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予星》
1. 第一章
校门顶端“欢迎同学们返校”的横幅刚挂上,被炮竹声封印的教学楼隐约有了复苏的征兆。
“这次重新分班是我们应对高考规则变化的杀手锏。”
“舒妈妈您放心,舒璇是上学期的综合第一。年级重视她,这才把她分到这个班。我们班的老师都是学科带头人。”
……
舒璇把脸埋在围巾里,打了个哈欠。
刚被打了鸡血的父母陆续从班里出来,走廊上等着的学生像小蝌蚪似的涌了上去。他们三三两两与舒璇擦肩而过,空气里充斥着“幸好分到实验班”的庆幸和“你可千万要争气”的焦虑。
今天是新实验班专属的开学前“动员会”,教学楼里只有这层有声响。
本就不多的人声很快就散尽了,而教学楼又沉寂了下来。
到最后,走廊上只剩下了舒璇。她却见怪不怪,果然不一会儿手机就振了起来。
[我要和学科老师逐一谈话。中饭你自己到校外吃,等会儿到停车场等我。]
冷硬的深绿叶片在寒风中婆娑作响,声音回荡在寂静无声的街道里。
学校食堂还没营业,校门口的馄饨店也门可罗雀,大婶将碗放到她面前,做到旁边的桌子上继续包馄饨。
“明天开学吗?今天才初十,元宵还放假吗?”
“元宵本来就是周日。”
“哎哟真是的,不愧是一中,都是学霸,这么刻苦。”
舒璇一只手舀起热腾腾的鸡汤馄饨,另一只手刷着单词APP。
忽然,一阵隐秘的哭喊让她抬起头,转而望向街道远处角落的隐蔽入口——那里面是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蜿蜒曲折且四通八达,联通了一整片老旧破落的居住区,原本住着许多老人,近年来却多是临时租客。家长常常叮嘱他们,千万别进去,可别碰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比如周围那群不良少年。
“真是造孽。”馄饨大婶也听到了,将生馄饨端往后厨时还没忘了叮嘱舒璇,“小囡吃完早点回家啊。”
舒璇立刻点头:“嗯。”
她低头快速把稍凉的馄饨往嘴里扒,另一只手上点单词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恭喜今日打卡成功!”
“求求你们──”
指尖按下确认,舒璇忍不住再次抬眼。
这回她听得稍清楚了些。与她预想的不同,巷子里的动静不是什么混混打架。
刚想要继续低头,声音却更清楚了,将她勾得站了起来。
“我再也不会了……对不起……”
巷道阴暗。边墙的白漆结块皲裂,靠着七八年前贴上去的海报勉强维持完整。
舒璇沿着声音向前,最终在转角处停下,看到三个女生将一个可怜的少女逼到墙角。
忽然,霸凌者高高扬起的手被抓住了。
她很诧异,转头上下。
舒璇梳着整齐的马尾,校服拉到最顶端,看上去是最乖巧、不敢惹事的那一类学生。
霸凌者冷笑声:“想管闲事?就凭你?”
可偏偏就是这样乖学生,抓着她的手一把反拧下去,温声细语地反问:“不然凭谁?”
霸凌女知道对好学生动手一定会被小事大作,但还是被怒火主宰,转头指使小弟:“看什么?上啊!”
两个跟班却认出了舒璇。
“姐,这位从初中开始就是这片儿的风云人物,是老太婆们的心头肉。咱们要是再被叫家长,下个月就没钱看演唱会了。”
“而且我以前在区运动会上见过她,她好像是铅球和一千五百米的冠军,可不是随便能打赢的书呆子。”
话还没说完,这俩跟班已经退出了二十来米远。霸凌女面颊抽搐,只能色厉内荏地抽手。
这回舒璇倒是松力了,眼看着她没站稳倒退了几步,撞到了边墙上。后者没有发作,讪讪地别过头,起身要离开。
舒璇:“慢着。”
霸凌女不耐烦地转头瞥了眼坐在地上的受害者,挥了下拳头:“还要干嘛?别蹬鼻子上脸啊。”
“没事,”舒璇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她们刚才说的不完整,我想补充一下,我还比了标枪,也是第一名。”
“……”
经典国骂在狭窄的巷道中爆发回响。
最终巷子重回寂静。
女生望着舒璇时眼里带星星,扭扭捏捏地道谢:“谢谢你舒同学。”
舒璇眨了眨眼睛:“你认识我呀?”
“我也是一中的,我是六班的张芸意。”女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没分到新实验班,今天不用回校也没穿校服,“一中没人不认识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女同学的脚崴了,舒璇将她架起来。两人一瘸一拐逃离这阴暗小巷。
这条巷子比她们想得要长很多,让她们在二月的寒风里走出了满头大汗。
好在出了巷口没两步就是路口,转弯再走十几米就有一家非连锁的“田蜜”甜品店。
店里摆放着几张沙发。
开学前没顾客,男店主积极地将她们迎进来:“但是得消费哈。”
女同学的嗓子也干了,刚坐下就很积极地提议“我来请客”。但她刚往口袋里一摸,脸上就很尴尬:“不,不好意思。我都忘了,刚才她们把我手机抢走了。”
“没事我来,”舒璇自然而然地转头点单,“来两杯热奶茶,三分甜。”
“好嘞,二维码在墙上,自己扫。”
舒璇要从口袋里拿手机,但里面往口袋里竟一片空空荡荡。她楞了下,确认了口袋里什么都没有,立刻一把将书包提到膝盖上翻找。可什么都没有,而今天因为带了手机出门,她甚至没带钱包。
舒璇转头看向已经在摇雪克杯的店主:“那个,老板。”
店主低头忙碌:“嗯?怎么了?波霸要多一点吗?”
舒璇咬着下唇,有点艰难地组织语言:“奶茶能……”
店主手中雪克杯一倒,热腾腾的奶茶涌入纸杯:“能什么?”
波霸在热浪里翻滚的声音让舒璇把后半句“能退吗”噎了回去。
店主工作很麻利,抬头看舒璇时手上没停,很快两杯奶茶都封口了,而他也在舒璇的沉默中疑惑歪头:“怎么了?对了,你付好了吧?”
舒璇被他盯得心里如蚂蚁乱爬,好学生在“大人”面前遇到尴尬时脸皮总是薄的,但不管多尴尬,最后还是需要坦白。她闪开眼睛:“我……”
“老田,我要药箱。”
卷帘门被撩起,冷风与男声一同涌了进来。
店主顿时转头,将舒璇还没付钱的事儿晾在一边。
舒璇转头,只看到一个男生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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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少年明明身长肩宽,林城一中的校服在他身上却显得异常松垮,熨帖得仿佛垂挂在衣架子上。他骨肉轻薄,皮肤极白,单看五官很柔和;然而脸上却贴着粘灰的创可贴,微长的额发在高鼻上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一半眼睛,将柔和压在莫名的冷漠之下。
“照顾一下我的生意,我去给你拿药箱。”
“老样子奶茶。多转了你五块,药箱使用费。”
“上回是三块,你给自己涨价了啊。”
“这次要包扎的地方多。”
店主将两杯来不及取消订单、还未付款的奶茶放在台面上,转身就进了后面的休息室:“有人建议我弄个扫码点单小程序,我要不专门为你搞个药箱的链接。甜品店弄这个是不是太奇怪了?”
絮絮叨叨的声音被休息室的门掩盖。
舒璇连忙凑过脑袋:“同学,你也是一中的吧?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吗?”
少年低着头双手插兜,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微微惊讶地投来目光——那是一双黢黑的眼睛,倒映着舒璇的人影。眼神旋即像触电似弹开,他简单“嗯”声算是对前半个问题的回应,但却摇了下头。
舒璇声音又细又软,明朗少女的机灵化作无辜:“今天只有新实验班的同学会穿校服来学校。以后都是同学,我想赖账也赖不掉呀。”
他的唇很薄,眼尾的光韵也很薄,一瞥之间就转开了头。
他向左看,舒璇也向左看;他向右看,舒璇也向右。少年最后只好后退半步,侧身,连余光都不看向她。
这下的意思很明了。舒璇也知晓别人帮她是情分,不帮她也正常。她只好放弃,随口扯了个话题来缓和气氛:“好吧。我叫舒璇,刚被分到一班,你叫什么呀?”
但少年曲解了她的意图,以为她还想纠缠,眯起眼睛,最终想出了躲避她目光的法子:
脊背挺直,脖颈伸展。
他原本就高,这回直奔一米九去了。
“……”
那流畅苍白的下颚线在她头顶刻意扬起,将视线隔绝在舒璇头顶以上。
舒璇顿时笑容消失。
冒昧的家伙!
大名鼎鼎的舒同学真的很在意身高。
每次体检量身高,舒璇都会偷偷在梳马尾的时候垫个高颅顶,然后义正言辞、十分刻意地对旁观吃惊的同学澄清“我真的有一米六”。
店主从内间抱着药箱出来,有些诧异地打量两人:“你们认识啊?”
两人心思各异但异口同声:“不认识!”
话音刚落,舒璇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他也是,不同的是他是俯视,而舒璇是仰视。
舒璇心口愈发燎了起来,这甚至帮她冲破尴尬,让她有勇气坦诚和店主说明白,然后快点从柜台前走开。
旁边的少年也想脱身,但还有事要交代,于是取过药箱也一阵急语,言简意赅。
“不好意思老板,我手机不见了,付不了钱,要不我将学生卡压这儿,明天……”
“老田,我在店外面捡到了个手机,就放你这,等人……”
两人的声音同时戛然而止。
四只眼睛投向那只刚被放到桌台上的手机。
小兔子手机链垂在桌沿,晃呀晃。
店主将最后一杯奶茶放到桌台上,抱起手臂:“行,现在认识了。”
2. 第二章
甜品店除了桌台外一圈高脚椅,旁边只有两张矮桌配着沙发,正好让他们一边一桌。
店主一边工作,一边偷瞥两边隐隐偷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甜品店里有楚河汉界呢。
张芸意卷起了裤脚。舒璇心疼地俯身下去查看伤口,后背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得快点消毒。”
张芸意委屈地缩了下鼻子,再卷起袖子:“还有手肘和脖子。”
舒璇下意识转向药箱,却发现那少年也正卷起了裤脚,正仔细消毒膝盖上的伤口。
他的腿与女生一样白,黑红的痕迹混着黄褐色的碘酒,触目惊心。
他侧坐着,手指娴熟地在纱布、碘酒和创伤膏里游走,目光沉静。冰凉的棉签触碰到伤口时舒璇后脑勺不由蹿上一股凉意,他脸上表情却异常沉静。
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他微微背过身,只将后脑勺留给了他们。
舒璇撇了下嘴,起身对张芸意说:“我去接点水,先把伤口清洗一下。”
桌台上摆着一次性小纸杯,旁边是一壶免费取用的热水。舒璇起身拿了水回来,沾湿纸巾仔细帮她清理,但是打湿的纸巾沾血就被洇出一片殷红。
她不断换纸巾,很快用完了一包,于是将书包拎到腿上,要再找包纸巾出来。
旁边忽然站起一道高挺的身影。
舒璇才转头就撞上了一双纯黑眼睛,微怔的一瞬间,他迎面走到了她们面前。
少年单手插袋,另一只手拎着药箱,仍是那副表情,让人琢磨不准他是来找茬还是来帮忙的,径直走到她们面前,随着一声沉闷的“咚”,药箱落到了她们面前。
舒璇疑惑:“这是?”
他自始至终都维持着那副眼尾半垂的模样,扔下药箱也没说半句话转身就坐了回去。
“小姑娘,他的意思是让你们也用药箱包扎一下。没事儿,我这药箱你就用吧,以后常来消费就行。”店主挤眉弄眼回应舒璇,“这家伙就这副自闭模样,张嘴像是要了他的命。”
少年压低声音厉喝:“老田。”
他再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拿起桌上的奶茶堵住了自己的嘴。
舒璇想到刚才店主的话和他的行动,她不由得抿起了嘴角:“谢谢你,还有刚才的手机。”
少年没回话,咬着吸管,杯内的液面却没动。
俩女生打开药箱,相较于少年,她们的动作要生涩许多。
“这应该算包扎完了吧——舒同学,你的手指什么时候划破了?创可贴好像用完了。”
“可能是刚才被她们抓到了吧。”舒璇收回手打量了下,顺势拿纸巾把手指一裹,转回身明朗地对老板说,“真不好意思,把你的创可贴用完了。”
店主无所谓地摆摆手。旁边却有一道人影站了起来。
舒璇还没来得及看向他,少年踱步到她眼前,到她面前时手才从口袋里出来,一小片东西如蝴蝶般摇摇晃晃在舒璇眼前落下。
舒璇赶忙在创可贴落地前抓住它,然而抬头只看到少年转身的侧颜。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她有些不敢确定,小心意义地问:“这是你刚才拿着备用的吗?”
“是。”少年转身回去,在舒璇开口前终结了对话,“不用谢我。”
“谢谢”就被少年堵在了喉咙口。舒璇张嘴,选不好语言,最后就剩下了一个“哦”。
叮叮滴哩哩——
“舒璇你到哪儿吃的午饭?!”
“啊!”
舒璇刚接起通话,中年女性严厉的声音就炸得她锁起来脖子。她猛地站起来连忙道歉,挂了电话就背起包。
张芸意:“快去吧。我自己等妈妈就行,明天见!”
舒璇笑着挥手:“明天见!”
舒璇走到店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沙发角落坐着的人影,声音平和礼貌:“明天见。”
少年侧身垂眸,只是轻哼了声,不知是否是对她的回应。
-
翌日,冷寂了半个月的校园终于迎来了春节后的狂风暴雨,躁动的活力和不满的抱怨挤满了走廊。
分班第一天,原先同班旧友抱团,教室里俨然形成群雄割据的局面。
班主任尤姜从前门进来,在讲台上敲了下,叽叽喳喳的“战场”顿时鸦雀无声。
“座位表我贴在黑板旁边,大家自己去找位置。别碰座位表,别投屏。”
班主任贴了座位表就出去忙了,原本无所事事的同学们顿时涌了过去,聒噪了一整个上午的嘴继续发挥功力。
“这座位是怎么排的?”
“他一米九坐第一排?那我坐他后面怎么办?”
“靠,我旁边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
实验班都是聪明人,很快有人就推着眼镜发出啧啧声:“这哪是座位表啊。这分明是成绩排名。”
教室前半部分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在一中这样的竞争环境里,即使不在一个班,也对年级里那些顶尖学霸颇有耳闻。
“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教育局年前才发文,不让公布排名,说要保护学生隐私和尊严。”
“怪不得尤姜不让投在大屏上,是怕偷带手机的人暗暗拍照,被传成大肆公布排名。”
这些聪明人互通信息,很快就将位置规则摸透了:上学期成绩最好的四分之一安排到了最中央的大组,严格按照顺序排列;剩下的座位虽说和成绩也有关系,但也同时参考了身高和性别。
舒璇进班时还没了解情况,看着前门边有个空位就要放下书包,忽然被老同学王嫣一把拎过手臂:“终于来了,你的座位在那儿!”
舒璇懵懂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哪儿?朱家伟不是坐着吗?”
“大家都是乱坐的。老姜刚刚才来贴座位表。还没来得及挪呢。”王嫣在她耳边狡猾地笑着,“老姜把最高的几个人分在一组,按分数排的顺序。”
最中央的第一排,这位置原本就好,更别说现在被赋予了更特殊的意义。
一中的竞争氛围浓厚,能进实验班的更是个中翘楚。舒璇走进教室就感受了几束复杂的目光,掺杂着审视、挑衅,维持着浅薄的礼貌、不想让她察觉,却巴不得她对他们做出什么反应。
譬如朱家伟,他抱着手臂啧了声,等舒璇走过来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
他以前在隔壁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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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里没人不知道他,舒璇班的同学对他了解颇深,听说他请求永远坐第一排,所以上课时他积极而浑厚的抢答声总是穿透教室门传到他们后门。
王嫣就在旁边组的第一排,和舒璇隔了条走道。她坐下,凑过身子:“尤姜这手激将法绝了,瞧朱家伟这表情,恨不得屁股黏在凳子上。你说,是不是之后每次考试都会根据成绩换位子?这多刺激啊。”
舒璇的嘴角微微上扬,优雅地挺起了背:“换就换呗。”
王嫣嬉皮笑脸:“我知道,大家的目光都是你的兴奋剂。”
舒璇朝她吐了下舌头:“坏家伙。”
班主任尤姜就抱着一堆材料进来,顺手放到了她桌上:“正好,舒璇你来了,帮我一起发上学期的综合成绩单。”
新组的班级,综合成绩单上的名字熟悉,眼前的脸却陌生。舒璇在班级里一边喊名字一边转,很快将几个耳熟的名字和脸对上了。
她拿着最后一份:“严朔在吗?哪位同学是严朔?”
王嫣凑过来:“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记得年级里有个独来独往的帅哥。”
朱家伟就坐在舒璇后面,语气调侃:“他以前就在我班里,怪人一个。平时和他说话也不理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反正他也不在乎成绩,你随便找个空位把东西放了就好。”
舒璇刚想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在乎”,到校铃就响了。她捏着最后的那份成绩单坐回位置,打算等会儿按座位表放过去。
才安静的教室外爆发一阵怒吼:“你们脚上的腿是摆设吗?跑起来!第一天就迟到!”
一班就在楼梯口。舒璇往后一倒,从门里望出去,就看到穿着polo衫、挺着大肚皮的年级主任双手叉腰,面朝楼梯,中气十足。
昨天被舒璇救下的张芸意急匆匆在楼梯口刹住车,她的脸上贴着创可贴,畏畏缩缩地低着头道歉。
年级主任面对那委屈巴巴的脸,气也消了三分:“好了好了——等下,你的脸怎么回事?”
张芸意眼神闪躲:“骑,骑车摔的。”
舒璇垂下眸子。开学的迟到恐怕与那些阴魂不散的霸凌女离不开关系,张芸意却刻意不提。霸凌和被霸凌无法根除,这其中总有各式各样错综复杂的原因,让人很无力。
好在年级主任看小张可怜,高抬贵手将她放走了。后来他又在楼梯口抓到了几个有名的顽固分子,被气得不轻,好不容易将人轰走了,没过一会儿他又发现了新的对象。
“你小子给我快点!都迟到了,还不慌不忙的,你当学校是大街,随你逛啊!”
一道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双手插兜,又轻又瘪的书包挂在肩头,林城一中有名的“麻袋校服”敞开着,被宽厚如衣架似的双肩撑了起来。
他面对年级主任的怒吼没有任何反应,被拦住就安静站着,不抗争也不逃避,和刚才那几个刺头相比态度算是极好的。
本就温和的眼神低垂,看上去竟有些乖巧。
“你脸怎么回事?”
刘海遮住了他的大半眼睛,以至于格外波澜不惊。
他的回答落在舒璇耳朵里格外熟悉,刚刚才听过这个借口。
“骑车摔的。”
3. 第三章
“安静!开学班会要开始了!”
班主任尤姜走进教室,说了些基本事项。
等正事讲完,她语调轻松一变:“还剩点时间,同学们轮流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一道瘦高的身影不声不响从后门进来,坐到了角落里。自我介绍轮到他时,他言简意赅,生怕多说一个字:“严朔,选科物化生。”
等到九点半大课间铃响,舒璇转头想把成绩单给他,人早就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小声嘟囔:“果然神出鬼没。”
“璇子,你早餐吃了吗?”旧同学、临时同桌王嫣用手肘戳了下她,“食堂gogogo!”
食堂在九点半大课间结束前都留着个档口卖早餐,晨读前来不及吃饭的同学们都会零散地去买个点心。
下课铃响十几秒后空荡荡的走廊就挤满了三三两两的饿死鬼,挣扎在旧友寒暄打趣和急奔抢饭之间。
“我想死食堂的自制三明治了。”
“你年前不是说三明治鸡排外面焦了里面还没熟吗?”
“这叫外酥里嫩!我家过年招待一顿、连吃三天剩菜,所有菜被蒸得软趴趴的……等等!”
走出一楼连廊时,王嫣一把拉住舒璇,表情顿变。
食堂的左门外像是被抽真空了似的,从未如此萧条。
林城一中是这座城市最好的两所高中之一,原本不会有小混混,但耐不住这届“奇人”辈出,混迹在隔壁学校的不良少年里,并成功为广大同学垫底,常让年级主任急火攻心。他们在的地方,其他同学都退避三舍。
在几个大名鼎鼎的刺头之间,赫然有个高瘦的身影,异常格格不入。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另外几个油腔滑调的刺头互相说话打趣,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提着好几个装着蛋饼、面包的塑料袋。
王嫣多往那儿看了眼:“严朔怎么和他们走一起了?我记得他和陈宗平他们不是一伙的啊。”
舒璇:“你竟然记得新同学名字?”
王嫣:“别小看我好吗?再说了,我之前就知道他。”
舒璇惊讶地“啊”了下。
王嫣:“他在年级里人气可高了,妥妥的冷脸冰山帅哥。每次体育课休息我们叫你一起去篮球场猎帅哥,你都抓紧时间在墙角写作业,自然不知道了。”
距离太远,舒璇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其中一个说了句话,然后众人都看向了严朔,他将手中的早点袋子一个个分给了他们,每人都哄抢着拿了好几袋。
到最后,他自己手里反而什么都没有了。
王嫣:“哟,原来我们严朔还是个散财童子。”
舒璇:“‘我们’严朔?”
王嫣:“啧,名字前面加‘我们’就是对帅度的最高认可,你不懂。”
舒璇:“……”
被王嫣拐着朝食堂走去,舒璇却一直用余光盯着严朔的背影。
她想起昨天路上张芸意向她诉苦的话。
“她们抢我的钱,有时还强迫我给她们买东西,零食或者早饭。”
“我不服从的话,她们就打我。”
舒璇耳边是张芸意的话,脑海里却浮现出严朔贴着创口贴的脸。
甚至张芸意早晨用以隐瞒被欺负的借口,与他一模一样。
舒璇顿时想到什么,问:“他以前不和这几个人混在一起吗?”
“当然不,他向来独来独往。”王嫣对各种八卦信手拈来,但也很疑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
大课间结束的准备铃响起,走廊里热衷于回校寒暄的人群四散。
陈宗平左手拎着热腾腾的包子,在转角处猛地停下:“妈的,谁那么不长……算了。”
他看清对方是个娇小的乖乖女,把脏话咽了回去,帅酷甩头要绕行。
舒璇反而拦住他:“等等。”
面对漂亮女生的主动搭话,陈宗平眉头舒展,自信仰头:“怎么,找我有事啊?”
“我想找严朔,刚看到他在附近,但转头就不见了。”舒璇悄悄试探,“刚才他和你走在一起,请问他是你朋友吗?”
陈宗平刚打算开的屏顿时变绿了。
“谁他妈和他是朋友?你该找谁去找谁去!”
他气哄哄地离开了,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咬包子。
舒璇眉头耷拉了下来,心里萦绕着的猜测逐渐展现清晰的形状。
“你找我?”
这是严朔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好认,比一般男生清朗些,但语气却格外低缓。
舒璇早就准备好了借口,连忙转头拿出早上剩的最后一份成绩单:“尤老师说成绩单很隐私,得直接交到人手里,不能放在桌子上,怕被别人围观。”
严朔接过:“哦。不过你也可以等我回班再来给我。”
舒璇:“……”他这人真较真。
少女咬紧下唇,像她的兔子手机链一样鼓鼓囊囊。
严朔本就不期待她的回答,垂眼侧身就要绕过她回去。
“等等!”舒璇再拦住他,在对方愈发疑惑的目光里,她停顿思索了下,“你刚才……是不是没吃早饭?”
严朔眯起眼睛,缓慢而轻微地摇了下头。
“谢谢你昨天帮我捡手机。这个给你,正好当早饭。”少女眼珠一转,露出对自己脑筋转速满意的得意笑容,“我……我特意从班里出来答谢你的。要是让班里的人看到误会就不好了。”
严朔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小块东西被塞进了他口袋,塑料包装上的凉意钻入掌心。
为了杜绝他再次发问,她塞了东西就如一阵潇洒飘逸的风消失在转角。
独留严朔在原地。
他还没来得及低头看是什么,就听到年级主任在走廊上的怒吼。
“开学第一天就在厕所打游戏!给我站住!手机交出来!”
几个男生跑过,然后是气喘吁吁追在后面的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跑到严朔身旁时瞥了眼,察觉出这也是个脸熟的问题分子,眼神自然地往他插在兜里的手上飘:“你手上是什么,也是手机?拿出来!”
严朔微怔,只是垂下眼睛,指腹摩挲同样也在猜测,然后将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
在年级主任期待的眼神中,五指张开。
一块燕麦巧克力。
-
第二天清晨,校门外早餐店外围着几个男生。周围的学生见了,纷纷侧目,摒气绕行。
严朔拿手指拨了下面前的袋子:“都不想吃。”
陈宗平咬牙切齿地看着严朔,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但他只能忍住。若是打得过,他上周又怎会白白让出“林城一中大哥”的宝座,让严朔称王称霸。
他气急败坏:“哪里的兄弟帮这么娇贵?昨天说学校食堂买的面包太干,今天又说校外小吃店的早点没胃口,你是故意把我们几个当垃圾桶的吧?”
严朔没说话,沉默反而给陈宗平干怕了。他被严朔盯得脸色几度变化,最后自己怂了下来,抹了把脸,极度悲愤地仰天:“行吧,你是故意在杀我这个投降的前任老大锐气。这就是我的宿命──”
严朔的眼神如古井无波:“我只是挑食。”
旁边的小弟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严朔总算是给了他一个准话:“我今天想吃食堂档口卖的菠萝包。”
“那这些呢?”
“你们分着吃吧。”
小弟们等了好久,兴高采烈地一涌而上。
陈宗平抓耳挠腮:“行行行,那等会儿我给你买来,你可别找借口再折腾我了……”
吵闹声中,严朔眯起眼睛,看向远处,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娇小的身躯一晃一晃,马尾在身后摇摆不定。
三四个鬼鬼祟祟、穿着隔壁学校校服的女生跟在她身后,但她似乎并没有察觉。
她昨天惹了麻烦,今天就得面对报复了。
严朔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转身便要和小弟们一同离开。
“严朔!”
清亮的女声在街道里乍响,惊起一圈回头。
一些小弟看向舒璇,另一些的目光却投向了严朔。
舒璇走近时肩颈紧绷着,攒紧书包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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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目光死死钉在那几个嘻嘻哈哈的男生身上。见到那几个刺头转头离去,她从胸腔里长舒一口气,脚步也轻快了些,一路小跑到了严朔面前,上下打量他是否又受了新的伤。
严朔垂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她那颗梳得整整齐齐的头。他把头继续往下低,这才看到她的脸,问:“有事吗?”
舒璇没有立刻回他,一直盯着远处几人,等他们都没影了,才松了口气,转眼睛开始找话题。
目光瞥到他空荡荡的双手,她眉头不禁皱紧:“你怎么又把早餐都给他们了?”
这个“又”让严朔挑起半边眉毛,但他不想深究,垂眸侧身要从她身边穿过。
舒璇匆忙掏出了东西:“这个给你吧。”
严朔猛地刹住车,在即将碰到舒璇手臂的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后退了步。
他深吸气,顿了不寻常的两秒后,看向舒璇手中的东西。
一盒草莓牛奶。
“我也没想到今天还能碰到你,就只带了这个。”舒璇再往前递了一下,仔细地找了个借口,“就当感谢你那天的创口贴。”
“你昨天给我巧克力了。”
“那是为了感谢捡手机,这是感谢创口贴,一码归一码。”
严朔始终没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在两人都感到尴尬之前,他终于不情不愿地拖住了牛奶盒子的底部,然后将牛奶放到宽大的校服口袋里。
舒璇睁着大眼睛,从下往上打量他的神色,目光殷切。
严朔别开头,躲开她的视线,然而时间却像是背叛了他,让这场对峙的空气凝固了起来。
他下意识想要挺背抬头,让一米八五的空气帮自己隔绝尴尬,却听到了一声奇怪的轻哼。
少年不知为何因此屏住呼吸,悄悄往下一瞥,看到了一双仰视自己、带着莫名怒意的眼睛。
“……”
他慢吞吞地拿出牛奶,插好吸管,交差似的,喝了口。
舒璇这弯了眼睛,放心地挥手告别:“行,那我先去学校了——对了,明天可得机灵点,想办法给自己留点。”
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严朔在她离去后就像得了赦免,啜饮也大口了起来。
很清新的甜味。
草莓牛奶只有200毫升,两三步间手中的牛奶盒就见了底,他随手捏扁,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投。
早晨的垃圾桶刚被清空,牛奶盒撞击底部时发出了清脆的咚声。
这“咚”声像是定身咒,让他顿在原地。
他转头看向舒璇的方向,余光瞥见她身后角落里的那三四个鬼鬼祟祟的外校女生。
-
舒璇在路口转弯时看到那瘦高沉闷的身影跟在身后,但一直没和自己打招呼,眼角弯弯但十分贴心地没有回头。
“那人干什么啊,他好像在故意挡我们。”
“再往前走要到校门口了,我们还怎么下手?”
“该死,最近爱管闲事的人怎么这么多!”
……
角落跟着的那群女生眼看着舒璇转过街角,越行越远,手忙脚乱地就要追上去。
然而那男生像是故意的,步伐慢悠悠,左右不定,遮了大半条步道,正好将她们都挡在身后。
这下她们确信了,气不打一处来:“有病吧!”
严朔听到了她们的窸窣碎语,在转角处脚步一顿,侧身瞥了眼。
为首的霸凌女一愣,抬手阻止了小妹,眼睁睁看着严朔转回头、不急不慢地走过转角。
“姐,怎么了?”
“我听说一中的陈宗平年前嚣张透顶,结果惹到他们学校的一个奇怪帅哥的头上,以为是软柿子,结果是个硬茬,压根打不过人家。帅哥记仇,陈宗平那个怂比反而被弄得哭爹喊娘,最后甚至带着小弟认对方为大哥,这才摆平了。这新的大哥,大概就是他。”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传故事,啥细节一概没有,但都没忘了说是个帅哥。周围这几所学校,满打满算有几个男的算帅哥啊!”霸凌女没好气地哼了声,拿手指在脸上比划,“刚才回头,你们看见那脸没?”
4. 第四章
舒璇刚进教室,书包还没放下就被塞了一整叠全新的单词书。
“英语课代表过来,把蓝本发下去。”
“正好舒璇你来了,一起发,快快快。”
她懵懂地一边发一边凑到英语课代表耳边:“怎么了,小王奶奶这么急?”
“英语教研组订的蓝本维克多昨天就到了,其他班立刻发下去还布置了回家作业。小王奶奶昨天请假没来,今天早上就发现其他班的背词进度已经到二十页了。她勃然大怒,骂他们开学第一天就欺人太甚。”
说着英语课代表朝黑板指了个眼色。
黑板上赫然写着:
英语早自习自行背诵维克多前二十页单词,最后十分钟随机听写。
英语王老师其实才三十岁左右,但因为她的穿着和动作都在模仿年级里一位即将退休的特级老教师,被同学们戏称为小王奶奶。
此时,她在前门插着腰,扫视唉声载道的班级,推推眼镜:“你们可是一中的实验班诶,原本词汇量就不错,前二十页里有多少生词是你们本来不会、需要现背的啊?”
这绝对是捧杀,早自习原本就只有半个小时!
叮铃铃——
早晨七点的到校铃响起时,其他班都在大声晨读,只有一班鸦雀无声。
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在咬紧牙关挑战自己的短时记忆。中央大组从容很多,但抱佛脚的模样反而更加沉静。
舒璇翻开崭新的蓝皮。一页分两栏,大概十个词,每个词有一大堆常用和不常用的意思。按小王奶奶的脾气,听中文写英文时肯定捡不常用的意思为难他们。
“喂……严……我在后……”
不停在单词旁划线的笔尖停顿下来。
舒璇抬头,看到周围的人聚精会神,他们似乎都没有听到刚才的动静。
她福至心灵,往后门探了眼,果真看到一个鬼鬼祟祟、有些眼熟的身影在一班外的走廊上,一手提着个塑料袋,使劲从后门往里使眼色。
教室里鸦雀无声。舒璇看了眼讲台,又转头看向放下单词书打算出门的严朔,最后再瞥向后门外陈宗平贼眉鼠眼的模样。
忽地,她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向后门,在陈宗平诧异凝固的眼神间,砰的一声将后门关上了!
她假装无事,小声“阿嚏”了下:“风真冷啊。”
但舒璇才刚转身,就听到靠走廊的过道窗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定睛一看,陈宗平继续在过道窗外和严朔打手势。
她一不做二不休,坦然走到过道窗前,当着陈宗平的面把窗帘也拉上了!
陈宗平拎着严朔点名要吃的菠萝包:“……”
舒璇三大步跨回座位,翻开单词书宛若无事发生,直到走廊里传来年级主任“你是哪个班的,怎么还在游荡”的咆哮,才放心地将注意力收回来。
正巧,小王奶奶的夺命时刻到了:“好了,把书合上放左上角,课代表把听写纸发下去。”
众人惊呼:“还有三分钟呢!”
小王奶奶不容置疑地轻哼:“你们差这三分钟吗?”
前排同学依次把听写纸传下来。舒璇转身时,朱家伟的视线越过她肩头,看到她桌上才翻到第十页的单词书:“快把书合上。”
舒璇啪地一声将听写纸甩到了他桌上:“管好你自己。”
朱家伟一把将书合上,嘟囔:“脾气真大。”
王嫣瞪眼睛,转身瞪他:“你──”
小王奶奶及时拍了两下讲台:“好了,安静,我报第一个词了。”
果然,小王奶奶根本没顾及他们是现场背的,专挑刁钻的不常用词义,一班的同学基础好,但即便没雪崩,也越写眉头锁得越紧。
“同桌互换,我报答案。打完分不用还回去,直接交给课代表登记。4分一个,80分以下的同学英语课前把所有单词抄十遍交到讲台上。”
分班前没上过小王奶奶课的同学一激灵:怪不得她班级英语平均分总是在第一梯队。
这一次的下马威足以让所有同学知道小王奶奶的厉害。报完答案,她例行问了嘴:“这次有全对的同学吗?”
教室里爆发了自嘲似的哄笑。
整个班,没过线的就超了三分之一。这个成绩相较于任务难度很不错了,但大家多少都有知识盲点,中央组的同学大多错了一两个。
舒璇身边的一只手举了起来:“有啊。”
笑声骤停,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去。
“舒璇全对。”同桌拿着刚帮她批好的听写纸,另一只手指着旁边的舒璇。
朱家伟差点脱口而出:“你不是才看到第十页?”
小王奶奶的称赞将他的话堵了回去:“英语就是看积累。舒璇基础好,所以怎么考都无所谓,这也告诉我们,一力降十会,平时要多背多记,靠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譬如最后这三分钟,难道多学三分钟,高考就能多三分吗?”
朱家伟哑口无言,讪讪地低下头,把椅子拖得咔吱作响。
王嫣转身做鬼脸:“脾气真大。”
英语课在第三节,一整个早上的课间,小半个班在忙着抄单词,尤其是九点半大课间,室内宁静得诡异。
别人都在被罚抄,而舒璇盯着单词书的第三十页,思绪却在飘荡,时不时地用余光瞥后门。
一角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门外张牙舞爪地朝着屋内比划。
她啪地一声站了起来。
陈宗平又来骚扰严朔了!
陈宗平拿着帮严朔买的菠萝包一个激灵,在看到舒璇起身的瞬间就拉下了苦瓜脸。
他第一时间看向严朔,手舞足蹈比划:我有什么办法啊?!
幸好,一名来叫舒璇去办公室的同学成了他的救星。
“舒璇,老师叫你去一趟物理办公室!”
“好的稍等。”
“老师说立刻去哦,马上要上课了。”
一边是等不及的召唤,另一边却是放心不下的问题。
舒璇没办法,跟在传话的同学身后从前门出去,眼睁睁看着严朔被叫到了走廊,眼睁睁看着陈宗平露出狂喜的表情。
-
一整天很快过去。今日晴朗,傍晚的红霞染红绛蓝天空,调和出的紫橙光晕撒在校门外的街口,与放学铃一起拉开忙碌的晚间序幕。
刚开学,作业没那么多,拖堂没那么晚,晚自习还没启动,就连校门口小卖部里关东煮的汤都是鲜亮的。
络绎的放学人流沿着这条街道蜿蜒通向大路,就连旁支小道也格外有“活力”。
“陈宗平你个怂蛋!”
后巷联通着几所学校。那群人从另一端走来,校服裤子、袖子都卷到了关节上,黢黑的皮肤在严寒里被冻得通红。
严朔坐在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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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堆上,双手插兜,看着巷子远处一边骂一边走近的人影:“这就是你约的架?”
“我这不是为了集体荣誉吗?”陈宗平点点头,缩在严朔后面,“他们说一中都是些没种的眼镜崽,这我哪能忍,一来二去就杠上了嘛,这架是年前就约的。”
严朔沉默地转头看向他,瞳仁黑得没一丝杂质,倒映着被橙光包裹的人影。
陈宗平立刻举起双手:“这是历史遗留矛盾。现在你是老大,你做主。”
旁边蹲着的三个小弟先是看了看陈宗平,又转头看向严朔,最后再看向巷子里的对手们。
“陈宗平,你就输给了这么个小白脸?”
“妈的,我就说眼镜崽都是些叼毛都长不齐的玩意儿,三俩下就能被打得满地找牙。”
“等会儿被揍得叫妈妈时我可不会停哈,别手断了回去写不了作业本再被妈妈揍一顿。”
严朔听着却没转头,只是重重吐了口气,然后将校服袖子网上撸了点,露出毫无血色的苍白手腕,骨节随着转动发出咔咔的响声。
陈宗平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怎么?”
“打啊。”严朔说话的表情却和上课时一模一样,没有波动的声线下喉结微微起伏,“不然呢?”
-
这一整天,舒璇总是偷偷看向严朔,企图从他的表现里猜出大课间他被陈宗平叫出去后发生了什么。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下课前十分钟,舒璇将物理随堂小题收上来送去办公室。
回到班级时离放学还有两分钟,她习惯性往那儿瞥了眼,但严朔已经不见了!
侧后方的女同学拍了下她肩:“舒璇,帮我带个充电宝。”
舒璇心不在焉地回答:“好。”
林城一中大部分人走读,但也有少数人外地借读或者家住得远的住校生,因此被信得过的“快递员”应运而生。让带充电宝的女生以前也和舒璇同班,她知道舒璇好说话。
舒璇忍不住回头,小声问她:“严朔去哪儿了?”
同学挠头:“严朔?谁?”
舒璇转身不语,将表盯得更死了。但指针好像在故意和她开玩笑,走得更慢了。
叮铃铃——
她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将书包甩到肩上。新发的书很重,压得她弯了下眉。
此时,女同学拍了一下手:“你说的是那个孤僻帅哥吧。刚才他被人叫走了,就是年级里有名的刺头,叫陈什么来着,而且还不止他一个,还有好几个男生呢。就是经常被老皮抓迟到的那几个。”
舒璇顿时心里拔凉。
男生和女生之间的体型和体力差别,舒璇自然是知道的;陈宗平和他那群小弟,也不是之前那几个霸凌女能相比的。
她怔怔盯着前方的空气,眼睛忽亮,像是想到了什么:“谢谢你。”
“没事,对了,充电宝要超薄的两万毫安的,充电线我自己有。钱等长假给你——诶,你那么急干什么去?”
舒璇随着放学铃走出校园,故作沉稳的脚步却逐渐跟不着地。呼出的白气擦过脸侧,被疾驰过的冷风吹散,一同被吹散的还有耳鬓的碎发。夕阳洒在她的肩上,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倒影。
她踏上逐渐热闹的街道时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当然已经看不见严朔的背影。
鬼使神差般,她随着倒影指引方向望去,看到了隐蔽的巷口。
5. 第五章
满地大汉之间,只有严朔完好地站在墙边。
一阵弄堂风掠过,硬生生往脖颈里钻,让地上这伙人不由地打了个寒劲。
陈宗平也坐在角落,但是哈哈大笑:“瞧你们这副模样,到底谁垃圾啊。”
外校老大涨红脸:“你个狐假虎威的东西!”
陈宗平反而嘻了出来:“那我还有老虎可以倚仗呢。”
外校老大眼神闪烁,终于从口袋里摸出包瘪壳的烟,站不起来就坐着仰视地递给严朔:“喏。”
严朔将自己放在角落的书包甩到肩上,斜睥了眼:“不抽。”
外校老大表情抽搐,而陈宗平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捂嘴傻笑。
远处传来望风小弟的惊呼:“来人了——快跑——年级主任——”
陈宗平像是打了鸡血跳了起来:“卧槽,他怎么知道的?”
外校老大立刻改了嘴脸:“你们这些眼镜崽就是这么容易被人治。”
望风小弟第二次惊呼:“怎么还有穿制服的——谁报案了——”
陈宗平:“给你个机会,和眼镜崽一起跑。”
外校老大:“。”
他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用尽吃奶的力气迈动脚步,巷道里和大象迁徙似的,震起声浪。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一双眼睛聚精会神地从门缝里细数远处的人。
人群快跑到巷口时,巷道旁紧闭的大门忽地打开。
急奔的人群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一道人影被拉了进去,铁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严朔本可以轻易甩掉的。但是当他瞥到那颗毛茸茸的头顶,动作愣是慢了半拍,等回过神已经在门内了。
一门之隔,外面爆发了惊恐的尖叫。
“全都给我老实点!”
“还敢跑?蹲下!”
“他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冤枉,我是被打的,是他们打我!”
堆满杂物的门洞里,一高一低两双眼睛安静地眨着,什么都没说,但都知道外面的正义审判是怎么一回事了。
二月的林城湿寒刺骨,入夜的冷彻更是急速扫走残温。
这个季节的呼吸都伴随着白气氤氲。少女的鼻息很轻,如柳絮一样薄的白气还是轻轻刮过他的下颚,带着她身上独有的皂味。
有点甜。
严朔此时竟丧失了表情,鼻唇间的白气突然断了呼吸源头。他下意识想去推舒璇,然而手肘却先撞到了身后的铁门上,发出了一身沉闷响声。
门外的嘈杂忽然冷却。
年级主任标志性又哑又尖的声音提问:“刚才什么声音?”
两人顿时一动不敢动,生怕脚步声引起外面人的怀疑,于是一直保持着在铁门前的样子。一人靠着门,一人对着门,四目相对,呼吸若是重了些便能将白气吐到彼此脸上。
时间从未流逝得如此慢过。
严朔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快,像是有一群蚂蚁在身上爬。他喉结微颤,嘴唇翕动,声音极轻,只有她能听到:“你离我远……”
少女不由分说地捂住他嘴巴,焦急地瞪大眼睛,做口型:别出声!
严朔:“……”
舒璇的手很软,右手中指内侧有一小块被笔磨出的茧,在不经意间轻轻刮蹭着他带伤的唇侧。
如蚂蚁似的不安感开始噬咬脆弱的伤口。
他越挣扎,她捂得越紧。
门外的人没细究,还有那么一大帮人等着处置,于是很快就走了。
舒璇这才松开手退后:“我听到这儿有声响,就去便利店借手机给年级主任打了电话。我听说有的受害者害怕有罪论,所以不愿意告诉老师。我提前捞了你,这下你可没和他们一起抓,之后要不要和老师坦白全看你自己。他们没怎么伤害你吧?”
严朔却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喉结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舒璇这才发现严朔的奇怪,以为他是被打懵了。她看向严朔眼角、嘴角擦伤的血痕,伤不算重,应该问题不大;然而当她看到他脸侧和脖颈,脱口而出:“这么红,他们打的吗?”
严朔忽然往旁退了步,一把拉上外套拉链,用竖起来的棉领遮住半张脸,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舒璇双手环抱,满肚子仗义的怒火蹿上头顶:“真过分,活该被捉!”
“谢谢你。”
舒璇眨了下眼睛。那声音太轻了,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傍晚的阳光偏斜,边墙投下的阴影逐渐拖长,将少年的身形完全吞没。在橙黄与黑暗的交影中,舒璇偶然对上了一双泛着亮光的眼眸,而它们在与舒璇对视的瞬间忽闪着瞥开了。
“谢谢你。”
她终于确信声音的来源。
环抱着双手也散开了。
“不,不用谢。”
满腹憋着的怒火像是被春风拂散,她双手在身后交叠,不由自主地绞了起来。
下意识转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偷瞥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原来黑色也会这么澄澈。
“舒璇——”遥远的呼唤让她猛然惊醒。
“糟了,现在几点了?”
“五点三十五。”
“完了完了,”舒璇连忙背好包去开铁门,“今天我妈下班早要顺路载我回去,我竟然都忘了,她肯定在找我。”
她一溜烟窜了出去,然而没走出几步却停住了,她回头,盯着严朔脸上的伤口:“回家和爸妈好好说说,让他们帮你仔细包扎吧。”
少年转开头。傍晚的风在巷道里呼呼拂过,将身上校服吹得窸窣作响。
不知道少年的视线有没有乘着这股微风瞥她。
“嗯。”
-
舒璇从餐桌上起身时,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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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口播,整间屋子只剩下筷子夹取东西时彼此碰撞的声音。她转身想要将书包拎到房间里,却听到筷子放到碟上的清脆声响。
“对不起。”舒璇直起腰,转身后果然看到母亲正襟危坐看着自己,立刻自招,“我今天放学后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舒父仍在安静地夹菜,没有参与到母女之间的对话。母亲带着细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声音没有提高也没有急促:“明天是开学考。”
舒璇抿紧嘴唇,给出了母亲想要的答案:“我多罚一张卷子。”
母亲点头起身,开始收拾碗筷。舒璇这才像是被解除了禁锢,弯腰拎起书包溜进房间,同时很自觉地没有关上门而是留了一条缝。而随着她进屋,客厅里的电视声戛然而止,就连父母的脚步声都变得更轻了。
直到晚上十一点半,舒璇拿着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沙发上的舒父才拿起茶几上塑料袋装的瓜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嗑瓜子声。
舒璇在客厅里整理好书包,走到茶几旁,弯腰要拿自己的手机。
母亲重重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质问今天犯错了怎么还敢碰手机。
舒璇小声:“才分新班,同学需要互相熟悉,班群很活跃,我得搞好人际关系。”
母亲神色缓和,点了头:“十二点前洗澡上床,手机从房间里拿出来放好。”
舒璇终于舒服地坐回房间,点开微信,这才发现班群竟然999+,一整个大炸锅。
[老皮今天竟然和警察一起端了后巷那群傻逼,据说直接抓了打架现行。]
[老皮牛啊。]
[这件事年级里处理不了,老皮上报给校领导了,听说当即就组了人,说要整顿校风校纪。]
[话说老皮是怎么抓到的?]
舒璇一边浏览群聊记录,一边又有私聊消息跳出来。
嫣与:[璇子你今天咋还没拿到手机?]
星:[刚拿到。]
嫣与:[你下午怎么走得那么急?老皮抓人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舒璇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和王嫣说了。
嫣与:[卧槽,你胆子比我想得还要大好多!]
嫣与:[这下严朔可欠你大人情了嘿嘿嘿。]
星:[……]
星:[你这话说的。我又不图人情。]
聊天框里“对方正在输入中”蹦跶了好多回,但是都没新消息。终于,一张教室后门偷拍角度的模糊照片蹦了出来,照片角度很微妙,看样子拍照者拥有非常丰富的偷拍帅哥的经验。
黑发乌眸,皮肉轻薄,苍白劲瘦。
舒璇头脑里顿时蹦出下午在小院里那清澈无辜的眼睛。
像小鹿一样。
星:[你什么意思?/怒/怒]
嫣与:[希望你坚持纯洁善良/拳头/拳头]
嫣与:[小颜狗。]
6. 第六章
深蓝色的天空之下,万家灯火通明。严朔带着耳机,低头径直与热闹的人群擦肩而过。
“哇,这车,我们小区还有这种大老板吗?”
“是来走亲戚的吧。”
严朔在街角停下,目视前方那辆漆黑的豪车转弯进大门。他抬手抓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然后才慢吞吞地进了小区。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楼下刷手机。他余光瞥到严朔,立刻将手机熄屏,转身立正:“小老板。”
严朔点头走入电梯。他进家门的时候,那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男人听见开门的声响岿然不动,仿佛酝酿着开场白。良久,等一支烟尽了,他才转头:“他们呢?”
严朔面无表情:“昨天他们都去舅妈家暖新房。我开学早,没去。”
“也好,这两天能在学校吃饭。”男人松了口气,连忙结束这尴尬的寒暄,直切主题,“助理打到你卡里的钱,你一直没动。我怕有事,来看看你。”
“外婆和舅舅拿了我妈的遗产,供我吃喝,我没必要花你的钱。”
窗户那层玻璃似乎隔绝了万家灯火的暖意。
屋内只余沉默。
自从母亲去世后,这样的场景似乎一直在重复。
男人想将烟压灭,但是茶几上没有烟灰缸,他将烟屁股按在桌上没扔的橘子皮里,碾压了好几个来回,直至成块的烟灰散成粉末,才放缓语调:“来和我们一起住吗?”
严朔没有回答。他走到边柜旁,抄起堆着名贵外套朝他劈头盖脸地丢了过去,算是回答。
男人接过外套,转眼才发现,柜子上竟然有个相框,刚才被自己随手用衣服盖住了。
相框里是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
他眼角抽搐了下,干脆站起身将外套穿上:“行,那我走。”
“下周是她的忌……”
“小齐第三胎的预产期在下半个月,我就不来这里了。”
门在严朔未说完的话语中甩出沉重的一声。
刚才的所有对话就像一场在头脑里虚构的闹剧,随着关门声被清理殆尽。
他闭眼再睁眼,然后平静地将窗户打开,仍由呼啸的寒风将残存的烟味吹散。
他搬出药箱,但药箱是空的。
也对,上周解决了陈宗平那档子事,本来想去买药的,但后来在甜品店包扎好就忘了。
他到洗手间里弯腰捧水清洗伤口。
揉搓手背的指腹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动作像是思绪,在水流声里不断回旋、甩出外层轻飘飘的浮沙,只留下积蓄在底下最纯粹浓厚的那部分,在循环往复中愈发沉重——
指腹忽然打滑,鲜红的血液涌出,在流动的清水中荡出透明的红花。
一整块被搓下的皮肉在被染红的流水里卷入排水口。
-
“好了,把桌面清空,桌子拉开。”八点还差五分钟,语文老师就抱着卷子从前门进来,“八点开始考语文。”
大家的心思本来就不在晨读上,骚动顿时爆发,桌椅拖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混乱中,舒璇看到好几个高大的男生蔫头耷脑从窗外路过,年级主任背着手走在他们后面。
舒璇:“这是陈宗平他们吗?”
王嫣:“肯定是。据说昨天晚上就找家长了。年级里说,他们今天先正常参加开学考,考完再清算。”
说起这件事,舒璇自然而然地望向严朔。
严朔校服里穿着卫衣,卫衣兜帽将他的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趴在桌子上像是察觉到舒璇的视线,头埋得更低了。良久,他像是在心里默数完了二十个数,慢慢抬起头——舒璇仍在看自己!
舒璇朝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严朔猛地将头再次埋进臂弯里。
八点铃声准时响起,教室里再无碎语,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夸张响声。
严朔面无表情地把卷子前后翻了几遍。以往他都是随意填几个空作数,因此他随手将卷子歪斜地随手对折,然后在轻瘪的书包里翻出唯一的那支笔,拔开笔帽。
笔尖抵在空白上,却顿住了。
直液笔渗开一团黑墨。
少年深吸了口气,放下笔,先将卷子摊开,再整齐地重新对折,之后竟久违地拿笔看起了选择题。
然而到默写题时,握笔的右手稍一动就钻心。
只有他知道纱布下的指关节在发出摩擦伤口皮肉的咔咔声。
语文老师拿着整个班级之前的语文成绩表,不知何时踱步到他旁边,看了他和简笔画一样的字,不由得额角直跳。他伸手在桌角上点了点,语气不善:“这么大个人了,连字都不好好写。你就算自己不要好,也想想被你拖累的同学们。”
笔尖在试卷上停了下来,渗开一圈墨水。
语文老师刚转身,他的笔尖啪一声歪了,字从“像鬼画符”变成了“是鬼画符”。
-
午饭前考的最后一科是物理。刚吃完午饭,几位物理老师搂着试卷回办公室,将刚刚新鲜出炉的卷子钉好,各个都开始在桌面上翻找春节前藏好的红笔。
旁边的胖子老师打趣:“尤老师,你们实验班班有这么多大将,这次平均分肯定很顶。”
另一位老教师摇头:“尤老师可要辛苦了。你还记得这一届入学考第一名的那个男生吗?”
胖子老师恍然:“他被分到尤老师班里了呀!”
老师们都没再多嘴,办公室里重新回归了寂静。
刚来的实习老师借了胖子老师的半张桌子坐,他咬着嘴唇,悄悄凑过去:“师父,第一名在班里不是好事吗?”
胖子老师有些尴尬地啧了声,看到尤老师在认真批卷,才低声:“那个男生刚入学时成绩很好,两次月考,一次第一,一次第二,甚至能说是状元苗子,可后面像是被夺舍了,不上课,不交作业,考试也不认真。物化实验班是按四次考试的综合成绩定的,后两次就算故意乱考,被前两次加权一下,还是能进实验班。多好的苗子,真是可惜。”
实习老师扼腕:“年级把前160名随机分到4个物化实验班,就是为了互相竞争激励。有这么个拖后腿的,一班的其他同学可得多加好多劲儿。”
尤姜冷不丁开口:“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实习老师猛地闭嘴。胖子老师瞪了他一眼。
尤姜翻动卷子,停在了某一张,叹气道:“再聪明的人,若荒废的时间久了,往后是真跟不上了。”
-
舒璇从食堂出来时远远看到一大群男生。她莫名感到几分不妙,回班后果然没看到严朔。
王嫣告诉她:“他好像被几个男生叫走了。”
舒璇头脑里嗡了一下。
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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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严朔莫名其妙消失,他们一定会就此做文章。她只是没想到,陈宗平这些人这么大胆,被老师约谈后丝毫不收敛。
严朔刚踏进教室,就察觉一道眼神在自己身上匆忙地上下打量,好像自己不是去了一趟走廊,而是去了一回战场。然后,他听到倒吸冷气的声音。
面前忽然窜出一颗脑袋,仰着头问:“你的手怎么回事?刚才伤的?”
他指尖不经意抽动,喉结翻动:“昨天。”
舒璇心里又骂了句陈宗平:“那你今天考试怎么办?和老师说一下情况吧,手伤写不了字,不该算是学习问题。”
严朔将右手插进口袋,侧身避开她:“不用。”
舒璇斜瞥走廊上依靠在栏杆上、脸皮死厚的陈宗平众人,再看一眼严朔。
她昨日才为自己见义勇为的成就得意洋洋,此时却认识到自己好像改变不了什么:“好吧。”
等严朔走出教室,舒璇一屁股坐下,抱着手臂,眉头紧皱。
朱家伟刚吃完饭回来,见到她这样,一边拿纸巾擦嘴,一边笑出声:“这么愁眉苦脸?和别人对过物理考试的答案了?”
舒璇正愁得满肚子火,看到出气筒自己凑上来干脆顺坡下驴:“我对答案又不用愁眉苦脸,你就不同了。”
朱家伟顿感不妙:“什么意思?”
舒璇:“你刚才和他们大声对答案,选择题最后一道清一色都选C,全都掉入陷阱,忘记朝左还有一个摩擦力了。”
朱家伟顿时愁眉苦脸地咆哮着找刚才和他对答案的人去了。
舒璇终于获得了快活的安静。
她想了下,拿出一张便签,然后把笔换到左手。
严朔坐回教室,将桌面上东西扫干净,忽然摸到一张被压在书本下的便利贴。
他下意识地瞥向舒璇,发现对方没有看自己,旋即松开眉头;再看向便利贴,上面的字歪七扭八,完全不像女生写的,放心地将它从桌上撕下来。
“英语考完留在教室,17:15见。”
陈宗平?
叮铃铃——
“把桌面清空。下午考数学,考到三点整;数学考完休息十分钟,立刻考英语,注意时间。”
日渐西山,班里爆发出如猴山一样的欢呼:“终于考完了!”
住校生蜂拥向食堂,而走读生更是一个个跑得和兔子似的。
严朔靠在椅背上,侧目透过过道窗望向远处天边的夕阳,听着十几块的圆型机械钟秒针滴答的响声。
17:14了。
严朔瞥了眼走廊,再环视教室。舒璇正巧走进来,她值日,刚擦完黑板、将洗好的抹布晾在讲台旁。另外的值日生早就忙不迭地溜了;最后剩下的几人也慢悠悠整理好书包,陆续离开。
走廊里鸦雀无声,只有远处篮球场传来些许胜利的欢呼。
他起身,单手插兜,单手将书包甩到肩上,将椅子塞回桌下,拖动的声音宣告着耐心耗尽。
忽然,他的衣角被拉住了。
陈宗平什么时候从前门绕过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严朔回头望了一个空。
这一瞬,他顿在原地,余光瞥到一颗毛绒绒的头顶。他慢慢低头,这才看到了那张努力扬起的小脸。
她才到他胸口,此时却踮着脚,对他说。
“喂,以后我罩你吧。”
7. 第七章
“严朔,你怎么了?”
舒璇在他眼前挥手,但少年仍没反应。
她眉头微蹙,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
哪儿不对呢?
从小开始,舒璇就很熟悉别人眼中的自己。
她的耀眼不止由好成绩组成,仗义执言、爽朗正直,老师家长一直鼓励她在各方面都散发光芒。她一次次从别人的感激、钦羡甚至嫉妒的眼神中,巩固着对自己的建构。
但此时严朔眼里倒映的少女,却与她熟悉的自己很不相同。
倏忽间,少年猛然退后一步。
她连忙伸手:“等等!”
少年却打定了主意,像是在篮球比赛上带球过人,挣脱了她。
就在此时,一道严厉的斥责在两人面前响起。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空气瞬间完成了由极动到极静的转换。
少年诧异地疾停在楼梯口,连带着走廊上的少女也吃惊地定在原地。
“听说学校要严抓校纪校风了吧?”年级主任背着手慢悠悠从楼道口晃进这层,像是发现了大鱼,“这个点还不回家,两人世界?早恋?”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
话音刚落两人下意识对视,然后和天塌了似地别开头,手摇得几乎要出残影。
年级主任一把拽住严朔的校服,生怕他跑了:“逮你小子好多回了哈,别解释,我不想听。尤姜奈何不了你,我难道也奈何不了你了?”
舒璇连忙上前:“皮主任,您真误会了!”
年级主任老皮暗叹一声自投罗网,正打算铁面无私地一手抓一个,但总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他推了推眼镜,等舒璇走进了仔细打量,语气诧异:“你是……一班的小舒?”
“是我。皮主任,刚才严同学在问我学习问题呢。”
“讨论学习啊——小舒你也真是的,这个点还不回家。”
“主任你先放开他吧。他真没犯事儿。”
“好,有小舒担保,我也放心了。”
年级主任立刻变了个人,笑眯了眼,温声细语,舒璇说什么就信什么,连核实都省下了。就连刚才绝不放开的手不仅松开了,还在严朔肩头拍了拍。
舒璇一边假笑着,一边用余光打量严朔。
少年重获自由后耷拉着肩膀,侧颜低垂,身周像是裹了层寒霜,莫名划了条分隔线,面前是充满和声细语的暖霞,将年级主任和舒璇浸在和煦里;内侧则是孤独冷漠,只剩下他自己。
不好!
“下个月全市的英语演讲比赛就要报名了,你们班王老师说想推荐你代表年级,你急着回家吗?现在要不跟我去办公室……”
舒璇陪着笑脸,被年级主任拉着走,只能用余光不时斜瞥,而在她无暇顾及的地方,他化作一道影子,安静无声地悄然踱到角落。
最后消失在楼梯尽头。
-
翌日清晨,舒璇从车上下来,脚步没有往常那么轻快。
远处几个男生风风火火奔向早餐店:“走!今天我和老板定了四笼小笼包!”
舒璇忽然抬头,但再看了眼,却发现不是严朔和陈宗平他们。
刚打算燃起的精神顿时又沉了下去。
踏进教室,她的眉头更是皱紧了。
她的桌面上放着一盒草莓牛奶以及一颗燕麦巧克力。草莓牛奶是之前她送给严朔的牌子,燕麦巧克力也是;把一模一样的东西还给她,似乎就能划清两人间的界限了。
早读还未开始,教室里的人稀稀拉拉。某个很少早到的人影正坐在角落里补觉。
舒璇砰地坐回位置上,干脆利落地打开草莓牛奶,剥了燕麦巧克力扔嘴里,愤愤地嚼了起来。
王嫣正巧进来:“一大早你怎么了?”
舒璇:“没怎么。”
王嫣:“谁惹你生气了?”
舒璇:“这么明显吗?”
王嫣朝她挑眉,像是在说“你要不自己看看”。
舒璇的嘴嘟得更起了,趴到桌上:“没事儿,是我自作多情。”
弄得像热脸贴冷屁股。
不要她罩就算了!
早读铃响,教室才安静,然而走廊却很嘈杂。
以年级主任为首,几个有行政职务的老师压着群蔫儿了的男生在走廊上路过。各班的班主任不时探出头去,生怕自己班也扯上关系。
年级主任敲了敲前门:“一班,严朔和江平安出来!”
大声朗读课文的声音顿时幽了五成。八卦的眼珠子乱转,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仅是物化实验班,还顶着“一班”的特殊名号,自然有不小傲气。一开学就被点名出去,这事儿对一班同学而言可太新鲜了。
舒璇往外瞧了眼,看到那几张熟悉的脸,立刻确定是学校在清算那天被抓现行的陈宗平等人。
这回年级主任打定主意要正风肃气,每个被陈宗平供出来的人都不放过,势必要将任何隐患拔除。
江平安是个很没存在感的白瘦男生,也不知道被供出了什么事,心虚地悄悄出去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严朔,他不为全班的注意移目,双手插兜,又酷又帅地坦然出门。
教室里的读书声越来越微弱,到后来甚至压不住窸窸窣窣的八卦声。
舒璇无所谓地收回眼神,翻开昨天自己主动加的数学卷子开始整理错题,连头都不抬。
王嫣:“朱家伟你想八卦就别拿书挡着脸了,虚不虚伪啊?”
朱家伟:“你放屁。我哪儿八卦了?就许你们舒璇静心学习,不许我目不斜视啊?”
尤姜面色黢黑,拎着严朔和江平安走进来,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相信大家也听说最近年级里发生了些事情。很不幸我们班级也有同学被卷入其中。我们一班不会放弃任何人,之后我会盯得更加紧,也希望大家自重。”
尤姜旋即指向最中央大组,给舒璇和朱家伟的同桌顺延了位置:“这两个位子腾空,留给江平安和严朔。舒璇和朱家伟,以及附近的同学,大家都很优秀,也要发挥带头作用,帮助同学进步。”
最中央的大组原本是按成绩排的,现在却插入了两个特殊位置。舒璇第一,朱家伟第二,尤姜让他们两个给犯错同学的当同桌,显示出尤姜帮人改正的充分决心。
听到“严朔”“同桌”这样的字词,舒璇的心口窜过奇怪的情绪。
她轻哼了声,低头继续写自己的错题集,眼不见心不烦。
尤姜话音刚落,一阵急切的风流划过舒璇身侧。
在江平安还在犯懵的片刻间,平时慢悠悠的严朔毫不谦让,抓过包率先选择位置,一下就坐到朱家伟旁边。
朱家伟洋洋自得:“你不想和舒璇坐啊?”
舒璇感到有道目光在自己后脑勺掠过,然后听到严朔在身后说:“我高,江平安矮。”
朱家伟:“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贴心。对了,你们俩为什么被叫出去?”
严朔一声不吭。朱家伟顿时笑容收敛,嘟囔了几句。
江平安提着包,扭扭捏捏地坐到了舒璇旁边:“舒同学请多指教。我和陈宗平他们不是一路人,你放心,我绝对不影响你上课。”
舒璇友好地朝他点了下头,她记得江平安是个温声细语、开朗和善的瘦子,不像是会惹事的样子:“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江平安挠挠头,嘿嘿一笑:“我拿了陈宗平的钱。数学作业二十块一次,语文十二块,英语十块。”
舒璇:“……”陈宗平真是供出了不少人。
也不知道陈宗平是怎么指认严朔的。加害者从不会为被胁迫者辩解,难道他说严朔是同伙?跟班?
舒璇猛地将本子合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切忌自作多情!
上课铃响,舒璇清空杂绪认真上课。大半天过去,她基本没有回过头。
可是下午才刚上课,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不满的啧啧声。
下午第二节,啧啧声愈发频繁。
终于,朱家伟压低声音不满地抱怨:“严朔,上课不要趴在桌子上,影响我上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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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朔:“我又没妨碍你。”
朱家伟没正面回复,只是没好气地说:“行,我等会儿就找尤老师,让你和江平安换位子,去和舒璇当同桌,看你在第一排怎么趴。”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或许严朔是真怕了在第一排会受万众目光,对“和舒璇当同桌”这威胁表现出了十足的忌惮,直起身子百无聊赖地开始听课。
可不久,朱家伟又开始啧啧了。
任课老师听闻了年级在正风肃气,看到坐在最中央的两人便有意无意地点两人回答问题。
江平安虽然之前进不了中央大组,但在实验班里也算成绩不错。被老师点名时,他总是战战兢兢地认真回答。相反,严朔只是瘫坐在位置上,不写笔记也不太听,被老师点到就又冷又自闭地说句“我不会”。
每次听到那句学习无所谓的“我不会”,朱家伟总是额头青筋一跳,像是感觉自己认真学习的气场都被破坏了。他看着江平安,竟感到了丝对舒璇的艳羡。
“认真上课!”于是他低声对严朔说,“不然我找尤老师,让你……”
没等他说完,严朔就好像知道下半句是“让你和舒璇当同桌”,懒散起身,快他的嘴一步,直起身子拿笔开始记笔记。
放学前最后一节是自习。
尤姜除了是班主任,还是物理老师,她击败了化学老师占领了这节课:“今天早上的课还剩个尾巴,我来结个尾,然后做个单元小测。”
“啊?这才正式上课第一天,就做一单元小测了?”
“我还以为明后天还要学一单元呢,怎么这么快。”
尤姜拉开黑板,推推眼镜:“这就是实验班存在的意义。大家上学期认真学习、分进实验班才有机会获得这样的激励。”
朱家伟一声不吭,低头快速翻动课本。虽然他早就自学完了,但老师让做的,他都会超额完成。只是今天他自己翻课本的同时,不住地往身侧看。
出人意料的是,这回严朔也在翻书,甚至拿笔在公式旁圈画。
朱家伟有些惊讶,还没等他开口,严朔目不斜视,一边圈画一边把他满腹疑惑给堵了回去:“再不好好学习、妨碍你心情,就和尤姜打报告,让我和舒璇当同桌去。”
朱家伟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前排在记笔记的某支笔愤愤在纸面上点了一下。
和舒璇当同桌?和舒璇当同桌这么惹人讨厌吗,你至于一遍遍地强调吗!
课上完了,尤姜将小测的题目纸发下来。她转头特意去看江平安和严朔,在发现后者拿到题目纸竟立刻动笔,竟感到了些许惊讶。
虽然严朔落下了很多课,肯定写不对几题,但态度有进步也是好事。
“好了,同桌互换互批,我报答案。”
朱家伟盖上笔,转向严朔时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像是觉得自己认真写的的字在严朔的红笔下都会受到侮辱,但老师既然说了同桌互换,他也只能遵守规矩,不情愿地和严朔换了题目纸。
严朔:“喂。”
朱家伟:“干啥?”
严朔:“借支红笔。”
这人连文具都没有!
朱家伟脸色铁黑,看向尤姜,但她似乎因为严朔久违的认真答题、遵守规矩而欣慰。
不行,得找个借口让严朔去和舒璇坐。
朱家伟冷静下来,提笔准备划大大的叉,然后找个机会再向尤姜抱怨几句。
忽地,他的红笔尖在纸张上停了下来。
“第一题,4欧。”
“第二题,5毫安。”
“第三题,正确的电路图抬头看屏幕。”
……
“有多少人全对,同桌帮忙举手。”
朱家伟看着面前的题目纸,第一次不那么在乎自己有没有全对了,他猛地转头看向严朔。后者漫不在乎地单手撑脸,察觉到目光才转头:“你还有哪里想告状?”
尤姜一直在注意他们这儿:“朱家伟,严朔,有什么事情吗?”
“没,”朱家伟不情不愿收回目光,举起手,“我同桌全对。”
8. 第八章
第二天早读前,舒璇还没进教室,就看到走廊上聚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你昨天肯定偷看了我的答案。有本事你就在老师面前再做一遍!”
“谁主张谁举证。”
“那我就看你下次随堂测试还敢不敢作弊!”
“不论我如何做,你都会诬告。你只是想侮辱我。”
尤姜站在两人之间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优绩主义在一中盛行,但作为全省最高水平的教育工作群体,一中教师们在事关人格、道德的底线问题前必须保持中立,即便朱家伟成绩优异,尤姜也不能不考虑严朔的体会,光凭一面之词就认定严朔有问题。
走廊上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尤姜眉头越来越紧,忽然,她灵光一闪看到了救星。
“舒璇,你过来,等会儿请你帮个忙!”
舒璇本想不吱声溜进教室的,这下她只能礼貌地笑着回应:“尤老师,您叫我?”
“你刚才可能听到了。”尤姜知道她懂事,也不藏着掖着,“我想请你当第三方监督。等会儿的物理课你和朱家伟暂时换位子,小测就由你监督严朔。”
舒璇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严朔。这两天他如幽灵一样神出鬼没,此刻却终于直视她了,或许是被人激怒了,他一贯的扑克脸上多了些情绪,眼神里那泓澄澈的冷泉安静却凛冽。
舒璇点头:“好,老师您放心。”
物理课铃响前朱家伟迫不及待地催舒璇:“喂,你快点。”
舒璇没好气:“知道了,我拿一下书和笔记本。”
朱家伟连忙提醒:“等会儿你可得捂好自己的答案,别被他给得逞了啊。”
严朔趴在课桌上,明明听到了他们的动静,却没任何反应,直到上课铃响才直起背。
舒璇本不打算多看他的,但上课时身边翻页的声音实在频繁,再加上她也好奇严朔究竟是怎么小测全对的,终于忍不住斜瞥了眼。
睫毛好长。
舒璇猛地转回头:“……”自己在看什么呀。
哗啦哗啦。
严朔的翻页声仍然不停。舒璇再转过头,这才发现:他一直在翻上学期的课本。
他的书非常干净,没有压痕折角,甚至还有几页黏在一起没有分开。
原来如此!
昨天的内容较为独立,所以他单单看新部分就可以了;今天学习的内容涉及到了上学期的内容,可他没翻过上学期的书。
这次小测事关清白。因此这三十几分钟里面,他不仅要在上学期的全部内容里挑出所需板块迅速学习,还要跟上尤姜讲的新内容。
他的右手包着纱布,翻页却很熟练。
目光无差别地扫描着书页里的每一个字,快速跳跃、挑选,与平日晃荡涣散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道细语平静温和:“看上学期第二册第二章就足够了。”
翻页的手停在半空。
严朔微微侧过头,看到少女低头记笔记的侧颜。
舒璇察觉到他的视线,稍稍嘟起嘴:“你爱信不信,反正不关我事。”
严朔迅速翻到第二册第二章,目光扫视,古井般的眼眸逐渐找寻到了亮光。
翻页声终于停了,随堂小测也迎来了倒计时。
“还剩十分钟,准备今天的随堂小测。”
“啊?昨天小测,今天还有啊?”
这次刚报完答案,下课铃就打响了。
尤姜照例:“全对的同学,同桌请帮他举手。”
朱家伟等这刻等了几乎一天,迫不及待转身:“我也不挑刺,错两个以内都算你……啊?”
他在转身的一瞬间眼睛瞪大、嘴巴张开。
后排的两只手都举着。
严朔单手撑着脸,在舒璇的题目纸上打了个大大的飞勾;他将纸交还给舒璇时,舒璇也把他的还给他。
一个鲜红的大勾,同样横贯了整张纸。
下课后,尤姜了解完情况,沉着脸说了朱家伟两句。
朱家伟知道自己换同桌的计划告破,蔫哒哒地起身,换回自己的位置。
舒璇刚坐回自己的位置,就听到右后方传来一声“谢谢”。
声音很清,但很沉。
语气带着很少道谢的青涩。
她没回头,既得意又倔强地哼哼了两声,从抽屉里掏出一盒全新的草莓牛奶,插上管子重重地吸了两口。
王嫣:“璇子!你快点!”
舒璇:“啊?”
王嫣敲她脑袋:“下节课第一次走班,你忘啦!”
自从高考从大文大理变成了七选三,政策和规则一直在变。吸取了去年填报志愿的教训,一中让意向填报大学理工科专业的同学强行捆绑了物理和化学。
一个年级16个班,有14个班是“物化+X”的选科。
每个班级里大家的第三门选科各不相同。不同班的课表都留出了同一时间给“X”。每次这个时间,全年级的同学都会被打乱,原有的教室也会化身不同科目的选科教室。同学们需要离开原有教室,去指定的教室上完自己选的科再回原班。
这还是选科后的第一次走班,好奇的躁动充盈走廊,冰冷的空气都沸腾了起来。
舒璇选的是大理,要去上生物;而王嫣的第三门是历史,被迫和她分道扬镳。
王嫣掩面欲泣:“呜呜呜,我真不想和你分开,别太想我。”
舒璇翻了个白眼:“你少来。你昨天知道校篮副队长也选了历史,可差点跳起来。”
王嫣:“嘻嘻,你提醒我了,我可得早点去抢个好位置,拜~”
舒璇刚想迈步上楼,一抬腿她却就感觉腿间有点异样。
不妙的预感在心里滋滋冒芽。
掐着日期,好像本应该是后天的。
校服棉裤很难换洗,以防万一,她得尽快回自己班拿备用的卫生包。
可才刚走回一班门口,她就发现一班的教室里已经聚满了政治选科的同学。远远望去,舒璇本来的位子已经坐上了人,还是个男生。
舒璇本身并不认为月经尴尬,卫生巾经过消毒也很干净,没必要遮掩。
可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讨厌极了,即便在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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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班里,也常常有轻浮的男生对着不小心在他们面前露出卫生巾的女孩起哄。
她咬着下唇四下张望,离上课没剩几分钟了,幸好有一个女声叫住她:“舒同学?”
舒璇转身,看到张芸意抱着政治书。幸运的是,张芸意也在卫生期,卫生包就放在宽大的校服口袋里,立刻分了她一块。
“谢谢你。”
“别说谢,快去吧,快上课了。”
这一趟下来,舒璇踩着上课铃有惊无险地找到了教室。她气喘吁吁,额头布着层细汗,趁着教室还未完全安静推开后门——然而,门才开一条缝就被什么的东西抵住了。
门内传来椅子拖拽的声音,然后门才被打开。
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教室的最后面,五六个同学搬着从隔壁抢来的椅子,只能坐在门边,甚至还要彼此争抢空间。
门边的同学小声解释:“选生物的人太多,这一层教室都是上生物课的,但是年级没安排好,每个生物班人都多了,刚才老师已经去年级反应了,以后可能会调整,但今天的课估计得将就一下了。”
舒璇只能站着上课。她很快锁定了位置,走到最里面的窗边,将课本摆到窗台上打算凑合一节课。
可严朔一向喜欢坐在窗边最角落的位置。
冬日阳光穿透玻璃窗户,撒在少年眺望远处的侧颜上,乌发在日晕下泛着绸缎光泽。
他从不是孤独的,在躁动的教室里,这一隅天地是窗外无垠蓝天的投射,有着无拘无束的自由,是独属于他的世界。
今天他选择这个位置的原因却有些区别于往常——开朗积极好学生们总是喜欢坐中间,这个位置远离人群,对他而言很“安全”。
可意外总是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少年用余光看见舒璇一路朝自己走近,甚至最后站到了自己身后,离自己只剩那么点距离。
这整节课,她都将站在他身后半米,每次抬头看黑板,视线都会让他感受到后脑勺和脊背被灼烧的不安。
滋啦——
忽然站起时,椅子拖动的声音在教室里格外刺耳。
生物老师刚进教室,就看到这一幕,有些感慨:“这位男同学特别绅士,还给女生让座呢。不愧是一中学生,格局就是大,今天得辛苦大家克服一下。”
有同学顺着老师的话投来目光。
舒璇四下张望再也没有第二个“被让座的女生”,而那套在拥挤教室里格外珍贵的空桌椅就在自己面前。她的耳缘不自觉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朝旁边轻轻点头鞠躬,慢慢坐下。
她刚坐好就忍不住回头看给自己让座的严朔。
他正抱着课本依靠在教室后方的毛毡板报墙上,低眸垂眼翻着课本。
“好了,大家注意力集中,现在开始上课。”
舒璇转回头前对后面说了很轻的一声“谢谢”。
如她所料,没有回应。
就像刚才物理课小测,她对他的“谢谢”也没回应。
舒璇低头翻开课本,身后却传来一声闷闷的“嗯”,还有简短的几个字:“礼尚往来。”
9. 第九章
冬天的体育课总是难熬。
林城虽说是南方城市,但又不够南;既湿冷入骨,又没到离了暖气无法活动的程度。因此照常进行的户外体育课成了他们的噩梦,脱了外套能抖成筛子,穿上外套又笨重得像头熊。
几个女生蹲在操场边,厚重的校服裹成一团,像一群顶着厚重盖头的小蘑菇。
舒璇:“你今天不去看男生打球?”
王嫣:“拜托,我要看的是肌肉线条,不是一群摇摆的大棉袄。”
“舒,舒同学,我们班这节也是体育课。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
舒璇转头发现是张芸意,立刻朝她招手。张芸意立刻高兴地跑来蹲下,让蘑菇大军多添一员。她大方地进行了自我介绍,还绘声绘色地把那天舒璇救她的事情讲了一遍,将舒璇都讲害羞了。
王嫣忽然问:“那几个欺负你的初中同学,升学升的是十七中吧?”
张芸意疑惑:“是啊,为什么这么猜?”
王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记得后巷绕出去的废弃卫校吗?十七中原校舍翻新,暂时借用了卫校校舍。以前一中附近哪这么多破事!”
十七中在林城的名声不太好。虽说是普高,但本科率万年倒一,又不像一些职业学校能教手艺,纯是些混日子的,也盛产各种精神小伙。
舒璇倒是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王嫣顿时蔫了:“前几天我和萌萌在校门口吵架,想去那儿静一静却发现被一群穿着十七中校服的男生给占了。他们朝我吹口哨,我就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我,我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这不没忍住嘛。幸好后来溜得快,还遇上了几位一中老师同行。”
大家都惊讶地呼出声:“这太可怕了!”
王嫣反而安慰她们:“没事的,只要跟着大部队放学、不走小路,就算他们记仇也奈何不了我。”
“喂——那群女生——你们三圈跑完了吗——”
“啊!快走!”
体育老师在远处高声呼喊,小蘑菇们顿时蹦了起来,在跑道上并排着摇晃。
舒璇拖着厚重的校服大棉袄,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拉上王嫣的手:“放学一起走吧。”
王嫣有些反常地叹了气:“好。”
下一节是尤姜的物理课。
她进教室时,整间屋子安静得诡异。
“过年吃得多,跑的少,回来上一节体育课就这样了?”
所有人都无精打采的。尤姜叹了口气,只好开始上课,整堂课弥漫着淡淡的疲惫,直到午饭铃响,众人才活过来。
尤姜无奈地拿尺子在黑板上敲了两下:“别忘了放学前要交校本A!还有,舒璇、严朔,你们俩跟我出来一下。”
舒璇时常被老师留下布置任务,但这次却很诧异,转头看向严朔,努力思考自己和他有什么联系。
“开学那天,我任命舒璇为物理课代表。当然,这几天小舒你做的很好。”尤姜语气平和,甚至有些慈爱,“这次把严朔也留下来,是想再加一个副物理课代表。”
课代表还能是“副”的?
尤姜嘴角含笑,眼神深远:“严朔,这两次物理小测你都很出乎我的意料。我听你的前班主任说,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学生,具有挑战巅峰的潜力,我相信你就是这样的。”
严朔在听到尤姜的夸奖时,低垂的睫毛不自主地颤动了下,可他的嘴角顿时挂下来,眉头也蹙成一团。寒风顺着露天走廊呼啸而过,将他额前黑发吹乱。
舒璇好像明白了尤姜的用意,只是……这会有用吗?
她笑着点头回应尤姜,以至于不冷场;另一边却悄悄打量严朔,心里五味杂陈,既想起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郁闷,又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期待他能拉上任何一条别人递来的救生索的,不论是哪一条都好。
他双眼恹恹:“我拒绝。”
尤姜强硬地拒绝了他的拒绝:“严朔,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有能力做好,也需要锻炼。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以后舒璇的工作照常,你的工作是配合她,她让你做什么,你也试着做,参与到物理教学任务里来。”
严朔闷哼了声,眯起眼睛,无所谓地慢悠悠转身。
尤姜没留他。师生二人沉默地看着他消失在寂静走廊。
舒璇有些担忧:“尤老师,他也没答应啊。这——算他是副课代表,还不是呀?”
“他愿意是就是。我也不能按着他的头让他参与工作。毕竟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尤姜收回视线,拍拍她的肩,“没事,一切工作照常就好。谢谢小舒。”
-
快放学时,暴雨欲下未下,垂在天空上,罩出一片青灰的天光。
走廊上呼啸而过的寒风似乎都能掐出水来。
舒璇站到讲台上:“把物理校本A从后往前传。”
放学铃敲响,满教室的嘈杂和传递校本的动静交织在一起。等杂乱的校本传到最前面,整个教室的人都走了一大半。
严朔像是为了抵抗“副物理课代表”的名头,走得比谁都早。
一路向着后巷去,那儿有群男生等着他。
陈宗平靠在杂物堆上,打了个哈欠:“今天干啥?特意把我们兄弟都叫了出来。”
严朔言简意赅:“玩,去网吧。”
陈宗平啧了声:“你不怕被抓啊?听说你这两天给人大露了手,再这样下去别人都得管你喊学霸了吧。我还以为你被招安了呢……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这样看着我。”
严朔十分罕见地犯狠,骂了句脏话,问他:“去不去?”
“去,当然去了!”陈宗平顿时感觉不妙,这祖宗今天和吃了火药似的,“你是老大,我们跟着你走。”
严朔:“我跟着你走。”
陈宗平:“?”
严朔:“我没去过黑网吧。”
陈宗平:“……行。”
合着今天找他们是缺个带路的。
陈宗平眼珠子一转,看明白严朔就是叛逆瘾上来了,想要和规矩对着干,干脆投其所好:“既然都去网吧了,那要不再来点刺激的?”说着,他做了个对瓶吹的手势。
严朔眯起眼睛,长久没说话,良久才哼了声,算默认了。
“那我们先去买酒。”
“黑网吧里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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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但是贵啊,去超市买多便宜。”陈宗平心安理得地挺起胸膛,贼兮兮地挑眉,“我哥身份证在我这儿。”
或许这就是精神小伙的处事方式。
严朔不理解,但他尊重。
等他们绕一大圈买了啤酒回来,虽然没过多久,但泫然欲泣的天已经全黑了。
林城一中校门外的路灯全都亮起,灯光照耀下,蒙蒙细雨若隐若现留下了些痕迹。
书包里啤酒瓶彼此碰撞的声音藏在吹牛打趣的声音之下。
天气不好,走读生都抓紧离校,路上没剩下几个人。偶有几个落单的女生在冷清的路灯下警惕地沿墙根走,听到这群男生猴子似的喧闹声害怕地小跑了起来。
陈宗平来了兴致,还故意朝人家做了个猛虎捕食的手势,吓得女生花容失色,抱头狂奔,而他乐得哈哈大笑。
严朔皱眉:“陈宗平,这不好笑。”
陈宗平无所谓地吐吐舌头:“我又没真伤害人家。周围四中、十七中那些人,你去问问,谁和我似的只做做鬼脸起起哄。我帮她们增长些警惕性,这可是好事!”
严朔:“四中?十七中?”
陈宗平一拍脑门,记起大哥对精神小伙领域一问三不知:“我们前段日子打群架的对手,就是十七中的。”
虽然都是“不要好”“自甘堕落”,但那些人周身的气场与他们有本质区别。
说到底,一中的生源极佳,能上一中的,谁不是书山题海里过来的?陈宗平这类货色就算叛逆期来得再凶猛,底色还带着浓浓的学生气。
可真遭遇上了十七中那些人,恐怕不只是“校园霸凌”的范畴了。
身后的小弟又开始起哄:“那儿有走出来了两个女生,看上去有点漂亮哦。”
“妈的,离那么远都看得出漂亮?你别乱说!”陈宗平顿时笑上眉梢,“我看看。”
严朔随意一望,视线却像触电了似的弹开。
自言自语:“收校本,这么晚。”
“可惜,她俩往东北的岔路走了。要是同路我还能仔细打量呢。”
“混蛋张他们今天是不是在东北那边摆酒摊啊?”
严朔骤停。身后小弟躲避不及时,直接撞了上来,顿时一片抱歉声。
“混蛋张是谁?”
“就是十七中的老大——对,就是那天被你揍得鼻青脸肿那个。”
轰——天空一道雷鸣巨响。
大雨终于冲破了那层虚弱的屏障,倾盆倒下,声浪滔天。
“快拿伞——还有谁带伞了——”
小弟们手忙脚乱地撑起两把伞。几个大汉躲在如孤舟飘摇的伞片下,抱作一团也淋湿了一半。
陈宗平凑到严朔耳边,在雨里大声喊,才让声音穿透暴雨:“还去网吧吗?”
路灯幽幽的灯光在暴雨里只打亮了严朔的侧脸。他看着前方,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去。”
“那走啊!”
轰——又是一击雷鸣。
严朔随他们慢慢在暴雨里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断片重连似的,停在原地。
陈宗平:“欸——你去哪儿?不去网吧啦?”
10. 第十章
林城一中的学生基本不会往东北方走。
东北方是一条极长的弯路,直通烧烤一条街,那儿热闹归热闹,但酒蒙子也不少。
几个人蹲在烧烤摊的巨大伞蓬下,一边撸串一边划拳吹水。
“喂,老大。”
混蛋张喝得满脸通红:“干嘛,别扫兴啊!”
“那边的女生,不就是前天和疯狗似不识好歹骂人的那个吗?”
混蛋张笑容凝固,慢悠悠转回头。他蹲到塑料长凳上,舌头顶着上颚,远远眺望,眼神凶狠:“是她,还买一送一带了个来。”
两个女生依偎在一把伞下,在暴雨里艰难注意脚下,甚至没注意到他们。
暴雨天气,烧烤店里人也不多,更不用说外摆的露天桌了,基本只有他们这桌血气方刚、特立独行的小伙子。
酒桌上气氛顿转,几人听声放下酒杯和烤串,站了起来。
混蛋张活络肩膀,冷笑了声:“走。”
砰——
刺耳巨响钉住他们的脚步。
刚还犯狠的众人吓得一哆嗦,立刻循声转头。
满地碎片,雨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汇成涓涓细流,裹挟着泛着泡沫的酒液。
严朔纱布包裹的右手紧握个断口碎裂的酒瓶细颈。
混蛋张眼神吓得立刻抬手停战:“喂,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最近可没惹你啊。”
严朔一只手拎着包,他将手上的碎片一扔,从包里再掏出了瓶啤酒,拿瓶底指着他们:“坐回去。”
“好好好。”混蛋张这辈子没啥优点,就是记打,立刻嗦嗦哆哆朝小弟们做了个坐下的手势,“你要不先和我说一说,我哪儿得罪你了?”
严朔没说话,只是用酒瓶对准他的头。
暴雨吞吞没了天光,扭曲了昏黄路灯;幽暗的光线下,远处的人影却逐渐清晰。
他的声音不大,染上暴雨的潮湿冷意,清晰地钻入那群人的耳朵:“一中是我的地盘,离一中的女生远点。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手臂垂落,酒瓶应声砸出一声尖锐的砰。
与他的警告一样尖锐。
-
暴雨里,王嫣几乎贴在舒璇身上,一把拉停她:“你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好吓人,是有人摔酒瓶吗?”
她们害怕偏僻小路,东北边虽然乱但至少热闹,谁能想到忽然下雨,街上又极冷清了。
“我,我不敢走了。”王嫣看了眼街角一家没客人的面馆,拉着舒璇,“我想打电话给我妈,让她来接我。我们找个地方等等吧。”
店主大哥坐在门口用手机外放球赛。她们刚踏进门,温暖的灯光和球迷的激情欢呼和滚烫的面汤瞬间将湿冷扫空。
两人点了热腾腾的大排面,脸上重新有了血色。
舒璇缩着脖子,双手捧着面碗取暖,面朝店门外一抬眼就楞了。
“嫣儿,你回头看,是我眼花吗?”
“什么?”
王嫣顺势回头,顿时叫了出来。
这种天气怎么有人不撑伞走在外面啊?
舒璇自言自语:“他怎么出现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王嫣满眼疑惑地转向门口:“你认识这人?外面这么黑,人还湿漉漉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行,”舒璇没回答她,起身拿起伞,“我去把他接过来。”
“哎!你别看岔了!万一是个不认识的怪人多危险啊!”
哒哒哒。
球鞋底在湿漉漉的水坑里留下的脚印泛出涟漪。
舒璇小跑过去,伸手要将他框在伞下。
一惊一躲。
她连忙踮脚,用毕生力气去弥补这近三十厘米的身高差。
伞面堪堪擦过他头顶。少女已经将伞举得最高了,但少年却仍需低着头,正好四目相对。
舒璇努力仰头:“你怎么在这儿?你的伞呢?”
严朔低头俯视,少女的面孔倒映在他眼里:“我……”
“肯定又是那群臭小子约你出来,折腾人。”没等他开口,舒璇模糊地望见远处烧烤店聚着群男生,“都说了,要是我罩你,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严朔无言,看着她踮得颤抖的脚,沉默地从她手里接过伞。
原本小蘑菇盖似的伞从未这么高大过。
在她罩他前,先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舒璇尴尬地咳了声,脚跟落地,低头心虚地向上瞥了眼。
少年浑身湿漉漉的,皮肤格外苍白,发丝上的水珠顺着面颊淌下让沉静的眸子染了水汽。
她故作无事,拍拍手倔强:“这个罩和那个罩不一样。”
“璇子,是认识的人吗?”
“快回来吧,天冷面坨得快!”
“来啦!”舒璇回应王嫣,转头声音却压得半低,“要不,你先和我们一起去面馆等雨停?”
冷清的街道被暴雨笼罩,街边灯光几点,在压弯人的阴云下羸弱得微不足道;面馆的灯光忽闪,若不投去目光,都不会注意到它竟然这么亮。
和少女亮晶晶的杏眼一样。
沉默的少年只是点头。
他撑着伞,跟在舒璇身后,一直通向光明之处。
-
晚上十一点,舒璇将作业收好放到客厅,听到妈妈在打电话。
“王嫣妈妈,今天真谢谢你送我们舒璇回来。”
“哎,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啊,听说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我们也在头疼。”
……
舒璇悄悄从茶几上拿了手机,窝进房间。
微信群里几个活跃分子还在吵小王奶奶的丝巾和隔壁地理老师的是不是情侣款,王嫣发了个哭哭表情表示她妈正在进行安全教育,住校的江平安则求她带个自热火锅……
她舒服地仰躺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仰头划拉手机。
新消息提示。
[初一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
舒璇从床上扬起头,看着窗外:明天可得早点起床,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刚开学时,她向全班同学发送了好友请求,唯独这一条石沉大海。一想到严朔的性格,她释然了,毕竟又不是针对她的,便没去管了。
舒璇再次躺下,看着聊天列表。
知名帅哥搜集专家王嫣说过,冰山帅哥有种“全天下老子最酷”的气质,微信头像要不全黑,要不极光大海,要不科技炫彩。
但严朔的头像是一只微笑的狗狗。
舒璇截了屏,图片搜索,发现是这一只伯恩山。
伯恩山,又称狗界暖男,天生微笑唇,会将无穷的爱寄托在主人身上。也不知道这是他自己养的狗,还是找的网图。
果然,他其实没外表看着那么冷硬。
不良少年总是会敏锐察觉到谁容易受欺负,怪不得陈宗平他们会欺负到这么个高冷帅哥头上。
舒璇正在感慨,聊天列表里出现了消息提示的小红点。
悲天悯人、爱管闲事的坏习惯又占领了理智高地。
她神思遐想:
该不会是终于发现还得靠我罩,所以低头来了吧?
虽然之前一声不吭逃跑很惹人生气,但……好好恳请也不是不行。
舒璇美滋滋地点开消息提示。
[初一向你转账19.7元]
舒璇:?
严朔在聊天框里也没任何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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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了当,一个字都不多余。
初一:[还晚上吃面的钱。]
傍晚在面馆,严朔手机没电又没带钱包,她帮他付了面钱。还钱是应当的,但作为同学相处语气和善点、多发个友善的表情包会折磨死他么?
或许只是因为男生都不喜欢表情包。
星:[片儿川19元,还有这0.7元是?]
熊大探头疑问.gif
初一:[王嫣给了我一包手帕巾擦水。我感谢她的帮助,并搜索了相关品牌,一整条20包的手帕纸旗舰店收费14元。我不想加微信,请帮我转给她。]
这话怪极了。“感谢”“请”这样的礼貌用语用得毫无破绽,可读起来就是木木冷冷的。
她不信邪,点开他的朋友圈,不信他平时说话都这副模样。
只有一个符号“-·-”。
对方与您仅聊天。
啪——
满心热意被扑灭。舒璇把手机恶狠狠地摔在床上。
小伯狗狗才不会这样呢!
-
过了个周末,周一清晨所有人上学的脚步和上坟似的。
刚走到校门口,王嫣远远看到舒璇,一路小跑窜到她身边,挽住手臂迫不及待叫苦:“璇子,我妈不让我一个人回家。但她下班晚,所以要让我在学校晚自习──啊啊啊,以后都不能和你一去回去了。”
舒璇一路拖着她走,一路安抚她大惊小怪的鬼哭狼嚎。
“欸?那是严朔,打个招呼吧!”王嫣侧身看到远处的人影,面馆一遇她将严朔也当成了熟人。
然而,她却敏锐地察觉异样,笑容转为疑惑,转头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舒璇。
平日里最开朗的小白兔如今冷漠地板着脸。
王嫣挠头:“这才一个周末,你们就有矛盾了啊?”
舒璇一瞥他就没好气:“没矛盾。就不太想搭理人。”
这一会儿,严朔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他罕见地放缓脚步,点头向她们俩示意,仿佛在说“早上好”。
王嫣小心点头回应。
忽然,舒璇一把拉过王嫣,头也不回地径直从严朔眼前穿过:“走,要迟到了。”
王嫣被拉得踉跄:“这不是还有十五分钟吗?”
一整个上午,舒璇都没有回头。就算是站着讲台上收作业,她的目光都有办法绕过严朔,空灵地从他身侧穿过。
“一班的严朔给我出来!”
午休快结束时,老皮愤怒的吼声在前门回响。
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回班了,坐在位置上不禁转头看向严朔的方向。
在众多扭过去的视线之外,舒璇低着头写作业。
走廊里热闹的声响,不断走进教室汇报最新进展的同学,吵闹声似乎都被隔绝在舒璇的耳朵之外。
“陈宗平那群人刚被叫家长,没两天就犯事了。”
“上周五放学,有人在航天路的超市看到他们买了很多酒。举报人拍视频了,视频里他们还说着要去网吧什么的,千真万确。”
“严朔也跟着他们吗?”
……
自动铅笔多按了一下,过长的裸露铅芯咔嚓一声脆断了。
舒璇终于回头。
若上周五放学严朔去喝酒、上黑网吧了,那她见到那个算是什么?
江平安表情惊恐:“上次把我们叫出去还只是口头警告,但特意强调再犯就要记档案了。”
旁边也有人说:“不一定这么严重吧。只是拍到买酒,又没证明他们真的酗酒、上网吧啊。说不定人家有不在场证明呢。”
舒璇回头,拿笔尖一下下在空白处戳出小点。
笃,笃,笃。
11. 第十一章
年级办公室外的长廊上,五六个男生倚靠着护栏。
严朔双手插着口袋,外套敞开着仍由寒风呼啦啦地吹动。身边几人有些局促不安,窸窸窣窣的私语声越来越大,他靠着护栏仰头:“吵死了。”
陈宗平凑过来,义愤填膺:“老大,你想想办法啊。这是冤枉,明晃晃的冤枉——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周五本来要是真的去网吧酗酒被抓住,我也就认了;但好巧不巧是个误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周五去潇洒一下呢,处分也不白挨。”
“安静!像什么样子?”年级主任拿着手机从办公室里探出个头,“留着力气,等你们家长到学校来,再用出来检讨吧。”
陈宗平憋着脸冲他愤愤道:“你们又没亲眼看到我们喝酒,没亲眼看到我们在网吧里开机子。我们只是买了点东西,你这是不负责任的污蔑!”
年级主任一瞪眼:“兔崽子,那你说说你们那一筐子酒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干什么的——行,在家长来之前我也不和你们多说,多说无益,等家长来了看你们说不说。陈宗平你看看,人家严朔不声不响,就比你有觉悟。”
他们旋即听到一声戏谑的冷哼。严朔眼皮半耷,嘴角甚至还微微向上勾出微妙的弧度:“是啊,因为我没爹没娘,不像他们几个有所谓。”
年级主任离间失败,顿时一噎,脸涨红:“你!”
“皮主任——皮主任——”
少女清亮的声音焦急地从楼下走道里一路回响。
本来路过的同学就在悄悄打量这边排排站的盛况,听到这扑过来的声响,顿时各个转头好奇地投来目光。
年级主任皱眉,一转头就看到气喘吁吁的少女扶着栏杆。
“等会儿再来收拾你们。”年级主任看到来者是舒璇,瞪了男生们眼,转身立刻挂上笑脸,“舒璇,你这么急是怎么了?”
“皮,皮主任,”舒璇喘着气,“我想给他们做个证。”
年级主任疑惑:“他们?”
舒璇点头,直接看向那排表情迥异的男生:“就是他们。”
年级主任压眉挑眼,满脸不可置信。他可想不到舒璇和这群刺头有什么联系,但刚才还半个字都不想多听的他,此时却十分耐心和信任,朝舒璇招招手:“你到办公室里来,和我慢慢说。”
办公室的大门重新闭上。
陈宗平仰天感叹:“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这种人竟然能和舒璇扯上联系——你还真别说,她人够好的,我们和她没啥关系她也愿意挺身而出。”
另一个小弟:“是啊,得亏昨天见着的是舒璇,别人的话老皮还不一定会信。”
陈宗平泫然欲泣:“我们就是说破嘴皮子也比不上人家一个字。”
忽然,他们听到耳边的一声轻哼。
回头看去,刚才明显表情和缓了些的严朔,此时眼神却又阴郁了下来。
办公室的走廊窗没关,隐约传来老皮爽朗的笑声。风从过道吹过撩起走廊窗里的纱帘,露出少女坐在沙发上捧茶杯的身影。
陈宗平凑到严朔耳边:“老大,你和舒璇是什么关系?”
严朔锐利地扫向他。
陈宗平连忙解释,做了个搓钱的动作:“我,我这不是随口问问嘛。你瞧,她这么傻白甜还爱管闲事,而且在老皮面前的信誉好,要是能利用一下,这我们以后可潇洒了。老头子少被打扰,能爆的金币也会多。”
严朔的眼神微妙一变,双手环抱,盯着走廊窗里那翩飞起舞的纱帘。
阳光正好打在这片纱帘上,纱帘翻飞之间办公室里暖和的光影流转。而走廊的柱子却投下了一片阴影,将这排男生给遮得严严实实,他们仿佛只能在暗处窥探阳光。
她的侧颜被阳光蒙上一层雾蒙蒙的微光,亮晶晶的眼睛与第一次见到时别无二致。
肆意张扬,一看从小就没受过挫折。
藏在阴影里的眼眸微垂,一团浓重的情绪像是被那亮光抽痛了似的。
他皮笑肉不笑,勾起嘴角:“有道理。”
他抬眼看向窗户,打量自己的倒影。
舒展温和的眉眼最是令人信任,乌发黑眸,稍微笑笑就能让人感到不好意思。
与陈宗平这群人不同,他向来是不将那阴暗写在脸上的。就算在团伙里,旁人见他却总是会心疼: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被带坏了呢。就连见多识广、与学生斗智斗勇二十多年的老皮,第一次抓住他时也没放在心上,全然将他当做没主见、被裹挟的乌合之众,不是陈宗平这样“孺子不可教”的角色。
这样想来,他朝着窗户里的自己笑笑。
办公室里舒璇一边坐着和皮主任娓娓道来,一边悄然从走廊窗往外张望。
但这次一瞥却看到了罕见的笑脸。
她被吓得连忙收回了眼睛,低头望着手中茶杯。一叶嫩黄的茶针在液面上撩起丝丝涟漪,漾开的波纹里似乎也倒影着那个笑容。
不亏是被知名帅哥搜集专家认证的脸啊。
皮主任呼唤回她的注意:“舒璇,你确定他们和你分开后直接回家了?”
舒璇猛地抬头,心里默念清心咒,十分诚实地回答:“其他人不清楚,但严朔在面馆时手机没电也没带钱包,想来也没法再去其他地方。我觉得这里可能有些误会。”
预备铃响起。
皮主任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温声细语:“好,那我先将这件事搁置了。快上课了,你回班吧。”
舒璇点头,和皮主任一同出门,看到屋外这排男生吊儿郎当地插袋、挑眉。
皮主任一看到他们就没好气:“还不快走,上课也要我请你们去?”
众人眼睛一亮,心想这下可被放过了,立刻嬉皮笑脸地鸟兽哄散。
陈宗平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我都说了我们是在给我哥跑腿买酒,谢谢皮主任理解哈——”
皮主任瞪眼咬牙:“小混蛋!铃响了还在走廊大声喧哗!”
他们跑得很快,一下就没影了。
舒璇快步走在最后,身前只剩下了一人。
严朔像是在故意等她,长腿漫步悠悠,等她跟上了才恢复步调。
舒璇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全然当他不存在。
直到听到他在身边低声细语:“谢谢。”
少女重重呼出一口气,持着还没解气的倔强,转头义正言辞:“别多想,我只为真相和正义说话。我周五下午看到了你们,所以实话实说而已。”
说完她就一阵小碎步奔回教室了。
严朔盯着她的背影,眼中含着的笑意也变了模样。
看来会很有趣。
-
下午上完物理课,尤姜转头看了课表。
放学前剩下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而等会儿数学和化学教研组要开会,他们也霸占不了。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加了码:“等会儿完成校本A的P12-P15,另外完成校本B在P7上的附加题。放学时课代表收上来。回家把之前剩下的卷子做了。”
教室顿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尤姜在黑板上敲了两下,平息了满教室的郁闷。
等人都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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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头认命了,她刻意看向严朔,再转头对舒璇说:“舒璇,放学时你收一下校本。这次要收两本,你如果一个人没办法就找个同学帮你一起收吧。”
“好的,老师放心。”
舒璇自然知道尤姜的意思,表面上也应得干脆,只是等尤姜走了她就挺起肩膀,像是感受到了背后的那双眼睛在扫视自己,绝意不回头。
快放学时,她一步跨过走道小声:“嫣儿,陪我收校本。”
王嫣为难:“璇子你是不是忘了我妈从今天开始严格管控我放学了?”
舒璇“啊”了声。
王嫣挠挠头:“我陪你一起整理清点吧,但五点整我必须得走了,你可能需要自己搬两趟。”
舒璇松了口气:“没事。谢谢你!”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混杂在教室里络绎不绝收拾东西的声响里。不一会儿,放学铃就响了,本子伴随桌椅拖拽的声音齐飞。
舒璇站在讲台上,看着一摞摞本子最终被放到第一排,而满教室的饿死鬼也只剩下了没几个。
王嫣陪她逐一清点,最后两堆高高的本子整齐地在讲台上归类。
“那我走啦!”
“明天见!”
舒璇抱起一堆,拖动沉重的脚步走出教室,转弯时忽然听到身后有紧跟着自己的脚步声。
她没法回头,只能往前走。但没几步,身后的人就反超上来,与自己并排。
余光微斜,她只看到了另一堆又高又厚的物理校本。
脚步顿停。
她肩膀平直,转头平视,只看到了个肩膀,慢慢抬头,才顺着流畅的下颚线看到那张骨肉匀薄的脸。
她瞪大眼睛:“你刚才不早走了吗?”
反正他本来也不写作业,有时铃还没响人已经不见了。
放学二十来分钟还能在校园里见到他,可真是稀罕。
严朔没说话,只是腾出手来,帮她把最上面快要掉了几本扶正:“不好意思让女生操劳两遍。”
舒璇咬着下唇,别开头。
帮他澄清了一回,连嘴都变甜了。
他:“你这堆再分给我一半?”
明明是一样厚的本子,在严朔怀里比舒璇手上轻巧了许多。
“不用!”舒璇匆匆起步加速,板着脸,“谢谢严同学认真履行副课代表的职责!”
身后的人像是笑了声,但是舒璇没听清楚。
她的小碎步几乎要飞起来,用尽全力快速奔向物理办公室,然后将本子放到了尤姜桌上。一放好,她立刻转身,目不斜视地转身从跟随而来的少年身旁路过,朝教室走去。
等转弯了、身后人没跟上来,她才松口气,甩甩手。
好重啊。
身后脚步声又跟上,她连忙装作没事的样子,疾步前行。
然而,当她再次回到教室打算收拾书包,一推开门,视线却停在了自己的桌上。
一瓶草莓牛奶立在自己桌上。
还是和萌萌兔联名的限量包装。
她疑惑地走近,低头发现草莓牛奶下方压着一张便签。
行楷遒劲。
“谢谢你罩我。”
她忽然又听到一声轻笑,回头望去,高瘦的身影倚靠在门外的护栏上,正看着自己。
常绿的槐树枝半探入走廊,在夕阳的照射下投下星星斑点,半明半昧。
树叶与乌发一同被吹动。
白皙温和的脸蛋上笑意温和。
黑眸似古井深邃,像是养着一泓清泉,却探不着底。
12. 第十二章
“尤老师晚上好。”
“晚上好。”
尤姜今天要晚自习值班,顺手将校本给批改了。
刚拿出红笔,她转头问:“秦老师,刚才你注意到这两堆校本是谁搬来的吗?”
秦老师稍微思索:“一个就是你的课代表,那个成绩很好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好像是个高个子的男生吧。”
尤姜满意地点头。前几日皮主任虽然放过了那些男生,但还是找了他们的班主任。尤姜心里着急,但好在“副课代表”这一激励手段似乎有点进展,那她也能更进一步。
翌日上午,物理课刚上课,她一改常态:“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我的物理课多了一个副课代表。”
同学们面面相觑。实在没听说过课代表也有副的。
事先知道的,只有舒璇和严朔。吵闹议论中,舒璇难免担忧地转向严朔。
后者今天却配合极了,温和地朝她致意。
舒璇才松了口气,但一下课,身后的嘈杂声就扰人心烦。
中央大组的卷王们从来都是一副上下课没差别的模样,别人打闹时,他们总在刷卷子,很少这样吵。
五号位上齐悠然沉着脸,粗鲁地推开椅子,将传下来的物理校本砸在身后的桌子上。
六号位的女生抱怨:“齐悠然,你干嘛?吃火药啦?”
朱家伟探出头:“小齐这是生气了。以前没分班时他是我们班的物理课代表,这回他不仅没当上课代表,就连加个副的都没他的份儿。”
齐悠然愤愤剐了他眼。
朱家伟连忙举起手:“我对你没恶意。我只是也没想到,尤老师忽然要让严朔当副课代表。他上学期的成绩大家都知道,这的确出人意料啊。”
齐悠然鼻孔里出气,翻开刚批改完的作业,看到满分的红对勾反而冷笑地将本子盖上。
无数脏话在喉咙口滚动,他憋出了句:“还是不要好的傻逼有糖吃呗。”
课间的教室很少这样安静。
这下旁边的人都噤若寒蝉。走廊打闹的人进了门都被这微妙的氛围感染,不禁向第一大组投来目光。
六号女生小声:“这,这样说不太好吧,毕竟是同学。”
啪的一声。
签字笔砸在桌面上的声音又清脆又沉重,惹得大家朝前排看。
严朔的笑意从未被收敛得如此彻底。他慢悠悠转身,舌头顶了下上颚,半垂眼帘,朝五号位瞥了眼,齐悠然顿时脸上没了血色。
朱家伟眼珠子提溜转,还想煽风点火。
忽然,他的桌子被狠狠砸了下,少女转身站了起来:“够了!”
朱家伟顿时无语抬头:“你砸我桌子干嘛?”
舒璇没管他,走到严朔和齐悠然之间语气却放缓了:“严朔从开学到现在小测进步明显,尤老师才单拎出来给他这个特殊的职务。它本不是常规的身份标签,也不是单纯对成绩的衡量。齐同学,你的优秀大家都看得见。”
舒璇的声音又轻又柔。她在班里这群成绩至上主义的卷王里面有着特殊地位,但说起话来却没有架子。
春风化雨,齐悠然顿时冷静下来,想明白了原来是个进步奖。他对学习很一根筋,对舒璇更是信服,十分坦然地对严朔道歉:“刚才是我失言。我向严朔同学道歉。”
语文老师敲黑板:“你们在吵什么?铃声响了没听见?”
众人连忙回到位置上。
上午两节课结束是大课间。林城冬寒,难得大太阳,下课铃紧接着轻快的音乐,示意各班组队下去做操。
以往这种环节严朔都是直接失踪的。但这回他还没来得及走,流动的人流里就伸出了个手肘,戳了戳他腰窝。
低头一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着。少女一脸得意,清清嗓子:“我说了,会罩你。”
她的声音总是有魔力,让人不由得觉得心里又暖又痒,不由得含笑。
严朔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勾起嘴角,就被人群里的目光扫过。
冷意在大太阳下重新覆盖他的面颊,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拥挤的走廊里他感到更多人在看自己,嘈杂之间若隐若现的审视和嗤笑,明明如此不易发现,却偏偏闯入他的直觉。
“舒璇,分班后好久不见!”
“舒璇你这几天怎么不来找我玩呀?”
“舒璇明天放学你有空吗?”
……
走廊上各班混杂,她是个大忙人,左支右绌,无暇再顾及他。
拥挤的人潮里,严朔走在她后面,太阳东斜迎面而来,小个子的影子落在他身上。
她全迎着光,而他总踩着影子。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极轻声响:“喂,老大,你还真去和她套近乎啊。”
他没回头,语气轻挑:“不是套近乎,是被她‘罩’。”
身后的男声都在憋笑。
这样耀眼的小太阳,是会照亮他呢,还是会被黑洞吞没呢?
傍晚的自习课上,尤姜梅开二度,再布置了一堆随堂作业。
舒璇和严朔将校本发下去后,她眼疾手快抓住想要早退的少年。
“你现在有职务,不能再不写作业了。物理副课代表不写物理作业,这像什么话?”舒璇义正言辞,“我罩你的前提是你得好好学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如果先前有落下不懂的地方,你就问我。”
严朔装作乖巧,答应得很快。
自习课的教室鸦雀无声。他左手翻着书,右手拿着笔,一边查一边写,没写两题就卡住了。
那么久没听课,写新作业还得学上学期的东西。
为了装乖惹上这么多麻烦。他拉下脸,余光扫视教室,鸦雀无声的一班没人注意他。
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找到手机。
初一:[来救驾。]
陈皮:[/OK]
舒璇正专心低头写作业,耳朵却灵敏地捕捉到身后椅子拖动的声音。她往门口一看,怒气轰得上来了。
她转身,啪地将手按在严朔桌上:“不许出去。”
严朔眼波流转,笑容浅浅无奈:“他们会为难我的。”
怪不得他总是无心学习,都怪那群家伙。
舒璇冷脸起身,什么话都没说,将“我罩你”用行动进行到底。
她走到门口,正打算关门,忽然门被一只脚卡住了。
陈宗平伸出了只脚,十分无赖地环抱着双手,一副摊牌了的样子:“把严朔给我叫出来。”
舒璇面无表情:“现在是自习课。”
陈宗平痞笑一声:“关你屁事,把他给我叫出来。”
舒璇:“他是我罩的,怎么不关我事了?”
纵使陈宗平知道真相,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舒璇皱眉:“你笑什么?把脚拿开!”
陈宗平只是摆摆手,低头在口袋里打字。
陈皮:[她罩着你呢,怎么办?]
初一:[你最拿手的,吓唬女生。我也想知道她怎么罩我。]
陈宗平关掉屏幕一抬头,就和严朔对上了视线,心照不宣地挑高了眉头,强行将笑意压了下去。
“小姑娘,我不吃那些木头呆子那套。你这个身高,”陈宗平拿手在她头顶比划下,“拿什么罩人啊?”
舒璇被戳到身高痛点怒气正要上涌,忽然,她胳膊被一把拉住,整个人拽了到了走廊上。
男女力气的差距让她瞳孔微缩。
陈宗平在男生里算中等个头,但整个人异常敦实,凑近了就能感觉到他那能扭断粗枝的手劲:“我记住你了。这么个嫩妞儿,要罩谁啊?”
说完,他放开舒璇,朝教室里招招手。
舒璇胸口起伏不定。她盯着陈宗平,声音虽轻却不颤抖:“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她趁他在走廊外面,猛地退回班里,一把关上门。
“行,和我犟。”陈宗平在走廊窗外指指点点,“我记住你了,放学可别落单了。”
窗边两个大组的人都在关注这边的动静。舒璇面色如常地回到位置上,似乎知道陈宗平只是吓人,丝毫不把威胁放在心上。
初一:[废物。]
陈皮:[业务生疏了/跪]
只是,当她重新拿起笔,严朔却发现她握笔握得更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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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时似乎要戳破纸张。
到底是小姑娘,色厉内荏。
他反而轻笑了出来。但看向校本时,他眉头又蹙了起来。
放学铃打响后,全班的作业本又都在天空中飞传。等舒璇将本子交到办公室再回来,教室里、走廊上已经很冷清了。她将校服拉链拉到顶,重重吐出一口气。
收拾好书包,她站在位置上,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却久久没有迈步。
她走到楼梯口,看到严朔半倚靠在敞开的楼梯铁门上,像是在等她。
舒璇略显惊讶:“你,你在等我?”
严朔乖极了,笑起来时眯起眼:“你从陈宗平手下保护了我,我总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严朔直起身子,将书包甩到自己肩上,跟到她身后一路下了楼,走到学校的小径上。
但还没等舒璇脚步轻快起来,他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可我们两个都打不过他们,结伴走有用吗?”
那道娇小的身影忽然停在原地。
严朔在她背后慢慢俯身,凑近了,像是有些害怕:“特别是你,你是女生,又该怎么办呢?”
对吧,就像这样。
全然没有接受过挫折的人才会觉得只凭热血就能做到一切。
被保护得太好的人,只见到过阳光,才对影子无所畏惧,即便他们从未尝试、也从不知道自己能否在阴影下幸存。
严朔直起身子,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审视那颗呆立不动的后脑勺。
初一:[给你发定位了。]
陈皮:[/OK]
陈皮:[可,可我也不知道对女孩子下手轻重如何呀?]
初一:[又没叫你动手,吓唬都不会吗?]
陈宗平在楼上张望了下,看到他们在这里,立刻招呼小弟们下楼。
脚步声越来越近,严朔看向舒璇的眼神也越来越淡漠。
这场教训结束,闹剧也该收场了。
忽然,脚步声从另一方向传来,不像少年那样轻快。
陈宗平的声音在楼梯回响:“舒璇,我说到做到,你还真不怕死——”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也在呼唤舒璇:“舒璇,抱歉我刚批注完你的稿子,稍迟了会儿——”
走廊东西,舒璇和严朔站在中间。
左边是陈宗平和小弟。
右边是皮主任。
陈宗平和皮主任大眼瞪小眼,凝固在原地。五秒的僵持后,走廊里爆发了轩然惊天波浪!
“陈宗平你个混球,你还学会调戏恐吓女生了——你给我站住——”
走廊里震响了恐龙奔袭般的节奏!
严朔在原地,诧异地感觉身边一阵狂风拂过,然后听见女生忍不住的笑声。
舒璇悄悄捂着嘴回头,忍不住的笑意溢出在严朔面前。
“我刚去交校本的时候,顺路去了趟英语办公室。老皮之前让我代表年级去参加英语演讲比赛,早就想约我讨论了。我就和他说,长廊的这片露天椅子不错,适合大声演讲,我就在这儿等他。”
严朔站在原地,放空似地顺着笑得两家绯红的少女点头,眼睁睁看着这个少女又挂上那得意洋洋的神情,拍了拍他肩膀——哦,没拍着。
舒璇尴尬地拍了拍空着的手,仰起头:“我聪明吧?”
严朔仓皇点头,捏住书包就要从她身侧穿过:“嗯,这下没事了。”
“诶,等等!”舒璇伸出手,将他拦下,“我还有账没和你算呢。”
严朔瞳孔微缩,苍白的指节突出,指甲嵌入掌心:“你说。”
少女像是看透了他,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笑容,慢慢悠悠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翘起个二郎腿。
严朔的表情渐冷,顺着她坐下:“你记了我的什么账?”
舒璇忽然冷哼了声。
哗啦啦——
书页在空中飞舞,狠狠砸到了他面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校本就写了两题。”
在严朔忽然懵懂的眼神里,舒璇将笔拍到了他面前。
“想要我罩?”
“现在,写。”
13. 第 13 章
天色渐晚,教学楼的灯光在晴朗的天空下亮得刺眼。
东西连廊本来就少有人走,只余下一盏孤零零的灯罩在少年的头顶。连廊之下,从食堂回教室的学生络绎不绝。
舒璇小跳步地走回来,看到少年仍乖乖在原地,眼睛笑弯了:“写了多少?”
严朔重重吐出一口气,坐直了。
舒璇过来张望了眼,发现他写了四分之三。课本不在身边,他也没地方查上学期没学会的公式,可即便如此,他也能凭新课推理出一些题目的解法,将作业写得七七八八。
舒璇收起他的作业:“行,也差不多,尤老师应该也能看到你的态度。晚自习前,我帮你放到办公室。”
严朔长舒大气,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二十五了。
“今天这么晚回家?”
“我和我妈说过了,今天在校晚自习。”
刚才她趁他写作业离开,就是去吃晚饭的。
严朔哦了声,起身甩上书包,才迈出一步,一条手臂再次横亘于前。紧接着,亮晶晶的眼睛又眯起来了,看上去在打什么主意。
他无奈地拖动嘴角:“怎么了?”
舒璇从校服怀里掏出了本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我刚去把上学期的物理笔记复印了。”
纸张还带着校服烘出来的热意,夹带着奇异的味道钻入他鼻腔。他低头看着这一沓复印纸的厚度,良久才应了声。
舒璇:“我很相信尤老师。她让你当副课代表,不仅仅是为了激励,而是她真的看出了你的潜力。你真的很聪明,只是失去了段时间。”
严朔忽然抓紧了这本笔记,指节发白;他猛地将书包拉链拉开,一把将它塞进书包,然后闷头绕过舒璇。
“哎?”舒璇转身,但严朔已经冲出去了,她只好垂眼,拍拍手,“行吧,今日爱管闲事的指标达成。”
第二天舒璇并没有在严朔的课桌上看到自己的笔记复印本。
每天的作业他倒是都写了,只是做一大半空一小半;叫人既挑不出多少态度毛病,但也看不出有多少后来紧跟的认真,程度精确而微妙得过分。
这一周,陈宗平倒是再也没在他们门外出现过了。
“严朔,你听说了吗?”舒璇转身趴到他桌子上,眨巴着机灵的眼睛,“老皮说只要我出了任何事,那就认定是他干的。他非但对我构不成半点威胁,还得保护我呢。”
严朔沉默地点头。
舒璇眼珠子一转,凑近了问:“你看笔记了吗?”
严朔翻页的手稍停,没抬眼:“没。”
其实看了一页。
少女的字体既端方又灵动,转折又圆又柔,像她本人一样,是谁见了都会新生欢喜的字;收笔却顿挫有力,也像她本人一样,是见了谁都会炫耀笔劲的字。
幼时母亲在教他书法时说,古人见字如晤,瞧见了字,就像看见了人。
那密密麻麻、讨人欢喜又肆意张扬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
周五放学推开门时,屋内的热闹与他无关。
严朔站在门口,看到满屋子追泡泡的小学生,慢慢弯腰脱鞋子。
“哟,表哥回来了。”舅妈抱着小侄子,“严朔啊,今天旺旺的同学来家里玩,稍微吵了点,你别在意哈。”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扫过空无一物的餐桌,食物残渣刚被擦干净,桌子表层还泛着水光。
进房间,包才放下,他就看到出门时还正放着的那沓纸现在被翻了过来,上面印着个脚印。
他猛地将笔记翻过来。
幸好,正面没事。
然而,翻到正面时,那一行行整齐的女性字体带着亮晶晶的眼眸闯入了他脑海。明朗而舒展,规矩但灵动,美妙而诱人极了。
可他耳边却是幼儿刺耳的尖叫,舅妈和舅舅在客厅里哄着小孩,笑声越来越大——
“你们动了我东西?”
客厅里的热意随着他的参与被按下暂停。
舅妈抱着小侄子,回头温和地笑笑:“肥皂水在最上面的柜子,就差一点点,我看这高度正好。你不会生气的吧?”
还没等严朔说话,舅舅就自顾自接上了:“他像他妈妈,怎么会生气呢?”
舅妈拉过旁边两个被吓着的小孩:“对啊,哥哥不会生气的,没事,继续玩,旺旺妈妈给你们去拿果冻。飞飞,上次你妈妈说你喜欢的是这个对吗?”
……
他们可以自顾自地暂停、开始、将他当做一段不参与进去的附加程序,在不经意的摇一摇激活后点叉自动关闭。
砰!
大门重重地在身后关上。
孩子的哭闹只暂停了一瞬,紧接着继续在客厅里爆发。
舅妈有些心虚地看了眼:“他没事吧?”
舅舅无所谓地摇摇头:“没事。我们做的够好了,他开口要什么,我们缺过他吗?倒是他爸爸,上个月过节多打了五万块来,这个月就只有基础生活费了。这么大个老板,斤斤计较,给他儿子的钱都不够给外面的女人买件衣服的。”
……
七点半,家庭的晚餐早已落幕;周五晚上的聚餐吹水才拉开序幕。
陈宗平换了身运动服,蹲在街口,见到严朔时蹦了起来:“幸好我今天也没吃饭,吃什么,走!”
另外两个小弟表情愤愤:“早知道老大请客我就不吃晚饭了。”
严朔拿下巴指了指远处:“你们不是早就想吃湘味烧烤了吗?”
“这家可不便宜啊,”陈宗平上下打量,嘿嘿一笑,“看来那天我替你被老皮骂的半小时不白骂。”
一群人吊儿郎当地朝着开在商铺一楼的烧烤店摇摆过去。
走着走着,陈宗平才发觉不对劲。
他凑近了问:“你哪里不高兴了?”
严朔眼神厌厌:“不高兴个鬼。”
陈宗平一拍手:“瞧,你平时又不这样说话。我懂了,你今天叫兄弟们出来是来散心的。”
严朔不说话。
陈宗平心知肚明:“行,今天陪你喝两杯?这回不到超市买了,就在饭店点小麦果汁,让你狠狠出血。”
他们挑了张靠玻璃外窗的桌子。
一落座,严朔就闷头点单。他抬头:“你们家特色什么?”
服务员:“您可以试试我们新推出的二十倍辣羊肉串。保证正宗湘味!”
“行,这个来十串。”
林城沿海,口味清淡;林城人吃辣的水平都挺一般的。
旁边的小弟们纷纷掩嘴:“看来是有心事要狠狠抒发一下。”
“诶?这不舒璇吗?”
严朔垂下的眼睫忽然一颤,仰头靠后恹恹看向玻璃幕墙外刚换上白色毛绒外套的少女。
她穿着白色毛绒绒,带着白色毛绒绒的耳罩,就连手套都是个白球。
舒璇正和陈宗平隔着玻璃大眼瞪小眼,手指狠点,一副势不两立的味道。
明明到这商场是为了给王嫣过生日,舒璇才刚吃完晚饭出来,就撞到看到严朔和这群刺头又在一起。
她气得从正门大步进来:“你们怎么又在一起?”
小弟们四下张望:“怎么了,关你什么事情?”
舒璇:“我……”
“哦,你罩着他啊?”陈宗平学会了抢答,“我今天单纯约他出来吃饭,多友善啊?不碍着你罩他吧?”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着个大盘子到他们旁边:“您好,您的五瓶青岛和十串二十倍爆辣羊肉串。”
众:“……”
舒璇盯着那盘子东西。说是肉串,更像是一坨坨纯红的辣椒粉和水裹成了泥在签子上。
她再次指向陈宗平鼻子:“你这还不是欺负人?”
陈宗平:“……”
他悄咪咪望向严朔,眼皮抽搐:我是不是又要再扮演恶人了?
从舒璇走进来开始,严朔就低着头,少女清亮的声音像她的字一样明媚地跳跃在他脑海里。
可是一翻转,就是那叠笔记背面的脚印。
他忽然无力地撑到桌子上,表情无辜地望着舒璇,嘴角笑意无奈:“课代表,他们今天叫我出来,我也不好不出来,是不是?”
“他们逼你吃这个?还喝酒?”
“是啊,不吃完不给我走呢。”
舒璇看着那几瓶啤酒,和一摞看着就能让胃着火的羊肉串,走到严朔身边将他拎起来。
陈宗平对严朔的意图极为敏感,一把拉住舒璇:“这花钱点的,你别浪费啊。这搁店里卖就是能吃的东西,又不是毒药。你要罩他,那替他吃啊。”
舒璇停住了,眼神很犹豫。
小弟们在一旁煽风点火:“老皮说,我们再找你麻烦就要我们好看。这样吧,我们就单纯请你吃个串,这酒放一边去,就不算找你麻烦了。”
舒璇犹豫地指了指:“十串?”
陈宗平肯定地点头:“吃完。”
不论是少女放弃后的垂头丧气,还是她硬着头皮上之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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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得花容失色的狼狈模样,都能将那该死的明媚给摘出去。
严朔忽然在沉默中笑了出来,眼眸的黑意毫无波澜,轻推了她把,给了个狡猾的台阶:“走吧,没必要总是……”
“行!”舒璇一口答应,让几人都蒙了。
难道她特别会吃辣吗?
舒璇将围巾摘下来,坐到他旁边:“我,我帮你分担一些,不保证啊。我俩把这吃完就行了吧?”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斜瞥了下严朔,凑过头去。
“我可不是白罩你的。”
严朔表情未动:“哦?”
舒璇自有打算:“我替你吃一串,你欠尤老师五次满分的作业,没满分就顺延。就这么成交了,你没机会讨价还价,感谢我吧!”
店内环境嘈杂,为了让严朔听清,她的声音没有压得很低,连带着旁边的人也都听见了。
几人忍不住笑出声,只能装深沉,拿手罩着下半张脸。
耳语时少女气息轻吐,些微绕过耳垂。严朔眼中情绪绕得愈发复杂,最终却只剩下了个“嗯”。
“那我开始了!”
舒璇将手套和耳套摘下,什么话都多说,拿起那一串红彤彤的东西往嘴里塞,动作之流畅让人误以为她就是十足的湘妹子。
下一秒,她的表情就扭曲了起来:“嘶——”
一桌子男生捂着眼睛:真没眼看。
陈宗平小心翼翼偷窥严朔,后者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不敢往她那儿投去一眼。
“水,水——”
严朔没抬头,只是给她递了个杯子。
“再来点,再来点——”
忽地,严朔站了起来,让舒璇热泪朦胧地仰头,含糊不清地问他干什么。
严朔径直从桌边离开,但没一会儿就坐了回来。
舒璇拿冰冷的手冷敷自己滚烫的两颊,嘴唇微微犯肿:“才吃了半串。”
忽然,她的手里被塞进了个纸盒饮料。
一盒草莓牛奶,还贴心地已经把吸管插好了。
牛奶可比水解辣。舒璇立刻大吸了两口,顺着草莓牛奶将第一串的后面几块咽了下去。
陈宗平等人紧盯着她,看到她将第一根签子霸气甩在桌上时还不住鼓掌。
进度才十分之一,少女已梨花带雨,双颊绯红。
可桌上的气氛却像是被她点亮了。
明明是在被为难,少女却愈发明媚了。
舒璇的手正要去拿第二串,忽然有只手按住了剩下的全部签子。
桌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严朔就拎起第二串风卷残云般将它消灭了。可这还不够,他放下签子,随手倒了杯冰水,接二连三地拿起剩下的几串,面不改色地让桌上剩余的骇人红色越来越少。
舒璇拿冰水杯敷着,眼睛越长越大,歪头看向严朔。
后者什么话都没说,脸甚至都没有泛红,动作行云流水。
陈宗平尝试着拿手指沾了下底盘上的调料,一舔,眼泪险些喷涌而出。他颤抖地看向还在解决最后一串的严朔,嘴唇颤抖,在桌面底下发了微信。
陈皮:[老大,你不是想多逗弄一下她的吗?]
只是想逗弄一下而已。
想看她的仓皇无措而已。
但为什么没有坚持到最后呢?
严朔放下最后一串签字。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端起水杯,只有颜色过于红润的嘴唇才能告诉别人他刚才进行了怎样的挑战。
舒璇在旁,既庆幸又害怕,甚至有些懵懂和疑惑。她知道自己肯定吃不完十串,但也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可没想到自己只发挥了这么点力量。她比谁都知道这辣的厉害,看向严朔时异常害怕,甚至担心这辣伤了他的脑筋才让他这样不知疼痛地快速吃完。
“严,严朔,你没事吧?”舒璇连忙在桌上翻找,忽然发现刚才那盒草莓牛奶还剩一口,恍然无措间递了过去。
严朔毫无顾虑地接过,下意识将最后的甜牛奶卷入喉咙,微微张口,声音卡着压抑。
舒璇声音带着哭腔:“我,我能够再帮你一点的,你没必要——”
“我不想多欠作业。”他的喉咙全哑了,眼睛眯成细长一条,忽然,他捏紧了手中的牛奶盒子。
这才发现,只是她刚才喝过的吸管。上面的齿痕清晰可见,两重层叠。
刚才还未见的红意顿时染上他的面颊。他侧目看向舒璇,猛地将牛奶盒扔掉,严重黑色井水像是终于有了涟漪。
14. 第十四章
舒璇成功将人从烧烤店里“领”了出来。
寒风一吹,她缩紧脖子,但旋即想到身边的“可怜人”只穿了件薄风衣,于是担心地看他。
可严朔好像对室外的寒冷毫无感觉。
脖颈裸露在外,在路灯昏暗的光下仍能看出些许红色。
舒璇慢慢抬头,视线顺着脖颈、下颚流转到脸颊和眼尾。
严朔低头咳了声,被她露骨的视线挡回了视线,只用余光瞧了她眼,喉结微动:“干什么?”
“你的脸好红,是还没解辣吗?”
严朔忽然咳得更加剧烈了,甚至将脸别到另一边,良久才平息下来,支支吾吾地嗯了声,将风衣的领子立起来盖住自己的半张脸。
舒璇忽然拉住他的袖子,将他拽在街角:“等等,我想去便利店。”
严朔“哦”了声,低头看她拉着自己的手,像是在问“你去便利店与我何干”。
舒璇一歪头,挑眉:“你得有点被罩的觉悟。等自己的老大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好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像是被冷风吹醒了,任由舒璇将自己拖了进去。
“草莓牛奶还是香蕉牛奶?”
“随你。”
“北极翅还是牛肉丸?”
“不知道。”
“金枪鱼饭团还是奥尔良鸡排饭团?”
“别问我。”
舒璇从货架后面钻出了个头,皱眉怒骂:“我在问你,认真点!你老大我有选择困难症!”
严朔撇了下嘴角,侧目不去看她:“草莓牛奶,北极翅,金枪鱼饭团。”
马尾辫顿时甩了起来,快活地奔到柜台前结了账,然后招呼他:“快帮我一起来拿!”
严朔慢悠悠地踱步过去,一只手将她满怀的东西都捞了起来:“你怎么买了两份?”
“自然是和你一人一份!”
“我?”
“不然呢?”舒璇自然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用眼神逼迫严朔坐在对面,“我吃了一串胃就烧得慌。你别和我装没事人。吃点碳水和蛋白质解解。”
严朔还没回应,面前就被塞来了饭团、关东煮杯子和一盒草莓牛奶。
他手都没从口袋里伸出来,舒璇已经将自己那份的包装都剥好了,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挑眉反问:“怎么?还等着我帮你弄好呀?”
“没……”
“真是的。”
说着舒璇风风火火地将他面前的草莓牛奶的习惯摘下,塑料纸窸窣,吸管插入,然后将牛奶盒子推到他面前。
严朔盯着草莓牛奶,视线自然地转移到了吸管口上——
眼前忽然闪现了烧烤店昏暗的灯光,以及灯光下那两排交叠的齿痕。
他的耳朵又没来由地被层惹人心烦的粉红色躁动寄生。耳边舒璇的疑惑声才起,他猛地抓过桌面的饭团,像是要将自己满心的情绪给压下去,用食物塞满快要溢出来的不安。
热乎乎的碳水落肚,终于激活了麻木的消化系统,让一整晚都没进食的饥饿感重生。
两人都没吭声,直到牛奶盒的吸空声戛然而止,才再抬起头。
严朔闭眼,吐出胸中长气,冷静下来,一睁眼就看到她餍足的表情,忽然想起:“你不是才给人过生日,吃过一顿晚饭吗?”
舒璇先是理直气壮,但当目光扫过桌上的包装纸,声音越来越低:“刚才吃得太辣,胃不舒服,再吃点中和一下也是正常事……啊,这都快八点了吗?”
她脸上的表情逐渐惊慌,像是回味过来了似的,眼睛慢慢瞪大,最后剩下了句“完了,这个点加餐要胖死”。
轻笑蓦然响起,藏在便利店甜美的女声播报中,隐秘却清晰。
舒璇忽然认真地盯着他。
直率的眼神让严朔惊醒侧目,顿时挂下嘴角,说了声“谢谢”。
空气静着。严朔推桌起身。
“等等。”
“你还有事?”
舒璇抱着手臂,眼神露出几分不遮掩的狡猾,反问他:“难道不是你忘了事情?”
严朔脸色格外冷峻,难免因为过往经验而对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孩抱有警惕,用目光在两人之间划出了界限来。
果然,女孩的笑容收敛不住了,朝他勾勾手指。
“刚才我替你分担了一串,所以你欠尤老师五次满分作业。”舒璇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抽出配套的袖珍笔,“来,写张欠条。”
-
林城一中在老城区,往东北走是热闹的街市,往西南走过两个街区则是一整片老旧写字楼和小商业综合体。
这附近学校多,一到周末,旁边写字楼里补习班人流往来不息。
周六,天还蒙蒙亮,一众背着书包的疲惫学生之间突兀地出现了群吊儿郎当的男生。
他们穿过整排“高考冲刺”“数学培优”,惹得路过上补习班的同学纷纷侧目。
台球馆里已经来了三个男生,可这群人大摇大摆地到他们的桌前,啪的一声将台球桌拍得震响。
那三人对视,不满地警告:“是我们先来的。”
“先来?先来就一定是你们的?”陈宗平啐了口,“这张桌子,只要我们来就是我们的。谁管你先来后到?”
那男生梗住脖子,撸起袖子:“你!”
“有话好好说!”台球馆的老板过来,拉住那几个男生,在他们耳边轻语了几句。
陈宗平满意地看着他们三个的脸色越来越白,享受着畏惧的眼神。
在学生多的地方开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不容易把人哄走了,台球馆老板松了口气,转头问陈宗平:“各位小祖宗,还和以前一样?影响了我生意得加钱啊。”
“这事儿现在不该问我。”陈宗平摇头晃脑,“我现在就是个打手,你得问我们老大。”
店主自然知道陈宗平的德行,诧异:“你老大?”
他的目光顺着视线落到人群最后的身影上,眼睛越瞪越大——这个新面孔看上去书卷气可不轻,与周围的人相比,异常文质彬彬。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严朔早就自顾自地开始摆弄杆子,在台面上比划了,目光沉静,侧脸柔和。
他说话的语气也淡淡的:“那就和以前一样吧。”
店主如释重负,心想自己遭陈宗平他们那么久的罪,终于能解脱了,连忙应声,甚至还多送了个果盘。
可还没一会儿,新顾客刚推门进来,看到最中间那张桌子就呆立住,不敢往前走了。
这两个女生后退了步,像是被店里的人吓到了,瑟缩着朝店主尬笑:“我,我们好像走错了。”
店主疑惑,一转眼,就看到刚才还书生相的少年半个身子坐在台球桌上,眼神既嫌弃又阴冷地打量小弟们的球技,切水果的小刀像笔似的在被纱布缠紧的手指间像蝴蝶似的飞转,锋利的刀刃将纱布割出一道道口子,若一失手就会飞出去。
他安静的眸子含着戾气:“废物,这种球都打不进。”
店主:“……”
果然人以类聚,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陈宗平将小弟推开,自己上场。他一边瞄准,一边闲聊:“老大,昨天晚上这顿烧烤没吃完,你可得补我们。”
小弟收起杆子,连连点头:“对啊,这舒璇也太烦了。老大你还要一直装下去逗她吗?”
“你这不废话,”陈宗平白了他眼,“为了博取信任,老大帮她忙、写作业,不继续下去看她笑话的话,这不亏了吗——对了,昨天她说吃一串欠五次作业,老大你打算怎么办,真要兑现吗?”
严朔转刀的手停下,忽然想到昨天鬼使神差画下的押,烦躁地将刀一扔,从桌上跳了下来。
“要兑现的话,我今天会喊你们出来玩?”他冷哼了声,“她能拿我如何?”
众:“不愧是老大!”
忽然口袋一阵震动。
小弟的吵闹间,严朔下意识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微信页面。
页面上,和“星”的对话还停留在半夜两点。
初一:[/转账20元]
初一:[谢谢,便利店不用你请]
他专门半夜发消息,舒璇肯定睡着了,隔着一夜的对话接续不起来,他也不用费心想回复。
但这一早上的手机震动就都有可能是她起床后的回复。
只是早上的那么多次震动,要不是10086,要不是快递公众号消息。
严朔舔牙,无奈地低头笑了声,将手机熄屏放回口袋。
可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下。
他不再被烦事打扰,但刚重拿杆子,手机又震了下。
星:[/接受转账]
星:[/图片]
图片上白纸黑字:
“我必须完成五次全对的物理作业,若没完成则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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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延续,在未完成期间如果出现态度问题,则属于违约行为,我愿意接受舒璇处置。”
行楷签名遒劲有力:严朔。
严朔在桌边低头,点开大图,身边小弟们的欢呼让他下意识熄灭屏幕。
陈宗平转头,忽然疑惑:“你怎么了?要不让老板开个空调,耳朵都冻红了。”
严朔眼神忽然犀利,冰凉的手指捏住耳朵冷却躁动:“没事。”
昨天真是昏头了。
这种丧权辱国的东西都敢签——写“作业欠条”这件事本身,比浪子回头、放弃炫酷自由更加让不良少年不齿。
幸好除了舒璇,也没人知道。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星:[周一我来检查你作业/笑/笑]
星:[温馨提醒,这次的作业需要用到上学期最后两个单元的知识,你需要留出时间看网课自学才能写完哦/玫瑰]
烦死了。
严朔推开陈宗平,拿起杆子,瞄准白球,重重地推出,将台球打出了冰壶的气势。
才放下杆,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星:[违约的话,我会把欠条发到班群里的哦/玫瑰]
严朔忽然呼吸放缓,眼神又深又狠,看向身旁这堆小弟,再想到那如割地赔款似的欠条。
忽然,众小弟听到一声清脆的啪嗒声,转头一看,严朔将杆子往架子上一扔,冷脸坐到沙发上,拿出蓝牙耳机。
陈宗平:“怎么?不玩了?”
严朔恹恹:“你们水平太差,没意思。别管我了,你们自己玩。”
陈宗平:“那行,你刷视频吧。”
严朔余光扫了眼,周围还有两桌客人都沉浸在球桌中,而这群小弟从上周的电竞比赛谈论到最近大火的女主播,气氛正热烈着。
他将抖音划到后台,把手机屏幕横过来,点开长视频网站。
搜到了合集。
但上学期最后两个单元是什么?
他眉头再皱起来,重新竖过手机,开始搜索上学期课本的电子版。
“草,你也关注她了!我上次就刷了个气球,她后台还私信感谢了,比其他主播超值多了。”
“那我也去试试。这个能加她微信吗?”
严朔找到网课合集里的对应章节,点进去后按了两下加音量的键,中年男人一本正经的嗓音终于超过了少年们的调笑。
“你们平时怎么都看这种,就我一个天天看游戏吗?我真他妈太用功了。”
“我也看。最近有啥主播能带水友上分的?”
他们几个没长性,比分还没翻几张,人早已各自捧着手机开始扯犊子了。
严朔刚想再按音量键加大声音,余光忽然扫到在桌边回头看自己的陈宗平。
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严朔手指一点暂定视频,将左边耳机扣下来侧耳:“什么?”
陈宗平也走了过来,提高声音:“我刚问你,你在看什么?要不我给你推荐两个主播?”
不过两步距离,再近一步就能瞥到手机屏幕上肃穆的蓝绿黑板了。
严朔忽然熄屏,将手机倒扣在自己膝盖上!
他动作之丝滑让陈宗平伫立原地,眼珠子飘向那手机,表情在刹那间发生了复杂而奇妙的转化:一开始似乎是诧异,紧接着是思索,最后转变为恍然。
谁没干过背着家长玩手机紧急掩饰的事情啊?
这反应,没人比他们熟悉。
“你是我们老大。”陈宗平格外熟稔地坐到沙发上,贴着严朔,眉飞色舞,“都是兄弟,有什么可藏的?”
严朔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手机。
如果翻过来,人脸自动感应亮屏时视频网站的“正在播放”标题会露出来。
陈宗平凑近了:“这么不信任兄弟?那肯定看的不是游戏,是什么?”
严朔扯了下嘴角:“关你屁事。”
陈宗平顿时心痛:“老大,这种事情总要分享的吧。布丁露露?小花仙?还是团播频道啊?害,没关系,我们都是一路货色。”
严朔听到耳边和倒豆子似的飘过一圈陌生名字,重重吐气,再抬眼时眉梢抽搐,隐约有了“杀心”。
陈宗平却毫无察觉,最后见他没反应,猛地拍了一下自己大腿,和醍醐灌顶似的,连忙凑到严朔耳边。
“你该不会……在看那个吧?”
15. 第十五章
严朔起先还没听明白,他眉头轻皱,眼神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盯了陈宗平的脸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陈宗平话里的意思。只见他的脸颊稍稍一抽,语气里满是嫌弃地吐出两个字:“傻逼。”
陈宗平却丝毫不在意严朔的态度,反而兴致更高了。他身子往前一倾,嘴角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反问:“你这么鬼鬼祟祟的,不在看片,难不成还在看网课啊?”
严朔听到这话,顿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能化作一阵沉默。他被说看片时,神色镇定,半点脸色都没变,可此刻,不知为何,竟微微咬住了下唇,那模样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
陈宗平一看严朔这反应,以为自己猜对了,一脸鬼笑着又凑近了几分,那表情简直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到底在看什么啊?真的是网课?”那股子追问的劲头,就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严朔被他问得烦了,索性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头也别向一边,赌气道:“在看片!行了吧?”
哪知道,陈宗平一听这话,顿时咋咋呼呼地惊呼起来:“果然,我说的没错!藏着掖着,这么小气!”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夸张地挥舞着双手,那大嗓门儿,引得其他几个同学也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严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无聊透顶。”
可陈宗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发现”里,根本没在意严朔的不满。他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藏着哪个小众‘老师’不肯分享出来啊?”说着,脸上还露出一副极其猥琐的表情。
二十年名师物理张老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变了个性、减了个龄。严朔实在没办法,为了赶紧打发走陈宗平,只能敷衍地描述了下:“穿白色条纹polo衫的那个。”
这一下可把陈宗平弄了个一头雾水。他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地念叨着:“polo衫?这是什么时候的潮流,我怎么不知道?欸,你们知道吗?看过吗?”
严朔趁着陈宗平与众人交谈的间隙,悄悄往台球馆门口走去。终于,他成功摆脱了那片喧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他顺势掏出手机,屏幕上正好弹出两条消息。
星:[怎么不回复?]
星:[作业加油/努力/努力]
台球馆内,陈宗平他们的哄闹声依旧不断地传出来。
远处男生们的哄笑与调侃络绎不绝,严朔的脸和他的名声一样越来越黑,指尖敲在屏幕上时都带着股劲儿。
初一:[知道了。]
他一把将手机翻过来,瘫坐在沙发上,仰头拿左手遮住了上半张脸。
-
严朔回家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入了地平线。天边那一抹残红,像是被岁月遗忘的伤口,散发着微弱而凄凉的光。反正这家人也不会给他留筷子,来去自由,也没牵挂。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
钥匙在门锁里转动了一圈。没反锁。门才刚打开一条缝,里面的声音就漏了出来。这间房子里很难得聚齐这么多人,几道声线相互叠加,就充斥每一寸空间,只漏一缝就能听得听出来者是谁。
“你这挺着个大肚子来,不容易吧。”说话的是严朔的舅妈。
“预产期就在后面几天,所以我今天想来把事情都安顿好。”孕妇轻抚着肚子,声音平和,只有养尊处优才有这样的语态。
“你放心吧,我们都有数。”严朔的舅舅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他的眼神闪烁不定,双手不自觉地搓动着,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
孕妇从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放在桌上:“这里是二十万,我不想我坐月子的时候,以及宝宝百日宴的时候,弄出什么不愉快。还有,别和严朗平说。他给你们的抚养费,照样不少。”
严朔的舅妈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桌上的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这样我们也放心了。”
握着门把的手指猛然抽紧,骨节苍白突出,像是要将门把手上的铁锈泥给压入掌心。少年下颌线绷紧,在隐隐透出的那条光亮下,眼神毒得像是被女巫的绿魔药给淬过,嘴角颤抖,最终却勾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对这个充满虚伪和贪婪的世界感到无比的厌恶。
隔壁邻居正好上来,转头看到门口的少年:“你不进去啊?”邻居的声音打破了严朔的沉思,他抬起头,看了邻居一眼,没有说话。
屋里的人顿时噤声转头。与此同时,防盗门被一脚恶狠狠地踢开,砰的一声重重撞到墙上再弹了回来。
少年双手插袋,眼角吊着,肩膀一高一低满是痞气地踏上的“欢迎回家”的地毯,在众目睽睽下漫不在乎地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泥脚印,从房里将包掏出来,再到厨房冰箱里摸出瓶冰可乐,然后噗嗤一下拧开了盖子。
坐在客位上的孕妇尴尬地转头,捋顺侧分的卷发,语气柔和:“严朔你回来啦?刚才的话……你如果听到了什么,那都是误会,别多想。”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和不安,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多想?”严朔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你放心,我对你没指望,半分不会想,你爱生几个、分几份财产不关我事。又不像某些人,那么值得人嫌弃,自己亲妹妹被她男人气得生癌去世,还为了两块臭铜板争着帮杀妹仇人、上位小三解决拖油瓶。”
严朔的声音冰冷而又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人都骂得脸色青绿。
舅舅眼睛一瞪,蹿了起来:“你个兔崽子吃我的,用我的,你再说一遍?”舅舅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仿佛随时都会冲上去给严朔一拳。
严朔又从冰箱门的隔层里抽了罐啤酒装进包,耷拉着眼皮毫无波澜:“你朝严朗平讨几倍抚养费来还房贷的时候,也能这么硬气就好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轻蔑,看着舅舅就像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舅舅气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
砰的一声。防盗门再次重重地砸上。
三月的第一周,春天的影子只存在画报里,寒风似乎还没收到春天快要过完的消息,刮得过路人面颊生疼。
严朔走在街头,寒风如刀割般划过他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
他在昏暗的路灯下漫无目的地游走。脚步刚要迈出灯光范围走入阴影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地方去了。
除了后巷的杂物堆。
铁门嘎吱一声,惊扰屋檐吊着的裸露灯泡在寒风中摆了三摆。
严朔坐到杂物堆上,打开微信。
陈宗平在哭他妈又扣了一整月的零花钱。
两个小弟在晒和高二学姐女友的人生四格大头贴。
……
严朔单手从包里将啤酒拎出来,中指一撬,绵密的泡沫伴随着滋啦滋啦的泡沫声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语给压了下去。他干脆关掉手机,安静地在凛冽的风里干吞苦涩的啤酒。
那帮兔崽子喝酒纯属跟风装酷,喝瓶雪花都得兑两盒优酸乳,美名其约调酒。他们根本还没到欣赏碳酸和苦味的时候。
“哈——”他像广告发出喟叹,凉风顺着口腔灌入,把最后那点热意都挤压跑了。
忽然,微信消息提示又跳了出来。
他斜瞥了眼,没点开,却知道好像只有一个人会找自己。
星:[我忽然想起,之前给你的笔记复印里面有一整块补充内容。]
星:[那块东西不学懂的话,这次的作业也很难拿满分。]
星:[我自己也得复习。]
星:[喂,要不我给你讲一遍,既让你学会,也当我复盘?]
严朔垂眼捏着啤酒罐,冷然地将手机屏幕熄灭。可下一秒,贸然响起的微信视频铃声响彻整片巷道!
他放下罐子,脑子里只闪过一瞬的“作业欠条”,便立刻点了绿色按键熄灭恐怖铃声。
少女明朗的大脸顿时怼到了屏幕上。
“晚上好!”舒璇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捏着笔,“咦?你那里怎么那么暗?”
严朔一个头两个大,挪到了灯下面,才照全自己的脸:“喏。”
舒璇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认真和专注,仿佛此刻她的心中只有学习这件事。
“行!你那两个单元学完了没有?学完的话我来讲一下附加板块。”
“你那儿有笔吗?我怎么感觉你蹲着?”
“行行行,这个角度好,光看得清楚。我这儿的画面你看的清楚吗?”
……
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安静中炸响。严朔连忙调低音量按键,然后像提线木偶一样,按照舒璇的指使调整角度,时不时单字发音糊弄她的提问。
忽然,她声音里的跳脱少了一大半:“严朔。”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舒璇的声音越来越沉,回绕在他耳边,最后宛若空灵。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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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璇用围巾将自己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一手举着手电筒,一手拎着防狼喷雾,背后还有个鼓鼓囊囊的包。
后巷冬天的夜晚,静得甚至没有蝉鸣。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未知深度的海,光照过去却照不清楚,而头顶间隔十几米的裸露灯泡更像让周围都蒙上了纱。
“没事的舒璇。”舒璇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现在都2024年了,林城治安那么好。”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坚定和勇敢。
“最多是个劫财的,谁怕他们啊。”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舒璇忽然停下脚步,五官蜷缩一起,仿佛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忽然她舒展开来,像是打完了气:“加油,舒璇!”
“最近十七中那群瓜皮被打得都和被招安了似的。这么早就回家,这片地方连人都没了。”
远处沙哑的男音在格外寂静的夜里回荡,混杂的脚步声稀稀拉拉,顺着巷道墙壁逐渐传来。
舒璇脸色刷白,小心地望着声音来的方向,偷偷地躲到墙角。可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丝毫没有从岔路离开的架势。而身后也没地方可藏,若是漏了脚步声,对面不免发现她是落单的一个人。
舒璇紧张地握住防狼喷雾,四下张望。巷道里铁门直立,左右都难以区分方向,她只觉得这地方眼熟,还来不及多想就推开一条小缝,钻了进去,重重合上铁门!
忽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帮她将铁门给抵住。
舒璇背对着人,双眼瞪得老大。她闻到了些许陌生的酒味,但是眼前这只看不太真切的修长大手却又很熟悉。
男生声音略哑,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来了?”他的呼吸轻轻拂过舒璇的耳边,带着些如气泡一样的痒意。
舒璇听到声音才舒出一口大气,软下肩膀,转身看向少年:“幸好,找到你了。”
严朔的面颊因为啤酒而微红,眼睛却仍那样半垂,看上去冷漠又淡定:“找我做什么?”
舒璇瞪他:“你被冻出病了,自己没感觉?刚才视频里都那么明显了!”舒璇的眼神中充满了责备和关心,她伸手摸了摸严朔的额头,试图感受他的体温。
严朔沉默不语,今日的呼吸比平时要重,微微吹拂过少女两颊的鬓发。
就在这时,铁门外陈宗平他们的晃悠声慵懒传来。
“刚才是什么声音?”
“有人吧。不过这个点来这里的大概是迷路的路人。”
“太无聊了——”
铁门里,舒璇大气不敢出。严朔却自然地起身,从旁捡起包:“你想让我医院?”
见外面人走了,舒璇才纠正:“不是想让你去医院,而是陪你去医院。”
“陪”让严朔肩膀一紧,下意识地摆摆头。他看到少女在昏暗灯光下如蒙着层光纱的脸,模糊之间眼神却又狠清晰,果真像个小太阳似的又暖又热,在这个时节里似乎能捂热一切东西。
他的目光却反而冷却了下来,走到她身后,低头在她头顶投下一整片阴影。
“你,你干嘛?”舒璇被严朔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和不安。
“你一个人跑出来,不怕这里有危险?”严朔的声音低沉而又严肃。
“我机灵,而且说好得罩你就不能袖手旁观。你看,我这不就躲掉陈宗平他们了吗?”舒璇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缓解紧张的气氛,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
“可你没有躲掉我。”严朔的声音仿佛威胁。
舒璇朝他露出不解的眼神。可少年只是低头,用又哑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以平日里全然不同的语气说:“万一铁门后的我,也是和陈宗平一伙的。你怎么办呢?”
舒璇仰着头,视线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像是察觉到这种可能性背后的绝望,旋即皱紧了眉头。
严朔直起身子,低头笑了声。
咚!
一记栗子拳重重砸到了他后脑勺上。
严朔皱眉回头,语调提高:“你干什么?”
舒璇刚完成“跳起来打人”的成就,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拳头,然后没好气地对他说:“我发现你这人很喜欢故弄玄虚、装神弄鬼诶。”
严朔耷拉下眼帘:“嗯?”
舒璇从口袋里摸出了张纸条,在严朔忽然瞪大的眼睛前晃了晃。
“我有底牌,才不怕你和陈宗平一伙的呢,”她笑狡猾地眯起眼睛,“你要是和他们一伙,这张欠条不会让你更加丢人丢大发了吗?”
16. 第十六章
严朔眼角猛地抽动了一下,恰似一阵寒风吹过,搅乱了他内心的平静。昏黄黯淡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瘦长,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寒冷的夜色冻住,寂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不许走。不然的话,你的欠条……”舒璇瞪大双眼,眼神中满是坚决,大声喊出这句话,清脆且透着强硬的声音,恰似寒夜中一道锐利的闪电。
严朔的身形猛地一滞,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停在了铁门之前。
他缓缓闭上眼睛,紧抿着嘴唇,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前你好像说,只有写作业态度不认真才会公布欠条。你在耍赖。”严朔微微低头,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对舒璇出尔反尔的不满。
“对啊,我就是在耍赖。”少女一边轻快地摇着脑袋,一边晃到他身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她脸上洋溢着一抹狡黠的笑意,“都说了,我是在‘罩’你,只有大哥才会罩小弟。你什么时候见到大哥那么知书达理、天天守着规矩的?”舒璇歪着头,嘴角上扬,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一本正经地说着。
严朔扯了下嘴角,扯出一个极为敷衍的假笑。他这才如梦初醒,恍然意识到自己仿佛一脚踩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已然上了这“贼船”。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暗自思忖,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再是他能肆意逗弄她了。
“行行行——这么冷的天气你在想什么——”舒璇伸出手,一把拉住严朔的胳膊,眼睛里满是担忧,那股子力气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周围的寒意似乎都被她这股热情驱散了一些。“走,我们去医院!”
严朔一身浓烈的酒气,脚步虚浮地走进医院。医院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而刺眼,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看着他年纪不大,身边又仅有一个年轻小姑娘陪着,护士站里负责量体温的值班护士不禁多留意了几眼。当护士接过临时病历,目光落在上面的瞬间,眉头立刻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小姑娘,你们都未成年啊?”护士阿姨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人,眼神中满是审视,那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仿佛在审视一对偷偷溜出家门的小情侣,“家里大人知道吗?”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严肃。
舒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熟透了的红苹果,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慌乱。她慌乱地摆着手,连连摆手,动作幅度很大,连忙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我和他,是大哥和跟班的关系。”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严朔,眼神中满是焦急,生怕护士阿姨误会了他们之间纯粹的情谊。
护士听闻,嘴角微微下拉,脸上顿时露出一副“你当我傻?我也是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表情。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单子扯给舒璇,同时小声叮嘱道:“小姑娘,安全要管牢的。”
舒璇的脸愈发红得厉害,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下意识地揪了把严朔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求助,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说话!
可就在这时,她才惊觉严朔眼神朦胧,原本就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此刻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呈现出一片空白。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仅剩下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舒璇的心猛地一沉,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惊恐,她立刻低头看向护士刚写的体温单,看到上面“40.3摄氏度”。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她来不及多想,连忙伸出手,用力扶起严朔,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两人一瘸一拐地朝着输液室走去,每一步都迈得艰难而沉重。输液室里的灯光柔和了一些,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到了输液室,在把严朔的胳膊搬到垫子上准备绑止血带的时候,严朔已经虚弱得如同一个任人摆弄的娃娃,毫无反抗之力。他的上下眼皮不停地磕碰在一起,眼神迷离,仿佛陷入了半昏迷的迷糊状态。
负责打针的护士年纪比他们大不了两岁。她自然地招呼道:“快把你小男朋友的手按住。他这样握紧拳头,要回血的。”
输液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嘀嗒声。舒璇不动,小护士也不动,两人大眼瞪小眼,小护士甚至要将“你怎么这么扭捏”给写在了脸上。
舒璇看她的表情,脸刷地一下又红了起来,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满是窘迫。她连忙摆手,手臂在空中慌乱地挥舞,“我,我们不是情侣,我不太合适去抓……”
然而,小护士却一脸早已看开的表情,这种年纪的小孩子顾虑最多。她眼睛弯弯,根本不管她的辩解,只是催促道:“快点,他要睡着了!”
舒璇的脸烧得滚烫,这种热度不仅仅是因为护士们的调笑,更是一种后知后觉的微妙情绪在心底蔓延。她沉默着搬起严朔的手,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输液的手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掌心被轻轻捏了下,那一瞬间,那种奇异的微妙感觉像是一道电流,从后背猛地窜上了后脑勺。
她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着了火一般,凑到严朔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放开我的手。”此时,输液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她紧张的呼吸声。
严朔挣扎着睁开一条细细的缝,眼睛里透着迷糊与疲惫,轻轻“哦”了一声,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蝇的嗡嗡声。这一声回应,才让舒璇脸上的红色稍稍褪去了一些,不至于彻底透出来。
刚把人搬到座位上,舒璇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那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输液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电话那头传来中年女声,严肃而又关切:“你今天晚上还回不回来了?”
舒璇的眼神瞬间闪躲起来,眼神游移不定,小心翼翼地说道:“妈妈,我今天能在王嫣家过夜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与祈求,眼睛时不时地瞟向严朔。
女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语气依旧严肃:“这可是门禁。”
舒璇再次看了下严朔,此刻的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如纸。舒璇咬着下唇,眉头紧皱,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终于还是坚定地说道:“对不起,下不为例。”
王嫣爸爸妈妈经常出差,家里只有个特别和蔼好说话的奶奶。舒璇和她早已对过口供,她坚信绝不会出现意外。这样的话,她也能在这里待到天亮。毕竟那几大袋盐水,差不多要到那个时候才能输完。
挂掉电话的时候,舒璇抬头,正好对上老护士和小护士的目光。只见她们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像看戏一样瞧着这边。输液室里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们脸上,映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舒璇只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又红到了耳根,她慌乱地站起身,身体微微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都误会了。”
小护士掩着嘴,轻笑出声,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都懂的,还是你们年轻。”
或许是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都如同在狂风中呼喊,无济于事,舒璇干脆闷在原地。
输液室的空调开得很足,暖烘烘的热气弥漫在整个空间。舒璇撑着头,眼皮越来越沉重,整个人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她无意识地转动着脖颈,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不经意间,将目光朝护士台的方向投去。她看着护士们脚步匆匆,手中忙碌地整理着药品、记录着数据,动作熟练且有序。期间,她迷迷糊糊地叫护士换了几次液。窗外,夜色慢慢褪去,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最后一次,她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透过窗户,洒在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那金色的阳光,如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她转过头,惊喜地发现身边的人也醒了。
舒璇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严朔低头看着手机,神色平静,语气沉静得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有一会儿了。这包刚挂上没多久就醒了,睡不着。”
舒璇伸出手,想去探探严朔的额头,感受一下他的体温是否已经降下来。严朔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下意识地往旁边回避,眉头轻蹙,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可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舒璇冰凉的小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前。这一触碰,却像是点燃了一桶炸药,严朔的耳缘瞬间染上了一抹红色,他的眼神慌乱地闪躲着。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一把拍掉舒璇的手,动作有些急促:“这样不好。”
舒璇声音低得如同蚊子嗡嗡,却又带着几分无奈与不甘:“反正不管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严朔手中的手机屏幕。她先是微微一怔,脑袋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眼睛也随之睁大了些许。
只见屏幕上,老师正在讲解着复杂的知识,画面清晰,声音也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又转头看向窗外,清晨的雾气还如一层薄纱般笼罩着大地,整个世界都还沉浸在一片朦胧之中,而严朔竟在这时候就开始看网课了。
舒璇的眼中满是诧异之色,像是看到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微微张了张嘴,轻声说道:“你居然这么用功啊?”
严朔的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随口应了一句:“闲着也是闲着,没什么事可做。”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更何况,只有尽早把五次作业都做完,才能尽早摆脱这堆积如山的学习任务,早点脱身。”
舒璇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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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地在眼眶中转动,嘴角高高上扬,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她的手臂轻轻碰了碰严朔的胳膊,带着几分亲昵的语气说道:“那……要不要我来辅导你一下呀。”
严朔这才抬起头,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可就是这一眼,让舒璇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一般。女孩顿时嘿嘿地笑了起来,她双手一拍,兴奋地说道:“你包里有草稿纸吗?我可翻啦。”
话音刚落,她就以极快的速度从严朔的包里掏出了纸和笔。接着,她将头凑到屏幕前,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公式,一边认真地点头,脑袋有节奏地上下晃动,一边用手中的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这儿上课的时候老师还补充了一个公式,应该是这样的,你把它加进去——当然啦,不写也没关系,我给你的笔记复印件里都有这个公式的。”
就在这时,输液室外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那身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却莫名让舒璇觉得十分熟悉。她的身体瞬间紧绷,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屋内的两人,脚步猛地停在了输液室门口。他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镜在鼻梁上轻轻滑动,透过那镜片,满是惊异的目光直直地朝屋□□来。随着他的打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诧异,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是……舒璇?”一个略有老态却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舒璇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化学老师正佝偻着背,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旁。
此时,时间还不到七点,输液室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几个通宵输液的病人,几乎看不到其他身影。值班台上的护士也是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在这样安静又略显冷清的画面里,舒璇和严朔两个凑得如此之近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难免会惹人注意。更何况,舒璇可是被学校里各大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化学老师对她再熟悉不过了,绝对不会认错。
可是现在,这个让每个老师都无比放心、成绩优异的才女,怎么会和那个看上去性格沉闷的小子头凑在一起呢?
化学老师的心中顿时涌起无数疑问,他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胸膛微微起伏,目光紧紧地盯着两人。
“你俩是一中的?!”化学老师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打破了输液室里的寂静。
输液室里的舒璇像是被电击中了一般,身体猛地一颤,几乎立刻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连忙转过头看向化学老师,双手也不停地摆动着,手臂在空中慌乱地挥舞,嘴里急切地说道:“不,不,李老师您……”
话还没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心里暗叫不好:完了,这一张嘴就露馅了。
“舒璇。”化学李老师立刻就确认了她的身份,迈着大步走进了注射室。他的目光在舒璇和严朔身上来回打量着,眼神像探照灯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面色变得越来越复杂。
舒璇想要躲开老师的目光,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的肩膀微微下沉,试图将自己藏起来,可是环顾四周,却发现无处可躲。再看看严朔,他被输液的盐水限制在了座位上,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化学老师快步朝他们走近。
舒璇心急如焚,脑子飞速运转,连忙狡辩道:“李老师,我们都在校门外买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才来挂水的,这才碰巧碰上。我就想着等同学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她的语速很快,像是连珠炮一样,一口气把所有话都说完,试图让老师相信她的解释。
李老师像是早有准备,要抓个现行似的。他的动作极为利落,每一步都迈得又快又稳,不给他们任何调整的时间和空间,也根本不听舒璇多余的解释。几乎是眨眼间,他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刚一站定,他便表情严肃地开口问道:“你们俩凑在一起到底干什么?”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给人一种压迫感。
从始至终,严朔都表现得十分镇定。他的手一直放在腿上,没有任何动作,手机屏幕依旧维持着正常运行的状态。
李老师原本以为他们凑在一起是在偷偷看什么爱情电影。他的心里已经闪过了好几种可能,做好了低头一看就人赃并获的准备。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时,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像是要把屏幕看穿一样,怎么都没料到,两个青春期少年少女聚在一起,所看的,竟是个穿着白色polo衫的老头。
正巧,二十年物理名师张老师正放下粉笔,笑容满面地朝镜头挥手:“同学们,下节课再见!”
17. 第十七章
清晨,城市还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街道上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严朔背着书包,脚步匆匆,在早读铃声即将响起的那一刻,踏入了教室。
讲台上,一堆物理作业乱糟糟地摊着,书本、练习册随意地堆叠在一起,显得很不寻常。
严朔皱了皱眉,目光在那堆作业上停留了片刻,便走向自己的座位。刚坐下,他不经意间瞥到左前方空无一人的座位。
“真罕见,她竟然都迟到了。”朱家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惊讶。
严朔没有搭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心里也涌起一丝疑惑。
这时,小王奶奶捧着课本走进教室,她是来管理英语早读的。一看到讲台上那一堆杂乱的东西,她立刻开口:“物理课代表,快把作业都整理好交到办公室。”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应声。
王嫣满脸疑惑,她张了张嘴,似乎想举手提醒老师舒璇没来,但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众人的视线在沉默良久后,从舒璇的空位转到了后排。在众目睽睽的逼迫下,严朔无奈地站了起来。
原本什么作业都不交的人,竟还有今天。
严朔走上讲台,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作业,脸色越来越黑,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他不情不愿地将作业一本本整理好,抱在怀里,走出了教室。
刚出教室门,迎面正好撞到个熟悉的身影。
“哎哟,哪个不长眼……老大?你这是乐在其中了吗?”陈宗平揉着额头,看清是严朔后,眼神落到那摞作业上,逐渐变得古怪。
严朔眼角抽搐下:“为了获取舒璇的信任而已。”
陈宗平挠挠头,一脸不解:“这都多久了,还得装模作样吗?唉,老大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严朔闷头冷脸绕过他,加快了脚步。
他心里只想着赶快把这债还完。
这欠条多留一天,他就少一天安生日子。
好在,严朔很确信这次作业简单,自己肯定全对。
第一节课结束,他一手撑着脸,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仍空着的座位,心里想着:怎么还不来。
他还等着在欠条上画第二笔。
这时尤姜抱着批完的作业走进来。
“严朔,你帮我发一下卷子。今天舒璇请了病假,你得多做一点了。”
百无聊赖地在指尖飞旋的圆珠笔啪嗒一声落到了纸上。
-
舒璇是快到校的时候感到不舒服的。
她只觉得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好不容易走到校门外的馄饨店外,她再也支撑不住,只能扶着桌子休息。馄饨大婶看到她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十分心疼,赶忙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迷迷糊糊间,舒璇被送回了家,陷在温暖的被褥里。冰凉的体温计从口中被抽走,紧接着,耳边传来母亲严厉的声音:“三十九度七,今天在家吧。”
舒璇无力地闭上眼睛,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混沌中飘荡。过了会儿,瓷碗搁在唇边的冰凉唤醒了她。她睁眼,看到的是母亲严肃的面孔:“我就说,回家晚,还动不动晚上出门,不生病就怪了。”
舒璇心里不服气,她觉得这两者之间没必然关系,可她实在没力气争论,只能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将药喝了。她一边喝,一边听着妈妈的唠叨。
“老师让我用试纸给你测了下,是流感。”
“最近流感高发,老师说流感必须在家留观三天,以防传染。这几天你都别出去了。”
“下周就是月考,你还三天不去学校,不拖累学习就怪了!”
舒璇的头埋在碗里,闷声不语。她心里满是委屈,觉得自己只是着凉了,却被母亲说得这么严重。
“这学期一开学就不那么听话,这还得了?”
“再下去,手机也别用了,我每天下午来接你放学,哪儿都不许去!”
舒璇忍不住抬起头,委屈地争论:“我只是着凉了而已,没必要这样。”
母亲没想到她还有力气还口,原地瞪大了眼睛。良久,她面色铁青地说:“你不注意身体,影响了学习,怎么没必要了?”
“不会影响的……”
“那行,”母亲将空碗接过,起身毫不留情地离开,“我就看你下周月考,要是因为这三天休息落下功课而没得第一,以后你就得听我的,手机别用,晚上也绝不可能出门了。”
舒璇闷闷地陷到了被窝里,委屈地用被子蒙上了头。她想到前几天,小王奶奶说这周要加速练习概要写作重点技巧;数学老师说年级里要提速,实验班第一个月就要将一整本学完;化学更是离谱,上周就将一整册学完了,也不知道这周会不会再加速……她越想越着急,顶着天旋地转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趁母亲不注意将手机拿进了房间。
可,有谁能帮她呢?实验班的大家都乖得很,不会带手机去上课。
她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手指在一个个名字上停留又滑过。
-
上课前,化学李老头在台上调PPT,一节课的PPT竟然有65张,台下的学生们不禁倒吸冷气。
有人举手:“李老师,上次不是说这回月考只考到第三单元吗?”
李老头推了推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片,一脸疑惑:“谁说的?我不记得了,我说的难道不是全考吗?”
下面众人一片哀嚎,大家都被这突然增加的考试范围弄得措手不及。而化学竞赛选手则各个面露喜色,朱家伟尤甚。他开始盘算一门化学能拉他总分多少,上回因粗心多扣了多少,这次能再提几名。
严朔罕见地在座位上等上课,目无焦点地转着笔。
“月考后尤老师肯定又要按成绩换座位。”朱家伟还朝他显摆,“这回我肯定得往前移,和江平安当同桌去。舒璇可得退下来和你当同桌了。”
严朔将笔一停,紧紧攥紧了笔杆,冷眼瞥他一眼。朱家伟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赶忙闭上了嘴。
忽然,严朔校服口袋里一阵震动。他掏出手机,看到是舒璇发来的消息。
星:[严朔,帮帮我。]
严朔自然地要拒绝,但又想到了什么,换了回复。
初一:[不白帮。]
他还没输完自己的条件,舒璇就抢先一步。
星:[给你抵消一次。]
他弯下眼睛。
初一:[OK]
初一:[要我怎么帮?]
聊天框的那头良久没回话,像是在思索。终于,舒璇发出了灵魂提问。
星:[你会记笔记吗?]
严朔手边的课本一本比一本干净;至于笔记本,左手的那本是用来打草稿的,右手那本混杂着上学期的语文、英语、化学和地理笔记,每门课都没记多少,龙飞凤舞的短语混杂在一起,有时一页上能记五种不同的科目。从小他就不是兢兢业业读书的选手,能不能学好全看是否愿意动脑子,让他动笔那是万万不能的。
他撇了下嘴角,将这唯二的本子合上,脑子里浮现出朱家伟的嘴脸和抵消一次的诱惑。
初一:[会。]
星:[这三天的所有课程,都记一下笔记。然后拍给我好吗?]
这时,李老头敲了敲黑板:“好了,上课了,今天内容多,都跟上了。”
严朔望着屏幕上的PPT,脸色前所未有得冷峻。他重重舒出一口气,直起背,拿出本子翻到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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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页。
PPT全屏播放,他也落笔。
然而,第一笔他都写不下去。
舒璇想要的笔记,是什么样子的?少年将前额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像是遇到了比物理更难的题目。不由地,他的视线落到了课桌桌肚里。
舒璇的物理笔记复印本,正躺在那儿,几乎没有被翻过。
严朔眉头微蹙,不情愿地打开复印本。他照着舒璇的思路分成了三级,用汉字、数字和罗马数字罗列,拿黑笔写主体,拿红笔划重点。
第一页笔记很快就成型了。严朔看了眼讲台上口若悬河的李老头,低头掏出手机,朝笔记拍了照。
初一:[/图片]
初一:[这样可不可以?]
屏幕上,一行醒目的消息跳入他的眼帘。
星:[你太棒了!!!!]
兔兔亲亲.gif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可就在下一秒,抓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不自在地拖动了下座椅,那座椅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在这安静的课堂上显得格外突兀。
忽然,一声沉闷的哼声从他身边传来,那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不悦。
严朔下意识地转过头,想要探寻声音的来源,却只见朱家伟满脸怒容,双眼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
还没等严朔反应过来,朱家伟已经像弹簧一样猛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手臂高高举起,大声喊道:“老师!”
他的声音在这原本安静的教室里如同平地惊雷,打破了课堂的宁静。
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激情授课的李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话语瞬间戛然而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朱家伟面色如常,腰杆挺得笔直,一副“正义伟岸”的模样。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地打起了报告:“严朔不仅带手机来学校,还在课堂上玩手机,影响了我学习。”
收手机这件事,原本是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的任务,任课老师们平日里大多懒得去管这些风纪琐事。可在课堂上玩手机,这无疑是戳中了他们的逆鳞。
李老头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眼珠仿佛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一般,恶狠狠地朝着严朔一指,厉声喝道:“是你吗?站起来!”
严朔冷冷地瞥了眼朱家伟,那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厌恶。随后,他双手用力撑着桌面,动作缓慢而沉稳,慢慢地站起身来。
李老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严朔。片刻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里想着:这是个老问题学生了。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没好气地打发道:“不愿意学也不要影响别人。给我站到后面去!”
被手指着,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严朔却没有流露出几分情绪。
他干脆利落地拖开椅子,那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在这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划破了空气。他慢悠悠地转身,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转身一把将桌上的本子和笔拿上。这个举动让李老头疑惑地歪了歪头,心中暗自思忖:上课罚站的刺头本来坐着也没花几分心思读书,站着也就站着了。这人拿本子干什么?
严朔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教室最后面,往毛毡板报上一靠,将本子垫在自己左手小臂上,动作熟练而自然。他微微低下头,用牙齿咬住笔帽,轻轻一拔。他做好了准备姿势,眼神专注。
他幽幽地半抬眼,目光扫过一脸莫名其妙的李老头,心中涌起一股不耐烦。他冷冷地开口提醒道:“我已经站到后面去了,你能快点继续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