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化男主失败后》
1. 明镜台(一)
天衍宗,执剑堂。
小雨初晴,细雨浸润过的地面仍湿漉漉的,几片洁白的云在水洼中飘过,片刻后,又映出几道匆忙掠过的人影。
“离秘境开放还有两日,还没登记的抓紧时间,过时不候。”
一年一度的弟子考核如期而至,日近中天,执剑堂前已然排起了长队。
管事弟子手里捧了本册子,正仔细核对着名单,几乎无人在意一旁角落里拉拉扯扯的二人。
“我数三下,你再不松手我真的要喊人了!”
被堵在墙角,姜屿用力转动手腕,第三次尝试从面前的少年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见她态度如此抗拒,少年这才松开手,脚下却朝前靠近了一步。
“你是不是还在同我生气?”少年问。
他无奈,他叹气,他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解释道:“江师妹身体不好,我只是想着照顾她一下才和答应她组队,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姜屿:……
她没有多想,她只觉得很离谱。
如果再给姜屿一次机会,她不会在上楼梯的时候看小说,更不会一脚踩空后穿进书里。
《倾月谣》是一本甜爽向的逆后宫万人迷文。
主要讲述天真可爱的女主江浸月先后与四位个性迥异的男主相遇相识,并与他们展开了一段缠绵纠葛的爱情故事。
根据穿越同名定理,姜屿没什么悬念的穿成了文里和她同名的恶毒女三号。
还绑定了一个系统,需要完成指定任务。
故事开篇女主江浸月拜入仙门后第一次参加考核,身为男主之一的宋无絮,也就是面前这位少年,自觉担起了保护她的重任。
师兄关照小师妹,情节听上去很符合一篇甜文的故事走向。
但问题在于,宋无絮本是原主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谁知女主一出场,他转头便将这份情谊忘得一干二净。
回忆着剧情,姜屿沉默片刻,忽然扯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大夫吗?”
宋无絮面上微滞,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不是。”
姜屿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你去她身边凑什么热闹?”
“……”宋无絮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你想照顾她,可你们才见几次面,她身体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姜屿趁热打铁,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向他发出了灵魂疑问:“难道你多看她两眼就能让她好起来吗?”
“我……”宋无絮被问的一阵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他自觉理亏,偏头清了清嗓子,不死心地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
只是还未开口又被打断。
“嘘,好了。”姜屿食指抵在唇边,冲他摇了摇头:“到此为止吧,再骗,就真的不礼貌了。”
言尽于此,姜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欲走。
却见正前方有一亭亭少女,正望着这边,面色担忧。
见姜屿朝自己看来,她慌忙低头咬着下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来询问:“师兄,师姐。你们是在吵架吗?”
不待二人回话,她又先面向姜屿,眼里渐渐泛起了泪光。
“师姐,你不要生师兄的气了,这件事全都是我不好。”
身为一本逆后宫买股文的女主,美貌是必备要素。
江浸月的长相与性格一致,单纯无害,看起来就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此刻,她眼眶湿润,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柔弱姿态,模样看起来更是委屈极了。
“我天生体弱,又没什么天赋,修行总比旁人慢一步。”
江浸月低声啜泣着:“师兄也是担心我在秘境里遇到危险才答应和我一组,师姐若是介意,我可以把师兄还给你,只希望师姐不要再生气了。”
说罢,她似乎是想碰一碰姜屿的衣袖,手伸到半空却又突然收了回去,一脸惶恐地低下头揪着衣摆。
姜屿:“……”
这上来一通莫名其妙的操作直接给姜屿整沉默了。
她现在虽然是个恶毒女配,可她一件坏事都还没做过,更何况原主还是个可爱软妹的形象,应该不至于这么可怕…吧?
很显然,江浸月这一套丝滑小连招的受众并不是姜屿。
宋无絮伸手将江浸月挡在自己身后。
他说:“师妹,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向她道歉。”
他又说:“我不会退出师妹的队伍的,组队一事是我的问题。”
他越说,声音越中气十足,甚至变得理直气壮:“不过你也真的挺小心眼的,不就是没和你一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姜屿:“……”
很好。
漂亮。
不愧是男女主,短短一分钟之内就完美配合打出了两次惊人的沉默效果。
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姜屿本不想和这两人有过多牵扯,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忍——
……
她完全忍不了。
忍一时能风平浪静,但退一步越想越气。
“是这样的,我想你们误会了,我根本就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尽管姜屿现在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行为整得有点生气,但她仍然保持着礼貌,语气也相当平和。
“你们两个爱和谁一组就和谁一组,这是个人自由,我管不着。”
想起原主身上似乎还带着一枚定情用的玉佩,姜屿在腰间摸索了一下,毫无留恋地解下交还到宋无絮手中。
“不过既然你都不把我们的感情当一回事,那这个约定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这个还给你。”
原文四位男主,姜屿最不喜欢就是宋无絮。
一边被江浸月吸引,一边又对原主态度极其暧昧模糊,屡次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可以说他才是导致原主心态日渐扭曲,最终酿成苦果的罪魁祸首。
正好趁这个机会和他断干净,省得以后麻烦。
姜屿没去看宋无絮的表情,将视线转向了他身后的江浸月。
“对了,听说你身体不是很好,像你这种情况还想继续修行其实是有点困难的。”
说到这里,姜屿停顿了一下,适时摆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这样吧,我有一个建议。后山有一片莲池,那里灵气充沛,最适合莲花生长,你可以去把池子里的花都拔了,然后你泡进去,看看对你有没有效果。”
场面出现了一瞬的寂静。
江浸月似是听出了这话中深意,面色微变,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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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了衣袖。
她朝宋无絮又靠近了一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远处却先传来一声惊呼。
“谢师弟,你回来了!”
瞬间,江浸月好似被惊醒,略显慌忙地和宋无絮隔开了一段距离,目光悄悄移向了远处。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姜屿心中略觉奇怪,便也循着声源转头望去。
只见执剑堂外百步阶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身影。
清风回旋,拂动来人雪色衣袂,上面缀着的白色鎏金暗淌流光。银冠束成马尾,墨色发丝缀在身后,神情极为平静冷淡地朝那名弟子微微颔首。
恰有一缕清风拂过额发,眉间一点朱砂若隐若现。
待他稍微走近了些距离之后,姜屿原本平和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得激动。
出现了!
她的任务对象、男主之一——
谢知予。
与其他几位男主不同,谢知予并没有一见到江浸月就单方面坠入了爱河。
相反,他是江浸月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同时也是全文人气和cp呼声最高的角色。
不过可惜的是,谢知予修的是无情道,感情于他而言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而等他好不容易懂了爱为何物时,江浸月却已心属他人,心灰意冷的谢知予为爱黑化,堕入了魔道。
系统交给姜屿的任务是要她帮助谢知予早日修成大道,完成救世的使命。
这个任务听上去好像也不是很难。
毕竟谢知予为人正直又善良,只是为情所伤才会走错了路。
既然要助他修道,首先就得帮助他远离情爱的困扰,在爱情还没有发芽的时候就彻底掐断它。
比如,阻止他像原文一样加入江浸月的队伍。
想到这里,姜屿当机立断,不再理会身前二人,快步走到谢知予身侧。
为了让自己搭话的行为看起来更自然一点,姜屿揉了揉脸颊,扯起嘴角,朝他露出了一个亲切感十足的笑容。
“师弟,离考核开始只剩两日,你找到合适的队友了吗?”
谢知予正站在队伍末端排队,闻声侧眸朝姜屿看来。
他虽生得一副温柔慈悲相,清逸出尘,可偏又眉眼间神色淡淡,叫人难以看出他的情绪。
总之,给人的感觉就很有距离感,不太好接近。
原主和谢知予只是同门,关系算不上多熟。
姜屿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担心他会拒绝,心中斟酌一番后,又开口询问:
“我也还没有找到队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就和我一队吧?”
谢知予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垂下眼,眸中泛着沉静的黑,无声打量了一会姜屿。
待余光瞥见远处的江浸月和宋无絮,他视线微微一顿,旋即饶有兴味地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
少倾,他转身面向姜屿,出于礼貌,唇边带了几分笑意,缓缓开口。
“师姐主动相邀,身为师弟又怎会介意?”
声如其人,清冷干净,似裁冰碎玉。
【叮——恭喜宿主成功激活任务,白月光感化系统在线为您服务!】
【初见数值检测中,任务对象谢知予当前对宿主的友好度为:-25%】
2. 明镜台(二)
姜屿心底缓缓冒出了一个“?”。
先不说这个友好度是什么东西,谢知予虽然是高岭之花人设,待人疏离,但也不至于数值为负吧???
更何况原主和他本就是师姐弟,两人之间多少有点同门情谊在。
……难道是系统有问题?
【检测的数值是不会出错的,请宿主不要质疑系统。】
【为了帮助宿主更好地完成任务,除首次见面外,本系统还可提供三次查询谢知予友好度的机会,请宿主妥善使用。】
……
行吧。
以姜屿看过多本穿书类网文的经验来说,这个友好度大概就是类似于好感值一样的存在。
但她是来帮助谢知予修道的,而不是来攻略他的,两人之间最多也就发展一下纯友谊,所以才有了这个友好度。
回忆起原文内容,谢知予是孤儿,十二岁时被天衍宗掌门谢无咎从山下带回门派,亲自培养。
他剑骨天成,入门虽晚却极有天赋,修行进度不到一年便甩了同门弟子一大截,在剑道一术上称他为天才也不为过。
谢知予在入门之前没有名字,谢无咎很看重欣赏他,以自己的姓氏为他取名“谢知予”。
不少弟子曾在私下讨论过谢知予可能是掌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但因两人长相和性格方面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谣言也不攻自破。
在去年仙盟举办的仙门大比上,谢知予代表天衍宗参赛,仅以一把木剑击败了一众强劲对手,轻松夺得第一。
他在台上一袭白衣翩然,持剑而立,身后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嘴角带着几分淡然笑意,面容如玉温润,无人不称一句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
这场大比过后,谢知予声名鹊起,成了无数人口中修道界的希望,更成了仙门弟子追捧的对象。
想了解、亲近他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个能成功的。
原因无他。
谢知予不仅修的是无情道,更不喜与人交际来往。
他独来独往惯了,平日里在宗门也不见他身边有几个朋友。
姜屿一通分析下来,觉得谢知予大概是不太习惯与人组队,但又顾及情面不好出言拒绝,所以才会对她友好度为负。
至于原文中他被江浸月邀请入队后却没有掉好感。
——谁让人家有女主光环,而她只是一个恶毒女配呢?
姜屿幽幽叹了口气。
不过既然谢知予已经答应了她就不会轻易反悔。数值为负以后还能慢慢刷,先解决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姜屿重新打起精神,仰起头冲着他弯唇一笑:“那我们现在去把名字登记一下吧。”
谢知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远处的宋无絮,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忽而带了几分笑意。
他问:“师姐当真要和我一队?”
姜屿点点头:“当真,我都亲自来问你了还能有假?”
登记名单的速度很快,说话间便已排到了二人。
姜屿从负责登记的弟子手中接过毛笔,在册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转过身朝谢知予招了招手,指着自己名字右边空着的地方。
“到我们了,在这写下你的名字就行。”
谢知予慢慢将自己的视线收回,上前一步,按照姜屿所说,提笔在册子上写好名字。
一道金光自纸上跃然而起,弟子抽出两块空白的木牌,将这道金光一分为二,分别落在木牌上。
“若在秘境中迷失走散可折断木牌,你们便能感应到彼此的位置。”弟子将木牌分发给二人,细心嘱咐:“秘境凶险,请务必注意安全。”
姜屿双手接过木牌,道了声谢,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册子墨迹未干的“谢知予”三字上。
字迹漂亮流畅,笔锋凌厉清晰。
都说字如其人,这话倒也不假。
*
修真界固然很危险,外出行动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妖魔的腹中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
至少天衍宗的食堂味道很好。
原书所述,天衍宗地处灵气充盈的川蜀之地,是为当今世上剑道第一大宗。是故,门派内各项配置都要优于其他宗门,包括厨师和食材。
只有一点不好,天衍宗花重金聘请的厨子有点小脾气,每天的菜单都只能由他选定,弟子没有挑剔的权利。
换句话说,就是他做什么,大家就得吃什么。
比如今日——
姜屿看着托盘里的清炒胡萝卜、胡萝卜炖牛腩以及胡萝卜排骨汤,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她不是很爱吃胡萝卜,但她也不想饿着自己。
姜屿手里端着托盘,环视饭堂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谢知予。
现下正值饭点,堂内座无虚席,气氛热闹轻松,说笑声不断。
唯独谢知予一人安静坐在角落,清清冷冷如冬日飞雪、檐上白霜。
他虽坐在一片嘈杂之中,却不受其扰,兀自清静,与旁人始终像隔了一层透明的空气墙,周围再吵闹都与他无关。
虽然不是很想去打扰他,但现在也只有他那张桌子还有空位,姜屿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师弟,我能坐在这里吗?”
谢知予抬眸看她一眼,眸光平静:“随你。”
得到允许后,姜屿才在他对面坐下。
知道谢知予喜欢清静,姜屿也没打算和他进行饭前闲聊的环节。
她坐下来之后便自觉开启了自我静音模式,当一个合格的透明空气人。好不容易对着碗里的胡萝卜做好了心理建设,刚拿起筷子,谢知予反倒先开口喊了她一声。
“师姐。”
姜屿惑然抬头:“怎么了?”
“宋师兄在看你。”谢知予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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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她回头:“他好像有话想对你说。”
隔了一个过道,宋无絮恰好正对她坐着,眼神一直紧盯她身后,不知看了多久。
姜屿愣了下,却没有回头。
坦白来说,她对宋无絮要说什么并不感兴趣,但谢知予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好像很希望她能回头。
原主和宋无絮的关系在宗门里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二人分开组队,或许,谢知予是以为他们之间闹了什么误会,正好能借此机会说清。
姜屿没有多想,她琢磨了一下,回道:“不用管他,我现在不想和他说话。”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以后也不想。”
谢知予了然,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姜屿,像是很期待她的反应。
“宋师兄这几日好像总是和江师妹待在一处,他们二人相处久了,看着倒是有几分般配。”
姜屿:......?
是她听错了吗?怎么感觉他话里话外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姜屿疑惑地放下筷子,再次对上谢知予投向她的视线。
谢知予的长相无可挑剔,脸很好看,但这种好看是有距离感的,总有一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然而此刻姜屿却觉得他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一双瞳色漆黑的眼睛直直望着她,本该是一片冷寂的眼中却充满了狂热的期盼。
看起来就像是那种迫切期望事情能够向着恶劣的方向发展,好以此取乐的旁观者。
……但这是不是有点偏离谢知予的正直人设了?
姜屿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她压下心中那股微妙的怪异感,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确实,我也觉得他们挺般配的。”
谢知予大概是对她如此平淡的反应感到无趣,瞬间没了想再聊下去的兴致,不再继续看她,也不再同她说话。
他将注意力转回今天的饭菜上。
谢知予低头盯着碗里的胡萝卜,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般,右手拿着筷子几次抬起又放下,动作间露出了腕间的银手镯,上面雕刻着古怪的蝴蝶图腾。
这图腾看上去有点熟悉,似乎在原文某一段剧情中提到过,但姜屿看书的时候不太认真,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她正看着手镯努力回忆有关细节,谢知予手腕一转,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神情凝重地夹起一块和牛腩一起炖得软烂入味的胡萝卜,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筷子,端起托盘,起身离开。
“你去哪儿?不吃饭了吗?”姜屿喊住他。
谢知予头也没回,将托盘放到回收窗口后走出了饭堂,淡淡回应:“没胃口。”
姜屿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方才拿起筷子又放下的举动。
……悟了。
原来他也讨厌胡萝卜。
3. 明镜台(三)
用来考核弟子的秘境叫明镜台。
穿过一面硕大的透明水镜,每一个小分队都会被分配到秘境内不同的地方。
姜屿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考核。
虽然从小到大各类学科、能力测试之类的也参加过不少,但没有一次考场注意事项上只写了四个字——
注意安全。
要不是为了能完成任务回家,谁愿意这么辛苦拼命。
姜屿花了半分钟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正要同谢知予一起穿过水镜,忽然一道人影挡在眼前,拦住了去路。
宋无絮紧抿着唇,面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自从那日归还玉佩之后,姜屿便没再和他有过联系。
这会听他问起,出于礼貌,姜屿也认真思考了一下。
按照原文所述,江浸月的三人小队被传送到了一处妖物聚集的山林。
一路上危险重重,身娇体弱又总是拖后腿的江浸月靠着强大的女主光环,不仅没有受伤,还发现不少珍贵的灵植。
不过与她一队的两位男主就很惨了,尤其是谢知予。
为了将不小心触动妖群的江浸月从妖物手中救出,谢知予不仅掉进了地洞,还受了重伤。
而现在谢知予离开了队伍,这个英雄救美,为女主光荣负伤加好感的机会自然就落到了宋无絮头上。
虽然宋无絮人有点渣,各方面也没有谢知予优秀,但抛开事实不谈,他好歹也是个男主。
若是能借这次机会刷到江浸月的好感,从而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倒也不失为做了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姜屿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顿时觉得宋无絮变得顺眼了不少。
“还真有一句。”她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请你务必照顾好江师妹,我很看好你们。”
宋无絮从她充满了鼓励的眼中看到了茫然困惑的自己。
他手里还握着那块玉佩,始终都认为姜屿只是在和他赌气。
宋无絮不明白,他也分辨不出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没等他能再次问出声,姜屿已经跟在谢知予身后,绕过他进入了秘境。
*
洞穴阴暗潮湿,偶尔会有几滴冰凉的水珠从头顶掉落,嘀嗒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细小水花。
两侧的石壁上缠绕着藤蔓,形似灯笼的紫色小花自缝隙中钻出,淡淡荧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谢知予怀里抱着把木剑,环臂站在灯笼花下。
“师姐方才说的是真心话?”
姜屿正专心研究着手里的特制罗盘,听见问话,稍微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
“当然是真心话。”她说,“你不是也说了他们看起来很般配吗?他们是命定良缘,天生一对,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尊重祝福。”
姜屿说得坦然又真诚,言语中听不出任何嫉妒或不甘。
灯笼花朦胧又微弱荧光映在谢知予的眼底,他的眼睛在这昏暗的环境中竟呈现出了一种无法聚焦的茫然感。
凭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辨别出了姜屿所在的位置,他抬头朝她望去,眉心微蹙,似是不解。
谢知予有些看不透她。
他本以为姜屿邀请他组队是想和他演一出戏,用宋无絮对待她的方式反击回去。
虽然谢知予不太想被牵扯其中,但他觉得足够有趣,便答应帮她一把。
可现在事情却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
好戏还未开场就已落幕,这让谢知予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连参与考核的兴致都骤然下降了不少。
此次考核只要能从秘境中取得向阳草就算顺利通过。
姜屿跟着罗盘的指引,一路找到了这处洞穴。
向阳草的习性和名字全然相反,它只长在常年照射不到日光的洞穴深处。
进入洞穴后,罗盘的指针彻底失灵,姜屿试了几次重新灌入灵力也没用。
看来只能靠自己探索了。
姜屿认命地叹口气,收好罗盘后在前方探路。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越往深处走,石壁上灯笼花的光亮越黯淡,可视范围也在逐渐缩小。
地面除了湿滑的苔藓之外,多了一些不明的白色茧状物体。
姜屿直觉这些看起来像虫茧一样的东西很危险,她小心避让开,正要提醒谢知予。
然而等她出声时已经太迟了。
跟在她身后的谢知予正踩在她刚才跨过的那个虫茧上。
脚步声戛然而止,察觉到身前的人停住了动作,谢知予也跟着顿了一瞬。
“怎么了?”
“.…没什么。”
姜屿抬手,示意他低头往脚下看:“就是想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踩到这些虫茧。”
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虫子,不用想也知道,大概率只有毒虫。
而以这些茧的数量来看,这个洞穴很有可能是毒虫的巢穴。
如果想要顺利找到向阳草,最好不要惊扰它们。
谢知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往后退开一步,面向姜屿的方向,话里带了几分歉意。
“抱歉,我看不见。”
……
气氛沉寂之中,耳边水珠落地发出的轻微嘀嗒声被无限放大。
姜屿愣在原地,紧紧盯着谢知予的神色,确认了他不是在开玩笑。
洞穴内虽然光线昏暗,但对正常人来说不至于看不见脚下的路。
姜屿很肯定谢知予的眼睛视力正常,不是盲人,但在这洞穴里却说自己看不见……
姜屿很快想到了夜盲症。
难怪在原剧情中以他的身手掉进地洞后还会受重伤,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他看不见。
仔细想想,原文中似乎也很少有过谢知予在夜间出场的戏份。
原来是这个原因。
周围虽有灯笼花照明,但对谢知予来说,他能看见的只有几个朦胧的光点,几乎无异于失明。
可他却表现得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能像正常人一样行动。
姜屿再看他时,眼神中都多了几分佩服。
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姜屿想了想,向他提了个建议。
“这里地上到处都是虫茧,还是别踩它们比较好,剩下的路我牵着你走吧?”
谢知予也不太想给自己惹麻烦,他点点头,朝着前方伸出手。
“麻烦师姐了。”
“不麻烦。”
姜屿轻轻握住他的手,想起那为负数的友好度,又加上一句:“师姐照顾师弟是应该的,不用这么客气。”
她走在前面为谢知予带路,耐心又负责地当起了他的人工导航:“有个小水坑,往右边跨一小步,小心脚下。”
在姜屿细心到不忘报出步数的指路方式下,谢知予不仅没再踩到虫茧,就连袍角都没被水滴沾湿。
尽管和姜屿之间只隔了半米不到,谢知予也仍然看不清她的背影,他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但从手心传来的暖意却又时刻提醒着他,正有一个人牵着他,指引他向着前方的光点前行。
谢知予的神色有一瞬恍惚。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在那片可怖的黑暗中,他曾无比期待过能有一个人出现,像这样带着他离开。
不过最终他的期待毫无悬念地落空了,时隔多年,却又以这种方式实现。
谢知予慢慢从自己的回忆中脱离,心中突然不可抑止地涌起一阵好奇。
既然不是他想的那个理由,姜屿接近他,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他看着姜屿的方向,轻声问她:“师姐为何会选我做队友?”
当然是为了阻止你和江浸月擦出爱情的火花。
姜屿如是想到。
但这话不能明说,姜屿思索一会,换了一个更有信服力的说法。
“因为你看起来就很可靠。”
这话倒不是她在瞎扯,和一个正直善良的剑道天才做队友,确实能让人感受到满满的安全感。
谢知予一下便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他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又问她:“你好像很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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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屿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立即开口:“非常信任。”
这明明是一个非常正经又挑不出错的回答,但不知为何,谢知予听后却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趣味十足的玩笑,发自内心地、充满愉悦地笑出了声,“我在师姐心中居然是这样值得信任的人。”
姜屿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半天,也没能理解谢知予的笑点在哪。
她跟不上谢知予的脑回路,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专心给他带路。
洞穴内地势复杂,岔路繁多,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
两人一路往深处走,很快见到了第一个岔路口。
姜屿正对着左右两条一模一样的岔路犯难,谢知予贴心地给她指了个方向。
“师姐,相信我的话,不如就走左边吧。”
他话里还带着笑,语气也很随意,听起来就像是凭着自己心情随便选了一条路。
但姜屿还是选择相信他。
毕竟谢知予目前在她心里是真的很可靠。
更何况如果在这个时候反驳他,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姜屿当即应了声好,牵着谢知予,果真按他所说选了左边。
然而她刚迈出步子,迎面掠过一阵冷风,紧接着,她感受到了一股冷冽入骨的寒意。
……
直觉告诉姜屿最好现在就回头,但出于对谢知予的信任,她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越往里走,心底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地上不再有虫茧,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密布的蛛网。
直到这时,姜屿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外面那些也不是“虫茧”,而是堆积在一起的蛛网。
这个洞穴是毒蛛的巢穴。
正这样想着,一张硕大的蛛网出现在眼前,堵死了道路,也印证了姜屿的猜想。
以这张蛛网的面积来看,它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洞穴里的老大。
姜屿看着眼前这张巨网,害怕的同时也实在忍不住吐槽。
陷阱搞得这么明显,到底是什么样的傻子才会上当?
“怎么不走了?”谢知予看不见路况,只好开口询问。
姜屿也不好直接指出他选错了路,只说:“前面没路了,我们得回头。”
谢知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分明听见了姜屿的话,却没有任何要往回走的意思,反而松开她的手,顺势抽出了木剑。
“果然是这样。”
???
什么叫果然是这样?
难道他早就知道这条路有蛛网吗?
心底一堆疑问,还未来得及问出口,谢知予陡然抬手,将剑往前一抛。
木剑刺中了巨网,但它毕竟没有开刃,非但没有划破蛛网,反而像飞虫一样粘在了蛛丝上。
姜屿一头雾水,甚至没明白谢知予在做什么,只听见他说。
“师姐,当心脚下。”
霎时间,从巨网的空隙之中又飞出来数条极细白色蛛丝,死死缠绕住了姜屿的脚踝,拉扯着她往蛛网的方向靠近。
混乱之中,姜屿挣扎着抬起头,撞进了谢知予笑意未尽的眼底。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坦然微笑着提醒她。
“听说蛛女喜欢用毒麻醉猎物后再一点点将其肢解,师姐可要小心了。”
???
你就完全不打算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蛛丝虽细却极为柔韧结实,越挣扎只会缠得越紧。
姜屿无法抽出脚踝也弄不断这些蛛丝,情急之下,她果断扯下了腰间的木牌折断。
金光从断开的木牌中如箭矢般飞出,牵引着谢知予往她在的方向走了一步。
彻底被蛛丝拖向蛛网之前,姜屿及时抓住了谢知予的衣角,两人一同撞上了那张硕大的蛛网。
感知到猎物落网,蛛网迅速收拢,将被迫贴在一起的两人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会上当的傻子本人姜屿:……
我○。
4. 明镜台(四)
谢知予是故意的。
姜屿自问和他之间没有什么恩怨,更何况她方才还好心给他带路,当他的人工导航,细心周到,尽职尽责。
她实在想不明白,谢知予为什么要这么做?
毒蛛用来织网的蛛丝韧性十足,困在其中的猎物越是挣扎便会缠得越紧,直到被活活闷死。
即使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谢知予看上去也仍是从容不迫的,他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师姐反应迅速,身手敏捷,真是令我猝不及防。”
姜屿听出来了。
他在暗讽自己拖他下水。
虽然这种行为是挺不道德的,但要不是他先动的手,她也不至于拉上他一起送人头。
“过奖,你的剑法惊奇,出其不意,也挺让我措手不及的。”
不就是阴阳怪气,谁还不会了。
“师姐。”谢知予面对着她,眼睫弯起,笑着评价道,“你真是好有趣。”
姜屿嘴角抽了抽。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是个无聊的人,也好过被困在这个茧里动弹不得。
蛛丝裹成的茧密不透风,姜屿抬头找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缺口。
她收回视线,看向谢知予,直言心中疑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与其在心里胡乱猜测,不如直接问出口,而且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知予重复了一遍姜屿的话,他止住笑意,停顿一会,语气听上去有些苦恼:“你一定需要一个理由吗?”
那不然呢!
难道你不应该对自己这种背刺队友的行为解释一下吗!
“你觉得呢?”
见她如此执着,谢知予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妥协般点了点头:“啊好吧好吧,让我想想。”
姜屿:???
理由居然是用现编的吗??!
谢知予安静思考一会,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舒展,笑意晏晏。
“有了。”他说,“想看看你有多信任我。这个可以吗?”
知道询问她的意见,还挺有礼貌的。
但是谁家好人会用这种方法来测试别人的信任度啊!
这种随心所欲让队友以身涉险的做法,已经完全可以算作崩人设了。
姜屿看着谢知予唇角那抹散漫的笑意,心中不禁开始怀疑,到底是她看原文的时候漏了什么细节,还是谢知予的人设有问题。
不过只是通过这一件事也不好给他下定论,毕竟事情总有偶然性,姜屿还是决定再观察一下。
蛛丝茧内空间狭小,两人被迫面对面,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姜屿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脑袋,刚要回话,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进了谢知予怀里。
“砰”的一声。
原本竖着的蛛丝茧骤然横倒在地上,受到外力作用,蛛丝向内收拢,像压豆腐一般挤压着二人。
姜屿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她艰难地出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随着蛛丝收拢,茧内的空气也在一点点耗尽,缺氧窒息的感觉很快涌了上来。
但谢知予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听着耳边姜屿明显加快的呼吸声心情愉悦地弯了弯嘴角,微笑着用气音回答她。
“嘘,安静。她来了。”
姜屿没问这个“她”是谁,或者说,她问不出来。
她被茧束缚着没法松开手,只能紧紧抱着谢知予,因为缺氧,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姜屿听见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就好像有人故意用指甲划过黑板。
声音越来越近,再经过洞穴里的回音一震,竟变得有几分诡异。
待这奇怪的声音终于停下时,姜屿听见谢知予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转动着右手腕握住了同样被裹在茧里的木剑剑柄,剑气裹挟着剑尖,只微微一动便轻易将茧戳开了一道口子。
新鲜空气从破口中涌入,束缚着他们的蛛丝也终于松动散开,谢知予趁机抬剑向外用力一刺。
“抓到你了。”
姜屿耳边顿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如针尖扎向耳膜,刺得她头脑发晕,几欲作呕。
而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后,竟发觉空气中多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很难形容这种味道,就像是新鲜的血液混合着腐烂的坏肉,腌制发酵后散发出的怪味。
终于重获自由的姜屿一边皱眉平复着呼吸,一边起身坐在谢知予身侧,扯下茧碎开后散落在头发上的蛛丝。
“刚才那个是蛛女吗?”
谢知予撑着木剑站起身,轻轻甩了甩剑身上的血。
“是,不过她现在受伤了,一时半会不会再回来。”
姜屿听过蛛女这种怪物,它们有着一张容貌艳丽的脸,人类的躯干,以及蜘蛛的八条腿。
它们身怀剧毒,对待猎物手段极其残忍,最重要的是,它们还非常小心眼。
谢知予刚才用剑伤了它,等它处理好自己的伤口,一定会残忍地报复回来。
他们得趁蛛女回来报仇之前找到向阳草,离开这个洞穴。
谢知予侧身面向姜屿,眉眼带笑,收好木剑后朝着她伸出了手。
“继续往前走吧,向阳草就在前面,我们得动作快点了。”
姜屿明白他的意思,她拍拍干净手上的蛛丝,二话不说站起身牵住了他。
正要顺着原本被蛛网拦住的路继续向前,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回过身紧紧盯着谢知予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向阳草就在前面?”
洞穴内不靠罗盘指引方向,再加上谢知予又看不见,大家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又是怎么知道向阳草的位置的?
谢知予倒是十分坦诚,他朝姜屿摊开空着的左手掌心,上面正趴着一只紫色的小毒蛛。
“它告诉我的。”
姜屿:......?
虽然这个世界很奇妙,动植物都有可能修成人形。
但谢知予手里这个这很明显只是一只未成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灵力的、小小的毒蛛。
不过虽然它看起来只有掌心大小,但论起毒性也丝毫不逊色于成年的毒蛛。
姜屿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震惊谢知予居然敢把毒蛛抓在手里,还是该震惊他居然能听懂蜘蛛说话。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谢知予能和小毒蛛说话,知道向阳草的位置,那也就是说他一定也知道这条路上有蛛女。
要想拿到向阳草,就必须先引开蛛女。
......
所以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诱饵是吗!
如果不是她将谢知予一起拉进了茧里,他说不定都不会管她,等蛛女带走茧后,他靠着小毒蛛带路也能找到向阳草。
想通这一点的姜屿很生气,但她也不能把谢知予怎么样。
谁让他是她的任务对象。
没办法。打工人就是这样卑微的,给人打工哪有不受气的。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该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正事要紧,她只想快点拿到向阳草然后离开这个危险的秘境。
姜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情绪收拢的速度令人敬佩。
“走吧,我给你带路。”
在姜屿沉默的时间里,谢知予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但他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内疚,反而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姜屿的导航服务。
“辛苦师姐了。”
姜屿牵着他往前走,本来不想回应,但自己郁闷了好一会,还是没忍住,没好气地回道。
“师姐不辛苦,师姐命苦。”
这句话果然又戳中了谢知予的笑点,仗着他夜盲,姜屿握拳对着身后的空气比划了一下。
心里爽过之后,她只闷头往前走,不再理会他。
被蛛网挡住的地方是一条坑道。
坑道里堆放满了蛛丝茧,从茧的大小来看,应该都是蛛女刚捕获不久的猎物,还没来得及折磨享用。
姜屿正要牵着谢知予避开这些蛛丝茧,但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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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刚一迈入坑道,便好似无意中打开了某种开关,所有的茧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随着一声轻微的“刺啦”声,茧依次从中间破裂开,露出了里面裹着的猎物。
无一例外,都是参与这次考核的天衍宗弟子。
他们的关节上缠着蛛丝,眼神空洞失焦,似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活动着四肢,扭出了各种超出人体极限的姿势。
场面诡异程度堪比修真界版釜山行。
突然间,站在最中间的那名弟子表演了一个当场下腰,脑袋后仰了几乎一百八十度,目光锁定二人,随后又转动身子,提剑朝着二人走来。
以他为首,其余的弟子们也纷纷抽出了佩剑。
姜屿看着这些被操控的“傀儡”,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我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谢知予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但他能听见拔剑出鞘的声音,差不多也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以少对多,他们是少,对方是多。
但他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松开姜屿的手,再次抽出木剑。
“是吗,那还真是难办了。”
嘴上说着难办,手上却动作迅速地挡住了凌空劈下来的一剑。
铛——
剑刃相撞,木剑的剑身被砍出了一道小小的豁口,谢知予顺势将手腕一转,挥剑振开了朝他扑过来的弟子。
或许是因为谢知予刺伤了蛛女,这些傀儡竟全都只奔着他而去,反倒无视了姜屿。
谢知予虽强,但他毕竟看不见对手的位置,几回合下来不免落了下风,被刺伤了好几剑。
血液自伤口翻涌而出,在他白衣上晕染开,好似一朵朵红梅缓缓于雪中绽放,就连面颊上也不知何时沾染了几滴嫣红的血珠。
谢知予持剑站在傀儡当中,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面色从容,唇边含笑,漫不经心地抬手擦开面上的血珠。
灯笼花的淡淡荧光映亮了他的面容,他神情平静温和,如同庙中端坐的慈悲观音相,眉心朱砂绯红似血,整个人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绮丽之色。
却在下一秒,陡然出剑,丝毫不顾忌这些傀儡只是被暂时操控的同门弟子,剑剑直逼要害。
身上受的伤越多,他看起来却好像变得更兴奋了,连出剑的速度都随之加快了不少。
若非他手里用的是木剑,在场伤得最严重的不会是他。
......这招招致命的剑法是不是有些ooc了?
正派之人,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同门,即使是用木剑,打架的时候也不该下这样的狠手。
姜屿心中虽有疑虑,但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解决眼下的麻烦更重要一点。
她给自己打了个气,然后飞快跑进傀儡之中。
这些弟子被操控失去神智,破解之法很简单,只需斩断他们身上的蛛丝,再将其击晕即可。
但谢知予根本就看不见他们的人,更不用提那些近乎透明的蛛丝。
姜屿仗着这些傀儡不会攻击自己,站在傀儡身后徒手抓住那些控制用的蛛丝。
“谢知予,在这里!”
能感应队友位置的金光还未失效,谢知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旋身挥出一道剑气朝她的方向而去。
蛛丝被刃状剑气割断,谢知予紧随其后,剑刃擦着姜屿脖颈而过,手腕下压,用剑柄敲晕了她身前的傀儡。
来不及说话,两人迅速又默契地转换方向,配合着解决其他傀儡。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知予的剑每回都要擦着姜屿颈侧而过,就像是在走固定流程。
在他这种堪称人体描边大师的行为之下,姜屿心率起起伏伏,心跳几次差点直接骤停。
好不容易解决完最后一名傀儡,姜屿还没松一口气,又被迫打起精神。
挡在身前的傀儡倒地后,谢知予的剑指向了她,剑尖抵在颈侧,在那块柔软的皮肤上轻易压出了一块凹陷。
他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剑柄,看向姜屿,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师姐,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5. 明镜台(五)
如果说在进入坑道之前,姜屿还对谢知予的人设持保留态度,那么现在她已经能够确定了——
谢知予的人设绝对有问题。
方才一心顾着先解决傀儡,直到这会姜屿才发觉,这些晕倒在地上的弟子竟是个个都被揍得鼻青脸肿。
从他们的伤势来看,只怕等离开秘境后少说也要修养上七天。
姜屿不禁在想,谢知予是真的看不见需要她的帮忙吗?
说他看得见,他又偏偏避不开那些僵硬无比的剑招,还被刺中了好几剑,若不是见他受伤居于下风,她也不会跑来帮他。
可若说他看不见,他却能将这些弟子揍成这样,假如没有蛛丝的操控,恐怕伤员早就倒了一地。
仔细想想,谢知予方才似乎并没有因为受伤而受到影响,反而好像更兴奋了。
要不是姜屿跑来打断了他,他估计会把这些不知疲倦的傀儡当成沙袋,还能愉快地和他们打上好几个来回。
......
姜屿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好心有点多余。
总而言之,像谢知予这种同门在他眼里和草木没有区别,出手没有轻重,一点也不讲究点到为止的人,绝对和“正直”这个词沾不上边。
在姜屿进入秘境后和他短暂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也算看出来了,他根本就是一个性格古怪,还有着十足恶趣味的人。
原文从女主视角出发,什么为人正直、心地善良,那都只是女主眼里的谢知予罢了。
更何况女主看他还有“白月光”滤镜,对他的评价也难免失之偏颇。
姜屿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谢知予,他的木剑剑尖正抵着她的脖颈,虽不至于刺破她的皮肤,但这种被人压制住命门的感觉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姜屿原本对他的了解就只是来源于书里几段文字描写,而如今脱离了原文,她也拿不准这个人心里会想什么。
天知道他现在只是在和她开玩笑,还是突发奇想,想像揍其他人一样也揍她一顿。
打是不可能打得过他的,姜屿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会,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她目光不退让地直视着谢知予,挺直腰背,用最强硬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
“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不害怕!”
谢知予闻言停下敲击剑柄的动作,他像是很好奇般,语调也跟着微微扬起。
“那这么说,你现在是很害怕了?”
姜屿用行动回答了他,她上手移开木剑,朝他靠近几步,颈侧贴着他的手腕。
一场打斗过后,心跳难免加快,偏又谢知予的剑次次擦着她而过,吓得她心率飙升,这会还未恢复正常。
方才与那群傀儡缠斗,倘若谢知予是真的想对她做什么,大可以趁乱出手,而不是最后才用剑指着她。
他这么做的目的已经相当明显,可能是怪她突然闯进来打扰了他的兴致,但更多的是想故意吓她,再以她的反应取乐。
而正如姜屿所想,谢知予确实对她因为害怕而明显加快跳动的脉搏感到十分满意。
他的手腕贴在她颈侧,感受着这美妙的律动,感叹着生命的美好的同时,心中又忍不住好奇。
居然能跳动出这样欢快而有力的节奏,他迫不及待想划开表面这层皮肉,看看内里是怎样一副景象。
可惜他现在拿的是木剑,没法利落地割开她的脖子。
真是遗憾。
谢知予这般想着,他轻轻叹息着移开手,终于收回木剑,略微挑了下眉,语气轻松随意。
“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师姐还真是胆小。”
姜屿面无表情地尬笑了两声:“你真幽默。”
谢知予故作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坦然应声:“多谢夸奖。”
“......”
完全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的姜屿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好几句,面上却不显,颇有几分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倒不是因为有多害怕他,只是这秘境考核还未结束,在找到向阳草之前,她不想再横生枝节。
而且不知为何,明明谢知予将剑收了回去,她脊背却莫名发凉,总有一种逃过一劫的错觉。
*
地上这些晕倒的弟子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就算勉强醒来,以他们的身体状态也没法继续完成考核。
姜屿用他们的木牌向秘境外发了求助信号,要不了多久,这些弟子就会被自动传送出去。
处理完这些事情,姜屿忽然想到什么,取下腰间的香囊,在里面翻找出了一瓶伤药。
这是她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带在身上的,犹豫了一会,还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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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谢知予身边,给他递了过去。
“你受伤了,条件有限,先简单处理一下吧。”
谢知予正靠着石壁闭目打坐调息,小毒蛛乖巧趴在他的肩头。
听见动静,一人一蛛都抬起了头,同步朝她看来。
虽然原文对谢知予的人设描述过于片面,甚至还有美化修饰的成分,但在容貌这一点上却绝无半分夸大。
谢知予皮肤白皙,受伤后面色愈显苍白,本就偏清冷淡漠的长相,此刻看上去又多了几分脆弱感,如夜晚泼洒在窗边的清凌凌月光。
睁眼时纤长的眼睫蝶翼般颤动了一下,在眼睑投落浅浅的阴影,明明看不清晰,视线却又能精准地落在姜屿脸上。
他明知故问:“你不生气?”
姜屿当然生气。
但她也明白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向阳草的位置只有谢知予知道,要想快点离开这里还是得靠他。
更何况姜屿身上还有系统任务。
谢知予虽然性格有点恶劣,但他始终是正派弟子。
原文中他也是因为爱才会黑化,破心转道叛出师门,最终堕入魔道。
姜屿要做的就是阻止他黑化,帮助他早日修成大道。
即使他的个性古怪,他也还是她的任务对象,只不过较之从前,任务难度显而易见地提升了几个档次。
“我这叫以德报怨,谁让我心善,不爱与人计较。”
谢知予听后轻轻笑了,他用手托住小毒蛛,指尖贴着地面,示意它离开。
“师姐这样的性格可不太好。”
小毒蛛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似是在和他道别。
他看着小毒蛛离开的方向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何情绪,就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有时候心太软可不是什么好事,在外面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姜屿心想,她来到这里以后,也就只有谢知予成功欺负到她了。
她心里一阵郁闷,懒得和他多说,直接将药瓶塞进了他手心里。
“拿着吧你。”
谢知予没料到她会直接上手,药瓶上还残留着一点她的体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贴在他掌心。
他有片刻的怔忪失神,手里握着药瓶,微微弯了唇角。
“多谢。”
6. 明镜台(六)
时间紧迫,待谢知予简单处理好伤口后,二人又继续顺着坑道深入洞穴。
只是还未走出多远,忽又听见一阵低低的呼救声,声音像是被闷在棉絮里,有气无力。
姜屿循着声音折回坑道,在拐角暗处发现了一个被遗漏的、巨大的蛛丝茧。
想来应该也是这次参与考核的弟子。
姜屿上前用剑将茧划开,里面的人终于得救,扯开满头的蛛丝,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总算出来了......”
被困在茧里的有两人,一男一女,腰间挂着木牌,看起来应该是一队。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少年身上受了几处重伤,脸色苍白,连手里的剑都拿不稳。
少女虽狼狈不堪,但浑身上下却仅有裙角染了几滴血渍,想来应该是被保护得很好。
她动作小心地扶着少年,等二人站稳后才出声道谢。
“多谢这位朋友救命...”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止住,她抬头看着姜屿,讶异道,“怎么是你?”
还未等姜屿有所反应,她又先冷冷地哼了一声。
“刚才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才对你说谢谢的,你不要多想,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讨厌你!”
“...不过讨厌的程度比之前少了一点。”少女别别扭扭地说完这句话后又提高声音强调道,“但也只有一点点!”
姜屿:“......”
这经典傲娇的语气和姿态,姜屿大概知道眼前这位少女是谁了。
为了衬托出女主的天真可爱,作者一共在文里安排了两位恶毒女配。
女三号“姜屿”阴暗恶毒,另一位女二号宁秋则是娇蛮任性、目中无人。
宁秋是天衍宗前任掌门遗孤,六岁跟在谢无咎身边长大。
谢无咎怜她无父无母,平日里从不曾严厉管教过她,事事都顺她心意,溺爱过度才养成了她大小姐的性子。
宁秋与原主曾在某次丹药课上看中了同一个座位,谁也不肯让谁,就此结下了梁子。
不过这都是原来的姜屿和宁秋之间的恩怨,和她穿过来的姜屿又有什么关系。
姜屿虽不在意这件往事,可她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许是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滞涩,宁秋扶着的少年强撑着抬起了头,朝姜屿微微颔首,向她解释道:
“咳...请别在意,宁秋师姐的意思其实是她很感谢你救了我们一命。”
当面被戳穿了真实想法,宁秋登时便像踩到尾巴的猫,急着反驳。
“你乱说什么!我哪里有‘很感谢’她!”
众所周知,傲娇系的一大特色就是口不对心。
姜屿倒是不觉得眼前这位大小姐有多蛮横不讲理,分明还怪可爱的。
于是她故意顺着少年的话,笑吟吟地回道:“不客气哦。”
宁秋准备了一堆否认的话生生堵在喉口,别扭地移开视线,没过一会,又转回来看向姜屿。
“谢谢你救了我和池疏......我会报答你的。”
*
宁秋所说的报答,是她知晓向阳草的位置,愿意给姜屿二人带路。
姜屿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毕竟队伍里多了两个人,遇到危险时也多了一份保障。
但最主要的还是被谢知予坑过之后,姜屿对他的信任度直线下降。
穿过坑道后,地面不再有密密麻麻的“茧”,甚至石壁上挂着的蛛网也少了许多。
宁秋扶着池疏在前面带路,姜屿和谢知予并排走在他们身后。
越往洞穴深处走,过道愈狭窄,前方传来清晰的水流声。
再往前走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
穿过横在暗河上方的石桥,对岸便是向阳草生长的地方。
一路走来顺利得不可思议,直到摘下向阳草的那一刻,姜屿还有些恍惚不可置信。
但不管怎样,这次考核总算是完成了。
四人站在一起发动法阵,正准备离开秘境,头顶上方却突然滴落了几滴粘稠的液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熟悉的腥臭味。
姜屿直觉不妙,仰起头,这才惊觉原来那蛛女早知晓他们的目的,竟一直守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快躲开!”
话音刚落,四人分散跑开,从天而降一张巨网,只捕获到了一片空气。
“想不到你们反应还挺快。”
蛛女冷嗤一声,腹部末端吊着一根蛛丝,缓缓降落地面。
她比小毒蛛的体型大了十倍不止,一张堪称美艳的脸上却瞎了一只眼睛,空洞洞、黑漆漆的眼眶还在往外冒血。
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恶狠狠地直盯着谢知予:“你弄瞎我一只眼睛,我要你一条命来偿!”
说罢,她也不管其他三人如何,吐出蛛丝,直奔谢知予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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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将小心眼人设贯彻到底。
蛛丝铺天盖地如飘飞的柳絮般落下,谢知予闪身避开,抬手一剑,挡住蛛女朝他刺下的前肢,剑尖上挑,挥出一道凌冽剑气,逼得蛛女后退几步。
谢知予从容握剑,面向蛛女,稍抬了下眉,唇带笑意,好似戏谑。
那表情就好像在说:
就这?
这种充满了轻视和不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蛛女。
她绷紧身体喘着粗气,利用蛛丝爬向高处吐丝,很聪明地选择放弃了近战,谢知予看不见她的位置,加上数不清的蛛丝干扰,很快落于下风。
在旁的三人中,池疏身受重伤,宁秋没有灵力,能靠得住的只剩姜屿。
可她也只会一点简单的小法术,不会使剑,根本帮不上忙。
纵横交错的蛛丝成功将谢知予困在原地,如笼中之鸟,无法脱身。
蛛女看准时机,紧绷起八条腿,蓄势待发,猛然从高处跃下。
“小心!”
情急之下,姜屿也顾不上太多,不知哪儿里来的勇气跑过去,用力推开了谢知予。
“砰”——
一声巨响,地面竟被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坑底之中飞出数条蛛丝,奔着谢知予而来,却不曾想缠住了挡在他身前的姜屿。
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时间,下一秒,便被拖入了深坑。
然而离她最近的谢知予却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她被拖走,眼底并无任何情绪,冷若冰霜,浑身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就好像无论姜屿是生是死,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哪怕她刚才救了他,他亦不会动容。
事实上,谢知予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他眼中,人与花草或者牲畜其实并无区别,人死了就是死了,就如同花草被踩踏、牲畜被屠宰一样,丝毫不能让他生出怜悯之心。
谢知予并不打算救姜屿,他已经拿到了向阳草,对他来说,这场无聊的考核已经结束了。
他敛眸,转身欲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远处的光点上。
那是灯笼花发出的微弱光芒,是他身处这片黑暗之中,唯一能看见的。
谢知予看着那个朦胧的光点,不知想到什么,半晌,又垂眸轻叹一声。
他左手凭空召唤出一条锁链,一端系着箭头,他转身回来,将系着箭头的那端甩出,同时纵身跃入深坑。
7. 明镜台(七)
身体在下坠,失重的感觉如潮水般沉沉袭来,耳边除了风声和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见。
...也不知道任务失败会不会有惩罚。
不过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应该能算作工伤吧?
她可是为了保护谢知予才落入险境的。
姜屿苦中作乐地想,万一死后系统直接让她回家了也说不准。
这般想着,她倒也不觉得死有多可怕了。
蛛女吐丝结网,在坑中织了一个巨大的网兜,她正守在坑底,等待猎物落网。
姜屿自知逃不掉了,干脆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在急速下落。
突然间,腰身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
紧接着,耳边的风声停住了,一点清冽冷梅香霎时冲散了周围弥漫的腐烂腥臭味。
谢知予从高处跃下,仅用单手将她稳稳接住,另一只手握着木剑,反手将剑身卡进了石壁的缝隙之中。
“师姐,你心跳得好快。”
坦白来说,姜屿根本没指望谢知予会来救她。
她在掉进坑里之前,当然瞧见了他那冷如冰霜的眼神,心里瞬间就凉了大半截。
这会儿被他接在怀里,不可谓不惊讶,睁着眼睛呆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若不是谢知予及时接住她,她恐怕已经成了蛛女的腹中餐。
姜屿向来心大,之前的不愉快在此刻也被抛到了脑后。
她抱着谢知予,正要开口向他道谢,无意中碰到了他收回的锁链,整个人登时僵住了动作。
只这刹那间,眼前像是被人用布蒙住,除了浓重的黑,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色。
身与心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好似掉进了一片虚无之中,可怖的黑暗笼罩着全身,周围压抑沉闷得快要让她喘不过气。
谢知予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他将锁链全部收回,好笑地偏过头看她。
“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吓傻了?”
姜屿回过神,缓了一会,仍有些心有余悸。
手心被冷汗浸湿,一片黏腻,她呆呆地望着谢知予。
......方才那是什么?
姜屿动了动唇,心里纠结了一番,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认得这个锁链,没有名字,但在原文中出现过不止一次。
锁链由谢知予的神魂凝练而成,换句话说,这就是他实体化的魂魄。
她方才无意用手触碰到了锁链,差不多相当于碰到了他的魂魄。
所以会不会她感受到那些恐惧和黑暗都是来源谢知予?
但...她是如何能感受到这些的?
原文中没有提到过这个设定,她隐约感觉谢知予对此也不知情,否则他不会这样随意使用锁链。
姜屿虽然有些困惑,但现下明显不是该好奇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向坑底看了一眼,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无意识将谢知予抱得更紧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
蛛女正趴在网上,像一个优秀的猎手般静静等在原地,无比耐心地等着他们掉下去。
木剑支撑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剑身已然裂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谢知予冷静地垂下眼眸,开口时没有半点犹豫。
“杀了她。”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杀了蛛女确实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但蛛女全身只有一个弱点,只在腹部藏着妖丹的地方,倘若不能一击必杀,他们一定会被那张大网困住,再无逃脱可能。
“我虽有把握能杀了她,但我看不清坑底的情况。”
谢知予歪了歪头,他看着姜屿,眼底慢慢流露出了笑意。
他缓慢又温和地轻声说着:“若是有什么能帮我确定她的位置,那便好办多了。”
姜屿听着他轻柔的话语,非但没有感到半点放松,反而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偏过头和他对视。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
“...那个金光的作用好像已经失效了,而且虽然我可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真的很怕蜘蛛,尤其是这么大一个,再说你让我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也不太好吧?”
姜屿疯狂明示:“不如,再想过一个办法?”
奈何谢知予根本不吃这一套。
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力度松了一些,姜屿想也没想,动作飞快,一把抱紧了他的脖子。
“你要是敢把我扔下去,我跟你没完!”
她像个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地扒在谢知予身上,又想起被他坑过的经历,莫名一阵委屈。
害怕的同时又将他抱得更紧了,声音颤抖,在他耳边不顾形象地大喊了一句:
“你真的做个人吧!!!”
谢知予觉得她的反应当真是有趣极了。
他从她的反应中取乐,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真这么害怕啊?”
谢知予叹了口气,复又摆出了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
“那真是没办法了。”
他有些遗憾地说着,听起来像是终于无奈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只是还没等姜屿松一口气,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听上去是相当的轻松愉快,就像是在和她讨论今天的天气好坏。
“既然没办法确定位置,那只能我们一起去死了。”
随着话音落下,谢知予抽出了卡进缝隙中的木剑,带着“八爪鱼”姜屿,接着做起了之前被他打断的自由落体运动。
“不是,等一等,你,我○——!”
毫无防备的落体运动,吓得姜屿最后一个字不仅破音还拖出了长音。
姜屿在心里狂骂了他八百句,却碍于求生的本能,手上只能紧紧抱着他,不然高低得对着他脑门上来几下。
守在底下的蛛女单眼放光,像苍蝇搓手一样兴奋地搓起了前肢。
虽然她对姜屿没兴趣,但买一送一,这等好事碰上了不要是傻子。
下落的速度很快,距离坑底大约只有不到两米时,姜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而蛛女快乐地做好了开饭的准备。
她甚至往旁边爬了几步,特意给掉下来的两人空出了位置。
却在这时——
“师姐,麻烦替我扔一下木牌。”
谢知予的声音仿若一块干净清透的冰融化而成的水,冷清却又柔和,竟让姜屿觉得莫名心安。
她瞬间明白了谢知予的想法,艰难松开一只手扯下他腰间的木牌,折断后准确无误地扔在了蛛女腹部。
一点烁亮金光从断处飞出,谢知予踩在蛛丝上借力跃起,他单手抱着姜屿,另一只手握剑。
剑尖一甩,剑气荡开。
少年天才,白衣猎猎,身后乌黑的发丝随风吹起,发梢扫过肩头。
被他抱在怀里的姜屿看着他漂亮流畅的下颌线愣了会神,眨了眨眼。
谢知予目光飘然轻落在那一束金光之上,少年容色如雪,眸色漆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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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从容淡漠,嘴角敛着几分笑意。
他提剑循光而去,剑光飒沓如流星,剑过之处如雪落无声,一剑无痕。
只听见“噗呲”一声,姜屿循声望去,谢知予手中木剑已然刺穿了蛛女。
她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只独眼,茫然地看着谢知予。
二人平稳落地,谢知予这才松开姜屿,走上前去拔出木剑,笑意吟吟。
他语气自然得就像在和朋友聊天一样:“啊呀,你的情况看起来好像不太好,需要帮忙吗?”
体内的妖丹被一击刺穿,蛛女已是强弩之末。
她眸中恨意难消,仍旧不死心地想要吐出蛛丝,却不想呕出一大口脓血,因腹部疼痛难耐,嘴里不停地发出“嗬嗬”气声。
谢知予微微蹙眉,往后退开两步,叹息着摇了摇头。
“真是可怜啊。”
他俯视着蛛女,目光悲悯,好似庙中供奉的慈悲神像,只是手中的剑却悄然裹上了一层剑气。
“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受苦。你放心,我这就送你上路。”
话音刚落,扬手一剑,如切菜一般,蛛女坚硬如铁的脖颈就这样被一把木剑轻松砍断。
血液喷溅而出,在地面泼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空气中腥臭味愈浓。
“咕噜噜”一阵响,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滚到姜屿脚边,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姜屿低头和她对视一眼:“......”
不出意外,又是某人故意的。
拳头硬了。
姜屿提起裙角,面无表情地将这颗脑袋踢了回去。
又是“咕噜噜”一阵响,蛛女的脑袋像皮球一样滚回了谢知予脚边。
周围满地血污,唯独谢知予一身白衣,干净皎洁如月光。
他挑了挑眉,同时用剑拨动这颗脑袋,正想说些什么,坑顶却先他一步传来一道略显急切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还好吗?”
宁秋虽是掌门之女,可她半点没有继承到其父的天赋,全身上下灵脉堵塞,用不出一点灵力。
她见姜屿和谢知予二人落入坑中,心中焦急,却也无法出手相救,只好向外界求助。
“你们再撑一会,我已经通知谢伯伯了,他马上就会来救你们的!”
宁秋口中的“谢伯伯”正是现任掌门谢无咎,姜屿看了眼蛛女的尸体,之后才抬起头回应她。
“我们没事,不用担心,蛛女已经死了。”
坑顶的人明显舒了一口气,待反应过来姜屿说了什么后脸颊一热,又出声急着辩解。
“谁担心你们了!少自作多情!我只是看在你们是同门的份上才这么着急的!”
姜屿熟知她是口是心非,倒也不在意她这有些伤人的语气。
她转回视线看向谢知予,正打算和他一起离开坑底,脚踝处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酸软刺痛感。
正要低头查看,脑袋却突然一阵眩晕,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
差点忘了,蛛女不仅有剧毒,她吐出的蛛丝只要皮肤接触到就会中毒。
想起自己徒手抓蛛丝的壮举的姜屿:......
完蛋。
这下是真的玩完了。
毒素迅速蔓延,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模糊不清,彻底晕过去之前,打工人姜屿还没忘了自己的任务。
她抓住谢知予的袖子,脑中一片混沌,只剩下一个念头分外清晰。
“谢知予,请你一定要坚守道心,做个好人。”
8. 明镜台(八)
姜屿再次醒来时,已然过去了两日。
这次参与考核的弟子大多都接触过蛛丝,只不过姜屿的情况最为严重,这才陷入昏迷。
“你体内的毒素差不多都清除了,已无大碍。”
负责照顾姜屿的是天衍宗医堂里的一名女弟子。
“再喝一天药,明日便能彻底恢复。”
她收回把脉的手,柔声说道:“考核刚结束,这几日伤患太多,医堂人手不够,我得回去帮忙,你的药我晚些再给你送来。”
姜屿躺了两日,迫切地想下床走动一下。
更何况医堂离弟子住处也不算太远,她想了想,也没有必要再劳烦别人多跑一趟。
“不用这么麻烦,我随你一同回去取药就好了。”
女弟子见她已恢复如常,便也没有拒绝。
两人一同回到医堂,姜屿的药需要熬制,左右她也无所事事,干脆搬了个小凳子坐下,帮忙整理药材。
医堂内人满为患,来看诊的几乎全是考核时受伤的弟子,年年如此,并不见有什么人抱怨。
毕竟比起自己的伤势,大家更关心的还是考核结果。
听说不合格的弟子会被集中安排在一起重新训练,半月后会再对他们考核一次。
幸好姜屿先摘到了向阳草,虽然最后是昏过去了,但勉强也算通过了考核。
秘境这种危险的地方她可不想再去第二次。
正专心将面前的药材分类摆放好,一阵微苦的药香飘来,眼前多了一个装着褐色药汁的小瓷碗,还冒着氤氲热气。
姜屿放下手里的药材,双手接过药碗。
“多谢。”她边说边抬起头,看清来人不由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谢知予淡淡道。
他将手里的药碗递给她,往后退开两步,靠着窗框站着。
“师姐可还头晕?”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姜屿倍感诧异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
她捧着碗沿,仰起脸看向谢知予,摇了摇头。
“不晕了。”
现在才是四月天,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
医堂外的两颗梨树长年受着灵气滋养,花枝繁盛,清香四溢。
为了透气通风,医堂内窗户都大开着,谢知予站在窗边,发梢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肩头落了几朵幽若洁白的花瓣。
窗外日光融融,为窗边的人也勾了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
谢知予淡淡垂眸,睫羽在眼睑投落一片浅浅的阴影,抬手拂去肩头落花,复又转眼看向姜屿。
“我有一事不明,困扰许久,想问问师姐。”
他目光轻轻落在姜屿身上,顿了一瞬,又问:“那日师姐为何说要我做个好人?”
中毒晕倒之前,姜屿满脑子想的只有自己的任务。
那时生怕自己醒不过来,心里怎么想的自然也就怎么说了。
可这会又不能实话实说,她舔了舔唇,看着谢知予的神色,斟酌着回:
“这很奇怪吗?身为天衍宗的弟子,难道不该做个好人吗?”
谢知予微微抬了下眉,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他专注地注视着姜屿,眸中带了几分探知,轻声问道:
“那师姐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算作好人?”
这倒不算是一个有多难回答的问题。
姜屿思忖一会,尽可能地将回答往原文的方向上贴近。
“心怀大义,悲悯苍生,救苦救难。”
“悲悯苍生,救苦救难?”谢知予将这八个字重复了一遍。
而后眉眼一弯,像是单纯觉得这句话很有趣似的,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意,偏头看向窗外,漆黑如墨的眼中倒映着满树繁花。
梨花和谢知予其实很相配,洁白如霜,冷艳欺雪,遗世而独立。
只不过花开得再好,也不及他半分颜色。
连蝴蝶都更偏爱于他。
谢知予抬起手,翩翩飞来一只掌心大小的银蝶,停落在他指尖。
他垂下眼眸,安静地看着这只银蝶,片刻后,唇角微微扬起了一抹很淡的弧度。
姜屿在旁看着,莫名想起了那只小毒蛛。
“...你不会还能听懂蝴蝶说话吧?”
谢知予没有回答她,他将手伸出窗外送银蝶离开,声音也好似和银蝶一起飞远,听不真切。
“起风了。”他说。
刹那间——
春风拂过枝头,惊起一场花雨。
漫天纷飞的白色花瓣犹如在春日里下了一场雪。
姜屿连忙放下药碗,及时按住了面前的药材,没让它们被这阵风给吹乱。
刚要开口,却见有两名弟子一前一后抬着担架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让一让!快让开!!”
其余弟子见状,纷纷散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欧阳师叔去哪里了?”
“活络丹不够用,师叔去后山采药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有人回答道。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很快作出决策。
“那先给他止血吧,其余的等师叔回来再说。”
二人动作小心地将担架放在地上,擦了把额头的汗。
姜屿好奇望去,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看清那担架上躺着的人时,也不由震惊了好一会。
那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浑身是伤,半个身子长满了像鳞片一样的东西,甚至还有继续向另外半边蔓延的趋势。
这些“鳞片”如琉璃一般剔透,像毛发一样从皮肤里长出来,密密麻麻包裹着他。
谢知予注意到她的视线,也朝担架投去一眼,而后非常热心地开口为她解惑。
“那是‘化琉璃’。”
化琉璃。
顾名思义,便是化作琉璃。
这听上去似乎很浪漫,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极其古怪的致死病症。
原文所述,上古时期天崩地陷,天地混沌不清,清气与浊气交织。盘古大帝劈开天地,使清气留存,是为“灵气”,而浊气下沉,藏于地底暗渊之中。
暗渊位于魔域深处,故又名为“魔渊”,初代魔尊在此设下封印,视为禁地,严禁任何魔族子民入内。
然,十三年前封印却无故松动破开,自渊底之中跑出许多大魔,凡因大魔受伤者,无一例外都长出了琉璃一般的鳞片,身体也变得像琉璃一样脆弱,疼痛难忍,行动受阻。
这种情况无法痊愈,只能延缓鳞片生长的速度,换句话说,只要感染了这种病症,必死无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灾厄一夜之间席卷魔域,尸横遍地,哀鸿遍野,无奈之下,魔尊只好向仙盟求助。
魔域与人界相接,倘若放任不管,灾厄迟早会蔓延至人界。
天衍宗掌门宁随风当即带领仙盟一众修士前往支援,众人合力将魔渊封印,经此一战,牺牲惨重,就连宁随风也死在了大魔手下。
魔域感念恩情,与仙盟签下和平协议,承诺百年之内人、魔两界友好往来。
然而十年未到,封印却再次松动,魔域怀疑仙盟故意为之,亲自撕毁协议,放任魔族逃至人界,四处侵扰百姓。
自此人界妖魔遍地,民不聊生。而想要结束这场浩劫,只有再次将魔渊封印。
作为修真界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这个重担自然就落到了谢知予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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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一切顺利,他本该带领众修士剑斩妖魔,拯救苍生于水火,给人界带来期盼已久的和平,而不是为情所扰,堕入魔道。
......
“师姐方才说,‘悲悯苍生,救苦救难’者是为好人。”谢知予轻声低语。
他看了眼担架上的弟子,又将视线转回姜屿身上,笑着轻飘飘地问道:“倘若我现在杀了他,这算不算是好人呢?”
姜屿眉心一蹙,想也没想,立即开口否定。
“自然不算。”她神色认真道,“杀人是不对的。”
“可化琉璃无法痊愈,感染之后浑身都会疼痛难忍,直到鳞片长满全身窒息而亡。”
谢知予边说着又垂下眼眸,不紧不慢地继续问她:“他正在遭受这样的苦难,生不如死,我杀了他,难道不算解救了他、救苦救难吗?”
姜屿:“......”
这要她怎么回答?
直到这时,姜屿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被谢知予给偷换概念套路了。
如果回答不算,那就否定了她前面说的好人的标准。
可如果回答算,岂不是又间接肯定了杀人也算做好事。
姜屿稍加思索,机智地选择转移话题,回避这个问题。
“化琉璃无法痊愈,那便应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比如将大魔封印,避免让更多人被感染,那样才算是真正的救苦救难。”
谢知予听后却笑。
他没有如愿听到想要的回答,便也不再和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窗外适时飞来一只纸鹤,扑棱着翅膀停在谢知予右肩。
他随手取下,指尖在纸鹤脑袋上一点,也不避着姜屿,大大方方地纸鹤传信的内容展示出来。
包裹着纸鹤的灵力散开,又一点点重新汇聚,半空中漂浮着几个大字:
【渝州邪祟,速去。】
“这是什么?”姜屿问。
“一个委托罢了。”谢知予静静看了几秒,抬手一抹,将纸鹤收回。
原文好像是有这么一段剧情。
弟子考核结束后,谢知予被派去渝州完成委托,而江浸月也恰好因为私事,和宋无絮一起去了渝州。
正是这段剧情引出了男主三号出场,正在做委托的谢知予无意中撞见了江浸月和另外两位男主在一起,心中醋意暗生,为后期黑化埋下了伏笔。
姜屿顿时警铃大作,虽然她成功阻止了这两人在秘境中培养感情,但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
谁知道江浸月的女主光环会不会突然发挥作用,让谢知予跳过剧情也能对她一见钟情。
姜屿沉思一会,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虽然她知道谢知予更喜欢一个人,这个问题问出来大概又要降他的友好度,但她也实在没有办法。
本以为谢知予会拒绝,却不曾想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鹤沉默了一会,忽又抬起眼。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着十足盎然的趣味和笑意,“当然可以。”
停顿几秒,目光落在那碗药上,意有所指:“不过师姐......”
没等他话说完,姜屿动作飞快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我没事的!”她边说边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压下苦味,“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窗外又起风了。
谢知予偏过头,微暖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犹如一池春水映梨花。无论是窗边的他还是那满树繁花,都是不可多得的春日丽景。
散乱的额发被风吹开,他一双黑眸疏淡如雪,重新给纸鹤输入灵力,看着它慢慢飞远。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姜屿,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明日清晨。”
9. 鸳鸯债(一)
渝州位于川蜀一带,受天衍宗庇佑,境内一直很太平,并不见有妖魔侵扰,百姓安居乐业。
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不断。
穿过来几天,总算能看看这个世界除了天衍宗以外的地方。
姜屿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孩童,对什么都感到很新奇。
她今日梳了双螺髻,发上系了紫色丝带,身上穿的也是同色齐腰襦裙,对襟半臂下摆束在裙腰里,内衬白色暗纹提花里衣,腰间系着双面刺绣的玉兔流苏禁步。
一蹦一跳间,发上的丝带也跟着一晃一晃,两个尖尖的发髻像狐狸耳朵,整个人是灵动又可爱。
谢知予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银冠束起的马尾显得他少年气十足,意气风发,只是眉眼淡漠冷清,温润的外表下总有一种看淡一切的漠然和疏离。
他手里拿着那把伤痕累累的木剑,身上又还背着一把剑。
作为剑修,谢知予的爱剑当然不可能只是一把木剑。
他背着的那把剑名为离恨,是入门后谢无咎所赐,但平时却很少有人见他用过离恨。
虽说剑修爱剑是人之常情,但爱到他这种地步,用都舍不得用的,姜屿还是头一次见。
吐槽归吐槽,但姜屿其实还是挺能理解他这种心理的。
毕竟剑是剑修的老婆,珍惜爱护一点也没错。
“逛了一圈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姜屿停在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会,然后转过身问:“我们是不是要先去找个客栈住下,慢慢调查?”
原文关于这项委托的部分并没有详细描述,这段剧情的重点也全都放在江浸月和男主三号身上。
也就是说,姜屿只知道谢知予是来渝州做委托,但具体做的是什么、又是怎么做的,她一概不知。
而现在轮到她亲身参与,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当然得谨慎一点,好好调查清楚。
谢知予眸光淡淡在街道上扫了一圈,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很着急。
“前面有间客栈,就住那一家吧。”
姜屿点点头,跟着他一起穿过街道,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间卖糖画的小摊时,她眼睛倏地一亮,兴致勃勃地停下了步子。
琥珀色的糖画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走近些仿佛空气中都能闻到甜蜜的味道。
姜屿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两只兔子上,她爽快地付了钱,然后非常大方地分给谢知予一只。
“为何突然买这个?”谢知予看着手里被她塞进来的糖画,有些困惑。
“因为可爱啊。”姜屿举着那只兔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觉得师傅手艺很好,画得真的挺像一只兔子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谢知予垂眸又仔细看了一眼糖画,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倒没有否认姜屿的话,只声音很轻又平静地说:“这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
言下之意:你有点幼稚了。
被他这样讽刺,姜屿也没和他生气。
“你这人怎么一点童心都没有?”
话一说完,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猛然想起了他是个孤儿,十二岁之前无家可归,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里,想必小时候过得一定很艰苦。
思及此,再开口时,她声音都不自觉轻柔了许多。
“谁规定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大人就不能喜欢了?而且你也没有多大,还是我的师弟。”
姜屿弯起眼睛,冲他笑得如春光明媚:“师姐送你的,你就拿着吧。”
少女一双杏眼晶莹明亮,盛满了笑意,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被她感染,变得心情明朗。
只是谢知予还从她眼里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同情和怜悯。
她在可怜他?
为什么?
谢知予不太能理解她这种奇怪的感情,因为他不会对其他人生出这样的情绪,没法与她感同身受。
她这样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在看路边无家可归的小狗。
谢知予移开视线,盯着手里的兔子糖画,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它的毛发柔软雪白,也很可爱,但性格却有些胆小,不敢和人亲近。”
姜屿眨了眨眼睛,非常配合地接着他的话提问:“然后呢?”
“我见它实在害怕,便放它自由,让它离开了。”
谢知予像是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他平静地说着:“不过没过几天,它又自己跑了回来。”
懂了,这是一个双向奔赴、温馨治愈向的故事。
“小动物是有感情的,它心里大概也是舍不得离开你。”
“或许是吧。”谢知予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它在外面踩到了猎户的陷阱,回来的时候还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断腿,已经奄奄一息了。”
听到这里,姜屿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抿了抿唇,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柔声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
“不,我并没有觉得难过。”
谢知予打断她,摇了摇头,“我见它实在痛苦,便一刀了结了它。”
他语带笑意:“临死前它还睁着眼睛看我,像是不可置信。”
姜屿:......???
姜屿万分迷惑地抬起头。
谢知予的眼里还带着狡黠的笑意,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她。
......
草,又被他耍了。
亏她刚才还真情实感地想着怎么安慰他。
姜屿拳头硬了,她沉着脸,一脸气恼地伸手要去抢他手里的糖画。
“你把兔子还给我!”
谢知予观她反应觉得有意思极了,他略微挑起眉梢,故意抬高手。
“师姐,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有收回的道理?”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不是很大,但方才这么一闹街上已经有许多路人朝他们投来了视线。
姜屿不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试了几次,没抢过只能放弃。
“因为我发现你这个人不适合吃糖画。”
谢知予也放下手,十分虚心地向她请教。
“那师姐觉得我适合吃什么?”
姜屿看着他的眼睛,当着他的面气愤地咬了一口兔子耳朵。
她没好气道:“适合吃我一拳!”
*
近日因为城中闹邪祟,客栈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好不容易来了两位客人,掌柜生怕他们反悔,收钱登记的动作一气呵成,末了,还不忘笑呵呵地多问了一句。
“两位客人应该不是本地人?”
谢知予此人虽内里性格恶劣至极,但在陌生人面前还是会装一装,戴上那副客气疏离的面具。
譬如此刻,他面向掌柜,脸上是标准的礼貌性质的微笑。
“我与师姐外出历练,途径此地。”
掌柜闻言往他手里的木剑投去一眼,眸光在二人身上一转,猜到他们应当是修士。
“这段时间城中一直有邪祟作乱,入夜之后还请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谢知予淡淡点头,又问。
“这邪祟可有什么来历?”
姜屿原本在和他单方面冷战,两人之间隔开了两米远的距离,这会听见他问话,想起委托内容,又不计前嫌地原谅了他,默默挪到了他身边。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掌柜挠了挠头,忽然想到什么,又神神秘秘地小声对他们说:“不过这邪祟古怪得很,只在夜里出现,喜欢乱做媒,总爱抓人成亲。”
“如果只是走走形式倒还好,但那邪祟做媒却是极认真的,从成亲到洞房都要按他的要求来,否则性命难保。”
......
摁头将两个陌生人送上婚姻殿堂,这是什么奇怪的邪祟。
不过只在夜里出现这一点......
姜屿转头看向谢知予:“...你能行吗?”
她倒不是在担心他会被那邪祟抓去和别人成亲,只是夜晚这个环境,她更担心他的眼睛看不见。
谢知予向掌柜道了声谢,之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回道:“师姐,与其有空担心我,不如先把你自己的事情给解决了。”
???她能有什么事需要解决
姜屿一头雾水,正要询问,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宋师兄,你其实不用跟着我来的,还是回去好好养伤吧。”
接着,另一道更熟悉的声音响起。
“没关系,还是你的安全比较重要。渝州最近在闹邪祟,我怎么放心让你独自一人前来?”
姜屿循着声音转身望去,看清客栈外站着的两人时,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虽然她知道宋无絮和江浸月也会来渝州,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和他们住进同一间客栈。
在姜屿转过身的一瞬间,客栈外的宋无絮脸上也有些惊诧。
...她不是在秘境中中毒昏迷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无絮目光一转,又注意到她身边的谢知予,看着二人站在一处,手里还都拿着兔子糖画。
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阵酸楚。
他总觉得姜屿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这些日子他始终想不明白,她是真的要和他一别两宽了么?
他不愿去想这种可能,仍旧坚定地认为她只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罢了。
宋无絮敛住眸中情绪,推开江浸月搀扶住自己的手,走到姜屿面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身体可还好?”
无论书里书外,姜屿对他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但见他流露出来的关心不似作假,便也耐心回答。
“挺好的,能蹦能跳,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秘境中的剧情因为姜屿的介入已经发生了变化,宋无絮为了保护江浸月受了重伤,身体未愈,却又担心她的安全,还是强行跟着来了渝州。
他明明自己一身伤痛,却在听见姜屿无事后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便好。”宋无絮又问,“你怎么来渝州了?”
“委托。”
姜屿不愿与他多说,不仅是因为没必要同他交代这些,更是因为她注意到江浸月的视线正直勾勾地望着谢知予。
对江浸月来说,谢知予是惊鸿一瞥的存在,他是天上的明月,她不敢过分肖想,只在暗地里默默地关注着他。
趁着谢知予没注意到她含情脉脉的视线之前,姜屿赶忙将他拉到一旁。
“我觉得这间客栈环境有点不太好,靠着街道,想必客房里应该也挺吵的。”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接着说:“不如我们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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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怎么样?”
姜屿的本意是不想让谢知予和江浸月靠得太近。
可这话说出来,落在谢知予耳朵里却全然变了个意思。
他看了看正在和掌柜沟通的那二人,心中了然,旋即露出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是吗。可我觉得这里挺安静的,为什么要换?”
......行吧。
虽然她是很想换个地方住,但谢知予不愿意她也没办法强求,只好作罢。
邪祟既然只在夜里出没,白天也查不到什么线索,不如回房休息。
姜屿叹口气,正要同谢知予一起上楼。
那边宋无絮刚付完房钱,从身后喊住了她。
“你方才说的来做委托,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
姜屿挡在谢知予身前,连连摆手,用眼神示意他:“你还是好好照顾江师妹吧,我觉得她比我更需要你的帮忙。”
说完,她也不再去看这二人的表情,推着谢知予上了二楼。
见她这样避着自己,连句话也不愿同他多说,宋无絮心中的酸楚更甚。
扶着他的江浸月眼神也跟着黯然了几分。
一直到了客房门口,姜屿才松开手,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
好险,差一点就让谢知予和女主完成一次深情对视了。
她抬手擦了把不存在的汗。
“师姐不是已经不在乎宋师兄了么?”
谢知予歪头看她,像是单纯对此感到很好奇。
“为何又一看见他和江师妹在一起就急着躲开?”
姜屿顿觉一阵心累。
要不是为了他,她至于这么辛苦吗?
“这世上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其实很复杂,别问,你听不懂的。”
说完,她话锋忽而一转。
“今晚不是还要去调查邪祟吗?你先回房休息,好好准备一下吧。”
谢知予微微眯起眼睛,垂眸打量了她一会。
他的确不懂“爱”这种东西,他也没必要懂。
贪爱沉溺为苦海,利欲炽燃是火坑。
爱是苦的根源,因为有爱,人才会催生出各种痛苦的情绪。
他本能地厌恶这种情感,但他非常乐意看别人沉沦在这种痛苦之中。
谢知予收回视线,忽然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也不再和姜屿说话,径直走回了自己房里。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一到夜里,整座渝州城都安静了下来,空旷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见不着,每家每户都早早熄了灯,关紧门窗。
姜屿轻手轻脚地从自己房里出来,去了隔壁,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外面已经天黑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时候出去调查了?”
安静等了一会,却没听到有人回答。
难道是睡着了?
恰有风乍起,将紧闭的房门吹开一条细缝。
姜屿犹豫了一下,顺着门缝往屋里望去,这才发现屋内竟然空无一人。
...居然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调查了。
姜屿顺手替他将吹开的房门关紧,忽闻一阵低低的怪声,像是有小孩在哭,又像是猫叫。
声音从客栈外传来,姜屿看了眼谢知予的房间,还是决定出去查看一番。
出了客栈,沿着漆黑的街道往前,声音也愈来愈清晰。
姜屿一心追着这道声音,没太注意周围的情况,路过一个拐角时,与两道人影迎面撞了个正着。
她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害怕,却听见对方声音有些颤抖地开了口。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也有点熟悉。
借着月色,姜屿定睛一看,只见一位穿着淡色襦裙的少女正闭着眼睛,躲在一玄衣少年身后,抱着他的胳膊,哆哆嗦嗦。
刚来渝州一天不到就见到了四位熟人。
这可真是巧合得有点过于离谱了。
池疏安抚地拍了拍宁秋的手背,温柔低沉的音色听上去莫名让人心安。
“师姐,别害怕,是人。”
池疏的年纪其实比宁秋还要大两岁,他是被宁秋从外面捡回来的。身份不明,被妖物围攻掉下悬崖,幸得宁秋相救,才保住这一条命。
醒来之后为了报答宁秋,便自愿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当起了她的小跟班。
有了池疏的话,宁秋这才敢睁开眼睛。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讶异道。
姜屿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一旁的墙角,三人默契地一同躲进了阴影中。
那道怪声忽地止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孩童嬉闹的欢快笑声。
声音愈来愈近,风拂过,大片乌云遮住月亮,夜里光线愈发黯淡。
街道尽头,从夜雾之中缓缓出现一顶大红花轿,抬着花轿的是四个纸做的阴童子,惨白的面上两坨圆圆的腮红格外鲜艳,仿佛鲜血染就而成。
夜风骤起,阴童子抬着喜轿一颠一颠地沿着石板街向前走来,喜轿吱呀作响,伴随着孩童稚嫩又天真的声音一同在这漆黑的夜里回荡。
他们嘴里正欢快地念着一首童谣:
“夜半嫁新娘,合欢头上簪。
新娘轿上等情郎,痴心人遇负心汉,望眼欲穿哭断肠。”
10. 鸳鸯债(二)
夜雾渐浓,整条街道被浸在一片迷离缭绕的白茫茫之中。
那欢快的童声还在继续唱着——
“夜半嫁新娘,合欢头上簪。”
天上适时飘落一阵花雨,合欢花铺天盖地般落下,落了三人满头满身。
红色本该是成亲时喜庆吉祥的象征,可在这深更半夜,看着阴童子抬着喜轿路过,这颜色顿时便显得阴森晦气又诡异。
姜屿拍拍衣袖,又轻轻晃了晃脑袋,试图将发上的花瓣抖落。
阴童子抬着喜轿不知要往何处去,突然一阵阴风袭过,喜轿侧帘被吹开一角,露出了一张精致美艳却过分惨白的侧脸。
直觉告诉姜屿,这位“新娘”估计也不是人。
为了避免惊动邪祟,三人皆屏气凝神,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隔着一段距离悄悄跟着喜轿。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秋虽然自身没有灵力,但若是有旁人能灌输给她,倒也能使用自如。
她此刻牵着池疏的手,正是借用了他的灵力,对姜屿使了个最简单的传音入密。
“你身上的毒清除干净了吗?”她问姜屿。
像是怕她误会,下一秒又飞快地加上一句,“你别多想!我不是在担心你,我是怕你等会万一出了什么事,影响我们抓那邪祟。”
姜屿:......你不这么急着解释我倒还能信你几分。
宁秋总爱口是心非,加上大小姐脾性,平日里在宗门其实没什么朋友。
原主倒是唯一一个愿意搭理她的,只不过两人每次见面都要互相嘲讽一番罢了。
宁秋其实心性不坏,只不过个性傲娇又难说话了一点。明明还记着上回在秘境里救她一次的事,却又碍于面子不肯表现出来。
姜屿想了一想,既然她不好意思,那这个台阶就由她来给好了。
“我已经好全了,这回是跟着谢师弟一起来渝州来做委托的。”
她边说边看向宁秋,朝她莞尔笑道:“你呢?怎么也会在这里?”
宁秋被她看得脸颊一红,别扭地偏开脑袋。
“当然是为了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她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着前面阴童子的背影,一字一顿,语气坚定又透着理所应当。
虽没有灵力,无法像其他人一样修行,斩妖除魔,宁秋却有一颗和宁随风一样的侠义之心。
渝州就在天衍宗的管辖范围内,她既听说此地有邪祟作乱,又怎可能坐视不管。
“这个给你。”
宁秋从随身的储物香囊中取出一白玉小瓶,一把塞进姜屿手里。
“这种东西带在身上又重又没用,我才懒得要,给你了。”
姜屿看着手里被她强塞进来的小玉瓶,瓶身还用金线勾了几朵莲花,看起来就很贵重不说,重量也神奇地轻到几乎可以不计。
她面上有些迟疑,果然,下一秒便听见池疏解释。
“这是清心丸,除了能清心静气,还能在短时间内调动全身的灵力,提升修为。”
池疏缓声道:“你在秘境中救过我们,这是特意给你的谢礼。宁秋师姐前日去找过你一次,但那时你尚在昏迷...”
宁秋一惊,登时炸了毛,用力掐了他手心一把,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你干嘛什么都往外说!”
感受到手心的痛意,池疏丝毫没有生气,仿佛习惯了般,只是无奈笑了笑,将宁秋牵得更紧了些。
忠犬和傲娇不愧是永远的王道搭配。
姜屿看着这二人的互动,原本遇到邪祟紧张的心情都缓解了不少。
她将那玉瓶妥帖收好,又看向宁秋。
“我收下啦,多谢你。”
见她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宁秋心里也舒了一口气,但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别扭,转开脸轻轻哼了一声。
三人传音期间,阴童子也吃力地抬着喜轿快要走到街道尽头。
他们停在路中央,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姜屿想起掌柜说过的话,猜测这应该是要寻找目标,开始做媒了。
趁着他们看过来之前,三人迅速站成一排,藏进了檐下阴影中。
邪祟不知来历,不好贸然行动,正准备商量对策时,屋顶忽然落下一块瓦片。
瓦片碎裂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阴童子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声源处,脸上的笑忽然消失了,哭丧着脸,连童谣也不再唱。
阴童子一齐放开手,喜轿“咚”的一声砸在地面,轿中飘出一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为何...不敢...死...娶...”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轿中传来,她哭得声嘶力竭,“为何负我!”
顿时,阴风乍起,迷雾却更浓,四周能见度低得快要辨不清方向。
天上飘的合欢变成了飘飘洒洒的白色圆形方孔纸钱,堆积在路上。
那四位阴童子直直看着这边,脚下没动,瞬间消失在原地,只一眨眼的功夫,又出现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三人对视一眼,转头便跑。
阴童子在身后紧追不舍,三个人一起跑目标太过明显,姜屿思忖片刻,只好选择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我们分开跑。”
池疏点点头,当即带着宁秋往左拐进小道,姜屿回头看了一眼阴童子,趁他们没反应过来,飞快调转方向,往右边跑去。
只是这雾气遮挡住了视野,闷头跑了好一会儿,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最要命的是,明明感觉跑出了很远一段距离,停下抬头一看,竟然回到了起点。
碎开的瓦片上蒙了一层水珠,顺着裂隙滴落在地上,洇出了一小块水痕。
姜屿不信邪地又跑了一次。
......
几分钟后,她低头看着地上瓦片和水痕,终于接受现实,意识到这大概是遇到所谓的“鬼打墙”了。
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些关于鬼打墙的民间传说,姜屿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有没有破解之法。
雾蒙蒙的天上还在持续飘落纸钱,姜屿站在屋檐下,这些纸钱慢悠悠地落在她脚边。
忽然一阵冷风从背后拂过,堆积在地上的纸钱被风卷起,又飘到空中,缓慢地随风打了几个卷,轻轻晃荡。
姜屿警觉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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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望去,除了一片雾色,什么也没看见。
正要收回视线,路边的小水潭水面上一闪而过一道白色的身影,映出了一张孩童惨白的笑脸。
......
脑中不自觉想起了恐怖片里的各种经典回头杀场面,姜屿咽了口唾沫,一点点,缓慢又僵硬地转过身子。
阴童子正在看她。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甚至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尽管他表现得很有礼貌,但姜屿是绝不会跟他走的。
所谓的鬼打墙,是被邪祟困在了某个地方,知道出路,却只能始终在原地打转,走不出去。
破解方法其实很简单。
察觉到对方暂时没有恶意,姜屿也很配合,慢慢走上前去,停在他面前。
阴童子侧身给她让出一条路,示意她进去那顶喜轿。
姜屿看了他一会,眨了眨眼,又深吸一口气。
“得罪了。”
阴童子不知有没有听懂她说话,他直起身子,似是想再做一遍“请”的手势,手刚抬起却忽然僵在半空中。
只听得“噗”的一声,像是有人用力捅破了纸张。
阴童子愣住,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剑鞘捅穿的胸口,面上的表情飞速转变,似狰狞,又愤怒地张大了嘴,想要呼喊同伴过来。
却在下一刻,迷雾之中探出一条锁链,自阴童子张开的嘴中穿入,脑后穿出,硬生生将他呼之欲出的哭喊声堵在了嘴里。
他不甘地挣扎了两下,随后无力垂下脑袋,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直到消散。
满天飘洒的纸钱也转瞬消失。
云开雾散,月色清寒,屋顶上正坐着一位少年,袍角和身后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一只无处落脚的蝶。
如雪般的月光映照着他昳丽却清冷的面容,他手上缠着锁链,歪头看着底下的人。
“师姐,你怎么没哭?”.
语气听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姜屿很是莫名其妙,她抬起头和他对视。
“我为什么要哭?”
谢知予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些疑惑,问她:“你不害怕吗?”
姜屿默了默,随后开口道。
“鬼很可怕吗?”她说着又沉吟一下,“比起鬼,我还是觉得人更可怕一些。”
谢知予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他将她的话反反复复回味了好几遍,然后颇为赞同地笑了起来。
“人确实是种比鬼还可怕的存在。”
他收好锁链,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在她面前。
“师姐,你真的好有意思。”
谢知予认真又专注地打量了一会她,半晌,又话里有些遗憾地说:“为什么我从前没发现宗门里竟还有像你这样有趣的人。”
那是因为我还没穿来。
姜屿暗自腹诽,转头看了一圈周围,阴童子和喜轿都已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池疏和宁秋跑到哪里去了。
姜屿心中有些担忧,打算给他们传个纸鹤问问情况,谢知予却突然制止了她。
“跟我来。”他抓住姜屿的手腕,带着她跃上屋顶。
11. 鸳鸯债(三)
站在屋顶上,姜屿往下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上来做什么?”
“不是要捉那邪祟么?”谢知予弯起眼睛,将声音压低了些,示意她暂时不要使用灵力,“她很快便会回来。”
他边说着,松开姜屿的手后侧身坐下,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的黑眸淡淡望着某处。
谢知予所说的“她”,指的便是那坐在喜轿中的新娘。
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巷中一间并不起眼的宅院,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几张驱鬼的黄符,檐下又挂了两盏灯笼,随风轻轻摇晃,烛光明明灭灭。
渝州虽在闹邪祟,人心惶惶,但大多数人家最多也只是夜里早早熄灯,闭门不出,而往自家门上贴符驱鬼的倒是少见。
姜屿看看这间宅院,又看看谢知予,猜测他或许是调查到了什么线索。
只是......
姜屿放轻动作,在他身边坐下,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问了出来。
“你能看得清吗?”
她曾经看过几篇关于夜盲症的报道,对夜盲症患者来说,天黑以后只要不在光线足够充足的地方,哪怕夜里有月光,视觉也会受到影响。
谢知予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愣,轻声笑了起来。
“无碍,只是有些模糊罢了。”
本人都说没事,姜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晚风带着清澈的凉意,送来阵阵花香,吹得人心旷神怡。
姜屿安静坐在谢知予身旁,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间宅院大门。
说是很快,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新娘有再次出现的迹象。
于是百无聊赖的姜屿忍不住开始走神,目光悄悄转向了身旁的谢知予。
清亮的月光泼洒下来,照在他身上,侧脸如雪般冷峭。
他微垂着眼,注意力同样没在那间宅院上,低头看着右手腕间的银镯,不知在想什么。
这只银镯约莫两指宽,镂空雕刻的蝴蝶花纹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显,谢知予即使低着头也察觉到了她在看他。
他眼睫轻微颤了颤,转过头问:“师姐为何一直看我?”
虽然偷看被现场抓包有点尴尬,但姜屿也没急着否认,大方承认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手镯挺特别的。”
“你说这个?”
谢知予抬起右手晃了晃,语气淡淡道:“这是我娘亲的遗物,蝴蝶代表着先祖,刻在手镯上象征着对先辈的尊敬。”
姜屿上回便觉得这蝴蝶花纹有点眼熟,这会听他这么一说,又突然有了印象。
原书后期江浸月曾经为了能治好自己的先天不足之症,四处寻找珍贵的灵植,其中便到过南诏。
南诏国地处苗疆,位于去往魔域的必经之地,是由苗人建立起来的国度。
他们信奉五毒教,擅用毒和蛊,能与花鸟虫灵沟通。尤其崇拜蝴蝶,认为蝴蝶是孕育一切的“母亲”,因此南诏境内随处可见蝴蝶图腾。
关于谢知予的身世,书中并没有过多描述,只简单说了他十二岁之后拜入天衍宗的事,十二岁之前却是一片空白。
姜屿看着这只手镯,又想起小毒蛛以及那只银蝶,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你是南诏人?”
谢知予没有否认。
他只收回手,眼带笑意地看着姜屿,话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师姐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
谢知予本就生得好看,如水的月色下,肤色白皙,如冰雪澄澈,更显面容昳丽。
他唇边笑意柔柔,宛若破冰融化的春水,似乎只要姜屿点点头,他便愿意将自己的过去如实讲给她听。
明明是一副温和客气的模样,姜屿却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
在他这般温柔却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之下,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在一潭池水中被毒蛇盯上,冰冷湿滑的信子扫过脖颈,一股森寒的恐惧感自脊背迅速爬起。
姜屿努力克制住身体发抖的本能,尬笑两声,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我只是见到那个蝴蝶觉得有点眼熟,随便问问。你若是介意,就当我没问过好了,抱歉。”
谢知予唇边带着抹盎然却没有感情的笑,歪头看她一会,闷声笑了起来。
“师姐,你还真是敏锐啊。”
......
虽然姜屿确实对他的过去很感兴趣,但以这种情况来看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她默默记下了这个雷点,顺便往旁边挪了挪,和谢知予隔开了一段距离。
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突然一阵熟悉的阴风袭来,耳边又响起了那首诡异的童谣。
姜屿瞬间打起精神,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抬轿的阴童子只剩下三个,晃晃悠悠地抬着喜轿走到了那间宅院门口。
落轿后,轿帘无风自动,阴童子上前将新娘从轿中扶出。
她全程只有脚尖着地,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更像是飘。
出了喜轿之后,她便推开了搀扶的阴童子,径自飘到宅院大门前,似乎是想进去,却被贴在门上的黄符给弹出了一米远。
她又反复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被黄符阻拦了去路。最后只能不甘地停在门外,眼中愤恨难耐,流下了两行血泪。
姜屿在屋顶看着,心中只觉得奇怪。
渝州有这么多户人家,她为何偏偏执着于这一家?
姜屿盯着这女鬼的动作,余光忽地瞥见喜轿后方不远处藏着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与她跑散的宁秋和池疏。
二人也注意到了屋顶上的姜屿,三人目光交汇间,那女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骤然起身朝喜轿后飘去。
池疏反应及时,当即拔剑挡在宁秋身前,女鬼速度极快,抬手间挥出几道风刃。
地面随之扬起一阵烟雾,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二人,正在这时,却有一条锁链速度更快,自女鬼身后而来,穿透了她的心脏。
女鬼登时止住了动作,僵在原地,面容狰狞扭曲片刻,挣开锁链,闪身回到喜轿,和阴童子一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姜屿跟在谢知予身后跳下屋顶,一路小跑到他们身前。
“你们没事吧?”
池疏收回剑,先回答了姜屿:“没事。”
又朝谢知予微微颔首:“多谢。”
女鬼被谢知予打伤,今夜暂时不会再出现,继续留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这户人家大概和那女鬼之间有什么关系。”姜屿回头看了一眼那间贴着黄符的宅院,“不过现在夜已深了,我们明日再来继续调查吧。”
*
翌日晨时。
四人约定好在客栈门口碰面。
姜屿悄悄拽了一下谢知予的袖子,示意他低头,小声附在他耳边。
“你想和他们一起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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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如果你想清净一点的话,我去和他们说一声,我们可以分开调查。”
“为什么要分开?”谢知予略微扬了下眉,拒绝了她的提议,含笑出声,“人多一些才更有趣。”
说完,他转身迈步,走在队伍最前,一马当先,看起来丝毫不介意队伍里有多两个人。
姜屿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疑惑地挠了挠头发。
她还没忘记谢知予更喜欢独来独往的设定,那为了拉他组队掉的25%友好度还历历在目。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屿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再多想,抬步追了上去。
无论谢知予到底是不是更喜欢一个人,反正多了两位队友对她来说又不算坏事。
四人按照记忆找到了昨晚那间宅院,池疏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来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乍一见到四位陌生人站在自家门前,他神色顿时变得警惕,不动声色地将打开的大门又合拢了些。
“请问几位来找谁?”
池疏做事向来周到,此次下山特意带了天衍宗的身份木牌。
他将木牌递到男子面前:“我们是天衍宗的弟子,听闻渝州最近有邪祟作乱,特来调查此事。”
男子将信将疑地接过木牌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之后,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得友好了许多。
“原来是天衍宗的人,怪我眼拙,还请几位道长见谅。”他将大门打开,侧身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家中简陋,道长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请进来说话吧。”
男子领着四人进屋,吩咐妻子准备茶水,又亲自烫洗好杯子,为四人斟茶。
来之前姜屿特意花钱找人打听过这户人家的情况。
男子名为齐子言,渝州本地人,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师。这些年靠卖画也攒了不少钱,买了宅子,还娶了妻子夏氏,夫妻恩爱和睦。
他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家中却也称得上是富足,屋内摆设应有尽有,整齐有序,一尘不染,看得出平时应该是经常打扫。
除此之外,墙上还挂了很多幅画,其中一幅合欢花最为显眼,单独用了绫锦装裱起来。
姜屿接过茶杯,向他道了声谢,视线不自觉落在了那幅合欢花上。
见她感兴趣,齐子言便干脆将这画取了下来,平放在桌上。
“这是我前几日随手画的一幅画,我妻子很喜欢,便将它单独裱了起来挂在家中。不过是拙作一幅,见笑了。”
姜屿听着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合欢吗?寻常人作画,大多是画牡丹之类的,画合欢的倒是少见。”
齐子言面色微微一滞,指尖不经意在画上摩挲了两下,随后摇了摇头。
“不过是即兴之作,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
他将这画推到一旁,话锋忽地一转,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几位道长,这邪祟出现有一段时间了,害得大家夜里都不敢外出,也不知何时才能将她抓住?”
姜屿正要回答,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知予却忽然出声。
“这可有点难说。”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刻意放缓了语速,“昨日夜里她守在你家门外,几次想进屋却都被黄符拦住,整个渝州也只有你在门外贴了符纸。”
他望着齐子言的眼睛,唇角带着抹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难不成,你们之前有过什么过节,才让你如此防备她?”
12. 鸳鸯债(四)
谢知予语气自然,面色温和,似乎方才的话只不过是他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可齐子言却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神色闪躲,借着喝水的动作,悄然偏开目光,不自在地看向了一旁。
“道长说笑了,这黄符是半年之前去道观里求来保家宅平安的,那时邪祟还尚未出现。况且我与那邪祟素不相识,又如何能有过节一说?”
“是这样啊,那倒是我误会了。”
谢知予恍然大悟,好似压根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声音不急不缓地继续道:“我还以为那些黄符是你怕她报复,特意往门上贴的。”
齐子言攥紧了手中的茶杯,脸色也跟着微不可查地变化了一下。
面前这位少年随和有礼,言语里也感知不到恶意,可一旦对上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便恍惚生出了一种自己已经被他看穿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非常不安,仿佛落入圈套却不自知的猎物,无处遁形,坐立难安。
他极力忽视掉谢知予朝自己投来的视线,勉强挤出了一个笑。
“几位道长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心虚,但又也许是因为别的。
齐子言忽然伸手遮住那幅合欢花,翻了个面,当着众人的面将它收了起来,却没挂回墙上,而是卷了起来捏在手里。
“我与妻子约好今日要为她画像,现下光线充足,正是作画的好时候。可府里没有下人,我也抽不开身继续招待几位,你们看......”
齐子言长相颇具书生气,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显得温文尔雅,即使在说着赶客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
姜屿敏锐地注意到他握着画卷的手在轻微颤抖,手指用力到有些泛白,甚至将画卷都摁出了一块凹陷。
这副明显心里有鬼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可疑程度直接翻了好几倍。
很显然,齐子言与那女鬼之间必定有什么关系,可观他态度,再问下去估计也是枉然。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池疏率先起身,朝齐子言抱拳行了一礼。
“既然齐兄对邪祟之事并不了解,趁着现下时辰尚早,我们也该去别的地方找找线索了。”
齐子言闻言好似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他将画卷重新放回桌上,站起身,看起来有些急不可耐。
“我送道长出去。”
与来时不同,出府的路上齐子言没了和他们闲聊的心思。一路无言,脚步飞快,将几人送至门外后连句客套话也没来得及说,直接关上了门。
......
“他有问题。”看着紧闭的大门,姜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宁秋皱着眉头,显然也看出了齐子言的不对劲。
“可是看他这个急着催我们离开的态度,估计是不会把实情说出来的。”
姜屿略一思索,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符纸,注入灵力后撕成两半,用了个小幻术,抬手一抛,半张符纸轻轻飘至空中变幻成一只蝴蝶,翩翩然飞进了院中。
虽然偷听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原以为要等待时机才能听见有用的信息,却不曾想蝴蝶飞进去没多久,齐子言略显急切的声音便通过另外半张符纸传了过来。
“你待会一个人在家中待着,无论谁来都不要开门,记住了吗?”
夏氏柔声应了句好,又问:“你是要出门吗?”
“我出去卖几张画。”齐子言说,“很快便回来。”
方才催促他们离开时说要给妻子画像,可这会儿到了夏氏面前又成了要出门卖画。
未待姜屿多想,符纸中又传出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姜屿同宁秋和池疏二人对视一眼,拉着谢知予,迅速走到街边的茶摊旁蹲下,借着桌子藏住了身形。
没过一会,宅院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细缝。
齐子言神色警惕地从缝中探出脑袋,张望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出门往南边拐进了一条小巷,步履匆匆。
明明说是要去卖画,可他看上去却是鬼鬼祟祟,手里也空无一物。
显而易见,他在说谎。
不仅骗了他们,还骗了自己的妻子。
趁着他还未走远,四人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一路出了城门,往东南方向走去,不过百米的地方有一间义庄。
远远望去,义庄本身就已破败不堪,荒草萋萋,显然是废弃已久。
齐子言停在门外谨慎地左右环顾了一圈,之后才推门入内。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从屋内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憔悴了许多,关好大门,又匆匆离开。
确认他走远不会再回来之后,几人才现身来到这间义庄前,推开了那扇破烂得形同虚设的大门。
甫一入内,一股浓重的异香夹杂着霉味直冲入鼻腔,熏得人两眼一黑,头脑发昏。
宁秋连连皱眉,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不停在眼前扑扇着风。
“咳咳...这是什么怪味啊!”
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味道,只停在门边,不肯再往里走。
姜屿也被这怪味熏得有些呼吸不畅,只不过她实在好奇齐子言来这里的目的,还是坚持着往里走了几步,观察起了这间义庄。
说是义庄,但屋内其实并没有停放尸体。而且由于荒废太久,无人修缮,屋顶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连门窗也全都松动摇摇欲坠,四面漏风。
日光从破漏的屋顶穿进来,在地上照出了几块光斑,屋内正中间的地方摆放了一副楠木棺材,恰好避开了光线能照射到的地方。
棺身用了红丝线缠绕起来,其上还贴满了黄符,四个角分别挂了一只小巧的黄铜铃铛。
姜屿走上前仔细看了一眼棺身上的黄符,不出所料,果然与齐子言家门上贴的那些黄符一样,都是用作安煞驱鬼。
而在棺材正前方还摆了一个铜盆,盆中堆积着纸钱烧成的灰屑,灰屑之中又插着三根新香,还泛着燃烧的火星。显然是刚离开不久的齐子言点上的。
可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给一副看着就很诡异的棺材上香?
许是看出了姜屿的疑惑,一旁的谢知予好心开口点拨了一句。
“师姐若是好奇,不妨将那棺材打开看看。”
姜屿转头,狐疑地看他一眼。
单从这棺材又是缠红线、又是贴黄符的架势来看,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装的肯定是什么她惹不起的东西。
让她打开棺材,这种行为和恐怖片中那些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主角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有谢知予坑过她的经历在先,她实在很难不怀疑他的用意。
谢知予看出了她眼中的质疑,眉梢微抬。
“师姐为何这样看我?”
他坦然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听上去有些失落和伤心,只是面上却还挂着盈盈笑意。
“之前在秘境里不是还说非常信任我么,难道这话是骗我的?”
姜屿:“......”
如果再给姜屿一次机会,她当时一定不会说出这个回答。
没办法,自己挖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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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着也要跳进去。
姜屿面向着棺材先鞠了一躬,心里默默说了一声“得罪了”,之后才上手小心将黄符揭开。
霎时间,义庄外忽地起了一阵阴冷的风,吹得门窗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挂在棺材角的铜铃也跟着叮当响个不停。
姜屿捏着黄符的手顿时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揭都揭了,再后悔也晚了。
于是她干脆顺手将那红丝线解开,与池疏合力推开了棺材板。
低头往里一瞧,棺材里躺的居然是夜里坐在喜轿中的新娘。她面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身着红嫁衣,红绣鞋,朱唇点绛,两手交叠平放于腹部,安然阖目。
除了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之外,看着并不像死人,更像单纯地睡着了。
据客栈掌柜所说,邪祟出现已有月余,所以这位“新娘”应该至少也死了有一月时间。
可她不仅尸身没腐,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香气,像是被劣质的脂粉香腌入了味,味道甜得发腻。
宁秋被这个味道熏得胃里翻涌,扶着门框差点吐出来。
池疏见她不适,立即停下手上动作,快步过去扶着她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不怪宁秋娇贵,实在是这味道难闻,姜屿也是掐诀屏息才堪堪忍受得住。
可谢知予却似乎完全没受到这股香味的影响,他环臂而立,神色自若地站在一旁,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师姐想知道她与齐子言之间的关系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姜屿自然是想知道的。
更何况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驱除邪祟,对这女鬼了解得越多,处理起来也就更方便轻松。
她点了点头,诚实道:“想。”
谢知予上前一步,右手一翻,掌心多了一只黑色的小虫。
他将这小虫放入棺内,待它爬入尸体耳道之后,屈指在棺身敲了两下。
姜屿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臂,好奇问他:“你刚才放进去的是什么?”
“蛊虫。”谢知予回答得很快。
他垂下眸子,耐心等了一会,又轻轻敲了两下棺材。
“起来。”
话音甫落,棺中的尸体猛然睁开了眼,蹭地一下站起身,竟自己从棺材中爬了出来。
她安静乖巧地站在谢知予面前,和活人并无区别,只是双眼看起来有些无神。
谢知予十分满意地欣赏了一会自己的“作品”,转眸看向姜屿。
“走吧,师姐。”
不知为何,姜屿看着那具被操控的女尸,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眉心一跳,下意识往旁边退开两步,说话都不自觉结巴:“去、去哪?”
谢知予朝她露出一个笑容,若水柔和,看起来无害极了。
只是开口却是:
“不是想知道她与齐子言之间的关系么?这种事情,当然还是得当面问清楚才更好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道不好,看了一眼门外丝毫没有发现屋内异常的宁秋二人,转身欲跑。
然而脚下步子还没迈出去,便被人用锁链拽住了脚踝,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接着一双冰冷的、毫无温度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她听见身旁的谢知予对那女尸说:“带我去见你。”
下一秒,一股森冷寒意涌入体内,身体忽然一轻,好似完全脱离引力,飘到了半空之中。
姜屿低头看了眼地上并排躺着的两个人和一具尸体,发出了一声字正腔圆的——
草。
13. 鸳鸯债(五)
夜天星满,华灯初上。
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
街道两侧挂满了各式彩灯,高低错落,暖融融的光亮连成一片,灯火辉煌,恍如白昼。
灯火之下,摆摊售货的小贩正卖力吆喝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只有一点奇怪。
这些行人不是缺胳膊少腿,便是少了只眼睛,或是面色惨白,眼下乌青。
唯一一个看起来正常一点的是个年轻男子。
他从姜屿身边路过,还没走出几步远,却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脑袋突然毫无征兆地掉落在地,当场表演了一个身首分离。
然而周围的行人对此却没什么反应,甚至都没人多看他一眼,好似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男子感觉到不对,停在原地,抬起手,在原本有脑袋的地方虚虚拍了几下。
姜屿:“......”
这还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掉下来的脑袋一路咕噜噜滚到街道中央,又被过路的行人东一脚、西一脚地给踹开,在撞上小贩的推车之后,继续滚了一段距离,最后恰好停在姜屿跟前。
姜屿在装作没看见和一脚踢开两种选项中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弯腰将这颗脑袋捡了起来,交到了循着感应找来的男子手中。
“你的头,拿好。”
那名男子道了声谢,将自己的脑袋捧在手里拍了拍地上沾到的灰。
“抱歉啊小姑娘,没吓着你吧?”
他动作熟练地接回脑袋,这时才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位白衣少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突然“咦”了一声。
“你们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生?”
男子皱起眉头,仔细观察起这二人,又拱起鼻子嗅了嗅,像是在确认什么,口中喃喃道:
“好浓的活人味道......”
姜屿登时心里一紧,下意识往谢知予身边靠近了几步。
生魂脱离躯体之后,他们便被那女尸送到了“极乐世界”,通俗来说,就是阴间地府。
虽然只要是魂魄状态便能在这极乐世界中畅通无阻,可毕竟他们不是真的死人,身上还带着独属于活人的“生气”。
阴间本就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倘若被人发现,引起骚乱,他们再想安全活着离开怕是很难。
不过好在这名男子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他盯着两人看了半天,忽然一拍脑门,恍然道:“难不成你们两个是刚死的?”
姜屿赶紧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几分钟前刚死的。”
“原来如此,那便难怪了。”
男子丝毫没有怀疑姜屿,知晓他们才刚死不久后,更是摆出了一副老前辈的架势。
“姑娘,看在你方才帮我捡了头的份上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里的人全都很讨厌这种味道,其他人也不都像我这么友好的,你们最好找个地方散散味。”
他边说着,又伸出食指,虚虚点了他们几下,故作高深道:
“不过话又说话来,你们两个挺会挑时间,死得还真是时候。”
听他的意思,像是他们恰好赶上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好事。
谢知予来了兴趣,他略一挑眉,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相当识趣地接过了男子的话。
“前辈为何这么说?”
见他态度不错,又懂得在称呼上尊敬自己,男子也乐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分享给他们。
“大约是五年前这里新来了一位姑娘,人年轻又生得好看,只是性格有点孤僻。
总不爱和别人说话,就整日守在那奈何桥前,手里攥着枚青花玉佩,像是在等什么人。”
说到这里,男子适时摇头叹了一声,语带惋惜。
“那姑娘与我们不同,她有全尸,生前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原本很快就能轮到她去投胎。可她为了等人,生生将这机会给错过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原是在等自己的情郎,只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始终都没能等到。”
“她自己没有求得圆满,倒是乐意给别人做媒,半年前开始,她每隔三日就要替一对爱侣操办婚事。”
男子转过身,指着这满大街的人,“今日恰好就是第三日,这些人基本都是赶着去凑热闹,沾沾喜气的。”
他继续解释道:“我们这里成亲的习俗和人间的可不太一样,不发喜糖,只撒纸钱。”
地府的流通货币就是纸钱,而对一些死了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来说,有人成亲就相当于是在做善事,白送钱。
男子死得并不光彩,生前在世也没什么亲人,更别提会有人给他烧纸钱。
他急着去占个现场靠前的好位置,见街上行人越来越多,连忙止住话头,和二人匆匆告别后,扭头挤进了人群中。
姜屿看着他的背影,将他方才所说的话又细细咀嚼了一番。
当前已知:
渝州邪祟是在半年前出现,喜欢乱做媒和抓人成亲。
而男子口中这位姑娘也恰是从半年前开始,每三日便为人办一场婚事。
时间和两者的行为爱好皆对应吻合。
如果姜屿没猜错的话,这位姑娘大概率就是棺材里的女尸了。
既然是为人操办婚事,作为媒人,她也一定会在现场。
谢知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抬步欲追上那名男子,却忽觉手腕一紧。
“你要去哪儿?”
姜屿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了人少的地方,小声提醒道:“我们身上有活人的味道,万一被发现就完了,还是不要随意乱走动了吧?”
谢知予抽回自己的手,倚在墙边站定身子,眼里带着分明的笑意,直直注视着她。
“师姐不是不怕鬼吗?”
姜屿偏头看了一眼满大街奇形怪状的人,少见地沉默住了,欲言又止半天。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怕鬼,但是我怕死呢?”
方才那男子还好心提醒他们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天知道若是被其他人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谢知予似乎没有这么多顾虑,他弯唇轻笑一声,正要回话,却听得远处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按照极乐世界的习俗,成亲当日是要点长明灯的。
现下吉时已到,数千盏明灯接连升起,点亮了夜空,汇成一片暖融融的星海。
所有人都在振臂欢呼,被这欢快热闹的气氛感染,就连谢知予也不禁跟着抬起头。
火光绚烂落在他漆黑的眼中,又化成了细碎闪烁的光点。
谢知予安静地望着那些灯看了许久,敛了笑意,神色极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收回视线,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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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屿的话。
“放心吧师姐,生魂离体越久,生气会消耗得更快,他们发现不了的。”
......这样听起来更可怕了啊喂!
生魂离体越久,他们身上的味道会越淡是不错,可这也意味着生气即将耗尽,无法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即使没被这里的人发现异常,他们也同样会死。
姜屿内心有些崩溃,面上却不显,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但命只有一条,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好好珍惜,不要总是以身涉险。”
她放轻声音,好声好气地试着和他商量。
“不如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等做好了准备再回来,这样才能万无一失。你觉得呢?”
“师姐说得不错。”谢知予轻轻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忽而又朝她吟吟一笑:“但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贪生怕死的人吗?”
姜屿:“......”
怎么感觉这话像是在故意点她?
姜屿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反驳他几句,可最后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因为谢知予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会怕死的人。
姜屿:可恶,她败了。
劝说失败又不知道该如何离开极乐世界的姜屿只好选择跟着谢知予往前走,混入人群,加入了凑热闹的队伍。
好在耽误了这么一会时间,身上的味道似乎淡了不少,周围的人并没有发现异常。
姜屿紧紧跟在谢知予身后,悄悄松了口气。
一路走到一处挂满了红绸的府邸前,府门大开,大约有七八个阴童子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府中出来,手里还提着花篮。
几个阴童子在府门口呈一字排开,像天女散花一般撒着花篮里的纸钱。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为了抢这些纸钱争破了头,互相推搡,言语辱骂者不在少数。
为了避免误伤,姜屿拉着谢知予悄悄退到一旁,踮起脚,观察了一圈。
“奇怪,怎么没看见有和那女尸长相相似的姑娘?”
她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然后凑到谢知予跟前,眨了眨眼睛,一脸希冀地望着他。
“师弟你看,她好像都不在这里。不如我们就先回去,下次再来找她吧?”
说这话时,姜屿微微仰着头,抬起眼睛向上看着谢知予。
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清纯又灵动,再加上本就偏可爱的长相,看起来就像是个天真无害的软妹。
被她这样看着,实在叫人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但谢知予能。
他无情地拒绝了姜屿,并抓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向,又在她身后轻笑出声,如同恶魔低语。
“师姐,看那儿。”
府邸的正西方向,正有四个阴童子抬着一顶喜轿慢慢走来。
方才还哄闹争抢的人群霎时静了下来,自觉分散开,为喜轿让出一条路。
姜屿一眼便认出抬轿的四个阴童子中有一个正是被她捅穿了的倒霉蛋,胸口破开的大洞只随意用了一张白纸堵住。
而在姜屿认出他的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猛一转头,对上了姜屿的视线。
下一瞬,阴童子放下花轿,眨眼间来到姜屿身前。
他恶狠狠地盯着姜屿,抬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是你。”
14. 鸳鸯债(六)
阴童子的声音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成了众人视线焦点中心的姜屿心下一凛,担心自己暴露,连连摆手否认。
同时一个后撤步,躲到了谢知予身后。
“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那阴童子却不依不饶,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愤怒。
“就是你,我不会认错的!”
救命,他不是纸做的吗!
怎么一个纸人有脑子就算了,记性还这么好!
姜屿还想再狡辩两句,但阴童子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径直绕过谢知予,一把抓住姜屿的手腕,想要将她带走。
“等等,如果我现在愿意给你道歉的话,你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尽管姜屿的态度很真诚,但很可惜的是,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道歉来弥补,也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能被人所接受。
阴童子虽一言未发,抓着她的力度却比之前更大了些。
姜屿试着挣脱,奈何阴童子看着只有七岁幼童的模样,力气却大得出奇。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手腕上已经多了几条醒目的红痕。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被抓倒还好些,只是这阴童子似乎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突然又伸出另一只手扣住谢知予,拽着两人往府邸的方向走。
眼看着离府门越来越近,姜屿心急如焚,偏又挣不开手。
她悄悄朝谢知予靠近一步,戳了戳他的手臂。
“你怎么都不反抗的?”
谢知予任由阴童子抓着,慢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看起来一点被强迫的意思也没有,倒更像是自愿被抓走的。
他勾唇轻笑,转头看向姜屿。
“反抗有用吗?”
......
这倒也是。
毕竟他们还要藏着身份,不好将事情闹大。
更何况这阴童子看着也不像是要伤害他们,反而像是要领着他们去做什么事。
姜屿思来想去,干脆也放弃了挣扎。
围观的人群将这座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阴童子带着两人艰难走到大门外,将谢知予交给了其他同伴,领着他进了府邸。
而他则继续带着姜屿去了喜轿前,不待她出声询问,直接将人推进了轿中。
也许是和她有着私人恩怨,阴童子这一推用了十成的力气,动作也堪称粗鲁。
姜屿刚抬起手准备揉揉撞疼的脑袋,动作却猛然一滞,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似是不可置信般愣在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来时穿的明明是紫色的齐腰襦裙,可这会儿竟成了红色渐变的婚服,胸前还绣着珠联璧合的纹样。
姜屿下意识往头上摸去,果不其然,连发髻的样式都变了,原来系在发间的丝带也换成了沉重的头面。
不待多时,她感觉到轿子被人抬起,轿身轻轻晃了两下,随后便稳稳前行。
“抱歉让各位久等,我们的新郎新娘总算到齐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柔和似水的女声,含着几分温软笑意。
话音落下,喜乐奏鸣,人群跟着欢呼起来。
姜屿直觉这道声音的主人便是那女尸,只是她身上似乎落了某种禁制,只能乖乖坐在轿中,连手指也无法动弹。
到达府邸门外只有一小段路,喜轿很快停下,阴童子掀开轿帘,给姜屿蒙上盖头,牵着她走出喜轿。
视野被遮挡,姜屿看不见周围的情况,还没走几步路,阴童子松开她,往她手中塞了一条红绸。
红绸的另一端也被人牵着,稍微一想便能猜到,那人大概是谢知予。
但姜屿此刻不仅没法自由活动身体,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牵着红绸,跟着谢知予往前走。
不得不说,这场临时促成的婚事准备得实在周全,成亲该有的流程一项都没少。
两人走上地面铺着的红色绒毯后,阴童子跟在他们身后抛撒着五谷杂粮。
再一同跨过火盆和马鞍,最后才是拜堂。
那道女声再次响起,语气中满满洋溢着喜悦和期盼,语调饱含热情。
若是不知情的人,大概会误以为此刻要拜堂成亲的人是她。
她高声喊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前面两次姜屿都被迫朝着前方弯下腰,直到最后一回,她转过身,同谢知予一起弯下腰,两人的脑袋轻轻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礼成,两位新人,请入洞房。”
姜屿:???
等等,刚才怎么没人告诉她还有这个环节?!
只是配合走个流程拜堂就算了,真要和谢知予洞房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倒不是因为她不好意思放不开,而是谢知予修的是无情道,若是与他春风一度,岂不是要坏了他的道心?
那她的任务还怎么完成?
姜屿顿时心急如火,尝试着调动全身的灵力想要冲破禁制,却不料遭到反噬,喉间泛上一股腥甜。
她老实下来,不敢再动了。
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谢知予一同走进早就布置好的婚房内。
姜屿被领着走到床边坐下,谢知予从阴童子手中接过一杆喜秤,挑开了她的盖头。
总算得见光明,姜屿下意识先抬眼看向谢知予。
他果然也和自己一样被迫换上了婚服,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
挑开盖头后,谢知予将喜秤递还给阴童子,随后坐到了姜屿身侧。
阴童子很快又递来两个酒杯,交到二人手中。
姜屿侧过身,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几乎是同谢知予额头贴着额头,嫁衣交缠,呼吸相闻。
不过她倒没有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
因为她惊奇地发现,谢知予居然在发呆走神。
谢知予很少穿除颜色鲜亮的衣服,他也从不穿天衍宗的门服,平日里不是白就是黑。
这红色的婚服穿在他身上,衬着他白玉般莹润剔透的肤色,墨色发丝随意披散在身后,更显容颜如仙如画。
好比水墨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清丽不可方物。
几缕发丝流水般从肩头滑落,谢知予同姜屿交叠着手腕,酒杯抵住唇瓣,仰头饮下了杯中酒液。
从始至终,他眼中情绪淡淡,神色极为平静,虽是在动,却更像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明显心不在焉。
但阴童子并不在乎这些,见他们配合完成了流程,便纷纷退至屋外,顺手关紧了房门。
偌大的屋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两人。
屋内每项摆设都被人精致布置过,窗户上也都贴着大红喜字,床上的被褥是新换的,锦被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桌上燃着两支红烛,烛光盈满室内,经由四面垂落的红色薄纱过滤后变得愈发柔和朦胧,气氛顿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暧昧。
但......
姜屿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谢知予,又看看两人身上的婚服,回想起方才喝交杯酒的画面,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
好在那禁制在阴童子离开之后就自行解除了,姜屿清咳一声,连忙站起身,指了指房门。
“...那个,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也不等谢知予回答,逃也似的几步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门。
结果不出所料,房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且为了防止他们暴力破坏,门锁之上还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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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一个小型法阵。
姜屿不免有些懊恼沮丧。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来,结果不仅什么也没查到,还被对方给耍了,困在房里出不去。
若是在生气耗尽之前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们必死无疑。
姜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转过身,准备和谢知予商量一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却发现他仍旧坐在床边,垂着眼帘,一动未动。
就连姜屿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未察觉。
“你怎么了?”
姜屿微微弯下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是哪里不舒服吗?”
耳边传来姜屿的声音,伴随着烛火的毕波声,谢知予这才回过神,好似被惊醒,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
火光暖暖勾勒着谢知予的侧脸轮廓,柔和了他的眉眼。
他先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碍。”
又缓缓抬起眼,注视着姜屿,静默一瞬,又笑盈盈地问她。
“师姐觉得,成亲好玩吗?”
......
恕姜屿直言,成亲这种人生大事只有愿不愿意,无论怎么想,都不该和好不好玩沾上什么关系。
更何况她也是被操控的,方才那些流程看似很正规,该有的都有,但其实更像是一场不容拒绝的大型过家家游戏。
她与谢知予好歹是师姐弟,而之前那些被抓来的说不准只是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可想而知,那女尸费心费力操办这些婚事,真正开心的大概只有她自己。
于是姜屿很认真又严肃地摇了摇头:“不好玩。”
“是啊,我也觉得无趣极了。”
谢知予轻声附和,站起身,面上笑意又加深了些。
他绕开姜屿,走到她身后的妆台前,垂眸看着镜中一身红衣的自己,向来情绪疏淡的眼中竟划过了一丝嫌恶,眸光沉了沉,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种无聊的事情,怎么还会有人对它心心念念呢?”
随着话音落下,谢知予唤出锁链,穿过镜面,却未将镜子打碎,而是如穿过水面一般,镜子表面竟泛起了圈圈涟漪。
他稍一用力,从镜子里面拽出来一红衣女子。
姜屿定晴一瞧,这女子果然是棺材里的女尸。
“下次换点有意思的,不然我可没有耐心陪你玩游戏。”
谢知予动作丝毫称不上怜香惜玉地将她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因侧对着光亮,面容一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割裂虚幻。
他开口,明明声音轻而柔和,却又带着一种极强的、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记住了吗?”
上回被谢知予用锁链穿透了胸膛还没彻底恢复,红衣女子这会儿更是无力反抗,只得连连点头,哀求他先放开自己。
门锁上的法阵禁制只有她能打开,谢知予漠然瞥她一眼,松开了锁链。
红衣女子撑地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到门边,准备为他们开门。
姜屿在旁目睹了全程,她想了一会,两步走到谢知予身旁,好奇问他。
“你怎么知道她藏在镜子里的?”
“猜的。”
......行吧。
聪明的人随便一猜都能猜得这么准。
姜屿讪讪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却没想到变故突生。
红衣女子开门开到一半,忽然停手,从怀中掏出一面碎得四分五裂的镜子,迅速转过身,将镜面对准二人。
姜屿心道不妙,可根本来不及反应,镜面骤然爆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将她与谢知予一齐吸入了镜中。
15. 鸳鸯债(七)
姜屿看着眼前陌生的宫殿建筑,陷入了沉思。
自从被那道白光吸入镜中后,她与谢知予就分开了。
她不知道谢知予去了哪里,自己则被传送到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系统系统,你在吗?”
【......】
脑中响起了一阵断断续续的电流声,而后又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信号般,滋啦一声响后,复又归于平静。
姜屿不死心地又试着喊了两次,没成想竟连电流声也听不见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求助系统,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恰在此时,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长廊尽头迎面走来两位宫女,手里提着食盒,身上和发间都戴了银饰,底端坠着银铃,行走间铃声清脆好听。
姜屿正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却发现对方似乎看不见她,近距离从她身边路过时,神色并无异常,好似她只是空气。
“桑夫人那孩子虽说是抱养的,可我见过几次,五官轮廓长得和陛下真是一模一样。”
“我倒觉得那孩子既像桑夫人,又像陛下。听说先皇在世时,曾有人见到桑夫人与陛下几次深夜约见在竹林,说不准......”
最先开口的那位宫女连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神色警惕地扫了眼周围,见没人之后才松开手。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人听见了要被扔进万毒窟的!”
仿佛“万毒窟”是个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另一名宫女听了,脸色霎时转白,不禁打了个寒颤,紧紧闭上了嘴。
两人也不再说话,加快步子,低头沉默地往前走。
姜屿思索片刻,抬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上前敲了敲门。
过了大约半刻钟,院门才打开,走出一位年轻女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身上与发间也都戴了银饰,但从样式来看,明显更精细贵重。
她从宫女手中接过食盒,朝二人柔柔一笑,宛若春水映月。
声音也温软得不像话:“陛下怎么没来?”
但姜屿看得分明,这两位宫女在极力克制着发抖。
“回...回夫人,陛下说他还有要事处理,请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女子唇边的笑意僵住,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全然没了方才温柔似水的模样,淡淡瞥了一眼二人,随后砰的一声用力关紧了院门。
不止两名宫女,就连姜屿也被她这不打一声招呼的行为吓得抖了一下。
“桑夫人近来脾气愈发古怪可怕了,难怪陛下总不愿来见她。”
“唉,听说她以前也不是这样,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
“管她是因为什么,反正东西送到了,这差事我下次再也不来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
虽说这桑夫人脾气的确古怪,但姜屿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待宫女走远后,姜屿望着院门犹豫片刻,本也打算离开,却在这时,院墙内忽然飞出一只纸蝴蝶,飘飘然落在她脚边。
紧闭的院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却是一个六岁幼童,头发长度恰好披肩,模样生得玉雪可爱。
但更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眉心的一点朱砂。
姜屿顿时收回了迈开的步子,转身回来,盯着幼童仔细瞧了一会。
确认了,这就是小时候的谢知予。
小谢知予同样看不见姜屿,他捡起地上的纸蝴蝶,拍拍干净上面的灰,转身往回走。
姜屿快步追上去,赶在他之前进了院门。
外表看着华丽的院落内里却和姜屿想得不太一样,除了宫里统一配备的花卉绿植外,院中只有一张石桌和一架秋千,看着不免有些空旷冷清。
谢知予关好门后,走到秋千旁,将手里的纸蝴蝶向上一抛,花丛间立刻飞来几只蝴蝶,托着这只纸蝴蝶,一同绕着他翩然飞舞。
他坐在秋千上,歪头靠着吊绳,脚尖轻轻点着地面,带动着秋千前后晃动起来。
他问蝴蝶:“外面好玩吗?”
蝴蝶飞到他耳边,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仰起头,看着这片被院墙框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很轻地眨了眨眼。
谢知予身份特殊,宫里很少人才见过他。他也不能离开这里,最远的活动距离也就仅限于出门捡蝴蝶,若是走得太远,桑夫人会惩罚他。
片刻后,他低头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空中飞舞的蝴蝶,不知在想什么。
桑夫人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食盒,走到石桌旁,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吃饭。”
姜屿朝桑夫人走近了些,近距离观察了会,总算明白方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那位宫女的猜测大概是真的。
姜屿虽然没有见过所谓的陛下,但单从这位桑夫人的容貌来看,与长大后的谢知予至少有七成相似。
两人身上的清冷疏离感如出一辙,但不同的是,桑夫人的眼角眉梢更显柔和,嘴角又挂着抹浅淡的笑。
她身形略瘦,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清冷之中又多了一种易碎感,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白山茶,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保护她。
若说是抱养,绝无可能相似到这种地步。
可若是桑夫人亲生......
姜屿看了眼桑夫人身上的银饰,其上果然都刻着蝴蝶图腾。
再说只有南诏人才爱戴银饰,崇拜蝴蝶,所以这里应该是南诏王宫。
从那两位宫女的话中不难猜出桑夫人是先皇的妃子,与当今陛下应是母子关系。
无论哪个时代,乱.伦都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难怪要对外称是抱养的孩子。
姜屿又转眼看向谢知予。
倘若猜测为实,谢知予虽然身份见不得光,可他至少也是个皇子。
既是皇子,又如何会变成孤儿?
原文给的信息太少,姜屿满腹疑团,却无法推断出结论,只好继续安静看下去。
谢知予从秋千上下来,挥散蝴蝶,之后才慢慢走到石桌边,擦干净石凳,乖巧坐好。
桑夫人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点心菜肴取出一一摆好。
“这些都是他特意给我们准备的,他果然很在乎我们,对不对?当年我被爹爹送进宫里,他就站在桃树下,一双眼睛那样温柔地望着我……”
说这话时,她嘴角不自觉泛起了甜蜜柔软的笑意,如同热恋中的少女。
只是下一秒,面上忽又多了几分哀愁,阴沉着脸质问。
“可是为什么他不来看我们呢?”她近乎神经质地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又在骗我?他在骗我对不对?不然曾经那样爱我的一个人,如今却又为何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呢?是我变老了吗,还是他真的把一切都忘干净了呢?”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让姜屿一个成年人都觉得害怕。
可谢知予似乎习惯了她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深知此时不该接话,只安静坐着,保持沉默。
没有人理会自己,桑夫人果然很快消停下来。
她看着满桌的菜肴,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排斥和厌恶,发疯似的将未动一口的菜肴悉数倒在地上。
谢知予此时才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在闻到饭菜香时就饿了。
他看着地上裹了泥灰的点心抿了抿唇,终是没忍住,轻轻扯了扯桑夫人的袖子,提醒她:
“娘亲,我好饿。”
桑夫人如梦初醒,总算停下动作,神情懊恼,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蹲下抱住谢知予,声音哽咽着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娘不好。”
姜屿皱眉看着,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一分钟八百个情绪变化,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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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道歉又不能让人吃饱饭。
但谢知予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他叹口气,忍着腹中饥饿,轻轻拍了拍桑夫人的背,安慰她。
“娘亲不哭,我不饿了。”
姜屿:“......”
突然觉得小孩太懂事也不是什么好事。
桑夫人明显听出了他在宽慰自己,可她不仅没有半分内疚,反而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你不饿的话,不如来陪娘亲玩游戏吧。”
谢知予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答应了。
桑夫人满脸欣喜地牵着他往屋里走。
姜屿也很好奇他们要玩什么游戏,便跟着进了屋。
桑夫人留谢知予一个人在屋里坐着,自己则去了内室,换了一身大红的婚服。
见她出来,谢知予目光只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而后移开,声音冷淡,不带感情地念着她教给自己的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对谢知予来说,这几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唯一的释义,大概就是看娘亲一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在屋子里对着空气拜三拜。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无聊的事情也能被称为游戏,但娘亲每次“玩”过之后就会变得开心。
所以他虽然厌烦,却也愿意陪她。
而姜屿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会问自己成亲好不好玩。
桑夫人自己一个人拜完堂之后,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有心思关心起自己的儿子。
桑夫人从厨房端来几盘糕点,一一摆放在桌上。
她坐在谢知予对面,两手捧着脸,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中,眉眼带笑,开始喋喋不休。
“你爹爹说过他会娶我,我们还约好了一起逃离这座黄金造的牢笼,就去民间做一对普通夫妻。”
“我们约定好了,要在春天成亲,他会找到南诏最优秀的绣娘给我做一身最漂亮的婚服。”
“他还说过要亲自给你取名,虽然现在忘了,可他是那么的爱我,再等等吧,他一定会把全部都想起来的。”
......原来这就是谢知予一直没有名字的原因吗。
桑夫人又继续说了很多,但大致意思相同,几乎都在表达“他很爱我”以及“我们曾经很相爱”。
谢知予似乎是觉得她有些烦了,便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桑夫人见他吃得急,担心他噎着,贴心地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
她弯起眼睛,笑容里充满了慈爱。
“你这孩子,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谢知予接过杯子,一口咽下糕点。
“谢谢娘亲——”
话音还未落,桑夫人忽然又变了脸,扬手在谢知予脸上落下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不仅打懵了谢知予,还打懵了旁观的姜屿。
“和你说多少次了,为什么总不记得?”
桑夫人冷着脸,漠然看着谢知予,神情冷漠得不似在看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你爹爹爱笑,你为什么不笑?就是因为你学得不像他,他才不会来看我们。”
小孩皮肤娇嫩,桑夫人又用足了力气,谢知予右脸红肿得像个馒头,但他却全然感受不到疼痛般,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手里握着茶杯,面朝着桑夫人,嘴角艰难扯起一个笑,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娘亲。”
姜屿看着他脸上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顿觉有点微妙的心疼。
可还没等她心疼多久,后颈忽地一凉,带着轻微的刺痛感。
长大后的谢知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悄无声息。
他用木剑抵着她的脖子,微微俯下身,从背后靠在她耳边,带着笑意的低沉声音骤然响起。
“看够了吗?”
16. 鸳鸯债(八)
“看够了吗?”
谢知予虽是在笑,语气却冰冷十足。
完蛋。
连师姐也没叫,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姜屿定了定心神,一点点缓慢地转过身,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剑尖稍微推远了些。
“如果我说,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你信吗?”
谢知予将她推开的剑又移了回来,抵着脖颈。
他呵笑一声,面色温和,但嘴角的那抹弧度却莫名令人觉得不安。
冷声开口:“你觉得呢?”
...她当然觉得他不信。
当着谢知予的面踩到了他的雷点确实是挺不礼貌的,但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她一开始又不知道这里居然会和他的过去有关。
第二次被谢知予用剑抵着脖子,与上回明显不同的是,他真的动了杀心。
虽是把木剑,剑身却带着一股冷冽至极的剑气,直逼向命门,寒意沁骨。
姜屿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仿佛下一秒,这把木剑就会轻易砍断她脆弱的脖颈。
她恍惚间都好似闻到了血腥味,面上强行维持着镇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敢乱动,大脑飞速运转着。
“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吗,你这么在意,那我跟你交换一个好了!”
说完,也不等谢知予拒绝,又语速飞快,倒豆似的将剩下的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六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邻居家的哥哥,为了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特意爬到家门口的梨树上,结果恐高下不来。”
“但我这个人一向很要面子的,死活不肯要人帮忙,非说自己能行,最后趁着没人看见抱住树干一边哭一边滑下来。”
她说得太快,导致谢知予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内容,甚至都没懂她的意思。
他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近乎茫然困惑的神情,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哈?”
但姜屿才不管他有没有听明白。
她壮着胆子,理不直但气很壮地说:“我不管!反正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那我们之间就扯平了。”
言下之意:不要再拿剑抵着她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来往就不能和谐友善一点吗!
但谢知予似乎并不吃她这一套。
他微眯着眼,眸光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在一点点下压。
姜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神色,见他敛了笑意,心里随之咯噔一声。
消失的是谢知予脸上的笑容吗?
错,是她的命。
如果这也行不通,那只好用那个办法了。
姜屿用力掐了一把大腿,憋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她双手握住木剑,抬眼看向谢知予,泫然欲泣,非常没有骨气地开口。
“呜呜,求求你了,我真的怕死,别吓我了。”
态度转变之快,即使是谢知予也未料到她还有这一出,怔愣了好一会儿。
待他反应过来,看着在哭戏方面演技还有待加强的姜屿,忽然低笑一声。
她还真是...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所料。
他的确是想杀了姜屿。
尽管她不是故意的,可谁让她来了这里,那便只能算她倒霉。
谢知予眸光微沉,目光不经意转向她身后,落在六岁的他自己和...一身嫁衣的桑月回身上。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桑月回,记忆中她的模样也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然而这一刻,那些逐渐被遗忘的过往却如打开一幅尘封已久的绘卷,褪了色画面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间变得光彩夺目。
谢知予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他是后妃和皇子乱.伦的产物,桑月回知道他不该存在,可还是坚持将他生了下来。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和桑月回生活在这处院落中,除了宫中的侍女,没有人会来看他们。
桑月回是五毒教大长老的独女,自幼便能与花鸟虫灵沟通,身为她的孩子,谢知予自然也继承了她的天赋。
南诏是个四季如春的国度,王宫中更是花开不败,即便是这处偏僻的院落,也常有蝴蝶落脚嬉戏,偶尔还会引来几只飞鸟,或者不知名的小爬虫。
谢知予常常坐在秋千上,听它们谈论宫外的见闻和趣事。
所以即使没有朋友,他也不会觉得孤单。
可故事听得多了,他偶尔也会向往外面的世界。
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在蝴蝶们的带领下第一次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院门。
他不敢走得太远,只是避开宫人在附近走了一圈,离开也不过半刻钟而已。
可等他回来时,桑月回却守在院中,冲上来发了疯似的逼问他。
“你去哪里了?不是让你不要出门吗?出去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是不是不要娘亲了?你也要离开我对不对?”
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哭得歇斯底里。
“你们都是骗子!我恨死你们了!”
谢知予也才六岁,正是需要大人陪伴关心的年纪,即便生在普通人家,也该是全家爱护的对象。
而他却早早地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以及安慰情绪不稳定的桑月回。
“对不起,娘亲,不要哭。”谢知予叹口气,用他小小的手背轻轻擦掉桑月回的眼泪,“我以后不会再出去了。”
于是从这以后,谢知予就真的没有再想过离开,也不再羡慕外面的一切。
桑月回束缚了他的自由,叫他只能待在这里陪她。
她总是阴晴不定,经常不是在哭就是在摔东西,只有偶尔开心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他的存在,但更多数时候都视他为空气,连饭也会忘记给他留。
谢知予经常饱一顿饿三顿,最初还会饿得睡不着,可后来次数多了,倒也慢慢习惯了。
但他心里一点也不怪桑月回。
桑月回曾经也是个既温柔又耐心的娘亲,她会教他折蝴蝶、翻花绳,和他一起坐在秋千上听蝴蝶说话,讲故事哄他入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学着亲手为他做一个布老虎。
只是后来,随着那位陛下拒绝和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开始整日以泪洗面,渐渐变得阴郁寡言。
但她还是会坚持对他说:“你爹爹很爱我们,他只是暂时忘了,一定会很快想起来的。”
谢知予彼时不懂爱是什么,但他想,爱一定是不重要、随时可以忘记、丢在一旁的东西。
不然为什么娘亲总说爹爹爱她,可却总不见他来看她一次呢?
他又想。
爱一定也是种会让人痛苦的东西罢。
因为爱,桑月回才会被困在这处院落里,伤神哭泣,发疯失常,变得面目可憎。
......
谢知予一点点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桑月回身上,漆黑的眼中甚至看不见一丝情绪起伏,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既入无情道,断尘缘、灭人欲,无爱亦无恨。
他的心如一潭沉寂的死水,有风拂过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再次回想起这段过往,他却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办法与过去的自己共情。
唯有对“爱”的厌恶和抵触,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过。
谢知予垂下眼,不再看桑月回,慢慢将视线又移向姜屿。
他将木剑握紧了些,随后便看见眼前的少女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抬起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就像一只受了惊吓,想逃却逃不掉的小兔子。
谢知予原来是想捅穿她的脖子。
但此刻却又突然觉得,其实不必将她如何,只是这样吓吓她、看她的反应取乐都有趣极了,有趣到足够让他不想再同她计较下去。
于是他故意用力握着剑柄转了两下:“就只有这样吗?”
姜屿顿时福至心灵,灵光一闪。
她又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眼泪瞬间涌出来,喊得更大声:“求求你了!”
同时又在心里安慰自己:
做人就是要懂得能屈能伸,为了活命不丢脸的。
更何况只有谢知予一个人看见,他都是师弟了,那就让让他吧。
在姜屿哭着喊完这句话之后,气氛短暂地沉默了一秒。
随后便听见谢知予十分愉悦地笑出了声。
他显然被姜屿的反应取悦到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连带着手中的木剑也跟着抖动起来。
......
虽然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但姜屿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变态。”
谢知予瞬间止住笑声,剑尖重新对准她的脖颈。
“你说什么?”
姜屿:!!!
“你听错了吧,我刚才没有说话。”
谢知予看她几秒,分不清是嘲笑还是讽刺地冷嗤一声,总算收回了木剑。
危机彻底解除,姜屿拍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
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谢知予提着剑径直朝桑月回走去。
他只淡淡抬眼看着她的脸,旋即没有半分犹豫地一剑贯穿了她的心脏。
咔嚓几声脆响,犹如春日湖面破冰,世界轰然坍塌。
两人被传送回屋内,还未站稳,谢知予忽觉心口吃痛,陡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姜屿急忙搀扶住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心口处多了一道剑伤,恰好是他木剑刺中桑夫人的地方,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
“出来得倒是比我想的要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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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子似是早就料到结果如此,一直留在屋内并未离开。
她似乎笃定谢知予没有还手的能力,当着他的面走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还喜欢我送你的这份有意思的大礼吗?”
甚至特意在“有意思”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谢知予听着她的话,低下头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姜屿已经深刻体会并明白了一个道理:
谢知予笑起来的时候多半没什么好事。
她抬起头,朝红衣女子投去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眼中饱含同情。
只是对方并没有懂她的意思,仍在滔滔不绝地输出着对谢知予的嘲讽。
然而话说到一半,红衣女子又突然不动了,脸上凭空出现了几道被符纸灼烧的新鲜伤痕。
她愣了一瞬,用手摸了摸,面上得意的表情逐渐转为不可置信。
“你们对我的尸体做了什么!”
“啊,让我想想。”
谢知予失血过多,唇色泛白,却仍勾着嘴角,轻飘飘道:“大概就是撬了你的棺材板,再顺手下了个蛊?”
这种漫不经心中又带着一丝做作的语气,效果丝毫不亚于挖了别人祖坟还要当面炫耀一下。
鬼的弱点大多在尸体或骨灰,谢知予用蛊控制了红衣女子的尸体,相当于扼住了她的命门。
红衣女子虽觉得谢知予卑鄙无耻,却也不敢再刺激他,强忍怒意,态度瞬间软和下来。
极乐世界乃逝者、死魂聚集之地,阴气极盛,她虽不知这二人冒着危险来此目的为何,但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静默片刻,她主动递过话题。
“你们来此可是为了查清渝州邪祟的事?”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总算回到正事上。
姜屿点点头,正要接话,肩膀忽地一沉。
失血过多让谢知予的脑袋本就有些发晕,意识恍惚间,忽觉小腹涌起一股陌生的热意,如野火燎原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一沉,虚脱无力地倒在了姜屿身上。
少年苍白的面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微垂着眼,眼底水意弥漫,纤长的睫羽蝶翼般轻轻颤动着。
姜屿见他状态不对,担心他伤口感染,连忙出声询问。
“你怎么了?”
话音还未落下,她忽然觉得有些燥热,体温似乎在一点点攀升,面颊上也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咳,那个,不好意思。”红衣女子自然注意到了二人的不对劲,心虚地看了他们一眼,“阴童子比较调皮,趁我不注意往酒里加了度春宵,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虽然从前没听过“度春宵”,但光从名字来看就能猜到它大概是什么。
姜屿轻轻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清醒。
她换了个姿势扶着谢知予,同时调动灵力压制住体内的热意,之后才出声。
“解药。”
红衣女子似是有些为难:“此药无解,除非...”
她话没说完,可姜屿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她尚且能靠灵力压制住药效保持头脑清醒,可眼下谢知予伤重,暂时无法运转灵力,只能任由药效发作。
红衣女子飞快地瞥了二人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木盒。
“这个是忘忧蛊,服下之后可以忘记一件你想忘记的事。”
度春风没有解药,药性虽烈,但得到纾解之后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危害。
如果实在觉得尴尬,可以选择忘记。
她留下木盒在桌上,迅速起身离开,最后还不忘贴心地替他们关紧房门。
姜屿看也没看那木盒,扶着谢知予走到床边坐下。
屋内燃着的喜烛毕波作响,淡淡烛光盈满室内。
谢知予坐在床边,晃动的火光清晰映照着他如玉的面容,眉心一点朱砂红艳如血,墨色发丝披散身后,流水般从肩头滑落几缕。
他的状态似乎更糟糕了,面色潮红,呼吸微喘,仿佛有一团烈火在体内,烧得他头脑昏沉,意识也模糊不清。
姜屿试着给他输了点灵力,但效果微乎其微。
收回手时,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手背,犹如羽毛拂过,激起一阵颤栗。
谢知予闷哼一声,微仰起头看她,视线像是无法聚焦,眼神迷离,眼尾湿透,如海棠沾露,显出几分摄人心魄的绮丽动人。
“你......”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嫣红的唇瓣张合,半天也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
姜屿看着这个状态的谢知予,顿觉有些手足无措。
这种情况下也没法给他处理伤口......姜屿犹豫了一会,转头看向桌上的小木盒。
17. 鸳鸯债(九)
好热。
身体的热度在一点点攀升,谢知予面上一片薄红,眼底水意弥漫,呼吸带着微喘。
陌生的意欲支配着他的意识,热意难耐,他本能地想要寻求纾解。
但......该怎么做?
谢知予眼中少见地浮起了一抹惑色,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面色看起来有些茫然。
但这种茫然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讨厌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不顾伤势,强行唤出了锁链。
谢知予将锁链带着尖头的一端握在手里,眸光微沉,没有任何犹豫地收拢了手掌,任由锁链刺穿掌心。
疼痛让他短暂地找回理智,掌心一片滑腻,翻涌而出的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染红了整个右手。
空气中飘散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谢知予安静垂眸,面无表情地握紧右手,温热的血液不断冒出,又滴落在地,很快聚成了一个小型的血泊。
姜屿刚拿起木盒从桌边转身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他在自虐般的画面。
她眉心一跳,连忙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腕,示意他松手。
“你这是在做什么,还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吗?”
热意从她的掌心传来,从手腕一路蔓延至全身,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异样有了复苏的趋势。
但奇怪的是,这回谢知予却并不觉得难受。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挣开姜屿的手,听话地松开了锁链。
“好热。”他说。
姜屿心想,中了药能不热吗,再说这和他好好的突然扎穿自己的手掌又有什么关系。
等等。
姜屿想起之前看过的小说,主角意识到自己中药后,为了不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通常来说都会选择给自己一刀,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所以该不会谢知予也是这么想的?
......那他对自己也是真够狠的。
姜屿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右手,轻声叹了口气。
幸好她出门在外总有在身上备着伤药的习惯,但条件有限,只能简单地先给他止血,再从嫁衣上裁下一小块布料包扎起来。
手上的伤是处理好了,可身上......
姜屿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他胸口。
这处的伤口需得脱了衣服才能处理,可这个时候脱他衣服岂不是火上浇油。
度春风的药效无解又持久,倘若一直不管,谁知道他会持续这种状态到什么时候。
姜屿实在怕他熬死在这里,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你会...那个吗?”
原先聚积在体内的热意如弹簧一般,压抑过后触底反弹,汹涌而来,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谢知予眼底逐渐蔓起了水汽,极力克制着喘息,嗓音听起来有点哑。
“那个是何意?”
姜屿俯下身靠在他耳边,脸颊微红,小声说了句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犹如落入枯草堆中的火星,谢知予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眼眶湿润泛红。
听清姜屿的话后,他面上有一瞬的困惑,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
过去从没人教过他这些,桑月回在他六岁时就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后来长大些,入了天衍宗,每天除了练剑就是练剑,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在意其他的事情。
姜屿也猜到了他应该不懂。
再说他还受着伤,让他自己动手解决...似乎也挺为难他的。
姜屿抿唇思索片刻,将那个红衣女子留下的小木盒打开,递到他眼前。
“这个蛊服下后是真的像她说的一样有用吗?”
小木盒中躺着一对大约指节大小的黑色虫子,一动不动地趴在一起,像是睡着了一般。
谢知予虽没有刻意钻研过蛊毒之术,但这是流淌在他血脉里的天赋。
他只看这蛊虫一眼便足以确认红衣女子所说不似作假:“是。”
姜屿点了点头,又将木盒合上收好。
眼看谢知予的状态越来越糟糕,她总不好坐视不管。
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她找谁继续完成任务去。
静默几秒,姜屿看着他的眼睛,下定决心般攥紧了拳头。
“得罪了。”
她上前一步,两手搭在谢知予肩上,迎着他的目光,俯下身亲上了他的嘴角。
少女独有的芳馨扑面而来,姜屿惯用的梳头水是茉莉花的香味,清新馥郁,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方寸天地。
唇上传来陌生的、柔软温热的触感,谢知予错愕地僵住身子,一瞬间竟连呼吸也忘记了,呆呆地眨了下眼。
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引得谢知予身体一阵颤栗,度春风的药性放大了他身上每一处感官。
如过电般的酥麻感沿着脊背攀升,传遍全身,热意迅速蔓延,烧红了白玉似的耳尖。
他浓长的眼睫轻微颤动着,漆黑的眼珠泛起水汽,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姜屿的动作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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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像是怕他拒绝自己,一开始只在嘴角试探。
见他并不抗拒,之后才慢慢转向唇瓣,轻轻贴了上去。
恍惚间,谢知予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盏夜里漂浮在水面上的荷花灯,随着激烈的水流飘飘晃晃。
大约是怕自己飘远,他双手无助地抓着铺在床上的被褥,眼神已经聚不住焦了。
强烈的生理反应下,谢知予白腻的皮肤上染了层薄红,眼中的水意渐渐聚成泪珠,打湿了睫羽,又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地滑落。
烛火摇曳,水声黏腻间,屋内的空气也好似迅速升温膨胀。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予手上忽然用了几分力,平整的被褥被他抓得皱巴巴的,身体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察觉到他的异样,姜屿停住动作,离开他的唇瓣,动作间拉出一抹银丝。
谢知予涣散的视线一点点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清冷白皙的面上沾染了几分欲色,如同往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了浓重的一笔,那双疏淡的瞳中满满都倒映着姜屿。
他像是淋了一场绵密的春雨,额发汗湿,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叫人不禁想起被雨水打湿的月下白昙,昳丽不可方物。
尽管姜屿对他没有别的心思,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帮他解药,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此刻真的被他这副样子给诱惑到了。
但也只有一秒。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姜屿赶紧摇了摇头,掐断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余韵未过,谢知予还在轻轻喘着气,双眼湿漉漉的。
他抬起眸子同姜屿对视,眼神像是茫然无措。
两人对视间,气氛微妙的沉寂了下来。
回想起他方才的异样,姜屿突然明白了什么,脸颊一热,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心虚,慌忙地错开了视线。
不是吧,只是接了个吻而已,怎么就......
但无论如何,他这么快...倒省了她的事。
趁着谢知予还在贤者时间,无力反抗,姜屿迅速打开木盒,两指扣着他的下颌,将蛊虫喂了进去。
“把刚才的事忘了。”姜屿轻声对他说,“睡吧。”
谢知予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随着度春风的药效褪去,他忽觉一阵困乏无力。
姜屿的话一字一句清晰落入耳中,他无意识地跟着念了一遍,随后身子前倾,晕倒在她怀中。
忘忧蛊自他服下后便开始起作用,等明日醒来后,他什么也不会记得。
18. 鸳鸯债(十)
“你醒了?”
姜屿端着熬好的汤药推开门,顺手从桌边拿了个凳子移到床边。
她将药碗放在凳子上,直起身仔细打量了一会谢知予。
“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极乐世界处于混沌之地,没有日月交替,自然也不会有白昼黑夜之分。
屋外仍是来时的灯火通明,屋内照明用的喜烛已经燃尽,换上了一支新的、普普通通的红烛。
谢知予瞥了一眼药碗,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伤口被人细心处理过,缠上了绷带,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他试着微微收拢手掌,随后摇了摇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你的衣服是阴童子帮你换的,身上的伤也是他们替你包扎的。”
姜屿一边接过空碗,一边耐心嘱咐他。
“这几日尽量不要剧烈运动,否则伤口再崩开就难办了。还有你的手,也尽量不要握剑提重物。”
少女认真地说着,声音软软的,又脆生生,字字清晰地回荡在室内。
但谢知予却好像没有在听她说话。
他神色极为平和,眼中也没有多余的情绪,静静注视着姜屿,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没有言语。
见他这样看着自己,姜屿心里没由来地突突了两下。
再开口时,声音里不自觉多了些紧张。
“...你还记得昨晚你昏过去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
虽说忘忧蛊能使人忘忧,但她毕竟是头一回给人下蛊,还是得亲自确认一遍才更放心。
谢知予稍仰着头,晃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他忽然弯唇笑了起来,不答反问。
“师姐觉得,我应该记得什么?”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套她的话?
姜屿狐疑地看他一眼,在心中斟酌了一番,之后才出声。
“没什么。就是你昨晚是受不住药性直接昏过去的,怕你觉得丢人,我才没好意思提。”
谢知予闻言只安静地看着她,右手搭在床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过了许久,久到姜屿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那师姐可要好好替我保密,若是不小心说了出去。”他停顿一会,弯起唇角,笑容若水柔和,“我就杀了你。”
看着他唇边明显带着玩味的笑意,姜屿只觉得更疑惑了。
他这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但又转念一想,既然没有直接对她动手,这就说明他应该是不记得昨晚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否则她不仅亲了他不说,居然还敢趁他不备给他喂蛊,等他事后想起来,一定会一剑捅穿她的。
反正他忘了最关键的事,既如此,又何必纠结他有没有相信自己那个临时瞎编的说法。
想到这里,姜屿豁然开朗,一扫忧虑,一双杏眼亮晶晶的。
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很认真地向他保证。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她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展开后塞进谢知予手里。
“这个给你,药有些苦,可以吃它压一压。”
油纸包里装的是蜜饯,是姜屿特意拜托阴童子买来的。
她小时候怕苦不爱喝药,大人就总用甜食哄她,百试百灵。
药和蜜饯都已送到,姜屿也不再多留,交代了几句不要随便乱动后,端着空碗离开了。
屋内重新静了下来。
谢知予看着手里的蜜饯,像是在发呆,久久没有动作。
好半晌,随着烛火毕波一声响,他眼睫颤了颤,指尖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甜味在唇齿间化开,很快压下了舌根的药苦味。
唇上沾了些白色的糖霜,本想用指腹拭去,却在迟疑一会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他做这动作时神色仍是淡淡的,好似只是无心之举,并没有其他任何旖旎的想法。
面上仍是那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表情,只是耳廓却在微微泛红。
*
人死以后,魂魄会脱离肉身,去往极乐世界。
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走上奈何桥,渡过忘川河,方可转世轮回,重入红尘。
流程看似简单,但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有机会能立即投胎转世。
没有通关文牒者只可过前两关,倘若上了奈何桥,也会在中途掉入忘川河,被河水腐蚀魂魄。
因此大多数人都只能暂留在极乐世界,等待十年或者一百年,时间谁也说不准。
姜屿和谢知予顺着阴童子的指引找到红衣女子时,她正如往常一般,守在奈何桥前,手里捏着一枚青花玉佩。
见二人找来,她就近找了个人少些的茶摊,招呼他们坐下。
一边忙着为二人烫洗茶杯,一边又悄悄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
忘忧蛊极为难得,她舍得留给他们,并不全是为了弥补阴童子犯的错,更是为了她自己考虑。
毕竟她的命还捏在谢知予手里,让他忘了这件事对她有益无害。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许久,见二人似乎都没有要同她计较的意思,提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下。
“这里的人不常喝热茶,这是我特意问店家要的,对你们的魂魄没有影响,放心喝吧。”
红衣女子将倒好茶水的杯子推至二人面前,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渝州邪祟的事,但在这之前,还麻烦你们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死魂聚集之地阴冷寒凉,死者没有体温感受不到,但姜屿却是活人,即便穿得再多,也仍会觉得寒意入骨。
她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顿觉暖和了不少。
生魂离体最长不可超过五日,眼下还有两日,时间还算富足。
略一思忖,她冲红衣女子点了点头。
“你说。”
红衣女子低下头,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沉默两秒,像是陷入了回忆。
片刻之后,她目光仍是看着玉佩,叹了一声,将故事缘由娓娓道来。
红衣女子名为柳如霜,扬州人,出身名门正派,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
只是七岁那年,父母不幸感染了化琉璃,药石无医,相继去世。
家中财产被亲戚瓜分变卖,她年岁太小,无力阻止,最后连她也被赶出家门,被迫流落街头。
烟雨楼管事好心收留她,她心知这是风月场所,但却是她唯一的去处,只能留下。
凭着一身才情和出色的样貌,柳如霜很快收获了大批客人的喜爱,吸引了无数新客,渐渐打响了烟雨楼的名号,即便始终坚持卖艺不卖身,放弃了大把赚钱的机会,楼主也未曾说过她半分。
身处风月多年,柳如霜见惯了各种男女之间的红尘琐事,她有自己的傲骨,从不肯轻易将真心交付。
直到某日细雨微斜,雨打檐铃,她撑着油纸伞,漫无目的地在江南特有的青石板街上走着,遇到了一位落魄书生。
书生浑身被细密的雨丝淋得湿透,怀里紧紧抱着几幅画卷,面红耳赤地和船家争辩。
“上船前说好了只收十文钱的,怎的到了目的地你就涨价了?”
船家一边将船停稳,一边空出一只手抓着书生的衣角,像是怕他逃走。
“我何时说过只要十文了?你赶紧把剩下的钱补给我,不然我可就报官了。”
先用低价将客人骗上船,到了目的地再以没有证据为由涨价,这是扬州一些黑心船家惯用的手段。
柳如霜见过几次,这种手段也就只能骗骗外地人,官府压根不会管这事,倘若遇上硬茬,最后说不准还会挨对方一顿揍。
她没兴趣浪费时间看别人打架。
柳如霜神色恹恹,转身欲走,却见那书生竟然真的傻到信了船家的话。
他从抱着的那几幅画卷中挑了一幅出来,依依不舍地递给船家。
“我实在没有多余银两,只有这幅画能抵给你。”
“你这一幅破画能值多少钱,白送我都不要!”船家拍开他递过来的画,噗通一声,又掉进了水里,“赶紧给钱,别废话!”
书生见画落入水中,急得直要跳河找画,好在船家良心未泯,及时拦住了他。
“我的画!那是我辛辛苦苦几日画出来最满意的一幅!”
书生急红了眼,他紧紧抓着船家的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哭诉道:“我是穷,是没用,但我的画和我不同,才不是破画!”
一瞬间,柳如霜也不知为何,莫名被他这句认真又严肃的话逗笑。
出于好心,她走上前去,三言两语劝走了店家。
书生感谢她愿帮忙解围,询问姓名,却被她以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之由拒绝了。
柳如霜没想过会和他再见面,所以七日后,在烟雨楼再次见到他时,她确实是有些惊讶的。
书生似乎特意打听过她的消息,知晓她每三日才会登台弹一首曲子,专门挑着她弹曲的时间找来。
他不像其他客人一样用会那种带着欲望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她,只坐在远处,点一壶茶,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专心画画。
真是个怪人。
跑到这种地方来,竟然还有心思作画。
后来他拿着完成的画像到她面前时,柳如霜才知晓,原来他是为了画她。
“那日多谢姑娘为我解围,某无以为报,只有这幅画像,万望姑娘不要嫌弃。”
书生画技高超,他的画也的确如他所说,不是破画。
柳如霜自小便爱书画雅事,她见书生颇有造诣,一改之前冷淡的态度,主动和他聊了起来。
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相熟。
书生名为齐子言,是个孤儿,从渝州一路游历至此。
平日里靠着卖画能赚些银两,但他没有什么名气,画得再好也只能低价出售,所以赚得并不是很多。
柳如霜见他的画虽比不上名家大作,却也独有一番韵味,只是苦于无人赏识,便有心帮他一把。
常来烟雨楼的客人中有不少喜爱收集字画,有了柳如霜的倾情推荐,齐子言很快在扬州内名声大噪,赚了一大笔银子。
二人也如话本子里常有的桥段那般,才子佳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互生了情愫,再到表白心意。
她喜欢合欢,他便买了间宅子,亲手在院中种满了合欢。
齐子言对柳如霜很温柔又尊重,丝毫不介意她是风尘女子,二人也很快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柳如霜既是烟雨楼的金字招牌,想离开没那么容易。
齐子言虽有不舍,但还是咬牙用卖画所赚到的钱全部交出,替她赎了身。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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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柳如霜赎身之后,原先那些愿意花高价买他画的人一夜之间变了脸,纷纷将他拒之门外。
他们愿意买他的画不过是因为想博取柳如霜的好感,好一亲美人芳泽。如今柳如霜已心有所属,又怎会再对他和颜悦色。
齐子言又回到了从前的落魄日子,好在柳如霜还有些积蓄,扬州门路既已断了,两人便商量着去往渝州。
柳如霜生得貌比花月,气质出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之中的焦点。
一路上,齐子言收获了不少男子投来的艳羡目光,却如尖刺一般,狠狠扎在了他的心头。
所有人都只看得见、夸口称赞柳如霜,仿佛她是一块上等的美玉,而他只是不起眼的绿叶红花,天生就是衬托,有了柳如霜才有他存在的价值。
这让齐子言的愈发感到不平衡。
他开始责怪柳如霜总是抛头露面,四处勾引男人,甚至还总是抱怨她花光了他的钱。
柳如霜知晓他失意,心中定当不好受,并未出言反驳,顺着他的心意戴上了幕篱。
再后来,两人快到渝州城时,意外遇到了逃窜的魔物袭击。
为了保护齐子言的画,柳如霜被魔物抓伤,感染了化琉璃。
此病无法痊愈,只能用钱买药吊着性命,但这笔药钱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于是齐子言忧愁地想了好几晚,最后无奈对她说:“我们殉情吧。”
既然他这一生注定要落魄失意,那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柳如霜迟早会死,不如趁着她还未浑身长满鳞片,漂漂亮亮地穿上嫁衣,二人拜过堂后再一齐赴死,这样来生还能再做夫妻。
他说得真诚,柳如霜又心知自己活不长久,思虑过后,便答应了他。
可当她饮下毒酒后,在奈何桥前苦苦等了数日,才恍然惊觉他骗了自己。
齐子言偷偷替换了毒酒,在她死后拿走了她所有的积蓄,独自去往渝州,开始了新的生活,还娶了妻子。
他与柳如霜的过往无人知晓,可他毕竟做了亏心事,害怕遭到报复,悄悄替她敛了尸,放在那早已荒废的义庄中。
......
听到这里,姜屿总算明白为何齐子言比常人更怕邪祟,原来是他心里有鬼,咎由自取。
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你恨齐子言,想要报复他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要抓不相干的人逼他们成亲?”
柳如霜的视线终于从那枚青花玉佩上移开,她抬起头,面上带着些歉意。
“我生前的执念就是未能同他正式拜堂成亲,在奈何桥等他的那些日子里,因为失望而生出怨魄,放大了执念。”
她看着姜屿,半张脸仍是平静柔和的,另外半张却变得表情狰狞,眼中满是怨毒。
“有时候怨魄会突然冒出来掌控我的意识,这些事也并非我故意为之。”
柳如霜所言非虚,她体内确实有两个魂魄在互相争斗。
一个是原本的她,另一个后来生出的怨魄。
她没有办法控制怨魄,只能由着怨魄掌控自己的身体,到处抓人成亲。
谢知予对她的过去并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她做坏事的苦衷。
他虽微微笑着,但语气明显听起来有些不耐。
“所以,你的镜子是从哪儿来的?”
柳如霜之所以和他们说这么多,其中不乏有博取同情的意味在。
但这似乎对谢知予没有作用,她甚至都怀疑他有没有将她说的话听进去。
她不敢得罪谢知予,见他对镜子感兴趣,便一五一十地将其来历交代了出来。
“是我还在扬州时,出门踏青,路上捡到的。”
初时柳如霜不过以为这只是一面普通的碎镜,万没想到,等她死后竟意外触发了镜子的能力,能将人困在过去的景象之中。
她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什么,蘧然抬眼看向谢知予。
“你想要这面镜子?”
谢知予毫不掩饰,十分坦然地承认了。
倒是柳如霜面上稍显诧异。
她不明白谢知予要这面镜子能有何用,可他既然要她的东西,那就得先和她谈好条件。
“我可以把镜子给你,但你们必须先帮我办件事。”
“我并非不愿投胎转世,只是受困于怨魄无法过桥,你们如若能让齐子言再娶我一回,让我做他的妻子,助我了却执念,那时我才会交出镜子。”
这要求乍一听不算多麻烦,但姜屿还是沉默了。
齐子言早已娶妻成家不说,他如今对柳如霜的惧意多过情意,又怎会同意娶她。
谢知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可他并没有急着拒绝,略微挑了下眉,看向柳如霜的视线中多了几分玩味。
坦白来说,他能不能拿到镜子和柳如霜愿不愿意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柳如霜的尸体还在他手中,他完全可以不顾她的意愿硬抢,或者直接杀了她。
但一个因为遭到背叛而失望的人,所生出的怨魄的执念,会仅仅只是要心上人信守承诺,娶她为妻吗?
谢知予没有戳穿她,甚至有些期待她要怎么做。
他像是坐在茶楼听说书的最捧场的听众,听到了有趣的地方,语调微微扬起,配合地给出了回应。
“成交。”
19. 鸳鸯债(十一)
客栈二楼。
清晨熹微的日光从半支开的格窗照进来,窗台上停了两只雀鸟,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着。
被这声音吵醒,姜屿眼皮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眼。
她望着帐顶发了会呆,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极乐世界后,蹭的一下坐起身,检查了一遍身体没有异常,这才长舒一口气。
生魂离体太久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好在修士讲究化气炼体,身体素质普遍比常人要好些。
姜屿从床上下来,打量了一下这间客房,稍微一想便知应该是宁秋和池疏将不省人事的她和谢知予带了回来。
她两步走到桌边,正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争吵声。
“不是说了让你离远点,你又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她。”
“她可不想见你,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
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姜屿迟疑一会,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宁秋和宋无絮。
见她出来,二人皆是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宁秋。
“你总算醒了!”宁秋飞快凑到她跟前,神色关切,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待姜屿回答,她又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解释道:
“那个,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我虽然没有灵力,但是略懂一些医术,可以帮你看看。”
在姜屿和谢知予昏迷的这几日里,宁秋也一直处于自责内疚中。
明明是掌门的女儿,却在除祟时连自己的队友都保护不好。
如果她有灵力,能像爹爹一样厉害的话......
宁秋低头看了眼自己连最基础的术法都使不出来的双手,眼神黯淡,眸中多了一丝无力。
姜屿看出她在想什么,连忙开口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笑吟吟道:
“我没事的,昏迷是因为和谢师弟去了一趟极乐世界。”
宁秋一愣,回过神,问:“你们去找那红衣女鬼了?”
姜屿点点头:“查到了不少事情,待会再和你说。”
二人说话间,一旁的宋无絮目光始终都注视着姜屿,面色忧虑。
他知道姜屿在做委托,却不知这委托竟这样危险,让她昏迷了好几日。
他心中担忧,奈何宁秋一直守在门外不准他进屋看望。
这会儿亲眼见到姜屿无碍,一连悬着几日的心才总算得以放下。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屿止住话题,微微侧过身。
“你怎么在这里?”
宋无絮动了动唇,心中百转千回,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憋出来一句。
“听说你昏迷,我很担心,所以想来看看你。”他顿了顿,又道,“宁秋一直拦着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守在门外等你醒来。”
姜屿皱着眉看他,沉默的同时又有些不解。
按理来说,宋无絮在这个时间节点应该忙着和男主三号争风吃醋,怎么会有时间和心思来关心她。
见她不说话,宁秋心里登时也有些没底。
她自然知晓姜屿和宋无絮之间的关系,也撞见过宋无絮和江浸月在一起卿卿我我,她最看不惯男子这种行为,便想着替姜屿拦下他,省得见了心烦。
但这说到底也是别人的私事,万一姜屿对宋无絮还有情意在,那她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好在姜屿看起来对宋无絮并无半分留恋。
她只安静地听完宋无絮说话,态度只能算是对待普通朋友的疏离有礼,淡淡回道:“那你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事到如今,宋无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就算再不愿相信,事实也一遍一遍地摆在他面前,姜屿已经放下,对他不再有感情。
心脏仿佛被人捏一把,又酸又痛,宋无絮极力克制着情绪,朝姜屿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
“委托危险,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他补充道,“就像从前一样。”
原主在与宋无絮的这段感情中一直是付出最多的那一方,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情绪,外出任务遇到危险也总习惯性地挡在他身前。
姜屿想着照顾他的面子,好聚好散,不欲戳穿他,正要拒绝,却有一道带着轻微嘲讽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
“师兄,你还是先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再担心别人吧。”
宋无絮怔了怔,转头循着声源处望去,看清来人后,面上闪过一瞬错愕。
谢知予比姜屿早醒一个时辰,特意去了趟义庄,将被宁秋和池疏二人重新封进棺材的女尸又放了出来。
但带着一具尸体走在路上多有不便,谢知予随意找了件斗篷给柳如霜披上,挡住了她的脸。
他带着柳如霜回到客栈,刚上二楼,远远便看见姜屿在同宋无絮说话。
他有时会觉得这个师姐很奇怪。
明明说着对宋无絮不在意,却又总是和他牵扯不断。
姜屿是他见过为数不多有意思的人,这样有趣的灵魂,倘若也被情爱染污,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可惜。
尤其是被宋无絮这种货色。
于是谢知予善心大发,决定帮她一次。
他站在楼梯口,故意往楼下看一眼,而后又转回视线,嘴角勾起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声音里却带了几分顽劣。
“师兄若是再不去拦着,两个可都要没有了。”
尽管他没有明说,但宋无絮还是听懂了他话中深意。
他与江浸月来渝州办事,中途救下了一位浑身是伤的少年。
两日不到,江浸月却与那少年关系突飞猛进,亲自为他擦身换药,听他喊姐姐,二人之间亲密得仿佛数年好友久别重逢。
宋无絮心生醋意,趁江浸月外出,替少年寻了间医馆安置,还给了一笔银子,足够他养好伤。
只是这少年对江浸月念念不忘,不舍离开,怕是又拖着伤躯找了回来。
但......
宋无絮看了看姜屿,脑中又想起江浸月与少年相处的场景,咬咬牙,两相权衡之下艰难地做出了选择。
“你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他对姜屿说。
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路过谢知予时,脚步微微一顿,偏头看了他一眼。
印象中,这位小师弟虽天资过人,样貌出尘,却一惯是冷冷清清,不爱与人来往的性子。
有心与他结识者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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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门派内别说朋友,哪怕是与他说得上几句话的弟子都屈指可数,或者说根本没有。
而如今非但与姜屿结伴完成了考核,二人还一齐接了委托......
宋无絮隐隐有了些危机意识,可一想到谢知予修的是无情道,瞬间又没了顾虑。
他心下一松,移正视线,放心下楼去寻江浸月。
待他走远后,谢知予才慢悠悠地走到姜屿跟前,话里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师姐,你看人的眼光可不怎么好。”
姜屿微蹙着眉,略奇怪地看他一眼。
按照谢知予以往的习惯,这种时候他应该会选择旁观,或者事后再来阴阳怪气她一番。
怎么现在倒是会帮她说话了?
姜屿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深究,只当他是在与自己的相处中总算生出了一点良心。
她没有否认谢知予,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以前看人确实不怎么样,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怕他反驳自己,姜屿特意补充解释。
“比如我现在觉得在做人这方面,师弟你就比他好很多。”
谢知予虽然性格恶劣了一点,但他至少不搞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当然,姜屿多少也存了一点间接夸夸他,好涨一点友好度的心思。
却没想这话落在谢知予耳中仿佛成了什么笑话,他眉眼一弯,语气无比真诚,笑盈盈地向她提了个建议。
“师姐若是哪日得了空,抽个时间去看看眼睛吧。”
姜屿:......
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楚的。
二人说话期间,池疏也恰好从楼梯上来。
姜屿见人齐了,不再与谢知予东拉西扯,招呼着他们进了自己房中。
她将这几日在极乐世界的见闻一字不落地分享出来,包括柳如霜的身世故事,以及她最后所提的要求。
按柳如霜所说,渝州闹邪祟乃是她的怨魄控制了她意识所为,并非她本意。
那便只要助她了却执念,怨魄自然也会随之消失。
宁秋听后,面上难掩愤懑之色,她看了眼靠门站着的柳如霜尸体,话里话外都在为她打抱不平。
“没想到齐子言竟然是这种背信弃义之人,若非柳姑娘,他最初连能赚钱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柳姑娘是为了保护他心爱的画才受伤,他怎么好意思骗她去死!”
池疏再谈起齐子言,眸中也带了轻微的鄙夷。
“齐子言行径恶劣,妻子夏氏却是个无辜之人。柳姑娘想要齐子言再娶她一回,可夏氏该怎么办?”
齐子言欺骗柳如霜,欠下了情债,因是爱侣之间未了的夙愿,生死相隔,故又名鸳鸯债。
若要偿还,需得在夜半时分,吹锣打鼓,八抬大轿迎娶新嫁娘过门。
可这世上大约没有哪个女子会甘心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更不用提对方还是个女鬼。
这事确实有些难办,也不该由他们独断。
姜屿沉吟一会,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当事人。
“我们待会儿再去齐府一趟,除了找齐子言,还要找夏氏,她有权利知道齐子言的过去。”
“相信她听完这个故事之后,自会有决断。”
20. 鸳鸯债(十二)
几人再次找到齐子言时,不出所料地被他拒之门外。
“家中有事,这几日实在不便见客,道长请回吧。”
姜屿也不气恼,面对着紧闭的大门,始终心平气和。
“不是我们要见你,是柳如霜要见你。”
下一瞬,合上的大门从里侧打开一条细缝,露出了齐子言不可置信中有夹带着一丝慌乱的脸。
“...你们如何知晓柳如霜的名字的?”
谢知予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觑了他一眼,笑道:“现在能让我们进去了?”
......
事关柳如霜,齐子言一改方才冷淡拒客的态度,打开大门,将几人迎进屋内。
因是他主动邀请,即使门上贴着黄符,“柳如霜”也能顺利入内。
如上次一般,齐子言唤夏氏出来,替他们备好茶水后便挥手让她离开。
池疏及时出声拦下了她:“齐夫人不必走远,有些事,你也应当知道。”
此话一出,齐子言脸上霎时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闭上眼叹了声气,对夏氏夏氏柔声道:
“你留下吧。”
夏氏奇怪他脸色为何这般难看,可她向来不会在外人面前驳了丈夫面子,并没有过多询问,只乖巧听话地坐到了他身侧。
待人齐后,姜屿才将柳如霜的故事又讲述了一遍。
坦白来说,这个故事也不过只是柳如霜的一面之词,个中细节或有偏颇,并不完全可信。
可如今见到齐子言听完之后愈见苍白的脸色,姜屿倒是对故事的真实性一丁点怀疑也没有了。
气氛一时变得凝滞沉闷。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夏氏。
她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长相,性格又温顺,总是跟在齐子言身后,很容易给人一种怯弱没有主见的印象。
“这些都是真的吗?”她问齐子言。
“...是。”齐子言此刻满心羞愧,低着头,不敢面对她。
“你求黄符保平安,原是为了提防柳姑娘变鬼来害你。”
夏氏淡淡点头,既没有表现出得知丈夫过往后的歇斯底里,也没有失望或者厌恶,声音仍旧平静。
“既如此,你该对柳姑娘负责,你也欠她一句道歉。”
齐子言怔了怔,他缓缓抬头,视线一点点定格在夏氏脸上。
他问:“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当然生气。你骗了我,可你也骗了柳姑娘。”夏氏说,“犯了错就要悔改弥补,可你只一味想着逃避,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你既然负了柳姑娘,就要好好偿了这份债。我们的事,之后再说。”
齐子言哑然无语,他这个当事人竟然还没有她一个外人想得透彻。
是他做了亏心事在先,得了好处,还总想着瞒天过海,却又害怕柳如霜找上门报复。
人总要学会为曾经犯下的错而承担后果。
时隔多年,齐子言不得不再次直面这段过往。
“柳...”他转身看向众人,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如霜她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话音甫落,连他自己也觉得像是问了一句废话,又忙尴尬改口,直奔主题。
“如霜她因我生怨,成了邪祟,她可说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这句话倒是一下问到了关键。
姜屿看了眼夏氏的神色,将柳如霜的要求如实相告。
“她要你再娶她一回。”
夏氏闻言神色微滞,但面上并无过多惊讶之色。
倒是齐子言眸中愕然,面色一僵,表情扭曲得仿佛听见了什么恐怖故事。
“娶她?别开玩笑了,绝无可能。”
他当然不傻,他如今对柳如霜已无半分情意,唯余愧疚。
娶活人过门都不可能,遑论她早已变成了厉鬼。
“你们能不能去问问柳如霜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她,哪怕要我倾家荡产也愿意,唯独娶她不行。”
猜到了他会拒绝,姜屿倒不觉得他的答复有多意外。
毕竟这世上大概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女鬼为妻,齐子言又不是宁采臣,柳如霜更不是聂小倩。
姜屿也不想为难别人,可这事归根究底还是齐子言惹出来的,也只有他能解决。
正想着再继续劝劝,谢知予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得了命令,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柳如霜”掀开挡住脸的斗篷,露出了真容。
瞬间,齐子言脸色变得比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柳如霜还要惨白几分,抖如筛糠。
谢知予好似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冲他微微一笑。
“你很幸运,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强迫别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所以我给你一点时间,好好再考虑一下。”
他手肘撑着椅子扶手,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叠,话里含着笑意,耐心十足。
“好好想,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
“柳如霜”在谢知予的操控下,学着僵尸一蹦一蹦地靠近齐子言,甚至还没走到他面前,便已将他吓得惊呼一声,不顾形象地钻进桌子底下,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于是“柳如霜”只好坐在桌上,穿着红绣鞋的双脚前后摇晃,时不时弯下腰看一眼齐子言。
等玩得差不多了,谢知予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桌边,轻轻踢了一下桌脚。
他俯下身,勾起嘴角,温柔笑着直视齐子言。
“再说一遍,你愿不愿意娶柳如霜过门?”
齐子言被“柳如霜”的贴脸杀吓到抱头痛哭,再也没有刚才的硬气。
“愿意愿意,我娶就是了,你快点让她走开啊!”
一边是桌子底下弱小无助蹲着抱头痛哭的齐子言,另一边是悠哉悠哉、笑意散漫的谢知予。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路过,见到这幅场面,绝对会误以为这是什么恶人霸凌现场。
不愧是谢知予。
早已知晓并习惯谢知予恶趣味的姜屿看着这一幕心无波澜。
然而一旁的宁秋和池疏此刻的心情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要知道谢知予在天衍宗内一直是清冷孤傲,正直善良的高岭之花形象,可......
“...我怎么觉得谢师弟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宁秋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出来。
姜屿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饱含了她看不懂的心酸,用一副过来人口吻叹了一句。
“习惯就好。”
......
*
阴物行嫁娶之事多在夜间。
考虑到常人多惧邪祟,几人在齐府周围布了道结界,连喜乐师用的都是纸人。
为了这场婚事,齐子言只能将柳如霜的尸体停放在自己家中,并为她临时设了一个牌位。
夜渐深沉,吉时已到,喜乐奏鸣。
齐子言转身抱着柳如霜的牌位,点燃了准备好的纸人和纸花轿,火舌蹿起,不消片刻便烧得一干二净,连灰也没剩下。
四周逐渐漫起一片朦胧的雾气,如薄纱一般,笼罩着整条街道。
方才烧掉的花轿和纸人转瞬出现在迷雾之中,八人抬的喜轿缓缓朝着齐子言的走来。
齐子言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
虽说他与柳如霜从前也是浓情蜜意,可如今到底多年未见,再说柳如霜又成了厉鬼,纵对她还有些微薄的情意在,也抵消不掉发自心底的害怕。
他望着花轿的方向,一脸视死如归,却在轿帘被风吹起的那一刻,神情一僵,陡然怔在原地。
喜轿内的柳如霜只穿了一身青衣,肤若凝脂,未施粉黛,却亦面若桃花,笑意晏晏。
根本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和尸体一样的浑身惨白,阴郁可怖。
轿中人低眉浅笑,远远朝他投来淡淡一眼。
一如当年初见。
恍惚间,齐子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烟雨朦胧的扬州,细细密密的雨丝轻落在他心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柳如霜是全扬州最漂亮的姑娘,想要打听到她的消息并不难。
他去烟雨楼为她画像,不止是为了感谢她,亦是沦陷于她的容貌,一见倾心。
喜轿稳稳停在齐府门前,阴童子上前掀开轿帘,露出柳如霜的笑颜。
“子言,还不过来扶我么?”她唇边带着柔柔笑意,温柔地注视着齐子言,“难道说你后悔答应娶我了?”
眼见她作势要走,齐子言回过神,连忙上前将她扶出喜轿。
“怎么会后悔?”
既然柳如霜的执念是要他娶她,那就证明她还爱他。
一个死了也仍旧深爱着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齐子言壮着胆子主动握住柳如霜的手,欢喜地看着她未老如初的容颜,两颊微红,羞赧开口。
“当初是我对不住你,你肯原谅我,还愿同我再成一次亲,我开心都还来不及。”
柳如霜不愿这场婚事有旁人打扰,但结界需要有人维持,四人只好各自找了地方藏起来。
远远在屋顶上看着这一幕,姜屿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人果然是看脸的生物。”
谢知予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看她,问:“师姐为何这么说?”
“齐子言没见到柳如霜之前还是一脸不情愿,但是现在呢。”
姜屿抬抬下巴,示意他往下看,“见到柳如霜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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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鬼也不怕了,甚至还拉着她手说起了情话。”
谢知予借着月光看清齐子言和柳如霜交握的双手,认真地想了一会。
“所以,只要长得足够好看,就能让人回心转意吗?”
他边说边转了下手腕,垂下眸子看着腕间的银镯,突然想起了桑月回。
很久之前,桑月回也会精心打扮自己,穿上最好看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问他:
“娘亲好看吗?”
然后坐在院子门前,一等就是一整天。
尽管他每次的回答都是好看,但桑月回一次也没有等到过那个人来看她。
谢知予目光落在银镯上,缓慢地眨了下眼,忽然又低低笑了一声。
“那想来我应该也是长得不好看了。”
姜屿:......?
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姜屿满头疑惑地侧过身,看着他的侧脸。
微凉清爽的夜风从两人身上吹拂而过,谢知予低垂着眼睫,清亮月色落在他如玉温润的面容上,配上他那副淡漠的表情,宛若谪仙一般,有种奇特的、摄人的美感。
这样一张脸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和“不好看”三个字有半点关系。
姜屿决定纠正一下他对自己容貌的认知。
“谦虚了。你要是长得不好看的话,全天衍宗都找不出一个长得能看的人了。”
恰有风吹过,谢知予额前的碎发被吹开,露出了他好看的眉眼。
“是吗。”他弯眉轻笑,又问,“师姐这么说,是觉得我很好看了?”
“是。”
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姜屿大方承认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喜欢好看的没错,但不能以貌取人。”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时刻不忘斩断谢知予和女主之间爱情的萌芽。
“比如有些人,外表看着单纯无辜,但内心全是心机,你以后千万不能被这种人蒙骗了。”
谢知予背对着月光,安静地听她说着。
“那师姐呢?”他忽然出声问。
谢知予抬眼注视着她,毫不掩饰眸中的好奇和探究,就像猫看见了感兴趣的玩具。
“倘若剥开师姐外面这层漂亮的皮囊,内里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但姜屿显然抓错了他话里的重点。
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惊喜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前倾身子凑近了些向他确认。
“你刚才是夸了我好看对吧?”
谢知予一愣,猝不及防撞入她眼中。
月光落在少女眼底,化为了细碎又明亮的笑意。
熟悉的茉莉花香味再次袭来,思绪在陷落,热气上涌,耳根发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谢知予并不喜欢这种身体不可控的感觉,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征兆。
他强行运转灵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敛了笑意,正回视线,不再看姜屿,顺便与她隔开了一些距离。
不知道他心理活动的姜屿见他半晌不说话,执着地想问出一个答案。
于是她又朝着谢知予挪近了些,正欲开口,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姜屿循声转头,只见齐子言胸前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跪在地上,口吐鲜血,面上的表情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还定格在前一秒重修旧好的欢欣之中。
柳如霜手里握着他的心脏,试探性地捏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你有心。你竟然有心,我还当你的心早就被狗吃了。”
她笑得愉快极了,似乎将齐子言的心脏当成了玩具,时不时用指尖狠狠戳下一块肉来。
齐子言满眼惊恐地看着柳如霜,嘴唇微张,大约是想问她为何要骗自己。
可他失了心脏,没了行动能力,连声救命也喊不出口。
离得更近些的池疏和宁秋见状不对,立刻赶过去制住了柳如霜,却也迟了一步。
柳如霜没有半分犹豫,用力捏爆了齐子言的心脏。
“齐子言,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回,我们这样才算扯平了。”
她随意拍了拍手上的肉屑碎块,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轻松感。
怨魄如愿以偿,亲手为自己报仇后化为了一缕青烟消散。
是了,一个因遭到背叛而生出的怨魄,她真正的执念唯有用同样的手段,亲手报复回去。
谢知予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齐子言,并不意外地抬了下眉。
虽然反转和结局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是个合格的观众,从不会吝啬自己的掌声。
他坐在屋顶上,尽管柳如霜听不见,可他还是为她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勾起嘴角,微笑着给出了评价。
“中等偏下。”
21. 鸳鸯债(十三)
心脏既碎,齐子言身死,双膝一软栽倒在血泊中,回天乏术。
意料之外的结局,但在场几人却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齐子言与柳如霜的恩怨纠缠终是以他的死亡划上了句号。
当年的柳如霜染病后必死无疑,倘若齐子言选择好好照顾她,或是与她坦诚,而非欺骗,绝无可能走上如今这般结局。
他的死实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
姜屿转过头,看向身侧微笑着鼓掌的谢知予。
虽然齐子言不值得同情,但也不至于……
姜屿原本是想用幸灾乐祸这个词的,可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而且从谢知予的表情来看,不像是嘲笑,倒更像是单纯地在看乐子。
但这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谢知予若有所觉,停住动作,转头朝她看来。
“师姐为何又在看我?”
姜屿抿着唇,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将原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那面镜子在地上。”
柳如霜的怨魄散去后,本体也受到了影响,虚弱倒地,身影变得透明,最终也化为了一缕白烟消散。
当啷一声,烟雾中忽现一面圆镜掉落地面,反着月光。
自镜面中心又突然出现一道裂痕向外延伸,咔嚓几声,镜面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小块。
谢知予明明是为了这面镜子而来,此刻却并不急着去捡,而是从容坐在屋顶上,观察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直到看见宁秋从一堆镜子碎片中找出一块掌心大小的碎片,他才悠悠开口。
“师姐可曾听过过去镜?”
姜屿觉得“过去镜”三字有些耳熟,仔细回忆了一遍,才记起曾在原文中见过。
过去镜为上古神器,能打通过去与现在的通道,与过去之人沟通借力。
打个比方,倘若阅读古籍仙法时遇到晦涩难懂之处,便可用此镜一照,即可在镜中见到最初留下仙法之人,与他直接探讨。
若是用来照人,见到的便是与被照之人有关的过去经历。
此镜虽无大用处,可若用在魔渊,照其禁制,说不准能见到陨落的初代魔尊,知晓当年封印之法,向他借力再次封住魔渊。
只是过去镜早已不知去向,仙盟曾派出弟子四处找寻,无奈俱都无功而返。
姜屿忽然想起自己在镜中见到了谢知予的过去,心中遽然一惊。
该不会……
她呆呆望着宁秋手中的碎片,一时还有些恍惚不可置信。
原文中自始至终都下落不明的过去镜居然就这样被他们找到了。
宁秋与池疏虽不认识过去镜,却也从镜面闪烁的光芒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小心翼翼将其收好。
谢知予坐在屋顶上,屈起一条腿,将手随意搭在膝盖上,如戏台之下的观众看戏子一般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
夜风将他身后的发丝吹得微微扬起,他侧对着月光,半张脸匿在阴影中,心情愉悦地弯起了嘴角。
*
柳如霜怨魄消失后,尸体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具白骨。
夏氏平静地接受了齐子言的死讯,未曾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只是夜深人静时,她会抱着齐子言的画作在院中,安静垂泪,独坐到天明。
这个结局唯独对夏氏来说是不公平的,她怨,却也不曾怪过谁。
她替柳如霜寻了处风水宝地安葬,又为齐子言操办了一场丧事,用齐子言留下的钱财和画作开了间画坊,开启了新的生活。
渝州邪祟一事解决后,几人也即刻启程,赶回天衍宗。
在知晓镜子来历后,宁秋当即决定将其上交,却又觉得不能抢功,便拉着其余三人一同面见谢无咎。
头一回见这位天衍宗掌门,姜屿紧张的同时又难免有些好奇。
论资历和修为,谢无咎都不是最适合掌门的人选,却因其性格温和,处事细心周到,为人公正讲义气,人缘口碑极佳,在宁随风逝世后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了新任掌门。
门派之内,倘若随意问一名弟子最尊敬崇拜的人是谁,答案必定会是谢无咎。
几人来到掌门所住的主峰,弟子通传后等了约莫半刻钟,谢无咎才匆匆赶来。
他一进屋便挥退其他弟子,也不先问几人有何要事,直奔宁秋,抬手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
“和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往危险的地方跑,你怎么总不听话!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和你爹爹交代!”
虽是斥责,语气里却并无责备的意思,甚至能听出一丝略带宠溺的无奈。
宁秋知晓他是关心自己,并未躲开,待他敲完后才开口讨饶。
“谢伯伯先别生气嘛,有池疏保护我,不会出事的。”
她边说边找出用绸缎包起来的镜子,神神秘秘地交到谢无咎手中。
“谢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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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这是什么。”
谢无咎接过打开细看一眼,似是不可置信,又将碎片捧在手里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讶异道:
“竟然是过去镜,你们是在何处寻得的?”
宁秋将镜子来历如实说出。
找到过去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无咎目光一一扫过几人,毫不掩饰眸中的赞许之意,只是片刻后,望着手里的碎片,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可惜如今过去镜只剩下这么一块碎片,怕是难以发挥作用,若能将其余碎片全部寻得……”
谢知予看着他这副惋惜的神色,微微挑了下眉,状似不经意地在旁提了一句。
“这块碎片是在扬州寻到的,其余碎片说不定也在附近。”
他停顿一会,又提议道:“不如派人去扬州仔细搜寻一番?”
谢无咎面色一滞,而后像是被人点醒一般,看着手里的碎镜点了点头。
“也好。”
他抬头看向众人,将碎镜又交还给宁秋。
“第一块碎片既是由你们几人寻得,这也说明你们与过去镜有缘。”
“收集其余碎片的任务便交给你们了,碎片之间互有感应,封印魔渊迫在眉睫,时不等人,你们刚从渝州回来,修整三日后便去往扬州吧。”
为了能更好地完成系统任务,姜屿本就有意收集碎片,而宁秋和池疏正义感十足,自然不会拒绝谢无咎。
几人应下任务,正打算各自返回住处,谢无咎忽然出声道:
“知予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谢知予是谢无咎最信任、喜爱的亲传弟子,单独留他说话是常事,并不奇怪。
姜屿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同宁秋道别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刚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冒了出来。
【恭喜宿主解锁隐藏剧情,成功推进任务,获得奖励:心想事成盲盒*1】
【奖励现已发放,若需使用,呼出本系统即可。】
姜屿听着盲盒的名字,顿时来了兴趣。
她放下茶杯,还未开口,系统又道:
【请宿主妥善使用盲盒奖励,不要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浪费次数。】
……
可恶,居然连她在想什么都预判到了。
姜屿只得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一口喝完杯中茶水,打开衣柜收拾行李,提前准备好三日后的扬州行。
22. 雨霖铃(一)
休整三日后,转眼到了该出发去往扬州的日子。
临行前,谢无咎亲自将四人送至山门,就像寻常人家中的长辈为后辈送行,挥手同他们告别,还不忘叮嘱路上小心。
四人一路向东行去,从御剑换至搭乘顺路的飞舟,最后入乡随俗,乘坐客船走了一段水路,总算赶到了扬州。
码头设在城外,下船后几人原打算先进城寻间客栈住下,却不料突降一场暴雨,幸好不远处有间寺庙。
寺庙无人看守,荒废已久,供桌和佛像上满是灰尘,墙角结满了蛛网,连空气中都有股难闻的潮湿霉味。
附近并无其他能避雨的地方,只好先在这里将就一会,等雨小些再往城中去。
春雨寒凉,宁秋又无灵力傍身,担心她感染风寒,池疏从行李中找出干净的帕子耐心地为她擦干发丝。
两人虽未明确确认关系,但平日里的相处模式和普通爱侣也没什么区别。
姜屿吃了一路的狗粮,这会儿也不想去当电灯泡,干脆将空间让给他们,自己和谢知予一起坐在门外,看着檐下朦胧的雨幕发呆。
“系统,我要查询友好度。”
【数据正在检测中,请稍等——】
【任务对象谢知予当前对宿主友好度为:5%】
不知为何,听着系统冷冰冰的播报声,姜屿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失望。
本以为和谢知予一同完成了考核,又做过委托,两人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却没想到友好度还是这么低。
但转念一想,数值至少不再是负数,顿时又打起了精神。
其实只要不影响任务,友好度低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但最好也不要太低。
姜屿沉思一会,觉得还是应该再努力提升一下数值,争取和他发展成好朋友的关系,这样才更有利于完成任务。
她转头看着同样在发呆的谢知予,想了一会,抽出一张符纸叠成蝴蝶,注入灵力后向上一抛。
符纸在半空中幻化成了一只灿金的蝴蝶,轻然扇动着翅膀,翩翩飞向谢知予。
南诏人对蝴蝶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
就连谢知予也不例外。
他的注意力顷刻间便被这只蝴蝶吸引,坐直身体任由蝴蝶绕着他飞了两圈,最后停落他指尖,变回了符纸。
“这是我琢磨出来的小术法。”姜屿带笑的声音响起,往右挪了挪位置,坐得离他更近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少女甫一靠近,谢知予便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指尖随之微微一顿。
清淡的花香气萦绕在鼻尖,也许是茉莉花香本就有静心安神之效,谢知予并不讨厌这个味道,反而觉得心安舒适,想要更靠近一点。
他瞥了一眼挪到自己身侧的姜屿,又垂下眼睫看着手里的符纸,声音裹挟笑意开口。
“师姐若是得空,还是好好精进一下术法吧。”
依靠符纸的幻术是最简单基础的术法,维持不了多久,姜屿目前只会这个,听他这么说,倒也没有出言反驳。
谢知予也未等她开口,朝前伸出手,摊开掌心,接住了檐下滴落的雨珠。
连绵不断的雨珠一颗接一颗砸落在他掌心,溅起一个个细小的水花,犹如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蝶。
事实上,这些水花在溅起的一瞬间真的变成了透明的蝶,从谢知予的掌心翩然飞起,一只接着一只,环绕在两人身侧。
姜屿看着这神奇的一幕,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好奇地伸出指尖戳了戳其中一只蝴蝶,触感如水冰凉。
蝴蝶被她这么一戳,透明的身体随之泛起了波纹,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又飞高了些。
姜屿转头看向谢知予,笑意粲然,眼中闪着明亮又惊奇的光,无论是表情或语气都格外真诚。
“谢知予,你好厉害!”
谢知予同她对上视线,少女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一双杏眼更是像会说话一般,灵动清澈,灿若繁星。
他在她的眼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大雨还在下,雨声嘈杂,细密如烟的雨丝落在地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恍惚间,谢知予感觉有雨丝悄然落入心间,他的心也如地面的小水坑一般向外荡开了一圈涟漪,带着丝丝痒意。
他略觉奇怪地收回手在心口重重揉了一下,并未过多在意这种错觉,转身面向雨幕,轻声问姜屿。
“想学吗?”
姜屿生怕他反悔,忙不迭点头应声:“想。”
谢知予再次伸出手,却未再用幻术,任由细雨淋湿掌心和袖口。
他敛着眸子,嘴角勾着抹浅淡的笑意,缓声开口。
“这是我娘亲教我的,她只会这么一个小术法,小时候我讨厌下雨,她就用这个来哄我开心。”
姜屿:“......”
她原本的确对这个术法很感兴趣,但听谢知予这么一说,又有些迟疑不定。
他娘亲教的东西,她能学吗?
或者说,他真的会愿意教给她吗?
见她沉默不语,谢知予又转头回来看她。
“师姐怎么不说话?”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忽又弯起眉眼笑了起来。
“我的娘亲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术法也是旁人教给她的,她花了很久时间才会学。
师姐不久前还见过她,现在就不记得了么?”
......
这种送命题要她怎么回答?
姜屿沉思一会,看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
“你希望我记得,还是希望我不记得?”
雨水很快将袖口洇出一片水渍,谢知予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拂去手上水珠。
他侧过身,有些好笑地看着姜屿。
“师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恶人。你想记得便记得,不想记得便不记得,无需问我的意见。”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姜屿也实在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不敢轻易接话。
斟酌了好一会,正欲开口,却忽然听得有人在呼救。
姜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庙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青色身影,是位腿脚不便的青年男子。
雨天道路湿滑,他的轮椅不小心卡住了石块,侧翻在地,人也跟着摔倒在地。
姜屿正打算去扶,池疏也听见了呼救声,先她一步冲进了雨幕,将男子扶上轮椅,推进了庙中。
“多谢少侠。”男子坐在轮椅上,接过池疏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
他望着庙外的雨势,神情焦急,像是急着要去办什么事。
将帕子还给池疏后,匆匆道了声谢便要离开,可方才摔过一跤后掌心被碎石子割破,只靠自己推不动轮椅。
帮人帮到底,想着他应该不会去太远的地方,池疏好心地多问了一句。
“你要去哪儿?我们送你一程吧。”
男子闻言似是有些犹豫,可他掌心受伤用不上力,试了几次没能推动轮椅,长叹声气,而后郑重向几人道了声谢。
“麻烦几位少侠,我要去彩蝶村,就在前面不远处。”
此行虽是为寻找过去镜碎片而来,却也不急在这一时。
正好庙外雨势渐小,等雨彻底停后,四人跟着青年的指引,一路将他送到了彩蝶村。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这处有些偏僻的小村庄显得格外静谧又祥和。
男子的住处在村子东南角,还需沿着小路往前走一段距离。
池疏推着男子走在最前,姜屿和宁秋跟在他们身后,谢知予则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座村庄的氛围着实有些古怪,明明天还未黑,这里的人却早早关好了门窗,待在家中闭门不出。
昏暗的烛光将屋内的人影映在窗上,时不时有交谈声传出,只是听不清晰。
小路的尽头是一间农家小院,看着不算很大,推开院门,明显能看出院中被人精心布置过,种了些许花草,生活气息十足。
谢知予刚抬步踏入院中,身后背着的离恨却仿佛察觉到什么,剑鞘忽然轻微晃动起来。
他步子微微一顿,略抬了下眉,将离恨取下握在手中,随后眼神玩味地扫视了一圈这间院子。
另一边,池疏将男子送到主屋后正打算离开。
恰在这时,天上又突然飘起了雨丝。
狂风骤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天色瞬间昏暗下来,伴随着沉闷雷鸣声,雨势转大,倾盆而下。
这场暴雨来的突然,眼见天色已晚,青年便好心开口道:
“几位少侠,这雨也不知何时才会停下,如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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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不嫌弃,可留下过夜,等明日雨停再走吧。”
大雨滂沱,雨水纠缠着泥土,道路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池疏只犹豫片刻,很快作出决定,朝着青年微微颔首。
“打扰了。”
“不必如此客气。”青年笑着摆摆手,表示无需在意。
“正好家中有几间空屋,几位随意挑着住吧。”
他转动轮椅的方向,面向屋外,指着东厢房。
“不过最好不要靠近那间屋子。”
话音落下,恰有风乍起,吹开了半支着的窗户。
天边适时炸起一声响雷,短暂地照亮了漆黑的屋内,窗户正对着的方向侧坐着一位少年,面向墙壁,表情僵硬,眼神呆滞无光。
“这是我几年前在山下捡回来的孩子。”
男子担心几人误会,连忙出声解释,“他从悬崖上摔下来,醒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不哭不笑也不与人说话,比较怕生,平时就待在屋里不出来。”
池疏只看了一眼那少年,随后点点头,没有多问。
宁秋和姜屿也未过多在意。
唯有谢知予,远远看着少年人的侧脸,指尖在剑鞘上轻点两下,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
大雨一直持续到深夜,屋外风雨交加,檐下挂着的铜铃随风响动,雨声滴滴答答,扰得人睡意全无。
姜屿睡不着,干脆坐起身,走到窗边透会儿气。
刚将窗户推开,却见雨中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电闪雷鸣之下,谢知予撑着一把油纸伞,面朝东厢房,风吹动着袍角,豆大的雨珠狂乱地砸在伞面,水花四溅。
他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几乎要和这夜色融为一体,安静得让人觉得有点诡异。
看着他的背影,姜屿不禁觉得疑惑。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院子里站着做什么?
然而未待她多想,谢知予却忽然迈步,朝着东厢房走去。
姜屿这时才发现他手中除了伞,还握着一把剑。不是常用的木剑,而是离恨。
距离东厢房越近,离恨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剑刃轻微晃动起来,等谢知予站定门外时,反应最为强烈。
谢知予只淡淡向下瞥了一眼,抬手一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温热的血液顺势滴落在冰凉的剑身上,倏而消失不见,仿若被蒸发了般,飘起一股黑色的魔气,藤蔓般纠缠着剑刃。
方才还在躁动的离恨在他这一通操作下缓缓平静下来。
但是等一等。
魔、魔气?
隔着朦胧的大雨看得不太真切,姜屿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瞧,只见离恨剑身雪亮,如一抹月光,并无异常。
......是她的错觉么。
原文中谢知予的确堕入过魔道,但那是大后期才有的剧情。
况且他如今与江浸月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压根不可能再为爱黑化,走上原文老路。
......所以刚才的魔气是从哪里来的?
心底涌起一堆疑问,姜屿反复回忆着原文内容,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
等她回过神后,再朝谢知予望去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转了个向,正面朝着自己。
隔着冰冷模糊的雨幕,谢知予静静地注视着她,唇边少见地带着抹温和的笑意,犹如春风化雨,让人觉得亲切放松。
只是望向姜屿的一双眼眸漆黑,眸光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看死人。
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吹进屋内,姜屿站在窗边,后背顿时攀上一股寒意。
她打了个寒颤,直觉不妙,忙后退一步,想要关上窗户。
但还是迟了一步。
长剑划破雨幕,铺天盖地的雨珠仿佛突然间变慢了一样,剑光如流华,擦着姜屿脸颊而过,削断了几根发丝,牢牢钉在了她身后的立柜上。
姜屿不敢再动了。
谢知予不急不慢地踏着水花走来,先敲了敲门,之后才将门推开。
闪电撕破夜幕,瞬间照亮黑夜。
亮光映亮了谢知予的脸,他站外门外,收了伞,朝姜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望着姜屿,嘴角的弧度莫名令人不安,十分有礼貌地开口询问:“师姐,我能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