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从误入诡异福地起》
1. 再正经不过的店
“今天是穿越的第三个月零二十七天,依然没法想起更多上辈子的事。放我的那只盒子,也没有新的变化。有一个客人光临,询问了她的意见,改良了两道招牌菜的配方。”
“穿越第三个月零二十八天,没有客人光临。手画了一些传单跟小孟在巷口和菜市口分发。”
“今天没有客人。清理了大堂东南角一处新发现的蜘蛛网。抓住绀绿十二条腿蜘蛛一只,放养在空的牲口棚。”
……
“没人来。”
……
“今天有客!”
“……还不如无。”
*
“黑出奇了还不点灯?一进你家饭馆都以为我瞎了。”
“咱们哥几个可是冒着大风险来这杀人凶手开的店一探究竟,就拿馊茶招待?”
抱月宗山下凡人城池,城内一条小巷深处,呵斥和玩笑声从破旧的饭馆传出。
饭馆外春雷闷响阴雨如幕,饭馆门头悬挂古拙苍黑的牌匾,上镌褪色模糊的三字:
千口馆。
离得极近才能在这阴天辨出牌匾上“口”的右边是个未,往匾下大门进,如先前传出的抱怨声那样,尽管有光从门窗透入,饭馆却像是以门窗为口把光吞掉消化的兽,里头黑得看不清人面。
“来了来了,贵客久等!”光带影子摇晃,跑堂点了油灯,步履蹒跚地送上。
“跛子,小心点。”有人伸手去接,跑堂连连道谢。
“哎哟!”伸手的汉子大叫,猛一推,跑堂连人带灯摔在地上,不呼痛,不作声。
“嘿这小跛子,脚瘸,眼也瘸了?烫着爷了,你们掌柜是不是姓沈哪,喊她出来道歉。”
“道了歉哥几个今儿还要问问姓沈的,是不是诚心做生意?对面巷口常老板的一品楼,又是开胃小菜又是美人奉酒歌舞,你们呢?什么拿得出手?真就让咱们哥几个这么干坐着?”
“跛子会学狗叫吗?来声听听。”
“不吱声是吧,给爷装聋是吧?”浓须大汉将残茶往跑堂脸一泼,“帮你洗把脸!”
又将茶杯一掷,正中跑堂柔软腹部,跑堂忙接住茶杯,那汉子则扭脸大喊:
“姓沈的给爷滚出来!爷倒要看看是不是个真瞎子?!不然怎么招这种倒灶玩意儿在店里!”
“出去。”灯座在木桌砸出闷响,已爬起来的跑堂少年擦掉脸上茶水,“滚出去!!不做你们生意!”“嘿——”
“怎么了这是?客人且慢动手。”语速虽快,声音却给人一种主人脾气很好很稳定的感觉,随这话从暗里飘来一阵十分诱惑的异香。
“小孟年少气盛历练不够,一时不慎冲撞各位,沈某代他赔罪,今天的菜钱给几位免了。”
出来的年轻掌柜穿得破旧干练,长发以布带束齐。身量矫矫,但从毫无喉结的平滑颈部看绝不会错认性别。一张笑面规整如绘。
“掌柜的?”
“小孟,去歇会儿。”
“可他们!”
“交给我招待。去后边帮我收拾一下灶台,去吧。”沈眷长得很算清拔俊丽,可惜面无半分血色,纵带笑,昏暗里瞧仍略嫌阴森,“没事的,放心。”
“四位大侠乃是今日首先光顾本店的贵客,又给本店提了不少宝贵意见,沈某这个做掌柜的十分感谢,特给诸位添送卤味鲜汤,保证诸位一尝难忘。”
盛放四碟一盆的黑木盘大而沉,沈眷单手端得稳当轻松,膂力似异乎寻常。
香从盘中传出,沁人脏腑,勾人心魄。
“还站那干嘛?”吞口水声混着催促声响起,“上菜呀!”
四个碟子一一上桌,每只雪白瓷碟各自盛放一段赤红舌肉。
深紫经络呈树枝状爬满舌肉表面,酱汁淋漓似血断舌宛如新切。
“蜗角牯舌?哟,这算难猎的野味了,你这小身板还有两下子?”
“酱的颜色真怪真渗人。”
汤是盆鱼头豆腐汤。
四人鼻孔大张,鼻翼不停翕动:
“鲜,有点鲜……”
白豆腐环绕硕大鱼头,同样很大的鱼眼圆睁,沉重死气滞在眼里。
鱼唇大张滑落赤酱。断头下一圈鳞泛着生铁色泽的幽冷光芒,却无人挑理鱼鳞没刮净。
黝黑汉子沾沾鱼嘴将指尖送入口,轻咂:“真是辣酱?还以为什么呢!”
“能是什么?小店做得可是再正经不过的生意。”
“香、真香!”浓须大汉飞快给自己来了一碗,呼噜喝下,没尝细就要再盛。
“等会!”边上黝黑汉子眉心一紧,放下勺伸开两只胳膊。
一手死死按住左侧人盛汤的手,一手搭上浓须大汉肩膀:
“老张——”
一拍仿佛惊动了什么。
浓须大汉忽惨叫,碗落地。
“啪!”
“老张?”
“啊、啊啊!”
盯住双手,浓须大汉痛到说不出话,只是哀嚎,眼珠似要脱眶——手上溅满淋漓刺目的血,掌心躺着一截猩红断舌。
“老张,你咋了?”
黝黑汉子和被他按下的人满脸不解。
“我的嘴……血,血啊!你们看不见吗!”黝黑汉子对面,喝下一口鱼汤的人亦大叫。尽管不似浓须大汉般话都说不出,却也脸煞白手狂抖,片刻他滑到地面,捂着肚子和嘴打滚。
“姓沈的!你往汤里放了什么!”
黝黑汉子怒目相视,甩了甩头,起身就是一招擒拿,却被沈眷反攥手腕砰地按倒在桌面:“放开、呃!疼……我们……可是抱月宗高仙师的人!沈眷!你敢下毒?!”
“早这么直接不就好了?直接地冲我来,别带上其他人。”沈眷的笑已经消失,“我可没下毒,我是帮你们治病。你们的嘴和舌头不能好好说话,为了治好只能全割掉。”
“咕、咕咚、咕咚……咳、不、不要!咕咚……”
“自己喝不舒服?非要喂?你也体会一下痊愈的快乐,”将剩下的鱼汤往黝黑汉子嘴里猛灌,沈眷贴近他圆睁双目,“我看你的同伴们已经爱上了!”
“呃!我……舌……”沈眷手放开的瞬间,黝黑汉子紧捂上嘴,磕磕巴巴地,“姓沈的……你死定了……高仙师……绝不会放过你!”
“他何时放过我了?我的饭馆变成现在这惨样,什么原因,你不知道?!”
声气和眼底凶光无遮无饰,便如铁水溅在冰雪,一下冲没了沈眷走出时的清沉气质。
“你一个凡人,仗着略懂拳脚……竟敢动仙师的人?!你找死!告诉你,至多三日,高仙师便可功晋出关,到时且看你怎么死!!你……还在落月城里开黑店!青鳞卫……会把你的头,挂在菜市口示众!以儆效尤!”
“李哥,你,你们,你们的嘴和舌头都好好的呀!”
没喝汤的脸色惨白。
“你们没发现自己还能说话吗?啊,这都咋了啊?真撞鬼了?”
“平常老做亏心事,早晚有天鬼敲门——这位贵客,你说是不是?”
三人都在地上翻滚,沈眷看向了最后一人:
“你是自己喝呢还是要我伺候?”
……
给失去反抗能力的四人一一灌酒,待四人因恐惧和疼痛昏迷,沈眷把四人抛至巷尾阴暗处。
灶台被小孟收拾得很干净,沈眷回到厨房,揣起盆自己早上烙的饼,手一按坐到灶台上,摸出干冷的饼开始啃,她并非故意自虐,而是因为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如嚼蜡,加热不过令硬蜡变成软蜡,不值浪费薪柴。
这具身体失去的可不只味觉。
醒来时,沈眷脑中仅有上辈子高中生活的片段,以及关于死亡的记忆。
自己是刚高考完的准大学生,还没来得及体验据说很美好的大学生活,就死在十八岁生日后没几天。
为了从失控的车前救下一个女孩,自己被撞死。而那女孩并非陌生人,是病友的女儿。
可具体什么病进的医院、认识了病友?不记得了。
关于这具跟自己前世一模一样、连小腿上痣的位置都一样的身体的主人,除了面对炊具的熟悉感能推出大概是个厨子,其余信息都空空如也;自己的记忆也疑似在穿越中损失,惨成这样还不止。
应该说,惨的,才刚开始。
醒来见到的一直照顾原主身体的简姓老人,千味馆原本的老板,是个脑子已经糊涂了的老婆婆,关于原主的过去一问三不知。
半月后,简婆婆去世了。
千味馆留给了她,店里原本的大厨,当了她半个月老师的吴师傅,跟她一起料理完简婆婆的后事,便请辞而去。
接着,冬去春来的三个月,千味馆忽然来了一批又一批寻事的盲流混混。
他们并不伤人,也不损坏财物,只是要么用言语恶心食客,要么向其它食客乱抛瓜子皮花生壳,要么装酒醉吐一地秽物,使店内臭气熏天久久不散。每次来捣乱的都是新面孔,小孟拦都没法拦。
开在对面巷口的一品楼,则是对千味馆而言的第二重打击。
老食客评价她做的菜比曾经的吴大厨“少了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又道一品楼的徐大厨手艺非凡,“比不了你们千味馆原来的吴师傅,却胜你小沈师傅三分”。
没有美人奉酒歌舞,厨子手艺还差了点,菜价却定得差不多,食客自然都被吸引走了。一品楼做着不赚钱的生意,仿佛只为挤倒千味馆而生。
第三重打击,是忽然起的流言:
“上次在千味馆吃了顿饭,当天晚上就梦到了简婆婆,第二天便大病一场,邪门!”
“我听说,简婆婆并不是寿终而死,是另有隐情,所以留在自己的饭馆不肯走呢!”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吗?自从那沈老板接了千味馆,店里总有点阴阴冷冷的。”
“啧,那什么沈老板,根本是突然冒出来的吧!之前没见跟简婆婆来往过,却说是什么亲戚?得是多远的亲戚哪?隔得远,情分肯定没多少,简婆婆别是被她给……”
等账房也忍受不了愈渐微薄的薪水请辞之后,沈眷便只剩下零星的前世记忆、一具没有味觉但是拿着炊具就能做出合格菜饭的身体、一家破旧的小饭馆、还有,小孟。
正想着小孟,沈眷就瞧他走了进来:
“吃饼吗——要加热吗?”
“不用不用,冷的有嚼头,谢谢掌柜的。”
“那茶烫伤你没有?”
“哪儿能呢!掌柜的别担心。”
看小孟吃完了饼,沈眷让他自己去柜里拿钱结工资。
“我本想再忍忍,至少忍到你找好下一份工再跟那高仙师翻脸,可他们实在逼人太甚,竟对你动手——”
沈眷脸上表情幅度不算大,唯有瘦削腮部猛地绷出锋利的线条,吐出一口气方继续:
“莫名其妙,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修仙的?难道他曾经装成凡人来我们店体验生活?苍蝇被他有仙气的口水迷住,在他吃一半时飞进他的碗?!”
“我不走……”
喉结滑动一下,小孟忽然放大了点声道:“我跟您说实话吧掌柜的!”
“嗯?”沈眷一愣。
“其实……我一直没去找新的活儿。我不怕他们,掌柜的你别赶我了!”
“我还以为什么呢。要真想好了,不赶你,你还有一晚上时间好好想,过了今晚可能你想走都走不掉了。”
“走不掉了?!掌柜的,那四个人,你不会真把他们毒死了吧?”
“他们只是喝醉了乱叫而已,明天要真有青鳞卫上门,可别说不该说的。我说走不了了,不是怕青鳞卫抓,是不知道他们背后那个高仙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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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者不可在城内屠杀凡人,可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呢,你怕不怕?”
知晓千味馆可能要面临强大修仙者认真起来的针对,小孟依旧不愿离开。
看着他眼神,沈眷没再说吓唬他的话,也没再提要他走的话。
见小孟离开厨房去歇息,只剩自己。沈眷放下空了的饼盆,摸了摸食指上形似一只小黑兔的图案。
“城主府近日,想聘一个会烹灵馔的厨子。”
“落月城是凡人居住的城市,城主却是一位散修,就是不知道跟那有宗有派的高仙师比,谁更厉害?”
“想来即便不敌,城主也不会差那高仙师多少——来店里捣乱的流氓此前一直不敢伤人,也没损坏店内财物,显然是不愿跟城主的青鳞卫对上。”
“若我能……”
沈眷抬眸,看向浮在半空的面板。
“本系统为■■厨神系统,将全力助您登顶■■厨道。”
“宿主信息”
“姓名:沈眷”
“体质(决定一切与‘肉身’有关的能力):F”
“精神力(决定一切与‘神魂’有关的能力):F+”
“精神污染值(污染值越高,正常的世界在您眼中异化越严重):0”
“生命值(为0时,您将真正地‘身死道消,魂飞魄散’):100”
“技能栏:”
“添香(熟练度:100%——熟练度越高,香气对它们的诱惑越大,请多多调制香气扑鼻的食物,提高技能熟练度!
100%熟练度奖励:无视‘肉身’之‘嗅’,直接作用于神魂!)
介绍:为食物增添摄魄之香。
条件:目标的精神力等级须低于您。”
看至这个技能的满熟练度,沈眷几乎热泪盈眶。“调制香气扑鼻的食物”,按字面理解可是大错特错。
这几个月,沈眷练技能时发现,用“添香”处理过的食物气味都很诡异,且熟练度越高,气味越黑暗诡异。
满熟练度之前,别说食客和小孟,狗闻到都跑老远。
沈眷不舍得浪费,基本自己吃了。
这么回忆一下,没有味觉,算不幸中的万幸,鬼知道这个暗黑技能做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味道?
“2.恐惧操纵(熟练度:--
该技能为特殊技能,来源于恐惧类‘不可名状’对您的咒言。
可对任意目标使用不受精神力等级限制,不计熟练度。
技能成功率仅与您的愤怒值和精神力等级有关:您对目标的愤怒值越高,成功率越高;目标的精神力等级高出您越多,成功率越低,最终成功率由二者综合决定):
目标食用以系统技能烹饪过的食物后,将成为‘食客’,您可以操纵‘食客’的恐惧。具体操纵方式多样,请自行探索。”
“洞天福地隐灵光,宝阁琼楼蕴瑞祥——上辈子看过小说的您一定知道,福地所在,就是机遇所在。”
“已通关福地:0”
“注:机遇与危险相伴相生,进入福地有死亡风险,请确保已做好准备。”
“您想要的一切,包括:烹饪媲美仙丹却无丹毒之灵馔的方法、没有五行灵根亦可修炼的办法、失去的味觉、还是记忆……都能在福地中找到。”
“是否进入福地:‘平安客栈’?”
“是/否”
“烹饪灵馔”是才刷新出来的,其余皆是沈眷曾有过的渴望。
这个■■厨神系统,真是对她的欲求了如指掌,可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想害她还是助她,她的选择都不会变。
是当个在修仙界最底层的凡人、一团连原因都没资格知道,就被修仙者拿来泄火的泥?还是赌上命争一线天机?不用犹豫,沈眷本就打算把添香的熟练度刷满便一探福地:
“是。”
失去意识只是一瞬间,再睁眼,已经在某间客房里。
“福地有规则限制,进入福地的仅是‘神魂’。完整的‘神魂’,在福地中将拥有完整的五感、内脏感觉、本体感觉……”
“探索过程中,系统将全程看护宿主的‘肉身’。”
“宿主探索到‘灵物’,系统将给出提示;宿主在福地中增强的‘属性’,将同步于现实。”
“探索超过一个时辰可选择退出;或系统判断‘肉身’面临危险,强制您第一时间退出。下次登入点在离退出点最近的‘空房’。”
“现在,您可以开始探索福地,寻找属于您的机遇了。”
沈眷扭头,后脑擦过柔软的枕面。枕面、床面都是绸缎的,视野里的桌椅茶具也很精致。
这是一间挺小的客房,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墙上挂了一排画,画多是人物画。
在两个靠床头的木柜子里搜寻一番,沈眷只找到书画和少许杂物。
书画杂物都没什么特点,唯一稍引她注意的,是一柄用黑布牢牢缠裹的镜子。
她本想着这镜子藏得谨慎,或许会是宝物,结果把黑布圈圈解开,发现除了镜面特别光亮干净外,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面镜子。
任凭她怎么检查,依然既没系统提示,也没发现什么机关、夹层。
再到书桌上检查,也没有特殊发现,什么秘籍灵丹都没有,这似乎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书生住的房间。
正准备换地方搜寻时,沈眷鼻子忽然一动。“嗯?”
“墨香味里,是不是有股腥气?”
沈眷弯腰爬到书桌下方,狭窄阴暗的空间内残留淡淡血腥。
也直至钻进这里,她才发现书桌边缘有处小小的机关。
拧转凸出的木钮,两块木板下放,这处形成密闭空间。
“机关是专供受伤的人躲藏用的?”
“木板上腥味好浓……这是——”
2. 兄台,没吓着吧?
手指触上木板时,忽然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是……字?”
沈眷凑近木板又皱眉迅速后撤,刺鼻血腥夹杂腐臭从字迹散发出来。
放弃在极暗中以视力细辨,她伸手一点点摸过那些字,有个别被划乱:
“不要看不要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来陪■来陪■来陪■不、不要、不要靠近■杀掉■”
除却这些混乱不明甚至自相矛盾的乞求,就是一个沈眷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抱月宗?”
刻这三个字时,指甲留下的字迹变得尤为凌乱,笔锋几近癫狂。略微凑近,能闻到它们散发出最浓重的血腥。“曾经躲在这里的人也跟抱月宗有仇?”
除却这些刻下的血字再无所获,沈眷最后走到茶桌,打开茶壶盖。
系统依然没有提示。
“想在出生点就发现什么宝箱,我也是有些高估自己的运气了。”茶壶旁边配着两碟茶点,点心上是放久了产生的干裂纹路。
沈眷想试一下技能在福地内能不能正常使用,刚对一碟茶点用完“添香”,就听到重重的砸门声:
“谁在里面?一零三的还是一零五的!”
砸门声越来越重,还加上了脚踹,更有一种奇怪的呼哧呼哧声。
“麻溜点滚出来……现在这间是老子的了!”话语中夹杂的,绝非正常人类的呼吸,更仿佛某种野兽的粗喘。
“跟我一样来这福地秘境寻宝的?要有个探查实力的技能就好了。”沈眷想着,看向用过“添香”的茶点。
“你大爷的!敢给老子闩门?活腻歪了吧?‘一零七’的现下可不在,‘一零四’的再也回不来了,没谁护得了你,还不滚出来,老子今天就撕了你的胳膊和腿添道下酒菜!”
“砰砰”的重踹和叫骂仍在继续。
沈眷端起茶点,轻手轻脚走近门,在外界兼具防止财气泄漏和阻挡邪祟双重作用的门槛,这间客房是不具备的,可能因为福地只有灵气没有俗世看重的财气、更没有邪祟存在。
把用过技能的那碟茶点放到门下的缝隙,沈眷耐心等待。
不过眨眼两下的功夫,外面忽然安静了。
接着是更异常的沉重喘息,伴随咽口水的声音。
“好香!”嘶哑的男声里添了痴迷,“什么味儿……”
不由自主寻找香气来源,门外的男人蹲下身,慢慢俯低了脑袋。
鼻子不停抽动,侧过头,视线刚瞄进门缝,男人就捕捉到了一张纸:“怕到话都说不出,写求饶信……”
手指摸到纸张的时候,男人目光不经意往纸张下方一瞥,呼吸停滞。
黑眼仁,尤胜纸面素白的白眼珠儿,缝隙里卡着一只凝视的眼睛。
“什么东西?”
异化男人坐倒在地,往后爬了几寸又勉强忍住。
细想其实是只极美的凤眼,黑白分明,唯独视线阴郁幽凉。
主要它是在门缝里,是猝不及防地映入视线,其内勾外翘,超乎认知的完美线条,反而给心脏带来针刺般的凉意。
“什么鬼玩意儿在里面?!滚出来!”
“这位兄台,真是不好意思,没吓着吧?”门开了,露出张皮肤雪白,五官精雕细琢的面孔。刚才那只吓人的眼睛此刻微弯,主人笑得挺和气,主动伸手拉起鼻孔和嘴都远大于常人的异化男人:
“我孤身一人又实力弱小,乍听兄台问责,似乎是我不小心误入了兄台的地盘?心中十分惶恐,举止失当,兄台可千万见谅。”
“少他么废话!老子最恨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站稳的异化男人听罢这话迅速恢复嚣张,盯着那碟茶点,他伸手一推,“问一句,你答一句。”
“是是。”沈眷顺他的力道踉跄两步,看着他完全走进了房间。
“生面孔啊。手里,拿的什么?”
“这个,”沈眷将茶点奉至男人手中,“我在房间里发现的。”
鼻孔张大到恐怖的程度,深吸口气,异化男人拿起一块糕饼,猛塞入嘴,边吃边含糊问:
“哪发现的?还有没有?你别是在我来之前偷吃了吧?”
说到最后,他的眼睛充血。
咀嚼糕点的动作变得更加夸张,异化男人看沈眷的目光像看碟子里的糕点。
“哪敢哪敢。喝点水,别噎着。”沈眷从茶壶里倒了杯茶递给他,注视着他把糕点混茶囫囵咽下。
“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异化男人舔着唇角的糕点渣,嘴角咧至靠近耳根。
“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怎么办?”沈眷踱到门边,“其实还有一碟,不过呢,可能没有这碟香。兄台将就将就?”
“很香!我已经闻到了香味,就在你的身上!”
男人的瞳孔放大到极限!
“你个偷吃还撒谎的完蛋玩意儿!必须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代价!”异化男人逼近,狞笑,“我要先吃掉你这张贪吃的嘴!再把你的内脏扯开,然后从你的肚子里,把你偷吃掉的那些美味一点点挖出来!”
“兄台,你这性子太暴戾了,笑得也太扭曲了,对我的眼睛很不好,”沈眷双手把门关严,闩紧,拇指摸了摸小黑兔,“真希望我做的美食能削减几分兄台的戾气。”
“眼睛?还敢提你的眼——”男人两边嘴角仍在持续上牵,弯曲弧度即将要超越人体极限抵达颧骨了,却倏然僵硬。
眼前的世界忽然发生不规则的扭曲。
男人揉了揉眼,又恢复正常。
区别只在于,之前那张带笑的脸孔消失了,靠门静静站着的是一个脸上长满眼睛的“人”。
“装神弄鬼!”男人猛扑上前,一拳击出!“老子什么没见过!戴个破面具想唬谁!”
怪物化作黑雾散开,男人眼前变暗。
“什么?”黑雾扩大,笼罩整间客房。
男人拧转脖子四顾,不知什么时候,墙壁,床上的被褥,地板,就连茶壶上,都长出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它们大小各异,形状却都一样。
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投来诡异的视线。
“这是什么东西?!该死,哪来的这么浓的阴气……”
男人手指微微哆嗦,胡乱摸着去找门栓。
手忽然抓到一把凉软圆滑的物事。
额角滴下冷汗,男人慢慢地低头。
数不清的眼球扑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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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宿主沈眷请注意!您使用本系统技能‘恐惧操纵’,收集到来自‘食客’的‘恐惧’!精神力增加!”
“‘食客’直接食用您烹饪的美食所产生的情绪、和您运用本系统技能使‘食客’产生的情绪,二者皆可以被系统吸收!请多烹饪美食,多使用技能,收集来自‘食客’们的各种情绪,它们将增强您的精神力,助您提升精神力等级!”
沈眷看着客房里疯狂甩动双手的男人:“为什么之前没有提示?那四个在千味馆捣乱的家伙,他们的不算数吗?得福地里收集的才行?”
没多久,就听见系统提示男人提供的恐惧达到上限,沈眷把脱力的男人打晕,从他身上搜出来不少零碎物品,其中有两样,在触摸时系统给了提示:
“物品栏已激活!”
“宿主请注意!恭喜您发现灵物:染血的‘人面桃花’(E-级)!介绍:一种附带咒言的妆粉,用于皮肤,有祛斑增色之效。”
“宿主请注意!恭喜您发现灵物:‘鹌鹑图扇’(E-级)!介绍:鹌鹑有期许平安的寓意,在危急时,您可用这把折扇护身。”
散发血腥味的妆粉、纸面青色霉点如星落的折扇,在系统那里,被鉴定为“灵物”。
相比之下,摸出来一沓纸钱似乎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福地——”沈眷的眉头拧在一起。
“徐公子?你回来了吗?”
一道温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之后是轻轻的扣门。
“你给囡囡带的胭脂很好用,我今日想请你听我的新戏,作为对上次那盒胭脂的答谢,不知公子是否有空?”
“来福地不是寻宝的吗,怎么还优哉游哉地听上戏了?”沈眷有些迷惑,“听声音很年轻,女儿才多大?胭脂?”
看着两样“灵宝”,沈眷陷入沉思,或许“听戏”也不是字面意思的“听戏”?而“胭脂”也另有玄机?
要不就是修仙者,年龄不能凭声音判断。把灵宝连同纸钱一起先塞进物品栏,沈眷走到桌前对另一碟茶点使用添香。
昏过去的异化男人说,这间房现在才属于他,就是之前房主不是他;加上再怎么看,异化男人都没有半分斯文相,与这房间格格不入。
女子口里的徐公子该是客房原先的主人。沈眷想起了之前那些画上盖的印:
“徐锦屏”。
原来那些技法十分精湛精美绝伦的画,都是房间上任主人自己的作品。
画上出现得最多的,便是一道烈烈红衣招展、两条雪白水袖生辉、宛若神仙似的倩影。
伴随红衣伶人出现的,常还有一名只画了背面的丱发女孩。
“这女子先前说听戏?多半是那红衣伶人了?”
“徐公子?你还好吗,怎地既不开门也不说话?”女子等了一会儿,轻轻低语,“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门拦不住她。
放在门缝的另一碟用过“添香”的茶点,也对这女子根本不起作用。护身的折扇已握于手中,沈眷用一种惊惶的语气道:“我不是徐公子……”
“从没听过的声音。”女声依算得柔婉,只隐隐多了丝警惕,“姑娘是谁?可是徐公子的朋友?方便的话,能否开门一晤?”
3. 榨取目标,发现
这实力很强的女子与“徐锦屏”是朋友关系。
房间里躺着的异化男人刚被搜过全身,一副饱受蹂躏的模样,藏也没地藏,要让女子不起敌意,不能让她站在异化男人那边,这染血的妆粉,或可做做文章……
至于自己,说多错多,还是当个被“顺手掳来、一无所知的受害者”最好。
“我不敢给你开门,我也不认识你说的徐公子,我是被一个男人打晕带到这里的……”
“别怕,姑娘,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
女子安抚了一番,又再三保证。
沈眷把门缓缓打开,露出半张脸,眼里是受过极大惊吓的神情,眸光颤动不定。
“妹妹,你有没有受伤?”
那与徐锦屏画中一模一样的红衣女子关切道。
沈眷摇头:“你进来吧。”
“卢雄?”女子走进房间,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异化男人,顿时色变,“果真是你!我早知你接近他是没安好心,现在可算露出真面目了。”
“你们认识?”
“妹妹别怕,认识是认识,我与这厮可不是一路。卢雄,你掳掠无辜,竟还打算在徐公子的房间里行凶,待他回来,我必当着他的面揭穿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
“你说的那位徐公子,可能已经被他害了。”
“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这个男人正打算把我的胳膊和腿撕下来,说是要做菜佐酒,庆祝他终于成了这间客房的新主人,还说原本的徐姓主人再回不来了。
本以为我要死在他手里,谁知他忽然中了邪似的发起疯来,这是他乱滚的时候从身上掉下来的,你看看,”沈眷将染血的妆粉递给女子,“男人应该用不上。你刚才说,他曾赠你胭脂?这是不是也给你带的?”
女子怔怔接过带着血滴的“人面桃花”,垂眸不语。
片刻后她再抬头,沈眷被她的模样震了一下。
原本明如秋水的双目化作两汪不断流淌血泉的泉眼,女子白皙的脸颊上淌落血痕。
“妹妹,你饿吗?”
“我还好,吃惊都吃饱了——不是说你,是说地上的那个。你呢,要不要吃点什么缓缓?”
脑子里顿时被“这福地里的‘寻宝者’怎么一个比一个不落窠臼、超脱凡俗”、“真真令人耳目一新、大吃一惊又一惊”这样的震撼塞满,无法再多思考的沈眷纯属顺手,端起了那盘加过技能的糕点。
对方却真拈起一小块:
“这是他最喜欢用来佐茶的糖糕。他出门的时候,必定没想过自己会回不来,所以连这碟糕点都没吃一口,就走了。”
女子吃下糕点,走近昏迷的异化男人,单手扯着头发将男人提起:
“你、该、死。”
“你去哪?”沈眷听见系统提示收集到了“食客”的“悲伤”。
得知女子已经成为自己的“食客”,沈眷跟上她: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害怕。”
默默提着卢雄出了房间,女子没有拒绝沈眷的跟随。
离开客房,沈眷眼前骤然暗下来,里外如同白天和黑夜。
“秘境里的结界?第一次亲身体会,神奇。”
走廊两端分别挂了两盏红灯笼,红得深浓艳丽,仿佛鲜血染就。
四盏灯笼发出的光忽明忽暗,被风吹来吹去。
沈眷观之复观,蓦然想到眨动的眼睛,又想到晃动的人头。
甩掉离奇的联想,她回头看一眼门上:
一零四。
刚才所在的房间号。
平安客栈竟是临水而建的,难怪风里有股奇怪的腥味。
“听一个懂风水的老食客说,建筑最好是不要对水面建,容易形成‘镜煞’。这福地里的客栈怎么反着来?”
漆黑幽静的湖面倒映出整个客栈的影子,客栈异常高,一共八层。水中扭曲的倒影里能看见挂了灯笼的只有下面七层,第八层隐在昏暗中。
沈眷跟女子进了一零七号房,里面比一零四大很多。
一零七有好几个隔间,装饰也更华丽,但是光线比一零四里暗,桌椅上雕花都看不细致。
“妹妹,你且坐在这里稍候片刻,我去弄些东西来吃。便是不饿,吃点食物,也对你平复心情有帮助,先前一定吓坏了吧。”
“谢谢。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燕惊春。”
燕惊春拖着卢雄走进一个隔间,沈眷看她神色架势,几乎疑心她是要拿卢雄做菜:
“到底是不是卢雄杀了徐锦屏还不知道,不能就这样让卢雄死掉。”
她站起身,忽然,一股拉力从手上传来。
掌心冰冷刺骨。
沈眷低头,看见一个到自己腰间的女孩,这女孩儿的身形与发式,皆与画中背影对上。
脸上扑着腻白沉重的妆粉,女孩只有眼瞳是漆黑、唇是涂了口脂的殷红。
其余部分再没有裸露于妆外,整张脸乍看直如假面。
“姐姐,你是新搬来的房客吗?你生得真好看,像我娘亲一样好看。”
“你娘亲?”沈眷蹲下身,与女孩齐平视线,一股浓重发腻的香粉味道窜进鼻子,隐隐还有种像什么东西腐烂了的气味。
“带姐姐你进来的就是我娘亲啊,我娘亲她,”女孩看了眼隔间,五官皱在一起,“唉,她做饭可不太好吃,姐姐,一会儿你吃的时候,尽量别露出太难受的表情。对不起啊,姐姐,我只是不想让娘亲伤心,如果太勉强,你也可以不用听我说的这句……”
“其实我做饭还行,我去帮帮你娘。”
“真的吗!”女孩拍手,眼瞳晶莹有光。
“太好啦,谢谢你,姐姐!”
沈眷走进隔间,没看见想象中可能的血腥场面。
隔间很干净,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砧板上是还没去鳞的鱼。
“这鱼的嘴和牙也太狰狞了,倒像是取鼍的头鱼的身拼成,什么福地会是这样?灵宝煞气十足,动物也怪模怪样,”有畸化的卢雄、流血泪的燕惊春、甚至不顾镜煞故意临水而建的平安客栈本身在前,沈眷看到这怪鱼时,惊已没有多少只剩怀疑,“这里面机遇倒真有,只是琼楼?瑞祥?哈。”
“系统你从小读的语文书是不是盗版打印出来的?正版的防盗方法还是拿反义词替换?”
罢了,管它吉凶,有改命的机会,自己就能豁出去闯上一闯。沈眷蹲下,只见卢雄好端端躺在地上,没缺胳膊没少腿,唯有睁开的双眼有些呆滞,像失了部分神魂。
“他已经醒了?”
燕惊春转身,一双眼已经不再流血:“真的是他杀了徐公子,他的里面,有徐公子的味道。”
这句话信息有点多。
沈眷特意检查了一下卢雄的腹部,并没有伤。
“她说的里面是哪个里面?这姑娘不会因为友人的死疯掉了吧?”
沈眷正思忖,燕惊春开口打断:“怎么进来了,妹妹?是不是饿了,饭菜一会儿就好。”
“哦,我来帮忙。”
走近握住燕惊春手腕,成年女子伶仃的手腕与女孩一般冰冷。
沈眷拿过她手中菜刀:
“怎么好意思坐在那干等呢,我打架不行,做菜还是很擅长的——我是一个厨子。”
刚摸到鱼,系统忽然给出提示:
“宿主请注意!真正的原材料发现!任务系统激活!”
“新手指引任务:请宿主用‘影鱼’做出美味可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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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
“真正的‘原材料’?原来我在福地外拿来做菜的,根本不符合系统定义的‘原材料’吗?”
虽然“添香”对燕惊春根本没用,沈眷还是在成菜时随手加了上去。
“新手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
“精神力增加!获得技能:榨取!”
“榨取(熟练度:0%——熟练度越高,从目标身上榨取的‘精华’转换成精神力的转化率越高。):它们的存在是因为遗憾、仇恨、思念等各种情绪,它们的‘精华’也在于此。技能虽拥有一个些许残暴的名字,但如何使用它取决于您。使用条件:1、目标需是您的食客。2、目标的精神力等级需低于您。”
“‘它们’?这个技能是要对食材用的?”
“却又说目标要是食客?难道吃了我做的食物,无论是人是动物都算‘食客’?”
把做好的鱼端上桌,沈眷跟燕惊春母女围桌坐下。
刚才做菜的时候与燕惊春聊天,已经得知了女孩的名字,女孩名莺儿,随母姓燕。
燕惊春还好,燕莺儿吸了一口香味,顿时迫不及待拿起筷子。
咽下一口鱼,燕莺儿惊道:“好好吃!比我被关在抱月宗时吃的鱼还要好吃!”
沈眷看向燕莺儿。
“又是抱月宗?”这个小女孩,竟曾被抱月宗囚禁过。
沈眷对抱月宗的印象本就偏坏,所以先遇癫狂满溢以血写恨的“抱月宗”刻痕、再遇这遭抱月宗所困甚至可能还被其它手段害过的女孩,也不觉太奇怪,不过对抱月宗更增厌恶而已。
“莺儿……”
燕惊春欲言又止,眼底痛苦漫溢。
“是娘亲无能,现在还没法帮你报仇。莺儿,再等等娘。”
“没事的,娘亲,现在我跟您在一起,已经很幸福了,如果报仇需要娘亲辛苦,我不要报仇。”
燕莺儿一只小手伸出,握住燕惊春的手。
“不讲那些,吃饭啦,姐姐这么好的手艺,要是说那些,倒了娘亲和姐姐的胃口,就太浪费了。”
莺儿的手露在烛光下,直到这一刻,沈眷才清楚地看见,那只小手的手背上竟然爬满了皱纹和老人斑。
似乎注意到沈眷视线,燕莺儿慌乱地收回手。
“姐姐……”燕莺儿往烛光照不清的暗处挪了挪。
“嗯,怎么了?”沈眷跟着把鱼往燕莺儿那边移了移,“不是说好吃吗,多吃点。”
仔细盯住沈眷的面孔打量,燕莺儿被那种平静到接近冷淡的表情迷惑。
她刚才看我了吗?没看我?看我了?
挠挠头,燕莺儿把烛台往远放几寸,放松下来,继续大口吃菜。
饭后,燕莺儿的妆被油脂弄花了,燕惊春去洗碗的时候,燕莺儿飞快躲进一个隔间。
燕莺儿正对着镜子补妆,叩击声响起。
“莺儿,是我。能进来吗?”
等了片刻,沈眷听到燕莺儿说好了,这才走进隔间。
燕莺儿垂着头:
“对不起,姐姐。先前……你其实还是看到了吧?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你觉得自己很吓人?”沈眷走到燕莺儿面前,抬手很轻地触上她乌发。
见她没躲,沈眷的手才在柔软的发顶摸了摸:
“别这么想,在我眼里,你是个善良懂事又可爱的小姑娘,我想你是你娘亲的幸运,她对你来说也是。”
“宿主沈眷请注意!检测到可榨取目标!”
“目标:燕莺儿!可榨取的精华一:对燕惊春的思念;可榨取的精华二:被迫衰老的痛苦(选择榨取该项,将可能导致宿主精神污染增加!请谨慎选择!)。”
“莺儿?是可榨取的目标?!”
4. 精神力等级提升
“极罕概率:选择选项一,宿主可从榨取的精华中获得技能‘绘心相’;选择选项二,可从中获得技能‘转朱颜’。”
“提示:福地中有一条至高定律——”
“寻珠于渊,需捐躯以探!”
“选‘被迫衰老的痛苦’。”
不做任何尝试就不能得到任何新信息,疑问只会越积越多得不到解答。
而根据系统提示,加上两个技能的名字,沈眷觉得,大概率,“绘”是辅助类乃至价值更低的被动类技能;“转”是主动类,甚至可能是极为珍贵的攻击系。
期待和忧虑同时升起,心脏锤击的速度微微增加。沈眷想到精神污染可能影响视觉:“莺儿,等会你要是有一点不舒服,你就大叫。不好意思叫,打我、咬我、或者踹我也行。”
手掌自燕莺儿肩膀滑下,握住燕莺儿的手时,小姑娘微微挣扎,又最终放弃。
“我怎么可能踹你……”燕莺儿眼里忐忑浮动,身体却在表达信任:
“究竟是怎么了?姐姐……你,你不会是被我吓出问题了吧?!对不起!”
“再次提醒,该选项可能使宿主精神污染值上升,确认?”沈眷盯着燕莺儿清澈漂亮的眼睛。
“既然被你称为‘被迫衰老的痛苦’,我又被这小女孩喊了这么多声真情实感的姐姐,那要试,当然是试这一项。何况还有获得攻击技能的可能。确认。”
“应该是我道歉,先前,吓人的是我。”
“我没有对姐姐生气,我保证!还有,姐姐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握着我的手说话?”燕莺儿看向自己被执起的手,“很严肃的样子……我都被弄得有点紧张了。”
她双眸渐渐圆睁。
“这是?”
手上的皱纹和斑点正在淡化。
另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抚摸上去,看见另一只手背的皮肤也在恢复紧致时,巨大的冲击使燕莺儿再顾不得妆花,拼命用力揉了揉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自己两只手的手背。
“姐姐!姐姐!我的手!你看我的手!”
“看到了,好了别再揉眼睛了,一会儿妆粉进眼睛该疼了。”
沈眷眼里,燕莺儿的形象已发生畸变。
妆容沉重的脸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生动,正如画了五官的白瓷。
沈眷语气和缓,与之前毫无变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瓷人头猛摇:“没,没有!”
听到了对方压抑狂喜以至带上哭腔的声音,沈眷皱了皱眉,再次带几分逼迫意味地追问,才听燕莺儿答:
“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身体好像变轻了。”
“变轻了?”
沈眷立刻放开燕莺儿的手。
垂眸,小姑娘的手竟成了白色的纸手。
再看向燕莺儿,原本只是变成白瓷的脑袋也成了纸脑袋。
“你这个精神污染什么的,有点意思。”
无视沈眷,系统平板提示:
“当前精神污染值:17。污染值超过20,宿主思考能力受影响;超过50,宿主负面情绪完全失控;超过80,宿主神魂有一定概率受到不可逆损伤。”
“技能‘榨取’熟练度提升!精神力增涨!恭喜宿主获得技能‘转朱颜’!”
“转朱颜(熟练度:0%)介绍:可对任意等级目标使用,有前摇和冷却,熟练度越高两段时间越短。使用此技能可使目标衰朽速度加快,同时宿主精神污染值增加,目标越强,宿主精神污染增加越快。”
“燕莺儿好感+40!当前好感:60!燕莺儿与您的亲密等级已达到:金兰之谊(第三阶段)!”
系统直接与神魂绑定,数条信息的传递在一瞬完成。
就在系统刚结束提示时,燕莺儿忽然匆匆起身。
她将镜子上掀起的黑布放下,完全遮挡住梳妆镜的镜面:“险些忘了,花是不是已经开了一会儿了!”
“花?”
沈眷顺燕莺儿目光看去。
暗昧光线里,一盆花开得浓艳欲滴。
或许因精神受到污染,沈眷眼中,每朵花上都生有人脸。
每张面孔细看都很美,五官是模糊性别的妍媚,数双弯月似的眼睛投来脉脉如波的笑意。
可因为幅度全然一样的笑,美里透着异样。
“姐姐你竟不知道吗?这家客栈里有条最重要的规矩:花开的时候,一定要遮住镜子。”
“这是为什么?”
“到底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娘亲是这么对我说的:若是漏掉了哪怕一面镜子没遮住,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燕莺儿又检查了一下被黑布遮住的镜子。
再次向沈眷欢喜道谢,燕莺儿激动地跑出去:“娘,娘亲!看我!有没有看出什么变化……”
很快收到了燕惊春好感上升的提示,但成年人的好感毕竟不如孩子来得那么猛烈纯然,与燕惊春的亲密等级,只从“萍水初逢”变成“灵犀渐通”。
燕惊春刚出现在门口,沈眷就听到系统提醒:“新任务生成:成功留在平安客栈一零七房,停留一次‘花开的时间’。”
“花开放,平安客栈的危险评级上升!请呆在对你有一定好感度的燕家母女身边直到花谢!”
不提完成系统任务可以获得大量精神力奖励、还有概率获得新技能,就说自己如今能在花朵上看出笑脸的精神状态,也不便在外寻宝。
待燕惊春说完感谢的话,沈眷赶忙提出任务要求。
“便是你不说,妹妹,我也必定要留你——莺儿告诉你了么?花开时莫要乱走。更千万切记,远离没遮挡的镜子!”
……
“远离镜子。呆到花谢。”
坐在椅子上,沈眷盯着硕大的花盆。
花有些像是这家平安客栈的时钟,外界的钟报白天黑夜,这里的花报吉凶。
燕莺儿闺房里的顶多算个小闹铃,她留宿的这间里则摆了个座钟。
“大点挺好的,醒目。”
那一张张放大的笑脸,看得久了,都仿佛更鲜活生动。
双唇笑弧,眼底的神色,皆似荡涤起涟漪。房间里,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酝酿。
“系统没有提示,可为什么,感觉它说的那什么‘精神污染’更严重了?”
只是一瞬,被那些笑脸弄得心中升起莫名燥意的沈眷错开目光,看向屏风。
感觉到尖刀似的凉意时已经迟了!
脸颊被强行扭转!沈眷双眼正对上一朵不知何时攀爬过来的花!
硕大花朵上是芙蓉似的人面,右颊小痣为丽容添一抹俏皮,朱唇绽开送出异香。
如有生命力的植物般,浓郁独特的香气顷刻间扎根进鼻腔肺腑。
沈眷感到无可抵挡的困意袭上,眼皮重若千钧。
“如此弱?真是同一个吗?”什么东西飞快缠紧她的身体,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了极为悦耳的女声。
对方笑了笑。
……
椅子上,沈眷倏然睁眼!
“刚才是睡着了做噩梦?”
挂满美丽笑面的枝杈、精致中透出奇怪压抑感的桌柜屏风、没有一扇窗户房间。
被遮住的镜子。
一模一样。
正是她在一零七暂宿的隔间。
“那花去哪了?”
“不,不对……现在,我醒着吗?”
“宿主请注意!当前精神污染值:28。”
“精神污染值超过20的状态下,宿主思考能力将受影响!请加快探索进度,寻找在福地内清除精神污染的方法!”
“真奇怪啊,又不让离开一零七,又催着探索,你是不是污染比我更严重已经精分了?”
沈眷从椅子上站起。
“之前的地毯有这么软吗?”
她低声。竭力回忆之前地毯的触感,只觉脑中一切犹如蒙上雾气。
细节之处要想起来,是种必须剥开层层帷幔似的慢。
想起来的时候,脚下地毯的触感跟记忆里一样。
揉着额头,沈眷放慢脚步:
“本就不怎样的脑子更转不动,好像长满了锈,这可不行……”
连笑眯眯的花和蒙上黑布的镜子都摸了个遍,沈眷依然没有得到系统提示,这间里没有能帮她清理精神污染的物品。
比锈住的脑子更快的是直觉——
“又来!”沈眷转身后撤。
冷风拂面,想象中偷袭的花藤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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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往下,她看见了纸人化的燕莺儿。
“姐姐,你要去哪?”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姐姐在四处找东西的时候。”
燕莺儿仰着一张没法看出表情的脸:
“姐姐,我睡不着,我能跟你一起睡在这间屋子吗?娘今天好像很累,都忘了给我讲故事,我想听姐姐讲。”
“好啊。”
似乎没料到沈眷答应得这么迅速,燕莺儿有些愣神。
沈眷趁势一把拉起燕莺儿的手:
“怎么在发呆?走,到床上去。”
掌心里,是能使人想到树皮的粗糙触感。
这次沈眷没有出声。
两个一起躺到床上,沈眷当真给燕莺儿说起了故事。
她的故事储备不多,记忆里,高中的自己毫无主动寻求娱乐的兴致,只有当同学热情推荐了某本杂志或者某某小说,才会出于尊重对方的情谊去尝试。
勉强讲了两个,沈眷忽坐起身,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
“莺儿,等我一下,先前吃饭的时候我鱼汤喝多了,得去下净手室。”
“姐姐知道在哪儿吗,我领姐姐去。”
自从摸过她的手,沈眷眼里的燕莺儿就从没有表情的纸人变成了神情怨毒的纸人。
此刻接过她递来的小手,粗糙触感依旧,即便能看出纸人嘴唇似乎翘了翘,纸人眼中的恨意始终没有变化。
自己早已不在真正的一零七。也极大概率并不是在梦里。
因为如果自己被拉进了梦中,在其它一切物品都精确照记忆还原的前提下,莺儿的手也将变成自己记忆里的细嫩光滑。没有想到,先前选择增加自己的“精神污染”,带走莺儿“痛苦”的这一举动,竟会在这时成为重要的提醒。
而系统宛如精分般自相矛盾地催她探索,如此一来,也有了解释。
唯独无法确定的是,花开时的镜子,通向的是面前这东西掌握的某个空间,还是平安客栈某间真实存在的客房。
但无论如何“镜子”都是门——在花开的时候!
趁花开赶紧逃!!
“真是热情好客,麻烦你了,莺儿。”
燕莺儿的纸脑袋歪了歪,打量沈眷片刻,最终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的脚步有些慢,似在疑惑着什么。
路过茶桌时,沈眷拎起茶壶往桌面上猛地一摔。
“你果真发现了!!”
‘燕莺儿’大怒。花藤疯长,无数根如细绳般缠紧沈眷,将她从漫溢茶水倒映出人影的桌面边拽开!
“既然发现了!就不陪你玩了!”
“警告!生命值大幅下降!当前生命值:60!20……”
四肢和颈部剧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生生从躯干上撕开,皮肤被钻进的花藤撑破,它们还在深入,意识模糊间嘴里被塞进根粗糙花藤。
黏膜瞬间破碎,血倒流进喉管,失去味觉在这时又成了幸运,藤蔓灌入的花汁跟痛楚一样狂猛剧烈。
“宿主请注意!生命值上涨!精神力大幅增涨!精神力等级提升!精神污染……”
更多的花藤塞进体内,像是要撑开内脏和骨骼,沈眷痛苦到了极点,连咳嗽和呕吐都成了奢望。
在窒息感和肉发出的撕裂声中,她发疯般催系统:
“前摇还没摇完吗?!那个朱什么的快给我用上!!”
伴随狂响的精神污染值上涨提示,沈眷连技能名字都没法立即想起来。好在系统直接联系神魂,前摇结束瞬间缠绕周身的花藤飞速枯萎!
争取的毫厘之隙,沈眷单手奋力一撑,拼了命跃进桌子上的“镜面”里!
……
“咳,咳咳。”
一把抹掉桌面上的水迹,沈眷瘫倒在地。
“花已凋谢,任务结束,判定中……”
“任务:成功留在平安客栈一零七房直到花谢。判定:失败。”
“宿主请注意,当前精神污染值:48。”
“请加快探索进度,寻找在福地内清除精神污染的——”“闭嘴,求你闭嘴先。”沈眷嗓音沙哑,这次并非脑中交流,第一回,她说出了声。
“先退出,我暂时……得缓缓。”
5. ???昨夜系统给送哪了
撕裂的疼痛残留在四肢和颈部,肉被一瞬生生撑开的声音尤然在耳边回响,各种消极的情绪像墨黑幽深的海漫上。
沈眷闭着眼睛,汗水顺着耳鬓不断滑落。
瞬间的眩晕,再睁眼,看见了熟悉的后厨。
出了福地,负面情绪还在,景物却似乎没有变得扭曲。
撑起身,她慢慢走出厨房,钻进对面自己就寝的小屋。
面朝床,沈眷倒下后再没动弹。
“第一次探索结束。已通关福地:0。当前状态:体质:F,精神力:E-,精神污染值:48,生命值:40,技能……数据已保存。”
“请宿主尽快开始下一次探索,早日通关平安客栈!”
……
叩!叩!叩!
“掌柜的,掌柜的,掌柜你起了吗?”小孟将轻敲转为拍,“啪啪!”
“掌柜的醒醒啊!青鳞卫来了仨!都在大堂等你呢!”
门打开,沈眷还没说话,小孟嗖地后撤两步,右腿一趔趄。
伸手拉了把小孟,顶着左支棱两根、右支棱三根的头发,沈眷抬手遮住日光:“怎么了?这表情?”
“掌柜的,您昨晚没休息好?”
小孟略显尴尬。
自己这年轻掌柜虽面孔标致,却因肤色惨白而稍嫌气质森寒。
不料,今更甚以往。
连双唇上丁点红润也消失无踪,更别提眼下黛青,推门露面一瞬真似白日撞鬼。
“我去给您泡壶茶?”
“越浓越好,谢谢。”
“没有味觉的好处,这不又添一条?”一杯接一杯灌茶,沈眷耐心回答着两人的问话。
另有一位腰间悬玉打扮卓然的坐在旁侧,观望不言。
烦躁、困倦、对骗子系统的埋怨,种种在正常状态下能轻易压制的负面感觉此刻却盈满脑际、缠绕心头,沈眷不得不暗暗地苦中作乐,以平衡那些消极阴郁的东西:
“还好这边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没变异,要茶叶上也长出人脸什么的,真是连口茶都喝不下去……”
“沈掌柜,你说没在菜里下毒,这点确跟我们查验的结果一致,那四人血液、尿液、胃液都没有任何毒物残留;你说他们是酒醉昏头,确实他们来报案时都满口酒气,这点连查验都不必。可沈掌柜,我唯有一事不明,”佩玉的青年开口,音声温文,与其端秀的眉眼颇衬,“可否为我解惑?”
“请说。”
“掌柜既无愧于心,为何一副休息不足的样子?”青年的目光扫过茶壶、茶杯,最后落在沈眷眼底,“沈掌柜,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了,却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疲惫。昨日,当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青年微笑:“我曾数次凑巧自千味馆门口路过,又凑巧撞见掌柜在大堂招待客人,粗粗一算,见过掌柜不下三回。”
“卫士大人跟千味馆真缘分匪浅,何不下次‘凑巧’路过顺带进来坐坐?也尝尝沈某手艺。”
沈眷摸着茶杯光润表面,冷冷的感觉让烦躁稍微缓解:
“客人越来越少,饭馆眼看着要开不下去,发愁这事,昨天没睡好。哪能有什么特别的?我一个小饭馆的普通掌柜,每天操心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东西,不比诸位忙于为民立命、除暴洗冤。”
“‘除暴洗冤’,掌柜在拿话提醒我等了?不错,我们确实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青年起身,“今日打扰掌柜做生意——”
“坊主!木坊主!”
一对身着绫罗的夫妻冲进饭馆,气喘吁吁。
“木坊主,今日怎地不在南十二坊,却到这破破烂烂的小饭馆里?可叫我们夫妻好找!”
两名青鳞卫上前拦截:
“又是你们?都跟你们说了,世上哪有鬼?只有你们两个成天疑神疑鬼,耽误我们办事。”
“我们夫妻正在跟木坊主说话,小差役插什么嘴!”
“嘿,看你俩年纪不小又是受害者才让着你们,别太过啊!”
“二位,”那被称“木坊主”的佩玉青年拱手,“若还是要求青鳞卫须随身保护你们二位这事,不必开口。杀害卢雄的凶手冷漳已死,冷漳并无亲朋在世,我实在不明你们二位至今还在怕什么?再有青鳞卫是为保护落月城全体百姓存在,非只为你们二位服务。二位,请回。”
手肘撑在桌面,沈眷揉着印堂穴的两指已顿在原处数息。
“杀害卢雄”?
这个“卢雄”,不能是昨天晚上那个“卢雄”吧?
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混沌的脑子似乎都因为巨大的惊诧而变清醒。
沈眷抬眼打量那对穿着富贵身材也很富态的夫妻,竟当真在眉目间找到一点福地里那个异化男人的影子。
“昨天夜里,系统把我给送哪儿了?”
此刻再回忆起从卢雄身上搜出的纸钱、双眼会流血泪的燕惊春、被系统用“它们”形容,能够成为榨取目标的莺儿……仿若光划过脑海,沈眷残存的最后的疑雾尽散:
“好个平安客栈,好个福地,好个系统!”
原本对那夫妻与“木坊主”间的纠葛毫不上心,此际明白卢雄正是昨天夜里打过交道的那个卢雄,又听到夫妻对卢雄的形容,沈眷当即匀出了注意在三人谈话上。
根据那对夫妻的描述,能拼凑出一个爱妻如命、积善积德、却善没善报,惨遭发疯的友人背叛虐待殴打后禁锢于铁笼,终被活活饿死的无辜受害者形象。
真是跟沈眷记忆中那个暴戾的异化男人天差地别。
若是夫妻两人没撒谎,要么卢雄太会演戏连双亲都骗了过去;要么福地里存在某些神秘未知的力量,可能导致进入福地的神魂畸化。
“系统说精神污染值超过80,神魂有概率受到不可逆损伤。会不会就是撞见了使精神污染值剧增一瞬间就超过80的东西,卢雄才变那样?”
“那东西别是藏在平安客栈里吧?平安客栈,一点也不平安。前车之鉴,等卢雄醒来,必须好好请教他一番——”
“沈掌柜,你对卢雄的案子好像很感兴趣?”
收回望向那对夫妻背影的目光,沈眷看着问话的青年:
“抱歉,一时没管住好奇不小心听到几句,我保证不泄漏、不议论、尽快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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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掌柜不必这般过分小心,其实我,”青年顿了顿,含笑一揖,“在下木绵存,南十二坊坊主,负责本城南十二区的日常治安、审断、刑狱。卢雄的案子其实已经结了,保密性没有沈掌柜想的那么高。沈掌柜要是有兴趣大可直接问我,我倒有点想听听,沈掌柜怎么看这个案子的。”
木绵存,这不是城主之子的名字?
“你?想听我说?怎么看卢雄的案子?”
认真地一点头,木绵存收起笑:
“没错。”
“我觉得方才你不明白的地方正是我觉得可疑的地方,就是这对夫妻为什么害怕?”
要换了一个正常的破落小饭馆老板,还是个除了做菜之外其它一窍不通的小饭馆老板,这会儿九成九要推说自己不懂不该吱声,可沈眷不会。
木绵存敢问,还是正经地问了,沈眷就敢用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他:
“他们两个坚持说见到了鬼,说鬼一定会向他们报复,这种笃信和惶恐到了一种不正常的地步,可即便怕成这样,来寻求保护,也不肯拿出他们见鬼的证据,连当时的情况都找推辞隐瞒,这是不对劲的地方之一。第二,刚才我听到他们说,冷漳竟曾与卢雄的妻子有联系?”
“是。‘卢雄之妻因与冷漳的私情被撞破,羞愤投水而死。’”
木绵存蹙眉。
“案子是这么结了,可当时,见证卢妻投水的只有冷和卢家二老,再没第四个人;甚至,卢雄之妻至今都未被打捞,死不见尸。”
“如若是真,冷漳还能继续被卢雄当朋友?两人还保持一定的交往频次?便是再宽容的人,再重视兄弟的人,也不应如此。卢雄偏如此行事,就当他是一个宽容到我们无法理解的滥好人——可他的爱妻之名是不是有问题?”
一个真敢问,一个真敢答,不同意义上都很勇敢的两个人就卢雄的案子交谈起来。
得知了更多细节,沈眷从一开始只因自身安危关注卢雄案,变成真有些注意这个案子本身。卢家本为赤贫,是卢雄娶了一个出身富贵的妻子,又在岳父母和妻子陆续死亡之后,拿了妻子遗产,卢家才变得有钱。
“凤凰男吃绝户的相关新闻上辈子可不是没刷到过。”
“卢家二老所惧怕的心中鬼魅,究竟是男鬼还是女鬼?实未可知——”
打算顺便把这个问题一起带去问卢雄,沈眷看看漏刻,城主府招聘厨子的初试快要开始了,这才打断木绵存,说了自己要去应聘的事。
“这又是一桩巧合了,沈掌柜。”木绵存笑着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看也没看喝下一大口——
“呃!”
俊秀五官拧成了一团,好半天,木绵存才缓过来:
“咳……沈掌柜……咳咳……是我错了……不该先前看你的神色,那般淡然……以为这茶,只是看似浓到发苦而已……咳咳,真叫你见笑了……”
“擦擦吧。”
接过沈眷递来的干净布巾,木绵存擦掉唇边咳出的水渍。
“我今日正巧要到城主府,向母亲禀报一些情况。沈掌柜,倘若你不介意,便坐我的马车,随我同去罢?”
6. 第 6 章
出了千味馆,看见停在门外的马车上并无明显标志,沈眷暗道果然。
这马车属于木绵存私人。要非如此,对方当不会主动相邀。
“沈掌柜,请。”
沈眷没有推辞,坐进了马车。
马车里的布置跟外观相配的典雅素净,甫一坐上,沈眷靠着软枕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见她如此,木绵存刚要开口又闭上,专心翻阅起小桌上堆着的竹简。
听见木绵存说“到了”,沈眷睁开眼。下马车,入城主府。
跟从门外看的威严气派不同,城主府内的亭台、走廊、屋宇,皆比沈眷想象中简朴。装点以纯天然的各种植物为主,而非如许多城外的富贵人家那样处处嵌缀碧玉明珠和琉璃雕塑。
木城主似跟她的儿子一样并不喜奢华。沈眷笑笑:“子随母。”
“嗯,沈掌柜,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见那边的牌子了。来竞聘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多,真令人紧张。就在这里分道吧,”沈眷朝木绵存一礼,“木坊主,谢谢你的顺风马车。”
“顺风马车?”木绵存笑了笑,道,“祝你一切顺利,沈掌柜。有缘再会。”
“再会。”
木绵存望着清瘦的背影渐远。
“我们一定是有缘的。”
木家家丁引路,沈眷随之来到众厨子等候的凉亭。
正是春日,凉亭建在池塘边,琪花瑶草,碧水萦芳。
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沈眷深深吸了一口清爽醒神的空气。
接近五十的精神污染值让沈眷没有兴致主动交际。
当沈眷不再刻意露出微笑,那种在青天白日下都若无若有的仿佛介于人鬼之间的阴森与寒气便无遮掩地展露。落在对岸有心人的眼里,更是坚定了要把这个不安全因素跟城主府远远隔离的念头:
“怎能让一个有谋财害命嫌疑的家伙,入我城主府?”
“马总厨,你在看谁啊?看得这么入神?”
“总厨在里头!你小子别乱叫!”随手抽歪了身边青年的帽子,靛衣男人皱眉,“我看什么还得向你小子汇报?”
“马副总厨,子衿知错了,再不敢乱问了。”
“小秦,我记得待会儿给他们发食材,是你跟小贾负责?”
“是啊,怎么了吗?”
一招手,马副总厨示意年轻厨子附耳过来:“看见对面那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女人了?最显眼那个……对。有件很简单的事,你小子给我记好办好了。”
听完马副总厨的交代,年轻厨子脸上神情稍显为难。
马副总厨猛撞了一下年轻的厨子,低斥:
“画皮难画骨,识面不识心!你不要看她长得漂亮,就以为她是个好的,告诉你,秦子衿,这可是能黑心烂肺杀掉自己的远房姑姥姥,就为夺一家饭馆的凶人!”
年轻的厨子一惊,脸色从为难变成害怕:“既是这样,青鳞卫怎么不抓她?”
“什么证据也没留,怎么抓?真相传出来,还是因为被她夺走的饭馆屡屡有闹鬼传闻,说是原本的主人含怨而死,残魂不散。”
马副总厨盯着年轻厨子已变成惨白的脸:
“就是因为她会这种丝毫痕迹都不留的手段,才更骇人。”
“马……马副总厨,你说的我记下了。”
沈眷看了会儿池中胖胖的锦鲤,一道女声响起:
“诸位久等,我是城主府膳房副总厨洪秋心,诸位请随我来。”
开阔的场地里架设了数十简易锅灶,上有防风避雨的布篷。
在洪秋心的指引下,每个来应聘的厨子都站到了各自分到的灶台后。
把马车上弄乱的长发重新扎了一遍,沈眷仔细检查锅灶厨具,确定没有问题,就站在原处等食材发放。
初试仅考察最基本的东西,包括厨子所做菜肴的色相,香气,口感等,只用普通的食材进行考验,以节省灵材开销。
只有进入复试后,才会考更高级的手段,比如对食材内灵力的保留,对偏于火属性、金属性灵材的温和化处理等。
届时将发放真正的灵材,供厨子们烹饪灵馔。
若非如此,沈眷也不敢来参加初试——她现在离做出合格的灵馔还差一截。
所谓灵馔,灵字当头,最最低等的灵馔也要求火、炊具、食材里至少一样含灵。
灵火,要是被凡人不小心碰到,人轻则骨肉成灰重则神魂永创。
含灵的炊具,与修仙者使用的法宝一样,除了要财力还讲究缘分。
在场来应聘的厨子,除了沈眷,各个襜衣之下皆是绫罗,没一个差钱,可方才沈眷看他们上交自带的厨具,其中蕴灵的仅十之一二。
至于灵材,无论灵植还是灵兽,都已灵性初开,死而存残念,部分或对人身有害,倘想处理得当,要么是长年与灵材打交道,对于灵材中那些残念的根除有自己的偏方秘法;要么是本身的神魂力量胜过那些灵物,且能精细运用神魂力量,将灵材中残念丝丝剔除。
灵火先排除。沈眷的体质被系统评为“F”,她自己测过,约与凡人境中的后天境武者相当,想碰灵火而不伤,最少还得升两个境界,然而进了一趟福地,沈眷暂时没发现能提升体质的东西。
蕴灵厨具,算了,没钱。
最后就是灵材,还稍微能惦记惦——“这是你的。”
见属于自己的食材被端送过来,沈眷将配菜和主材料的盖子一一揭开:
“猪腰?”
秦子衿低着头不敢看她。
这是马副总厨特意吩咐他做的。
最终负责尝菜的三人,除了马副总厨之外,另两人都不喜腥臊,尤其是臊,这一点,从城主府外面来应聘的厨子没几个知道,但时常跟总厨和两位副总厨在一起吃饭的他,自然早有察觉。
分给其他厨子的食材,皆不含丁点臊味,唯独给沈眷的,是臊味浓还较难做得出彩的猪肾。
“方才碰到她的手,确实凉得可怕,被怨魂缠身是真的了?对不起,我也很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的,为了城主府内大家的安危,只好对你做这种不公平的事。”
秦子衿在心中不断劝导自己,同时准备着说辞以应付沈眷可能会有的质问。
谁料,直到听见刀剖进腰膻的声音,沈眷也没问一句。
秦子衿怔愣抬头,看着沈眷侧影:
“没有发现?还是发现了没有问?”
正迷惑间,秦子衿忽听见了一道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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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这不是下水杂碎?哪能用这个来比赛啊?”
沈眷抬头,顺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厨娘,满头如云乌发用无一丝杂色的红玉簪子固定成发髻,面庞白润如满月,眼角些许细纹不掩艳丽容光,襜衣下是绣金红裙。
“不对,说错了,是应聘应聘,不是比赛。可这猪腰,小伙你看,全场就这个小姑娘拿到下水杂碎。要用这种上不得台盘的东西做菜,是不是对她不太公平?”
“这,这……”
“算了,你们要嫌麻烦,不想再给她准备一份新食材,那我的这份珍珠鸡还没动。”
红裙厨娘将装食材的盘子递向沈眷:“小姑娘,分你半只?”
沈眷见那珍珠鸡比仔鸡大不了多少,笑着摇头:
“他们分发食材应提前就考虑好了分量,要再分我一半,等会儿姐姐你摆盘就有些困难了,空荡荡的不美观,配菜过多也不行,色相这一条怎么都受影响。”
“那你怎么办,你真要用这种东西应聘?”
“虽然是‘上不得台盘’的猪腰子,但是我有信心。”
对赌命才换来的精神力等级,我有信心。沈眷默默道。
假如体质的等级能类推精神力的等级,那么“F”是凡人境中的后天境,“F+”就是先天境,则系统判定的“精神力等级E-”相当于旋照初期修士的神魂强度,所有凡人的神魂境界都能被看穿。
早在洪秋心和其身边的一男一女朝她们这些厨子投下目光时,沈眷就用精神力扫视过,这三个像是考官的人,都并非修仙者。
“年轻,真是好,也不好。”见沈眷这般近乎天真盲目地自信,红裙厨娘叹了口气。
目光带着同情和惋惜,红裙厨娘不再勉强沈眷,收回了自己的食材。
……
这边,腰膻去尽,沈眷开始打花刀。
感觉到身边送食材的年轻人一直在看自己,沈眷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专门负责监考的,就像是上辈子测验时在过道里盯学生防作弊的老师。
一旦开始做菜,沈眷便专注其中,没有想着左顾右盼。
其实若是沈眷分神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只有自己在被监考。
“看起来应该比我还小几岁,可这花刀也剞得太快太漂亮了,我……弗如远甚。纯论刀工,这个沈眷,怕是比马副总厨也差不了多少?”
“她看起来,真不像个凶神恶煞的歹人……”
“不不,马副总厨才说过,不要被她的脸骗了!”
“这个人注定要在这场就被淘汰掉!”一咬牙,秦子衿背过身走了。
感觉到监考的目光消失,沈眷一瞥,只看见年轻人挺拔的背影。
“终于去监视别的考生了?”
转回注意,沈眷盯着锅,待算好的时间到了,将已煮至还嫩状态的腰花从锅里捞出。
烫腰花有种说法,叫烫一时老烫一天嫩。当然不是说真烫一整天捞出来才最嫩,是说有个从老变嫩的过程,掐准点捞出的腰花才最嫩滑可口。
过凉,块块摆至用来垫底去腥涮至七成熟的黄瓜片上,浇淋鲜蒜、醋、糖、香油、辣子等佐料按特殊比例调配好的捞汁,确保吃下去的每筷子都有丰富滋味爆发在口腔。
7. 第 7 章
最后,是保证在“香”这一字上不会输给任何人的系统技能,添香。
“会不会干扰到别人做菜?”
侧头看了看方才善意地想分自己半只珍珠鸡的红裙厨娘,沈眷拿了一个最大的碗倒扣在加了技能的捞汁腰花上。
系统技能的效果她在福地内外都见识过,介绍写着夺魂摄魄,就真能令人鬼都心智迷失。
“什么味道?好香啊!”
听见旁边传来的低声,沈眷默默伸手又抓起一个次大的碗。
将原本的最大碗拿起,沈眷用最快速度,把两个碗按从小到大盖上,掌心压紧。
稍微侧身,她挡住朝左边红裙厨娘吹的风。
“哟,还藏上了?”
来城主府竞聘的,谁能没两把刷子?红裙厨娘的嗅觉本就超常灵敏,加上刚才风带来的香着实令人闻之震撼,进而就是巨大的好奇:
“别挡了,知道是你!”
无论如何不能想象,方才不带丝毫腥臊的酸辣鲜美,竟是用上不得台面的猪腰做成的菜散发而出,红裙厨娘定定盯着沈眷:“妹子真好手艺,倒是我先前有点门缝里看人了,这便赔个不是,妹子莫往心去。”
“我要是往心里去,这会就不挡了,姐姐别多虑,珍珠鸡处理好了吗?”
“快了快了,那个,既然你没往心里去,姐姐说句脸红的。”
闻言,沈眷好奇转头:“嗯?”
红裙厨娘的脸微泛粉晕,成熟中增添一抹绰俏:
“我戚凤号称‘五味丹青’,能以舌尖五味寄心中七情,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幼时至今,已遍尝大江南北所有酒楼食铺,什么大大小小的馆子都去过、什么美味都不曾逃过我这条舌头,由是常与人言,世上不会再有能令我惊叹的美食。却万没想到今天,竟会被你这样随便露的一手勾到险些垂涎——要谢谢你,妹子,我真把天外有天这个道理忘了太久了,惭愧。”
“你实在太过奖了。”
“等会通过初试我能吃一口吗?”
“你不嫌弃的话吃几口都行,但是不要抱太大期待,我认真地。”
这可是遍尝四方美食的舌头,一点糊弄都不行的。暗忖着,沈眷不由微觉愧疚,自觉愧对她的期待。
面对她眼里的灼热和亮光,沈眷只好又强调:“它的味道比起香气可能有点普通无奇……”
“自信又没丢掉谦逊,你倒是越发对姐姐的胃口了!”
对戚凤关于自己的美好误会,沈眷一时无法解释。■■厨神系统的存在,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能得戚姐姐你的喜欢,是这道菜的荣幸,”沈眷状似腼腆地蹭了蹭鼻尖,“也是我的。”
一阵悦耳的朗笑过后,却见戚凤柳眉乍蹙:“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此前竟没听过你的半点儿名声?这般手艺实不该默默无闻,莫不是你在的酒楼刻意埋没你?”
不等沈眷回答,戚凤语似连珠地邀请:“妹子,考虑来我的八宝楼吗!若你过了城主府的考试,八宝楼的上工时间我安排!可以跟城主府这边错开!灵材之类的福利不敢比,可银子,我给你城主府灵馔师月费的一倍半、不,双倍——”
“十八号,十九号!做菜期间不允许长时间交谈!”洪秋心在高台上发话,“十九号你的鸡快糊了。”
“十九号,珍珠鸡要糊了,”沈眷指向戚凤灶台上的木牌,“快救一下它——”
鼻翼轻动,戚凤花容失色地转身。
“呼、好险、来得及!”
“诸位的菜品都完成了吗?”站在洪和马两位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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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厨之间的,是一位下颚生有红痣瞧着年约四旬的妇人,“我是城主府膳房总厨,安歌,今日有幸,大饱口福,来判定诸位是否进入下一轮试菜。若属城主府与之无缘的,也保管不让白来,可自选一样纪念品带走。不算什么贵重东西,但代表城主府对前来捧场的诸位的真诚谢意。”
“先从一号开始。”
“我这道,叫作翡翠珍珠清波云影相思白玉丸。”
“诗意有了,惜火候稍过。”筷子尖虚指在白色丸子上一星点不起眼的焦黄处。
安歌摇摇头,并未试吃,径自走到二号前边。
马副总厨身后的秦子衿,在马副总厨眼神示意下,毛笔于“一号”姓名后面划下斜杠。
“鲜笋火腿赤龙衔彩聚福水晶肘。”
“福倒是绰绰有余,就是笋放少了,看起来太腻,色相稍有欠缺。”
斜杠。
“嗯,这个还不错!”
秦子衿在“三号”姓名后面画了个圆圈。
……
“十八号。”
轮到沈眷,看着碟子上两只碗,安歌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小姑娘,你这菜有点害羞啊。”
“噗”一声,是有人憋笑失败的声音。
安歌转向马副总厨,皱眉:
“冬青,为何发笑?”
马冬青并未看沈眷,只笑回:
“我是觉得,现在好些年轻厨子,不钻研手艺,倒是在整活儿上各有千秋。刚才一个在萝卜上雕咱们面孔的,菜是味道不行,至少还有刀工。这个拿两只碗吸引您眼球的,怕不是连刀工都没——”
“马副总厨!十八号刀工很好的!我先前……”秦子衿喉结动了动,没说完的话,在马冬青带着警告的眼神里被迫咽下。
8. 第 8 章
“有没有刀工、盖两个碗是不是就为整活儿,总厨一尝便知,”沈眷把碗依次揭开,报出跟前面十几号至少在长度上很整齐的菜名,“沈氏独门添香爽口捞汁荔枝腰。”
配比合适的酸辣鲜香,夹杂一种仿佛能刺激神魂的气味溢出。
至于沈眷想的跟前面十几号只有长度一致其实毫无格调的菜名,根本无人在意。
“好香啊!”
“是十八号做的菜?”
“这是什么啊,猪腰子吗?为什么她做的猪腰子这么香!”
众厨子纷纷围了过来,城主府膳房总厨安歌在陆续响起的喉结滑动声中,沐浴着数十道好奇又羡慕的眼神,夹起一块腰花,飞快地送入口中。
没管等着她评价的众人,安歌咽下后又夹起一块。
裹银的筷子尖再度探出。
连吃三块,安歌眼中是意犹未尽的神色,勉强自己放下筷子,望着沈眷赞道:“不错。”
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安歌微笑:“不是不错,应是很不错,在香这一字上,你虽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却已经超过了我们这些所谓的前辈了,至于其它,嗯,也不错。”
作为城主府膳房总厨,眼、鼻、舌任一处都该是又灵又经验丰富,安歌实不大好意思承认,其实方才味道只尝出个囫囵。
好像是还不错?又似乎普普通通?琢磨了一下舌尖滋味,安歌倾向于第二种。
反正还有第二轮,若只有香味过人,第二轮也会被刷下去。
安歌目光一转看向腰花,眉尖微蹙,又舒展开。
这腰花,也不知怎么处理的,香得太蛊惑,即便她肚子半饱了还是被激发出无限食欲,方才根本来不及多想便已经将口中食物咽下——若非她们三个人六只眼睛全程在上面督看,真要怀疑十八号往菜里添加了慰神果之类能致瘾的东西。
“后起可畏,后起可畏啊。”安歌满意移步。
“愣着干什么,画圈呀!”马冬青沉着脸,猛撞了一下秦子衿。
“哦。”回过神,秦子衿不由面颊微红。
忍不住在奇香中咽了口唾液,秦子衿低头,笔尖在“沈眷”两个字后面画了一个最工整的圆。
戚凤则得了一句“甚佳”。
安歌刚去到二十号那里,戚凤就迫不及待凑近,沈眷当即伸手拦下:“我给你做新的。”
刚才除了安歌,洪秋心更是吃下不少。
还有那个年轻人,见她点头后,虽然半途被姓马的厨子拦住,也吃了四五块。
盘子里俨然已不剩多少,又不是什么贵重食材,沈眷不想让戚凤吃这瞧去有一丝狼藉的残菜。
“当真?”
戚凤大喜:
“什么时候?”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你来我的小饭馆吃午饭如何?”
“太好了!那一会儿坐谁——”
这时两人都已脱了襜衣,瞥见沈眷衣着,戚凤迅速改口:
“坐姐姐的马车怎样?”
相偕出城主府大门,沈眷忽闻一道熟悉温润的男声:
“沈掌柜。”
“木坊主?”
“我们果真很有缘。”木绵存走上前,目光从沈眷移向戚凤,“这位,可是八宝楼的老板?人称‘五味丹青’的戚凤戚二娘?”
戚凤眼中满是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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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坊主竟记得我?”
“您做的红烧肉醇美酥嫩、润而不腻,但凡在八宝楼吃过一次,是数年都不可能忘记的。”
戚凤喜笑颜开:“木坊主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下次你来,我给你打对折!”
“一定。”
木绵存看回沈眷:
“沈掌柜,这是跟戚老板有约了?”
“我们只是约个饭而已。”戚凤其实刚才跟沈眷一道走一道聊的时候就后悔了。
她先前没凑太近,没注意到沈眷眼底的黛青有些重。
今天不该再让沈眷特意给谁做菜的。
“木坊主你找沈妹子定是有更要紧的事,我改天再约她便好。”
不等木绵存开口,戚凤与沈眷改约了明日。
告别后,戚凤上了一辆车厢雕刻精美花纹四角以金凤为饰的华丽马车。
偷偷将帘子撩开一线,戚凤小声自语:
“都是南十二坊的,又一起来,还有那般的眼神和语气……木坊主该不至于让我家沈妹子自己想办法回去?”
望着沈眷和木绵存依次上了那辆素雅风格的马车,戚凤方舒一口气:
“走。”
木绵存的马车上。
“沈掌柜,这些话本子你若有兴趣便随意看看。”
“看那个不如睡觉。”
木绵存失笑:“我以为大部分的少年人都喜欢看这些,沈掌柜倒不同寻常。”
“我只是太困了……你是特意把它们找出来的?想给我解闷?我刚才闭着眼还以为你在找你的公文。”沈眷说着,就拿起了最顶上那一本翻开。
什么东西掉落。
9. 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这是?你做的书签?”
沈眷捡起从页间掉落的折叠起来的纸。
在木绵存沉默的注视中,沈眷把纸张缓缓展开。
“……徐……锦屏?”
“还有——”沈眷瞳仁骤凝。
只瞧这两尺见方的纸上,是横三竖三九个类似现代寻人启事的信息块,包含姓名、身高、最后现身的时间地点、最后现身时所穿的衣物,更有一张细笔巧绘的人面小像。
徐锦屏名字旁边的人脸小像,虽只由单调的黑白两色构成,仍可见卓然的俊美。
但能让沈眷吃惊到如此地步的,不是在失踪人员名单上看到了徐锦屏的名字,而是九张小像里有一张脸——妍丽若芙蓉,右边脸颊一颗俏皮的小痣,正是那朵害她被拉进镜子世界的花上的人脸!
“岳瑾嬛”是小像旁边标注的名字。
“花为什么会长出她的脸?她好像可以控制那些花藤,就像使用自己的手臂。可她是人,死了也该像燕惊春、莺儿那样是人形的鬼,人怎么能是花?”
“沈掌柜,沈掌柜?”木绵存轻声唤道。
“哦,我在看这个寻人信息,最近失踪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年轻?”以沈眷在现代的经验,走丢人员往往以幼童、老人为多,幼童是因心智尚未健全,老人则多是患了影响智力的病。
“怪就怪在这里,而且,这些还不是全部。”木绵存从竹简里抽出一卷递向沈眷,“这上面记载了三十余人的信息。皆是这四个月,落月城内失踪的人。其中约九成,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
“这四个月?”沈眷一怔。
“还是十八到二十五……”望着画上一张张小像,沈眷又念了一遍“这四个月”,低声地。
看向木绵存,沈眷露出种仿佛随便一提的轻松神色,开口后的声气却很认真:
“巧了,我说为什么这四个月我的饭馆生意越来越坏,原来是本该喜欢我手艺的这一批食客都失踪了,毕竟对老人家来说我做的菜还是太重口味,更适合年轻人一点。”
“千味馆的食客,其实曾多次扭送在你饭馆捣乱的人来找青鳞卫反映,因那些人不曾伤人,也未损财物,只坚称是小口角,不便治罪,虽如此我们也已经注意到了异常——”
“去你的饭馆捣乱、害你的饭馆生意越来越差的那伙人,皆是受人指使。青鳞卫已查出指使者的身份,跟我们暗中关注的与这一桩桩失踪案有关的那个人,确是同一个。抱月宗,丹堂掌事亲传弟子的堂弟,高昶。”
“堂弟?那他是不是抱月宗弟子?”
“不,这个人不是修仙者,行事不必如修仙者那般多有顾忌,却能借他堂兄的名和资源,自他堂兄被收为亲传以来他在落月城做了不少好事,钻尽了律法的空子,”木绵存按住沈眷放在小桌上绘制着九人小像的纸,手指微微发力,接着做了一次呼吸,“说回此事,这些失踪的年轻人,不论男女,各个品貌稀世、风仪各异,最重要的,是都来自外地,在落月城内既无根基也少朋友——而沈掌柜你,若是失去了千味馆,你的处境就跟他们一样。”
“所以你办差路过就总‘凑巧’往我的饭馆里看?怕我变成失踪人口?”
“是。我并非存了什么坏心,更非无聊瞎瞥,仅仅是担忧沈掌柜你哪天也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你故意让我看见这些,除了找个开端解释你心无邪念,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你最先注意到的那位徐锦屏徐公子,他的父母重病不治,恐怕时日无多。”
木绵存的声音沉重缓慢。
“这对外地来寻子的老夫妻,双方皆是世家出身,资财颇丰,所以不是没手段医,是他们一直苦寻不到爱子踪迹,自己丢掉了求生的渴望。”
“即便他们族中晚辈将妙药双手奉上,跪地求他们吃下他们也不肯。”
“沈掌柜,倘你是在哪见过徐公子所以有此反应,请务必如实告知,事关三条人命!”
“嗯……”沈眷低头阖目,仿佛在回忆。
心中瞬息转过数个念头:
“木坊主对我的注意,真的只因为近期年轻人异常失踪这一件?”
“他会不会知道更多?关于系统、关于福地?所以拿卢雄案和失踪案接连着试探——”
“不,试探这个词,只在实力相当的两方之间、或者强的一方还没看清弱的那一方实力的时候才适用。”
对于背后是城主府的木绵存,自己什么实力一眼可以看到底。“木绵存但凡有恶意,对那四个报案的,他根本不必秉公处理,然后我现在应该在黑黢黢的牢里,接受各种刑具拷问。”
收拾好神情,沈眷抬头:“前几个月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叫徐锦屏的书生来千味馆订了东西,说过几个时辰来取,最后却一直没来。这么一回忆,我还欠着他的东西。”
“前几个月?那已经隔了很久了,”木绵存略有失望,又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欠着什么东西?”
“两碟子点心。”
想起自己往干裂的茶点上施加“添香”后,连福地里的鬼都抵挡不住食欲地要吃,沈眷脑中灵光乍现:“木坊主,方才你说,徐锦屏的父母不肯吃药?”
没等木绵存回话,沈眷的情绪又忽然低落:“不……或许对失去儿子的他们来说,活着,就是一种折磨……”
“沈掌柜,你的看法太悲观了。在我想,无论什么时候人都不应该主动放弃生命。只有活着才有无数种可能。徐公子也不一定就是死了,难道你亲眼见过徐锦屏的尸体?还是遇见过他的鬼魂?”
“我很悲观?”沈眷给他这么一说,陡想起自己接近五十的精神污染值。
一时她不由自己也怀疑起自己现在对情感问题的判断。
“或许,我真的太悲观了……确实我既没有亲眼见到徐锦屏的尸身,也没有见过他的鬼魂。”
“沈掌柜,我……刚才的语气过分了。”沈眷垂着眼,如帘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神色,木绵存于是侧了侧脸,仿佛很在意沈眷此刻状态,想看清她眼神:
“我不该强迫你与我抱持一样想法,望勿以介怀。”
沈眷摆手,已记下了纸上徐家和岳家的联络地址,她把那张绘制九人小像的纸叠成原样,夹回书中:“木坊主,我想去见一见徐锦屏的父母,劳烦就在这里把我放下马车。”
“不必。”
“嗯?”
“正巧,我也有些担心那对老人。”
……
如木绵存所说,徐家夫妇确实不缺钱。
三进的四合院占地阔大。堂皇的宅门进去,由下仆引路,经过影壁,来到前院。小桥流水,抄手游廊。庭中山石瑰丽,潭水空碧。春风澹荡,鱼戏水间,有十数条聚在一起的仿佛被他们的脚步惊动,倏忽而散。
徐家夫妇是把木绵存视作贵客接待的,不仅把见面地点选在正房,更即便抱恙,也命人搀扶着在椅子上端坐相对。
见礼介绍之后,沈眷就静静坐在木绵存侧旁,听他与徐家夫妇寒暄。直到两位老人的目光转向自己,徐老爷喘嗽着,问道:
“沈老板,不知犬子在你那买了什么?是很贵重的东西吗?竟劳你特意送来。”
“他……”徐夫人的眼圈在先前同木绵存提及徐锦屏时已微微发红,此刻更是眼中浮现了一线晶光:
“他给钱了吗?姑娘,他身上,你见到他的时候,他穿得怎么样?他还有钱吗?”
“给了,当然给了,”沈眷站起来,一手提着加了料的茶点,走过去,把里三层外三层捆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在桌上打开,“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二位也别太担心,先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好才是正经,别的我不敢说,至少订这东西的时候,徐公子的心情和处境应当都还算不错,不然也没有兴致吃点心。”
“好香……”先是被香气所惊,紧接着徐夫人潸然泪下,“这是锦屏喜欢的糕点,”徐夫人抓住沈眷的手,“沈老板,你说的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F”的体质虽然在面对修仙者时不堪一击,可被徐夫人再怎么紧张地握住手,沈眷也完全感觉不到痛。
任由那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皮肤,沈眷手一动不动,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徐家夫妇边流泪,边慢慢吃下混杂了药粉的糕点。
沈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木坊主有一点说得对,活着才有可能。”
“徐锦屏纵真是死了,观那血字,也极大概率是被人所害。至少要给这对夫妻一个交代。只有活着才可能看见真相,看见凶手被惩戒的那天。”
看见最后一块也被吃下,沈眷在心中暗舒了口气。
“徐公子,两碟茶点还有房租,还你了。”
不知从何处得的海上方,徐家晚辈给的妙药着实灵验惊人。
服下不过半个时辰,肉眼可见地,两位老人的气色变好了许多。咳嗽也明显减少。
精神头好了不少的徐家夫妇一时不肯放他们走,跟他们说起徐锦屏,又提到幼时之事。
原来徐母在生徐锦屏时伤了身,此后数年需以秘药调理,又需妥善静养,徐父愁爱妻长病,兼公事繁冗,对徐锦屏甚少上心;更是想徐锦屏继承家风,早中功名,于是在徐锦屏才三岁时,便将他送往岳家的学塾,长期交掌塾管教。
直至七岁,徐锦屏出现异状,徐父方匀出心思在徐锦屏身上。
多方细查,徐父才知掌塾厌徐锦屏活泼太过、学习又坏,常以种种看不出痕迹的手段虐待徐锦屏,还当着众人的面用言语和工具羞辱还不满七岁的徐锦屏。
徐父痛心疾首,悔不迭将子接回。
沈眷听到此处,想他们之所以留下自己和木绵存主动说起这段往事,便是心中愧恨至今未除。
他们作为成人尚且不能释怀,当初还是幼童的徐锦屏只会痛恨更深。
当时没有爆发,不代表心结消失。“在马车上听说,只因不热衷功名,被徐老爷责打了几次,徐锦屏就决然离家,出走千里,来这落月城,我还有些奇怪。”
“原非一时之愤,是长年想恨又不能恨的痛苦,把徐锦屏逼来了落月城。”
大概父母说起孩子,总愿提优点比提缺点更多,说罢徐锦屏不爱读那四书五经,徐家夫妇很快又说起徐锦屏极其擅画,少有盛名。
二老更是热情带沈眷和木绵存去后院,看他们从家乡带来的画作。
徐锦屏画画厉害,沈眷在一零四就看出来了——当时她还以为是挂的古迹,以为徐锦屏是哪个已经死了很久的大家。后来听燕惊春喊“徐公子”,想起画上印的名字,她还愣了片晌。
此刻看见徐家夫妇展开的精美绝伦的画,她毫不觉惊讶,木绵存真心惊叹夸赞的时候,她边佩服木绵存夸人的词汇之丰富准确,边站在木绵存身后,视线不带目的地游移。
忽然,沈眷目光凝在了一幅画上:
“这也是徐公子的画吗?”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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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爷顿了顿,方用微带嘶哑的声音说,“是犬子在被接回家之前,于学塾中所画。”
这幅画的风格跟徐家夫妇拿出来展示的其它画很不一样。
其它的要么是峭拔悠远的山水,要么是精妙生动的花鸟,要么是悦人眼目的少女少男,要么是热闹繁华的街道商铺,总之就是美、齐、好;这幅画却截然相反,毫不讲究技法,像是胡乱涂抹而成。
整体背景色调阴森,细看那些不规则的建筑,各有残缺,锈迹交错的缺口像是人肉撕裂开的伤疤,破旧的街道站着很多没有脸的人。
只是最引起沈眷注意的,却非它的风格。
“这字迹……”沈眷走到画前,几乎想伸手去摸一下题字,好在及时忍住冲动,收回手。
“似乎有一点像木板上刻的自相矛盾的血字?!”
“沈老板,你……莫非喜欢犬子画的那张画?一个十七八的姑娘家,当真不害怕?”
沈眷转向徐家夫妇:
“我的眼光比较怪,这样的画还有吗?”
徐家夫妇满脸意外,望着木绵存,听木绵存道“不必担心,她不会被几幅画吓坏”方去找画。
沈眷发现上面字迹有几分像血字的画,主要是徐锦屏在六至七岁时所作。
这段时间的画有两种风格,一种越来越展露出超过成年人的技巧和工整的美感,一种越来越诡异疯狂。
而从八岁起,徐锦屏的画作只剩下第一种风格,第二种风格的画再没有出现过。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木绵存向送至门口的徐家夫妇行礼,“两位,保重。”
出了徐宅,沈眷又坐木绵存的马车去向岳瑾嬛家。一路上,沈眷向木绵存打听了些关于那位高昶高老板的事。
自确切得知这三个月派人打压千味馆的这位幕后主使的名字,沈眷心中就有一团火在烧。
自己从早到晚都在想方设法改良菜肴口味、没有钱重新装修,就尽量把店里任何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站在热闹地段吆喝发单子宣传之类的打广告方式也都尝试遍了,而这一切努力在高昶面前却全像是小丑在逗笑。
对方微一动念,自己的挣扎,努力,全成了流水,只是燃烧时还颇有趣味的草灰。
“沈掌柜,为何突然发笑?”
木绵存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安。
越说关于高昶的事,这位沈掌柜的状态就越发不对。
“只是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沈眷给自己倒了杯茶,饮尽,看向木绵存:“刚才说到哪了?高昶摔碎了底下人献给他的红白珊瑚?”
“是,参加那场宴会的人皆道,高昶当时‘股栗色变,汗流双颊’。倘若不许家中妻妾穿只有红白两色的衣物还可说是喜好问题,那么宴会上这次表现,足以说明高昶不是不喜,而是怕。”
“木坊主可否具体说一说,那天晚上的珊瑚,红是哪种红?白又是哪种?”
“红是……”
岳家来寻人的是岳瑾嬛的外祖母。
这位以丝绸起家的女富商,对自己的丈夫、女儿、乃至于外孙女都有绝强的掌控欲,不满外孙女与一毫无家世可言的孤儿相恋,岳老夫人强拆二人,令岳瑾嬛跟自己看中的人结亲。
不得已,岳瑾嬛跟相爱之人私奔,一路隐藏行迹,后在落月城落脚,靠推销自制酱菜维生。
眼看恰合了本地人口味,酱菜卖得风生水起,两人生活越来越好,马上就能买下一家铺面了,却先后失踪。
“我……真不知,会发生这种事,”年过七旬满头银丝的老人攥紧了木绵存的手,纵音声颤抖,却没让眼中泪水落下一滴,“如果,能找回我的外孙女儿,我再不会逼她!我会听她的……我会补偿她……木坊主,请一定帮我……”
“老夫人放心,这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从岳宅出来天色已晚,沈眷找了个借口总算是下了木绵存的马车,没让他送自己回千味馆。
“该死的高家人,竟敢把我当作目标。”沈眷面带浅笑,朝撩开车帘看向她的木绵存挥手,心头戾气在种种因素的催化下抵达顶峰。
不只是自己的努力被高昶抬手摧毁,更有经过这半天的了解,她发现,被高昶弄成失踪人口的,其实也不过是些跟她自己一样,在努力生活的什么坏事也没干的普通人。
这些人的努力也被轻飘飘毁去,甚至被一同随手毁掉的还有她们的生命。
“上次岳瑾嬛好像对我说了什么,她的声音听着很清明,不是那种完全不能沟通的恶鬼。只似乎对我有点误会,把我错认为了别的人。”
“生命值快见底的时候,她好像还喂我吃了东西,把我的生命值拉回去……”
“燕惊春提到镜子时,那样谨慎,如果说平安客栈里有大BOSS,‘花’肯定算。倘能让岳瑾嬛听进我说话,相信我没有恶意,探索一定会方便许多,也能更快找到清理精神污染的东西。”
“我需要一个证明……修仙的那个姓高的暂碰不得,凡人的那个呢?”
“正好今晚高昶为庆祝酒庄新酒酿成,选在城外别业设宴。机不可失!”
精神污染的影响下,沈眷能感到自己比正常时容易冲动。
但也不是说就丢光了理智——敢生夜访高宅的想法,皆因神识现已达到旋照修士的强度,如遇危险就算不能应付也能提前觉知。
沈眷消失在夜色笼罩人来人往的长街。
10. 夺高一魄(上)
醴泉庄,高昶在距落月城四十里处所置别业。
幽暗夜色中,庄子宅门大敞,内灯烛辉煌。
下仆候在门前,牵马迎客。
客入前庭,怪山奇树,棋布星罗,隐现神奥。过了前庭,遥见高宅管家,正满面笑容立于玄墀扣砌前引宾寒暄。登阶,入得香雾袅袅的轩内,可见两侧墙上绘满壁画,有形皆灵,无笔不精。
倘驻足细观,不禁颤栗。人兽鬼仙皆似活化,仿佛下刻就要脱墙而出。顺当通过了前庭、画壁,才到高昶设宴的外院。
清辉铺地,芳馥满园。
“来的都是好友亲朋,都知我高某人办这场夜宴所为何事,就不讲那些虚的了。只管喝,喝个痛快,一醉方休!”见座差不多坐满,高昶抬掌轻挥,奉茶果的仆人撤下,高昶举杯。
客人皆起身,有人抢先恭祝:
“为高老板贺!喜得此仙方与秘制酒曲!”
有人接道:
“两个月前就听高老板念念不忘这批仙酒,今夜总算是得偿所愿,此乃一喜!仙方有灵,能被高老板这样的人杰得到,必也感幸运!此乃二喜!双喜双全!必须好好庆祝,好好庆祝!”
“仙酿刚成,高老板便第一时间邀我等共饮。这叫我不禁想起当年,高老板也是一有好事,就带着大家一起赚钱一起享福啊!这份胸襟这份气度,尤胜当年!”
“哈,休提当年,咱们只醉今朝,来,喝酒!”光看脸,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的高昶将杯中美酒喝干,倒置示众。
“干!”“高老板酒量越发好了。”众人边赞,边跟随高昶,亦纷纷将杯中物饮尽。
酒宴开始,先是高昶安排的歌舞,接着便是宾客们献上为高昶准备的贺礼。
在场的,无人不晓高昶喜罕贵之物,献得都是光听名字,即知有多华贵殊异的东西。
只是听着“金鸾斗双头碧狮银平脱瓶”、“十二扇凤羽织边雾花云母屏风”、“蕲山太微泉延寿白玉精”等等名贵礼物的介绍,高昶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身边为他添酒的俊俏小厮见高昶打了个呵欠,立刻向另一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接过装酒的玉瓶,那贴身小厮则凑近高昶,为其讲怪谈异事添趣。
有人看出高昶毫无热情,便临时撤下备好的稀罕摆件,只献上带来的俊男美女。
把玩着手中银杯,高昶打量这批礼物,此时他颊上已显醉态,轻笑言:
“比我宅中下仆尚逊三分颜色。”
说罢放下酒杯。身侧小厮与丫鬟配合地将脸递到高昶手指间,高昶抬起两张风韵各异的脸庞,问:“顾老板,你且看看,是与不是?”
送礼的哑然。
“顾老板这礼送得太不走心,自己罚酒!”众客起哄间,献美的顾姓男子满脸无奈,陪了笑,饮尽了三杯罚酒。
高昶脸上的无聊,中止于一术士迈步入院中。只见这术士神骨清异,颇有仙风,作揖而贺,以一种成竹在胸的语气道:
“知高老板素喜搜罗古画,今得已失传整四十年画鬼令狐侪所作《晴夜天女游苑图》,及一术,愿献高老板贺。”
众顿起议论。有不大懂画的询问身边人,被告知这画鬼的特殊。原来令狐侪的奇,不仅在他画技之更胜天工,更在于他以凡人之身“预言”自己的死。
令狐死的那天,夜起忽而挥毫。朝时画毕,暮时而死,下葬之时,澹然含笑。死之前遣散全部婢僮,烧毁了自己的住宅,连同那些本该流传下来的未完的画稿。仅留一笔钱交附近寺庙作丧葬用,以及一幅已成的画。
那幅画于死之日,画鬼一生中最带有传奇色彩的杰作,其名曰《晴夜天女游苑图》。
后世亦称《天女图》。
无人得知令狐死前的夜晚究竟看到了什么,又如何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有人猜测,种种答案,或许正蕴藏在《天女图》中。
“哦?你竟有幸得到了令狐侪的作品?还是那幅失传的《天女图》?!”高昶微微坐直了身体。
“更有什么术法?是跟这画有关的么?”
术士但笑。“是与不是,君可一观。”
高昶挑了挑眉,推开小厮:
“施来,让我们瞧瞧!”
术士挥袖,平地顿生一阵阴风,灯烛俱灭。单手捏诀,他启唇低声念出一段咒语。忽有清光自画中生,明彻四野。
一团冰魄从画里飞出,仿佛从院中又起一轮皓月,与天中之月交相辉映。
众人皆屏息凝神,只见无丝无弦牵扯,灵光熠目的《天女图》竟绕院中玉盘而动。
螺青色的藤蔓从画中爬出,蠕动间沙沙有声。俄而蜿蜒满地,被月光照亮的青色砖石上带花叶的藤蔓蠢蠢微动。
藤蔓上,花苞由米粒大小逐渐变大再至结实,果实形如液滴攒聚。
果实色混杂,一颗果实上从青,往蓝,终而成紫过渡。继脱离藤蔓,飞旋于空,又散如雨落。
“这不是画中的……呀!”此时有客注意到画中之月和花藤皆已消失,不禁低呼。
声音引周边之人注意,惊呼者指向画中,更多的人发现了异状,嘈杂四起。
俄顷,又有氤氲白雾飘出。院中之雾越来越多,画中仙雾则渐渐稀薄。
“奇哉、奇哉。”
“画里的东西,还真能出来?!”
“不愧是画鬼令狐侪最传奇的杰作,这画,怕是已蕴了精灵了!”众人惊呼议论中,又有歌乐奏起。
“什么?连天女也能从画里出来吗?”伴随这句惊叹,雾气中数十身影由虚凝实。
连惊呼声都不再有,众宾客哑噤以观。
雕梁飞阁,皆泛玉辉。阁上两名舞者,一剑一扇。下方琴萧鼓瑟……十几种乐器齐奏,却和谐异常。奏者,舞者,皆女身,青纱覆面,素练碧衣,姿貌严远,比先前歌舞的男子更显超拔与俊逸,与画中天女一般无二。
玉阁之后,月光之中,遥远处,有面容慈悲的神佛隐现。
青色,蓝色,紫色的液滴从空中如雨落下,有的掉在众女脸上。
接触到皮肤,液滴骤然变色。浓郁的深粉,在如雪的皮肤上滑落。本该成为艳丽的妆点,可配上天女的神情,最终却更像悲伤的泪痕。
此种推翻固有印象、毫不以媚示人的前所未见的奏演,给在场所有宾客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
其中也包括高昶。
“既称天女,本该如此。”
高昶终于回神,轻声赞叹。
“老爷,有两个女子竟带了武器,要不要——”高昶一皱眉,身边提醒的小厮立刻噤声。
“带了武器又如何?称她们为天女,就真成了天女不成?”
“老爷,执阴只是担心您——”“至多不过两个后天境的凡女罢了。执阴,你未免太小看你家老爷了。”
高昶当然知道,这些女子绝不可能是画中天女走下凡间,那术士也不过巧施障眼之术而已。
否则,庭阵和画壁该早有示警。
只是欣赏表演,沉浸当下这一时的精彩便足矣。
正如赏花,何必要寻根究底,去管那花从何地引进?要耗多少心血养成?
只享用绽放那一时的美丽动人就足够。
高昶对奏演或赏或赞时,术士隐在花木阴影中,朝其中舞剑女子比了个手势。
——当然不是要刺杀高昶,他只是要对方向高昶献酒。
那舞剑女子身手非同寻常,剑如臂使指,游走生风,腾转纵横间,清光涌寒。露出肌肤,素白胜雪;一双凤眼,长眉掩鬓,英秀绝伦,松姿稀世。
见术士比划,女子微一颔首,从玉阁中飞身而落。
这十分听话的舞剑女子,便是化妆混入众天女间的沈眷。
一个时辰前,沈眷藏身醴泉庄附近翠嶂之上,放开神识,探查高宅。
首先注意到的,是如木绵存所言,醴泉庄内,所有寻常豪宅喜用正红之处,皆被替换成桃红、枣红等色;纯白则被替换为米白、茶白等。
紧接着便察觉到庭中怪石奇树散发出如阵法般的灵气波动,更有不明的阴冷气息,从数个楼阁轩舫内涌现。
“果然有灵阵和灵物保护。贸闯就是找死。”
沈眷盯上了一携带家丁尤多的队伍,正欲制造混乱,好趁机改扮成一身材跟自己差不多的男仆混入其中,忽闻女子泣声。
“这声音,怎么跟我有点像?”沈眷好奇扫去。原是一术士,将献艺于高。
言谈间,那术士称,自己的表演是让画中“天女”走出。
沈眷好奇更盛,以神识在他身上搜查,发现一枚带有灵气的木符。木符上绘制了玄妙纹路。想来,这些纹路就是术士“魔术”的关键。
“障眼法?倒可以借来研究研究。说不定今夜就能派上用场。”
又听到术士与那哭泣女子之间始末,原来这哭泣女子有一姐姐,自幼相依,数日前姐姐病重,为赚取高昂药费女子于街头卖艺,因相貌身段和剑术与“天女”之一契合,被这术士看中,许以财帛。
为了姐姐,即便知道是给素有好色之名、纳了百房小妾的高昶献艺,女子也忍辱答应。
熟料意外陡生,其姊偶闻自己妹妹是去给高昶献艺,宁死也不肯让妹妹赴宴,竟用利刃生生切开自己的腹部,殁于家中。
听到这里,沈眷心中大震。
待回过神,又觉奇怪。
自己前世分明没有姐姐,只有一对毫无血缘关系还极度厌弃自己的弟弟妹妹。
为什么……自己除了会跟这哭泣女子共情,竟还能与她的姐姐共情……听到两人都愿为对方牺牲,竟会胸中一阵酸涩难说。
术士脸色不耐:“要现在反悔,你姐姐下葬的钱可就没有了,你想想清楚,这条回头路,到底要不要走?”
“我!可是姐姐死前——”女子脸上的表情,并非屈辱,而是近乎绝望的痛苦。
“沈嫣,到都到这儿了,至于还矫情么你?你忍心让你姐姐,连副好棺材都用不起吗?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去是不去?”
女子沉默。
“哦,连姓也一样?”不仅声音、姓氏,沈眷细扫其眉目,似乎也与自己几分仿佛。
不过自己在气质上有所欠缺,没有对方那种可喜的温暖成熟的气质。“或许我与她之间,真有些缘分。”
“扮成女子还更不容易露馅。”她彻底改变主意,又一仰头:
“我又没死,绕什么绕?!”
头顶是盘旋了数十圈盯着她死活不肯离去的秃鹰。
“不吉利就算了还会引他们注意到这里。”
确认无人往此处看,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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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中指与食指夹住一颗碎石,石子如疾电飞射。
正中其脑。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盘旋的黑影掉落。
地上的黑影一个横跃抓在手里。“这么想留就留下吧!不客气。”
术士车队往醴泉庄行进。忽然,一阵奇美奇妙的肉香飘来。
“咦?”术士叫停马车,看向路边。只见一满身泥泞,头戴斗笠,身形瘦削的青年正独自行路,一手拎着棵看不清是什么还裹满土的植物,一手握着木棍,上面插着的东西散发动人神魂的异香。
“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术士收起黯淡毫无反应的某种异兽的甲壳,冲那不知是猎户还是挖药人的脏兮兮的青年喊:“喂,手上拿的什么?”
“凡人”驻足回头,打量那豪华马车,小心翼翼答:“回这位高人,这是我今天从山里找了大半天找到的九极芝。”
举起那团带泥的植物,“凡人”有些紧张:“高人可有什么吩咐?”
“没问你这个。”
术士一眼就看出那什么“九极芝”根本与典籍中所载不同,这小青年算是白花了这大半天功夫。
“我问的是你烤来吃的,是什么?”知道归知道,他犯不着提醒,一个跑山的,当不起他的开口提醒。
“凡人”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话,仿佛生怕对方觊觎自己的宝芝。
术士将一切看在眼中,暗觉好笑。
“俗子。”术士摇头。
斗笠阴影里,沈眷亦是一笑。
“添香”对神魂境界低于自己的人可谓无往不利,只见术士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花费不菲银钱买下自己口中的珍稀野味。
欲哄那女子休再哭泣,术士令女子也吃下数块。
“哼。”抛了抛沉甸甸的钱袋,沈眷往袖袋一揣。马车再度前行,尾随其后。
半路,女子与术士先后下了马车,捂着腹部匆匆钻入林中。
沈眷趁机与女子替换,把卖“珍稀野味”得的钱交给她。
“替你姐姐办个好点的葬礼。”
女子推辞不过,收下钱财。又掏出一张贴身藏着的破牛皮递给沈眷,言上面是偶得的剑诀残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前家姐病重也一直未敢将这皮拿出来卖,是怕招惹杀身之祸,如今宝物总算不必蒙尘。”
“恩人,我掌握的那点粗浅剑术,皆来自这张皮上总诀,以恩人之能,只需稍加察览,必可毫无破绽!”
术士吃肉吃得更多,许久方出。
在术士回马车前,沈眷已交代沈嫣,自己恐将借她身份去高宅行危险之事,叮嘱她为姐姐办完葬礼即远遁,或干脆犯点小事,以置自己于青鳞卫“保护”下,接着便乔装为她混入众女之中。
神识研读袖袋中牛皮,沈眷越学越觉精妙。
不知不觉间,一张只有上部的剑法秘笈竟已遍览。直到丹田内真气在无意识驱使的状态下隐隐地自动流转,沈眷才惊诧回神。
“我给那姐姐的钱真是给得太少了!”
“这总诀竟是出自一先天高手……寥寥数笔,便能衍化剑式万千。还有我这身体的原主,难道曾经除了是个厨师,还是个武学天才?”
“不过贯通半部残篇,就能触到突破的隔膜。根骨卓绝如此,为什么没有走上练武之道?至今才是个后天境?”
一声马嘶。
术士掀起车帘,唤她们下马车。
“现在不是突破的时候……倘若突破,就与高昶的境界相若,恐怕会引起高昶警觉。”沈眷艰难压下躁动的真气。
在术士问“谁有把握上前为高昶献酒而面不变色、行不失态”时她立马站出说“我来”。
“希望高人能多给些银钱,叫我全了姐姐的体面。”沈眷掩袂哀求,露出的一双眼里情深意真。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能完全地代入女子心情。
“可恨我这脑子,还是什么多的也想不起来!”压下烦躁,沈眷盯着术士。
术士仔仔细细地打量片刻,眼底疑色方消,微微一笑:
“只要嫣儿你的表现能令高老板满意,赏你的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嫣儿必全力服侍高老板,不负重托。”
高宅内。
接到术士示意,沈眷剑势转缓,且进且挽。
挑雾拂花,途中接过另一舞扇者递来的犀角酒杯,徐行至高昶桌前。
高昶的眼神不加丝毫掩饰。还是第一次被如此直白的目光当作盆栽似地观赏,沈眷心中之火烧到极处,忽然流成一股冷彻的寒凉。面纱下她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左手举杯:“高老板,美酒敬英豪。”
“绝丽的剑舞,绝俗的佳人。”高昶声音中泛起几分痴意,却猛然低头,两眼死死盯住那白皙手指夹住的犀角杯!
待在内壁上缘看见熟悉的绝无仿造可能的阴刻,又细查整只酒杯,确实毫无异状,高昶紧绷的身体方才放松下来。
好整以暇地抬手,准备接酒。
剑舞实美,人也脱俗,只是,还不至于达到让阅尽百花的他失神的地步。
真正让他痴迷的,是杯中的香。
好在,酒杯并未被调换,酒也未被做手脚,这股香气,可能是佳人的体香混杂了酒香而成……想到此处,高昶有意触向对方夹住酒杯的手指。
尚未碰到,异变陡生。
11. 夺高一魄(中)
冷!
极致的冷!
并非肉身,而是神魂感到颤栗!难以描述的冰气骤刺入将碰到对方的拇指与中指,高昶“嘶”地抽气收手。
此时沈眷夹住酒杯的手指亦已松开,酒杯向桌面摔落。
双瞳因紧张而扩大,沈眷眼中,仅有自己可见的黑兔图案,忽然脱离食指皮肤,刹那间化为黑雾组成的小兔!
黑雾凝聚的小兔抬爪,两条蛇似的黑电从爪心疾射,如蛇头的顶端张开“蛇口”狠咬高昶两指!
来不及去想这怎么回事,沈眷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
“不!”术士目眦将裂,却见清光乍掠,挥出雪亮一扇,如圆月的边弧。
酒杯稳落在剑刃上。
柔韧的腕底翻处,白虹已指向前倾的左肩,剑刃上的酒杯逼至高昶唇边,隔着酒气与铁光,青纱下传出一段轻幽暗昧的声音:
“高老板是想考验嫣儿的身手?”
接着是似笑似不笑的问询:“还满意吗?”
剑刃的寒气把酒香也染得清冷,正对着自己这双凤眼里却仿佛藏着疯烧的火焰。高昶痴怔间,竟来不及细辨这股灼热的实质究竟为何,对方已将其匿于含笑的眼波。
冰与热交替冲击神魂,更有奇异的酒香蹿腾,高昶一阵神摇意夺,惊醒时,已不知自己是用何等姿势将那接近满杯的盈盈琼浆啜了个精光。
刚才,究竟是这女子使出的故意勾引自己的狐媚手段?还是接触皮肤或衣物时自然而生的“相感之火”?后者往往在秋冬时节发生,这般的春夜里,倒是罕见。
现下却不好诘责。
酒都喝干了。
“满意,满意极了!”高昶恢复常态,大笑起身。此时沈眷已携剑重回雾气里,窈渺隐约。
目光追寻,高昶悦然:
“愿求此女,常伴我身。”
分出一瞥给术士,高昶勾唇:“你可愿割爱?”
先是骇到魂飞魄散,又转而从地狱升上天堂,术士眼中喜色几乎压抑不下,高人姿态摇摇欲坠,笑挂唇角:“这是高老板与此图跟此女的缘分,天定之事,我安敢置喙。”
“姓高的在说什么?”把两人对话收在耳中,沈眷惊喜:
“他单独要了我?岂不是说……我马上就可能有跟他独处的机会?!”
原本想,最坏的可能,就是高昶看不上这场表演,她们不被允许留宿。
那自己就得换个身份,扮成高宅里的仆人之类的,还得再想办法找机会跟高昶独处,总之麻烦与危险都不小。
其次就是她们一起被留下,她只需找到跟高昶独处的时机,这种稍微轻松点。岂料,高昶给了她一个超乎想象的五星好评。“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雾气遮掩间,沈眷神识落在食指的黑兔图案上:
“你刚才在搞什么?”
没回应。
“那只黑雾小兔子,是你具现化于现实后的模样吗?”
沉默。安静。
“捣完乱就装死?”
黑兔图案小小的耳朵动了动,仍没吭声。
奏演毕,众女退。
无人注意的时候,沈眷捏起食指上那一小块皮肤,“还好你变到现实里也只有我能看见……你差点害死我知不知道!”
想对这家伙做点什么,却是自己的皮和肉。沈眷咬咬牙,松了手。
行至暗处,听着身后传来把盏共欢之声,沈眷一双黑瞳里映出雪亮的月光。
后院。
西厢,抱星阁。
云母屏风后,琉璃花篮灯。满脸醺红的高昶推门踉跄绕过障碍物,映入眼中的,便是一道静坐床边覆着朱樱色盖头的女子倩影。
嫁衣合身,显出肩膀单薄平直的线条,清瘦的腰。坐姿跟他以往所见的女子有些不同。
并非双手绞在一起,她坐姿很放松,可由于太过安静,竟给人一些无端的联想,高昶甩开脑中那些关于枯木成人石像微笑的怪谈,向她靠近。
绣着金色如意云纹的茜锦大袖垂于两侧,掩住了记忆里曾拂花挽剑的手。
“惭愧,让佳人久等,”高昶一声低笑,伸手去拿桌上挑盖头的如意,“嫣儿,你知道么?你的眉眼有点像一个人。”
脑中正在演练的步骤被这句话陡然打断,沈眷心底同时升起诧异和怒气。
“高老板愿收下我,那人当是您喜欢的人吧?有几分相似是我的幸运。”沈眷声音里全是讨好的笑意,盖头和面具下脸部冰层乍然又厚两寸。
“喜欢?不,不是这样。”
高昶长吁口气,忽然语调一转:
“我对她有过怜惜之心,可恨,她却不识抬举。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可后来……”
“后来?”沈眷脑中一时冒出好些自己拒过的礼物。玉合、金簪、琥珀项链……然而这些公子少爷全都不是自己出面,是托小厮下仆转交。
或许是出自世家,比较顾及形象,有的,连姓氏都不愿留下。便算这里头真有高昶的一份,也没法对上号。
这种对方送得都羞耻的,只图买一段风流的礼物,她自然亦绝不可能瞧上。
“后来的事不是你该知道的。其实,她也不知道。哼哼,虽然她什么也不知道,可我的的确确是因为她才受了那天大的折辱!她那破饭馆撑不了几日了,待我得到她,在把她献上之前,定千倍、万倍,把我所受之辱——”
说到此,高昶蓦地眯眼。
紧盯覆着盖头的女子身影,迁怒之念骤起。
如意坠在地毯,发出一声闷响。
盖头下沈眷皱着眉还待再问,一听这声,顿时把高昶的心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高昶大步逼近,抬手就要扯那盖头!
先他瞬刹,沈眷心念动处,丹田瀪漩,右手扣指凝出三道先天剑气,左手指间紧夹绘制障眼术纹路纸符,正欲在高昶看到盖头下红白假脸的一刻以真气刺他要穴!
忽然一大片黑雾将两人包裹!在高昶根本来不及反应、沈眷也只来得及刚将神识投至食指图案处的瞬刹,整个房间全被黑雾充斥!“来人!!”“怎么回事?!”
高昶的大喊,和沈眷神识传递的质问,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事出突然,沈眷封高昶穴道的真气都尚未发出。
以高昶的小心,绝不会让护卫离开太远,可刚才那么大的叫声,现在却根本没有人破门。
整个抱星阁,似是被从西厢隔离开,形成了独立的房间,丝毫声音也传不到外界。
待反应过来这一点,沈眷对系统的恼意消散稍许:
“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见了高昶激动得不能自控?你是他的狂热粉丝?!”
收起纸符,扯掉盖头掀开面具,“我白准备了,俩东西没派上丁点用场。”沈眷眼前被黑雾笼罩,肉身的视觉被遮蔽,神识却能捕捉到一只比先前大许多、身躯破烂的黑兔。
黑兔本来裹在高昶头部,听了沈眷的话,顿时像受到天大侮辱气疯了似的,浓雾凶狂暴动。
被蒙住的高昶发出骇人惨叫!也不知是被它怎样地用来泄愤了……
“你到底是什么?你是那个骗子厨神系统吗?”
这回总算得到了应答。
一小撮黑雾化成了比沈眷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兔形。沈眷看着它跳过来,趴在自己鞋边:
“不……系统……是……你……而我……是……我……”
它顿一瞬:“不,我……也是……你……你的……”
沈眷头有些疼了。
■■厨神系统跟她交流时,堪称顺畅无比,与一个可以流利表达自己意思的成年人无异。
对比起来,这黑雾兔子,回应自己神识时,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对于表达已经生疏的人,又有点像是脑部还没发育成熟的孩子。
头疼归头疼,却不知为何,看见它这样,连话也说不好,沈眷心中厌烦没有多少。
更多的,竟是隐约的微薄的怜惜。可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它。
“系统是系统,你是你,但你跟我是一边儿的?是这个意思吗?”
小黑兔点头。
“既然是一边的,为何捣乱?!我说先前我给高昶递酒的时候。”
“对……不起……我会……弥补……我错……不是……故意……他……碰……你……”
“你是说先前他不怀好意想碰我,所以你才刺他?”
“算了,既然你说你已知道自己做错了,我原谅你第一次。可现在呢,你又想干什么?”
“……我……错……想……补偿……”黑兔试试探探地把前爪搭在沈眷鞋尖。
沈眷不动声色。
黑兔于是得寸进尺地整个趴上了沈眷的鞋子:“你想……知道的……我帮……你……再不……捣乱……求求……不……赶我……”
“补偿我、帮我先放一边,你说再不捣乱?我不信。”
“只要……你想……我会……消……失……”
“我想你消失你就会消失?你的意思,你的生死在我一念之间么?”
小黑兔再次点头,脸朝下埋在沈眷脚弯。
“……别这副委屈样子,暂时不赶你,你也不要消失。我观你的后效。”
沈眷忽然想起了什么:“话说我也赶不了你啊!刚发现你跟系统的图标,那会儿我还不晓得是什么。只觉得这纹身看起来太诡异,便把整块肉都挖了。可你们不还是一起长出来了吗?赶你是不是系统也没了?”
“求……求……别……赶……我……走……”
“这话耳熟,小孟好像也说过。”
小黑兔的两只耳朵忽然耷拉下来。
“你……又怎么了?”
“孟……能……一直……陪……你,我却……对不……起……”
沈眷叹气。
“料理高昶吧。等完事了,我们再玩这个你说我猜的游戏。”刚将这意思传达给对方,沈眷只觉神识被什么猛然包裹,如一条长蛇钻进高昶髓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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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于无数纷乱的画面,高昶的记忆像是蝴蝶散碎的彩色翅膀片片飞掠而过,最终进入一块碎片。
“这是高昶的视角?”得到了小黑兔肯定的回答。
油灯上的光,像忽大忽小的豆子。这唯一的光源照着昏暗内室,青色床幔被帘钩挂起,床幔之间,露出一具静躺的身躯。
接下来发生的完全不由自己意识控制。视野往床拉进,这是高昶走得又快又急。
“没弄错吧?是千味馆那个丫头?”
“千味馆?”沈眷一惊。
“千味馆里的女子?!”
定神仔细看去,露出的那段腰身线条,确有十二分熟悉!
“该死!这是……我?!”
“不,不是我,我完全没这段记忆……难道是原来的沈眷,混账!高昶!难道曾——”恶心之感翻涌,沈眷怒火疯起,小黑兔赶紧打断:
“不……不是!都……不是。你接着……看。我说过……补偿……你好奇……的……我都会……让你看到……”
沈眷松一口气,静心凝神,只听身后传来回答:
“可不就是那丫头!老爷,我们这趟出奇地顺利啊!那饭馆里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白天也没几个客人,晚上却累得一个个睡死沉,哈哈!真是天都想成全老爷您!”
“你们没伤人吧?”
“哪敢违背您的命令。”
“下去吧。别走远了,门口守着,等会还要把人送回去。”
后面传来应诺声,脚步声。最终,是关门的声音。
视野来到纱幔内,已经能看清昏睡的人。
光线忽然变得更暗,是高昶放下了床帐。
接下来的感觉十分难以形容。
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的身体,被自己的视线寸寸描摹。虽然衣服没有丝毫凌乱,更别提露出什么,但是视线被迫停留的地方,尽是一些不可言说之处,沈眷又是恶心,又是混乱。
若非小黑兔告诉她,这不是她,亦非原主,当下的怪异感和恶心感能再翻一倍。
“小黑兔说,让我看的,都是我想知道的。”
“难道高昶先前说他受辱,就是这时候发生了什么?”
高昶又说了几句恶心的调笑话。
沈眷因知他马上要倒霉,也不太动怒,自动过滤。
手刚刚碰到肩膀,床上的女子忽然睁眼,被吓到了似的,“她”张嘴就要惊呼,高昶的手强捂上去,只露一双含泪的眼睛。
“别叫,听话,我只会疼你,不会伤你。”
当视线只停留在脸上,而非那些不可言说之处,沈眷总算有点照镜子的感觉了。
只是自己扮可怜的水平,应该不如“她”这么惊艳。
沈眷刚放松一点,眼中的脸,寸寸绽放裂纹。
她稍微还算有心理准备,这一下没吓到,但也觉很是刺激。而高昶——视线边剧烈晃动,边飞速远离!接着是衣料摩擦的混乱声音、肉身摔倒在地面的闷响。
离奇的是,都被吓到滚床底下了,高昶一声叫都没发出。
灯灭了。
一片漆黑。
女子,不,应该说“它”一双凤眼里闪起两点碧莹莹的磷火,光照得整张惨白的脸青绿。
披散着如瀑黑发的脑袋掉了下来,滚到脚边,碎裂的脸露出了一个笑容。
视野黑了。
“高昶晕了?”
“听说高昶好怪谈、尤喜听魅女绮事,还以为他真期待跟鬼一度,原来也只是叶公好龙。”
再睁眼时,先看见了一片星子寥落的夜空。
视野猛地移动,是高昶坐起四顾。只见荒野寂寂,全无人影。周围野草蔓生,漆黑树影张牙舞爪地伸展向上,如对天空无声呼号。
安静得过分了,沈眷心道。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
视线往下。
看见一双不着寸缕的腿,左边小腿皮肉尽开,鲜血淋漓,肉内胫骨已失。
腿间是握住白骨的手,这手属于高昶自己。
某处被骨头破开,鲜血淋漓。
“这,这倒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眷知道高昶会倒霉,可被如此反治,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高昶的手一点点把骨头抽出,更多的血涌流,腿间草变得黏黑。
想都能想到高昶有多怕多痛,多恨。可直到此刻,还是没有听见他出声。
沈眷疑惑间,身后传来动静。
扭头。
一个表情略有些痴傻的老婆婆,正站在隆起的坟丘之前,冲自己抬手。
就在她随手一挥间,高昶身上有禁声效果的某种存在便被解除,金光亮起时高昶爆发出惨叫!
沈眷亦惊道:
“简婆婆?!”
从视线的抖动,都能想到高昶是何等地魂不附体。
在他颤抖的视线里,简婆婆化作流光远去。
“遁,遁光飞行……心动修士!!”
高昶嘶声。
12. 夺高一魄(下)
“有这般修为,简婆婆为何不斩草除根?”
疑问升起,沈眷看着流光消失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脑子糊涂,但她细想,觉得更大的可能,是简婆婆在神智已经混乱的状态下,仍然保留着善良慈悲的本性。
只要是罪不至死的,简婆婆大概愿意给任何犯过错的人改正机会。当初的小孟是,吴大厨也是。
小孟曾经违反落月城律令,不经登记在街边摆摊,被青鳞卫逮住。
实在没钱,小孟拒不交纳罚款,惹怒了一个脾气不好的青鳞卫队长。
右腿筋脉被队长用剑气洞穿,摔倒在地的小孟痛斥对方暴力执律。那队长怒上加怒,抬手指向小孟手臂,欲将小孟右手亦废去。
正是简婆婆及时上前阻拦,才保住了小孟右手。
后来这事被木绵存得知,那个队长被按律严惩。小孟在简婆婆帮助下缴纳了罚金后,便留在千味馆。
吴大厨则是痴迷求仙问道,遭奸人蛊惑,不但被骗光家财,还走上妄图以赌还债的歧路。
简婆婆跟小孟出门采购,正巧路过讨债现场。
制止了讨债人对吴大厨的殴打,简婆婆问吴大厨愿不愿来千味馆。
吴大厨答应后,简婆婆在小孟帮助下算出半年薪金,预支给吴大厨供其填了一部分债。
讨债人这才离去,吴大厨则被简婆婆领回千味馆,一留,就留到了帮简婆婆办葬礼的日子。
若先前高昶吩咐的不是“把人送回去”,而是“处理掉”,现在很可能是另一种结局。
只求色不害命的高昶,在当时简婆婆的视角下,正是合该受惩戒,但又罪不至死,可以给改过机会的人。
“可恨他却完全辜负了简婆婆的善意。”
简婆婆死后,高昶派人使三重手段,一步步把千味馆打垮,这个过程,既是报复,也是试探。如果直到千味馆倒闭,简婆婆也没有再出来威吓他,他便可确认简婆婆是真的死了。
他就可以肆意做他想做的事。
高昶此人,被简婆婆警告后,根本毫无悔改的想法,留在心中的,只有日愈刻骨的恨。
“到底怎样才是对?我要是有了简婆婆那样的实力,这种情况下,我该不该留高昶一命?”
“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高昶的作恶工具留下。”
“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觉……得……是,对……”
沈眷被小黑兔逗笑。“算了,我现在离简婆婆的境界还差十万八千里,想这么多做什么?还是专心走好眼前路。”
漆黑荒野和犹如冻住的深蓝长空碎裂,神识飞出,又穿进高昶下一幅记忆画卷。
看清眼前的场景,沈眷震住。
“难怪……”
“她……会是‘花’!”
樱粉、鹅黄、宝蓝、堇紫,朵朵色泽浓郁的花,盛烂开放在苍白之上。
花瓣柔滑,那种光泽胜过沈眷所见的一切锦缎。
枝叶茂绿,每一寸都凝翠欲滴,仿佛吸收了凡间所有森林的碧绿。
这样美丽的花卉,本该让人惊艳,然后边赞叹边欣赏。
可是它们却盛开在人身上,让惊艳成了恐怖。
七女和七男的肢体被鞣制成纠缠的土壤,脸都保留得很完美,仰起朝上,以此刻高昶的站立姿势,能看清每张脸上的细微表情。
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表情,凝固在各异的脸孔,如缎长发泛着微光被连成一片。七具像是一把打开的折扇,苍白的身体和脸是扇骨,黑发是扇纸。下方是与她们对称的另一把七种表情组成的折扇。两只包含七种表情的扇子捧着如锦的鲜花,以祭献的姿态,供给它们营养。
“都是些凡俗蠢物。罢了,以你们的能力,也只能找到这样的土壤。委屈我的宝贝们了。”
从头顶上方飘来阴柔的男声,让人想到山中潮湿的雾气。不适的黏腻感里,沈眷盯着地面上的花篮,视线落在岳瑾嬛的面孔。
栩栩如生的笑,连那颗小痣也似乎泛着灵俏的光泽。
沈眷想起在岳老太太家听到的。
当快攒够钱,马上就能盘下那家虽然很小但足够心仪的铺面时,期待着未来越做越好的榨菜生意,和与爱人的安稳日子时,岳瑾嬛是否也露出了这样的微笑。
“她跟我,没有区别。”
“如果没有系统,我也会——”越想越盛的怒火翻卷得心脏剧痛,沈眷无比渴望看一眼那大概是祸首的人的脸,可高昶怂得根本不敢抬头。
“土我收下了,”阴柔的男声再次响起,伴随这句话,眼前花篮散发出淡淡光芒,升空移至高昶视野之外,“交代你们帮我找的药材呢?”
“回长老,药材比花土寻找的难度更大,我们又不敢引木家注意,所以……”
衣料窸窣声,紧跟着带了几分颤抖的声音:“请长老恕罪!”
“哼,木家?你们怕的不是木家,唐诲,你怕的,是你那好师妹吧?”
“……晚辈无能。”
“下去吧,别在我跟前碍眼——哦,对了,这次除了你的爱徒,怎么还带了一个凡人来?”
“唐诲”。将这个名字牢牢刻在脑中,沈眷听到那阴柔男声忽然唤了高昶。
“原来,一直都是你在出力搜寻这些东西?上前来。”
视线颤颤抬起。
映入眼中的,先是两道大袖衣摆皆流动光彩,显得很是仙气飘逸的背影。
一道在后,只是头颅低垂。一道在前的,正躬腰揖手,作出请罪的姿势。
服饰都以蓝白为主色,腰上均系缀了华贵的腰带,灵光熠熠的丝线和宝石盘旋其上。背后有标志,几条若有若无的手臂伸出云海,形成欲要拥抱上方弯月的姿态。
看这寓意明显的标志,沈眷脑子顿时蹦出三字:“抱月宗”。
站在他们之前玉墀上的,是一个从头到脚裹在黑袍中的修士。
此人兜帽,衣袖,下摆的边缘都用金线绣了繁丽的图案,露出的下巴尖巧精致,没有蓄须,肤色白腻。
一件物什被灵光挟裹着抛来。
手忙脚乱接住赏赐的同时,高昶不经意瞥了一眼黑袍修士露出的小臂。
沈眷共享他的视角,很能理解这一瞥。
无它,纯白色和正红色对半的花朵,在交缠的花藤上盛开,而这种绮丽的花,烙在金黑的大袖之上露出的截脂色的手臂皮肤里,更加夺人目光。
似乎注意到高昶视线,黑袍人忽然冷笑:
“好看吗?”
话音未落,视线猛地下移!
沈眷感觉不到高昶所受的威压,也感觉不到膝盖的冷或者痛,单纯凭视觉判断高昶此刻的状态,只见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倒映出高昶的面孔,双手撑地的高昶五官扭曲得可怕,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如开闸般泻出。眼仁充血,仿佛马上就要从眼眶挣脱。
盯着自己的脸,高昶的视线抖动越发剧烈,突然抬手!
沈眷听到了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爆裂响,眼前当即化作血红。
“高昶这是中的什么邪?”
要不是在修真界,这一下,高昶就永远失去他的眼球了。
“不要!求长老饶我不懂事的弟弟一次!!”
难怪高昶最怕的颜色,是正红与纯白。
沈眷想起了木绵存告诉自己的信息。
她不知道高昶方才究竟在自己的脸上看见了什么,但从现在这视野发抖的程度看,高昶心中,一定被烙下了无比深刻的恐惧。
他恐怕再不敢看跟那花同色的东西了。
“活该。”
一个名字,两道背影,手臂上有红白花朵印记的男人,还有“弟弟”这个称呼,所有的信息,都被沈眷深深铭记于脑中。
“在他们眼里,‘人’并非同一个物种。修仙者跟凡人,是两个种类。”
“所以他们能这样心安理得,把凡人当作土来养花。”
“所以他们能只为自己的愉悦和享受,就摧毁别人的人生,还嫌弃那些凡人不够分量来养修行者的花。”
“出生就没有灵根的人,难道便活该给这些有灵根的修士当土吗?”
直到出高昶髓海,沈眷心神依然有些震荡。
高昶含混不清的惨叫忽然一变。
沈眷神识扫去。
“开了……都开了……”
被吓疯的高昶念叨的话语更加清晰。
只见高昶脸上各种表情不断变换,并不是那种发自内心地笑或者忧,是宛如有看不见的丝线拉扯他的五官,迫使他切换表情。
顺序正好跟自己看折扇上七种表情时的顺序对应。
“不,不要……我不要当花土……骨头……啊……翻开了……哈哈!啊,不……肝脏……我的肝脏……活过来了,活了,都活了!别跑……啊啊啊!不!”
沈眷问小黑兔:“你做的?”
“我以为……你……想看见。”
“做得好。”
蹲下来,沈眷扯住高昶衣襟,神识细扫他表情急剧轮转的面孔。
“你体会到她们的感觉了吗?”
“不,不……不要!我的心脏……不要走……不要离开……啊啊!该死的花……滚开……滚开!给我滚开!不!!”
“原来你还觉得自己有心啊?”
“你也会怕吗!高昶。”
即便不知道简婆婆与高昶旧怨,凭自己出手打了高家的狗,与高家对上,只在朝夕。
自己只有尽快变强,尽快取得可靠的庇护,抓紧对方还在纯粹以灵根量人,压根未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这段时间。
去城主府应聘,是为取得庇护。
今晚夜访高昶,则是为了扫清福地里阻碍自己探索的岳瑾嬛。
沈眷原本打算,在高昶被红白假脸骇住后操纵他的恐惧,使他心神失守,再趁机逼问制造失踪案的原因、幕后是不是还有凶手。问出结果,直接以神识毁掉高昶髓海,将今晚的记忆跟高昶的理智一起埋葬。
跟岳瑾嬛在福地几乎没有交流,沈眷只能靠换位推测。
对于已经变成鬼的岳瑾嬛而言,由于人死已成定局,凶案是如何发生的,或许不再那么重要。
比起发生过程,她可能更想知道的问题是幕后真凶是谁、如果有机会要向谁复仇。沈眷打算得到这些信息后,拿它们作为证明,今晚进入福地,主动向岳瑾嬛表明自己的诚意和立场,并与她谈一笔交易:
如果对方不再找麻烦,而能在福地内帮助自己,自己将拼尽全力帮她报仇。
现在有小黑兔帮忙,本来只能用语句了解的信息,换成用画面和声音传递,变得更加具体可靠。沈眷不禁用神识摸了摸它双耳:
“谢谢你,帮大忙了。”
“不……要……谢谢,是……补偿……我……做错的……”
“那两个抱月宗的,一个叫高昶‘弟弟’,想必就是木坊主所说的抱月宗丹堂掌事的亲传弟子,另一个姓唐的,黑袍人说‘他带着他的爱徒来’,那不就是抱月宗的丹堂掌事?这对混账东西,真是能师出高徒!”
“还有最后,导致这一切的祸首。”
“那个手臂上有红白花藤印记的男修。”
“可惜高昶终究在他们眼里是‘地位低下’的凡人,没资格知道那男修的……”抱星阁突然陷入寂静,沈眷思绪一断。
神识捕捉到小黑兔动态,沈眷顿感神识也如双眼般阵阵发黑。
这小东西,居然从高昶与肉身移位的魂体里撕下来一片什么玩意儿嚼吧嚼吧吞下去了!
“吃什么脏东西了?!快吐掉!”
“相信……我……”
“不用再管……高……不要……脏……你的……手,高……会死于……自己……手上。”
似乎消耗很大,留下这两句话后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小黑兔就连同黑雾一起回了自己食指。
不管怎么追问,它也不再回应。
没敢多耽误时间,沈眷以神识化刃,媲美旋照修士的强横神识捣进高昶髓海:
“相信?不用管高昶?话说一半就消失的谜语兔子,叫我怎么敢随便信。”
……
突破到先天,赶路速度也快了几倍。回到千味馆时,正是适合与鬼邂逅的子夜。
站在窗户前,沈眷听见了小孟轻而悠长的呼吸,与平时没有区别,不禁安下心来。
“高昶今天是忙着庆祝他的新酒酿成,而那位抱月宗的真传弟子,看来也并没有提前出关。”
“抓紧时间!”
轻手轻脚钻进对面自己的小寝屋,沈眷躺到床上,深吸一口气,进入福地。
眩晕结束。
睁眼瞬间,沈眷额角渗出汗水。
“这就是‘48’的威力吗?”
上次她退出得快,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现在这一下真是难以适应。
血红。
目之所及,一片血红。
地板上爬动着像是太岁一般的腥腻肉块,时不时有内脏外观的不明东西隆起。
墙上遍布像菌丝又像血管的网状物,桌椅柜子也全变样,长出肌腱裸露的腿在满屋乱跑。
更麻烦的是,眼前的世界在旋转!
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询问系统,才得知自己现在正在一零四。
“登入点在离退出点最近的‘空房’。”这是第一次进入福地时,系统说的。
自己上次穿出水镜,回到了一零七,由于一零七有燕氏母女存在,不算“空房”,所以自己的登入点换成距离一零七最近的正空着的一零四。
“上次我退出时,是独自一人,还好,可万一哪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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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择退出时,身边有人——不,有鬼,那下次上线时我怎么解释?”
“宿主选择退出,如果身边有其它对象存在,系统将依照宿主退出前的‘行动模式’打印出复制体,完成到达‘空房’的使命后,复制体自动消失。”
“你能复制出一个我?”
“请宿主放心,系统所有行动的最高准则,只是为帮助您。”
“……就算不放心又能有什么用。”沈眷苦笑。
“要有所得,必有牺牲;寻珠于渊,必冒死以探。这不是你曾经提醒过我的吗?”沈眷检查着状态栏和物品栏,忽然发现物品栏里多了一样东西。
“特殊物品:高昶的一魄?”
沈眷想到了小黑兔吃的“脏东西”。“原来不是吃了,它是放进了我的物品栏!”
她不知怎么地松了口气。
这一刻的心情类似于,看见自己的宠物吃了粪便、一直隐隐堵心的主人,最后偶然发现,其实吃的是做成粪便状的巧克力,宠物没脏。
“太好了,这样就更方便了!”
“先去一零七,找到燕家母女,然后等到花开。”
“再进镜子把高昶的一魄给岳瑾嬛看,争取说服她助我。对平安客栈她比我熟,解除精神污染的物品,如果存在,她一定知道,比我瞎找快得多!”
克服反胃感,沈眷手摸上一团“蠕动的肉块”,指掌按下去的触感却是光滑冷硬的平面。
“不能用眼了,唔,好晕……要吐了……”确定了床、书柜的位置,沈眷在脑中画出横轴。
摸回正对门的床,依刚才画的横轴作垂线,她紧闭双眼,按线前进。
“好了,这里就是——”
手指忽然摸到一片软腻滚烫。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破风声!
沈眷没用增加精神污染的技能,反手一挡。
袭来的藤蔓狠抽在打开的折扇!
砰!
沈眷手中,正是那把在卢雄身上摸出来,后被塞进物品栏的“鹌鹑图扇”!
“我的……”
“我的……”
“我的!!”
沙沙、沙沙。
像是花叶伸展摩擦硬物的声音。
“这个方向……”沈眷睫毛颤动。
“书桌下面!”
她转身睁眼。
一片血污的背景里,方形肉茧正在开裂!
茧上道道皮肉翻卷的伤口随呼吸声鼓动,中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咯吱、咯吱,令人脑仁发酸的摩擦声从中传出。
细小的叶片状物质刺破被拉扯成根根纤维状的裂伤,从被扒开的方形茧里,钻出一个“怪物”。
它一半是俊美的男童形态,骨肉暴露的半张脸上是暴怒的神情。
另一半畸形伸展的肉躯上遍布血色的裂纹,裂纹中有骨刺,像是摩擦的牙齿那样,不断发出刺耳噪声。随骨刺转动,金黄的火色迸溅。
雪白的肋骨外翻,缠绕满花藤,藤蔓上花朵虽然干枯,却仍保持绚丽的色彩,没有零落。
沈眷认出了他。
“这就是一零四的……‘花’开。”
眼前,是同样被当作花土,却在培养中失败,最终没够资格去当礼物上贡的另一半徐锦屏。
一零四的花,就是眼前的“半成品”!!
或者说,是徐锦屏的另一个自我。
所有的珠子在这一刻被串起。
有很多无脸人的画作、八岁之后彻底消失的笔触、自相矛盾的血字、眼前这个半张脸宛如六七岁男童的“怪物”。
画上许多没有脸的人,代表尊严曾受巨大的伤害。儿时的痛苦,是这个“怪物”承受。
现在的“花”也长着男童的面容。这说明,成年的徐锦屏,也把痛苦交给了这个七岁的他承受。
沈眷上辈子读过一本书,专门讲“人格分裂”患者的。
书中那个患者,正是分裂出了一个“我”,专为承担痛苦而生。
眼前这个“怪物”,是徐锦屏为了承担痛苦而分裂出的一半灵魂。
“我的……”
“我的……东西!”
沈眷冷笑。“没有这把扇子,你刚才那一下,已经杀了我。”
对方根本一开始就怀杀意,在看见“他的东西”之前。
闪躲着袭来的藤蔓,实在闪不掉的就用扇子挡,沈眷定定神,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你不想报仇吗?我能出福地,我们还有同样的仇人,我也跟抱月宗不死不休,我迟早能帮你解决那个害你变成这样的人!我们不必在这里打个你死我活,便宜那些真正的恶徒!”
可惜,承担了从小到大所有痛苦的徐锦屏的半魂,似乎根本无法沟通。
攻击随他怒吼一齐加剧,鹌鹑图扇上出现裂纹,沈眷在花藤间隙中闪躲,还要克服视野的扭曲与旋转,终于不可避免身上多出了第一道擦伤。
伤口在增加,生命值在降低。
“好强。”
“在这里跟他拼了?可再用攻击技能,我的精神污染肯定会破50。”
“怎么办,要赌一把吗?直接在一零四进入镜子……”
“一零四的镜子在杂物柜,该死……”沈眷躲过袭向头颅的藤蔓,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痛令她呼吸愈来愈急,咳出的黏腻血沫顺着下巴流淌,“血……镜子,血……对了,血!!”
沈眷将躲避范围缩小,几分钟后,脚踩在血迹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耳朵捕捉着怒叫里细微之音,确定了血泊的大小,当宽度达到自己的肩宽时,沈眷分开步子侧过身体,掉进了血镜。
“你!!”男童的怒叫声传来。
从镜子掉出,沈眷撑着木柜站起身。
“……卧室?”
正对自己的是一扇精美无比的屏风,屏风后面忽然传来笑声。
像是婴儿的稚嫩声音“咯咯”怪笑不停。
“有、人、来、了。”脆甜稚嫩的声音,连吐字都还不甚清晰。
“砰!”沈眷手里的鹌鹑图扇,在抵挡住这一次攻击后,彻底变成碎片。
沈眷飞速后退,只见半正常半被花土化的男童徐锦屏为了追杀她竟也跟进了这间卧室!
“去死!!”对方再次甩出藤蔓,这次不等沈眷躲避,一声类似婴啼的哭叫,无数细嫩惨白的小手从屏风后伸出!连接它们的手臂像是拉长的白面,这些小手全部抓在了徐锦屏身上。
“啊啊啊!”花藤断裂,骨骼也被那些看起来很柔软的小手掰断,可怖的咯嘣咯嘣声中,徐锦屏发出惨叫。
“妈妈说,打架的是坏孩子,坏孩子要被惩罚哦。”当那些小手松开时,徐锦屏七岁男童模样的半张脸上怒火褪去,眼神都清朗了不少,里面写满恨和惧。
“哥哥姐姐们,一起做游戏吧,嘻嘻。”
13. 你好像真有两下子
“宿主请注意,成功触发任务:小银子的游戏。”
“任务要求:在游戏结束时,存活!!”
听到要求,沈眷心中便是一窒。
这是明摆着告诉她,游戏凶险可怖,玩着玩着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死。
而之前看似失去理智的暴怒徐锦屏,在刚才被“小银子”狠狠收拾过后,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都不说话,就是都答应了!”
“小银子”脆甜的声音响起,听着似乎很满意。
“那么,我来说一下规矩。”
沈眷正待凝神去记,却忽然先听见什么东西急速逼近的声音!
她捂着伤躲开,那比暗器更快、更无轨迹可捕捉的东西紧随她变向,再次掠来!
与此同时,沈眷耳朵捕捉到了第二道声音!
好在,它的攻击目标是暴怒化的徐锦屏。
只听见徐锦屏怒骂着躲避,直到被什么东西猛扇一下:
“啪!!”
好像是打在了皮肤上。
沈眷怀疑那一巴掌正朝嘴。
小银子等徐锦屏痛叫完才警告:
“脏话,惩罚。”
这下男孩夹杂粗鄙之词的骂声彻底消失。
幼童徐锦屏,跟成年徐锦屏果真得当成两个人看。那个在徐父徐母描述中,温文尔雅的翩翩书生说粗话简直难以想象。
两人闷头躲着攻击。
沈眷暗道:
“原来这个徐锦屏也不是真听不懂我说话。”
“这样,就还好……”风声袭来,沈眷侧脸。
青光险擦过,削下数根断发。
沈眷额间沁出冷汗。
“骨碌碌,骨碌碌,我的玩具速度很快吧!”“小银子”笑起来,“哥哥姐姐们,要小心别被鸠车撞到。”
“你们太弱了,被撞一下,必死无疑。”即便是说着这种带有杀气的话,“小银子”的声音依旧天真纯美。
“好了,我来宣布规矩了。”
“先是基本的规矩。”
“一、玩游戏不热情,惩罚;
二、在游戏中打架,惩罚;
三、弄坏小银子喜欢的东西,惩罚;
四、拿完小银子的东西不放回原处,惩——对了,我是不是忘记说?小银子,就是我啦……”
沈眷的生命值已经掉到了20,失血加重了头晕,四肢也因此变得无力。
光是闪躲飞驰的鸠车就已快拼尽全力,再加上分心记规则,只觉得头又昏又痛似将爆炸。
“唔!”昏沉间,她忽觉伤口一凉。
躲避的同时伸手去摸,沈眷摸到了泥似的东西。
刚才这东西被甩过来的速度比鸠车更快数倍,根本来不及躲,待反应过来已经糊到了身上。
“姐姐,这样就不会流血了。”
沈眷欲说什么,还没缓过劲,边喘边道:“……谢了……”一码归一码。
游戏残酷是真,小银子治疗了徐锦屏带给她的伤也是真,听着生命值回复的提示,沈眷心里的谢意亦真。
徐锦屏被打痛了,也暂时变得很文静。
一时间,卧室里除了小银子的声音,只有快得带死亡气息的鸠车,不断发出可怕的破风声,狂追疯逐。
“下面该说游戏的规矩了。”
“我们玩的游戏叫——捉迷藏!”
“房间里藏着一些木偶,小银子此刻已经藏在了木偶里面。”
“哥哥姐姐只要把小银子找到,这个游戏就算小银子输了。”
两种声音交杂,一者稚嫩如同婴孩还带笑,一者如追魂死神的丧钟,一生一死对比更透出诡谪与恐怖。
沈眷努力试图捕捉小银子的声音方向。
可声音,竟是随机从房间四面八方的任意一个地方传来。
几乎每一声都不同,根本无法凭借声音确定小银子的位置。
沈眷的神经在这种情况里越发紧绷:“你输了就放过我们吗?参与游戏的木偶有多少?你躲在里面?怎么个躲法?你会变成它们的样子吗?”
托小银子甩过来的泥状物的福,生命值回复到至少能开口提问了。
“小银子不会输的!”
“不过,若是不给哥哥姐姐们一点希望,你们肯定也不会尽全力玩这个游戏。”
“好吧,答应姐姐你,输了就放你们离开。”
“放我们离开?只要我们中一个找到,我们都可以走?”沈眷问。
“怎么,你不想带这个哥哥玩吗?”
“哼!!谁稀罕她带!!”
徐锦屏怒吼。
“不管了不管了,分开制定规矩好麻烦啦,就把你们两个按一块儿算!小银子说了算!”
“至于方才姐姐你问木偶几个?这当然要哥哥姐姐们自己去找呀!”
“小银子我变不变样?小银子不变成木偶,这个游戏就太简单了吧?多没意思呀。”
“所以你跟那些木偶毫无区别?!”徐锦屏声音再次拔高,厉得仿佛擦出火花。
“嘻嘻,差别也是有的,小银子给大家的感觉最可爱,比木偶可爱多了。”
“大家?”沈眷刚要追问,“你在玩鬼啊!!这算什么差别!!”男孩暴怒的声音响起。
小银子“嗯?”了声。
已经开始边躲鸠车边快速搜索这间卧室的徐锦屏缓和了语气:“这个……捉迷藏游戏,对找的一方而言……太难。”
找的时候他还要轻拿轻放,万分小心。
因为这女婴说,不能损坏房间器具,甚至弄乱也不行!
“难?好吧,看在哥哥姐姐们都笨得可怜的份上,加两位提示。”随这句话,屏风后面伸出两只惨白小手。
每只手上各捧了一个婴孩脑袋,两只手把两颗头放在镜子前的红色木桌上。
木桌摆放两只晶莹剔透的冰似的碗,正好一只碗盛一颗婴儿的头颅。
“哥哥姐姐,你们可以问他们问题。”
“什么问题都行吗,问你在哪也行?”徐锦屏冲向其中一只冰碗,看起来是真的极想飞快结束莫名其妙的游戏,离开这里。
还没彻底缩回的小手甩出,又是一声“啪!”
徐锦屏捂住臀,躲过撞来的鸠车。
扇完徐锦屏留有肉的半边臀,小银子似乎心情变得更好了,声愈甜:
“哥哥你当然可以问,想问什么问什么。”
“但他们不会说话,他们只会——
‘笑’或者‘哭’。”
“他们一个是诚实的好孩子,一个是不诚实的坏孩子。”
“哥哥和姐姐的提问次数一样。”
“这个数字在小银子接下来讲的故事里。”
“次数用光后十息,如果还没找到小银子,那个提问的人,就永远留下来陪伴小银子。”
“——像小银子的木偶一样永不离开。”
徐锦屏完好的半边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两下。
沈眷趁徐锦屏刚被打完的安静期迅速问:“先前说的‘大家’也包括这两颗头吗?”
“他们不叫‘头’!他们跟小银子一样都有名字……算了,做完游戏,等你们留下来再介绍你们认识吧。是的,大家就是大家,只要是跟小银子玩过游戏的,都会觉得小银子最可爱!”
“不这么觉得的全被你杀了吧。”徐锦屏压低声音。
“嗯??哥哥你刚才说了什么??”“……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就——”
“捉迷藏游戏,开始!!”
找起来沈眷才发现,这摆设像卧室的地方真大得超乎想象。
屏风后面是珠帘,珠帘后面又是屏风……一样样交替着,把相当于上辈子寻常人家整个住宅大小的面积,分割成数个隔间。
若是没有那些不能损坏、必得复原的规矩限制,这点面积对于她和徐锦屏来说都不算什么,可一旦加上条框,寻找的速度顿慢十分之九。
更麻烦的是,她发现鸠车的速度在加快!
加速的鸠车相当于死亡在倒计时!
当她们躲不开的时候,就是死的一刻!
“为什么攻击我的这玩意比她的快?相同时间内增加的速度也更多?!”徐锦屏愤怒的质问响起。
“是对哥哥的惩罚。”
“惩罚?”沈眷陡想到了什么。
刚才……
果然听见小银子不高兴地道:“是的,先前我规矩还没说完,哥哥你就开始找了吧?!你!赖皮!坏孩子,惩罚!”
“在你们找木偶的时候,小银子的故事开始了,要专心听。”
“怎么可能专心啊!!”
“那是哥哥的事。”
“故事,发生在被阵法封锁着的一个遭遗弃的村庄。”
“村里生活着两种人:单面人和双面人。”
“单面人一张脸,就跟哥哥姐姐你们一样,双面人有两张脸,背后多一张脸。”
“任何人的眼无法看见自己背后的脸!”
“任何人的眼可以看见别人背后的脸!”
“村内不能谈与脸个数有关的事,暗示,也同样不被准许。就是说,任何村民,不能把‘背后有张脸’或‘背后没有脸’的事实告诉其他村民。”
“双面人知道自己‘背后有脸’,当天夜里,他会被背后的脸吃掉。”
“这日,一个外来人偶然闯进了被遗弃的村落,他说了句话‘你们中有长着两张脸的人。’”听到这,沈眷心中一动。
多熟悉的类型题??
上辈子自己读高中的时候,病友的女儿正上小学。
从小一到小三,她没少陪小姑娘看些《少儿趣味逻辑》之类的益智书。
笑和哭两个婴孩头颅的提问涉及布尔运算。
眼下这个更加是“逃离小岛”*、“红蓝眼悖论”*的翻版,理解里面的信息升阶,用归纳法就可以轻易解答。
前世自己怜惜病友的女儿那么小就没了妈妈,所以把为数不多的耐心几乎都给了那小姑娘。
只要是对方感兴趣,她就愿意花时间去看这些小学生的书,好跟小姑娘聊。
当初所付那份耐心,如今却似乎要救自己一命了——不是说凭高中知识还解不了小银子的问题,是在生死一线的环境里,人很难保持正常的智力水平。
尤其,还多了精神污染。除去单纯的晕眩,眼前的世界更是一会儿正常,一会儿扭曲成肉块蠕动的模样。若非手握原理,高中生也很难在极短的时间克服一堆debuff推出答案。
又有点隐约地感慨,又差点要压不住惊喜,沈眷努力保持百分之一百二的注意听下文,怕这小女婴在后头想不到的地方挖坑——
“说话的时间是在中午,全部村民都听到了,因为每天中午,村民会聚在一起举行祭祀异神的仪式。”
“这天,是第一天。”
“第一天夜,无事发生。”
“第二天夜,无事发生。”
“第三天夜,所有双面人被自己背后的脸吞掉!”
“这些村民的脑子都不笨。村里有几个双面人?人数就是你们各自提问的次数。”
“双面人的结局,是被自己背后的脸吞噬。你这个问题,倒是比那些更多些意思——”
“意思??”隔壁间响起徐锦屏大声的打断,“见鬼的你在说什么?是不是看自己快死了吓疯了,在那胡言乱语……啊!我找到了!!”
说着自己“找到了”的徐锦屏却并没有立刻跑到婴儿头颅那里提问。
“喂,你找快点!”
徐锦屏的声音带上一丝惊惶。
显然,更快的鸠车给他带来了巨大压力。
他知道再拖下去,先死的会是他。
若非如此,他绝不会主动催沈眷,隐隐表现出点妥协合作之意。
“徐锦屏绝对是聪明的。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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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他知道要把木偶全部找齐再去提问。只是,依然不免被‘怒化’和现下的危机拖累影响。”
“……我要上辈子是个没有心的坏人,现在比他还慌,好了,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快点找木偶?”沈眷把手里香炉形状触感的“心脏”放回原处。
“等等,心?”
沈眷盯着眼前香炉。
“我刚才想到了什么,没有‘心’?”
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心脏”,不仅形状,上面散发的滑腻光泽,血液流动的汩汩状,都纤毫毕现。
“能欺骗到这种程度?”
当初也是……燕莺儿说“身体轻了”,自己听完这句话再看她时,燕莺儿就从瓷人变成了纸人。
“我知道了!办法!”闪过攻击,沈眷盯着已经恢复正常的香炉,“不,不对……”
“真疯了??”徐锦屏猛冲向沈眷,“要死自己找个地方单独死别拖累我!!木偶长这样!你看样子给小爷照着找——”
“不!先不要让我看!”
“什么?”
“我先试试!等香炉变回心!再给我木偶!”
“哈??”徐锦屏完好的那只眼里彻底变成看疯子的神情,还是看无药可救的那种。
沈眷没理他,一心二用,边躲青光边喃喃:
“它本来就是心。”
“视觉不可信,触觉可信,已知的信息只有这两条。”
“它为什么不能是一颗被做成香炉触感的心?”
“它是一颗被做成香炉触感的心……它就是心……”
眼中的“香炉”开始跳动。
一抹猩红色,从青色的“香炉”顶端晕染。
上面的浮雕化为血管和肉,越来越多的红流下,闪烁光泽的血淌满整只“心脏”,淌进沈眷的眼睛。
“把木偶给我,小徐。”
“谁会把辛辛苦苦找到的东西给一个疯子!!”
“那行,你不信,就一起死吧。”
徐锦屏牙根和骨刺一齐搓出暴躁至极的声音:
“如果你是在耍我,我马上送你去死!”
怒到极处他忘了小银子“不能打架”的规矩。
也没多话,沈眷听到新出现的风声,纵身跃去。
“会发光,会发光,这东西会发光。”闭着眼的沈眷一把将木偶抓在手中,摸着它的形状,脑海里出现一具散发白光的木偶。
“不,还不够……亮……再亮……”
“再亮一点!!”
沈眷睁开眼。
就在自己身处的隔间,西北角落,隐隐的白光,从“肉块”的间隙里透出。
沈眷冲向白光发出的位置,挖掘那些“肉块”。
手摸到了木质表面的同时,眼睛也被燎烈的白光刺得无法睁开:
“找到了,木偶,第二个。”
“哈?!”同样的语气词这次情绪却换成了不敢置信,徐锦屏惊到了破音。
“在这种鬼神存在、自成一套逻辑的世界,对待问题就不能再光靠上辈子的科学思维去解,”转眼间,沈眷找到了第三个木偶,“越是异想天开,越有破局的希望!”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徐锦屏跟在沈眷身后,声音里除了一直无法消除的怒,还有些困惑,有些隐约的莫名其妙的佩服,“但你好像真有两下子。”
很快,两人找到了全部的木偶,一共八个。
徐锦屏抱起所有的木偶,冲到两颗婴儿的头颅前。
把八个木偶放在木桌上,从中选出六个,一边三个:“小银子在左边?”
沈眷满脸冷汗,正扶着椅子吐。
边吐,还要躲已经拖曳残影的青光。
她的头在刚才找完最后一个木偶后撑到了极限,现在感觉自己被扔在专门搅拌人类的搅拌机里。
天旋地转,不足以形容她此刻难受之万一。
“告诉我!在右边?是不是?”徐锦屏砸向桌子的手一顿,及时想起了小银子的规则。
“你别哭了!开口啊!!”
“喂……不能这样……”沈眷勉力站直身体,转过头看向徐锦屏。
被光刺得睁不开眼,她索性闭紧眼睛,“一共就三个问题……要出去,最少要提问两次。”
“要最稳当地破局……我们加起来,至少要留四个问题。”
“为什么只有三问?”
“你代入一下村庄里的双面人就知道了。”
“假如只有一个双面人,他所见的全是单面。”
“那句话说的只可能是自己。第一天夜里他会被自己的第二张脸吃掉。”
“假如两个双面人,彼此眼里有一个双面人,第一天夜里,谁都不确定也就谁都不会被吞。可第二天中午祭祀两人看见对方都还活着,就知道自己也是双面人,当夜被吞掉。”
“假如双面人有三个,其中一个双面人眼里,如果自己不是双面人,会发生刚才我说的第二天夜两个双面人被吞的情况。可到第三天中午,他(她)发现那两个双面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自己也是双面人。”
“可以以此推,几个双面人,就会在第几天发现自己有两张脸——”
“行了!”徐锦屏抓住木偶的手紧了紧:“……知道了。”
“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如果换个安静的环境。”
“谁需要你夸!!”
他猛看向沈眷。
不知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了、青光像是飞驰的镰刀一样要收割他们的命、给出提示的婴儿头颅不但有可能说谎,还只会‘笑’和‘哭’,在这种死境里,对方竟然还闭着眼睛,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的都以为她要安详地睡着了。
“那要怎么办?!”
“把你的最后一问交给我。”
沈眷也压力很大。鸠车的速度,也快到她的极限了。
“作为回报,我保证带你离开!”
14. 左边的头会哭吗
如翼的半边身躯一振,徐锦屏从青光旁险伶伶擦过。
几朵花瓣飘落。
独眼瞪着那花瓣,徐锦屏狠一转头,看回放木偶的桌面:“怎么问!”
边吼他边再次闪过回掠的青影。
“你只剩一次机会,你的问题放在最后。”
离八只木偶越近,光越炽,冲到徐锦屏出声的位置附近,沈眷隔着一层眼皮,都被透进的红亮刺痛,皱紧眉,有些艰难地:“刚才听声音,你从八只里选了六只然后等分,一边三只,没错吧?”
“废话,你以为就你有脑子!”
沈眷“看”向两团最亮的地方:“左边的‘头’,第一个问题,我要问你——”
“喂!你不睁眼就选吗??”
“问哪边都是一样的。好了你先安静一下!盯紧我问的那颗脑袋!把它的反应告诉我。”
“……要不是存亡系一块儿,你休想这么命令我。”怨气冲天地说完,徐锦屏盯紧了那颗头:
“我看住了,你快问!!”
“左边的脑袋,如果我问你‘左边的三只木偶同右边的三只木偶一样可爱’你会‘哭’吗?”
“……什么鬼问题??”
在徐锦屏注视下,婴儿头颅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笑容。
“它笑了!!”
“没看错?”
得到了徐锦屏更愤怒的大吼:“不信就自己睁眼!”
沈眷顿了顿。“还是左边的脑袋,如果我问你,‘左边的三只木偶比右边的三只木偶可爱’,你会‘哭’吗?”
“我真不该相信你……我也是疯了!居然信一个疯子的鬼话!!”
咬牙归咬牙,徐锦屏大声报出:“该死的……它又在笑!!”
“笑?是右边。”
冷汗将睫毛濡湿,沈眷抬手擦掉流向眼睛的液体,仰头闪过正对眉心撞来的鸠车。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
“……小徐……从右边的三只木偶里……选两只出来……一边摆一只……”
“喂!怎么就是右边了……选两只?要怎么选啊??”
“随便选就行!我们还剩两问,足够了!”
徐锦屏捂着头,与其说是怒,不如说是绝望地惨叫。
接着竟然跟沈眷一样,徐锦屏紧闭上了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睛!
颤抖的属于孩童的手,伸向了三只可爱中带着诡谪的木偶。
一只、又一只,快速抓出,一边一只摆好。
“……我按你说的,放好了。”到了这个时候,徐锦屏的声音反而比以往听起来都平静几分。
“这次,依然是左边的头——”
“哈,哈哈……”徐锦屏的声音里除却愤怒,首次带上了苦涩,“你还真是……不忘初心啊?你的幸运方向是左边?”
“说不定是呢!”没多耽搁,沈眷用最快的语速:“左边的头,如果我问你,‘左边的一只木偶同右边的一只木偶一样可爱’,你会‘哭’吗?”
丧气归丧气,徐锦屏始终牢记着沈眷交给他的任务。
当沈眷问完的一刻,他立刻睁开眼,死死盯着婴孩头颅的表情!
它……
婴孩紧闭的双眼流下泪水。
半张脸上浮现惊诧,徐锦屏大声道:
“我以为左边脑袋只会笑呢!原来真也会哭?那小女婴没骗我们?”
“小银子才不会骗人!!”
这次,小银子的声音失去了先前全部愉悦,变得充满怒气。
而且这回她的声音并非从四面八方随机传来。
盯着刚才三选二被剩下的那只木偶,徐锦屏呆住了:
“开、开口了??”
“难道左真是我的幸运方向?”
沈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省下了一个问题……不,问问题的是你啊,小徐,左边说不定是你的幸运方向?”
“什么幸运方向……我瞎说的……啊!”被仍在飞驰的鸠车差点撞到,徐锦屏才回神:
“喂!!你、你怎么主动开口了?”
“因为姐姐已经发现我了,笨蛋!”“木偶”脸上露出忿色。
对比徐锦屏此刻表情,就像是“怒”发生了转移。
“木偶”抬起精巧小手一挥,青光散去,黯淡的两辆鸠车掉落在地。
再一摆,一杯状似牛乳的东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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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沈眷面前。
“哥哥没有。”
“……谁稀罕!”
徐锦屏转头盯住脸色惨淡到极点的沈眷。
“到底怎么回事?刚才是要躲那俩玩具!现在平安了!可以说个明白了吧?”
“稍安毋躁,我的分你半杯,”随手丢了个“添香”,沈眷把杯子递向徐锦屏,“不是施舍啊,是交换——你站到木偶前边,帮我挡一下光。”
系统提示响起:
“游戏终,任务结束,判定中……”
“任务:小银子的游戏。判定:成功。奖励已发放!”
“恭喜宿主获得技能:增味!”
“增味(熟练度:0%——熟练度越高,味道越令它们沉迷,请多多调制味道可口的食物,提高技能熟练度!
100%熟练度奖励:无视‘肉身’之‘味’,直接作用于神魂!)
介绍:为食物增添摄魄之味。
条件:目标的精神力等级须低于您。”
“宿主请注意!徐锦屏成为您的‘食客’!”
“徐锦屏累计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10!”
“徐锦屏与您的亲密等级达到:萍水相逢(第一阶段)!”
“最开始徐锦屏对我的好感只是-10?”想起刚现身就准备杀自己的徐锦屏,沈眷一时不敢置信,“我还以为最起码-60……这小子杀心好重。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喂!你发什么呆,不会是受伤太重意识涣散了吧?”
没注意多喝了点,放下杯子的徐锦屏半边嘴唇抿了抿:
“先说好!我可不会因为最开始跟你打架向你道歉,谁叫你未经允许随便进我房间……那个,小银子,你那鼻涕样的东西还有吗?”
徐锦屏看向“木偶”。
“小银子不跟笨蛋说话!”
“你!”
果然+10和-10的好感还是有差别的,沈眷暗自笑笑。“我没事,你还要不要听原因了?”
“……为了满足你的炫耀之心,我勉强听听。”放弃跟小银子变成的木偶互瞪,徐锦屏转身盯住沈眷。
一只眼里的好奇快要溢出。
15. 被一瞬间秒杀?
“把‘真实的、存在的、一定会发生的’,看作‘一’。”
“把与之相反的,即——‘虚假的、不存在的、不会发生的’,看作‘无’。”
“我的问题,其实一共有两层,分成里面一层和外面一层。”
“里面一层的问题,我共问了两种——‘两边一样?’、‘左边更甚?’,这两种问题的答案,都要么是‘一’、要么是‘无’。”
“先假设,里面一层问题的答案为‘一’。”
“‘笑’和‘哭’,与‘一’和‘无’的对应关系不知道。”
“需要分两类。”
“第一种可能,假设‘哭’是‘一’。”
“在里面问题答案为‘一’的情况下,我方才问的整个大问题,可简化为——如果我问你‘一’,你会反馈‘一’吗?”
“这整个大问题——外面的问题——又有两种答案:‘一’或‘无’。”
“对坏孩子,论里面的“一”——他不诚实,答案是‘无’。”
“再论外面的问题,也即整个大问题——‘对答案是[无]的问题,你会反馈[一]吗?’”
“因为坏孩子不诚实,所以坏孩子‘会’,即‘一’。”
“好孩子的容易理解。简单能推出好孩子也是‘一’。”
“总结一下,假设里面一层问题的答案为‘一’,且‘哭’是‘一’,无论好坏,两个婴儿头颅都反馈‘一’。”
“……你……还挺会讲明白这些小把戏的。”
“徐锦屏好感+5!”
提示响起。
“我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妹。”
沈眷的声音里有真切的怀念。
“跟她活在一个世界的时候,我常陪她玩这些你口中的‘小把戏’。”
“我可不会因为提到了你的伤心事说抱歉……”男孩的声音顿了顿,“你妹妹长什么样?‘另一个我’时不时会出客栈,也许见过你妹妹?”
“她没有变成跟你们一样的存在。”
“是吗……确实……倘若一直有像你这样的姐姐陪在身边,她要变成我们这样的存在……也挺难的……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没有夸你!你少在那得意!!”
沈眷摇头。
“我们继续——第二种可能,假设‘哭’是‘无’。”
“在里面的问题答案为‘一’的情况下,整个大问题可以简化成,如果我问你‘一’,你会反馈‘无’吗?”
“坏孩子,对于里面的‘一’——回‘无’,接着对整个大问题——‘对于答案是[无]的问题,你会反馈[无]吗?’”
“坏孩子不诚实,他‘不会’,也就是‘无’。”
“好孩子的推理类似,好孩子也反馈‘无’。”
“总结,假设里面一层问题的答案为‘一’,且‘哭’是‘无’,无论好坏,它们都反馈‘无’。”
“接下来,把里面一层的问题设为‘无’,再按上面的方法分——”
“我懂了!!”徐锦屏惊呼。
“所以……你才那样问……所以你才把反应套在问题里!只要它俩的反应跟你问的反应一样,里层的话就是真的!就是正确的!相反,它俩任何一个的反应,跟你问题里说的反应不一样,里层的问题就是不对的!!”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哼,谁稀罕你的吹捧……”
“徐锦屏好感+5!”
“喝吗?味道还勉勉强强能入口!”
听徐锦屏喝了那“牛奶”声音正常、没出现什么中毒反应,沈眷接过他递来的杯子。
一口气喝干,顿时听见了生命值再次上涨、精神力也有微弱上涨的提示。
“小银子,谢谢你的款待。”
托徐锦屏把杯子放回去,沈眷问:“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小银子说话算话。”小木偶的声音蔫嗒嗒,手一摆。
遥远处,响起木门的吱呀声。
顺着声音,沈眷跟徐锦屏走过一间又一间房,推开门复门、撩起帘复帘,总算找到了那隐藏在重重门和珠帘后面的敞开的大门。
沈眷迈出没有门槛的门口,小银子恢复了点活泼的声音忽然在后面响起:
“你常陪你妹妹玩?你妹妹的术数之学也很好吗?”
“很好……她很聪明,最起码比我聪明多了。”
“哼哼?比你聪明多了?小银子才不信还有比姐姐聪明多了的人!”木偶带着不信与不服的声音猛然逼近:
“姐姐你要是说谎,小银子可就也要说、话、不、算、话、了喔。”
“小银子,我跟妹妹生活的那个村子里,有一个人曾经提出了号称‘村子里有史以来最难’的术数之问,而我妹妹在我眨三次眼的时间内就想出了问题的答案。”
“什么?!那个你们村里有史以来最难的问题是什么?快说!!”小银子急切道。
“村子”当然说得是沈眷上辈子的“地球村”。沈眷把上辈子的那个被称为“史上最难逻辑题”*的问题微笑道出:
“它被称为三神谜题,因为这个谜题里有三个神,分别为‘真实之神’、‘虚妄之神’、‘变化之神’。‘真实之神’诚实,‘虚妄之神’欺骗,‘变化之神’时而诚实,时而欺瞒。神只会用他们的语言回答‘一’或‘无’,而这种语言凡人无法听懂。‘一’和‘无’的意思方才我解释过。现在,如何用三个问题,确定三个神的身份?”
“对了,跟你的规则一样,一个问题只能选择一位回答。”
一次呼吸。
两次呼吸。
边等,沈眷边探身仰脸,看向了上方。
视野闪烁切换,蠕动的血肉和昏暗的门头交替。
依稀可辨——
“七”、“零”、“四”。
“进入‘一零四’的‘镜子’,到了‘七零四’?”
“上次穿过桌面的水渍,我回到了‘一零七’……”
“所以,比起岳瑾嬛掌握的某个空间,更大概率,我上次是在‘七零七’房间里?”
沈眷刻意放慢了呼吸速度,在第三次呼吸后又等了等,依然没听见小银子说话。
“呼……总算。”心里忐忑紧张,沈眷面上依然带着最开始的微笑,仿佛从一开始就因为自己是“实话实说”而笃信最后自己能平安走出这扇门。“小银子,现在我们可以——”
“喂、喂喂、喂!不至于吧?!”
心中一紧,不敢直视木偶炽光的沈眷忙问徐锦屏:“怎么了?”
“快跑!!她要——”
“小银子、呜、小银子、呜呜、想不出、这道题目!呜……哇哇哇哇哇哇!!!”
伴随一声炸响的婴儿啼哭,旁边瞬间传来“哐啷!”、“哐啷”!两声关紧房门的声音!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传来:
“宿主请注意!精神污染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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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污染值加一?!”
她的精神污染之前已经“48”了!
现在再加一点,离负面情绪完全失控,仅一步之遥。
“快跑啊!!”徐锦屏瞬刹已飞身在前。
“往七零七!”沈眷道。
一层里实力最强的应该是有“四”和“七”两种数字的房间。
还记得卢雄当初砸门时说的话,比起其它房间,卢雄只顾忌“一零四”和“一零七”;如今又加上在“七零四”小银子大哭的一瞬,迅速紧闭大门的“七零五”、“七零六”,沈眷基本可以确定这个猜测。
反应最快的“七零五”、“七零六”方才已经缩回房间还把门锁得死紧。
现在剩下的“一”到“三”号肯定也听见了哭声,绝不会帮他们开门。
唯一的希望,只有七零七!!
徐锦屏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完全没有反驳,半翼一振,飞掠过“七零五”、“七零六”,冲向“七零七”!
随着木门打开的声音,徐锦屏的动静却忽然消失。
“小徐?”
没有丝毫回应。
“七零七”果然没锁门。
只是……
沈眷站在黑洞洞的门口。
“呜哇哇哇哇!!!”身后小银子的哭声在逼近。
进退维谷不足形容她此刻艰难之万一,后面是哭声能增加精神污染、把她推向彻底失控的大哭的小银子,面前,很可能是错认她为别人、而对她敌意深浓的岳瑾嬛。
“我本来就要找她。”
沈眷深吸一口气——
“宿主请注意……”在系统的提示里,沈眷猛地冲进如漆黑巨口的“七零七”房!
……
系统的提示音消失。
“刺啦——”
紧急刹车的声音。
“喂,你没事吧!!”
熟悉的、属于小女孩的、没有多少对长辈的尊重却紧张到变调的声音。
怀里一片温暖。
沈眷睁开眼,低头看见了一张苍白而端丽的面孔。
“小……竹?”
一阵骂骂咧咧的含糊声音传来,从小轿车停住的方向。
换了平时,沈眷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可是这次,直到那疑似醉酒的车主开车逃离现场,沈眷也没有动。
“喂,那个司机,你停下——”
怀里的小姑娘脸皱成一团被沈眷摸摸这里,轻捏那里,终于忍不住挣开:“你干什么呀……你挡着我看车牌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可恶的中年男差点撞到你……”
“小竹,我是不是在做梦?”沈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伴随手指上慢慢消失的红痕,痛楚像是一阵惊喜的音符,直达灵魂。
“会痛……”
“当然会痛啊,笨啊,你干嘛突然掐自己!”闻竹捧起沈眷的手,生气又心疼地看着掐痕。
“我回来了?”
心脏被宛如七彩泡泡的快乐填满,沈眷单手抱紧没有血缘却更胜亲人的闻竹。
“我在进入‘七零七’的一瞬间就被岳瑾嬛给秒杀了?”
“然后又……穿了回来?”
“可为什么是在死之前?我不应该在棺材里醒来??”
“没有功劳也有辛苦,被撞死的结局改变,是系统给的补偿”——
这个想法就像一道闪电,十分突兀地出现在脑海。
“原来是这样啊。”
16. 快乐的暑假
不用继续过随时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生活,真好啊。
更重要的是,自己所爱的亲人在这个世界。
从此以后,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可以共度。
“姐姐……”闻竹叫出在她嘴里很少听见的称呼,脸上的表情也重新变得凝重。
踮高了脚,她抬手抚上沈眷的脸,冰得吓人。
“被吓坏了吧?我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们,去我家,等谭医生来。”
谭医生是一直为闻家服务的私人医生。
“我没事,我好得很。”沈眷抓住她的手,收紧,“我刚才确实是一下子魂都给吓丢了,但现在,已经回来了。”
“欸。”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我回来了,我已经回来了’吗?就是已经没事了。”
“什么丢不丢魂的,你怎么突然迷信这些?”闻竹脸上写着不赞同,“还是叫谭医生——”
“小竹,我们今天,本来是商量着要去哪玩来着?”沈眷岔开。
“你还敢说没事?隔了才多久啊,就忘记了,先前我说‘这么热的天,想去游泳馆’。”
“哦,游泳馆,家里不是有泳池?”
沈眷把话越带越开。
双眼里只有沈眷,仿佛就连思绪和感情也都以沈眷为核心,闻竹完全跟着沈眷的节奏走:
“家里的泳池有些腻了,偶尔也想去不一样的地方看看。”
顺利得出乎意料?沈眷不给她思考时间快速道:“可你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公共泳池的卫生普遍得不到保证,你有事先打听哪家泳池水质比较干净吗?”
闻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睫:“我也是突发其想,哪来得及打听?现在打听也是一样的嘛。”
说着就要掏口袋里的手机。
沈眷怕她看见谭医生的联系方式,又想着要叫医生来给自己检查,忙把她另一只手也握住:
“我们先自己搜搜看附近有什么评价特高的游泳馆。”
一阵铃声响起,从沈眷的单肩包。
沈眷掏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她的同班同学。
看见对方名字时,沈眷双眉微拧。
倒也算不上厌恶这个人,只是单纯觉得麻烦。
沈眷对青春期的某些躁动情绪看得很淡,讲究顺其自然,不喜勉强。
而电话对面的人跟她完全相反,是那种相信感情之事也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偏要勉强的人。
热烈归热烈,对方一直没有做出使她尴尬或者生怒的行为。
非要形容就是像这个天气的轻风,吹在身上只觉毫无作用、多余,但要多讨厌,也说不上。
沈眷接起电话。
“有看群吗,沈眷?”
“马上看。”
“只有你没回消息,我还以为你是顾虑——咳、其实……”
没说几句,沈眷的眉目舒展,渐渐地,又带上浅笑。
“沈学霸,这次真只是作为同学的诚恳邀请而已。你真的不必担心我还会纠缠你。况且,那个,我女朋友有点黏人属性,我要陪她,大概连见你们都没有时间呢……”
挂电话前,沈眷的表情已经完全改变。
“希望你们不只能去同一座城市,还能去同一所大学。”
“承学霸吉言啊!”
收起手机,沈眷笑容未减。
“什么事这么高兴?刚才那名字好像是一直追求你的富二代小狗哦?不是不喜欢他吗?”
“‘富二代小狗’?”
沈眷哭笑不得:“不说叫他哥哥,你也不好给人家起这种外号,狗什么的,不是侮辱人吗?”
“哎呀!你已经落伍了,‘小狗’现在常用来形容那种可爱的阳光的……等会再跟你科普,你先告诉我他跟你说什么了?笑得一脸傻样!”
“你不是想去游泳馆吗,现在是打瞌睡的捡了个枕头——这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他包下了整个水上乐园,请全班同学去玩,还说可以带自己的亲友。”
“哇喔。”
“而且不要再提以前了,人家现在,找到了跟他真正两情相悦的女友……”拉着闻竹的手往电话里说的距离不远的水上乐园走,笑容满面的沈眷忽然收住脚步。
“等等,他是没什么了,他女朋友会不会介意啊。”
沈眷是真不擅长这个:“不去了。”
“姐啊姐,你真是我的姐。”
比沈眷小了十岁的闻竹嗤笑,侃侃而谈:
“首先,你俩根本没什么,其次,你都说了,你跟你那同学压、根、不、会、见、面。假如她女朋友是个大气的,不会在意;假如是个容易多想的,你们全班都去,只有你不去?他女朋友既然多心,反而会觉得你们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狗血秘密!”
“哦?哦……”
“古早校园偶像剧不都经常演:一个追一个拒绝、经历巴拉巴拉后躲的那个发现自己早已暗自情根深种只是出于各种差距不敢不愿承认、发现后就是爱冲破枷锁的小高/潮、再接着低谷——两个人又忽然发现上一辈的爱恨情仇、要么就是有各种恶毒男配女配从中作梗、要不就更劲爆的‘有情人终成兄妹’……两人又再次互相避而不见,然后很多年,偶然再遇……”
“怎样?”
“刺啦——火花重燃。”闻竹打了个响指。“一个目光,都是无声里火花带闪电!”
沈眷被逗得笑出声。
“啊,比当年多了克制和成熟,又多了长年积累的思念,这种甜酸并具的爱,饱经醅酿与挣扎的爱,多么带劲。”
“……你才八岁,少看这种剧。”
……
看着在人工沙滩上,跟几个也属于亲友团的年龄差不多的男女玩排球的闻竹,沈眷内心的喜悦泡泡冒得无法停止。
从回到这个世界,她的心情一直很好。
偶尔有紧张、不悦之类的情绪,也不过像水面被微风吹出轻漪,转眼即散。
“口有些渴了。”
不待她自己起身去拿果汁,恰好有男服务生推着流动推车经过。
“您好,需要饮料吗?”英俊的混血服务生笑问。
“给我一杯椰奶,不加糖,谢谢。”
服务生递过沈眷要的饮料,用不太标准的发音说:“祝您的心情像您的样子一般美丽。”
沈眷看了下对方澄澈的蓝眼,没发现什么不愉快的东西,便也微笑:“谢谢。”或许是持续的好心情让胃口也变得大开,嗅到传来的炸物酥香,沈眷不由问:
“有什么推荐的小食吗?”
吸了一大口冰椰奶,满口的醇香清甘。
不知道这家水上乐园的椰奶是不是有什么秘方,竟比记忆里所有喝过的椰奶都要好喝得多。
戴了手套的手伸向散发香气的纸盒,沈眷拿起一块多汁炸鸡,塞入口中。
极致的酥脆,充沛的汁水,鲜嫩的肉质……只在想象中才会出现的口感,沈眷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炸鸡。
“这家水上乐园以后可以多来几次。”
沈眷满足地靠回躺椅,继续往排球场看。
捏住玻璃杯的手一紧:
“小心!”
为了接一个球,闻竹的脚在沙子里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这个姿势很可能脸着地。
沈眷心刚揪起的瞬间,闻竹旁边的那个小男孩忽然爆发出之前未有的速度,一把扶住了闻竹。
“呼,反应和爆发都很强啊。”
长出一口气,沈眷喝了一大口椰奶,内心的动荡被抚平,带着赞许地看向那男孩子。
细瘦如竿的胳膊,比小竹还矮一些的个头。
刚才,却仅凭一只手就稳稳扶住了完全失去平衡的小竹。
“……先前打排球的时候竟没看出来一点?”
些许的疑惑刚升起,沈眷远远看见那男孩子脸红到不行,嘴唇动着,似乎在问闻竹有没有受伤。
“这么快就玩成好朋友了?”
“唔……对好朋友的紧张导致一瞬间爆发,倒是不难理解了。”
闻竹走到场外拿起毛巾擦汗,远远朝沈眷招手。
沈眷一口气喝光椰奶,摘下手套,把手套扔进垃圾桶,走过去。
两人一起泡进水质清澈见底的泳池。
“这水池怎么一点消毒剂的味道都没有?”
闻竹的鼻子动了动:“是专供儿童泳池的无氯消毒剂吧,但能做到完全没有一点异味,应该是NATATORIUMMATE才出没多久的那款……”
看着闻竹写满惬意的白皙侧脸,沈眷心中流淌着温水般的畅悦。“能飞天遁地又怎样?比起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我还是更喜欢我原本生活的这个。我爱的人在这里。”
“呃!”沈眷忽然按住额头。
“怎么了?”闻竹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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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没……没事。”
刚才忽然想到了穿越的那个世界的事。
跟小竹一样,徐锦屏也还处在该跟同伴无拘无束玩乐,该自由自在露出笑脸的年纪。
可是他再也不能露出跟小竹一样的笑。
怒容被永远固定在了他的脸上,仇恨和痛苦被强行根植在那半边还属于一个孩子的灵魂。
沈眷闭上双眼又睁开。
半边身体花土化,被当作失败品,连“上贡”资格都不具备的被抛弃的徐锦屏。
被做成花土的两把扇子。
七对男女。
脑海里,不断闪现在那个世界所见的画面,越是回想画面越模糊。
仿佛存在某种力量,阻止她回想这些。
沈眷盯着水池一点。
泳池粼粼的清澈水面,忽然出现一点浓黑。
像是墨渍,晕染在白色的纸面。
沈眷的眼里出现越来越多的黑,黑中泛起红色。
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蠢动。
由于漆黑,看不分明,依稀像是……巨大的肉块。
用力眨了眨眼,黑红的部分消失,水面依旧清澈。
“刚才……是幻觉?”
沈眷游过去,伸手拨弄水面,又掬起一捧。
透明,干净,几无杂质。
“我穿越过去又穿回来,留下后遗症了?”
“姐姐,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沈眷转头看向跟着游过来的闻竹,瞳孔骤然放大。
闻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沈眷的双眼才恢复正常。
“我说这水真干净。”
刚才闻竹原本端丽雪白的面孔,忽然变成一半骨肉暴露一半维持原貌。
闻竹露出一个笑。
笑或许发自真心,但出现在鲜血淋漓,白色的骨骼都露出的面孔,实叫人吃不消。
“我是不是该去看下精神科?”沈眷暗忖。
闻竹向她泼了小小一捧水。
“别闹。”沈眷笑着抬手挡住,却没回击对方。
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跟小竹玩乐的心思。
“高昶虽然神智已废,可还没死,还有那个‘高仙师’、还有那个姓唐的、还有……那个手臂有红白花印记的男修,他们会得到该有的惩罚吗?系统会在我被岳瑾嬛秒杀后,再找更给力的人去那个世界铲除他们吗?”
思绪飘向那个世界的时候,突然,周边的人声一瞬间消失。
沈眷的视点不受控制落在水面,只见泳池无限推开边界,只是极短的时间,变得宛如湖、宛如海,最后望不到尽头。
水的颜色变黑,像是无底深渊。
猩红再次浮现,这次却不只是单纯的血水,伴随红色一起浮上来的是纠结成球的苍白人体。
沈眷的视野开始闪烁,仿佛听见“刺啦”、“刺啦”的杂音。
泡发肿胀的面孔,腐烂融合的身躯,黑洞洞的双眼。
巨大肉球露在水面的部分一共有四张脸,它们嘴唇的状态不同。
一似笑,一似哭,一似怒,一似惊。
其中一张变形的面孔,沈眷认了出来。
那是——
高昶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宛如死去已久的高昶忽然发出痛苦嚎叫。
无论叫声多么凄厉,它腐烂的嘴唇始终上弯,笑像是烙在它脸上的面具。
声音像是薄利的刀片,狠剜沈眷的脑仁。
“唔!”
沈眷抱着头,身体滑进水中。
一串泡泡冒出。
闻竹脸上血色全失:
“喂沈眷?姐!姐姐!!”
被闻竹扶着上了岸,沈眷躺在池边。
视界的闪烁仍未消失。
蠕动的血肉和白炽灯闪耀的天花板交替出现,像是一瞬置身于人体内部,一瞬躺在正常的穿越前的世界。
遥遥地,不知何处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怎么会……”
是岳瑾嬛的声音。
“姐姐,你刚才怎么回事?难受就不要强撑着陪我玩了,我们这就回家——”
“我没事。”
沈眷抬手遮住双眼。
“刚才只是腿突然抽筋了没站稳。”
“我给你揉揉,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不,再多玩一会吧。”
17. 你的小把戏失效了
“滋——”
沈眷将锅里的牛排翻了个面。
牛排自带的丰厚油脂,在大火煎烤下熔出。
液态的醇厚脂肪流淌,随刷子的轻动被涂抹在肉质表面,温度升高,浓香四溢的焦脆外层成形。
熟练地掐点转小火,沈眷等待了几十秒,拿起夹子准备再次翻面时,手腕陡转。
尖端被做成带波纹的刀状,裹满滚烫油脂的钢夹狠狠扎向左手。
将碰到皮肤的瞬间,右手的某根神经兀地传来抽动感,夹子一歪从手背上擦过。
沈眷看着那只有一点微微泛红的发亮的油迹,看着,看着,忽然无声地笑了。
鼻子并没有闻到焦糊味。
当她看向不粘锅时,发现锅里的火已经停了。
沈眷抬手插稳松脱一线的插头。
“滋滋”的小火慢煎的声音响起。
“小竹,别再看我那堆检查报告了,刚出锅的牛排,快来吃。”沈眷端着两份牛排走出厨房。
“明明每一项结果都比常人还健康厉害许多,为什么你之前会在泳池里突然晕厥呢?”闻竹皱眉抓着左边的发辫,一缕碎发飘下,她索性重新扎了一次。
冲到厨房拿了双人的餐具,递给沈眷属于她的那份,闻竹坐到桌前,忍不住盯着盘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哇!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这牛排煎得比上次香多了!”
“我这水平开个饭馆可以吗?”
闻竹切下一块,牛肉的切面涌出丰沛鲜香的汁水,嫩粉的肉质搭配金黄薄酥的外壳,让闻竹被诱惑得发出一小声吸溜,接着就是一大口。
满足的笑绽放在她脸上。
咽下口中的牛肉,她才口齿清晰地回答沈眷:“西餐馆你是绰绰有余了、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中餐馆嘛,我还没吃过,等我吃过了,再看看是给差评还是好评。”
沈眷一直只是微笑,她不敢再更大幅度地笑,因为那一定会变得扭曲难看。
哪怕是幽灵也好呢。
哪怕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小竹,在睡梦中魂体意外暂时穿越,得与自己重逢。
如果是这种情况,自己笑时也会更自然,更容易许多。
“慢点吃啊。”
沈眷说了这句话后,就低头吃起自己的份。
在这里她是有“味觉”的,难得有了,该仔细享受享受。
城市夜晚绚烂明丽,霓虹铺展,人车不息,是一曲流动的陆离的乐章。
沈眷牵着闻竹的手走在步行街上。
偶尔遇到有人拍照,遇到有人礼貌询问联系方式,只要是态度好且看得顺眼的,沈眷来者不拒。
闻竹忍不住奇怪:“你今天怎么突然下凡了?”
这个小竹比记忆里的要更活泼幽默一些。沈眷笑着说:“因为不用为后续可能发生的事烦躁啊。”
“欸。”
“就是我不用替自己的行为买单了,只限今天。”
“什么呀……嗯?”闻竹突然吸了吸鼻子。
“好甜好香!是新出的蛋糕店吗,去看看吧!”
沈眷被拖着走进了那家装饰粉粉嫩嫩的蛋糕店。
出来时,空着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提蛋糕,闻竹的手里更是多了两提。
走出门口时,一个女店员忽然叫住她们:
“两位稍等!不好意思刚才看错了小票上的数字!实在抱歉!今天开业有活动呢,我们店名叫作十七光年,取号为十七倍数的顾客都有机会参与活动,你们刚好是第三十四位来我们店的顾客!”
“什么活动?”
闻竹兴奋地扯住仍在继续往外走的沈眷。
失去期待感的沈眷其实没多少兴趣。
因为这个活动,不管形式是抽奖,还是别的什么,最终一定会得到活动奖品。
果然是抽奖,并且一如所料,闻竹抽中了最上层那个最贵的超大型娃娃。
在几名店员的恭喜和祝福声中,闻竹开心地拉着沈眷走出了蛋糕店。
“你以前好像不是特别喜欢娃娃。”沈眷一瞬不瞬,凝视她挂满喜悦的侧脸。
“笨哪,我高兴的不是得到了一个娃娃,我是高兴我们的好运呀!”
闻竹停了下来,看向沈眷,笑容缓缓收敛。
“你……好像不太高兴?姐姐。”
“我已经十八了,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情绪是藏在心里的,我在心里偷偷高兴,脸上装深沉,这样比较显酷。”
“噗!”
“别笑,没发现今晚找我要联系方式的比以前都多?就是因为我今晚酷得更醒目。”
“姐,你真是我的姐!服了你了,好啦,”闻竹把左手的娃娃递向沈眷,“蛋糕给我,你拿一下娃娃。”
“怎么,娃娃很重?”沈眷没有把蛋糕递给闻竹。
三盒换到一只手上提,沈眷另一只手把那只比闻竹略矮一点的娃娃接过来,抱到怀里。
闻竹摇头。
“我抽出来了这个‘最大奖’,我想把我的好运也分给你……”
“不,是全部,都给你。”
沈眷呆立。
蓦地转过脸,沈眷下巴微垂把表情藏在娃娃长软的绒毛里。
“说起来,”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你虽然对娃娃没什么兴趣,我认识的另一个爱好跟你有一点相似的小女孩,她却很喜欢娃娃。”
“是吗,她喜欢芭比?毛绒玩具??”
“可惜那个世界没有这么多精致的娃娃,她玩的是……”
沈眷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从不远处街道拐角的商店里突然发出刺瞎眼睛的白光。
“啊……”
该死,一时的情绪失控导致思维慢半拍。
不该想的。
不该想的。
不该想的。
因为自己不经意提到了小银子,连带想起了小银子的木偶,当“要是能见到小银子的木偶,把它拿给闻竹看”的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前方玩具商店散发的这种闭上眼也无法阻隔的使眼睛刺痛的光芒,顿时带来更胜尸体的感官刺激。
所看见的世界,已经开始了异化。
“泡泡……要破了吗。”
“这个梦能做到这里,已经……”
就像高昶尸体的出现一样,团团刺瞎眼睛的光芒,从街道上所有的玩具商店亮起。
闪光的商店,沿着街道无限延伸开来直到视野尽头。
“污染值太高了。”
任凭眼睛流出血液,沈眷没有闭上眼睛。
转头她看着闻竹。
留在最后还算清晰稳定的世界当中的,是闻竹流泪的脸。
视野开始再一次闪烁,伴随扭动旋转。
“结束了。”
切换交替在腐烂器官和深红血肉组成的世界与霓虹闪耀的现代世界之间。
“还是有些舍不得。”
闻竹的叫喊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楚。
同时,有一道属于七八岁男孩子的声音却在变得清晰:
“醒……”
“快……醒……”
“快点……醒……”
“快点醒来啊!”大吼的男孩的声音,突然变为一声惨叫。
接着是喉管被扼住的呜咽。
另一道亦算熟悉的冰冷女声响起:
“看在相同的经历上,我放过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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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若再影响我……”
“我会让你的嘴再也不能说话,手脚再也不能动。”
“你会留在我做的……”
“永远。”
“唔、她、救、过我……”
“我、不能、呃——”
“放开他,岳瑾嬛。”
一道虚弱的,绝不算大的声音响起。
却引得三只眼睛同时带着震惊看过来。
“你的小把戏已经失效了。”
这么说其实半真半假。
沈眷能感觉到进入福地的魂体脑袋被开了盖,有管状的疑似花藤的东西插进了脑仁中。
她已经完全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但是眼中的世界并未完全还原。
味觉,或者说,被直接在脑子里“制作”出的“味觉”也还在。
能“感觉”到血的甜,是眼睛被刺伤流出的血,随抬手擦血的动作沁到嘴里。
旋转错位的两重视界,捕捉到那个脸颊有着一颗小痣的女子,沈眷站在藤蔓组成的茧的中央,对时而扭曲时而正常的岳瑾嬛道:
“我已经醒了。”
“……你能这么快清醒,我确实一开始没想到。”短暂的惊诧过后,岳瑾嬛笑了。一边笑,一边放开了被勒到喘不过气的徐锦屏。
“喂,你没事吧?”
“刚才谢谢你。”
看着紧张的徐锦屏,沈眷心里美梦醒来的痛苦,忽然就少了那么一丝丝。
“你保护好自己。剩下的,我跟她有笔交易要谈。”
“噫,好恶心……”徐锦屏扭开脸,嫌弃道,“谁需要你叮嘱啊!一边去!!”
“徐锦屏好感度+5!”
“当前徐锦屏好感度:25!恭喜宿主,徐锦屏与您的亲密等级达到:灵犀初通(第二阶段)!”
“这次是我输了。你就是祂,我其实早该——”在岳瑾嬛发作之前这回沈眷抢先打断。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有证据!”
岳瑾嬛自顾自继续:
“没有想到你会主动送上门,这确实不像祂会做的事。呵,你是疯了吗,你还这么弱小,你对自己的实力完全没有感觉吗?”
无数的花藤像是上次那样绞紧了沈眷的颈项,迫使沈眷仰头。
“正因为知道你随便可以杀死我……我却……敢这样主动找你……不够体现我的诚意……吗……”
手腕,脚踝,全部传来撕扯的剧痛,在嘴里也即将挤进花藤的瞬间,沈眷大声道:“不够的话……我……把高昶带进来了!”
花藤一顿。
“什么?”
沈眷心念转间,黑雾化成一只破破烂烂的大兔子。
这次的大兔子并非主动成型,是沈眷下意识想到的形态,黑雾随她意志幻化出来的。
大兔子吐出团青色,几番快速的变化形状,那团青色成了半透明的人形。
它的样子与高昶一模一样,只是那张与高昶相同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
“怎么……可能?!”岳瑾嬛从刚才对徐锦屏开始一直冰冷瘆人的声音首次发生改变。
“你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们伤害活人?不,这是假的!不,你不可能,你不可能,祂的规则,一直都是为了——”
“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他她它的,”勒住喉管的藤蔓松开了一点,“是真是假,你去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岳瑾嬛步步逼近发抖的“高昶”,蹲下。
在“高昶”的惨叫声里,一只缠绕着细小彩色花朵的惨白的手,蓦地深深直插青色魄体的胸膛。
抬手,岳瑾嬛嗅了嗅手指,再看向沈眷时,目光有了些许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