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碴可以和系统恋爱!》
1. 遗愿系统 “我是好系统,不杀人。”
张淮死的时候,全身溶解在一片空茫的白色中。身体随着溶解的过程,不断向下坠落,直到她成为茫白中的一片玻璃。
她环视四周,身边到处都是这样的玻璃渣,细碎又刺眼,不停地崩裂、崩裂。
她想,原来这就是生命的尽头。
终于可以休息了。
“支离破碎,你的内在真是惨不忍睹。”
近在咫尺处,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冷冷说道。
张淮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但四野空空荡荡,半点踪影也无。
“你看不见我的,还有,听我把话说完你再碎,可以吗?”
张淮安静了片刻,周围碎裂的声音减小了,像絮絮的低语。
“我是临终愿望系统,在你彻底消散前,我可以实现你的三个愿望。”
张淮问:“代价是什么?”
系统有些烦躁:“实现愿望以后,你要把这里的碎片清扫干净。太烦了,一天天没完没了。”
张淮看着四周那些闪着光的灰尘,原来那些都是自己的一部分。还有天上纷纷扬扬飘下来的雪末,从她醒来就一直没停过。
“可是我已经这样了。”张淮又“噼啪、噼啪”碎了两次,“怎么打扫呢?”
“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愿望吧。”系统催促着道。
张淮开始想她的愿望。
其实已经很久很久,她想不出愿望了。唯一的愿望大概就是想永远地休息,就像现在这样。
她什么都不需要了,可是留在那个世界的人们,还需要很多很多东西吧。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家人和朋友不要受伤,如果我的死会留下痛苦,我希望……我希望他们忘了我。”
张淮听见呜呜的水声。奇怪,怎么会有水声呢?
“别哭了,到处都是水。”系统叹气。
“哦,对不起。”张淮不知道怎么收拾渗出的泪水,只能接着说道,“我第一个愿望还没说完,能继续说吗?”
“你说。”
她酝酿片刻道:“我希望他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辈子无病无灾,大富大贵,不用工作就能合法挣大钱,最好是几个亿以上……”
“停!”系统连忙打断,“贪得无厌,最多到保平安,别的不行。”
“那也很好。”张淮满意地闪了闪光。
然后她说:“我的第二个愿望是,我的家人和朋友一辈子无病无灾,大富大贵,遵纪守法,不用工作就能挣大钱。”
“……”系统无语半晌,“最后一个愿望,你最好一口气说完。”
张淮笑了笑。
“放心,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很简单。”
她清了清嗓子,正声道:“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
消灭世上所有的剥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剥削者都被扼杀在输卵管里!”
“你!”系统一时语塞,“我去帮你查一下。”
张淮静静地躺在空茫的白色里,望着渺无边际的穹顶,听雪末絮絮落下的声音。
过了半晌,她感到一阵温柔的气流环绕四周,有些凉凉的。
近在咫尺的声音再次响起:“愿望和能力相匹配,这是基本原则。所以,包括世界和平在内的这种愿望,想想就算了。”
言下之意,你能力不够。
“哦。”张淮有些失望。
她本来想,如果做不到消灭剥削,换成世界和平也是不错的。
系统问:“关于你自己的愿望呢?”
张淮想了想,摇摇碎片:“那些不算愿望,只是生活所迫产生的需要,比如饿了就想吃饭,缺钱就想要钱,累了就想躺平,上班就想杀了老板,对世界失望了就想毁灭世界。”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些了。
“除了后两条,都是人之常情。”系统说,“愿望本就是在最原始的需求中产生的,不需要刻意区分。”
上空传来一声脆响:“这样,如果有让你不痛快的事,你尽管说,我帮你解决。”
“不痛快的事?”张淮说,“那可太多了。”
张淮开始回忆她这一生的创伤。
说实话,她的经历比较无趣,按部就班地出生,爬行,走路,说话,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在万千众人中攀爬着世俗的轨道。
她的创伤也是极其平庸的。无非是在幼儿园被霸道小朋友使唤着玩耍,在家里被焦虑的家长呼来喝去,在忙碌的工作中丧失了自己的生命。
不,还有其他的事。
那是这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无数噩梦般的片段像雪花一般向她飞来,心中的怨恨无穷无尽,甚至淹没了对原生家庭和黑心资本家的怨恨。
窸窸窣窣地,耳畔响起一阵阵幽怨的声音。
“啊……我真的好痛苦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让我遭遇这一切……”
“我只是个无辜的小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怎么了!”周围的碎片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闪着幽暗的光,有的渗出黑色的液体,系统吓了一跳。
它连忙围着张淮的碎片看来看去,检查她突然失控的原因。张淮崩裂的速度骤然加快了,眼看就要在它屋里消散。
“不行!你这样我很麻烦的,扫不干净了!”
系统急得转来转去,无奈之下,它默念咒语,空茫的白雪中升起一团温暖的光,包裹着所有的碎片和粉末,在这个世界渐渐消融。
~
晴淮市郊区的一间公寓里,季岩简单梳洗后,开始在沙发上看剧本。
这是他出道的第四年。此时他正因一部青春校园剧获得广泛关注,一时间手上有了很多相同的本子。
他兴奋,也忐忑,在演员的道路上跃跃欲试。
《暗流》是这些剧本里唯一的非青春题材。原著是经典的悬疑小说,以警匪双方长达十年的追逐和博弈为线索。剧方给他的角色是一个小警察,在原书中,这个警察的台词不多,却有大量的武打戏份。
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他摩挲着白底黑字的台词,心底升腾起一阵雀跃,雀跃到……他有些难以呼吸了。
颈部收紧的痛感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幻觉,一股无形的力量缠绕着他,越缠越紧,快要将他绞杀。
“咳,咳……”季岩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手移向脖颈。不属于自己肌肤的冰冷触感,让他毛骨悚然,下意识抓着那个东西甩开了。
他跪在地上,弓起的身体剧烈呼吸着,想起那还在屋里的歹徒,他艰难地抬眼,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
没有人?
他怔然定在原地。从夜色里涌来的风,从他的耳畔吹过,让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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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脊爬上一层凉意。
~
天台上,一只女鬼抓着栏杆,惊魂未定。
系统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吓人了你……恶鬼附体简直就是,拉不住,怎么都拉不住。”
张淮瞪圆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完好的双臂。
竟然是完好的。
哦不,她竟然差点用这双手臂勒死一个人。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张淮问道。
“刚才,”系统呛了一下,说道,“你好像想起很痛苦的事情,意识被怨念支配,将你带到了这里。
然后你就一边流泪一边拥住那个男的,接着越勒越紧。他是你的仇人吗?”
张淮回忆起男人的脸,神情从茫然到不可置信。
“你怎么了,他到底是谁啊?”系统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是我担。”张淮喃喃道。
“担?担是什么?”
“就是我的三次元偶像。”
她麻木地解释着,然后突然清醒,连忙道,“你不要误会啊,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系统有些困惑。
“就是借爱的名义,窥探偶像的私生活,甚至跟踪到私人住所,做出一些不利于他们的举动,行为上你可以称其为私生饭,心态上可称之为病娇。”
“那你刚才的行为就是……”系统想了想,“病娇私生饭?”
“我真的不是!”张淮急了,“我连他线下活动都没追过!”
因为过于内向,只敢在线上隔着手机屏幕喊话。
急于自证清白,又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原因,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争气地抹了一把眼泪。
该死,这辈子没哭过几次,每次都是因为追星那些破事。
系统静静地看着她哭,片刻后缓声道:“根据分析结果,你这是在追星过程中因创伤造成的应激反应。”
创伤。在心理学层面,这个词指严重伤害事件造成的心理、情绪上的异常状态。
人们熟知的严重伤害,包括地震、重大疾病、亲人离世等,显而易见会造成心理的创伤。可还有人们看不见的事。
那些藏在生活里微小的、不起眼的伤,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心里,最终长成一道难以消化的刺。
比如童年时被摔碎的杯子、家长的怒色、被无视的需求。无论过了多久,这些阴影始终藏在人的一角。
追星族当然会有创伤。追过星的都知道,他们从进入圈子的那天起就反复被创。
系统补充道:“因为极度痛苦,你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迫切想要扼杀痛苦的根源。”
经历了那些至暗时刻,就算千帆过尽,柳暗花明,痛苦的记忆不会被抹去。就算她刻意淡忘、远离,痛苦依然如影随形。
如果不曾认识这个人就好了。
如果这个人从没存在过就好了。
原来她抱紧(准确地说是勒紧)季岩时,心里是这样想的。
“好可怕。”张淮听到自己的心声,有些后怕地捂住了心口,“我在心里杀了一万遍对家,也没想过伤害他,竟然……”
“爱比恨复杂。”系统幽幽道,“好了,你痛苦的根源找到了,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顿了顿,它又补充道:“我是好系统,不杀人。”
2. 第三个愿望
“我这辈子被追星害惨了。”
“追星,就是被红玫瑰勾引,掉进了牛粪坑。”
“从进入饭圈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学会和垃圾共处。”
望着无边的夜色,她神色沉痛,悔恨的心情可以写下一本《忏悔录》。
垃圾平台,垃圾论坛,垃圾公司,追星人痛恨而不能除之的三大祸首。
“不能让那几个垃圾场都倒闭吗?”她问。
系统揶揄道:“能啊,但红玫瑰不能没有养料的。”
张淮嘴角倒挂下来。
“那让我担变成顶级资源咖吧。”
她含泪握拳,眺望远方:“趁现在出道不久,好剧本、好商务、八百营销号,全部到我崽怀里来!”
“资源咖、营销咖,确定是好词?”
系统有些不解,“还有,你——担,他的演技似乎没有好到‘能撑起这些资源’。”
显然是它在论坛上现学的词,说得磕磕绊绊的。
“反正出来混都是要被骂的。”张淮淡淡道,“但掌握了舆论的一方,可以颠倒黑白,影响人心论断。”
她担后来就这么遭殃的,尽管最终沉冤得雪,依旧成为粉丝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才认识半个钟头,我觉得你越来越可怕了。”系统瑟瑟发抖,“但这样真的好吗?”
这和强行让人吃软饭有什么区别。
“那,给我个机会问问他?”张淮也有些拿不准,挠着脸颊,“但是这不能算愿望,也不能暴露我就是那个变态杀人狂。”
“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准确。”系统嗤笑一声,“直接打电话吧,免得费工夫。”
~
公寓里,重新梳洗过的季岩钻进被窝,想起刚才诡异的一幕,直接躲进了被子里。
然后因为呼吸困难,又钻了出来。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一阵响亮刺耳的铃声响起,季岩鲤鱼打挺,拿起手机一看,是个奇怪的陌生号码。
他不想理会,直接调成静音。
消停了一会儿,手机又开始振动:“嗡——嗡——嗡——嗡——”
比刚才更瘆人了。
联想到某些灵异情节,季岩感觉身后凉凉的。
抱着“不接会被某种神秘力量缠上”的预感,他试探着接通了电话:“您好?”
慵懒磁性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让张淮打了个哆嗦。
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听季岩的声音。
OMG,忘记录音了!
“季先生您好,考虑签约公司吗?我们有渠道接触各大影视公司的优质影视资源,媒体资源也很丰富。您现在正处于上升期,打通资源和营销的堵点,对您是非常有好处的。”
季岩听到对面是一个温暖的女声,放松了些许:“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听清,请问您是哪家公司的?”
“呃……”对方显然临时编了一个名字。
“XX娱乐?您的好意我收到了,具体洽谈,请联系我的经纪人吧,再见。”
季岩礼貌地挂断了电话,钻进被窝里,心想又是一个骗人签卖身契的公司,他才不会上当。
过了一会儿,提示音响起,这次是短信。
他打开一看,是刚才那个未知号码发来的一段长文字:
“季岩,你可能不相信我,但事关你未来几年的前途和名声,一定要听我说完!
《暗流》这部剧制片人和导演后期会闹翻,导致拍摄进度崩盘;你拍打戏时受伤,导致后面的戏份全部被其他角色顶替,未来几年都没法再接动作戏。
《为爱向前冲》根本就是个骗子剧组,导演跑路,副导演敷衍了事,服化道抄袭,最后剧情稀烂,口碑低谷!
XX综艺的艺人XXX已经和XX传媒合作了,他们最喜欢在节目外搞造谣拉踩的手段,无论你对他态度好还是坏都会被缠上然后泼脏水!
小心XX公司,他们会在新剧上映时编造聊天记录,造谣你犯罪……”
季岩读完这一段话,表情从僵硬到逐渐变得沉重。
他不是没经历过大规模的舆论攻击,但看到短信里描述的各种遭遇,桩桩件件,依然令他心惊。
关于《暗流》的那一段,或许还可以理解成恐吓恶作剧,但是后面提到的一些项目和人名,他甚至从未听说过。
会是真的吗?
心中升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
他捂紧被子,又打了个电话:
“喂,安哥,我怕……”
~
天台上,播报完一整本《季岩被黑历史》的张淮还不知道偶像已在找经纪人说怕怕了,她握着栏杆,只觉浑身畅快。
压在心里的事被一件件吐出来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被迫替她传达全部内容的系统绝望道:“你现在不仅像私生饭,还像个恐吓犯了。”
张淮半含眼泪,弯了弯嘴角:“管他呢,如果他有心,好歹为喜欢他的人做点准备。”
系统呐然道:“是啊,经过今晚这一遭,他可能准备退圈了。”
“不,他不会的。”
系统:“这么确定?”
“至少在我认识他的那些年里,他很坚韧,从未被这些事打倒过。”
她扬起脑袋,朝漫天繁星望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无形中定下的轨道,她的星星也只会选择自己定下的道路。
而这份自信与执着,正是她所追随的,独一无二的星光。
“不过,错过了成为顶级资源咖的机会,该说不说他还是眼光不行,活该倒霉……”
她小声嘟囔着,脸上却是轻松的笑容。
系统困惑地观察着她的情绪。
刚才都碎成粉末了,现在拼起来,又高高兴兴的。
人类,真是复杂又奇怪。
系统问道:“你平常也这样吗?”
张淮不解地歪了歪头。
“嗯……就是阴晴不定,时而发疯,时而下雨。”
她无奈地笑笑。
很多时候,她心里就像酸涩的橘瓣,一年四季都在被腐蚀性雨水冲刷,晴空之下也有冰雹将至的阴影。
开心还是难过,重要吗?
“是啊,你还没见过我哭着笑着要世界毁灭的样子呢。”她故作轻松,转移了话题,“要不我们第三个愿望……”
“打住。”系统断然回绝,“我绝不会给你毁灭世界的机会的。”
张淮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脑袋:“好吧……其实第三个愿望,我已经想好了。”
她指着不远处一片灯火通明的街区:“我想最后吃一次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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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到小吃街。因为死的时候穿的是休闲西服,所以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活像一个刚加完班的死气沉沉上班族。
烧烤摊位纷纷冒着热气,张淮看着刚出炉的烤鸡翅,馋得挪不开眼。
“你有钱吗?”张淮问。
老板疑惑:“妹子,你是在问我吗?”
张淮回神,连忙道:“不是不是,我和朋友打电话呢。”
她走到一旁,小声对系统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心愿了,你不会不成全吧?”
系统:“当然。你先点单,结账时兜里自然会有钱。”
“真的!”
张淮睁圆了眼睛,翻翻自己的衣兜,发现什么都没有,“我可是个穷光蛋。万一我拿了一大堆烤串,你却变不出钱来呢?”
系统气笑了,在她兜里变出一块钱。
“好神奇!”张淮拍手赞叹,放心地去选烤串了。
就在她左挑右选时,一群高中生嬉笑着经过。
“薄少,你很少来这种地方吧?想吃什么尽管挑,这次我请你。”
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崭新的校服,跟在同伴身后,白皙的腕子搭在书包肩带上。擦肩而过时,少年漆墨般的眼神扫过她,孤僻而清冷。
张淮眉毛一挑。
“怎么了?”系统问。
“我去,我刚刚看见一个小孩儿,眼神跟我们老板一模一样,吓死人了。”她放低声音说道。
“仔细算算,这个时候,我们老板应该也只是个高中生。”
她又拿了几串牛肉串,思索道,“真可惜,本来想趁上班时整蛊他一下的。”
“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确定现在的时间的?”
从进入这个时空以来,她就没看过任何提示时间的东西,打电话也是靠系统转播的。
“那简单。”张淮说,“我担的脸,我一看就知道是哪个时期的!”
现在的季岩,脸上是满满的胶原蛋白,脸型圆圆的,很有少年气,不是那个下颌线锋利得如同薄刃的型男。
“唉,真怀念这个时候的季岩啊。转型后虽然也很帅,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了。”
刚才那个孩子倒是很清秀文静,只是眼神和薄嘉珩过于相似,让她心里打鼓,喜欢不起来。
她朝那群高中生走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几个高中生围坐在一起,摆出桌游卡片,那个孩子也坐在他们中间,安安静静的。
忽然,他看了看手机,和同学说了什么,起身往外走。
“你未来老板要走丢咯。”系统说。
“真是啊?”张淮诧异,“我本来只是隐约觉得有点像……”
但薄嘉珩作为薄氏集团总裁,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很难想象他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电光火石之间,脑中闪过久远的情报。
她曾经听公司老员工八卦,薄总小时候被绑架过。
那时候,他刚刚转学到晴淮市,某天晚上,和同学出去玩,被人绑架,过了四五天才找到。
从那以后,董事长再也不让他和同学一起玩了。
当时她还觉得小时候的老板挺可怜的。现在,可怜的小孩似乎已经在被绑的路上了。
她警铃大作,悄声对系统说:“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
3. 娃娃
张淮报出一段号码,片刻后,系统说:“是空号。”
又报了另一个,还是空号。
看来薄嘉珩上班后的号码,都是后来才换的。
那只能另找帮手了。
她拨打另一个号码,这次有人接听,是一个浑厚的成熟男声。
“喂,你好?”
张淮酝酿片刻,压着声音急促道:“司机叔叔,不好了,薄同学走丢了!”
电话那头,司机声音紧张起来:“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号码?走丢是怎么回事?”
“我是他同学,号码是他以前告诉我们的。刚刚他说有人找他,往小北门那边去了,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好,好,丫头你别着急,我就在附近,我去找。你和同学们先回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电话还未挂断,就听见司机匆匆摔车门和跑步的声音。
“呼。”张淮松了口气,“有姜叔在,应该不成问题。”
“薄氏集团未来总裁,不值得你亲自去看看?”
“活着的时候看烦了。”她把挑好的烤串递给老板,拍拍衣兜,“结账。”
老板报出金额,兜里一分不少,张淮大呼神奇,在老板不解的目光中悠然落座。
“而且以他们家的作风,”她沉下脸,“真的露脸,恐怕会被当成自导自演,到时候被抓起来当成外星人审问……”
“管谁入地狱,反正我不入!”
含泪告别巨额感谢费,三分决绝七分动容。
过了一会儿,烤串端上来了,热腾的,滋滋冒着油。
张淮期待地搓了搓手,拿起一串,正要自己享用,突然想起:“你能吃这个吗?”
系统反问:“我怎么吃?”
她点点头:“那没办法,只能我替你吃了。”
接着便开始大快朵颐。
系统也不闲着,在她脑子里放《人生一串》,双倍快乐同步进行。
从一串接一串的毫不犹豫,到三分钟啃一串的细嚼慢咽,速度越来越慢。
系统问:“你在干嘛?”
她没搭话,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慢吞吞地嚼着。
那群高中生也发现薄嘉珩不见了,慌张地四处寻找。
抱着小孩散步的父亲,凑到烤肉摊边,转圈圈的烤架,把孩子逗得咯咯笑。
削土豆的婆婆干完活,抬着满满的盆,颤颤巍巍地走到水龙头边。
骑小电驴的女人,掀起头盔面罩,点了两份烤串,自己吃了一份,带着另一份扬长而去。
这些景象,以前只觉得吵。
她擦擦手,起身道:“走吧。”
“来都来了,”系统说,“挂念的人一并看了吧。”
“……也没有什么挂念的。”她偏过头,嘟囔道。
~
伴随着温暖的白光,时间流动到它应该在的位置——张淮已经不在人世的那个时候。
系统开着导航,引导她到一座庄园附近。周围戒备森严,她切换成隐身形态,飘进了别墅。
“忘了问你,该怎么让他们忘了我呢?是当作我从没存在过吗?”
“当然不会。”系统说,“因为世界上还有很多不那么喜欢你的人,他们都记得你。”
“……谢谢嗷。”
“提出这个规则的人也是个鬼才。”它幽幽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有一对夫妻因为伤心过度失忆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个BUG。”
张淮弯了弯嘴角,向下的那种。
妈妈在客厅里。她还是那么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珠子和茶叶,只是品质比之前好了许多。
厨房里有叮铃当啷的声音,戴着围裙的背影,不用猜,是爸爸,他还是那么喜欢洗碗。
看来没有我,他们过得也不错嘛。
张淮眸光闪烁,掩下心中的黯然。
“不过。”她环视四周,“这别墅是不是大得有点扎心了。”
“这只是一层。”系统淡声道,“大小姐,请跟我来,我带您看更扎心的。”
环游了二层三层的张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鸿一只,嚎叫遍野。
影音室,独立大卫浴,阳台花园,双开门冰箱,健身房!
人怎么能有钱成这样?
她家诶,怎么可能!
丧心病狂的富裕,让生前只能和父母挤在小阁楼里的女儿嫉妒发狂。
忽然,她站在房间门口愣住了。
温暖柔软明亮的屋里,整柜的娃娃被精心地摆放着,有的还布置了场景。
那些是她的娃娃。
有的是她缠着他们买的,大部分是她自己偷偷买的,收起来不敢让他们知道的。
“这是什么?”她颤抖着问道。
“婴儿房吧。”系统跟随着她的视野,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给某个刚刚离家的孩子准备的。”
刚刚离家的……
他们还会期待她回来吗?
是因为忘记了她当他们孩子时做的那些坏事吗?
那个一点都不体贴的孩子,如果他们还记得,会给她留一席之地吗?
她抱起一个娃娃,有些哽咽。
“我妈妈会把爸爸大学时攒的书,装在麻袋里扔掉,说‘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所以?”
“她没扔我的娃娃……”
娃娃靠着的地方,麻木已久的心口隐隐作痛。
以前这里不敢松懈半分,害怕被趁虚而入,失去和他们抗衡的勇气。
可现在,她不再需要防御了。
“不是说,他们会忘了我吗?”
“忘了。”系统缓缓说道,“但是,有些事,留心的人不会忘。”
比如那一屋子的娃娃的来历,虽然他们不记得了,但还是精心保留了下来。
“他们忘了你,痛苦的只有你自己。”系统看着眼睛通红的人,“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张淮抹着眼泪,极力克制哭声,“后悔没住上大房子?”
“如果还在这个家里,就能继续做个被爱的孩子了。”
张淮泪眼朦胧,怔忡片刻。
她摇了摇头。
“在家的孩子是不会被爱,也不会爱人的。”
当他们活生生地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家就是困兽之斗的牢笼。所有的压力,无形地笼罩着家庭,逼出一个个精神病。
带刺的社会培养出带刺的父母,带刺的父母培养出刀枪不入的孩子——实则心里已是烂肉血疮,不敢再揭开给人看。
张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最后五分钟的时间,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抱抱这个,又抱抱那个。
离开前,她抱着娃娃,释然一笑。
“死了以后,我总算能毫无保留地爱你们了。”
~
回到空茫的极白之地,张淮又碎回一片一片的。娃娃被放在一片干净的地上。
三个愿望已经全部实现。按约定,她要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消散。
“消散以后,我会到哪里?”
“消散就是消散了,没有了。”
“如果有人不想消散呢?”
“会被降解,重组,变成新的人,或者物。”
张淮此刻以一片玻璃碴的形状在雪末上漂浮着,游来游去。
之前那些黑色的碎屑几乎都被净化了,她用意识操控着,将它们拼凑起来。
“什么季岩,滚。”
“什么薄氏,滚……对了,薄嘉珩那小子后来怎么样了?”
系统散漫道:“当天晚上,司机就找到那小孩了,绑匪的计划没实现。”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后,为了感谢那个报信的好心人,薄家人挨家挨户地找号码的主人。”
听起来像某个童话故事。
“很快有数十个家长带着孩子上门认领,结果被证明是冒牌货。
“然后呢?”张淮好奇地闪了闪,“他们没有打电话过来吗?”
“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漂亮。”她游来游去,“就算能打通,你也记得对他们说……”
“‘她死了’。”
“对对对对对……”
看着一旁的玩偶,她会心一笑,又搭起几块碎片。
其他的,都是些日积月累的后遗症了,还需要时间清理。
好吧,其实有一部分是拖延症的原因。
“按这个打扫速度,下一个人来了,你还没走。”
“啊,还有人要来啊。”
一边扫一边崩裂出细小的碎屑。
系统无奈叹气。犯社恐也会碎啊?
“不用着急,大家都是死人,没什么好交际的。”
“真正的尴尬无需交际,只要处在同一个空间,自然会找地洞。”
系统:“哦。”
它看向她已经搭建起来的部分,有些嫌弃:“之前好歹是个人,你拼的这是什么东西?”
张淮毫不在意地修修补补:“材质都不一样了,何必拘于形状。”
她似乎想到什么,好奇问:“其他人是什么材质的,也是玻璃吗?”
系统幽幽道:“只有玻璃心才会摔碎成玻璃。”
“玻璃心的人多吗?也像我这样碎成粉吗?”
“那可太多了。”所以它烦啊。
“那你觉得,玻璃心之间有没有区别,比如我,有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小玻璃碴子期待地闪着光。
“……没有。”
噼啪,又碎了。
过了一会儿,自己拼起来。
系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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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无言,真不知道她心态是好还是不好。
忽然,四周的光线忽明忽灭。
“往旁边躲躲。”系统说,“下一个人来了。”
“我到处都是,我怎么躲?”
张淮一边操纵着自己的玻璃艺术品,一边拖着小玻璃屑跑来跑去。
“啪嗒。”
“啊——”
从天而降的东西砸在张淮头上,她痛呼着跑开了。
一颗铅做的心。
系统:“你好,我是临终遗愿系统,在你消散前,我可以实现你的三个愿望。”
铅心发出醇厚的女声:“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系统:“那要看你想的是什么了。”
张淮左转右转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系统:“你怎么了?”
“探听别人的愿望,不太好。”
铅心:“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
“我妈妈最近生病住院了,我担心她没人照顾,还有医药费……我希望她能顺利治好病,然后出院。”
系统:“明白了,会有人去照顾你母亲的,医药费也不需要担心。”
铅心:“嗯。第二件事,我死得仓促,没来得及立遗嘱。但我不希望遗产落到兄弟们手里,他们从来没照顾过母亲。”
“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如果没有配偶和子女,父母就是法定第一顺位继承人。”
铅心沉声道:“不,我不希望留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即使钱留给母亲,以后还是会落到她的宝贝儿子们手里。”
“找个靠得住的慈善机构捐了吧。”
“明白。一会儿到隔壁,恢复人形以后,你亲笔写一份遗嘱,日期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越靠近死亡那天越好,年月日的地方签字摁手印。如果有多页,记得每一页都签字;如果有涂改,修改的地方一定要摁手印。”
“好的。”
“捐赠的机构,一会儿列出名单给你挑选,会有人和他们对接遗赠事宜。”
张淮听系统叮嘱得很周到了,没再插话。自书遗嘱是不需要见证人的,唯一要担心的是,在利益的驱使下,这份遗嘱的实现必定会经历许多坎坷。
“第三件事……”铅心沉思很久很久,缓缓道,“想最后再看一看世界,去没去过的地方到处转转,以后就不来了,太累了。”
有的人只是活着就筋疲力尽了。
对这一点,张淮感同身受。
她有时也会羡慕那些动力十足的人,羡慕他们眼中波澜壮阔的世界,只是放到自己身上,仅仅是和人说话时保持专注,就已经很勉强了。
三个愿望实现后,铅心缓缓升起,在温暖的亮光里消失了。
张淮看着她淡去的影子,不由得憧憬她眼中的未来。
“张淮女士有什么感想?”系统问。
“我才发现,三个愿望还是太少了。”张淮叹了口气,“人的本性就是,看到别人有的,我也想有。”
“谁让你拿全世界换了烤肉呢。”系统说,“刚才欲言又止,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到的是,她母亲有没有生活来源?毕竟出院后,老人没有经济支持,康复和后续生活都成问题。”张淮说。
“但是她女儿生前劳心劳力,死后凭什么还要考虑这些?”她甩了甩“脑袋”说道,“我也没必要替人想东想西。”
这也没少想啊。系统腹诽道。
“就在刚才,我又想到一个愿望。”
“说。”
“我忽然想起来,和父母挤在小阁楼里的时候。有一天隔壁的醉鬼,那个人脾气差得很,把我们家新接的电视线剪断了。
第二天,妈妈和他吵了一整天的架,躲在房间里哭。我真想那个人一辈子看不了电视,手机信号永远也不好,让他尝尝在公交车上扫不出码,被排队的人翻白眼的滋味。”
“想得很好,可惜这种人一般是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尴尬的。只有在乎他人,才会感到羞耻。”系统缓缓道。
“可恨,恶人就是这样。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只有好人。”张淮恨恨道,碎片闪着幽光。
“等等,别变。”系统遏制道,“好不容易收拾好的!”
碎片闪了闪,又变回干净的透明色。
“放心,除非是特别让我应激的事,我一般还是很擅长控制情绪的。”
“倒也不见得。”系统瓮声瓮气的,“有些人死后,该说是原形毕露呢,还是解放天性呢……”
张淮感觉四周凉凉的。
“嗯嗯,果然是经验丰富,工作的样子熟练得让人心疼。”她话锋一转,十分怜悯地说。
“我从出生起就开始打工了。”系统幽幽地说,“再工作二十年,你也能像我这么熟练。”
“不了,谢谢。”张淮闪烁两下以示微笑,带着一群小玻璃碴子跑开了。
4. 你有一条差评,请查收
“近期,一些同事在工作岗位上不幸离世的事情,相信大家都听说了。”
一个额角微秃的中年男人轻咳两声,开启了今天会议的主题。
“我知道,大家都有顾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搞好身体,我们怎么干革命!”
还是一贯的陈词滥调。会议室里的众人装作专心致志,实则神游的神游,睡觉的睡觉,忧郁的忧郁。
“净说废话。”乔昼翻了个白眼,“他说这几句,能换淮姐一条命吗?”
“以他的德行,真有可能把张淮气活。”陈璐打了个哈欠,“不信你听。”
“张秘书自从担任总裁助理,她的勤勉、敬业,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这恰恰说明她在工作中不注重方式方法,不懂得合理地安排和规划工作时间,包括她自己的个人时间!”
“啥比。”
会场安静一瞬,秃子面色微僵,员工们纷纷看向周围。
他瞪了一眼,接着道:“做好个人的健康管理也是专业素质的一部分,比如我,每天工作那么忙,下班都会到湖边散散步,回家再泡一壶茶,慢慢品味。这才是张弛有度之道。”
乔昼冷笑:“他散步喝茶的时候,怎么不关心公司的电费了?”
“咳咳。”
男人极其着重地咳了两声,说道,“为了大家的健康考虑,为了薄氏的集团的未来考虑,我提议,从明天开始,每天十点,全体员工都到十楼跳健身操,强健我们的体魄!”
“!!!”会议室炸开了锅。
“疯了,他疯了!”乔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就说薄氏集团都是啥比,这个班我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陈璐拉住作势起身的乔昼,劝道:“冷静点,冷静点……”
“他郑阙得凭什么!凭什么在这儿作威作福!”乔昼激动道,“我忍他很久了——”
“嘣啪!”
先是短促的爆裂声,后是清脆的摔碎声,重重地,狠狠地砸在郑阙得脚边。
他头顶的灯管爆了。
“郑、郑总,你没事吧?”
“我去叫行政!”
郑阙得僵在原地,像遭了当头一棒。
周围乱哄哄的,他知道肯定又是在私底下笑他。
“张秘书显灵啦!张秘书显灵啦!”
“谁啊!别捣乱了!”
小兔崽子,老子经历过大风大浪,会被这种事吓住?
他微不可见地颤抖着抬头。
刚才那一刻的怒喝,似乎真是从这里传来的?
“郑阙得老娘跟你拼了!”
事情要从一天前说起。
张淮在空旷的白色中,旁边是闪闪发光的玻璃艺术品和她的娃娃。
系统问:“准备好了?”
看了看依然支离破碎的艺术品:“这也没拼好啊。”
张淮说:“管它呢。反正拼起来也是为了丢掉……但是比一开始好多了吧?”
“嗯。”系统淡淡应道。
“总之,我终于可以走啦。”玻璃像粼粼的湖面,折射出阳光的异彩,“可以好好休息啦!”
终于可以卸下千斤的担子,她很高兴,但是又有些不舍。
“系统!”
“……做什么。”
“……”
“说。”
“……没什么。祝你好运!”
被温暖的白光包裹着,她的呼吸变得浅淡,渐渐消融在白昼的梦境中。
这里,又恢复了空寂。
系统看着从天而降的残雪。
祝它好运?
还不如祝它少加点班呢。
张淮半梦半醒时,感觉自己处在温暖的洋流中,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哎,那个有缺口,换一个吧。”
“哦……好。”
“哗——”
顷刻间,猛烈的海浪翻涌而过,不留一滴海水。
张淮缓缓睁眼,感觉自己像是落水狗一样,浑身湿漉漉的。
视线雾蒙蒙,有些模糊。
过了一会儿,感觉身体有些凉,但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
靠。
这一定是梦。
她闭上眼默念着“快点睡快点睡快点睡”,然后就听到一阵或讷重或明快的脚步声,像非洲动物大迁徙。
“会议资料呢?怎么还没准备好。”
”马上。”是陈璐啊。
纸张摩擦的声音掀起一阵浪潮。
“远程的同事还在调试,我们这边就先开始了。”一个男人说,“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再讨论一下之前的方案……”
这种难听的声音一旦响起,人就再也无法安睡了。
美梦破灭的张淮,认命地睁开眼。
有点奇怪。
视野里的东西好像都比平时大了;高度也不对,自己比桌上那群人矮了一截。
往下看,是实木的台面。
没发现自己的躯干。
“喂,听得到吗?”他们开了个视频会议,借着会议室这边的画面,她确定了。
这个位置没有人,目测她就是柜子上那个杯子,玻璃的。
哈。
肯定是做了梦中梦。
——梦见自己摔成了玻璃碴子;
——见到了偶像和小时候的老板;
——妈妈收藏了一屋子的娃娃;
——铅做的心从天而降,说要捐献遗产;
——睡得正香时,发现自己在公司;
——同事们问会议资料怎么还没准备好,明明马上要开会;
——怎么办,没准备,还好我是个玻璃杯。
张淮心想,梦还是首尾呼应的,我真严谨。
梦里还有好心的系统往她的兜里变钱,如果可以,她倒是想一直留在那一幕。
可惜啊,可惜爸妈的大房子也只能留在梦里了。
她试图屏蔽那些聒噪的讨论声,陷入沉眠,然而梦境并未如期结束。
醒来时四周一片黑暗,从远处传来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窗外的裸眼3D大屏上,是薄氏科技新品大联播。
她是倒着看的。
会议室这段梦境也太长了。
她倒想这么解释,可惜她现在很清醒,在梦里也从没掌握过倒立的技巧。
看看左右两边和自己一样倒立着的杯子,就明白她现在也是个朴实无华的玻璃杯。
“系统,系统?”
必须找它要个说法。
无人响应。
她又唤了两声,可是那曾经近在咫尺的声音不再传来了。
“……”她默默在心里点了个差评,开始研究现在的状况。
在系统的空间里,她可以用玻璃碎片的形态自由移动,也可以用意识操控属于她的玻璃碎屑。
现在她变成了玻璃杯,是不是也能移动呢?
她暗暗使劲,尝试调动玻璃的躯干,向前挪移。
“咚。”
倒掉了。
但这也证实了一点,控制玻璃移动是可行的,就是费劲。
形状限制运动功能只是原因之一。她在系统空间里从来不会感觉累,回到现实世界又变成了动一下就累个半死的低能量物种。
她索性就着趴倒的姿势,沿着台面滚来滚去。
滚到台面边缘时,它俯视着平时不到半个身子的高度,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玻璃杯如果碎了,她会不会死?
如果不会,她是不是以多个碎片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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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存在,就像在系统空间一样?
如果会,她岂不是直接达成目的,安详去世?
好像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没损失啊。
尽管内心对高空跳跃抱有恐惧,她还是选择短暂忘记“害怕”这件事,趁记忆没恢复,往前一滚。
茫茫的白色中,一颗心也没有。
残雪像飞絮一样慢悠悠地飘落,已降了许多天。
系统长叹一声:“阴魂不散。”
这分明就不是“残”雪,只能证明她的意识还在世界的某处。
除了祝她好运,它什么都不会说的。
毕竟它是个不想加班的系统。
这阵雪很烦,但烦就烦吧,毕竟这里除了雪和来许愿的人,再没有别的新鲜事了。
……虽然是这样想的。
很不巧,它在路过各个世界入口的时候找到了那只娃娃,很可怜,被主人丢下了。
“你怎么在这里?”系统问,“她怎么没把你带走?”
娃娃漂浮在半空,是个安静的哭哭脸,一句话都不说。
“好吧,那你是我的了。”系统说,“跟我回去吧。”
娃娃依旧待在原地。
系统叹气,发出微光试探,被世界入口反弹回去。
“抱歉。入口在维护,暂时不能送你去陪她了。”
它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
管理员说,不久前发生了一场系统风暴,或许她就是被风暴卷走了。
被暴风卷走的人会怎样?
“张淮,张淮——”
它不抱希望地喊了两声,“你的娃娃,不要我带走了。”
无人响应。
“……”系统叹气声更重了,很傻,它要走了。
“系统,系统?”
“?”幻听了?
“张淮?我在。”
它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复。
“系统,系统!”
“我在。”
“叮——”
【系统管理员提示,您有一条新的差评,请及时查看。】
系统:“?”
【@张淮:变成前司旗下玻璃杯了,客服不理我。】
……
它要申诉,它要申诉!
系统几乎是以旋风之势带着娃娃跑到管理员面前,确认是系统风暴导致信道出现问题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到通信系统那里。
通信系统说:“刚刚抢修了两条通信线路,所有系统都在等着用,你排队吧。”
“我有管理员特批的加急命令。”
“我们也有。”正在排队的一群系统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的客户被风暴卷到生前世界了,我现在急需和她通话,确认她的安全。”
“那不是正好回家看看?”通信系统紧张地抢修着线路,有些不耐烦,“在生前世界,她的适应能力可比你强。”
“前提是如果她还是人类……”系统按捺住心中的急躁,“她现在变成了玻璃杯,随时可能遭到攻击然后破碎……”
“哦真糟糕,但我的客户可能变成丧尸鬼了哦。”末日生存系统做了个鬼脸。
临终愿望系统语塞了。确实,系统们的客户都是各处于危险中,谁都想尽快确认他们的安全。
它竭力保持冷静,迫使自己思考其他的解决办法。
这时,排在队首的系统问:“请问,你是愿望系统吗?”
它回过神来,看向队首那个金灿灿的系统:“是的。准确地说,我现在做的是临终愿望方面的工作。”
“没关系,只要你有实现愿望的能力。”金灿灿系统说,“我可以把这个位置给你。”
愿望系统有些疑惑:“你是……?”
“人生致富系统。”
5. 玻璃行动指南
“通话优先权给我,不后悔?”愿望系统问。
“我的客户和我失联的每一秒,损失都不下百万。”
金灿灿遗憾地说,“但是你的一个愿望,比那些现金有价值多了。”
“好。”愿望系统颔首,“你应该知道,愿望必须和能力匹配,否则后果自负。”
“成交~”
金灿灿悠悠往后走了。
愿望系统连忙发起连接申请,片刻后,它看到了薄氏集团会议室的画面。
它飞快地扫过画面每个角落,看到地上的一滩玻璃碎片时,它心绪一紧。
“张淮!”
“嗯?是系统吗?”
系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缓缓松了口气。
“你现在怎么样?”
“如你所见,变成玻璃了。”她唉声叹气地说,“猜猜我是哪一块?”
“碎了?”环境黑咕隆咚的,它看不清情况,有些苦恼,“受伤了吗?”
“没有,不是地上的。”她说,“答案在会议室两边。”
系统切换视角,凝神思考,心里闪过一丝线索:“窗户?”
“Bingo!”她雀跃道,“能看出我是哪一扇窗户吗?”
“抱歉,看不出来。”它无奈道,“我认输。”
时间紧张,张淮简要地说明了这一个多小时里的经历。
抱着试验的心态,她从台面边缘滚下,奔赴比萨斜塔实验后的不知道第几次自由落体运动(不计空气阻力的话)。
但是就在动能即将达到最大的那一刻,她的后悔和恐惧也像过山车一样呼啸至极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啪啦!”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张淮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未落在地上,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堆碎片。
在即将摔碎的那一刻,她从玻璃杯,转移到了玻璃做的灯条上。
经过多次尝试,她确信自己并不是变成了特定的玻璃制品,而是意识寄宿在玻璃体内。
她可以控制玻璃制品的物理运动和物理变化,也可以在玻璃之间跳跃转移,甚至在跳跃过程中,她可以短暂地不依附于任何一块玻璃。
但是能力是有局限性的:
第一,她的力量和灵活性受到玻璃形态的限制,挪起东西来比较费力和笨重;
第二,跳跃范围受到限制,经测试,不超过十米,也就是会议室两侧玻璃间的距离。
第三,能够不依附玻璃的时间非常短暂,目前仅30秒。
也就是说,如果她想要在两块玻璃间转移,直线距离不能超过10米,且转移必须在30秒内完成,否则她会被吸附到最近的一块玻璃中。
最后,就像任何人运动都会累一样,她在玻璃间跳来跳去也消耗能量。作为生前活着就很累的人,她对自己的体力局限性有充分的认识。和系统通话时,她就靠着窗户玻璃休息呢。
“所以,系统风暴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让我变成了这样?”
“原因还没有查明,可能是其他世界发生重大变动引发了连锁效应,导致整个系统集群的平衡被破坏。”
“我能帮上忙吗?”
“嗯……现阶段先视情况保全自己,如果调查有进展,我会和你同步信息的。”
“嗯嗯。”
“在通信彻底恢复前,我不能经常和你通话了,万分保重。”系统的语气不自觉地多了些关切,“还有,别打差评。”
“嗯嗯嗯。”
通话结束后,张淮在会议室窗上吹着风,看着满目绚彩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心想如果不是容易累,在这里当块玻璃也不错。
不用起早通勤,不用干活,不用加班,不用社交,不用走夜路,不用做家务,单纯享受世界就好。
第二天,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在薄氏集团的大楼里,一块玻璃不用做上面的任何事,但是还要听郑阙得这种老浆糊的癫话。
她正在会议室的灯条上睡觉呢,他吧啦吧啦就开始说些鸟人鸟语了。
不懂时间管理?
他在说一个秘书不懂时间管理?
她在灯条上气笑了,睡不着了,趴着冲他大骂了一声“啥比”。
他就和名字一样,缺德,但总以为自己是“正确的”。
全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她暗忖道:“不会吧?能听见我说话?”
于是她用正常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郑阙得沉浸于宣传他的养生之道,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听到。
原来是声音大小的问题。
又发现一个新属性,她兴致高涨,正想和系统分享时,忽然听见郑阙得高声说道:“从明天起,每天十点,所有员工都到十楼跳健身操,强健体魄!”
wtf?这人有病吧?
最近员工们哪个不是加班到凌晨两三点,走几步路就开始心律不齐?再说,他真不知道别人一整天有多忙啊?
薄嘉珩什么时候能把这种上上代遗传下来的蛀虫清理掉?做个人吧!
“我就说薄氏集团都是啥比,这个班我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很好,乔昼同志,你的觉悟已经到位了。
张淮看着会议室里哀鸿遍野的场景,与有戚戚焉。
今天我死,明天不知谁死,只要这种啥比站在管理层一天,薄氏集团上上下下的打工人们就没有安生日子。
此时不反抗,更待何时!
大家还要做人,那不如就由她——这个已经前仆的炮灰,继续打响反僚的枪声!
“郑阙得,老娘跟你拼了!”
她一声怒喝,暴起相向,灯管碎裂落在他脚边。
他应该庆幸灯管不是在他的头顶上方。如果在头顶,她不会下手,但她会追着他到天涯海角,直到找到合适的作案场地。
郑阙得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颤颤巍巍地走开了。其他人也纷纷撤出会议室,就是苦了行政和物业的同事。
会议结束后不久,一则通知称,近期由于整栋大楼照明检修更换,场地不便,就不组织大家跳操了。
张淮对结果还是满意的,多年积压的窝囊气也撒出来了。但是过了不久,她就觉得没意思了。
动不了。
不知道玻璃自爆是不是会对意识造成损伤,总之她从会议结束后就感觉有气无力,离不开残碎的灯管了。
保洁来打扫玻璃碎片之前,她还试着操控那些小碎片,可惜效果不佳。在系统空间时,摩擦系数非常小,玻璃碎片就像在冰面上一样可以丝滑移动,但是普通的地板不行。
晚上,系统和她通话时,看见她在垃圾桶里,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哈哈,体验生活嘛。”
“体验垃圾分类处置流程?到回收工厂以后,先碾碎,再滚筛,接着分拣、研磨,”系统冷冷道,“送进熔炉,下辈子还是好玻璃。”
它给她播放了一段科普视频,光是碾碎那一幕就已经令玻璃不忍直视了。
考虑到未来不自爆也可能遇到外部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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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决定一五一十说出来,和系统研究下原理。
“你!”
“……”听见它紊乱的气息,她知道它已经按捺不住想骂人了。
它以为她是遭遇袭击受伤了,结果这家伙在玩自爆!
她是真的想死吗?哦,忘了,她本来就是要死的。
酝酿许久,它没好气地说道:“不疼吗?”
张淮老实道:“现在不疼啦。”
“现在?别说还有以后。”
她微微一笑:“以后,保不准。”
“为什么?”
“实践出真知嘛。”她感慨道,“我也不得不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人变成玻璃后应该如何生存,这是一项参考文献为零的课题,所有的实验必须从头开始。
但是她深知路是走出来的,只有摸清能力的边界,才知如何更好地用它保护自己。
正所谓,进攻就是防御。
系统听了她的想法,沉默半晌:“还挺有道理的。”
不像个易碎易自毁玻璃心能说出的话。
“但是别忘了,”系统接着道,”人生也不是非生即死的。如果你彻底残废,困在玻璃里一辈子,怎么办?”
无法跳跃,无法逃离,连寻死也不能,只能任凭摆布,反复被碾磨、熔炼、塑造……
“噼啪。”刚建起的虚假防线瞬间被恐怖的假设击碎了。
是啊,万一……
张淮瑟瑟发抖。
她向往死,不就是因为惧怕生不如死的生活吗?
“放心,我会注意的……”她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会注意的。”
她决定把刚才那番大道理往后放一放,做玻璃嘛,还是平安最重要,哈哈哈。
她就是这样从善如流的一个人。
次日,天气晴。
时间正好,明淡的阳光暖融融的。
张淮在走廊的落地窗上沐浴阳光。
晨早的气温微凉,但金色的日照又将她晒得暖暖的。
真好啊。
这里是十二楼,东侧是总裁办公室,西侧则是秘书们的办公室,一条走廊曲折连通两端,落地窗和绿植将灰调的空间装饰出一分惬意休闲。
东边烦人,西边吵闹,其他层更是,这里就是玻璃最好的补觉位置。
一阵稳重而谨小的脚步声,“笃笃笃”地从走廊西侧,一直漫延到东侧,在总裁办公室门口停住了。
张淮抬眼看去,是一个生面孔。
年轻而清秀的女生,约莫二十三四岁,面庞还稍微有些稚气,一双杏眼清澈明亮。
“咚咚。”
“进。”
女生进去不到一分钟,忽然推门冲出来喊道:“不好了!总裁出事了!”
出事?
乔昼和陈璐闻声赶来,张淮也好奇地顺着落地窗玻璃爬了过去。
薄嘉珩,此刻二十七岁,整个身体吃力地撑在桌面上,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是薄总的头疼症又发作了,小李,你去倒杯温水。”
小李应声跑开。
陈璐从抽屉里找出药盒,拿出几粒递到薄嘉珩面前。薄嘉珩勉强睁开眼,就着水把药吃了,抬手示意几人离开。
离开前,乔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桌面,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张证件照上。
张淮趴在顶灯上,看得更清楚。
那是归之遥。
薄嘉珩的前女友,出国的白月光。
或者说,是“被遗忘的白月光”。
6. 雨天
张淮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雨天。
凉意迎风而来,乌云席卷了天际线,预示着呼啸而来的暴雨。
此刻只是前奏,冷冽的雨无视节律,胡乱拍打着车窗玻璃,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疾行。
“抱歉,薄总临时有紧急事务要处理,和胡总的会议改到明天可以吗?”张淮打着电话,“哦……谢谢,麻烦您了,请替我向胡总说声抱歉。”
“您好?我是薄总的秘书,我姓张,之前留过联系方式,不好意思……”
“璐姐,麻烦和研发部同事说一声,明早的会推迟两个小时,薄总明早要会客。”
……
张淮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在ipad上查询航班信息,要处理的事密集得让她晕头转向。
“薄总,归小姐的航班原定是半小时后起飞,但现在航空管制,不知道会延误多久。”她说,“她在T2航站楼,应该已经过安检了。”
“她接电话了吗?”
“没有。”张淮忧心道,“从我们出发到现在,一直在关机。”
“……继续联络。”
“是。”
张淮挂断电话,对着平板轻叹。
“躲的就是他,还追什么?”越野车驾驶座上,女子乌发扎起,戴着墨镜,身穿皮衣,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
“他们感情很好,李珍妮。”后座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说道,“只是最近有些不愉快。”
“知道得这么清楚?”李珍妮调侃道,“不愧是亲师兄啊。”
“我觉得……喂?抱歉,薄总现在不方便通电话,等他有空我打给您,好吗?”
从纷杂的事务里短暂抽离出来,张淮绝望地喘了口气。
儿子拉裤子,累死一家子。
“我觉得归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张淮望着轿车的尾灯,“她不会因为一些不愉快,就一走了之,其中或许有误会。”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医生看向张淮,“她当时的状态怎么样?”
“嗯……有心事?”张淮歪着头,想了想,“欲言又止的。”
几小时之前——
在会议室门口,归之遥轻轻拉住她,摇了摇头,给了她一封信:“请帮我转交给他吧,我要走了。”
“您要回去了吗?”张淮问。
“……是啊。”归之遥一愣,又浅浅地笑道,“我要回去了。”
现在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别有深意。
唉,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张淮懊恼地敲了敲脑壳。
“回去了……”李珍妮揣摩着,“她家在哪儿?我说的是老家。”
“她就是本地人,如果我的情报没出错的话。”张淮回忆道,“出生,上学,高考,直到研究生毕业,一直在晴淮市。”
可是她要往M国去。回去,回哪里呢?
更何况,归小姐刚刚拿到硕士学位,很快就要读博了……
“难道,她是为了躲避读博才出国的吗?”张淮惊道。
医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不知道你的脑回路是怎么走的。”他温声说道,“老师之前向她推荐过一个国际交流项目,所以我才说,并不是因为感情的问题。”
“可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这……”
“事情不能看表面。”李珍妮懒懒道,“或许两个原因都有呢?你怎么看,张淮?”
“我不看。”张淮闷声道,“归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但是她就这么走了,张淮的心情和今天的雨一样,有些忧郁。
归小姐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呀。
亭亭净植,清明和煦。
和冷漠又孤僻的薄嘉珩完全不一样。
如果不是患有长年的头痛,他或许根本不会有机会在医院遇到她。
薄嘉珩当然知道这一点。
他当然知道她有多难得,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她。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空荡的轿车中回响着亲切的机械女声,薄嘉珩眼神微黯,绷紧下颌。
可是之遥,为什么不理我?
冷雨骤然,打湿了天空、乌云、街道,遮蔽了车窗外的景色。
很快就要到了,之遥。
很快。
“嘀嘀—————!”
忽然眼前闪过刺眼的光,一辆小车脱离原本的行驶轨迹,失控般向他冲过来。
“小心!”
“抓好!”
张淮和李珍妮同时喝道。
“砰!”剧烈的碰撞声,车辆的急刹,猝然失能的心跳,所有事情都在一瞬之间发生。
张淮来不及适应茫然和惊惶,闪身冲出车门,奔向距离不远的事发地——
车窗支离破碎,薄嘉珩在驾驶座,昏迷不醒,鲜血从额头缓缓流下,和窗外飘落的雨滴混在一起。
李珍妮拎着紧急标志放到越野车后方,接着打电话报警。
江医生在查看薄嘉珩和小车车主的伤势,同时向120说明情况。
张淮环顾四周,确认摄像头位置并拍下现场照片后,向公关部简要说明了情况,紧接着联系保险公司和秘书部的同事——所有既定日程都要推倒了。
混乱而漫长的处理流程暂告结束后,张淮神色疲倦,跌坐在总裁专属病房外的走廊,李珍妮靠在墙边休憩。
雨一直淅淅沥沥到天明,江初年不知道从这条走廊经过了多少次,总之放晴的时候,薄嘉珩醒了。
他躺在病床上,双目微阖,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怔忪。他朝医生推开的门看去,门外是他的秘书和保镖。
……
没有别的人了。
是啊,别的人。他为什么在期待别的人呢?
他不知道。
“进来吧。”他阖上双眼,轻轻说道。
张淮走进房间,端详着他的神色。
他脆弱得像个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薄总,你感觉怎么样,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江初年轻声问道。
“我哪里都不舒服。”薄嘉珩冷冷地道,慢悠悠地扫了他一眼,让江初年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现在不像了,张淮想。
“所以,我为什么在这里?”他将目光移向张淮,“我需要一个解释。”
被冷黯的眼神直直盯着,秘书心里直打寒战,轻声道:“事情的经过,您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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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
薄嘉珩:“我只记得出车祸了,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条路上?”
张淮诧异:“您是为了去找即将出国的归小姐呀?”
薄嘉珩蹙眉。
“谁是归小姐?”
深吸一口气,三人面面相觑。
“归小姐是您的女朋友。”张淮顿了顿,缓声说道,“她是清大医学院硕士研究生,也是这家医院院长的学生,你们就是在这座医院相识的……”
张淮的讲述缓慢而悠长,从相遇、相识,一直讲到两人恋爱,再讲到今天的分离。
薄嘉珩凝神沉思,眉心微蹙,严肃的神情却难掩焦燥。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那种捉摸不住的感觉?
像游走在脑海里的一团雾,蒙住神识,使他难以视物,难以呼吸。
究竟是什么?
江初年冷静地观察着他的神态,轻轻拦住张淮。
他俯身缓缓道:“头部受伤后,出现短暂的失忆症状是很常见的,您再休息一阵就好了。”
在他的示意下,张淮和李珍妮退出了病房。
张淮不明所以地朝薄嘉珩回望,心中充满了困惑。
又看向李珍妮,她也微微摇头。
所有人都以为过一阵就好了。
然而,在经历无数次的检查,确认薄嘉珩的健康已经基本恢复后,他依然对归之遥的事十分陌生,尽管他已经倒背如流。
她就像一段遥远的历史,只存在于他人的口述中。
他想看到她的痕迹。
于是,张淮带着一沓资料和物品来到病房,先把归之遥的照片递给他。
薄嘉珩的瞳孔倏然放大。
在接过照片的一瞬,他像触电般一震,剧烈的头痛吞没了他的神经,他只能扳着脑袋将它驱赶出去。
痛得难以呼吸。
一旁的三人都慌了神。
张淮连忙撤下归之遥的照片,让江初年靠近诊断。
从此以后,属于归之遥的任何物品,被明令禁止出现在薄嘉珩的生活中。
照片,文件,书本,首饰,情人节的礼物,全部被打包装封进薄氏的仓库中。
薄嘉珩不再追问关于她的任何事,只当那是生命中一段无关痛痒的经历,若无其事地生活到今天。
……
两年前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可是,薄嘉珩为什么突然又想起来看归之遥的照片?
张淮想不通。
归之遥,已经消失两年了。
出国以后,音讯就像突然被砍断,石沉大海。
学校,住所,号码,社会关系,这些隐藏着蛛丝马迹的线索,在她的国外经历里消失得彻彻底底。
唯一知道的,是她在一场海啸中失去了踪迹。
作为总裁的情报源,追查不到相关的信息,一度让她挫败。
薄嘉珩不会无缘无故怀念旧人。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有句话说得好,他人的隐私要礼貌回避,老板的痛点要主动发掘。
为了回馈上级的支持与厚爱,张淮定下她近期的目标:紧跟薄嘉珩。
依然只能偶尔联络的系统默默吐槽:“不是说活着的时候看烦了吗?”
7. 之遥?之遥!
近期通信线路瘫痪,系统们排着长队和客户联络,时间很紧张,大家都只来得及掌握客户的近况。
“呜呜呜……我们家作者真的很争气。”码字系统抹着眼泪,“我以为她这个月的全勤奖要泡汤了。”
“我懂你。”末日生存系统有些沧桑道,“我本来已经做好结单的打算了,结果人自己混成基地领袖了。”
它咕噜咕噜地冒着酸水:“你说,这群人是不是根本不需要我们啊?是不是有我没我都一样啊……”
临终愿望系统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戴上一块圆形的透镜。
等会儿一定要向张淮炫耀一下它的新道具。
——它用愿望和别的系统换来的。
还有最近她的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不少,它一定要和她好好谈谈这件事。
张淮在拥堵的车道上昏昏欲睡。
是的,在交通爆炸拥堵的时段,总裁的车,和总裁的司机,也只能干等着。
总裁的前车窗玻璃上附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前员工,多亏了汽车这种交通工具,张淮终于能离开薄氏大楼,向外探索了。
早上,薄嘉珩的行程就是开会,开会,开会。下午,姜叔开着车,送薄嘉珩去别的地方开会。
她从乔昼和陈璐的交谈中了解到,今天下午的活动是晴淮大学120周年的校友会。
薄嘉珩也是晴大校友,但他从来不接受此类活动邀请,因为不去就是不去。
他昨天和今天的反常,让张淮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会是和归之遥有关的事吗?
自从变成了玻璃,她就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归之遥水灵灵地站在薄嘉珩面前,她也不会感到意外。
炽热的阳光晒得玻璃发烫,张淮也觉得脸被炙烤得有些疼,于是换到车里吹空调。
系统与她连线时,画面一出便看见一双沧桑而坚毅的眼睛。
“嘿,朋友。”张淮悠然地打着招呼。
薄嘉珩抬眼看了看,姜叔不明所以地朝镜子里瞥去。
”……”张淮噤声,在心里暗暗打鼓,薄嘉珩刚才不会听见了吧?
系统:“张淮?”
“叮——”
【系统管理员提示:您有一条新的好评,请注意查收。】
【@张淮:他们听得见我说话……】
“你可以直接默念,我能听到。”系统说,“不过,好评多多益善,谢谢惠顾。”
“不用谢,下次还来。”张淮默默道,“如果愿望能再多送十个就好了。”
“呵呵,十个够吗?”
“我带朋友来,不能多给点?”
“当你的‘朋友’可真幸运。”
“咳咳,谬赞了。”
系统看到她在汽车里,问道:“今天要做什么?”
“蹭老板的校友身份,去参观参观全国人民的白月光。”
“唔……”系统怀疑道,“以你的能动性,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对这种臃肿吵闹的社交场合感兴趣。”
“……”它还挺了解她的。
张淮沉默一瞬,说道:“但是我对老板的白月光感兴趣呀。”
她简单介绍了薄嘉珩和归之遥的渊源和薄嘉珩近期的反常。
系统:“从你讲述的来看,归之遥出国后的情况,很像我认识的一些穿越者。”
据它所知,很多在各个世界间穿梭的任务者,为了避免在离开时遗留麻烦,都会以死亡或失踪结束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所以,她出国不一定是真的?”张淮思索道。
“这也只是我的猜想。”系统说,“或许她真的只是普通人,只是不幸在外遭遇了海啸。”
“去世的人,不是会在你这里许愿吗?”张淮灵光一闪。
“不是每个逝者都有这样的机会的。”系统缓缓道,“你就是从天而降的偶然。”
张淮愣住。
她忽然觉得这份幸运有些沉重,特别在知道这不是“大家都有”的机会后。
察觉到她的缄默,系统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姜叔朗声说道:“少爷,我们到了。”
这是一栋古典的小洋楼,坐落在校园深处,相对幽静。门口已经有乌泱泱的一群人在相互问候。
薄嘉珩目光掠过聚集的人群,逡巡片刻,他微微垂眸,开门而去。
张淮回过神来:“我到啦,先不和你聊了!得赶紧换块玻璃,不然就跟丢了。”
排在后面的系统开始催促,愿望系统无奈结束了通讯。
它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好多事没和她说呢,道具的事,还有下雪的事。
几个小时后。
……果然是臃肿吵闹的上流社会。
待在会场里,张淮觉得系统说得一点都没错。
经过长达数小时的领导讲话和校友代表发言,会场成排的凳子被撤去,变成自由流动的宴会厅。
往往来来,觥筹交错,年轻的意气风发,年老的优雅从容,笑语与寒暄中,是克制的野心,是无形的审视,是阶级之间的碰撞与流动。
远处传来嘹亮的歌声,仿佛有学生三五成群,道路上彩旗飘扬。
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她看着手上托着的满满三层美味小蛋糕,遗憾地和它们一个个打了招呼。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茶歇台边,各端起一杯香槟,轻轻碰杯时,眼神交错。
“坐在那边的,是薄氏的那位吧?”
“啊……有点像。”
“这种人竟然和我们上同一所大学?”男人诧异道,“我以为,他们都上贵族学校,或者国外的学校。”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另一个男人疑惑道,“按理讲,这样的人,在学校应该没少出风头呀?”
“哈哈,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
第三个男人哈哈大笑着揽住他们两个的肩膀,放低声音说道:“人家公子就是来过渡的,选了个冷门专业,上不上课无所谓,拿到毕业证就行。我听说啊,人家给学院捐了一大笔钱呢。”
张淮听着,翻了个白眼。
原来朴素的事实也能讲出发酵过的味道。
在担任总裁助理前,忐忑不已的她私下做过很多关于薄嘉珩的功课。
首先,冷门专业不假,薄嘉珩读的是他们那一届的古生物学专业,那一届只录取了他一个人。
其次,翘没翘过课不知道,但薄嘉珩的收藏里有一块化石,据姜叔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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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大三时跟着教授去野外发现的。
再说,以己度人,她不认为这仨在学校没混过日子。
第三,捐钱确实是真的,但不是一笔,是长期。
原因?他有钱。
他有钱到不仅长期向学校捐款,还资助了晴淮市的古生物研究所和化石博物馆,所以?
可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能捐给我一点。
她幽怨地朝薄嘉珩看去。
薄嘉珩静静地坐在会场中,仿若众星中间一轮清冷的月。
时不时有人端着酒杯来攀谈,起初他只是淡淡回应,直到包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不胜其扰,起身致意,朝门口走去。
忽然,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甩到他面前,眼看就要扑上,只见来人将身一转,像陀螺一样呜噜呜噜转到桌边,稳稳地将托盘放下了。
“好险,要是撞上不知道得赔多少钱,我真NB……”
女孩穿着侍应生的衣服,妆容清简,却将五官衬托得大气明净,豹一样的眼睛光芒璀璨。
张淮先是错愕,再是错愕。
像,好像……但不是她。
这个女孩的年纪要小几岁,相比于归之遥内敛的气质,她身上有藏不住的锋芒和锐意。
她怔怔地,莫名有些难受。
归之遥,还是没有回来。
她抬头看薄嘉珩的反应,只见女孩转身后,他的目光中同样浮现了愕然,紧接着是困惑,久久地凝视后,黯然垂下。
女孩抱歉地笑笑,走了。
薄嘉珩在原地,掏出了手机。
“三分钟,我要知道那个女人的全部信息。”
“是!”陈璐的声音在会场角落响起。
不是,原来你在啊?
张淮看看形单影只的薄嘉珩,又看看朝女孩追去的陈璐,决定和小蛋糕说再见,去外面偷听陈璐办事。
“同学,同学请等一下!”
陈璐小步快跑,在通往准备室的路上,叫住了女孩。
“我在刚刚的宴会厅里捡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她摊开掌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月白色的橄榄叶徽章。
“不是我的。”女孩摇摇头,“这应该是校友的纪念徽章吧?”
“这可难办了。”陈璐皱眉道,“在座的校友我都不认识,该怎么找到失主呢。
其实这个徽章,对这些有钱人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吧?
女孩本来想这么说的,看到陈璐苦恼不已,又改了主意:“那,我带你去找老师吧。”
“真的?太感谢了!”陈璐激动地连连握手。
女孩展颜一笑:“不用谢。”
把徽章交给负责组织校友会的老师后,女孩就离开了,陈璐欣慰又感动地将那孩子夸赞了一番。
负责组织校友会的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师。她温和地笑道:
“是啊,之遥是个很好的孩子,成绩优异,性格踏实,还经常帮老师们组织活动……”
之遥?之遥!
张淮怀疑自己幻听了。
陈璐也有些惊讶:“您说这孩子叫什么?”
老师纳闷地看着她,重复道:
“她叫之遥,归之遥。”
8. 一模一样的白月光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归之遥。
陈璐一时语结,啊啊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淮完全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因为她脑袋也宕机了。
但是,还有可能是重名呢!
毕竟一万个人里就算没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该有一百个汤姆杰克,对吧?
显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能期待陈璐尽快找到那孩子的资料。
陈璐不负众望,在学校里多方打听,找到了女孩的有关情报,但她真的不敢向薄嘉珩汇报。
这也太蹊跷了。
归之遥同学,晴淮大学医学院本科二年级,今年十九岁。
父亲归百川,是个小学老师;母亲林照苔,是个研究员。
和离开的白月光归之遥一模一样。
陈璐甚至把她的身份证都找出来了,看到两人的身份证号对不上时,几欲喜极而泣。
结果仔细一看,这不是除了出生年份,其他都一模一样嘛!
“妈妈呀,我是不是发现什么世界的BUG了……”陈璐仰天长叹,失去了灵魂。
相对而言,张淮的接受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回来了?Again?还是mini版?
她想过归之遥和薄嘉珩上演破镜重圆文学,可没有想到是这种形式!
况且,从归之遥同学的反应来看,她根本就不认识薄嘉珩,也不认识她们薄氏集团这一群人!
哦莫哦莫……她要问问系统。
“连接失败,请稍后重试……”
看来是联系不上了,但张淮小心脏砰砰砰地鼓噪个不停,这么离谱的事怎么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等等,等等,万一父母也是重名呢?又刚好是同样的职业呢?
她决定去归之遥家里偷偷看看。
如果陈璐也有这样的打算,她就可以省点力气,直接蹭她的车去。
陈璐已经在打电话汇报了:“薄总,她叫归之遥,对,没错,和您那位一模一样,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先告退了。”
挂断电话,提着公文包,脚步飘忽着去坐公交了。
张淮不知道此刻是需要关心归之遥还是更多担心下陈璐,想了想还是跟着陈璐去到公交站。
可不巧嘛,归之遥也在。
陈璐站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笑了笑:“同学……又见面啦。”
归之遥微微颔首,礼貌道:“您好。”
陈璐又说了些感谢啊夸赞啊之类的话,把归之遥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该说的说完了,一时冷场,气氛有些尴尬。
还好车马上来了,可不巧嘛,两个人坐的又是同一路。
公交车滚挞滚挞地沿着晴大校区往前开,张淮在车窗玻璃上吹着风,欣赏远空晕渲的晚霞。
陈璐和归之遥各坐一侧,归之遥阖眼休息,陈璐也没再打扰她。
到站前,她将一张名片递给归之遥:“小妹妹,咱们很有缘分,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随时联系。”
张淮目送着她进了小区,心想不愧是璐姐,即使走路都飘,待人接物还是得心应手。
归之遥拿起名片,细细阅读:“薄氏集团……总裁——薄嘉珩!”
原来薄氏集团的总裁是女性吗?
好厉害啊!
“哦莫。”看着归之遥熠熠生辉的星星眼,她知道这孩子绝对误会了。
公交车继续轱辘轱辘地向前碾,转入热闹但并不繁华的老城区。
归之遥在白桦街下了车,这个略显眼熟的地方,让张淮原先的设想凉了一半。
果然,跟着归之遥的脚步,从白桦街转入杏林巷,再沿着白色纹砖一直走,那栋老式居民楼的三层就是曾经那个归之遥的家。
货真价实的家,原装原味的家。
“爸,妈,我回来啦。”
“囡囡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林照苔摘下眼镜,伸出双手迎接归之遥的怀抱。
“哎哟,我的宝贝辛苦了。”
归百川抬着一个白瓷砂锅小步跑出来,放到餐桌上,摘下手套,笑道:“真会挑时候,一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今天吃砂锅菜呀。”
归之遥跑去厨房洗手,又跑回来揭开锅盖,蒸汽瞬间弥漫,满满一锅的白肉、莴笋、洋芋被蒸得绵软,清甜的香气随着热汤的挥发扑面而来。
张淮馋得咽了咽口水。
她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虽然玻璃不会饿,但是她会累的,今天已经很累了。
虽然是自己一时兴起,还蹭了两趟车,但是晴大和白桦街的路都很长,她借着路灯和窗户跳来跳去,就像走了几万步一样……
疲劳和酸痛像洪水一般涌来,归之遥的家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开关,让她并不存在的泪腺也不受控制地掉出水珠来。
“哎哟,这个花瓶放在餐桌上,怪占地方的,要不撤到旁边吧。”
“哪里占地方了?我今天刚买的花儿,让她们和我一起吃!囡囡,给妈妈一张纸,这花瓶好像漏水了……”
纸巾覆上来的那一刻,张淮慌忙逃开,随便找个玻璃罐子躲着去了。
归百川又从厨房里抬出一碟烤鸭,不是片皮儿蘸酱的那种,是切成大块,蘸红辣子油的。
“还给你准备了最爱的烤鸭,怎么样,丰盛吧?”
“你们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这个!”归之遥眼前一亮。
“傻孩子,你是我们从小养到大的,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喜好?”
归之遥自觉失言,微微一愣,笑着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张淮在玻璃罐子里,感觉困意渐渐袭来,阖上双眼沉入黑暗。
醒来时是大半夜,归之遥一家都已经酣眠,张淮感觉周围像个黑洞,什么都看不见,又安静。
时钟“咔嗒、卡嗒”的声音,一板一眼的没完没了,让她有些焦虑。
她跑到阳台玻璃上吹风,又觉得大半夜的风实在冷,只能靠着窗帘取暖。
她望着昏橘色灯火下的老城,整片夜幕笼罩下,这座低伏的城只是静静地睡着。
远处紫橘色的天空下,直抵云霄的高楼却仿佛在啸叫着惊恐,似乎一夜都不会安宁。
她想回家了。
她回忆着上次系统带她去的,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她的目光在城市上空逡巡着,一直到最远端,失去了焦点。
她找不到路。
也去不动了。
解决困难的方式就是再睡一觉,她正准备钻进玻璃罐子里,接到了系统的连线申请。
想到系统连线一次不容易,她躺着接通了。
“……我有个好消息。”
沉默了许久,斟酌了许久,系统轻轻开口道。
“说。”
她声音闷闷的,听起来确实不开心。
“你的娃娃在我这里。”
“真的?”她心里闪过一丝希冀,“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它了。”
她是在沉眠时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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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入那场混乱,醒来时,娃娃却不见了。
因为这件事,这几天她心里一直堵着一块大石头。
“你想看看它吗?”系统问。
“我看不到你。”她说。
“我能看到你的画面。”系统说,“同样地,你也可以看到我这边的场景。”
虽然她看不见它,但看看她的娃娃也好呀。
按照系统教的方法默念口令,她很快看到了系统那边的画面。
哭哭脸娃娃坐在画面中间,被打理得干净整洁,还戴了一顶可爱的贝雷帽。
不过,引起她注意的是娃娃身后的场景。
“那是什么?”
她好像看见了雪屋,有雪烟囱,还有雪屋顶,屋外还有个雪人。
“你搭了个雪屋?”
“扫也扫不完,只能搭屋子咯。”
系统苦恼道。
这熟悉的说辞,让张淮不禁联想:“这不会……还是我下的雪吧?”
“Bingo~”
“哎呀……”她环视画面,支支吾吾地说道,“怪可爱的,你还挺有手工天赋的。”
“谢谢夸奖,多亏了慷慨大方的供应商。”系统语气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以后我打算将这里建成冰雪乐园,请老板多多支持。”
所以不必烦恼你的烦恼,反正它们会变成别人的乐子。
张淮想,它是这个意思吗?
反正她原本沉重的情绪,在看到娃娃和它的大作后,轻松了许多。
系统感到她心情大好,松了口气。
突然降下一场大雪,差点把它的雪房子埋了。
它带着娃娃搬到温暖的角落,说:“以后心情不好,就看看它吧。”
张淮:“嗯。”
“哦,忘了,最近通信资源紧张,不一定能接通。”系统有些郁闷。
想起这些天系统都是每晚通一次话,今天中午晚上一共通话两次,她问道:“你们是按排好的时间通话吗?今天轮空的比较多?”
“不是,就是先到先排。”系统说,“今天运气好。”
运气好到又有人愿意跟它换。
它数了数,已经记不清和人换了几次愿望了,除了换位置,它还换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
这种交换就像人类通宵一样,试过一次,就停不下来了。
不过,它有把握,愿望本身是在许愿人的能力范围内的,也是在它可控的范围内的。
类似毁灭世界那样的大愿望,它不会答应,也做不到。
想到系统每次联系她都要从头排队,张淮心里过意不去,决定以后珍惜和它通话的时间,多说些有用的情报。
说起情报,现在就有一桩大事。
“今天啊……”她慢慢地将归之遥的事情讲完了。
系统听完也混乱了:“难道是系统风暴引发的错乱?就像你的情况一样。”
改天得问问管理员。
万一还有很多人像这样丢了呢?
张淮想起晚饭时归之遥的表现,心里酝酿起一个猜测。
她说:“我这几天再观察观察。”
系统问:“你老板那边呢?”
张淮:“对哦,我把他忘了。”
接到陈璐的电话后,形单影只的薄嘉珩抿了抿唇。
张秘书去世这几天,秘书们心态越来越不稳定了。
乔昼脾气本来就爆,最近更不稳定;陈璐现在也擅自提前下班了。
真得考虑换个人了。
9. 许愿井(一)
归之遥睡懒觉一直到中午,吃完午饭后和爸妈简单打了个招呼,戴着一顶渔夫帽就出门了。
张淮本来懒洋洋的起不来,但想到归之遥身上可能有关于系统风暴的线索,还是挣扎着爬起来。
今天阳光晴好,空气里有若有若无的花香,归之遥沿着铺满白色纹砖的小巷,一路走到白桦街附近的集市。
集市一如往常的热闹,鲜花水果烙饼应有尽有,归之遥悠然地踱着步,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张淮躲在归之遥的手串里,视角和小孩差不多,只能看见参天森林一样的人丛。
呜哇呜哇的小孩哭闹声,人群涌动的熙攘声,语调高扬的吆喝声,混合在一起,碰撞在一起,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啊,她果然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吵闹。
不远处飘来烤面包的香气,醇郁香浓,给路过的人都分享了一片美好的想象,特别是容易被美食吸引的张淮。
归之遥从人群挤到烤面包摊子边上,只见新鲜出炉的面包被整整齐齐地陈列在货盘上,砂糖橘一般大小的松软茴饼,被分装在透明袋子里。
“阿姨,这是什么?”
“这是茴饼,里面是冬瓜糖。”摊主笑道,“姑娘是来旅游的?”
归之遥笑笑,没说话。
“往里走,有个许愿井,很多游客都去那儿看过,很灵的。”热心摊主一边将打包好的面包递给客人,一边对归之遥说道。
“哎,谢谢阿姨。”归之遥要了一袋茴饼,悠哉悠哉地往前去了。
张淮正隔着包装袋和茴饼叙旧,忽然感到身后阵阵凉意。
好像有人在看她。
哈……怎么会?她现在只是个玻璃串子,哪有人看得见呀。
张淮甩甩脑袋,将这奇怪的预感抛到脑后。
不远处,一个身穿皮衣、戴着墨镜的女子暗暗观察着归之遥的背影。墨镜下一对深邃的眼瞳,正是薄氏集团总裁保镖兼保安大队长,李珍妮。
旁边戴着棒球帽,露出一对圆圆的杏眼的,是秘书部全新出道的老幺——李诺。
事情要从昨天下午说起。
适应了一周的琐碎工作,终于到下班时间,李诺长舒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犒劳自己。
“叮铃铃铃铃——”
她瞟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问道:“喂,您好?”
“我,薄嘉珩。”
冷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工作相关的电话提前保存,应该不用人教。”
噔、噔、咚。
“薄总您好!”李诺慌忙道,“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短信发你。”薄嘉珩说,“明天一整天的时间,找到这个人,跟紧她。”
跟踪?好像不是什么好任务。
“薄、薄总,我这几天不太舒服……”
“没事,你先去办。”
李诺:???
挂断电话,李诺望着美好的假期向她挥手告别,欲哭无泪,默默取消了展览的预约门票。
身后传来雪松的清冽气息,李诺抬头一看,乌发披肩的墨镜女俯身,好奇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李……李队?”
墨镜女勾唇一笑,慵懒地落座,将墨镜推到发顶,露出一双深邃瑰丽的明眸。
“不用客气,他们都叫我珍妮。”李珍妮笑道,“我们还没正式认识过,你是叫……李诺?”
“嗯。”李诺连连点头,“珍妮姐。”
这位随性慵懒的美人,竟然是前辈们口中那个拳打十个绑匪的归国雇佣兵,李诺感到很不可思议。
“所以,遇到什么问题了?”李珍妮斜靠着椅背,“老板又在为难人?”
李诺打开短信,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将手机屏幕朝向她。
她瞳孔微微放大,随即颇有兴味地勾起嘴角:“有意思。”
论跟踪,李珍妮可是熟门熟路,于是次日清晨,大小李就如约在银杏巷的居民楼附近蹲点,一路跟踪归之遥到集市。
“珍妮姐,我还是不懂,薄总跟踪她的原因是什么?需要注意什么吗?”
“管他呢,他让你跟着,你就跟着呗,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归之遥离开面包摊子后,李珍妮紧随而上,向摊主要了两袋热乎乎的茴饼,塞到李诺怀里。
“不,我不用……”
“拿着。”李珍妮说道,“不然多奇怪。”
归之遥一路溜达,直到长长的街道已到尽头,青瓦红墙边,大榕树下是一口石头井,清凉的水气令人心旷神怡。
老人们坐在榕树下,谈天说地;游客们围在井边,好奇地数着井底的硬币。
“哎,你说,人们怎么会相信一口井能实现愿望呢?”
“你买彩票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个问题?”
“哎呀,好歹有个盼头嘛。有硬币吗?给我一个……哎呀,给我一个嘛!”
张淮探着脑袋朝井里看去,井水不与外河连通,已经不是附近居民的饮用水了,井壁上有一层层绿苔,硬币像小山一样堆在井中央。
清澈的水波随着风粼粼流动。
她深深地凝视着水井,忽然感受到一阵幽森的寒意传来。
好像有一双眼睛直视着她。
背后也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被两面夹击的张淮瑟瑟发抖,抬头看了看被榕树挡住一角的大太阳。
今天也不冷啊。
归之遥从包里摸出一枚硬币,凝视良久,有些不舍。
这不是晴淮市通用的硬币。
下一秒,她就将硬币抛到井水里,闭上眼睛,默默许了个心愿。
嘿,不知道这个愿望能不能到某个系统面前。
张淮也默默许了个免费的愿望:希望通信线路尽快恢复,自己也能尽早恢复原状。
“呜——”
风刮起一阵浪,井洞里发出隐隐约约的呜咽。
“呜——呜——”
这声音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张淮昂起脑袋察看归之遥的表情。
她的表情并未变化,好像也不曾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是她想多了吗?
李珍妮和李诺一人一串糖葫芦,凑到井边看小山似的硬币,大李好奇道:“这钱捞出来能用吗?”
李诺摇摇头,虽然正在流通的硬币按理不能拒收,但现在用纸币的人都越来越少,更不用说硬币了。
旁边站着一个小孩,手上捧着个玻璃瓶,呆呆地在旁边等着。
李诺:“小朋友,你要来这边许愿吗?”
小孩看着她,飞速地摇了摇头,跑开了。
李珍妮挥挥手:“走吧,接着跟人去。”
一前一后几人玩了一天,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归之遥回家了。
李诺有些苦恼,这一整天的跟踪好像没什么收获,除了……拎着的满满一堆吃的。
李珍妮拍拍她的肩,潇洒离去了。
“叮铃铃——”
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薄总”。
李诺这下真要哭了。
晚饭后,归之遥一个人在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出神。张淮在屋子里观察其他的线索。
这个归之遥肯定不是原住民,她显然不适应这里的生活。
但她是何时来到这里,又为什么来呢?
还有,原来的归之遥又是什么背景?
如果不是害怕吓到她,张淮真想直接和她面对面聊一聊。
“笃、笃、笃。”
有人敲门。
归之遥开门一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站在门口。如果李珍妮和李诺在场,就能认出她是那个捧着玻璃瓶的小孩。
“小朋友,你有事吗?”
归之遥弯下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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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她。
小孩摇摇头,不说话,拉着她的衣角往外走。
张淮:这不是什么新型绑架手段吧?
归之遥扶住门框,耐心道:“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小孩凝视着她,眼里闪过寒光。
白天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张淮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只见孩子伸出手,手心躺着一枚八边形的硬币,不是晴淮市的,而是归之遥白天扔到井里的那一枚。
归之遥眼神变得凛然:“你是谁?”
孩子开口,声音糯糯的:“为什么要许愿?”
她说:“它问,不能实现的事,为什么要许愿?”
归之遥愣在原地:“不能实现……是什么意思?”
小孩摇摇头,又看着玻璃手串:“还有你,不能实现的事,为什么要许愿?”
“谁?”归之遥疑惑。
小孩却只是盯着默不作声的张淮,不再说话了。
归百川和林照苔出去散步了,归之遥留了字条,锁好门,和小孩一起下楼去。
张淮照例躲在玻璃手串里。
巷子里只有零星几盏灯,她心里一阵害怕,把人家门口的辟邪镜、摩托车的后视镜和其他凡是能反射灯光的玻璃调整了角度,把小巷照得亮了些。
估计第二天整条巷子的人都会怒骂那个掰了所有镜子的混蛋吧。
跟着小孩的路线,归之遥发现她似乎要去往集市尽处,果然,她们最终在大榕树前停下了。
晚风森冷,掀起一阵沙沙声。
小孩从大榕树下抱起一个玻璃瓶子,趴到井边,要放进去。
归之遥扶住她:“小心,会掉进去的。”
小孩点点头。
玻璃瓶子轻轻在水面上漂浮着。
“呜——呜——”
“我要一艘大船。”
“不可能。”
井底传出空荡的回音。
“你、你答应过我的!”
“没答应过,你没有大船了!”
“……”小孩咬着嘴唇,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一人一玻璃不明所以地围观着这一切。
“不能实现的愿望,为什么一定要提……”
井底传来低低的怒吼,水面的月影开始旋转、破散,漩涡缓慢吞噬着井底的一切,青苔,硬币,还有玻璃瓶子。
“啊!”小孩眼睛里还挂着泪水,就不管不顾地扑朝井底。
归之遥连忙将她按住:“别急,姐姐帮你!”
但来不及了,小孩半个身子已经滑进去,归之遥只能双手抱住孩子的身子,整个人挂在井边,膝盖死死地卡在地面上。
她竭力呐喊着:“救命啊!有人掉井里了!”
张淮的视角也在黑不见影的井里,她闭上眼睛,放空意识,纵身一跃,希望能跳到附近的窗户上。
再睁眼,自己还在井边,就是一个随手放在树下的酒瓶子。
想不了那么多了,她用力扑倒,朝着近处唯一还亮着灯的人家滚去。
只要能敲窗,就有机会。
滚动不断加速,玻璃瓶子猛烈地撞击在墙壁上,她全身震然一痛,顾不得那么多,转移到玻璃旁,争取用30秒的脱离时间击打玻璃。
“救命!有人掉井里了!”
毕竟只是寄宿在玻璃里的魂体,她的力量已不能和做人时相比,只能用尽全力敲击着。
无人回应,她只能尝试进到屋子里,结果又变成了酒瓶子。
屋里摆了一地的酒瓶,屋主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她心知这里是没指望了,马上向外转移,此时归之遥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整个身子快要滑到井里。
张淮既焦急又茫然,作为一块玻璃,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还是只能用那招了。
10. 许愿井(二)
想要引起沉睡中的人们的注意,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突然爆裂的声音。
时间紧迫,她找了一扇卧室边的小窗,卧室的主人是一对夫妻,睡得正安详。
对不起。
她发动意念,试图像上次一样催动玻璃爆破。
突然,巷子里传来迅疾的脚步声,只见一个黑影闪到井边,干脆利落地将腰上的绳子拴在榕树上。
归之遥手臂酸胀,已经难以支撑时,忽然感觉腰上一轻,一股力量托着她向外移。
她咬咬牙,抓紧了孩子。
大小两人都安全回到地面上,短暂心悸后,归之遥抬头看向那个伸出援手的人。
那人背对着月光,像黑骑士一般居高临下,晚风扬起她的乌发,在朦胧的月色中,深邃的黑眸闪耀着光华。
“宵夜吃撑了出来转转,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哈。”
是李珍妮。
张淮看到她的身影,顿时安心了不少,在一旁默默地恢复力气。
李珍妮借着月色,端详归之遥的面貌,眼里流过一抹新奇的意味。
归之遥心想,她该不会看出她来自别的世界吧?
最近总有人用这种意味不明奇奇怪怪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她是外星来的怪物一样。
她稍微整理了气息,说道:“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李珍妮好整以暇地蹲下来,用毫不避讳的目光继续打量着她。
张淮:她又用这种变态眼神看人了。
归之遥有些不自在:“……我的脸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李珍妮指指自己的脸,“擦伤了。”
归之遥轻轻摸了摸:“没事,回去擦点药就好了。”
她又看向小朋友:“你没事吧?”
小孩站在井边,一声不吭,只看着漩涡掉眼泪。
归之遥:“这只船没有了,还会有更好的,姐姐帮你重新找一个,行吗?”
小孩摇摇头:“我不要小船,我要大船。”
归之遥想起孩子和井刚才的对话。
那口井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可是它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张淮也在思考刚才的事情,正好系统又申请连线了。
“今天晚了一些,因为管理员刚刚公布了最新的调查进展……”
“调查进展稍后再说,”张淮说,“现在我面前有一口会说话的许愿井,还有一个和它聊得有来有回的小孩,井险些吃了小孩,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它们。”
“我看上去像认识全世界所有能许愿的东西吗?”系统嗔怪道。
“那我就更不认识了。”张淮叹气,“但是那小孩看得见我,从她的话里推断,那口井也能看见我。”
她问:“我是什么只有幽灵和小孩能看见的生物吗?”
她将事情的经过又大致和系统讲了一遍。
系统说:“听起来,那口井像是许愿灵,孩子应该也不是人类。”
它又思索道:“可是作为许愿灵,它为什么会愤怒呢?”
系统现在做的是临终愿望而非活人愿望,就是因为它知道,人活着的时候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但是人类的贪得无厌不会令它愤怒,因为努力满足他们的欲望,从来就不是它要做的事。
张淮略一思考,说道:“你等等,我爬过去问一下它。”
归之遥和李珍妮问小孩家在哪里,小孩摇头不语,于是两人决定报警。
小孩听到“报警”两个字,迈着小腿朝巷子里跑去了,两人连忙追上。
于是大榕树下又只有一口井了。
哦,还有一块爬得费力的玻璃。
她爬到酒鬼的窗户上,对着井口大喊:“嘿,吃小孩的井。”
许愿井静默无声,好像就是一口平平无奇的古井。
“嘿,坏井。”
依然默不作声。
张淮想了想,又喊道:“嘿,许愿井,我的愿望你怎么还没实现啊?”
“都说了不能实现不能实现,一天天的净给老子找麻烦!”
井里传来震天的怒吼。
“不能实现,为什么?”
因为她没交钱吗?
“现在的小妖怪都这么没礼貌?滚过来跟长辈说话!”
张淮左看右看:“哪有妖怪?你是妖怪?”
许愿井古怪地“哼”了一声:“管你是妖怪还是别的,不要把其他世界的事情牵扯进来。”
“哦,原来你说不能实现,是因为你管不了其他世界的事。”
“你闭嘴!”
“哎呀,”张淮连忙安抚道,“管不了就管不了嘛,我又没给你投币,你当我是空气不就行了。”
她话锋一转:“刚才那个女孩的愿望不能实现,也是同样的原因咯?”
“你们就是这样,只晓得满足自己愿望,完全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
“呃……那能说说你可以实现到什么程度吗?”
“……”
这是完全不能的意思吗?
张淮试探着问道:“你以前……曾经帮人实现过愿望吗?”
“……很久以前。”许愿井闷声说道,“有个人说想吃鱼,有条鱼从河道里游了过来。后来河道里的水不再来了,鱼也不来了,只有那些人还在往这里许愿。”
系统思索道:“不是许愿灵……那它是个什么东西?”
张淮悄悄反问:“它就不能单纯是个井吗?”
系统:“如果它是一口普通的井,它就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能许愿的井了。”
张淮:“……”
某个爱做梦的普通人扎心了。
张淮又问道:“所以你也不能帮那个孩子实现愿望,但你又答应她什么了呢?
“你管我答应她什么!”
“那我没什么问题了。”张淮叹道,“我们走吧。”
“嗯,走吧。”系统说道,“刚好接着和你说说调查进展。”
夜已深,巷子里洒下的月光都是凉的,张淮躲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听着风声。
系统问:“你很关心那口井吗?”
张淮轻轻哈了口气:“因为它能看见我。”
“还有啊。”她说,“它有点倒霉,为了一次偶然的幸运,买单一辈子。”
“幸运就是幸运,为什么说是倒霉?”
“因为幸运给了它可以实现愿望的错觉。”张淮说,“结果整整一生都在做一道没给条件的证明题。”
作为一口井,偏偏能听到人们的愿望,偏偏碰巧实现了一两个愿望,可是根本不具备实现的能力。
就像她,运气好到每次都被筛选到一群聪明人中间,直到薄氏集团,可是论天赋,论才华,论努力程度,她比不上那群人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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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定是这道题?”
换别的题不行吗?
张淮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失去实现愿望的能力,你会怎么做?”
系统陷入沉思,默然不语。
从一出生就在帮人实现愿望,如果做不成愿望系统,它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什么。
她淡淡一笑:“看,卷子已经摆在面前了。”
一时无言,空寂的巷子中只有风声。
系统忽然道:“那我会珍惜还能实现愿望的时候,趁现在。”
“你现在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张淮微微睁大了眼睛。
它轻咳一声,又补充道,“……世界和平和毁灭地球除外。”
夜风吹动,屋檐下悬着的灯轻轻摇晃。
许愿井正望着月亮发呆,忽然听见那玻璃妖怪又气喘吁吁地爬到酒鬼的窗户上,对着它喊道:
“许愿井,能不能帮我个忙?我给你钱。”
它没好气地回绝道:“我又不能实现愿望,办不了!”
“但是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张淮无奈道,“否则我早就找别人了。”
“……”许愿井犹疑片刻,瓮声道,“什么事?”
“我被困在玻璃里了。”张淮说,“他们都看不到我,只有你和那个小孩能看到。”
她接着说道:“你还知道我们的愿望是关于其他世界的,一定知道很多这方面的事。”
玻璃映出酒鬼屋子里炽热的灯光,仿佛把“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写在了玻璃上。
“咳。”许愿井暗掩得意,悠悠道,“钱来。”
话音刚落,从大榕树上掉下两枚硬币。
它惊了一瞬,水上的月影摇摇晃晃:“原来还有一个。”
嗅到系统的信号,它不乐意道:“既然都有无所不能的愿望系统了,还问没用的老东西干嘛?”
“才怪。”张淮无语道,“它刚刚才和我说,‘这也不能,那也不能’。”
系统:……
张淮又说道:“而且它也没有你的‘无所不知’呀。”
终究还是抵抗不了小辈的阿谀奉承,许愿井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从其他世界来的。”
“什么样的愿望都有,奇奇怪怪的,有的来挣钱,有的替人改命,有的重活一世,说什么不要再重蹈覆辙……”
“这样的人很多吗?”张淮好奇道。
“看时候,有时几十年都不一定出现。”
许愿井忽然想到了什么,水波忽明忽暗。
“奇怪,我记不清了。”许愿井说道,“不久之前是有一个,很久没见她了。”
奇怪,它记得所有人的愿望,怎么会忘记一个经常许愿的人呢?
“有人像我一样,被困在某种物质里吗?”
“你是个怪胎。”许愿井哼了一声,“我从没见过被困在玻璃里的人。”
张淮失望地垂眸。
“不过,困在这世上的又何止是人。”它烦躁道,“你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最近越来越多了,吵得老子头疼。”
“你知道它们为什么被困在这里吗?”系统问。
“我要是知道,不就能帮它们了?哼!”许愿井呛声道。
“但是如果你们去看看那个小家伙,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它语气又和缓道,“一天天缠着老子,烦人。”
11. 许愿井(三)
归之遥和李珍妮一路追到小巷深处,直到面前徒余墙壁,小孩却不见了踪影。
森冷的风从背后刮过,掀起一阵悚然。
李珍妮环视四周:“邪门儿。”
“看来今天是找不到她了。”归之遥颔首道,“总之,还是多谢你救了我。”
“好。”李珍妮笑道,“不过,既然是救命之恩,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归之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李珍妮拽下颈上的吊坠,俯身凑近她,说道:“如果某些来自薄氏集团的家伙接近你,记得离他们远远的。”
说完,她勾唇一笑,转身离开了。
归之遥想起昨天的那张名片,心中疑窦渐起。
另一边,张淮和系统同样没能找到那个孩子,系统只能先下线,张淮则是爬回归之遥的家里窝着。
临别前,张淮问:“对了,最新的调查进展是什么?”
“系统管理局官方公布的调查结果是,能量场波动引起的系统风暴。”系统说,“但是大家猜测,真正的原因是,某个系统和客户不和,引发了世界大战。”
“世界大战?”张淮惊讶道,“那得是什么级别的大战啊?”
“不清楚。”系统说,“反正最近管理员明里暗里一直在加强系统们的思想教育。”
“教育什么?”
“第一,不可以和客人吵架;第二,不可以和客人打架;第三,不可以对客人产生多余的感情。”
“啧,你们系统的情感世界还挺丰富。”张淮感叹道,“遇到你之前,我以为系统都是没有感情的任务杀手。”
“真希望我不是那个例外。”系统说,“毕竟遇到某个客户之后,我的任务变得挺难杀的。”
“抱歉啊,没死成。”张淮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到系统每天除了处理别人的愿望,还要来收拾她这个烂摊子,她心里又有些不自在。
“……其实你不用每天联系我的。”她说道,“我在这儿待着没什么问题。”
不吃不喝也不会饿得肚子痛,除了偶尔有些馋和冷,比天天当牛马的日子好多了。
“……那以后少联系?”系统一愣,放缓了声音。
“嗯,不用担心我。”
“……拜拜?十年后见?”
“嗯,拜拜。”
“……”系统默默挂断了电话。
张淮嘴角微抿,心里有片刻空落。
借着黑夜里隐约的光,她轻轻闪了闪,就像一颗星星路过了这扇窗。
没事的,就这样,挺好的。
“叮——”
“我回来了。”
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
“?”
“摸了十年鱼,管理员让我滚回来上班。”系统愤愤说道,“跑不了咯。”
“……祝贺你长大了十岁。”张淮扯了扯嘴角。
“彼此彼此。”系统说,“你的脑回路应该也绕了地球十圈了。”
“实在抱歉。”她打了个呵欠,“您拨打的用户要睡觉了。”
“明天我再去问问许愿井的事。”系统最后说道,“八万年后见。”
张淮无声地笑了笑,闭上眼睛睡着了。
次日上午,归之遥在家里搜索薄氏集团有关的情报。
这个晴淮市规模最大的商业帝国,是薄雪鸿女士在四十年前创立的,经过其女薄广陌的继承和发展,到薄嘉珩接任总裁时,已经形成集医药、科技、房地产等业务于一体的商业版图。
简单来说,薄嘉珩是富三代。
其他都是官方通稿,除了知道薄氏现任总裁是男的以外,归之遥没能找到任何信息。
她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那个女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之前的名片,是薄氏集团的人故意找上她的?
自从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越来越多奇怪的人和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坐以待毙。
她从床上弹起来,背着小包出了门。
鬼使神差的,她又走到了银杏巷,古井旁的那颗大榕树下。
想到那个孩子,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搜寻着,忽然看见小小的身影从一户人家蹿出来。
孩子抱着个酒瓶子,跑进了小巷。
酒鬼打了个哈欠,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归之遥跟在孩子身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孩子停在种满花的小屋前。
屋主摆摆手:“这里不是卖东西的。”
孩子停在晒着橘子皮的竹筐前。
屋主挥挥手:“这里不收硬币了,去吧。”
孩子停在一道紧闭的小门前。
这次她没有等任何人的回应,径自转身往回走去。
归之遥问旁边的住户,认不认识刚才那个孩子。
“你……”住户犹疑地打量着她,“姑娘你看着既面熟又面生的,你是那孩子什么人?”
“我……”
“有可疑人员?我来收拾!”
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只见戴墨镜的女人直接扣住了归之遥的肩膀。
“是你!”
“小李啊,巷子里最近奇奇怪怪的声音又多了,你们也得小心点。”住户瞟了一眼归之遥,回屋里了。
“放开我!”归之遥挣脱李珍妮的束缚,转身怒视着她。
李珍妮举起双手,红色的袖章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写着“白桦社区居民委员会治安维护员”。
“原来你是居委会的?”
“爱好。”李珍妮稍稍整理了袖章,说道,“这位同学,你刚才的行为真的很容易被误解。”
“?”
“被当成是喜欢跟踪小朋友的奇怪人士。”
毕竟她跟了孩子一路。
——虽然李珍妮也跟了她一路,但红袖章给了她昂首挺胸的底气。
“所以,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不认识。”李珍妮说,“但是周围的邻居都很熟悉这个陌生的小孩,他们尝试过报警,但每次那孩子都跑得比警察快。”
归之遥点点头,往孩子的方向走去,忽见前面吵吵嚷嚷的,似乎是住户间起了争执。
“是不是你昨天动了我镜子!”
“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就你,一天天喝醉酒,不知道做出多少丢人的事来!昨晚不知道发什么癫,弄出些叮铃咚隆的动静来!”
“你敢血口喷人,信不信老子揍你!”
“我电动车镜子也被人动过了!”
“别吵了别吵了!”李珍妮冲进人群,将扭打在一起的男的拎开了。
激烈的言语交锋还在持续,此刻罪魁祸首——一块玻璃正在交战中心埋着脑袋,深刻地忏悔着。
尖锐的、恶毒的、肮脏的、激烈的声音涌入她的脑海,她的耳膜几乎要震裂,但是她不想逃,因为责任在她。
不行,她要跑了。
她纵身一跃,随便跳到哪块玻璃上,却不想落在一个安稳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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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抱着酒瓶,静静地看着她。
“跑远一点,求你了。”她小声哀求着小孩。
小孩点点头,带她躲进了小巷深处,抱着她静静地坐在无人的房屋前。
可是无论她问什么,小孩都不说话。
她看向巷子尽头这间灰败的屋子,门还是木制的,已近枯朽,墙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些汉字和拼音。
看起来,这里以前也住过一个孩子。
日影渐斜,孩子有些困倦地眨了眨眼,玻璃瓶子也昏昏欲睡。
梦境里,小巷改了模样,充斥着孩童的欢声笑语,他们踏着青石板的小路,络绎不绝。
周围不全是居民的住宅,有些排成一字的小商铺,各式各样的文具和玩具,令人眼花缭乱。
她看到了一艘船,在店主精心布置的玻璃柜里,船身昂起,纯白的帆向天际生长,仿佛一段号角响彻小巷。
她站在大人身后,抬头,又低头,那句话呼之欲出,又藏在了心里。
我想要一艘大船。
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转身回了教室。
五十枚银色的小硬币,可以换一张五元的小拼图。
这是她从小卖铺学到的。
当时她一枚一枚地数完,女店主十枚十枚地摞起来,到最后,她皱着小脸说:“我好像数错了。”
女店主慌忙说道:“够了够了,不用数了。”
五个大硬币也是可以换到东西的,隔壁的男店主摊在手心里一数,就把晒太阳就会醒过来算数的尺子给她了。
她知道,只是五十个小硬币是换不到大船的,于是小猪的肚子里逐渐填满了各个角落里找来的硬币。
“嚯,这小猪肚子里还有这么些旧玩意儿。”
“走吧,放到新家里,说不定哪天能用上呢。”
而她,再次站在玻璃柜前,抿着唇,捏着衣角,最后望了望大船,转身离开了。
经过大榕树下的古井时,两个小孩子趴在井边玩。
大孩子将玻璃瓶子送到水面上,说:“只要把小船放进水里,再向井许愿,愿望就能跟着小船漂到想去的地方。”
小孩子连忙闭上眼睛许愿。
她想,如果她的小船放进去,会不会长成大船呢?
“走啦,别磨磨蹭蹭的,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
她随着两个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走近一片白雾中了。小巷的景色不断变换,学校变成了居民楼,商铺变成了平房,那艘昂首的船也不知漂到哪里了。
银杏巷逐渐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唯有榕树和井一如往昔,而迷雾中小小的背影,越来越高大,步伐越来越坚定,逐渐消失在时间尽头。
张淮缓缓睁眼,好像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孩子睡得正熟,她轻轻唤了唤系统。
“我在。”系统清冷的声音传来。
她将梦里所见与系统细说,系统略一沉吟,说道:“我今天刚刚了解到,这个孩子,可能是被遗弃的愿望。”
“被遗弃……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总要割舍掉的一些东西。”系统说,“或许她已经大步向前了,可童年的她自己,只能留在原地。”
记忆的包袱太重了,如果不甩掉一些,就难以克服更大的障碍。
“那她本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清楚,可能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和你我一样努力生活吧。”
“希望她一切如愿。”张淮看着孩子道,“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12. 许愿井(四)
她既不能长大,也不能往前走,只能在原地转圈圈。
系统说:“或许不太明显,可她的确是在逐渐自我修复中。”
“自我修复,这是什么意思?”张淮感觉有些晕,呢喃道。
“比如说,在梦里,她是没办法开口许愿的。”系统说,“可是现在,她已经对着许愿井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说出来也不一定能实现。”张淮沮丧道,“许愿井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寄希望于他人是不会有结果的。”
特别是喜欢矢口否认的大人。
如果当初她能攒到换大船的硬币,是不是就不会被丢在这里?
张淮问:“现在还能找到那款的船模型吗?”
系统搜索片刻,各类船模型的图片展现在她眼前,她一张张地翻过去,终于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看到了一样的款式。
“就是这种的!”她雀跃道,“在哪里有卖的?”
“就在隔壁枫叶街的一家小店里。”系统说,“可是,你要怎么做?”
没有钱,也没有人类的身体。
这几天她最大的发现就是,自己变成一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
比那个困在时间里的孩子还要糟糕。
“我服了。”张淮懊丧地叹了口气。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刚调解完邻里纠纷的李珍妮接到电话,是一个奇怪的陌生号码。
“李珍妮,好奇那个孩子的来历吗?现在到枫叶街76号买一套船模型玩具,然后回到这里,我就告诉你。”
说话的人故意压低了嗓音,语气却异常亢奋。
“如果我不呢?”李珍妮满头雾水。
“那,那我就只能找别人了。”张淮说,“比如薄氏总裁之类的,你也不希望和董事长的交易被人知道吧?”
“喂,等等。”李珍妮拽下吊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永远猜不中的人。款式发你,挂咯。”
李珍妮暗骂一声,蹬上摩托飞驰而去。
系统察觉到张淮的异样,问道:“你是不是醉了?”
“怎么会?我又没喝酒。”张淮乐道,“虽然是个酒瓶子,但我可不是酒蒙子。”
系统:“这可不见得。”
被裹在一片混乱里的归之遥见李珍妮扬长而去,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沿着小巷,找到了睡眼惺忪的孩子。
归之遥弯下腰,问她:“小妹妹,你能告诉姐姐,那口井是怎么回事吗?”
“来,我告诉你。”
小孩手里的玻璃瓶子忽然发出喑哑的声音。
归之遥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就是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玻璃之神。”
张淮故弄玄虚,悠悠说道。
“异世来的人啊,你或许会对这世界感到疑惑。在这个世界,玻璃是会说话的,井也会说话,但这是异世人才知道的秘密,不要透露出去。”
“神?”归之遥疑惑道,“那要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神能告诉我吗?”
“帮助这孩子完成心愿,你就知道了。”
小孩揉着眼睛,听大人之间的对话,明明提到了她,但是好像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张淮问道:“小孩,你有钱吗?”
小孩一愣,抓紧了瓶子。
“疼疼疼疼疼……”张淮吃痛,“别掐我脖子。”
归之遥问:“要钱做什么?”
张淮:“那要问她自己了。”
小孩想了想,放下瓶子,手心微光亮起,一只沉甸甸的小猪存钱罐出现在面前。
和记忆一样,小猪肚子里装的都是硬币,拧开圆鼻子就可以取出来,不需要杀猪取卵。
系统:“你想让她用这些硬币换一艘船?”
张淮喃喃道:“我只能寄希望于好心的使者了。”
李珍妮骑着摩托,终于在枫叶街找到了76号,她走进昏暗的铺子,四处张望,却没看到那个款式的船。
店主问道:“姑娘,找什么?”
她将手机上的图片给店主看,店主只看了一眼,就诧异道:“这可巧了,十多分钟前,有人买走了。”
“还有货吗?”李珍妮急切道。
“没啦,就那一个。好多年前的存货了,我还纳闷今天怎么就被人看着了呢。”
“你还知道别的店或者厂子吗?”
“我这儿还有别的款呢,姑娘。”店主看她着急,起身走到一柜子玩具模型旁,“是非要那款不可吗?”
夕阳西下,已过了许久,小孩怔怔地坐在门槛边。
归之遥问:“我们在等什么?”
张淮:“我没在等啊,哈哈哈。”
对不起。
为了不让小孩失望,她并没有说出李珍妮去买船的事,但事与愿违,她好像还是察觉到了。
“枫叶街到这里并不远,你的同事会不会……”系统犹豫着问道。
“别人会,李珍妮不会。”张淮笃定道,“她是能跨越大半个晴淮市帮朋友找医生的人。”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她的朋友了。”
“我……”张淮低声道,“我可能还称不上她的朋友吧。”
“叮铃铃铃铃——”
“电话来了。”
“喂,我到了,你在哪儿?”
小巷彼端,远远地有一个人影,抱着盒子,倚着摩托,侧着脑袋打电话。
按照张淮的要求,归之遥领着孩子走上前去,两人在大榕树下碰头。
“是你?”李珍妮眸中划过一丝探究,“不,不会是你。”
“我是替人办事。”归之遥说,“你们谈了什么,和我无关。”
接着,她弯下腰问孩子:“你还想要大船吗?”
孩子抱着小猪存钱罐,点点头。
“你愿意用自己的小猪换大船吗?”
点点头。
“那么,小朋友。”李珍妮双手捧着盒子,递到小孩面前,“我们来交换吧。”
“但是——”她又收回了手,“这艘大船可能和你想象得不太一样。”
李珍妮打开盒子,里面并不是成型的模型船,而是大大小小的零部件。
“这艘大船需要你花些时间搭起来,你还愿意和我换吗?”
小孩地目光在零件上流转好几道,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抱着小猪存钱罐,脸颊轻轻蹭了蹭,再捧到李珍妮面前。
“成交。”李珍妮接过存钱罐,轻轻一笑,随即看向归之遥,“现在幕后那位朋友,可以出来了吗?”
张淮默默说道:“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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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你也看不见我啊。”
夕晒有些刺眼,她在大榕树底下乘凉,李珍妮自然是听不见她的话。不过,她还是打了个电话。
“非常感谢。”压低的嗓音道。
“你到底是谁?”李珍妮望着远处的飞霞,“知道我秘密的人可不多。”
“而我刚好是永远不会出现的那一个。”
李珍妮笑意不达眼底。
“我不知道,原来死人还会打电话呢?”
——“张淮。”
三个人和一个玻璃瓶坐在大榕树下,小孩在安安静静地拼着船,归之遥和李珍妮一边帮忙,一边听玻璃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你们都是薄氏集团的。”归之遥听完,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所以之前你让我远离的,就是你们的人?”
“因为薄氏集团都是神经病。”李珍妮低头检查吊坠,确认窃听器和摄影机都关闭,放心道,“只有我一个正常人。”
“我姐和姐夫的定情船模被我不小心弄坏了,如果他们下班回来前修不好,我就要被扫地出门赶回老家,嫁给隔壁村命不久矣的王小五。”
张淮波澜不惊地说道,“这也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说辞。”
当时急得店主拍案而起,打电话给退休多年的手艺人老同事,人硬是凭着样子和记忆做了一套零部件出来。
“我也真心感谢人家了啊。”李珍妮说,“这个月绩效都搭上了,都怪你。”
“记老板账上。”
“抱歉打扰你们叙旧。”归之遥问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哦。
玻璃瓶和李珍妮对视一眼,张淮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有些关系,但是说出来可能会对你造成一些引导,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听完“自己”和薄氏集团总裁曾经的恋爱史,归之遥瞠目结舌。
“我天?什么情况?怎么可能?”
她连这个人都不认识欸!
张淮说:“其实他也把你忘了,你俩现在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李珍妮:“所以也没什么再续前缘的必要。”
“当然不能!”归之遥说,“我是要回家的!”
说完,三人陷入了沉默。
如何摆脱困境,回到本来的世界和状态,对张淮和归之遥都是难题。
“快拼好了。”小孩糯声道,“拼好就可以回家了。”
“家?”归之遥问,“你家在什么地方?”
“嗯……”小孩想了想,“有高高的山,绿色的草,白色的雪,紫色的天空,有很多小花,还有亮晶晶的小朋友在山坡上睡觉。”
亮晶晶的小朋友?
一直没出声的系统说:“这个地方好像我老家。”
“你老家?”张淮懵了。
“愿望系统的孕育地。”系统说,“那些亮晶晶的,听起来像愿望的碎片。”
张淮连忙又问小孩:“小朋友,你打算怎么回去呢?”
“不知道。”小孩摇摇头,依旧摆弄着手上的船模,“看,拼好了。”
她将大船举起,在夕阳的阴影中,大船昂扬着帆,向远方的天际指去。
忽然,一片阴影游移覆盖过来,孩子的神色逐渐从欣喜变成害怕。
她战栗着,放下了船。
13. 许愿井(五)
李珍妮和归之遥只看到孩子惊恐的表情,她们循着她眼神的方向,看不到任何东西。
张淮却能看到,两个巨大的黑影站在小孩的面前,先是凝视,再是狂吠。
暮色渐沉,天边出现第一颗星,气温逐渐降低,榕树沙沙作响。
小孩站在原地,听巨大黑影交替着狂吠,像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像汽车在路上的尖锐鸣叫,像雷鸣在漆黑的夜里降下。
跑,跑。
她撒开腿冲出去,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他们追上。
一直跑,一直跑,如果能够跑到比任何地方更远的地方……
李珍妮追着她一直到巷子深处,失去了她的踪迹,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两个黑影停止了狂吠,开始互相对着彼此咆哮,撕扯的黑影逐渐放大,似要覆盖遮蔽周遭的一切。
归之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奇怪,于是用盒子套住船模型,牢牢地抱在怀里。
“够了,别吵了……”张淮望着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颤声说道,“别吵了!”
玻璃瓶颤动着,隐隐发出碎裂的声音。
“张淮!”系统惊喊道。
“为什么还是这样……”
……为什么我还是这么没用?
……为什么我还是会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仿佛所有将要宣泄情绪都被锁在玻璃瓶里,压抑着战栗着,张淮感觉自己渺小得就像宇宙中的一个点。
可是如果这个点能像子弹一样撞击摧毁大雾弥天的黑暗,就算毁灭又怎么样?
玻璃瓶不受控制地飞向半空,朝扭打着的巨大黑影冲去,像一颗即将湮没在黑夜里的火星。
“呼——”
就像穿过了一阵烟,毫无触感,轻飘飘地从黑雾中划过,张淮睁开眼,只见到自己的视角悬停在半空。
然后急剧坠落。
“我靠!”
她不想摔死啊!
“哒哒哒……”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跑来,闯进视野里,扑朝她的方向,接住了她。
”啪嗒。”
小孩摔了,瓶子碎了。
“呜哇——”
“呜哇哇哇哇哇哇—”
不知道是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玻璃痛彻骨髓的哭声更吵闹,总之左邻右舍的人全部被这阵哭声引了出来。
“哎哟小孩怎么摔倒了,赶紧扶起来……哎哎哎,那儿有碎玻璃,小心些!赶紧拿扫帚来……”
绕了一圈毫无收获的李珍妮,见到忙活着收拾的住户,一个箭步冲上去。
“大婶,我来我来,你们歇着。”
张淮碎成一滩哭在地上,李珍妮小心翼翼地蹲着,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放在簸箕里。
“你能不能……别用簸箕……装我……”
反正做人的体面已经碎一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好好……”李珍妮朝归之遥伸手,“盒子盖子借我。”
归之遥将盖子递给她,神色一言难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珍妮问道。
“我不知道。”归之遥耸了耸肩,“但是反正——”
她拍了拍盒子:“船没事。”
入夜,四周静悄悄。
大榕树下,归之遥和李珍妮用手机打着光,孩子抱着船,张淮滩着,系统在施展治疗技,众人围在许愿井边。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一艘大船正式出海的日子!”李珍妮扬声说道,“还有我们张淮的碎碎平安纪念日!”
“我上一个碎碎平安纪念日是周三例会。”张淮哑着嗓子说道,“这周竟然还没翻过去。”
“……原来明天周一啊。”
有人要上班,有人要上学。
空气沉默了一瞬。
好像变成哀悼仪式了。
“Whatever,这不重要!”李珍妮痛定思痛,强行振作,低头看向小孩,“请这位小朋友放生她的大船!”
小孩捧着船,探进井口。
归之遥扶着她——这次她提前把自己和大榕树绑在一起了,甚至小朋友脚踝也绑了一道绳子。
绝对万无一失!
“等等!”
井里传来空寂的回响。
“又怎么了?”张淮抱怨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许愿井说道,“贵重物品不建议往我这儿放生——我是说,除了钱都别放。”
“为什么?”众人齐声问道。
“你们就不好奇那些硬币没人捞,最后去了哪里?”
还有小孩上一个被吞掉的玻璃瓶子。
“某个不为人知的异世界?”
“某个已经烂掉的池塘?”
“Nonono~”许愿井故作高深道,“去往昨日湮灭,明日新生之地。”
“淮南新区再生资源回收加工利用基地。”正在给张淮涂药的系统说道。
“哦。”
张淮转头就对小孩说,“大船被它吃掉以后,可能要被碾碎,被滚筒筛,被磨成粉,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回船身,很辛苦的。”
“但没关系,几百年后又是一条好船!”
小孩抱着大船,摇头往后退了几步。
“哼!”许愿井不满地搅了搅水,“现在的小孩子,都不懂与时俱进的。”
李珍妮踢了一脚井沿:“要你管。”
归之遥问:“接下来怎么办?”
众人看向孩子。
孩子低头看了看船,说道:“我要回家了。”
她环视归李二人,又看向玻璃碎片,糯声道:“谢谢姐姐。”
大榕树下亮起银白色的光,随着星星点点飘舞的光线,孩子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消散在空中。
~
在晴淮市的某个角落,身穿病号服的女人静静地坐着,目光流连在窗外的灯火。
“刷拉——”
她微微坐直,轻声道:“怎么现在才来?”
“中午去了趟老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买这个做什么?”
“可不是运气好嘛,你又总念叨着,看,这就碰着了。”
女人叹了口气。
“……也不用为我这么费心的。”
“可不是我要找的。”那人轻轻拢住她的手,说道,“是老天爷托我送给你的。”
“出院快乐。”
~
刹那的光明后,世界又恢复了黯淡和寂静。
“到最后,我们还是不知道回去的方法是什么。”张淮叹了口气,幽幽看向许愿井。
可能是被踢晕了吧,它现在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大概解决了回家的障碍,”归之遥打了个哈欠,“就能回去了吧。”
她看向支离破碎的张淮:“玻璃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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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不?”
反正都是被系统风暴卷进来的人,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其实已经在你家窝了两晚了,张淮心想——但她没好意思说。
“那我明天来看你。”李珍妮俯身对着玻璃碎片说道,“好好养伤,听到没有?”
“我也有可能不在这块玻璃上哦。”张淮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技能,“给我打电话吧,就是之前那个号码。”
“我还是很好奇,死人是怎么打电话的?”
“我有系统帮忙!”张淮说道,“你想和她们打个招呼吗?”
“……”系统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公放,“各位好,我是张淮的系统。”
还是不要说自己是愿望系统了,免得引起麻烦。
李珍妮摩挲着下巴问道:“它有什么特异功能吗?治疗或者防御魔法之类的?”
“呃。”张淮想了想道,“它还帮了我挺多的,比如……”
删除记忆不能说,第二个愿望好像也说来话长,那……吃烤串?
“那还真是……有用啊。”李珍妮抱臂道,“行了,有空联系你,小心点——可别又碎了!”
李珍妮走远了,归之遥捧起装着一堆碎玻璃的盒子盖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归百川和林照苔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门铃声,连忙开门。
“哎哟,怎么捧着一堆玻璃碎片呀?小心点,别划了手。”
归之遥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我要帮朋友修好的,我自己弄就行。”
修……酒瓶子?
两人不明所以地交换了个眼神。
归之遥跑进卧室,找了条新的毛巾,将玻璃一片片搬到上面,再放进盖子里。
“谢谢你。”张淮说,“我应该明天就能恢复了。”
“不用谢。”归之遥笑了笑,哒哒哒地跑去洗澡了。
林照苔敲敲门,见归之遥不在,轻手轻脚走到书桌边。
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储物盒,张淮好奇地看向她。
只见她轻轻地抬起了张淮——躺着的这块毛巾,小心翼翼地移到盒子里。
像小婴儿被抱起来放到摇篮里,这感觉有些奇异。
林照苔盖上盖子,放心地拍了拍,转身回客厅了。
张淮愕然:“归之遥的妈妈……对一堆垃圾也这么温柔吗?”
从客厅传来声音:“囡囡,碎玻璃放外面太危险了,妈妈帮你找了个盒子装起来。”
“好,谢谢妈妈!”
“对不起,是我想多了。”张淮顿首。
但不得不说,有了“毯子”和“屋子”,第一次感到做玻璃不冷了。
“这是我变成玻璃后最安全的一个晚上。”张淮说道。
“不疼了?”系统别扭道,“刚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察觉到它情绪有些低落,她问:“是不是刚才我说错话了?”
“什么话?”系统有些懵。
“就是只说了你陪我吃烤串的事情啊。”张淮说,“我本来是觉得那两个愿望不好开口,本来李珍妮就还记得我,要是知道第一个愿望……”
“但是,”她又说道,“如果我的工作被人刻意淡化了,我也会不开心的,对不起啦。”
“原来是这件事。”系统松了口气,“其实,你反而帮了我的忙。愿望系统的身份被人知道可不是什么好事。”
沉默一瞬,它又开口道:“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14. 总裁的意图
难怪从下午开始,它就一直郁郁寡欢,除了给她治疗和偶尔搭话,几乎不怎么吭声。
张淮:“我自己摔出去的,关你什么事呀?”
系统:“……”
张淮见它不说话,想了半天,又想到坠落前悬停的那一刻。
“难道在空中静止的那一瞬是你的作用?”她问道。
“嗯。”系统说,“但是,信号断了……”
看不到它的实体和表情,但张淮觉得面前好像摆了一个委委屈屈的面团子。
她闷声笑了。
“还笑。”系统嘟囔道,“摔的时候哭得比谁都狠。”
张淮装作没听见。
“我没事。”她说,“我现在真的不疼了。”
碎成那样,怎么可能不疼。
系统想到那个场景,心里就像被海水淹过一样。
它和张淮又简单聊了两句,就结束连线,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队列。
在通信系统夜以继日的抢修下,可供应急的通信线路越来越多,不需要排长队了,但是系统和客户之间的即时通信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末日生存系统在绘声绘色地讲客户最近的经历:“本来以为当上基地领袖就能过上好日子了,结果丧尸爆发,所有人只能抛弃基地,到新据点的路线都是我告诉他们的。”
“就这?”修仙系统说,“在下帮客户扛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们都好厉害啊……”码字系统说,“客户这几天卡文,我只能把想到的点子都告诉她了,结果她不用。”
“听说最近有个系统把客户搞丢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世界找呢。”
“这也太倒霉了。”
“啊啊,我不要这样!我要保护领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末日系统呐喊着冲出去了。
众系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愿望系统驻足片刻,默默离开了。
周一。
医学生的课表拥挤程度和春运有得一拼,正所谓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瘪海绵就有了,归之遥的灵魂也被一上午的课程榨出了躯壳。
她在原来的世界也是医学生,但是两边的课程安排和教材都不一样,她不仅要适应新的课程内容,还要追赶现在的上课进度,忙到CPU都要烧了。
张淮躲在她的玻璃手串里,刚开始还津津有味地旁听医学专业课,没过多久就在老师的讲课声中呼呼大睡了。
这种症状,大概来源于对知识副作用的免疫缺陷吧。
幸好下午有一节体育课,归之遥选的是排球,可以到室外放松放松。
戴着手串不方便接球,归之遥将它放到了包里,张淮则是爬到场地里用于照明的那根最高的柱子上看风景。
晴大的风景很好,绿树成荫,偶尔会有野猪从后山跑出来拦截踩着平衡车的路人,僵持之际一只狗站出来充当裁判。
张淮兴致盎然地看完一集《人,狗和野猪》,想看看归之遥的情况。
……人呢?
通往校医院的路上,归之遥背着一个女生,稳稳地朝前走着。
“同学,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送我去校医院。”
短发女生一脸歉意道。
“不过,如果不是突然崴了脚,刚才那球我肯定能接到。”
“要不是我也急着接球,就不会和你撞上了。”归之遥托着她的膝弯,“学校的排球场也太滑了吧?”
“我在这儿打了三年球,头一次滑倒。”短发女生不满道,“倒霉啊倒霉,好几个星期打不了球了。”
她搂着归之遥的肩膀,问道:“同学,你是几年级的呀?哪个学院的?我能加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归之遥无暇应答。
“学姐,你先休息会儿,等到了医院咱们再聊吧。”归之遥背着短发女生,见到冰蓝色的屋檐逐渐从树丛探出来,知道校医院快到了,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晴大校医院是一幢三层高的复古建筑,整体是白色,地面铺着灰色大理石,梁柱上雕刻着简洁而优美的纹饰。
她朝大门走去,迎面走来一群西装革履的专业人士,他们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中间那个神情淡漠疏离的英俊男子。
他立于台阶之上,眼睫低垂,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忽然,像被剧烈的疼痛袭击,他眉头紧蹙,身体微蜷,左右随行人员立即扶住了他。
“薄总,您没事吧!”
江初年托住薄嘉珩的臂弯,俯身查看他的情况,余光瞥到杵在原地的围观人员。
“麻烦回避……你是?”
像,太像了,难道说……
“不好意思,请问你……”
女孩背着同学,蹬蹬蹬跑上台阶,冲进校医院,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啊啊啊啊啊啊学妹你慢一点啊!”
“不好意思学姐,但是那个人好像克我啊!”
江初年愣怔片刻,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照顾眼前的病号。
薄嘉珩闭着眼,竭力驱除脑中那一团晦暗不明的雾,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似乎也曾被某人背着,潮湿的空气,她肩颈传来的热度和他的呼吸,朦朦胧胧地挥发在记忆里。
再看清一些……
“呃!”剧痛令他眼前一黑,所有模糊的画面灰飞烟灭。
李诺连忙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和药,递到薄嘉珩面前,在江初年的协助下喂了进去。
缓了一会儿,江初年轻声问:“您现在好些了吗?”
薄嘉珩微微喘气,眼尾泛泪,略一抬手,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刚才那个人。”他低声说道,“我看到她就头疼。”
“我看到她就头疼”,李诺听到这句话,目光闪烁。
这是个关键句!
当你的上司为某个人感到头疼,你应该——
A.给他吃止疼药。
B.解决困扰,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她默默地掏出本子,挡在薄嘉珩眼前,还反复回头确认刚才那人的踪影。
这是职场名著《一百句听懂上司》的经典例句,还好她提前研究,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B是正确答案,但A,她也要选!
这样总不会出错了吧?
周六无效汇报后,经历了长达一天的职场冷暴力,她每一个举动都是反复斟酌以求完备。
江初年见她此举,以为她是担心薄嘉珩中暑,心想新人倒是想得很周到。
李诺给薄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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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挡着光,脑内飞快转动,想起书中闪现的一句话:
“和老板打交道时,只有站在老板的高度,用更长远的战略眼光,才能揣摩老板真正的意图。”
不!小李,再好好想想,难道正确答案只有A和B吗?
站在总裁的角度,再好好想想!
“我看到她就头疼。”
刚才这句话描述的是什么场景?一个大学生,背着一个受伤的大学生。
受伤……
对,这就是关键!
一定是大学生受伤的情景,激起了总裁的不适和恻隐之心,他不愿意看到身负伤病的人如此艰难地相互支撑。
她懂了。
薄总头疼的不是他自己,他是在忧虑整个国家的未来啊!
如果学生尚且要被病痛摧折,她们又如何能成长为擎天的栋梁?
他一定是不忍心。
这就是一个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这就是薄氏集团总裁的格局与担当。
她懂了,她全都明白了。
“总裁您放心,很快就会有人关照她们的。”
李诺目光炯炯,恳切而坚定地许下誓言。
闻讯赶到校医院门口的张淮,在小电驴的镜子上目瞪口呆。
才这么一会儿,归之遥就惹着薄氏了?
关照?怎么关照啊?
想起听李珍妮提过的各种“关照”手段,张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咻——”地钻进了校医院。
江初年还在回想那张酷似师妹的脸,听到这句话,面露难色,隐晦地朝李诺摇了摇头。
李诺不明所以地歪头。
他叹了口气,用手机打出一行字:
“知道你是替总裁考虑,但是不建议搞替身这一套,谈恋爱还是尊重双方意愿比较好。”
李诺瞪大眼睛:“什么替身?”
江初年讶然:“原来你不知道?”
“够了。”
薄嘉珩望着被挡板挡住的薄氏集团的未来,只觉得两眼黑得看不到尽头。
张淮在就诊大厅里左右张望,总算找到归之遥的身影,她正扶着受伤的女孩落座。
“学姐,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挂号。”归之遥接过短发女孩的校园卡,看了一眼,“原来你叫宋染。”
看学号的中间几位,和她一样是医学院的。
归之遥挂号时,宋染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张淮正要凑近,忽然发现周围有几道鬼鬼祟祟的视线。
完了,晚了。
张淮顿觉不妙,爬到近前蛰伏。
归之遥拿着挂号单回来,就看见两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走到宋染面前。
“同学你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宋染摆了摆手:“谢了,不过我有同伴,就不麻烦了。”
“不麻烦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我们都会尽力配合。”
“真的不用……”
归之遥走上前去,挡在宋染面前:“不好意思,我就是她朋友,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来了,正好!”
穿着蓝色帽衫的男生,不知从哪里搬来一辆轮椅,“走吧,去做检查!”
宋染:?
归之遥:?
张淮:……
15. 大小姐请吃饭
归之遥问:“不收钱?”
小蓝拍拍胸脯:“当然,包免费的!”
他身旁穿浅黄色卫衣的男生点点头。
归之遥和宋染对视一眼。
免费的轮椅,不坐白不坐啊!
“请047号宋染到1诊室就诊……”
广播传来叫号的声音,宋染挪到轮椅上,归之遥推着她往诊室走。小蓝和小黄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
宋染干笑两声:“要不你们在外面坐会儿吧?看完诊轮椅就还你们。”
小蓝连忙摇手:“不用不用,用多久都可以。”
归之遥悄悄问宋染:“学姐,你认识他们吗?”
宋染:“不啊。”
不解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诊室。
医生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到桌前是一个坐轮椅的,后面站着个女生,再后面两个男生杵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谁是病人家属?”
宋染:“我没有……”
归之遥:“我是她……”
小蓝朗声道:“我们不是病人家属,我们是病人的仆人。”
“……”
好一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宋染:“噗——”
归之遥:“不包括我。”
宋染恨不得钻到地底。
如果知道会社死,她就算走断腿也不会坐上这轮椅!
医生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一圈,说道:“患者留下,仆人和其他人都出去。”
归之遥推着两块大木头往外走时,听到周围传来微弱的呼唤声。她装作接电话,走到窗户玻璃附近。
张淮:“你完啦,你被薄氏盯上了。”
归之遥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进这间医院不久后。”张淮说,“根据我的经验,那两个男的绝对是薄氏的人。”
要不是系统现在不在线,她就能立刻打电话给李珍妮求证了。
“小气。”归之遥嘀咕道,“就因为我在门口没给他打招呼吗?”
听到薄总两个字,她就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果然,想逃也逃不掉啊。
“照你看,他们处心积虑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归之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黄蓝二人。
“根据我看霸总小说多年的经验,估计是为了抓你去当替身。”张淮思考道,“虽然原主就是你本人。”
“不过,根据我给薄嘉珩打工多年的经验……”她又道,“也可能是怀疑你故意设局,所以想方设法接近你调查你。”
“认命吧,女人,你逃不掉的。”
“给我五百万,我一定离他远远的。”归之遥扶额道,“有没有人能提供这种渠道给我?加价我也可以接受的。”
“那你去找前面那两个自首吧。”张淮无赖地说道。
看着两人不太聪明的样子,归之遥心想还是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宋染自己推着轮子出了诊室,小蓝小黄立马冲上去扶住轮椅,一左一右,架势十足。
张淮:“现在是大小姐和她的两个保镖。”
宋染朝归之遥挥手:“医生说没骨折,问题不大,好好休养就行。”
“啪叽。”
脚踝突然一凉,宋染打了个寒颤,低头一看,小蓝用毛巾裹着冰袋贴了上去,神情严肃。
“虽然没骨折,但还是要冷敷,这样有助于消肿,否则后面很难痊愈的。”
“谢谢,我自己来……”
宋染有些尴尬,等小蓝松开手,她客套了一句:“你们在处理扭伤方面还是挺熟练的。”
小黄点点头:“当然。”
宋染刚想接着客套,只见小黄目光紧随着小蓝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一。”
“二。”
“三。”
他冲出去时喊道:“现在你知道原因了。”
归之遥走上前去,看到小蓝跌坐在台阶下扶着脚踝,小黄熟练地替他进行紧急处理。
她愣怔片刻,问道:“这就是薄氏集团的水平?”
张淮:“百折不挠的人,各行各业都需要。”
简单说,耐揍。
日暮降临,宋染对归之遥说:“不好意思啊,今天让你陪我一整个下午……我请你吃饭吧?”
归之遥颔首:“好啊!不过还是改天?等你伤好了咱们再去。”
小蓝划着轮船,哦不,轮椅,径直而来:“两位要去吃饭了吗?”
宋染:“嗯,今天也谢谢你们友情赞助的轮椅了,一起?”
小蓝开心道:“好!”
归之遥握住轮椅扶手,死死盯着蓝黄两人:“那我还是今天去吧。”
小蓝:莫名感觉背后凉凉的。
归之遥以为的请吃饭,就是去食堂打饭时帮人家刷个卡。
张淮以为的请吃饭,是去小餐馆点几个菜,用某人的团购券结账就行。
很难想象,某些人的“请吃饭”,是需要分步骤进行的——
第一步,大小姐请上车。
西装司机,豪车,优雅商务座。
以上,通通没有。
你能想象两辆轮椅一前一后顺着坡直接爬进小货车后厢是什么场面吗?
宋染总算是见证过了——都是因为信了所谓“这我熟人”的鬼话。她本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转身离去,但是某蓝行云流水的操作彻底激起了胜负欲。
“今天我居然只用了十秒!新纪录!”小蓝拍着扶手兴奋道。
小黄摸摸拍拍他,点了个赞,从容道:“很快就不是新纪录了。”
只见短发女人如猛虎一般的意志已经先于她的躯体杀上货车,而她的双轮在长臂的驱动下快得见不到影子,数秒冲刺后轮椅就飞上斜坡来到他们面前。
“九秒五。”小黄掐了秒表,同样点了个赞。
张淮和归之遥已陷入呆滞。
张淮:“那个地方……是电动轮椅的按钮对吧?”
他们为什么在拼手速呢?
归之遥:“难道不应该先考虑一下这辆车的合理性吗?”
张淮抬头看着归之遥,揶揄道:“该你上了,冲呀——”
归之遥摸着手串:“用飞的更快哦。”
张淮:“对不起,我错了,薄氏集团都是神经病,你不要和他们玩。”
货车内部被改装过,有专门适用于轮椅的固定桩,还有软质的沙发,环境其实是不错的。
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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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时刻盯着手机上的定位,准备一旦到了奇怪的地方就报警。
不久后,小货车停在市中心一家高档餐厅外,令宋染大小姐大吃一惊。
这就是第二步。
张淮瞥了一眼招牌,说道:“你猜在这里有多大几率会偶遇薄嘉珩?”
归之遥看着表面毫无心机的两个男生,愤愤道:“被暗算了,跑。”
“最近这家餐厅搞活动,朋友送了我一张体验券,刚好是四人餐。”小蓝说,“如果不是你们,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用上。”
归之遥握紧手机,痛苦道:“不行,我怕他们绑架学姐。”
张淮:“你怕的是撕票还是撕券?”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众人直接乘电梯到餐厅的五楼。
刚出电梯,经理面带歉意地走近:“抱歉,各位,因为照明需要检修,原本安排在五楼的活动有些变化。”
见众人略微失望的神色,他连忙道:“为了给各位客人更好的体验,我们将您的用餐安排在环境更好的六楼雅座,可以吗?”
于是四个人跟着服务生来到餐厅六楼。相比楼下的热闹繁华,这里的装修风格偏向简约,氛围相对幽静,从宽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泛紫的夜空。
服务生将他们安排在空间较大的一个角落,便于安置轮椅。归之遥一落座,就看到不远处那张熟悉的面孔。
薄嘉珩只瞥了她一眼,就默默扶着额头闭上了眼。
李诺坐在薄嘉珩对面,见他十分无奈的样子,心里忐忑不安。
原本她订的是七楼的包间,但是七楼照明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经理只能将他们安顿在六楼雅座。
还偏偏遇上的是总裁最头疼的人。
“你怎么把楼下的客人带上来了?”
“五楼照明也坏了,经理让我带上来的。”
“我这边刚安排好薄总,他们这一来打扰人家怎么办?你让他们换个地儿。”
“人家都已经落座了……”
“换个座怎么了,万一惹恼了……”
并不高声的窃窃私语,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薄嘉珩的头疼似乎更严重了。
李诺见状,打算去和另一桌客人协商,尽快化解纷争。
“不要赶人。”薄嘉珩隐忍着疼痛道,“先把药给我。”
李诺连忙将止痛药放到他面前,然后安抚了争论中的服务员。
宋染小声道:“这人还挺好。”
归之遥挑眉,心想,还算正常。
半晌后,服务生将两桌的餐端上来,折腾了一下午的宋染跃跃欲试,起初兴致高涨的小蓝却有些畏首畏尾,连带着归之遥等人也不好开动。
李诺低头悄悄打量着薄嘉珩,见他神色稍霁,拿起刀叉开始切牛排,略微松了口气。
“薄总对不起,今天是我没有安排好。”
“吃饭。”薄嘉珩手上动作不停,眼神淡淡扫过不远处的某人,“既然坐下来,就安安稳稳地把饭吃完。”
李诺:“哦……好。”
“如果他们吵得要死,你就去把他们撵走。”
刚准备大快朵颐的小蓝含泪闭麦。
见此情景,张淮恍惚想起薄嘉珩从前的事。
16. 劫车
那个时候薄嘉珩接任总裁不久,卯着劲要和老顽固们争个高下,一天十几个大小会议,连吃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盒饭就被放在一旁凉了又热,最后用几分钟时间匆匆吃完,久而久之引发了胃病。
某天薄嘉珩在总裁办公室看报告,门“砰”地一声打开,抬头就看到某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归之遥双掌撑在桌上,一双猎豹似的眸子不悦地凝视着他。
“以后坐下来就好好吃饭,不许做别的,这是医嘱。”
薄嘉珩放下报告,打量着她的神情,淡声道:“医嘱?可是某人似乎还没有执业医师资格。”
“很快就有了。”她一脸认真。
两人近在咫尺,薄嘉珩的喉结微动。
“那怎么办?”他轻声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浪费一分钟,我要损失上百万的。”
归之遥俯身迫近,发尾从他腕上扫过。
“那只能把你关进医院里了。”她也压低声音,“反正损失几个亿的不是我。”
她微微扬眉,正欲离开,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捉住。
“我要索赔。”
“用金钱换时间,似乎不是个好办法。”薄嘉珩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清冷的眸子泛起缱绻,“如果有人愿意付给我同样的时间,这赔偿才算合理。”
“一言为定。”归之遥浅浅一笑。
突然,薄嘉珩的发顶被人揉了一道,等他反应过来,那人的身影已经飞跑到廊上了。
在外面的张淮表面平静,内心已被千万吨狗粮暴击。
谈恋爱能不能不要在工作场合!
打工仔的命也是命!
不过从那天起,薄嘉珩每天用餐的节奏规律多了,归之遥有空的时候也会和他一起吃饭,张淮也不用把饭热来热去了。
直到归之遥失踪、薄嘉珩失忆,这样的作息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习惯真是可怕。
众人用完餐,分别推着两辆轮椅到了餐厅门口,发现李诺在路边打电话,旁边是傲然伫立的薄嘉珩。
小黄说:“我想去附近买东西。”
”那我们先走吧。”小蓝说,“货车留给你们,明天见!”
宋染:“谢谢……明天?”
不知道是不是腿长的原因,小黄已经推着小蓝走远了。
“姜叔把车送去修了,刚刚安排公司派新的车来。”李诺挂断电话,歉声道,“对不起总裁,您要不……先到餐厅里休息片刻?”
薄嘉珩漠然地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恍若未闻。
李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张淮暗骂一句:“回句话会死啊。”
薄嘉珩不经意地扫了归之遥一眼,张淮心虚地闭麦了。
归之遥看李诺焦急的样子,好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诺悄悄看了一眼薄嘉珩,见他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斟酌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叮铃铃——”
“喂?什么?你们的车也——”李诺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放低了声音,“没办法来是什么意思?”
她小跑到薄嘉珩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薄总,公司新派的车好像也出问题了,这会不会是竞争对手……”
薄嘉珩回身,眼底冷然。
归之遥被这森冷的气氛震慑,心下一颤,悄悄背过身去问张淮:“怎么回事啊?”
张淮:“我猜不是车胎被人扎了,就是轮子被人偷了……幼稚。”
她在心里默念:“系统系统在吗?帮我传消息给李珍妮,保安部危!后勤部危!”
系统不在,完咯。
俗话说,交通是命脉,在薄嘉珩接管集团的这些年里,也有一些竞争者会用这种方式让薄嘉珩“寸步难行”。
“好朴实的商战。”归之遥感慨道,“你说他就不能打个网约车吗?最贵的那种也行啊。”
难道坐网约车有损总裁尊贵的人格吗?
“不能。”张淮说道,“你别和别人说啊,他对网约车有阴影。”
在某次寸步难行围剿中,他刚好坐上了劫匪新抢的网约车。单子还热乎呢,劫匪就水灵灵地把薄嘉珩接走了。
你问劫匪为什么还要替司机接单?司机的手机现在就是他的手机啊。
对了,这辆网约车还是张淮打的。
当时她就坐在副驾,刷到“市中心一劫匪劫持网约车”的消息,看了眼车牌号,脸都白了。
她打了个电话,自导自演一出合作方爽约的戏,痛心疾首地大骂了对方一顿。
紧接着新的电话打进来,她又喜出望外,劫匪都听出来是接到大单了。
目测这个有钱佬要去的也是一个有钱的地方,劫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改地址。
网约车在目的地停稳,劫匪刚想等两波有钱人会合后抢票大的,却警觉来势汹汹的并不是普通人,情急之下劫持了薄嘉珩。
下一秒就被踢飞凶器,被警察按在地上了。
李珍妮查看了薄嘉珩的情况,确认没有受伤后,悄悄捶了张淮一顿。
尽管这次事件有惊无险,薄嘉珩却再也不坐网约车了,特别是张淮打的。
张淮叹道:“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网约车了。”
归之遥忍不住呛笑一声,就见到薄嘉珩不急不缓地向她走来。
小货车司机刚刚开车出来,停在她身后喊道:“上来吧!”
薄嘉珩指着小货车说:“我坐这辆。”
李诺还在担心竞争对手的下一步阴谋,听到薄嘉珩这么说,虽然不理解还是连忙去和司机商量了。
“谢谢师傅……车费您这边意向多少?”
“车费?”薄嘉珩挑眉道,“这不是你专门安排来‘关照’她们的么?”
在场几人除了宋染皆是一震,小货车“叭”地响了。
“既然是薄氏集团的车,我当然能坐。”他踱步上车,悠悠落座。
归之遥心想,可不能让他看出来她知道他的阴谋。
于是她故作惊讶道:“怎么会?这分明是我们两位同学的熟人的车。”
宋染也点头附和:“对啊。”
“那现在不是了。”薄嘉珩一手支在窗边,托着下巴,“开车。”
小货车扬长而去。
归之遥:?
宋染:“我们……是被劫车了?”
李诺:“不是,我还在这儿啊?”
张淮:“习惯就好。”
买完东西的小黄推着小蓝,折返回来。
“诶?”小蓝看到几人还在路边,纳闷道,“奇怪,车还没来吗?”
众人:……
李诺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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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地看着黄蓝两人,她不认识他们,但是可以猜到这一定是保安部派的支援力量,也就是替她‘关照’两个女孩的人。
刚才总裁主动挑破了这一点,难道他不喜欢这种默默照顾的方式?他想要光明正大地慰问?
她下定决心,走到归之遥面前:“您好,我是薄氏集团秘书李诺,有些事情想和您谈谈。”
归之遥警铃大作。
她来了,她要和我说什么?
拿着五百万,不要再靠近他?
还是借着谈话的机会把她绑走,甚至就地灭口?
“你放心,我们本来就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以后我再也不会靠近他了。”
她语速极快,说完就跑,推着宋染飞奔到街道尽头,又补了一句,“但是五百万可以有!”
宋染:“呜啊啊啊啊啊啊—”
风好大,椅好快,她好凌乱。
剩下的三个人又何尝不是?
“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吗?”小蓝纳闷道,“她为什么跑那么快啊?”
小黄:“应该不是我们的问题吧。”
他是不会有问题的,嗯。
李诺小脑瓜转了一圈又一圈。
难道是高级餐厅的待遇让她有压力了?
但是五百万又是什么意思?
啊啊啊啊啊啊她不懂啊!
等到归之遥把宋染送回宿舍,带着张淮在幽静的校园里散步的时候,系统终于上线了。
“我来了。”
“这么抓马的一整天,可惜你没看到。”
“今天小雪转晴,我不用看也知道了。”系统说,“打电话吗?”
“打打打!”
片刻后,李珍妮半死不活的声音传来:“张淮啊……我监控都要翻烂了……”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捣乱啊?
“我记得底下停车场专门加强过安保的。”张淮说,“有外人进来,不至于没人记得吧?”
“是啊,你说奇怪不奇……等一下,你倒回刚才那里。”李珍妮的声音忽然停顿。
“张淮。”她问道,“车轮子直接消失是什么原理?”
系统传回的画面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在某分某秒,车的轮子的确是毫无预兆地,直接消失了。
张淮哑然。
晴淮市进入魔法时代没人通知她?
哦,她自己的存在也挺不科学的。
“系统,你说这是不是别的系统搞的鬼?”
毕竟许愿井说过,这个世界带着系统和任务的人还是不少的。
“有可能,但仅凭画面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系统说,“不过,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系统,要么它的能力极强,要么它就在你们的世界里活动。”
愿望系统就是受远程的影响,能力无法完全发挥出来。
“它的目的是什么?”张淮思索。
假设是竞争对手带有的系统,在已经拥有这种能力的情况下,不可能还用这么幼稚的破坏策略。
假设是单纯想对薄嘉珩不利,它完全可以做得再彻底一些,现在这些举动对薄嘉珩没有任何伤害。
它目前的行动没有任何杀伤力,是本意不想如此,还是在降低薄嘉珩的警戒心?是否会牵涉到归之遥等人?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等它下一次行动才能见分晓了。
17. 两只小蜜蜂
经过那天晚上的交涉,归之遥想,他们应该不会再来纠缠了。
没想到,从第二天开始,宋染和归之遥就受到了朴素而高调的照顾。
宋染的轮椅刚被舍友推出宿舍楼,就被一道身影迎面拦截。
小黄:“早上好,我来帮你推轮椅——”
小蓝划着轮椅赶过来:“宋同学,吃早饭了吗?我刚好多带了一份,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宋染打开一看,蒸饺包子面包三明治烙饼炒饭应有尽有,这哪儿是一份啊!
扛不住小蓝期盼的眼神,她拿了个包子嚼嚼嚼。
“我就要这个包子好了,谢谢啊。”
“不客气。”小蓝满足地笑了笑,“归同学!”
本想藏在花坛后面溜走的归之遥,无奈地走了出来。
“我吃过早餐了,谢谢。”
“那好吧。”小蓝说,“课本重不重,我来帮你拿!”
归之遥:“你这个样子就不要想着再帮别人了喂!”
直到在教室前和两人分开,宋染和归之遥才喘了口气。接着连续几天,除了女生宿舍以外的地方,都免不了那两人热情周到的服务。
宋染室友一边推着轮椅一边道:“你个叛徒,什么时候认识的帅哥?”
宋染无辜道:“冤枉啊,我那天崴了脚,他们把轮椅借给我而已,要不是你们那天都不在,我至于这样嘛。”
“哎哎,别赖我头上啊。”室友说,“‘借轮椅’就算了,早饭呢?搬书呢?上课呢?甚至还替你去排球队当陪练欸!”
“我看啊,他俩就是想追你。”
宋染:“啊?”
陷入怀疑的宋染找来归之遥商量。
“有人说他俩是在追我。”她问,“你觉得可能吗?”
归之遥努力绷着表情:“应该不是,哪儿有两个人一起追的?”
宋染摩挲着下巴:“也是……但是他俩对我好得确实有些过分了,我有点扛不住。”
“要不……你找他们两个谈谈?”
于是某天宋染把小黄小蓝约到小树林外面,给他们每人递上一份礼物。
“这几天多谢你们对我的照顾了。”她说,“其实,我已经好多了,不用麻烦你们每天来看我。”
“不麻烦的!”小蓝说。
“呃……”宋染勉强笑道,“我能问问你们一直在照顾我的原因吗?”
小蓝抬头看了看小黄,两人眼神复杂地交锋片刻后,小蓝摇头道:“对不起,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小黄说:“而且我们不会收手的,你死心吧。”
对手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情敌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要一直努力到分出胜负为止?
一时间,宋染心里把看过的偶像剧剧情都过了一遍,内心已经惊讶得可以吞下几百个鸡蛋。
但理智还在敲打着她,她摇摇头,按着扶手,脱口而出:“不是因为喜欢我吧?”
……
“怎么可能!”小蓝瞪大了眼。
空气瞬间寂静,几人面面相觑。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染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小黄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蓝连忙解释道,“宋同学你很好,但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意思!”
完了,好像怎么说都不对啊!
小蓝焦急地搜索着词库,宋染缄默着垂下了头,只能看到短发下的阴影。
小黄:“怎么办,你把人家弄不高兴了。”
小蓝手忙脚乱地划到她面前,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宋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宋染按着扶手,浑身微微颤抖着。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蓝愣住了。
宋染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对不起,太好玩了,所以捉弄了你一下。”
小黄:“对不起,我也。”
小蓝:“没……没关系?”
归之遥知道这件事时,只恨没在现场。
不过黄蓝二人的毅力的确是无人能敌,不仅每天给宋染送爱心,连归之遥也不放过,以至于逐渐出现一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谣言。
于是张淮给李珍妮打了个电话。
“你手下那两个新人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姐挑的,新鲜的男人,有问题?”
“已经严重干扰我家孩子的学习,让那两个不要再来找她们玩了。”张淮无语道。
“但这不是我决定的啊。”李珍妮悠悠说道,“上面说了,要好~好~照顾你们。”
“……说实话,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
“嗯呐。”李珍妮说,“虽然是秘书开的头,但如果没有某人的默许,你认为这事能搞那么久么?”
至于那位的想法,谁敢说猜得准?
“呵呵。”张淮冷笑道,“甚至潜入大学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哎,可不是什么校外人士。”李珍妮说道,“他俩是实打实的大学生,校招进来实习的。”
“你司的培训真的很到位。”张淮翻了个白眼,“难怪他俩一开口我就感觉班味儿上来了。”
“上道吧?保镖预备役,我很看好的。”
“不好,外型太扎眼,容易制造花边新闻。”张淮幽幽说道。
李珍妮笑了:“这好办,你等到明天再看看。”
第二天。
闻讯而来的归之遥带着张淮赶到宿舍楼下,躲在墙后面偷看宋染等人。
宋染:“你们今天……换风格了?”
小蓝看了看帽衫:“没有啊,和从前一样。”
“那这个是……?”她指着两人身上的红马甲问道。
小黄:“献爱心,送温暖。”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学生们总能看到两个鲜明的红马甲——其中一个甚至身残志坚——像小蜜蜂一样在学校里帮助受伤的同学。
两位同学不仅登上表白墙,被评选为民间校草、志愿者协会荣誉会员、迎新晚会吉祥物,还被学校公众号专题报道,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张淮两眼一黑。
更扎眼了,但确实,彻底和花边新闻无缘了。
两三个星期以后,宋染和小蓝伤势好转,逐渐能够自己行走了,双方在宿舍楼下举行了隆重的轮椅交接仪式。
“我不会忘记你的。”宋染沉重地拍拍,“轮椅。”
归之遥上前一步,缅怀道:“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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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蓝接过轮椅:“它只是放假了,又不是退役了。”
宋染恢复平日的元气,轻快道:“难得大家都有空,我请大家吃饭吧——这次不许用你们的券了!”
小黄:“好啊,我没问题。”
于是众人结伴到附近一家商场的火锅店里美美地吃了一餐。
只能看不能吃的张淮受够了折磨,溜出来透气,就看到借口上厕所的小黄,已经沉浸在和娃娃机的战斗中。
她爬到娃娃机的玻璃上,看他miss一次又一次,忍不住道:“我也想玩。”
“觉得不行就自己来啊。”
“?”张淮看了看左右,没有别的人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本事的,才会怨别人帮不上忙。”他漫不经心地说着,“Loser。”
张淮:好像没在骂我,但为什么有点不爽?
只听小黄接着道:“我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至于其他的,你应该好好想想原因。”
“毕竟他们两个社交圈毫无交集,碰不到面我也没办法。”
张淮看着他的蓝牙耳机,心想,原来不是听到我的声音了。
“要终止就终止咯,你的交易对我没任何好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娃娃机,摇着摇杆,“不过,我很期待你的替身文学。”
“啪!”随着他的动作,娃娃应声掉落。
张淮:!
不等她询问,他对着玻璃轻快地笑了笑,抱着娃娃愉快地离开了。
张淮脑内风暴迭起,有归之遥在,她很难不对“替身文学”四个字敏感。
聚餐结束,众人各回各家时,小黄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宿舍吧。”
小蓝:“OK。”
张淮说:“我可能要重点跟踪一下那个人,你先回去吧。”
归之遥小声道:“你尾随男大学生啊?”
张淮:“你指望一块玻璃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那可说不准。”归之遥轻轻抚了抚手串,“万事小心。”
张淮一路跳来跳去,紧跟着小黄,从大学城一直到市中心,再从繁华的商业街穿过酒吧街,进入一条昏暗的巷道。
系统上线了。
“好消息,通信全部恢复完毕,以后我可以随时响应你了。”系统望着昏暗的画面,疑惑道,“你又在做什么?”
“跟……踪……”张淮气喘吁吁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在遛我?他……他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她已经跳不动了,但是这个鬼地方,连辆会动的电动车都没有!
随时随地都想放弃,但是在这里放弃!等于!白干!
她只能一边嚎啕着一边追赶。
系统见状,将前因后果抛在一边,立即使用道具。
一阵轻柔的风包裹着,缓解了疲劳和酸痛。
“谢……谢谢……”
她缓了片刻,又凭着意志追上去。
被跟踪的男大学生孤身走入暗巷后,一直到巷子尽头,一道拉起的卷帘门里隐约透出红色的灯光。
一道台阶通往地下,穿过入口的帘子后,他脸上多了一副暗紫色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深色的袍子将全身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是一个诡秘而多彩的世界。
18. 神秘交易
暗夜霓虹在地下市场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大大小小的摊位和店铺前缀着孔雀蓝的纹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穿梭在缤纷绚烂的色彩间,人们一概用面具和宽袍遮住自己,掩盖所有身份和阶级的差异。
小黄已在摊位落座,摆出“心想事成”的招牌,拍了拍铃铛以示开始营业。
相较于周围贩卖古董、香料和冷兵器的摊位,他这个摊子显得冷冷清清,许多人看了一眼,便窃笑着走开了。
他闲极无聊,从桌下掏出一支玻璃花瓶,往里面放了一株蝴蝶兰,白色的花瓣翩翩起舞,恰似纷飞的蝶。
张淮和系统就在附近观察着。
“这里交易的东西,几乎在正规渠道很难买到。”张淮说,“大概是暗市一类的地方。”
系统:“除了器物,好像也有服务的,你看,那边写着运势占卜法律咨询。”
……这两个东西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相比之下,小黄这个真的很像过家家啊,难怪大家都不来。”
张淮惋惜道,“按照这个地方的调性,如果换成‘消灾解厄,不信倒霉’,或许还能吸引一些人。”
“那恐怕首先遭殃的就是他自己了。”系统说。
一个女人缓步走来,盈盈笑道:“小帅哥,你这许愿能有用吗?”
小黄:“试试不就知道了。”
“多少钱一次?”女人问。
“可不是按次数来的。”他悠悠说道,“越难实现的梦想,越昂贵。”
“呵。”女人笑了,“如果我许愿成为千亿富豪,怎么付得起代价呢?”
“支付方式不限于金钱。”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运气,家人,情感,时间,健□□命,甚至未来……”
“当然,最宝贵的还是生命和未来。”他微微一笑,“支持先用后付哦。”
“试试。”女人递给他一张纸条和一张卡,“要是被我发现你是个骗子……。”
“那就揍死我好了。”小黄含笑,“愿望实现后记得来还愿哦。”
“不还愿会倒大霉的。”
女人横了他一眼,飘然离去。
张淮看着女人的背影,说道:“你这同行的手段还真是……”
“奇怪?”系统说,“你以为你的大房子是怎么来的?”
张淮惊道:“什么?”
“当然是用你的未来兑付的。”系统沉着道,“不然白送吗?”
系统和她细细盘算了一番,薄氏集团给的抚恤金,加上未来一直到正常死亡年龄的工资和退休金,买一栋大房子是不成问题的。
“这就是我说的不用工作就能赚大钱吗?”张淮痛心疾首道,“那钱呢?”
“用你下半辈子的运气买彩票。”系统说,“你运气还是不错的,几百万次运算里竟然有一次中了大奖。”
“呜——”张淮欲哭无泪。
“后悔了吧。”系统欠声欠气的。
大奖固然令人惋惜,但一想到中奖之前还要当牛做马累死累活加班加点不知道多少年,张淮摇摇头,缩进花瓶里。
才不要累死。
小黄托着下巴,散漫地拨弄着蝴蝶兰。
一道阴影铺在头顶。
那人同样紫色面具,深色衣袍,身形修长,散发出矜贵的气质,可能是面具边缘镶嵌的钻石给人的印象。
“欢迎光临——”小黄拉长语调,“哦?”
他端详来人片刻,兴味十足。
“需要什么?”
来人递上一张支票,冷声道:“自己猜。”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淮心念一动。
这身形,这气质,这声音,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气质,除了薄嘉珩还能有谁?
小黄收下支票:“试试。”
他摘下一片蝴蝶兰的花瓣,任其随意落到桌面上。
“最近经常失眠多梦?”
“是。”
“总是感觉头痛?”
“有时。”
“记性不太好?”
“……不。”
小黄收回放在蝴蝶兰花瓣上的手,奇怪道:“可我感觉你的脑子不太正常……”
薄嘉珩周身气场冷若冰霜:“你在找死。”
“脑部受过伤。”小黄面不改色地换了说法。
“再多说一句废话,今晚就从这里消失。”
“好的,老板。”小黄乖巧一笑,“您是否在寻找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要恢复它。”
“解铃还需系铃人。”小黄说道,“答案就在身边。”
“如果我不想接触那个人呢?”
“可以,用薄氏集团三代的家业换。”
“……”薄嘉珩眼中寒光闪烁,“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愿望越大,代价越大。”小黄不轻不重地回道,“这句话我也说过很多遍了。”
薄嘉珩沉吟片刻,径直起身离开。
“谢谢惠顾。”
张淮:“这是成交还是谈崩了?”
系统:“我不懂谜语人的。”
“行吧……”张淮叹气道,“如果薄嘉珩频繁靠近归之遥,应该就是接受交易了。但……代价是什么呢?”
系统沉思道:“有些事遗忘很容易,回忆很难;有些事却正相反。”
张淮:“前者说的是我上一秒学到的知识,后者说的是我这辈子记的仇。”
系统:“记仇可以,但偶尔记点开心的事行不行?”
张淮叹气道:“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想心里处处是阳光啊。”
“哈——”小黄打了个哈欠,用袍子罩住自己,趴在桌子上补眠。
张淮:“你觉得他真有实现愿望的能力吗?”
系统:“排除偶然因素再看看他的业绩就知道了。”
“那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有人来还愿?”张淮嘀咕道,“总感觉不靠谱。”
“如果它和我使用的是同一种力量。”系统说,“我可以绕过验证访问它的数据。”
“牛啊!”
机不可失,系统当即开展了尝试,半晌后它失落道:“不行,他是人类。”
“那他有什么办法替人实现愿望?”张淮猜测道,“钞能力?幕后团队?”
“他可能不是纯人类。”系统沉思道,“我总感觉他身上有很熟悉的气息。”
“我们这几天在这边观察观察吧。”张淮说,“我觉得他还有同伙。”
“听你的。”
“对了,你帮我和归之遥报个平安,短时间可能不会去她那边了。”
令人意外的是,蹲守的第二天晚上,还愿的人就出现了。
女人抱着双臂睥睨着小黄。
“小伙子,有点本事。”
她神采奕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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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扬眉吐气的样子,“老娘在牌局上衰了这么多年,昨天头一次从头赢到尾。“
“我果然没骗人。”小黄说,“你这钱花得值。”
女人:……怎么还抢台词呢?
“今晚,再加码。”她又递上一张卡,“我要赢到天亮。”
“确定?”小黄挑了挑眉,“牌局上的好运未必能延伸到局外。”
“牌局外的事不用你管。”女人靠近他,神情严肃,“这一局,我必须赢。”
“祝你好运。”
小黄收下卡,默认同意了这桩交易。
第三天,“心想事成”没有等来还愿的人。
蝴蝶兰换成了一株白玫瑰。
系统在自己的空间里焦急地转来转去。
它很想问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她?”
可是它不能问,不能贸然暴露自己的存在。
张淮第一次感到它的焦虑与不安。
她想,这大概因为它是个好系统。
从诞生之初,它的设定就是一切为人类的安全和利益服务,所以当她被风暴卷回这个世界,它会尽职尽责地陪她度过这段时间。
同样地,它不能理解这种有违人类根本安全的做法。
“问吧。”她说,“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懂就要问,这是她平凡愚笨的人生里总结出来的箴言。
实事求是地说,他人是敌是友对一块玻璃没有意义,一直躲在暗处反而毫无收获。
“他可能是个心理变态。”系统说。
“好难听。”上空传来小黄嫌弃的声音,“我还不至于到心理变态的程度。”
刻薄的语气,和他在娃娃机前一模一样。
张淮:“你一直都听得见我们对话?”
她回想了近一阵,和系统联络使用的是加密通话,按理说他不可能听得见。
“你什么层次我什么层次?”他不轻不重地说着,语气有三分轻傲。
好想揍他,张淮按捺内心的冲动。
系统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什么答应和她交易?这显然是在害她。”
“害她?”小黄漠然道,“不是她自己选的?我已经提醒过了。”
“在乎人类生命,就不会同意这场交易。”
“你说对了,我确实不在乎。”他往后一仰,“她自己都不珍惜生命,我凭什么替她做主?”
不是不珍惜,张淮想。
她孤注一掷,一定是因为有更在乎的事。
系统:“她未必不珍惜,只是没得选。”
“真是善解人意。”小黄散漫地笑了笑,“那就由你来给她提供选择吧。”
“什么?”
“现在的临终愿望系统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也想看看。”他说,“试着实现她的遗愿——可不要说做不到哦。”
小黄轻打响指,张淮立即感觉有簌簌的电流穿过身体,记忆和任务像子弹一般强行贯穿脑海,直达系统的空间。
“我刚才被电了?”张淮发懵,“玻璃是绝缘体吧?”
“对不起啦,小玻璃。”小黄温柔地拍了拍花瓶,“我这个普通人类,只有靠你才能给其他世界传讯了。”
“普通人类?”张淮悻悻地躲开,“你还是凶一点吧,这样我害怕。”
“那我偏不。”小黄托着下巴,笑道,“考试开始了,请考生答题吧。”
19. 黎明时分(一)
晴淮市殡仪馆。
此时已经入夜,馆内一片寂静,清冷的月光在地板上映出一汪明明晃晃的影子。
真冷啊。
张淮在馆内穿梭,感觉风从走廊间灌过,比平时还要森冷许多。越往深处走,光线逐渐被黑暗吞没。
“好黑啊,好黑啊……”张淮不住地念叨着。
系统:“你怕黑吗?”
“不怕。”她毫不犹豫地答道,“但我夜盲,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系统默念咒语,张淮眼前升起星星点点的微光,包围着她的视野。
“谢啦。”张淮继续往前找路。
“是我要谢谢你。”系统说,“你本来不需要参与这件事的。”
如果不是那家伙在程序里设置了任务提醒,频繁干扰系统的思路,它也不会顺着他的心意参加这场考试。
但是要完成这件事,就必须依靠身在这个世界的她来调查。
“你知道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吗?”系统无语道,“猜猜那个女人的遗愿有哪些。”
“好办法,以后考试命题都可以参照这种思路。”张淮说,“请考生阅读材料后先猜出题干,再答题,题干和答案都对才给分。”
为了揣摩逝者临终的心意,张淮和系统决定来到遗体停放的地方找找线索,说不定这里有逝者盘桓的魂灵呢?
“是哪间来着?”
“根据他给我的情报,应该就在前面。”
进入冷藏室,气温骤降,冻得张淮一哆嗦。
她钻到冷藏抽屉里,和逝者们一一打过照面,终于找到了那个女人的遗体。
三十多岁的女人躺在柜中,皮肤灰白暗淡,美丽而疲惫的皮囊已经定格。
“无意打扰。”张淮小心翼翼地打招呼,“请问你还在附近吗?”
嚯,什么鬼问题。
“请问你还有什么愿望没实现吗?这里有专业的临终愿望系统可以帮您哦。”
四周没有一点反应。
“看来是不在啊。”张淮遗憾道,“我们只能去别的地方找找线索了。”
系统叹了口气:“那就回到今天凌晨她生前最后的轨迹终点吧。”
离开前,张淮凑到冰柜侧面,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女人的名字。
次日清晨。
老旧小区早早地开始了晨练和唱曲儿等活动,精神矍铄的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扯闲篇儿。
一个八旬有余的老太太拎着菜篮子从一单元一层出来,步履蹒跚地走出去。
那群老头老太只是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等她走远了,便凑在一起,小声道。
“这家昨天是不是死了人?”
“我知道,她家那个孙女死了,死在自个儿房间里,家里人白天发现,就赶紧拉去殡仪馆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是有什么病在身上?”
“谁知道呢……”一个老太太瞅了瞅四周,放低声音,“说不定是喝酒喝死的,吃药死的也有可能呢。”
“对对对,一天天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做什么,有时候酒味儿重得隔着十里地都能闻见。”
“我听说啊……是欠了赌债了!”
老头儿煞有介事地说道,“前阵子不是老有上门催债的,砸门砸得那叫一个凶狠!我侄儿有次见她往青石巷子里面去,那儿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
“那就是她败光了家里的钱!”老太太气愤道,“我早听说了,这孙女是个浑种,动不动打骂家里人,还说什么宁愿给外人花钱也不给家里人。”
“摊上这么个女儿也算倒霉,不过,老刘,你侄儿怎么也望往青石巷子去啊……”
“哎去去去,别在这儿挤兑我……”
张淮躲在老刘的保温杯里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半个多钟头。
“不愧是人类最强情报部门。”系统说,“才这么一会儿什么信息都有了。”
“别人话里的,谁分得清真假呢?”张淮从保温杯跳出来,喘了口气,“咱们还是去现场看看吧。”
防盗门锁得严严实实,无法正面潜入,所幸女人的家就在一层,有一扇窗户朝着外面。
张淮从窗户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底横七竖八的几个啤酒瓶子。
酒味和脂粉香气混在房间里,令人胸闷又目眩,她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让清新的空气缓缓流进来。
架子上挂着女性的裙装和衣服,款式偏向张扬时尚,与刚刚出门的老太太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想来这就是那个女人的房间了。
张淮环视房间一圈,一股封闭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户外是纵横交错的防盗笼,从钢材的色泽来看,属于比较新的;防盗笼下有一盆仙人掌;书桌下面的每个抽屉,都用墨色的铁锁锁着;门上也加装了一层层的锁,虽然已经被全部破坏了。
房间里的一些装饰是格外引人注意的。柜子一角堆着大大小小的神像,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甚至还有香炉和蜡烛;书桌上是各种形状的装饰,譬如四叶草和招财猫,还有一些水晶珠串。
抛去这些堆叠在一起略显繁杂的因素,整个房间其实是非常干净整洁的。
张淮趴在书桌玻璃上,看压在下面的照片和纸条。
照片里的女孩正是那个女人,只是脸庞还年轻,眼神却已经透露出一股死气,和前天谈笑风生的样子大不相同。
旁边是一本手写的学生证。
“咦?这个名字……”张淮凑近看了看。
“怎么了?”
“她在殡仪馆不叫这个名字。”张淮说,“应该是改过名?”
学生证上写着“祝××”,后两个字被钢笔反复划去了,划掉的人似乎对这两个字很不满。
祝女士的房间就这么多东西,除了锁着的,他们基本都看过了。
“凭这些信息,我们能猜出她的遗愿吗?”张淮苦恼道,“我看不出来。”
她忽然灵光一闪,钻到床边的酒瓶子里。
“上次我就是钻到酒瓶子里睡觉,才梦到了那孩子的愿望。”她跃跃欲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万一有用呢?”
“……我也只能靠你了。”系统无奈叹气道,“睡吧。”
她闭上眼睛,努力陷入沉睡——当然这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昏昏沉沉的黑暗里,混着浓重的酒气,令人欲呕,她摇摇晃晃地尝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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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稳,被人一把拽到地上。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人挥掌,一下下拍在她身上,“对家里人像仇人,把钱给外人花!真是白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东西!”
“啪。”一巴掌扇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酒精的作用,使她的大脑麻木迟钝,全身动弹不得。
张淮冷冷地看着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听她继续骂道:“当初要不是你爹发善心把你捡回来,哪有你今天吃的穿的用的?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呕——”
眼前一黑,张淮又陷入混沌。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睁开眼,看到了明亮的天花板。
“张淮?你没事吧?”
“老太太手劲儿真大啊……嘶……呕……”
她从酒瓶里弹了出来,落到窗户边。
一阵柔软清甜的气息裹住她,隔绝了酒气,她像陷在软枕里一样大口呼吸,过了许久终于摆脱那股恶心的感觉。
她忍不住蹭了蹭,又闻了闻。
“够了。”系统说,“对空气也适可而止一些好吗。”
“抱歉抱歉。”张淮深呼吸,回归正题,讲了刚才看到的事。
“前面倒是和传闻阐述的差不多。”系统说。
“其实外面那些老太太的八卦,就是从这老太太那儿传出去的吧。”张淮哼哼道,“就是从屋里搬运到屋外而已。”
想起那句“捡回来”,张淮心里疑惑,难道祝女士是这家的养女?
如果是这样,和家里人关系冷淡也不奇怪。
“砰砰砰!”
“谁啊!”
客厅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吼声,张淮悄眯眯地潜到客厅一角,暗中观察。
只见祝家父子二人抵着门,祝儿子把脑袋贴到门上看猫眼。
“什么情况?”
“我……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
“唉……一边儿去,我来!”
只见祝父高声道:“什么人?”
门外也高声喊道:“我们是保险公司的,受您女儿的委托来处理保险事宜。”
话音未落,祝父连忙开了门,把人捞进来,“嗙”一声把门关上。
他上下一打量,来人个个都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不像那些街头地痞的,稍稍松了口气。
“抱歉啊,最近家里有白事,就怕人来人往的打听。”祝父搓了搓手,“你说你们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西装革履的几人笑而不语。
祝父干咳一声,踢了儿子一脚:“去,去倒水!”
随即笑道:“几位这次是来谈赔偿金的事的?”
站在前面的西装男笑道:“您可能误会了,保险公司提供的这笔钱叫保险金,不叫赔偿金。”
祝父脸色铁青,打了个哈哈,暗地里啐了那人一句。
“其次,”西装男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怀疑,祝小姐的死亡并非自然死亡或意外。”
端水出来的祝儿子连忙赶上前:“你……你说什么?”
男人审视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意思是,如果被保险人自杀,根据合同,我方将免于承担给付保险金的责任。”
20. 黎明时分(二)
祝儿子尖声道:“不,她不是自杀的,她……她就是喝酒喝多了才死的!”
男人推了推眼镜:“您确定吗?如果是被保险人自身酗酒过度导致死亡,同样不属于意外险的赔付范围。”
“不是!我说不是!”祝儿子手忙脚乱地上前,水洒了一地,男人面色不悦地后退了一步。
祝儿子眼神茫然地竭力搜索着,突然眼前一亮:“她不是自杀,也不是喝酒死的……她是被人谋杀的!”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神色一震。
“我看见一个男人尾随她,在我们家附近徘徊。”祝儿子咽了口口水,“一定是他谋害我妹妹!”
男人半信半疑地挑眉:“既然是这样,两位应该很想抓住凶手,不知道你们报警了没有……”
“报……”
“报,报!现在就报!”
祝父连忙抢过儿子的话头,应声道:“如果查出来她是被谋杀的……是不是就有保险金了?”
眼底的贪婪一览无余。
男人漠然地望着他眼底的贪婪,笑了:“当然,如果不是受益人造成的伤亡。”
祝父送走保险公司的人,踢了祝儿子一脚。
“不该说的乱说!蠢货!”
“我哪儿知道自杀不赔啊!”祝儿子委屈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不是说有个人吗?”祝父说,“怎么着也得找到他了。”
张淮听着这一切,心下冰冷。
当父亲的和当哥哥的,竟然连她的死因都可以信口胡来,看来这家人真的没把她放在心上。
父子两人正合计着如何坐实所谓谋杀,门又“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谁啊?”
“保险公司的,刚刚有事情忘记说了!”
声音比刚才那个闷一些,但是父子俩并没在意,直接开了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壮汉揪住领子。
“艹!”祝父怒骂一声。
“还钱!”壮汉冲着父子俩面门喊道,“不还钱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要钱你不找……”祝父突然愣住。
“你也知道那小娘们儿没了啊!”壮汉拍拍祝父的脸,“没人替你儿子擦屁股了,以后给我盯着点。”
祝儿子颤颤巍巍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壮汉冷哼一声,将祝父扔在地上:“小的们,没事常来看看,记得照顾照顾祝老爷子啊。”
门敞开着,外面的人躲在花丛后围观,对着父子俩指指点点。
不知道他们听到擦屁股那句没有,张淮想。
吓尿了的父子已经三魂离了七窍,彻底宕机了,张淮和系统开始复盘现在的情况。
债是祝儿子欠的,之前却是祝女士一直在还,而她本人又参加了攸关生死的牌局,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现在怎么办?”系统问。
“我有两种方案。”张淮说,“第一种,我把这屋里所有的玻璃都睡过一遍。”
系统猛然咳嗽。
“这用词还能再糟糕一点么?”
“嘿嘿。”张淮乐道,“全部睡过一遍来,应该就能知道这个家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了。”
“方案二呢?”系统绝望地看天花板。
“去青石巷子,直捣黄龙!”
青石巷子常年围绕着萧条的气氛,尽管终日烟雾缭绕,但还是显得冷清。
规矩的人不会来,来的人都不规矩,鱼龙混杂,处处危机。
然而这和一块玻璃有什么关系?
根据小黄提供的线索,她找到了祝女士生前参加的牌局所在地。
正午时分,里面的人都张罗着吃饭,烧炊的,拎锅的,抬碗的,支起四四方方的小桌子,围在一起埋头干饭。
男的多,女的少,大多四五十岁,也有几个年轻的,抬着饭蹲在石阶上晒着太阳。
皮肤黝黑的男人——就叫他小黑吧——扒拉了两口米饭,抬眼瞥向管事:“哥,听说没,那女的没了。”
管事的瞪了他一眼,夹了一块肉给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吃你的去!”
旁边的瘦子说:“还好那天咱们长了个心眼,没让她死在咱屋里头,不然真要惹一身臊。”
“那娘们儿是个硬气的,这一走,也算是解脱了。”管事眼睛骨碌一转,“壮壮嘞?”
“这不是听说人家里有白事,特意去问候老爷子了嘛。”瘦子嘻嘻笑道。
“嚯。”管事满意地吹了吹胡子,叮嘱道,“我跟你说,这事儿啊,没完。”
几人说说笑笑又吹到天南地北,张淮百无聊赖,看过桌上的菜后又转悠到屋里,从楼下转悠到楼上。
不得不说现在普遍使用玻璃窗真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楼上的房间普遍泛黄陈旧,充斥着烟味,贴着美女海报,墙角放着白酒啤酒。实木的桌面四四方方,底下藏着几盒扑克。
夜里的痕迹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好似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方桌,而不是鲜血淋漓的砧板。
“张淮,你看那里。”
系统旋转画面视角,在地上看到微小的闪光。
张淮探出窗户玻璃,凑近了看,发现那是一颗金澄澄的透明珠子。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我试试能不能进去吧。”
管它是什么材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等一下。”系统拦住她,“这样太危险了。”
它检测周围,没有其他系统或神秘力量的信号,略微沉吟道:“千万不要勉强,不舒服就马上退出来,懂?”
“别担心,我是一点儿打也挨不住的,肯定会出来哎哎哎哎哎!”
像龙吸水一样“刷——”地进了珠子。
“……唉。”它无可奈何,沉沉地叹了口气,“十分钟,我就等十分钟。”
珠子里瘴气太浓,张淮很快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她坐在牌桌边,眼前黑压压地围着一群男人。
“祝姐,真是好胆识啊——”管事的拉长声调,看向周围的几个兄弟,“进我这儿来的,可没有轻易能出去的。”
兄弟几个嗤笑,嚷成一团。
“这话说的,不是蒋爷赏面,给我个机会嘛。”她笑意盈盈道。
“嗨,不是故意骚扰您的,实在是钱收不回来。”管事的两手一拍,“得过日子。”
“谁不过日子呢。”她笑意不变,“你是最知道我的苦处的,冤有头债有主,何必抓着我不放?”
“嗯?你这就不对了!”
管事眼睛一瞪,脸拉下来,“你是他妹妹,他没钱,你有钱,可不得找你要!”
“就是……”旁边的男人围上来,几只手扒着她的包和外套,“姐,今天带了多少?我就看看,你别小气……”
她越紧抓着包不放,扒上来的手越是肆无忌惮,拉的扯的抢的推的,带着下流的调笑和逗弄,像不倒翁一样推来搡去。
“够了!没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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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横眉怒目,一把将包护在怀里。
“臭婆娘!”男人一把将她脑袋按在桌上,一手扯走她的包,“给脸不要脸,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
麻木而迟钝的疼痛伴随着嗡嗡声袭来,被乌发遮住的双眼,一只流着泪,一只如同死灰。
“你就是个做小生意的,你有几个底气敢跟老子这样说话?”管事的啐了一句,“老子今天能把你按在这儿,明天就能按着你的脸往墙上碾!”
按压的力道逐渐加重,她绝望地闭起了眼。
包里有刀,重要的是把包抢回来。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
一道温厚的声音响起。
“钱嘛,一时还不出,以后再还就是了。”那人从容道,“慢慢来,不急。”
“蒋爷。”
她被扳着肩膀拉起来,露出惨淡又讨好的笑:“蒋爷,能等着您,我今天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小祝啊,你替我出了不少力。”蒋爷笑道,“虽然你不是我的人,但我老蒋也是个讲义气的,生意场上的事,有来就有还嘛。”
他顿了顿道:“嗯……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不用钱还。”
她的眼神瞬间闪过警惕。
“看你,想哪儿去了,我老蒋是那种人吗?”老蒋呵呵一笑,“牌桌上的事,当然用牌局解决了。”
“你赢一局,”老蒋从她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发出浊重的低语,“抵一张。”
钞票拍在她脸上,老蒋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还有啊,既然不是债主,干脆也不要让她掏钱了吧?”
他看着管事说道:“你知道的,我最心疼小姑娘了。”
老蒋大笑着走远了,管事的回过神来,说道:“既然蒋爷发话了,你也不用和他们玩儿一样的。赢了销债,输了……”
白酒从杯底灌到杯口。
“输一局,干一杯,怎么样?”
“……好。”忍抑着憋闷和恶心,她艰难地驱使着双唇。
黑夜,黑夜,又是一个黑夜。
输,输,不停地输,不停地喝酒。
哄笑声喷在脸上,她充耳不闻,打了个酒嗝,继续出牌。
“姐你这牌运真是太差了。”男人嘲笑道,“要不去街上找个算命的给你看看吧!”
“怕什么!”她吞吐着道,“我还能来!”
输,输,又是输。
她心烦气躁,一把推开酒杯和牌冲出去。
众人只当她是发酒疯了,哄堂大笑。
她跌跌撞撞地朝巷子外走去,影子拉得无比漫长,惨白的月色像雷霆时的闪电,将她目眦中的天地割成两半。
“叮叮咚——”
她行尸走肉般走着,铃声一路随着她,熄灭了又响起,响起了又熄灭。
再次响起时,她忍无可忍,接通电话吼道:“我没输!总有一天我会翻盘!”
“姐姐……”
“这烂透顶的人生,老娘过了三十年!”
她声嘶力竭,彷徨而疯狂,“运气烂到底又怎样?摊上一群烂人又怎样?老娘还不是活下来了!”
“杀我啊!来杀我啊!看看我命有多硬!”
忽然消沉下去,靠着墙壁颓然,泣不成声,“凭什么,凭什么……”
手机屏幕还亮着,电话那头缄默良久,一直接通中。
她哭得近乎昏厥,一道人影从转角探出,慢慢覆上她蜷缩的身躯。
“张淮,张淮!”
21. 黎明时分(三)
“张淮,张淮?”
焦急的声音一遍遍呼唤着张淮,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
她竭力睁开眼睛,看到明朗的天空,只觉得好不真实。
白酒灌入喉咙的灼烧感还未消失,令人憎恶的画面不停在眼前重播。
她艰难地振作起来。
要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
系统看着像海水一样漫溢的融雪,不解地抱住怀里的小火苗。
“原来你一直在。”它低头说道,“只是被雪盖住了。”
小火苗微弱地颤动着,焰尾不屈地摇曳。
它看向画面里的张淮。
张淮带着珠子沉默地向前滚着。
“你要去哪里?”系统问。
“回家。”张淮说,“家里有很多这样的珠子。”
一直到了巷口,一辆警车驶过,朝祝家所在的小区驶去。
张淮连忙追上。
到祝家时,警察已经在询问和勘察了,祝家父子除了一口咬定是某个男人尾随并谋杀女子外,依然是前言不搭后语。
女子房间里,上锁的抽屉被打开,上层是一个带锁的大铁盒,中层是一个手机,下层是一沓纸币和各种各样的护身符。
警官戴着手套,按下开机键,发现手机只是休眠状态,有一则未登记姓名的未接来电。
翻阅通话记录,可知她与该号码在近一年内互通过多次电话,平均每两个月一次。
而最近的一通未接来电的时间,是她死亡当天的中午。
微信有一则新消息:“姐姐,我到晴淮市来了,可以和您见一面吗?”
~
归之遥抬着餐盘,心不在焉。
好多天没见到张淮了,上次在这里,她还说想吃晴淮大学新出的杏汁炖蛋奶。
偶尔她也会对着空气喊几声,望着玻璃窗外湛蓝的天空,日子无聊得就像即将消逝的蝉鸣。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
“学妹!”宋染抬着餐盘,“我就知道是你,一个人发什么呆呢。”
她旁边的女性比她高出一个肩膀,约莫三十岁,气质成熟,知性优雅。
“这是我姐姐,宋祺。”宋染介绍道,“姐,这是我们医学院的学妹,归之遥。”
“姐姐好。”
归之遥打量着宋祺,她的眉眼浓丽,与宋染大相径庭。
宋祺温和道:“归同学,谢谢你之前照顾我们家小染,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
姐妹俩贴在一起说说笑笑,很是亲昵,令归之遥也不禁莞尔。
“你们姐妹感情真好。”
“那当然,我姐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宋染靠在宋祺肩上,撒娇地蹭了蹭。
“行了,多大的人,还像个小孩子。”宋祺失笑。
经过一番交谈,归之遥才知道,姐妹俩家在晏清市,宋祺在当地工作,宋染上大学以后,就与家人聚少离多。
所以一有机会,宋祺就到晴淮市来探望朋友,顺便看望妹妹。
归之遥羡慕地看着姐妹俩,眼底闪过一抹落寞。
如果不是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她本来也能和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叮铃铃——”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宋祺微微欠身,到一旁接通电话,听了一阵后,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姐,谁啊?”
“现在的骗子啊,”宋祺摇摇头,“又是假借警方名义骗人的,以前说诈骗案,现在直接升级成谋杀案了。”
~
“队长,电话接通了,但对方挂断了。”
“继续联系,务必要找到这个人。”
队长翻着厚厚的一叠文件,除了多份保险单和合同,还有理赔申请书、就医证明等,前后不下十几份。
最新的一份意外险,是三个月前购买的。
受益人姓名一栏写着“宋祺”,并附上了身份证号、联系方式等基本信息。
这与之前的保单截然不同。
还有一个红色的本子,是房产证,户主是祝女士本人。
购房合同显示,房子是她一年前从原屋主手里买下的。
环视房间环境,她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将房产证连同保单一起放回盒子锁好。
“警官,怎么样,我妹妹是不是被人杀了?”
见她踱步而来,祝家父子急切地上前。
“你说她被一个男人尾随杀害了,那个男人的样貌呢,想起来了吗?”
她淡淡挑眉,锐利的目光似要看穿两人。
“天那么黑,谁看得清啊……”
祝儿子咕哝着,目光不自觉地游移。
“天黑?”她眉头一挑,“晚上还是凌晨?”
“凌……凌晨吧。”
“什么时候?”
“三四点钟。”
“在哪里看到的?”
“青……”祝儿子瞳孔一震,忙撇开眼神,含糊道,“就,就在小区门口……”
“小区门口?”她不置可否,“从多久前开始的?”
“记不清了……反正最近也还能看见。”
“小区附近有监控吧?”队长问正在记录的警员。
“是的,今年市里开展天眼工程,这一带的老旧小区附近都装上了监控设施。”
“那就去查监控。”她深深地看了祝儿子一眼,“希望不会让我们查太久。”
警方离去后,父子俩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敢在警察面前耍大刀,你是这个。”祝父伸出大拇指。
“我没说假话。”祝儿子道,“我真的看见过那个人,像影子一样缠着那个丧门星。”
“呸!什么丧门星!”祝父啐了一声,“你想咒老子死!”
“现在这日子还不如死了呢!”
父子俩骂骂咧咧地回屋躺着了。
张淮躲在抽屉里,听到祝儿子的描述,想起梦魇最后那个靠近她的身影。
差一点就知道那是谁了。
懊恼自己昏得太早,她只能强打精神,继续寻找线索。
在立案前的初步调查阶段,警方并未将证物带走,而是放回原位锁好。
包括她现在附身的这个手机。
是的,她只是尝试了一下,就成功转移到手机屏幕的强化玻璃层上了,接着就被警官干脆利落地锁进了抽屉里。
“好……”
她话音未落,抽屉里就明亮得如同白昼。
“好……好系统!谢谢!”
“呵,谢谢好评。”
心里踏实了不少,张淮开始盘算下一步动作。
“既然能附身……通过手机,是不是也能看到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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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中午才做了噩梦。”系统调试着信号,“或许我可以试试。”
毕竟它也通过电磁波连接着这个世界。
张淮趴在手机屏幕上,下一秒,就见屏幕“倏”的亮起。
“Amazing。”她赞叹道,“人类要有你这技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系统幽幽瞥她一眼,“先看看消息?”
“嗯。”
令人意外的是,只有寥寥几个联系人,应该不是死者常用的手机。
除了最新一条,其他聊天记录都被删除了。
系统找到备份文件,联络最频繁的,正是最后一个发信人。
聊天从一年前开始,频率不高,内容简单。
“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我用不上,自己留着用吧。”
(向对方转账1500.00元)
“姐姐,我现在有空会打点零工,可以挣钱了,这是我报答姐姐的一点心意。”
“收着。”
(对方已收款)
……
“姐姐,我拿到奖学金了,真的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
(对方向您转账3000.00元)
(逾期未接收,已退回)
……
“姐姐,今天我们到晴霞寺春游,我给您求了个平安符,希望姐姐天天好运。”
[图片]
“姐姐,我可以寄给您吗?”
“……”发送了一条收货地址。
两个人的交流基本就是这样。
平安符收到效果后,对方像是受了鼓舞,但凡是能带来好运的小物品,都一股脑地寄给她。
至于和护身符放在一起的那沓纸币,张淮猜想,或许是更早以前寄给她的。
“姐姐……如果她是养女,这会不会是她的亲妹妹?”系统问。
“有可能哦,但妹妹应该只当她是资助人。”
从女孩尊敬仰慕的态度就能看出,两人之间是隔着一定距离的。
“当然,她也完全可以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子。”
张淮想到上锁的抽屉和删除的记录,轻声道,“总之,她很珍惜这段关系,不希望妹妹被打扰。”
其他消息一点用都没有,她正琢磨着怎么出去,被抽屉深处的小盒子吸引了目光。
凑近一看,是一组同等大小的浅金色玻璃珠。
“和早上那个是一起的。”
系统想到中午的情景,有些后怕。
这珠子比什么玻璃瓶凶险多了。
“再休息一会儿吧,你很累了。”它沉声道。
“没关系,累的不是我。”张淮若无其事,“累的是她。”
系统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从梦魇中醒来后,她情绪一直很低落,这是显而易见的。
基于保护人类安全的原则,它应该阻止她。
但是,或许它开始理解小黄的初衷了。
“……你能不能等我二十分钟?”
“怎么了?”
“我去准备一下,很快就回来。”
匆匆离去前,它顿了顿,又说道:
“如果你不等我……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张淮心底某个角落蓦然一恸,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她这里了。
22. 黎明时分(四)
系统离开的二十分钟里,张淮反复念叨着刚才的对话。
“它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讲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我有这么重要吗?”
“还是说它有点舍不得我?”
“不至于不至于……”
“啊该怎么办才好……”
系统回来时,就看到玻璃珠子一闪一闪,幽怨地发出灰色的光。
“你怎么了?”它问。
“哦,你回来了。”张淮还在想刚才的对话,声音闷闷的。
可是现在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生离死别的假设自然不成立。
那这件事情是不是就过去了?
“二十分钟到了。”她说,“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系统说:“稍等。”
【插件加载中,请稍候……】
过了一会儿,张淮眼前弹出一条提示。
【系统申请开启“视角共享”模式,是否同意?】
“这是什么?”
“在这个模式下,当你进入他人的梦境时,我可以和你看到同样的内容。”系统说,“同时,我们之间可以进行交流。”
之前张淮都是孤军奋战,开启这个模式意味着她可以拥有队友了。
“那,”她忽发奇想道,“挨打也一起?”
“当然。”系统理直气壮道。
“……”她一时语塞,“不至于,真不至于……”
别人没必要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我有义务确保客户的安全。”系统义正辞严,“这是所有系统的出厂设置。”
“好、好吧……”张淮勉强相信这个规则,“那我们有没有什么可以在梦境中保护自己的技能呢?”
“……没有。”系统解释道,“梦境只是原主人的回忆,相当于VR回放,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任何事情。”
这是纯纯的挨打搭子啊。
感动和愧疚直接被现实的心酸覆盖了,没办法嘛,人在社会混。
她含泪选中同意。
系统确认信号连接后,她问:“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朦胧的梦境中,张淮缓缓睁开眼。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疲惫地回到家中,就见到老登坐在沙发上,一脸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她不客气地将包甩在凳子上。
祝父眼睛一瞪,险些扬起手,又被她瞪回去。
他强行按压怒火,缓声道:“我好像,找到你妹妹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她暗暗握紧了拳,指甲嵌进肉里。
“我妹妹?”她讥讽地抬起下巴,“不是死了吗?”
“——被你丢到大雪天里,冻死啦。”
被戳中了尾巴,祝父面色赤红,怒冲冲地站起来,见她冰冷而挑衅的目光,又坐了回去。
“你要是见到她,你就知道了。”他耐着性子道,“她长大了,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然后呢?”她无动于衷,“你打算做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想见见她。”祝父支支吾吾,“毕竟这些年,也确实亏欠了她。”
“呵。”天大的笑话。
她短促一笑,想到“亏欠”两字,更是忍不住,笑得趴在沙发扶手上,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
老人家从房间里走出来,不悦道,“那也是你的家人,从小在外面受了苦的。”
“不像我,被亲生父亲良心发现抱回来,好吃好喝地养着,是不是?”
她眼中尽是嘲讽,“几十年来就这一句话,翻来覆去不知道讲了多少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在世菩萨呢。”
“你看看你现在……”老人气急,指着她颤颤巍巍地发作。
“不成样子,没轻没重,胳膊肘往外拐,有钱都不知道养着家里人,真是个吃了不长记性的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养到这么大,枉我还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娘。”
她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怎么编排我。”
她目光扫过气急的两人,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哦,我知道了。眼前这个不成器,见到个过得还不错的,就急着上去攀亲戚了?”
两人心虚地移开眼睛。
她站起身,似笑非笑地迫近,抓起桌上的酒瓶就往地上摔!
“你干什么!”祝父喝道。
“我告诉你!”她怼上前,怒视着半老的男人,“我只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死了!被你丢在大雪天里冻死了!”
“你们要是再动歪脑筋,别人报警抓你,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她眼底猩红,死死盯着祝父,“要是再给我惹事,我们就都别活了,一起死在我这套房子里,一了百了。”
说罢,她抓起凳上的包,转身摔门而去。
声控灯乍然点亮又熄灭,楼道里一片黑暗。
张淮站在黑暗里,只觉得胸中的憋闷无法发泄,大脑无可抑制地咆哮着。
“张淮。”
系统的声音唤回她的意识。
“嗯,我知道。”
她眼底通红,努力抑制心底的情绪,“我不是她,不会过度代入她的感情的。”
“已经很好了。”它轻声道,“不管是她,还是你。”
“嗯。”她喉咙中低低挤出一声回应,“我们走吧。”
混沌的梦境间,场景再次变换,这次她穿过巷子,来到熟悉的地下市场。
进入前,还特地整理了因争吵而凌乱颓丧的外表,挤出一副从容的笑脸。
她视线在暗市四处逡巡,落到一块写着“心想事成”的牌子上。
年轻的摊主摆弄着瓶中的蝴蝶兰,朝她微微一笑。
张淮:“这段能不能跳过?”
系统:“我也不想看见他。”
但是他们控制不了女人的记忆,只能循着她的脚步,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
然后就是之前的那段对话。
交易达成后,并没有什么福至心灵的特别感觉。
她自嘲一笑,心想,这日子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祝姐,今个儿又来喝酒啊?”
青石巷子里,一群人在牌桌前嘻嘻哈哈。
“再喝下去,我们管事的兜里都要被你喝空喽!”
管事的吹胡子瞪眼:“就你话多!要不是看在蒋爷的面子上,谁做这桩赔本的生意。”
“那就多谢蒋爷赏脸了。”她朗声道,“我先自罚一杯,对不住了管事的!”
杯酒入喉,牌局开始。
三巡过后,众人脸上已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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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的戏谑,全然写满了震惊、怀疑、好奇和提防。
“祝姐,今个儿手气不错啊。”管事的悠悠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桌上的牌,“做手脚了?”
她尚未从牌运飞升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见管事的面色不善,连忙道:“怎么可能?这是你的地盘,不信,让他们来我身后看着。”
管事的使了眼色,几个小伙子围在她身后,又打了两局,竟看不出一点作弊的痕迹。
她的确是从抽牌开始,就拿到的都是好牌,中间他们想做手脚换了她的牌型,没想到反送她一个更大的。
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见好就收,推说道:“看来今天运气好,我得去买张彩票了,万一中了还能替我垫补垫补。”
趁乱从人群中钻出来,她脚步不停地跑出青石巷子,生怕后面有人追上。
心鼓噪不停,砰砰地跳,好像静夜中的更漏,笃笃笃笃地敲着。
巷子是那么黑暗漫长,可她第一次感受到后怕和喜悦并存。
长舒一口气,嘴角不自觉上扬。
今夜的月光,好像格外明亮。
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一道影子紧随着她,映在墙上。
~
深夜,晴淮市刑侦支队。
“经过交叉对比和排查,我们发现监控中有一个人,基本符合被害人家属关于嫌疑人的描述。”
支队的警员都在会议室里,小何站在投影仪边,介绍目前的发现。
“这个男人在近一周内的特定时段,轨迹与被害人高度重合,从青石巷子一直到被害人小区附近。”
小何播放一段影像,接着道。
“可以看到,他在被害人进入小区后徘徊了一段时间,接着就原路返回了,可以推测,他在对被害人实施跟踪行为。”
队长坐在正中间,凝神旁听,待小何介绍完以后,看向两旁的警员们:“其他人呢,有补充吗?”
“报告。”坐在会议桌最远端的另一个小警员举手道,“会议开始前,我在某段影像中发现了被害人和这名尾随男子交流的画面。”
“放。”
片刻后,新的片段呈现在投影仪上。
摇摇晃晃,而后蜷缩在墙角的女人,和亦步亦趋,直到在她身后停驻的男人。
男人伸出手又缩回,垂着手站在原地,嘴里说着什么。
女人似乎吓了一跳,反射性弹起来,远离几步,但并未离开。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交谈了不足三分钟,女人摇摇头,拉紧外套快步离开了。
男人犹豫片刻,依然跟了上去,但步伐放慢了许多。
“从这段影像可得知,两人曾经存在接触,他们可能是互相认识的关系。”发现这段影像的小警员说,“这可能和其他尾随单身女性的案子不太一样。”
“很多尾随女性的嫌疑人也会强调,他们只是想交个朋友呢。”队长抱臂观察片刻,“不过,这两个人看上去都是第一次。”
“什么?”两个小警员困惑地看过来。
她用激光笔瞄准屏幕上的两人:“这个,第一次搞尾随;这个,第一次认识对方。”
见到两人努力思考的样子,她起身道:“双线并行,一组继续盯监控,找这两人互动的画面;二组明天和我出去,我们亲自去蹲蹲他。”
23. 黎明时分(五)
祝父被风吹得凌乱,强行逆着风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人?”飘忽不定的声音忽而爆发出尖叫,“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哈哈哈哈哈!”
祝儿子强忍着脚底的疼痛:“爸,快走吧,这屋待不得了!”
“哼!看老子怎么收拾你!”祝父怒狠狠地瞪了空气一眼,拖着儿子逃走了。
片刻后,狂风骤息,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系统看着趴在书桌玻璃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疯子,叹为观止。
张淮发完疯累得完全不想说话,一阵温热的空气轻轻抚过她,缓解了疾风的冷气。
“装装鬼,吓吓人,足够了。”系统说,“没想到有人还会哐哐撞墙。”
说实在的,她“砰砰”玩窗户的时候,着实把它吓了一跳,连忙利用空气缓冲。
“我没事啊。”张淮浑不在意,“窗户边都是有铝合金的,你就想象成我举着盾冲锋陷阵。”
“呵呵,你的盾快要变形了。”
“但这么一遭过去,他们今天不会再动歪脑筋了吧?”张淮说,“要是他敢,我就说到做到。”
系统无奈地笑笑:“你想让祝家被全小区赶出去吗?”
“我真的说到做到!哎呀……”
“哪里疼?”系统连忙查看。
“兴奋过度,有点体力不支了。”
“……睡觉。”
系统送上温暖的空气,就当是厚被子了,张淮在清甜的气息中安心地睡着了。
它忽然懊悔地拍了拍自己。
看着身旁的娃娃,它说:“我忘了,她在这里睡觉会做梦。”
当然会啦。
张淮的酣梦还未开始,就被手机振动的声音吵醒了。
她从床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打开手机,只见有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姐姐,我们今天在晴霞寺春游,我给您求了一道平安符,希望您平安好运。”
[图片]
红色的平安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色的绣线闪着光,“万事顺意”四个字让她挪不开眼。
“姐姐,我可以寄给您吗?”
她打字的手一顿,犹豫半晌,往上滑动聊天记录。
两人的聊天记录非常简单,转账,接受,和拒绝。
最早的一条消息是她发的。
“你给我的钱,我用不上,留着自己用吧。”
【向对方转账1500.00元】
“姐姐,我现在下课后会打工挣钱了,您不用再给我转账了。”
“收着。”
过了一天,转账无人接收,原路退回。
“收着。”
【微信电话2''08''''】
【对方已收款】
过了几个月——
“姐姐,我拿到奖学金了,这是我报答姐姐的一点心意。”
【对方向您转账3000.00】
【超过24小时转账未接收,已退回。】
“姐姐……”
“挣了钱就自己拿着用,别总想着往别人身上花。”
两人的聊天记录基本就是这样,对方转账多次被拒收后,改成送小礼物,她也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但是这个平安符……
“……”她反手发了一条收货地址,然后将头埋进被子里。
手机嗡嗡嗡地发出惊喜的响声。
又是一觉睡醒,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红色的平安符,嘴角轻轻勾起。
令人安心。
她端详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将平安符放进最上层的抽屉里,那里面还有一个装满纸币的信封。
她打开第二层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手机:“平安符收到了,谢谢。”
对方发了一个小狗比心的表情包。
“姐姐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她眼尾弯起,抿着唇,无奈地看着屏幕。
那么笃定,知不知道她过得有多烂啊?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晚上。
她喝得烂醉,好像有人给她打电话,叫她姐姐……
突然开始送平安符,该不会那天就是她打来的?
她疯狂翻着通话记录,看到号码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死了。
啊……真是头疼。
她将手机锁回抽屉,趴在书桌玻璃上,望着扭曲变形的防盗笼,和窗外垂下的绿丝绦。
真不希望夜晚来临。
客厅里又传来祝父和奶奶的吵嚷。
白天也一样让人讨厌。
她从包里掏出另一个手机,打通电话:“喂,抽个时间咱们谈谈新保险呗。”
“我求你了,能不能别只祸害我一个?”
“我可没少介绍客户给你。”她佯装生气道,“买完这次没下次了!”
“……行行,你说,什么时间?”
从梦境中悠悠转醒,张淮心满意足,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
“好梦?”
系统声音近在咫尺,就像在床边一样,她不禁颤了颤。
等等,它的声音好像变了些?
原来是雌雄莫辨的机械音,现在不仅越来越有人的感觉,还更靠近男性的声音了。
“好梦。”她如梦初醒般回神,问道,“你是男性还是女性?”
“……我的性别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我就是好奇。”
“系统是无性别,但是根据用户的偏好,可以设置。”
察觉张淮蠢蠢欲动的心思,它补充道:“别犯傻了,我这个型号没有那种功能。”
“哦。”
还想让它变一个看看的。
那就是语音包正常升级了呗。
“做了什么梦,醒来这么开心?”
张淮笑笑,将梦里的事讲给它听。
她不明白两人之间的羁绊,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祝尔宁内心的感动和满足。
“你说,这个叫她姐姐的……会不会是宋祺?”
“那个双胞胎姐妹?”
“嗯。”
“可是对方好像不认识她。”系统沉吟,“不是''不认识'',而是在她的认知里,两个人并不是姐妹的关系。”
张淮回忆两人的聊天记录:“确实,更像是年长的资助人和年轻的被资助者。”
那些纸币,或许就是“那个人”打工挣钱后还给祝尔宁的。
“而且现在宋祺和祝尔宁的年纪应该差不多,但这个人说话像个孩子。”
张淮想起“奖学金”的信息,那正说明对方还在上学,而下课后打工挣钱的事,似乎是几个月前才开始的。
怎么看也不像读了硕士或博士才开始勤工俭学的人呀。
一切的一切都对应不上,但也只是猜测。
“你能找到宋祺的信息吗?”
“侵犯个人隐私的不行。”系统说,“但我可以找找公开渠道的信息。”
毕竟互联网上没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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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用了0.01秒,系统就返回了搜索结果,呈现在张淮眼前。
“我好像刚发现你的才能……”
“别想拿我当手机。”
结果显示,宋祺是晏清市某私立中学的一名英语教师,有十佳教师宣传照片为证。
同时,她还是晏清市儿童福利院的志愿者,有活动照片为证。
这下张淮99%可以确定,宋祺不是祝尔宁微信里资助的那个学生。
她忽然想起梦境里老人家那句“钱都给外人花”,难道说的就是祝尔宁资助陌生人的事?
至于宋祺,她是否知道自己在晴淮市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如果祝尔宁是祝家的养女,她们的家人又在哪里?
“啊啊啊完全不懂……”张淮苦恼得玻璃都升温了,“这要怎么猜出她的愿望啊?”
“即使猜了,又如何知道是否正确呢?”系统不解地望着天。
“是哦……难道要我们把题全部做完才告诉正确题干嘛?”
两人沉默了。
笨蛋,两个都是笨蛋,怎么不先问清楚呢?
张淮亡羊补牢,打电话给李珍妮。
“你派给宋染的实习生,穿黄色卫衣的,我要他的电话。”她补充道,“不是那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怎么,是我们小叶不够阳光吗?”
“……他不姓黄啊。”张淮讷讷道。
“如果你想,他可以。”李珍妮说,“记好了,小黄的电话是15×××××××××。”
“谢谢,帮大忙了。”
“你有空也来帮帮我吧,老板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李珍妮喟然长叹。
啊……那个前几天才在暗市咨询失忆恢复方法的薄嘉珩啊。
“等忙完这阵,我去看看。”
李珍妮通话结束后,张淮又拨打小黄的电话。
好像是故意等着不接似的,足足响了一分钟才接通。
“喂,什么事?”
“我们如何知道愿望是否猜对了呢?”
“真是开门见山啊,一句废话都没有,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给个称呼吗,前专业秘书?”
“叶先生。”
“……和系统待在一起,越来越没有人样了。”
“人模人样的叶先生,请您解答我的疑惑,万分感谢。”
小黄冷冷地笑了。
“你犯了两个错误。首先,考生在考试过程中不应该问任何关于试卷的问题;其次,答完所有题才批卷子,最基本的常识你不懂吗?”
……好想打他。
张淮很想暴揍这个自作主张的出题人,想到任务红点还在不停干扰系统,忍住了:“我知道了,谢谢。”
挂断前,系统忽然道:“你倒是学人学得挺像的——我是说,讨人厌的那方面。”
“啪。”
系统挂了有史以来最解气的一个电话。
张淮:“他不会报复你吧?”
“那就来咯。”系统无所谓,“不就是继续加任务吵死我?”
“那我再也不见他了。”张淮说,“不经过我,他就没法给你派任务。”
系统蓦然轻笑。
“话说你最后那句‘学人学得挺像''是什么意思?”张淮问,“他不是人?”
“我猜,他以前不是人,现在是了。”
“为什么?”
“你不觉得他对系统,有种移民国外就看不起同胞的优越感吗?”
24. 黎明时分(六)
稍作休息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张淮刚睡过一觉,精神劲正足,在房间里转悠。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个盒子。
“你看,这些珠子和青石巷子里的一样。”
澄明的金色珠子,大小和那颗别无二致。
“不可以,很危险。”系统断然道。
这珠子关联的记忆太过凶险,可能给她的精神造成严重的伤害。
“那怎么办?”她说,“我们没有别的线索了。”
祝尔宁的死,除了家庭关系和疑似尾随人物,还有一个嫌疑极大的地方,就是青石巷子。
在那场“一定要赢到底”的牌局里发生的事,或许就是改变祝尔宁人生走向的原因。
“不累吗?”系统问。
“我不累。”张淮轻声道,“她比较累。”
“……等我二十分钟。”系统说,“不等我,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张淮心里一咯噔。
有这么严重吗?
于是她待在原地,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而无聊的二十分钟,差点又睡着了。
“我回来了。”
系统发送请求,张淮眼前随即出现一个弹窗。
【插件加载中……】
【加载完成。】
【系统申请开启“视角共享”模式,是否同意?】
“这是什么?”
“在这个模式下,我可以和你共享梦境的内容。同时,我们之间可以进行交流。”
之前张淮都是孤军奋战,开启这个模式,意味着她拥有队友了。
“那,”她忽发奇想,“挨打也一起?”
“当然。”系统理直气壮。
“……不至于,真不至于。”
“我有义务确保客户的安全。”
系统的语气不容反驳,“这是所有系统的初始设置。”
“好吧……”张淮勉强相信,“那我们有没有什么可以在梦境中保护自己的技能呢?”
“……没有。”系统解释道,“梦境只是原主人的回忆,相当于VR回放,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任何事情。”
纯纯的挨打搭子啊。
感动越不过现实的心酸,没办法嘛,人在社会混。
她含泪选中同意。
“那我们现在开始?”
朦胧的梦境中,张淮缓缓睁开眼。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疲惫地回到家中,就见到老登坐在沙发上,一脸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她不客气地将包甩在凳子上。
祝父眼睛一瞪,险些扬起手,又被她瞪回去。
他强行按压怒火,缓声道:“我好像,找到你妹妹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她暗暗握紧了拳,指甲嵌进肉里。
“我妹妹?”她讥讽地抬起下巴,“不是死了吗?”
“——被你丢到大雪天里,冻死啦。”
被戳中了尾巴,祝父面色赤红,怒冲冲地站起来,见她冰冷而挑衅的目光,又坐了回去。
“你要是见到她,你就知道了。”他耐着性子道,“她长大了,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然后呢?”她无动于衷,“你打算做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想见见她。”祝父支支吾吾,“毕竟这些年,也确实亏欠了她。”
“呵。”天大的笑话。
她短促一笑,想到“亏欠”两字,更是忍不住,笑得趴在沙发扶手上,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
老人家从房间里走出来,不悦道,“那也是你的家人,你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从小在外面受了苦的。”
“不像我,被亲生父亲良心发现抱回来,好吃好喝地养着,是不是?”
她眼中尽是嘲讽,“几十年来就这一句话,翻来覆去不知道讲了多少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在世菩萨呢。”
“你看看你现在……”老人气急,指着她颤颤巍巍地发作。
“不成样子,没轻没重,胳膊肘往外拐,有钱都不知道养着家里人,真是个吃了不长记性的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养到这么大,枉我还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娘。”
她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怎么编排我。”
她目光扫过气急的两人,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哦,我知道了。眼前这个不成器,见到个过得还不错的,就急着上去攀亲戚了?”
两人心虚地移开眼睛。
她站起身,似笑非笑地迫近,抓起桌上的酒瓶就往地上摔!
“你干什么!”祝父喝道。
“我告诉你!”她怼上前,怒视着半老的男人,“我只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死了!被你丢在大雪天里冻死了!”
“你们要是再动歪脑筋,别人报警抓你,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她眼底猩红,死死盯着祝父,“要是再给我惹事,我们就都别活了,一起死在我这套房子里,一了百了。”
说罢,她抓起凳上的包,转身摔门而去。
声控灯乍然点亮又熄灭,楼道里一片黑暗。
张淮站在黑暗里,只觉得胸中的憋闷无法发泄,大脑无可抑制地咆哮着。
“张淮。”
系统的声音唤回她的意识。
“嗯,我知道。”
她眼底通红,努力抑制心底的情绪,“我不是她,不会过度代入她的感情的。”
“已经很好了。”它轻声道,“不管是她,还是你。”
“嗯。”她喉咙中低低挤出一声回应,“我们走吧。”
混沌的梦境间,场景再次变换,这次她穿过巷子,来到熟悉的地下市场。
进入前,还特地整理了因争吵而凌乱颓丧的外表,挤出一副从容的笑脸。
她视线在暗市四处逡巡,落到一块写着“心想事成”的牌子上。
年轻的摊主摆弄着瓶中的蝴蝶兰,朝她微微一笑。
张淮:“这段能不能跳过?”
系统:“我也不想看见他。”
但是他们控制不了女人的记忆,只能循着她的脚步,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
然后就是之前的那段对话。
交易达成后,并没有什么福至心灵的特别感觉。
她自嘲一笑,心想,这日子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祝姐,今个儿又来喝酒啊?”
青石巷子里,一群人在牌桌前嘻嘻哈哈。
“再喝下去,我们管事的兜里都要被你喝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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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事的吹胡子瞪眼:“就你话多!要不是看在蒋爷的面子上,谁做这桩只赚不赔的生意。”
“那就多谢蒋爷赏脸了。”她朗声道,“我先自罚一杯,对不住了管事的!”
杯酒入喉,牌局开始。
三巡过后,众人脸上已不复刚开始的戏谑,全然写满了震惊、怀疑、好奇和提防。
“祝姐,今个儿手气不错啊。”管事的悠悠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桌上的牌,“做手脚了?”
她尚未从牌运飞升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见管事的面色不善,连忙道:“怎么可能?这是你的地盘,不信,让他们来我身后看着。”
管事的使了眼色,几个小伙子围在她身后,又打了两局,竟看不出一点作弊的痕迹。
她的确是从抽牌开始,就拿到的都是好牌,中间他们想做手脚换了她的牌型,没想到反送她一个更大的。
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见好就收,推说道:“看来今天运气好,我得去买张彩票了,万一中了还能替我垫补垫补。”
趁乱从人群中钻出来,她脚步不停地跑出青石巷子,生怕后面有人追上。
心鼓噪不停,砰砰地跳,好像静夜中的更漏,笃笃笃笃地敲着。
巷子是那么黑暗漫长,可她第一次感受到后怕和喜悦并存。
长舒一口气,嘴角不自觉上扬。
今夜的月光,好像格外明亮。
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一道影子紧随着她,映在墙上。
~
深夜的警局依然是灯火通明。
谢岚在监控室里,反复查看录像。
青石巷子的监控没了,但从青石巷子外一直到祝尔宁所住的小区,一共有几十种路线。
从小区监控开始倒推行动轨迹,又可以缩小范围。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强烈的预感告诉她,祝尔宁这个案子,会牵扯出一条大鱼。
她反复查看那个男人出现的所有画面,记住了他的体型、衣着、习惯,唯独看不清他的脸。
该死。
如果让她遇到,一定能认出他。
~
次日清晨。
“昨天做梦做到后半夜,你今天竟然还起得来。”系统打了个呵欠。
“我怕起不来,所以……没睡……”
“你也太能熬了。”
难怪上辈子猝死呢。
“我们今天做什么?”系统问。
“去见见那个人。”张淮说,“哦,但是他们父子俩……”
昨天一整晚两人倒是安安分分,没再打撬锁的主意,但是张淮要出去,总归是不放心。
于是前一天刚被玻璃扎了脚的祝儿子,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围绕着里三圈外三圈的玻璃碎片和玻璃碴子。
“啊!”他惊恐发作,摸着毫发无伤的脸和手臂,仿佛全身都是细小的伤痕。
而老祝正因为清早扰民和邻居激烈争吵中。
张淮和系统则是来到了青石巷子。
整个巷子还未睡醒,朦胧的薄雾中一片寂静,空气微凉。
她蹲点在蒸气氤氲的早点铺子里,此处是青石巷子三条岔路的交汇之处,是走到大道上的必经之路。
“他来了。”
25. 黎明时分(七)
早点铺子前,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人,身材修长,皮肤苍白,在微凉的天气里穿着短袖衬衣,背着黑色背包。
老板亲切熟稔地向他打招呼,他却并未买什么东西,只是颔首,抬头看了一眼招牌便走开了。
张淮连忙跟上。
他路过很多地方,却不曾坐车,不曾买东西,不曾与人交谈,仿佛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这里游荡着。
花店、殡葬店,他在这些地方驻足,却又一言不发地走开。
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张淮想。
最终他来到一家蜜饯铺子前,老板刚刚将卷帘门推起来,见来人是他,缓声道:“你来了啊,今天这么早。”
“再给我一包吧,就和往常一样。”
老板点点头,转身到柜台里装了一包蜜饯,打包好递给他。
见他两手空空,老板探出身子,指着隔壁铺子说道:“老徐他家里老人昨夜去世,这两天铺子不开张了。”
他掏出手机,翻着联系人界面:“你要是有急事,我把他电话给你。”
“不用了。”年轻人摇摇头,给了他几张钞票,拎着蜜饯出去了。
老板望着年轻人的背影,沉沉叹息,将钞票收进抽屉里。
张淮跟着年轻人出了铺子,抬头看向隔壁紧闭的店门,是一家中药铺。
他折返路线往回走,在岔路口时忽而止步,躲在墙后。
只见一队人抬着棺材,从小院里鱼贯而出。
那小院正是张淮去过的,祝尔宁晚上打牌的地方。
“……他妈妈还是走了。”张淮轻声道。
在祝尔宁的记忆里,她从未和这位母亲打过照面。
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个年轻人。
“你跟着我干嘛?”醉意朦胧的祝尔宁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和他拉开距离。
年轻人自觉地退后了一步,低下头挪开眼睛:“我妈让我看着你点。”
“你妈?”祝尔宁醉醺醺的,“你妈是谁?”
年轻人指着小院的方向:“我们住在院子背后。”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句,祝尔宁很快便知道,他母亲是管事的老婆。
原本以为遇到了好人,她带着孩子嫁过来,心想从此过上好日子,没想到男人干的是不正当的营生。
她想跑,但迫于威吓,只能委曲求全。原本身体就不好的人,忧思成疾,每况愈下。
“我妈说这地方不安全,晚上别让女孩一个人走。”
祝尔宁揉揉头发,哑声道:“让你妈先顾好自己吧。”
显然少年没将这句话听进去。
连续几个晚上,仍然是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她。
张淮当时无奈极了。
她能感受到,祝尔宁的脚步明显在加快。
“男人自以为是的执着精神,往往对女性并不是什么好事。”
“相比执着,”系统说,“他更像在执行指令。”
思绪回到现在,年轻人目送着抬棺的队伍一直走到巷子尽头,神色逐渐变得惘然。
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那里不是他的家。
他转身,望向围墙上折射出浅金色的玻璃碎片。
“和我聊聊吧。”
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没有旁人,只有年轻人和藏在碎玻璃里的张淮。
“节哀。”
“她的命数,”年轻人沉沉地呼了一口气,“早该结束了。”
“是因为你留下来了,所以她努力活了一段时间吗?”
年轻人瞳孔微睁,似乎这是他未曾想过的角度。
“她是因为我才……”他双手捂住脸庞。
他和那个想要大船的孩子一样,是被丢弃在青石巷子里的愿望。
而许下这个愿望的主人,早已在那个冬天带着遗恨病逝了。
“你们心里都有彼此,会一直在一起的。”张淮轻声安慰道。
年轻人抬起头,纯净简单的目光中满是怅惘,好像一艘远航的护卫舰失去了方向。
正如系统所说,他不是执着,他就是执念本身。
执拗地跟在祝尔宁身后“守护”她,也仅仅是遵循那个人的指令,满足她的心愿。
“我留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了。”他说,“我妈走了,我该去接她了。”
“但是你还舍不得这里。”张淮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不是舍不得他们。”年轻人说,“如果她还有遗留在这里的愿望,该有多孤单啊。”
就像他一样,徘徊在这巷子里。
他不孤单,因为他的愿望是她。
可如果他走了,她的愿望又该怎么办?
“我们在这里,也是为了实现一个人的愿望。”张淮说,“你有办法找到被遗留的愿望吗?”
“我和她之间,或许会有感应。”年轻人说,“但我帮不了你们。”
系统提醒张淮:“不是每个人无法实现的愿望都会具象化,这是混沌中多重因素运算出的结果。”
“嗯。”张淮又问道,“祝女士最后一次来打牌,经历了什么?”
玻璃珠子里的记忆,在她第一次赢牌那晚就变得模糊不清。
依稀记得少年从巷子里追出来,将散落的珠子塞给她。
再往后一个画面,就是黎明之时,她在卧室里,翻阅着和“妹妹”的聊天记录。
删除,注销,锁好全部东西——
服下药物自杀。
她能体会到祝尔宁从沉重中释然的感情,可她更想知道,是什么促成了她的选择。
年轻人回忆起那个晚上。
那是一个特别吵闹的晚上。
楼上灯火煌煌,人影攒动,高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杯盏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母亲在睡觉,他关了门,只留一点窗,悄悄出来,在楼上拐角的暗处听他们打牌。
那个女人昨天运气特别好,今天似乎也一样好,连蒋爷都特地来看她打牌。
“管事的,承让了。”
她的声音张扬,藏不住的得意。
他都能想象到,那个男的脸会黑成什么样。
酒过三巡又三巡,那个女人好像一直在赢,小喽啰们从没见过这阵仗,惊讶得大呼小叫的。
“蒋爷,她的账马上就要……”
“不急。”蒋爷气定神闲,笑意晏晏。
待她赢了通盘,蒋爷鼓起了掌:“小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托蒋爷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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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空气里隐隐有火药味,比起他所在的暗处,白炽灯下才是蛰伏的危险。
祝尔宁轻笑,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蒋爷大人有大量,肯定会说话算话吧?”
“那当然了。”蒋爷浑不在意地说道,“小祝,你知道我从来不给人开这个后门的。”
“为什么给你开这个口子,你心里清楚吧?”
“……”祝尔宁一愣,很快讪笑道,“蒋爷,我平常只是做小生意的,不如您手眼通天……”
“祝老板,谦虚啦!”蒋爷扬声打断她的话,“更何况,你今天的表现,更让我觉得没看错人。”
“这样,我也不为难你,就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跟了我,以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么,告诉我你这运势背后的秘密,我也不为难你。”
长久的沉默。
年轻人躲在暗处,毫不意外蒋爷的提议。
不为难是不可能的,流氓骚扰人哪里需要理由,更何况是地头蛇。
这女人恐怕要遭殃了。
所有人都在等她回答,祝尔宁按捺颤抖的躯体,强撑着微笑道:“好啊,我考虑一下。”
蒋爷也笑了:“最迟明天……哦,不对,是今天晚上了。”
已经过了十二点。
众人哄散后,灯熄了,楼上恢复了寂静。
她离开了吗?
他下楼,沿着熟悉的那条路追去。
她的影子在月光下一顿一顿地前行着,不似醉酒时的摇晃,也不似初次赢牌时轻快。
似乎感应到他的跟随,她停下了脚步。
“你干嘛?”他问。
她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望向他的眼神沉重而复杂。
小屁孩,没老娘高还想保护人。
他在她的眼神里读到了这一点。
她绝对是这么想的。
他略有恼意,正想退后,不想她抓着他的胳膊,低声问道:“你和你妈,想不想离开?”
如果他还在世,肯定是想的。
他连死在青石巷子里都觉得晦气。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包括母亲……
他低头思考了半晌,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不想。”
随即他便见到那瑰丽的眼睛里,期待转瞬变成失望。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转身,一步一顿地离开:“连你们都不想逃,我又何必……”
张淮:“自己过得那么糟糕,却还是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祝尔宁,真的是个好人。
“她问出那句话时,也是想为自己创造希望吧。”系统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
她在牢笼外种下的第一棵小树苗,迎着阳光茁壮成长,变成救赎孤独绝望之人的一抹绿色。
可是同样陷在黑夜里的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却告诉她甘于沉陷这不幸的命运,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拜托先别联想。”年轻人说,“我还没说完。”
祝尔宁失望地垂下了眼,转身离开。
忽然,她的胳膊被人抓住。
年轻人拉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她。
26. 合适的时机
祝尔宁听完,恍然大悟。
“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事都有。”她说,“替我向你妈问好。”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
“昨天晚上,我妈也走了。”
年轻人拎起打包好的蜜饯,“我不知道人死以后会去哪里,我又会去哪里。如果能够遇见,我想把这个给她。”
系统说:“我可以请同事帮忙留意,如果在中转站见到你母亲,请她再稍等片刻。”
“谢谢。”他掏出一张照片,“不影响你们吧?”
“不。”系统说,“死了本就是要好好休息的。”
不是所有人都赶着去投胎,也不是赶着投胎的人就能投到好胎。
所以,慢慢来,又怎样呢?
年轻人点点头:“我打算在这边等一两天,如果她有未了的心愿,总要帮她完成的。”
张淮问:“到时候我能一起吗?”
祝尔宁一定也希望她能走得安详。
“好。”年轻人拍拍膝盖,站起身,“我请你们吃早餐吧。”
“什么?”
“我妈妈生前,不喜欢看孩子饿肚子。”
就这样,她、它和他,看似一个人,实则三个都不是人,坐在早餐店里。
张淮不能吃东西,年轻人单独点了碗双皮奶,给她近距离怀念一下。
想起只能远程观摩的系统,她问:“不在梦境里,可以开启视角共享模式吗?”
“可以啊。”
下一秒,系统就被淹没在滑软的触感里。
“唔。”
原来“甜”是这种感觉。
原来人类尝到的味道是这样的。
“我愿意抱着这碗双皮奶,永远和它在一起。”张淮说。
“我同意。”系统说。
“会坏的。”年轻人无奈,一勺抢走碗里的美味。
店门被阴影覆盖,一对身材挺拔的男女走进来,在他们侧方坐下。
“有警察。”
张淮看着两人,虽然都做了伪装,但她认人的本事可不赖。
昨天到祝家调查的两个警察,是在附近蹲点排查,还是已经盯上了他?
想起年轻人似乎还不知道被祝家父子指控的事,她给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通。
年轻人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当成了怀疑对象,有些意外。
“我连那个小区都没进过。”
“卧室反锁,没有外伤,没有闯入痕迹,指控你行凶,证据实在不足。”张淮说,“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如果是想通过我调查蒋爷那群人,他们的算盘打错了。”年轻人说,“知道得越少对他们越好,我不会告诉他们任何消息的。”
“你不希望那些人被一网打尽吗?”
“一网打尽?”年轻人抬眸眺望玻璃窗外,“说什么梦话。”
上一个蛰伏卧底的警察,用了十年时间,最终败于毒蛇的獠牙之下。
新来的那些人能比他更有耐心、更熟悉这帮人、更有应对经验吗?
“那你希望这条巷子变得安全吗?”
“……当然。”
“既然如此,”张淮说,“不如留下你知道的,等合适的时机,交给合适的人。”
年轻人若有所思,然后径直走到两个警察面前。
“人不是我杀的。”他直直地看着他们,“别再跟着我了。”
两人对他的直白有些意外。
“你很清楚自己的现状。”谢岚抬眸审视他的眼睛,“办案自然是以尸检结果和实证为依据,如果什么都没做,你不用担心。”
“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只是对朦胧不清的事物有探索到底的习惯,现在人也见到了,我该走了。”
“等等!”年轻人拉住她,用极微弱的声音问道,“你知道SIRE吗?”
“这是什么?”谢岚眸子浮上困惑。
“……”他松开警官的手,垂着头,喃喃道,“你们也不知道……”
谢岚和同事对视一眼,上前道:“如果这里不方便,我们重新找个地方,详细说。”
“不。”年轻人断然回绝,“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玻璃碗:“如果时机成熟,会有人告诉你们的。”
张淮:?
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岚斟酌片刻,将一张纸条递给他:“你觉得可以说的时候,联系我。”
他握着纸条,试探的眼神仰视着她:“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不怕我卖了你?”
“你会吗?”谢岚挑眉,迫近他,“注定出卖的人不需要姓名,反之——也成立。”
警察走后,张淮问道:“SIRE是和青石巷子有关的线索吗?”
“是。”年轻人低声道。
“是别人给你的线索?”
“不是给我的。”他说,“准确来说,是那个人没能送出去的。”
忽然,年轻人身体一滞,捂住心脏,目光变得空洞而茫然。
“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眼中闪过电光的刹那,人已经飞奔出去。
张淮跟随着他的脚步,回到那个熟悉的巷子。
他以墙壁作为掩护,避开巷子里的视线,像一条影子无声无息地溜进小院后面。
只见敞开的屋门前,管事正在清理母子俩的遗物。
“屋子里……屋子里有东西。”
年轻人揪着心脏前的衣襟,喘气说道。
“是什么?”张淮问。
年轻人尽力感应着微弱的信号:“是一个老式手机,里面……里面存着录音证据。”
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是如果被发现然后销毁,他们又将损失为数不多的线索。
“如果我现在闯进去,可能会刺激到他。”年轻人说,“那个人总是疑神疑鬼,一不满意就会掀翻所有东西。”
张淮抬头看向天空,金色的阳光刺眼夺目,隐传来炙热灼痛的触感。
“我帮你引开他。”她说,“你躲好了。”
前院的小喽啰刚催完债,拎着一瓶新买的白酒回来,正要扬声呼喝,手上突然脱力,酒瓶摔碎在地上。
“你怎么回事?”同伴嫌弃地跳开,却鬼使神差地踩到碎掉的半截瓶子,摔了个底朝天。
“艹!”他气恼地躺在地上,直接蹬了摔酒那人一脚。
对方恼羞成怒,扑过去和他厮打起来,院子里的人见了,忙围上去拉架。
管事的在后院里,无心理会外面的吵闹。
他习惯了。
“着火了!”前院忽然传来叫嚷。
管事的撇了撇胡子,一群不成器的。
“呼——”
不知哪里一阵风吹来,连带着院里的纸钱翩翩飞到起火点,火焰沿着白酒和纸一路蹿高,像燎原野火般生长。
燎了某人的裤子和衣服,疼得某人四处乱窜。
有人去打水,有人要拿衣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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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有人在酒渍未干的地上打滚。
“干什么干什么!”
管事的忍无可忍,扔下东西跑到前院去吼人。
年轻人见状,趁机潜入房间。
光斑闪动,瞄准管事的后颈。
“这是什么新型烙刑吗?”
“我想吃烙饼了。”
“……不知道我们和饼谁熟得更快。”
张淮在屋顶天台接受阳光的焙烤,系统和她共享视角,暴晒的伤害各担一半。
“这种策略只适合偷袭。”张淮一动不动,“火焰太小,容易被扑灭。”
“但能想到借助酒精引燃,”系统说,“你很聪明。”
“你也不赖。”张淮翘起嘴角,“已经学会煽风点火了。”
系统懵然愣住。
它好像……帮人放火了?
“别怕,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张淮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
“你好可怕。”
“一点也不,我最老实了。”
“切。”系统幽幽地瞥着她。
仔细想想这几天,它帮着她做了多少不正常的事?
装神弄鬼,发疯扰民,煽风点火,关键是它自己都乐在其中。
完了,要被人性恶腐蚀了!
“他好了没有啊?”张淮抱怨道,“我感觉烤得有点焦了。”
现在跳下去,可以随机烫飞一个小混混。
说曹操曹操到,年轻人又像影子一般从众人的视角盲区钻了出去。
张淮紧随其后,众人只听一声脆响,又是一地碎玻璃。
“找到了吗?”张淮问。
年轻人伸出手,手心躺着一个红色的老式手机。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录的。”他说,“我从没见她用过。”
他拿在手上,轻轻摩挲,怀念又有些为难:“我走了,这个手机怎么办?”
“你在问我?”某玻璃问。
“你在问我?”某系统问。
“合适的时机交给合适的人,你们就很合适。”
“哪里合适?”张淮懵了。
“保密性好,作为新型存储介质,未来可期。”年轻人补充道,“还可以异地备份。”
系统:“……连我也算计进来。”
“我走了。”张淮甩头离开。
“啊——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到时候我能一起吗’。”
年轻人扯着嗓子喊道,“说话不算话,我回去就投诉你。”
系统:?
苍天明鉴,那句话不是它说的,反悔的也不是它啊!
张淮甩头回来。
“你有本事投诉我啊,别拿孩子撒气。”
孩子?系统的逻辑紊乱了。
“帮那个女人实现愿望,是你们的任务。”年轻人急促道,“而她一定不希望这帮人有好下场!”
“那你为什么不交给警察?”
“冒进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你就这么确信他们会重蹈覆辙?”
“不能错。”年轻人红着眼,按着胸口,“一步都不能错。”
“……那你又凭什么相信我们?”
张淮内心深处,有隐隐震颤的东西呼之欲出。
年轻人喘了口气,接着道:“你冒进又没多大用。”
“……”早知道不问了。
张淮平复心情,镇定道:“我们又不是傻子,白给你当网盘,你得拿更有价值的信息来。”
27. 才想起来
“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是想从网盘变成存更多东西的网盘。”年轻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信息和信息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张淮说,“量级的差异往往会引起爆炸式的乘数效应。”
“既然你想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颔首道,“希望你能遵守约定,在适合的时机交给那些人。”
年轻人紧闭双眼,霎时间,张淮的意识似乎被灌注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像房间被海水填满,险些夺走她的呼吸。
“呜……呜……”她缓了好久才从记忆冲击力缓过来。
“我已经把我的记忆都给你了。”年轻人说,“希望你能用上。”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张淮连忙喊道:“手机,手机啊!”
“啊对!”年轻人回过神来,手机里的数据又汩汩穿过她的意识送到系统的空间里。
“Amazing。”张淮第二次被当成传输介质,有些幽怨,“我是不是应该去当光纤。”
“如果你愿意扎根地下几十年,”系统说,“人类文明可能因此前进一大步。”
毕竟是可以跨时空传输的光纤。
“未来可期。”张淮含泪咽下这口鸡汤。
“不过他到底为什么选择我们?”系统疑惑,“我们能发挥的力量很有限。”
“他不把证据交给警察,是不信任他们吗?不。”张淮无语道,“是珍惜他们的命。”
相比之下,她的命没什么需要珍惜的,毕竟已经死过一回了。
“……你的命很硬吗?”系统有些气郁,“一天摔碎几百次就可以不当回事?”
“你在生气?”张淮不解。
“我没有。”系统闷闷道,“还有澄清一下,按系统的生命周期计算,我和你死时年龄一样大。”
“哦哦。”张淮应声,又道,“你在生气?”
“……我,没,有。”
好奇怪,怎么突然生气了。
以前见她钻垃圾桶时也没生气到这种程度啊。
有个莫名的解释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被她按下去了。
系统自动调节半晌,又按捺着语气问道:“你为什么又要其他的记忆呢?知道越少不是越好吗?”
“可能因为我这人比较喜欢走极端吧。”她说,“要么不沾边,要么破罐破摔全盘接受。”
“要做,就不能放过任何情报。”张淮笃定道,“前因后果,千丝万缕,我们能依靠的只有信息。”
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论,刚刚让系统冷静下来,转瞬间又听她说道:“不过我现在后悔了,这感觉就像通宵刷了短视频,信息量大得我想吐。”
“……晚了。”轻柔的气流无奈地拍拍她,“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只能打信息战了。”
“好像我们真的打算对抗世界了似的。”张淮有些恍惚,“明明我们只是突然被布置了考题啊。”
想起祝尔宁,她扑闪扑闪:“你觉得她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嗯……欺负她的人都受到惩罚?”
张淮赞同地“嗯”了一声,接着道:“还有,祝家父子永远不要打扰妹妹和宋祺。”
“其实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她明知道家人有可能因为保单找上宋祺,仍然填了她的名字。”
“大概是还奢望她们之间有一点点的联系吧。有时又私心想揭开这层关系,看看她发现这肮脏的命运时会有何反应。”
张淮回想着祝尔宁的心情,只觉得内心酸涩。
都说被父亲良心发现捡回来的是运气好,但被丢在冰天雪地里的孩子遇到了世上最好心的父母。
造化弄人。
“不知道宋祺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张淮说,“反正在祝尔宁的记忆里,应该还不错。”
~
宋祺现在在公安局,宋染陪着她来的。
“宋女士,总算联系上您了。”警察感叹道,“您这反诈意识是真强。”
宋祺歉然一笑:“抱歉,我之前真的以为是诈骗电话。”
谢岚走上前,向她伸出手:“你好,感谢你配合我们进行例行调查。”
“毕竟涉及到我……。”宋祺不自觉地握紧包带,“是我应该做的。”
“阿妹?”
从一侧忽然传来男人的呼声,是面色青紫的祝父和浑身伤痕的祝儿子。
谢岚横移半步,将两边的人隔开。
祝父望着那张与祝尔宁相似的脸,激动地上前:“阿妹,你不记得了,我是你爸,你亲爸。”
又拉着祝儿子:“这是你亲哥哥。”
陪同而来的宋染听闻这话,瞳孔瞬间放大。
谢岚偏头观察宋祺的表情,见对方一脸陌生惊讶,遂又往前走了半步:“不好意思,这边还有事。小何,来接待一下祝先生。”
说完就带着宋祺宋染往里走。
“不,她不能走!”祝父急忙上前,抓不住宋祺,又看着宋染说道,“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出生时我亲手抱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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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宋染忍不住,站出来啐了他一口,“就是你个老东西害我姐生病,这声爹你也配!”
警察走到中间,隔断双方视线,张开手臂把祝家父子“请”到一遍了。
祝父最后看到的眼神,漠然中带着嫌恶,是宋祺的眼神。
~
“不过等查明是自杀后,祝女士买的保险也不能赔付了。”
就像她的恶作剧一样。
“糟了,宋祺在晏清市生活工作,这些信息我们都能在网上找到,祝家人岂不是会找上门?”
“你想打断他们的腿吗?”
“我能吗?”张淮反问。
“打断腿就能阻止他们吗?”系统又问,“最紧要的生活来源没了,他们要么卖房子,要么抓住新的救命稻草。”
“很麻烦,如果让他们再也认不出宋祺的脸呢?”她想了想,“不过我们实现不了啊……”
“……”系统默不作声。
“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记这儿有一个愿望系统,而它曾经帮你实现过这种失忆魔法。”
“你可以吗?”张淮惊呼。
“用她的一小部分未来换这个结果,完全不在话下。”
系统渐渐发出亮光,“以后他们每一次妄图不劳而获的出发,只会和预定的方向背道而驰,永远达不到终点。”
与此同时,祝父拉着祝儿子朝宋祺所在的房间走去,却突然不受控制地转了个弯,撞在墙上。
不信邪的祝父再转弯,这次祝儿子被甩到了楼梯底下。
连何警官也目瞪口呆:“这是闹的哪一出?”
张淮看到系统施展魔法,如梦初醒:“早知道你有这种能力,我还在那儿忙活什么啊?”
又是装神弄鬼吓跑人,又是弄一堆机关堵住门。
啊啊,它埋怨自己没用,她还安慰它来着,原来小丑只有一个。
她幽怨地望着系统那边的画面。
系统尴尬得藏在雪人后面。
它和张淮在一起久了,忘记自己的主业——可以这么说吗?
“不过,”它弱弱地说道,“这个指令能够生效,说明它确实符合原主人的愿望,否则我是使用不了能力的。”
“要不你再试试,把巷子里的坏人全都抓起来呢?”
“……”它尝试了半晌,“能力不足。”
张淮喟然长叹:“那我们只能缩小范围了……”
不祥的预感漫上系统心头。
“你知道穷举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