淡淡道。
藤梦豁然起身,脸上皆是惊恐,“你!你到底是谁?”
43. 昆仑仙藤
“不过是个普通修行者罢了。”他看向藤梦,满是挑衅意味,“怎么?你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事?”
藤梦暗暗咬牙,她堂堂昆仑仙草藤,最擅长的便是读心愈身,可方才她试图用读心之术去看面前此人,竟是一点都看不明白。
看来是她轻敌了!
她媚眼微挑,朝谢常安勾了一下,“郎君这么凶作甚?奴家又不是什么百晓生,想知道什么便能知道什么的,交易做不成便做不成嘛,也没什么的。”
一条藤蔓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坐席面前的杯盏包了起来,送到两人面前,“就当是奴家方才无状的赔礼,茶还温热着,二位尝尝吧。”
李婉雁被谢常安挡了个严实,但还是听出了两人之间的机锋。
谢常安像是在激怒藤梦。
“不必了。”谢常安道,“既然合作不成,那我们也该走了,捉妖司俗物繁多,想来藤梦娘子也不想被扣上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李婉雁:!!!她确定了!这谢常安真的在激怒藤梦!
她推了推谢常安,示意他住口,谁想他一个扭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他的眼神气定神闲的,李婉雁都不好判别他这些行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也正是两人眉来眼去的时间里,藤梦终究还是怒了。
“姓谢的!你们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藤梦紧咬着牙,那双浅碧色的眸子瞬间成了墨绿。
谢常安后退了半步,趁着这个空档拉了一把李婉雁的衣角,朝藤梦投去一个桀骜的笑容,“那我倒是还挺好奇,藤梦娘子的敬酒是何,罚酒又是何?”
哗啦一声响,整个阁楼竟开始地动山摇,他们所在屋子里的东西,也被这一场颠簸摔得东倒西歪,没一样是好的。
突然,有一条藤蔓临空而起,将谢常安与李婉雁两人团团卷了起来,吊到了高处。
李婉雁终是没忍住,咬牙切齿道:“谢常安!”
谢常安却是朝她丢去一个浅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不是还在忧愁捉妖司没人吗?送上门的人,你还想要往外推不成?”
李婉雁顿住了,方才得知藤梦的真实身份时,她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能不招惹便不招惹,长安的变故已经很多了,她不想在此变故之上再添变故。
却是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
只这一句话,李婉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朝藤梦道,“藤梦娘子,九嗟和尚自己的意愿,旁人轻易干涉不得,你今日种种行为,实在强人所难。”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想让他人替你们这群皇亲贵胄做嫁衣裳罢了。若是没有九嗟,李娘子,你敢说你能除得了那些魔气?”
藤梦冷笑一声,手臂不知何时变成了无数藤蔓,忽得飞了过来将两人缠得死死的,“仙门早已没什么人了,李娘子,你不觉得你在长安做的这些,不过是徒劳吗?”
李婉雁微眯了眯眼,有怒气徐徐生出。
藤梦心里一惊,都怪她方才光顾着恼怒,竟是忘了,李婉雁身负火系术法,与她而言是天敌!
此刻从她身上隐隐生出的怒气中,分明有三昧真火的气息!
藤梦的态度忽然就软了几分,继续道,“李娘子,我也不想为难你们,长安是个什么地方?沽名钓誉之徒我见得多了,旁人你们爱怎么霍霍怎么霍霍,唯九嗟不行!”
她道:“他是白马寺的护宝僧,本该待在圣洁之地,好好护着佛门宝物,这到处充满魔气污秽的人间,不适合他!”
“既如此,你不如亲自同他说?”李婉雁冷道。
“你当我没说过吗?”藤梦又气又怨,语气也软了下来,“他要是肯听,我至于想法子将你们请过来吗?”
李婉雁看了看身上的藤蔓,反问:“这便是请?”
“李娘子,我这也是实在没别的法子了。”藤梦说着竟是落下泪来,“若我方才不使这手段绑了你们,你们怕是早就走了。兴许,兴许也再没下回了。”
李婉雁正色道:“藤梦娘子,有些话我们不妨可以开诚布公地好好说一说,如此又是要挟又是绑人的,实在不像是请人的样子。”
藤梦瞥了一眼谢常安,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婉雁,待确定她身上的怒气消退之后,才收回藤蔓,屋子里也迅速恢复了正常。
这一回,她亲自倒了两杯茶,给谢常安与李婉雁奉上。
“是奴家思虑不周,还望两位莫要恼了奴家才好。”
声音婉转柔软,丝毫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
两人依旧没去接茶,谢常安只微微一笑,“看来,藤梦娘子是愿意与我们好好相谈了?”
“愿意愿意!”
面前两人她可是一个都惹不起,一个是拥有三昧真火的火系修行者,另一个看起来虽不像是修行者,可她根本看不透。
未知就是危险。
藤梦连连点头,又招来几条藤蔓,为两人织缠了两张藤椅,并亲自将热茶摆在藤椅旁的桌几上,自己则是退到一旁,乖巧站立着。
藤梦的乖巧全然出乎李婉雁的意料,她原本只以为待她收了藤蔓还会有后招,或许一会儿可能有一战,没想到竟是这般平和。
她都有些不确定了。
事实就是,藤梦是真的乖巧。
任何事物在天敌面前,乖巧就等于活命。
三昧真火可是能燃尽世间万物的东西啊!她一个小小仙藤又算得了什么?
藤梦都有些后悔了。
她也不过是刚醒来没多久,这几日又被芥子世界里的魔物搞得脑子浑浑噩噩的,实在不知长安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待两人坐定,藤梦冲李婉雁展开一个十分殷勤的笑,“李娘子有所不知,我与九嗟师父,算得上是救命的恩情。”
她声音婉转动听,只几句话便道出了自己与九嗟之间的渊源。
原来她本是千年前一棵长在昆仑山上的仙藤,那时昆仑山还未消失,有人得知昆仑山上遍地仙物,便上山将她采了下来。
人间灵力不足,她便以藤身在人间待了很多年,几经周转,她被放在了皇宫宝库里,这么一放,就放了近百年。
因皇宫有真龙天子的紫微星加持,她渐渐修成了人形。
初现人形时,她便被刚当上护宝僧的九嗟抓了个正着,他用芥子世界罩住了她。
她非妖非魔,九嗟几遍抓住了她也拿她没法子,再有仙藤有读心愈身之能,自那开始,她便常常随着芥子世界,陪在九嗟身边。
直到他修成了与芥子世界相互连通融合的法门。
“李娘子,九嗟师父与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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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相通的,这便意味着,芥子世界中的魔气,九嗟师父也能感知到,魔气一天未除,他便要消耗一整天的精力去压制魔气,直到魔气彻底顺服。”
她道:“可是娘子,这魔气可有这么容易被顺服吗?”
李婉雁恍悟,怪不得九嗟师父的状态那么不好,原来是这魔气闹的。
可是她与谢常安也提过魔气的处理法子,除了寻个地方将其封印,便是使用天雷将其送入轮回。
且不说这世间找到能封印魔气的地方不易,就说这天雷诀,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练成的。
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其暂时困在芥子世界里。
李婉雁有些心虚,她实在无法回答藤梦的话。
“阿弥陀佛。”
阁外传来九嗟的唱佛声。
“魔气一事,乃小僧的修行之一,既然几位决定将魔气困在芥子世界,小僧自有法子守住。”
话音刚落,九嗟一身佛光出现在了阁楼里。
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些了,只是神色却比之平日更冷了几分。
他走到藤梦面前,居高临下,冷声道:“还望施主将须弥芥子好生归还。”
藤梦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决定,哭着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要守住自己的底线,“若是我不还呢?小师父可是又要向上回一般,捏住奴家的死穴?”
她抬眉,眸光盈盈,媚丝如画,“小师父,你真是好一副铁石心肠!”
九嗟眉心微蹙,却还是一步不退,甚至更逼近一步,“请施主将须弥芥子好生归还。”
藤梦像个无助的孩子,看了看谢常安,又看了看李婉雁,最终再看向九嗟。
对碰上九嗟那双坚毅的眸子后,她像是做了个重要的决定,道,“好!我还给你!都归还于你!”
话音刚落,她纵身一跃,化作一缕青烟,裹着一道金光,钻进了九嗟的额心。
霎时间,九嗟眉心红痣再次回归,这一次,红痣旁还多了一条绿色的藤蔓,使九嗟看起来,更妖媚了几分。
九嗟也没想到,藤梦会跟着须弥芥子一道置于归处,心里一慌,连连道:“施主,还请从小僧眉心出来。”
“我不!你能使得须弥芥子我也能,既然你不肯放弃,奴家就换个法子。”藤梦得意一笑,“九嗟师父,你就从了奴家吧!”
“藤梦施主!你不可!”
可惜,饶是他再怎么劝说,额心的那一抹藤蔓印记不再有动静。
九嗟蹙眉,朝谢常安求助:“谢施主……”
谢常安耸耸肩,“须弥芥子在她手里,我们也不好强抢。”
“那她……”
谢常安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和尚,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里面。”
正此时,庭院中传来了梁金泉的声音,“公主殿下,同知大人,你们在上面吗?”
几人相对一视,李婉雁掏出一张瞬移符,眨眼功夫,在梁金泉面前显现。
梁金泉吓了一跳,但好在人尚稳重,很快就恢复了。
“可是林宅有异?”李婉雁边问边要拿出瞬移符。
梁金泉奉命盯着林宅,再看他神色慌张,想来林宅肯定出了什么事。
“回殿下,林宅女眷,怕要生了。”
燃起瞬移符的手猛地一顿,李婉雁震惊,“什么?”
44. 夜黑风高
夜黑风高,秦宅后院,秦家二娘子秦玉珍正坐在梳妆台前,边照着镜子边梳着头。
镜子里的她有一张娇俏小脸,弯弯柳叶眉下的是一双桃花眼,琼鼻小巧微翘,肌肤吹弹可破,白皙得仿佛是一尊易碎的瓷器。
与镜子前的她样貌截然不同。
突然,镜子里的“她”开口说话了。
“怎么样?这张脸你可还满意?”
镜子前的她却冷笑一声,娥眉紧蹙,明显很不高兴,“满意?我只让你扒皮,你闹出这么多人命做什么?”
“你们皇帝不是最讨厌怪力乱神吗?谁能想到长安也有捉妖师?”
镜中人也怒了,“三昧真火可不是什么普通火,若非我及时吞服魂魄续灵,你以为你这张脸还能在?”
秦玉珍不语。
她天生眼歪嘴斜,这是她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看了很多医者都无济于事,阿爷为了她还请了很多道士和尚神婆,结果依旧是医治不了。
原本她以为,她这个样子这辈子都要活在这一方天地里,没成想,前年家里收到一封来自河南东道林家的投靠信。
她这才知道,因着祖辈的关系,自己原来与林家还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
初见林郎君时,她便一见倾心了,那个郎君长得翩翩儒雅不说,性子也十分好,对她也十分温柔体贴,他说娶妻娶贤,容貌是其次。
阿娘生下她后没多久就去了,阿爷一心扑在将作监,根本没有心思续弦,家中又无长辈,是以自小她便主理起了府里的中馈,能力不差。
这一点正好符合林郎君的需求。
无论是阿爷还是她,对这门指腹为婚的亲事都很满意,决定等林郎君考完后就完婚。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决定,让秦家惹上了大麻烦。
原以为白府知道林郎君有婚约在身,就打消了榜下捉婿的念头,谁想第二日白家人竟上门叫嚣,还对阿爷威逼利诱,说若是阿爷不取消这门婚事,他们就让阿爷和林郎君一道滚出长安。
她原是不信白家有这样的能力,毕竟阿爷也是朝廷命官,可她毕竟只是个深闺小娘子,哪里懂朝政。
果然没过几日,阿爷就被弹劾,在家闭门思过了许久。
而此时,林郎君家也发生了意外。
他死了。
林家人说他是暴毙而亡。
可她知道,他是被害死的。
被白府,被白嘉害死的!
她不明白,上天为何会如此对她。
她如此模样早就该死,可上天却让她活了下来,独独要了阿娘的性命。
原以为所有人都要弃了她,上天又让林郎君来到她的身边,可没过多久,林郎君也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克夫的传言定是白嘉散播出去的,白嘉是想让她这辈子都嫁不了夫君,遭人唾弃,留在一方天地里孤独终老。
好狠毒的心!
既如此,那也不要怪她心狠了!
“她快生了吧。”秦玉珍问。
镜中人道:“不是今晚便是明日。”
秦玉珍点点头。
不一会儿,镜中人警告道:“我劝你早些动手,那几个捉妖师可不好对付,他们可不是你阿爷从前寻来的那些酒囊饭袋。”
秦玉珍冷哼一声,“我看你是着急使用我的身子吧!”
镜中人却笑了,“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要反悔?”
秦玉珍冷道:“放心吧,等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
她轻轻放下梳子,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皮。
那是一张人皮。
人皮很新鲜,在烛火的照耀之下显得白皙透明吹弹可破。
秦玉珍轻车熟路地将这张人皮贴在自己脸上,一张美丽的脸瞬间诞生,比镜中的那张柳叶眉桃花眼更美艳精致。
她给自己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又画了一个美丽的妆容,理了理衣裳后,站起身来,“走吧,我想去看看那个孩子。”
镜中人冷笑一声,“看了有什么用?那又不是你的孩子。”
秦玉珍瞥了镜子一眼,眸子里尽是冷意,“你若是不想要我的身体,我大可自尽。”
妖物可附身人体操控人身,可若此人的精神力强大又不愿意配合,终有一日为了操控人身妖物会消耗大量灵元。
是以,若想要附身凡人,最好的法子便是凡人自己愿意献出身体,任由其操控。
镜中人气得咬牙,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受这小小凡人威胁!可眼下,若不听她的,自己怕是要这辈子都要困于镜中。
她看向秦玉珍的眼神也锐利了起来。
还未入深秋,夜晚就有了几分凉意,今夜明月极圆,皎洁的光晕照在地上,将已过子时的长安照得犹如白昼。
有一抹黑雾自秦府悄悄遛出,躲过夜巡的金吾卫与武侯,七拐八拐地,遛进了一条名不见经传的胡同里。
胡同里北面角落有一个院子,此时院门紧闭,从里头传来阵阵女子撕心裂肺地惨叫声。
吕氏慌张地朝外喊道,“大娘,水烧好了没有?”
厨房里正火急火燎地烧着火的小娘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喊道,“快了快了。”
她看上去十三四岁,手心却起了一层厚厚的茧,看起来是干惯了粗活的。
彼时耳房里传来阵阵婴孩的哭声,那妇人又喊:“大娘,去看看二娘是不是饿了!”
烧火小娘子立即放下手里的柴火,起身朝耳房奔去。
也不知这样的喧闹持续了多久,终于一阵嘹亮的婴孩哭声从正房传出,吕氏惊喜地朝抱着孩子在厨房烧水的林大娘子喊道,“大娘!生了!是个小郎君!”
角落里的黑雾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艳丽女子模样,她眼里满是泪水,看上去竟是比正房里的妇人还激动。
她鼻子酸酸的,对着空气道,“听见没,她生了,是个小郎君!他有后了!”
身后地上黑漆漆的影子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一朵黑漆漆的乌云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将当空的明月遮了半边,屋子里婴孩的哭声渐渐停止,想来是睡着了。
秦玉珍深呼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如索命恶鬼般的凌厉,“走吧。”
话音刚落,她又化作一缕黑烟,飘进正房内。
因为刚刚生产过的缘故,正房内满是血腥味,吕氏早已抱着孩子去往耳房休息,此刻屋子里只有一人——刚刚生产过的小吕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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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珍在床榻旁现身,盯着床榻上睡着的肥胖妇人,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
太丑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一件极其不情愿的事,道,“动手吧。”
地上的影子突然立了起来,看了秦玉珍一眼,随即化作一团黑雾,朝小吕氏的脸裹了过去。
下一刻,小吕氏的脸轰的一声烧了起来,红色的火焰如同瘟疫,只碰到黑雾的一角,那团黑雾就跟着熊熊燃烧了起来。
尖锐的尖叫声突然冲破了黑暗。
“三昧真火!啊!是捉妖……”
“师”字还没说完,黑雾就被火烧了个干净。
秦玉珍顿觉不妙,正要逃离,刚跑到门口,就被一杆冰冷的长枪抵住。
此时的长枪枪头正发着红光,看上去很是危险。
“站住!”李婉雁冷声道。
秦玉珍瞬间认出了李婉雁,她有些惊诧,“公……公主殿下。”
李婉雁以为秦玉珍会反抗,一直戒备着,可没想到眼前女子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有一种束手就擒的意味。
她蹙了蹙眉。
下一刻,秦玉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小女可以认罪。可是在此之前,可否让小女见见林郎的孩子?”
听着外头有动静,刚刚接生的吕氏抱着孩子从耳房出来,正好看见正房门口的两人。
她原本想要喊人抓贼,可看到月色下秦玉珍的脸,突然怔住,“秦……秦娘子?”
秦玉珍扯出一丝笑容,在朦胧月光之下,显得格外地楚楚可怜美丽动人,“嫂母,听闻林郎有孩子了,我……我过来看看他。”
怀里的孩子正酣睡着,但看秦玉珍如此,吕氏又有些不忍心,她认出了李婉雁,可见她举着长枪对着秦玉珍,有些疑惑,“这,这是……?”
秦玉珍道:“这位是雁阳公主,来捉我的。”
听到一个捉字,吕氏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你……你……”
秦玉珍如实道,“白家娘子惨死之事想必嫂母有所耳闻,是我做的。”
她乞求地看向吕氏,“嫂母,我只是想来看看林郎的孩子,看完我就走。”
吕氏大吃一惊,眼底却并非害怕惊恐而是心疼,“怎么……怎么是你?造孽啊!”
李婉雁自然察觉出她反应的不寻常,问她:“为何这么说?”
吕氏心疼地看着秦玉珍,落下不忍的泪水来,“秦娘子,你是个好孩子。这一切都不怪你!”
面对两人诧异的目光,吕氏面露恨意,几乎咬牙切齿道:“林奉他就是个畜生!”
吕氏抹了一把泪,这才将原委道出。
河南东道林家郎主有一妻一妾,妻妾各生了一个儿子,林奉便是妾生之子。
两个儿子都很会读书,可书院名额只有一个,林家郎主便将嫡妻生之子送了进去。
“我知阿翁此举很是不妥,明明多花两百两银子,就能再买一个名额,可阿翁说,科举为官极重出身,庶子能识得几个字就够了,若是将来真的能做官,丢脸的不止是他,还有整个林家。后来……”
吕氏的眼泪哗啦啦地掉,“后来有一日,林奉不知怎么地,喝得烂醉如泥,跑进了我的屋子……”
45. 伏法认罪
彼时她与林家大郎成婚不到半月,之后他又去了书院读书,每半年才回家一趟。
待到他回来后,得知妻子怀孕三个月,暴跳如雷,当即寻林奉算账,也正是那天夜里,也不知是谁打翻了油灯,偌大的林府被熊熊大火吞没,只余下怀有身孕的吕氏,以及救下吕氏的林奉。
秦玉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可能,她的林郎不可能是这样的!
“生大娘时,我的身子骨受了病,无法再有孕。”
吕氏吸了吸鼻子,无奈地看向正房的方向,“未免林家绝后,生下大娘之后,他便买了一个看上去就很能生养的侍婢,说是伺候我,实则……”
怀里的孩子悄声哼唧了一下,吕氏摇哄片刻,眼色渐渐清明。
“来长安后,他多方打听,终于以自己的才华策论搭上了白府,那时我瞧他吃了好几回闭门羹,心里正高兴呢,没成想转眼,他便寻去了秦府。”
二十几年前,秦家郎主去河南东道监工大佛建造,险些被落石砸中,被林家郎主所救,自那之后,秦林两家便时有来往并结成了通家之好。
接下来的事就十分明朗了,起先白阁首没看上林奉,谁想林奉果真有几分才能,竟成了探花,他很是满意,直接榜下捉婿。
见自己当真搭上了当今阁首,林奉自然也就看不上与秦府的婚约,是以就以纳妾一事让秦玉珍知难而退,谁想秦玉珍不肯。
于是他私下里去寻了白嘉。
他用哄秦玉珍的法子再次哄了白嘉,白嘉心动不已,没过几日,秦将作就被弹劾了,然而白阁首定然也看出了林奉的品行,连带着将他也一道弹劾了。
吕氏道,“林奉其实是被白阁首着人活活打死的。”
林家已经没人了,若让人知晓新科探花因得罪白阁首而被活活打死,那她这个带着几个孩子的妇道人家就别想在长安活下去了。
是以她才会对外宣称,林奉是暴病而亡。
秦玉珍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可能,林郎不是这样的,林郎对她说过,金榜题名时,她会是他的夫人。
“嫂母说的不错。”
正房内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原先躺在床榻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吕氏不知何时下了床,脸色惨白地走到门口,想要去扶秦玉珍。
然因着生产脱力的缘故,她根本使不上劲。
她只好蹲坐了下来,“妾并非嫂母侄女,而是林奉来长安路上买的良家女。”
“为……为什么?”秦玉珍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小吕氏微低下头,看不清喜怒,“他同我说,林家子嗣凋零……”
吕氏要去扶她,“幺娘,地上凉,快回去歇着。”
“嫂母,这么些年,辛苦你了。”幺娘抬眸看向吕氏,泪眼汪汪的,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吕氏被她这么一引,泪水哗啦啦地往下落,她哭道,“如今好了,他死了,咱们安生了。”
秦玉珍脑子嗡嗡的,她曾想过林奉是被白府害死的,林郎那般光风霁月又十分柔软的人,自然受不了别人相逼,更何况白嘉本也不是个好人。
没想到,林奉确实是被白府害死的,却并非是受不了相逼,而是自作孽。
那她这几年为他做的这些事,算什么?
剔骨挖肉,忍着恶心吃下那些药物,又用心头血豢养一只妖物,一步一步将白嘉算计至惨死,这些又算什么?
秦玉珍自嘲一笑,空洞的眼神看向李婉雁,突然她看见了李婉雁手里的长枪,心中大动,竟是猛地起身,朝李婉雁的长枪头上撞去。
好在李婉雁眼疾手快,眨眼功夫就将抚宁收了起来,秦玉珍撞了个空,直接扑在了李婉雁的怀里。
许是事情败露,又许是找到了个支撑,秦玉珍突然大哭了起来。
李婉雁不解,只能任由她哭。
直到天边露出些鱼肚白,秦玉珍才哭歇,她肿着眼睛看向李婉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我若是认罪,陛下能对我阿爷网开一面吗?”
秦玉珍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的,李婉雁一下就慌了分寸。
要冲到前头去捉妖驱魔,她二话不说,提枪就上,可论安慰人,她却是极不擅长的。
而且陛下对此事是如何处理的,她实在不知,也管不着。
“殿下,我阿爷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哗啦啦地滑落在地,看得人心软了又软。
“小女求殿下,求殿下开恩。”
她朝李婉雁叩首,“我阿爷只是个喜好设计建造的工匠,除了建作之事,他都不爱管的。我的事全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他一概不知情。求殿下开恩。”
未免她嗑破皮,李婉雁连忙近前扶她。
然而她却死活不起,满眼都是哀求,“殿下,小女一定将事情原委悉数告知,我阿爷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开恩。”
而此时,吕氏与小吕氏也连连跪求,“殿下,秦将作是好人,秦娘子也是个好人,求您开恩。”
见自己阿娘全跪了,院子里的大娘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院子无一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几乎都是林奉的受害者。
李婉雁不免心中一软。
“我可以从中劝说一二,只是成与不成,还得看陛下的意思。”她叹了口气,“都快起来吧。”
听得如此,众人心中一喜,连连叩谢,“多谢殿下开恩!”
李婉雁将人扶了起来,问:“你是从何处遇见那东西的?”
秦玉珍伸出左手,从如藕节般的皓腕上取下一串佛珠,娓娓道来。
“我天生容貌有损生得不好,医者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为了治我的病,阿爷请了好多医生,可是迟迟不见好。有人说,我是被诅咒了,阿爷原本不信,可偏偏阿娘生下我却丢了命,阿爷思来想去,就找了好些三教九流给我医治。”
她指着这串佛珠道,“这东西是一位老道卖给我的,他说这叫驻颜珠,用菩提子串成,有神通效用,只要每月十七日在长安最高处往东面磕头,并静坐一刻钟,这佛珠便能实现我所愿。”
“果不其然,第一回祈愿回家之后,便有东西从佛珠里钻出来,同我说话。”
秦玉珍哭着道,“那东西说,可以帮我恢复容貌,但事成之后,让我给它一样东西。”
李婉雁问:“它问你要了什么?”
秦玉珍道:“它说它是一抹幽魂,很想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它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将身体让出来,给它用一段时日。当时我想着,一段时日而已,我便应下了。”
李婉雁又问:“白府的水云竹是怎么回事?”
“白嘉那么恶毒,我自然不会让她这么简单就死去。”
秦玉珍冷笑一声,“我还是从它口中听闻,她是因天生患有面疾,被飞鹰将军留在长安的,呵,天之骄女又有何用?白阁首独孙女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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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用?不一样是颗弃子?”
“我寻人哄她在院中种水云竹,再将那缕幽魂引过去,她不是想治好面疾吗,我就帮帮她。”
她眼底闪过一丝寒霜,“她的那张脸可是那东西用了十几个貌美贴身侍婢的脸做的,吹弹可破,完美无瑕。”
“原本白嘉想凭此在七夕诗会上一举夺魁的,可谁想,却被殿下您抢了风头。怪只怪白嘉太贪心了,想要它撕了殿下您的脸。与此同时,圣陵又发生了意外,它怕了,所以才草草将白嘉给杀了。”
秦玉珍面无表情,神情里全是凉薄,原本她是想先将白嘉捧到云端,再将她狠狠摔在泥里的,可是这世上的意外太多了,她也只好作罢。
“那乐游原戏子们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那夜是中元节,一年中阴气最盛的日子。”
秦玉珍道:“往年都是白嘉给它寻的貌美侍婢,如今白嘉死了,我又无法提供,它便自己出门觅食了。”
她如实道,“白嘉一死,我知道我的死期也不远了,便打算在今夜等那孩子出生之后就……把身子给它,可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林奉的骗局。
她不愿意了。
看着她那双无神却带着些倔强的眼眸,李婉雁暗自叹了口气,书上都说世事无常,从前她只觉着是作者们为了沽名钓誉才那般写的,可如今真遇上了,她才觉得可惜。
或许是惋惜。
若是她与白嘉没遇上林奉,那应该就是另外一副场景了。
好半晌,李婉雁才道:“那老道是何人?长得是何模样?”
秦玉珍摇了摇头,举起手往自己胸口比了比,“老道蒙着脸,身型大约这么高,是突然出现在我后院,又是突然消失的。”
李婉雁蹙眉,“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特征了吗?”
秦玉珍轻轻挠了挠脖子,摇了摇头。
她看向李婉雁,再次求证:“殿下,我阿爷他毫不知情,他——”
噗呲一声,一注鲜血从她方才挠过的地方喷|射而出。
李婉雁猛地一顿,想要去止血,可秦玉珍的身体竟是肉眼可见地干瘪了下去。
这是枯相!
她立即伸手去探,才刚伸出手,秦玉珍便瘫倒在地上。
李婉雁往她灵府探去,果不其然,三魂七魄早就被掏空了,方才的一系列行为举止是仅凭着一口气吊着的。
若没这一口气,她怕是早就死了。
她回过神,余光瞥见挂在秦玉珍脖子上的一块佛牌,佛牌内里有一道魂光,此时正在慢慢消逝。
李婉雁将其拿起来细细看了看。
原来这是一块用命数做的护身符。
看这魂光的颜色,想来制作这块护身符之人,大约用了大部分的命数。
怪不得,秦玉珍方才看起来像是个活人,原来全都由这块护身符撑着。
突然,秦玉珍抓住李婉雁的手,像是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她:“殿下……我……我阿爷……”
李婉雁想说若她阿爷与此事无关,她会尽力保全,可看秦玉珍气若游丝,却神情坚定,她不由得心中一软,道,“放心,你阿爷不会有事。”
得了李婉雁的承诺,秦玉珍嘴角微微一扬,可还不曾扬至最好看的弧度,她就像是被放了气一般,在血液流干的那一刹那,化作一张皮,掉在了血泊中。
乍一眼看,像是一张美人图。
46. 张牙舞爪
夜色如墨,将芙蓉公主山庄浓稠地包裹住。山庄里的亭台楼阁在月光下影影绰绰,像是蛰伏的巨兽,茂密的竹林被山风刮过,发出簌簌的声响,仿若低语的幽灵。
一个黑影冲破夜色,落在了一块山石之后,手里燃着火的枪被她折成枪棍往背后一收,“怎么样?”
山石的阴影中,走出几个人,谢常安手里还捏着一张符咒,朝她啧啧了几声。
李婉雁知道他有意卖关子,干脆看向一旁的殷徐。
殷徐道,“阵法未成,那东西比我们想象得要狡猾。”
“阿弥陀佛。”九嗟唱了句佛号,“山庄外已布下压制咒法,殿下随时可攻。”
李婉雁朝山庄处看去,也不知是今晚夜色缘故,还是山庄异象显出,整个庄子都透出一丝极其诡异的氛围。
“半个时辰前,那东西回来后就躲了起来,即便我们用各种法子探测,依旧探不出它的具体位置。”谢常安道。
李婉雁回身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还有什么下文,可他说完就闭嘴了,反而一旁的殷徐点了点头,补充道,“我的乾坤镜也不起作用了。”
她蹙眉,再看向谢常安,期待着他继续往下。
可他始终闭着嘴。
李婉雁怒了,“有话就说!”
谢常安抿唇一笑,一副是你要我说我才说的样子,道,“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它出来。”
“什么法子?”
“给她一张好皮囊。”
李婉雁恍悟,由于秦玉珍临时反悔,那东西辛辛苦苦制作多时的皮囊已经不能用了。
而且它是被她的三昧真火逼退的,此时急需三魂七魄修复自身。
所以它此刻急切需要新的三魂七魄和一个新的皮囊。
放眼看去,眼下只有她最合适。
她瞥了一眼谢常安,拿出一张瞬移符,“既如此,那我去吧。”
“慢着。”
谢常安近前几步,将手里的符咒交给她。
李婉雁接过,只看了一眼,神情微顿,“这是……天雷诀?”
“天雷符。”谢常安嘱咐道,“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与心血,才画出的这么一张,你给我小心着点用!”
“你画的?”李婉雁惊诧。
普通的符咒是需要灵力和术法加持的,可谢常安已经没有灵力了。
观手里这张符咒中隐隐透出的灵力,她肯定,这东西应该是用他精血所画。
谢常安转过身去,“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去的话,山庄里的活人怕是要被它盯上了。”
李婉雁浑身一震,她竟忘了,庄子里还有一队金吾卫。
她将符咒往怀里一塞,朝他点点头,“多谢。”
随即拿出瞬移符,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跟上的殷徐:……
九嗟轻咳了一声,“殿下果真雷厉风行。”
殷徐无奈,好在瞬移符并不难画,一指山的修行者们几乎每个人都会。
他将乾坤镜收回,凝出灵力,在空中画了一道瞬移符,转眼消失不见。
李婉雁是在主院落的地,这里与上回来时别无不同,该在的东西都在,不该在的东西也没有。
只是唯一的差别是,太安静了。
安静地连风都没有。
而且,守在主院附近的人也不见了。
李婉雁暗道一声不好,并投出一张探灵符。
下一刻,探灵符消失在黑暗中,再无回应。
李婉雁紧蹙起眉。
正此时,噗通一声响,有一个东西从半空中落下,正好落在了她脚边的不远处。
李婉雁心里一惊,是一个人。
她近前查看,此人面皮被撕,三魂七魄也已经空了,可看他的装束,应该是守卫山庄的金吾卫。
那东西已经下手了!
李婉雁回过身,径自朝主院阁楼奔去。
那阁楼像是故意等着她一般,大张着门,等她进门之后,便哐当一声关上了。
楼里一片漆黑,李婉雁顺势燃起了照火诀。
火红的光照亮整个屋子之后,李婉雁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
墙壁上、屋檐上、屏风上、床榻上、桌几上、坐席上、挂屏上、地上、甚至连窗柩上,全都挂着一个女子的画像。
每一张画像上的女子神态各异,形态也各不相同,甚至连衣裳也没有一件是相似的。
唯一相似的地方,便是那张脸。
那是一张极为清新脱俗的脸,虽然很瘦,但从她的眉眼中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美人。
李婉雁眉心微蹙。
这画中的女子,竟有几分像今晚的秦二娘。
正此时,也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屋子里的美人图一张张被吹得飘了起来,有的飘到了空中,有的飘到了地上,其中一张,飘到了李婉雁的脚边。
她下意识地将脚边的那张图捡了起来,才刚抬头,屋子里便多出了许多镜子,各式各样,没有一面是重样的。
方才被风吹起来的美人图也随之不见了。
与此同时,她手里的那张图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般,脱离了她的控制,朝窗柩的方向飞去。
窗柩上也摆了一面镜子,那镜子看上去很不起眼,圆圆的,小小的。
正当李婉雁以为那张美人图会绕过那面镜子从窗柩飞出去时,却见那镜子正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将那张美人图,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不剩一点。
这镜子竟是活的!
李婉雁当即唤出抚宁,燃起抚宁枪身上的降妖符文。
正此时,楼上隐约传来了几声惨叫声,听声音,该是守卫山庄的那队金吾卫。
李婉雁心里一紧,提起抚宁就往最近的一面镜子刺去。
霎时间,火光四溅,整个屋子都因为她的这一刺亮了起来,被她刺中的那面镜子即可四分五裂,无数碎裂的镜片像是燃着火的蒲公英,四处飞舞了起来。
动作轻柔,却带着无尽的杀意。
下一刻,屋子里的所有镜子都随之动了起来,它们就像鬼魅一般,围绕着李婉雁飞舞盘旋着,速度快到肉眼几乎难以捕捉。
李婉雁拿起枪朝盘旋的镜子帅插刺过去,那些镜子竟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轻易就避开了。
镜子飞旋的速度极快,李婉雁穿插的速度也跟着加快,也不知过了多少回合,李婉雁灵光一闪,竟是从中窥到了一抹残影。
她目光微亮,迅速调整姿势,枪身一横,枪尖急速凝聚了一个照火诀,火红的火焰在无数镜子里投射出无数个影子,将屋子照得无比亮堂。
正此时,镜子再次盘旋而来,镜子的盘旋速度很快,有时还会干扰李婉雁的视线,她思索观察着,忽然身形一转,抚宁挥舞出一道道紧密相连的火圈,不过一瞬,便锁住了镜子盘旋的路线。
耳边传来了一声狡黠的嗤笑,镜子们停下的刹那,有人无数个人从镜子里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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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都长着与李婉雁同样的脸,就连身形、装扮都一模一样,手里的抚宁更是如出一辙,每一杆抚宁身上还都燃着火红的照火诀。
李婉雁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那些“李婉雁”一拥而上,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张牙舞爪地朝她扑了过来。
长枪带着呼呼风声刺向李婉雁,李婉雁迅速舞动长枪,以守为攻,抚宁与诸多“抚宁”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一连串密集的金属撞击声,一时间枪影闪烁,火花四溅。
李婉雁与众多的自己缠斗在了一起,不消半刻,她便已经觉得有些吃力。
对方的力量仿佛不会被削弱一般,每一次抵挡,李婉雁都使出了全力,可即便如此,每一次她的虎口都会被那股力量震得发麻。
李婉雁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实力与天赋,若是此战打不赢,她怕是不被打死也要被累死。
时间有限,她绝不能与这些人耗在这里。
又一次使劲全力抵挡,这一次她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扫了一遍。
即便是最强大的对手也有自己的弱点,更何况她自己。
这么一扫视,果真被她给发现了。
她极其擅长枪术,所以对自己的远身攻击很自信,很自信自己能保护好自己的后背。
也正是这种自信,才暴露出她最致命的弱点。
若是有人在她前路被牵扯住的前提下,从后面攻击,她必败无疑。
唯一能破解这一弱点的方法,就是不要命得打。
可看对方这架势,似乎也是惜命的。
所以此战有的打。
李婉雁唇角微勾,瞅准时机,猛地一发力,手中长枪如同一道闪电,刺向面前最近的一个“李婉雁”的背后。
果不其然,那个“李婉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躲避开来。
李婉雁趁势而上,照火诀全力爆发,枪尖的火焰瞬间暴涨数尺,将那个“李婉雁”的退路彻底封死。
就在抚宁即将刺中之时,那“李婉雁”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四处逃窜,李婉雁紧追不舍,周围的“李婉雁”见状也一起发力不断围堵了上来。
李婉雁左冲右突,身上渐渐添了几处伤口,鲜血几乎染红了她的衣衫。
楼上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少,李婉雁蹙眉,全身的力量几乎全都汇聚到了抚宁的身上,照火诀的火光愈发耀眼,周围的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变形。
李婉雁暗自咬牙,拿起抚宁以破竹之势冲向那四处逃窜的“李婉雁”。
许是使出了全力,抚宁不失所望,牢牢地将那“李婉雁”钉在了地上,抚宁身上的熊熊火焰眨眼将她吞没殆尽。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地上的“李婉雁”被火燃成了无数的碎片,眨眼功夫就在空气中消散了。
与此同时,其他的“李婉雁”也停了下来,她们许是怕了眼前的场景,竟是乖乖地收回了打架的架势,一个个缩回了各自的镜子里。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李婉雁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
正当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所有镜子的镜面竟是泛起了诡异的黑色漩涡,有一道道黑色的光线,如同一根根坚韧的绳索,朝李婉雁飞速缠去。
李婉雁躲避不急,瞬间被数条光线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镜中之物见此,愈发张狂了起来,操控着光线越勒越紧,李婉雁的肌肤被勒出了一道道血痕,鲜血顺着光线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晕染出了一朵朵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