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驯我(重生)》 1、第 1 章(三修) “娘娘,这已经是第三十二封信了。” 隆冬之季,屋里的银丝炭噼里啪啦燃着,屋外是鹅毛大雪,正值冬日最冷冽之时。几个宫人手揣在袖里,弓腰驼背,哆哆嗦嗦路过窗棂,连头都不敢抬起半分。 而在这句话发出后,屋里没有丝毫回响,除了那盆银丝炭,以及那嘀嗒的刻漏。直到门帘被人轻轻掀开,一股猛烈的寒风涌入,掀起了几缕云夭鬓间的青丝,刚刚沐浴完,还带着些许水渍。 她靡颜腻理,可脸颊却无一丝血色。苍白而纤细的手上握着一根白玉毛笔,墨汁从狼毫之上滴下,染了已经写好大段话语的信纸。 “第三十二封了。”云夭语气很低,低到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徐阿母将门帘掩好,给殿内伺候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终于呼出一口热气,福身退到一旁。 徐阿母走至云夭跟前,伸手将她手中握着的笔拿开。她抬眸紧盯着徐阿母,直到对方轻轻摇头,眼中的光才终于慢慢消退,黯淡如墨。 云夭抿着唇,低喃道:“阿母,他真的抛弃我了。直到今日,我才终于看清,原来,我真的,真的,不过是一件交易品。辗转在不同男人之间,送过来,又抢过去。而在他心中,除了他的大邺江山,什么都没有。” 徐阿母心中不是滋味,却仍在试图安慰着她的女孩,“娘娘,或许是陛下遇到难处,过不来呢,又或者,信使中途遇上了何祸事。” “陛下真的很喜欢你。” “是啊娘娘。”小宫女见状,也跟着出声,“我刚才出去时,听闻,今日大兴城已被两股起义军攻入,和叛军打得不可开交。我听说,连东都洛阳都沦陷了,契丹也一路南下,如今陛下在江都也是樯橹之末,就算收到了信,怕也难带兵再打回来。” 云夭心中一咯噔,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小宫女,“大兴城今日破了?” 小宫女正想继续说什么,徐阿母皱眉看了她一眼,厉声呵斥:“主子面前,瞎说什么?还不出去!” “是。”小宫女见状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一句,福身退出桃栖殿。 云夭跌回座位。 是了,她应早该知道才对,总有一日会到如今的地步,明明一切都有预兆。 自萧临开始倾举国之力,攻打西域时,她应该就能感觉到的。可真到降临头上的这一日,才开始懊悔,才开始发觉那以往生活中细微的变化。 往日的她总是忙着极尽所能地讨好他,压制着对他的恐惧,直视着他的暴戾与血腥,用她的美色去换取他的权势。每日担忧着衣服上的金丝挑了线,脂粉香味太庸俗,草鱼的刺未被除尽,还有便是与后宫嫔妃不断的争斗。 直到今日,才知何为国破家亡。 在山河凋零面前,一个以色侍人的妖妃算甚? 什么都不是。 他不会来救她的,送出这三十多封求救信后,她才终于去正视这个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待殿内安静下来后,云夭闭了闭眼,终于道:“江尚仪都安排好了?” “是,娘娘,江尚仪买通守卫,马上叛军换值,是唯一的机会。今夜那位大人就要来了。” 徐阿母口中的大人,云夭自然知晓,便是这叛军首领。自占领大兴宫之后,便将她软禁了起来。这些时日,她未见到这人一眼,也未能踏出宫门一步。 怕是忙着和起义军争夺大兴城的控制权,而今日对她也终于失去了耐心。 她与徐阿母对视一番,而后闭眼将那封被墨染黑了的信丢入炭盆中,看着白纸的边缘在红光下开始卷曲,发黑,消失。 做完这一切后,徐阿母立刻牵上她的手,一步步往殿外而去。 守军换职,再加上夜色昏暗,并未发现云夭假扮为女官离开。她随着徐阿母出了门,被长久没感受到的寒风激得一哆嗦。 走远之后,云夭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偌大的琉璃宫殿,最后闭了闭眼,随着徐阿母坚定地离开。 叛军在占领大兴宫时,早已烧杀凌虐过一波,后来上头见威慑做得差不多便下达了禁令,这剩下的内侍和宫女才暂且躲过一劫。 她们如寻常宫女那般,低着头,揣着手,规矩地往外一步步走去。女官说她早已买通了承天门的守卫,只要出了这门,便有机会逃出大兴城。 承天门的侍卫紧了紧手中的剑,没有任何询问,直接开启宫门。 云夭看着缓缓打开的宫门,心中慢慢期待起来。 正在关键之时,后方忽然奔来一股叛军,大吼着:“关门!抓住她!大人下令,抓住她!” 云夭转头一看,一片火光袭来,忽感有些眩晕。 原本开门的守卫见此情形,不敢再放人离开,立刻让人关门,三两步上前便抓住了想要逃跑的云夭。而守在承天门的人一拥而上,全部往她冲来。 她胳膊纤细,被此人抓住后竟连挣扎都无法做到,只能开始哭喊起来,“放开我!放开!” “啊——”忽然桎梏她的手一松,她往前踉跄了两步,转头一看,竟是徐阿母一口咬在那侍卫的手背之上。 “娘娘,快跑!”徐阿母用力拖住离云夭最近的这个侍卫,朝着云夭坚定大喊。 “阿母——”云夭后退了几步,摇着头。 “快跑啊,姑娘!”徐阿母再次大喊出来。 云夭一怔,姑娘。她多久没能听到人喊她姑娘了?两年?五年? 真傻啊。 她红着眼睛,满脸泪痕,扫视了四面八方奔来的叛军,她深深吸下一口气后往缝隙越来越小的宫门跑去,可惜棋差一招,只得转身拔腿往承天门上而去。 在她跑上几步后转头,看到的却是被利剑刺穿了腹部的徐阿母。 “阿母——”她撕心裂肺大吼出来。 她的阿母。 将她从小养大的奶娘。 每日哄着她睡觉,给她唱童谣的阿母。 随着她从大兴城,到榆林,又回到大兴城的阿母。 怎么可以? 没了阿母,国破家亡,空有一身皮囊,她还有何颜面苟活?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她看着徐阿母发出最后的喊叫,她有些耳鸣,不太能听见,却知道,阿母在喊着,“快跑,活下去。” 云夭呼吸困难,嗓子发紧,见越来越近的叛军,立刻转身继续跑上承天门。 高耸的城墙带着更加剧烈的狂风,她衣着有些单薄,衣袂在风中翻飞着,却顾不上发冷,只知道不停往前奔去。直到前方出现了从另一边涌上的叛军,她脚步一顿,转身之际已被身后的叛军捉住。 逃不掉了,真的逃不掉了。 可想到徐阿母死前的那句话,她还是拼尽全力挣扎,狠狠一口咬上她桎梏住她的手。倏然间,那手一松,她顺着惯性脚底一划,天旋地转,迎接而来的是突然的失重,忽而看到浩瀚天际。 啊,原来她从承天门上掉下去了。 坠落的过程似乎很长,她看清了整个皇宫的面貌,也看到了如地狱一般的大兴城,整个城市宛若一口巨大的棺材,葬送着破碎飘零的山河。 而那个男人,她等了那么久,她写下三十二封信,也没能等到,他真的不会再来。 而她...... 再也不要去那么高的地方了。 …… 黑暗中,耳边传来滴滴答答声响,身上有些微湿,好像在下雨。 “姑娘,别在这儿睡,快醒醒。” 是谁?声音怎么这么像徐阿母? 徐阿母.….. 云夭头疼欲裂,她记得自己好像从承天门上摔了下去。 黑暗中,徐阿母被利刃刺死的画面袭来,她看到那穿过身体的长剑还流淌着血液。 她的阿母! 想到此处,云夭猛得睁开双眼,有些眩晕眼花,从高墙上坠落,浑身骨骼散裂的疼痛久久挥之不去。 她呆滞片刻,种种回忆闯入脑海,叛军的手臂太过强壮,抓得她吃痛,无丝毫反抗之力。她惊惧地大叫起来:“啊——放开我!放开我!” “姑娘,姑娘,你怎了?” 云夭顿住,缓缓抬头,闯入眼帘的竟是徐阿母。正在摇晃着她,试图将她从梦魇中唤醒,她逐渐冷静下来。 “姑娘,天还下雨着,你怎的就在这睡了?” 云夭难以理解眼前的现状,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发现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徐阿母。 她在徐阿母的搀扶下,努力站起,扫视了一圈四周。身旁是一座石桥,环境如此熟悉,似乎是位于边境榆林郡的白道驿。 云夭眨眨眼睛,再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后腰,吃痛传来,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诶哟,我的心肝儿,在做甚呢?”徐阿母见状赶快抓住她的手。 云夭感受着握着自己手腕的那两只手,带着厚厚的老茧,有些苍老,皮肤松松垮垮,好像真的是她的阿母。 她似乎有了猜想,却不敢肯定,犹豫着问道:“阿母,现如今是何年?” “开元三十八年,姑娘这是睡傻了?”徐阿母不解,却还是认真地回答。 开元三十八年,五年前,她十六岁,这么说,她竟然在坠下承天门后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 2、第 2 章(三修) “阿母!”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冲上前将徐阿母抱住,死死不放,紧接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想到上天竟然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一动不动抱着徐阿母痛哭许久。 “姑娘今日是怎的了?” 她摇摇头,看向地上的一筐桃花,将其提上,“我只是梦魇了,阿母莫要担忧。” 见她这般说,徐阿母便不再过多纠结,拉着她一同回到白道驿。 此处乃是榆林郡的驿舍,而榆林郡位于大邺北部与突厥相交的边陲之地,以燕然山为界。而如今正值春光作序,万物和鸣之际。 微雨浅浅淋湿她的发梢,两人正回到驿站中时,一吃着瓜子的妇人一瞥,不悦的声音入耳,“哟,这位小祖宗,这驿中的事儿还没弄完呢,就跑哪儿躲懒去了?咱这全家人心善,收了你,结果没想到是个光会享福的小贱蹄子。” “这太子殿下,明日便来这榆林抚边犒军了,大伙儿都忙得紧,就你会躲懒。” 云夭本还沉浸在重活一世的喜悦中,听到此话后顿时一盆凉水从头淋下。 开元三十八年,太子…… 想起来了。 当年太子来到此地犒军,却恰巧遇到突厥大军侵袭。在这苦寒之地,外敌骚扰本是常事,可那一次却是十万大军,太子参战,却不料死在战场。而后才有了五皇子萧临继位之事。 萧临手段阴狠,暴政酷刑,穷兵黩武,后来又是灾荒,各地起义大大小小不断。 可让她如今更为慌张的并非后来的萧临称帝,也非死前的灭国之祸,而是此次突厥的侵袭。这是她后来命运多舛的源头。 当年榆林郡被突厥攻破血洗屠城,而她因着这张脸,直接被突厥人掳走,说是送给大可汗作礼。后来中途又被大邺军队追击而救下,都尉看中她,却将他送给秦王,随后她被带去大兴城。 当她到达大兴城后,秦王还未来得及寻欢作乐,便被萧临杀了。那都尉为讨好新君,又重新将她送给了刚刚夺位的萧临,之后便跟在他身边五年之久。 曾经辗转男人之间,在萧临身边的日子虽提心吊胆,却也算安定,锦衣玉食,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个从城楼上脚滑摔死的惨剧。 云夭脑子转得飞快,她看了一眼还在骂骂咧咧的舅母,并不搭理,倒是舅父刚好出现,见她身上潮湿,便随意问候几句。 云夭道:“舅父舅母放心,就刚才雨下得有些突然,奴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就好。” 舅父点头,“嗯,那便好,需要什么,和舅父舅母说。” “是,舅父。” 舅父舅母向来不管自己,可他既这般一通客气,她便点头乖巧应下。 徐阿母去为她烧水,她只一人迅速回到自己平日居住的小平房中。 眼看着突厥战役临近,或许最好的方式,便是直接警告边境戍军,让其提防。 抽出纸笔,给戍军写下一封突厥十万大军即将来袭的匿名信,云夭跑去后房给徐阿母说了一声,徐阿母还未来得及回应,她便又再次出了门,往戍军军营而去。 虽不知能否得到戍军将领重视,至少得先尝试过后才晓得。 她身为白道驿女奴,平日与戍军打交道并不多,好在认识一两个时常来驿舍传信的小士卒。 北疆之地,可见远处燕然山巍峨雄壮,当今皇帝修建的长城绵延不绝,有草原,亦有黄沙,风大,平日都比大兴城要冷上些许。 戍军驻扎黄沙之上,因着下过雨的原因,风沙并不如往日那般弥漫了眼。 很快,她所认识的小士卒听闻白道驿人来寻,便急忙跑了出来,看到云夭来了此地后,不由脸色发红,“不知云姑娘今日怎突然来了戍军?” 云夭捋了捋鬓间青丝,将手中匿名信递上,道:“今日,忽然有一匿名信送至白道驿中,上面只写着事关突厥。我未曾拆看,阿母却猜到或许是向让我们转交戍军,于是我便拿了来。” 小士卒接过信后只是翻转着看了一圈封壳,道:“不知是何人写的么?” “不知,但我猜到,定是极为重要的。”云夭摇摇头。 “此信我会交给都尉一览,不知内容,可若是有什么,都尉定会有所动作。”小士卒对云夭印象一直很好,将这信收好,还想与她闲聊一番。 云夭却直接告辞道:“白道驿中还有要事忙碌,奴这便回去了。” 说完,她欠身行礼,便直接转身离去。 那小士卒看着她背影,还依旧脸上发红,许久未能回神。 她脚步不停,走了半个时辰,又回到白道驿。见她平安归来,徐阿母松了口气,将渐渐凉了的水又加热一道。 她回到房间后,又拿出另一张空纸,将前世发生过的事件一一整理书写下来,慢慢思索着破局之道。 虽然已将突厥十万大军来袭的情报送至戍军,可她还是丝毫不得松懈。一来,她并不知戍军都尉是否会重视此信。二来,重活一世,她要学会给自己做两手准备,做好退路。 她在纸上写下从这一年开始的重大事件,从突厥来袭,到秦王,到萧临杀兄弑父,宫变夺权,到民间流言不止,民怨沸腾,各路起义军,以及诸多影响了大邺与自己命运的名单。 既然萧临登帝后,将大邺给玩儿没了,那这一世,或许只能避免其上位,才得一改自己与大邺的命运。 在这纸上,她最终慢慢写下太子的名字。 虽她前世没接触过太子,可其名声却在民间享有美誉。后来也是听宫人所言,太子乃是皇后嫡子,皇帝第四子。因着皇后嫡出皇长子幼年夭折,皇帝与皇后对这个孩子极其宠爱,在他们庇护下小心翼翼长大,无人不喜。 便是连宫人都对其赞不绝口,称其仁善又单纯。 曾经秋狝围猎之时,皇帝射中一母狼后退,正要将其击杀之时,太子见母狼身后被其护住的四只小狼,陡然间心生怜悯。 他上前请求,道:“父皇,为母则刚,为母不易。儿臣见这母狼拼命护她幼崽,便想到母后养育护佑儿臣的不易。若母狼死,小狼必不能活,儿臣恳请父皇,对这母狼网开一面。” 皇帝不怒反笑,大肆称赞其贤德有孝,并令人救治母狼。 而如今离突厥破城不剩多久,若想要改变未来的命运,此次太子的到来便是关键! 不似那条没心肝的疯狗,太子此人如此温和仁慈,又身份尊贵,若在榆林与突厥战役活下去,便是未来君主。若是太子能在此浩劫中活下来,而她成为太子的人,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将扭转。 太子还有三日便会到来,可即便知晓此人,却毫无头绪该如何下手。 前世的她整日在白道驿被拉扯着做活,忙碌到根本没能见到太子此人。可如今不同,她必须抓住所有的机会。 徐阿母很快烧好热水,带云夭入浴。 泡到一半时,徐阿母突然轻喊一声:“啊,忘了给姑娘加香蜜了!” 说着,她便退出净室去寻云夭平日最爱用的桃花香蜜。 云夭虽身为女奴,可并非天生为奴,她曾也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保留了曾经多年的喜好。爱干净,勤洗澡,喜香蜜。 当初她因家中谋反之罪受其牵连,被贬至北境。徐阿母虽是半母,可却是有机会在获罪前发卖出府避祸,可她却一心忠于云家,主动与云夭一道来了这边境苦寒之地。 而云夭生母,则在流放途中逝世,自那之后,她便将徐阿母当成了自己母亲一般的亲人。 徐阿母很快拿来一瓶淡雅的桃花香蜜,滴入浴中,并为其浸染发丝。 她看着云夭生得一张娇美脸蛋,皮肤白皙柔嫩,头发乌黑顺滑,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愈发曼妙起来,只是心底总是不由为她可惜。 “若是姑娘没遇到六年前云家的事儿,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定是嫁得一好夫婿,得幸福富贵生活。” 云夭朝她笑笑,并未多言。 她将放在一旁的香蜜拿过来,放至鼻尖下嗅嗅,感叹道:“以前这般会制香蜜,没想到这过去这么许久,竟已经忘了如何制作。” 徐阿母自然不知她所说的这么许久,是加上前世入宫的那五年,只以为她因着前些日子的挫败失落,便立刻安慰道:“姑娘怎的这样说?就算前几日姑娘做了一瓶失败的香蜜,也不用这般贬责自己吧。” “失败的香蜜?”云夭转头看向徐阿母,似乎脑海中有些印象,却不太记得清楚。 “是啊,姑娘说那香蜜味道太过浓稠,便随意放着,说不会用它。当时姑娘可是挫败了许久。”徐阿母一想到此事,便不由发笑。 听徐阿母这样一说,云夭似乎慢慢想起来那瓶味道很重的香蜜,心底一喜,请求阿母将其拿过。徐阿母不懂她为何又要使用,却还是拿了来。 她接过后打开一闻,便想到了勾引太子的方式。 勾引太子一事,必不可太明显,得让太子主动接近。 于是这日剩下的时间里,云夭便一人待在房中,翻出一套父亲曾赠予自己的画具,在颜料中加入那桃花香蜜。 许久不做画,她抽出无需做活的时间,在房中慢慢找回手中记忆。 所画却无奈让她一直不甚满意,画了一张又一张,扔了一张又一张,在仅有的时间里,不断练习笔触。 好在她对此本就天赋极高,父亲曾是权势滔天的司徒,而她曾经作为云家嫡女,师从大儒,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不需几日,便寻回了以前作画的感觉和手法。 在太子到来的前一日,终于以那加了浓烈香蜜的颜料作下一幅《鹤居图》半成品,挂到太子即将入住的房间门口。 那香蜜若是用在人身上,显得太过庸俗,可当用在画上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便能闻到,反倒是变得清淡雅致许多。 做完这一切后,她揉了揉这些时日发酸的手腕,而屋外淅沥的小雨也停了下来。 她一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前世的画面,坠楼的恐惧,恍恍惚惚中,一直到黎明后才入睡。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临近晌午,她突然间想起今日太子到来的重要之事,便立刻翻身起来,简单洗漱一番。 她知晓舅母不愿得见到自己,听到驿舍外传来的马蹄动静,便立刻躲进太子房门边的转角耐心等着。 春季雨水有些多,外面细雨又下了起来。 她看不到驿舍的门廊,却能听到舅母舅父皆在恭迎,一番奉承。并未等待许久,太子在舅母的带领下来了他所在厢房。 云夭缩着身子眯起眼,此人却是长得还算俊俏,眼睛有些细长,唇角微微上扬,头戴玉冠,身着月白锦衣,从面相上看来,确是一温和仁慈之人。 若是此人能顺利继承宝座,或许将来根本不会有那些所谓的义军。 太子正准备进门之前,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朝着一旁的画作看去。 云夭捏着拳头,低头暗笑,知晓他已上钩,她画技自然出色。 可那幅《鹤居图》之所以能吸引到太子的目光,并非那流畅柔顺的笔触,也非那栩栩如生的白鹤,而是画中所有的白鹤,皆缺了眼睛。 3、第 3 章(三修) 太子在脚步停下,驻足许久。 而云夭故意不画这眼睛,就是为了让人感到一股缺失之感,心痒难耐。 太子抿唇皱眉靠近《鹤居图》细细观着,明明画技高超,却偏偏不画眼睛,而一股幽幽桃花香扑面而来,让他更是产生强烈的好奇。 他转头看向舅母,问道:“不知作这幅画的是何人?可否引荐给孤?” 舅母这时才注意到墙上忽然多出来的画,她并不知晓云夭会作画一事,只是弯着腰,恭敬道:“殿下,臣妇也不知晓,或许......或许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若殿下想知,臣妇定为殿下去寻。” 这桃花香并不像是男子会用之物,太子未多说,只是点头应下。 他笑道:“这画中笔墨淡雅,时浓时淡,时深时浅,恰到好处,看起来有着名家大师之风。实在没想到,这边境的驿舍中,竟有此能人。” 舅母一直生活边境,怎看得懂这画,只得一个劲儿地陪笑着。 太子见状,不再多言,直接回了自己所在厢房休憩。 而云夭此时并不急切上前自曝作画之人。 虽未出面,她却时刻暗中观察。 太子并未让人将《鹤居图》取下,只是每每路过时,总要多看上几眼。 第二日,太子离开白道驿,前往了戍军驻军处。 云夭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将画取回,趁此机会将画中枝桠又添上一朵朵盛开的桃花,而后将那画重新挂回原处。 果不其然,当太子回到驿舍后,一见到那新增的桃花,便停下脚步,好奇地观察许久,又看了一圈四周。 他摇头蹙眉,自言自语道:“如此高超画技,为何不画眼睛?” 到第三日时,太子再往那画上看去时,发觉竟又多了在树下玩闹的男童与女童,可却仍是不画眼睛。 他重重叹息一声,将手中折扇啪一声关起,寻近侍去买了画具,站在画前想要点睛一番,却始终下不去手。 最终放弃后,他让人向白道驿中众人打听,却无一人知晓这神出鬼没的隐秘画师。 时机成熟,在太子离开不久后,云夭回到房中沐浴一番,在身上特意用上与那画相同的桃花香蜜。 不浓烈,可只要路过,便能闻到。 她身为奴,虽是受着舅父平日的庇护,可也只穿得了粗麻素衣。 未施脂粉,却仍是艳色卓绝。 做好这一切后,便立刻拿上花篮,正准备立到白道驿外的门廊边。然而当她出门时,却遇见了一她最不想见到之人。 一道肥硕身影在门廊处堵住她去路,散发着淡淡的汗味。云夭皱眉,抬眸,是她那讨人厌的表哥,唐武,白道驿中舅母与舅父的儿子。 此人整日吃喝嫖赌,这便算了,让云夭最头疼的是对她的觊觎。 前世,唐武便是夜间喝了酒,翻窗想要对她用强,结果被她拿陶壶砸破脑袋晕了过去。舅母知晓后大骂自己勾引她儿子,便将她锁了起来,导致突厥破城之时,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无。 活一辈子,她学会了隐藏心绪,学会了夹缝中生存。 “表妹这是去卖花?没想到几日不见,表妹竟越发美艳动人了。”唐武阴柔的声音响起,勾着嘴角,一步步靠近云夭。 当云夭后退着贴上墙壁,已无退路之时,她才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口,唐武的举动让她感到作呕,她还是柔软道:“表哥,人多。” “人多?”唐武左右转头看了看走廊,见空无一人,又朝着云夭一笑,露出几颗黄牙,“表妹睁眼说瞎话呢?” 他继续往前了一步,云夭力量不敌,身为女奴,无法与驿丞的儿子硬碰硬,前世便是教训。他抬起一只手,撑住云夭身后的墙,猥琐的目光顺着她的鼻梁往下,至锁骨与衣襟内。 他深深吸了一口云夭身上气息,“表妹今日好香啊,刚刚洗完澡?” 云夭忍住呕欲,朝着他轻笑道:“表哥,近日太子殿下入住驿舍,跟随者众多,若是让人看到,传入太子耳中,不说奴的名声,便是连带着表哥,舅母和舅父都不会好过。太子可是来抚边犒军的,怎会容忍光天化日下,有人行此秽乱之事。” 此话一出,唐武停住了脚步,看着她伶牙俐齿的小嘴,有些热气上头,只是舔了舔唇,终究未做出进一步的举动。 虽没更多动作,口舌上却不愿多让,“一个女奴,我若真做甚,太子也管不着。不过是离开榆林几日,没想到表妹像是变了个性子。” 云夭还未来得及反驳,便听到门廊传出脚步声,两人一怔,转身看去,可唐武肥硕的身影将她挡住,她并没能看到路过之人。 听脚步声是一队人,却沉稳而整齐。 太子不在白道驿中,那究竟是谁呢? 站在她身前的唐武立刻将手缩了回来,福身行礼,不知为何,牙齿竟开始哆嗦。 云夭则定在原地没动弹,低着头,听着看着这群人脚步不停,但她似乎隐隐能感受到,路过之人视线似乎能穿透唐武一般,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咬唇,带那人离开白道驿后,趁着唐武未注意时也悄然离开,可心中烦闷因着唐武的原因,而更上了一层台阶。 看来除了防突厥大军,她更是得想方设法防这令人作呕的表哥。 云夭因着遇见唐武,竟没了卖花的心情,只悄悄又回了自己房间。不过也是巧,太子出去了一日,也未归来,她向驿舍中人侧面打听一番,才知晓太子或许明日下午才会回来。 她松了口气,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后,才终于堪堪睡去。 夜间刚下过一阵微雨,路上还有些许积水。 翌日,她站了一个清晨,脚有些酸疼,徐阿母为云夭做好午膳,两人用膳后,她重新打起精神,给自己弄上香蜜后,便又准备继续去门口卖花,彼时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远处橙光铺满了天际,草原,长城与山脉。美则美矣,却非云夭所喜。 正在阳光最美的时刻,太子终于乘马车而回。他在驿舍不远处先行下车,每一个动作皆是礼仪君子之风。 云夭刻意低下头没有看他,在他路过之时,却忽然闻到一股来自于她身上的桃花香,竟与那幅画上的香气一致。 太子脚步顿住,转头看向云夭,却见对方低着头不敢直视,看不太清她的脸。 云夭没等太子发话,主动缓缓抬头,远处的光洒落鬓间,瓷白的肌肤,小巧的脸蛋,带着柔美的表情和上挑的眼尾。而她微微勾唇一笑,揉进世间春光。 她朱唇轻启,声线柔美,“公子,买花吗?” 太子在这一瞬间感到心脏被猛烈击中,忽有些不知所措,憨憨点头道:“......买。” 他视线离不开她的脸颊,只是一直盯着她,伸手从她的花篮中抽走一枝桃花。少年情窦初开一般,连掏银子都磕磕绊绊,掉落一地,惹得眼前少女捂嘴轻笑,似鹂语。 他纠结一番后,问道:“不知姑娘可知那驿舍中所挂的一幅白鹤图。” 云夭轻轻点头,“公子说的那幅《鹤居图》啊,奴不才,此乃奴平日闲暇时所作,不值一提,让公子见笑。” 她的自称让太子有些不解,如此风流笔法,竟是出自一女奴之手? “怎会?”太子有些急切,“那画作技法皆为上乘,只是......不知姑娘为何不画眼睛?” 云夭笑道:“奴学画多年,却独独在点睛之处遇到困境。也不知为何,每每点睛之后,整幅画便失了最初的风光。” “那姑娘可愿同孤共同执笔,完成那画作?”太子对自己的身份充满自信,自觉她不会拒绝。 可没想到,云夭瞪大了漂亮的双眼,似乎没听懂的模样,带着少女羞涩,想要拒绝,不知如何回答。 此番模样,太子明白了自己的唐突,正要说什么时,天空竟又飘下了零碎的小雨。 她低头暗笑,今日观过天象,算准了此刻定会下雨,太子必然会伸手以袖为她挡雨,彼时再制造些轻微的肢体接触,加之她刺激太子对自己产生的好奇,如此一来,便已将他拿下八成。 果然,太子看了眼突变的天气,想要为她抬袖挡雨。 正在这时,一辆急驰的马车从云夭面前飞奔而过,毫无礼教,直冲入白道驿院内。而那马蹄与车轮溅起的污水将她连带着脸到衣,竟喷了一身,污了她洁白的素衣和脸蛋不说,还将那股桃花香隐了去。 这一番,连太子都忘了为她挡雨之事。 云夭差点因此失控暴怒,可想到太子还在眼前,硬生生压下口中怒骂了一万遍的脏话,伸出头看着那辆毫无素质的马车。 马车停在不远处,车上的人很快走了下来,淡漠地看向太子与一身污泥的她。 云夭瞳孔不由放大,袖下的手忽然止不住颤抖起来。 熟悉的脸,熟悉的黑衣,曾经因他而死的怨气连带着多年的恐惧侵袭蔓延。 太子也是一怔,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逆光之人,笑着喊了一声:“五弟,你来了。” 4、第 4 章(三修) 春日的雨水不大,并未到需要撑伞的地步,马车檐角流淌而下的雨却似珠串一般滚落。 萧临面如雕刻,剑眉凤目,目射寒光,顺着脸往下,便是这宽肩窄腰,黑色锦缎华服之下,云夭知晓是被隐藏下来的肌线,健硕的躯体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他一步步走近两人,虽没曾经登位后那股更为强烈的威压,却也是煞气窜来。 她骤然间想到了前世与他的初见,他一袭紫衣,头戴金冠,“卑贱之人,何价值可苟活耶?” 那是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带着君临天下的蔑视,看不起一切世间蝼蚁。 而此时,他并没有给云夭一个眼神。 她低下头,感受着一股熟悉的,来自地狱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心慌害怕,连太子都微微蹙眉。 前世她被困大兴宫,给他送去三十多封求救信,这个满脑子只有扩土的好战分子,别说回来救她了,连一封信都未回过她。 虽死过一回,虽相处五年,可肢体间对他的恐惧依旧没能轻易消散。 萧临停在两人身前,朝着太子轻轻颔首。 而后,才将视线施舍给一直低着头看脚尖的云夭,又打量了一眼太子的眼神和行为,没有说话。 “啊,五弟,这是……”太子反应过来,可自己也是第一次见云夭,并不知晓她名字,便看向她的眼,带着询问。 云夭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终于抬头,收到太子的视线后,瞥了一眼萧临,又将头低下,如鹌鹑一般糯糯开口道:“奴是在白道驿中打杂卖花的,叫云夭。” “原来你叫云夭啊,真好听,云……”太子想到云这个姓氏,忽然回忆起了什么,不再多话。 “原来只是个女奴,那幅没眼的画?”萧临清冷的语气中带着讽刺与蔑视。 云夭脑袋里一声嗡鸣,没想到如今自己一身污水,他竟还能闻到那桃花香蜜。 更没想到,那幅画不仅勾引到太子,还把他这条疯狗也引了来。 她心中悬起一块巨石,知晓萧临一向精明,或许已经猜出了她用画勾引太子的意图,有些不安,只是低着头微点道:“是,奴闲暇时练笔所画。” 听到这话时,萧临不再多说,转开视线看了一眼正在无意间维护云夭的太子,似乎是想到了何趣事,勾唇冷笑一声,便转身进了驿站。 等看不见他人影之后,太子才又转身,面带歉意道:“云姑娘见谅,五弟就是那性子,你离他远点就好,他此次来榆林是助孤犒军的。” 云夭了然地点头,而后才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震惊道:“你是、你是太子殿下?” 她立刻朝着太子行了一标准的女礼,“殿下恕罪,是奴无礼。” 太子笑着温柔地摇摇头,而后直接认了下来。 对于这个傻乎乎,反应慢半拍的少女并不恼,只觉得可爱至极,便以雨天寒凉为由,带着云夭回了白道驿中。 当云夭回到自己房间后,死死咬住大拇指指甲盖,回忆着刚才与萧临的重遇。她太了解萧临此人,她有十成把握,他定然看出了自己所有的心计,才那般嘲讽。 将有些微湿的衣服褪下,重新沐浴一番,洗去身上与头发的污水后,她的心也依旧没有平静下来。 她一向不喜自己这身皮囊,她因着这脸,总被不同的男人如同货物一般对待。可她也向来知晓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色。 她如今乃奴籍之身,又是罪臣之女,若无贵人相助,她根本离不开这榆林郡,而太子便是助她脱离奴籍的最佳机会。 也不知萧临是否会把自己的心计告知太子,毁去自己的谋划。要是如此,那便糟了。 前世此时,不是被舅母安排的杂活忙到手忙脚乱,便是后来被锁在房间终日不得出,所知信息实在太少。她甚至不知,除了太子,萧临竟也来了这边陲。 夜间,云夭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唉声叹气许久都未能入睡,直到徐阿母忙完驿舍杂活回到房中,云夭才抱着她缩在怀中睡去。 …… 萧临厢房中,侍卫为他点上安神香,置于榻旁。他接过信件将其拆开,在烛光下将信看完,而后点燃烧毁。 桌下倒着的是一个身着黑衣,满脸是血,面目全非的人。 将手上的血迹擦尽,他揉着眉心,掀了下眼皮,“太子在白道驿这些时日,除了研究那幅画,便无其他举动了?” “是。不过属下发觉,秦王派了人跟来,不仅殿下身边,太子身边也有。今日这人,应是秦王的人。” “秦王……” 正是他思索之时,房门忽被人敲响。 “五弟,是孤。” 萧临给了那侍卫一个眼神,那人熟悉地将地上血渍擦干,扛上尸体,直接翻窗离开。 等这一切处理完,他这才上前将门打开,迎太子入内。 太子有些等的不耐烦,一边入内一边道:“五弟在做甚?孤在门口等了许久。” 萧临懒得回答,两人面对面隔着一张案几跪坐于榻前,太子似乎多思虑,小动作不断。 “不知皇兄深夜前来,所为何事?”萧临没有看他,只是擦了一下从窗外飞上案几的几滴雨水,弹弹手指。 见他起了头,太子这才开口道:“五弟,今日在驿舍前遇见的那名女子,她说自己姓云。我便忽然想到前司徒,那女子莫不是云家人吧?” 见太子此番夜谈,仅仅为一风流韵事,心底开始不由耻笑。 太子道:“此次孤来犒军,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孤,实在不便行事。” “皇兄是想让我去查她?” 太子正想点头,萧临又紧接着道:“查了之后呢?封她做个良娣?” “这……”太子开始为难起来,“当然不能。她若是简单的女奴,我定想办法给她脱籍,再给个封号,给个昭训吧,可若是罪臣之女……” 若是罪臣之女,便有牵涉前司徒及其党派之嫌。如今他身处众矢之的,一步有失,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想到云夭那抬眸一笑,百里生花,桃香弥散,他心中难耐得紧,那是他身居东宫数年都未曾见过的难得美人,以及难得的悸动。 “诶,五弟,反正你先帮孤这一次,若能得此佳人,孤定然亲自以酒相谢。” 萧临饮下一口茶,手指摩挲着杯沿,“唔”了一声。 见他应下,太子终于放下了心,可想到什么,又立刻紧张起来,“五弟,你应该不会看上她吧?毕竟这样的美人……” 萧临瞅了一眼,嗤笑道:“此女不过尔尔。” 还心机深沉,仅一画和一面便勾得太子成了这副痴相。 这还尔尔? 太子没有接话,虽有些不悦,却也放了心。又忽然眉头一皱,轻轻嗅了嗅,“五弟,你房中怎有股腥味?” 萧临捏着杯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看向他,平静道:“或许是这驿舍常年雨水,生了霉。” 听此解释,太子不疑有他,颔首起身离去,回了自己厢房,却没注意到,他身后的那双眼神,看他时带着淡淡的杀意。 …… 云夭翌日起床后便没能见到太子,心中更是有些慌张。若她不能把握此次机会,难道还要重蹈前世覆辙? 她用完早膳后,便去驿舍前捧着桃花贩卖,听两个马夫交谈,太子一大早便去了戍军,心中有些失望。 而她更是因萧临的出现被惹得心烦意乱,一方面是来源于身体本身对于此人的恐惧,另一方面担忧他毁了自己利用太子的筹谋。 她思索一番后,不知为何,忽感那日路过她和唐武的人,或许便是萧临! 一下午卖花都心不在焉,也未见到太子回白道驿。当她回驿舍时,看到有人正在与舅父交谈着什么。 说是交谈,其实更像是打听。 “原来如此,所以唐家这才收养了云家女。” 舅父听闻后弯腰谄笑着点头。 云夭走近后,才终于看清此人的脸,她认识,也可说是相当熟悉,竟是萧临身边的近侍,竹青! 她脑中紧绷的弦啪一声断裂,有些嗡鸣眩晕。竹青明显是在打听自己,这么说,其实是萧临在打听自己。 为什么? 萧临平日不近女色,即便是前世她成了他的妃子,却也非用的美色吸引住他。而如今他们仅两面,又被看成心机孟浪之人,她更是不会自恋到觉得萧临与太子一样对自己一见钟情。 难道他猜出了自己是云家女,认为自己会对太子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舅父将竹青送走后,转身见云夭到来,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朝她招招手,又询问了她近日的生活用度。 云夭皆恭敬从容地回答。 舅父是个笑面虎,看着和善模样。可若真和善,怎会这么多年眼见着舅母与唐武欺负自己而无动于衷。 云夭试图从舅父口中打探竹青询问的话,舅父却只是打哈哈,“啊,我也没与他多说啥,主要就问了你的身世。我也便直接说了云家的事儿,后来是见你被流放此地为奴,孤苦无依,看着亲戚份上,便收来家中护佑。” 她扯嘴一笑,前世看不出来,可如今以她的经验来看,当初舅父将她收至唐家,只是为了有一日用她来结交某些达官贵人,唯一没能料到的是她竟被突厥人抢了去。 见没有更多信息,云夭不愿过多寒暄,可忽然想到突厥,她还是试探问道:“舅父,你常年与戍军打交道,可知最近戍军有何动作?” “动作?” “嗯,比如调兵防御突厥之类的。” 舅父垂头思索一番,最后摇摇头,虽不明白云夭为何有此一问,却也答道:“并无任何不同寻常之处,这突厥袭扰乃常事,每次来个一两千人,抢了东西就跑。戍军如今也无异常,便如往日那般与突厥人打闹罢了。你问这做甚?” 云夭干笑道:“哦,没甚,就是担忧哪天打起仗来,是否准备要跑。” 她与舅父又随意寒暄两句,便告了辞。 看来当初给戍军的匿名信并未能引起重视,她总不能去寻他们说自己重生。别说没人会信,以她如今的身份,怕是直接被抓起来以扰乱军心为由处死。 …… 太子这些时日都未回驿站,定是忙碌,而突厥大军来袭的时日也越来越近,云夭开始焦急起来。 徐阿母似乎看出云夭这些时日心情不大好,不太理解为何,却还是从路边采了不少白色小野花,扎成一捆,放到了她房间一花瓶中。 云夭回房时,一眼便注意到了那束小花,阳光正从窗外透入,照射在小野花之上,见这般景象,她心情忽然平稳许多。 她摸着小花花瓣,微微勾唇一笑,阿母也正好在这时入了屋子。 云夭欣喜转身问:“是阿母特意给我采的?” 徐阿母宠溺地将吃食放下,点头道是。 “阿母对我真好。”她心中一软,娇气上前抱住徐阿母腰撒娇,许久后,继续低喃道:“阿母和我,一定都能活下去。” “什么?”徐阿母没听清。 “没什么。”云夭笑起来,“我给阿母画幅丹青吧。” 徐阿母一怔,摸摸她的发顶,“好。” …… 有了那小花,云夭再度打起精神与勇气。 这日,她一如往常那般站在门口卖花,看着萧临一人路过自己往驿舍中去。云夭盯着他的背影,咬牙深吸一口气,终于朝他冲了过去,拦在了他面前。 萧临脚步一顿,眉头皱了起来,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云夭,竟敢挡住自己去路,开始不耐。 云夭身子一颤,感受到他散发出来那股冷气,她知道,这条疯狗现在…… 非常不爽! 萧临最厌恶他人碰他,碰到他,他便不爽,不爽便想杀人。 前世一小宫女试图勾引他,结果只是触碰到了他的手,他便要将人烧了做美人灯。 最后他拉着她为他洗手,洗了快脱下一层皮,又按着她的头,吻自己手许久才作罢。 但是她也无别的法子,一直没能再见到太子,只能出此下策一试。 知晓他现在不熟悉自己,这般接触,定然危险至极。前世他对待那些让他烦躁之人的画面,一一滑过她的脑海,让她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压制住心中的恐慌,她抬眸直视着萧临幽深的眸子,道:“殿下,奴有要事禀报,可否换个地方一叙?” 萧临摩挲着手指,并不理会她,直接往左边跨了一步,想要继续往前而行。云夭见状,又两步小跑追上挡在他的面前,因着太过急切,脸竟直接撞在他的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萧临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怒气升了起来,“找死!” 云夭还捂着鼻子,疼到浑身抖动,她眼泪不自觉便滚了出来。 好硬!好疼! 她揉了揉,再次抬起头时,心猛然狂跳起来,她知此人喜怒无常,而她也从他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杀意。 完了,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要是被他看出自己害怕慌乱,或许就真死了。 她深呼吸一番,控制住颤抖的身子,暗自整理一番语调,隐下恐惧重新看向他,严肃道:“殿下,奴真的有要事禀告,事关突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审视着面前的少女。刚才还一副鹌鹑模样,不知脑子里转了什么,忽然又换了一副嘴脸。 他收回想杀死这个轻浮女的念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她立刻接到,明白了过来,放下了乱跳的心,带着他往外面石桥而去。 春季草长得极为茂盛,上面还沾着近日来留存下的雨水,晶莹剔透。 停在石桥边转身,拿出帕子擦着刚才被她撞到的胸口。云夭无视他举动,迅速整理着思绪。 萧临不耐烦,只是看着她。 云夭立即道:“近日,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再过几日,突厥十万大军来袭,过燕然山,攻破榆林郡,烧杀抢虐,无恶不作。菩萨与奴说,此劫需得殿下与太子才得化解。” 萧临阖了阖眼,一副看白痴的模样看着她,讽刺一笑,“你可知,上一次逗弄勾引我的人去了何方?” 见她不回答,他抬起手,轻轻在她脖颈喉咙处摩挲着。手下的肌肤白皙光滑,手感不错,如此纤细的脖颈,他只要微微用力便能掐断。 云夭咽下一口口水,来不及感受这手指在她颈部的撩拨,只是心跳出了嗓子眼,呼吸愈发困难,手紧紧攥着,指甲在手心压出一道深印,可她不敢表现出任何慌乱。 萧临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勾唇道:“菩萨没跟你说,那人在西方极乐世界过得如何吗?” 云夭:“……” 她摇摇头,没有挥开一直停留在她皮肤上的手。那指腹有些粗糙,弄得她微痒,是常年练武握剑而留下的茧子。 云夭屏住呼吸继续道:“殿下有所不知,奴常年居住在这榆林郡,自太子到来之后,这榆林郡中的胡人便多了起来。他们是否真的是胡人,奴不知。可若是突厥人,在此时忽然大批入城是为何,想必以殿下的聪慧,定能猜到一二。” 萧临一怔,收回了她脖颈上的手,定定审视并思考着她所说的话。 云夭趁热打铁,“殿下,若真是寻常胡人,奴所做的梦也是假的,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突厥细作潜入,真的有大军进犯攻破榆林郡南下,那便不好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奴自知人微言轻,若是寻戍军说起此事,定然无用。” 萧临没说话,歪头,打量着假作镇定的她。 云夭有些窒息,前世,也是在她入宫之后,萧临领兵御驾亲征,直接灭了突厥,从此突厥分裂东西,东突厥对大邺称臣,解决了北部常年被突厥袭扰的问题。那算得上是他当了皇帝后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这个好战分子享受战争所带来的快感,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 所以云夭知晓,事关突厥战役,他定能听进去。 萧临“呵”一声。 她紧接着道:“殿下乃一枭雄,坊间常有传言,道殿下十三起便随圣上东征西战,灭卫国,一统南北。此英勇之举,百姓倾佩,是众人仰望的存在,奴亦然,自认殿下武力能护佑我等。” 他对云夭的奉承之语并未有太大反应,只是似笑非笑,“看在你今日提醒突厥一事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最好别去招惹太子,否则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他忽然提到太子,她便想起了近日所烦恼之事,直接一股气说了出来,“殿下或许对奴有什么误会,太子温和重礼,金尊玉贵,只要是个女人,便难免不会动心,此乃人之常情。” “奴承认,奴想脱离这奴籍,离开榆林。可奴从未犯下任何伤天害理的大罪,或许在殿下看来,奴固然心机深沉,可太子若能助我,奴日后必定也会真心以对。所以请殿下……” 萧临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请殿下莫要扰了奴好事,在太子面前多口舌。” 他又“呵”了一声。 云夭一顿,意识到刚才似乎有些咄咄逼人,语气立刻柔和下来,道:“殿下,奴必须要解释一下那日你所撞见。表哥唐武觊觎奴,奴身份卑微,不能反抗,可奴真的很讨厌表哥,保护自身已经拼尽所有。奴自知美色|诱人,可蜂蝶自来,奴也毫无办法,这并非奴之过错。” 萧临微微一怔,没说信或不信,可以云夭对他的了解,看他的神情便知,他不信! 不仅不信,恐怕还怀疑自己此番是在勾引他。 他看着眼前这道倩影,“你与太子如何,与我无任何干系。” 云夭蹙眉,得了这句话后,此番实在没了与他聊下去的必要,一番交谈,虽暂时放下了心底的巨石,原本的恐惧也早已被心烦所掩盖。 可真是太倒霉了。 她虽然重生,已知的信息却甚少,若是知晓萧临也来,定会换一种方式勾引太子。 云夭重新稳定住心神,朝着萧临行礼告辞,该说的话她都说完,若是萧临执意不信,她再如何解释都无用,怕是反而惹怒此人。 她正想转身离去,脚踩上一块平整的石板,哪成想那石板上带着青苔,脚底一滑,竟直直往萧临摔了下去。 “啊——” 5、第 5 章(修) 千钧一发之际,萧临眯眼往一旁挪了一步,刻意避开摔倒的云夭,她便这般在草地上摔了个脸朝地,狗啃屎。 原本好起来的鼻子又狠狠痛了起来,她艰难地爬起身,浑身又一次全是脏水,嘴唇热乎乎,似乎流淌进一股泥水,她急忙伸手一抹,竟满脸都是。 云夭两眼一黑,心中怒气上来,却不敢做何。 她记得,刚才她摔倒时,他别说扶她了,反而朝旁让了一步。 太倒霉了!实在太倒霉了! 从遇见疯狗后便开始倒霉! 萧临皱眉看着邋遢美人控诉的神情,一时间无语。 可从他的眼神看出,他误会了她在用某种俗套的方式勾引自己。 云夭原本的桃花腮立刻涨成紫,她冲口而出,干巴巴解释道:“我、我没有勾引!” 萧临没有说话,明显不信。 她终于努力站起身,看着他递上方巾,心中恼怒至极,头晕眼花,直接拒绝了他假惺惺的好意,将嘴角的泥用力一擦,抹成了大花脸,踩着步子转身离去。 萧临滞在原地看着少女恼怒的举动,早已没了最初被打扰被勾引的火气,收回手中的巾帕,嘲讽道:“不知所谓的女人。” 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抬起指尖放在鼻翼下方轻嗅后,又“呵”了一声。 …… 云夭回到白道驿时,才发现,太子居然在这时回来。可她如今脸上乱七八糟,实在没脸见人。 她抬起袖子将脸挡住,弓着腰准备偷偷溜回,却没想到被本就在寻她的太子抓个正着。 “云姑娘。” 云夭脚步立刻停顿下来,大袖死死挡着脸,低着头咳嗽两声,作虚弱状道:“参见太子殿下。” “云姑娘不必多礼。”他将行礼的云夭轻轻抬起,只是见对方仍挡着脸不愿见人,心中奇怪,“可是孤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云姑娘恼。” “非也非也。”云夭立刻摇头否认,“或许是淋了雨,今日有些不适,容貌不雅,怕惊扰了殿下。” “原来如此,那云姑娘可得多多卧床休息才是,可需孤叫上太医,为姑娘诊治一番?” 云夭吓一跳,惊恐回道:“殿下好意,奴心领了,并不是大病,只需睡一觉便好。” 见她这般拒绝,太子也不好意思继续逼迫,便应了去,在云夭告辞离开时,又将她叫住,“云姑娘,不知姑娘明日可有空闲,在石桥一叙,孤让人备了上好画具,同姑娘一起为鹤点睛,姑娘可愿?” 自然愿意! 云夭欣喜不已,心中因萧临所造成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本担心因为萧临的原因,坏了她与太子的好事,看来实属忧思过虑。 可她必须表现得矜持,站在原地低低沉吟片刻,似乎在纠结。 太子以为云夭不愿,心中着急起来,“孤近日还得了一幅《花涧语》真迹,若是姑娘肯赏脸,孤愿将此画赠予姑娘。” 云夭对画的兴趣其实不大,却装出兴奋羞涩模样,声音轻巧地“嗯”了一声,而后便转身离去,期间未曾放下挡脸的大袖分毫。 太子见云夭答应后心中自是欢喜不已,笑得合不拢嘴。 雨后的清气拂进堂内,惹人舒爽愉悦,她将才的娇羞更让人着迷。 此时萧临也正回到驿舍,两人互动自然全看在眼里,扯了扯嘴角。 欲擒故纵,令人不耻的手段,也就这傻子会上了这轻浮女的套。 “五弟,你刚才去了何处?” “参佛。”他背着手没留下一个眼神,直接回了自己厢房。 太子愣住,参佛?五弟何时信佛了? …… 徐阿母如记忆中被舅母安排去马邑,云夭记得前世也是因此,在突厥攻破榆林郡时,阿母才得以躲过一劫。 临走之时,云夭为徐阿母的行囊中塞下不少东西,足够许久用度。 徐阿母不解:“姑娘,我这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归,怎弄这么许多?” 背起来都重了不少诶。 云夭道:“这不许久未曾出行嘛。” 她眼珠子一转,有些担忧道:“阿母,去到那边你就好好先待着,不用太快把活做完。” “怎的?姑娘不要阿母回来?”徐阿母轻轻剜她一眼。 云夭抱着她撒娇,“怎会?我一日不见阿母便是极想的。只是这些时日我有事儿准备去做,阿母就别问了。” 徐阿母本是好奇,可见她这般说,也不再深究。 晌午时分,她亲自送徐阿母出了城,看着牛车上远去的阿母,暂且送了一口气。 阿母是安全了,可如今她比较担忧的是自己。她不记得具体时日,可就是在徐阿母去往马邑的那段时间,唐武醉酒翻窗,意图轻薄于她。 这一世,她必然不敢轻易动手,再将唐武给敲晕,可也不会让他得逞。只是因着不记得明确的日子,导致每晚都睡得不好。 …… 三更时分,夜幕笼罩,北疆的星尤为明显,原野广阔,若是入了深处,还偶尔能听到狼叫。 萧临傍晚又出去了一趟,马车压过青石板路,进入白道驿。此时已无半点声响,从马车上下来后,竹青紧跟着押下一个胡人装扮的女子,没有惊动任何一人去了驿舍后方的耳房。 房门紧闭起来,那胡人女子才被解开哑穴,而后趴在地上,满眼泪水地向萧临爬了几步,浑身颤抖着,哭诉起来:“殿下饶命!殿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刚才的刺杀与我无关啊殿下!” 她伸过手试图去拉扯他的下摆,被他不留痕迹避开。 萧临没有理会她的哭喊,只是掀了下眼皮,“竹青。” “是!” 竹青领命后,将趴着的女人提着后颈领了起来,一把将身上的胡服全部撕破,无从蔽体,露出一抹香艳。除此之外,还有一狼图腾刺青显现于小腹前。 萧临不动声色地扯嘴一笑,“果然是突厥人。” 那被识破身份的突厥女子见此收回了眼泪,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双手被捆住,挣扎不开,于是用突厥语大声叫骂起来。 萧临听了许久,耐心早已逐渐消失,只是阴鸷用突厥语回话道:“你们突厥有灯笼吗?” “什么?”突厥女愣住,神色荒溃,似是没想到眼前的人竟能听懂她的话,也没懂萧临口中的灯笼。 萧临冷淡看了竹青一眼。 对方收到其示意后,上前亦用突厥语道:“你骂了这么久,算是个勇士,宁死不屈。不过我们不需要从你口中知晓任何情报,不就是秦王吗?将太子来此犒军的情报送给突厥,又怂恿突厥发兵,铲除太子与五皇子殿下,一箭双雕,除了他还会有谁?” 突厥女怔住,瞳孔不断放大,冷意在全身流窜起来,“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抓我?” “抓你可不是为了拷问。”萧临懒散地扭了扭脖子,揉着有些疲惫的头,“是秦王缺了盏灯笼。” “什、什么灯笼?” “竹青,这块图腾看着不错,做成灯笼给秦王送去,他定然喜欢。”这般说着,他似乎想到了秦王见到人皮灯笼的模样,兴奋地勾起唇角。 竹青一阵寒意,立刻将突厥女点了哑穴,面无表情道:“是!殿下!” …… 这夜,随着时间流逝,云夭神志逐渐涣散,在迷糊之际,窗棂前开始发出了细碎响动。直到那响动声逐渐大了起来,云夭瞬间惊醒坐起,定定看着窗前的人影。 她已将窗锁了起来,那人疯狂地撬动着,只是这小平房年久失修,再用把力,便能将其损坏。 云夭来不及换衣服,只是立刻穿好鞋履下地,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到门边准备逃跑。 那老旧的窗棂果然很快便被撬开,唐武将窗推开时,云夭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实在令人作呕。 唐武打了个酒嗝,笑着哼唧道:“表妹真是厉害了,这般防着表哥做甚?一个女奴,本就该听从本公子的。” 他摇摇晃晃跨步进了云夭的房间,只是在进来之时,小腿碰触到了面前的细线,他一怔,紧接着听到头顶传来嘎吱作响的声音,他抬头一看,竟是一个木桶朝着他倾倒下来,一大盆白面铺天盖地给他淋了个彻底。 他瞬间闭上眼睛,被粉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抹了一把脸。 正在这关键时刻,云夭立刻开了门闩,直接飞速逃出门外,兔子一般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唐武用力晃了晃头,发顶的面粉四散开来,恼怒至极,厉声大喊:“云夭——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防得住本公子了?” 他用力地呼吸着,看着已经被打开的门,立刻跟随着追了出去。 对他来说,她诱惑至极,平日他却能保持住理智。如今她这般举动,恼怒是一方面,更是刺激得他心头激动不已。 今夜他势在必得,若是他不将这个小贱人压到身下,他不是男人! 云夭跑几步便开始气喘吁吁,她拄着膝盖大口喘息了片刻,转头一看,见那油腻肥猪竟已追了出来。她不敢再过停歇,继续往前跑着,掉了一只鞋,却不再做任何停留。 她自知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女奴,平日里唐武碍于舅父脸面不敢动她,可对于这个喝醉了的人来说,根本毫无理智可言。 而就算此刻出现了人,也不会管一个低贱女奴的死活。 没有鞋履的脚被磨破了皮,忍着脚底的疼痛,她在一处拐角速度减慢下来,一只粗壮大手伸上前一把掐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住她的杨柳腰。 “啊——” 还是被唐武追上抓住了手臂,她拼命挣扎拍打着他的肥肉,浑身上下沁出一层细汗,更是勾得唐武精虫上脑。 可面对成年男子的绝对性力量与体型,她的所有击打都显得如此柔软。 这种无力反抗的少女,合该躺在床榻上痛哭流涕。 云夭转头看到不远处的门开着一条缝,有人在窥视,她知晓那是舅父舅母住处,倏然间失望至极。 她忍着恶寒,转身一口咬上了唐武的手,直到咬了一口血腥,抬头后从嘴里吐出一块肉,唐武才大叫一声放开她。 她借此机会一脚踢上他的下腹,见肥猪忽然疼到说不出话,弓着腰后退着龇牙咧嘴。 “你!你这小贱人!给本公子等着!” 眼看着那门缝终于被拉开,房中两人似是要出来,云夭借机立刻转身逃跑,往太子厢房处奔去。 此刻只有太子救得了她,极大可能还会因着恻隐之心,直接提议将她带离榆林郡。 她都算好了,虽险峻,可利用唐武的轻薄来引太子英雄救美,也是她谋划中的一环。 她心跳如雷,刚才被唐武捏过的手腕发了淤青,踩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转头见唐武还未追上来,微微松了口气。 忽然听到那死肥猪的脚步声,云夭提着气直接一股脑冲入了厢房。 推开门的一瞬间,云夭撞入了站在内室门口处的人怀中,除了听到一声低沉的闷哼,还感受到了熟悉的硬度,以及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她喘着气抬头,整个人一哆嗦震住,连头发丝都在颤抖僵直。而男人用着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她。 竟然不是太子,而是萧临那条疯狗! 6、第 6 章(修) 云夭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将其推开,没想到他的手臂竟然勾住自己腰没有放开。 刚从唐武那里逃出,没想到竟落入了另一处地狱,心中开始对自己产生一丝悲悯。 萧临钳制着云夭无法动弹,细细观察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因剧烈奔跑而晕红的脸颊,身上悠悠传来那淡淡桃花香带着微弱的细汗,惊恐的眼睛泛着水光,嘴角唇舌,以及皓齿上全是血。 鲜血。 更容易激起他的恶念,他口腔内忽然无由产生一股腥甜,捏着她腰身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云夭吃痛,见挣扎无用,倏然间看出了他眼中的恶念。可是她知晓,那绝非色欲,而是摧毁的欲望。 好在她对他极为熟悉,比起委身唐武,从萧临处寻求活路似乎更容易些。 她放软了身子,不再推他,只是将手置于他前胸,松散地搭着,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头一紧,朝他笑靥如花起来,轻声道:“求殿下怜悯,救救奴。” 萧临皱眉,瞬间失去了兴致,便放开了她。见此机会,她立刻转身上前将门合上,唐武被隔绝屋外。 唐武停在了厢房门前,虽醉了酒,却也知晓此乃五皇子与太子住处,便将些许理性拉回,咒骂了一声“小贱人”,便踏步离去。 云夭却未因唐武的离去而放松警惕,在她看来,唐武是恶心,可萧临却是比他可怕百倍。 加之刚才他的眼神,她太过熟悉。 他刚杀过人!还处在兴奋阶段。 吞咽一番口水,控制住身体的僵硬,云夭才慢吞吞转身,鼻腔内传入的血腥味,随着她发觉此事后愈发浓烈起来。 她干笑一声,将视线挪到其他地方,不敢直视他,“殿下,怎会在此处?” 萧临蹙眉。 “这里不应是……” 云夭话没说完,立刻顿住,而萧临则听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刻漏,又重新看回她,冷笑道:“让你失望了,太子住在隔壁,你跑错房间了。” 云夭无奈闭上双眼,定是将才被唐武吓得晕了头。再加之萧临整日神出鬼没,她并未留意到他的厢房与太子的在一处。 萧临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饮下,心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手段不低。 云夭不知唐武是否还在附近徘徊,如今激怒了那人,她根本不敢独自一人回去。 若是当时跑对了屋子,与太子共处一夜,不管她是不是云家女,都有把握让太子带自己离开。 可偏偏是萧临!为什么是萧临? 前世即使夜夜与他同床共枕寻欢,可此人关键时刻飞的比鸟快。她在死前才终于明白,就算他曾经沉迷于与自己的皮肉之欢,却始终只是将她当成一件物品。 而他的心里真正在意的是那人…… 想到此处,云夭忽然有些悲哀,嘲讽自己的无能与弱小。一生都折在男人手上,可重活一次仍要利用男人带自己脱离苦海。 她捏着手小步上前,战战兢兢坐在萧临对面。 他半阂着眼皮,无甚情绪道:“怎么?要我赶你走?” 或许是因着送了灯笼的原因,他今夜心情不算差,对这个轻浮女多了几分容忍。 却不代表能容忍其大半夜赖在此地。 云夭将因惊恐而产生的眼泪用力憋回,柔声道:“那唐武今夜醉了酒,翻窗意图强迫于我。奴身份卑微,若此刻出去被他捉住,没人救得了奴。” 听到此话,萧临心无波澜。 云夭不气馁,忽然勾起唇角,挑起眼尾,眼眸缱绻潋滟,“若非奴咬下一块那肥猪的肉,又踢了他子孙根,或许奴今夜就见不到殿下了。” 萧临挑眉,只觉这女奴胆子不小,身为女奴,伤了家主,轻则贩卖,重则杖毙。 “所以奴只能来求殿下了。”她急切倾身上前,“殿下,唐武用手抱了奴,实在恶心至极,若殿下能替奴教训此人一番,明日唐家人定然碍于殿下,不敢对奴施惩。” 萧临一怔,没想到她竟说的如此直白,毫不遮掩,“凭什么?” 凭什么? 云夭知道自己对于萧临而言没有任何可被利用之处。而她自然也不情愿与这疯狗共处一室。 她只是看出今夜萧临有些兴奋,似乎没有开刀开够,与其他拿自己开刀,倒不如趁机挑拨他对唐武开刀。 对于他来说,做有些事儿不需要理由。 云夭调笑一声,随意为他寻了个借口,“若是唐武今夜没了行动能力,奴便可安心自己回房了。殿下对奴的恩情,奴愿结草衔环。” 他嗤笑了一声,而后低沉喊道:“竹青——” 竹青听闻后立刻从窗外翻了进来,单膝跪地,“殿下有何吩咐?” 云夭吓了一跳。 “去把唐武那厮给剁碎了送到唐家人面前。” “是!” “诶!等等!”云夭有些惊恐地瞪眼,她只是想让唐武丧失行动能力,却没想到萧临竟是这般凶残,让她汗毛直立。 竹青停下动作,看着她。 她眨眨眼睛,脑子飞速转了一圈,道:“若是唐武死了,舅父舅母必然会彻底被激怒,到时候要是鱼死网破起来,定然不会放过我。殿下稍微威胁一番便好。” 萧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对于云夭诸多要求很是不满,看着她故作镇定的眼神,鼻梁下来是饱满而腥红的唇,唇角和下巴处还有明显的血迹,而再往下便是沾了血的锁骨和丰盈。 如此魅惑,难怪太子也好,唐武也罢,各个沦陷其中,防不胜防。 区区一个女奴,他何须在意她的死活? 他摩挲着手指,“把四肢折了,丢去唐家人面前。” “是。”竹青领命后便又翻窗,转眼间便不见了。 “多谢殿下。”云夭立刻笑着起身行礼。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洁白的寝衣上竟全是血迹,而萧临一袭黑衣,若非被他抱了一下,根本无法发觉。 她犹豫着询问道:“殿下是……受伤了吗?” 还是说,是别人的血? “与你无关,你留在这里,是想找死么?你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他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被她身上的桃香熏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云夭见状不敢停留,立刻出了萧临的厢房。走出去后,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子厢房,失落叹息。 见着她离开后,萧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没想到女人的身子竟能如此柔软纤细又小巧,跟没骨头似的,若是他在用上几分力,怕是能直接将人勒死。 他回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突然发觉自己竟被这个女奴影响了心绪,这样一个轻浮浪荡的低贱之人,何以堪配? 他起身褪去身上的黑衣,随意一扔,结实的胸口处露出一道巨大的刀伤,离心脏不远,还在流着血。 他从一旁拿过药粉随意洒在伤口上,用热水清理一番脏污之处,似乎没有痛觉一般面不改色,又自己拿过绷带熟练地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才躺回床上,他抬手放在鼻尖处闻了闻,那股淡淡的桃香还隐隐约约存在,似乎怎么也洗不掉。 真是烦人又该死。 等他办完事儿离开榆林郡之时,定先杀了这个蛊惑人心的卑贱女奴。 …… 云夭回到房间后,随意收拾一番狼藉的地面,紧绷的弦一松下来,便累极,熟睡过去。 翌日,舅父舅母意料中的没有来找她麻烦,甚至一直在躲避着见到她,这是好事。 她想到太子的邀约,精心打扮一番,微微抹了些脂粉,便往石桥而去。 昨夜虽是失策,可仍有机会。 如今太子还算沉迷于自己,或许只是碍于不体面的奴隶身份,还无法下定决心带她离开。 她准时赴约,却发现太子早已在石桥处备好一切,似乎已等待好一会儿。 她受宠若惊上前,行礼后惶恐道:“竟让殿下久等,是奴的不是。” “怎会?是孤特意来的早。”他伸手将她扶起,“如今正值春季,这榆林郡景色别有一番风味,孤甚是喜欢。” 云夭笑笑,道:“殿下说的是,比起大兴城繁荣,这边陲之地虽是苦寒,却更让人易脱离这凡尘世俗,寻心中所向,而这燕然山的景致,更是极美的。” “景致虽美,可在云姑娘面前,似乎也黯然失色了。”他没忍住冲口而出,又有些懊恼说得太快,有些唐突。 云夭作娇羞状,没有说话。 见云夭似乎太过害羞,太子也不敢再说更多,便立刻执笔,与云夭共同将《鹤居图》的眼睛画完。 一边作画时,太子作无意状问起,“云姑娘,是从小就长在这边陲吗?” 云夭手中画笔一顿,忽然想起前些时日竹青在驿舍打听自己一事。从这几次与萧临的相处下来看,并非萧临在打听自己,他对自己并无甚兴趣,也不管自己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这么说,他若非为自己打听,那便是有可能为太子打听。难道太子一开始便怀疑自己云家女的身份? 若是普通奴隶还好,若是云家女,想让太子带自己离开便有些困难起来。 她笑笑,试探回答道:“算是吧。” 太子眉头微蹙起来,云夭观察的细致,看来太子早便知晓自己的身世。 云夭继续道:“算,也不算。” 太子手停顿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云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犹疑一番后才开口道:“殿下,奴其实是前司徒的女儿,云家嫡女。只是在奴十岁时,父亲因谋逆获罪,全家被抄,所有男子皆斩首,女子为奴流放。” 太子怔住,没想到她竟直接向他坦白出来,见着她忧伤的神色,叹息道:“抱歉,触及了你的伤心事。明明是你父亲的罪,却株连于你,你又何错之有呢?” 云夭摇摇头,转身看着远方草原山脉,哀伤道:“母亲在流放途中病逝,后来一直都是徐阿母将奴带大。原本奴是要被送去马邑做官妓,是舅父将奴带了去,在白道驿做杂活。奴命运坎坷,如今生活在白道驿,已经很满足了。” 哪里满足? 太子能看出来,她在这地方虽有徐阿母照料,却仍是人微言轻,活计繁杂,让人心疼至极。 云夭心中确实悲哀,这不假,却也是值得自己好好利用,太子仁善,定会对她心生怜悯。 “云姑娘,孤从见你第一面起便难以忘怀,可有什么需要孤相助的?” 云夭背对着他暗笑,可是火候还不够,她定然不能主动提起脱离奴籍之事。就算他是太子,此番扯上罪臣之女,便易惹人怀疑。 她转身靠近太子,眼中泛起了红光,柳叶眉微蹙。刻意用桃花香蜜浸染过的发丝被风卷起,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勾的心痒。她小手软弱无力地搭上太子胸口处,感受到忽然狂跳起来的心。 “殿下这般对奴,又怎知奴对殿下的心意,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一直细细观察太子神情,此话一出,立刻注意到他耳根子骤然窜红。 而他心狠狠地悸动着,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奴在第一次见到殿下时,便控制不住,心生欢喜。只是奴不愿耽误了太子殿下。”她声音哽咽起来,虽然没有泪水,却在勉强笑着,呵气如兰,弄得他脸痒,“殿下贵为东宫之主,人人皆看着殿下,若是因奴而毁去殿下美誉,那奴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此时夕阳正好落下,橙光染在她的发顶与脸颊,就如他初见时那般,她只是轻轻抬眸,便惊扰了他心中的群鸟。 太子更是心动得厉害,想伸手抱住她,在即将搂住她腰时,却又被她猫儿般轻轻一推,躲开往后撤了一步,垂下眸,痛苦又羞涩。 经此一遭,太子再不疑有他。 明明她可以隐藏自己罪奴的身份,利用自己助她脱离奴籍,可她却对他如此坦诚,所有的拒绝皆因怕拖累于他。这样的女孩儿,让他心疼至极,宠爱至极。 他立刻取下腰间带有太子蟒纹的玉佩塞到她手中,直视着她的双眸,道:“夭夭,等着孤,孤一定带你离开此地,为你脱离奴籍。此乃孤信物,将它收好,见此物者,犹见孤。” 云夭受宠若惊,想将玉佩还回去,却被他躲开,“殿下心意,奴怎配?” 太子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郑重道:“五弟获知突厥即将大军进犯的消息,孤身为太子,需得监军,亲赴战场。夭夭,等着孤大捷归来,定带你入东宫,孤为你脱籍,封你为昭训。” “殿下。就算殿下或许会因此,陷入旧党之嫌,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夭夭。父皇和母后对孤其实极为宽容,孤若陷入旧党之嫌,便努力洗清,可若孤错失于你,孤定懊悔一生。”太子回答得极为认真,少年的情窦初开,总是这般真诚,初生牛犊般不惧万难。 云夭若说完全不感动必然是假的,可前世的经历让她不相信男人所谓的真心。 “殿下这般诚心,奴如何能拒,奴等着殿下。” 想到前世,太子战死沙场,云夭立刻嘱咐道:“殿下,奴曾经在参佛之后,受菩萨托梦,说是此突厥一战,乃殿下大劫,若是殿下作前锋上阵,定然会遭遇不测。攸关殿下性命,请殿下信奴,在城中监军便可,千万,千万,莫要上战场。” 太子一怔,似乎对于云夭所说梦境一事有疑惑。 云夭立刻道:“殿下安危关之国本,若殿下有任何不测,或许便是江山动荡。而奴,这一生再也等不到对奴如此真心以待的郎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总是好的。” “殿下可让五皇子做前锋,让他去上阵杀敌便够了,自己千万不要上阵。” 听到云夭竟说出郎君一词,太子心中化成了一滩水,立刻点头应下,“夭夭,孤答应你!孤定留于城中,平安归来!” 得此承诺,云夭总算放下了心中巨石。 …… 两日后,被提前派往燕然山的斥候回到榆林郡禀,突厥十万大军来袭,还有一日便过山。 榆林郡百姓因此被快速疏散,皆往南方城镇逃去,突厥袭扰,定会屠城,无一人愿留在榆林郡。 在太子的安排下,云夭跟随着唐家往马邑而去,正好徐阿母便在马邑。 离开榆林郡之前,太子特意来看了一眼云夭。而她又再次再三嘱咐他,莫要上战场。太子宠溺一笑,举起三指对天发誓,云夭这才终于放心。 可他们都不知的是,在太子走出榆林郡城门,前往军营之时,一黑衣小队,也迅速跟上他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之中。 7、第 7 章(修) 因着萧临折了唐武四肢,唐武真如死猪一般只能躺在牛车上不得动弹,加之舅父舅母看到云夭腰间竟带着太子的玉佩,行路时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同她说。 只是舅母在云夭不注意她时,狠狠剜上几眼。 一路上,云夭低头将那枚玉佩握在手中。既然太子亲自允诺了自己不会上阵,而此次突厥战役又有萧临提前准备,那应该不会同前世那般,太子战死,而自己被突厥人掳走。 她虽不信男人真心,却信萧临的战力。 此人虽然疯疯癫癫,可前世百战百胜,勇猛无比,用兵如神,称得上一介枭雄。就算曾经榆林城破被屠,也是萧临最后带兵将突厥击退,阻止其继续南下。而唯一一次战败,便是最后在西域与吐谷浑,那场失败也直接导致了大邺两代而亡。 到达马邑郡时,云夭终于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徐阿母,没忍住直接丢下唐家人冲上去抱住阿母。这些时日战战兢兢的心,总算在见到阿母的瞬间平复下来。 夜深人静时,云夭一如既往缩在徐阿母的怀中,感受着她抚摸着自己的脊背,唱着熟悉的童谣。在这般安全感之下,她睡得很香。 而后,她逐渐做了一个梦。 那似乎是前世,萧临出征西域前夕,他竟不同于以往的粗暴用力,反而对自己格外温柔。耐心地吻过她的全身,吻了许久,待她彻底化成了一滩水后,才缓缓领着她一点点攀上巅峰。 却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转眼间,她又看到萧临驾于青骢马之上,身着银磷铠甲,满脸鲜血,如同来自地狱一般,四周的士卒接二连三,一个个倒下。看着对方的服饰,像是吐谷浑人,在一处山谷中,大邺军队被数十万大军团团围住,而他依然立在中央,身上中箭,却无痛觉般屹立不倒,是残兵们的天神,支撑着他们突出重围。 浓浓的白雾涌起,将他慢慢掩盖,待白雾散尽之时,云夭似乎站在了榆林郡城外,而在她正前方的人,是骑在马上奋勇杀敌的太子。 她心慌起来,看着太子的马腿被人斩断,他瞬间落马,几个翻滚后转头看向她,流了满脸的鲜血。似乎大喊着她的名字,只弹指间,他的身体便被几根长枪贯穿。 云夭大惊失色,想要朝他奔去,却感到没入海水一般无法前行,她拼尽全力,却依然未能触碰到他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地,而她忽然间坠入深渊。 “啊——” 云夭惊醒坐起,用力大喘着气,难以平复在梦中所见的画面。那是前世,对,是前世萧临的最后一战,以及太子的最后一战。 这一世不一样了,一切都不同。 突厥大军的来袭被提前知晓部署,而太子也答应过她不会亲自上阵,前世与现世,终归是不同的。 她缓了许久,才终于稳住呼吸,发现自己竟沁出了一身汗。 可是她实在不解,为何她会梦到前世她未曾见过的事件? …… 很快榆林战报便陆续传入马邑,而太子只要一有机会,便飞鸽传书给云夭。 马邑驿舍小厮拿着一封信件寻到云夭,“云夭姐,这好像是太子发来给你的信。” 云夭心中一紧,立刻放下手中水桶,上前接过那信,道谢后回了自己房间,才慢慢将其展开。 榆林军备已整顿完毕,孤已派五弟前往前方五原郡抵御分兵。 不少军中副将提议孤亲自上阵,以获军功。 可孤念汝告诫,便拒之。汝可安心于马邑等待捷报,孤日夜思汝,定平安归来。 见太子真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心中逐渐安稳下来。她立刻回信给太子,传达一番自己的担忧与思念之情。 信鸽飞走后,她看着天空,又想到了那个不知所谓的梦。 许久后,她摇摇头,劝慰自己道,那是前世,并非现世,结局一定会不同。 接下来每过三日,她便能收到一封太子的信件,以报自身平安。风雨不断,令她安心。 可过了三日后,太子的信便没再传来马邑。最开始,云夭以为是太子忙碌,可过了三日又三日,逐渐也感到不对劲起来。 可战报从前线传来,都是邺军一直占据优势,究竟发生了何事?太子竟无信来。 云夭因此睡眠愈发不佳,好不容易入睡后,又再次被太子前世战死的画面惊醒。 即便她在自我说服,如今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起来,太子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每日都去看是否有信件传来,可是除了公开的战报,没有任何其余消息。 直到这日,她再一次被梦境所惊醒。 甫一翻身下床,徐阿母开了门进入屋内,冲到她的面前喊道:“太子殁了!” ……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叮嘱过太子莫要上阵,他也应下了承诺,为何他还是死了? 云夭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之死已传得马邑郡人尽皆知,只是死因被上头隐了下来。 她走过小道,看着路人脸上的担忧。她更是看不清未来,前方似乎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她惶恐至极。 手无意间摸到腰间的那枚玉佩,有些冰凉。她将其拿起细细观摩着。 除了恐惧,还有一丝悲哀。那个男人有着她少见的单纯与真诚,即便在这东宫旋涡中浸染之后,可或许是从小被宠溺,一帆风顺长大,还依旧保留着仁慈。 这样的人便轻易离去,他不是太子吗? 难道萧临登位,竟真是命中注定? 她对于太子的死虽是难过,可更加担忧的是她自身的命运。在马邑这些时日,唯一能做的便是静静等待着前方的战报,她实在恨自己过于无力,每日食不下咽,茶饭不思。 身边之人皆以为她是因痛失情郎而难过,徐阿母每晚将她抱在怀中安抚着入睡。 因着萧临在前线,又加上太子之死,唐家人对云夭又恢复了从前的颐指气使,而她也被舅母安排到唐武身边亲自照料,这从中含的什么心思,她一眼便看出来。 好在唐武的四肢被折断,如今被固定住,无法对她动手动脚,可他眼睛里的欲|火一日胜过一日。 云夭将一小碗菜粥盛出,咽下作呕之感,来到他面前,用勺子舀出抵到他的嘴边。唐武眼睛没有离开过云夭,只是低下头,还未碰到菜粥之时便抬头恶狠狠道:“表妹,你想烫死表哥吗?” 她实在无力反抗,如今没了庇护,生在别人屋檐下的她绝不能硬碰硬。 收回手中的勺子,轻轻将粥吹凉,唐武看着她的朱唇轻轻嘟起,吹出一口香气,顿感浑身燥热,让人想要将其品尝一番。 云夭注意到他的神情,心底厌恶,却也将吹好的粥递了过去,带上如沐春风的微笑,轻声低语道:“表哥,生为罪臣之女,如今奴除了依赖于表哥,还能有何出路?表哥定要好好用膳,这伤才能快些好起来,奴实在心疼。” 柔弱的声线拂过他心底的弦,下腹更加躁动起来,听话地低头将粥一口不剩全部吃下,云夭总算呼出一口气。 待她用帕子擦净他的嘴角,唐武阴沉道:“老子如今躺在这里无法动弹,可都是拜表妹所赐,表妹真当心疼?” “那是自然。”云夭柔软的小手似猫爪一般抚摸着他的断骨处。 他被肥肉隐匿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番,眼中欲望更加强烈,“那下一次,表妹可莫要逃跑了。” 云夭没有回答,只是乜着他,抬手捂着嘴,咯咯一声轻笑,转身便离开了房间,留下一抹暗香在他鼻息,他眼神再次暗了下去。 …… 随着前线战报传来,云夭的心算是放下一层。 太子之死原本导致军心涣散,大邺军榆林战役失利。后萧临从五原郡赶回榆林,在突厥第二次进攻时,带兵从后方包抄,竟直接单枪匹马冲入敌军,瞬间斩杀敌方一员大将。整个过程神乎其神,如入无人之地,骤然间震慑住正在交战的两军。 大邺重振军心,在突厥数次攻城失败后,终于退回五原郡后方休整。 如此一来,榆林郡是守住了。 这么来看,因着云夭的某些行为,确与前世不同。至少改变了屠城与被突厥人掳走的命运。 放松后,她便开始探寻太子究竟是如何死的。 死因被上头埋了下来,这么说太子或许并非死于沙场。 好在她有两日被安排去牧马监喂战马,在这期间她打听了一番,终于得知了令她震惊的消息。 太子并未上阵,而是在城中惊马后,导致落马摔断脖颈而亡!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天意?她很确定,前世太子一定是在沙场战死。 她原不敢置信,太子竟死得如此简单,直到太子棺柩被抬回马邑,她想方设法悄悄去看了一眼,见太子脸色惨白,尸身冰凉,才终于相信,太子竟真的死了。 即使与前世的过程不同,可却依旧会走向相同的结局?云夭原本放下的心又因此提了起来。 一月之后,一封封战报再次传来,萧临于五原郡击退突厥大军至边境外。十万突厥兵,如今仅剩三万,突厥战败已成定局。 她看着马邑郡人人脸上带笑,享受着胜利带来的喜悦,庆幸的同时也忽然想起曾经的榆林郡和大兴城。 当初,士卒破城而入,四处烧杀抢虐,释放着战争导致的压力。看见男丁便斩杀,女眷直接被拖走,血流成河,残垣断壁,犹如人间炼狱。 而如今,幸好。 …… 当云夭再次从牧马监回到马邑的驿舍中已是黑夜,火光明亮,她却敏锐地发觉四周的变化。不知为何,驿舍中比之平日有些空荡,平日忙碌的下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她提着心,故作沉稳,一如既往那般在井边打上一桶水,用力提着往厨房走去。在夜路途中,她感受到了身后跟随的几个影子,云夭加快脚步,竟发觉这几人也跟随着她加快了步伐。 夜晚的风有些刺骨,四周太过安静,以至于脚步声如此明显。在转过一拐角时她躲到了门后,放下水桶,偷偷看到三个男人路过她往前方去,却没见到她身影。 “奇怪了,她不是往这儿拐进来了吗?” 几人不明所以地挠头四处翻找,云夭趁着他们没有注意,立刻悄悄从门后冲出,往原路逃走。 若她没看错,那三人是唐武的手下。看来这些时日她去了牧马监,而唐武愈发耐不住,竟直接让人对她动手。 这么说,这驿舍中的下人都是被唐武给打发去了别处。 她知晓此时回房不是上策,停在一堵墙面前,四处看了一圈,决定踩着木架爬上了屋顶躲避。她想试图将架子提起,却无奈力量太小。便只得选择将架子推倒,就这般匍匐躲在屋檐之上。 屋顶离地面有些距离,前世的坠楼让她对高处有巨大的阴影,此刻为了活命,却不得不将这恐惧强行压下。 那三个男人七弯八拐后,却始终没看到云夭。巡视一圈,便又分头行动去寻她。 趴在屋顶上,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至少今夜,她都不敢一人回厢房歇息,或许只得一人在这等待下人从外面回来。 她趴的不是很舒服,身下都是膈应的瓦片,她微微挪动了一番身子,却忽然听到从房屋的另一头传来两个熟悉的交谈声。 “人都处理干净了?” 云夭瞪大眼睛,往那边挪了挪,悄悄一观,是萧临与竹青。萧临此时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神色。此时黑灯瞎火,何事竟让他偷偷摸摸躲在此处密谈?他不是才结束与突厥的战役吗,怎么来了马邑? “是,殿下!给太子下迷药的内侍已经被处理了。” 竹青却脸色有些发青,几滴冷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忐忑道:“只是、只是,属下在抓住牧马监的人后,发觉现场似乎还有第二个人的脚印,却不知是谁。” 萧临听后,竟抬腿一脚踢上竹青大腿,对方瞬间神色痛苦下跪,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他大怒道:“废物!” “属下失责,属下已经派了人四处排查当日在牧马监之人。那人或许只看到我处理了那马夫,应是不知那马夫对太子马匹下药之事。” 云夭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没想到,原来太子马匹受惊的背后主谋,竟是萧临! 难怪他曾经警告自己,莫要和太子走得太近。这么说,从一开始,太子来此地犒军的时候,萧临便计划起了谋杀太子一事。 只是正巧突厥来袭,更是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 所以前世,太子虽是死在战场之上,却也极大可能埋藏了萧临的手笔。 这一世,他本想派人在战场混乱中杀了太子,却奈何太子躲在城中监军,才换了手段。 他本就是这样一个无情之人,她一直都知晓,前世也是靠着杀兄弑父登上帝位。她竟一开始没想到他对太子所打的主意。 所有一切失利皆来源于她所知情报不足,而如今的她又该如何是好? 萧临道:“若此人知晓内情,被秦王捉住,你可知道你无意放走了人的后果,回大兴城后自己去领罚。” “是!”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男人绕路听到动静,跑到了萧临附近,见到他们两人时一愣,质问道:“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逃跑的女人?” 云夭注意到那是追击她的三人中的一人。她看不到萧临的正脸,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 此刻他想杀人! 竹青收到萧临眼神示意后,两步上前直接将那人捉住,押到了他面前,并被死死摁在地上。那男人不认识萧临,开始害怕起来,却仍在大声叫嚣着自己家主乃唐武,若是动了自己,家主定不会放过。 萧临没了耐心,一脚踩上他的头,从腰间抽出匕首,深色阴鸷。 竹青问:“听到了多少?” “什么?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那男人终于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却被竹青死死摁住,一股尿味从男人身下传来,惹得萧临眉头一皱,瞬间犯了恶心。 他向来洁癖,立刻挪开自己的脚,嫌弃地一瞥开始痛哭流涕的男人,扫了一眼竹青。竹青收到示意后,立刻将人带下去私自处理干净。 如此,这后院中便只剩下了萧临一人,他依旧背对着云夭,一动不动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月光在那铁匕上反射出了寒光。 云夭看得心惊肉跳,她知晓若是被萧临发现便死定了,可若是弄出动静,被发现的几率更大,还不如就这般一动不动地趴着。 她正这样想着,抱着侥幸,却没想到萧临竟突然回头,骤然间直接对上了她惊恐的视线。 8、第 8 章 月色之下,树影斑驳,四周草木清香飘来,本是极美的意境,云夭却无半分欣赏的欲念。 太倒霉了! 真的太倒霉了! 自她重生后便是如此,她一动不动瞪着眼睛,看着萧临勾着唇角,带着风流,调笑着走近墙边,手上的匕首被他扔起,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又落了回去,锋利刺骨,而他直视着云夭的视线没有偏移一寸。 云夭陡然间感受到一股顺着脊梁骨蔓延的寒意,从前世首次见到萧临时至今,从未有过的寒意与杀意。 心跳已然接近极限,她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分析着当下局势。 承认自己听到了他杀害太子的秘密,会死! 被他发现说谎,会死! 逃跑,会死! 这样一动不动,也会死! 害怕,更会死! 多方道路,道道通向死路。 既然如此…… 云夭看着他站在自己下方,似是等着看她的下一步行动。她努力收回原本惊恐的神情,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再次抬眸的瞬间,她勾着唇角,挑眉,眼光泛春,朝着萧临轻笑了一声,嗔道:“殿下!救我!” 话音刚落,她便如同一只鸟儿般从房檐上飞落而下,朝着萧临扑去。她虽身着素衣,因坠落而起的寒风自下而上,将她裙摆与青丝撩起舞动,逆着月光,一些远处的花瓣正巧飘零过她的额间,似乎真化身为了一只从天庭降落的白鸟。 溶溶月色,花香满衣。 今夜虽然有些寒冷,却万里无云,月光极其明亮。 树欲静而风不止。 萧临将手中的利刃翻转避开,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只是真的如她预想的那般,伸手接住从高处跳下的她。 他被她坠落的惯性砸到,强壮的手臂却轻易搂住她的腰,旋转两圈后才终于卸去力道,稳住身型。香味瞬间涌满了整个鼻腔,当初那柔软的感觉又回到自己怀中。 他越发不懂,这个女奴身份卑微,罪臣之女的身份甚至还不如其他普通奴隶。她满脑子诡计,一身令人讨厌的桃香,水性杨花,毫无廉耻,不停地勾引利用着身边的每一个男人。 这样的卑贱女子,心机深沉,又无比弱小,死不足惜。 可为何,他还是将她接住? 云夭心已经跳出了天际,刚才的失重让她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承天门,只是当时没有萧临,而这一次,萧临选择接住她。 按捺住复杂的心绪,云夭没骨头似地缩在他怀中,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和胸膛,猫儿一般撩拨人心。萧临手上没能控制住力道,她忽感一阵吃痛,却知此时不是推开他的时机。 他面无表情地细细观察着云夭的脸,握着匕首的左手抬了起来,轻轻放在她洁白而纤细的颈部。 “你不怕死?” 云夭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到匕首传来的凉意,她微微低眸,便看到反着月光的铁器。匕首上似乎倒映出了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能感受到呼吸交融,冰凉夜色下唯一的热量。 她抬眸娇笑道:“殿下知晓的,有人在追奴,是那唐武的人。自来了马邑,唐武对奴是愈发放肆,奴实在走投无路,便躲上了屋顶。刚才多亏殿下为奴处理了那人,否则奴被抓去唐武面前,怕是比死还痛苦。” “所以你宁可死在我的手上?”萧临眯起眼睛勾唇,依然没有放开紧贴着自己的云夭。 她挑眉没有回答,伸出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萧临的喉结,他忽然感到有些痒,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太子可才刚死不久。” 云夭一僵,心累的同时,也却能听出他其实在试探自己,毕竟抱着她的人,可是杀害了太子的真凶。 她怕萧临感受到她的僵硬,努力将自己肢体放松,呵气如兰道:“殿下,奴一生所求不过是为了脱离现状。在白道驿中,奴受舅母日日压榨,被表哥夜夜觊觎,而舅父却冷眼旁观。” “若能达成目的,无所谓是谁,奴都会抓住任何一丝机会向上爬。奴的身份已经够低贱了,像殿下这般身份尊贵之人,对于奴来说,与太子又有何区别?” 萧临真的无动于衷,因为她停留在他胸口的柔胰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并无任何变化,依旧风平浪静。 看来,除非自己对于他来说有存在的价值,否则她今夜真的要死在他的手下。 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惨。 她暗自喘息,平静道:“殿下,奴在马邑这些时日,常常往返于牧马监照料战马。牧马监中的人,奴皆熟悉。” 萧临一怔,阖了阖眼睛,似乎在思考她的话,不过片刻,便松开了牵制住她的手。当她终于被放开,见那匕首被撤下后,放下心的同时仍旧不敢懈怠半分。 云夭趁热继续道:“若殿下能助奴摆脱现状,奴也助殿下寻到那牧马监之中的窃听者,此乃公平交易。” “公平交易?”萧临讽刺一笑,“若是找不出人,大不了将牧马监中的人全杀了便好,你觉得能谈交易?” 杀了牧马监全部人? 云夭暗自心惊,疯狗不愧是疯狗,根本无法以正常人思维与其交谈。 “殿下,若殿下因一不知是否听到真相的马夫而大动干戈,对于殿下自己,代价是不是有些大了。”她平静回答道。 萧临不得不承认,这个卑贱的女奴真是巧言令色,却也聪慧。 他没有杀了所有人便是碍于如今局势,秦王对他虎视眈眈,圣上猜忌,此番举动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看向云夭腰间的玉佩,上面刻着太子蟒纹,讽刺一笑,道:“刚与太子私相授受,我凭什么信任你?” 云夭怔住,低下头看着腰间的玉佩,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男人温和的面孔。 他明明说过让她等着自己,回来后便带她脱离苦海,封她为昭训。 明明说过,自己会事事小心,平安归来。 为何最后仅仅落马,便摔断了脖颈? 就像萧临前世征讨西域,走前的那一晚,如此温柔以对,她差点动心,差点以为他心中有她。 直到那三十二封信,直到从承天门坠下,她才终于意识到,男人永不可信。 虽然不是太子的错,她心中亦有些许留恋,可终究人走了,没有价值了,留着这信物也无用,她是该割舍。 她呼吸有些沉重,从腰间将玉佩取下放在手心,月色下白光柔软,却太过冰冷。她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再抬起头后靥笑着将拿着玉佩的手伸出,再缓缓松开自己的手。 手心忽然落空,那羊脂玉掉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骤然间碎裂开来。 她与太子短暂的梦,终于结束了。 萧临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从悲哀,到惋惜,到决绝,再到开怀,不过弹指之间。看来这个女奴,是对太子上了那么一丝丝真心,尽管少得可怜。 一番思索后,他终于收起手中的匕首。 云夭朝他笑了笑,道:“今夜追我的,还有另外两人。” 萧临“嗯”了一声。 云夭一滞,很快明白他已经处理了那几人,便朝他行礼告辞,“多谢殿下恩德,奴铭记于心,殿下万安。”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不愿在他面前留下一丝影子。 待四周安静后,竹青才回到萧临身边,恭敬道:“殿下,那三人已经处理好,除了有窃听嫌疑那一人,其余两人送回给唐武身边了。” 萧临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屋顶,她刚才跳落下来的地方。纵使他对于她的勾引无动于衷,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幅画面确实无与伦比的美。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臂,残留的桃香久久不曾散去。 第二次了,抱住那副柔软的身子,真是如同猫儿一般,难怪唐武对此如此执着,甚至早已不顾及舅父脸面。太子一死,便迫不及待动手。 美色|诱人,好像……确实如此。 然而,他并非唐武,也非太子。 萧临冷肃地朝着竹青开口道:“这女奴给我盯着,若有何可疑举动,直接杀了便是。” 竹青虽然不理解,却也立刻点头应下。 …… 回到自己房间的云夭终于支撑不住,虚脱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刚才她与萧临所说之话,不过是骗他的缓兵之计。她虽去过几次牧马监,可每次仅仅只是喂马而已,而她平日里做活向来不认真,一直都偷三拣四,与那牧马监中的人甚至都不熟悉,仅仅认识一两人罢了。 连竹青都没能找到,而以她的能耐,她绝对找不到窃听了萧临之事的人。 她接下来最多只能继续用此借口拖住他,可绝非长久之计,总有一日会被识破,而识破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 对于从萧临手中保住性命一事,除非有价值,否则美色,力量,能耐,全都是屁。 她深深呼吸着,站起身后踉跄了两步,在稳住身子后,忽然想到了那块碎裂的玉佩。 她停滞在原地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9、第 9 章 牧马监位于马邑郡西北方向,距离不算远。宽广的草原一望无垠,难以看到尽头,最适合养马。 “殿下,退下来的战马还剩下一千匹左右可供调用,剩余的皆送去了朔方的牧马监。”监牧使一路点头哈腰奉承,实在没想到五皇子竟亲自莅临此处。 萧临随意扫视着,对此处的设置似乎有些不满。 竹青立刻道:“此处虽地势广阔,却太过寒冷风大,朔方牧马监战马由一万奴役进行养护。你此处的战马,别说防寒,这么多战马居然区区二十人奴役不到。” 监牧使心中一颤,在萧临面前总是有些发虚,“殿下有所不知,小的也考虑过此问题,曾向朝廷寻求拨银,可无奈这马邑战事虽多,却难有如此次这般重大的战事,所以一直都不被重视。据小人所知,每年大部分的钱银都拨给了朔方以及河西附近。而这马邑的奴役也时常不够,常常得从榆林借人。” 萧临颔首,不知在思索着何。 这时,竹青继续问道:“这牧马监最近的奴役可少了什么人?” 监牧使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解释道:“这牧马监的奴役一直都施行轮流制,就像小人刚才说的,朝廷派来的徭役太少,所以基本所有徭役都是从其他地方轮流调派而来。并无少人一说。” 此话一出,萧临忽然一声冷笑,摩挲着袖下的手指,半眯起眼睛。 萧临道:“将近日半月内,在这里的奴役和轮换名单呈一份上来。” 监牧使不懂萧临寻这名单做甚,却还是恭敬应下。 他忽然定了眼睛,看着远处一柔弱身影,手持半桶马粮,因着太重,走得很慢,一瘸一拐。另一个老妇人跟在她身边,手里也拎着一整桶马粮。 草场风有些大,她的裙摆翻飞着,让人很容易便联想到那夜月色下的鸟儿。 只是这胆大包天的女奴,竟敢骗他,说什么认识牧马监所有人,便是为了保命在他面前扯谎。 他定会拔了她那身羽毛,让她生不如死,知晓欺骗自己的下场。 监牧使见萧临一直盯着前方没动,当看清是云夭后便了然,看来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五皇子见到那小女奴也会为之倾倒。 他立刻开口道:“殿下,那人叫云夭,是白道驿的奴役,也偶尔来这儿做活。最近不是突厥的关系吗,缺了人手,就来的勤了些。” 监牧使细细观察着萧临的神色,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此人依旧面无表情,但散发出来的气场不知为何,越发让人恐慌。 萧临没有再在牧马监逗留,直接带着竹青离去,“等这个女奴回了马邑,给我把她抓过来。” 先留着她的命,看看被他识破后她又要耍什么把戏。 …… 云夭力气不足,终于提不动半桶马粮,将其放置在了地上,忽然后脖颈没由一凉,打了个冷颤。四周环视一圈,并未见到一人。 “诶哟,冷了吧,我的乖乖,快把披风穿上。”徐阿母见她忽然发抖,想到此处如此风大严寒,立刻将一直放在怀中的披风为她穿好。 云夭虽身体寒冷,却是心中一暖,倒在了徐阿母身上,“阿母跟着我受苦了。” 想到前世,徐阿母一路都在护着她,甚至最后为她而死,她心感难耐,“阿母,我一定会想办法拿到我们的身契,离开这个破地方。等脱离奴籍之后,我们去江南,听闻那儿气候宜人,文化风雅。” “姑娘说什么苦不苦的。”她抬手揉了揉云夭的发顶,“姑娘去哪儿,婢子便去哪儿,就算分离天涯海角,婢子也会找到姑娘。” 云夭听此一言,忽然想起前世她自被突厥人掳走后便一直与徐阿母分离,后来是萧临将徐阿母找了回来送入宫。 那算是她对他最感激的一件事,只是后来才意识到,主人赏给宠物的奖励,不过是为了让宠物更卖力讨好主人罢了。 可是如今的境遇,她除了利用萧临,似乎已走投无路。作为罪奴,目前有能力能带她离开的,只有萧临。 …… 两人在牧马监待了三日后才回到马邑郡,夜深人静之时,她一如既往睡在徐阿母身边,身上盖了一条厚厚的被褥。 云夭陷入一个梦境之中,四周白雾散去,她转身环视一圈,似乎是大兴宫的一处陌生寝殿,她前世从未来过,为何梦到此处? 宫殿宽阔,走廊冗长,四周装潢华丽,玉柱矗立,天马金雕排列正厅两侧。可光线却昏暗异常,无一宫女内侍,只听到黑暗深处传来“哒哒”声,回荡在空殿之中。 云夭搓了搓手臂,寻着那声音的方向走去,渐渐看到一丝烛光,越来越明亮,点亮榻前的景象。 是两个人,一个带着胡人五官的中年女人,和一个低着头看不见脸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光着膀子,身后的女人双眼通红,面色狰狞,手持藤条,“哒、哒、哒”一声声抽打在他的脊背上。 除了那后背,前胸也布满被藤条抽打过而留下的红痕。 “住手!” 云夭蹙眉,三两步冲上前想阻止女人的行为,肢体却穿过他们,无法碰触。见此情形,云夭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每一次抽打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可小男孩竟无痛觉一般,连发抖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响后,那沾着鲜血的藤条直接断裂,掉落在地。身后的女人忽然掩面痛哭起来,那哭声震耳欲聋,诡异到魂体几近支离破碎。 小男孩依旧低着头,慢慢转过身,一点点擦去女人满脸的泪水。她忽然崩溃着将小男孩抱在怀中,手挤压到他背上的伤口,又涌出了丝丝鲜血,让人胆寒。 云夭一步步走近两人,女人仍在痛哭流涕,小男孩的背部早已血肉模糊,一处完好的皮都没有。骤然间,小男孩转过头,正正对上了云夭的视线。 云夭被猩红的双眼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直到女人嘶吼尖叫了一声,“五郎!是母妃对不起你——”。 那刺耳尖叫落下后,又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入脑海,不分雌雄,很微弱,细细听才能听到。 “救他。” “救他。” 云夭不知自己梦见他人过往的缘由,却被那诡异的声音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用力呼吸的同时,还没有机会回忆梦境,便忽然发觉屋内一黑色人影。 “啊——”她刚想尖叫却立刻被点了哑穴,而徐阿母睡死在一旁,似乎也是被点了穴的原因。 月色暗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便被其卷上铺盖,直接飞天遁地带了出去。她不敢睁眼,一阵心惊胆颤,一上一下,唯有寒风吹过脸颊。 不知这样的恐惧持续了多久,云夭似乎被带到了一处寝室内,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那人粗鲁地将她往地上一扔,她从那床厚厚的被褥中滚了出来,身上捂出一身香汗。 她感受到那人将自己扔在此处后,便又翻窗离去,她有些呼吸困难,捂着心口感受着四周,将右手的簪子死死攥紧。 她平日睡觉,为预防有贼子半夜翻窗采花,手中会握着一支簪子睡觉。可没想到面对绝对武力面前,根本毫无用处。 云夭直起身,黑暗中的听觉异常敏锐,终于缓缓站起来时,忽然感受到正前方走来一人,即使他声音很轻,却直觉到对方朝她伸来一只手。 她反应迅速,直接抬起簪子便刺了出去,那人似乎没想到她竟会作出此等举动,迅速将手收了回去,半晌没有声音。 她没有将手放下,似一只炸了毛的猫,随时准备狠狠挠上一爪子。 没有等待多久,对方终于用火折子点亮了几盏灯,直到看清面孔时,云夭才震惊地收回自己的手。 很快,整间房亮堂了起来,萧临的右手手心一大条伤口,正在滴着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忽然笑了起来。 云夭实在不懂,为什么这只疯狗大半夜要将自己绑来。若是说他想要做一次采花大盗,让她重生十辈子都不会相信。 她呼出一口气,压下鹿撞的心脏,轻声笑道:“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何事,竟大半夜将奴绑来?若殿下想见奴,让人说一声便是,奴怎敢不来见?” 他没想到这个女奴对于伤了自己一事,竟然丝毫不提,似乎也没从其脸上寻到何惧意。让本来十分期待的他忽然没了兴致。 不过他还是讽刺一笑道:“前几日,我亲自走了一趟牧马监。” 云夭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知晓他已识破了自己谎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这么说今夜他便是打着让她有来无回的主意,才让竹青将自己掳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 她两只手在大袖下不安地拧着那支银簪,面色依然带笑,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她两步上前,靠近萧临,在离得极近的地方停住。 他微微低眸,便看到正在仰头的小脸,脸颊上有些红晕,应是被那被褥给捂出来的,一股淡淡的汗味带着烦人的桃香传来,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反感。而她仅仅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烛光下有些许通透,身前的小山峦被挤压着,锁骨明显,肌肤白皙水嫩。 他无动于衷扫视一圈,看不懂这个小女奴究竟想做甚,与野男人同处一室却丝毫不知羞耻,如此水性杨花。 云夭黄鹂般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有些微痒,“殿下想要杀奴?为何?奴并算不上说谎,奴确实常去牧马监做活,做活时也认识了当时的大部分人。奴努力去寻了,奈何能力有限,或许需要更久的时日。” “呵,你说我要是拔了你舌头,你还如此巧言令色吗?”他语气阴沉。 云夭伸手抚上他的胸膛,一点点往下挪动着,“殿下若想拔了奴舌头,或是想杀了奴,奴能反抗吗?只是,在这之前,能否给奴一个达成心愿的机会?”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萧临的意料之外,这个小女奴,似乎总能轻易逃脱掌控。 他好奇起来。 云夭道:“奴实在恨那唐武,若是殿下能给奴一个手刃这肥猪的机会,殿下想要拔了奴舌头也好,还是杀了奴,奴都接受。”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讽刺朝她一笑,不懂为何她认为自己有与他谈条件的能力。 云夭见他不说话也不慌张,她手继续往下挪动着,滑过的位置传来陌生的感觉,并不让他反感,却也未激起丝毫涟漪。 她细细盯着萧临的表情,见他没有将自己挥开,松了一口气,轻轻捧住被簪子划伤的右手,直视进他的双眸慢慢跪坐了下去。 她依旧看着他,轻轻探头,靠近他还在流血的伤口,伸出舌尖舔舐上去。 10、第 10 章 在这一瞬间,萧临瞳孔放大,原本沉寂的心脏忽然异常地狂跳起来。 这个该死的女奴!竟如此大胆,孟浪至极! 弹指间,杀死她,留着她,两种不同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地来回跳动,开始眩晕。 她的舌尖柔软湿润,也很温暖,一点点将他手心流出的血舔尽。又舔上他的伤口处,轻轻吮吸,柔软带来的刺激与伤口处的疼痛交织,似电闪雷鸣般劈在萧临脑中。 他究竟该杀了她? 还是留下她? 杀了她的原因或许是这个卑贱女奴一步步对自己的挑衅。而在他看来,弱者在世上,没有存在的意义。 那留下她又是为了什么?似乎没有留下的原因。 当他的伤口停止流血后,云夭才退开,脸上笑靥如花看着他。嘴角,朱唇,皓齿上,全部都是他的鲜血。白里透红,晶莹剔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美人如画,太子口中的美人。 此刻,萧临不得不承认,满嘴鲜血的她,才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他眼神中带着暴戾,思绪来回旋转翻涌,终于在看了她许久后,蹙眉冷血道:“滚——” 此话一出,虽是冷漠至极,云夭心中却是雀跃欢呼起来。 他总算放过她了! 她慢慢起身,不再多逗留,快速行礼之后,离开了那间寝室。 出了屋子后一阵剧烈的狂风刮来,她冷得抱住了胳膊搓着,握紧了手中刚偷到的东西,有些冰凉,四处观察。 可此地太过陌生,她从未来过。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竹青忽然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一紧,以为这么快就被他发现。 竹青道:“云姑娘,殿下让我送你回去。” 云夭咽了咽口水,才注意到手中拿着那床被褥,平静下来。 看着他将被褥展开,认命地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竹青用被褥将其卷好扛起,如最开始那般飞檐走壁将她送回驿舍,期间她丝毫不敢睁眼。 这个该死的萧临! …… 放云夭离开后,萧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发懊悔自己为何不杀死这个卑贱弱小的女奴。 可是她跪坐在自己身下,为自己舔伤止血那一幕,在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来世的熟悉之感。 他彻夜不眠,那画面挥之不去,导致翌日清晨竟没能起床,直接睡一个白日,到黄昏才醒。 实在没想到,他竟被一个小小女奴影响了作息,真是防不胜防。 他起床,简单洗漱后,自己迅速将衣裳穿好,似乎总感觉少了什么。他细致检查一番,又将整间屋子翻了一遍,却都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暴戾起身,将房中花瓶用力掷于墙上,瞬间碎裂一地,朝着窗外大吼道:“竹青——” 竹青听闻动静,立刻翻窗入内,单膝跪在萧临身前,余光扫到那看不出模样的花瓶碎片,手指忍不住一颤,“殿下有何吩咐?” “玉佩呢?”萧临眼中带着强烈的杀气,重重喘息着。 竹青不解道:“玉佩?昨夜自云姑娘离开后,便无人进入过殿下寝室,属下一直守在门外,也没见到任何可疑人影。” 萧临嘴角抽搐,忽然回忆起昨日云夭从自己身前蹲下去的画面,当时他被她的举动刺激到冲昏了头,竟什么也未发觉。 他头疼地按压着太阳穴,终于被气笑了。 这个诡计多端的卑贱女奴,真是万死不惜! 他眼底划过一丝寒光,阴鸷道:“把这个女奴给我重新抓回来!” 竹青正要应下,忽然寝室房门被敲响,是萧临的其他侍从。 “殿下!榆林郡传来急报!突厥又带人攻过来了,这次有两万大军!” 萧临一怔,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而后又扯嘴一笑,呵,来得正好。 他肺快被云夭气炸了,正好上战场多来几个找死的给他发泄一番。而这个该死的女奴,暂且先将她放过,等着他回来必定让她生不如死! …… 榆林郡的战报再次在马邑传开,云夭听闻萧临带兵前往战场,忽然感到运气还是有几分不错。 她正是因太子赠予自己的那块玉佩,才忽然想到萧临的一块玉佩。 前世,那玉佩从不离身,宝贝得很。曾经因宫女在洒扫时无意将其弄丢,萧临大怒,满皇宫找,甚至杖毙了三百多宫人,砍了好几人手,又用人点了天灯。整个大兴宫血流成河,最后终于在那宫女自己的房间中搜出玉佩。 她好奇为何他因一块玉佩如此大动干戈,后来听几个宫中老嬷嬷说,那玉佩定然是萧临青梅竹马的韦氏所赠。而那青梅竹马又是唯一入了他心的人,韦家却在他还是皇子时棒打鸳鸯,所以才这么宝贵。 而韦氏后来自然也做了皇后。 云夭不记得当时听到此话时心中是何感,但必然酸涩无比。她被他当时的暴戾直接吓病了,也不再敢向他询问任何关于那玉佩之事。 萧临一而再再而三对她起杀意,她便只得出此下策,寻一个可用来牵制他的价值。 在回到驿舍当晚,她便将玉佩交给徐阿母,拜托她拿着玉佩去往雁门郡,寻到一个镖局,将其带至大兴城。 她知晓萧临或许派了人盯着自己,可徐阿母却是漏网之鱼。 而榆林郡之战,将萧临引开滞留那儿,便是又给了她更多筹谋的时间。 刚在驿舍烧完水,云夭便被肥硕的唐武又一次挡住去路。如今唐武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他一恢复自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勾人心肝的表妹。 她眉头紧蹙,如今想到了利用萧临的计策,愈发不愿与唐家人虚与委蛇。 “表妹,这么些天你去哪儿了啊。不是安排了你来照顾我么?怎的一直见不到人啊?”唐武张着一口黄牙,实在让她恶心至极。 他试图伸手挑起她一缕头发,结果被她“啪”一声打开,可这力气便如猫挠一般,毫无攻击性,反而挑逗得他心痒难耐。 “表哥,莫要靠近我,你好臭。”云夭脸上连笑都懒得笑了。 唐武愣了片刻,咬牙切齿道:“表妹如今是又攀上哪个男人了?这么硬气,太子都死了。” “五皇子。” “什么?” “五皇子,萧临。表哥,别怪我没警告你,五皇子可与太子不同,他的手段,你应该见识过很多次了。” 唐武滞在原地,气恼至极。若是最开始,他或许还敢试着一争,可如今,四肢被折断,他三个手下,一个失踪,另外两个被打成了弱智儿,他是一点儿都不敢与五皇子硬碰硬。 他气急败坏,指着云夭鼻子咒骂了一声,“你给老子等着,一个罪奴,你以为靠五皇子便能逃出生天了?表哥告诉你,他们这些权贵什么美人没见过,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说完,他就踩着步子离开,云夭终于控制住没把手中的热水直接倒在他头上。 徐阿母不在马邑郡,如今她一人整日面对唐家人的眼刀子,实在憋闷,便自请去了牧马监喂马,省得见了这几人总是心烦意乱。 牧马监的活计本来便不多,再加之榆林战役,许多战马都被送去了前线,留在此地的马都是一些身体渐弱的老马。 而她只要喂完刷完马,便做完了一天的事儿。她紧了紧披风的系带,随意找了一处空地坐下,看着远处空荡的草原与山脉,狂风吹拂着,此刻心却慢慢平复下来。 草原就这点好处,一望无际,让人可一时放空自己,心旷神怡。 她忽然有点想阿母了。 几个奴役做完活后来到云夭附近,众人围坐一起。 其中一面色有些黝黑小姑娘笑着开口道:“诶,你们可听闻过前些时日,那五皇子的神勇了没?” “什么什么?”众人都是极为喜欢谈论这些上层人士的趣事。 那小姑娘笑道:“听闻他竟能单枪匹马,在数万大军中冲入敌营,取敌将首级!这一事儿,现在到处都传遍了。” 云夭默默听着,没有发话。 另一人道:“不愧是战神啊,竟如此神勇。那他本人莫不是长得凶悍,体型彪壮,否则怎会有如此战力?” “这我就不知了,我又没见过那五皇子。”小姑娘撑着下巴,“有这样的战神守住防线,我们也不用往南逃。” 云夭低下头,扯着地上的青草,一言不发。 而很快又被众人的闲聊拉回了神智,不是某家公子有龙阳之癖,就是某家官员又宠妾灭妻。 …… 这些时日她的活计不多,待做完后,又一如既往躺在山丘草地上,闭着眼睛假寐。 远处乌云密布,云夭拄在地上手忽然感到了地动山摇的震动,她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跑到一高处往远方眺望。 这一望,她心骤然凉了几分,开始忍不住浑身发抖。 竟然是突厥大军! 她不带任何犹豫,立刻转身朝着牧马监中的众人大喊:“突厥来袭!突厥来袭!快跑!” 牧马监的奴役不多,听到她的叫喊开始四散慌乱起来。 “什么?突厥来袭?突厥不是去攻榆林郡了吗?”众人面色惶恐不安,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突厥兵会出现在此处。 云夭朝着他们奔去,厉声道:“快跑啊!突厥人是要屠城的!骑马跑!快!” 这时,众人才终于惊慌失措地拉了马骑上,往马邑郡而去。 云夭在上马前看了一眼远方黑压压的铁骑,看不清有多少,可杀他们足够。 眼看着突厥兵已经越来越近,她立刻牵出一匹马翻身而上,用力夹马腹甩鞭,往城中奔逃而去。 她从未如这般飞速地骑马,被突厥人掳走的恐惧一点点回到脑海中,在这奔逃的时间里,只能不带丝毫犹豫的往前冲、冲、冲! 突厥人在身后的叫唤似乎越来越响,风刮过脸,吹得她脸颊泛疼,浑身发了汗,而突厥兵却越来越近。 若是要往南而逃,有河流阻碍,马邑郡是必经之路,她只能更用力地挥着马鞭,追赶着前方从牧马监一起逃出来的奴役。 她往身后转头一看,没想到突厥人竟离自己不过十多匹马的距离,而比她更慢一点的小伙被突厥兵追上,那弯刀直接砍上他的后背,血四散喷溅,而后坠马,瞬间被数以万计的铁骑踩踏而死。 而在她回头的片刻,突厥人看到云夭的脸,她素衣于马上,裙摆在空中掀起,这般美貌竟是世间罕见。 其中一个似乎是将领的突厥人用突厥语大喊道:“别伤了她——把她抓住——” 云夭被无尽的空气涌入后,喉咙干燥无比,纵马的力气即将耗尽,而突厥兵也离她越来越近。她眼看着马邑郡就在眼前,前方比较远的几人入城之后,城门便被士卒迅速关上。 她看着越来越小的门缝,拔下头顶的银簪,用力扎入马屁股中,马惊叫一声,更是剧烈奔跑起来。 可让她绝望的是,在她终于奔到城墙下方时,门“哄”得一声被彻底合上。 她没有任何思虑,直接调转马头往右边奔去。而身后的突厥兵分出了一队继续追击她,剩下的人开始对马邑郡进行攻城。 云夭一直奔到一处河流前才终于停下,而身下的老马早已疲累到极致。她迅速被数十个突厥人团团围住,看着他们向她调笑着,吹着口哨。 她绝望地闭起眼睛,重活一世,她以奴隶之身,罪臣之女,耗费尽一切心力,却走向了相同的结局。 太子仍然死了,她仍然被突厥人捉住。 那未来呢? 难道大邺的灭亡也会是注定吗? 她从没有一刻如此刻这般想哭,她越发不懂,如果结局乃命中注定,那上天让她重活一世的理由究竟是何? 此刻她忽然想到了萧临以及那三十二封信。 前世的她等待许久,萧临没能来救她。 这一世呢? 或许更不会来救她吧,毕竟他们之间拔剑弩张的关系,甚至还不如前世平和。 几个突厥人上前,云夭知道抵抗无效,便直接放弃下了马,后脖颈一凉,有些疼,她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11、第 11 章 即使是晌午也昏暗无比,天空再次飘起了细雨,榆林郡城下,就连雨水也无法浇熄四处残火,尸横遍野,刚刚结束过一场鏖战。 萧临走过城墙之上,路过的士卒见到他时皆提足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身后的副将一同扫视过战场的残肢断臂,不解道:“这突厥人竟派了两万兵马来袭,明明前次大战才刚结束,损失惨重,竟如此不要命。” “既然他们如此不要命,那便一个也别想活着回突厥。”他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突厥军帐,“你去,组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直接冲击他们营帐,我带五千兵从西门出,你带五千从东门,绕路包抄。既然如此迫不及待,那便提前送他们一程。” 副将一怔,不敢有疑,毕竟敢死队在历代战争中虽残忍无道,却也是是常用的手段。 他领命后立刻带人将战斗力不足的士卒全部集中起来,当发布让他们正面冲击敌军的命令后,所有人都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副将拔刀大声呵斥:“为大邺而战,死于战场乃将士荣耀,尔等岂敢退缩耶!” 此话一出,队伍中一断臂伤兵心中不甘,流了满脸颊的眼泪以及那没能止住的口水皆是他吓破胆的证明。 “反正都是一死,我不要去!”说完他便试图逃跑。 副将皱眉,知晓此事不易。正在这时,忽然一支利箭从高墙上飞射而下,直接射穿了逃兵的脖颈,那人瞬间倒地不起。 众人震惊往城墙上看去,是五皇子萧临,以及他身边的侍卫竹青。竹青将手中的重弓收起,看着萧临面无表情的神色,后退一步。 萧临看着城中抬起头满脸惧意的士卒,他生平最恨的便是这怕死的面孔。 他讽刺一笑,道:“想逃,可以,我不再拦你们。” 副将吃惊地看着萧临,不明白他为何又说出此话。 “知道那人为何死吗?”萧临背光而站,身后弥漫着战场的硝烟与血腥,强烈的威压似乎从天而降,压得他们一动不敢动。 他一字一句很慢地打在士卒们的心上,“他死,不是因为逃跑,而是因试图动摇军心,实在万死难辞其咎。你们不愿冲锋,那便闭上嘴自己走。但别忘了,在我手下,做了逃兵的人皆株连九族。你们想让远在天边的家人因你们的胆小而被满门抄斩,便逃。” “而若是做了死于战场的勇士,你们的家人皆可同享军功。要怎么选,自己做决定。” 下方的士卒吞咽着口水,一个也不敢说话,不敢移动。说是给他们选择,何来选择? 萧临见无人敢在质疑,便勾着唇直接转身离开。 …… 榆林郡下的突厥军帐中,统领是达达叶护的弟弟,吉勒。 此次十万突厥大军袭击大邺失利,达达叶护愤怒不已,非要让剩下的人再袭击一波,说是定要收了战利品回突厥,否则堪配突厥勇士。 吉勒满脸怒容,对于达达用他来榆林吸引战力一事大为不满,于是这些天都只试探性的攻城后,便龟缩在远处军帐。 “报——邺军突袭军帐——” “什么?”吉勒猛地起身,惊慌失措溢于言表。 他冲出军帐,如今夜幕之下,什么也看不清,他绕了一圈,见两军已经开始打了起来,虽突厥军占据上风,可他实在被那萧临打怕了,立刻上马直接往后方逃跑,下令撤兵逃回突厥。 突厥军似鸟兽般纷纷一涌而散,慌忙溃逃,渡过黄河。给此番以为自己即将死在此处的敢死队,来了个措手不及,互相看着犹豫是否追击的同时,也庆幸上天竟给自己留了一命。 待萧临到达军帐时,吉勒早已带着突厥军不见了踪影。 副将十分费解,道:“之前明明禀两万突厥大军,前几日攻城最多损失五千兵马,按理说,一万五千兵马想要撤退逃跑,应该做不到如此之迅速。” 萧临环视着空荡的军帐,低声道:“几百人偷袭便立刻逃走,又能如此迅速,连渡河都提前做好了准备,说明吉勒心中明了,此战必定赢不了。而这军帐中,真正的突厥士卒怕仅有千人,只是将军帐建大,虚张声势罢了。” “这,他们这样做究竟为何?”副将蹙眉,并不认为突厥人愚蠢。 “恐怕是为了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最先在榆林来两万军队,吸引大邺主力,中途偷偷撤走大军,从另一面与剩余军队汇合偷袭另一处城镇。” 萧临蹙眉,立刻派斥候下去查探边境其他城镇是否发生战役。 当他回到榆林郡时,斥候很快来禀,突厥大军竟在榆林郡打得火热时,绕路过河,直接偷袭了马邑郡。如今马邑驻兵不足,已沦陷。 萧临震怒,一脚踢翻沙盘,厉声道:“留下五千兵驻守榆林!剩下人全部与我回马邑!” 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彻夜奔袭后赶至马邑郡。 突厥人占领了城池,早已将城中屠戮殆尽,在城墙处立下狼图腾的旗杆。 萧临分散三股兵力,分别在马邑郡北、东、西三处形成包围。 正是黎明破晓时分,远处的红日晨光从燕然山处慢慢撕开黑幕,一缕缕破蛹而出。晨光晃过他的双眸之时,他举重弓,骑于青骢马背之上,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大邺军队,皆整装待发。 他神色淡然,无丝毫情绪涌现,直接拉弓,“嗖”一声,一箭射出往城墙上飞去,在突厥士卒还未反应过来是,突厥旗帜便被那一箭射倒,从高墙上坠落至地。 随后,他收弓,从腰间拔剑,怒吼道:“冲——” 他最先夹紧马腹驾马,身后大军迅速跟上。城墙之上立刻向他们放箭,大邺冲在前方的士卒中箭后倒下。 萧临目不斜视,马蹄翻溅起地上积水与污泥,他冲在数万士卒的最前方,一马当先,不断领着身下的青骢马走位,躲开如雨般的箭矢,率先带兵到达城墙下,又躲过城墙上滚落的巨石,登上云梯。 翻上城墙后,他面色依旧如常,一手抓住一个正在放箭的突厥人衣襟,一剑斩下头颅,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脸。 整个攻城之战不过四个时辰便顺利拿下,虽然大邺军损失百人,可突厥一万多士卒皆被击杀,大军入城后,也有不少突厥兵弃械投降。可他目不斜视,放任自己士卒将所有突厥兵全部斩杀。 马邑郡早已空荡,除了之前没能逃跑被突厥人屠杀的百姓,如今更多的是突厥人成堆的尸体。 他派人将所有尸体拖出城外火化,并继续派副将领兵追击正在南下,试图攻打雁门郡的突厥兵。 他骑马在城中巡视一番,此刻城中遍地鲜血,还有一些被突厥人强抢集中关押的民女,鬼哭狼嚎,吵得他揉了揉耳朵。 他转头问竹青,“唐家人呢?” 竹青回道:“唐家人此次已平安逃至雁门郡。” “嗯。”看来那该死的女奴也跟着一同跑了。 “只是……” 萧临看回他,示意他继续说。 竹青道:“只是唐家的女奴云夭在马邑城破前去了牧马监,而牧马监在突厥的必经之路上。” 萧临不可察觉地蹙眉。 如果突厥来袭时她在牧马监,那恐怕是凶多吉少。这些时日他忙着在榆林守城,忽略了监视她一事。 而这个卑贱女奴手上还拿着自己的玉佩! 好死不死,偏偏在马邑被攻的前一夜将他玉佩偷走,实在可恶至极! 实在该死!可她不该死在突厥人手上! 想到城中那些侥幸活下来,被突厥人凌虐过的妇女,或许她没有被杀死,而是直接掳走。毕竟她长了一张除了自己外,是个男人见了就走不动道的脸。 “竹青,带一小队人,在从牧马监至马邑郡的途中,以及周边四处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说完他思索片刻,阴仄仄道:“另外给我点出五千轻骑兵,以及一熟悉突厥地形部落之人,随我过燕然山,去杀了那该死的达达。” 竹青有片刻发怵,没想到萧临竟要亲自入突厥,此番定然凶险,却不敢质疑,“……是,殿下!” …… 云夭从黑暗中醒来时,头疼欲裂,她看着头顶的营帐,似乎明白过来,她在突厥营帐之中。 而被劈晕前的回忆涌入,她心中沉痛,为自己的苦命感到悲哀。 只是这一世终归与前世不同了。 她这一次直接被掳到营帐之中,可上一次是在突厥兵背着跑的过程中,被邺军追击残兵而救下。 这一次若是没有邺军来救她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沦为突厥人的玩物。 她双手被麻绳紧紧绑住,勒得手腕发红疼痛。她坐起身,想巡视看看有何物可割破捆绑自己的麻绳。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脚步声传入,她心中慌张起来,还没能做何反应,营帐帘子便被掀开。 她愣在狼皮榻上,看着脸上布满刺青,头发梳成小辫的男人突然靠近,穿着突厥人的服饰,身披狼毛披风,魁梧高大,小麦色皮肤,散发着一股汗味。 那男人细细从上到下观察过她后,终于咧嘴大笑起来。 那身边另一像下属的男人用突厥语奉承道:“是吧,真乃世间罕见美人,此乃礼物,下官特意将其捉来送给叶护可汗。” 这魁梧男人正是达达,叶护可汗,在突厥是一贵族,一方部落的统治者,也是仅次于大可汗之人,地位尊贵。 达达喜不自胜,道:“好,我阅女无数,从未见过如此美人,今日大赏!” 他本因打输了仗而日夜气恼,部落里的女奴被他这几日发泄了个遍,却依旧一口闷气堵在心中,毕竟损失十万大军,大可汗那边定会很快降罪于他。 “行了,你出去,最近新进贡的几个女奴,你去挑三个。” “是!多谢叶护可汗!”那弓腰驼背的男人兴奋至极,立刻离开了叶护营帐。 达达坐上前,正要伸手扯云夭腰带时,她倏然间抬眸一笑,千娇百媚,用突厥语温柔道:“叶护可汗,奴手疼。” 达达一怔,停下了手中动作,看着美人百花杀的笑容,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你会说突厥语?” 云夭轻轻点点头,继续用突厥语道:“奴从小长在大邺边境,一直听闻达达叶护英勇无畏,心中仰慕,便也学了突厥语,期待有一日能见到叶护可汗。” 突厥语听起来向来粗旷,可从云夭柔软的声线中,竟能变得如此细腻好听,让达达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云夭面上冷静,其实心中惊慌。同时庆幸自己前世为了讨好想要征讨突厥的萧临,便私下学了不少突厥语,也算精进。 看着美人柳叶眉微蹙,达达忽然心疼至极,立刻抽出弯刀,将她手上的绳子割断。云夭揉了揉手腕,看着他将手中弯刀放置于狼皮上,倾身上前。 云夭深深吸了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那弯刀,直接重重的划伤了达达的脸,鲜血直流。 云夭站起身,用弯刀直指达达,控制住想要颤抖的手,用力地喘息着。达达愣在原地,感受到脸部的疼痛,伸手一摸,低头看竟流了如此多血,忽然笑了起来。 他看着不远处的美人,也不恼怒,反激发了他的征服之欲,“美人火气不小啊。” 他用力又擦了一把脸,三两步上前想将云夭捉住。云夭自知力量不敌成年男子,更何况是这身经百战的魁梧叶护。 她反应迅速,立刻将弯刀架上自己脖子,大吼道:“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自己!” 12、第 12 章 达达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他正试图上前一步,却见云夭竟真将利刃压了下去,脖颈处一条鲜明的红痕,流出淡淡的血迹。 见状,他果真不再移动,这种自我威胁式的反抗激起了达达的兴趣。 这样有野性的美人实属难得,值得他费心思一步步来。 “好,我不碰你,你把刀放下。”达达抬手压了压,示意云夭冷静。 云夭并不相信此人,并未将刀放下,却也知晓他不会放自己离开。 两人的动静惊晓了帐外的突厥兵,众人纷纷涌了进来,拔出弯刀站在达达身前指着云夭。 达达啐了一口,不耐烦大吼道:“慌什么!刀收起来!吓坏美人儿可就不好了。” 云夭退后两步,扫视过正在互相对视并收刀的突厥兵,又看向达达,忽然魅惑一笑,轻声道:“叶护可汗,我一个边境来的弱女子,竟如此大动干戈,那么多大男人看守着。我究竟是送给叶护可汗的?还是送给突厥兵做奴隶的?” 达达听出了云夭话中的讽刺,转头看了一眼众人。这些突厥兵同样第一见到如此惊世美人,个个愣了眼,带着明显的龌龊与肮脏,差点儿口水直流。 他忽然一阵烦闷,抬手让众人退下,大喝道:“我的女人!看什么看!给我全部滚出去,一个也不许靠近这牙帐!” 众人见达达如此认真,只得无奈退了出去。达达牙帐中大部分女子皆为抢来,叶护玩过之后,通常会扔给下属。许多女奴怀了孕,都不知其父为谁,而时日久了,习惯下来后便也不再期待离开的希望。 而如今看起来,达达对云夭这样的美人是上了头,产生了占有欲,由不得其他野蛮人靠近占有。 见人都离开后,云夭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放下颈部的刀。达达无奈,留下了两个看守之人在门口,并警告一番不准动歪心思,便离开了这间牙帐。 云夭累急,一屁股坐在床榻之上,思考着该如何逃脱。 用自身来威胁乃权宜之计,她自然不会真的自杀,她死过一回,并不想再死上一回。而达达耐心有限,以他的能耐,他若真的对她动手,这把放在颈部的弯刀根本毫无作用。 …… 春季雨水多,午后又下起了瓢泼大雨,草地上被常年马蹄踩出的凹陷处都被填满。 达达接到吉勒逃跑,以及马邑战败的消息后,组织了军中将领准备彻夜商谈。此次突厥大败,消息定然已传至大可汗处,他们得想个办法将这口锅给甩了。 “报——叶护可汗!” “什么事?”达达正是心烦意乱之际,生怕是大可汗那边传来什么不利消息,“难道是大可汗?” “呃,不是,是您帐中那名女子。” 他呼出一口气,“怎么了?” “我们给她送了羊肉过去,可她却不吃不喝。” 他讽刺一笑,“这是在闹绝食?以为这样便有用了?” “呃,不是。她说她最讨厌羊肉,膻味太重,她要吃牛肉,而且不喝白开水,要喝桂花水。” 达达眉头紧蹙,从没见过竟有这般无理要求的俘虏,当自己是来游山玩水的? 可想起云夭那笑靥如花的神情,还是忍了下来,“那就重新宰头牛来给她吃。” “那桂花水?” “这儿哪有桂花?给她弄碗马奶。” “是!” 达达转过身不再理会,继续与帐中将领商议。可没过一会儿,那士卒又来报,说是嫌弃他们烤的牛肉不够嫩,烤老了,要吃那种外焦里嫩牛肉,而且必须是小块牛肉,大块撕扯着吃的不雅观。还说那马奶太浓稠,她要清淡的桂花水。 达达从没见过如此麻烦的女人,这牙帐中的其他女人别说牛肉羊肉了,能偶尔吃上一口肉都如天赐一般。 他被烦得要死,可对云夭的征服欲还正在最上头之时,便让人又重新按照她的要求去烤牛肉。 桂花水他自然没有,只能让人从战利品中去寻中原抢来的茶叶,或许她会喜欢。 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那士卒来来回回寻了达达十八次。 要么是茶因为储存不好,原本的香味都被散了去。要么就是天气太冷,嫌狼皮衣不够美观,要中原的绸缎衣服。 诸多要求,达达直接朝着那士卒发泄吼了一通,说是云夭任何要求直接想方设法满足就行,不要再来找他。 从此后,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 而另一边帐中的云夭,在注意到士卒开始不去找达达报备时,心中猜想到达达已经嫌烦,放了权。 她又试探了两次士卒,在终于确认之后,终于道:“喂,你们进来。” 那两人面如死灰,听话地走进牙帐内,看着吃饱喝足,又浪费了不少好东西的美人,连话都不愿与她说。 云夭笑道:“我好闷啊,想出去逛逛。” “这不行!叶护可汗让我们看好你,防止你跑了!”士卒拒绝得迅速。 云夭皱眉生气起来,“我就在营里转一圈都不行?我快闷死了!我一个弱女子,你们两个大男人看着能出什么事儿?你们不是突厥勇士吗?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见两人互相看着,正在纠结时,云夭娇气道:“实在不行,你们去问问你们叶护可汗,他定然会准许。” 问叶护可汗?两人满脸黑,一个也不敢去。 如今达达正在商议大事,上一次去便被踢了一顿,若再去惹他,最后受到惩罚的可不是这个麻烦精,而是他们两个。 思索一番后,两人便同意了要求,但要跟在云夭的身边随时看管。 云夭一喜,先一步走出牙帐,牙帐外众人瞬间朝她看来,私下议论纷纷,她知晓这些人口中没有甚好词,便如没事人一般随意闲逛起来。 雨已渐渐停止,草原上的积水反射着日光,可她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而是凝神观察了一圈这牙帐中的守卫,紧紧悬着一颗心。 她转身朝着士卒道:“我好冷,快去给我拿件狼皮衣。” 那士卒生无可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可还记得,这个麻烦精当初嫌弃狼皮衣不美观,死活不要。 云夭又开始气恼起来,“你怎么回事儿?不就是拿件衣裳,这不还有另一个人在么?” 士卒见状,只能朝着另一人颔首,跑往营中去拿衣裳。 云夭见状立刻离开了原地,迅速往其他地方晃去。剩下这个士卒担忧那人找不到他们两人,频频回头望向后方。 她带着他一步步往马厩靠近,正在这时,恰巧一只豆大飞虫靠近,云夭“啊——”尖叫一声,抓着那士卒的衣袖躲到他身后,将他吓了一跳。 “哥哥!我最怕虫子了!快帮我赶走好不好?” 美人娇声,惹得那士卒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瞬间被美色娇软冲昏了头,上前去拍那飞虫。 云夭见状迅速悄悄退后,躲进马厩之中。正当士卒终于打死了飞虫,转身却不见了云夭踪影,大骂不好。 他正想去寻时,马厩中的群马突然受惊,骤然间一涌而出,发狂四处奔逃。他来不及躲闪,竟被一匹正面飞驰来的马撞翻,直接落在地上晕了过去。 上百匹战马溅起地上积水,瞬间将营内设施撞坏,撞翻了女人们正在熬制的晚膳,众人震惊,纷纷前去捉马,营中守卫乱作一团。 云夭躲在马厩中将马全部放出后,趁混乱之际,拉上最后一匹装上鞍辔的马,翻身而上,直接往守卫空虚处驾马冲出。 达达正一筹莫展时,听到了牙帐中的混乱,立刻掀开帘子出帐,一匹疯马从面前擦过,他堪堪躲过。 达达力大无穷,上前拽住一匹正在奔跑的马拉停下来,转眼间看到了已经奔得极远的云夭,瞬间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那个娇弱美人干的好事。 他大怒震吼一声,喊上五个士卒跟上自己,迅速驾马往云夭方向追去。 …… 正值黄昏时,草原风大,雨后便是极冷。 萧临镇定地带着五千精兵越来越接近达达牙帐,正在紧急行路之时,前方派出去的斥候纵马赶回来禀告:“殿下,达达牙帐中不知发生了何事,马厩中的马全跑了出来,如今正乱作一锅粥,所有守卫都在抓马。” 萧临听闻后扯嘴一笑,道:“天助我也。” 他带兵加快了速度,在终于看到牙帐之时,抽出腰间配剑指天,大声疾呼:“杀光达达手下的突厥人!冲!” “冲——”所有士卒跟随着萧临齐声大吼,一起纵马直接往达达的牙帐冲了进去,这突袭犹如天降,电闪雷鸣一般,瞬间砍杀了不少还在追马的突厥兵。 突厥兵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虽然达达帐中整整八千守备,可是偷袭太过突然,再加之将领达达不在营中,整个军队如同一盘散沙,毫无还手之力。 牛羊马匹皆在溃逃,许多突厥兵直接弃械而降,女人们尖叫惊呼着躲进牙帐之中。 拿下整个牙帐不费吹灰之力,混乱中,萧临并未找到达达的身影,他随意抓住一个投降的突厥人,用突厥语问道:“达达小儿呢?” “叶护、叶护、新得了个女人,那女人将马厩中马全部放出,趁乱骑马跑了,达达去追那女人了。”那突厥兵吓得发抖,不敢反抗任何,并指了达达前往追击的方向。 女人? 萧临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那个放马逃跑的女人便是白道驿那个可恶的卑贱女奴。 不过可真够有能耐的,若非她将群马放出,他手下的五千兵并不会那么容易便拿下牙帐。 他环视四周,见邺军正与突厥兵混战之中,已是上风,便独自一人往达达追击方向纵马而去。 …… 云夭离达达有着好长一段距离,可耐不住达达一方叶护,突厥部落首领,身经百战,自然马术卓绝,很快便带着他的五个士卒缩短了与云夭间距离。 她用力挥鞭,一个劲儿的加速,最后却还是在一条河边被达达以及五个士卒围住。 她没有下马,只是镇静地看着面前的达达,知晓自己已是无路可逃。她痛恨自己的无力与弱小,在这样的武力面前,所有的心机都是一场笑话,毫无还手之力。 达达上前两步,眉眼间怒气挥之不去,“美人,你可真够厉害的,差点儿就让你给彻底跑了。” 他气愤到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你把牙帐毁成那副模样,这次回去,就算你将自己割了喉,我也不会再放过你。” 云夭心猛然一跳,知晓这次定然逃不过了,为今之计,只能束手就擒,等待未来的时机。她攥着缰绳没有放开,忽然如花儿般一笑,道:“叶护可汗,我没想逃,我一弱女子怎能真跑了,我是在跟你玩儿呢。” “玩儿?老子没心情跟你玩儿!” 达达愤怒至极,抽出马鞭,想对着这个不听话的美人挥鞭教训一通,云夭猛地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了,牵着马往后退了几步。 她眼睁睁看着那马鞭朝自己落下,害怕地闭上双眼,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而是听到达达“啊——”地大吼了一声。 她一惊,立刻睁开眼睛,看着那马鞭掉落在地,而达达的右手上插着一支箭。 她与众人一同反应过来,看向达达身后,竟是驾于青骢马之上的萧临! 13、第 13 章 此刻夕阳西下,正值草原上最美的时刻,橙光洒落在他的银色甲胄之上,他脸上猩红一片,似天神般浴血而来。 四周似乎寂静一片,只闻马蹄踩在草地与积水上的“哒哒”声。 云夭愣在原地,瞪着眼睛看着,不知为何,那马蹄声忽然让她想到那个梦境中的小男孩,以及梦境中藤条抽打在他脊背上的“哒哒”之音。 达达捂着自己的右手大怒,“萧临!你怎么会在此地!给我杀了他!” 那五名突厥兵听命后,立刻抽出弯刀纵马上前,萧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轻扫过云夭震惊的面庞,收弓换剑,夹马上前与五名突厥兵混战一起。 只见手起刀落,仅仅弹指间,一人已身首分家,血飞溅四处。另外四人同时持弯刀砍来,他勒住缰绳一提,青骢马前腿离地,他却稳稳坐在马上,那马蹄落下之时,两名突厥兵被自己的马甩落在地,马蹄狠狠一踏前胸,直接晕死过去。 剩余两人见状早已没了战斗的心,却碍于达达就在身后,相互对视后,一同再次向萧临砍去,他仰身向后,轻易躲过弯刀,在马上旋身,转瞬间,竟一剑斩断两人头颅。 萧临依旧一句话都没说,手上染了血的长剑滴答流下浓稠液体,勾唇带着讽刺,欣赏着达达脸上恐惧的神情。 达达自知萧临勇猛,一人可挡数十人,他自己虽身经百战,却也明白并非萧临对手。 他立刻看了一眼云夭,想到刚才挥鞭时被萧临阻止,便一个跳跃直接落座于她身后的马背之上,将弯刀驾于她颈部,大吼道:“萧临!你再过来我杀她!” 云夭心脏猛烈地跳了起来,不敢表现出惊恐。 而萧临却让他们失望,只见这疯狗阴仄仄一笑,道:“达达小儿,我此番前来突厥便是取你狗命,你觉得我在乎一个卑贱女奴的死活?” 云夭心中一沉,看出萧临说的是真话。 完了,若是萧临不救她,她定然要死在达达刀下! 在这片刻沉吟后,云夭脑子飞速转了一圈,直直看进萧临眼中,大声道:“殿下!玉佩!” 萧临眼底划过一丝阴沉,在云夭和达达都未曾反应过来时,竟直接将手中利剑掷出。那剑破风而来,云夭看着剑尖忽感死亡降临,吓得失声,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而那长剑凌空中割落她鬓间青丝,正中身后达达的脸上! 达达瞬间无力,手中弯刀掉落,剑还插在眉间,眼睛翻白瞪大,迅速坠马。 云夭心跳出了嗓子眼,差点以为要被疯狗害死,她低头看向达达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坠落的达达忽惊了云夭的马。 “啊——” 她身下的马儿陡然间跳跃起来,她反应不及时,没能抓稳缰绳,竟直接被甩飞出去,正好“扑通”一声落于河中。 她浑身冰凉,一入河后便呛了几口水,用力扑腾了两下,往河底沉去。 萧临震惊地看着刚才天女散花入河的表演,片刻间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她头没能冒出水面,他才意识到,这个蠢笨女奴不会水。 他闭眼,仰天叹息一声。 罢了,为了他的玉佩。 等拿到玉佩,便杀了这个该死的女奴! 他翻身下马,上前两步,将身上甲胄取下后,直接纵身跳入河中。河水冰冷,潜入之后,他便看见了四肢乱舞的云夭,心中更是无奈。 他双手一划,迅速游动上前,可云夭因害怕失了理智,乱动的手在水中一巴掌拍向萧临的侧脸。他震惊之余竟被呛了一口水,又瞬间沉着冷静下来。 这个该死的女奴竟然打了他!等拿到玉佩,他要将她千刀万剐! 萧临迅速上前桎梏住她的双手,将人死死圈在自己怀中,却没想到又被她狠狠踢了两脚。 没想到平日里这女奴柔弱无力,在此关键时刻竟如此大力!他的小腿绝对被她踢青了! 云夭没有理智地挣扎着,直到失去了所有气息昏过去,她才终于一动不动平静下来。 而萧临却终于松了口气,此刻哀莫大于心死。 他抱着软绵绵的云夭往上游去,片刻后浮出水面,将她先托起送上河边的草地,而后自己才跟着翻身上来。 他剧烈地咳着,吐出了两口水,心脏还在疯狂跳动着。 他许久后才回过神,实在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体验到死亡,竟然是被这女奴所牵连! 实在该死! 他转头看向躺在一旁一动不动的云夭,心中突然一咯噔。 完了,她不会真死了吧? 他生平第一次救的人,第一次差点豁出性命救的人,要是死了岂不是白救了? 这买卖可不划算。 就算她要死,也只能由自己亲手杀死才对! 他有些心焦地上前,第一次不知所措。他先握着她的肩用力晃了晃,却见她死气沉沉躺在地上,除了头跟着摇晃没有任何反应。 而后他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凶巴巴吼道:“喂,快醒醒!再不醒我杀了你!” 可是云夭却依旧无丝毫反应,他头疼起来,按压着太阳穴细细回忆当初军营中,士卒们相互学习的救人之法。 他向来不屑救人,当时只是随意一瞥,好在他拥有着所向披靡,无人可敌的智商,仔细回忆一番,还真想了起来。 他立刻跪坐在云夭的身侧,开始按压她的胸口,却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将这没骨头的软绵绵给摁死了。 不过一会儿后,在他的按压下,云夭终于吐出被呛的积水,却仍然未醒来。 他又拍了拍她的脸,见人没有转醒。再度回忆一番,才忽然想起来,还少了一个步骤。 于是他上前捏住她的鼻子,抬起她的脖颈,让她的嘴微微张开,没有丝毫犹豫贴了上去,将自己口中的气呼给她。 在渡气之后,萧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惊讶于她朱唇的美味,如此柔软,带着甜腻。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女色…… 难怪那些男人竟如此沉迷,确实有点儿意思。 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啃噬吮吸,力道忽而大了些,云夭最后因着嘴唇上的疼痛逐渐醒了过来。 这一瞬间,她没能分清前世与后世,短暂地以为自己还在前世萧临的身下。可当草原一阵寒冷吹过,她打了个冷颤,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此刻正在突厥,而此刻并非前世。 她双眼逐渐瞪大,而吻着她的男人太过沉迷,还未发现她的清醒,越发放肆起来,竟伸出舌头试图敲开她的牙关。 云夭羞愤至极,“啪”一声,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在萧临侧脸。他瞬间顿住,捂着脸眨了眨眼睛,而后又被云夭猛得一推,一屁股坐到身后的草地之上。 云夭迅速起身,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嘴唇往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他。 萧临捂着脸停滞了许久,而后转头看向她忽然笑了起来。 第二次了! 第二次扇了他巴掌! 这个该死的女奴! 他一定要杀了她! 云夭脑中全是愤怒,并未留意到萧临越来越强烈的杀意,只是朝着他大吼了一声:“登徒子!竟如此偷香窃玉!” 说着她又继续擦嘴,将自己嘴唇快磨下一层皮,双眼带着强烈的抗拒。 萧临见状恼羞成怒起来,骤然忘记了自己想杀她一事,立刻起身,怒气腾腾道:“不许擦嘴!” 云夭朝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同样气急败坏道:“呸!我就是嫌你恶心,谁允许你碰我的!你这个登徒子!色狗!” 萧临从没见过如此骂自己的女人,他明明可以选择不理会,直接杀了她,可偏偏看不得她冤枉自己,“我还不是为了救谁?啊?” 云夭蹙眉,终于意识到,竟然是萧临跳入河中将自己救了上来,在萧临救人这件事上,这可是前世都没有的。 她别扭道:“什么好心,不过是为了玉佩。况且救人就救人,渡气我理解,伸舌头又是怎么回事?” 对此,萧临也不知如何解释,当时只是被口中的柔软所震惊,一时间没克制发了昏,他耳根子有些发红,更多的是被戳穿的气恼。两人忽然沉默起来,空气中透露着尴尬。 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往前走,“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便一人留在突厥好了!” 云夭心中一跳,她当然不能留在此地,此时只有萧临能护她。 她立刻放弃与他计较偷香一事,小跑跟了上去,挡在他面前,笑着轻声道:“殿下!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萧临挑眉,面色冷峻,摩挲着手指,看着这个瞬间变脸的女奴,威压慢慢溢出。 她深呼吸一口气,此时理智回到脑中,自然不能再与他硬碰硬,不就是被亲了吗?上辈子亲的还少吗? “殿下,奴有一事相求。” 他停住,倒要看看这个卑贱女奴究竟耍什么花招。 “殿下,奴实在无法在榆林和马邑待下去了,奴不愿在这边陲苦寒之地过日,若殿下能将奴带走,来日奴必定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报救命之恩。” 萧临脸上满是讽刺。 没立刻掐死她已经是他手下留情,大发慈悲了。 他眯着眼睛慢慢靠近她,两人脸挨得极近,他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淡淡热气,可以看到她鸡蛋般的皮肤,连毛孔都细腻到看不清。不知为何,明明落了水,可她身上还是散发着一股令他烦躁的桃花香。 微微垂眸,跃过她高挺小巧的鼻梁,便是她肿胀的红唇,他还记得刚才停留在自己口中的酥麻之感。 而他手心随之微痒,视线不动声色的往下挪动,浑身湿透的女奴,单薄的裙子紧贴着身子,显露出她姣好的身型。 他喉结开始滚动起来,下腹逐渐燥热。 女色惑人,他终于首次体会到了这□□惑。 可是,他志在大邺河山,开疆扩土,而女色只会拖他的后腿,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卑贱女奴。 他两指不停地摩挲着,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幽幽传入她的耳中,“云夭,你太该死了。” 14、第 14 章 云夭心头一颤,脚底板拇指悄悄蜷缩。此刻狂风大作,她忽然冷得有些发抖,嘴唇发白。 她柔声提醒道:“殿下,玉佩。” 萧临瞬间笑了,更是让人浑身发冷。 对,他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被这个女奴气到头昏脑胀。他视线上下扫了一番云夭,看得出来,玉佩此刻不在她身上。 “交出玉佩,看在你无意中放马助了我军,可既往不咎。”他语气有些阴沉。 云夭搓了搓手臂,仅仅既往不咎非她目的,道:“殿下,只要殿下能达成奴心愿,等到达大兴城后,奴必定将玉佩还给殿下。” 萧临烦躁地阖了阖眼,道:“你知道上一个威胁我的人去了何处?” 她有些没控制住害怕忽然后退了一小步,弹指间又稳住心绪,开弓便无回头路。 “殿下,玉佩如今不在我身上,我已将玉佩交给他人,若是殿下杀了奴,那殿下便一辈子也拿不回玉佩了。” 他静静盯着她,不得不说,她的威胁很成功。虽不知她如何知晓那玉佩对自己的重要性,可这对于他不重要。 罢了,先暂且留下她性命,等回到大兴城,拿到玉佩,便将她千刀万剐! 他不再与她废话,直接牵过自己的青骢马翻身而上,驾马往前奔去。 云夭吹着冷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很快变成小黑点消失不见,她满脑子凌乱。 难道威胁失败了?不可能啊。 她气恼地看了眼四周,原本的马匹,除了萧临自己的马,在达达死后都被吓跑,不知去了何方。她无奈往萧临离去的方向跑了几步,却见这空无一人的草原,连方向都难以分清,顿感荒凉寂寞又害怕。 她低着头往前漫无目的走着,没过一会儿,又听见马蹄声,她愣愣抬头,没想到萧临竟又骑马奔了回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拉紧缰绳,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云夭有些愣住,不知如何反应。 萧临恶狠狠道:“愚蠢又麻烦的女人!” 说完后,将自己的手朝着云夭递了过去,云夭滞在原地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对于她来说很熟悉,纤长而指骨分明,却带着常年练武而生出的茧子,虎口处细看有一小道疤痕。 萧临没了耐心,“走不走?” “啊,走!”云夭立刻拉上他的手,而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拉上马,坐在他前方,不等她坐稳,便环过她迅速纵马狂奔。 他骑马速度比云夭快很多,狂风刮的她睁不开眼,两人衣服皆湿,萧临似乎毫无感觉,可她却又冷得抖了几下。 不过对于她来说,终于安心下来。至少她暂时不会被他杀死,至少能离开这边境之地了。 当马慢下来后,两人到达被攻破的达达牙帐,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轻声道:“对了,还有我徐阿母,她要跟我一起走。” 萧临心中烦的要死,只是一瞥她,“麻烦!” 说完后,她下了马,从牙帐中随意挑选了一匹。 “殿下,点兵已完毕,我方损失一百四十五名士卒,达达牙帐只剩下投降的五百多人,还包含了被抢来的女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正在牵马而来的云夭听到那声音后忽然心底一寒。 萧临沉吟一番,道:“带回大邺,献俘。” “是!”说话之人语毕,而后抬头看向了一旁的云夭,那视线如毒蛇缠绕一般,令人阴冷。 云夭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站在面前的人,正是戍军都尉,兵部尚书的崔家庶长子,同时也是最后占领大兴宫的判军统领,那个软禁了她的人,崔显。 前世她第一次遇到崔显,便是被突厥人抢走后,被作为都尉的他救下,却没想到,此人将她送给了秦王,同时也因突厥战役的军功,从边境调派回大兴城,出任左右卫大将军,继任崔家家主。 明明是秦王党派之人,后来却在秦王死前,立刻转头投靠萧临。在萧临征战吐谷浑失利后,他又立刻带着禁军与崔家军反叛,占领大兴宫,残杀凌虐宫人,软禁自己。 前世的自己严格说起来,也是因此人而死。 云夭害怕地往萧临身后躲了躲,低下头不敢直视崔显视线。 萧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恐惧,抬眸看向早已收回目光的崔显,身子不可察觉地将云夭挡了挡,“达达之死很快便会传入大可汗耳中,我们兵马不足,趁此机会立刻撤退。” “是。”崔显颔首,最后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云夭,转身离去。 萧临转身一瞥她,不再理会,自己一人翻身上马直接组织军队与俘虏撤离突厥事宜。 而另一边的崔显,在走远后才终于停住了自己脚步,站在原地低头冷笑起来。 久违了,贵妃娘娘…… 前世云夭从承天门坠楼而死,他看着她不成样子的尸体心痛如绞,而后没多久便发生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地动,他实在没能想到,离皇位仅一步之遥,自己竟死在了这场地动中,被坍塌的建筑当场砸死。 在醒来后,他震惊不已,没想到回到了五年前的边境戍军,实在不可思议。 他回忆着前世的经历,只要他按照前世轨迹走,最后再避开云夭和自己的死,定然会成功。只是这一世不知为何,即便他忽略了那封突厥大军来袭的匿名信,五皇子却还是知晓了情报,使得走向与前世不同。 不过没有关系,重活一次,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以他的能耐,完成那些前世的遗憾,不过唾手可得。 他心心念念的贵妃,那张勾魂夺魄的脸,崔家满门的荣耀,还有那天下至尊之位。 这一世,他皆不会放过! …… 云夭回到白道驿时身上衣裳早已晾干,只是徐阿母心中担忧,看她打了几个喷嚏后,还是为她烧了一锅热水沐浴,又煮了碗姜汤。 虽然崔显的出现让她有些心慌,可总体心情不错。崔显已经带了俘虏先一步离开,萧临如今整顿边境戍军,明日一早便会立刻带上太子尸身回大兴城复命。 云夭心中有预感,皇帝不会如此轻易便放过太子坠马而亡一案,可这与她无关,她目前最重要的便是离开,拿回身契。 她心潮起伏,沐浴完后,让徐阿母立刻收拾她们为数不多的行李。 她稍有犹疑,还是决定去与舅父最后道别一番。虽然舅父总是对一切冷眼旁观,可他当初收留自己,而避免自己沦为官妓是不争的事实。 来到舅父舅母房前,抬手敲响了门,开门的是舅父,见到云夭时一怔,立刻让她进入。 “舅父,今日奴来寻舅父,是为了道别。” “道别?”舅父目瞪口呆,一时间不太理解。 云夭道:“舅父,五皇子准备带奴离开榆林郡,明日清晨便一同前往大兴城。这些时日,多亏了舅父照拂,奴感激不尽。” “五皇子……”他听此后有些愁眉不展起来,“夭夭啊,五皇子带你走,是为了收入房中?” 云夭不知如何说,目前看起来,萧临并无此意,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只要能回到大兴城,到时候再想办法,无论是利用萧临,又或是谁,只要能脱离奴籍,便如鸟入林,如鱼入海,从此天涯海角,随意翱翔。 可若实话实说,她又并不信任舅父一家人,特别是唐武那人,定会想方设法搅和。 云夭笑了笑,看着舅父没有回答问题。 舅父则心中暗自确信了此事,道:“夭夭,此事你需得想好,五皇子此人,虽身份尊贵,可性情暴戾,喜怒无常,作为一奴婢,跟在他身边怕是不会好过。” 此番话让云夭有些震惊,她一直认为舅父对自己只是简单的利用。她不知舅父此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可惜。 “舅父放心,五皇子对奴,也是极好的。” 舅父叹息道:“唉,既然如此,那我也无甚好说的。夭夭啊,其实舅父一直知晓,我儿子,还有你舅母,做事一直不地道,而我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是舅父对不住你。” “舅父?”她有些因他的话感到吃惊。 他摇摇头,“好了,我都知晓了,你去吧。你的身契在你舅母那儿,既然是五皇子要人,我会告知你舅母,将东西给五皇子送去。” 云夭说不清自己究竟何心情,她起身后退几步,朝着唐家舅父行下一跪拜大礼,以谢多年收留,起身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回到自己房间,将仅有的几件素衣和银簪打包收好,才发现她的东西少得可怜。唯一珍贵的,怕也就那套父亲遗留的那套画具罢了。 “表妹能耐了啊,身为一届罪奴,竟真的寻了法离开流放地。” 云夭回头见是唐武,眼泡浮肿。明日便随萧临离开,实在没了与他斡旋的精力与耐心。 “表哥,下次进人房间,记得先敲门。” “装什么装!”唐武面带怒意走进,露出一口黄牙笑道:“没想到啊,你真勾引得五皇子带你走。” “表哥说话莫要说如此难听。”她有些无力地回答。 唐武门都不关,直接一步步走近云夭,而她有些心慌起身,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油腻肥猪。 他目光流露着令人作呕的猥琐,上下扫视着云夭,那眼神似剪子一般,将外皮剥了个精光。刚才他在他爹门口听到两人对话,知晓了云夭明日离开,心中实在恼怒至极,便再也控制不住寻了过来。 这小贱人,曾经这么久时日都未得到,没想到竟寻了他法想跑。 唐武笑道:“表妹,我今天就是与你共赴巫山,看看五皇子知晓你是个孟浪小贱人后,还会不会带你走。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罪奴,你的身契还在我唐家,就算我对你做何,那也是天经地义。” 云夭看了眼门外,见竟出现了两个唐武的手下守在门口,“表哥,你若真做出此事,五皇子不会放过你,别忘了之前的教训!” 他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眼两个守卫,歪了歪头,忽然变了脸,严肃大吼道:“来人啊!给我搜!” 云夭皱眉,看着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刻走进屋中翻箱倒柜,刚收好的包袱全被扯开,洒落一地,画笔掉落地上,被几人“无意”踩上两脚,直接断裂开来。 她双拳紧握,知晓唐武这厮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却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 不稍片刻,那两侍卫竟不知从何处搜出了一沓银票,递给唐武,这一数,竟足足有三百多两。 唐武拿着银票,甩着拍了拍手道:“身为一介罪奴,偷盗驿舍财物,我可以现在就将你发卖去做官妓。” “我从没见过这银票,都是污蔑。”云夭一扫,声线没有起伏,心中对唐武是愈发不耐烦起来。 “这小偷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偷盗了,表妹,表哥给你出一主意,你若能今日取悦我,此事便不追究,明日放你随五皇子离去。” 云夭气笑了,看了眼门口两人,上前一步,换了一副好看的表情,“表哥,门口站着两人,奴什么都做不好。” “我把门关起来。”唐武心觉计划得逞,正想去关门,忽然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衣袖,“表哥,让这人站在门口,就算关起来,他们也能听到。” 他被这柔软的声线撩得心中痒痒,便转身直接让两侍卫离开,将门合上时,忽然后脑勺一疼,“砰”一声,陶瓶碎裂一地。 他摸了摸头上流下的血,慢慢转身看着面无表情的云夭,有些呆滞。 云夭心跳如雷,见他朝自己走了两步后,便瞬间倒地,在昏死的时刻双手抓住她的脚踝,而她失去平衡,同样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已经闭上了眼的唐武。 她用力地喘着气,试图将自己的脚从唐武手中抽出,却未想到他竟如此大力,就是死抓不放。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流了一额头细汗却依旧没能做到。 恢复片刻力气后,她从发间抽出银簪,朝着他的手狠狠扎了几个洞。原本紧闭双眼的唐武,忽然间“啊!”一声杀猪般大叫,放开双手,睁开他的双眼死瞪着云夭的脸。 云夭被吓到无法动弹,只一瞬间便又反应过来,立刻向外奔去。 她刚打开门,却看到从一旁冲过来的舅母,似乎在旁边的房间躲了许久,又似乎是听到了刚才唐武的尖叫,身后带着一群仆妇怒气冲冲过来。 几个仆妇力大无穷,直接将她捉住无法动弹。 舅母先行跑到房间门口一看,便见到再一次晕过去的唐武,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她扑上去试图摇晃唐武,立刻让两个人去喊大夫,同时朝着被抓住的云夭怒骂起来,“你这小贱蹄子,罪奴!都是你,竟敢伤我儿!把她给我关起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去做官妓!” 云夭死死咬住嘴唇,看着她又吩咐了几人,去将面露惊慌,着急赶来的徐阿母关押到隔壁。她被用力往房间中一推后,那两扇门便被死死合住,从外面下了门闩。 …… 翌日清晨,军备皆整顿完毕,萧临带着当初来的大部队又原路返回大兴城,想起还有一个用玉佩威胁自己的女奴,便让青竹亲自去将人接来。 没等多久,青竹便从白道驿返回,却没见到云夭的跟随。 他落座于青骢马之上,握着缰绳,又望了一眼青竹身后。 “殿下,白道驿的人说,云姑娘改了主意,不愿去大兴城了,还是更喜这边疆宽阔景色。说是感谢殿下抬爱,并祝殿下行路顺利。” 他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连自己都未察觉。 “上路。” 15、第 15 章 随着朝阳升起,光线逐渐透入云夭的屋内。 此时舅母昨夜便已带着唐武离开,寻了大夫救治。而算算时辰,萧临这时应也早已出发。 没有见到前来接自己的人,或许是被舅母打发了。可她却不信萧临便如此轻易放弃那块玉佩,前世他可是为了那块玉佩让整个皇宫血流成河。 她先到房门前用力推了推,可门却被死死关紧。而后又走到窗口,发现窗也被钉死。 可她却面色不改,将一旁的书案推了过来,又把重新收拾好的包袱背上,一脚踩上那张书案。 这房间除了一道门,一扇窗,在那扇窗的上方还有一处木栏围住的通风口。她踩高,伸出手,轻易地便将木栏取下,双手一撑,便翻了出去。 前世她便是因伤了唐武被舅母关在这间房间,导致突厥屠城时没能逃脱。这一次她长了教训,提前将木栏取下,而后随意松垮地放在上方,如今果真用到。 翻出屋子后,她轻松跳落在外面的沙地上,走至旁边的房间,将外面的门闩拉开,推开木门。 坐在榻上的徐阿母满脸愁容,听到声音后立刻抬头,没想到竟是云夭。 “姑……” “嘘!”云夭竖起手指,示意徐阿母噤声,走近后压着嗓子道:“阿母,五皇子定然出发了,我们趁现在他们还在睡觉,快走!” “好。”徐阿母立刻点头,见云夭已经拿上了提前收拾好的行李,便将其拿来自己背上。 两人走到白道驿门口时,云夭拉住徐阿母,“阿母,你先在这儿等等。” …… 因太子之死,此次行路不得耽误丝毫。萧临骑马于前方带队,竹青跟在身后,走了两步后便又停下。 “竹青。” “在。” 萧临没有看他,只是看向前方,吩咐道:“去趟白道驿,把那女奴带上,不必管白道驿的人说甚。” 竹青一怔,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萧临没听到回复,转头阴鸷瞥他一眼,“那该死的女奴手中还拿着我的玉佩。” 况且明明是这个女奴不惜一切,求着他将她带走,怎么可能关键时刻反悔。 “是!殿下!” 竹青了然,正要转身时,一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殿下——” 萧临勒着马的缰绳一紧,看向竹青身后,只见云夭与徐阿母一人一马,云夭在前方纵马奔来,她那双氤氲着晨光的双眸尤其明显。 他没有下令阻止,便看着云夭脸颊带着笑,桃花腮显得白里透红的皮肤更加水嫩,一直到了近前,才拉住缰绳。 萧临嘴角不可察觉的勾了勾,“自己逃出来了啊?” “奴既然承诺过殿下玉佩之事,必然时刻将其放在心上。从今日起,奴便会用心照顾伺候殿下,一心效忠。”她的声音很柔和,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萧临微微眯眼,道:“就不怕交出玉佩后,我杀了你?” 云夭眉眼弯弯,没有一丝恐惧,“那也是之后的事,殿下现在不会杀我的,不是么?” 他冷哼一声,“需要我帮你,去杀了唐家人吗?你曾不是最恨你那表哥么,就这般放过他了?” 她摇头,“不必了殿下。” 萧临挑眉,“你这是……善良?” “当初奴求殿下的,不是帮奴杀了唐武,而是给奴手刃唐武的机会。”她右手放开缰绳,翻了过来,只见那手心全是腥红的鲜血,血腥味这才慢慢飘入他的鼻腔,让他眼神不自觉地黯淡下来。 “奴已经亲手废了唐武那厮,未来只能做一阉人。而舅母早已过了生育的年纪,绝后,对于她来说,便已是极为痛苦。唐家人,除非舅父寻了新人生子,不过那也不再会是舅母的孩子。” 此番话让萧临终于笑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个卑微女奴,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称赞起她的手段。 “就是可惜,你还是没能下手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云夭笑靥如花,道:“殿下,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特别是当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 他顿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巾帕递给云夭。 云夭的心其实原本没有表面上如此淡然,她并非心狠手辣之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装得再淡定,可心中却仍是惶惶不安。 她看向萧临递来的帕子时,才彻底放松下来。她不知晓萧临是否看破了她的逞强。可她知晓,至少奴伤主这事儿,萧临保下她了。 她伸手接过那方白帕,将手中的血擦干。萧临眼神示意竹青后,竹青立刻拿出水囊上前,为云夭倒水洗手,如此熟练。 萧临看着她干净的柔荑,月牙状的指甲缝里,血迹也被冲洗干净,冷笑道:“甚好。” …… 当初随着太子与萧临来到边境时,队伍浩浩荡荡百人。如今回大兴城又增了两百士卒,以此护送太子棺柩。 队伍中没有一个侍女,皆为护卫与几个照顾皇子起居的内侍。而如今,冷漠无情的五皇子身边竟多了一惊为天人的女奴,众人皆惊。 中途夜间休整,徐阿母寻到一方泉水,告知了云夭后,两人便立刻拿上干净衣服去了泉水沐浴。 另一边,竹青进入临时搭建的帐中,“殿下。” 萧临将刚写好的密信折好,一瞥他示意继续。 “殿下,那牧马监中逃跑之人一直未能寻到,秦王府邸的暗卫回禀,前两日有一胡人装扮的男子被带入了府中。属下怀疑,此趟回返京师后,朝中或许会出现对殿下的弹劾。” “嗯,知道了。”他听完后面不改色,将手中的密信交给竹青,“让人将信送去并州,将军队以商贾名义,分批送入大兴城。” “是。” “对了,那个女奴呢?” 萧临交待完正事后忽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一麻烦的女人在身边。他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桌上的桂花糕。 如今云夭在队伍中是所有人的焦点,竹青回忆一番外面士卒的谈话,道:“好像寻了处泉水去沐浴了。” “哼,这行路紧急,还有闲情去沐浴。” 他这做主的都未能找出空闲来沐浴,这个当奴的反倒清闲,“让她洗完立刻给我滚来!” 竹青点头,正要离开时,又忽然被萧临打断,“等等,她在哪儿处泉水?” “……东南方一处山泉。” 竹青说完后一顿,悄悄瞥了一眼他,在他气急败坏看过来时,竹青不敢再有任何疑虑,立刻逃出营帐。 行路五日,云夭感到自己似乎腌入味了一般,在泉水中泡了许久,才终于复活过来。 看了看时辰,是时候差不多就寝,“阿母,我好了。” “诶,快来,擦干换上衣服,别着凉了。”徐阿母一边替云夭擦干,一边絮絮叨叨,“咱们这一路跟着五皇子行军,竟连个婢女都没见到,尽是些个大男人,一个个眼睛如狼似虎。” “噫,我都没注意到,阿母倒是观察的细致。” 云夭笑笑,前世当了太久的贵妃,早已习惯了人伺候,换上干净的素衣后,两人便往回走。 “姑娘这是长时间被看习惯了,在一群大男人中,还是得小心着。” 云夭倒是不甚在意,“阿母放心,如今我们是五皇子跟前的人,他们看就看了,又不会掉块肉。” 一边走着,徐阿母看着云夭微湿的头发,还有姣好的容颜和身段,心中忧虑道:“姑娘,你说,要是五皇子看上你,想收了你,那怎么办?那五皇子虽是尊贵,可看着着实……” 着实让人害怕,不寒而栗。 “收了我?他不会的。”云夭故作笃定地摇摇头,“他不杀我便已是万幸,怎会看上我?” 其实此番话她心里没底儿,毕竟上辈子可是做了他五年的女人。 但仔细一想,那是她刻意勾引讨好的结果,毕竟她是以礼物的身份被送给萧临,当时她虽卑微,可形象堪称完美。 这辈子嘛…… 可能性蛮低的,当初勾引太子时,就被他看了个全程,后来又被他识破谎言,偷他玉佩。在他眼里,自己定然不是什么好女人。 再加之,将她与他心中青梅竹马的韦氏稍加比对,定然更会认定自己便是那水性杨花,心机深沉之人。 不过这倒是合了她的意,萧临如今对她唯一的利用价值,便是离开边境,脱离奴籍。 徐阿母松了口气,那五皇子戾气太重,实在担忧云夭吃亏,她又好奇试探道:“那姑娘……可否喜欢五皇子?毕竟五皇子俊美,身份又尊贵,屡立战功。” 云夭瞅了一眼徐阿母,道:“喜欢他?我就是重活五辈子都不会喜欢他!此人阴险狡诈,喜怒无常,为人又如此暴躁。还是个倒霉星降世,他自己短命也就罢了,还要残害身边人一起短命。” 她说此话夹枪带棒,主要有着些许前世对他的迁怒,却也都是实话。 徐阿母没想到她提起萧临竟突然火爆起来,竟似变了个人一般。 两人吹着微风,一路闲聊着往营帐走去,没注意到树后的人影。 萧临眯着眼睛从树后走出,看着前方云夭和徐阿母的背影。 这个该死的女奴,果然之前表现的一副桃花盛开的模样,全都是为了保命装出来的。 阴险狡诈,喜怒无常,为人暴躁,倒霉星降世。 重活五辈子,都不会看上他。 呵。 他岂会在意一卑贱女奴对自己的看法,他在意不过是玉佩罢了。等拿回玉佩,定叫她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16、第 16 章 溶溶月色下,萧临在原地站了许久,手中还拿着一包桂花糕。 云夭与徐阿母还未走远,他听力极好,她轻柔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很淡,“不过嘛,他这个人虽然坏透了,可对身边之人却是好的。只要忠心耿耿,他一向慷慨护短。” 她记得前世竹青家中唯一的老母身体不好,在萧临知晓后,便立刻将人接来大兴城,派人细心照料。 而自己,虽然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美色交易下的物品,可还是给了自己贵妃的尊位。 “而且,他也救了我蛮多次的。” 虽然前世最后,她没能等到他,可前世毕竟是前世,这一世终归是救下她不少次。 只是有了前世的教训,她不会再将未来的希望皆寄托于他身上罢了。 萧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成小黑点,他才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 这个该死的卑贱女奴还算识相,到时候拿到玉佩,看在此番话的份上,便不让她生不如死,给她个痛快。 云夭到了众人聚集之处后,注意到众士卒令人不适的目光,却习以为常,毫无反应。 见徐阿母将她往自己身后挡了挡,有些好笑地扶额。 竹青从不远处奔来,寻到云夭道:“云姑娘,殿下在找你,让你立刻去他帐中。” 刚说完“不会被他看上”的云夭愣在原地,看了眼今夜月色,清冷而皎洁,她忽然有些发慌,“这么晚了,找我去帐中做甚?” 竹青回忆了一番萧临当时的话语,又看了一眼她这张脸,心中不由多了些猜测,脸不自觉泛红起来,支支吾吾道:“云、云姑娘,去、去了,就知道了。” 云夭心一咯噔,看了一眼徐阿母担忧的神情,她故作镇定,隐下心绪,朝着徐阿母笑了笑让她安心,“殿下定有正事,阿母先回去等我,我很快便来。” 走到萧临帐前,云夭提着气,轻轻声,“殿下,奴来了。” 可帐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阵风声划过耳际,帐外树影斑驳,有些诡异,她又喊了一声,“殿下?” 她蹙眉,抬起手将帘子掀开进入,却见帐中空荡,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烛火在空中摇曳着,留下一道黑影于白帐上。 正不明所以时,另一道黑影出现,与云夭的影子合在一起。 她吓了一跳,立刻转身,见是神出鬼没的萧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云夭一时没忍住,向后退了两步,愣愣看着萧临片刻,才忽然反应过来,“不知殿下寻奴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他嚼着字眼,手背在身后,上下扫视一番云夭。 刚刚沐浴完后的她头发微湿,垂在身前两侧,沾湿了自己的衣服些许。烛光在她脸上摇晃,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可窥见一丝疑惑与惊慌,即便很淡。 “身为我的女奴,不来伺候,反倒自己跑去享乐,我这是带回来个祖宗?” 他不看她一眼,走上前,将手中的桂花糕扔到桌上。 云夭有些不解,两世的经验里,萧临一向不喜婢女近身伺候,怎的现在又变了? 她上前两步,试探询问道:“那殿下,现在是要宽衣就寝?” 萧临瞅了一眼她,眼神中带着鄙视,好似误会了甚。最后朝着矮几的桂花糕努了努嘴,“饿了。” 云夭看到那油纸包的糕点,终于明了,原来这大爷是要人伺候他吃糕点,她想多了。她上前跪坐在矮几旁,看着萧临也同样坐下来,面无表情不留一个眼神。 虽然吃糕点这等事有手就能做到,但以她对萧临脾性的了解,让人伺侯他吃糕点,还是能做得出来的。 她忍住困意,将那包糕点拆开,往萧临处一推,“殿下请用。” “嗯。”他随意看了一眼,拿起一块吃下,吃得优雅又斯文,“不好吃,扔了。” 扔了? 云夭蹙眉,这一路上行路的干粮都太过简单,倒是这桂花糕看起来显得极为诱人。 她将其拿过,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询问道:“殿下,这糕点扔了实在可惜,要不将它赏给奴吧。”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她的请求,“也行,在这儿吃完。” “多谢殿下!”云夭欣喜,笑眯眯地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咬着。 没见识的女奴! 萧临不动声色地鄙视一番,看着她正吃得欢快时,忽然道:“听闻有人说我,阴险狡诈,喜怒无常,为人暴躁,还是倒霉星降世……” “噗——”云夭没忍住,嘴里的糕点全喷了出来,黏了萧临一脸。 她抬头震惊地看着,空气凝滞,世界失了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刻从怀中寻了帕子,慌张倾身将萧临脸上的碎屑一点点擦净。 完了…… 她实在没想到,当初那话竟然被他听了去,而自己还喷他一脸。 这可如何是好! 萧临闭上眼,深呼吸着控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心。这个卑贱女奴刚吃了自己的桂花糕,虽然喷了自己一脸,实在不成体统又恶心。可若是此时杀了她,便可惜了他的桂花糕。 终于待脸上碎屑擦净后,他才淡漠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所措的人。 她忽然没了往日沉稳,此时惊慌浮于表面,眼珠子骨碌转悠。 “云夭,你这是在找死。”他声音毫无起伏,却似狂风扰乱神志。 “殿下。”她抬眸,立刻跪到一旁匍匐,口吐连珠道:“奴从十岁起便在边境长大,从来没有机会离开那地方,实在目光短浅,又见识浅薄。奴自知说出此话乃是大逆不道,可这话背后的含义,殿下自己想过吗?” 萧临看不见她的脸,不知她又在打何鬼主意,“抬起头来,好好说话。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巧言令色。” 云夭起身后,直视着萧临冷血的双眸,笑靥如花道:“殿下,所谓阴险狡诈,其实是在夸赞殿下,智谋远胜于常人,战场上才能如此用兵如神,屡立奇功。” “喜怒无常,意思乃是喜怒皆异于常人,遇事冷静自如,将情绪掩于心底,此番与敌人对峙,更是让人猜不透殿下心中所想,所以殿下才能成为众士卒的标杆。” “为人暴躁,此暴躁非彼暴躁,而是指殿下武力超群,战无不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至于倒霉星,倒霉星……” 萧临挑眉,扯了扯嘴,看这女奴要继续如何胡诌。 云夭低头思索一番后,立即抬头道:“倒霉星乃是殿下天命不凡,似是战神转世,所过之处,敌方皆败!作为殿下的敌人,才真是最倒霉的。” 说完一连串鬼话后,她敏锐注意到,萧临原本的怒气似乎收回去许多。 果然遇到炸毛的狗,得先将毛捋顺。 他冷笑道:“我还听某人说,就算重活五辈子,都不会看上我。” 云夭暗自咬唇,此话不知如何解释,她不想骗他说自己对他有心意,万一他真信了可如何是好? 她只想要拿到该拿到了,便立刻远离这条疯狗。 可是在沉默中,原本终于被捋顺毛的萧临,脸又开始慢慢沉下去,黑成了煤炭。 云夭心中一颤,顿了片刻后,微笑道:“殿下,奴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与殿下之间,有‘心意’一词之联。殿下是主,奴为仆。殿下带奴出榆林郡,奴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日后必定如竹青那般,誓死效忠殿下,忠心不二。” 此话或许是萧临想听的,可不知为何,听到此话后,他心中反而怒火更盛,却不知如何发泄,只是盯着跪在面前的云夭。 是啊,这个卑贱的女奴,怎配与他有“心意”二字之关联。 她说的一点儿没错。 萧临咬紧牙关,两人在沉默之中,空气中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他没说话,云夭也不敢起身。 许久后,他才发话,轻声道:“滚——” 云夭心中巨石落地,立刻起身,没忘了将剩下的桂花糕揣到怀中,不带任何停留地转身离开,“多谢殿下宽宥。” 在她走到帐帘时,萧临的声音再次传来,“记住你的身份,既然成了我的奴,便应做好奴应做的。” 云夭脚步一顿,道了一声“是”,弯着腰掀开帘子离去。 萧临看着空荡下来的营帐,心中总感到不是滋味,却又不明所以。 或许是他向来高高在上惯了,竟有卑微之人看不上他,让他忽然间产生一股不服。 对,定然是不服。 一个卑微女奴的想法罢了,反正他需要的只是拿回那块玉佩,足矣。 …… 除了五皇子的营帐外,其他众人的住处都极为简陋,云夭拿着那包桂花糕回到就寝的地方后,徐阿母立刻迎上来,“姑娘没事儿吧?” “当然没事儿,他就大爷病犯了,让人伺侯糕点。”云夭举了举手中的桂花糕,将其给了徐阿母。 徐阿母看着手中的桂花糕,又看着一脸嬉笑的云夭,神色有些复杂,可却没有多说什么。 春日中,夜风微暖,野外星河遍野,云夭将手枕在脑后,回想起萧临的话有些难以入眠。 “记住自己的身份。” 其实这一点她一直做的很好。 前世是以色侍人的妖妃,她便扮演好一个妖妃的角色,住在华丽的琉璃宫殿中,锦衣玉食,不理世事。 如今她是一个女奴,被萧临收下的奴,自然应是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不得肖想任何其他。 等到恢复了自由,去到安全的地方,便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无论这个国家的君主是谁,都与她无关。 …… 翌日清晨,萧临刚起床,云夭便端着洗漱用具进入伺候。她手指纤长,无论做何动作,皆是般般入画。她将帕子用热水浸湿拧干后递给他,一切做的有条不紊。 他洗漱时视线未离开她的脸,见她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容,话语简单,仅仅几句“殿下”,无任何多余之言,挑不出错处。 她将用完的水和帕子拿出,又盛了让人提前备好的白粥入内,连喝的水都是萧临平日里喜爱的桂花水。 作为一个奴婢,一切都做的很完美。 萧临心底越是提不起一股劲儿,好似她不应如此。 喝下几口白粥后放下手中的碗,无意间道:“今日要尽快上路,你准备得……” “殿下放心,马已备好,今晨与竹青沟通过后,已经命众人提早起来,待殿下用过膳,便可直接上路。殿下可先行,后方会有内侍将营帐收起,再追赶上殿下,不会耽误任何行程。” 她笑着回答,将他话都堵了回去,无论是日常起居,还是赶路备行,她都做的很好。 萧临心底的火气却愈发大,将手中还拿着的勺子随意掷了回去,溅出一些白粥。 云夭却是无动于衷笑笑,拿出帕子将溅出的汁水擦净,轻柔道:“殿下有何其余吩咐?” 他讽刺一笑,“没有,你做的很好,该赏才是,你想要何?” 云夭却摇摇头,“奴不敢乞求任何,只要能伺候好殿下,便已为奴所求。” 萧临不知为何,开始有些头疼,他站起身直接往营帐外而出,云夭见状立即跟上,先他几步将马为他牵来。 远见佳人一身素衣,牵马走近,他这才注意到周围士卒看云夭的眼神,尽是带着觊觎的猥琐。 这个该死的女奴,一出现便能动摇军心,实在妖媚,无处可防。 萧临收回目光,没好气地从云夭手中拉过缰绳上马,不留下一句话便直接驾马往前奔去,颇有点逃离的架势。 他奔出好长一段距离后,回头,才发现竟只竹青一人跟上,拉着太子棺柩的马车走不快,众人自然无法纵马奔行。 他更是烦躁,却找不到发泄口,最后压制着情绪,停在原地等待着身后的队伍。 “竹青,你私下去放话,再有人盯着那女奴看,就把眼睛给我剜了!若有人试图动不该有的心思,便把心给他挖出来!” “是!殿下!” “对了。”萧临盯着后方姗姗来迟的众人,语气有些凶狠,“不许让那该死的女奴知晓!” 否则她定要幸灾乐祸,浮想联翩。她既不要他的赏赐,他何必给她好脸色。 不过一卑微女奴罢了。 “……是,殿下。” 17、第 17 章 又过七日,便抵达大兴城。大兴城繁华极盛,亭楼榭累,如星罗棋布。 虽在此地生活多年,可她其实并不熟悉,曾经整日如金丝雀般被养在宫中,极少有机会踏足外界。 队伍众人未停留过久,便直接入宫。萧临带着太子棺柩面见皇帝,而云夭和徐阿母则被竹青带着入住凝云阁,也是萧临所在寝宫。 太极殿上,太子棺柩被抬上殿中,众人哭声一片,连上方的皇帝都红了眼。 哭得最大声的是太傅一党,太傅与太子姻亲,太子妃听闻消息后便哭晕了过去,而后生了一场重病,至今在东宫闭门不出。 经历过哀痛后,大臣们私下左看右看,终于有人收到秦王递过去的眼色,上前道:“陛下,如今太子已逝,国无储君,怕是引得江山动荡不安。臣再次提议,需得尽快立储,以稳天下民心。” 皇帝头疼地揉着脑袋,对于太子之殇,他心如刀割,毕竟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也是众皇子中最像他的儿子。 他没说话,只是如垂暮之人瘫坐龙椅上。 那大臣立储建议一出,立有人上前复议道:“臣复议,五皇子殿下战功显赫,此次突厥一役中,一人领兵击败十万大军,后又带人深入突厥境内,直取达达首级。” “臣反对!秦王殿下虽未亲临战场,可平日辅佐朝政,为人圣贤又颇有孝道,人心所向乃是有目共睹。而五皇子,虽战功卓著,可此次太子之死疑点重重,老臣怀疑,这其中或有五皇子手笔。” “莫要血口喷人!说话要讲证据,太子乃是坠马而亡,此乃意外,怎可将脏水泼至五皇子身上!此番乃是寒我将士之心!” “是啊!若无五皇子,我边境便被突厥所破,此番战功,安能任由尔等污蔑!” 朝堂之上众人争执不休,飞沫四溅。高座上的皇帝愈发头疼不已,一句话也听不进,他眼角抽搐,直接抓起案上的奏章用力扔了下去,朝臣们才纷纷停止争论。 皇帝深呼吸一番,看向秦王道:“秦王,你有何看法?” 秦王立即上前弓腰道:“回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如今尸骨未寒,立储一事应等待下葬后再议。至于太子之死,儿臣自然相信五弟,不会做出此等十恶不赦之事。” 皇帝颔首,又看向五皇子,“你呢?是何看法?” 萧临掀了下眼皮,看了一眼同仇敌忾,穿着一条裤子的皇帝与秦王,懒散道:“太子之死,与儿臣无关。不过秦王所言有理,如今太子丧事才是重中之重。” “嗯。”皇帝眯着眼睛收回目光,“众爱卿所说皆有理,太子这惊马太过突然,此便番由三司会审,秦王协理,细查太子之死。至于这立储……” 他扫过众人各自打着算盘的神情,“等太子之死落定后,再议。太子丧事,也全权交由秦王办理。今日便议到这儿,散朝。” “散朝——”内侍监公公搭着拂尘,大声唱道,声音久久不绝于耳。 如今朝堂是支持秦王者其实更多,此番太子落马案不仅由秦王协理,连太子丧礼交由他,虽未明说,可众人皆心知肚明,皇帝对萧临心怀疑虑,想要立秦王为储君。 出了太极殿,有人立刻上前,快几步走过萧临身侧,声音很小,“总管府已准备就绪,随时响应殿下号召,今已两批共一千五百人入京师,接下来五日内还会另有两批。” 此话说完后,那人便快步离开,无人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交谈。 …… 凝云阁比起其他宫殿来说,并不华丽,还极为单调,仅仅两个内侍伺候,无一个宫女。要说这像座冷宫,也不为过。 如今其他差不多大的皇子皆封王立府娶妻,唯萧临竟还孤身住在宫内,皇帝对他,到现在似乎也没有封王的打算。 一人回到凝云阁,萧临便看到了殿门口的火盆,徐阿母端着艾草水站在一旁,另外一个内侍端着一杯酒,云夭则站在他们前方微笑着。 他蹙眉走近,不明所以地看着。 “殿下。”云夭和众人朝着萧临行礼,起身后,她解释道:“殿下突厥大捷,之前在边境时乃在外。但如今殿下凯旋归家,跨过火盆,洗去晦气,一杯祝捷酒后,便能好好入榻歇息。” “归家。”萧临一怔,低喃一声,手指不动声色地微微蜷缩,他首次听他人对他说这两字。 云夭看他停滞在原地不动,又疑惑地喊了一声,“殿下?” 萧临这才回过神,扯嘴冷笑道:“麻烦。” 说完后,他便上前跨过火盆,云夭自然听到了他的话,抿着唇上前将艾草水洒在他的身上,而萧临也听话站在原地。 做完这一切后,云夭将酒递上,道:“恭祝殿下凯旋。” 萧临没有看她,一把将酒杯扯过,猛地一饮而尽,喝完后片刻愣神,“还不错。” 云夭本心中担忧他嫌自己多事,降罪于她,而听他如此说来,便放下心,道:“这是徐阿母酿的桃花酒,清淡,也不过分甜腻,奴一直很喜欢。而殿下长途跋涉,定然疲累,烈酒伤身,不如这清淡的桃花酒。” “嗯。”萧临将酒杯放回托盘,原本烦闷了一路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这个谄媚的女奴,竟这般讨好他。 他背着手入内,云夭立刻小跑着带着两个内侍上前,边走边道:“殿下,是否要先沐浴?” “嗯。” 萧临站至榻边,云夭立刻嘱咐了那两个内侍上前为他宽衣。 他看她站的离自己颇远,靠近一步都不愿,而脸上的笑意仍是不达眼底,心中那股无名的火又慢慢升了起来。 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他向来不喜宫女近身伺候,而她将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妥帖,没有一丝错处。便连这凝云阁,他也发觉刚刚被细细打扫过一番。 最后他身上留下一件单薄的中衣后,直接挥退两个内侍,上前两步靠近她。 她身上飘来一股桃花香,似乎与刚才那桃花酒融为一体。还是一件白色素衣,常年不变,真够单调的。 “既然入了凝云阁,便是我名下的人,拿着我的令牌去领几套像样的衣服,省得出去丢我的脸。”他声线没有任何起伏。 云夭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确实,她虽仍是女奴,可既然在宫中,穿得这般是显得粗鄙了些。 “是,殿下。” 他仿佛一口气闷在胸膛,有些难以喘息,又渐渐生出一丝茫然。 “如今你已到达大兴城,何时将玉佩拿来?” 云夭悄悄捏紧了袖下的手,道:“殿下,请宽限奴些许时日,那玉佩……还未到达。” 她声音有些轻,说得并没多少底气。 玉佩么,自然早就在大兴城了,可是她若此时交出,不是相当于立刻将命给萧临递了过去,这么蠢的事儿,她才不会做。 萧临不打一气,有火发不出。 “殿下,奴还有一事相求。”云夭见他转身要入净室,立刻道。 “何事?” “奴见这殿中藏书颇多,不知殿下可否允奴翻阅。” 行路的过程中有些无聊,她无意从队伍的行囊中发觉一本无人认领的《论衡》,索性闲来无事,便多读读书,不能再如前世那般做个无脑的花瓶美人。 这一读,便看得愈发认真,上了头。真不愧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前世的自己实在太过肤浅。 让她唯一吃惊的,是这凝云阁藏书甚多。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好战分子,将国家糟至灭亡之地的萧临,竟会读书。 萧临转过身,看了一眼她,“随意。” “奴多谢殿下!” 说完后,他仍未转身离开,只是一时沉闷地盯着她。 他不说话,让云夭心中有些慌乱。 “殿下,还有何吩咐?” “以后,莫要再以奴自称,凝云阁不需要一个奴隶掌事。” 原本低着头的云夭猛得将头抬了起来看着他,“可是、可是,奴身在奴籍,是流放至边境的奴隶,是罪臣之女,叛臣之后……” “我说不用便不用。”他不由自主地打断她,“这里是大兴城,凝云阁,不是榆林郡。” 萧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见到她用如此低贱的自称,心中会这般气恼。她确实是身在奴籍,也确实是卑贱女奴,可他还是看不得自己的人在人前卑贱。 一个奴籍而已,待他登上帝位,自会为她消去这些罪责。 当然,前提是她活得下来。 他说完后便不愿与她多说,直接转身入了净室。 云夭站在原地愣怔许久,前世,他好像也是这般。 “陛下,妾身为罪臣之女,配不上贵妃之位。” 那时,他从榻上起身,背对着她,随意往后一瞥,无太多情绪道:“朕说配得上,便配得上,朕不需要一个奴来做朕的女人。” 尊严。 这是身在奴籍的她从来没想过,可以获得之物。 云夭看着两个内侍入了净室中伺候萧临沐浴,没忍住低头笑了笑,走出凝云阁。 明明命运中的危机仍按照前世的结果一步步逼近,一切都还迫在眉睫。 可如今似乎这高墙之内,也不算太过压抑。 18、第 18 章 秦王府邸,一侍卫着急忙慌地冲入书房内,“王爷,从马邑郡带回来的那个马夫跑了!” 秦王握着玉毛笔的手没能收住力道,竟直接将其压断。 他压制着暴怒道:“怎么会跑了?一介马夫,又关在地牢之中,你告诉我究竟是如何跑的?” 那侍卫吞咽了一番口水,颤颤巍巍道:“地牢中没有被撬开的痕迹,看起来似乎是被人刻意放走。” “内奸?” 秦王喝下一口水,烦闷不已,好不容易抓住萧临的把柄,就这样让人给跑了。 “行了,不用找了,人是我放的。”一懒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王一怔,转头看,竟是崔显走了进来。 “你放的?为何?” 崔显冷笑一声,“王爷可否想过,若直接将此人交给圣上或者三司,真的能成为给萧临定罪的直接证据么?” 秦王垂眸思索一番,道:“不能,就算父皇信了,可却也无法说服朝臣,只要有人站出来说此人是本王的人,那便成为不了他定罪的证据。” 崔显道:“所以这才是我放了他的原因。此人一出,萧临若是知晓定然会派刺客追杀。只要我们做点手脚,将此人被追杀一事闹到公堂之上,那他口中所说的话,无论真假,圣上与众朝臣,都不得不信。” 秦王一怔,而后慢慢笑了起来,“崔大将军啊,你做武将可真是可惜了那城府。不知你如此尽心为本王,还将这人从边境给带了过来,你崔家是决定好站在本王一侧了?” 崔显摇头,道:“崔家老头子向来支持嫡出太子,而此次太子一死,他站去了晋王一方。若是此次萧临设计太子一事曝光,立储定然会成为定局。” “你便如此确信?” “王爷,此次我回来,便是为了这崔家家主之位。老头子,活不久了。就算他改了心意支持萧临,待崔家入我手中,王爷又有何愁?而晋王,我自有办法。” 秦王沉默着,很快笑了起来,从书案前倒出两杯小酒,其中一杯递给崔显。 他接过后不多废话,一饮而尽。 …… 大兴城一处私人地下赌坊中,火光葳蕤,萧临面无表情地巡视过从并州悄入大兴城的士卒。 竹青上前道:“殿下,后日将会有一批伪装成农妇之人,从城外将兵器运入。我们已经做了手脚,后日城门守卫便会悄悄换成我们的人。” “嗯。”他颔首,议事后,将聚集的众人散去,与竹青一同往外而去。 地上的赌坊是在明面运作,客人众多,乌烟瘴气。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时日,大兴城来了一位罕见美人,跟着一支队伍入了宫,当时朱雀大街上不少人都看见了。”一高大魁梧的赌客,随意往赌桌上扔了几两银子,大声嚷嚷着。 “美人?这大兴城可从不缺美人,你确定,能比玉香楼的头牌还美。” “诶,你要是见了那美人一面,保管你不会再思着那头牌。如今大邺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落到那位头上了,只是不知姓甚名谁。” “这美人入宫,莫不是被圣上看中,去做了妃子?” “那定然,长得这张脸蛋,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沦陷好吧。我这几日夜夜都梦到那张脸,无处发泄,简直是浑身燥|热,难熬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调笑意|淫起来。 萧临顿住脚步,听了许久交谈,最后抬起手越过人群,直接撞倒了那几个刚才说话的魁梧男子。 “喂!站住!撞了人还想走!”那几个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萧临的背影朝他叫喊。 他只是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几人,身上戾气溢出,那几人犹如瞬间堕入地狱一般,浑身一抖,立刻噤了声。 “还想要自己的舌头,便闭嘴。” 萧临转回头嘴角微微抽搐。 哼,这个该死的女奴脸面真够大的,当初只是从大街一过,便引得满城风雨。 他转头瞥了一眼竹青,对方一抖,只听他幽幽问道:“那该死的女奴有这么好看?” 竹青结巴起来,道:“还……还算不错。不过主要是这市井之人都无甚见识,殿下见过的美人自然是他们比不上的。” “嗯。” 萧临收回目光不再废话,上了隐匿在一旁的马车,穿街过巷。他坐在马车中假寐,正在此时,骤然睁开眼睛,身子往右迅速一躲,一支利箭从外飞入,狠狠刺穿了刚才萧临所坐位置。那扎在马车壁上的箭尾还在抖动着发出嗡鸣声,而马车外的马匹尖叫起来。 他勾唇阴仄仄一笑,道:“呵,天子脚下动手,胆子不小。竹青,多少人?” 竹青的声音从马车外传入,“殿下,总共三十五人。” “嗯,留下一个活口足矣。”话音刚落,他立刻起身离开马车,在落地的瞬间,马车被四分五裂“轰”一声劈散开来。 …… 凝云阁中,云夭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阳光被遮住,天色渐暗。 萧临只身回了凝云阁,此时天早已落了雨,将他身上的黑色锦衣打湿。 云夭立刻拿了角落中的油纸伞,撑开朝着萧临走去,为他挡雨。 “殿下归来怎不带侍从,竹青呢?” 萧临停了脚步,侧脸朝她看去。此时雨有些大,雨中的清凉掩盖了周边气味,她手指纤细,努力支撑着伞为他挡住瓢泼大雨。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油纸伞上,有点像编钟发出的鸣响。 她的力气着实太小,这点风雨便让她撑得有些费力,眯着眼睛,咬着牙关,身子和头发被淋湿大半。 他转开视线没有回话,加快了步伐往凝云阁里去,云夭没能追上,只能自己打着伞一步步挪了进来。 当她将油纸伞收好放起时,萧临已不见了身影。拢了拢有些湿的发,入了寝殿,见到他正在案几前拆开那几封信。 云夭快步上前,道:“那是今日天鹰大人送来的信,当时殿下正好不在,便将其都拿了进来。” 他看完信后只是乜了她一眼,便将信件在蜡烛上点燃,烧成灰烬。 “殿下衣裳都湿了,奴……我喊内侍进来伺候殿下更衣沐浴。” “不必。”萧临打断她,直接走向榻边,将上身的衣裳退去,“那柜子中,把金疮药和绷带拿来。” 云夭没太明白,只是看着他露出上半身,宽肩窄腰,精壮的肌线外,还有一道横亘在肩膀处的伤口,还在潺潺流血。 “啊!”她捂着嘴吓了一跳,直到萧临的视线再次过来,她才反应过来,立刻跑去柜子中拿出一打小药瓶。 药瓶上都没有任何标记,分不清哪个是金疮药。 “棕色的。” “啊,是,殿下。”她不敢再耽搁,立刻将药瓶和绷带拿上,小跑上前递给萧临。 她皱眉站在一旁看着还在流着血的那道伤口,深可见骨,可他看起来好似没痛觉一般,面色无一丝变化。 他瞅了一眼不愿靠近自己云夭,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直接拔开小瓶,将药粉一股脑倒上去。 “诶,殿下。”云夭还是没忍住伸手,制止了萧临,将他手中的小瓶拿开,“殿下让我来吧。” 他扫了一眼自己空荡的手,“嗯”了一声。 云夭立刻去打来一盆热水,放置在一旁,将帕子置于热水中拧干,再上前将他伤口附近的赃物和血迹都清理干净。 他垂眸看着动作轻柔的她,忽然感到她碰触过的地方有些火热。而刚才淋过雨,她还未来得及收拾自己,一雨滴从她的鬓角流下,顺着脸颊,流过耳际,最后滚落至衣襟之中消失不见。 “你不去换件衣裳?” 云夭朝着他一笑,“殿下尊贵之人都还未换,奴……我自然要等着将殿下伺候好了。” “呵。”他嗤笑一声,别以为他看不出,这些时日她虽尽心尽力伺候,可却不自然地抗拒着自己的靠近。今日她竟然主动为他上药,简直就是见了鬼。 云夭迟疑道:“殿下,怎会突然受了伤?” 她有些好奇,可不指望他会事无巨细告诉自己。他今日定然在忙着自己的事儿,想当初,他好像便是通过宫变,杀兄弑父,才登上的帝位。那想来这一世,也不会差太多。 “今日路途中遭了刺杀。” 云夭的手一顿,没想到他竟真的与自己说了。 萧临继续道:“最后留下一活口,但支支吾吾,说的不像实话,虽然秦王与我不对付,可在这关键时刻,他不会做出如此愚蠢又冒进之举。” 云夭眼神暗了暗,忽然想起当初在突厥见到的崔显,不知为何,崔显给她的感觉,和前世初见时不同。而当初他能把自己送给秦王,说明目前他是秦王的人。 “殿下,或许可查查崔显此人。” 萧临转头看向她,见她认真的模样,没有质疑,只道:“嗯,不过那三十五个刺客,应是晋王的人。” “晋王?”此人云夭实在没有何印象,前世似乎也无存在感。 “晋王远在封地,不过派几个刺客入京师还是轻而易举。他愚昧,易受蛊惑。不过……”他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带着些许兴奋,“我曾经以为与突厥勾结者是秦王,可之前送的那盏灯,秦王却无甚反应。今日我又给晋王送了盏灯,很快便知晓,是不是他在背后搞鬼了。” “灯?” “今日那人被拷问了许久都不肯说出背后主使,后来点了他哑穴,在做灯时,他一句话也喊不出,想说都无法说出口,定然后悔至极,是不是很有意思?你想看那盏灯么?”他恶劣地又笑了起来。 “不想。”云夭一阵恶寒,她前世看得可不少,便是因此才如此惧怕他。于是她不再说话,只是认真清理着伤口。 “真当不想?”他倾身上前,如此有意思的东西,他实在有些想与人分享。 “不想。” “无趣。”他抿了抿唇,不见她脸上有任何惊恐,便坐了回去。 许久沉默,见伤口清理得差不多,便将那棕瓶中的药粉一点点抖到他的伤口上,按理说这应是很痛,可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本想起当初梦中那小男孩,无论那藤条怎么落在他的身上,他都毫无反应。心中原有些不忍,可在听闻做灯一事,那一丝不忍都不在了。 还有那梦境中的“救他”,什么意思?怎么救?他这样的人还需要她去救? 可云夭猜想,或许这梦境与自己能够重生,存在着某种关联。 “你怎么忽然要给我上药了?你想要什么?”萧临看着她忽然好奇起来。 云夭抿唇,或许是那个梦的原因,让她忽然起了同情心。可是萧临不需要同情,她知道。 不过她也说出一部分实话,“殿下教会我学会给予自己尊重,我是感激的。自父亲获罪那刻起,所有人,所有的条律,都教我把自己当作一片尘埃,将卑微刻进骨子里,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做好一个奴隶该做的。” “可其实,我心底并不服气。我从小师从名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后却告诉我,我是卑贱之人,曾经那些所学的礼仪诗书,都毫无用处。” “殿下,我虽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利用他人,可我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之人。” 萧临不由嘲讽,“呵。” 云夭咬唇没有说话,只是见他伤口处的血止住后,从旁拿起绷带,认真的为他绕过胸膛,一圈圈绑起来。 她的头发滑落在他结实的手臂处,有些微痒。每当缠绕一圈绷带时,她都倾身过来,靠得极近,鼻腔中的热量喷在他的耳垂之上。他忽然看向她洁白而小巧的耳垂,小小的耳洞,却空荡,什么都没有。皮肤白皙滑嫩,似乎微微用力一捏,便会如桃子般透红。 “何不戴耳铛?” 云夭一顿,最后缠绕一圈绷带,将其打了个漂亮而整洁的结。 “我没有耳铛。” 她的声音很轻,像猫语,很容易让人心软。他忽然想起赌坊中那群人所说,她便是路过了朱雀大街,便成了大邺第一美人。 不过那些人没见过,她最美的样子他还记得,是当初跪坐在地上,为他舔舐手心的伤口,而后满嘴的鲜血,至今难以忘怀。 想到此处,萧临视线移到了她饱满的唇峰之上,雨后打湿的唇,忽然让他想到了当初突厥境内,她溺水之时。 他记得,很柔软,也很美味。 忽然想再尝一次。 萧临是个行动派,这般想着,也这般直接做了。 他直接伸出一只手桎梏住她的后颈,将人拉向自己,云夭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没立刻反应过来,直到萧临的唇便这般直接狠狠地落了下来。 19、第 19 章 云夭一向不喜萧临的吻,他总是不控制自己的力道,如雷霆暴雨一般,带着强烈的控制与占有。 在她看来,这般极尽缠绵的唇齿交融,是心意相通之人才能感受到快乐,而非这般强烈,似是想击垮她的防线。 他力气极大,云夭后脖颈有些疼,在反应过来后便开始挣扎起来,可萧临却不放开,用力地吮吸着唇瓣,又撬开她的牙关,没什么技巧与经验,弄得她很不舒服。 “呜——”她瞪着眼睛,双手使劲儿推搡着,可那点力气在他面前却如猫挠一般,毫无攻击性。反观萧临却闭着眼睛极其享受。 她气恼不已,直接下了牙,咬破了他的唇舌,一股血腥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开来。萧临却没退开,而是慢慢睁眼,勾唇一边吻着一边笑了起来。 对,她竟忘了,这只疯狗见血就兴奋。 云夭挣扎不了,最后抬起右手一个巴掌拍向了他的脸,“啪”一声巨响,在寝殿中隐隐回荡。他脸侧了过去,便是这呆滞的一瞬间,她终于逃脱出来,退后了几步,尤像一只炸毛的猫。 萧临很久后才转过头,摸着自己的侧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第三次了! 他第三次被这个该死的女奴扇巴掌! 云夭用力擦着自己的唇,气急败坏,怒骂起来,“疯狗!有病!” 他舔了口嘴角的血,唇和舌尖还残留着刚才的刺痛。其实他不得不承认,这般刺痛与刚才的酥麻相结合,实在美妙至极。 他冷笑着,看着云夭嫌弃的模样,心中同样恼怒起来,“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就这般嫌弃!不许擦了!” “其他人求之不得,你去咬其他人啊!干嘛咬我!简直就是疯狗!你知道何为礼义廉耻吗你?”她看着他,开始气红了眼,原本对他的恐惧荡然无存。 萧临头疼,直接气笑了,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句,“你觉得自己那么吃亏,咬回来不就好了!” “有病!”她低声骂了一句,最后竟两步上前,一口咬上他的脖颈,给他骤然间震住抽气,停滞在原地没有动作。云夭拼死了咬,直到一股鲜血流入口中,才放开他。 他看着她嘴唇上的鲜血,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头一看,确实流了不少血。 不过亲了她一口,就这般恨他?又扇巴掌又咬人,真够狠的。 见着她还在拼了命的擦嘴,他心中怒火烧至旺盛。 这个该死的女奴,竟然如此嫌弃他,若不是玉佩,她早没命了。 “滚——” 云夭听闻后,转瞬间头也不回地离开寝殿,不带一丝犹豫。 萧临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怒笑了起来,真是只野猫。 云夭的唇又疼又肿,当她回到直房后立刻漱了口,将嘴角和下巴的血迹擦去。正好徐阿母带了晚膳入内,注意到她红肿的唇。 “姑娘嘴怎的了?” 她有些不自然地躲开视线,“没怎么,刚才吃了辣。” “那这晚膳?”徐阿母蹙眉,“姑娘还饿吗?” “吃!当然吃!我没吃饱呢!” 说完她直接起箸夹过一片酱肉,放入嘴中用力咀嚼,似乎吃的不是肉,而是某只疯狗。 嘴唇和舌头的肿胀到了夜间才慢慢恢复过来。此番气愤过后,理智回来,她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打了他,还咬了他,而他竟然没有任何降罪。 果然用常人的思维是无法理解这只疯狗的行为逻辑。 …… 接下来两日,萧临不知去了何处办事,云夭也乐得不见他。 是日,凝云阁的两个内侍在殿门口准备些许火盆和白纸,云夭不解上前询问,“你们这是做甚?殿下吩咐的吗?” 内侍福禧朝着云夭笑笑,道:“云姑娘,这是每年殿下的惯例。今日是德妃忌日,可圣上下过旨,不许任何人祭拜德妃,于是每年殿下便在凝云阁中私下祭拜。” 云夭听后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她发觉即使与萧临相处五年之久,竟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德妃是他的生母,当初也不知为何吞金自尽。她的身世,姓甚名谁,为何自尽,因被皇帝下了禁令,便是一无所知,而前世从未见他祭拜过德妃。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初那个梦,偌大而空寂的宫殿中,那个用藤条抽打他的女人便是德妃罢。 她满怀心事从凝云阁出来,路过御花园时,一熟悉的声音喊住她。 “夭夭?” 云夭转身一看,欣喜不已,青年身着藏青色朝服,头戴官帽,朝她走来,“思有哥哥!” 无意中路过假山的人脚步一顿,朝着鹂语般清脆的声音看过去,见是云夭,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子。 竹青看着萧临的眼神一怔,立刻轻声解释道:“殿下,那是赵思有,赵家幼子,之前的新科状元,新上任的吏部侍郎,殿下没见过不奇怪。” 看起来年纪轻轻,竟当上侍郎,实在罕见。 “夭夭,没想到竟真的是你!”赵思有同样惊喜上前,“你怎会出现在此处,你不是……” 他尽可能说得委婉,担忧惹她不悦。 云夭却摇摇头,道:“我本来被流放至北部边境,后来便一直在榆林郡,这次是恰巧五皇子前往边境助犒军,便将我顺路带回大兴城了。” “五皇子……”赵思有眉间忧虑挥之不去,传闻五皇子暴戾无道,没想到云夭竟会跟了他,“夭夭,你还好么?” 云夭听出了他言外之意,道:“是我请求五皇子将我带出榆林郡的,思有哥哥放心。”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松了口气,“不知伯母?” 云夭眼神不由黯淡,“母亲在流放途中因病而逝。” “这样,没想到还是提及你伤心事儿。多年不见,一点儿你的消息都没有。” “无碍,毕竟榆林郡与大兴城相距甚远。倒是思有哥哥如今应该要娶妻了吧?” 她记得赵思有好像是娶了林家嫡女,门当户对,夫妻恩爱有加。 “没有!”他声音忽然大了些,意识到自己无礼后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家中虽然开始相看,可我其实并不想娶妻。” 云夭愣怔地点点头,两人忽然间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她重新抬头看向他,曾记得儿时他们两家便是对门,她与赵思有时常玩在一块儿,算是青梅竹马。君子之风,便是如他这般芝兰玉树之人。 她忽然想起前世,大邺灭国之前,契丹攻破东北三郡,赵思有自请作参军,前往抵御外敌,最后战死北平郡,契丹破城后一路南下,直逼洛阳。而他的妻子林氏,听闻消息后,不惧危险死亡,亲自前往北平郡为其收尸。 此忠义之辈,从小天之骄子,那样结局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惨烈。 “夭夭,我实大恨自己无力,当初眼睁睁看着你云家破败,却什么都做不了。你在边境受苦,我却在大兴城享乐。”他满脸懊恼。 云夭哑然失笑,“思有哥哥那时还年幼,我怎会因此怪罪。我倒是还记得,小时候和思有哥哥一同翻墙被捉住,是思有哥哥挡在我面前,抵了那顿惩罚。” 赵思有回忆起来,不由失笑,“是啊,我记得还是你逃课,强拉着我一起,给自己找个垫背的。” 重回这个年岁数月,曾经儿时记忆随着时间慢慢变淡,可许多难得的愉悦经历却被深深刻画,毕竟她剩下的,属于云家的东西太少,太少。 赵思有看着她的模样,心揪了起来,“夭夭,这些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你,在朝堂中一步步向上爬,都是为了能有一日将你从榆林接回,如今好了,你回来来。我刚刚任职吏部,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为你父平反,脱离奴籍身份。” “平反……”她低喃一声,只是朝他笑笑。 对于平反一事,她从不敢指望,当初父亲谋反,乃她亲眼所见,一切都是自食其果。她如今能求的,不过是脱离奴籍罢了。 “夭夭,五皇子性情不定,手段残忍,你侍奉他定然会遭不少罪。若是受了气莫要忍着,思有哥哥定会拼尽一切护你。”他的话语中带着急切。 “嗯。”她心中一暖,笑着点点头。 赵思有从小便是如此,人若高山流水一般,清澈不染一丝污泥。不像她,多年在男人间辗转,摸爬滚打,学会看人脸色,使出一切狐媚子手段讨好引诱。 两人分离后,御花园便空荡下来。而萧临还站在假山后,听过这一席话,心中怒火更盛。 思有哥哥。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奴真是,无论到哪儿都想着勾引男人。 他自认为对她算是不错,她对他又打又骂又咬,他也没立刻动手杀了她,而他在她心底便是这般,性情不定之人。 他想着,忽然抬手摸了摸脖颈上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那女人是个心狠的,说下口便下口,毫不顾忌他的身份。 是了,不仅如此,她还这般嫌弃他。 平日里一步不愿靠近,亲她一口便立刻炸了毛,连主子是谁都不知道。 竹青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气不敢出。 萧临越想越气,直接一拳锤上假山硬石,忽然肩膀一痛,今日穿着一件紫衣,血映了出来,想来是伤口裂开。 20、第 20 章 云夭回到凝云阁时,本以为今日萧临会回来的很晚,没想到她前脚入殿,后脚便跟了进来,浑身充斥着不爽。 “殿下?” 萧临脚步一顿,乜了她一眼,而后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往寝殿中走去。 云夭本不想理他,却见他肩膀上的血迹,心中一颤,立刻小跑跟了上去,“殿下伤口裂开了?” 萧临在榻上坐下,“怎么?你要替我上药包扎?” “殿下是主,我本应为殿下上药。”说着,她走向一旁的柜子,从中取出那瓶棕色的金疮药和绷带。 萧临见她靠近后,讥讽道:“怎么?你不是嫌弃我么,现在又愿意靠近了?” 云夭被他话一刺,也跟着恼怒起来,却努力将其压下,笑了笑,“殿下说笑了,我怎会嫌弃殿下。” 她僵硬着将手中的药瓶和绷带放置与案几之上,却不见萧临脱衣,肩膀上的血迹蔓延得越来越大。她有些焦急起来,如今萧临可是她的保护伞,若是他出了事儿,失血过多而亡,那她不得被打回榆林郡去。 她曾在榆林郡时见过,一平时壮如牛的屠夫,被刀无意中砍伤,本是小伤,却没想到过了几天便发了热,一周后人直接没了。 虽然萧临看起来不像这般脆弱之人,可万一呢? “殿下,衣裳。”她提醒道。 萧临却更是讽刺笑了起来,“你不是勾引了你的思有哥哥吗?还回凝云阁做甚?” 云夭心猛得一跳,没想到她与赵思有的见面竟被他看到。可她实在不懂,他有何可恼的。 她与赵思有也就说了几句话,最多……最多便是赵思有说萧临性情不定。 难道他竟是因此而生气? 也许是因着德妃忌日,心中本就不畅快? “殿下,我不回凝云阁我还能去哪儿?”她不由有些委屈,“思有哥哥乃是君子,我与他多年不见,便交谈几句罢了,难不成我还真依赖着他给我脱了奴籍?” 此话一出,毛没顺,萧临反而更气了。 他眯着眼睛阴森森道:“对,区区一个吏部侍郎,确实没法儿给一介罪奴脱罪去籍。你的思有哥哥是君子,我可不是,我现在就去杀了你的思有哥哥。” 说完,他便抿着唇站起身,结果被云夭一把拉住手臂,又坐了回去。 “回来!” “你敢命令我!”他坐在榻上没再起身,震惊而恼羞成怒地瞪着云夭。 云夭无奈道:“殿下,你究竟为何如此生气?据我所知,你与他并无甚交集,也非敌对。” 萧临一时间无法反驳,说不出话。他为何如此生气,他也不知。 只是听这该死的女奴一会儿喊哥哥,一会儿说人家君子,他便起了无名怒火。 可他自然不能让她知晓,毕竟这确实挺没道理,显得自己好像有些…… ……幼稚。 他清咳一声,沉吟一番道:“赵思有是没甚,可赵家如今在私下与晋王联系,你知道这代表何吧?” 赵家与晋王? 云夭思索一番,前世她并未听说赵家与晋王有何关联,在夺嫡之时也一直保持中立,两不相帮。还是说,其实他们与晋王有了关联,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也是,毕竟自己虽重生,却情报过少。 眼看着萧临眼底的怒气越发攀升,云夭终于意识到,此事若不给他顺毛,他真要拿人开刀发泄,她可不想伤及无辜。 云夭立刻上前,又靠近些许,“殿下,我可是如竹青与天鹰一般,对殿下忠心不二的,殿下信我,如我半句扯谎,不得好死。” 可此番话并未压下他的怒气,云夭有些不知所措。 她忽然想到,萧临好像对自己说了许多次,说自己嫌弃他。罢了,她知晓他一向小孩心性,加之今日因着德妃的原因,心情定然不好,便多哄哄。 他要是开心,自己也能活得舒适些。 她又靠近了他一些,伸手将他上衣的暗扣解开。 萧临蹙眉,捂住胸口,“你做甚?” 云夭叹息道:“殿下,你伤口裂开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不愿给她留下一丝眼神,只是一动不动,任由着她将自己的上衣与中衣褪去。 肩膀处一片腥红,果然裂开不小。 云夭将原本旧的绷带解开,一圈圈扯下,细细观察着萧临神情的变化。他仍然蹙眉,似乎单单上药并不能让他熄火。 真是麻烦的男人。 “殿下。” 她轻喊他一声,笑靥如花起来,却见他依旧不看自己,便直接倾身上前,吻在了他肩膀裂开的伤口处。 大兴城前些时日连续下了几日的雨,似乎本早已习惯了阴云密布的天气,此时此刻,才忽然发觉,今日万里无云,天气还蛮好的。 柔软的舌尖让他定住,酥麻从萧临肩膀的伤口处散布至全身,他忽然僵硬无法动弹。 云夭离他极近,三千青丝垂落在他的小腹处,又痒又热。而他肩膀处能感受到,她柔软的唇,在吮吸,在舔舐。 此番如同棒槌一般,在用力猛击他的三魂七魄,直至彻底碎裂,烟消云散。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改变,见着差不多便退开来,朱唇与皓齿上都是他的鲜血,她伸出舌尖无意识舔过,更是让他呼吸乱了几分,手指有些尴尬地搭在自己腿上。 肩膀上的伤口太深,靠舔舐自然无法止血,此番鲜血还在源源不断涌出,血腥味充斥了整个鼻腔,让他更加兴奋起来,却又被另一股平复所压制。 很矛盾,却也让他深感刺激。 “殿下,可相信我的忠心了?”她朝他再次笑笑。 “嗯。”萧临声音有些低沉,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一字一句道:“除了我,不许给其他任何人做这种事儿,那我便相信你。” 云夭心底翻了个白眼,除了他,还有谁会如他这般,又疯又癫…… “那是自然。” 见萧临终于满意,她可算是松懈下来,立刻将一旁的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口上止血,而后又熟练地为他包扎,绑上一个好看的结。 做完这一切后,她拿出帕子将自己唇边的血迹擦净,也不敢喝水净口,怕他又说自己嫌弃而恼起来。 看着一动不动的萧临,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上前讨好道:“殿下,徐阿母近日酿了不少桃花酒,我还做了些桃干,不如尝尝?” 萧临“嗯”了一声,慢悠悠站起来,跟在云夭身后往院中走去。 凝云阁虽是简陋,可她却很喜欢这院落中的几棵桃树,正是桃花旺盛的时节,夜间微风吹过,桃花花瓣卷落,飞舞过她的眼帘。 云夭在石桌上将桃花酒与桃干放好,屏退内侍与徐阿母,待萧临落座后上前为其斟酒。 他接过酒杯,儒雅地放在嘴边抿了一口,而云夭则一大口闷入口中,不动声色地涮过口后,那股血腥味终于被桃花香替代。 她转过头才发觉萧临一直盯着她,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动作,他定然看透了她想漱口的意图。 他深呼吸一口,转过头自己默默喝上两口,也不再与她争执此事。 “莫站着,坐。” “谢殿下。”她闻话后,不再客气,先将身后的火盆和白纸拿出放在近前,立刻坐在了另一张石凳上。 萧临看着火盆和白纸,脸色沉了下去,却并非恼她。 他忽然意识到,往年每当到了这天,他总会烦闷难忍,心绪不宁到想要杀几个人解气。可今日却是被她气到竟然没了曾经那般情绪。 云夭倒满一杯新的桃花酒,伸手将其洒落至地上。 “这杯敬德妃娘娘,清淡的桃花酒,她会喜欢吧。” 萧临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道:“母妃喜欢烈酒。” “哦。”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朝着萧临一举,他回敬,两人一同饮下满杯。 喝下酒后,萧临伸手将石桌上的白纸拿过,一张张扔进火盆中,看着白纸一点点发黑卷曲,而后被烧尽。 云夭定定看着他烧纸,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心中软了下去,同时发觉,萧临现在忽然话很少,甚至一句话也不说,只光顾着烧纸。 “殿下,可否与我说说德妃娘娘?”她忽然有些好奇,不仅仅对德妃,也对萧临此人。 萧临指尖一顿,盯着眼前的火光没有动弹,“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一个弱小,又不负责任的人罢了,连皇陵都不得入。” 若非有他五皇子的存在,德妃便好似从没在世上存在过一般。 云夭见他不愿说便不再问。 萧临此人,杀兄弑父才登上帝位。对于弑父之事,他表面上看似平静,给皇帝封上了一个“哀”字的谥号,为他亲手写下百条罪责公之于众,可见恨意。 可每当到了皇帝的忌日,她都能敏锐地感受到他话语变少,性情变暴躁,他对于弑父之事,其实内心并不平静。 皇帝都能让他如此,更何况是德妃。 她看着他将白纸烧完,心中难以言明自己的想法,于是重新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这番牛饮,引得萧临不由自主看了过来。 云夭将空酒杯置于桌上,朝他笑了笑,道:“殿下,想看舞吗?” 萧临蹙眉不解,“舞?” “嗯。” 她记得前世,萧临唯一正常的嗜好,便是看她跳舞,对此她颇有自信。 今夜,她忽然想哄哄他。 她直接起身,走到一棵桃树下,转身看来。 四周有些寂静,一阵风从左向右吹去,随着她的青丝而起的,还有她的手,她身段柔软纤长,以右脚为轴,左脚轻轻点地,似溪水潺潺。随后迎风旋转,一颦一笑,袅袅婷婷,步态生风。 她旋身的动作干净利落,不似他常年战场上用剑的硬朗,反而竟是柔软轻盈。 曾经朴素的素衣早已很久未穿,如今一身宫衣,藕粉绢纱,配上她轻盈的舞姿。她笑着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在旋转回来时,利落踢出右腿,绢纱顺着力道方向而出,明明没有触碰到他,却似细流拂过脸颊。 四周没有清商乐的伴奏,却能在脑海中不由自主跟随着她的舞蹈,浮现出那欢脱的调子。此舞正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当她跳完收回动作之时,正好一阵狂风而过,将地上与树上的桃花瓣皆扬起,散落过她的身旁。 一片花瓣从天而将降,正好落在萧临面前的酒杯中,他从云夭身上收回视线,看着酒杯中的花瓣与酒,没有将其拿走,而是直接饮下,那花瓣在唇舌之中含着,而后又被他咀嚼一番,才终缓缓咽下。 他的心脏,猛然间在此刻剧烈地跳动起来。 20-30 第 21 章(三合一) 握在一起…… 云夭走回石桌前, 额角出了些细汗,她坐下后悄悄观察一眼萧临的神色,和预想中一样, 他的情绪早已缓和下来。 “殿下觉得怎么样?” 萧临手指微微蜷缩,垂眸轻哼一声, 道:“凑合。” 云夭抿唇不打一气,不再看他,只是又为他斟满新的桃花酒。 他不动声色地勾唇, 顺着她斟酒的手移向她的脸颊。 哼, 真够谄媚的。 不过……跳得还真挺好, 算是他见过最美的舞。 “云夭。” “嗯?”她一边清酌着酒,一边看向他。 “接下来几日……护好自己。” …… 云夭一直没弄明白萧临所说的那句话。 她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萧临或许要发动宫变。可是, 在她前世的印象中, 离宫变明明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才对。 翌日清晨, 萧临很早便在内侍掌灯下前往了太极殿上朝。 云夭在宿醉后头有些微疼, 她走至凝云阁门口, 感受着四周的风平浪静, 可望向天空,却是乌云密布, 风雨欲来的征兆。 她将前世萧临宫变所知的所有内容全部在脑海中梳一番。 皇帝因服用长生不老金丹,导致体质愈发下降, 到了后来连走路都无法做到。 太子葬礼过后, 秦王被立为储君, 入主东宫。崔显本是秦王一党,宫变当夜临时倒戈,随后萧临包围玄武殿, 软禁皇帝。 萧临手下的士卒,加上崔显的左右卫,与东宫十率在宫内打得不可开交,血流成河,最终以萧临杀兄弑父而结尾,登上皇帝宝座。 可这是半年后才发生的事儿,在她看来,无论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当然萧临若能当是最好的。 一来,他这人虽然暴戾疯癫,但她对他极为熟悉。 二来,她已经在此人身边侍奉许久,最后为她脱离奴籍的希望自然最大。 殿门口忽然狂风大作,紧接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算下时辰,早朝差不多应是要结束了,云夭便拜托了内侍前往御膳房为萧临取了饭来。待摆好膳后,萧临还未归来,她腹中饥饿,先与徐阿母两人去了直房用过午膳。 当她再次回到凝云阁殿中时,才发觉萧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归来,坐在食案前慢条斯地吃着,内侍两人站在他身后为他布菜。 云夭沉吟不语,待他用完膳,净过口后才上前,问道:“殿下,你昨夜与我说的那句话究竟何意?” 萧临用帕子擦着嘴,瞥了她一眼,正想说话时,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哄闹之声,以及一阵脚步铁器之声。 众人往殿门看去,竟是一队禁军将整个凝云阁团团围住,一校尉带着几个士卒入内,身旁还跟着身着朝服之人。 云夭一时间愣在原地,见其中一人上前,手持金黄诏书,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随着徐阿母和两个内侍在原地跪下,匍匐在地。 而萧临依然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看向那人,眼中戾气蔓延而出,而他不自觉后退两步。 萧临扯嘴,冷笑道:“宗正卿大人,直接宣旨吧。” “大胆萧临,如此蔑视天威!还不跪下听宣!” 他却嗤笑一声,依旧懒散坐着,一旁的禁军都不敢上前半步。 宗正卿被萧临气得火冒三丈,却又害怕得紧,最后只能将其展开,大声唱起,“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五皇子萧临,豺狼虎豹,违背天常伦,以惊马加害太子萧旦。今证据确凿,朕心甚愧,竟出此不孝不道逆天之子。特下萧临入天牢,宗正寺接太子一案,择日获刑,钦此!” 云夭心里骤然一跳,不可置信。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儿,怎会如此? 云夭知晓太子之死乃是萧临一手制造的意外,难道是当初在马邑郡消失的那个马夫? 可究竟为何?前世没有被发现的事情,这一世竟被挑了出来! 宗正卿收起圣旨,直接对禁军道:“将罪人萧临押走!” “谁敢碰我?”萧临语气低沉,声音不大,原本上前的几个士卒顿在原地,毕竟面前的是一能够单枪匹马入敌营取敌将首级的杀神,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对他用强。 “呵,我自己会走。”说完后,萧临没有什么反抗,直接起身,禁军士卒上前,前后围住他,却留出一大段距离,随着他往殿外而去。 云夭这才敢起身,脸色苍白,她此刻感到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遏制着命运的发展。她回过神,踉跄了一番后才追上前面离去的人。 “殿下!” 萧临脚步一顿,微微侧脸,似乎只用余光最后看了她一眼,并未再留下任何话,便随着禁军离开。 殿外大雨滂沱,整个世界似乎有些天旋地转。此时她困惑不已,若是发展与前世不同,萧临最后未能称帝,而是因太子一案获罪而死,那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 如今的一切,不对,从一开始在白道驿醒来,似乎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 大兴城的雨连日下着,似乎永不停歇。 自萧临入狱后已过三日,凝云阁加上云夭总共只有四人,便这般被一直封锁着,每日只允许一人外出拿饭。 原本便孤寂的凝云阁此番失了主,更是安静无比,四周围满禁军,似一间鬼屋。 两个内侍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见云夭每日淡然地看着她手上那本《论衡》。 福禧道:“姑娘一点儿都不着急么?殿下如今要完了,你说我们不会被连带着一起获罪吧?” “姑娘?”徐阿母坐在云夭身边担忧地看着她,帮她捋了捋鬓间的发丝。 她看了看三人,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你们饿了吧,我去给你们拿饭。” 说完,她终于起身,也未会他们的神情,直接往殿门口而去,直到撑了伞,她表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她淡然吗? 并不淡然,相反是他们四人中最为恐惧的。她经历过死亡,经历过试图改变一切的无力,最后发觉,无论历史的走向如何,最终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若是秦王登帝会比萧临好吗? 她不知,但对那人还是颇有了解,非同于已逝的太子。太子有着真正的仁善,秦王却是表面和善模样,实际背地里更是小人般阴险不堪。 至于晋王,她实在知之甚少。 不过有一点福禧说对了,此刻她更应担忧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她是凝云阁的宫人,她拥有着这世间最不得自由,也最低贱的身份,甚至不如宫女内侍。 而凝云阁中的尊严与权利,说实话,都是萧临给的。 到达了膳房,她推开门入内,膳房中众人都朝她看来,毕竟如此出众的容貌,萧临获罪倒台后,她自然成了男人与太监眼中的香饽饽。 云夭上前笑笑,道:“张公公,我来领凝云阁的饭食。” 张公公放下手中的笔,朝着她猥琐笑了笑,给了四周干儿子们一个眼神,便皆退了出去。 “云姑娘,真是不巧,你今日来得晚了,吃食都被领完了。” 云夭侧头看了一眼还剩大锅的饭和菜,又回头看着他。这些时日,每每过来时都要被刁难几分,她也是习惯。 刚开始或许还碍于萧临刚刚入狱,想要等待一番风声,该给的东西也都会给。如今过去那么些天,便没了耐心。 张公公注意到云夭的眼神,笑道:“云姑娘,那些东西都是咱家自己的,若是姑娘愿意多陪陪咱家,姑娘想要什么,都会有。” 如今宫女与太监对食虽是宫围禁忌,却也是常事,只要不闹得太明显,上头人都不会管。毕竟深宫寂寞,任谁都难熬。 “就凭你?”云夭嗤笑起来,“以你的身份,配么?” 张公公被激,恼羞成怒起来,“你不过就一卑贱女奴,还有胆子与我较量!” 云夭心中发酸,却轻声细语道:“张公公,别说五皇子现在还未获刑,便是获了刑。以我的能耐,前面还有秦王,左右卫将军,甚至……圣上,公公t?排得到第几位?” 张公公听这一席话,拍案而起,朝着外面大吼道:“区区一贱奴有甚可横的!还真当自己是宫中主子了?来人啊,把她给我撵出去!今日不用吃了!” 几个干儿子内侍骤然一涌而入,直接伸手将她往后拽去,拖着就走,他们夺过她的雨伞仍在一旁,将伞骨踩断,用力一推,云夭直接倒地,在青石板上滑出一段距离。 雨帘从屋檐坠落,她正想起来时,却又重新跌坐回去。刚才一番推搡摔倒,让她有些磨破了手心,膝盖也传来一丝疼痛,或许同样破了皮。 忽然一只手撑住云夭,将她用力扶了起来,油纸伞在她的上方为她挡去豆大雨滴。 “夭夭,没事儿了。” 云夭忍着疼往回望去,竟是穿着一身朝服的赵思有。她压下疼痛,有些吃惊道:“思有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早朝刚下,我想去寻你,却无奈靠近不了凝云阁,后来听说你来拿饭,便往这边过来。”赵思有眼中带着心疼,庆幸自己来寻了她。 他看向屋檐下一脸惶恐的张公公,语气中带着冷肃道:“没想到宫中内侍便是这般欺负人,别说五皇子乃皇子,便是入狱,身份也比你们这群蝇营狗苟之辈尊贵。云姑娘是凝云阁宫人,也是我义妹,若再有人欺负于她,休要怪我手不留情!” 张公公弓着腰,立刻嬉笑着上前,主动走入大雨之中,“诶哟!赵侍郎大人,奴婢们这是在和云姑娘开玩笑呢。奴婢这就将凝云阁的吃食拿来,请稍等。” 说完,他往身后看了一眼,几个内侍立刻入膳堂装了饭菜,提着食盒出来递给云夭。待云夭接过后,张公公笑着对赵思有道:“赵大人,奴婢们就是一群低贱的奴婢,是圣上的奴婢,也是内廷的奴婢。今日,奴婢愿意给赵大人个脸面,可外臣若是过多干预内廷事务,怕是连圣上也容不得。” 赵思有蹙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袖打断。 云夭笑道:“张公公说的在,赵大人只是看不惯他的义妹被人欺负罢了,张公公莫要多心。” “诶诶,云姑娘还是懂事儿啊。”他点头哈腰行礼,“那奴婢便……慢走不送。” 赵思有有些气不过,却也顾虑到自己外臣的身份,撑着伞带云夭离开。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避雨之地,他便等不及开口道:“都怪我没用,竟让你在宫中如此受委屈。” “与你何干?这大多数人都是看碟子下菜,今日多亏了思有哥哥,否则凝云阁的人都得饿肚子了。”她仰着头,“倒是我何时成了思有哥哥义妹,我怎不知?” 赵思有有些红了耳根子,摸摸鼻子道:“我们相识多年,虽许久不见,天各一方,可我一直都,我一直都当你是……妹妹。” 云夭心软,赵思有总是这般温和。 为了生存,她学会了如何引诱一个男人,无论这个人是萧临,或是太子,又或是唐武,她都能面无改色,无一丝心颤。 唯独赵思有面前,她不愿意用那一套引诱之法,去污染这多天山雪莲,他当自己是妹妹,她又何尝未当他是哥哥。 赵思有继续道:“太子极受圣上宠爱,如今五皇子下狱,今日早朝看圣上那番模样,似乎想要给他下重刑,甚至斩刑也不为过。” 云夭心中一紧,实在痛恨自己身份,在此关键时刻,什么也做不了。 “夭夭。”他看着她垂下头,不知在思索甚,心中做下决定。 “怎么了?” “夭夭,你想帮五皇子,站在他这边吗?” 云夭有些不明所以,“思有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如今以我的能力,无法为你脱籍,带出凝云阁。可若你需要帮助,我愿倾尽全力助你。” 赵思有神情郑重,让云夭忽然愣神,有些心中发愧。雨幕之下,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有些恍然。 “思有哥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只怕涉及朝堂,若是不能回答,便不用回答。” 赵思有连忙道:“无论夭夭问什么,需要何帮助,作为你的……兄长,我定竭尽全力。” 云夭笑笑,看了一眼屋檐外因雨而聚起的白雾,道:“思有哥哥,在你看来,哪位皇子或是王爷做这储君,最利于天下?” 赵思有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道:“对于此事,其实很难说得出哪位皇子继位究竟最好,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在他一番解释后,云夭终于听明白了。 秦王,平日在圣上面前卑躬屈膝,或许是一个听话的君主。 可常年做事无一丝错处,真的有这般完美之人吗?只能说他是演技太好,可往往这样多年屈膝之人,在获得无上权力之后,便会反噬。 自古以来,压抑太久的储君登帝后,都会因此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晋王,很早便前往封地,可他懦弱无能,容易受人蛊惑。 前些时日,竟派人在大兴城公然行刺皇子,皇帝知晓后处了他身边的门客。此人若为君主,会是一傀儡,复前朝之过。 而今大邺,突厥契丹虎视眈眈,一个懦弱的君主,或许会害得整个国家最后落入外敌手中。 而萧临么。 他性情暴戾,若其继位,其他皇子未来定然过得不好。为人强势自大,不太能听劝,算不上明君。可也有好处,便是五皇子向来骁勇善战,面对外敌从不退让。 前世萧临继位后,苛捐杂税,滥用酷刑,穷兵黩武。可同时,他也解决了大邺最难的突厥问题,让其俯首称臣。 如此说来,无论哪一位皇子继位,未来灭国命运能否改变,都犹未可知。 “要是太子,还活着就好了。” 太子仁善,面对强敌时也不轻易退缩,若其继位,定会是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 赵思有却突然笑笑,道:“太子确实算得上是最好的储君。” “只是,如今我大邺痈疽甚多。除了蛮夷,西北今年天气不好,收成愈发不行。再加上圣上如今大兴土木,国库亏空,朝中关陇势力独揽大权。太子仁善,却也太过仁善,不一定有足够魄力能够除去这些痈疽。” 此话一出,让云夭心中凉了半截。赵思有知晓她是聪慧之人,许多事不需他再多说,她会有自己的想法与选择。 他与云夭约好,日后若有任何需要他帮助的地方,在此地放上一枝桃花,他便在下朝后来此等待。 他将油纸伞留给云夭,不待她拒绝,便淋雨离开。云夭笑笑,只能无奈提上食盒,撑伞往凝云阁而回。 在她到达凝云阁时,敏锐的发现了变化。 守卫人换了,而殿中乌压压一片,可以听到细微的尖叫哭喊声。 她眼皮一跳,立刻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直接冲了进去,守卫在她入内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云夭身上的衣裳沉重,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水渍脚印,而整个被他们收拾整洁的寝殿此时乱麻一团,帷帐被撕碎仍在地上,案几翻倒,柜子中的书和药瓶全倒了出来。 而她再跑进几步后,便看到了被两个士卒压制住的徐阿母。 “放开我阿母!” 云夭慌不择路上前,身后跟随她跑上来的士卒上前,将她手中食盒抢过扔至地上,里面的饭菜全被倾倒出来,而后抓住她纤细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行了,放开!”一阵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两名士卒放开退后几步,云夭这才回头,心中一颤,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竟是崔显! 她惧怕着崔显,永远忘不了前世自己乃是因他而死。 崔显看着云夭坐在地上,眼中带着明显的恐惧,上前两步蹲下,细细从上至下扫过她,最后停留在她用力起伏的胸口处。 “云姑娘,许久不见。” 云夭缓和一阵后,才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朝着他下跪,朗声开口道:“参见左右卫大将军!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崔显更加靠近了她些许,盯着她漂亮的眸子,笑道:“宗正寺怀疑凝云阁下人,参与谋杀太子一事,特派本将前来,寻获真相。” 云夭直视回崔显的阴郁的双眼,什么真相,他眼中强烈的欲望让云夭极为熟悉,他想要的是她。 “姑娘莫怕,有阿母在!”徐阿母爬着上前,将云夭挡到自己身后,隔绝开崔显。 崔显面色沉了下去,大吼道:“你一卑仆,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对本将无礼!”他伸头看了一眼惊慌溢于言表的云夭,更加提了声音,“来t?人,把这仆妇拉走!” “崔显,莫要动我阿母!” 崔显冷笑道:“云姑娘放心,我知这仆妇对你的重要性,我暂时不动她。” 云夭虽跪在地上,却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道:“崔将军,且不论如今五皇子还未获刑,而我们凝云阁的人,如今是内廷的人。就算要对我们判刑,也该是内廷来判,由不得你在此地乱来!” 福禧立刻连滚带爬到云夭跟前,哭了满脸泪痕,泣不成声道:“云姑娘,他们!他们!他们已经将善禧给打死了!” 云夭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回福禧。善禧是这殿中另一个小内侍,平日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却为人老实认真。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才知晓,原来他家中欠下高额债务,为了还债,养活家里的姐姐与弟弟,才净身入宫。 这些年做事谨小慎微,无甚错处。 云夭心猛地疼痛起来,眼眶慢慢涨红,她重新看回崔显,带着恨意,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崔显似乎终于等到云夭问出此话,站起身,慢慢道:“云姑娘,你是从榆林郡被五皇子带回大兴城的吧。” “是。”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五皇子,竟也会被色所迷。”他带笑打量着湿漉漉的云夭,淋过雨后,她身上的绢纱紧贴这身子,如此娇媚撩人。他抬起腰间的长剑,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一点点往上,她此刻感受到了极致的羞辱,却压制住面色,不卑不亢。 “云姑娘,在五皇子身边这么久的时日,定然是五皇子最为亲、近之人吧。” 他用力咬下“亲近”两字字根,赤|裸|裸地暗示着什么,四周士卒看着云夭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云夭平静道:“我只是五皇子身边的女奴,除此之外,无其他任何。” 崔显“啧啧”两声,倏然间再次蹲下靠近她,一字一句道:“云姑娘既然在榆林郡跟了五皇子这些时日,我给云姑娘出个主意。云姑娘只要做证,在马邑时亲眼看到五皇子的人对太子和他的马下药,我便保你和你的阿母无虞。” “不可啊!云姑娘!”福禧着急地爬上来,一把拉住云夭的衣摆,“虽然凝云阁残破,可五皇子平日对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可是极好的,从不苛待,怎能关键时刻往他身上泼污水。” 云夭转头看了一眼福禧,结果崔显咬牙怒吼:“区区一个奴婢阉人,敢扰乱审案!来人,我看这个奴婢就是连同五皇子谋害太子的罪人,给我上四十大杖,我看你招不招!” “崔显!你敢!” 云夭着急起来,眼睁睁看着福禧被士卒拖至一旁。这些士卒施杖刑,定然不会压制力道,四十杖,福禧怎能活得下来! “云姑娘,不要管我,今日我就是被打死,也誓死效忠殿下!”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福禧,此刻忽然大吼起来。 士卒从一旁扯了一张白布铺在地上,很快两人上前将他前后摁住,并往福禧口中塞上一团布,防止其发出的叫声太大,扰了宫中贵人,另外一个拿起木杖站在一旁。 云夭怒道:“崔显!做事要留有余地,若是五皇子有一日出来,定然不会放过你!” “本将不过是接了宗正寺的旨意帮忙查案罢了,就算传入圣上耳中,也拿不出我错处!”他阴仄仄地笑了一声,而后提高了声音,“打!” “是!”话音一路哦,那巨大的木杖便猛地落了下去,福禧叫不出声,只能奋力挣扎,额头冷汗直流。 云夭知道崔显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是给萧临下罪而已。他要自己做她的女人,禁|脔。又或是送给秦王,做那人的禁|脔。 福禧对萧临的忠诚是她从未意料到的,此时对于她来说是一场豪赌。 赌桌上放的是未来的君主,究竟是秦王,还是萧临,赌注是自己攸关生死的命运。 若是赌秦王,她便随了崔显,成为五皇子判刑的人证,可此番便是与萧临彻底撕破脸。别说福禧不会对此感恩戴德,若是秦王登基则万事无忧。 可若萧临如前世成功登帝,那她便会死无葬生之地。他对身边的人极好,可对背叛之人,更是不留一丝情分。 若是赌萧临,她便得般僵持下去。可是福禧或许在今日便会被打死,而徐阿母,她的阿母,说不定也会死! 云夭此时感到头晕目眩,究竟还有什么选项?她静下心回忆着前世,观察着崔显的神色,试图找出第三个选项。 木杖一声声落下,在第二十杖下来时,福禧身上肿胀的血包被打破,血直接涌了出来,将身下的白布瞬间染红,而他开始疼到无法控制地浑身筋挛,脸色青紫,却被摁在原地无法动弹。 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云夭瞪着眼睛,心慌不已,她看回脸上带笑的崔显,倏然倾身上前,“噌”一声,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抵在自己脸颊之上。 一丝血如涓涓细流涌出,让崔显瞬间收回笑容,一时间愣在原地。 “你这是做甚?”他看着那伤口恼怒起来。 “崔显,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的口供对于五皇子的判刑根本就是鸡肋,无足轻重罢了。你不就是想要我吗?你看上的不就是这张脸吗?”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在观察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慌张后,自己反而镇定下来。 云夭直视着他,大声道:“崔显!你若再不停下用刑,我便彻底毁了这张脸!” “给本将住手!”崔显愈发着急起来。 他看着云夭的脸,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挑的眼尾,翘鼻朱唇,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一张脸。他清楚自己对这张脸的执念,前世他便是怀着这执念而死,今生他对云夭的执念有增无减。 屋外雨下的极大,噼里啪啦似是配合着一旁木杖打到肉|体上而鸣奏。 他看着云夭又用了几分力,那匕首在她完美的脸蛋上破开了更深的口子,于是低头笑了笑,终于抬手制止了行刑,那士卒收到示意后立刻停下,而趴在白布上的福禧早已晕了过去。 云夭才终于松了口气,可对福禧的担心仍然强烈。 崔显走近云夭,伸手轻轻用力,便将她手上的匕首抢走,看着匕首上沾染的血迹摇摇头,插回鞘中。 他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徐阿母,道:“将这个仆妇带走。” “是!” “崔显,放下我阿母!”云夭双拳紧握,眼中恨意难耐。 “这可不行,我得向秦王交差。”他冷然地盯着她,如毒蛇一般,朝着她吐出信子,让她脊背发凉,“云夭,总有一日,你还是会成为我的人。” 说完后,便带着殿内之人鱼贯而出。待人群离去后,殿外的雨似乎变得更加庞大。 云夭这才浑身失去力气,瘫坐回地上,看着一旁福禧,心中一紧,立刻上前在他鼻腔前探了探鼻息,还好,还好他活着。 只是宫中内侍都寻不得太医诊治,接下来才是他是否能活下去的关键。 云夭用尽了浑身力气,终于将福禧拖至榻上,看着满是鲜血的他,忽然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她想到柜子中还有不少金创药,立刻上前检查一番,幸好那棕色小瓶的药粉没被刚才的禁军弄洒。 带了热水回到榻边,她细心地为他清过伤口,又上了药。后半夜福禧发了热,人迷糊起来,便又打了凉水为他降温。 云夭一夜都守在福禧身旁。 有些困倦,直接躺到在榻旁的地上蜷缩起来。此时,徐阿母不在身边抱着,她感到的是无尽的疲累与恐惧。 在经过今日之后,她再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弱小无能。她不知晓上天让自己重活一次的意义在何处,她是罪臣之女,叛臣之后,云家到现在剩下的唯一血脉,流放至边疆的罪奴。 上一世,她活得小心翼翼,在男人身下苟且偷生,死于二十一。那漫长而又短暂的二十一年,或许并非他人将她当作一个交易品,而是她将自己当成一个交易品。二十一年了,没想到到了如今,哪怕死过一次,她仍没有半分成长。 与赵思有的交谈后,她忽然明白一件事。无论未来谁成为大邺君主,她所能依靠的竟都是承欢男人胯|下。 秦王,崔显,萧临。 命运这一词,她无法掌控,历史的巨大车轮,她阻挡不了。 “咳,咳,姑娘。” 云夭回过头立刻上前,发现福禧清醒了过来,满额头的细汗,唇色发白。她知晓他想说什么,“你放心,我没应下崔显,他只是将徐阿母带走了。” 福禧虚弱,趴在床上,连说话都极为困t?难,“对、对不起,姑娘。殿、殿下,曾对奴婢、奴婢、有、有救命之恩,所以……” “我晓得了,不怪你。若是没你,我也不会应下崔显的要求。”她伸手将帕子再次浸湿,轻轻擦过他的额头。 救命之恩,她突然想起当初死前救了自己,替了自己身份的那位女官。 他们都是这般纯粹之人,受一救命之恩,便豁出一切结草衔环,哪怕为其肝脑涂地。 云夭从回忆中抽回,心底发涩,“好了,你伤势过重,需得好好休息,凝云阁有我,不必多虑。” “嗯。”他闭着眼睛点点头,许久沉重的呼吸之后,便又睡了过去。 云夭无丝毫睡意,她松着腿呆坐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被禁军随意丢弃,又踩上了几脚的《论衡》,点了一盏灯,在灯下将其翻开,静静研读着。 她从前很少看这样的书,曾经在云家之时,虽师从名家,却也是学的琴棋书画,学习如何执掌大家中馈,而看的最多的便是《女诫》《列女传》这类讲妇德之书。 后来跟在萧临身边,为了讨好他,她努力去学的,也只是跳舞,还有突厥语。 烛光在空旷的室内摇曳着,红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晃动,略显不安。随着一页页的翻阅,她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她向来知晓自己的美色,也会利用自己的美色达成任何目的。曾经母亲告诉她,女子之一生,在于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攀附于自己的夫君,出嫁从夫,夫便是天。 可那三十二封信狠狠地,劈头盖脸地,教训了她一通。 殿外狂风大作,经历过春雨的洗礼后,她感受到了全身筋脉寸断,骨血粉碎,而后又慢慢重铸。 眼前除了文字,还有不断来回闪过前世的自己以及如今的自己。她慢慢地思索着,开始逐渐梳着如今的局面与前世的发展。 “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原来,大邺的灭亡,与自己前世的死亡,其实并非一个君主的过错。大邺从多少年前开始,本就已千疮百孔。 云夭深深呼吸着,殿外一阵风吹入,蜡烛瞬间熄灭,整个寝殿黑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她终于知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了。 崔显将秦王与萧临置于赌桌之上。 她身份不足,改变不了秦王,改变不了朝臣,更改变不了江山现状。 但,她押注萧临。 她赌,萧临依然能够如前世那般登帝。也赌,这一世的萧临能去除大邺痈疽。 毕竟她曾在他身边五年,他的喜好,他的情绪,他的底线,她皆熟悉。 如今一切还来得及,还有机会,她可以去改变他。这一世,她不会再做一个只知道讨好男人的贵妃,她要的,是扭转那抓不住,摸不着的命运。 …… 翌日,云夭趁着出凝云阁拿膳时,前往上次见到赵思有的地方,放上一枝桃花。 福禧醒来后仍然无法动弹,凝云阁还在被封禁之中,只得由云夭贴身照顾他,弄得他很是不好意思。 又过一日,当她再次出门拿膳时,见到了正在等待自己的赵思有。 “夭夭,你来了,寻我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赵思有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云夭颔首道:“思有哥哥,上次你说的话,我想好了。” 他面色严肃起来,听着云夭继续道:“我决定站在五皇子一边。” “好,我明白了。”赵思有点头,不带片刻犹豫便应了她。 可云夭却摇头道:“思有哥哥,如今殿下处境不利,而你赵家家主定然不会这么轻易站队。目前对于赵家来说,只要能够摆正中立的立场,足矣。” 若是此时赵家强出头,定然会害了他们一家,她相信以萧临的能耐,不需要赵家此时的站队。 “那夭夭你?”赵思有更是不解,没能料到云夭竟是这样的要求。 “思有哥哥,我想进天牢看一眼萧临。” 雨后的空气有些微寒,灌入赵思有袖中,让他打了个寒颤。 云夭见他不回答,心中有些慌乱,“若是此事难办,那便算了。” “不,不难办。”赵思有立刻应下,“好,我帮你见他。只是夭夭。” “嗯?”见他答应,云夭缓缓呼出一口气。 “护好你自己。” 云夭一愣,发觉萧临下狱的前夜,他也对自己说了同样一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终于松开捏紧的双手。 …… 第二日入夜,在赵思有的安排下,云夭偷偷出了宫,被他手下的一名侍卫亲自带至天牢门口。 她穿着一身玄色披风,带着帽檐,将自己半张脸遮住。那侍卫先行上前与狱卒沟通过后,小狱卒便带着云夭悄悄入了天牢。 牢房昏暗无比,路过的犯人们各个脸上暗淡无光,而萧临被关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囚室。 当她快走到铁栅前时,小狱卒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抓紧吧。” “嗯。”云夭点点头,拎了拎手中的食盒,两步上前蹲下,终于见到了一身囚衣的萧临。 他闭目假寐,头发散开,下巴上满是胡渣。手腕和脚腕都带着刑具,看起来那刑具嵌入了肉中,应是很疼,可他依旧面无表情,连最直观疼痛的蹙眉都没有。 听到铁栅的动静,他才睁开双眼,见到云夭时明显一愣,不知她竟跑进了天牢。 云夭活了两辈子,从未见过萧临这副模样,以往的他永远高高在上,蔑视着一切,而非这般阶下囚的邋遢与卑贱。 “殿下。” “你怎么来了?”萧临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我拜托赵思有,让他寻了法子放我进来看你一眼的。” “呵。”萧临讽刺一笑,似乎有些生气,却也没说什么更多的来讽刺她。 云夭看出他对赵思有的不满,实在不明白他究竟生的哪门子气,无奈道:“我也是担忧殿下,我特意做了不少小菜,还带了桃花酒。寻思着这天牢中定然吃的不好。” 萧临闻话后才又回头瞥她一眼,又看看她手中的食盒,“多事”。 云夭知晓他就是个别扭的男人,如今被她看到这副邋遢模样,定然气急,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罢了,不与他一般计较。 她将食盒打开,萧临可见她准备的用心,除了有腌制过的酱牛肉,可以存放许久的干粮,还有桃干,一小壶桃花酒。甚至连金疮药也备好。 她将东西一样样递进囚室,萧临抿唇倾身一样样接过。云夭这才留意到,他在接东西时没有挪动自己的下半身,目光立刻移动到他的两条腿上。 “殿下,他们对你用刑了吗?” 萧临随意将东西放至身旁,顺着云夭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此时被裤子遮掩着,若是掀开,其实能看到上面的肿胀与青紫。 “还行,没怎么用刑,这些刑罚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云夭无奈收回目光,他不想说便算了。 “殿下快吃点东西,都饿瘦了,没有以前英俊了。” 萧临拿起馒头的手一顿,被云夭的话语气笑,“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这不过就是暂时的。” “嗯。”云夭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表示相信,可更是看出来他眼中的懊恼。 她有点想笑。 这个男人太过骄傲自大,怎能容忍他人说他半点不好。 萧临拔开桃花酒壶的塞子,直接大口灌下,云夭皱眉道:“殿下,这样喝酒伤身。” 她扫了眼萧临坐着的地方,虽然铺满了干草,却依然能看到不少血迹。 他停下牛饮的举动,将酒壶收了回去,“麻烦。” 云夭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他嘴上虽然这般说,但倒是蛮听话的。 她眼神更加黯淡些许,低声道:“善禧,被杖毙了。” 萧临咀嚼着馒头的动作一顿,没有看她,只是片刻后,又继续吃起来。直到将馒头吃完,又吃了几片酱肉和桃干,才道:“谁做的?” 云夭道:“原本我以为是崔显自作主张,后来询问,才知是宗正卿,在崔显去凝云阁搜查之前,便去过一次。本想从善禧嘴里套话,却没想到将人打死,见没辙,便去寻了左右卫。” “宗正卿……”萧临低头阴鸷一笑,“知道了。” 云夭见他吃的不错,才开始询问起,“殿下如今身在天牢中,怕是做任何事都不方便,可有何我能做的,我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他没忍住一笑,“就你?” 他上下扫了扫云夭纤细的身段,似乎他一只手便能将她捏坏。 云夭抿抿唇,看出萧临的不屑,没有多说什么。 片刻后,她哑声道:“如今阿母在秦王手中,福禧昨t?日受了刑,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殿下,我该如何,才能救阿母出来?” 萧临没有回话,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云夭又道:“殿下,到了如今,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忠心吗?” 萧临哽住,看向她柔软的脸颊,囚室中的空气有些阻塞鼻腔。 她似乎在这几日间换了副面孔,究竟为何,她忽然长大了一些。 天牢中有些寒冷,云夭没忍住一抖,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看萧临身上单薄的囚衣。她忽然伸出手,穿过铁栅,往里递去,眼睛漂亮又认真。 “殿下,这一路从榆林郡到大兴城,我对殿下虽利用居多,一心想要脱离奴籍,可我也明白殿下对身边人的好。在凝云阁中,殿下虽嘴上嘲讽,却给了我尊严。在突厥,殿下虽是为了杀达达,却仍是单枪匹马将我救下。最后,也是殿下给了我离开边境的机会。单凭这几点,便值得我效忠殿下。” “前日,崔显和宗正寺试图用福禧的性命来要挟,要我作为人证,认定殿下杀害太子,我虽知晓其中真相,但我仍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我相信殿下,即使如今处在低谷,也能走出一条明路。” 她伸手的动作,无意间蹭掉了帽檐,露出了她的脸,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小道刀疤,如今刚好结痂。 萧临双眼一眯,“你的脸怎么回事?” 云夭垂眸,最后决定老实说出,道:“我看出崔显想要的是我这张脸,为了救福禧,我便以此威胁。” 萧临一动不动,仍然盯着她那道伤痕,云夭许久抬着手有些发酸,她心中有些许失望。天牢外的月光明亮,顺着那道狭窄的窗口透进室内。 她正想将手收回时,萧临忽然倾身,抬起自己手,与她握在一起。 第22章 第 22 章 一介妇人,懂什么?…… 或许是长久待在囚室的原因, 萧临的手极为冰凉,而云夭的手却带着热量,虽然小巧柔软, 却让他忽然有些不想放开。 空气中飘荡着些许尘埃,带着他身下的一股血腥, 心脏忽然猛得跳了两下,他不自觉地收紧了自己的手掌。 云夭想要抽回,却被他拉住, 隔着囚室的铁栅, 蹭得她胳膊有些不舒服, 用大了力试图抽回。 “殿下!” 萧临听到她柔软的叫喊后,才后知后觉放开她的手,面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 云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终于叹息道:“你出去后, 去一趟西市兴业赌坊, 竹青在那里, 寻到他后, 便说……” 他抬起头, 直视进她的眸子,“……说四月廿三, 最后一批商贾进京,他自会明白。” 云夭郑重颔首, 将此话记在心里。 她犹豫一番道:“殿下, 四月廿三, 我应该留在宫里吗?” 萧临凝视她片刻后,道:“不应。而徐阿母,此时谁也救不了。等结束后, 我会派人去秦王府。” “我明白了。”她垂眸一哽,眼底划过一丝暗涌,转头看一圈四周,确认没人后,哑声道:“殿下,此次行事,可否留圣上一命?” 萧临手指一顿,直起了身,带着审视看向她,“你见过皇帝?” “从未。”云夭摇摇头。 “那你此话何意?” 他心中大为不快,明眼人都能感受到。 “殿下,得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古语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若殿下得位不正,民定不服,将来必是祸患。史中便有,总有人以君主弑父名号而起义,叛乱便是光明正大,得号召,彼时定然天下动荡。” “这不该是你所考虑的。” “那殿下认为我该考虑什么?考虑如何讨好男人吗?” “你!”萧临第一次见云夭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瞬间不知该如何与她说道。 “一介妇人,懂什么?” 此话云夭听了着实不喜,前世,她便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才促成了自己那般结局。 她心中不服,试图继续说服萧临,“殿下,这世间,众口铄金,若殿下登位,能够放过自己父兄,彰显胸怀……” “够了!”萧临看着她的小脸,满是焦急,期期艾艾,压制下心中恼怒,“世人皆欺善怕恶,且皇帝老儿本就对我这个不孝子欲除之而后快,若是留下他们性命,将来称帝,皇威何在?皇权还在?” 云夭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有些态度强硬,立刻软下声来,“那若是为了殿下自己的心呢?” “什么?” “为了殿下自己心中的平静,为了将来每年的四月廿三这日,为了每当此日到来,不让殿下介怀忧伤,懊悔痛苦。” 她的语调软软,却直击人心,让他僵住。 他梗着脖子道:“你胡说些甚!我怎会介怀忧伤,懊悔痛苦?不知所云!” “殿下会的。”她面色不改。 “你知道什么?” “我就是知道。” 她没说更多,忽然朝着他一笑,却不达眼底,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带着一丝哀伤,又有一丝沉痛,说不清,道不明。明明语不着调,却得人信服。 萧临转开头不看她,冷漠道:“这事儿你不该管,这些时日护好你自己足矣。天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回去。” 云夭对于萧临的拒绝深感失落,可她也看清,改变一个人的观念,非一言一语,一朝一夕。 正巧这时小狱卒快步跑上前,低声喊道:“姑娘,时间到了,快走,很快就要换班了。” 云夭看着萧临凌厉的侧脸,似乎看到了前世,他便是这般强势,从来不容置疑。 她该如何是好? 见他不会自己,小狱卒又在不断催促,她终于一声轻叹,转身随着小狱卒离去。直到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他才抬头看向刚才云夭站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股桃香。 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便想要说服他,怎么可能! …… 自天牢出来后,云夭没有选择回宫,而是在西市附近寻了一家客栈入住,让送自己前来的侍卫给赵思有递去消息,帮忙寻人照看还在凝云阁的福禧。 翌日清晨,云夭起了个大早,在街道上转了一圈,便寻到了萧临口中的兴业赌坊,看起来很小,却是人满为患。 她上前两步,甫一至台阶,便敏锐地察觉了四周的不对。她装作路过的模样收回脚步,往一旁走去,并没回头看那间赌坊。 或许是常年警惕的原因,她若刻意观察,对他人情绪眼神会异常敏感。 当她路过赌坊时,众人皆有意无意朝她看来。这本是正常,这张脸本就易吸引众目,可是那群男人的眼神却不是以往欣赏美人时的欲望,而是带着审视与考量的沉稳。 此处说明,他们并非寻常赌客。 有两种可能。一来,是萧临手下的人。二来,是秦王手下的人。 若是萧临的人,一切皆安,并无什么忧虑。可若是秦王的人,说明此处赌坊已被发现,秦王趁萧临在天牢中无法行动自如之时,想要对传递情报之人瓮中捉鳖。 她不知竹青现在处境,是否还在兴业赌坊,她该如何寻他? 关键时刻,她不能去赌!此乃生死攸关的大事。 云夭在街上随意装模作样买了两瓶脂粉,便回了客栈之中。好在赵思有还给自己留下钱财,她不必对此太过忧心。 随意点几个小菜,落座窗边,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街道上的人。 心不在焉的铁匠,糖画画得一团浆糊的小贩,看起来在唱歌,实则眼睛四处乱瞟的歌姬。果然,不直接进赌坊寻竹青是正确的。 又过了两日,云夭戴上一顶幂篱,再一次出门往兴业赌坊去。她只快速一瞥赌坊,便转身进了对门的琴行。 琴行掌柜见状上前接客,为她介绍这新上的几款。其中一款得了云夭的眼,名曰桐梓,琴身以疏松桐木制成,琴弦以牛筋,面上赤色纹路,她抬手轻轻拨了两下,声音清脆悦耳。 “店家,我今日正想寻一适合自己的琴,这桐梓我极为喜爱,可否先试弹一曲?” 那店家本是一番犹豫,可见这客人固执,便应了下来,为其将琴在店中架起。 云夭落座,将手缓缓放上,琴声悠长细腻,明明大兴城早已天朗气清,停雨数日。可那琴声如雨珠落地溅溅,忽而磅礴如柱,忽而清扬飘零,时深时浅,轻重缓急,每一拍都恰到好处。 路过的人群皆聚集起来,站在琴行门口观望,刚好一阵风过,将她头上的幂篱吹开几分,露出半面娇颜,引得众人皆不由惊叹。 一曲《望归t?》毕,云夭收手缓缓起身,转身朝着店家笑道:“这桐梓不愧是好琴,可惜我试过后,还是觉得不那么趁我手,多谢店家慷慨。” 语毕,云夭便向其行礼退下。店家原是不满,可见云夭竟一清商乐便吸引了这么多客人,便也是笑着将其送走。 她又在西市中随意买了点小食,便回客栈。 一直到夜间三更时分,她躺在床上,忽然听到窗子的响动。云夭倏然睁开双眼坐起,看着进入自己厢房的人。 “云姑娘!” 云夭听到是竹青熟悉的声音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这次果然成功了。 她用火折子将灯点亮,与竹青一同落座桌前,竹青不等她说话,便先道:“云姑娘实在机智,兴业赌坊前些时日被秦王的人发现,好在我们这边及时,撤走了所有人。如今赌坊中皆是秦王的人,我躲在那附近,正愁着如何获取殿下密令。今日便发觉云姑娘出现在对门弹琴,便悄悄跟随,现在才寻来。” “竟果真如此,看来谨慎是对的。”云夭有些后怕地抬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待缓过来后,才压着嗓子道:“我去过一趟天牢,殿下让我给你带话,他说,四月廿三,最后一批商贾进京。” 竹青眼睛一眯,点头称谢,便立刻转身翻窗离开客栈。消息带到,如今便只能等那日到来。 然而却出了云夭意料之外的岔子。 翌日清晨,她忽然被敲门声吵醒,她起身一听,似乎是几个侍卫。走到窗台边往下一瞥,竟被一群府兵将客栈包围,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谁?”她大声问道。 “姑娘,我们是秦王府的人,秦王请姑娘过府一叙。” 果然,看来昨日的弹琴引起了竹青主意的同时,也引起了秦王的主意。不过好在竹青来的快,消息已先一步传递出去。 她提高声音道:“我换身衣裳。” “姑娘随意,只是莫要让秦王殿下久等。” 云夭又到窗边看了一眼,此处房间位于二楼,别说四周围如铁桶,便是以她的能耐,跳下去怕是直接摔废了。 她记得崔显说过,徐阿母在秦王手中,或许此次也是个见到徐阿母的机会。 这样一想,她心中便镇定下来,重新戴上幂篱,开门,随着府兵前往秦王府。 她对秦王印象不多,前世秦王死的太快,仅仅一面之缘,便发生了宫变。 但她通过那一面,便知晓秦王是个天生的演技派。当今皇帝虽兴修土木,可在皇后过世前却是极为节俭。 为了讨好皇帝,秦王平日的衣食住行也是随着皇帝曾经的样子来,包括过世的先皇后厌恶风流之人,于是秦王便只娶一王妃,不纳妾,无通房。 可是背地里的秦王其实颇爱美人,府中藏匿的美人便是无数,而秦王妃有意为了争夺皇位便为其遮掩,夫妻两人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恩爱有加,实则两看相厌。 秦王府占地面地不大,可秦王却以门客的名义,将王府隔壁的土地皆买下,暗中扩建,此事若非她曾经来过,根本不可能知晓。 入秦王府后,云夭便被人带去了一处隐匿搭建的小湖,此处机关重重,外人来根本不知府中还有奢华的一面。当她被带上一艘画舫后,众人便退去。 云夭四周观察一番,心底隐隐不安。船夫划动小船,便往湖心而去,在接近之时,云夭听到了来自湖心的奏乐弹唱,美人嬉笑,隐隐约约的艳香四溢而来。 直到画舫停下,云夭才被人带下,往湖心小亭而上。此时秦王正披头散发,一身轻薄道袍,胸膛外露,黑布蒙眼,四周是十几个几乎全身赤|裸的美人,正在与秦王调笑。 云夭看得恶心至极,直到秦王捉住了身披透明紫烟纱的女子,才终于停下,将眼前的黑布扯开。 两人亲昵好一会儿后,他才注意到在一旁站了许久的云夭。他搂着那美人朝着云夭走近,一双丹凤眼,唇角勾起,笑道:“听探子来报,姑娘琴技颇深,一曲《望归》引得众人皆积聚而忘怀。今日,是特地请姑娘来弹琴的。” 听闻此话后,云夭有些困惑,以秦王的能耐,不知自己是萧临身边的人么? “王爷说笑,若能为王爷弹奏一曲,乃小女三生之幸。” 她嗓音柔软,让秦王更加好奇这幂篱下的面庞,听闻见过半面的看客皆称赞此人天仙。 这般想着,秦王便上手想要去了她面上遮挡,结果却被她轻轻一躲,白色的细纱滑过他手指。 云夭道:“小女面色不佳,不堪见人。而且,小女实在害羞得紧,若是掀开幂篱,面对众人,小女便弹不出当初那曲。” 秦王收回手,也不硬来,立刻让人将琴摆上。云夭上前一怔,低喃道:“焦尾。” 此乃名琴,没想到竟会在秦王这里。 秦王笑了笑,并不解释这焦尾在此处的缘由,只是赤脚抱着两个美人在不远处坐下,另一美人匍匐而来,剥开葡萄,塞至他口中。 云夭有些心不在焉,坐下后便弹奏了昨日在琴行中所奏之曲。 一曲毕后,秦王许久才回过神,将手中葡萄酒饮尽,用力鼓掌称赞,对那幂篱之下的脸是更加好奇。 “不愧是妙音娘子,真是好曲,本王倒是对娘子容颜更加好奇了。” 他推开身上的美人,往云夭处走去,停在她的身前。 “小女粗鄙,得王爷喜爱乃荣幸。” 云夭恭敬行了一女礼,见他直接伸手过来想要取走这幂篱。 她暗道不好,有些心慌。以他这副色相,若是见了自己的模样,她定然要沦为这十几个美人中的一员。 可他的身份,又由不得云夭多次闪躲,那反而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正当他的手触碰到白纱,掀开一角,一声大吼在众人身后一艘刚停靠的画舫中响起。 “王爷!” 秦王一顿,往云夭身后看去,便见是大步而来的崔显。他面色一沉,有着被打断后的不耐,“崔大将军,你今日来做甚?” 崔显先是一瞥站在一旁的云夭,而后重新看向秦王道:“太傅来了。” “太傅?”秦王啐了一口,满是火气与不耐。太傅曾经支持太子,如今储位之争,似乎更偏向于自己,可再怎么说,这老头也相当于皇帝的眼睛。 每次来府中,秦王都得装出一副尊长重道,勤俭节约的模样,很是麻烦。 “王妃呢?” “王妃已先去前堂奉茶,让人传话来说,莫要让太傅等待太久。” 闻此,秦王便不得不放弃此时的玩乐,顾不得其他,直接上了小船往对岸而去,不带一丝犹豫。 待秦王走远后,崔显才看着云夭笑道:“此处不适合云姑娘居住,云姑娘可随本将来。” “你觉得我能信你么?”云夭语气中带着压制的怒意。 崔显笑了笑,自这世第一次见面之时,他便发觉云夭对她的畏惧,在经历过凝云阁之后,更是厌恶于他。 可这些皆不重要,他只是在此处受到两世的挫败,让他想要将其扭转,只要得到她后,心魔自然会被驱除,只是不是现在。 “云姑娘,太傅是我喊来的。” 云夭立刻转头看向他,“为何?” “只是想要告诉云姑娘,在此地,只有我能保你。” 他说完便不会云夭,直接往前走去,上了来时的画舫,又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凝思的云夭。 她蹙眉,立刻跟上前,与他同入画舫,往对岸而去。 “徐阿母呢?她在哪儿?” 崔显一边喝着茶,将其放在自己鼻尖下嗅嗅,轻轻一酌后才道:“云姑娘不在宫中待着,怎么出来了?还偏偏去了兴业赌坊对面。” 云夭在他对面坐下,嗤笑一声,辩道:“我一心忧虑阿母,自然是寻了方法逃出来,来找我阿母。” “这么说……”崔显动作一顿,有一丝犹疑,“云姑娘在琴行一首《望归》,便是为了吸引秦王带你入府?” 云夭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将面上的白纱掀开,终于露出那张引人入梦的面孔。几日不见,越见其憔悴,脸颊上还留着当初用匕首刺伤的疤痕,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崔将军,我这入府后,实在没想到这王府竟如此复杂,机关重重。我一心想见我阿母,见不到她,我心中担忧得紧,几日都未能睡好。” 崔显将手中茶盏放下,看着她略带忧伤以及恐慌的脸,虽然对她的话深感疑惑,却难以抗拒她柔软的声音。 “徐阿母只是t?被关在地牢中罢了,秦王本想对她用刑,以作五皇子罪证。是本将制止,保护了她。说起来,云姑娘其实应感谢本将才是。” “感谢将军将我阿母从凝云阁抓来秦王府吗?”云夭讽刺一句,却又很快换了请求之语,“崔将军,我一直知晓将军识得大局,可将军真的要这般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吗?” “什么意思?” “如今储位之争激烈,虽然无论是朝堂,亦或民间,都认定了秦王会得储君之位。可是在一切定局之前,万事皆可变化。就说万一……”她抬手为崔显斟上新茶,“……万一最后登位的变成了五皇子,崔将军要是将所有事情做绝,到时候岂非满盘皆输。” “我知晓将军是聪明人,云夭只是一卑微女奴,我都能明白此等道,将军胸怀大志,怎会不明白。” 云夭说出此话,便是知晓此人就是个墙头草。前世,他便是在宫变前察觉到秦王大势已去,便临时倒戈。 此等自私之人,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崔显开始笑了起来,笑到不能自已。 云夭这个女人,难怪上一世能如此得萧临宠爱。而这一世,又在储君之争中翻云覆雨,是他一直小瞧了她。 “云姑娘所言甚是,待靠岸后,我会将你的徐阿母给你带来。” 云夭脑中紧绷的一根弦终于微微一松,起码现在自己,算是安全。 崔显寻了一间厢房让云夭住下,很快便将地牢中的徐阿母带了上来,将两人同时软禁在此地,便迅速离去。 云夭看着多日未见,在地牢中受苦的徐阿母,终于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云夭见徐阿母竟几日便瘦了一圈,更是心中不忍。 “阿母,你瘦了。” “姑娘傻啊,怎来此地了?这里究竟何处?”徐阿母环视四周,似乎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处秦王府。 “秦王府,阿母放心,现在崔显护着,咱们目前暂时安全。”她心底激动,“他们对阿母用刑了吗?” 徐阿母摇摇头,云夭总算放心。 是夜,她终得以在徐阿母怀中,感受这脊背上抚慰自己的手,听着那首熟悉的童谣,逐渐沉睡过去。 …… 四月廿二,最终判决下来。五皇子萧临,不义之徒,设计谋害太子,择春后于菜市口问斩。 天牢之中,随着乌云散去,夕阳渐落,橙光落入囚室。 萧临听完判决,将最后一口桃花酒饮尽,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外面的狱卒道:“我要见圣上。”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似乎凝聚着浓厚的煞气,让狱卒一抖。虽是阶下囚,可狱卒一向怕他,看向他不解道:“见陛下,为何?” “你让人给他带一句话足矣。忆红豆,鹊桥恨逢,待得君心复还。”说完后,他又闭上了双眼假寐。 那狱卒离开后便一直未回来,萧临并不着急,他笃定,皇帝会见他。 一直等到第二日夜幕降临之际,皇帝旨意传来,宣萧临于太极殿觐见。他睁开双眼起身,直接往牢房外走出,脚上的刑具沉重,在地上摩擦发出冷冽的刮擦之声,可他似乎毫无知觉一般,行路一如常人。 他登上通体全黑的囚车,由几个禁军士卒护卫,将其往宫中押送而去。 与此同时,往日城中的许多扮作商贾模样之人,皆如蚂蚁一般,往承天门外集结而去。 第23章 第 23 章 可悲的女人 弦月高挂, 今夜星河漫漫,无一丝避光乌云。上方是浩瀚天幕的寂静,下面是巨大城墙的遗世独立。 “陛下亲自召见罪人萧临。” 承天门前, 门口的守卫检查完令牌后,弓着腰有些冷, 哆嗦着,绕着囚车检查一圈,确认无误后抬手放行, 巨门被缓缓打开, 从一条缝隙变得宽广。 正在囚车车轮发出“嘎吱”声响, 行驶过门之际,忽然一群铁甲寒光士卒从四周灌木丛以及平房中冲出,暗夜成了天然的遮挡物, 众人一声未出。在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 便被弩所射出的一支箭命中胸口倒下。 而城门上后知后觉的士卒纷纷举弓射击, 没几箭, 身后大批刺客冲上承天门, 直接抹了他们脖子。 一士卒转头大喊一声, “叛军——”,而后便从高耸的城楼之上坠落, 瞬间血溅四方,震慑寂寥黑夜。 本是春夜, 却寒风凛冽, 四处红得凄凉。 守卫囚车的几人被杀光后, 站在士卒身后的竹青上前,将囚车拉开,萧临这才抬头, 没有停滞地走出。 竹青从死去的侍卫身上搜出钥匙,将萧临手脚上的刑具解开,铁器掉落在地发出闷响。 他揉了揉手腕,看着已经被刑具长期磨损下,破了皮,撕烂了肉的地方,面不改色,眉眼间尽是戾气与杀意,似乎对自己身上的伤毫无感觉一般。 竹青将银磷战甲抬出,为他迅速换上,绯色披风在狂风下扬而起。不过弹指间,他已从一个阶下囚摇身一变,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烟火撩人的战场之上。 萧临转身一扫身后众人,从腰间抽出长剑,他举剑之时从上面看到火光反射之下的自己,勾唇笑了起来。 最后视线挪向众人,沉稳提声道:“当今天子,乃无德无义之徒,妄为人父,妄为人夫,更妄为天下之主。今,我萧临替天行道!拨乱反正!今夜,直入太极殿!反抗者,无论何人,一律格杀勿论!” “杀!杀!杀!” 众人语气坚定,皆是曾经跟随萧临战场之上出生入死之人,眼中无一丝恐惧,只带着崇敬与跟随。 萧临转身,看向大兴宫内,嘶吼一声:“冲——” 数千叛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北面玄武门,以及南面承天门杀入皇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带头往前奔去,众士卒皆在身后跟上。两方军队与禁军厮杀在一起,火把点燃旗帜与草木,瞬间火光冲天。禁军中将士平日安逸,怎能与边境常年与外敌厮杀之人可比拟,很快,便落了下风。 整个宫殿中除了拼杀的禁军,宫女与内侍纷纷四处逃窜,有反抗者皆被一刀毙命。 惨叫连连,血流成河。 …… 云夭在窗前站了一整日,今日院中格外安静,直到夜幕降临,终于看到远处大兴宫方向,明明在黑夜之中,天空却被火光染了黄。 她知晓,宫变开始了! 她转身将厢房门拉开,站在门口的两人是崔显派来的左右卫。 云夭惊慌失措大喊道:“我要见崔显!快带我去见崔显!” “崔将军日万机,怎有时间见你?”两守卫刚用晚膳,其中一个还在剔牙。 那守卫不屑一顾,却见云夭往远处天空一指,大怒道:“你们看不见吗?皇宫那边发生了大事!你们将军竟还在此地,作为宫中禁军,要是你们延误军机,小心小命不保!” “这……”两守卫往远处火光漫天的地方一看,思及确有大事发生,其中一士卒道自己去禀报将军,另一人守卫门前。 待人走后,云夭心跳如雷,眼神中透露着心虚,正当那士卒细细观察云夭神情时,后脑勺一疼,两眼一黑,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他身后的徐阿母手上还拿着砖,同样一脸惊恐。 “姑、姑娘。” 她们所在的厢房,隔墙便是街道,她细细一听,便听到了铁器之声,应是城中在调兵遣将。密密麻麻,数量之多。 除了宫内的萧临叛军,他定然还会分出兵力来秦王府直取秦王人头,这些人不认识自己,今夜的秦王府并不安全。 云夭立刻两步上前,拉住徐阿母的手便直接冲出了室外,刚过转角处,云夭眼尖,便看到不远处往厢房而来的崔显,一脸冷肃与焦急,身后跟着几个士卒。 她没有能力硬冲,便拉着徐阿母往园中假山处躲去,寻到一个小洞,两人挤挤便入了内。她收回身下的裙摆,崔显也正好到了厢房门前,见晕倒在地的士卒,以及空荡的房间,瞬间怒火中烧。 “人呢?”他大吼起来,声音传入假山中的云夭耳中,不断回响。 他愤怒之时,秦王也从远处冲了过来寻他,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跑着,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身前白皙皮肤上还有刚刚留下的吻痕。 “崔显!崔显!糟了!”他踉跄一番,才终于冲到崔显面前,“崔显,我收到密信,说是萧临今夜发动宫变!一共四千叛军,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从并州入了大兴城。” 秦王懊恼起来,继续道:“那密信昨夜放在我桌上的,我竟没注意,若不是我刚才和曼儿在桌上……呃,刚好碰到,我都不知t?有这封密信!” 崔显像看白痴一般看着秦王,此关键的储位争夺时期,竟还如此沉迷女色,连这等重大情报都能错失,莫不是萧临登位,乃是上天注定。 他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有士卒奔来,报说萧临叛军早已入了承天门,另外有三百叛军正与秦王府府兵混战一起,誓要取秦王人头。 秦王眼皮猛得一跳,后退两步没能站稳,靠在木柱之上。 他思索一番后,立刻上前抓住崔显,道:“崔显!你不是还有左右卫吗?你快调兵来救我!” 崔显眯着眼睛,道:“王爷,左右卫乃圣上近前禁军,如今大部分皆在宫中与叛军厮杀。王爷此时最该做的,是调集府兵,随我入宫救驾!击杀叛贼萧临!” “我不行的!”秦王嘶吼了一声,“我不行!我从未上过战场,可那萧临乃是战神,传说他单枪匹马入敌营取敌将首级。我就是一待在大兴城,手底下仅仅几百个暗卫和府兵的王爷啊,派几个暗卫趁他不备时刺杀还行,正面硬刚我会死的!我从没上过战场,怎杀得了萧临!” 他面上厌恶更甚,“我本以为此次萧临被判下斩刑,必然死定了,那我便是未来东宫太子。我哪儿知,他竟直接从并州调兵,发动宫变。” 崔显也是着急,此次宫变比前世竟提前了半年之久。 他太过先入为主,以前世的时间节点来进行计划筹备。他本以为萧临入狱后便无法调兵,那宫变一事自然无法做到,却没想到他早就做了造反的准备! 此次也算是他的失误,如今或许真的大势已去。 对了,这一世与前世许多地方皆不一样! 最初突厥大军来袭前的匿名信,他本忽略,可后来萧临却不知从何处获取的情报,提前在榆林郡部署兵力应对。 而云夭那个女人,前世应是被掳去突厥途中被自己救下,可这一次竟直接到了达达手上,而后被萧临亲手所救。 再来便是这次宫变的时间。 他提前将那马夫给秦王送来,本以为揭穿此事给萧临定罪,便会助秦王入主东宫,哪儿知萧临此人竟提前调兵,所有一切都是白忙一场。 难道有人同他一样,重生了?难道是萧临重生了?可看萧临如今对云夭的态度,并不像重生。前世他竟为这个女人连自己命都不要,到了这一世,怎会如此冷漠以对? 若非萧临重生,那便是,云夭重生了…… 他脑海中倏然间浮现出在突厥,云夭第一次见自己时眼中的恐惧。 有意思…… 他看着惊慌失措的秦王,一阵心烦,上前安慰道:“王爷莫慌,我这就去调动左右卫来护你。” “太好了!太好了!”秦王拉住崔显的衣袖大喜,“关键时刻,本王还是得靠你!” 秦王慌到双腿发软,跟在崔显的身后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的崔显却忽然阴鸷一笑,从腰间拔剑转身,剑锋划过空气,留下一丝清脆的声音与寒意,秦王还未反应过来时,脖颈一凉,已人头落地,血喷三尺,染红了崔显的衣裳,而后,无头身体才软啪啪倒地不起。 云夭没控制住,吓得轻轻“啊!”了一声,又立刻用手捂住嘴。 崔显耳朵一动,往假山方向看了一眼。 正在此时,萧临手下的叛军已经冲入王府,见到王府中的人,无论男女,皆被砍杀,直到跑到崔显跟前,看到一地鲜血,没弄明白眼前状况。 崔显转身,将手中长剑狠狠掷地,从地上提起秦王的头颅,对着那群不明所以的士卒大喊道:“我乃左右卫大将军崔显!在此斩杀秦王,我早已投于五皇子殿下,今夜事变,我将调左右卫助五皇子成事!” 众士卒见状后仔细查看一番,竟真是秦王头颅,这才放过崔显。 开弓已无回头箭,这一次,萧临还是赢了。 他抽出腰间信号点燃,白色烟火升空,对左右卫士卒下达命令,意味着集结并停止抵抗。 待崔显离去后,云夭和徐阿母仍未从假山出来,秦王府里四处还有那金属摩擦声,以及四处的惨叫。 徐阿母感受到云夭指尖冰冷,压着嗓子道:“姑娘,还好吗?” 云夭回过神,点点头,“嗯,还好。我就是,就是,刚才被崔显吓着了。” 说到此,徐阿母也是胆战心惊,“别说姑娘吓着,连我也是这般,到现在还心悸着。” 很快整个王府渐渐没了声音,徐阿母想要露出头一观,被云夭拉了回来,“阿母,再等等。估计,得等到明天清晨,才能算彻底安全。” “如今外面街道封禁,到处乱晃恐怕会被人给误杀,目前看来,躲在这假山还是安全。” “听姑娘的。”徐阿母应下。 这是这个夜晚,空气中所飘荡的浓稠血腥味还是扑鼻而来,四周尽是阴森诡异。 而在这样的场合下,云夭本以为自己会警戒整晚。却没想到竟直接在假山睡了过去。 或许也是因为她知道,这次的宫变,萧临会成功。 …… 大兴宫内,狂风骤起,四处被点着了火,火光染遍天际,禁军不敌叛军,很快一个个倒下,在太极殿前尸骨成堆,血流成河。 萧临身上染满了腥红的血,原本在天牢中所受的刑伤似乎对他无丝毫影响,一路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一人杀进了太极殿中。 宽广的宫殿,昏暗一片,铁甲的碰撞声在殿中“嗒嗒”回响,只有龙椅旁被点亮一排烛火静静摇曳。皇帝依然落座上方,虽面色沉寂,却可看出他的嘴角抽搐。 他身旁的两个顶尖大内高手立刻抽刀上前,朝着萧临砍去。他早已在殿外杀疯,此刻正值最为兴奋之际。 两人刀落之时,他只是扭了扭脖子,迅速迈了一步侧开,刀锋下落,离他仅半寸距离。他阴仄一笑,火光之间,便寻到两人中的空隙破开,一个旋身,挑开一人刀尖,巨剑横劈过来,两人人头同时落地。 太极殿中便又恢复寂静,四处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殿外厮杀之音不断隐隐传入。 皇帝冷笑道:“不愧是战神,不愧是朕亲自训练出来的儿子。” “呵,父皇竟真当我是儿子?”萧临不屑冷笑,甩了甩手上的冷剑,粘稠的血液从上面飞溅下来。 皇帝大怒,拍案而起,指着他道:“你这个逆子!你莫要忘了,从小到大,是谁教你的功夫?是谁带你亲上战场?又是谁将你培养成一代战神?” 他气到浑身发抖,“朕将总管府交给你,而你,在边境杀害太子!又从并州调兵,谋权篡位!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 萧临被骂上一顿后,不怒反笑,道:“教我功夫?亲上战场?培养为一代战神?父皇,这些话你说出来良心不痛么?你从未将我当成你的儿子,这些不过是你发觉我的天赋后,才想到将我培养成一个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皇帝被怼到说不出话。 “忆红豆,鹊桥恨逢,待得君心复还。父皇可还记得?”萧临的语调忽然平静下来,定定看着上方苍老的人。 “你……”皇帝听闻后忽然全身失了力气,坐回龙椅之上。 萧临看着他的反应,笑了出来,“没想到,父皇竟还记得此句诗。” “朕本早已忘却,你派人来提起,我才忽然忆起。她曾写过这样一句诗,为我送战。” 萧临收起了唇边的笑,不知心中是何感觉。 愤恨吗?有,但不多。 似乎更多的是可悲,为那个可悲的女人。 他讽刺道:“父皇忘却多年的诗,却是母妃死前嘴里不停念叨的诗。实在是愚蠢又可悲的女人,在她吞金自尽前,还在重复着,念念不忘一句父皇早已忘记的诗。” 皇帝抿唇,“当年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可当初的事情,涉及江山社稷,我岂能徇私?如今过去多年,你又何必执着?皇子该有的尊贵与荣耀,朕都给了。” “是吗?真可惜,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皇子的尊贵与荣耀?”萧临突然间暴怒起来,大声质问,“秦王晋王在年过十六便受封亲王,而你对我疑心利用,虽说交总管府于我,却将我困于凝云阁,只有在打仗之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件趁手的工具!” “你一句对不起便能抹杀一切!那个可笑的女人,她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这个女人自尽后竟无人收尸,是我一个人将她从冷宫拖出,直到被内侍看到,宫中才想起原来还有德妃此人的存在!” “若非我后来加入羽林军,在军中赢过百人搏击,引起了你的注意,你可还会记得!t?你还有一个儿子!” 皇帝闭了闭眼,双手颤抖,没控制住终于留下两行泪水,发现自己竟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只能无力道:“与德妃的最初,她写下那句诗时,朕是真心的。” “真心?那父皇的真心还真够令人不耻。” “五郎,坐在这个位置上,唯有无情,才能运筹帷幄。等你坐上后你就会明白,有太多事情,必须舍弃!当年,朕为的是大邺,舍弃女人。五郎,你将来会明白的。”皇帝闭眼颤抖道。 萧临终究失去了耐心,屋外火光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如此巨大,入了耳后便无法离去。 紧接着是殿外的怒吼声,惨叫声,整个世界过于喧嚣。 那样也挺好的。 冷宫太过安静,安静得诡异又可怕。时日久了,便会期待着有什么能打破这平静。 藤条击打也好,花瓶落地碎裂也好,又或是人死去前惊恐的尖叫,什么都好,什么都比那份安静来的强。 他眉眼间是无尽的冷漠,一步步踏上阶梯,走至皇帝的龙椅前。 烛光下的巨剑此时反射的是红光,上面残留着皇帝心如死灰的面孔,以及萧临心中挥之不去的恨意与恼怒。 此人,不配为夫!不配为父!实在该死! 他高高举剑,看着闭上双眼,不再反抗的皇帝,微微勾唇。 正在此时,忽然一张面庞落入眼帘,与皇帝的脸交替旋转。 “殿下!” 那清脆若鹂语的声音打破平静,又吵又闹! 第24章 第 24 章 都怪这个该死的女人…… “那若是为了殿下自己的心呢?” 什么狗屁言论, 一窍不通!他有心么?他从不觉自己有心。 “为了殿下自己心中的平静,为了将来每年的四月廿三这日,为了每当此日到来, 不让殿下介怀忧伤,懊悔痛苦。” 怎么可能?眼前这个男人, 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与罪魁祸首,只要将其斩断,他何来介怀忧伤?何来懊悔痛苦? 这个该死的女奴, 整日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 吵吵闹闹, 实在该死! 萧临蹙眉,脑海中交替着皇帝与云夭的脸,不断来回摆动, 似是他手上的利剑, 狠狠地砍向自己, 击溃冷宫中那份寂静。 这个女人, 太该死了! 这般想着, 萧临不再犹豫, 用力朝着皇帝挥劈而下。利剑带着一阵强烈的风,皇帝额角边有些乱的发丝被那阵风带起。 “砰”一声巨响, 书案被那巨剑劈成两半,力量之大, 剑锋直接入了地砖之中。 许久后,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 看着面前碎裂的书案,以及面无表情的萧临,震惊道:“五郎, 你为何没杀朕?” 为何?究竟为何? 他也不知。 他只觉得头痛难忍,脑海中的画面似乎将自己撕裂。 都怪云夭! 都怪这个该死的女人! 扰乱他的心绪,弄得他如此烦躁不安,如此难堪又狼狈! 萧临深呼吸一番,从地上将剑拔出,看向皇帝,道:“写下退位诏书,将皇位传位于我。我允你不死,从此搬离大兴宫,以太上皇的身份,住去仁寿宫。” …… 四周大雾弥漫,当雾气散开时,云夭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到了大兴宫,却不是如今的大兴宫。 似乎是在御膳房中,此时正值宫人休息之际,屋外漫天白雪,各个都将手揣在怀中,冷得瑟瑟发抖。 云夭还在四处观察之时,突然发现一只小手从桌下伸出,偷走了桌上两条鸡腿。云夭一怔,立刻蹲下身子一看,竟是当初梦中所见的那小男孩,小时候的萧临。 他看起来还很小,十岁不到的模样,身着素衣,根本看不出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殿下?”云夭不由喊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只是梦境中的一个看客。 他将两只鸡腿用油纸包好,揣入怀中,面上无任何表情,却能隐隐窥见唇角边极淡的笑意。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才偷偷从桌下爬出,而后便走出御膳房,踩着雪往前走去,小手冻的发紫,却似乎无一丝感觉。 云夭见状立即跟上,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走在前面,一只手似乎没忍住,挠了挠自己的后背。她眼尖地看到脖颈处透露出来被藤条打过的痕迹。 到达了寝宫后,云夭抬眼看了一圈,并不是凝云阁,而是叫作归云殿,一处从未听过的宫殿。 小萧临入殿内后喊了一声,“母妃!” 却没有任何回应,只能隐隐约约传来一点点嘟囔的声音。他似乎着急起来,立刻往殿中深处跑去,云夭忽然感到不祥,也立即跟上。 直到他停在了一张美人榻前,站着一动不动,安静如斯。云夭心中一紧,立刻上前,伸出头一看,见德妃竟然满脸青紫,瞪大了眼睛,无法呼吸,而手上还拿着一包金子。 她还未死透,嘴中嘟囔了句什么,云夭并无法听清。 小萧临似乎难以解眼前的现状,以为是她饿了,立刻从怀中将鸡腿掏出,递到她的嘴边。可女人却毫无反应,片刻后彻底不动弹,没了气息。 “母妃定然饿坏了,五郎今日寻到了鸡腿,母妃吃过便会好起来。”他语气不变,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见德妃没了反应,可眼睛还大大睁着,他便将鸡腿上的肉一点点撕下来,塞到她的口中,直到塞满了整张嘴,再也塞不下,他才停下了这般毫无意义的举动。 云夭震惊又痛心,她上前两步,伸手想要触碰,却穿过他的身体。 对,这是梦境之中,这是很早以前便发生过的事情。 此刻她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咬唇看着。小萧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剩下的吃食放在一旁案几上,开始起身把德妃的尸体从美人榻上拖下。 只是此时他身型太小,气力不够,又加之营养不良,拖得十分费劲。用了半个时辰,他才将她的尸体拖到殿外。 正是漫天大雪,银装素裹,美轮美奂的季节。出了归云殿之后,还能听到宫道之上传来宫女间嬉戏打闹之声,玩着打雪仗。 小萧临却依旧面无表情地拖动着尸体,路过这群宫女时,没有一人会。 身后是欢声笑语,身前是死人孤寂。 云夭说不出自己究竟何感觉,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向前,似乎是在往太医院方向而去。地上的积雪在拖拽下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直到走了很久,忽然有两个内侍跑上前来,“诶哟,我的天啊,这是怎么了?” “这、这、这好像是冷宫的德妃!我几年前见过德妃,是她!” 此话一出,众宫人终于一拥而上,围了过来。有人站在一旁指指点点,有人躲到后面有些惊慌,也有人上前帮着看了看,确认了德妃的死。 云夭扫过一圈众人后,才看向小萧临的脸,面上无一丝表情,没有伤心难过,没有惊慌失措,更多的似乎是不解。 浓浓白雾再次聚集,当散开时,她站在了玄武殿中央。站在她前方的是一身铁甲的萧临,她急忙奔上前几步,看着瘫软在龙床之上的皇帝。此时他已过量服食金丹,全身无法动弹。 他说话都极为困难,咬牙切齿,“逆、逆子!” 皇帝只能满脸怒意与恐惧地瞪着眼睛,似乎和德妃死时的那双眼重叠。 萧临提剑,瞬间杀气汇集于一身,寒剑之上还残留着血迹,他勾起唇角笑道:“不配为夫,不配为父,实在该死!” 语毕,他毫无犹豫,一剑落下,床榻之上瞬间人头分离,帷帐被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有几滴溅到他的眼中,带着阴郁的死气。 云夭震惊地大叫了一声,一转眼,似乎已经回到了桃栖殿。她从床榻上坐起,抬头便是极尽奢华琉璃吊顶,转头看了一圈,发觉身旁的床榻空荡冰凉。她这才发现萧临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她赤脚下地,带着不解悄悄走到他的身后,“陛下?” 萧临立刻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的赤足,云夭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抖,见他凝思片刻后将她抱了起来,放置窗台之上,而后继续抬头盯着远方。 “陛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曾经年少时征战卫国的一些旧事,不值一提。”他语气低沉,似乎真的只是一些不足为奇的小事。 云夭抿唇,当她看向他所看的方向时,才发觉,他在看玄武殿。 而今日,正好是先皇忌日,十月廿三。 …… 整个大兴宫疯狂了一夜,到了黎明破晓,才终于安静下来。宫中尸体遍地,有宫女t?,有内侍,甚至有嫔妃,但最多的还是禁军。 皇帝在清晨便留下退位诏书,被人送离至仁寿宫。尸体被堆在一起,分批运出皇宫至乱葬岗。昨夜的火还未被完全熄灭,天空中飘落着黑尘,从宫内飞出,落至大兴城挨家挨户的房顶。 皇权交替之际,大兴城封锁,无一人敢出家门,街道上皆是巡逻的士卒。 “殿下!不对,陛下!”福禧被宫人扶着,一瘸一拐来到萧临所在的地方,满脸激动,泪水溢出,“陛下没事儿,实在太好了!奴婢这便终于能放心了。” 萧临转过身,背对着火光,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福禧,“嗯”了一声。 随后,一人被下面的士卒拖了上来,身下一滩黄色液体,浑身带着腥臭,似乎已经被打过一顿。 “陛下饶命!是小人当初不懂事儿!求陛下饶命啊!” 宗正卿早已被吓得失禁,浑身发疼。本以为下了天牢的五皇子,罪证确凿,被判斩刑,已成定局。哪儿成想,他竟直接造反登位。 早知如此,他当初便留下余地,至少给自己一条退路。 萧临嫌弃地站远了两步,蹙眉向福禧问道:“善禧怎么死的?” 福禧艰难地走至他身边,指着宗正卿哭嚷道:“善禧被他下令,打了八十杖,给活活打死的!” “嗯。”萧临面无表情看向满脸恐惧的宗正卿,实在令人厌恶不已,“将此人削人彘,让太医吊着命,待一周后,再杖毙。” 他声音不大,声线也无起伏,所说的话却令人无一不心惊胆寒。 “是!”士卒收到命令后,便将一滩烂泥似的宗正卿拖走,他嘴里还哭喊着“陛下饶命”。 待人消失后,萧临又喊了人,道:“将善禧一家接来大兴城,赐良田,并派人好好照看。” “是!” 福禧听闻后心中欢喜,他便知道,从一开始跟着五皇子,就是正确的选择。 “对了陛下,此次多亏了云姑娘。那宗正卿和左右卫查抄凝云阁,是云姑娘临危不乱,以自身作为威胁保下奴婢。否则奴婢一样会被打死。”福禧对云夭感激万分,努力地说着她的好话,“云姑娘还很用心地照顾奴婢,亲自换药喂食,彻夜不眠陪伴,奴婢实在感激不尽。” 萧临听闻此话后不仅没有欣悦,反而心中又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看着一脸单纯的福禧,却不知如何发泄。 “行了!” 这个该死的女人! 竟对他人如此悉心照料,对自己却吵吵嚷嚷,又打又咬,恨不得将肉给啃一块下来。 竹青以为萧临对云夭不满,见状立刻上前,道:“云姑娘真是聪慧,当初她为陛下前往兴业赌坊传递消息。可那赌坊很早便被秦王的人发觉,换了一拨人在赌坊之中守株待兔。云姑娘没有立刻进入赌坊,为了寻我,而是去了对面的琴行弹奏一曲,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这才深夜翻窗,获知情报。” 前面的大段话萧临都没认真听,他一早便知晓这个女人的聪慧,心机深沉。 但是他听清了最后两句话句话,深夜翻窗。 他脸色一黑,看向同样一脸单纯的竹青,更是满肚子火,厉声道:“她人呢?死了?” “她人……”竹青一时间愣住,这些时日忙着宫变大事,便没有去会云夭那边的消息,见着萧临愈发沉下去的脸,急忙单膝跪地,“是属下疏忽!属下这便派人全城搜寻!” 萧临没有说话,面上显得冷血十足,袖下却双拳攥紧。 竹青正往外走时,忽然清脆的一声在众人身后响起,“陛下!” 第25章 第 25 章 越来越嚣张 空中烟尘仍肆意飘着。 萧临一怔, 松开拳头,转过头,看着从不远处奔来的云夭,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 依旧穿着当初天牢中所见的那身白衣,身披玄色披风,鬓间步摇垂下, 随着她的奔跑而微微晃动, 拍打在身前的肌肤之上。 身后跟着她的徐阿母, 一直到他近前停下脚步后,才行礼。 他先是没有应声,随后不自然地轻哼一声, 有些别扭道:“你还知道回来?朕以为你早趁机跑了。” “我的奴籍身契还在陛下手中。”她脸上笑靥如花。 其实她确实有机会逃跑, 可她实在难以忘记昨夜那个梦, 以及梦里的萧临。虽说前世的萧临给自己留下了不少阴影, 可五年的相处, 即便没有情爱, 也不忍心丢下他一人面对接下来的困苦。 “以你的能耐,随便勾引个有权有势的男人, 造个假身份还不容易?” 云夭无奈,心中气急, 却深呼吸一番后笑笑, 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 她垂眸看了一眼玉佩, 心中游离过一丝苦涩,而后朝着萧临递了过去,“我还要还陛下玉佩, 怎么能逃跑?” 萧临滞了一瞬,接过那玉佩,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白光,用手摩挲一番,嘲讽道:“还知道还回来。” …… 开元三十八年,也是这朝天子的最后一年。新皇登基,改年号天狩,这狩字有着狩猎,开疆扩土,征战八方之意,从中可窥萧临野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萧临登位之后便在朝中大换血,曾经支持秦王与晋王的朝臣都被寻了各种罪名抄了家,判了罪。 晋王勾结外敌之事被爆了出来,萧临念及所谓的兄弟,留了他一命,将其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出蜀地。 虽然新皇拿了太上皇传位诏书,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究竟如何登上大宝,民间渐渐出现不少暗中讽刺萧临无德之人。 外面暗流涌动,宫中却一片祥和。 云夭身为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自然也逐渐出现不少逢迎拍马之人。之前提出对食的张公公,已许久不见人影,不知躲去了哪儿。 她对此皆不在乎,而唯一担忧的,便是民间所出现的言论。 前世,关于杀兄弑父的言论愈演愈烈,后来萧临大兴文字狱镇压。她这些时日读了不少史书,逐渐明白,这样的文字狱或许会成为将来义军起义的一部分原因。 今世,虽然他并未做出杀兄弑父之举,可宫变一事,依旧成为众人指责的源头。 是日,云夭正从藏书阁看过书回到太极殿,便见到站在殿前的内侍手上端着一碗白莲羹,却哆哆嗦嗦在门口不敢入内。 云夭疑惑道:“怎么了?不给陛下送进去吗?” “奴婢、奴婢不敢。”小内侍看到云夭时仿佛找到了救星,眼睛亮堂起来,“陛下刚才在里面发了好大一顿火,奴婢在殿外都能听到。” 云夭叹息,猜想到定是因流言一事,直身道:“将这东西给我吧,我给陛下送进去。” “多谢,多谢姑娘!”小内侍连忙将白莲羹递给她,只是纠结道:“这羹已经凉了,要不让膳房再热热,若是陛下不喜……” “无需热。”她抬着托盘,手指轻轻碰了碰碗壁,便直接往太极殿中而去。 当她进入时,四个朝臣正满脸冷汗,忙不迭从殿中逃出,脸上慌张溢于言表。一瞥她惊为天人的容貌后,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踱步而入,便见被撕坏扔在地上的奏章,而上方龙椅之人面无表情,寒气不断涌出。 明明是渐暖的时候,云夭却打了个冷颤。 萧临低着头看了许久奏章,却见云夭呆头鹅一般站在原地不动,蹙眉道:“你站着做甚?” 云夭这才反应过来,一瞥他,笑笑走上前,将白莲羹放置案几之上,如平日内侍那般,先银针试毒后,才将碗给他递去。 萧临看着她,如今衣裳换了一身更加好些的布料,纯白绸缎,及腰长裙,配朱红腰带,交领处露出一丝白皙,在她无意识弯腰之时,有些香艳外泄,可她并未留意。 云夭被他盯得发寒,耸了耸肩,忽然听他冷不丁来一句:“下次不许穿交领的衣裳。” “为何?” “……难看。”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接过她手上的白莲羹,忽然又勾唇一笑,乜了她一眼,道:“你亲手做的?” 云夭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他一口将整碗羹闷下,将空碗放回后,大发慈悲评了一句,“做的一般,不过也还行,就是下次弄热点儿,这也太凉了。” 萧临不知为何,恼怒了整日,却在喝下这碗白莲羹后,心情愉悦了不少。本想再多夸赞她几句,却忽然见她毫无礼仪地在自己面前翻了个白眼。 他瞬间黑了脸。 此乃太极殿,而非凝云阁,殿中自然站了不少宫女与内侍,感受到萧临身上的威压后皆t?纷纷吓了一跳,呼吸都放轻,生怕殃及池鱼。 云夭一句话没再说,心中因着他这前面的话感到无语,只觉得这人说话永远这般难听。 萧临一时间忽然觉得自己没了脸面,于是看向殿内众人怒吼一声,“都给朕退下!” “是!”宫人们不敢在此地逗留片刻,纷纷鱼贯而出,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云夭与萧临两人,而他愤怒的呼吸声在此时尤为明显。 “陛下,你若是实在不想见我,那我便不来讨嫌了。” 她朝他行了礼,除了那个白眼,样样恭敬,转身便要退下,萧临却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柔荑,将她带转回来。 他忽然忆起天牢之中她递过来的那只手,软软嫩嫩,带着暖和的温度,与此时一样。 他咽下口水,道:“大胆!朕还未允许你走。” 云夭停下,忽然想起那梦,便又走了回去,抽回自己的手,柔声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萧临有些不自然,避开她的视线,从书案的另一侧拿过一个漂亮的锦盒,随意推至她面前。 “福禧,竹青,天鹰他们各个都有赏赐,此次你也是立了大功,自然也少不了你。” 虽然她是唯一一个甩自己脸色之人,可既然忠心于他,该给的东西他都会给。 云夭有些惊讶,先行礼道谢后,才拿起锦盒。打开后,发现竟是一对被雕刻成桃花模样的玉耳铛。做工精细,小巧可人,可见匠人技术之精妙。 “这玉耳铛很好看,多谢陛下赏赐。” “没什么,随便挑的。”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嗯,现在戴上看看?” 云夭见他此刻就要自己戴,便将其从锦盒中拿出,只是没有铜镜,她又多年不戴耳铛,有些困难,弄了许久都没带好。 萧临叹息一声,真是个蠢笨的女人,这么蠢,怎的平日于心机处就那般聪慧。 他倾身上前,将她手中的耳铛取过,云夭一怔,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看着他忽然靠近自己,气息有些发烫。 她的耳垂洁白而小巧,却也圆润有厚度,看着并非福薄之人。有些太嫩,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力量,生怕将其捏坏,很快便将一个耳铛穿过她的耳洞。 他指腹上的茧子磨得她微微一痒,当她退后时,忽然注意到萧临眼眸中的变化,暗道不好。 云夭立刻拿过锦盒关上,没来得及让他戴剩下那只,“陛下,等回去后,我会自己戴上,刚才有劳陛下。” 萧临看出她的抗拒,心生不喜,却更多的是失落,他只轻道一声“嗯”。 云夭悠悠道:“陛下,此次不仅仅是我的功劳,赵侍郎也居功甚伟。若非他安排,我也无法出宫,去到天牢,见到陛下,最后送成情报。而且,当时赵侍郎提议,愿意让赵家站在陛下一边,而我考虑到赵家根系复杂,便拒了他。” 萧临手一缩,心中憋了闷气,可也明白她所说在,便点头答应。 两人有些尴尬,他咽下这口气,低下头让云夭为自己研墨。 而她将锦盒收好,只戴着一只耳铛,感觉有些怪异,却也很快忽略。 他看她将温水滴入砚台,纤细的手拿起墨锭打着圈。 “听闻你最近去很多藏书阁。” “是,陛下。”云夭想起这一点,还是十分感激,“这藏书阁中书籍众多,还有不少珍品,我这些时日翻阅,着实没想到,竟比尚仪局的好了不少。” “嗯。”萧临转移话题后,心情松快了些。 云夭继续道:“这些时日,我除了看书,也帮助抄录了不少佛经圣典,算是为陛下积攒功德。” 萧临乜她一眼,并未说自己并不信佛。 只道:“你字确实该多练。” 云夭无力看着他,停下手中动作,悄悄一瞥他奏章上那龙飞凤舞的大字,抿唇,在他看来后又继续研磨。 字如其人,她虽一直知晓,可这四个字扣在萧临身上才是最适合不过。 太极殿中本安静,在不说话后更是如此。可研磨的声音却舒缓地将其打破,让人不陷入焦躁,又不会觉得吵得慌。 实在难得安宁。 云夭状作无意问起道:“自陛下登基后,民间反对声四起,不知陛下有何应对之法?” 萧临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朝堂之事,没有立刻回答,便只是将毛笔点了墨汁,一边写着字,许久后才道:“朕准备将涉事之人全部下狱,严加查抄所有书籍,一律发现与此相关,通通烧毁。” “文字狱。”云夭蹙眉低喃起来。 “怎么?” 云夭担忧道:“陛下可否想过,这样做会让民间的读书人更加反感。虽然文字狱可阻碍一时之风气,可却禁不了众人心中所想。” 萧临放下手中毛笔,直起身子,从上而下看着她,不可一世道:“朕为何要在乎他人心中所想?不过区区蝼蚁,谁敢说一个不字,朕便杀谁。当恐惧的种子埋在众人心中之后,自然不会再这般想。” 云夭停下了手中研磨的墨锭,仰着头道:“陛下,若是征战,是可埋植恐惧的种子。治天下却不应如此。” 两人间气氛一时凝固。 云夭见他不说话,便又低下头继续为他研磨。而萧临看着云夭眼底闪过的一丝哀凉,虽不知她为何会有此情绪,却让他心中开始乱麻一团。 萧临想要打破这份怪异,道:“如今作诗讽刺的书生,皆因一人而起。” “谁?” 见云夭终于又回复他,心中暗自泄了气,“宇文太尉。” “宇文太尉?陛下说的是前朝安王,后来投降了太上皇,便被封为太尉的那位吗?”云夭有些惊愕,“据我所知,此人虽是前朝之人,却一直两袖清风,政绩颇高,他一直看不起并谴责前朝君主无道,怎么会主动去煽动众人?” “众人有时不需要被刻意煽动。”萧临眯起眼睛,带着因此事挥之不去的烦闷,“此人在学士馆内,竟说出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之语,这不是嘲讽朕是什么?那底下的书生听后自然纷纷附和,开始到处作诗讽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或许太尉大人并非用此句来讽刺陛下呢?只是书生误会了他?” 萧临轻哼一声,道:“那又如何,这等白发老头实在可恶至极,朕已派禁军封了他的太尉府,很快,朕便会下旨,赐他凌迟之刑。” “凌迟?”云夭心中一咯噔,“陛下不可!以宇文太尉的声望,若是陛下这样做,定然激起更大的民愤!况且,太尉的确是颇有谋略的辅政大臣,损失如此贤臣,将是国之不幸。” “那又如何?激起民愤,全杀了便是。至于这老头,朕缺他一个辅政大臣?”萧临无所谓道,“倒是你,一介妇人,做好自己的事足矣,岂能涉及朝堂之事。” 又嘲讽她一介妇人,云夭一听这话瞬间火冒三丈,没能控制住直接将手中的墨锭朝他扔去,正正砸在他的脸上,染了一大团乌泱泱的墨汁,还飞溅些许入了口,实在苦涩。 萧临没想到她竟如此反应之大,毫不在意他这个皇帝的身份,瞬间睁大了双眼瞪着她。 云夭东西扔完后才忽然寻回智,意识到自己以下犯上。可她实在有些失望,本以为扭转了他曾经杀兄弑父的局面,便能改变未来的他,可她此刻终于意识到,有东西,从幼时便埋在他的心底。 她恍惚一瞬,而后立刻奔下台阶,跪在地上匍匐下去,大声道:“我辱了陛下,请陛下赐罪!” 萧临看着她瞬间又卑躬屈膝,一时间气笑,摸了一把满是墨汁的脸,怒道:“滚——” “是!陛下!” 云夭立刻起身,转身之际又道:“陛下,刚才的白莲羹并非我亲手所做,乃是御膳房,之后我定会告知他们,下次热过后再拿来。” “你!”萧临捂着胸口,看着下方的女人说完话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女人真是好样的,越来越嚣张! …… 云夭自那日因宇文太尉一事争执后,便没出现在太极殿中。 正值春末,雨水越来越多,许久未能见日光。 萧临站在太极殿门口,向月台下方看去,不知在思索何事。 福禧如今被升为内侍监,近身伺候于皇帝跟前,传达圣意。 他试探性朝着萧临道:“陛下可需传云姑娘前来伺候?” 萧临回过神,嗤笑一声t?,“朕还缺了伺候不成?这个该死的女人,以下犯上,本应当诛。” “陛下万万不可啊!”福禧忽然心急,当了真,立刻福身想为云夭说情,“陛下,云姑娘也是无意之举,她对陛下忠心耿耿,罪不至死啊。” 萧临没忍住微微挑眉,“你倒是对这个小女奴挺尊敬。” “毕竟奴婢受其恩德。”福禧躲开视线,挠了挠鬓角。 萧临转身回到书案前,打开空白诏书,福禧在一旁为其磨墨。他带着一股火气,亲笔写下赐罪诏书,将宇文太尉下入天牢,春后择日凌迟处死。 落笔后,盖上玺印,将其递给福禧,“送去内侍省。” 福禧正想将其接过时,萧临又收回了手,将诏书放回书案,“算了,等等,朕再想想。” 他忽感些许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想到云夭那个女人,用墨锭砸了自己后竟真的不再来太极殿,都已两日了,气性比他这个当主子的还大。 “去宣云夭来伺候。” “是,陛下。”福禧转过头忍不住一笑,立刻下了台阶,派人去寻云夭。 夕阳西下,殿外终于雨停,水珠串连着从瓦顶顺着屋檐落下。萧临终于批完最后一份奏章,抬头揉了揉脖子,这才意识到,云夭竟还未来太极殿。 他蹙眉,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起身朝着太极殿外看去,竟已是黄昏,夕阳的红光反射在地面的积水之上,有些刺眼。 萧临来回踱步,又喊了福禧前来询问,“云夭呢?这过了多久了,还不来?她竟比朕还忙?” 福禧也是不明所以,只道前去问问派出去的人,便离开了。没过多久,福禧终于回来,身上沾着水渍,怕过了水气给萧临,站得有些远。 他满脸惊慌道:“陛下,奴婢去寻了人,可那人实在没用,说云姑娘已有一整日不在竹林小院儿。后来又去了她平日所在的藏书阁,也没见着人,就这般寻了一下午,竟不知云姑娘去了何处。” 萧临心猛的跳了一下,魂魄差点儿脱离身体。整日不在住处,又不在藏书阁。 “她的徐阿母呢?可见着了?” “未曾见着,说是徐嬷嬷同云姑娘一样,许久未曾出现。”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她逃跑了?就因为他几句话,她便真跑了! 可她一介女奴,能如何跑了?谁能帮着她跑了? 对了,赵思有!这个姓赵的,实在该死! 她时常喊他思有哥哥来着,这次宫变前便是赵思有帮她出了宫。 她怎么能跑呢!他又怎会允许!她的奴籍身契还在他这里,他可是大邺皇帝,她凭什么跑! 萧临大怒,直接将一旁的灯柱掀翻,太极殿内宫人瞬间下跪,惊慌不已。 “立刻封锁宫门和城门,给朕调禁军,全城搜捕!” 第26章 第 26 章 萧临这个昏君 夜幕刚刚降临, 今夜城中宵禁被提前了许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身着铁甲的士卒带着零碎的步伐穿街过巷,而后敲开每家每户的门搜查一番, 查看户籍。 人心惶惶,原以为是为了抓捕写下讽刺诗之人, 各个忙着起身将刚写好的诗书烧毁,可折腾一番后才发现,竟是在寻人。 萧临直接出了宫, 骑于青骢马之上, 冷眼看着来来往往, 冲入各家各户的士卒。 士卒们虽得了云夭画像,却也是怕错漏一人,入了门后见着长得还算漂亮的姑娘, 便将人给逮出来, 送到萧临面前。 “陛下, 人找到了!” 萧临一喜, 转头一看, 竟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 见到他后从原本瑟瑟发抖的不安,立刻转变为了枝头变凤凰的惊喜。 实在没想到, 此人便是新帝,如此年轻, 还如此俊朗。 萧临闭了闭眼, 怒道:“不是!滚!” 士卒两腿一软, 又将那姑娘给送回了家。这样来来回回看了三十多个,竟无一人是云夭。 经此,城中邻里间也悄悄传开, 这位新登基的圣上颇爱美色,竟大半夜全城搜刮美人至自己跟前掌眼。 已是亥时,萧临猜想,云夭定已出城,毕竟她从太极殿消失已过两日之久,出城绰绰有余。 可对于她会去哪儿一事毫无头绪,便使出一部分兵力,分开四路,东南西北各路出城追击,为弥补兵力不足,甚至调用了崔显的左右卫。 崔显知晓此事时极为震惊,不可置信,毕竟这是前世完全未曾发生过之事。以他对云夭的了解来看,她是一个适应力极强,无论如何都不会逃跑的女人。 不对,她前世便是因逃跑,从承天门坠楼而死。 想到一孤女在外,又顶着那张脸蛋,定然危险至极,便立刻带着左右卫亲自四处询问线索。 而萧临这边,看着一个个拉到自己面前的女人,他大失所望。 拉紧了缰绳,面上平静道:“去赵府!” 一个女奴要拿到假过所,路引,离开大兴城,少不了高官权贵从中斡旋,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赵思有那厮。 想到此处,便又带着大队人马,加紧马腹纵马往赵府而去。 士卒在萧临到来前先一步包围赵府,赵家家主乃尚书省左仆射,赵家女眷躲在一旁,目光皆恐惧慌张。 而赵思有竟直接被人揪了出来,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赵仆射急忙上前,萧临正好踏入门廊。 “不知陛下深夜驾到,究竟有何要事?我赵家一直以来皆怀赤子之心,在朝中也是清正廉洁,究竟何罪过竟让禁军将我府包围至此?”赵仆射战战兢兢道。 萧临随意扫视一圈,盯上了一脸懵,逐渐清醒的赵思有,上前两步,身上戾气散出,压着嗓子道:“赵仆射看起来是毫不知情,不知赵侍郎可知?” 赵思有眼神无丝毫闪躲,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陛下身份尊贵,我等却容不得如此受辱!” 萧临两眼一眯,细细盯着赵思有,不放过他的任何一处神情,却未察觉到丝毫亏心之处。 难不成真不是此人做的手脚? 他沉下脸道:“云夭失踪,若不是你做的,还有谁如此能耐?” “什么?夭夭失踪了?”赵思有大惊,“她不是一直在宫中,在陛下身侧么?怎会失踪?她一女孩子在外,定然危险至极!” 萧临看了许久,都未察觉他脸上有何不妥,“呵,你们平日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如此亲密无间,真毫不知情?” 赵思有听闻后心中恼怒,讽刺道:“我向来视夭夭为我义妹,而我乃外臣,夭夭算起来直属陛下手下,陛下不是只手遮天么?怎么夭夭去了何处,陛下竟不知情。” 此番语气更是激得萧临心中压制的火气“噌”的冒上了头顶,“赵思有!你找死……” “报——”一士卒大吼着从赵府门外飞奔而进,单膝跪地,提高声音道:“陛下,有消息传来,昨日清晨,有一带着幂篱的女子骑马从西面延平门而出。据说那幂篱被风吹开时,有人一观容貌,乃是惊为天人!” 萧临一顿,看了一眼同样恼羞成怒的赵思有,不再会此人,让一部分禁军守住赵府,而后带上兵马一路往延平门而出,一面寻人,一面追击。 此时已过子时,明月高挂,整座城却依旧灯火通明,便为了寻此一人。 …… 正在萧临着急忙慌之时,另一边的大兴宫中,刚从太妃寝殿出来的云夭与徐阿母两人,皆是疲惫不堪,打着哈欠准备回竹林小院儿就寝。 前两日,一老太妃病逝,而常年伺候老太妃的女官心痛如绞,她从入宫后便受太妃恩惠,太妃性子极好,待下人慈爱,那女官对她忠心耿耿。 太妃虽育有一公主,却早已远赴西域和亲,而自己本身不受宠爱,在这宫中常年孤苦伶仃。在入皇陵之前,女官在宫中寻擅丹青者,想要为太妃作画留恋。 云夭被女官的一腔赤忱深深感动,便主动寻她应下这差事。她见这些忠仆,虽这一世还未遇到,却总会想起前世试图救自己的江尚仪。 作画不易,正好这些天她也不愿去伺候萧临大爷,便直接在太妃寝殿住下,两日内闭门不出,日夜不断,终于在今夜完成。 那女官见此画,栩栩如生,笔墨线条流畅,带着生前的慈祥与美貌之态,似是太妃死而复生,竟从画中活了过来。 女官感激涕零,又送了不少桃花糕给云夭带走。 两人走到宫道之上,才发现四处宫人皆窃窃私语,往宫门方向张望,而禁军似乎被调走了不少。t? “没想到啊,陛下竟是这样的人。” 另一宫女迅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子道:“你不要命了,敢说这样的话,小心人头落地!” 云夭蹙眉不解,立刻上前拦住两人,道:“怎的了?你们在说甚?” “云姑娘!”两人见竟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心中惶恐不已,立刻在原地跪下不敢抬头。 “给我好好说话,抬起头来,你们说陛下甚?” 徐阿母在她身后忽然注意到,不知何时起,云夭身上竟渐渐带上了一股与萧临相同的威压。 “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两人还是害怕地磕起头来。 云夭忽然意识到自己态度似乎太过强硬,便将语气软下来,叹息道:“好了,你们不必如此,和我实话实说,我不罚你们,也不告知陛下。” 两人这才直起身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悄悄用手推了另一人,道:“说吧,反正大兴城所有人都知晓。” 另一宫女这才看回云夭道:“云姑娘,陛下不知为何,大半夜调集禁军入城内,挨家挨户搜刮美人,都说陛下……说陛下常年不近女色,这时日久了,今夜竟这般饿狼扑食,把整个大兴城长得好看的姑娘都给抓了。” “什么?”云夭大惊。 在她印象中,萧临残暴,却并非如此昏君。可是今夜这番行为,实在太过……昏庸无道。 这个萧临,比起前世,简直愚昧不堪!她瞬间怀疑自己当初押错了宝,莫不是未来大邺还得毁在此人之手? 正是因着坊间流言一事,如今更应小心行事,莫说处死宇文太尉本就大错特错,如今竟强抢民女,真是荒唐! 云夭心不在焉地和徐阿母一同回了住处,徐阿母在路上见云夭眉间不展,便安慰她道萧临定是常年不见女色,实在有些憋不住了才做出此等事,应该不会有下次。毕竟皇帝想要美人,直接各地进贡便好,今夜也是着急得紧。 他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偶尔春心大作,也能解。 云夭听着这话没有感到丝毫慰藉,她实在担忧自己未来的命运,莫不是又要被这昏君害惨。 当两人到达竹林小院儿时,没想到会遇到福禧。 福禧像是见了诈尸一般瞪着眼睛看向云夭,立刻冲上来问道:“云姑娘,你去了何处?” 云夭不解道:“我去给老太妃画丹青了。” 她解释完,不待福禧说话,忽然想起那两宫女所说,立刻道:“陛下怎如此昏庸,大半夜,已过子时,竟饥渴到出宫抓美人。” 福禧:“……这。” 他极为痛苦地挠头,以他对萧临的了解,定然不会想让云姑娘知道自己弄出的乌龙,这实在太过丢人。可被误会成昏君,也极为丢人。 思索良久,福禧才决定,闭上自己的嘴,所有的解释都等萧临回来,圣上要找何借口,不是他这等奴婢该揣测的。 “福禧?” 见福禧呆滞,一直不说话,云夭更是狐疑,“福禧,怎么了?” “哦!”他听见声音后才忽然回神,摇摇头道:“没什么,此时夜色已深,云姑娘早些歇息。” 说完后,便兔子一般,逃得飞速,瞬间便不见了。 听说萧临已出了城,他得想办法派人给萧临报信,让人快些回宫。 云夭摇摇头,顿感诡异,今夜宫中,福禧和萧临两人,皆是如此反常,真是不知所云。 罢了,想到上次与萧临不欢而散,明日等他回宫,她再拿上女官送的桃花糕去哄哄这人。不过这人深更半夜去寻了美人,怕是火气早已消退,根本用不上这桃花糕。 无可救药的昏君! …… 夜色融融,天幕中星空斑驳点点,虽快入夏,夜风依然有些微凉。 萧临带着一队轻骑,纵马很快上了一条山路,道路崎岖,他却丝毫不在意,骑得飞快,倒是身后士卒愈发跟不上他的速度。 可是这行路半个时辰,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不过他忽然想起,云夭这女人,柔柔弱弱,却有一身好骑术,或许也是快马加鞭离去,生怕被自己捉住。 等捉住她,定要好好教训一通! 随着时间的流逝,萧临逐渐从愤怒转至心慌。她为何这般决绝,不就是凌迟处死个宇文太尉么,有必要这般嫌弃他? 其他男人就这般重要,别说赵思有那厮,就连一个年过半百的白发老头都比自己重要。明明当初他救了她不少次,还将她带离榆林郡。 可她呢?简直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想到此处,他竟心中难过至极,又慌乱。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情绪。 夜凉如水,却不敌他心中凄凉。 还是说她是因着其他事情生了气? 他一边纵马,一边转动着自己优秀的脑子,努力回忆两人最后在太极殿那番争吵。她好像是听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立刻愤怒地拿墨锭砸了自己脸。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好像不是宇文太尉。 对,他想起来了,他嘲讽了她。这个该死的女人,不就说了她一句妇人,不该干涉朝堂么? 就那么生气?真是够了! 一介卑微女奴,气性这么大。 只是这大半夜往西行,究竟要去何处?对于她的目的地,真是毫无头绪。 当他行至大道之时,前方前往查探的士卒骑马回禀,“报——陛下,属下从一樵夫家中打探到,听闻那樵夫夜间从山中回家时,偶然见过一骑马,戴着幂篱的女子。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萧临没了耐心,受不了这般磨叽。 “说是最近这附近竟多了一批山匪,当时他恰巧遇到,见那女子竟被那山匪绑走!” “什么?”萧临大惊,此时心底的恐慌终于如附骨之蛆一般,爬满全身,疼痛难耐。 骤然间,杀气汇集于他眉间,面色虽是平静如水,可强烈的威压忽然袭来,让那士卒连头也不敢抬。 “可知那山匪老巢何处?”他声音无起伏,却让众人打了冷颤。 “那樵夫说他常年在山中伐木,定然知晓。”士卒抬头,收到萧临的视线后,没控制住抖成了筛子,立刻道:“属下这就将那樵夫抓来,让他带路!” 说完,便立刻纵马去了樵夫家,将刚刚入榻的人抓起,樵夫有一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士卒吓得尖叫连连。直到后来听闻,圣上竟深更半夜来了此地剿匪,寻人带路,事成后必有大赏,才终于平复下来。 山匪窝立足于高山之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听樵夫说,此处山匪乃是三月前有的,似乎是从蜀地逃来的一群罪犯。 这些时日,走这道的商贾与女子,皆受其袭扰,而住在这一带的人家更是苦不堪言。这群贼人时常下山,入室内抢走民脂民膏,还掳走不少女人。 萧临虽是面上冷血,心底却越听越慌,云夭此人虽然心机又聪慧,可却手无缚鸡之力,弱得很。除了打他咬他,在其他男子面前,怕只能为刀俎下的鱼肉。 要是她被玷污了,寻死腻活怎么办? 他是否还得想尽办法安慰她,带她脱离苦海? 这个女人怎就如此麻烦!早知道,当初在榆林郡便不应会她。 可是遇到此等惨事,他该如何安慰?这可真费脑子,比打仗还难。 罢了,大不了抓回来后,允她干涉一点点朝堂之事,他大男人心胸宽广,不与这小女子一般计较。 夜间山路难行,众人只得纷纷弃马,熄灭火把,爬山而上。前段时间刚下过雨,此时尽是泥泞道路,才走了几步,靴上便已是污泥。 当众人接近山匪窝时,萧临抬手,令众人停止行路。在黑夜与灌木的遮掩之下,他双眼如黑豹一般,匍匐在草丛间静静窥视一番营寨。 带路的樵夫任务完成,便立刻撤了回去,生怕拖累他们一行人剿匪。 对于进攻防守等军事,萧临一向冷静自如,摒弃心中杂念,在大门口数过看守之人数量后,又悄悄行至左侧一观。 此处山匪数量不小,到了夜间也有多人立于寨门之上巡视。 可营寨有一处弱点,那便是多由竹搭建,即便前些时日下过雨,可这竹却比之木头更加易燃。 决定好作战方案之后,他往后撤了回去,决定火攻为主。好在众士卒皆配备火油与弓弩,虽是临时攻寨,装备却也还算齐全。 回到营寨大门处,萧临举弩,平复下躁动的心绪,瞄准营寨上t?的守卫,“嗖”一声,一箭射出,那箭带着火星子,迅雷不及掩耳,正中最高处执守的山匪脖颈。那人瞬间倒地,紧接着身体便燃烧起来,打了山匪们一个措手不及。 “放箭!”萧临抽出腰中长剑一声怒吼,身后士卒纷纷朝着寨子射出火箭,竹制大门瞬间燃了起来,火光冲天。 两波箭雨结束之后,他举剑大吼一声“冲”,便带着身后士卒冲进了营寨。正在睡梦中的山匪头子吓了一跳,立刻惊醒过来。 此番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结束。萧临仅带着五十多人,便灭了两百人的山匪窝,活捉山匪头子。 可这不是他关注之处。 将整个窝搜了一遍,除了找到不少财物,还有一间屋专门关押抢来的女人。众人发觉自己得救后,纷纷激动不已,皆朝着他下跪叩首。 只是这里面并无云夭,萧临带着地狱般的气息,将剑架于山匪脖子处,问道:“这两日新抓来的女人呢?那个戴着幂篱的女人!” 那山匪欲哭无泪,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营寨,竟一夜之间被毁,下面的人全被杀了,只剩他一人。他害怕难耐,立刻道新抓来的几人皆关在另一处笼中,想着刚来先饿上几顿,等饿得不行了便不会再反抗。 萧临听闻后立刻去了那处笼子,老远远便看到了带着幂篱的女子,心中焦急,立刻从一旁士卒手上抢来钥匙,将笼门打开,把那女子拖了出来。 “没事儿了,朕来了。” 那女子一抖,没有动弹。萧临心中叹息,又无奈,心道云夭这次定然感动无比,夜幕下英雄救美。 他轻哼一声,终于伸手将她面上的幂篱取下。 可见到这张脸时,他雷劈一般震住,立刻退后两步远离。 “陛、陛下,小女惶恐。”那女子颤颤巍巍,又带着欣喜,没想到天子竟亲自剿灭山匪,便是为了救她。 “小女对陛下感激不尽,不知能如何报恩,无论是以身相许,又或是做牛做马,小女皆愿。”说着,便红了脸。 萧临还没在震惊中回神,只是借着月光又细细看了一遍她的脸,确认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云夭的脸是鹅蛋脸,这女子却有些偏圆,眼睛也没有云夭上挑的眼尾好看,鼻子比云夭的大了些,嘴唇薄了些。 分明不是云夭的那张脸! 究竟是谁如此该死? 竟狂悖至此,说这张脸惊为天人,见过什么叫作真正的惊为天人吗? 真是没见识的东西,井底之蛙!竟如此胡言乱语,害的他深更半夜上山攻下一没用的山匪窝!等找出此人,他定要将其拔了舌头! 还有那报信的士卒,谎报军情,实在可恶至极! 萧临转头不再会这女子,直接往外大步离去,心中火气燃烧至爆裂,却更加惶恐担忧。 她究竟去了何处? 当他带着士卒们和战利品下山时,已黎明破晓。 这时,忽然一个小太监冲了上来,弓着腰道:“陛下!禀陛下,福禧公公让奴婢前来给陛下传信,说是云姑娘回到竹林小院儿了。” 萧临脑中绷着的筋骤然断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是憋屈得不行。 他狐疑道:“云夭从哪儿回去的?” 小太监有些胆战心惊,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云姑娘并未出过宫,福禧公公报,云姑娘前两日去了过世的老太妃处,为其画丹青,昼夜不停,终于将其画好。结束后便回了竹林小院儿,在那处遇到了福禧公公。” 萧临此时感到剧烈头痛,他死死按压着太阳穴,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泥泞以及斑驳的血迹。身后的士卒们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闹了这出乌龙,生怕萧临暴怒之下,直接将他们全杀了毁尸灭迹。 他用力地喘息着,双手有些颤抖。 这个该死的女人!他要杀了她! “陛下,回宫吗?” 他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众人,咬牙切齿道:“不回!” 第27章 第 27 章 做朕的女人 金鸡报晓, 众宫人皆起来忙碌,云夭多睡了一会儿才醒,毕竟两夜未眠。起身后, 拿上女官送的桃花糕往太极殿而去。 刚踏上月台,便见百官摇着头一涌而出, 相互间议论着,“圣上竟此时都不回宫,昨夜闹的满城风雨, 我这手中还有关于江南地区的重要奏章, 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怎的, 只能等。”另一官员路过云夭时随意扫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与身旁的官员闲聊, “话说, 今日, 赵仆射和赵侍郎也未来,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听说, 昨夜圣上调动禁军, 连赵府都被围了,今晨或许还未放出。” 待众人远去后, 云夭才愣愣回过神。 萧临出宫一夜浪荡,竟还未回宫?连早朝都不上, 还围了赵府。 这么说他如今也并未在太极殿。 云夭收回脚步, 正要离去时, 月台之上的福禧立刻叫住她:“云姑娘留步!” “福禧?”她重新上前两步,便见福禧脸上带着些许焦急,手上拿着拂尘跑下来。 “云姑娘, 陛下如今还在外面,似乎不愿回来。奴婢想着烦请云姑娘去一趟,说不定陛下便跟着回来了。” “不愿回来?要我去宫外接他,是陛下的旨意么?” 福禧摇摇头,可在萧临身边这么多时日,还是能看到一些他内心的想法。 平日里他杀伐果决,手段残忍,可在云姑娘面前,嘴上说着狠话,却从来没罚过她。 云夭蹙眉,心中不悦,“既然并非他旨意,我去请他回来怕是反而惹了不快。况且,他这么大人了,又是一国之君,难不成还能闹离家出走不成?他可是九五至尊,我就一女奴,福禧公公也太抬举我了。陛下想回来时自然便会回来。” 说完后,云夭便向他直接行礼告辞,她摇摇头,一边走,一点嘀咕,“这个昏君,流连女色至此,竟连早朝都不上。”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之时,他竟做出此等蠢事。 …… 从山上下来的萧临将大部分士卒调回城中,只留下几十个轻骑跟在自己身边。他直接坐到了一间茶肆门口,掌柜胆战心惊地躲在堂内,除了让伙计上茶,不敢轻易出现在他面前晃悠,生怕这尊大佛无故降罪。 这样一坐便是一上午,面前的茶喝下一壶又一壶。身旁的士卒并不知晓他究竟何时回宫,自然也不敢随意发问催促。 萧临却心烦意躁,无意识看向通往大兴城的主路,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番行为究竟是为了甚。 来传信的小太监定然已经回宫向福禧复命,而今日他又故意缺席早朝,以福禧的精明,应该会劝说那该死的女奴亲自来接自己。 可随着时辰慢慢过去,心骤然凉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只有他自己一人心焦,那个女奴根本不把他放眼里。 喝下最后一口茶,将空盏重重压于桌上,胃中似乎有些不适,可再等下去,便要到黄昏时刻。 “回宫!” 说完,他起身,自顾自地翻身上了青骢马,夹紧马腹甩鞭,又纵马往大兴城而归。 当到达大兴宫时,福禧第一时间便迎了上来,排场之大,却不见那女人丝毫身影。明明他一夜折腾,都是为了她,可最后苦的竟只有他一人。 “云夭呢?”他没好气道。 福禧一颤,早就猜到他回宫定然要寻云夭,便一早让人跟随,留意着云夭的动向,“回陛下,云姑娘今一整日都在藏书阁中看书。” “看了一整日书,都没出来过?” “是。”福禧福身回道。 没心没肺的女人! 藏书阁建于高台之上,内部宽敞,别有洞天,四处皆以飞禽走兽的为雕像,阁内藏书更是千千万。 阁中人不多,宫人皆忙碌。此处乃皇家藏书,他人不得随意翻阅,云夭却是得了格外恩准。 她虽也算是一宫人,但除了平日萧临召见于太极殿伺候,并没被安排其他杂活,于是她的闲暇时间便多了起来。 当萧临走到藏书阁中时,看到她正站在书架前,看着手上一卷竹简。此时阳光正好,从书架缝隙之中溢出,丝丝缕缕散落在她的额头。 她眉头微蹙,如今的发髻如普通女官那般,一丝不苟地挽在发顶,配上一只简单的银簪,垂下一串珠链。她似乎了听了自己的话,将衣裳换成了一身银红广袖襦裙,配墨色披帛。 比起昨夜在山匪窝救下的那女子,云夭似乎显得过分好看了些。 不知为何,明明一开始在榆林郡见到她时,并t?没发觉她的美貌。 萧临有些无力与挫败,忙活了一整夜,似乎只有他一人傻傻焦急担忧,她倒好,该吃该睡,一样不落。 连他这个皇帝不回宫,都不在意。 她所谓的忠心,便仅仅如此么? 她似乎看完了手中那卷竹简,将其卷起,放回书架之上,而后又踮起脚尖,想要抽出最顶部的一卷书简,却十分困难,好看的柳叶眉微微拧了起来。 萧临看着这般画中景,心中的怨气消散了大半,上前站到她的身后,几近贴着她的薄肩,抬手轻松拿下那卷竹简。 云夭被宽阔的身子挡住了光线,耳后传来一丝喷薄的热气,一怔,立刻转身,发现果然是萧临,只是此时两人离得太近,她有些不适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背后是书架。 萧临见状主动退了一步,拉开到她舒适的距离,才将手上的竹简递给她。 云夭松弛了一些,接过后,才忽然回神,立刻欠身行礼道:“参见陛下,恭迎陛下回宫。” “平身。”萧临怨气本散了,可见到她刚才不适的神情,身体里的血液又忽然直冲脑门,自己却实在不知如何宣泄。 云夭起身后这才愣愣地看着萧临,只见他两眼乌青,全身皆是泥泞,还沾着明显的血迹。 “陛下……不是去寻美人了么?这是做了甚,弄得一身脏污?” 这么野么?去了山间寻欢,不满意给人杀了? 她忽然不自觉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萧临眯着眼睛,自然看出了云夭诡异的想法,直接气笑了,“谁说朕去寻美人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她有些没底气。 “其他人说你就信!朕在你心里便这般昏庸无能?” “那……”云夭似乎意识到,是自己将他想得太过昏庸,“……那陛下去做甚了?出去了一整夜,连早朝都未上。” “朕……”萧临顿住,心里窝火,深呼吸一口气,不知如何解释。此番乌龙实在丢脸,若是让这女奴知晓,不得笑话他一辈子。 他艰难地一字一句清晰道:“朕、去、剿、匪、了!” “剿匪!”云夭瞪大了眼睛。 “嗯。”萧临郑重点头,“大兴城外西面,前些时日出现了一窝山匪,横行霸道,实在可恶。朕亲自带兵,夜间趁他们防备空虚之时,攻破匪窝。” 云夭实在吃惊不已,凝思片刻道:“山匪人数很多吗?竟值得陛下亲自征讨,我以为此等匪患,派一小将带队前往剿灭即可。” 她刚说完又紧接着道:“那昨夜冲入城内各家各户,搜刮美女是怎么回事儿?” 萧临哽住,回答不出。 “还有赵府,究竟发生了何事?听闻陛下将赵府包围,今晨都未放出。” 见她关心赵家,萧临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可偏偏面前的女人干顾着着急,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继续口吐连珠道:“陛下,赵家一向清正廉洁,从不参与党争。思有哥哥也一心为陛下办事,当初在陛下龙潜之时助力。陛下此番行为,是会令人寒心。” “又是思有哥哥!你眼里便只有你思有哥哥么?赵府的禁军我早已撤了!朕一夜不归,你身为朕的人,却不闻不问,甚至没关心过朕去了何处,可有受伤!” “这便算了,你还如此多废话,信不信我直接斩了赵思有脑袋!”他火冒三丈起来,气的踢了一脚云夭身后的书架。 云夭脖子一缩,虽不明白他突然生哪门子气,却也不敢再多口舌,生怕火上浇油。 她也是实在太过信任他战斗力,听闻是山匪,才想着此等事对他轻而易举。 “陛下息怒……” 萧临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只能僵着脖子恼羞成怒道:“身为朕的奴,不关心朕起居,竟如此关注外臣之事!朕现在需要沐浴更衣,你还不来伺候?” 这会换成云夭哽住,伺候他沐浴更衣? 不过自己作为奴,这确实是该做的。只是萧临一向只让内侍伺候,怎突然这般要求自己。 她不想。 但微微抬眸,一见萧临的神情,似乎在憋着一股怒火,将其压制其中,便知晓,此刻最好顺着他来,于是只能不情愿地应下。 他可是只手遮天的皇帝…… 云夭带着复杂的心情跟着萧临回到玄武殿,殿中的浴池极为宽广,建成圆弧状,周边皆是金龙,温热浴水从龙口喷出,顶部珠帘垂落,极尽奢华。 萧临站在浴池前冷眼张开手,一动不动,等着云夭上前伺候。可她却磨磨唧唧,直到他再次看向她时,她才两步上前,试图解开他腰带的暗扣,只是她略带慌张,躲避着他的视线,手指有些颤抖。 解腰带时,她靠得很近,一股隐隐约约的桃香从她的发顶沁入他鼻腔,他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索昨夜之事。 云夭这个女人,明明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奴,心机深沉,水性杨花。他见她的第一面时,她便在勾引太子。 后来太子死了,她眼见希望落空,才寻上了自己。偷他玉佩,以此威胁,他也真着了道。直到来到大兴宫,他们在凝云阁相伴,他实在难以忘怀那夜的桃花酒,以及她在他面前的一舞。似乎是那时,包括在她为他舔舐伤口时,他才不得不承认,云夭这个女人,是极美的,艳色压过世间一切。 再到后来的天牢之中,她朝自己表明忠心,递去一只柔荑,暖了牢房中所有的冷意。 在他心中,他有着政治抱负,有着开疆扩土的宏图霸业,从未有过女人,未来也不会有。 只是真的很奇怪,这个女人扇过自己三次巴掌,死命咬过他,咬到满嘴鲜血,偷窃他重要之物以此威胁,他竟无一丝真正想要处罚她的念头。即便如今的她依旧满心利用,对自己这般嫌弃,他也只是感到失落万分。 这样的情绪难以言明,可笑的是,他竟然希望这样一个卑微女奴,与他有着相同的情绪。 他甚至错以为她逃跑而大动干戈,又以为她被山匪抓走而惊心胆战。 他如此恼怒,心慌,担忧,可她却永远平静如水,即便他在她心池投下一块巨石,竟也毫无波澜。 明明她身份如此卑微,他何苦如此? 看着她颤颤巍巍解了半天都未解开,似乎生怕自己对她做出什么。 萧临寒声道:“你抖什么?” “陛下恕罪,我实在笨拙。”云夭似乎有些惊慌失措,放开他腰间的暗扣,后退几步欠身。 萧临深呼吸着,心中似乎有一头困兽愈发按耐不住,想要破笼而出。他上前两步,云夭却跟着又后退两步。 “……你躲什么?” 他骤然间怒火中烧,提高了音量。云夭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向他的眸子,却看不出除了暴怒外的其他情绪。 “陛下。” “你就这般嫌弃朕!朕是皇帝,是天子,九五之尊,你竟敢躲?你觉得朕恶心?”他眼中的火愈烧愈烈,那头困兽终于没能忍住,直接冲了出来,似乎想将猎物咬碎。 “陛……” 他又猛地上前两步,右手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桎梏她纤细的腰身,直接以吻封缄,让她住了口。 这个该死的女人,平日吵吵闹闹,这时候却只会左一句陛下,右一句陛下,除了躲便还是躲,说的最多竟还是那个赵思有。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依然空荡的耳垂,恼怒更甚,发泄似地要将她的唇舌搅得支离破碎,吮吸着,啃噬着,即便身体开始酥麻,欲望膨胀,将她嵌入怀中,却依旧没能压住那股怒火。 云夭被这般凶狠的深吻弄得难受,她想要挣扎反抗,却被压制着死死无法动弹。又不敢咬破他的唇舌,怕他见了血更加兴奋。 于是她只能抬手用力捶他,可这般似小猫挠抓的力气对于萧临来说,无丝毫攻击性,反而更加激起他的破坏欲与占有欲。 四周龙口流动出的缓缓水声传入耳中,连带着口中搅动的水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将她放开。 云夭有些红了眼,获得自由后立刻退了几步,用力擦着自己肿胀的唇,心惊胆战的同时也死死瞪着他。 萧临蹙眉,她每一次都要擦,甚至不惜刮下一层皮,她对自己真的这般嫌弃,嫌弃自己恶心么?即便她试图隐藏,却仍旧可以从她眼中看出那股厌恶。 若是赵思有对她做这样的事儿,她还会这般嫌恶地擦嘴吗t?? 此时,他似乎慢慢寻到了突破口。 他想要她。 或许无关情爱,他是正常男人,是世间最尊贵的天子,而此刻,他想要眼前这个女人。 他生出了贪念。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停下动作后,他才终于不冷不热开口道:“做朕的女人,朕为你脱去奴籍。” 第28章 第 28 章 你心底有喜欢的人?…… 云夭滞在原地, 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他刚才说了什么? 对,他说,让她做他的女人。 她做过的。 上辈子, 她便是他的女人,虽然他喜怒无常, 暴戾无道,心底又住着韦氏,可他对自己却是极好。 他为她耗费国库, 修建了那所琉璃宫殿, 桃栖宫。宫殿美轮美奂, 蕴藏着世间最美的光线。殿中一切花草皆由绢丝所制,常年换新,保持永久的春意盎然。 他给她能给的最高的地位与尊荣, 锦衣玉食, 宫中无一人敢对她不敬。 那时候, 她真正属于他, 她在他胯|下寻求尊贵与生机。可在大兴城被彻底攻占时, 她却是如此弱小无力, 还依旧只能祈求,只能依赖于男人的垂怜, 最后坠楼惨死。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萧临对她上了心,他只是与众男人一样, 对她产生色|欲罢了。 事到如今, 她依旧记得他们前世初次相见时, 他口中那句话,“卑贱之人,何价值可苟活耶?” 曾经她卑贱吗? 卑贱, 她那时便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宠妃,她以为,她的价值便是那张皮囊。 如今她卑贱吗? 亦卑贱,她只是一罪奴,罪臣之女。可却自认比上一世的那个花瓶女人好得多。 或许此刻应下他的要求,才是对的事。 如从前一般,荣华富贵,尊宠裹身,脱离奴籍。 可是,重活一世,她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再做那个攀附于男人的藤蔓,她想要博另一条出路。 她心砰砰直跳,空气中的温热不知为何让人有些窒息,手心也冒出冷汗。压下恐惧,鼓足勇气后,朝着萧临下跪叩首,匍匐在地上,声音却极为清晰,“陛下,我不愿!” 萧临紧绷着脸庞,咬牙看着这个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卑微女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卑微之人,竟拒了他。 “为何?” 云夭没有抬头,仍在思索着如何回答,却找不出由。 “究竟为何?你是嫌朕恶心?” “我没有!”她立刻反驳道。 她抗拒是真,可她其实也并不嫌弃厌恶他。或许更多的是……恐惧。 恐惧前世重演,恐惧未来道道皆是死路,恐惧沦陷于他的怀中,最后却又一次失望。 “既然没有嫌恶,那究竟为何?做朕的女人有何不好?朕可以给予你尊贵的身份,给你想要的权利与财富,从今往后无需看他人眼色而活,所有宫人皆匍匐于你脚下,而你……只需取悦朕一人足矣。”他双眼猩红,带着不解,语气却也平静。 云夭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想欺骗于他。 “抬起头来,看着朕!” 他实在不喜她卑微的模样,平日里对他又打又骂的她,似乎才是真实的模样。 云夭不敢犹疑,立刻抬头,直视进他的视线,脸上却是面不改色的坚定。 “云夭,你不怕朕杀了你吗?”他语气阴鸷。 “怕。”她想要努力朝他笑笑,可却摆不出好看的表情,实在太过勉强,“可是陛下,我真的……不愿。” “你心底有喜欢的人?”萧临想到这个想法时,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浓烈起来,“你喜欢赵思有?” 云夭摇摇头,面色僵硬。 萧临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朕以为,朕所允诺的便是你想要的。” 当初她勾引太子,不就是为了脱离奴籍,获取荣华富贵么?如今他双手奉上,她为何不要? 云夭垂眸,是啊,当初她想要的东西确实太过简单,可她后来不断试错与失败,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无力,以及卑微。 “陛下是大邺皇帝,未来必定三宫六院,我不想做陛下的女人,卷入后宫漩涡之中。可是,我对陛下一片赤忱,此生绝不背叛,此份承诺,永远作数。陛下心怀宏图大业,我愿尽我所能,为陛下出谋划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想做……谋士?呵,凭什么?就凭一女奴身份?” 萧临讽刺,在听到她的话时感到吃惊,身为一介女流,罪奴,她所求竟是如此。 “我知所求狂悖,此番忤逆之行罪不容诛,求陛下赐罪!”说完后,云夭再次叩首。 萧临心绪渐渐淡下来,定定看着她,他沉默许久后,自嘲苦笑,她利爪这般尖锐,即便他贵为天子,又能如何。 明明最开始是她在不停的勾引,撩拨,最后却能不带一丝犹豫地全身而退。 他没有答应,也未直接拒绝。 他不想再听到她的话语,只是淡淡道:“够了!你出去,喊福禧进来伺候。” 云夭终于呼出一口闷气,紧绷的心绪倏然间松垮下来。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我这便喊福禧进来。”说完后,她便起身,再次朝他行礼,忙不迭退了出去。 所有礼节都做得极为到位,除了她炸毛的几次,平日里都无一丝错处。 偌大的宫殿此时忽然显得有些空旷,他说不清自己怪异的情绪,只是明明浴池中水声不断,可此时却有些过分安静。 福禧很快入了内,娴熟地伺候着他宽衣,擦洗。洗去一身污泥与鲜血后,他依旧没能松散肌肉与筋骨。 …… 民间对于君主的不满愈演愈烈,许多人抓住了宫变与前日强抢民女之事大作文章,连茶楼、戏馆都开始有说书人大谈特谈当今天子昏庸。 其中以宇文太尉为首,其人刚正不阿,看不得当今天子无德,在自家后院中感叹一声,“积雪掩三尺,不识春日归。” 有人听到后渐渐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明明当下正值春末,何来积雪三尺? 萧临早朝收此揍报后大怒,一脚踢翻龙椅前黄金熏炉,下令即刻将宇文太尉打入天牢待罪。 并加大文字狱打击力度,禁军直入城中,关于涉事反书,所有写书贩书,说书传播者,皆纷纷入狱待审,便连街上以反诗作玩闹的稚子都未放过。 朝中臣子本有劝说者,也被其一并入狱。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牢房皆挤不下人。 早朝之后,萧临留下兵部尚书崔海。崔海乃崔显之父,崔家家主,曾随太上皇征战卫国,战功赫赫,一生戎马倥偬,如今年过半百,却依旧眉眼矍铄。 崔海道:“陛下,萧庶人利用此次流言之机,在蜀地被人怂恿自立为王,益州总管府叛变并拥护萧庶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在蜀郡起兵,过绵水北上已攻占平武郡。” 萧庶人自然是被贬为庶人的晋王,实在没想到,这个懦弱无能的弟弟到了如今依旧贼心不死。 萧临扯嘴讽刺笑道:“清君侧?贻笑大方的名号,清谁?清太尉?司徒?还是中书令?” “朕这个弟弟真是愚蠢无能,益州总管府加持下,明明拥兵二十万。若是打着朕得位不正,昏庸无德,扶持太上皇重回皇位的旗号,或许还有的人响应。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是朕高看了他。” 崔海同样笑了出来,“萧庶人此番第一步烂棋,暗地里其实反而是承认了陛下的君主之位。” 说完后,崔海立刻递上舆图,“不过二十万叛军非小数,如今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加之民间流言,正是动荡之时,军队不可调度太多远离京师。” 萧临上前,接过舆图展开,一边看着一边道:“不过此次正是机会,将此逆贼击杀,正好巩固皇权。” “是。”崔海上前,指着舆图之上道:“如今正值雨水多发之时,特别是蜀地,山路难行,易守难攻。不过好在他们叛军自己出了蜀地,攻下平武郡后便一直留守此地,似乎有继续北上的打算。” 萧临道:“嗯,这西南多河流,如今的时节,他们想要北上而攻,必要渡江,到时应以水战为主。崔尚书认为此次平乱,谁适合做主将前往?” 崔海思索一番后,后退两步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人想要举荐。” “何人?” “臣之庶长子崔显。” 萧临看向崔海,将舆图收起,“何故?” 崔海恭敬道:“崔显常年拥兵征战,虽年轻,可曾在卫国大战之时,参与指挥统领水师,经验颇丰。而前些时日,崔显被秦王所蛊惑,好在弃暗投明,手刃秦王。可无论如何,罪责仍在。如今崔显掌左右卫,背后所代表t?的,乃是陛下亲兵。此次若派崔显出征,得胜之时,不仅可戴罪立功,也可彰显陛下皇威,笼络皇权。” 萧临听后沉吟一番,不置可否,最后又看着崔海笑笑,“崔尚书所言有。” “福禧!” “奴婢在。”福禧上前听命。 “传朕口谕,封崔显为平南大将军,即刻带兵十万前往绵水平乱。” 福禧听命后立刻出了太极殿,带人亲自前往崔府传旨,崔海同时跟随着退下。 萧临安排完一切坐回龙椅之上,继续看着奏章,如今除了前晋王叛军,便是宇文太尉那老顽固令人烦躁。 他从案下匣子中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赐宇文太尉凌迟之刑,却一直迟迟未发往内侍省。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番为何如此纠结。 心中似有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宫女正在此时上前为萧临添水,而后退其一旁等待伺候。萧临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喝下刚添上的水一怔。 他在喝下杯中的白水时,才忽然意识到,曾经云夭近身伺候,每每都为他准备了桂花水,他极为喜爱。 他不知她如何知晓自己的喜好,包括平日里衣食住行,样样伺候得体贴周到。除了桂花水,他在疲累之时好吃甜食,每每处公务至夜深,他只要一伸手,便能拿到一块糕点。有时是桂花糕,有时是芙蓉糕,有时还是桃花糕。 她身上似乎带着巨大的谜团,有时能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让他所不解。她对自己了解如此透彻的同时,又不断拉远与自己的距离,抗拒又嫌恶。 赐她的耳铛,也从未见她戴过。 而自从上次她从浴殿离开后,他便未再传唤过她,而她也不知主动过来。 实在可恶至极! 身边没了她伺候,才察觉到这些细碎的点点滴滴,如今似乎上瘾了一般,样样不适,浑身难耐。 萧临喝水喝得火冒三丈,直接将手上的杯子一把扔了出去,那白瓷杯清脆,在地上“啪”一声碎裂开来。 刚来添水的宫女吓得立刻跪了下去,没忍住竟直接哭了出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如今云夭多日未来,也未被召见,宫中皆传闻云夭失宠。这地方本就是墙倒众人推,众宫人皆私下对其指指点点。 而见萧临身边少了伺候之人,宫女们虽有些惧怕萧临暴躁的脾气,可奈何身份尊贵,年轻有为,又加之那张脸实在俊美,各个争先恐后想要来他身边伺候。 可如今,趴在地上的宫女忽然后悔,若是自己小命没了,何来飞上枝头变凤凰? 萧临努力压制着暴怒的心绪,他知道自己此番皆是因为云夭那个无情的女人。他看向面前跪着的宫女,浑身颤抖,满脸泪痕,妆容因此被哭花,一团红一团黑,实在聒噪又难看。 为何众人皆惧怕他,可云夭那个女人,面对暴怒的自己,却丝毫不改面色,早先勾引,后来还打他咬他砸他。 “来人!”萧临越看着这个宫女的模样,心中越发烦躁,直接喊上几个内侍,“将此女拖去掖庭狱,莫要让朕再见到,丑!” “是!陛下!” 几个内侍上前,拖着那宫女便往外走,宫女惊慌大叫起来,内侍们见怪不怪地将她嘴捂住。殿前失仪,本就是大过。而以座上那位的性子,不杖毙已是开恩。 “等等!”萧临蹙眉,突然再次开口喊住。 几人停下脚步,弓着腰等待命令,他看着那小宫女瞪大了眼睛,双眼通红肿胀,嘴巴被捂死,道:“不用去掖庭了,送去其他殿中,以后不许出现在太极殿以及玄武殿。”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虚,预感若是他罚得太重,还是因一杯白水而罚,云夭那个该死的女人说不定真便不再来伺候自己。 不对,他想要那个女人是真,可一介卑微女奴,他何须在意她的想法! 不来便不来,多得是人求之不得来他身边伺候! 而她如此不敬,竟敢当面驳斥天家恩赐,胆大包天,简直蹬鼻子上脸! 他看着下方几人愣在原地,心中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其赶紧退下,实在惹人厌烦。 靠坐回龙椅之上,看着书案上成堆的奏章,心中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念头。 也不知云夭那个可恶的女人这几日在做甚…… …… 云夭有些害怕再见到萧临,所以他不召见,自然也不想去他跟前碍眼。他这般大男子主义,朝自己求欢被拒,定然颜面尽失,没有将她赐死或许已是不错。 她每日闷在藏书阁中,自己明明不着急,倒是徐阿母急了起来。 “诶哟,姑娘,陛下究竟怎的你了?你这般不去跟前伺候,怕是会惹得他不满。” 云夭翻着跟前的书,赧然一笑道:“阿母莫要为我担忧,陛下不过是嫌我有些烦,这些时日没有召见,我何必凑上去看他冷脸。伴君如伴虎,在他面前做事,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如今不在他面前,反而松散了不少。” “我的心肝儿哟,这宫中人哪个不是看碟子下菜,阿母也是担忧你过的不好。圣上唯独准了你入这藏书阁日日看书,便是看重你的。以阿母看啊,多去……” “好了阿母,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云夭直接将她打断,实在没心思去想萧临那厮,立刻放回书离开藏书阁。 此时正是动乱之时,如今制止流言,安抚民声才是最为主要的,她虽被萧临那心思弄得有些心烦,可关乎命运之事,她自然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昨日她在老地方放了一枝桃花,算下时辰,此时定然已是下朝之后。 当她赶到那处抄手游廊之时,赵思有已在那处等待许久,云夭见状立刻小跑上前,“思有哥哥。” “夭夭,你来了。”赵思有转身,心中喜悦,只是想到最近宫中传言有些担忧,“夭夭,你在宫中过得还好吗?” “思有哥哥放心,我过的不错的,莫要听信宫中瞎话,许多人听风便是雨。”云夭笑了笑,想起前些时日,忽然有些好奇,“对了,前些时日,圣上派禁军将赵府围了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事儿,赵思有便想笑,后来自然明白了萧临闹出的乌龙,可下了封口,毕竟是皇帝,此事不该从他嘴里说出。 “夭夭莫担忧,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些误会,现已无碍。” “……那就好。”云夭见他不愿说,便猜测到或许是萧临不允,那便不方便多问,她今日来是有要事请教他。 “思有哥哥,如今民间流言愈演愈烈,我每日待在宫中难以接触到外界,如今究竟发展到何地步了?” 赵思有不解她为何担忧此事,却还是耐心讲道:“陛下刚下了旨意不久,宇文太尉,以及任何涉事之人纷纷入狱,但圣上还未对其定罪。如今最主要的还是,前晋王自立为王,益州总管府叛变,如今拥兵二十万。” 云夭听闻后点头,“此次平叛将军,是否是崔显?” “陛下留下了崔尚书交谈,我不知是否是崔显,夭夭你为何有此猜测?” “随便猜的。”云夭打哈哈糊弄了过去。 前晋王叛变便是前世发生过之大事,崔显领兵以少胜多,立下汗马功劳,那次平叛算是为萧临巩固了政权,虽然同时也助崔显发展自身势力。 可崔显确实适合此次平叛,这一点她无意去改变,也无法改变。 不过,不同的似乎是这次文字狱。 前世那些涉事之人下狱后,萧临立刻大施酷刑,不少人冤死狱中,此番塑造的恐惧之感,强行将言论控制压下,但也为日后造成了一定后果。 而如今,萧临只是将其下狱,却还未定罪,虽不知为何,可终留有挽回的余地。 此次关键,或许还是在宇文太尉身上。 “思有哥哥,宇文太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云夭摩挲着手指,暗暗思索。 赵思有静静道:“宇文太尉虽是前朝之人,可自招安后,一心为江山百姓。他是一清正廉洁,又光明正大之人,从不好大喜功。在我看来,太尉并不在乎这天下姓谁,究竟是何人统治,在乎的似乎只有天子可否造福百姓万民。” “只在乎万民,真是不可多得的贤臣,可同时也看得出他顽固不化。”云夭有些着急,顿了许久,“若是此次他能够归顺圣上,以他为主导,是否可解决此次流言之事?” 赵思有颔首,“宇文太尉威望甚高,民间许多书生的行为,可以说都是跟随他来的。” “那思有哥哥,若是你前往劝说太尉,可能让其归顺,收回他曾经那些t?言论?”云夭有些焦急。 赵思有见她为了萧临这般急切,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可他既然说出当她义妹这样的话,又岂能言而无信。 他其实……自幼便倾心于那个总爱缠着自己,问东问西的女孩儿,即便她因家中罪责株连,多年不见,他其实也无法忘怀。 当初说出义妹一事,其实是害怕云夭刻意远离自己,再加之家中非他能够做主,便绝不能这般不负责任地给她任何承诺。 而他自然也看出,萧临此人对云夭的在意,后来看到云夭似乎也是如此,他更是失落。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云夭身边,看着她,站在她所选择之人的身边,即便那人在他看来根本配不上云夭。 赵思有勉强勾唇笑笑,道:“夭夭放心,我定会尝试去劝说宇文太尉,若此次能兵不血刃,既然最好不过。” 云夭听闻后眉开眼笑,朝着他恭敬行一女礼,“云夭在此,多谢思有哥哥,赵侍郎大人。”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赵思有抿唇躲开她的视线,看向右上角的屋檐,眼神有些空洞。 云夭想着该问的皆问完,正准备离开时,忽然被脚底一颗石子绊到,她没忍住轻声一叫,在阶梯上脚一软。好在赵思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住,从旁看起来便像是被他圈在怀中。 云夭稳住心绪后,朝他笑了笑,此明媚笑靥落入了不远处,刚刚到来的萧临眼中。 第29章 第 29 章 嫉妒 春光作序之时, 她的笑容不含一丝杂质与利用,可却是对着赵思有。 他在太极殿中,听暗卫回禀云夭私下与赵思有见面, 便马不停蹄赶来,也不知为了什么, 最后倒是没想到竟是见到这幅画面。 眼见着赵思有拉着她的胳膊,许久未放开,萧临双拳紧握, 牙关酸涩。 他压制住自己心头冒起的火, 直接拂袖转身离去。 若再看下去, 怕是真控制不住将这两人皆杀了! 云夭忽然有感一般立刻转身看向后方,似乎是一股熟悉的戾气,却只见空荡, 一片假山, 微风拂过, 什么都没有。 也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云夭在离去之时, 忽然又想到什么, 问道:“对了, 不知思有哥哥,可曾听闻过地藏教?” 赵思有放开她, 捏了捏自己的袖子,鼻尖的桃香还未散去, 心不在焉道:“略有耳闻, 也是前些时日, 地藏教教主以地藏菩萨降世之名,在西北地区活动起来。不过规模不大,听闻他们一群人常为百姓施粮食, 看诊疾病,也算得上利民,朝廷便未多干涉。” “原来是这段时间开始兴起的……”云夭低喃。 “怎么了?” “没什么。”云夭摇摇头。 她记得,地藏教前世的规模在几年后发展壮大,崔显后来便是勾结地藏教教主,获得不少民心,最后叛军合谋地藏教,占领大兴城与皇宫。 此次流言实在突然,虽然萧临深夜闯民宅抓民女实在荒唐,可最初的流言在那事之前便早已开始。 宇文太尉当初在学士馆中的一句诗词,按说响应者皆是书生才对。 可实际上的响应者却夹杂了不少民间艺人,三姑六婆,又发展如此之快,她便忽然怀疑起了那个后来声势浩大的地藏教。 也有可能,还是是自己想得太多。 …… 云夭不知为何,在与赵思有私下见面之后,总有些莫名心慌,脊背发凉,又觉得是最近的自己太过敏感。 都是萧临害的! 到了翌日,福禧竟亲自来了竹林小院寻云夭,道萧临忽来兴致,今日临时要去驰道骑射。驰道位于渭水北岸,离大兴城不远,骑马半个时辰左右便能到。 只是每次皇帝出游,虽仅仅一日,规模总是声势浩大,带了一大串禁军,有竹青也有天鹰,却未带内侍与宫女。而云夭作为萧临的人,自然也得成了唯一的侍女前往贴身伺候。 当队伍在承天门前整备完毕,云夭这才姗姗来迟,福禧为她牵来一匹马,她熟练地翻身而上,夹紧马腹,加快两小步跟至萧临身后。 小几日不见,再加之那日的不欢而散,她心中总是感到些许尴尬,一直低着头没敢看他。 倒是萧临,皱着眉多瞟了她几眼,见她今日依旧一身宫衣襦裙,与平时无丝毫区别,换这身普通衣服竟用了这许久,真是够了。 当她抬眸时,萧临刚好收回目光,直接纵马,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往大兴城而出。 云夭也即刻跟上。 只是心中装的事情太多,除了与萧临之间沉默的气氛,还思虑赵思有答应说服宇文太尉一事。她实在有些担忧,若是宇文太尉依旧顽固,那又该如何是好? 而自己这样的身份,萧临定然也不会放权,让她干涉此事。 今日太阳有些大,云夭骑着马,有些热得沁出一层细汗。真不知这疯狗又发什么病,这样的艳阳天出来骑射,晒死她了。 禁军提前清过道路,一行人极为顺利,正好半个时辰便到达驰道。 此地经常用作军备训练,骑射场应有尽有,所有人皆站在场外,等待着萧临在场内驾着青骢马跑了几圈。 当云夭看向场内的萧临时,这才发现他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穿了一身比之平时更为艳丽的绯衣,玉冠束发,当他纵马路过她时,传来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在他远离时又渐渐消散。 萧临马术自然是极好的,他驾马拉弓,身形平整标准,又带着睥睨天下的气质,那重弓之上的箭放开后,“嗖”一声往远处飞去,还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时,五支箭皆已命中远处红心。 在一旁的士卒们皆大声叫吼起来,边跺脚边拍手,“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云夭看着心中自然也是深感厉害,跟随着众人拍了拍手。 站在她身旁的竹青声音有些大,“陛下真乃神人也!百发百中,还是位于快马之上!”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想当初在与突厥作战之时,陛下在马邑郡之下,一箭命中突厥旗杆,敌方瞬间没了士气。陛下真是百战百胜!” 云夭斜瞥了他一眼,虽然心中略感此人说话太过刻意,却也赞同。她一直都知晓并相信萧临的战力,前世除了与吐谷浑一战,其他皆是压倒性胜利,晓勇无比。 她想起曾经梦到的吐谷浑战役,他站在众将士中间,即便中了箭,也面色不改,无丝毫痛觉一般。 云夭分了神,在又一声众士卒的大喝声中,她才回过神,正好对上萧临看过来的眼神,她心头猛得一跳,一丝诡异之感爬上脑袋。他面无表情,只是见她又看向他时,才将头转开。 云夭看着四周一圈,这才发觉萧临已经将箭射完,无一箭射漏,甚至有的箭将另外的箭给射得劈开。 而后萧临似乎不满足,喊了天鹰,拿上一笼不知从哪儿捉的蝙蝠,又给他递上新箭袋。 云夭身旁的竹青再次开了口,声音依旧异常大,“陛下不愧有战神之称!这般武力雄厚,才当得天下枭雄,能护佑人于危墙之下。还是天下共主,容颜又相当俊美,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陛下,这倾慕者怕是得排到十里开外!” “像陛下这样常年征战者,其实更能给女子带来安全。不像文官小儿,各个追名逐利之人,心机城府,惯会掩藏,除了空口一张,若真遇上个什么事儿,跑得比谁都快!” 云夭蹙眉,又瞟了一眼竹青,只觉得此人竟如此聒噪,好似村口爱嗑瓜子的婆娘。 竹青正好看了她一眼,被她逮个正着,立刻转过头,摸摸鼻子,有些许尴尬地补充道:“陛下真让人羡慕不已。” 她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场内。只见萧临利落下马,还帅气地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几个士卒上前,将笼子在远处打开,笼门开启后震荡两下,笼门不大,笼中数百蝙蝠一只只排列而出,往天上飞去。 萧临勾唇一笑,从腰间箭袋抽箭,往天上蝙蝠射去,他速度之快,如惊雷一般,劈落下一只只飞在空中,试图逃跑的蝙蝠。 箭袋空荡的瞬间,天鹰立刻上前换上新的箭袋,萧临继续无任何停滞地射出,眉眼间是坚定,干脆,以及利落。 仅仅一刻钟后,空中再不见活物,天鹰上前数了一番,大声宣布着竟无遗漏一只。现场众士卒见状再度欢呼起来,云夭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当再度抬头时,面上神情又恢复往常。 萧临帅气地将手t?中重弓往后一扔,另一个小士卒有些费力接住,还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 他直接大步往云夭而来,走至她近前时,微微侧脸,下颌与喉结在此刻尤为明显,她抬眸仔细一观,才发现,今日的萧临竟然画了淡眉,还有浅浅的唇脂。此番显得他面色更加凌厉,也更为俊美,不细看不容易发觉。 实在是稀世罕见! 她一时间愣了神,只是他身上染的龙涎香似乎有些重,刚才他驾马时有一段距离,速度又快,才未能发觉。 她悄悄抿了抿唇,总感觉此刻的萧临像一只……在树林里建巢,又跑到雌鸟面前撑翅跳舞的雄鸟。 萧临看着她呆滞的模样,不可一世道:“傻站着干嘛?” 云夭忽然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朝他欠身,行了一个女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渴了!” 云夭颔首,立刻往后跑回自己马旁,拿过提前备好的水囊,又跑回萧临跟前,低着头将其递上,“陛下请用。” 萧临一把接过,拔开塞子后快速灌了两口,却让他一愣,吞咽的有些慢,而后不满地看向她,疑惑道:“怎的是白水?” 不是白水还能是甚? 云夭有些不解,眼中带着疑惑,“请陛下明示。” 萧临不耐烦道:“平日不是都会准备桂花水么?” 哦,原来是萧大爷的怪癖又犯了。 她朝他笑笑,恭敬道:“陛下,此次出行太过仓促,我没能万事备全,请陛下恕罪。下一次若陛下提前告知,我定为陛下备好一切,让陛下满意。” “呵,你这还是怪朕出行仓促了?”萧临眼神如刀死死盯着她。 云夭垂眸深呼吸一口气,再一次笑道:“我怎敢责怪陛下。” “罢了。”他收回目光,看向远处,“朕饿了!” “……是,陛下稍等。” 云夭语气柔软,应下后又立刻转身跑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实在有些单薄,裙摆在跑动下翻飞起来,让他忽然又想起马邑郡夜晚,屋顶上那只朝他飞下来的鸟儿。 当看不到她身影,再度看向四周时,竟发现众士卒也盯着云夭,其中有几个还没能掩饰住目光中的猥琐。 萧临眯眼,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直接上前,站到了其中一个士卒的面前。 那士卒只感受到一阵阴影笼罩下来,而后是一股朝他袭来的阴郁杀气,他没能反应过来,愣愣抬头之时,萧临从腰间取下马鞭,抬手一鞭子“啪”一声抽在了这人脸上。 那士卒脸颊一疼,他抬手将脸捂住,发觉竟破开了肉,流了满脸鲜血。他心中一紧,来不及感受疼痛,恐慌先一步席卷而来,立刻单膝下跪,道:“陛下恕罪!” “朕看你眼睛是不想要了,要不要朕帮你挖出来,让人做成道好菜给你吃。”他语调实在平静,却让人心惊胆颤,忍不住发慌。 “陛下、陛下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那士卒惊慌失措,萧临举鞭,正想再度落下时,余光见到远处的云夭往这边奔回,便立刻将马鞭收了起来,朝着众士卒吼了一声,“都给朕滚!” “是!”所有人立刻低着头,不敢再多看云夭一眼,忙不迭地一拥而走,站到了远处,继续低着头。 当云夭跑近时,才发觉所有人都到了远处待命。 “他们太碍眼。”萧临看到她视线后,硬着头皮解释道。 云夭一瞥他,将手中的桃花糕递上,没有说话。 萧临没有接过,只是看着她,问道:“你怎不说话?” “……我都看到了,陛下。”云夭皮笑肉不笑,“这士卒犯了何错?值得陛下鞭笞教训?” 萧临一时语塞,只能道:“朕想做便做了,朕可从不解释。” 那他刚才那句话不是在解释? 云夭垂下眸,轻声嘟囔了一声,“暴君。” “什么?”萧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没说什么。” “朕都听见了,你骂朕!你又想欺君?” 欺君都拿出来了。 云夭叹息道:“陛下,奖惩得有有据,哪儿能因着自己的喜好,便对人如此施以暴行,要是将来众叛亲离,有的陛下后悔。” 前世萧临攻打西域时,吐谷浑之战后,手下的兵力除了死的死,还有不少直接逃跑,最后随着他退守江都的士卒,已不剩多少。 而他又向来猜忌大臣,在处死几个重臣之后,朝中再无人敢上谏,最后也皆纷纷背叛。 “你胡说些甚!”萧临有些气急败坏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她都没注意,那几个士卒看她的模样简直令人不耻。 “好个众叛亲离!你莫不是想要背叛朕了!” 云夭有些心力憔悴,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的想法能跳跃如此之广,道:“陛下,我说过,此生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背叛,我说到做到!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临骤然间沉默下来,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她口口声声忠心不二,却私下会见外男,与那野男人抱在一起。这般柔软的娇躯,竟叫那野男人给拥住。 自上一次他便意识到,他对她有欲望,他想要她,这是以往他从未有过的。 只是这个好死不死的女人,将他天子威严置之泥沼的同时,还要狠狠踩上几脚。 昨日见到她对赵思有那厮如此温柔小意,心中除了恼怒到想要杀人,还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嫉妒。 为何她能那般单纯地对着赵思有笑?为何她对自己永远除了利用,还是利用? 为何她能对赵思有如此温柔?对他却又打又骂? 她被赵思有圈在怀中,却毫无反抗,她很享受? 可是,他不是天子么?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他可以拥有他想要的一切。赵思有与她,皆是蝼蚁一般,他用一只手便能将其捏死。 他想要将赵思有那野男人捉来,当着她的面将那人脖子掐断,扔在她的脚下,告诉她这就是招惹男人的后果。 可当回到太极殿后,他还是无法下手,这么久时日都不召见她,最终还是选择妥协。 他知道若是这样做的,代价便是被她憎恨,拿赵思有的价值精打细算起来,并不划算。 赵思有不过一个小小吏部侍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能与他比肩。 可是此刻,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萧临看了她许久后,问道:“如此忠心……既然如此忠心耿耿,却偏偏不愿做朕的女人。” 云夭心一咯噔,似乎跳出了嗓子眼,一股久违的杀气从他身上袭来,让她滞住,不敢动弹半分。 萧临在此时忽然从一旁拿过他的重弓,举弓拉箭,正正对准她的眉心。 这个该死的女奴,如此搅乱他心神,想那么多做甚,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杀了她,再将她的野男人也杀了! 原本的艳阳天,此时云夭才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她有些发冷地打了两个颤,双拳攥紧。 “即便朕现在要杀了你,你也依旧不愿吗?”他眯着眼睛,又加了力度,绷紧了箭上的弦,只需弹指之间,她便能一命呜呼。 他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如今他整日不堪其扰,只要杀了她,他便不会再有这些怪异的情绪! 杀了她! 杀了她吧! 云夭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心底充斥着一股气在膨胀,而后又缓缓流走,又再次膨胀。 此刻最聪明的做法便是应下他。 她眼底滑过一丝凄凉,难道无论如何,都将走向灭国以及被凌辱的命运。 她从重生那一日,便未曾休息,停下脚步,无论做出什么改变,结局却依旧与前世相同。 太子死了,她被突厥人掳走,萧临登帝,她最后依旧在萧临身边。 重活一世,她究竟为了什么?想要什么? 云夭眼底的悲哀刺痛了他的双眼,这个他不靠暴力便无法得到的女人。 他忽然疑惑,自己究竟为何不直接对她使用暴力?以她的能耐,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地。而他,只要得到她,心魔自会消散。 他看着她缓缓闭上双眼,一声轻柔的“不愿”传入自己耳中。 第30章 第 30 章 温柔地抚过 又是不愿! 她除了这两个字还会说什么! 他呼吸愈发沉重起来, 一阵风吹过他袖摆,同时也松开了拉紧弓弦的手,箭飞速射了出去, 从云夭耳边滑过,听到那箭带着怒气与杀意的犀利之声, 有些嗡鸣,却没有蹭到她分毫。 她身子一抖,怔怔地睁开双眼, 看着面前冷血的他。 萧临盯紧了她的双眸没有移开, 许久后讽刺一笑道:t?“竟然射歪了。” 说完后, 他便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翻身上马,朝着远处部队纵马而去, 留下云夭一人在原地, 依旧没能回过神。 他抿着唇, 绷紧了脸。 他竟下不去手, 他无法杀死她, 甚至容不得她受伤分毫。 竟会如此…… 云夭站在原地, 手上还拿着那包桃花糕,定定看着萧临带着远处的禁军驾马而去。直到一阵狂风唤醒她, 她才发现大部队早已消失不见。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何心绪,心中一团乱麻, 太过复杂, 不清, 还剪不断。 他没有杀她…… 亦不再会她,而是将她扔在了此处,自己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驰道四周空旷,道路泥泞,路边偶尔的几朵野花在细雨下微微晃悠。 她看向大兴城相反的方向,多年深宫,除了在白道驿那些年,她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萧临将她丢在此处,若是她直接走了,或许也不在意。远处的山脉河流似乎有些吸引人,可她明白,目前的她还不配以自由。 云夭感到脸颊上有些冰凉,摇了摇头,才立刻找回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往大兴城赶。 只是她未注意到,身后还有留下的两个士卒见状也立刻跟上,却不说一句话,只是与她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雨越来越大,云夭有些着急,可道路实在难行,还是只能选择到路边茶铺中躲雨。 落座后,伙计立刻上前来为云夭斟茶,问她可需何其他小食,她笑笑拒了,抬起茶盏中热茶抿唇一口闷下。 不知雨何时会停,她忽然发觉,刚才的桃花糕还被自己揣在怀中,萧临一口未吃便气跑了。只是随着纵马与淋雨,那桃花糕在油纸中早已碎开。 她将桃花糕拿出,油纸撕开,湿透的糕点黏糊在一起,伸手将小块碎裂的糕点捻起放入口中,明明带着甜味,却显得有些过分苦涩。 茶铺中的伙计见她喝完茶,又上前为她添上,闲聊起来,“姑娘是宫中之人吧?” “嗯。”云夭看了一眼他点点头,“你如何得知?” 那伙计看了一眼站在茶铺外角落的两人,“那是禁军吧,我看身上的衣裳看得出来,有禁军跟随护佑着,姑娘定是宫中贵人。” 听他如此一说,她顺着视线看去,竟真是萧临的人。这么说他虽然离去了,却还是留下两人盯着她回宫么? 果然,她是跑不掉的。 大雨飘零进些许,她收回视线,从挂在腰上的钱袋中掏出几个铜板,让茶铺老板给那两人去件蓑衣,并告知她不介意两人入茶铺中随她一同避雨。 待那伙计去了一趟,回来后,道两士卒收下蓑衣,却不愿进入。云夭再次看去时,刚好与两人对上视线,只见他们朝着自己弯腰致谢后,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定定守在角落之中,不敢打扰丝毫。 她心中觉得好笑,明明她只是一介女奴,身份其实还不如这两人,也不如这伙计,却皆对她如此尊重。 伙计笑嘻嘻上前,又再次与云夭闲聊起来,毕竟这样的美人实在难得一见,还是想能与她多说两句,“姑娘可知,我如何看出那两人是禁军?” 云夭并没有兴致,只是敷衍道:“如何看出?” 他笑笑,带着炫耀道:“当今圣上曾亲临过这间茶铺,当时似乎是圣上亲自带兵在附近剿匪来着,结束后在这茶铺坐了一整日,也不知等着什么。我就是那时候见到禁军的。” “话说,这陛下缴了山匪,真乃大快人心。虽然总有传言说道当今天子这不好那不好,叭叭叭叭,可我看来,不可信!那山匪总在这条路上横行霸道……” 后来小伙计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云夭皆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一边看着屋外的雨,一边将手中桃花糕一点儿不剩的全部下肚。 本以为雨很快便会停,却没想到反而越下越大,眼见着已是近黄昏,云夭有些心急,若是再晚,或许天黑后便更难回宫。于是她又买了一件蓑衣,自己穿上,决定不再等雨停,直接上马,甩过马鞭,往大兴城疾驰而去。 马蹄溅起地上的污泥,她一边纵马,一边冷得发抖,雨雾遮住了双眼,无法睁开。大兴城很少会下这般大的雨,当她回到皇宫时,正好过了宵禁,早已浑身湿透,身上的衣服极为沉重。 今日弄得她太过疲累,有些头晕,无法抽出精力去思考萧临的行为。当回到竹林小院儿时,徐阿母被她吓了一跳,立刻烧了桶热水让她沐浴。又煮了碗姜汤,盯着她服下。而后才递了一封赵思有的信给她。 她在浴桶中终于放松下来,四周的温暖让她疲累得想要睡觉。沐浴完后,她换了寝衣,才将信拆开,没想到赵思有还是失败了。宇文太尉厌恶极了皇帝,赵思有在天牢中没说两句话,便被他赶走。 云夭失落万分,坐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儿屋外的瓢泼大雨。 回到皇宫后的第二日,虽然萧临未召见她前去伺候,可也是忙碌着和女官们处太极殿和玄武殿的事宜,只是不在他面前晃悠罢了。 想到他在马上说过的话,还是对殿中的女官交代一番他平日喜好,免得再惹他不快。 女官将账目好,斜眼一瞥她,美色佳人,杨柳细腰,盈盈弱弱,可无论再美,无名无份,果然看腻后,取之而来的便只有失宠而已。 “之前是看在你贴身伺候圣上的份上,没添其他杂活于你,可如今你既然不在圣上跟前伺候,那自然不能当自己是个贵人,懂吗?” 云夭看出她这是敲打自己,颔首没有辩解与质疑。 “昨日下了雨,通往玄武殿宫道的树叶树枝都被打落,今日你和徐嬷嬷便去那边洒扫吧。”女官说完后便不再看她,只是继续整着手头账目。 云夭领了命,便同徐阿母两人去了玄武殿,白道驿的活计可比宫中艰苦,所以这洒扫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可今日她总感到提不起劲儿,有些晕乎。徐阿母担忧,想要替她帮着把活做了,云夭却摇头婉拒。 偶尔有路过她的宫女,看见曾经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如今来做洒扫活计,都变得颐指气使起来,有时忽然嘟囔一句,音量正好传入她耳中,“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她们曾有多嫉妒云夭,此刻便有多幸灾乐祸。 云夭左耳进右耳出,她并没上心,只是感到或许是刚下过暴雨的缘由,空气中带着凛冽,格外发冷。 昨日风有些大,除了落叶,还有些小树枝也被吹得四处遍地。好不容易将树枝都拣到一旁,她起身时,细手忽然被风吹动起来的一枝丫刮擦了手背,虎口破开一道口子。 云夭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着流出点点血迹的手,心中忽然生出一些委屈。 “云姑娘没事儿吧?”一声阴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有些尖细。 云夭蹙眉转头,见是已许久未见过的张公公,她低笑一声道:“还以为张公公再也不会出现我面前。” “云姑娘说的哪儿门子话,姑娘如此惊鸿貌,咱家怎会忘记?”他阴笑着上前,“咱家现在在太后宫中办事儿,办的可都是顶顶大事儿。” 原来如此,太上皇去了仁寿宫,却没带上自己任何一位嫔妃,连皇后都留在宫中,也是如今的太后。太后与萧临一直暗中不对付,可如今见他登基,便也整日极力低调,免得惹这位新帝恼怒。 不过,她对这位太后,可从没过什么好印象。 云夭没有回话,今日太过疲倦,实在没了与他人斡旋的心思。 张公公继续道:“云姑娘,咱家曾经对姑娘说过的话,一直算数。若是姑娘想好了,咱家将姑娘接来太后这边,不用做这些粗活,每日定然给姑娘吃香的喝辣的。” 云夭朝他笑笑,眉眼弯弯,实在醉人,“公公抬举了,我虽然做的洒扫粗活,可若是要人,即便是太后,也得去找陛下要人。况且,我曾经对公公说过的话,也一直都在。” 什么话? 张公公愣怔一番,忽然想起来她说过自己身份配不上她。 他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云夭,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他便想上手抓她,萧临的队伍却在这时往远处而来,似乎是回玄武殿休憩。 张公公一愣,立刻转身恭敬地同云夭弯下腰行礼,不敢抬头观一丝天颜。 萧临带着一大队浩浩荡荡的人群从他们面前路过,没有t?留下一个眼神,便进了玄武殿。 云夭待他走过后,悄悄抬眼一瞥,见他背影依旧如往日那般宽阔,而走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宫女换了一人,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脸上带笑,一言一行也皆是合礼仪。 直到看不到人群后,云夭才回神,有一瞬忽然眼黑,又清明起来。 张公公讽刺道:“看吧,云姑娘,圣上如今连多看你一眼都嫌麻烦,便莫再做那些飞上枝头的美梦。咱家不着急,等着姑娘。” 他说完,便带着胜利者姿态离开此地。 云夭心中则是烦躁得不行,如今与萧临关系闹僵,她对于下一步计划也变得毫无头绪。 一直到夜间,云夭才终于做完手头的事儿,连晚膳都错过,可她也实在没胃口。 回到竹林小院后,终于承受不住,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似乎有些发烫,头沉重难忍,最后倒在床上,裹上被褥沉沉睡去。 …… 玄武殿中,萧临在福禧伺候下沐浴完,走出。他心中实在不畅快,特别是今日见到她后更是如此。 只是想到所见的那一幕,他还是叫住福禧,平静道:“今日宫道上那老太监何许人也?” 福禧回忆一番,恭道:“那人姓张,陛下还在凝云阁时,是管宫人饭食的,因着资历老,在这宫中也说得上话。那时候态度极为嚣张跋扈,不过后来陛下登基,此人便隐匿低调了些时日,直到前些天,得了太后赏识,去了寿安宫做事。” “嗯。”萧临走至床边,坐下后头痛地揉着脑袋,“以后朕不想再见到此人。” 福禧自然知晓他意思,立刻应了下来。 …… 云夭睡到天昏地暗,不知世事,也不知何时。 黑暗中,她浑身冷得不行,呼吸困难,整个人迷迷糊糊,连睁眼都做不到。也不知多久后,似乎感受到一双极为温暖的大手,指尖带着些许薄茧,温柔地抚过她的额头与脸颊,而后口中又被喂进了一些苦涩的药和流食。 她想睁眼看看,可实在疲累得不行,无丝毫力气与意识。恍惚间,她与前世混杂在一起。 她其实身体向来很好,极少生病。 之前,有一次重病是被萧临处宫人的残酷手段吓病。他当着自己的面,用那宫人做了两盏小灯,她看着他满手鲜血将灯盏递给自己后,直接晕了过去。 而后,她便在床上躺了一周,她迷糊睡了一整周,总能感受到一双温暖的大手贴着她。 那时候阿母还未被接来,醒来后发现竟是萧临在一旁照顾自己,让她骤然间受宠若惊与胆战心惊同时交织一起。 萧临冷眼看着她,嘲讽了一句,“真没用,这样便被吓病,还得耗费朕精力。” 不过自那之后,她也意识到,萧临再也没在她面前做过人皮灯。 此刻似乎也有这样一双大手贴在她的额顶,她以为还在前世病中,轻声喊了一声,“陛下。” 那手似乎在她额顶一顿,片刻后又换上了一块被浸湿的帕子。 在她梦里,一直重复着前世的事儿,有她接二连三在云家为了逃学而翻墙,被发现后,严厉的母亲想要教训,哥哥们却宠溺地为她抵罪。 有云家获罪,父亲与哥哥们全部被抄斩,府中哭声一片。 也有母亲在流放途中病死,士卒看不下去,虽然着急赶路,却还是帮忙挖坑埋了起来,又简陋地立了木碑。徐阿母抱着她,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母亲不会再受苦了,这也算一桩幸事。 可梦中更多的,好像还是萧临。 她实在太怕他了,生怕哪日厌弃自己后,便将自己做了灯。 她竭尽全力不断地讨好,争宠,尽职尽责做着以色侍人该做的事儿。她也算成功,五年时间,萧临除了政务繁忙,或是偶尔去皇后韦氏处,大部分时间皆宿在桃栖殿。 她很矛盾,实际上很不喜他来桃栖殿,却又碍于恐惧,加之自身贪慕虚荣,不得不承他的欢。 他力气没大没小,带着极强的掌控欲,总是不会压制,时间又太长,次数又多,弄得她很想跑。晚上睡觉时,还喜欢将她死死圈在怀中,有几次,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 她真的……实在太烦萧临了。 云夭睡了很久,醒来时,听到的是屋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转头一看,徐阿母正换了一盆凉水而来,看到她睁眼后一惊。 “姑娘,你终于醒了!” “阿母,我这是怎么了?”云夭有些无力道。 徐阿母叹息道:“姑娘这是淋了雨,发了热,竟一病便是一周,幸好姑娘终于醒了。” 云夭用力撑起身子,徐阿母上前将她扶起,在她背后垫上几个枕。 低头看了看,注意到病前虎口处的伤,或许用了药的原因,如今疤痕淡到难以看清。 她感到休息许久,似乎恢复了不少力气,朝着徐阿母笑笑,带着娇嗔道:“这些时日多亏阿母照顾,还好有阿母,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诶,是。”徐阿母收回有些闪烁的眼神,看向一旁,而后又说自己出去弄几个小菜,便离开了小屋。 云夭自然看到徐阿母躲避的视线,回忆起梦中的景象。 应该……不会吧。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怕高 又过了五日, 云夭彻底复活过来,这期间萧临皆未传召过她一次,女官也不找她。她乐得清闲自在, 将身体养好。 福禧知晓云夭病愈,带了些吃食药材前来探望。 “哟, 云姑娘气色总算好了不少,姑娘不知,前些时日看姑娘躺在床上焉焉的样子, 我这做奴婢的心里也只得干着急。” 云夭笑笑, “公公来看我, 便是抬举了,如今你可是陛下身前的第一大太监。” 她拂手请福禧坐下,徐阿母立刻送来了茶水果子, “我们这儿竹林小院儿的茶水定不及公公那边的, 公公将就着。” “哪儿敢, 哪儿敢啊?”福禧笑眯眯地与徐阿母回了礼。 对方也未留下来, 知趣地离开小屋, 给他们留下说话空间。 待许久后, 福禧这才继续道:“云姑娘有所不知,药材其实陛下让奴婢给姑娘拿来的。这些时日莫说奴婢, 陛下也是心疼姑娘。” 云夭扯嘴一笑,这次淋雨生病, 要真说起来, 还都是因为萧临的原因。 可皇帝都赐药了, 她岂能不知好歹,“那便烦请替我谢过陛下,我虽痊愈, 怕还是吹不得风,不好出去走动。” 福禧一听只得叹了口气,先是一瞅她,而后道:“真是的,之前看着姑娘与陛下相处得是极好,陛下只要姑娘在一旁伺候,心情都会好上几分。陛下是主子,我们做奴婢的何必置气呢?” 小院儿的屋檐上还在滴落着今日清晨刚下过的雨滴,室内忽然一阵沉默,那雨滴声响变得有些大。 许久后,云夭才道:“是陛下让公公来做说客的?” “诶,不是。”福禧急忙否认,又接着道:“陛下只是让奴婢来赐药,这些话,都是奴婢自己加的。在凝云阁时,奴婢可是深受姑娘恩情,看着如今你与陛下僵持,心底实在有些难受。” “说实在的,奴婢一直看得清楚,陛下是很在意姑娘,否则也不会提出那样的条件。这宫中所有的宫女,都是陛下的女人,只是陛下从来不屑临幸罢了。宫女们平日里勤勉,但哪个不希望能好运,得个封号,做那贵人?” 福禧说的云夭又怎会不知。 大部分宫女入宫后期盼的,要么到了年龄出宫,要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后者是自认为的好运,毕生追求。 这世上,谁不想要锦衣玉食的生活呢?前世的云夭也想。 云夭淡淡道:“福禧,你在宫中,生活多久了?” 福禧一怔,没能听明白,只道:“奴婢十岁入宫,如今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云夭将一小勺盐加入茶中,淡淡抿上一口,道:“福禧,既然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竟真的觉得,做皇帝的女人是件幸事吗?” “身为皇帝,未来大开选秀,必三宫六院。众人皆势利,若是从未被召幸过,又无足够雄厚的母族背景,宫中人人都会踩一脚,连宫女内侍都可以白眼相待。若是被宠幸过,甚至留下继续受宠的希望,那样的女人更可悲。” “高墙之中,孤单寂寞,人人都想得一份陪伴,得到至高权势。为了打破这份寂寞,得到这权势,原本温柔贤德之人皆可变得面目全非,原本朴实单纯之人也皆心机城府。” “因为她们的天地,只有这一圈墙内方寸。所谓主子,也不过t?是一群工具,或是宠物罢了。命运皆掌握在皇帝手中,唯有摇尾乞怜,方可活得好。” 前世,虽然桃栖殿是萧临留宿的最多的地方,可身为深宫之人,她亲眼见证过多少口上亲如姐妹之人面目全非。 她虽从来不愁衣食,众人对她尊敬,可她却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弱小无力,如世间蝼蚁,轻易便可被人捏碎。 贵妃之位,再好听也只是妾罢了,以色侍人,全凭皇帝与皇后的怜悯苟活。 好在皇后为人和善,从未打压过她。可若是坐在皇后之位上的是好妒者,她这般无任何身家背景的女子,也很容易在后宫中枯萎,甚至死去。 关于这些,她自然不会与福禧说。可待在深宫多年的福禧会明白。 萧临呢?她不知。 毕竟世间男人总对自己的女人们抱有一种和谐相处的美好幻想。 福禧被这一长段话哽住,似乎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来。 许久后,他才断断续续憋出一句话,“陛下、陛下不一样,特别是对姑娘,是不一样的。” 萧临一向无情,对女子更是生不出什么情愫。可是福禧就是看得出来,他对云夭不一样。 云夭看出他的想法,继续道:“福禧,你伺候过德妃吗?” 福禧点点头,“我初入宫时,便是在德妃的归云殿做烧火的。后来归云殿成了冷宫,我便被调去了别的地方,直到陛下被赐了凝云阁,才回到陛下身边伺候。” “在归云殿成为冷宫之前,德妃与太上皇的关系如何?” “……自然、自然是好的。”福禧低下头。 不然怎会有五皇子的出生?后来德妃还诞下过一位公主,可惜一岁出头便夭折。 云夭道:“是啊,德妃当初与太上皇,定然也是有过真情的,可最后呢?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帝王之情,谁沾谁倒霉。更何况,陛下同众多男人一样,只是对我生出同样的感觉罢了。” 这种感觉统称色|欲。 只要面对一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人,正常男子很难不产生此等欲望。 虽然知晓这些话大逆不道,而福禧回去后,定然会禀报给萧临,可她还是要说,“陛下乃是天子,皇权至上,若他真的想要,我自是无力反抗。可在我看来,这样的行为,与达达,唐武并无何区别。” “福禧,我曾经也只是一个庸俗,无甚头脑与想法之人。可如今,我生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再当一个人的所有物,以宠而活。某日失了宠,被所依仗之人抛下,最后连怎么死都无法选择。” “福禧,我也有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的,只是能活着罢了。” 就像前世,她一心依赖着那位帝王,做一只井底之蛙,城破之际,她竟无丝毫反抗之力,要么沦为玩物,要么去死,实在可悲。 “福禧,我只是很怕死而已。我真的,很怕死。” 怕死…… 福禧听不明白她的最后两句话,为何做皇帝的女人,就会死呢? 不过也是,德妃不就死了吗。还死得那般凄惨,无人问津。 福禧将云夭所言皆大致说给萧临,却替她隐去了某些容易惹怒皇帝的逆语。 他看着萧临站在殿门口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 直到又过了两日,福禧才终于再次来了竹林小院,道萧临宣云夭入太极殿伺候笔墨。 云夭本能抗拒,可看着福禧等在一旁,又清闲了那么多日,自己也无法再用生病的由来拒了皇帝,便立刻换了一身衣裳,随着他前往了太极殿。 此时太极殿中无一宫人,只皇帝一人落座于高坐之上,静静批阅着堆成山的奏章。 云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或许是今日光线不足的原因,再加之点的烛火不多,此时殿中有些暗淡。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萧临似乎太过孤独。偌大的宫殿,没了众宫人,有些空旷得过于难受与安静。 福禧将她带上前后便退到了殿外候着,云夭立刻朝着萧临行跪拜大礼,她宫中所有礼节都做得很好,叩首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萧临没有抬头看她,也未停下手中的玉毛笔,只是冷淡道:“上来磨墨。” “是,陛下。”云夭起身,走上玉阶,跪坐到了书案一侧,拿起墨锭,柔和地研磨着。 时隔多日,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次平淡相处的时间。 萧临批阅得极为认真,没说话,她自然也不敢出声打扰。两人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与沉寂,让她有些不适,想要逃离。 她迟钝重复着磨墨的动作,发着呆。直到许久后,萧临才终于看向她,“你不想待在此处?” 云夭抿唇,“或许是因着刚刚病愈的缘故,还是有些累。” 萧临看着她没有戳破,沉吟片刻后道:“你去殿门口等朕,之后朕带你去个地方。” 云夭听闻后,立刻放下手中墨锭,应声道“是”,便立刻转身退出了殿外。 萧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缓解些许后,才专注地将手头剩下的三份奏章批阅完成,而后起身,下了台阶。 走出太极殿后,便看到站在殿前的云夭,似乎又在看向承天门的方向,风吹起几缕鬓间青丝。 他很早便发觉了,她平静下来,一个人的时候,便很爱看承天门。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些凄凉与孤寂。 福禧为他披上一件大氅,他走到云夭的前方,冷漠地道了一声,“随朕来。” 云夭见他不带丝毫停顿,有些摸不清他究竟想如何,只是小跑上前,跟上他的脚步。而福禧见状也立刻带上一大群殿外候着的宫女内侍,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随着萧临行进。 宫中凡是路过之人见到他,都立刻低头弯腰行礼,不敢直视天家威严。 “陛下,我们这是去哪儿?”云夭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跟着朕便是。”他侧脸,用余光轻轻一瞥她,如此明显的防备,又想到福禧所传达的那些话,顿感无奈。 她怕死。 是怕自己落得母妃那般下场么?可是她竟如此不信任自己,他实倍感无力。 云夭低下头,离着他一段距离,他步子很大,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有些气喘,不一会儿脸颊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之后,她发觉自己不需再小跑也能跟上他的脚步,算是松了口气。 当一行人到达萧临说的地方时,云夭一怔,竟是承天门。 他让众人留下,只云夭一人与他上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看着他两步上了台阶,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又立刻转头看向她。 “跟朕上来。” 见没得拒绝的由,云夭深呼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跟上了他的身影。 到了城墙之上,云夭走得更慢了。承天门顶风极大,她身上的衣裙皆被吹了起来,还冻的她有些发抖。 曾经的记忆涌来,双手抱住胳膊搓了搓。 看着走在前方,一脸无畏的萧临,她终于开口问道:“陛下何故带我来此地?” 萧临回头看向她,不解道:“你刚才站在太极殿前看承天门,不就是想过来么?朕便带你过来。” 云夭此时竟无话可说,心中翻了一个白眼,还怒骂了几遍萧临。 这人真是有病! 萧临靠在墙边,转身看着躲得远远的云夭,本以为她不愿靠近自己,可仔细一观后,才发觉她眼中似乎带着些不知名的恐惧。 甚至连鼻尖都冒出了淡淡细汗,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在恐惧。 她为何恐惧? “你在害怕?”萧临道。 一阵狂风刮过,云夭眯了眯眼睛,最后点头,柔声道:“……陛下,其实,我怕高。” 她这辈子真的不想再去任何高的地方了,尤其是承天门,她其实真的是个惜命之人。 萧临一听后忽然没忍住勾唇笑了起来,见她瞋目,便又收起笑。 “那你整天盯着承天门作甚?朕还以为你想来,寻思着满足你。” 云夭咬唇没有回答。 盯了她一会儿后,他叹息着朝她递去手,沉稳道:“有朕在,你无需恐惧。” 第32章 第 32 章 下药 风吹得云夭眯起了眼。 她一时间滞住, 看着他朝自己递过来那只大手,纤长而白皙,指腹与虎口处淡淡的疤痕和茧子。 她忽然在t?想, 为何前世的承天门之上,就没有这只手呢? 而她病重那几日, 也是这只手吗? 她犹豫着,萧临也未催促,也未将手收回, 只是如当初天牢中那般, 两人所处位置转变, 这次换成他静静地等待。 “云夭,相信朕!” 坚定而令人安心的语气传入她的耳中,她终于伸手握住, 朝着他走了两步, 到他近前。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城楼下方看了一眼, 忽然有些目眩, 双腿一软, 那只拉着她的手却用力将她扶住, 让她稳稳当当地站着。 看着她的模样,死死拽紧自己的手不敢放开, 他好奇道:“云夭,你为何恐惧?” “怕高还需要由吗?”她还是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对把自己带上承天门的萧临满肚子怨气, “自然是害怕掉下去了。” 萧临扯了扯唇角, 看着她光明正大翻白眼,也不再说要怪她之类的话。 “云夭,只要有朕在, 你无需恐惧。” 云夭没有反驳他的话,前世便是这般相信他,结果却得了一个国破家亡,又摔死的惨剧。她不知自己摔成了什么模样,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定然很难看。 “朕带你来这处无人之地,是有些话想与你说。” 她微怔,看向他,等待着他的下半句。 萧临道:“朕知晓,朕这一生,与常人不同,甚至不同于前太子,秦王,晋王。他们这些人,皆是有家之人,可对于朕来说,没有什么所谓的家人。曾经最亲近的也只是母妃罢了,可惜那个女人懦弱无能,实可恨,却又恨不起来。” “很早前,朕便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是强权,是将众生踩在脚下的地位。而朕也确实做到了,披荆斩棘,一路到了皇位之上,这一路,你见证过的。” “正是因为朕无甚亲近之人,所以总是对竹青和福禧格外开恩,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朕可以用强权夺了你,可朕不想因此失去一忠心之人。” “这一次,朕让步。” 他当初很明确,他想要这个女人。 而明明自己乃是天子,这样为她大动干戈,竟被她拒绝,便因此恼羞成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被巨大的矛盾来回拉扯。 一方面是恼怒,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像对赵思有那般对自己信任。 本以为杀她轻而易举,如此一个脆弱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 直到那日驰道骑射,他骤然间发现自己再无心无情,也无法对这个柔柔弱弱又烦人的女子下手。 本以为不再她就好,可实际呢? 他更加烦躁,烦到想要杀人。夜间难以入眠,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在猜测她在做甚,有没有想到自己。而他一见到赵思有和那些觊觎她的男人,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毁天灭地。 后来得知她竟因淋雨重病昏厥,虽感叹她的弱小,却也忧心忡忡,都是自己害的她生了病。那股由内而生的急切,与当初以为她被山匪绑走时一样,甚至更过。 他彻夜守着她,生怕她便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等行为究竟是为了甚。 明明她那般厌恶自己,而他竟还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他对自己极为鄙视,直到昏迷中的她竟无意识喊了他,让他在那一瞬间,发觉自己长久以来的躁郁终于寻到了突破口。 原来他也会入她梦吗? 罢了。 她想要甚,便给她吧。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不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背叛自己,那做不做他的女人,又有何谓。 若她真要跟别的男人,大不了他杀了那人,剁成肉酱便好。 这般说服自己后的萧临情绪好了许多。 云夭双手有些微颤,心中实在震撼,不知如何回复他。 萧临见云夭被风吹的有些冷,立刻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给她披上。在这过程中,放开她手的同时也稳稳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有更多恐惧。 云夭感受着身上的温暖,再加之他的搀扶,将脖子缩紧大氅中,没忍住悄悄笑了起来。 萧临垂眸,顿了许久后才道:“云夭,朕都看得出来,其实你对朕并非全然信任。朕虽不知为何,既然你不想说,朕便不问。” “只是经过这些天后,朕仔细考虑过,……你确实是同竹青、天鹰他们一样,是朕很重要的人。” 甚至更重要……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云夭抬眸愣愣看进他的眸子,没有说话。 “明明你是个心机深沉又水性杨花之人,可你的重要性,却让朕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说实话,朕从未对一个人如此纵容,哪怕竹青也好,福禧也罢。只要你忠心对朕,信任于朕,该有的纵容,朕依然会给。” 心机深沉又水性杨花,云夭听到此话实在不知究竟该哭还是该笑。她真是第一次,听萧临心平气和说了这么多话。 此时夕阳的光线正铺天盖地而来,将他的眉峰渲染得格外立体。 “云夭,朕已经决定好,听从你的建议,放过宇文太尉。”他蹙眉,转开头看向远方的大兴城,“只是这老头实在顽固不化,想要解决此次的流言事件,需得有一人做说客。可听闻前些时日,赵思有在天牢没说两句话便被他赶走了。” 云夭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因自己而改变了注意,心中大喜,“陛下,我愿意做这个说客。” “你?” “请陛下让我一试。” “宇文太尉在朝堂之中一向中立,抗拒党派之争。如今,任何一个朝臣前往,虽然是为陛下劝说,可无论如何,都代表了身后的势力。”她笑笑,攥紧了身上的大氅,“可我无权无势,虽然家父曾是罪臣,可那已过去良久,而我如今在陛下身边代表的便是陛下,还有谁比我更适合?” 萧临看着云夭眉眼中的笑意与坚定,更加确信了这个女人并非寻常困于后院的妇人,她有智慧,也自己的政见。 或许让她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他简单“嗯”了一声应下。 “陛下。” “嗯?” 云夭这次没有再躲避他的目光,“陛下,我实在没想到,陛下今日竟然愿意如此与我这罪奴推心置腹。陛下想要我的信任,我会努力的,虽然不知需要多久的时日,可是我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她依旧回避着做他女人一事,可见萧临不再提及,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再提。 他挑眉,依旧没有什么情绪道:“甚好。” 他看了许久的落日余晖,当他看回云夭时,忽然道:“朕赏你的耳铛为何不戴?” 云夭抬手摸了摸空荡的耳垂,说不出由,便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道:“那玉耳铛太过珍贵,平日许多杂活,我实在担心给碰坏了。” “你是朕的近侍,杂活让其他宫女去做便好,何须你事必躬亲?”他语气中有些不满。 云夭此刻有些心虚,又有些尴尬,忽然想到自己还带了东西。便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小包,朝着萧临递去。 “这是何物?” “桃花糕,宫人送我的,我尝过,还不错的。那日驰道上,陛下还未能尝到,今日便又带了来。”她献宝一般,将油纸扯开,不多,看起来却很好看。 她按照往常流程,用银针试毒后,才将其递给他。 萧临蹙眉讽刺道:“朕乃皇帝,何好东西没有,会稀罕这等宫人的低劣糕点?” 云夭心底叹息,果然即使他突然与自己推心置腹,他依旧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萧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说话难听。 她正想收回手时,他忽然将其从她手心拿过,塞到自己嘴中,又评了一句“难吃”,说完后,将她手上的桃花糕全吃了个精光。 这个别扭的男人…… 吃完后,他接过帕子将嘴角擦净,命令道:“既然如此,竹林小院便别住了,搬来玄武殿。” 她住得如此远,生了重病竟也是许久后,他才从福禧口中知晓。住得近,看着安心点。 “为何?”云夭却是不解。 “你之前不也住凝云阁么?”萧临随口反问,“况且,你想为朕出谋划策,不住近,难不成让朕每日派人去宣你?朕可没那么多时间精力。” 听他说的有,云夭没有太过犹豫,便应了下来。 随着天色暗淡,承天门上也越来越冷,站了许久,云夭有些酸疼的扭了扭脚踝,看着还在欣赏落日的萧临,问道:“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一瞥她,冷不丁道:“你在太极殿前看这边,不就是想上承天门又不敢上吗?朕亲自带你来,你不多待待。” 云夭实在无聊,没心情再待下去,“陛下,我在殿前只是无意看看,并不想上来。” “你……”萧临有些气急败坏t?,总觉好心喂了狗。 他不再与她多话,直接拉着她往城楼下走去,步子有些大,让她踉跄了一番又心惊胆战。直到彻底回到地面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萧临却立刻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云夭心烦地甩了甩刚才被他捏疼的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实在不解,这个男人怎的一会儿一个情绪,气性就这般大,真难伺候! 不过,她原本烦乱的心结,此刻竟因他几句话后,便轻易解开。 嗯,也不错。 …… 翌日,云夭和徐阿母便在福禧的安排下,搬进玄武殿偏殿之中。宫中见风使舵之人一改之前脸色,忽然为之前的行为心惊胆颤起来。 尤其见到,云夭除了早朝基本都跟随萧临身边,在两殿间同进同出后,更是担忧哪日自己便如张公公那般彻底消失。 太极殿内烛光葳蕤,福禧将今日的奏章呈上书案前,云夭跪坐一旁静静磨墨,看着萧临眉头紧锁,当看了四五份奏章后,直接用力将其扔至桌面。 “陛下,怎么了?竟如此恼怒。”云夭好奇道。 萧临一瞥她,将案上奏章递到她手中,她接过展开一目十行地看过,一边听着萧临道:“宇文老头常年本就身体不好,年纪大了,他犯了疾,这些时日已难以行走。结果他儿子在外面,竟随意造谣说朕对他用了刑,才导致无法正常行走。” 云夭看完后将其放回书案之上,问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造谣生事者,本就该死!他不是说朕用刑了么,朕看,应该直接将宇文老头和他儿子的腿一起打断。”他转眼一看云夭眼中那副眼神,立刻又改了口,“可……却非长久之计。” 她为萧临添上一杯桂花水,他接过后饮下,稍微压制住了心底怒气,继续道:“朕准备,放了宇文老头。” 云夭笑笑,“陛下英明,此乃谣言,以太尉的性格,虽然不喜陛下,却也不会随着造谣者污蔑。他若出狱,定然会亲自解释清楚此事。” “嗯,只是这老头实在事儿多,烦人的紧。”他自上而下,看向重新拿起奏折认真看着云夭。自那日与她说开口,她似乎温顺了不少,今日也终于戴上了那副桃花玉耳铛。 桃花精致小巧的盛开在她耳垂下方,两相颜色融为一体,果真适合她。一股淡淡桃香袭来,他有些疑惑,她这是每日都在用桃花香蜜沐浴? 萧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撇开视线,随意寻了话题问她,“你打算何时去与宇文老头谈话?” “待陛下下旨,放他出狱的前一刻。”云夭仰头,见到他眼中的神情时微怔,眨了眨眼睛,见他躲开视线后,又继续道:“嗯,在陛下下旨前,还需做几件事。” “何事?” “民间不仅仅有拥护宇文太尉者,还另有人被推动着发酵流言,皆利用陛下宫变,以及……强抢民女之事作为噱头。” 说到此处,萧临便开始头疼,无奈道:“朕未强抢民女!” “好,好,我信……” 云夭见他不愿承认,又不解释,便不在追究,继续道:“既然没有强抢民女,这一条便极好破解。只需与剿匪一事相关联便可,毕竟两件事发生于同一日,而剿匪确实利民。所以对外可宣称……陛下深夜令禁军入民宅,乃是抓捕与山匪有关的犯人。” 萧临点头道:“嗯,这样一来,不需多说什么,那些当夜被抓出来的女子家中,为了撇开与山匪关系,自会为朕在四处解释,当夜抓出来的女子,皆完好无损地被送回。” “嗯,至于宫变之事么?”云夭朝着殿门口方向扬了扬下巴,“便用星象来说,让钦天监随意算出一紫薇更迭,道皇权交替乃是上天旨意。如今民间皆是信奉鬼神者,与其解释陛下与太上皇的关系,还不如用这种玄乎的风水天象让他们闭嘴。” “等解决了这两个源头,将此传到太尉耳中,到时说服太尉之事,便已达五成。” “好。” 萧临点头称是,最开始被那奏章弄得心烦意乱的心神,也渐渐因为她柔软悦耳的声音而平静下来。 他发觉,云夭在许多政事上,见解虽不成熟,都是些小聪明,却能想出一种兵不血刃的有效解决方式。他忽然想起曾经在白道驿时,她便是用了一幅没画眼睛的《鹤居图》,便虏获了见惯美色的太子。 或许是因为,她比他更加深谙人心。 若是他来处置此事,也许不会这么多废话,直接将反对者杀了便是。自古以来,暴力统治,一向都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不过,看她满眼放光的模样,便让她多参与参与朝政,这点纵容他还是给得起。 …… 既然民间想到利用说书之人来制造流言,那云夭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亲自出了一趟宫,寻了两家客流量最多的茶楼,高价找了几个说书人将萧临剿匪之事一番渲染。 而后又是官府下布告,宣告曾经禁军深夜入室乃是为了抓捕女山匪,只是如今仍未抓到,若是举报,皆有白银做赏。果不其然,曾经被抓走的女子们为了避免自己又被误会为女山匪,纷纷主动为萧临辟谣,说是那夜只见了圣上一面,便被放回了家。 唯一令云夭没能想到的,便是那群见过萧临的女子,开始大谈特谈当今天子容颜之俊美,在说书先生加持下,萧临竟获了大兴城女子们的倾心。 可惜天子与庶民的阶级差距,让她们只敢脑中想想。 另一边,除了钦天监外,大兴城也出现了一游走四方的高僧,在传教时说,菩萨托梦,当今圣上乃天命所归,今圣必得继位,否则大邺必有灾殃。高僧名誉颇广,众人自然皆信。 当然,这所谓的高僧与托梦一说,都是云夭所备。 万事齐全后,云夭终于入了一趟天牢。 正值夜色深沉之际,牢狱之中火光鼎盛,狱中牢房皆塞满了因文字狱而被抓捕之人。一间牢房便住下十人之多,实在拥挤至极。 而宇文太尉本就位高权重,又是此次犯人之首,便被单独关押于最靠里的囚室之中。 狱卒将门打开后,便退了下去,宇文太尉正盘腿坐在案前闭目。他一头白发,有些许临乱,脸上是岁月雕刻后的沧桑,即便身在囹圄,如此看上去,也依旧带着鹤骨松姿。 云夭前世见过他,但从无交集,当她走到他正前方时,他才睁开眼睛抬头一瞥。 她立刻退后两步,朝他行大礼,而后跪坐下来,直视着宇文太尉笑笑。 “你是何人?”宇文太尉见她不说话,便率先开口询问起来。 云夭柔声恭敬道:“小女云夭,圣上跟前近侍。” “云……”宇文太尉半阖着眼思索一番,又再一次闭上双眼,“若是你想替皇帝来老夫这里做说客,那你回吧。” “大人都不听小女一言吗?” “当今圣上无德,老夫有老夫的傲骨,定然不会与此等无义之辈同流合污,你走吧。” 云夭沉默良久,而后忽然讽刺一笑,道:“儿时曾听闻罪父言,宇文大人忧天下万民,我也以为大人一生清正。却没想到是我错看了,原来大人也不过是一沽名钓誉之辈,是个只在乎自己,而置万民于水火的反贼罢了。” 宇文太尉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云夭不带丝毫心虚,万分不解。 云夭不在乎他的目光,继续道:“大人果真在乎天下?” “自然,老夫从不在意拥护谁为君主,只在乎谁能利天下!”他语气沉稳,对云夭的话有着恼怒。 云夭反问道:“如今太上皇在仁寿宫病重,甚至已无法下地。那大人不想拥护当今圣上,究竟想拥护谁?前晋王萧庶人?还是前朝宇文氏?又或是江南前卫国贵族恭顺候?” 此话将宇文太尉问住,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硬着脖子道:“现在龙椅上的皇帝,暴虐无道,残忍嗜杀,实在不是明君。如今大兴文字狱,这天牢中已都塞不下人!” “所以呢?所以太尉大人认为谁适合做这天下之主?” 宇文太尉躲开视线,没有看她,却是在认真思考起她的话。 云夭则不想给他时间,直接道:“前晋王萧庶人,为人懦弱愚昧,此番从蜀地自立为王造反,皆是由他人怂恿,对下面之人的话听之任之,只一傀儡。大人是想推举傀儡上台,而后自己当那挟天子令诸侯的宰相,重复前朝宇文氏篡位之举么?” “自然不是!”宇文太尉有些生气,“可当今文字狱……” “文字狱不是大人一手促成的么t??”云夭直接打断他的话语。 “什么?” 云夭道:“大人明知自己声望,却无丝毫顾忌,随意胡乱出口。‘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或许大人说出此话的目的不在于天下动乱,可说出此话后却造成了天下动乱。大人便是知晓自己的话语重量,才更应在出口前多思虑才是。” “当今圣上或许是暴戾了些,可大人只看这一方面,却不看当下局势。我大邺北有突厥,西有蛮夷,南有前卫国虎视眈眈。此时若是换成一懦夫君主,那大人该担忧不是内政酷刑,而是我大邺是否还会存在,好不容易统一的中原,是否再一次分崩离析,民不聊生。” 宇文太尉哽住,三朝元老,此时在一女子面前竟无丝毫还口之地。 云夭不再多说,直接将怀中的圣旨直接拿出,放于案上,而后起身道:“大人说圣上无道不仁,可圣上依旧赦免了你,以及千千万万因你而反的百姓。大人却因执着于那简单的几句话,以及自己的名声,置那些跟风者生死于不顾,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究竟谁才是无德之辈?若数年后,群雄并起,分裂我大邺疆土,致大邺灭亡,万民百骸,那今日的宇文大人,也对此出了一份力。” 宇文太尉将案上的金黄圣旨展开,仔细读了一遍,在云夭走到囚室门口时,忽然开口道:“你很聪明,不愧是云司徒之女。” 他叹息一声,道:“云姑娘如今在圣上身边,是圣上枕边人么?” 云夭顿住脚步转身,“不是,大人想说什么?” 宇文太尉摇摇头,“只是看在曾于前司徒交好,老夫告诫一句,身为女子,特别是圣上身边的女子,有时候太过聪明与高调,或许反倒会害了自己。” 云夭蹙眉,对这话并不喜,可看宇文太尉认真的模样,眼中也不带一丝轻视,让她心中忽然没由的一紧。 …… 在宇文太尉以及因反书而入狱的人出狱之后,他思索过后,便主动利用自己在书生间的话语权,重新推翻自己曾经的话。再加之曾经宫变与强抢民女两个源头被解决,流言很快便被平息下来。 与此同时,绵水传来大捷战报。前晋王萧庶人本是兵力雄厚,可奈何此人胆小如鼠,在首战失利后,忽然改了主意,带着大军想逃回蜀地。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他仅一败便丢盔卸甲,使得自己的军队军心涣散,大失士气。而后崔显又带人乘胜追击,将人堵在山谷之中火攻,前晋王萧庶人在那次战役中死于乱箭之下。 待大军班师回朝时,已是盛夏,宫中在太极殿为其举办庆功宴。云夭本是在萧临身前伺候,可实在不想见崔显,将宴会备好后,便寻了借口躲开。 太极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丝竹之音悦耳。萧临坐于最上方的龙椅之上,而往下便是刚刚立下战功的平南大将军崔显,而后是其父,兵部尚书崔海。另一边坐的分别是左右仆射,赵家以及杨家。 崔海因着崔家功勋,实在欢喜得紧,拿着酒杯上前,高谈阔论一番,又做了一首诗词,以表彰皇帝用人得当。 萧临一边喝着酒,一边蹙眉,实在不喜这样的宴会,皆是阿谀奉承之人,于是从头到尾都无甚好看的脸色。 云夭那该死的女人又不在身旁伺候,如今换成了个从未见过,浓妆艳抹的宫女,身上那股浓香熏得他头疼不已。 他在另一臣子的敬酒后,将其喝下,见银酒杯空,那名宫女便立刻上前为其再添上酒。萧临心烦着,便没注意到宫女面上怪异的神情。 崔显没能见到云夭,自然无甚心情宴饮。看着坐在一旁的崔海,扯嘴一笑后,摩挲着酒杯沿不知想着什么。 不过很快,便出现了让众人惊艳的表演。 是一支十人组成的清商乐舞,中间之人如仙女散花下凡,腰间系银带,从天而降。她身段柔软妖娆,戴着面具,香艳四溢。 原本交谈不停的众人瞬间噤声,定定观着上方美人为皇帝的献舞。唯独萧临看得兴致缺缺,要说清商乐舞,还是云夭跳得好。 一舞毕,那女子将面上面具缓缓取下,面具下是小女儿家的清纯貌,带着期待与娇羞看向上位之人。 下方的杨右仆射立刻道:“陛下,此乃臣家中小女,今日宴会,编排了许久这舞,特献于陛下。”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明了,如今圣上后宫空无一人,各方势力都想安排自家女儿入宫,无论后位也好,妃位也罢,此乃最好的时机。 平日与杨家交好的大臣见对方给自己使了眼色,也上前道:“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定要广纳后宫,不说御女与世妇,起码后位与三夫人,该大选一番了。繁育子嗣,方得江山社稷稳固。” 萧临喝了酒后更是头疼,这杨家小女在他眼中实在丑,可杨仆射劳苦功高,也不好拂了脸面,便赏赐了些绫罗绸缎,直接结束了宴会。 坠兔收光之时,今夜连福禧都不在身边。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有些晕乎脑热,被身旁一内侍搀扶着,往玄武殿而回。 明明他平日酒量不错。 正这般想着,热风一吹,他忽然发觉此并非去玄武殿,而是进了宫中另一处他偶尔会去休憩的暖阁。他抬眼一看,似乎是今夜在宴会上献舞的杨家小女,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当他看向身旁的内侍时,那内侍心中一紧,立刻带人退了出去,不敢说话。在他看来,有美色主动送上门这种好事,是男人都不会拒绝,也不会怪罪。 此刻杨家女穿着不似献舞那时,而是十分暴露,她面带羞涩,却又大胆,跪爬在地上,往萧临一步步挪去,水蛇般扭着妖娆的身子,在到达他脚下之时,抬头轻喊一声:“陛下。今夜,小女便是陛下的人,任听陛下差遣。” 萧临居高临下,不带一丝表情看着她,忽然一股燥热往下腹冲去,他勾唇讽刺一笑,“原来今夜,便是你买通宫女,在朕的酒杯中下药的。” 杨女一惊,第一反应是想要否认,可仔细一想,听闻萧临身边有一女,倾国之貌,艳色动人,可奈何其身份低微,只是一介罪奴,上不得台面,此说明萧临并非传闻中不近女色。 她从小被夸到大,自认长得不错,又是闻名大兴城的才女。 再加之,杨家右仆射乃关陇贵族,辅政大臣,又是如今宰相体系中的一员,她实在想不出萧临拒绝的由。 可那日入宫见到那女人倾城貌,她一盆凉水从头淋下,才知自己多可笑。在美貌之上,她根本比不过,于是与母亲私下商量后,想出了这样的主意。 后位空悬,她知晓各世家女都争相此位,为了这个位子,值得一搏。 这般想来,她胆子便大了些,点头承认道:“陛下,小女只是想要为陛下助兴,今夜,小女便做陛下的解药。” 殿外风大了起来,四周悬挂的白色绢纱皆被风吹得扬了起来,萧临眯起眼睛,连着殿内的烛光都开始不安晃动。 “做朕的解药,好啊。” …… 云夭将玄武殿事交接完毕后,便回了偏殿沐浴一番。 夏夜温度适中,淡淡暖风,月色动人。 本想看看萧临可需何伺候,却见早已过子时,此人竟还未回来,按说宴会应已结束才是。 但他是皇帝,这又是他的皇宫,她何须担忧,于是便不再多想。 正上榻,准备休憩时,偏殿门忽然被撞开,屋外的暖风涌了进来,她从床榻上惊起,往门口看去。 可门很快被关上,室内漆黑昏暗,她心骤然间猛烈地跳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簪子,一股酒味从不远处扑鼻而来。 正当她想出手并叫喊之时,那人似乎极为熟悉自己的习惯,上前抓住她拿着簪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直接将她压倒在床上,力量大到无法挣扎。 “唔——” 而飘入鼻腔的,除了酒味,还带着浓烈的血腥。 “是朕!” 第33章 第 33 章 此药极烈,唯有交合可解…… 云夭怔住, 此刻萧临靠自己几近,呼吸交融。他不是去参加庆功宴了么?怎么浑身是血。 她蹙眉,想要将他推开, 可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压制在床上, 呼吸越来越沉重。 萧临移到她的耳旁,借着月光看到她洁白而小巧的耳垂,实在可爱得紧, 让他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 低沉而又带着磁性的声音传入, “我今夜,做了两盏灯,费了些时间, 所以回来晚了。” 云夭心中一t?紧, 黑暗之下瞪着眼睛, 定定看着他。萧临牵制她手腕的手慢慢顺着手臂向她的肩膀滑去, 有些痒, 也有些过于突破他们之间的界限, 让她不喜。 她发现,他甚至连自称都变了。 她看出他正处于极端的兴奋之中, 不太敢动弹,也没回话, 而他继续低语道:“我今夜有些着急, 火气大, 那灯做工不是特别好,但也无所谓了。我将其先送至杨家,而后带人去了杨家, 将他们抄了。” “杨家……杨右仆射?”云夭记得,前世没有发生过此事。 右仆射可是位高权重之人,又是贵族,上柱国,他竟想都不想便直接抄了? “嗯。”他点点头,呼吸越发粗重起来,喷薄上她的耳垂,“杨女实在可恶至极,竟买通宫女内侍,在我酒中下药勾引。呵,对当今天子下药,真是胆大包天!目无君主!我将她还有那个宫女都送回了杨家,那个同样被买通的内侍没时间罚他,暂时关押着,可当时他吓得拉了一裤子,给我恶心坏了。” “云夭……”他说到后面,声音愈发有些不受控制地颤起来。 “嗯?”她蹙眉,买通宫女,对皇帝下药,此罪没有株连九族算好的,杨仆射明明是个聪慧的,可没想到杨女竟如此不要命,实在愚昧。 一官家女眷竟能买通宫女内侍,不在这群人面前立威,那若是想要刺杀之人,岂不可用同样的方法。 “云夭,你知道么?” “什么?” “我在处杨女之时,脑中想的都是你。” 云夭浑身立起了汗毛,打了个冷颤,寒意从脚后跟顺着脊柱爬上,忽然想要从此地逃跑,又怕真的激怒他,让他迁怒到自己身上。 萧临继续在她耳边道:“夭夭,若是没想你,我定会让杨女死得更惨,今日她没有任何痛苦便去了,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乱跳的心终于稳了些许,这么看来,至少她不会被他真拿去做了灯。 “陛下,我去给你准备井水?或是冰水?或者,我去找太医来?” 她声音有些细微地颤抖,顺着月光下看,她漂亮的眼睛睁得极大,即便她很努力掩饰,恐惧却仍不知觉地溢出。 他苦涩一笑,摇摇头,如此美人,竟叫他只能看着不能吃,实在难受。他忽然回忆起她为她舔伤,满嘴鲜血的模样,世间无可比拟的美,他想再见见那副模样。 “没用,此药极烈,唯有交合可解。” “陛下,不可!”云夭提高了声线,明白了他大半夜杀完人,抄完家,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何。距离下药应已过去不少时辰,他似乎快要憋的炸开了。 好不容易说服他,不再想着让自己做她女人之事。想来那杨女实可恨,这番作恶,竟最后害到了她身上。 “夭夭,帮我!” 他语气带着不可置疑地控制,说着,便不再在乎她的抗拒,直接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云夭忽感一阵酥麻,肩膀没忍住一耸,没控制住轻哼一声,更是让他脑袋炸开。 云夭开始用力推搡他,可无奈自己力量太小,别说是面对一个成年男子她多么无力,面前的可是一座身经百战的战神,她根本毫无反抗余地。 “夭夭,你好香!” 那内侍拉了满裤子,实在把他臭到了,此刻她身上的桃香味,显得如此关键。 而似乎在触碰到她耳垂地一瞬间,萧临便失控起来,原本捏住她胳膊的手移到她的腰下,将她用力搂住,往自己送来。她实在太过柔软,娇小,她小猫般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无一丝疼痛,反而尽是撩拨。 他愈发强|硬|起来,原本停留在她耳边的唇移动到她的鼻尖,又到她柔软的唇峰蹂躏一番,而后到了她的锁骨处。桃香味沁入鼻腔,他捏住她腰肢的手更用力了一分。 “陛下!不行!”云夭尖叫起来,见他愈发失控,推搡无用,捶打无用,用力挠破了他的下颌,而后便又一口咬上他的脖颈,直到满嘴血腥,她才放开,却发现他见此情景,变得更加兴奋。 她自然感受到他的不同寻常,前世她对此极为熟悉。他好烫,又好腥,满身血迹,她实在受不了。 萧临不会她,呼吸沉重到似乎要穿透一切,他等不及了,没耐心了,他是皇帝,是天下共主,要一个身边的女奴又有何干系。 他直起腰,去解自己的腰带。云夭被暂时松开,可见他的动作更是心慌起来,不再有任何思考与犹豫,直接抬脚,一脚踹上了萧临正脸。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本是软豆腐的脚力量之大,直接将他从床上仰面朝天地踹到了地上。还带倒了一旁案几上的花瓶,“哐铛”一声,碎裂一地。 萧临只感到屁股和脸很疼,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了地上,傻傻看着上方的云夭。而后,忽然感到鼻下一热,他伸手一抹,发现竟被她踹出了鼻血。 “云夭,你找……” “疯狗!”他话还没说完,云夭便打断了他,恼怒地咒骂了他一句,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可做都做了,她不在乎了,破罐子破摔了。 “萧临你就是只疯狗!你中了药,不会自己弄出来么?” 她又不是没出过阁的单纯黄花大闺女,这种东西,应该弄出来就好了吧,不一定非要找女人啊。 萧临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对她的大逆不道无丝毫恼火,反而内疚又委屈。 还有一丝丝奇怪的……愉悦。 他蹙眉道:“我自己没感觉,弄不出来。” 云夭本悬着的心,看他对自己没有恼火后,终于放松下来。她居高临下看过去,此时坐在地上的他,衣服上是别人干涸的血,脖子上是被她咬出的血,高|挺的鼻梁乌青,鼻下是她踢出来的血。 被下了药,满身欲|火无处发泄。 而自己好像除了被他啃了几口,好像没什么损失,也没有他惨。 看着他像只淋了雨的凄惨小狗,坐在地上看着她,带着被主人抛弃的不可置信,云夭还是心软了。 她抽出帕子,倾身,将他鼻子下的血胡乱一擦。 罢了,帮帮他好了,反正他浑身上下,哪里她没见过。 “上来躺着,莫要乱动,我便帮你。你要是敢动手动脚,我便不管你了!”她奶声奶气,凶巴巴地朝他一吼。 萧临有些不服气,又有些羞怒,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坐上了床榻,躺好,安静地看着她…… …… 云夭许久未梦到过少时的萧临了,不知不觉间,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所宫殿前。 白雾渐渐散去,此时的宫殿比之曾经的梦中,似乎似乎更为空旷与孤寂。她往里走去,甚至听到脚下传来的哒哒回响。 殿中点的烛光极少,甚至昏暗无比,只深处的美人榻旁亮着火光。此时的萧临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头发用简单的发带高高竖起。 他光着膀子,比从前似乎精壮些,并非如幼时那般营养不良,只见肋骨。 只是他身上布满淤青,腹部有一处破开的口子,正淌着血,他不动声色地从一旁拿过药粉,一股脑全往伤口上洒去,又用绷带随意缠绕一番,便是将伤口包扎完毕。 这般敷衍,惹得站在不远处的云夭轻轻皱眉。想起她曾为他包扎伤口时,便见他也是这般随意,或许是因着受伤惯了。 做完一切后,他将一旁的衣服套上,看起来好像是羽林郎的衣服。 他不是五皇子么?为何会穿着禁军士卒的服制? 见他起身往殿外走去,云夭见状也立即跟上。 梦中的她似乎大胆了许多,她飞快几步跑到他跟前,一边倒退着,一边观察着少年时期的萧临。 看起来,如今的他已经有了后来的模样与气质,脸部冷冽的线条,立体的眉峰,薄唇,除了发疯时,基本不苟言笑。 忽然,原本看着前方路面的萧临,忽然眼睛一转,似有似无地与她对上视线,她吓得浑身一颤,没能动弹。 直到萧临穿过她,她才愣怔地转身看向他的背影,又加快两步跟上。 他似乎去的是一处皇宫的角落,也是羽林军校场,众人皆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儿,当他到达后,皆带着怪异的目光看向他,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小子究竟什么来头?加入才不到三月,这百人搏击,竟能进入到最后,如今只剩下赢二十人了。可平日也不见他住羽林军的t?营房。” 另一士卒同样一瞥,摇摇头道:“他只说自己叫五郎,问他什么姓氏,却说自己不知,我看莫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子。放心,这样的人,就算赢了百人搏击,也没那么容易当上校尉。” 所谓百人搏击,是羽林军中每年会举办的赛事,规则简单,便是车轮战,不得使用任何武器,全凭拳脚功夫。胜者只有一人,但必须赢过百人,才算真正的胜利。 若在打到六十人后,无人再挑战,便也算不得胜利,所以自此赛事成立以来,从未有人赢过。最高记录保持者,是如今军中曾校尉,赢下八十五人。 云夭听几人说话后便明白了过来,这么说,他身上的伤,都是这些时日在比赛之中留下的。 当曾校尉带着一堆人,到达校场后,众士卒皆纷纷激动起来。他们大部分出身都不错,没想到中途会突然来一个不知名头的毛头小子,自然抱团与他对立。 曾校尉经验颇丰,又是记录保持者,今日那毛头小子,定然能得到一番教训。 比赛开始后,萧临面无表情走入校场中心,随意扫视着四周,带着冰冷的杀气,众人都推搡着让各自上。 一番“谦让”之后,一人高马大的壮士率先出场,对于这个已经赢过八十人的小子,并不敢小觑轻敌。 两人上场后比出架势,皆在虚晃着,壮士在察觉到空档之时,立刻两步上前,抬腿朝萧临踢去,犀利的腿法劈开空气,带着强劲的风刮过。 萧临见状只是轻轻往左边挪了一步,便轻易躲过他的重腿,须臾之间,他抬手抓住他伸过来的腿往前一扯,那壮汉重心不稳,向前倾倒的瞬间,萧临一拳打在他的侧脸之上。只见唾沫飞溅而出,那壮汉直接倒地晕了过去,竟是一招制胜! 场中众人瞬间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实在想不到,壮汉竟输的这么简单。 萧临低头扯嘴一笑,低声嘲讽道:“弱鸡!” 此声自然传入了一旁羽林郎的耳中,皆是愤怒与不服,纷纷满堂倒喝与咒骂,接连着一个个出战,可最后皆败了下来,无一人不是被其打晕在地。 当他打倒百人搏击中的第八十九人时,曾校尉终是坐不住了,起身上前笑道:“实在没想到,我军中竟有如此强悍新人,我看也差不多,今年的比赛便到这儿。” 他自己可是记录保持者,如今眼看着被上头调来的毛头小子破了记录,心中自然不舒坦,再加之,若是他真赢下百人,必定得到圣上赏识,他校尉的位子或许不保。 萧临却啧啧两声,道:“曾校尉这是……怕了?” “黄口小儿!胡说八道!”曾校尉经不起刺激,这般一说便恼了,将腰间配剑扔下,身着软甲,撸起袖子上前。 这校尉身经百战,年逾三十,与其他士卒确实不是一个量级,萧临打起来费力许多。 曾校尉转身一踢,不远处的云夭心中一紧,见那腿正中萧临受伤的腹部,打了他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他一身黑衣,虽看不出伤势,可云夭知晓,原本血已止住的伤口,定然又裂开了。他在众人没注意时,伸手一摸小腹,而后又放下,看着面前笑起来的校尉。 周围人见萧临终于吃了亏,纷纷为曾校尉怒吼助威起来。 “曾校尉!” “曾校尉!” “曾校尉!” 众人兴奋不已,校尉果然是校尉,非得这小儿可比。助威之声似浪潮,一层盖过一层,萧临却仍是看不出何情绪。 “打——” 两人重整战斗姿态,这次萧临主动进攻,上拳往门面上出击,此番攻击有些失了章法。那校尉冷笑,直接退后一步,重腿踢起,“砰”一声狠狠砸在萧临出击的手臂之上,一声脆骨,明显脱臼。 可那校尉还来不及高兴,正在他落脚的瞬间,萧临一个旋身后踢,竟直接击中他头部,飞出数丈之远,落在泥地上,晕了过去。 萧临的右手无力地耷拉下来,他侧脸一看,似乎无丝毫痛觉一般,竟直接用左手将其掰了回去。又是一声脆骨,他随意活动一番手臂后讽刺一笑,“还剩十人,尔等干脆一起上罢了,否则浪费我时间。” 场中众人见他如此嚣张,便更是恼怒,二十几人直接一拥而上,呼声震天。 云夭站在远处,沉默地看着他将同时上场的二十多人,一个接一个打倒,如此强悍,堪配战神之名。 只是她注意到,他腹部的伤口似乎越来越严重,地上流了许多血,可场中无一人发觉。 当白雾再次笼罩又散去时,她来到了太极殿。 殿上龙椅坐着的是萧临的父亲,如今太上皇,此时正值中年,意气风发。看向下方单膝下跪的萧临,道:“你便是此次羽林军,百人搏击的胜者?” 萧临抬头,看向上方的皇帝,扯嘴一笑,道:“是。” 萧临一旁的副尉补充道:“回陛下,此少年乃微臣前几个月无意发现的武学奇才,便自作主张让他入了羽林军,微臣也未想到,他竟能赢下这从未有人能赢过的百人搏击。” “哈哈,好!”皇帝兴奋大笑起来,“如今我大邺正是战场用人之际,能识得军中将帅之才,乃是好事,该赏!” “谢陛下!”副尉欣喜。 “嗯。”皇帝颔首,再次看向俯首的萧临问道:“勇士,你叫什么?” 萧临没有抬头,只道:“五郎。” “五郎……”皇帝有些不解,“这只是你乳名吧,你姓甚名谁?” 萧临终于再次抬头,看着皇帝笑了起来,“回陛下,我名临,姓萧。” 皇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低声念叨了一声“萧临”后,才终于瞪大眼睛看着他,双手忍不住地发颤。 云夭震惊地看着皇帝的反应,原来,这父亲竟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住在冷宫之中么? 梦境中的人在此时忽然停滞,那雌雄难辨的声音再次传来,隐隐约约,“救他。” 救他? 究竟什么意思是? 她不懂,为何总梦见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全部都是关于萧临。 …… 云夭醒来时还算早,天刚亮不久。她从自己床榻上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想到梦中所见,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可这不忍很快便烟消云散。 她在洗漱之时,当手一浸入水中,便开始疼起来,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发红的手心,竟还磨破了皮,心中便恼怒不已。 她为刚才对萧临的那份不忍而惭愧。 这个萧临实在可恶至极,把自己的手害成这副模样! 昨夜结束后,他竟还想夜宿此处,她太过羞愤,将他赶回主殿休憩。 云夭在自己住处用过早膳,没有踏出房门一步,她今日并不想去伺候那只疯狗。 直到早朝结束,萧临或许一直不见她,便派了福禧来询问,可她恼火,连带看福禧都不顺眼。 “请福禧公公告知陛下,我今日身体不适,实在无法伺候,便让女官安排别的宫女去吧。” “是,云姑娘。”福禧昨夜不在宫中,虽知晓了杨家之事,却并不知晓两人之间为何又这般剑拔弩张。 福禧向门口走了两步后,又走回来,看着云夭问道:“姑娘没有在欺君吧,欺君可是杀头大罪。” “自然没有。”云夭无奈笑笑,手疼,当然属于身体不适的一种,“陛下知晓的,我身体不适。” “是,咱家这就去复命。” 福禧离开偏殿没多久后,便又回了云夭住处。 她坐起身,看着福禧带着两个内侍,以及女官,手中拿着托盘,托盘上置一小木盒,不知是甚。 众人脸色皆有些怪异,福禧轻咳一声,笑道:“云姑娘,这药膏是陛下赏赐,陛下说昨夜不知轻重,竟伤了姑娘,便特意让太医配了这药,治疗外伤很有效果。” 第34章 第 34 章 一个横抱而起 众人低着头不敢看云夭, 而她脸迅速红了起来,熟透到耳根子。 他故意说出这般引人误会的话语,实在可恶, 云夭想要解释,却发现越抹越黑。 女官将药膏放下后, 上前问她:“姑娘身子不适,可需婢子为姑娘看看。” 云夭注意到女官神色,明白她想看哪儿, 可是这一切皆是误会。 “不是的, 真的, 不是……”她解释实在太苍白,最后只能摆出有些生气的模样,“你们快退下。” 此话一出, 女官便和内侍们急忙逃了出去。 对于他们来说, 虽然云夭无名分, 无封t?号, 可圣上宠幸, 早已是贵人。 云夭气急败坏地看了一眼那药膏, 没有丝毫会,直接躺回床上想要继续补觉, 却怎样也睡不着。 真是天大的冤枉…… 早知如此,便不管萧临是否会憋死, 她绝不会再帮他。 …… 萧临一夜间抄了杨仆射家, 一时间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原本想着往萧临身边送女人的官员,瞬间熄了这冒头的想法。 杨家乃百年关陇世家,上柱国, 当初跟着太上皇打天下可谓立下汗马功劳,虽说这杨女胆大包天,可祸不及家人才是,没想到竟抄了满门。 而另一边,萧临夜晚留宿云夭房中之事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宫女对她皆是艳羡。 她忽然收到一封来自赵思有的书信,约她于老地方相见。云夭随意收拾一番,便去寻了他。 如今天气闷热,她身上的衣着比之以往更为轻薄,虽看起来保守,感觉却极为通透,风过缓缓吹起,淡淡飘香。 到达往日那处抄手游廊时,赵思有已等待许久,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刻转头一看,一时间被她穿夏装的模样怔住。 “思有哥哥?不知今日寻我前来所为何事?” “夭夭。”赵思有听清楚她清脆的声音后才回过神,他垂下眸凝思一番后,才道:“昨夜杨家被抄,你知晓吗?” “嗯。”云夭点点头,“说实话,我也不知圣上此番行为究竟是好是坏。杨仆射乃朝中重臣,这等不顾一切为一老臣定罪,或许会惹怒关陇世家,还会让其他臣子寒心,恐惧。” “可是杨女行为实在愚蠢,给天子下药本就是死罪,竟还能买通宫女内侍,内廷是该整改了。” “嗯,虽然用力过猛,却也有好处。”赵思有眼神有些闪烁,还是安慰她,“如今除了赵左仆射之外,右仆射,尚书令,黄门侍郎等人都是关陇士族,对于大邺来说,太多权利掌握在这些人手中不利于皇权和统一。慢慢清除宰相体系中的关陇势力,也是将来势不可挡之事。” “而杨女对圣上作出此等……大不敬之事,本就因着她父亲的原因,不把新帝放在眼中,此番正好以此杀鸡儆猴。” 看着云夭终于放松地点点头,忽然无意间露出后颈处一块红痕,赵思有心中更是喘不上来这口气。杨家之事,不是他今日寻她过来的目的。 “夭夭……” “怎么?”云夭抬眸看着他笑笑。 “昨夜……宫里都在传,听闻昨夜,圣上、圣上临幸……”他没有说完,只是眉间担忧挥之不去。 云夭停滞片刻后,才又笑起来,“都是宫里莫须有的传言,思有哥哥莫要轻信。” “那昨夜,圣上?”他心中一喜,可还是狐疑。 云夭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只道:“思有哥哥,我和圣上之间没有任何,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是一介罪奴。而如今,至多也只是在他身后,算是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罢了,我并不希望被眷养后宫之中。” 赵思有终于笑了起来,心中巨石落地,道:“如此便好,我实在担忧你委屈了自己。” 云夭离开后,她缓缓走在宫道中,看着四周匆匆路过的宫人,皆弯腰对她行过一个标准的礼,她心中忽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她并不认为昨夜那番帮他是委屈了自己,虽然她烦他烦得紧,避免与他在感情上有所纠葛,可他对自己的纵容亦看在眼中。她说过忠心为他出谋划策,定会做好。 一直以来,她努力地抗拒着,时刻小心提防着命运的线路与上一世重合,可四周的变化,似乎在悄然无声的将她又推回那条线路。 她一路快步回了玄武殿偏殿,推开门的瞬间,便看到萧临坐在自己房内的书案之前,满脸阴沉。 云夭吓得拍拍胸脯,转身朝着他欠身行标准女礼,而后像往常那般跪坐他身侧,礼节到位了,可脸上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陛下怎亲自来了此处?此处简陋,不适合陛下久待。” 萧临本准备的大段话被她一句便呛回了嗓子眼,只能干瞪着,最后道:“朕的皇宫,朕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倒是你……” 倒是这个该死的女人,昨夜还对自己小意温柔,结束后便甩脸色,到了今晨更是翻脸不认人。他不久弄得久了点么?至于生那么大气。 云夭一瞥他,恭敬地为他将茶斟上,推至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萧临赌着气道:“你刚才去了何处?” 云夭正开口,还未解释,他便紧跟着道:“昨夜才与朕那般亲密,今日便去找了野男人?” 什么野男人?他在说赵思有? 云夭虽然烦他,但还是解释道:“陛下,思有哥哥与我之间,便是兄妹,我们皆一心忠于陛下,绝不背叛。” 可他每次一听到她口口声声忠心二字,心中便更气恼。 云夭却无丝毫情绪,淡淡道:“陛下,昨夜我只是做了一个近侍婢女应做的,为陛下解了那药罢了,陛下无需放在心上。更何况,以陛下身份,未来三宫六院,便会知晓昨夜不算什么。” 特别是等韦氏成为皇后之后,不说家世背景的契合,又是他青梅竹马,唯一上心的女人,昨夜定然更是不值一提。 萧临直接气笑了,她竟如此期待自己三宫六院,倒是自己这番举动,反而在她眼中是自降身份,着实可笑。 他萧临这辈子,见过的人对自己除了惧怕,便是厌恶。 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一脸淡然。说她厌恶自己,可确实又想方设法为他出谋划策。说不厌恶,又用尽一切摆脱与他的暧昧。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不解道:“陛下,若是我昨夜真的和陛下有了什么,陛下会让我做皇后吗?” 这直白的一问,让他倏然顿住,虽他不屑,可不得不承认,皇后的位子,涉及的并非个人喜好,而是朝堂与政治势力。 萧临没有回答,云夭却极为清楚,“陛下不会,也不能。我不是简单的女奴,我是罪臣之女,我父是前司徒,不仅是关陇士族出生,还涉及曾经反叛的旧党。” “如今的宰相之中,全部都是关陇地区的势力,这些士族盘根错节,分散皇权。我知道,昨夜对杨家的处罚,不仅仅是为了震慑这些目无君上之人,还是瓦解关陇士族的第一步。既然如此,陛下需要娶的人,无论是文官或是武将之女,无论贵族还是寒门,必定是以陛下为中心的势力。” 今晨与赵思有聊过几句后,她便醍醐灌顶。想前世,为了铲除关陇势力,萧临便废了不少功夫。这么看来,当初让她坐上贵妃之位,已算是破天荒之举。 萧临苦笑道:“不愧是你,竟能分析得如此透彻。” 若是其他女子,脑子里想的怕只有争宠。可看着她无谓又冷静的模样,他却有些心凉。 “陛下。”她看出萧临心中的懊恼,或许是征服欲未能达到而产生的郁结,还是朝他勾唇一笑,微微歪头,双眸中揉进春光,“我虽身份卑微又尴尬,可我此生,不愿为妾。也不愿与她人共侍一夫,可陛下身为皇帝,必得三宫六院,广纳御妻为自己开枝散叶。” 萧临心头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云夭则伸手抓住他指腹有些粗糙的手,“到了如今,我依旧如同当初在天牢中那般,会在陛下身后,为陛下肝脑涂地。” 他绷着脸,心中失落,脖颈上被她咬出来的伤口还未结痂,又开始痒起来,手中的柔荑太过柔软,只能梗着脖子,躲开视线道:“朕今日过来,便是怕你多想。既然如此,朕便放心了。” 他一时语塞,这个女人比他看得更通透,难怪她宁愿以一个女奴的身份待在自己身边,暗中做着谋士,也不愿以他的女人的名分,被摆到台面之上。 相比起来,他倒显得幼稚又冲动。 他一口将案几上的茶饮尽,拂袖起身。 云夭立刻跟上送他出偏殿,这时候才发觉他脖颈处的伤口竟还在流血,看样子是他自己挠破了。 她没有出声询问,只是看着他背对自己远去。 如今他们这样的关系,在她看来,是最好的。 …… 萧临自那日后便带着人出宫,巡视周边驻军去了,没留下一句话,已是三日未归。 是日,一个从未见过的内侍到她身旁,恭恭敬敬朝她行礼,“云姑娘。” 云夭这才转头,朝他回礼,“公公面生,不知这位公公是?” “奴婢是寿安宫的人,姓李。”李公公朝她笑t?笑,说着便递上一包金瓜子。 云夭垂眸,未接,只是笑笑,寿安宫是太后寝宫,这么说眼前的人是太后派来的。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儿,她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公公有话直说。” 李公公见她不接,也不恼,道:“太后娘娘想让姑娘走一趟寿安宫,有些话想与云姑娘说。” 云夭沉吟,而后笑道:“替我与太后娘娘说,陛下近日虽不在宫中,可我实在忙碌得紧,或许抽不出空去寿安宫。况且以我的身份,又能为娘娘做甚?实在太抬举我了。若太后娘娘有何要事,等陛下回宫,直接找陛下便好。陛下也是通情达之人。” 通情达? 李公公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整个皇宫中,最不通情达的怕就是当今这位圣上。 他又试着软硬兼施劝了几句,全被云夭不轻不重给打了回来。见她竟直接拂了太后脸面,李公公也不装了,直接剜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此等小插曲云夭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发觉徐阿母消失两日之久,她四处寻不到人,才猜测到了太后身上。 思索一番后,她还是寻了空闲功夫,跑了一趟寿安宫。 此时天气炎热,她背后沁出一层薄汗,当进入殿中,一股冷气席卷而来,殿中各角落摆满了冰,宫女在冰旁不断拉动着风扇。她转眼便见到了落座于主座,雍容华贵的太后。 虽是白了头发,却依旧带着多年上位者的气质。 云夭立刻行跪拜之礼,很快太后便笑着让她起身,“好了,云姑娘乃是皇帝身边的贵人,何必行此虚礼。现在宫中何人不知,云姑娘走到何处,代表可都是皇帝。” 这话语看起来是在奉承,却带刺,云夭感受到她自上而下的视线,只能干巴巴笑笑。这位太后,可不是如表面上那般和善。 前世她与萧临同床五年,却从未有孕。本以为是自己体质偏弱,直到后来才知晓,是这位太后娘娘的手笔。 她暗中让宫人,在桃栖殿榻边的一屏风上常年熏染麝香,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坏了自己的身子。 本以为太后是对自己不满,看不起她身份,到后来才知晓是对萧临不满,便是不想要他留下任何子嗣。 萧临也很给太后争气,登位五年,后宫中真的无一子嗣。 “娘娘若是想要叫奴来,直接让人通传便好,何须如此?”云夭一直低着头,不愿抬头看她一言。 太后却温和笑笑,道:“云姑娘也是误会了哀家,而如今姑娘尊贵,哀家也只得出此下策。” 云夭站在原地听着太后左一句,右一句,实在不知道她有什么可说的。屋里的冰有些太多,再加之熏炉中的浓香,让她一时脑子有些发昏。 等许久太后不再动口后,云夭才道:“不知太后娘娘想方设法见到奴,究竟有何要事?” 半晌,太后才收回审视的视线,一边喝着凉茶,一边轻笑道:“杨家目无君主,罪大恶极,如今被抄,那尚书右仆射的位子便空了出来。各家也是争相想要这个位子,与其给外人,给咱们熟悉的能人不是更好?” 云夭心道,果然。 她没有说话,见太后又随意说了些没用的客套话,最后终于说到点子上,“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一人,名薛樊。虽是寒门家族出生,但后来娶了平阳郡主,算得上是皇家赘婿。若……” 太后又抿一口茶,重新将视线落回云夭身上,“……若你能在皇帝耳边,多提提这薛樊,总归也是好的。” 云夭讽刺暗笑,如今众人不知,可她却知晓。这薛樊虽是平阳郡主的丈夫,却也是太后私下情夫。前世这腌臢事儿,也是很久后才被捅出来。 “娘娘实在高看奴,奴只是在圣上身边侍奉饮食起居而已,哪儿能左右得了圣上想法,更何况,还是涉及这朝中政治。”云夭一边思索着回绝,一边想着怎么才能带走徐阿母。 太后却不以为意道:“哀家可从不小看美人,特别是云姑娘这等绝色。这吹吹枕边风,还不是轻而易举。如今中宫无主,哀家仍是后宫之主,待事成之后,给姑娘封嫔,也是好的。” 云夭道:“许是娘娘听信宫中流言有所误会,奴只是一普通的女奴,圣上从未临幸过奴。” 此事她必然不能答应,说的简单,可一旦答应说是没能做到,这太后便捏住了自己的把柄。毕竟太后不是她的主,萧临才是。 若是真帮太后成了这事儿,那更是有损社稷朝纲,这薛樊可不是个贤臣。 太后瞅了一眼她,并不相信,此等世间难见的美人,以皇帝那性格,怎会放过,还任由宫中流言扩大。 “云姑娘,你莫不是因着太上皇在仁寿宫病重,便看不上哀家了吧。” 云夭心中一紧,立刻跪了下去,“娘娘怎会有此想法,奴身份卑微,虽得陛下器重,可也只是因陛下龙潜之时,奴侥幸陪伴侍奉罢了。奴和陛下并无更多,也不敢奢望有更多,娘娘实在太过高看。” “娘娘,徐阿母虽只是我奶娘,却如同我亲娘,还望娘娘可怜奴,将我阿母放出。” 太后心中实在气愤,没忍住将手中茶盏望桌上一拍。 她喘息一会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眯眼看着一旁的李公公道:“哀家累了,想暂且休息会儿。” 李公公弓腰,媚笑着上前,“是,娘娘。” 云夭出了寿安宫,站在院外等了许久,太后都没有要醒的模样。便先一步离去,又在宫中找了许久,都未找到徐阿母,果真是被太后给扣住。 …… 萧临终于又过了两日,才回到皇宫,很快便召见云夭伺候笔墨。 她来到太极殿后,便一言不发,安静地磨墨,漂亮的手指打着圈,他低头一看便不由想到那日她用手的动作。 后来他被她怼到说不出话后,便又觉得失了脸面,不知如何面对她,满肚子皆是羞恼。思索一番,便东西也不收拾,直接出了城。 这些时日,他睡的很不好。不说军营条件本就不比皇宫玄武殿,再加上一闭眼,就是那日她对他所说的那番话。彻夜辗转反侧,终于过了这么多日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又回了皇宫。 可此时她脸色似乎不太好,不知在思索甚。 他问:“发生了何事?你脸色不好?” 云夭一顿,朝他摇摇头,笑道:“无事,只是这些时日有些忙碌罢了。” “唔。”见她这般说,他收回视线,不知为何,总感到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冷淡,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若有事,便与朕说。” “是,陛下。”云夭笑着应下,所有礼仪皆是到位。 他批阅奏章的手一顿,瞥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 翌日,萧临上朝之后,云夭又趁机去了寿安宫。 太后很快接见了她,茶还未上,便单刀直入,“云姑娘这些时日,考虑的怎么样了?不过是说句话罢了,若是不成,哀家自是不会怪你。” 云夭道:“陛下今已回宫,娘娘不若去见陛下一谈。陛下深明大义,若薛大人真才实学,定然会安排最适合的职位。” 太后见她如此油盐不进,实在气的头疼,闭上眼,身后李公公很有眼色地上前为她按头。 他转转眼珠子,道:“这也到了晌午,娘娘是该歇着了,不如让云姑娘先去外面等等,奴婢们都等得。” “也好,哀家最近这头风总犯,云姑娘不介意,等哀家休息会儿再聊吧?”太后闭眼蹙眉。 云夭道:“怎敢介意?” 她便这样站去了殿外,不过没有让她跪着,她算是庆幸一分。只是正是正午,盛夏最热之际,四周蝉鸣在此刻叫得格外撕心裂肺。 宫人都站在阴凉处盯着她,她也不好挪动。她仔细想过,如今太后无论如何都忌讳着萧临,不敢将事情在明面上做得太过。 只要她顺从些多站站,太后最后还是会没辙,将徐阿母给放出。 只是这夏日的太阳实在太烈,她今日空腹,很快,便流了满头大汗,鬓间发丝有些浸湿,她闭了闭眼,有些发晕。 就这样在寿安宫站了三个时辰,所谓午休的太后还未起。云夭忽然支撑不住,两眼一黑,脚一软,微微踉跄两步,一只有力的手臂在此刻从后将她撑住,稳住身形。 云夭一抬头,便见到萧临阴鸷而愤怒的眼神,慢慢收紧握在她肩膀上的手,疼得她微微蹙眉。 萧临叹息着放松了手,朝她暗骂一句,“蠢妇!” 站在不远处的宫人见皇帝竟不声不响地亲临寿安宫,立刻迎了上来,皆跪t?下匍匐,瑟瑟发抖。 太后听闻消息后,也忙不迭迎了出来,李公公搀扶着她,走路一摇一晃,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看着萧临怀里的云夭道:“诶哟,这云姑娘是怎的了?哀家一直在午休,实在不知道云姑娘在外面等了这么久,竟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 萧临冷笑一声,扫视了一圈四周匍匐在地上的人,阴仄道:“这么说,是太后下面的人让她站在这里的了?” “这……”太后回答不出,她虽有母族撑腰,可面对萧临还是有些惧怕。 她相信以云夭美色,吹几句枕边风没甚问题,可看她身份卑微,认定萧临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奴出面打她脸,她以为此番定能拿捏云夭,哪儿知这两人,一个固执,一个冲动。 见太后默认后,萧临道:“呵,连朕身边的人也敢如此欺压!看来是也不将朕放在眼里,这样欺上瞒下的奴婢,不如杖……” 云夭见他要说出的话,立刻扯扯他袖子制止。虽然太后忌惮萧临,可太后母族在朝中势力依旧威胁,再加之太后弟弟手握重兵。如今前晋王造反刚结束不久,绝不能再出任何动荡,在将兵权收回之前,不可与太后在明面上撕破脸。 “是奴自己今日体虚,没站多久便头晕,带喝几口水便好。多谢陛下与太后娘娘体恤。” “你……”萧临还想说什么,却见她朝自己微微摇摇头,唇色发白,如此脆弱,似乎快撑不下去。 他抬眼乜了一眼太后,低沉道:“太后记得,以后管好寿安宫下人。至于最近这两个月,外面实在炎热,太后也莫要出殿了罢。” 太后一脸黑炭,气到双拳颤抖,却不敢与他硬来。 萧临直接将云夭一个横抱而起,就是她这轻飘飘,没骨头的重量,让他呼吸一滞。 这女人也太弱了。 “徐阿母!”云夭有些心焦地轻喊,嗓音沙哑。 萧临顿住脚步,朝着她低呵一声,“闭嘴!” 这么哑的嗓音,真是为了她阿母,什么都不要了,蠢死了。 他转头看向太后,对方被他的视线打了一个激灵,立刻让下人去将徐阿母请出,让萧临将人带走。 太后还未松口气时,萧临道:“太后,既然如今已是贵为身份尊贵的太后,也如愿留在皇宫之中,便好好享享清福,莫要再打着插手朝政的主意。否则莫说是朕,便是连朝臣,也不会放过这牝鸡司晨之人。” 说完后,便不管太后的脸色,直接抱着云夭一路离去。 虽然天气炎热,可在萧临怀中似乎被他的高大挡住了阳光,显得清凉与舒适了些。 萧临刚留下的那句话,不仅打在太后的心中,也让云夭忽然一咯噔。 可当她抬头看向他紧绷的下颌,以及凌厉的眉峰,他沉稳的步伐让人不由心安。她忽然抱着一种侥幸,或许,她是特殊的吧。 第35章 第 35 章 驭女三十六计 萧临一路上都未说一句话, 只是一直黑着脸,将云夭一路抱回玄武殿至她住处。这一路上被不少宫人看到,更是做实了流言, 就算是云夭再控制着,也还是红了耳根子。 将她放至床榻后, 萧临便退后到一边,一动不动站着,死死盯着徐阿母上前喂云夭喝下凉水, 又弄了冰帕子擦去她额头的汗。 而他身上散发出极其不爽与强烈的气息, 这威压也是让徐阿母都忍不住手抖。 云夭不明白他又忽然生哪门子气, 却满是心虚,柔柔喊了一声,“陛下。” 哪儿知这一喊, 萧临便立刻收回目光,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殿, 云夭看着他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正有些着急, 没过一会儿, 福禧便带着宫人, 提着冰入了她的偏殿之中,将冰放好。 “云姑娘, 好好歇着,今日便不用去圣上跟前伺候了。” “多谢福禧公公体恤。” 云夭撑起身子想要感谢, 福禧却挥挥手道:“诶哟, 莫要折煞了奴婢, 这都是圣上吩咐的,冰也是圣上让人送来的。确实没想到姑娘这屋子这么热,平时宫人真是怠慢了。” 云夭心中一颤, 抿唇没有说话。宫人们现在哪儿敢怠慢她,她屋子原本的冰都比其他宫人要多出不少,只是没想到萧临竟让人拿了那么多过来。 虽然他态度傲慢,性子阴晴不定,可他将徐阿母从太后处带了出来,她对此很是感激。 云夭收下冰后,便了无心事地睡了一觉,毕竟哄小狗这样的事儿,她做太多,早研究出了门路。萧临这人,看着凶神恶煞,老生气,可其实随便一哄便好。 她一直睡到夜间,才终于醒来,此番休息得精气神十足,再也无法入睡。 起身出了屋子走动一番,却发现明明已是亥时,主殿竟依旧灯火通明。她上前,看着站在殿门口的福禧,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萧临竟气了一下午,连晚膳都不用,现在估摸着是气得睡不着。 云夭转头没忍住轻笑一声,一个大男人气性竟能如此大,他不是小狗,谁是小狗? 看起来萧临今夜应是不会睡了,她转头离开,去了一趟空无一人的御膳房,做了一碟桃花糕,又带上一小壶徐阿母酿的桃花酒,再次来到玄武殿主殿。 福禧笑笑,而后板直了脸,入殿内通报,没过多久,他便出来,一脸苦相道:“陛下说他睡了,云姑娘明日再来吧。” 云夭作没听到一般,笑道:“劳烦福禧公公再进去通报一声,便说……若是陛下不允,我便在此处一直站着。” “是。”福禧摸摸鼻子,再次入内通报,这次似乎等得时间长了些。 等福禧出来后,恭道:“陛下说,云姑娘真麻烦,让云姑娘进去,说完话便快点儿离开,免得碍着陛下睡觉。” 云夭挑眉,对他的话并不恼,只是笑着向福禧道谢后,便抬着东西入了寝殿。 当靠近榻时,便见萧临一身寝衣,大咧咧地坐在榻边,头发用一根发带随意束着,不耐烦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若非云夭靠近后闻到一股新熏上去的龙涎香,她真以为这人是准备就寝了。 她憋笑,将手中托盘放在案几之上,而后如往常那般朝着他行大礼。 萧临懒得给她视线,只是随意一瞥礼数周全的云夭,低沉开口道:“行了,有话快说,朕困!” 云夭抿嘴,柔声细语道:“陛下真这么烦我?” 他绷着脸,不看她。 她看出他拉不下脸面,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于是叹气道:“今日,我十分感激陛下前往寿安宫,将我阿母和我带出。听闻陛下未曾用晚膳,便特意做了这桃花糕,还带了阿母酿的桃花酒来。陛下可否赏我个脸面,若陛下饿坏了身体,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得哭死。” 萧临挑眉,凝思许久后,才终于起身,背着手往案几后去,坐了下来。云夭见状立刻抬上东西,跪坐到一旁将糕点与酒摆好,又用银针试过后,才往萧临推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云夭一直觉得自己脾气很好,可再好的脾气在萧临面前,似乎都荡然无存。她嘴角抽动,可碍于权势,不得不低头,“陛下,此乃感念,并非献殷勤。” “怎么?若是朕不去救你和你阿母,你便不愿给朕做桃花糕了?”萧临眉头又皱成了川字。 云夭此刻只感到万分心累,不想再与这幼稚鬼争执,“陛下乃是主子,做下人的……做陛下的人,献殷勤是应该的。这桃花糕中不仅含有我感恩戴德的心意,还有对主子的尊敬。” 萧临听到这话终于开心起来,却面色不显,原本身上散发出的地狱气息瞬间收了回去。 小女奴的心意,哼。 他接过银箸,夹起一块桃花糕塞入口中吃下,这次评了一句,“凑合。” 云夭气急,却也完全看开,毕竟比上次的“难吃”要好。她便看着萧临将一碟子八块桃花糕全部下肚,一点渣子都未剩。 他似乎有些口干,云夭便立刻为他斟上桃花酒,递到他面前。 他轻轻小酌一口,又看了一眼干愣在一旁的云夭,道:“你也喝。” “是,陛下。”云夭低头勾起了唇角,将准备好的另一空杯拿出,为自己也斟上酒,一口干下。 萧临一边品着,一边看着她一杯酒下肚后,有些微红的桃花腮,小巧的耳垂下挂着他上次送的玉耳铛。 今夜她并未将头发梳起,而是散披着,一支简单的玉簪将一小部分青丝半挽。 萧临不t?自觉地咽下口口水,又猛地灌了自己几口酒后,开口道:“发生那样的事儿,为何不先来找朕?” 云夭愣愣回头,看着他严肃的面孔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他究竟生的什么气。 “陛下,我本是不希望陛下因我而出面,与太后明面上闹掰。太后母族强大,如今并非处置她一家的最好时机。” 萧临蹙眉,心中不悦,她总是这般懂事,通透事,一人妄图扛起一切。 难道她便没有一刻,当一会儿小女人么? 云夭继续笑靥如花,带着几分娇气道:“我本以为靠自己能行,无论太后是什么样的处罚,熬过去便好。可是今日……我见到陛下来,心中忽然松了口气。” 萧临一怔,放在唇边的酒盏停住,眼睛看向有些许醉意的她,听着她柔和的声线撩拨着心弦,“陛下说的对,我应该试着寻求陛下的帮助,试着依赖陛下。毕竟承天门上,我答应过,要相信陛下。” “所以,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我以酒谢罪。” 云夭又慢慢斟上一杯,一口闷下。 见她还要继续喝,萧临阻止道:“行了,不许喝了!省得喝醉了赖在朕这里不走。” 他转开头,在她没注意的角度勾了勾唇。 云夭听话地放下酒杯,虽然她酒量还不错,可她确实不希望自己喝醉。 “今夜过来,我还有一个请求,想问陛下。” “什么?”萧临愉悦地晃动着酒杯中透明的桃花酒,斜眼看着她。 “我想出宫一趟,去趟河东郡。” 萧临停住手中摇晃的酒,不解道:“为何?” 云夭也说不清,在前世的记忆中,后来与崔显造反,同流合污的地藏教从北部兴起,并借助灾荒与瘟疫迅速扩张。 灾荒与瘟疫的具体时间她不太记得,可她留了个心眼,上次让赵思有多关注一番地藏教,毕竟这两者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他们发觉最近这伙人竟在河东郡活动起来,让她有些不解。 河东郡处于西京大兴城与东都洛阳之间,远离地藏教发源地,为何他们会在此地活动? 云夭自然无法说前世之事,只是道:“我一直留意着民间一股势力,叫地藏教,我直觉他们会对朝廷不利。最近他们去了河东郡,我有些好奇,想过去那边看看。” 见着萧临沉默,云夭又继续道:“陛下若是不放心,派几个暗卫跟着我就好了。” 萧临垂眸“嗯”了一声,云夭还未来得及高兴时,便听他道:“行,那朕也一起去。” “陛下也去?可若陛下出现,说不定便打听不出东西了。” 毕竟这些地方的地头蛇,都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若是真想打听出东西,自然不能如此高调。 “朕可以微服私巡。正好,比起做深宫之中的皇帝,朕也需亲下民间,体察民情。虽然太上皇那老头子不是个好东西,但这一点却不得不承认,他做得很好。” 太上皇年轻时,便常常下民间,和百姓一同做活,食栗,懂得人间疾苦。 萧临还会体察民情?打死她都不信。 可听他这样说,云夭自然也无任何拒绝地由。 最后便定下,她和福禧几个内侍以婢女和小厮身份,竹青、天鹰等人暗中保护,跟随萧临私巡河东郡。 …… 两日后,萧临与云夭一行人便坐马车,往东面春明门而出,在十日后到达河东郡。 前世云夭入宫后便从未出来过,更别提这大兴城以东。此趟远门,虽是为了打探地藏教,可行路途中马车走的不算快,也是在游山玩水,她还是比较兴奋。 到达后,便找了一家当地最大的客栈,他们来时正处于客流高发季,整个客栈将好剩下两间厢房,只是位置离得有些远。 福禧几人打点好一切后,便只能住去了别处较小的客栈,因着有暗卫保护,他们并不担心皇帝安全。 萧临见两间厢房离这么远,有些黑脸,云夭安慰道,即便离得远,他们定然也会将萧临大爷伺候好了,才回自己房间休憩。 此时正过晌午,还比较早,云夭心头正热,便想着出街逛逛,正好打探地藏教之事。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萧临顺从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自己身后又跟了福禧一群人。他看着走在前方,头也不回的小丫鬟,心中越是不爽利起来。 云夭进衣料铺子,眼睛微微亮堂,萧临往身旁的福禧递去一个眼神,福禧立马上前为云夭买下那衣料。 “两千六百文!这么贵!”她摸了摸这细棉绸,有些不可置信。 见着福禧便要递钱上去,云夭急忙推了回去,摆摆手道:“谁说我要买了,我不买。” 萧临不解道:“你眼睛都发光了,不就是喜欢么?喜欢干嘛不买?” 云夭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 店家见两人容颜俊美,别说这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这男子也是身高体长,龙章凤姿,金冠束发,满满透露着一股贵气与凶煞。虽让人有些惧怕,却能看出,是个不缺钱的主。 店家立刻道:“这细棉绸虽是贵了些,可这色泽和材质,那是顶顶好的,真是配极了夫人。两位这样般配,怕是十里长街都找不出这么一对。以夫人资质,就应该穿这些好的!” 夫人…… 云夭耳根子红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解释自己只是个小丫鬟,哪儿成想萧临直接从福禧钱袋中掏出几个银子一扔,让福禧将东西拿上,便拉着云夭的手走出铺子。 她无奈道:“这么奢侈!我真不需要!” 萧临本来因着那店家忽然好起来的心情,见她这般狼心当狗肺,又阴沉了下去。云夭此时也有些不爽快,立刻拿过福禧手上的料子自己一人去找店家退,可无奈店家打死不退,她也没辙。 最后从自己钱袋中掏出钱,还给萧临。两人这一闹,接下来便一直没再说话,虽然走在一起,却是各逛各的。 萧临实在气恼,想杀人的心又浮了出来,可见那该死的女人毫无意识,转头又进了一家粮铺。 他站在远处悄悄窥视着她的背影,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在生什么气。 “这位公子,可需要买什么书?” 萧临转头,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卖书的小贩摊前,看着破破烂烂的小摊子,他蹙眉不说话。 这个小贩却是个眼尖的,看着这贵人身着锦衣,一直往远处粮铺的小娘子瞟去,再见那小娘子仙姿佚貌,玉软花柔,这便难怪了。 他笑笑,朝着面无表情的萧临道:“公子可知,我这铺面虽小,却有一宝,但凡来这河东郡的公子哥,都要来我这儿买。” 萧临对他所说的宝贝并没兴趣,没有搭。 这小贩见他面色冷漠却不气馁,继续弯着腰道:“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男女之事,不仅仅讲究缘分,和用兵打仗一样,还得讲手段,讲策略。” 听着小贩满嘴胡言乱语,萧临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他,只见这人小胡子,一个黑痣在唇边,着实丑。 小贩大言不惭道:“公子莫不是看上了远处那姑娘?” “胡说八道。”萧临没有丝毫犹豫地反驳他,眼神忽然有些许闪躲。 小贩道:“公子,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要让这瓜甜啊,得使巧劲儿,还得有谋划。” 一边说着,小贩从摊铺里翻了翻,寻出一本小册,给萧临递去,见他没接,继续道:“这本《驭女三十六计》乃有着第一风流公子之称的名人所著,读过的人皆说效果极佳,就算那心在硬的石女,也得上赶着争做姬妾。” “笑话!朕……我看上的女人,何须使诡计?”萧临不屑。 云夭从粮铺出来后,心里对打探之事有了些底,便朝萧临走来,见他往自己怀中塞了什么,好奇道:“公子,是买书了?” “嗯,随便买的,打发时间。”他面色不改,皱皱眉,往前走去。 该死的女人,还知道来找他说话,他还以为她已经哑巴了。 他大步走了几下,发现云夭竟没跟上,反而低着头思索什么,极为认真。他叹口气,放慢了步子,与她又重走一道。 待回到客栈后,两人便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吃,萧临要她与自己一张桌子为自己布菜,福禧则被赶到远处。 云夭心中多思虑,只是一边为他布菜,一边自己随意吃几口青菜。 直到萧临询问她究竟在思索何事,她才抬头,柔声道:“今日在街上逛了一天,虽然没探听t?到地藏教之事,却得了些有用的。” “何事?” 云夭道:“地藏教这些年都小范围活跃,不过我也了解了些许,他们靠的,是为百姓救济粮食与疾病,而慢慢发展起来。而近日走访了多家铺子,便发觉,市内粮价,布价,都在最近几个月涨了不少。” “粮价与布价,这么看来,是农作物减少,才导致了粮价与布价的攀升。” 萧临停箸,了然道:“你的意思是……大邺某些地方出现了种植问题,可朝廷却不知晓,乃是地方官害怕被降罪,而不上报。” “嗯。”云夭点点头,她不记得前世的大灾荒是何时开始发生,却记得是在冬季。爆发太过突然,以至于朝廷毫无准备。而如今看来,其实问题一早便开始,只是一直积攒到再也瞒不住。 “所以难怪地藏教才会在这中原腹地活动,他们定然会利用灾荒疫情,更加扩大自己的势力。原本利民是好,可我觉得,他们目的不纯。而且朝廷竟然一无所知,不知不觉间,大邺或许已经开始出现了小地区灾荒。” 萧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一边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云夭,慢慢饮下一盏茶。 月朗星稀,等到就寝之时,云夭与福禧将萧临屋内的床铺等,确认好后,便各回各屋。 待他们走后,萧临才从床铺上坐起,将屋内烛光点亮,拿出他藏在柜子中的那本小册子,《驭女三十六计》。 他实在鄙视自己,那小贩一看便是个骗子,自己竟没忍住真将这没用的破书给买了回来。 暗淡的烛光之下,他翻开小册子,便看到,第一计,驭女者,皆大度也,勿因财小而不为,亦不可因财大而面露忧思。 什么意思? 萧临蹙眉,多读了几句后面的范例后才明白,简单来说,便是出去别让女人付钱。无论钱多钱少,得不带丝毫犹豫地花出去! 原来如此,给女人花钱这种事儿他当然知道。问题是,他想花也花不出去啊。今日给她买匹布,她还要把钱给他还回来,当时真是将他给气死了。 这册子说的明显是废话,看来自己真是被骗了,萧临你真是够蠢的。 他向后继续翻着,第二计,驭女者,皆雄才大略也,为女解难也。女喜枭雄,自古患难见真情,患难也生情。 这个倒是直白易懂,女人都喜欢英雄救美那套,还要为她解决问题。 可是,他倒是替她解决过不少问题,从突厥将她救回,她差点儿被淹死也救了她,带她离开榆林,前些时日又将她从寿安宫带出,都不见这死女人对自己动心啊。 真是没用的册子! 难不成,是还不够细节? 再往后翻,第三计,驭女者,善用时机,制独处,近间距,必使女心动。 萧临摸了摸下巴,这么说,她整天对自己摆脸色,之前为她解决问题时无丝毫用处,皆是因为独处机会太少。 想来,定然是福禧这群人太碍事,本是好时机,却白白浪费,没能令她心动。 可他还是总感到有何不对,在思索片刻后,他终于气急败坏起身,将那册子随便一合,扔到桌上。 果真是废话连篇,他九五至尊,招招手便有成群女人上赶着,何须看这种东西! 那个该死的小贩,竟敢如此戏弄他,他定要那人不得好死! 他来回在床榻边徘徊一阵,而后立刻打开窗子,喊了一声,“竹青!” 听到召唤的竹青没有片刻停滞,立刻翻窗入了萧临厢房内,单膝下跪,“陛下,有何吩咐?” 萧临面无表情,冷肃道:“你去福禧所在的客栈,让他们今夜直接滚回大兴城。” “……”竹青抬头看他,见他目光一冷,立刻点头应下。正准备翻窗离开时,忽然又被萧临再次叫住,到他耳边悄声叮嘱了些许事。 竹青愣住,不敢动弹丝毫,只是瞳孔慢慢放大,在晃动的烛光下尤为明显。 第36章 第 36 章 萧狗追妻名场面 翌日,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云夭打着哈欠起床,来到萧临厢房, 见他醒后,立刻备水, 入内伺候萧大爷洗漱更衣。换了环境,她昨夜睡的不算好,依旧有些困倦与迟钝, 直到两人吃过早饭后, 她才察觉到不同。 将包子咽下, 云夭扫视一圈,看向仍在慢条斯喝粥的萧临道:“福禧他们人呢?怎么这个时辰了,竟还不过来, 平日可不会如此。” 萧临慢悠悠咽下白粥后, 才看向她, 从容自若道:“大兴城有任务, 让他们先回去了。” “哦。”云夭点点头, “什么任务啊?” 萧临一哽, 随口道:“还能是什么任务,就他们内侍的事儿。” 他摸了摸自己鬓角, 转移话题,“对了, 今日你要去哪儿?” 云夭不觉得萧临会做出故意将福禧支走的事儿, 并不疑他, 只是刚才包子吃得有些干,喝下水后,才道:“我想去看看漕运。” “好。” 两人结束用膳后, 正起身走出客栈时,他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你在这里等我,我落了东西,回趟房间。” 云夭转头,看着他有些微微懊恼的模样,立刻道:“我去替公子拿吧。” “不可!”萧临严词拒绝,“是私人东西,我去,你在这儿乖乖等着。” 说完,他便三步并作两步,不等云夭说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在关上厢房门后,才打开窗户,又将竹青喊了进来。竹青单膝跪地,等待萧临下令。 他确认一眼厢房门口没人偷听,才转头道:“今日,我走后,你去将小女奴的房间给退了。” 竹青看向这两日总是发布奇怪命令的萧临,有些迟疑地应下。 “对了,退完后,你用另外的身份,去将整个河东郡,所有的客栈空房全部订满!” “……是。”竹青领命后,恍恍惚惚带着满脑子疑惑翻窗离去。 安排妥当,萧临便心情大好地走出房间,下楼后见云夭站在刚才位置,带着面纱,眉眼弯弯,靡颜腻,耳垂下的桃花玉耳铛小巧可爱,微风拂过后,晃动起来,与她肌肤极为相配。 他不由低头一笑,立刻上前,小女奴这会儿看起来挺乖,像只小猫。 两人一早上都在码头边转悠,在打听一番后,与预想中一样。这两月,送粮的商船果然骤减,而地方官对粮食进出卡得极为严格,可朝廷明明从未颁布过相关条令。 若非地方官隐瞒了灾情,前世怎会如此措手不及。 到了晌午云夭有些累,也有些饿,抬手摸摸自己肚子,萧临见状,便提议找家酒楼用午膳。 只是在前往酒楼之时,他犯了愁。 两人一边走着,他一边悄悄斜眼瞥向她腰间的钱袋。 书上说,绝对不能让女人花一文钱! 可是这个女人如此执拗,他又没法儿硬来,该如何是好? 正走得顺畅时,萧临蹙眉忽然捂着肚子,皱眉“诶呀”一声。云夭转头吓了一跳,毕竟他在她印象中,可是从无痛觉一般的人,身上满是伤痕都不吭一声,如今竟会肚子痛,莫不是得了大病。 她立刻上前用手撑住他,着急问道:“公子怎么了?腹痛吗?” 萧临似乎疼得不行,整个人高马大的完全压到云夭娇小的身子上,让她有些撑不住,踉跄一番却没摔倒。 直到见她真是快急出毛病了,他才终于堪堪直起身,面无表情道:“刚才,胃忽然绞了一下,应是饿着了,没事儿。” “公子真的没事儿吗?”云夭细细观察他表情,刚才真是吓坏她了,若是皇帝在她身边出了岔子,她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真没事儿!”他不耐烦地扯了扯她,“快走,我好饿!” “哦。”云夭见他似乎真不再痛,终于放下心来,或许真是给萧临大爷饿着了。 她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着,丝毫没注意到萧临手背在身后,手上拿着的正是她腰间精致的粉色小钱袋。两人路过一乞丐时,他不动声色地将那钱袋直接全扔给了乞丐。 这下便万无一失!哼,看她还怎么付账! 两人没一会儿,便找到一家看着还不错的酒楼。 正午时分,此时正是客流最多的时辰,人满为患,却是香气扑鼻。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没等一会儿,便有了空位。 入座后,萧临直接找来掌柜,将酒楼里招牌菜全都上上,每道菜里皆是人参,鲜百合这类珍品。 云夭见掌柜走后,才道:“我们点那么多,又皆是最贵的菜,吃不掉太浪费了。” 虽然作为皇帝t?必定时常珍馐上百,可她有些担忧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被萧临两顿饭便耗光。 “那又如何?好不容易出趟宫,要吃自然要吃最好的。”萧临大言不惭地说完,优雅地品着桌上的清淡花茶。 虽然和宫中比不了,但还凑合。 当菜上齐全后,云夭看着这一大桌子菜,实在有些心疼得紧。 罢了,谁让他是皇帝呢?就算微服出宫了,那也是皇帝。 云夭饭量一向小,第一次吃得这么撑,她很努力了,可还是剩了不少。她有些难受得连腰都弯不下去,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看向一旁的萧临,见他也没吃多少便饱了。 真奢侈…… 罢了。 她休息得差不多,叫来伙计结账,同时让人备上食盒将剩菜带走。萧临虽不吃剩菜,她还是可以用作自己晚膳,否则浪费了实在可惜。 待结账之时,萧临暗笑,没有主动出击,只是慢悠悠看向坐在对面的云夭。 他想好了,小册子上不是说解决问题嘛。他便等着她付账,发现钱袋不在时,他再出手。既花了钱,又解决了她的困境,一箭双雕! “糟了!” 果然,云夭摸向自己腰间时,才发现竟丢了钱袋,大为震惊,又心疼。 “怎么了?”萧临作如临大敌状。 “我的钱袋不见了,可我明明记得早晨出门时带了的啊。”云夭心慌又懊恼,捶了捶自己的头,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有些没控制住,红了眼眶。 萧临心中一咯噔,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生怕她给自己捶傻了,又擦了擦她眼角,不想看她掉下眼泪,僵硬地安慰道:“或许……或许是今日路人太多,混了小偷,你别着急,大不了等回了大兴城,我再补给你,补给你一万倍。” 云夭才不信,只是听闻后便也不再多抱怨,毕竟钱袋丢了,着急也没用。 小偷萧临有些心虚,收回手后,咽了口口水,准备亲自出马付账时,才发现…… 他竟然没有钱袋! 仔细回忆一番,发觉他平日习惯了将钱交给福禧保管。这习惯久了,今日也是到此关键时刻才反应过来。 他此时忽然想骂天骂地骂福禧!实在太该死了! 云夭看着他尴尬却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你也没钱?” 萧临不知如何回答,咬着后槽牙,此刻的尴尬实在难以形容。 那伙计见这两人竟付不出钱,便恼怒道:“你们俩不会是吃霸王餐的吧?” 此话一出,本就处在水深火热的萧临忽然恼怒起来,心中的火气冒上脑门儿,用力拍案而起,“大胆!竟然如此胡言乱语,朕……我岂是吃霸王餐的人!” 他动作太突然,云夭被吓了一跳,用力拍了拍心口才镇定下来,还没来得及发话。 那伙计也不是吃素的,大声讽刺起来,“哟,吃霸王餐还有了,就算天皇老子来了,该付的钱也得付!大伙儿都来评评啊,还以为是贵人,点一桌子招牌珍馐,最后竟一文钱都付不起!我看这小娘子长得如此倾国倾城,不如留下,抵了饭钱。” 萧临听闻后更是怒火中烧,皮笑肉不笑,撸起袖子便想干架,云夭心中惊慌不已,连忙上前将他拉住,身后的椅子被一推,发出“咯吱”一声尖锐的声响。 云夭朝着伙计抱歉道:“我们付钱,我们付!” 萧临没有动作,却眼神几乎喷出火花,怒道:“尔等低贱小人!竟敢出言不逊!” 这般羞辱人的话语自然让酒楼的伙计更加恼怒,立刻叫来了酒楼中五大三粗的四五个壮汉将两人堵住,“今儿,你们这吃霸王餐的还就别想走了!天官老爷来了也是这个儿!” “呵,就凭你们?实在该死!” 萧临冷笑,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杀气与威压,仿佛整个世界骤然间堕入地狱,让众人开始忍不住双腿发颤,凉意顺着脊柱而上。 “够了!”云夭实在看不下去,用力推了一把萧临,他竟没站稳直接顺着她的力道退后了几步,呆呆看着她,“给我坐下!” 萧临脸上不服气地瞪着她。 这个该死的女人,刚才那伙计如此贬低她,他在为她出气,她竟然还凶他。 “哦。”他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沉闷,却还是乖乖坐下,收回了那股杀气,众人终于松开一口气。 云夭抱歉地朝着伙计与掌柜笑笑,凝思后,从头上取下一根银簪递去,“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公子脾气不太好,这银簪够吗?” 那伙计接过后递给掌柜,掌柜拿在手中掂了掂,颔首让酒楼壮汉退下,放两人离去。 在踏出酒楼之时,那伙计忽然来了一句,“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你!”萧临气的眉毛倒竖,正要转身,被云夭一把拉走。 待她拉着他走到一小巷中,云夭实在头疼不已,无奈道:“此地非大兴城,更非皇宫,还是莫要惹事为好,万事各退一步。况且,最开始,本就是我们付不出钱,人家不过说了一句,你便突然拍桌而起,还口口声声要杀人,那怎么行?” 萧临甩开她的手,不看她,咬着腮帮子道:“你没听那臭小子怎么说你的?” 云夭叹息道:“说便说了,又不会少几两肉。况且,也没说太过分的,若是这样的话都要计较,那我还要不要过轻松日子了?” 想当初,更难听的,小贱蹄子,祸水,妖妃,她听的可不少。 萧临见说不过他,可心里又憋了口闷气,有火发不出,便再次将头转开,不看云夭。 云夭见状也是无言以对,正想拉他走出小巷子,忽然五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正好落到他们面前,手持长剑。 她一怔,心猛然一跳,后退两步,还没开口,对方大喝道:“打劫!将钱财交出来!” 云夭此时除了感到倒霉,还总隐隐觉得这黑衣人声线有些耳熟。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萧临面无表情上前,将云夭拦到自己高大的身后,定定看着他们几人。 云夭本有些害怕,可越想那声音,越觉得耳熟,直接朝着萧临问道:“那人怎么那么像竹青啊?” 萧临看了一眼她,面色不变,倒是几个黑衣人瞬间傻了,面面相觑。 见场面无声,萧临重新看向黑衣人,一个眼刀子递过去,黑衣人立刻捏着嗓子大声道:“我们只是单纯打个劫!你在说什么竹青,老子不认识!快将钱财交出来!” 萧临扯了扯嘴,见对方干巴巴的话语和愣头青般的演技,实在无言以对。按照他的计划,让暗卫们扮作劫匪,他再上前英雄救美。 这怎么说,也算是为这死女人解决问题了罢。 正在此关键时刻,本躲在萧临身后的云夭,转瞬间立刻大声尖叫起来:“打劫啦!救命啊!官差大人,有人光天化日下打劫!救命!” 此番让还来不及施展拳脚的萧临一怔,竟看到正巧几个巡逻的官兵路过这巷子口,被云夭的声音给吸引了过来,立刻二十多个士卒包围上前,将竹青等人团团围住。 竹青自然不能被抓住露了身份,被官差抓住发现不可怕,可怕的是丢了萧临的脸面,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于是几个暗卫被迫与士卒们混战在一起。 萧临气得脖子涨红,无奈下,只能趁着两拨人在打架,立刻拉着云夭跑出了小巷,上了大路往客栈而回。 他只感到,今日真是倒霉透顶! “今日运气真好!”云夭欣喜感叹,“唉,虽然钱袋丢了,可没想到竟然刚好遇到官兵路过,算是破财免灾。” 萧临蹙眉轻哼一声,“你倒想得开,就那几个地痞流氓,我两三下就解决了,还需要官兵?” 云夭看着他抿嘴笑笑,“我知晓陛下厉害着,谁也打不过。可还是同样的话,既然微服出巡,莫要与人发生冲突。不过……” 她回想一番,皱眉,“我还是觉得,刚才那人的声音简直和竹青一模一样。” 萧临心头一紧,摩挲着手指,连忙道:“竹青大众声线。” “……嗯,也是。”云夭点点头,认为确实是自己多想,“竹青也不会如此无聊又幼稚,跑来打劫我们。” 无聊又幼稚…… “嗯。”萧临说不出话,只能闭嘴摸摸自己鼻子。 他满肚子火气,跟随着云夭回客栈。 直到到达客栈时,云夭才听到自己的厢房竟被退了,而如今正是客流多时,那房间很快便被住了人。 云夭原本脾气很好,可如今也立刻恼了。 客栈掌柜以t?为是下面人出了差错,一个劲儿的赔不是。萧临冷眼看着,见云夭气嘟嘟,小脸直接鼓了起来,实在可爱得紧,他自己原本满肚子火忽然泄了去。 “好了,我陪你去其他客栈看看,河东郡那么多间客栈,总有空房。”萧临假惺惺安慰她。 云夭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竟让皇帝陛下陪自己去找客栈,可见他似乎无丝毫怨气,便也只能从最近的客栈一家家找起。让她震惊的是,她腿快走断了,竟无一间客栈有空房。 “这可如何是好?马上就要宵禁了。”云夭心慌地在原地跺跺脚,没想到今日钱袋丢了不说,连住处都没了。 这时,萧临忽然大发慈悲道:“好了,莫着急,你今夜便住我那儿吧。” “可是……” “什么可是,我总不能让我的人去睡大堂吧,一女孩子家的,多危险。”萧临挑眉,“当然,你莫多想,即便是福禧遇到此等事儿,我也会让他和我住的。” 哼,这种瞎话,也就只是说说。 云夭有些不好意思,可她也不想睡大堂,只能有些惶恐地点头应下。 回到客栈后,萧临立刻让客栈伙计烧了热水,云夭这时才发现,不仅自己房间被退了,她的行李竟然也不见了。 这次轮到她心里窝火,满肚子气发泄不出。萧临见状连忙安慰,道如今时辰太晚,便将自己干净的衣裳拿给她先凑合,让她去沐浴,等明日一早再找客栈论,给她买新衣裳。云夭见没其他办法,也只能如此。 待云夭入了净室,萧临正上前关厢房门时,忽然听到楼下伙计说,宵禁前一刻,正好有人退房离开。 真是碍事!宵禁都要到了,临时退什么房! 同时他也忽然庆幸,两人回客栈时没遇到那多事的客人。 可万事皆要小心谨慎,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萧临有些憋屈,来回踱步一番后,将厢房门关上,研究了会儿门闩,轻轻用力,便将那门闩卡死。他试图用力抽了抽,见拔不开,终于放下心。 卡这么死,这小猫一样的小力气,定然打不开这门。 他见万事齐全,终于放心坐回床榻边,静静等待着云夭洗澡,听着净室内传来的水声。 可是不知怎的,听着听着,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一幅香艳画面,同时也忽然想起了他被杨女下药那夜。明明此刻他没被下药,下腹却充斥着一股无法自控的火气。 站起走了一会儿,萧临走到窗边深呼吸,可惜正是夏日,即便是夜晚,屋外依旧无丝毫凉风。他有些憋闷时,云夭正好沐浴完,走出净室,身上套着他宽大的衣裳。 萧临听到声响转头,原本努力压下的燥|火在这一瞬间“蹭”得又冒了起来。 云夭肌肤白皙嫩滑,他一直都知晓,沐浴过后,她脸颊绯红,头发散开,有些湿,未干,将身上单薄的夏衣也给打湿些许,隐隐可见那宽衣下的曼妙曲线。 而即便衣服宽大,萧临看着下面因走动露出的两条长腿,与步履下嫩豆腐的双脚,忽然发觉,她似乎没有穿小衣亵裤。 也是,走了一整日,小衣亵裤定然脏了,沐浴完后再穿也不舒适,她又不便穿他的。 云夭却无丝毫入了虎狼窝的知觉,“刚才听见外面似乎在说话,是有何事吗?” “哦,对。”萧临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点点头,“我听见说是有人在宵禁前退房了。” “是吗?那太好了!”云夭欣喜,如此她便可以住去另一间房,也不用夜晚和他感到尴尬。 “嗯。”萧临见她竟真是丝毫不想留下,有些失落,却还是点点头,“你穿成这样先别出去,等着,我去问问房间。” “嗯,有劳陛下。”云夭感念。 萧临走到紧闭的门口,试图抽了抽门闩,却无丝毫动弹,“咦?奇怪了。” “怎么了?”云夭走上前。 “诶哟,这门闩好像坏了。”萧临面上有些着急,“门打不开了。” “啊?”云夭咬唇上前,试了试,那门闩也不知怎么坏的,竟真的抽不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萧临急得团团转,而后忽然提议道:“不如我翻窗出去,从外面看看?” “翻窗?”云夭跑到窗前,往下一看,她忽然吓得两眼一晕,退后两步。事到如今,她还是怕高。 她提议道:“太危险了,陛下又不是竹青,整日不走正道,万一受了伤便真是折煞了。如今也太晚,今晚便将就着好了,等明日再喊人看看这门怎么开。” 萧临很勉强地点头应下,看着云夭往美人榻走去。萧临是皇帝,大床自然要让给他睡,下人不能僭越,这点觉悟就算他不说,她也是有的。 正在萧临冥思苦想,如何让她睡去床榻之时,只见她忽然顿住脚步,整个人表现得极为震惊。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骤然间,血气上涌。 千算万算,竟没算到,那本《驭女三十六计》便这般大咧咧地躺在桌上! 第37章 第 37 章 选妃 萧临满是惊慌之时, 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将那册子用力一甩,扔到角落之中。 云夭还沉浸在发现了萧临癖好的惊讶之中, 她僵硬地转头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的萧临,目瞪口呆道:“《驭女三十六计》?是……什么兵书吗?” 萧临绷直了身子, 摇头解释道:“不是我的!我没看过!” 云夭挑眉,慢慢平复下心绪,道:“陛下是皇帝, 未来三宫六院, 就算看这样的书, 也没关系,我解的。” 萧临算是听明白了,她将“驭女”二字给误会成了声色犬马之事。 他涨红了脸, “你误会, 此驭女非彼驭女!不你想的那种事!” “哦。”云夭愣愣地点点头。 萧临算是看出来, 她没信! 竟如此误会他, 那小贩简直可恶至极, 今日将他给害惨了! “真的!”他说出这两字后忽然反应过来, 又道:“不是,我真没看过, 我怎么知晓里面说的驭女是甚。” 云夭:“……” 萧临气急败坏,“真不是我的书, 是福禧的!” “福禧!”云夭收紧了下巴, 更是震惊不已。 萧临这才忽然意识到, 福禧可是个太监,便只能继续恼羞成怒,“不是, 你莫不是还瞧不起福禧?”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让云夭只能点点头,“哦,没有瞧不起。” “你还不信!”他气得鼻孔冒烟,来回踱步。 云夭淡淡道:“我信。” “不!你不信!”他闷声道,又踱步了一会儿,最后逃跑一般往净室而去,“罢了!我去洗澡!” 简直气死他了! 云夭看着他消失在屏风后,不再多话,又转头看了一眼被扔在角落的《驭女三十六计》,忍住想要翻看的好奇心,最后叹息一声,不再多思。 她躺到美人榻上,原以为和萧临共处一室,会难以入眠,却没想到不稍片刻,竟累得直接沉睡了过去,心底无丝毫不安。 萧临用她剩下的水随意洗过后,换上干净的寝衣,满脑子还在思索如何解释那本该死的小册子。 当他出了净室,看到的却是躺在美人榻上已经睡着的她。他走近,看着她轻轻启唇,露出一丝皓齿。身上的衣裳太过宽大,无意间微微敞开,流出一抹白皙,山峦因侧躺的姿势被无情地挤压。 萧临叹息一声。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与男人共处一室,竟能睡得如此安稳。也多亏是他在,不是别人。 他上前伸过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她的背部和膝盖,将她慢慢横抱起来,放置床榻之上。 云夭迷迷糊糊,哼唧了一下,拱了拱,也不知梦到什么,忽然低喃一声,“陛下。” 他一怔,看着双眼紧闭的小猫,心头软了下来,化成了一滩水,唇角不自觉上扬。 哼,还不算完全没心没肺,至少她的梦境中皆是他。 屋外的夏蝉叫个不停,可萧临却感到那声音恰好,不算太安静,也不算太过吵闹,内心是难得的平和。 他蹲在床边,借着微弱晃动的烛光,细细看着云夭这张美丽的脸蛋。即便在闭眼之时,她眼尾也是上挑着,勾人魂魄。她皮肤太过细腻,不近看根本看不到毛孔。鹅蛋脸,下巴尖尖,小巧高|挺的鼻梁,还有那饱满的朱唇。 他咽了口口水,回忆起曾经几次吻过这唇,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被她咬得满嘴鲜血,可却抵挡不住她的美味。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萧临没能控制住一点点靠近,感受到她酣睡后温软而细碎的气息从鼻腔而出,t?与他的呼吸交融。 在他的唇离她仅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时,他停住动作,睁着眼睛看着一无所知的她,倏然间侧开自己脸,深深呼吸着,平稳着自己的心绪。 这个该死的女人睡这么沉,要是被人占了便宜怕都不知晓! 他慢慢起身,紧握双拳,转头又看了她一眼,而后自己走入净室。 净室中水中响起,云夭才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朝着屏风处看了一眼。她确实睡死过去了,不过在他脸靠近时又把她烫醒了。 她以为,以萧临的德行,会不管不顾亲上来,却没想到他竟能控制住自己。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忽然又有些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才从净室中出来,站在远处看了她一眼,而后熄了灯,自己躺到美人榻之上。那美人榻有些小,他身材高大,腿伸直了全耷拉在外面,听着屋外的蝉鸣似催眠曲,慢慢睡去。 云夭感受着房中的动静,悄悄拉了拉身上的薄被,没忍住轻轻勾唇一笑。 …… 这夜两人皆睡得极香,极沉。清晨云夭在鸟叫声中醒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头便看到坐在不远处,早已自己洗漱完毕的萧临,一时间没能分清前世与现世。 直到萧临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她才反应过来,立刻坐起,“陛下那么早便醒了,也不叫醒我么?” 萧临看着她有些邋遢的模样,身上宽大的衣服有些松散,自己却毫无知觉,他喉结隐隐颤动着,将头转开,讽刺道:“你睡这么死,喊都喊不起来,也不知究竟谁是主子。” 云夭脸泛起了羞愧的红晕,立刻下地,入净室内洗漱一番。可出来后却犯难,如今自己没有干净衣裳,这门闩又坏了,该如何是好。 萧临看着云夭小步跑到门前,研究着卡死的门闩,他轻咳一声,从一旁柜子中拿出一个包裹,扔到桌上,“去将衣裳换了。” 再不换,他怕自己真要憋痿了。 云夭转过头,惊喜道:“啊,我的行李!怎么会在这儿?” 他淡淡道:“今晨竹青找到拿来的,说是落在房里,后来被客栈伙计收了起来。” 她点头了然,上前将包裹拿过,再次入了净室将原本干净的裙衫内衬换上,终于舒爽不少。走出厢房时,发觉萧临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楼下,外面有些吵嚷。 她有些好奇上前,往外一同看去,发觉竟是一群官兵在追打一名男子。那男子抱头鼠窜,撞倒了不少小贩的摊子,惹得街道上人群对其指点,大声叫骂。 云夭眯起眼睛,总觉得此人看起来有些眼熟,脑海中回忆一番,果真想了起来,立刻着急道:“我们得救他!快!” 萧临不解地看向她,“你认识?” 云夭不知如何解释,眼见着此人即将被官兵抓住,立刻抓住萧临的袖子,目光仍盯着下面,“见过,有些面熟,这人很重要!竹青呢?让竹青去将他带来。” 萧临低头看着自己大袖上那只紧抓的小手,又见她着急忙慌的神色,立刻转身,将门闩用力一抽,便打开了厢房门而出。 云夭站在原地,一阵风吹过,她张嘴看着大咧咧敞开的房门,还在微微摇晃。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 她收回视线,再次低头看过去,见萧临没两下便放倒了一群官兵,而后又捉小鸡般抓住那男子的衣领,提着往客栈背后走去。 来不及细思为何他能轻易打开那门,没过一会儿,萧临便提着男人回了客栈,入了他们厢房,客栈中的人竟无一丝察觉,而楼下倒在地上的官兵此时才一个个慢慢爬起来,各个大怒,却不知究竟什么人竟光天化日下抢走了他们要抓之人。 他入室内后,将厢房门再次关紧,将手中男子“咚”一声扔到地上,看着云夭淡然道:“你要的人。” 云夭一时语塞,没想到他竟如此粗暴迅速,地上的男子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捂着脊背,看样子是摔疼了。 “这位先生?”云夭细细观察一番,果然没认错人,可是他竟不会说话,只是满脸急切地双手捂着自己脖子,眼中带着恐惧,在试图“啊吧啊吧”。 她记得他前世并非哑巴或者弱智啊。 萧临这才突然想起,手指在他喉咙处一点,“哦,我嫌麻烦,刚点了他哑穴。” 那男人终于张口,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容颜俊美,又暴力的人,有些害怕地瑟缩一番,道:“你们……你们什么人?”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甩袖坐回案几前,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威压,让那男子忍不住双腿打颤,直接跪了下来。 云夭见状用身子挡了挡萧临冷冰的目光,看着男子道:“先生莫担忧,我们只是见你被官兵追打,便出手相救。” “原来如此。”男子点点头,又摸摸后颈,到现在还有些发疼,从没见过这样救人的,“虽然有些粗暴,还是多谢义士出手。” 萧临听闻后不乐意了,正要说什么,云夭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了他一眼,他闭上了嘴,看着两人继续对话。 “不知先生为何出现在此地?”云夭回头问道。 男子听闻后松了口气,见他们不与那官兵一伙,便立刻道:“我乃一游历四方的赤脚郎中,姓陆,到各地偏远村庄给人治病。前两个月,东部琅琊郡附近的村庄,竟出现成片患病者,许多村民接二连三病倒。我正巧路过,上报琅琊郡官员,可他们却不以为意。” “后来,我便一路向西,到了东都洛阳,想着那儿的官员总会向朝廷上报此事。没想到,他们不仅不报,竟还开始追杀我,我便一路向西逃,想着或许到了大兴城,能寻到法子上报天听。这一路,东躲西藏。没想到到了这河东郡,还是被郡守的人发觉,又开始追杀我。” 陆大夫苦不堪言,一边说着,想到这一路艰辛,竟直接哭了出来。 云夭记得前世便是这陆大夫到了大兴城,机缘巧合下被赵家所救,又将瘟疫之事上报,只是为时已晚。那时整个大邺已被疫病沦陷,而宫中早已开始悄无声息地传了疫病,后来这陆大夫又研究出治疗之法,可谓功劳甚广,最后入太医院当了院判。 疫病蔓延,各处死人无数,白灯笼家家户户高挂,凄惨无比。因着朝廷知晓得太晚,损失惨重,而那时已经连发源地究竟是何处都搞不清楚。 没想到这整个大邺的地方官竟如此假公济私,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大邺害至如此地步。 云夭转头看向身后眯着眼睛的萧临,他手指慢慢敲打着案几,凝思片刻后,蹙眉道:“洛阳以东,是太后贺家势力为主的地区。呵,只手遮天,真当自己是第二个天子,看来收复兵权之事,得加紧。” “嗯。” 疫情已经在琅琊郡开始蔓延,此番不可小觑,两人决定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大兴城。而陆大夫则在后,由竹青等人护送回京师。 五日后,他们便顺利回到皇宫。 萧临手段如雷霆,回宫后直接下令,罢免了一批洛阳官员,以隐瞒疫情为由,将其治罪抄斩。而后又派人前往大邺四处调查,发觉同样是东部地区,不仅蔓延着瘟疫,还因着天气原因,作物收成极差。 好在南部江都地区还未受影响,粮仓储备充足,便下令从南部由通济渠开始运送储粮至洛阳周边粮仓,同时加紧各地存粮。 因着大片灾荒还未真正到来,许多民间百姓总觉得此举实在多余,对存粮之事不以为意。萧临而后在云夭的提议一下,使出曾经用过的一招,利用民间方士与天象,鬼神之说,大肆散布灾荒预告。 而琅琊郡附近的村子,则由朝廷派出大量医官前往救治,压制疫病蔓延。 这些举措皆是有效手段,至少不至于如前世那般,等爆发后才亡羊补牢,四处难民奔走,劳命伤财,各地农民爆发起义。 见着大邺命运开始扭转,让云夭暗中松了口气。 …… 大兴城内,一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小巷中四处游晃,躲躲藏藏,面孔中带着强烈的恨意与不甘。 正是天气炎热的时节,下身的伤口虽早已愈合,却始终凶器残缺不全,如今出了汗,再次发痒起来,疼痛难忍。 这些时日,他不断被城内官兵驱逐,如今花光了银子,一分不剩,可还是没有机会见到云夭那小贱人。 那个小贱人,以为跑来大兴城便无虞了么? 巷口忽然几个官兵路过,他吓得转身就跑,下身随着摆动幅度的加大,竟又开始做痛起来。t? …… 预备灾荒与瘟疫之事进展顺利,因着对地方官员贪墨行为的严惩,着实吓怕了不少人,粮仓也慢慢充盈起来。 早朝之上,终于有朝臣提出,皇帝后宫空无一人,如今朝局越来越稳,正是大好时机,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曾经杨家因着送女儿一事而惨被抄家,原以为再提出此事会引来大怒,毕竟众人皆知当今圣上厌恶女色。 却没想到,在这上奏后,萧临沉默良久,答应了提议,先大选八十一御妻与二十七世妇,而后再从中择皇后与三夫人人选。 至于御妻都为何人,他实在没甚兴趣,全权交由朝臣去办,而宇文太尉主领此事。 众人都想着往皇帝身边塞自家女儿,所以此事办下来效率极高,很快,御妻人选便定了下来,送入皇宫,并由画师画下美人样貌,一同呈上到萧临跟前。 太极殿中,云夭从外带来新制好的桂花水,将其斟入杯中,而后乖顺地跪坐在一旁为他磨墨。 一时间沉默,他合起手中奏折,悄悄一瞥云夭淡然的神情,如今后妃选纳之事可谓办得如火如荼,无人不知。 他抬起水杯轻酌一口,将桌上的画册推至云夭面前,道:“八十一御妻与二十七世妇人选已经送上来了,你看看其中可有合适为后之人。” 云夭磨墨的手一顿,朝他笑笑,看着面前的册子,将手中墨锭放下,再伸手将其拿起。 萧临眼神没有离开,一直紧盯着她的神情,试图抓寻不一样的情绪,却没能寻查到一丝,让他心中着实失望,瞬间没了兴致。 她将画册一页页翻过,书页的翻动声细碎,传入他耳中,却愈发让人烦躁。 许久后,她终于翻完,环肥燕瘦,各色美女皆有。 抬头时却见萧临满脸不爽,一怔,实在不明白,送美人入后宫这样的事儿,他为何又生起气来。 云夭抿唇道:“众御妻和世妇皆是美人,不看外貌,单凭家世,有三人最为适合。御史大夫乃是如今寒门代表,其嫡女苏女才貌出众。二是折冲府都尉家的高女。最后是镇北大将军家的……韦女。” “三人皆是最佳人选,至少能作三夫人,而后位,就看这三人中,陛下……喜欢谁了。” 云夭眨眨眼睛,将册子合上。 萧临重新将视线落回她身上,见她如此冷静又无情地为自己选妃,心中无力感更甚。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不已,将面前杯中的桂花水一饮而尽。 “你倒是淡然,无所谓朕后宫之中究竟何人。” 云夭看向他,道:“为陛下选择在政治上最适配的人,是身为臣子的责任。” “随便你!”萧临将手中毛笔往案几上一扔,奏章也没得看下去的心情,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一人离去,一边走一边低沉道:“寻个机会,把你认为合适的人集在一处,替朕相看一番,再告诉朕立谁。” 反正又不是他选妃,是这个该死又没心的女人选妃。 云夭看着他消失在太极殿的身影,看出他又在生气了,只是不知究竟生哪门子气。如今他可以娶了心心念念的韦氏女,难道不应高兴么? …… 云夭领了皇命,便设花宴,集合了二十七世妇聚集于御花园中,其中便有苏女,高女,以及韦女三人。 此次进宫的本还有八十一御妻,可那些人身家背景比不上世妇们,既然是选三夫人与皇后,那必然是从这些女人中考虑。 众人虽看不起云夭身份,可奈何她如今整日待在萧临身边贴身侍奉,又加之她那令众人望尘莫及的美色,虽是嫉妒,可也都不敢将蔑视浮于表面,皆是恭敬,生怕云夭在皇帝面前给她们穿小鞋。 如今她们到现在还未见过皇帝一面,再获得圣宠前,万事需得谨慎。 云夭为其奉上糕点茶水后,便退至一旁,静静看着众人吟诗作画,各显神通。 倒是高氏,弹完琴后,倒了清酒,主动上前笑着与云夭攀谈,“入宫前便闻云姑娘大名,本来以为我们这群人皆是美人,今日见到云姑娘,才知自己井底之蛙,难怪入宫许久,陛下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高才人说笑,陛下日万机,政务繁忙,并非刻意忽视。”云夭对她话语中的刺并不恼,只是笑着为萧临解释一番。 “听闻云姑娘乃是前司徒之女,女子八雅,也是极为精通,不知刚才我一曲《明君》,云姑娘觉得如何?可否点评一二。” 此话一出,众人看云夭的眼神都变了,区区一个罪奴,不过是仗着皇帝看重。如今竟要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谁心中会服气? 高氏的不依不饶让云夭有些心烦,可想到她背景,还是笑着奉承一番,饮下几口她递来的清酒,并直夸高氏琴艺,若能为陛下献曲,定得宠幸。 高氏正高兴时,云夭又笑着指点了几处高氏所弹奏的错处,有有据,亲自示范后,高氏直接黑了脸。 众美人调笑的声音悦耳,御花园不远处的假山后,萧临正好路过此地,停下脚步,往院中小亭看去,美人再多,似乎也无法抵挡云夭独一无二的美。 她青丝如绸缎,耳垂下是桃花玉耳铛,一袭白衣,腰间束红带,柔软脆弱,盈盈一握。 她好似什么也不用做,只需随意一站,身边众人皆成了绿叶。 萧临身旁回报东部事宜的竹青停下脚步,随着他视线看去,便见到站在人群后方的云夭,颦颦袅袅。 他每日跟随萧临身边,为其办事,自认为了解其许多心事,见萧临面色深沉,思绪万千,不由道:“以陛下的身份,陛下既然喜欢云姑娘,其实无所谓云姑娘背景,将其纳了入后宫有何不可?” 萧临一怔,看向竹青皱眉,反驳道:“谁说朕喜欢她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喜欢某个女人,不过是对她美色的征服欲在作祟罢了。只是云夭这家伙吵吵闹闹,烦得很,格外惹人眼球,又格外难搞。 他重新看向不远处那个没心肝的女人,见她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那群长得差不多的人,能看出来,她是在认真为自己选妃。 不知为何,越是想到此处,心中便越是憋闷。 她自以为很了解他,却没看出,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想选妃,甚至极为抗拒。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站这么远便已吵得他头疼,一点儿都不像她那清脆似鹂的低吟。 萧临看不下去,直接拂袖而去,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向身旁的竹青道:“你去暗中调查,当年云司徒造反那起案件,前因后果,所有细节,任何蛛丝马迹,全部找来给朕。” 竹青先是一顿,而后立刻应下,“是!” 另一边,赏花宴结束后,云夭有些心累,不过哪位美人该封什么样的品阶,她心中有了大致的想法。她吩咐宫女,将各位世妇送回住所。待人散去后,才终于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伸了个懒腰。 “云姑娘。”云夭转身,见竟是韦女叫住了她,对方没有离去,而是走近后,朝她微微一笑,“不知云姑娘可有空闲,与我说几句话?” 第38章 第 38 章 无力 镇北大将军韦世渊乃是大邺一猛将, 使持节,于朔方一带手握戍边重兵,其女韦氏, 名令仪。云夭知晓她幼时在大兴城长大,后随父去南部, 又去了北部朔方。如今皇帝选秀,才从北疆回来。 其在层层筛选后,暂被封为正三品婕妤。 即便常年居住北境, 可身上大家闺秀的气质仍未抛弃。前世, 她清楚地记得, 萧临征讨西域,在吐谷浑战败,又绕路退居江都时, 唯一从大兴城带走的, 便是皇后韦令仪。 云夭对她的印象, 是其性子柔顺, 说话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一心扑在萧临身上, 也不似后宫其他女人那般恶毒。 总体来说,她并不讨厌韦令仪。 两人留在亭子中, 韦令仪忽然朝着云夭行一女礼,云夭有些受宠若惊立刻抬手将她扶起, “韦婕妤快起, 真是折煞了, 我只是区区一女奴,何德何能受婕妤之礼。” 韦令仪笑道:“云姑娘如今是陛下身边红人,又有着这样惊鸿之貌, 宫中何人不知,见云姑娘,便如同见陛下一般。” 此话一出,云夭反倒有些心虚,只道:“并无此事。不知婕妤留下,是想与我说甚?” 韦令仪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带了小女儿家的羞涩,道:“我父乃是镇北大将军,如今北部突厥袭扰愈发猖狂起来,我不知如何说,可……大邺与突厥必有一战。” 云夭猜到了韦令仪想说的话,只是垂t?下眸继续静静听着。 “啊……我知晓后宫不可干政。可话虽如此,前朝□□息息相关。我父如今在朔方驻守,不便回京,此次入宫,乃家父利用这番机会,主动向陛下交还朔方兵权,上缴兵符。如今我们这些人入宫已有一段时日,却无一人见过陛下。” 韦令仪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可云夭却听得明白,镇北大将军,是想以手中兵权,换取女儿在后宫地位,与诞下皇子的机会。 “婕妤是想,让我在陛下身边提点一番,好让婕妤见到陛下?” “嗯。”韦令仪点点头,红透了耳根子,“陛下少时同太上皇征讨南部前卫国时,我曾随父在军队跟过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还记得我。而宫中规矩森严,在不被允许下,不能主动接近陛下,所以便想到了云姑娘。” “姑娘深受陛下信重,若是陛下未来将云姑娘纳入后宫,我定会视你同亲姐妹,扶持于你。” 云夭捏了捏袖下的手,说实话,韦令仪当配得皇后宝座。有着应有的背景,与萧临的情分,还有正妻的宽容大度。 她朝着韦令仪笑笑,“婕妤真是抬举我了,我只是陛下身边的近侍,除此之外,并无更多,也不会有更多。至于朝中之事,若镇北大将军愿交还兵权,相信不需我与陛下多言,陛下自会有自己的主张。婕妤尽管放心,在宫中耐心等待便是。” 韦令仪面色有些尴尬,却还是友善朝云夭告辞离去。 云夭和韦令仪分开后,心中便存着一股复杂之感。 大邺与突厥之战,她自然知晓。萧临前世虽折腾的将大邺给灭了国,可这一世,她已逐渐发觉,国家的灭亡,绝非一人之过。 除了他暴躁的性子,爱施酷刑,以及最后西征的举措,耗尽民力与财力。其实在那之前,他也算不上是个完全昏庸无道的君主。 他征讨突厥,让其对大邺俯首称臣,让西域诸国惧怕于大邺。他驱除官僚中的关陇贵族势力,惩治地方贪腐,手段强硬,无一人不服。 韦令仪成为皇后与其说是情感引导,更不如说是大邺发展的必然。 镇北大将军此人,以及他手中的兵权,是萧临统治突厥必不可少的工具。 夏日空气有些闷热,她低头一边沉思,一边走着。等抬头时,发觉自己竟不知来了皇宫的哪处犄角旮旯,四周杂草丛生,有些荒芜。 她正想离开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杂草丛中传来哼哼嗳嗳之声,云夭转头过去便见到了起伏的背影,对方还未发现她。 她心猛地一跳,忽然有些尴尬与进退两难,若此时离开,或许还打扰了那对野鸳鸯,于是干脆蹲了下来,隐在杂草之中。 她等了许久,正想着何人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下秽乱宫围之时,两人似乎没了动静。 云夭伸头悄悄一探,见女人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名男子。当他缓缓转过头时,云夭吓得变了脸色,没想到竟是崔显。 崔显立下战功后,便回到皇宫统领禁军,可谓权力之盛。即便到了如今,云夭还是厌恶此人。 “是谁?”崔显看向云夭的方向,她不知他是否真发现了她,并不敢站出。 却没想到,云夭前方的树后,忽然走出一人,竟是太后身边的李公公。李公公似乎仗着太后的身份,并不惧怕崔显,只是笑着上前,道:“见过崔将军,将军放心,刚才的话,刚才的事儿,奴婢会当作没有听到,看到。奴婢这便告退。” 李公公甩了甩袖子,正一脸无所谓地转身离开,崔显却忽然出手,掐出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只听骨头断裂之声,李公公还未来得及发出半句声音,便倒地不起,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云夭吓得差点儿尖叫出来,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一动不敢动。她在远处便这般看着崔显提起李公公尸体,直接扔到旁边一口枯井之中,而后扫视一圈,踱步离去。 云夭等了许久,才终于松了口气,缓缓起身。 正当她想离开时,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姑娘,是你啊。” 云夭忽然心惊肉跳,转身看向面上带笑的崔显,倒吸一口凉气,“崔将军。” 崔显额角有些刚才流下的细汗,不知云夭究竟听到多少,看到多少,试探道:“云姑娘,怎会来此地?” “今日空闲较多,随意逛逛。”云夭勾唇轻轻一笑,淡淡的桃香溢出,花非花,桃非桃,让他呼吸滞住。她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朝后退了两步。 他上下扫视着云夭,笑道:“云姑娘何须如此惧怕,你放心,本将就算是杀了刚才那与我私通的宫女,也舍不得伤云姑娘一根汗毛。” 云夭并未从崔显眼中看到杀意,可依旧让她汗毛直立,危机重重,“我来此地时,并不知是将军。” 她垂眸咬唇,带着柔弱道:“倒是崔将军,如此风流,光天化日下在宫中与宫女宿奸,是否太不把宫规与陛下放在眼中?” 她并没有提他杀死李公公之事,那人毕竟只是一个奴婢。 而崔显此人卑鄙狡诈,如今又是和皇帝站在同一阵线。 她既然不提,崔显定然明白,自己根本不会说出李公公之死,说不定会放了自己。 “宫规?”崔显冷笑着上前两步,靠近云夭,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古人云,食色,性也。就是太多规矩束缚了,有时这光天化日之下的欢好,才显得格外有趣。” 今日云夭并未将所有头发都挽起,崔显伸手挑起一缕云夭的青丝,放在自己鼻尖嗅着。 云夭顿感恶心至极,直接挥手将其拍开,冷肃道:“崔将军,我不是刚才那宫女,请将军自重。” 崔显停了动作,看进云夭的眸子,带着强烈的审视,忽而一笑,问道:“云姑娘,相信前世今生吗?” 云夭心跳如雷,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崔显。 他靠近她耳边,低语道:“云姑娘,本将相信前世今生,并总感觉与云姑娘有一段未尽的前缘。你要知道,本将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若你想要,无论是崔家也好,亦或是本将手下的兵权,皆可为你所用。” 云夭带着不解,咬唇瞪着他没有回答。 正在此时,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云夭。” 她转过头的瞬间,心中巨石落地,带着一股强烈的安全感,萧临面色不大好,看着不远处两人,道:“云夭,过来。” 云夭不再看崔显,立刻提着裙摆上前,勾着唇角躲到萧临身后。萧临余光一扫她,见她依赖自己的模样,气色好了些许。 他看向朝着自己单膝下跪的崔显,透着凉意与杀气,一字一句缓缓道:“崔将军,这里是皇宫,朕的人,不是任何人都可觊觎的。” 崔显并无多少慌张,抬头看向面带警惕的云夭,又看向满脸不耐的萧临道:“陛下教训的是,臣谨记于心。” “但愿如此。”萧临转身要走,出了几步后,发觉云夭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崔显,心中不悦起来,“还不走?” 云夭听到他声音后这才回神,立刻跟上他步伐离去。 当此地再次空荡下来后,树后的高氏才终于走出来,衣服还有些凌乱,发丝上是汗液,满脸通红。她瞪着云夭与萧临离去的方向,而后满是不解,朝着崔显质问道:“你为何不杀她?她将我们的事儿告诉陛下怎么办?” 崔显烦躁地瞅了一眼她,“她不知与我在一起的是你,也未听到我们说的话,莫要胡搅蛮缠!惹事生非!” 说完后,崔显便直接离开,走了两步后又忽然转头看向高氏,威胁道:“我警告你,莫要对她动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你……”高氏气急败坏,看着崔显离去后,用力一踢地上的石块,双拳攥紧,在掌心留下一道甲印。 …… 云夭本紧紧跟在萧临身后,哪儿知他忽然越走越快,她竟开始得小跑起来才能追上。 低头看着前方不带停歇的金线黑靴,云夭忽然有些岔气,捂着肚子慢了下来。萧临心中越想越气,猛然转头想一顿教训时,却见她疼痛模样,心倏然间慌张起来。 “你怎么了?” 云夭深呼吸几口气后,无奈道:“跑太快,岔气了,现在好些了。” 萧临无语地直起身子,真是够弱的,跑几步便不行了,若非他忽然来寻她,她可是要被t?欺负了去。 云夭见他不说话,只能勉强朝他笑笑,柔声道:“刚才多亏陛下来了,否则我怕真要被那崔显给杀了,毁尸灭迹。我实在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还……还将太后身边的李公公给杀了。” 萧临皱眉沉默后,怒道:“你真当这皇宫安全,什么地方都敢随便逛?” “我……” “若非朕看赏花宴都结束了,等你许久不见,才想着寻你,你自己一人如何面对崔显?” “抱歉,是我不好。”云夭知晓他心焦,语气也软了下来,乖顺地看着他。 萧临见她这副模样,也再发不出脾气,深呼吸一番道:“太后身边那人与太后有着些裙带关系,如今死了也好。” 见两只蜂儿飞来,绕在云夭面前,她不动声色躲了一下,他立刻伸手将那两蜂儿赶跑,冷然道:“至于崔显,如今朕还需要他,不过朕也总有一日会治他死罪。” “嗯。”云夭笑着走上前,歪着头,哄道:“我便知晓陛下英明神武,有自己的主意。” “哼,尽会拍马屁。”萧临不看她,将头扭开,“你何时在意过朕自己的主意?” 云夭见奉承无用,便捏捏他的手,想着选点有意思的事情说给他听,“嗯……陛下不问问,赏花宴办得如何吗?” 提起这赏花选妃宴萧临便更气了,可见她一副愚昧无知,试图哄自己的模样,只能顺着她的话问道:“办得如何?” “高氏,苏氏我都接触了,如今还有一人,上官氏,这三人在我看来,堪为三夫人。而韦氏,她父亲镇北大将军想要请求陛下,将其从朔方调回,交还兵权,如此重利,再加之陛下与韦氏青梅竹马,人也不错,当得后位。” 云夭原以为萧临听了后会心情好些,哪儿知他脸越来越黑,让她忽然心中一咯噔,小心翼翼道:“陛下对三夫人人选不满?她们皆是有才有貌者,陛下多接触接触,会喜欢的……” “云夭。”萧临直接打断她,语气透露着无力,“你可真当不懂朕。” 第39章 第 39 章 深宫中耐不住寂寞 夏日的院子有些吵, 又似乎静谧,而阳光太过刺眼。 云夭咬唇,躲开他快要化为实质的目光, 愈发说不清的心虚起来,她看着远处百花齐放的园林, 忽然哄不下去了。 “我觉得她们还不错的。” 萧临沉默良久,道:“你觉得好,便好。” 说完后, 他不再多言, 不愿与她争执, 直接继续往前走着,只忽然觉得夏日太吵,无论是蝉鸣还是风, 都聒噪得很。 云夭收回视线, 低着头小跑跟上。 两人回到太极殿后, 云夭已经沁出了一身薄汗, 直到入了殿内, 才感受到四周冰块散出来的凉意。 宫人们皆低头而站, 一动不敢动。云夭跪坐到萧临身旁,自觉得将温水点进砚台中为他磨墨。 似乎他也察觉到空气中的凝固, 几番深呼吸后,将胸口的闷气努力憋下, 又看了一眼安静如斯的她, 道:“两日后便是宇文太尉生辰, 你代表朕,出一趟宫,为太尉祝寿送上朕的贺礼。” 云夭见他终于说话, 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不解道:“这种事情,通常不都是福禧……” “朕让你去,便去。”萧临话语中带着不可置疑,压下手中的笔,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拿起批写着奏章。 云夭应下,低头笑笑,不再与他顶嘴,只是低喃一声,“多谢陛下。” 她知晓,萧临定然是担忧后宫入了嫔妃,宫中之人会愈发看不起她身份。此番代表皇帝之事,一来是为了让那些多口舌之人闭嘴,二来,为了提她身份。 “算你有点儿良心。”萧临挑眉,继续写着龙飞凤舞的字,不去看她。 …… 宇文太尉三朝元老,一生清廉,府邸不大。此次六十大寿,并未宴请太多宾客,皆是些平日熟识的好友,或是朝中臣子。 暮色四合时分,云夭带着六个内侍,一路坐着马车来了太尉府。树影斑驳,太尉府张灯结彩,红灯笼高挂。 云夭此番出行代表皇帝,宇文太尉自然亲自带家眷出门相迎,几个内侍从马车上搬下半人高的御赐珊瑚树,可见皇帝对其的重视,不仅仅是恭贺普通寿辰,还暗中蕴含了对朝堂不同势力与宗族的态度。 原本宇文太尉曾经因惹怒皇帝而被下入天牢,虽然后被释放,可众人皆认为皇帝心中对其还存着不悦。可如此贵重的御赐之礼,周围宾客看着心里都各自打起了算盘。 “老臣谢主隆恩!”宇文太尉上前跪拜致谢。 云夭颔首让身后内侍上前将宇文太尉扶起,笑道:“太尉大人请起。陛下言,太尉乃国之栋梁,辅政大臣,天下有大邺的一日,便会有宇文大人的一席之地。只念日后,能与大人共守大邺江山,造福百姓,河清海晏。” 虽然曾经的流言过去许久,可有些先入为主的暴君昏君印象依然留在某些人心底。大庭广众下,此番话,不仅是为了化解曾经宇文太尉对萧临心存的不满,更是在众人面前彰显圣上的宽厚与仁德,不计前嫌,任用贤臣。 “陛下的话,老臣铭记于心。”宇文太尉笑笑,目光矍铄。 又是几番带着敲打的寒暄过后,太尉夫人梁氏亲自带云夭入女眷席。路过众人进入府中之时,云夭感受到了一丝令人不适的目光。 转头扫视一圈宾客却没见到那目光来自何人,倒是看到赵思有,两人视线对上后,皆微微一笑。 不远处,崔海与崔显同站一处。 崔显带着些许不解,嘟囔起来:“前些时日,陛下抄了杨家,本以为要对关陇势力动手。可宇文家也是关陇出身,如今陛下为何又对宇文太尉持如此重视之态?” 崔海一瞥他,“宇文太尉与别的关陇士族不同,清正廉洁,治家森严,又是前朝王族血统。留下,表现的是陛下的宽厚仁德。若朝中最后真一支这样的势力都没了,你认为,对于帝王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崔显看着云夭的背影,垂眸,眼底滑过一丝暗意,有了比崔海更多的一丝猜测。云家,前司徒,也是关陇士族,难道皇帝想…… 崔海眼神闪烁,看着崔显毫不避讳的神情,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提醒道:“那女人美则美矣,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宫中传言,那可是陛下的人!还有高家女,如今可是入了宫的才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万万莫因这些风流韵事害了崔家!” 崔显连忙颔首,道:“是,父亲。儿子有谱气,高女,也不过是为了崔家而利用罢了。” 他装作惶恐模样低头,眼底闪过一丝强烈的占有,以及不可察觉的暗笑。 …… 天已全黑,黑幕中的乌云挡了月光,外面的路愈发难以看清。 玄武殿内烛光葳蕤,萧临停下批阅手中的奏章,看了眼刻漏,已是亥时。总感到宫中少了人,空荡荡的。 “福禧。” “陛下,有何吩咐?”福禧笑着弓腰上前。 萧临抿着唇,作随意状道:“宇文太尉生辰宴还未结束?” “呃,应该还有一会儿。” “嗯。”萧临低下头,继续批阅奏章,可过了半个时辰后,发现自己竟什么也未看进去,笔上的墨还污糟了奏章上的字。 他回神后才发觉,眉头皱了起来。 既然看不进去,便不批了。 萧临随意将奏章合上,往书案上一扔,起身。在福禧的伺候下入了浴殿沐浴过一番,当出浴躺上床榻后,他又忽然问起:“今日太尉生辰宴,都有些什么人去?” 福禧努力回忆着,陆陆续续念了几家大人名字,后来说到崔家,以及赵思有也去时,他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似乎能夹死苍蝇。 赵思有…… 难怪她回来的那么晚,莫不是与那小白脸趁机私会去了? 实在可恶! 他给她出宫的机会,是为了给她提身份的,可不是给她私会外男的! 她这般水性杨花,说不定深宫中耐不住寂寞。 而赵思有那厮虽比不上自己威武,也比不上自己俊美。可……长得也还算人模人样,口口声声说着兄妹,可那眼中的神情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只有她这个愚昧的女人看不明白。 说不定怎的就被其勾引,中了套…… 这般想着,他愈发心浮气躁起来,根本睡不着,坐不住。 除了赵思有那个野男人,还有崔家崔显。上次崔显杀人便被她撞了个正着,万一崔显又对她动了心思…… 真是失t?策! 他直起身,踢开被子,又撑着身子看了一眼刻漏,终于唤了福禧前来。 “给朕更衣!朕亲自去给太尉祝寿!” 他要亲自去将云夭那个傻乎乎的女人捉回来,省的她误入歧途。 “啊?”福禧看看时辰,宴会快要结束了啊,可看回萧临眼神,不再敢有任何质疑,立刻上前应声服侍。 …… 太尉府中灯火辉煌,男宾区还算好,可女眷聚集的地方便少不了各种富贵攀比,嚼各家舌根。 云夭听着各家夫人们聊着各家长里短,让人咂舌,一时忘了时辰。 什么家中趁着妻子不在,婆婆给儿子纳妾入门,结果把妻子给气流产,回娘家闹和离。哪家又是家中小妾成群,那男方却端不平水,小妾们斗着斗着,斗到自家丈夫身上,一个将其给毒痿了,一个造谣告到朝廷说有反心,害了其仕途。 云夭听得入神,等反应过来时,发觉太晚,立刻起身与夫人们告辞。如今各个不敢小看她,皆对其礼节俱佳。 她带着内侍和宇文太尉告辞,临走时见赵思有看来,知自己不便与男子搭话,便只是点头致意,上了马车离去。 另一边,萧临着急忙慌坐着马车赶到太尉府时,因着接近宵禁时辰,宴会早已结束,只能又重新掉头回宫,看能否追上云夭一行人的马车。 …… 云夭在车中摇摇晃晃,地上铺了毛绒的绯色地毯,宽大而舒适,让她一时困倦起来。想着那些夫人聊的事儿,实在感叹自己生活有够简单。不过虽简单,却是不错。 没过一会儿,她便开始假寐,正在迷糊之际,忽然一阵猛烈摇晃,她撞上马车壁,手臂麻了起来。 “发生何事?”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车外的内侍大喊起来:“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云夭心中一慌,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她此次代表的是皇帝,行刺她相当于谋反。她在车中坐了一会儿,便听到车外刀剑寒铁碰撞之声,忽然感到马车中似乎并不安全。 没有过多犹豫,她立刻掀开门帘跳下马车,此时保护她的暗卫早已和刺客混战一起。她沿着马车背部想要躲开,去寻掩体,忽然一个男子举刀而来。 “啊——”云夭惊声尖叫,那刀架到了她脖子上,却停住,对方看清她脸时,整个人神情忽然变得张狂起来,口水直流。 “表妹!表妹!刚才在太尉府只见背影,真是表妹!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说着唐武收起刀,怕伤了云夭,想要直接伸手抓她。毕竟这样一个柔弱无辜,杨柳腰的小女子,只要他小心些,能有多大能耐。 之前被她废了,乃是他睡得正香时。后来伤口慢慢愈合,他更是难以克制自己内心的恨意与占有。想他十三起便御女过百,若是能将云夭压在身下,定叫她□□! 他又忽然想到自己残缺的凶器,一股难以抑制的压抑似乎从口鼻喷出。 可转念一想,如今成了阉人又如何,他有的是手段玩弄她。 他手还没能碰到,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她竟一声不吭,面色不改,直接重腿一脚踢上他裆,正中伤口核心!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量,再加之这些时日天气炎热,伤口本就疼痛,他瞬间脸上失去血色,浑身抖成筛子,直接手捂着,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云夭不会此人,直接转身逃跑,可唐武很快站了起来,朝着她一瘸一拐追来,脸上肥肉甩着,面色狰狞。奈何他受了伤,虽然云夭跑得慢,他速度也不如最初。 云夭心如鹿撞,在他即将抓住她翻飞的衣袂之际,一把匕首从远处“嗖”一声飞来,离云夭右侧有一段距离,却刚好正中她身后男子,匕首入肉,“啊——”一声杀猪般惨叫,唐武裆|部再次受到重创,直接倒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很快,四周冒出更多暗卫,各个皆是以一敌十的高手,那群刺客便这般轻易被人制服。 云夭转头,便见到果然是萧临,站在金龙马车之外,千年不改的面色带着隐隐慌乱,手中还做着刚扔出匕首的动作,未来得及收回。 第40章 第 40 章 陛下终于入后宫了 萧临呼吸有些沉重,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竟叫他出了如此纰漏。还好他今日出了宫, 若是再多几个刺客,叫云夭出了事儿怎么办?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种结果, 想到此处便怒到想将这群人碎尸万段。 云夭被夏夜暖风吹过,瞬时回过神,笑着上前, 柔和道:“今夜多谢陛下相救。” 萧临哼了一声, 直起身子, 扫视一圈,阴沉道:“将人下入狱中,严刑拷打, 审出背后之人。” “是!”众人正领命之时, 除了昏倒的唐武, 只见那些个刺客纷纷同一时间口吐鲜血, 两眼一翻, 直接倒地气绝。 竹青上前查验一番后, 回禀道:“陛下,这些人牙中藏着毒药, 咬破立死。” “呵,看来真是某个大人物手底下养的死士。”萧临看着满地尸体一股闷气上来, “将剩下那个带走, 朕要亲自拷问。” “是!” 竹青上前, 和几个暗卫共同将满裤|裆血的唐武拖起带走。 萧临余光瞥着云夭,见她竟还一直盯着唐武,讽道:“看什么?舍不得你表哥了?” 云夭抿唇, 有些受不了他阴阳怪气,可无论如何,今夜她是感谢萧临的及时相救,“陛下莫要取笑。我只是在想,此次刺杀,背后主使既然能想到利用唐武,说明是完全针对着我来的。恐怕唐武都不知那人是谁,只是单纯被利用了。” “朕可不管他知不知晓。都成了阉人,竟如此执着,一路从榆林郡而来。”萧临绷着嘴角,看向她,“你可真够厉害的。” 说完后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云夭蹙眉跟上,有些不悦。 萧临将云夭送回宫后,便直接去了狱中。 正是阴云蔽月的夜晚,此时的牢房更显得一片漆黑,唯有墙上火把被点燃,亮得有些晃眼。 萧临顺梯阶而下,狱卒恭敬带路,带着忐忑将刑室房门打开,他踱步而入。空气中弥漫着腐肉与血腥的味道,不过这对他来说曾是常年习惯的环境。 唐武被绑在刑架之上,还未苏醒,褪去衣裳,伤口似乎被简单处过,止住血,至少不让人因失血过多而亡。 萧临蹙眉,一旁察言观色的狱卒迅速提上一桶凉水,用力全部倾倒在唐武身上。刑架上的他一个激灵,浑身一抖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萧临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却散发着强烈的寒意,让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已身在地狱。 片刻后,唐武晃了晃他肥厚的脑袋,才终于惊恐反应过来。他自然认识萧临,当初见到时还是五皇子,自然也知晓五皇子登帝之事。 萧临走至一旁,搅动着炭盆中的烙铁,直接拿起后一观被烧得通红的铁块,朝着唐武走去,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面无情绪地直接压上今夜早已受过两次伤的地方。 唐武一时间疼到浑身筋挛,整个刑架都跟随着他晃动起来,而他竟发不出声音,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被点了哑穴。 等看他不再试图尖叫,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时,萧临才解开他哑穴,细细看着他满脸泪痕,忽然勾唇一笑。”说吧。“ 唐武连恐惧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气若游丝道:“陛、陛下,还、还、什么、都、都没问。” 他怎知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啊。 “哦。”萧临点点头,声音毫无起伏道:“本想问你的,可想到你既然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或许什么都不知晓,若是想造反、弑君,那便罢了。可是……” 他将手中烙铁扔进一旁的炭盆中,继续道:“……可是你居然妄想动朕的人,便不得好死。” “陛下、陛下的女人?”唐武着急起来,满脸狰狞,“陛下,冤枉啊陛下,我不知,不知表妹是陛下的女人啊!那些人只说,表妹是个简单是婢子,只说帮我劫持表妹,毁了她清白,她自然便会心甘情愿跟着我,我就答应了!” “真是头蠢猪,愚不可及。”萧临没了心情与他继续说话,只是再次点了他哑穴,走到一旁,随意挑选了一把匕首,在手中转了两圈,“朕,实在看不上你这身皮,索性换个方式,先让你提前体验一把凌迟好了。” 唐武瞪大了双眼,面色苍白,瞳孔放大,用力摇着t?头,恐惧地挣扎起来。他知晓五皇子手段狠戾,当初他几个手下都糟了毒手,虽自己被折了四肢,却放过了性命。本是抱着侥幸,实在没想到,是他小瞧了萧临的狠毒。 萧临正准备从手开始,刚切下第一刀,便有狱卒来禀报,“陛下,崔将军求见,说是与今夜行刺有关。” 他一怔,大失所望地收回手中匕首,将其随便扔至地上,便走出了刑室,去往另一房间接见崔显。 崔显绑了一小厮过来,见到萧临后,往地上一扔,而后立即单膝下跪朝他行礼道:“参见陛下!” 刚才一通发泄,虽没做多少事儿,萧临心中却没了最初的气怼。心中大致有所猜测,可却是需要一个更准确的矛头指向,不放过任何一人。 他看着地上那瑟瑟发抖的小厮道:“平身,这是何人?” 崔显颔首起身,朝着那匍匐在地上的小厮踢了一脚,那小厮即刻惊慌道:“回陛下,小人是高家做杂活的,曾经无意间听二公子,说什么榆林郡来的人在街上晃荡,差点被官兵抓住赶走,是他趁机救下那人,其余的,小人便真的不知了。” “高家。”小厮说的不多,可根据唐武的话来看,整件事情已经极为明了。蠢妇的手段,实在低级。萧临阖了阖眼,最后懒散地看向崔显扯嘴一笑,“崔将军舍得?” 崔显猛地抬头,看着萧临那早已看透一切的神情,吓得立刻下跪道:“臣有罪,请陛下赐罪!” “一个无关要紧的女人,是否与崔将军有一腿,朕不在乎。不过崔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萧临摆摆手,皮笑肉不笑,“这双刃剑用久了,你说是否会割伤自己?” 崔显自然听明白了萧临的话,他所指曾经的秦王。无论是秦王,还是高氏,他皆会在危机时刻选择将其推出,而保全自己。 他心跳有些加速,最后抬头笑道:“陛下英明,什么都瞒不过陛下。不过陛下,自古以来,掌控一个君子,远远比掌控一个小人难得多。臣自知是小人,但也自知,所求不过钱与权。只要利于自身,哪怕将崔家推出去,臣也照样做得出来。” “陛下让臣统领禁军,便是许给臣最大的利。身为禁军将领,除了守护陛下与皇城是臣的职责,陛下不也是想对崔家下手么?” “嗯。”萧临对他的一席话并没有太大反应,只了然道:“看来,你对崔家怨恨颇多。” “若陛下信臣,臣愿将整个崔家,双手奉上!” 房中一时凝滞,萧临满不在乎地起身,往门口走去。 今日知晓的已经差不多,女人间的事,永远都是这么麻烦,所以他才如此讨厌后宫中塞上一大堆分不清谁是谁的莺莺燕燕。 而崔显这蝇营狗苟之辈,确实是一把利刃。他向来相信自己的能力,即便是双刃,他也从不惧怕。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可以多一些容忍。 他走到门口停下,转头朝着仍跪在地上的崔显道:“明日早朝之前,拿到高家谋反的罪证。” “是!臣领命!”崔显低着头,勾唇暗笑,厉声应下。 …… 当天夜里,整个高家血流成河,有了小厮的口供,崔显直接将高家二公子下入狱中严刑拷打。二公子虽然养死士,自身却是个锦衣玉食之人,哪儿遭过这等罪,很快便招供了自己入了宫的妹妹高氏。 可崔显知道,仅此并不足够。但不过罪证而已,天子想要什么,自然便能有什么。 于是第二日早朝,崔显带着二公子画押口供上了早朝,弹劾高家意图谋反,高才人知晓皇帝昨夜出宫接人,送出情报,哪儿知刺客将云夭与皇帝马车认错,失手刺杀云夭一行人。 可即便失误,云夭此行代表皇帝,再加之其动机,谋反之事已是证据确凿。 而宫内的高才人,自然也成为了串通二公子谋反的一员。 虽然众人都感到不可思议,高家于折冲府做事也算尽心,正是上升期,很有坐上大都尉的可能,何故谋反?可此番算得上证据确凿,刺杀确实在昨夜发生,而二公子确实招供,加之小厮供述,还有高家养的成群死士。 萧临早朝之上大怒,直接判处高家满门抄斩,并道他这帝位坐上没多久,便有人靠着送女人入宫,内外勾结,意图谋反,决定直接遣散后宫,三夫人与后位之事延后再定。 至于延后至何时,萧临并未说。 而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一片静默,似乎这话哪儿哪儿都不对,可又说不清哪儿不对。据宫内之人透露,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萧临一个都未召见过,何来内外勾结刺杀。可是高氏暗中联系高二公子之事,却又确实存在。 就算朝臣想为自家女儿说情都不敢站出,生怕祸及自身。 高氏从昨夜听到风声后便跪到太极殿前,大呼冤枉,可没多久,便被崔显手下禁军捂着嘴抬了出去。 萧临回到玄武殿时,云夭早已知晓了早朝发生之事,看着心情忽然变得颇好的他,云夭似乎明白了前段时间他阴晴不定的原因。 她有些犹豫地来到书案旁,将新制的桃花糕摆上,又添上桂花水,抿唇朝着他轻声道:“原来陛下,很讨厌后宫中人啊。” 若不是他前世在床榻上那般卖力,她差点儿以为他是断袖之癖。 这次轮到萧临没忍住翻个白眼,将杯中桂花水一饮而尽,又吃下块桃花糕,这才道:“真有够迟钝。你倒是好,忙着替朕张罗后宫如此尽心竭力,一点儿都不懂朕的心思。” “天下男人不都爱美色么?”云夭有些无力反驳,“我还以为陛下……” “你居然拿朕与那群凡夫俗子比较!”萧临不满打断,他将还未吃完的桃花糕放下,还是认真与她讲起来,“朕可不是那些男人,整日满脑子都装着女人。朕志在河山,为大邺开疆扩土。” 原本想要笑的云夭,听闻此话后嘴角又压了下去,“陛下……” “嗯?” 云夭试图着自己的话语,“陛下,如今朝局尚不稳定,边境动乱,或许不应兴兵耗费民力财力,休养生息才是正道。陛下登基不久,而世家女们,正是陛下的助力。” 萧临不以为意,今日难得一遇的愉悦,不想与她争执,便从新拿起刚才的桃花糕继续吃着。 见他不愿继续说,云夭自然也闭上嘴。 她又能如何说呢?难不成说前世便是他出去开疆扩土,把国家给弄没了,还把她给害死了。 “对了。”萧临拿过帕子,将手和唇角擦净,“不过,朕这次听你的,留下了韦婕妤,苏才人,上官才人。” 云夭添水的手一顿,朝他笑笑,“陛下英明。” 这次萧临并不恼,只是看细细看着她,解释道:“既然韦世渊愿意交出北方兵权,何乐而不为。突厥人实在可恶,常年袭扰边境。我大邺,确实也该整顿兵力,准备与突厥一战。” “嗯,韦婕妤确实……人美心善,宽容大度,最适合皇后之选。” 萧临看着她眼底无丝毫不悦,只顾着赞扬自己的决策,心中还是生出一股失落。 罢了。 …… 夏日即将结束之际,大兴城又接连下了几日大雨,带着雷鸣电闪,劈中了牢狱旁大树,而后连带着地上干草着了火,狱中乱成一片。 第二日查探一番,发现那唐武竟趁着混乱出逃,后知后觉的官差四处追查,却发觉他出城入山后,完全失去了踪迹。 这件小事让萧临震怒,发布海捕文书,缉拿唐武此人。 另一边,受召的韦世渊从朔方郡而回,如最开始的承诺,交还北境兵权。韦世渊在朔方时多次抵抗突厥,可谓战功不小,萧临一向佩服猛将,特允其披甲胄持剑入朝,封定国公,以赐皇天恩德。 早朝结束后,萧临单独留下韦世渊,对酒言欢。 一番寒暄后,萧临将清酒一饮而尽,笑道:“定国公何须与朕如此客气,当年太上皇出征卫国之时,便已与国公有过命交情。未来突厥大战,还望国公助阵。” 韦世渊也是个不拘小节的,摸了摸胡子,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太过局促。如今陛下后宫中,有小女做婕妤,早已是给足了臣脸面。” 萧临笑笑,没有回话。 韦世渊继续道:“只是不知陛下……何时有立后的打算?” 萧临手指摩挲着酒杯杯沿,自知韦世渊此话并无任何问题。立韦家女为后,是控制与稳t?定韦家最好的选择,可他脑海中还是突然闪现过那双皎洁的眸子。 韦世渊其实为人傲慢,他并不喜,只冷淡道:“立后一事,并不着急,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整顿大邺兵力。” 韦世渊听闻此话后凝思片刻,如今的皇帝,与太上皇完全不同,强势,不惧任何,却也懂得势力制衡的帝王之术。可是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是颇为担忧。 “如今回了大兴城,听闻不少宫中传言。老臣有一句敢问陛下,听闻陛下身边有一女奴,乃是前司徒之女,受尽陛下宠幸。难道陛下,生出了想要立一奴隶为后的心思?” 萧临收起脸上笑容,“国公既然已经上交兵权,朕会给足韦家,以及令女该有的脸面。可是更多的事宜,莫要想着干涉。否则本是君臣相宜局面,有时候会搞得很难堪。” 韦世渊握着酒杯的手一顿,心中开始生出不满。 萧临沉吟不语,想了想还是垂眸道:“当然,国公担忧之事,不会发生。后位涉及朝堂江山,罪奴怎堪为后?” 见韦世渊脸色缓和,他又继续敲打道:“国公,朕既然今日与你坦诚,便直说了。朕从来没有把柄与软肋在他人手中,若是将臣不服,大不了朕自己去打天下。从出生到现在,朕从未惧怕过任何威胁。” “不过既然国公将令女交与朕,朕自然不负国公信任。待他日结束突厥问题,朕自会给国公与令女应有的待遇。” 送走韦世渊后,萧临在太极殿前矗立良久,福禧恭敬站在其身旁待命。 刚下过雨的空气有些微凉,再加之即将入秋,冷风一过,让人不由立起汗毛。 “韦婕妤如今在何处?” “回陛下,韦婕妤曾经与被驱散的御妻们住在承香殿,如今依然住在此地。” “将她带去御花园见朕。”既为了安抚韦世渊,本应将韦女召至玄武殿,可萧临打心底里不愿与抗拒,也不想云夭那个女人见到。 可就算她见到又如何,她巴不得他立刻立了那韦女为后。 …… 天气渐凉后,云夭便有些发冷,于是带着徐阿母两人亲自去了一趟尚服局拿了厚实的秋装。 正从局中出来路过一片树林,里面忽然传出了几声对话。 云夭有些好奇地随意张望一番,见是一个老太监带着三四个内侍,堵住了一背对着自己的小宫女。 “雪儿何必如此抗拒呢?即便从了咱家又如何不好,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莫不是想永远留在那掖庭受苦?” “公公莫要如此。”那小宫女声音带着镇定,似乎并不惧怕这几人。 云夭想起曾经的张公公,实在厌恶这些强迫宫女与自己对食之人,便直接上前,笑道:“这位公公好生张狂,是根本不把宫规放在眼中么?” 那老太监见有人前来阻止本是恼怒,结果正眼一看,竟是云夭,立刻吓破了胆,弯下腰恭敬道:“竟然是云姑娘,姑娘怎会来此地?” 如今宫中谁人不知云夭是皇帝的人,再加之曾经觊觎云夭的张公公不声不响的消失,明眼人都知晓这是谁出的手。 即便云夭再美,即便众人心中控制不住地对她有想法,也只敢想想罢了。 “我只是路过罢了,竟看到这样恃强凌弱的一幕。”云夭淡然说完,转头看向小宫女,却一怔。 她的样貌云夭极为熟悉,竟是前世试图救自己的江尚仪!江雪儿虽然比自己大两岁,可如今的她脸上还带着稚气。 云夭回到皇宫后一直想寻她,却无奈宫廷太大,而自己并非统领六局,只是皇帝身前近侍。一个只知其姓,不知其名的小宫女,要找到并不容易。 老太监虽害怕,却也不服道:“云姑娘,咱家只是与雪儿说几句话罢了,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我们这群人也算不得违反宫规,就算到了陛下跟前,也是这般。” 云夭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看着江雪儿面无表情,老气成秋的模样,她笑笑,又对着老太监道:“公公说的没错,可是,若我在陛下面前说,公公蔑视陛下身边之人,你觉得陛下会信公公还是信我?” 老太监怔住,啐了一口,不再多口舌,直接离去。 在他们消失前,云夭在身后补充道:“雪儿姑娘我罩着,以后若是让我知晓再有人想要欺凌于她,便别怪来体验体验我这个陛下红人的欺凌。” 几人脚步一顿,听闻后头也不回地逃离小树林。 云夭转头,江雪儿立刻退后两步朝她行礼,道:“此次多谢云姑娘,雪儿会牢记云姑娘恩情。” 徐阿母收到示意后抬手将江雪儿扶起,云夭道:“我可不是说笑的,以后我真罩着你。你如今怎在掖庭?或许我可以与女官提几句,让她将你调去尚仪局。” 江雪儿震惊地差点儿跪下,云夭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江雪儿不解道:“雪儿第一次见云姑娘,姑娘为何愿意对雪儿这般好?” 云夭抿唇,轻声道:“或许是,你曾经帮过我吧。” 江雪儿不解,徐阿母上前笑道:“我家姑娘很好的,为人善良谦和,雪儿姑娘莫要局促。” 听徐阿母这般说,江雪儿微微点头,云夭依旧看得出她的局促。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便提议今夜晚膳可以吃锅子,暖身。 见她如此热情,江雪儿自然也是应下。 云夭寻到内侍直房,正想找大锅和食材时,恰巧遇到福禧。 她狐疑道:“见过福禧公公,今日公公怎不伴驾?这么早,陛下便已经回玄武殿就寝了?” 福禧摸摸头解释道:“今日陛下留宿承香殿,见用不到奴婢们,便将我们都驱走了。” 云夭拿着锅子的手一顿,忽然感到这铁锅有些过于沉重,有些手酸。 她眨眨眼睛,片刻后回过神,笑着轻声道:“这样啊,原来如此,挺好的,陛下终于入后宫了。”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咬不出这么深的印子…… 承香殿灯火通明, 一道道御膳房所制珍馐被呈上桌。 韦令仪脸颊带着红晕,今夜萧临召见自己在御花园一叙,虽然除了行礼,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万般尴尬。好在她提出来承香殿用膳, 他未驳了她脸面。 她自然无法忘记在南部军营中见到萧临的第一面,身着银色甲胄,少年虽冷漠, 却英姿勃发, 年纪轻轻, 却杀敌无数,令敌方惧怕。 如今自己真的入了宫,又是目前后宫品级最高的女人, 将来最有可能坐上后位。原本以为少时的几面早被忘却, 却未曾想到, 原来他或许还记得。 韦令仪主动为萧临斟上酒, 道:“还记得陛下曾经在卫国战场之上, 颇爱烈酒, 今日特意嘱咐小厨房备烈酒。” 萧临放到嘴边的酒杯一顿,轻轻抿了一口, 又放了回去。若不是韦女提起,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此喜好, 似乎只知晓, 如今的自己, 颇爱清淡桃花酒。 “嗯。” 韦令仪笑着为萧临布菜,“这是臣妾特别吩咐的,从百只蟹中所取出最好的蟹黄, 制成这道蟹黄豆腐,陛下尝尝。” 萧临一言不发,夹起那蟹黄豆腐轻咬了一口又放下,似乎无甚胃口。如今即将入秋,这样的天气,或许不应食太凉的食物。 韦令仪并不在意萧临不说话,他一向冷漠话少,自少时起便是如此。 于是一顿饭下来,萧临没吃几口,一直听着对面的人讲述回忆曾经南部卫国征战的事儿。萧临有些头疼,又感到聒噪,可想到韦世渊,还是强迫自己继续用膳。 结束后,宫人将膳食收走,韦令仪有些脸红,道:“天色已晚,臣妾伺候陛下沐浴?” 萧临揉着自己太阳穴,沉默许久后,道:“朕还有政务处,你自便。” 说完便走至一旁书案前坐下,将内侍提前摆好的奏章翻看起来,并未看韦令仪一眼。 她心中有些失落,却还是笑着应下后独自一人至净室,在伺候下沐浴完毕,她换了一件极为轻薄的寝衣,长发散开,脸颊带着红晕,慢慢走出净室。 至萧临跟前屈膝,“陛下,臣妾伺候陛下就寝吧。” 他停下手中毛笔,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韦令仪。数年前印象中,她还是没长开的少女,瘦瘦小小没甚印象。如今年岁也不大,似乎没什么变化,好似能隐隐约约忆起当初模样。 他看了一眼刻漏,又重新低下头继续批阅奏章,只冷漠道:“你先睡。” 韦令仪一怔,还是恭顺应下,“陛下莫要太过疲累。”t? 说完,她身旁自己带入宫的贴身婢女阿红上前,在搀扶下,一人去了床榻之上躺下。 今夜云多,月光并不明显,可承香殿烛光一直未熄。 韦令仪辗转反侧许久,频频向外张望,原本的紧张已演变为不安。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沉睡过去。 翌日醒来时,她侧头往旁边望去,空空荡荡,床铺冰凉一片,连丝毫皱褶都没有。 她失落起身,外殿听到动静后,阿红立刻入内服侍。 “陛下呢?” 阿红低着头,有些愤愤不平,道:“陛下一直坐到了卯时,便直接去上朝了。” 韦令仪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挪步到殿门口站了许久。 阿红上前,不甘道:“陛下来了竟不睡觉,坐了一夜便走了,定是被玄武殿那妖女迷了心智,区区一罪奴,也妄想……” 韦令仪凌厉地眼神看了阿红一眼,警告道:“祸从口出!隔墙有耳!特别是这宫里,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 她袖下双拳攥紧,心底失落,面上掩下心中不甘,仍是平日柔弱温柔模样。 她自然记得云夭那女人之貌,暂时迷惑男人心神也是正常。可再美的花也总有看腻的一天,这样以色侍人者,她并看不上眼。 她自认聪慧,衡量过云夭与自己,玄武殿那边的女奴,怎比得上她韦家背景,以及与萧临少时情谊。 只是,唯一麻烦的便是,如今看皇帝似乎颇为宠幸云夭,若那女奴诞下皇长子,则不太好办。若自己当了皇后,虽然可将其过继到自己名下,可始终不是自己的孩子,实在麻烦。 …… 入秋后,天气骤变,闹了蝗灾,再加之北部干旱,果真收成极差。好在朝廷提前准备,各地粮储充足,全国开放粮仓赈灾,没闹出多大乱子。 今日早朝,皇帝下旨,免去北部灾区两年赋税及徭役,又向江南富商增收赋税,以免因灾区免税而造成国库空虚。 在一系列举措之后,他又发布一道旨意,在冬季来临之前,大规模巡行西域,河西走廊一带。此次巡行,带兵十万,并封崔海为使臣,先一步至西域,命西域诸国至敦煌郡觐见大邺天子。 此令一出,云夭很快便从福禧口中知晓,她心中一紧。 说不清此次西巡是好是坏,目的究竟为何,可是前世,萧临竟在西巡时忽然失踪,十万大军竟在边境似乎全军覆没,而皇帝死讯传回京师,举国动荡。 太后贺氏趁此良机,伙同情夫薛樊夺权,从外接回前晋王三岁稚子,推其坐上帝位,临朝听政。一时间,贺家势力权倾朝野,暗中开始分裂好不容易统一的大邺。 直到三月后,萧临才带残兵回到京师,夺回政权,将太后贺氏与情夫薛樊两人削成人彘,装进木桶,扔进粪池。 无人知晓萧临失踪那三月去了何地,做了什么,只是,她知晓那次西巡,他似乎身受重伤,而跟随伺候的福禧也尸骨未还。 萧临下朝后回到玄武殿,昨夜一夜未眠,有些倦意。 福禧很快迎了上来,却不见云夭,“她人呢?” 福禧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是云姑娘,“云姑娘今日去尚仪局了,陛下可需奴婢将她召来伺候?” 萧临转身步入玄武殿,轻轻“嗯”了一声,只是在玄武殿院中,看到一口锅,有些格格不入。 福禧见状立刻解释道:“回陛下,昨夜陛下不在,云姑娘和奴婢几人吃了锅子,今日还未来得及将那锅收起,碍了陛下眼,陛下恕罪。” 他瞥了一眼福禧,摸了摸自己空荡的腹,昨夜在承香殿的晚膳用得极少,如今是饿了。 可最终没说一句话,转头进了玄武殿。 云夭来到承香殿时,敏锐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他昨夜都与美人共度良宵,怎还会不高兴? 萧临落座在书案前,随意翻着奏章,一瞥入殿内后恭敬行礼的女人,而后便看她站在一旁等待着伺候,不知为何,他感到今日的她有些过于冷淡。 没良心的女人,竟然都没发现他还饿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手中的奏章看得迷迷糊糊,刚看完一段,竟将其忘了,又重头开始。他烦躁地将手中奏章随意一扔,闭眼摁着自己的太阳穴。 云夭悄悄注意着萧临的表情,问道:“陛下不是留宿承香殿了么?怎的,韦婕妤惹了陛下生气?” “朕……”萧临忽然有些慌张朝她解释。 可看到她一脸淡然,没有任何他想看到的情绪,又想到这死女人才不在乎自己留宿何处,还诌着自己和别的女人睡觉。也是,想当初自己出宫寻她,剿匪彻夜未归,她都能一脸无所谓的好吃好喝好睡。 于是又暗自叹息起来,梗着脖子郑重道:“朕的皇宫,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云夭抿唇,淡淡道:“嗯,婕妤既入了宫,便是嫁了陛下,未来命运皆在身为丈夫的陛下手中,既然陛下有心,不辜负她,我也便安心。” 萧临并未仔细思索她的“有心”一词,只以为她意指韦世渊,叹息道:“朕知道该如何,既然韦世渊将女儿交与朕,而婕妤为人和善,自会善待她。” “如此甚好。” 萧临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的模样,心底愈发难受起来,特别是想到昨夜吃的那道蟹黄豆腐,更是不打一气。 明明是皇帝,竟还要这般委屈自己,而这女人对自己也无丝毫关心。 “给朕磨墨。” “是,陛下。”云夭跪坐下来,娴熟地抬手磨墨,看起来与其他宫女别无二致。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一边磨墨,又一边转头细细盯着正在看书的萧临许久。 直到萧临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发痒,才看向她。 “怎么了?” “陛下,一定要去西巡吗?” 云夭斟酌着,她实在想不出此西巡目的,难道就是为以后的开疆扩土做准备? 萧临眼神奇怪地看了一眼她,只是“嗯”了一声,便又低下头翻着书页,“入冬前应能回来,你待在宫中便好。” “可以不去吗?”云夭试探道。 萧临头也未抬,“朕已经下了旨,皇命已出,怎有收回之?” “你在宫中做好自己的事儿就好。” 见他态度淡然,云夭也自知难以说服并收回皇命,又低下头继续磨墨,不再多言。 他定定看着她沉静的模样,一缕发丝从耳边垂落下来,他伸手,想为她将那发丝拨至耳后,却见她忽然侧脸,躲开他的手。 他僵在原地,空气一时凝滞,将手中毛笔随意往书案上一扔,污了几处写好的奏章,“朕要睡觉。” “是,陛下。”云夭微微福身,放下手中墨锭,却没亲自伺候他,而是转身出了玄武殿,将内侍们喊了进来,自己站在极远的地方静静等待。 待他上床后,所有人便退了出去,这期间没听到她再多言一句。 原本疲倦的萧临,看着空荡的宫殿,因此再度失眠。 …… 思虑一番后,她暗中在老地方的抄手游廊放下一株花,再次见了赵思有。 当她到达此地时,赵思有果真一如既往,耐心等在廊下,云夭向他恭敬行礼。 “思有哥哥久等。” “不久,刚到。”赵思有回礼后,看着许久不见的云夭,发觉她似乎圆润些许,应是吃的极好,比之从前更美,“夭夭这次来寻我,是问我关于圣上西巡之事吗?” 云夭一怔,点头到:“是,没想到思有哥哥这么快便能猜到。我自知圣上定然要去西巡,可是这京师无主,若是发生何事……唉,我就是太过忧思,怎么说呢?也不是想要阻止圣上,只是实在不知,此番到底是好,还是坏。” “若是坏,夭夭又要如何?” “自然是用尽一切,阻止圣上西巡。”云夭坚定道。 赵思有点头,道:“此番西巡,确实需要动用民力徭役,而北部还处在灾荒之中。” 云夭蹙眉,咬唇担忧起来。 “可是,此次我是赞成圣上的。”赵思有不假思索,“如今北部突厥袭扰问题日益加剧,此番西巡,要是能扬我大邺国威,将西域诸国与突厥所分断。那在之后与突厥之战中,则无需担忧其与他国同盟的问题,还能使西域某些小国不战而屈人之兵。” 云夭了然点点头,她知晓,萧临做下这番决定定有原因,他对外之事上,并不算昏庸。可是前世,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竟能失踪三月有余? 当初她在宫中不问世事,朝堂之事知晓并不多,但可以猜到,边境定是起了战事。可究竟是什么战事,竟能导致十万大军无法归来? …… 当云夭t?回到太极殿时,萧临闷着气,连看她都不愿意,一个劲儿地低着头。 这些时日,两人的关系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似乎降至冰点,平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直到许久后,他抬眸见她还在自顾自凝思,终于忍不住道:“你没什么要和朕说的?” 云夭愣神,抬头看向他:“说甚?” “你整日有事儿就找赵思有,有什么不能直接问朕么?”他嗓音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委屈,忽而又有些自讽,“罢了,反正在你眼里,朕便是什么都不知的昏君,不及你思有哥哥。” 云夭一时间被他话语哽住,带着不解地看向他,而后细若蚊音道:“陛下真是……我到哪儿都在陛下的监视之下吗?” 此话说得萧临忽然有些心虚,望着她,“你是朕的人,朕派人看着又有何不对?” “没有不对,陛下是天子,想做甚便做。”她低着头,反倒让萧临开始无措起来。 这些时日云夭似乎对他格外疏离,虽然平日伺候并无错处,可便是太过讲规矩,反倒弄得他整日心痒憋闷。 如今他看出云夭情绪变得低落,似乎从他宣布西巡开始后,便偶尔会在眼中一闪而过悲哀。 究竟为何?那丝悲哀他实在看不懂。 他从来不哄女人,见她低着头不愿说话,只能硬着头皮道:“不就是派了些个暗卫跟着你么?这有什么?你私会外男在先,有事不先问朕,朕还未指责你对朕的不信任。” 她还是不说话,一时间让他有些难以行动。他从未哄过人,可面前的情景告诉他,他必须得哄哄她。这么多日了,在这样下去,他简直要疯了。 双手在案几下紧握,又松开,又握紧,最后终于抬起手,僵硬地拍了拍她肩背,让她没忍住一颤。 “行了,够了啊。”萧临蹙眉,“今日你私会外男之事便算了,看在你们还算知礼的份上。” 他真觉得自己窝囊极了,明明身为皇帝,却对着一女奴如此做小伏低,总听着她叫那人思有哥哥,如此亲昵,对自己却恭敬至极,只有“陛下”两字。唯独偶尔大发脾气时,喊他全名。 他可以看她生气,朝着自己发怒吵嚷,但实在受不了这般沉默的模样。 “好了,你想要什么,除了朝政大事,朕都允你。”他无奈退让,又补充一句,“朕派人看着你,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你,大不了以后派人跟着你前都先问过你,这总成了吧。不许再不说话了!” 云夭头一直埋着,依旧看不到脸,整个肩膀也耷拉着,只小声开口道:“那这次我要同陛下一起西巡。” “什么?”萧临以为自己听错,蹙眉。 “我要同陛下一起西巡。” “胡闹,你有什么好去的?” “哦,我想着,陛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那不如派他人前去算了。”云夭抬眼飞快一扫他,又迅速低下头,“是奴僭越,陛下想做甚,便做吧。” “你!”萧临不打一气,没忍住那手戳了一下她头顶,“罢了。你想去便跟去,真是够了,不许再这副乌龟模样!丑死了!” 原本早已偷笑的云夭听到这形容,脸上笑意消失,抬头看着萧临心底窝火。 “怎的?”萧临不解看着她脸上怒意。 云夭眨眨眼,忽然倾身,抓起他的手一口啃了下去。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看着,直到发觉自己的手开始出血刺痛,才后知后觉用力将其抽回。看着自己手上的青紫牙印,又抬眸看着她唇边的血,忽然不知该如何说话与表现。 云夭舔了舔嘴边血迹,冷漠道:“陛下,乌龟咬人,咬不出这么深的印子。” 第42章 第 42 章 萧临就是她的克星 泄了愤, 她似乎整个人舒心许多,直接笑靥如花起身,朝着萧临行礼告退。 直到一缕凉风从窗外飘进, 萧临眼皮一跳,才终于反应过来, 厉声道:“大胆!给朕站住!” 云夭转过身,柔声道:“伤了陛下尊贵龙体,还请陛下赐罪。” 嘴上这般说, 可她却没有丝毫认错或惶恐的表现。 “你……”萧临脑中混沌一片, 手上的刺痛不明显, 反倒弄得他生出了虎狼之心,热浪冲向四肢。 他无语又无奈,被这个牙尖嘴利的死女人咬出血, 可却拿她毫无办法, 不就随便说了她几句, 至于么! 可却不得不承认, 刚才这一口, 让他有些忽感刺激, 这暗暗的刺激又让他有些羞耻。 “走什么走!朕准你离开了么?上来给朕磨墨,朕日万机, 你莫要耽误政事。” “……是,陛下。”云夭抿唇, 只得上前继续伺候笔墨。 …… 正值秋季, 日暮薄雾, 云影如浣,萧临备军十万,还带了不少技师, 民间艺人,以及佛教道教圣者,一同顺渭水往西北而上。 云夭知道此行或许会有凶险,毕竟连枭雄萧临都能不知所踪三月,只是她实在不知晓,在河西走廊那边究竟发生何事。 她未让徐阿母跟随,只写下一信,让阿母交与赵思有,而后便连同福禧作为唯二的近侍跟随皇帝身侧。 此行路途遥遥,大军速度并不快,先行一步的崔海已有信报送回,道已与西域诸国国王达成一致,朝见大邺皇帝。 云夭不愿坐马车,便随着萧临骑马而行,跟在他身后,准备这一路盯住他,以及福禧。即便对福禧嘱咐许多,可对于凶险难阻的未知,她还是惧怕。 众人到达西平郡稍作整顿歇息后,便继续往北而行,路过张掖,太守接见后,并未停留,继续过弱水,一路顺畅,最后到达敦煌郡。 此地已是大漠之上,四处戈壁黄沙,孤鹰独飞。河西走廊正是最美的时节,偶尔见到的绿洲树木都生了黄,落叶于水中,婉转流长。 此番西巡,萧临以震慑西域为主。在敦煌郡所临时搭建的牙帐,仿照游牧民族诸国,却能容下千人还不拥挤。 半月后,诸国陆续抵达敦煌郡。 暮色四合时分,牙帐外大邺旗帜迎风招展,无日光照晒后,天气渐冷。在城几里开外,便能听到城中传来的丝竹奏乐。 众国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牙帐,再加之立在城中的十万大军,士卒们钢铁盔甲,配长剑弓弩,战马也戴甲而严阵,整个场面宏伟而庄严。一时间都愣怔一番,感叹大邺竟有如此先进器械装备。 在一声声士卒大喝下,众将士单膝下跪,铁器碰撞之声响彻上空,闻声而肃穆。 萧临在排成两列的士卒间着龙袍,面无表情踏入牙帐,而后上高台之坐,目光冷冽地扫视下方。 众国使臣及王子皆带了礼物入帐内觐见大邺天子,行中原跪拜之礼,再送上各国特产为礼物,而后入座。 云夭便站在萧临身后,为其斟酒,接过一件件贡品。此行至目前为止皆顺利,她实在想不到究竟会发生何不测。 天色渐黑,牙帐宾座已坐满人群,每个宾客旁皆配备该国翻译,为宾客翻译大邺官话。众人皆在交头接耳,看着最上方的萧临而面露惧意。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崔海道:“诸国可都到齐?” 崔海收令后转身朝着内侍们询问一番,而后回禀道:“回陛下,除了高昌、吐谷浑两国,其他皆已到齐。” “嗯。”萧临半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逐渐安静下来的众人,“此行宴会将举办五日,我大邺武威郡还驻扎着另外十五万大军。若是五日后再不见,休怪朕荡平高昌与吐谷浑。” “是!陛下!”崔海领命后退出牙帐,想办法向两国再度传信。 此话一出,诸国使臣听过翻译解释后,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云夭则轻轻皱眉,有些心慌,可见萧临一脸无谓,直接抬起桌上酒杯敬众使臣,而后让人开始表演中原杂戏。 此次出巡,不仅仅表现的是大邺战力,还有超前的文化与经济实力。这些有趣的表演奏乐,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萧临扫视过众人,对此表现颇为满意。 这五日,万国使臣,在敦煌郡享受颇丰,中原文化与饮食让人咂舌惊叹。 云夭提前与萧临说过,安排暗卫紧盯着福禧,他虽不解,却还是照做。 第四日晌午,她正独自于小牙帐中用过午膳,天鹰忽然进入牙帐,告知:“云姑娘,不好了,暗卫说将福禧跟丢了,现在人不知去了何处!” “什么?”云夭拍案而起,眼中有些惊慌,“那还不快去找,一定要将人找回来!” 如今敦煌郡内虽驻守大军,可毕竟各国入内t?,皆是混乱,想到前世福禧来了此地后,便再也没能回大兴城,心中更是着急起来。 出了牙帐后,决定亲自去寻他,便牵过白马,翻身而上,入了城边树林。 一直到临近傍晚,竟都未见到福禧身影,云夭便一直未回城。 第四日宴会在晚间开始时,萧临竟一直不见云夭,也不见福禧,唤来人低声询问一番后,才知晓,福禧不见踪影,而云夭这蠢女人竟跑出了城。 他心中一紧,立刻起身,正准备离开牙帐时,高昌使臣终于前来,无奈下,只能又落座回去,让竹青亲自出去寻人。 使臣道因着路上遇沙尘风暴,才耽误了此行,并送上贡品表示歉意,与萧临敬酒致歉。 萧临坐了一刻,看着牙帐中表演着清商乐舞,手指敲打着酒杯,实在没得心情看下去,便寻了借口离开牙帐,扔下一众宾客,拉过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带着一小队轻骑四处寻人。 云夭见天色暗淡下来,自知危险,决定回城,可身下马儿似乎实在饥渴,便先带其去河边饮水。 此时月光清亮,她正准备撤回时,忽然听到不远丛林处传来的交谈。 “今日高昌都来朝见了,吐谷浑竟还不来,莫不是因为陛下的身份,自觉陛下不敢对吐谷浑动手不成?” 云夭听到两人在谈论萧临,便静悄悄靠近些许,是一老一少两个大邺士卒在河边巡逻。 “陛下身份?什么意思?” 那老士卒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斜眼一瞥那小士卒,“这事儿啊,也就我们这些老一辈人知道些许。事关陛下生母,德妃,此事儿是禁忌,太上皇,当今圣上,太后娘娘,都下过禁令,绝口不提。不过,既然此处没人……” “咳咳。”一声低沉轻咳在众人身后响起,云夭和前面那两士卒同时转身,发现竟是竹青,而萧临站在前方,阴沉着一张脸扫视着众人。 那两士卒瞬间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地匍匐叩首,“参加陛下!” 云夭被那两人声音拉回神思,立刻跟着行礼道:“陛下怎么来了此地?” 萧临没有回答云夭,只是看着那老士卒,阴鸷道:“身为大邺将士,竟如婆子一般,在朕背后乱嚼舌根,朕看此刻便可拔了你这舌头!” “陛下饶命!小的、小的知错!”那老士卒口中的狗尾巴草早不知飞去何处,只是心惊胆战,没想到竟能如此倒霉,“小的,从未与他人提起过,陛下明鉴啊!” 云夭垂眸沉思,见萧临似乎真要拔舌头,上前拉了拉他衣袖,“算了吧,他什么都没说,不至于此。” 萧临将目光转回云夭身上,慢慢审视着,轻哼一声,而后朝那人厉声道:“如此多口舌,在此地自扇两百个巴掌再回城!” “是!多谢陛下恕小人不死之恩。”那士卒立刻直起身子,只是仍然跪在地上,一个个巴掌拍至自己脸上,啪啪声响彻黑夜林间。 萧临拉上云夭,将她托上自己的马,紧接着翻身而上,丢下轻骑直接驾马离去,身后的巴掌声还依旧回荡。 云夭并非和萧临第一次共骑,却还是有些不习惯得直起腰,两人中间空出了缝隙,一股风从中穿过,却哪儿知他又将她一把压回,贴在自己胸膛前。 他骑马一向骑得飞快,很快便到了一处河边,四周荒漠无垠,天空星河鹭起。这广袤之景,实在罕见。 当他将马停住后,云夭的脸已经被冷风吹麻了,太过颠簸,让她胃疼了起来,手臂和腿也在颤抖。一下马便没控制住,直接撑着一旁的树吐了出来。 萧临被她吓了一跳,上前为她拍背,直到她将胃中完全吐空后,他才满脸嘲讽震惊道:“不就骑个马,你至于吗?” 云夭吐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吸了吸鼻子,接过他递来的水囊漱口后,无力道:“我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 “瞎说甚!什么死不死的?快拍嘴,把那字给打了!”萧临说着便要上前动手。 云夭吓得退后两步,“怎么,陛下罚了那士卒掌嘴,还要罚我不成?” “谁说朕要罚你了!”萧临摇摇头,无奈起来,“你这身体也太弱了,马术不是一向很好么?怎的这次成了这副衰样?明知自己这么弱,河西走廊一向混乱,还一人瞎跑出城,你简直不要命了!” 云夭转开视线,不再看他,简直被他气到说不出话。她终于发现了,萧临就是她的克星,当初或许便不应选择留在他身边。 她看着远处戈壁,慢慢平静下来,身旁的人也极为安静。忽然想到那老士卒被打断的话,吐谷浑,德妃,与萧临,好像有一层被白雾所掩盖的关系。 是太上皇的禁忌,也是萧临的禁忌。 难道这与前世他倾举国之力攻打西域,而后在吐谷浑战败,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么? 她偷偷一瞥身旁看似在欣赏风景的萧临,试探道:“陛下,所以德妃与吐谷浑……” “提她做甚?”萧临冷漠打断,“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莫要扫兴。” 云夭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便不再提起,只是定定看着他眉弓上隐隐带着些许怒意。 萧临沉默一阵后,继续道:“至于吐谷浑,实在可恶!此次朝拜已过三日,竟还不来见朕,总有一日,朕定要灭了他,将其纳入大邺版图。” 云夭心头一跳,前世便是因此,才导致大邺分崩离析,契丹南下,起义军攻入大兴城,而自己从承天门坠下。 他回看向她的眼眸,月光下,她的瞳孔中映着他的模样,手指忽然有些痒,心好似漏了几拍,又好似那夜空中的孤鹰所盘旋之地,是在他心头。 萧临心中一热,不可一世地笑起来,带着年少轻狂,道:“云夭,总有一日,朕会打下这整片西域,让其全部变成大邺的领土。朕要开疆扩土,做超越始皇帝的帝王,这是朕自开始上战场后,便有的志向。” “等那一天,所有国家都匍匐在朕的脚下俯首称臣,朕也会让他们匍匐在你的脚下。无论你是何身份,有朕在的一天,便有你的一份尊荣。” 多么轻狂的言语啊。 云夭心中并非无丝毫动容,可是她此刻,忽然在他眼中看到了这份不可撼动的自尊。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皇帝,其实还未加冠。 为什么她到此刻才意识到呢? 或许因着他太过强大,太过霸道,她总站在其身后,背阴于树冠之下,总给她已年近三十的错觉。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宏愿,而他也确实有着开疆扩土的能力。 可是,她知道结局,他会失败,他会战败于吐谷浑,大邺会彻底崩裂。而造成这一切的,便也是他那不可撼动的宏愿。 她该如何是好? 即便不愿在此刻打击他,她还是开口试图道:“陛下已经是天子,如今西域万国已然匍匐于陛下脚下,此番西巡,已是震慑,还不够吗?” 萧临不解,“这如何够?即便这诸国前来朝拜,却并非心服。” “陛下何须与始皇帝做比较?如今大邺统一,表面国富兵强,可才经历过政变,灾荒,而北部突厥,以及南部前卫国贵族也仍不稳定,这么多问题,岂能几年内便全部解决?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延续一个国家,休生养息才是正道。” “妇人之仁!” “陛下,拔苗助长不可取!” “行了!”萧临面露恼意,本以为告知她此生志向,竟被她如此反驳,“你也知晓我大邺国富兵强,区区西域小国,何足挂齿?朕这一生,还从未打过败仗!未来也不会有败仗!” 他还是如此自傲,云夭抿唇道:“若是有呢?” “什么?” “陛下,若是未来打了败仗呢?若是整个大邺因那一场败仗而亡呢?” “绝不可能!”萧临听这不吉利的话,更加恼怒不已,实在不明白云夭脑中在想甚。 “那陛下,若是……我因那一场败仗而死呢?”云夭眼中再次溢出难以控制的悲哀。 “你究竟在说什么?”萧临不解,转开头不再看她,只是看着眼前广阔的疆土,“你说的,不会发生,你不必再劝朕。朕将自己的志向告诉你,便是让你等着享受胜利成果,不是让你如此扫兴。” 云夭不再说话,心中万分失落难捱,转头看向萧临望向的方向。一望无际,实在太过宽阔,太过宏大,太过孤独寒冷,也太过t?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承受不起。 她想要的很简单,只是活着而已。 夜间的寒风越来越大,云夭冷得打颤起来,萧临深呼吸平息着脑海中的怒意,转眸看了一眼她弱小的模样,将自己身上的绛紫色披风解下,披到她的身上。 温暖瞬间席卷全身,那披风上还残留着龙涎香的味道,她将脑袋埋在白狐毛中,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没能驱走心底悲哀。 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萧临心软了下来,温声道:“好了,其他政事,朕允你参政。可这等扩土打仗的大事,你既然并非擅长,便乖乖听话。” 云夭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眸不再看他。 萧临叹息着将青骢马牵来,扶着她翻身而上,他落坐于她身后,如来此地一般,将她紧紧桎梏在怀中,往城中而回。 这次返程速度慢了许多,没了来时那般激烈。云夭躲在温暖的怀中一语不发,只是吹着迎面而来的凉风,从重生走到此刻,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与无力,似乎无论如何努力,未来都未真正改变。 萧临对她的表现并没有多想,只是将她送回她所在的牙帐后,便离去,继续接待高昌使臣。 深夜万籁俱寂,过子时后,云夭走出牙帐,看着巡逻的士卒,以及主营方向,猜到他定然已经沉睡。这些时日的接待,让他疲惫不堪,她看得出来。 只是此刻她忽然有些心累,于是喊来专门负责护佑她的天鹰道:“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明日清晨,我要回大兴城,你送我吧。” 天鹰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那陛下?” “陛下那边我会留信,他本就不想我跟来西巡,早些回去也好,不会怪罪于你。” “……是,云姑娘。” 第43章 第 43 章 救他! 翌日清晨, 萧临从牙帐中起身,昨夜与云夭一番争执不快,导致他一直到黎明才堪堪入睡。 他将这个多事的麻烦女人送回帐中后, 便决定一夜都不她,省的她总拎不清自己身份, 时时刻刻都想着管束自己,明明他才是皇帝。 起身后,唤人进帐伺候他洗漱, 来人却不是云夭, 而是竹青, 满脸无措。 “云夭呢?”萧临洗漱过后,终于不情愿开口问起。 莫不是那女人昨夜也同他一般,彻夜不眠, 而到了现在还在睡大觉吧。罢了, 看在她茶饭不思的份上, 今日他便不与她一般计较。 竹青端水的手一抖, 不小心将其洒了出来, 弄到地上, 当萧临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无丝毫犹豫, 立刻单膝下跪,恭敬道:“陛下, 云姑娘……” “她怎么了?” “云姑娘天刚刚亮时, 便离开了敦煌郡, 说是要回大兴城,天鹰护送她回去,让属下将此话带给陛下, 并让陛下接下来的时日注意安危,说是或有大祸临头。” 竹青直接抖成了筛子,不敢看萧临神情。 云姑娘也真是,走就罢了,还要这般诅咒陛下…… 萧临沉默良久,而后直接气笑,“好啊,走啊,走得越远越好!谁稀罕!” 他来回踱步吼了一通,而后直接转身将一旁的桌案踹翻,粗重地喘着气。 云夭这个该死的女人,真是气死他了! 来西巡是她求的,到了这儿,不过争了几句话,便又走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有她这般大气性? 他心中气不过,又直接从一旁抽出长剑,竹青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在萧临那剑没朝他来,却见他气急攻心,直接几剑劈向牙帐立柱,没两下,那柱子竟直接断开,而后“哄”一声,他喘着气粗气抬头,见整个牙帐坍塌下来,将他与竹青两人埋在其间。 四周巡逻的士卒更是被吓坏,纷纷跑上前救驾。 当萧临面无表情,灰头土脸地从一团糟的牙帐中走出后,扫视一圈四周不知作何表情的士卒,冷漠地让其全部退下。 他转身看向同样灰头土脸的竹青,淡淡道:“有多少人护送她回大兴城?” “回陛下,一共一百人。” “呵。”萧临冷笑,眼神跟刀子似的,“立即派五千轻骑给朕追上护送她,要是那死女人出了事儿,朕唯你是问!” “是!陛下!”竹青抿唇,立刻跑开前去调度士卒。 萧临转头看一眼被自己弄塌的主营,肺都要炸了,这个该死的女人,什么都不会,光会气他。 …… 大漠之上,马蹄留下一个个脚印,溅起些许黄沙,此时日晒三竿。 云夭戴着幂篱,身后跟着天鹰与大队士卒,回程骑马很快,就是马在沙地上走得有些疲累。她寻了处河流带马喝水解渴。 如今走出来一段距离,已是六日后,她平静许多,又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如此冲动直接离开,也不知萧临会发生何事,导致失踪三月有余。 正当思绪混乱时,忽然远处传来隐隐呼喊声,云夭起身环视一圈,再细细辩驳,发现竟是河流中心的树上挂着一人,有点儿远,在喊“救命”。 云夭掀开幂篱,眯着眼睛仔细看,发现竟是消失的福禧! “快!快!快救人!”云夭立刻喊来天鹰。 一番安排后决定由一个水性最好的士卒,身上绑麻绳下水。河流有些湍急,众人决定从上游处放士卒下水。 下水后,那士卒果然顺着河流一路冲了下去,同时向河中央游去,很快便到了那棵树下,将另外一股麻绳绑福禧腰间。 福禧入水后,众士卒跑至下游处,共同拉绳,将两人拉了上来。 上了岸的福禧跪坐在地上,劫后余生,浑身冷得瑟瑟发抖,似乎有些风寒发热。云夭立刻从后方拿来一厚实披风为他穿上。 “究竟发生了何事?福禧公公怎会到了此处?” 云夭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忽然意识到,和萧临争执后,竟将福禧小可怜忘在了脑后。不过运气竟也是好,此处已是靠近张掖,若是她不想着回大兴城,或许福禧还真惨死在河中。 福禧喘着气,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大哭起来,“云姑娘啊!还好有云姑娘在!又是姑娘救了奴婢性命啊。奴婢去河边打水,结果脚滑落入了河中,奴婢虽会凫水,可奈何水流湍急,一路抱着浮木被冲了下来,直到冲到那棵树,才堪堪扒住。若是云姑娘再晚来一日,奴婢怕真是失了气力,不是饿死,便是淹死河中了。” “姑娘两次救命之恩,便是奴婢再生父母,奴婢愿为姑娘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 “好了,好了。”云夭打断福禧珠串一般的话,“从此地回敦煌郡怕是远了,前面便是张掖郡,咱们先去趟城中,给你们身上湿了的沐浴更衣,寻了郎中给你看看,再行出发。” “诶,是,云姑娘。”福禧由两个小士卒上前,扶着起身,牵来一匹空马让他翻身而上。 云夭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便带着众人往张掖而去,只是这一路上,她忽然察觉些许怪异之处,与来时不同。 这路上的西域胡商数量似乎突然激增,在路过云夭一群人时,有意无意地扫向云夭的队伍,眼神中带着锐气。 云夭没有与这些人对上眼神,装作什么都未发现一般继续前行。当到达城外树林时,天鹰准备上前与守城说明身份与来意,却被她一把抓住,“等等!” 天鹰转头不解道:“怎么了?云姑娘。”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云夭死死咬着大拇指指甲盖,仔细思索,又看向张掖高大的城墙,狂风卷着沙尘刮过。 天鹰不解地看着云夭,等待她下令。 “我也无法确定,可刚才那队商人,好像是突厥人。”云夭犹豫道。 “突厥人怎会出现此处?”天鹰睁大眼睛,震惊道。 “我曾常年在榆林郡,与突厥人和胡人皆打交道,或许外人看不出两者区别,可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能感觉到,那便是突厥人。”云夭又看了一眼张掖方向,冷静下来,“若是突厥人入了此地,那必定是途经张掖郡,虽然可能性不大,可张掖城内或许有问题,此刻不是最佳入城时机。” 她转身看了一下身后护送自己的百名士卒,皆是精兵猛将,思索一番后道:“不如这样,先在张掖附近搜寻一番,看看是否有可疑之处。我们经过那商队数量众多,从我们第一次过此地,到现在,至少三周有余。三周时日,或许至少足够五千人入内。” 天鹰看着云夭的神情复杂起来。 若是守城人被骗了还好,但可能性太小,毕竟张掖过后虽不是突厥领土,却是突厥人活动区域,还是如此多商队进t?入。 天鹰和福禧守在云夭身旁,其余士卒皆分散开四处查探。 云夭面色冷肃,道:“若那群人是突厥假扮的商队,运送的不是布匹等货物,有没有可能是运送粮草?” “粮草?”天鹰有些不可置信,“圣上西巡带兵十万可不是小数目,想要与十万兵马硬打,仅凭从张掖进入的几千人,岂不是螳臂挡车?” “嗯,你说的是,我也不知,小心总是好的。”云夭垂眸,想到前世萧临失踪,以他的能耐,何故失踪?再加之回大兴城后,他便整顿兵力,直接发兵灭了突厥。 所以如今看来,接下来的祸事,定然与突厥脱不了干系。 没过一会儿,忽然有一士卒抓着一人朝云夭过来,“报——云姑娘,我们发现此人在附近鬼鬼祟祟,便将其捉了过来。” 云夭转头看向被扔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中原人,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 那男子见到云夭后,不怕,反倒兴奋起来,立刻爬了过去,被天鹰挡住。 “云姑娘!是我啊,我是张掖太守周竣啊,圣上途经张掖时,咱们见过的,是下官亲自接见的圣上啊。”周竣说着说着便开始痛哭流涕起来。 云夭道:“周太守?你为何会在此地?城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来时,便见不少西域商人,可看起来又似乎是突厥人假扮。” 周竣起身,抹了一把脸道:“云姑娘,圣上来西巡之前,城内便一直有地藏教活动,这群人我本以为是好人,为百姓施粥布善。哪儿知,他们教主其实暗中与突厥勾结!” “就在圣上大军离开后几日,地藏教便占领了张掖,百姓皆被扣下,我们无法与外面军队联系,我从城中水道偷跑游出,这几日皆四处躲藏,没想到终于遇到云姑娘你们了。” 云夭心惊,地藏教与突厥勾结,是她没想到的。 她眺望了一会儿远方的城墙,若就这般任由门户大开,后续定还会有更多突厥兵入内,夺回张掖势不可挡。 可是她手下仅仅百人,而她亦非萧临那般武将出身。 “天鹰,立刻派一人,快马加鞭,返回敦煌郡,将此消息禀报圣上!” “是!” “等等,还有,再派些人,在张掖附近监视,若是见到有突厥大军动静,立刻来禀我!” “是!” 云夭让人生了火,福禧和下水的小士卒两人,将身上烤干。只是福禧有些昏沉,实在支撑不住,靠着树干睡了一阵。 云夭见状,立刻让人去河边打来清水,用帕子浸湿,为福禧降温。 临近暮色,四周监视的人着急忙慌跑来回禀云夭,“姑娘!姑娘不好了!张掖后,不远处果然有突厥大军集中,虽然然还未着急靠近,看起来却……却、却至少有五万兵马!” 云夭瞳孔放大,心惊,曾经榆林与马邑的惨状在脑中忽然浮现出来。如今张掖门户大开,若是五万突厥兵入境,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等不到萧临,夺回张掖势在必行。 她又派出一人,往敦煌去,向萧临禀报突厥大军集结之事。可五万大军,从敦煌来回便要两周,远水救不了近火。 云夭忽然有些头晕,踉跄两步,扶住一棵树才站稳。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萧临在牙帐中曾说过,大邺还有十五万大军驻扎武威。而武威至张掖快马加鞭,五日便可往返。 于是又立刻派出士卒前往武威借兵。 虽然有了方案,可拿回张掖依旧迫在眉睫,她立刻唤来周竣,询问城中具体情况。如今地藏教教主占了城中府衙,差不多五百教徒,控制着街道及守城。 思索一番后,云夭道:“擒贼先擒王!不如趁着夜色,从太守出逃的水道潜入,虽他们人多,而我们这边一百人不到,那便直接抓了那地藏教教主,将张掖控制权夺回。至少不能让突厥五万大军直接进入我大邺。” 众人领命后,由天鹰带队,如今若是留下云夭和福禧单独在城外,更不安全,于是两人决定随军队一同潜入城中。 云夭不太会憋气,好在天鹰寻到空心芦苇杆,含在口中,可呼吸到水面之上的空气。所有人准备完毕后,便等待着黑夜来临。 大漠的夜晚格外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到达水道口,排列有序纷纷下水入内。 云夭有些害怕,抓紧了腰间连成串的麻绳,闭着眼睛,由前方领队人拉动着顺利游过水道,进入城内。 此时城内戒严,除了巡逻教徒们的脚步声,便是火把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周竣带领下,一路躲藏,小心翼翼,中途遇到一小队教徒。 在对方还未发出动静之时,天鹰立刻带人上前将他们脖颈拧断。好在没有引起其他巡逻教徒的注意,云夭自知弱小,躲在后方不敢随意出头。待前面清路后,再继续跟上脚步,一路往府衙而去。 府衙内,灯火鼎盛。 教主年纪不小,此时正酣睡于床榻之上,不一会儿,一教徒将他叫醒,道有两名女教徒前来,说是最近有些头晕乏力,请求教主相看。 教主听后立刻起身,在服侍下穿了简单的中衣,身型纤瘦可见肋骨,却是一把白胡,眼窝乌青。 到了府衙大堂后,便见两名如花女子,皆是十四出头模样,他笑了笑,让两人上前,一番诊脉后道:“嗯,你们姊妹二人,皆是被邪魔沾染附体,不过无需担忧,待两位与本尊双修后,不仅能驱走邪魔,还可获得地藏菩萨所降恩赐。” 两姐妹一听,原本担忧的面色立刻亮了起来。 教主给四周人一个眼神,皆有眼色地离开府衙。他一手牵着一个少女,便往自己寝室而去。 今夜运气实在太好,两个如此可人儿的姐妹花共同伺候,还皆是雏。想到此处,老头开始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 他正着急忙慌解开自己衣裳的系带之时,忽然感到脖颈处一凉,低头一看,竟是一把刀横在自己肩头。 而面前两个少女也被身后之人捉住,被惊吓地大叫起来。 府衙外的教众听到动静后立刻持刀冲入衙内,瞬间被近百士卒团团围住,而站在教主身旁以刀胁迫的便是天鹰。 “你们!你们什么人?” “教主真是好胆色,竟敢叛国,通敌突厥!放突厥人随意进入我大邺。”云夭冷然道,从人群后方走入,福禧跟在身旁。 教主此刻吓得失色,即便面前美人再美,可刀在脖颈上,也没了欣赏的心情。 “饶、饶命!”老头双腿打颤,只能不断祈求,“我、我把人都收回、收回……”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从后方发射,竟正中教主脖颈,众人皆是一惊,看着教主捂着自己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无法呼吸,很快便倒地不起。 云夭被眼前突变震住,还未反应过来,一阴柔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叔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脑子也不好使。这通敌之罪,若是认了,即便此刻不死,战事结束后也要死。既然如此,这个教主,便换个人当吧。” 重看去,是一中年圆脸男子,身着地藏教上级服饰,脸部带着阴鸷神情,身后跟随一串教徒,各个五大三粗,手持利刃,凶神恶煞。 人数远在他们这群士卒之上。 周竣到云夭耳边解释道,此人乃是教主侄子,名包胡儿,也是教中二把手,此番怕是借势,杀去自己叔父,夺取地藏教教主之位。 那包胡儿一见到云夭,两只眼立刻亮了起来,“世间竟有如此、如此、美人儿!给本尊上!杀了这群人,但那个女人留给本尊!” 此令一出,身后的教徒一拥而上,与云夭手下士卒混战一起,场面血腥不堪。 云夭不断往后退去,躲到一案几之后。虽然萧临手下士卒,特别是天鹰,各个都是武功好手,可对方依旧人多势众,他们这边打得束手束脚。 她正着急之时,忽然张掖城门被大开,一群兵马涌入,直接将街道上教徒砍了个身首分离。云夭认出是大邺军队,总算松下一口气。 包胡儿没想到竟有如此多士卒,立刻朝着云夭飞奔而来,想将人捉走,可云夭遇到过太多这样的疯子,直接从一旁尸体手中拿过长刀,毫无章法地朝着包胡儿砍去。 包胡儿退后躲过砍刀,看着自己目前大势已去,两眼一转,便立刻趁乱消失于夜色之中。 混战持续了半个时辰才停下,地藏教教徒基本都死光,在一番寻找后,才发觉那新教主包胡儿直接又通过那水道,逃出城外。 云夭无意追击,夺回张掖控制权才是重中之重。 彻底结束后,军队中的校尉t?上前,向云夭禀报,说他们乃圣上亲点的五千轻骑,一路追云夭一行人。奈何云夭跑得实在太快,到了今夜才终于追上,后发觉张掖郡内动乱,便立刻带人冲了进来。 “真是多谢将军救援,若非将军,今夜我等怕真是死在地藏教手中了。”云夭感谢道。 “云姑娘无需如此,皆是圣上旨意。”那校尉看向云夭的眼神带着些许轻蔑,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受了皇帝宠幸的女奴,竟要他们五千兵马前来护送,实在大材小用。也不知张掖究竟发生何事,竟还叫他们大邺军听令一个女人。 云夭蹙眉,忽视那校尉看自己的神情,只是连忙道:“将军,此刻有更为重要之事。先前张掖被地藏教占领,地藏教教主通敌突厥。我来的路上便发觉,这些时日陆陆续续已有不少突厥人假扮商人,通过张掖进入大邺。” “什么?竟会如此!”校尉大惊。 云夭继续说着更要紧的事儿,“现在最危急的是,突厥至少五万大军在张掖外暗中集结,虽然我已派人分别去敦煌以及武威借兵,可是无从知晓突厥大军何时发动攻城。所以今夜才想法子,无论如何也得从地藏教手中夺过张掖控制权。” 校尉震惊地看着说话有条不紊的云夭,原本的轻蔑早已不在,反倒是敬佩油然而生。 突厥五万大军可不是小数目,他们这边才仅仅五千多人,起码得守城至援军到来。 校尉不敢有任何犹疑,立刻下去整顿兵力与守城之事,并派出斥候。不久后,斥候回禀,果然五万大军在蠢蠢欲动。如今张掖内动静之大,或许突厥人已然知晓,怕是很快便会开始攻城。 众人在府衙寻到不少信鸽,便将信鸽往敦煌郡以及武威郡放出,或许消息会比士卒骑马更快一步送达。 云夭浑身依旧湿透,待街道与府衙清完毕后,才终于洗了一热水澡,得以片刻歇息,躺在床榻上缓缓睡去。 …… 梦境之中,白雾散去,云夭看向四周,似乎是敦煌郡城外的疏勒河旁。 四周拼杀不断,那清澈的河水很快被血染红,一个个士卒与百姓倒地,沉入河底。那些尸体中,有大邺人,有西域人,也有突厥人。有垂暮老朽,也有三岁稚子。 这样的场面,她见过,曾经被攻破屠城的榆林与马邑,便是如此,血海滔天,火光四溅,黑烟缭绕。 在一时间,她似乎闪现桃栖宫,看着黑夜下,萧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似乎头疼欲裂,没有一丝动静,不让任何人发觉。 再片刻,她骤然又闪现回疏勒河畔,尸骨成堆,呼吸愈发困难起来,她似乎被赤色河水所淹没,无法动弹前进半分。 脑海中除了嗡鸣,还浮现出那道隐隐约约的声响,“救他!快去救他!” 第44章 第 44 章 威压,血腥,占有,如此…… 当云夭从梦境中惊醒时, 还没从那河水的窒息中回过神,她大口大口喘息,双手颤抖。 外面的光线还依旧昏暗, 似乎黎明刚过,微弱地投进白纸窗内, 正好照入她眼帘。 敦煌郡,疏勒河,萧临…… 救他?什么意思?她该如何救他? 正在云夭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福禧推开大门, 不顾任何礼节冲进寝室内, 大声道:“姑娘!不好了,突厥大军开始对张掖发动攻城了!” “这么快!”云夭心惊,立刻起身来不及梳洗, 只随意换上一件利落的骑装与软甲, 将头发直接用一条白色发带束起。 当踏出房门时, 校尉前来报:“姑娘, 城北门是五万突厥大军, 目前正在试图使用云梯攻城, 背后南门也有两千突厥兵同时攻城,如今张掖郡被围困。” 云夭压制住心底慌张, 努力冷静下来道:“城中粮草情况如何?” “粮草够支撑十五日左右!” “十五日……或许够圣上军队前来。”云夭低喃。 可她忽然想到昨夜那梦,看起来萧临定然也同样会在敦煌郡被困住, 无法前来。或许此刻不应心存侥幸, 最重要的还是武威郡的十五万兵马。 可昨夜放出信鸽, 此时还未回信。即便信鸽到达,那便再调兵前来,至少也得五日。 “传令下去, 死守张掖!检查府衙仓库兵械存储,并派几个人将城中壮汉男丁拉出,让其共同守城。至于其他老人妇女与小孩,让其待在自家房中,莫要踏出一步!” “是!”校尉领命,走了两步后又折返过来,道:“云姑娘也回府衙安心等待便是,若姑娘受伤,圣上必定不会放过我们。我等将领士卒皆是大邺人,大邺魂,必定死守城池,绝不让突厥大军踏入我大邺境内!” 城墙上的战鼓在此时敲响,“咚!咚!咚!”,颇有节奏,随着狂风大作,黄沙四处飞扬,墙上大邺军旗也在空中摇摆,那剧烈的战鼓声回荡在众人耳边,热血沸腾,连着心脏都随之跳动。 云夭心中感动,发觉校尉眼中原本的轻蔑早已荡然无存,镇定厉声道:“我与将士们一起!我虽一介弱女,可我身为大邺子民,身为陛下跟前近侍,死守城池亦是我的职责!校尉莫要看不起我!” 校尉目光散出敬佩之光,不再劝说,立刻转身调兵守城。 云夭见他离去后,立刻喊来福禧,两人入城中,迅速派了几人召集城中医士,以备救治伤员。 正将医士们整合完毕,便已有陆陆续续士卒受伤,从城墙上被抬了下来,有的头部受伤,有的胸口中箭,有的手臂被射穿,哀嚎声一片。 云夭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上前帮着受伤的士卒包扎伤口。面前包扎胸部伤口的伤员,肺部受伤,忽然一大口血咳出,直接喷溅云夭一脸,她没有丝毫停顿,只眨了眨眼,将伤口处完毕后,立刻喊来郎中为其诊治内伤。 福禧也跟在云夭身后,忙出忙进,正当两人终于有了片刻空闲,云夭才用水擦了一把满是鲜血的脸。 听到福禧捂着嘴咳了几声,云夭有些担忧道:“要不你去歇着,你明明风寒未愈,便陪我这样劳心劳力。” 福禧摇摇头,“姑娘莫要小瞧奴婢,奴婢身子一向好着呢,区区风寒不算甚,如今已不发热,姑娘摸摸便知。” 云夭抬手抚上他额头,见确实已无最初的热度,心下松了口气。 屋外战鼓声忽然停止,云夭立刻起身冲出,远处看去,竟是敲战鼓的士卒被射死,倒在鼓上一动不动。 因此一插曲,众士卒似乎渐渐衰弱,丧失士气与军心。 众人没想到,擅长野战的突厥此次用了不知何处得来的攻城车,车高二十五尺,满载突厥士卒,车行至城墙下,突厥兵顺杆而爬,有几人直接登上城墙,斩杀不少大邺士卒。 云夭大致猜出,定是在勾结地藏教时,教主私下买来给了突厥。这地藏教出卖大邺军械攻城装备,实在可恶至极! 士卒们有些惊慌,立刻上前将那攻城车上的人连连斩下,所有人都在忙着杀敌,连大邺旗杆也被砍断,云夭一闭眼,直接往城墙上飞奔而去。 她奔跑速度极快,很快顺着台阶上了墙顶,一阵剧烈的狂风将她衣摆吹起,她低下头往下一张望,密密麻麻的突厥兵聚集,让她忽然一阵眩晕,又立刻扶柱站稳。 她忽然回忆起承天门的坠落,一阵心慌惊恐,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可当她抬头之时,似乎看到萧临的幻影,他在承天门朝她递上一只手,“云夭,相信朕!” “云夭,只要有朕在,你无需恐惧。” 云夭闭着眼,深呼吸一口气后,再度睁开眼睛,萧临幻影不见,耳边传来的是士卒们拼杀的嘶吼之声。 她屏住呼吸,直接往战鼓一鼓作气而去,战鼓立在墙边角落高台之上,随意一低头,便能看到万丈深渊,也能见远方辽阔天地。 她用力将趴在鼓上死去的士卒尸体推开,而后将倒下的旗杆重新支棱起来,看着逐渐军心涣散的士卒,登上高台,拿过鼓槌,厉声大吼道:“大邺人!大邺魂!自成羽翼登千尺!会有山峰攀云霄!歌酒不惧百万师!不枉英雄度我行!即今战死,后世叹我千年勇!” 她两世从未吼得如此大声,只感到嗓子有些痛,无丝毫停顿,将手中鼓槌用尽全力锤了下去。一声声奋勇鼓声再度响起,众士卒瞬间被激励,血液翻滚。 他们皆跟随大声吼起来。 “大邺人!大邺魂!” “即今战死,后世叹我千年勇!” “大邺人!大邺魂!” “即今战死,后世叹我千年勇!” 一声声如浪潮一般,随着有节奏的鼓声,响t?彻天际,各个士卒重新充满力量,上前,将那攻城车上的突厥兵逐个击杀,从高柱上坠下。 不远处的校尉转头看向顶峰的云夭,她的衣袂翻飞,身上白衣早被血浸染,头顶束起的三千青丝与白色发带在黄沙与狂风下飞扬。她面色沉稳,绷着嘴角,眉头微蹙,无一丝惧怕,不断击鼓,激励着将士们奋勇杀敌。 此时此刻,谁能想到她的身份?只是一奴隶,罪臣之后,一介女流。 她所仰仗的,不是天子垂怜,不是承欢□□,她就是她,是与他们这群将士同样的勇者。 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美到极致,此般绽放,无一人可与之比拟。 校尉心中了然,难怪圣上如此看中这个女人,这样的人,何人不敬佩喜悦? 他心跳如雷,转身举起手中大刀,怒吼着,反手砍下刚刚登上城墙顶的突厥战士,不远处强烈的鼓声不停,一阵阵回荡心间。 远处战马之上,突厥兵举起弓箭,瞄准城墙上锤战鼓的云夭,正箭在弦上之时,身旁的小可汗立刻抬手制止,让其放下手中重弓。 他死盯着那女人的身影,感叹起来,“太美了,本汗从未见过如此美人,杀了岂不可惜!传命下去,活捉那女人,不可将其伤了!” “是!” 整个攻城持续了一天,突厥五万大军仍未能攻下,只得暂撤并休养。 云夭看着撤去的突厥兵,终于放下手中鼓槌,当放松下来时,全身的疲惫与手臂的发麻疼痛才终于席卷而来。 她喘了几口气,跌跌撞撞下了城墙,士卒们便立刻迎了上来,口中皆是敬佩之语。 校尉上前劝她接下来的守城好好歇息,他派其他人击鼓。 云夭笑着摇摇头道:“我发现,那突厥将领没有朝我射过一支箭。虽然说出来觉得我在自夸,可我认为,那突厥人想要活捉我,便不会杀我。毕竟曾经马邑郡战役时,他们看到我时便只想活捉。所以接下来,还是由我前去击鼓。” 校尉见状不再劝说,他已然知晓,面前的女人绝非常人,她是他们将士中的一员,并不是一个只躲在将士身后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子。 夜色降临后,云夭和校尉们分析了一遍伤亡情况,又重新整备战术。 武威郡那便还是未曾有任何增兵消息前来,听闻后来他们再次从张掖放出信鸽,却一一被突厥人所射杀,云夭没想到传递消息都变得如此困难,也不知敦煌郡那边是何种情况。 难道武威郡的驻军未收到军报? 终于得以休息片刻,可她还是难以入睡,屋外还有着连绵不断的哀嚎声。 在守城第十日后,武威郡未传出一丝消息,曾经派出的士卒竟都未回来。而最初派往敦煌郡的士卒终于回到张掖,趁着夜色绕过突厥军帐,悄悄进入城中。 云夭听到此人消息后,顾不得休息,立刻起身,朝着小士卒走去。 那小士卒彻夜不断奔波,进入府衙后直接倒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靠福禧上前将人扶起,又喝下几口水,才气喘吁吁道:“云姑娘,敦煌郡那边,高昌和吐谷浑联合突厥,一共二十五万大军,竟过了玉门关,和圣上的大军对上了!我到达时已经无法入城,不知晓战况究竟如何!这是唯一所知晓的军报。” 众人听后,心中皆是一咯噔。 云夭垂眸道:“圣上身边有十万大军,而武威郡有十五万大军。难道武威郡没有回复我们,是去增援了圣上?” 那小士卒摇摇头,道这一路上都未见到任何大邺增兵,那十五万大军定然还在武威郡。 云夭咬唇,以萧临的能力若是二十五万大军,甚至二十万,对阵二十五万,许是可以获胜,可仅仅十万,便是极难了。 而张掖这边的五万突厥兵更是不能让其入内,否则和敦煌处汇合,那更是难以抵挡。 武威那边究竟在做甚?为何这样时刻,竟不发兵救援?如今看来,所有的关键,都在武威那十五万大军身上。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武威!”云夭正色道。 “云姑娘,此行凶险,我们尚且不知武威发生了何事,而现在张掖南门也有另外两千突厥兵围困!原本的水道口为防止突厥入内,也早已彻底堵死!”校尉心中担忧。 “这是个问题。”云夭继续泰然自若道:“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去。而如今张掖状况惨重,不能少了一兵一卒。” “可是……” 云夭打断校尉劝诫,“将军,此次得麻烦你,深夜时带兵从南门突袭突厥,无需与他们硬抗,只需将他们暂时击退,而我趁机从南门出,去往武威郡。” 校尉见她如此坚定,不再疑虑,应下云夭请求。 福禧见状上前道:“云姑娘,奴婢和你一起!奴婢在此地也无法杀敌,多一人,便多一份安全。” “好!”云夭没有犹豫应下福禧请求,毕竟他说得有。 …… 子时后,冷风瑟瑟,夜幕下,南面突厥兵正三三两两巡逻,忽然见张掖城门大开,城中大队精兵竟冲了出来,一拥而上,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众人慌乱应战,拿起刀枪剑戟之时,却见那军队又躲回城中,再次闭门不出。 与此同时,云夭和福禧已经一人一马,踏上了奔袭武威郡的路,两人丝毫不敢停顿,直到夜晚过去,到了白日,才终于寻了一处树林休息,饮水吃下干粮。 不过一个时辰后,再次上马,快马加鞭,终于两日后,抵达武威郡。 下马后,福禧已经双腿打颤,走不动道。 云夭曾想过,武威郡是否遇到其他战事,导致无法出兵,可当到达城中时,却发现竟平静无丝毫异常。 他们直接去了戍军军营,士卒见福禧出示令牌后,便让他们等在营帐中,去喊都尉前来。 两人等待许久,直到一个时辰后,那都尉才姗姗来迟,整个人懒懒散散,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云夭笑着恭敬上前道:“参见将军,不知将军可否听闻张掖郡的战况。” “战况?什么战况?”都尉扣了扣耳朵,又看向四周几个副尉。 其中一人收到眼神示意后上前,道:“回禀将军,并未收到!” 云夭自然注意到了他们刚才的眼神交流,不在意道:“那我现在告知都尉,张掖外五万突厥大军来袭,敦煌外高昌,吐谷浑,突厥三国联军二十五万,现在需要都尉武威郡的十五万大军即刻前往支援!”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皆变,面面相觑。 唯独都尉冷笑,而后厉声道:“一个女奴,一个阉人,竟敢在此离散军心!制造谣言!该当何罪!” 云夭面色一冷,看出来这都尉的想法。曾经在榆林生活多年,自然知晓这些戍军虽常年打仗,可都尉皆是大兴城中官宦子弟出身,贪生怕死,若非刀架在脖子上,绝对会想方设法寻找借口躲避祸事。 即便到了火烧眉毛时刻,他们也仍奉行中庸之道。 如今看来,这武威郡的都尉也是如此,他舍不得自己手下的兵力,真是小人做派。 一副尉则上前劝说道:“将军,若是前方果真如此,确实等不得啊,而且那可是圣上,圣上还在敦煌郡。” “闭嘴!蠢货!”那都尉大骂了一声,“这河西走廊从未发生过如此大的战事,若这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将兵力从武威调走,在攻打毫无防守的武威,到时候你我怎么死都不知!” 此话一出,众人闭了嘴,虽面上不悦,却不敢反驳。 云夭讽刺一笑,“亏你是将士儿郎,没想到竟连王八都不如,贪生怕死!胆小至极!还不如我们一个女奴,一个阉人!” 福禧也是恼怒,“咱家乃内侍监,圣上跟前近侍,所言所行,皆代表圣上,尔等是要违抗圣命不成?” 都尉有些犹豫,却还是道:“圣命?拿出圣旨,本将便相信圣命,拿不出,便给本将滚!休在此地假传圣意!” 福禧见此竟也没辙。 云夭深吸一口气,直接两步上前,抽出一副尉腰间宝剑,众人或许见她是小巧女人,便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云夭已经一剑劈了上去,直接划破都尉脖颈。 她力气不大,无法将头直接砍下,但却让都尉倒地,瞪着眼睛,鲜血喷涌而出,不可置信地捂着脖颈说不出话。而云夭没有什么表情,上前再次举剑,一剑一剑劈向都尉脖颈,直到那头颅彻底滚落在地,才将手中宝剑掷地。 几个副尉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腰间抽剑,架上云夭脖颈,大怒道:“大胆!竟敢杀害戍军都尉,死罪难逃!”t? 云夭低眸看了一眼反光的寒铁,丝毫不惧地看向面前的副尉道:“我此行乃是代表圣上,我是替圣上斩杀这贪生怕死,不服军令的小人!有本事,你便现在杀了我,为你都尉报仇!” “可我告诉你,你若杀了我,贻误前线战机,日后圣上必定株你九族!” 那副尉顿住,没能下得去手,只得收回长剑。 云夭重重呼出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提起都尉头颅,走出营帐,在众将士面前将头颅扔到泥地之中,脸上衣上仍是沾着鲜血,冷肃扫视着一时间不知如何行动的士卒。 “都尉罪人,隐瞒军情,贻误战机,我已代表圣上将此人斩杀!武威十五万将士,留下两万兵力驻守,其余皆虽我等前往张掖击退突厥!救我大邺河山!” 寒风吹过云夭的长发与沾了血的披风,福禧站在一旁定定看着,突然发觉她肃穆的神情,竟随了几分萧临。 身后副尉见状,别无选择,只得上前道:“我等听从军令!” 云夭一瞥他,副尉立刻调集十三万兵马,随云夭两人再度往张掖而去。 当武威援军彻夜快马加鞭赶到张掖时,城内粮草正好彻底耗尽,十三万兵马击杀南面两千余突厥兵后,通过张掖入城到达北门,直接与五万突厥大军混战。 厮杀整整持续一天一夜,五万突厥大军只剩下一万,最后丢盔弃甲,惨败而逃。而大邺也在此战损失一万士卒。 可时间不等人,敦煌郡战况未知,云夭立刻请求道:“如今圣上被困敦煌,还请副尉携带剩余兵力前往敦煌救驾。” 那副尉见兵力损失惨重,也是气急,可无奈此攸关大邺江山,便毫不犹豫应下。天鹰与福禧率残兵留守张掖,云夭与副尉带剩余援军往北而行,支援皇帝。 此番赶路极为迅速,每日休整不超过两个时辰,便再度上路。长久的压力让云夭每日只能入睡一个时辰,便再难睡着。 每每闭眼,除了那被她亲手割下的都尉人头,便是疏勒河畔的惨状,以及这些时日将士们的厮杀怒吼,铁骑踏过黄土飞溅之声。 可她来不及害怕与慌张。 八日后,援军终于赶到敦煌外的疏勒河,此时看起来刚刚经过激烈的厮杀,地上尸骨成堆,有大邺人,有西域人,也有突厥人。 正是晌午时刻,四周却万籁俱寂,只能见插在泥土中的战旗迎风飞扬,空气中弥漫着黑烟,散发着腥臭,疏勒河如同梦境那般,被染成血水。 云夭心惊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立刻朝身旁的人道:“陛下没有死!快四处寻陛下踪迹!” “是!”副尉也是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众士卒上前翻找尸体,寻找萧临的同时,也搜寻活人踪迹。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远处传来整耳欲聋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那副尉抬头,见是被打剩的西域联军,从四周涌出,将大邺援军包围。 副尉从腰间抽出长剑,大吼:“应战——” 两边迅速混战一起,很快大邺援军这边弄清楚了战况,是被打残的西域军。而原本萧临的十万大军却无动静,不知还剩下多少,全军覆没也说不准。 两边打得惨烈,云夭身前便有士卒被弯刀砍断手臂,而后又大吼上前奋勇厮杀。 云夭只在城墙上守过城,哪儿真正入过战场阵营之中,此刻只得手持长剑,一边躲避,一边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寻萧临踪迹。 “陛下——陛下——” 可战场太过混乱,人来人往,马蹄溅起的黄沙四处飞散,入了她的眼睛,可她根本来不及处,便被一士卒撞倒在地。 那士卒根本来不及管她,便又和敌人厮杀一处。 云夭撑着身子爬起来,继续踩着被堆起的尸体,一瘸一拐往前继续搜寻,“陛下——萧临——萧临——” 正在此时,一西域兵朝着云夭提弯刀正面砍来,她眼见着那弯刀落下,已是避无可避,心中悲凉在此刻被扩大到极致。 那弯刀落到云夭脸前,仅仅一尺的距离,忽然那西域兵头颅飞起,滚落到远处。 云夭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个高大的身影扑了过来,将她压倒在泥地之上,他的手环住她后背,没让她在倒地时感受到丝毫疼痛,而他带着强烈的威压,血腥,占有,如此熟悉,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都太过熟悉。 她躺到在地,眨眨眼,看向面前人的脸庞,头戴胄,身披甲,棱角分明的眉峰与下颌,薄唇,厉眼。男人眉处一道伤口,满脸是血,手臂还插着一直箭,胄上红缨上也沾着血,撩过她的脸颊,而他整个人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粗重的呼吸喷薄而出。 这么多日没有流过一滴泪的她,忽然没能控制住,竟红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飞进眼眶的黄沙在此时起了作用。 他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邪魅勾唇一笑,带着轻狂,看着身下娇人,讽道:“真是愚不可及的女人,干嘛又跑回来找死?” 第45章 第 45 章 “上来,我背你走。”…… 云夭抿着唇, 口中血腥味太重,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在入尘土前, 萧临用满是鲜血的手替她将那滴泪擦去,却又不小心将血抹上了她的脸颊, 红白相得益彰。 四周奔跑的士卒来来往往,脚步声与寒铁碰撞之声震耳欲聋,各自互相厮杀着。西域联军杀来时, 他曾无比庆幸这个死女人生气遁走, 这样便不用经历战场生死。 可他万万想不到, 她竟带着援军前来救援。 当听到她的呼喊声时,他刚从死人堆中爬出,以为自己做了梦, 万般不可置信。他将身上尸体扒开, 阳光带着灰尘与黄土落入眼帘, 第一眼便见到她。 她身着被鲜血染红的白衣, 手持利剑, 束起的青丝随风飘荡, 面上虽是惊慌,却并无恐惧, 背后浓烟滚滚,鹂语般嗓音从口中而出, 喊了他的名字。 虽然不是“哥哥”, 但至少不再是恭敬的“陛下”二字。 她真的好傻…… 虽然身下人软软绵绵, 让人心中澎湃不已,可萧临知晓此刻再躺下去,便过于危险了。于是先行起身, 将云夭从地上拉起,左手牵着她温暖的柔荑,右手持长剑将她挡在身后。 这时远处正在搏斗的竹青注意到萧临与云夭两人,便朝着他们方向大吼,并命令士卒道:“保护陛下!撤离战地!” 此话一出,十几个士卒立刻将萧临和云夭围拢举盾,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密不透风,护送着他们后退而去。 云夭见眼前一黑,只能听到那盾牌外刀剑的击打之声,又看着面前倒下两个被长矛刺死的士卒。 萧临蹙眉,拿着剑的手蹭了一把自己腰间,又一瞥身后拉紧的云夭,终于做出先行撤离的决定。 十个士卒举盾抵挡着,当将两人一步步推离战场后,一拥而上挡住追击而来的几十个西域兵。再次混战一起。 “走!”萧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便拉着云夭一路往后方山里跑去,脚步不停。 在两人跑了一段路后,林中传来踩断树枝的脚步声,云夭转头一看,是追来的四个西域兵。萧临同样发觉,立刻将云夭推开,提剑上前,即便身负重伤,却也剑锋犀利而迅猛,很快将四人全部解决。 听到山下依旧传来追兵的动静,萧临并不恋战,继续牵起云夭往深山中奔去。 此番逃跑,不知跑了多久,却是一直跑到夜幕降临,从黄土一直跑到山中积雪处。 见后方再无追兵,才终于找到一个山洞,暂时休憩。 当一坐下来,云夭重重喘着气,眼睛都无法睁开。 两世,从没有一刻如这般奔逃过。她怕是自己不被追兵杀死,而是直接跑至气绝。 真正坐下背靠岩壁之时,这些十多日的巨大疲倦才终于在顷刻间,如泄了伐的洪水席来,她浑身酸痛,寒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半阖眼,看着面前正在生火的萧临,终于安下心,两眼一闭,一炷香都未有便睡了过去。 …… 疏勒河畔,两军交战持续一天一夜,死伤惨重,可因着援军的到来,大邺军死战之后,还是站了上风,而后将剩余西域军尽数击杀,只几个残兵败将胡乱逃入山中。 此时已是天明,处完战后事宜,竹青才穿戴着甲胄入营帐中,问到副尉,“死伤如何?” 副尉道:“如今原本的军队,以及云姑娘带来的援军,还剩下七万。好在这仗打赢,边境也守住,如今便是搜寻圣上身影。” 他立刻从一旁拿出舆图,两人展开,回忆了一番,竹青t?继续道:“圣上带着云姑娘往祁连山中去了,祁连山高耸,地势险峻,翻越更是困难重重。” 副尉道:“可若是他们翻过祁连山,一路向东南,最近的城镇便是张掖郡。好在张掖郡如今已经保下,我们分兵入山中搜寻,再一千人撤回张掖,你看如何。” “好,也只能如此。”竹青颔首,不耽搁片刻,立刻下去调兵,入祁连山寻萧临与云夭。 …… 云夭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冻得浑身发抖,后来或许是燃了篝火,竟睡得极为温暖又舒适,慢慢睁开眼睛之时,精神恢复了大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味。 她听着一旁噼里啪啦的篝火声,恍惚了一阵,才发觉自己竟被萧临死死搂在怀中。便如前世那般,他胸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入耳。而自己身上除了本身的衣裳,还穿着萧临的外衬与披风,加之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即便洞外漫山大雪,也无丝毫寒冷。 云夭轻轻推了推他,见他没反应,这才发觉他原本身上的盔甲已经褪去,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染满了血,看不出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陛下,陛下。”云夭喊了他两声,他竟没有反应,这才忽然心慌起来。 她立刻退出他的怀抱,撑起身子,又用力摇了摇他,“萧临!萧临!” 可他依旧睡得很死,无丝毫反应。手掌下有些湿,她这才发觉,他的腹部竟还在隐隐渗血,而后将手放置他额头,手心一烫,他竟已经发了热。 云夭这才彻底慌了神,又试图喊了他一会儿,却还是无丝毫动静。她深呼吸着,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而后掀开他中衣。 果然,他腹部受了伤,伤口似乎本结了痂,不知何时又再次裂开,此时还在流血。 两人身上未带伤药,云夭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裙子内衬撕开成布条,又将其一圈圈缠绕至他腰间,压住伤口。 而后又将本属于他的衣服全脱下来,为他穿上。 做完这一切,云夭背后出了汗,她一人走出山洞,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忽然被刺得生疼。四周白茫茫一片,思索一番,才明白两人直接跑上了祁连山深处。 她随意捡了些树枝,又用雪水将帕子浸湿,回到山洞中,将冰凉的帕子敷到他额头,而后往柴火堆里加着树枝,防止火熄了。 忽然身后传来动静,云夭的裙摆被一只手攥紧,她急忙转头看向他。 火光之下,萧临原本凌厉的脸被映照得有些柔和温暖。 “你醒了!”云夭呼吹口气,原本悬空的自己似乎有了落脚之地,找到了她依然能够依靠的主心骨。 没有萧临,她不知道自己一人能否走出这雪山。 “你还好吗?现在感觉如何了?” 萧临眯着眼,似乎恍惚了一阵才回过神,伸手将额头上的冰帕拿下,撑着身子坐起,看着她添的柴火,在顿了片刻后,忽然勾唇一笑。 云夭此时不想生气,见他能醒来已是万事大吉,“你笑什么?” “就你捡的这小树枝,烧两下就没了,还沾着雪,这火怕是灭的更快。”萧临挪了挪位置,“罢了,反正我们也待不久,得尽快离开此处。” 云夭将手中湿答答的树枝扔到地上,有些无力,道:“我又没一人在野外生存过。曾经榆林郡有徐阿母做这些,哪怕前些时日,日日夜宿小树林,也有福禧或者其他士卒。” 萧临咧着嘴笑笑,“行了,知道你就是应该享福的命,当初让你别跟着来西巡,还要来,这可苦了自己了吧?” 云夭不说话,只是掰着地上的小树枝。 心底不服气,当初让他不要来西巡,他还要来,这下好了,死了那么多人,还给自己搞了一身重伤。 萧临抿唇,从一旁翻出几个昨日寻到的果子,递给她,“好了,这次多亏了你带来的援军,否则这敦煌的战况怕是更难。吃几个果子,养足精神,我们便尽快上路。” 云夭将手中掰断的小树枝朝着萧临泄愤般扔去,哪知对方没有任何责怪,还是咧嘴笑着。 她打了个冷颤,将果子接过,一个个吃下,不酸,还有些甜。萧临见她发冷,立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又一次取下为她披上。 云夭立刻道:“我不用,你现在发热了,除了伤口的原因,定也是着凉染了风寒。” “我不冷,好了,快披上。你若是病了,拖我后腿,我便将你扔在这山中自生自灭了。” 萧临说话还是那么难听,语气和动作都带着不可置疑,又有些温柔,倾身为她将系带系好。 见她恢复了精神,便起身后又将她从地上拉起,并灭了那篝火。 云夭见他要开始上路,却有些担忧,“你行吗?你还病着。” 萧临转头盯着她,蹙眉道:“你居然问出这种问题?敢质疑你主子行不行。” “……” “好了,我们得快点儿,这雪山险峻,气候恶劣,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我们得尽快出山,去寻村子城镇。” 萧临左手仍牵着她没有松开,弯腰将剑捡起,握在手中,带着她走出山洞。 好在此时还未入冬,山上积雪并不深,两人白日里走个不停,夜间便寻山洞,抱在一起取暖入眠,一直这样走了五日,却还在山中。 这日萧临出去寻猎,云夭一人待在洞中,脚疼得发麻,脱下鞋袜,见脚底起了水泡,一碰就疼。 她想要将其扎破,但实在没勇气,正在此时,萧临已经回到洞中,看着她光溜溜的脚一怔。 云夭有些羞涩凌乱,立刻用裙摆将脚遮住。 他叹息一声面对她坐下,“行了,我都看到了,把脚伸出来。” 自古,女子的脚只能给自己丈夫看,她实在有些艰难,可若不把水泡弄了,怕是一步路也走不下去。 她慢悠悠伸出,萧临轻轻握住,原本白豆腐般的脚,如今生了冻疮,起了泡。他细细看了看脚底板,手指的摩挲弄得她有些痒,很快,他便直接戳破了她的水泡。 “啊——”云夭疼得直接红了眼。 “瞧你这出息。”萧临斜眼瞅了,嗤笑一声,最后叹息,低下头轻轻吹了几口气,又将其拉到篝火旁烤暖。 “虽然当了那么多年女奴,可我还从未走过那么难走的山路,还一走便是好些天。”云夭有些委屈。 萧临没有对此作出评价,只是在火光下用手比了比,这女人的脚真够小的,竟只有一只手掌大,盈盈一握。 云夭看着他,忽然低声道:“你还记得自己杀的第一个人吗?” 萧临捂着她脚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云夭道:“我杀了人,在武陵,杀了那都尉。当时一心着急调兵,没有丝毫感觉,杀了便杀了。” “可这些时日平静下来后,我总梦到那都尉死前瞪着我的模样。” 萧临沉默良久,道:“我杀的第一个是在母妃死后不久,一个来送饭的宫女,在饭中被人指使,下了毒。记不清样貌,也记不清怎么杀的,只记得当时情绪似乎极为平静,并无多少愤怒。不过是一个弱者,不值得被我记住。” 云夭抿唇,只“哦”了一声。 萧临淡淡道:“这种事情,等过几年再回看,只会越来越记不清。无论是恐惧也好,内疚也罢,你只是做了你当时认为对的事,仅此而已,很简单。”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许久,沉默下来,忽然脚底一痒,她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下脚趾,见萧临玩笑般勾唇,她狠狠朝他瞪了一眼。 休息一夜,他们再次启程。云夭走得相当费力,呼吸困难,六日行路,对她来说已经突破极限。好多次差点儿摔倒,若非萧临拉着她,走在前面带着,她怕是早就不行。 这日狂风大作,地上积雪被吹得飞扬在空中,云夭眼睛都睁不开,嘴里飞进了雪,双腿酸疼得打颤,巨大的风阻碍着两人向前行进的步伐。 当两人穿过巨石,翻过又一个山头后,萧临慢下了脚步,看了一圈周围并未找到山洞,又转头看向她。 “怎、怎么、了?”云夭说话断断续续,嘴唇有些裂开。 萧临叹息一声,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走。” “那、那怎么行?你受伤了,今早、今早我看了,你伤口化了脓,而且、而且你还发热生病着。”云夭嗓子疼得难受,细若蚊音。 “少废话!不想死便上来!”萧临忽视她的话,直接伸手将她两只手臂拉过至身前,云夭便被迫被他背了起来。 他还是那么强势,不容人质疑。 云夭却笑笑,将脑袋耷拉在他肩膀t?上,感受着他沉稳的步伐,似乎极为轻松,风雪之中,无一丝晃动。 萧临永远都这样,不让人看到他的一丝弱处,即便曾经满身藤条痕迹,即便伤口破裂流血,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动作凌厉,好像真的没有痛觉。 “你还好吗?你受伤又生病。伤口会痛吗?”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要重复几遍?”萧临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靴子已经磨破口子,雪水漫进了靴中,却无丝毫影响,只能听到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你说点别的来听听。” “你想听什么?”云夭闭眼,紧了紧自己的手。 “什么都行,只要说点儿我没听过的就行。” “哦,那我得想想。” 萧临闷笑一声,道:“平日那么伶牙俐齿,怎的现在让你随便说点话都不会了。要实在不会说,就说说我的优点。” “优点?”云夭一怔。 “嗯。”萧临心跳有些快了两分,有些期待起来,却还是不动声色。 然而背上的女人沉吟许久,竟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脸渐渐黑了下去,怒道:“云夭!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没优点?” “有!有!任何人都有优点,你怎会没有。”她吓了一跳,急忙道。 此话一出,萧临更是恼了,“你拿别的凡夫俗子与我比?” “好了,好了,我说。”云夭无奈哄哄他,又是一阵沉默,见他又要怒骂起来,立刻开了口,“呃……你英俊潇洒,长得极为俊美,身材高大,体力好,武功好,战无不胜,虽地位尊崇,却每每身先士卒。” 只是再好看的脸,再尊崇的地位,都被他那坏脾气给毁了。整日就知道生气,阴晴不定,暴躁又暴力。 也就她受得了他这鬼样子。 “嗯。”萧临气色缓和下来,笑笑,“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云夭转着眼珠子,脸皱成了一团,好在他看不到。 还有什么? 没了啊! 他就是个性格糟糕透顶,又大男子主义,行事冲动不计后果,说话难听的疯狗暴君啊。 此问题竟比她想着如何拿回张掖,如何去武威调兵还要困难! “就这?就没了?”萧临显然不满。 云夭绞尽脑汁,又憋出几句,“还、还很聪明……” 天底下第一大聪明……把大邺都给玩儿没了。 “哦,对了,还很大方,对我们这些在身边做事的下人极好。”她终于想到一点。 “还有呢?” 好难啊…… “……啊,你要不要听我,说说我儿时的事儿啊。”云夭有些心惊胆战地迅速转移话题。 萧临虽然对此不满,却还是对她幼时之事很感兴趣,“嗯,说说。” 云夭松了口气,正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似乎幼时离她太过久远,早已在脑海中忘却许多。 “嗯……我其实头上有三个兄长,我是幼女,家父与兄长都对我极为宠爱。唯独母亲很是严厉,那时候便请了大兴城最厉害的女夫子前来教导……” 云夭陆陆续续,挑挑拣拣说了很多,掠过那些不好的,只留下家父获罪前,大哥、三哥抄斩前,二哥客死他乡前,母亲流放病死前的事儿。 萧临背着她不知走了多久,脚步渐渐慢下来,没有最开始的沉稳。 云夭见他忽然踉跄了一步,心中一紧,立刻着急道:“你还好吗?要不歇息歇息,今日走了这许久,天快暗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无碍,你继续说。” “哦。”云夭说得口干舌燥,看他面色不改,便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感叹起来,“唉,若是当初家父没有那事儿,或许我便如其他贵女那般,如今已经寻了门当户对的郎君嫁了去吧。” 萧临勾着她的双腿一紧,似乎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是云夭终于注意到身边地貌改变了不少,气温也逐渐攀升,多了草木,也不再见积雪。 她心中一喜,“我们这是下山了?” “嗯。”萧临呼吸有些沉重,继续背着她往下而去,等下了山,寻到人家,便能安心。 云夭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嘴皮干燥发裂,呼吸愈发粗重,“要不放我下来自己走吧,你背了我一路,我早就恢复力气了,况且如今到了此处,好走很多。” “好。”萧临这次没有再驳斥她,将她缓缓放了下来,又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云夭跟随着,转头四处观察,问起,“此地似乎已经不在河西走廊。” 萧临道:“嗯,我们翻过了祁连山,这里不是突厥境内,却是突厥活动区域,要万事小心。” “好。” 萧临走了一段后,忽然停下脚步,将云夭拉过自己身前,指着前方,对她道:“看见长城了吗?” 云夭眺望着绵延起伏的城墙,高耸矗立,而后点点头。 “沿着长城一直走,往东,只要不走反,便能到达张掖,记住了?” “嗯。”云夭有些不解地转头望向他。 见他面无表情地颔首,半阖着眼,声音愈发小,“如此,我便放心了……” 此话一出,萧临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闭,竟直接晕厥过去。云夭思绪被打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无意识地伸手想要将他扶住,可奈何自己力气太小,两人一同摔至草地上。 来不及感受身上的疼痛,她惊呼起来,“萧临——” 第46章 第 46 章 “夭夭,我好疼……”…… 即便下了山, 在秋季依旧有些寒冷,云夭被草原上的大风吹到睁不开眼,将萧临的头抬起, 轻轻放置草地之上,“萧临!” 她晃了晃他, 又摸了下他额头,竟已烧到如此烫的地步。 她又从他腰间将衣裳撩起,见那刀伤已经发黑, 看起来极为可怖。 云夭又无力地摇了摇他, 此刻实在痛恨自己的无力, 哽咽喊着:“萧临,萧临,你醒醒!” 这般坐了一会儿后, 云夭大喘着气, 伸手探了探他鼻息, 确定他还活着, 才起身往山下跑去。以她的能耐, 根本拖不动他, 只能去寻求他人帮助。无论是谁都好,她一定要救他。 她腿脚有些酸涩, 跑了一段距离,意识也跟随着有些朦胧, 转身看了一眼, 萧临的身子被比较高的草所掩盖, 今日是他背了她一日,才终于走出祁连山。 两世到现在,她依旧烦他烦得紧, 这个霸道又爱生气的男人,可她发现自己其实极为依赖他。 即便当初被困大兴宫,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是拼命给他写信,祈求他能如往常那般神勇,带兵打回大兴城救她于水火。 重生之后,即便她用尽一切想要将他推开,可似乎只要他醒着,她便感心安。 曾经云家的记忆经过太多岁月,早已在她脑海中淡去。而萧临,与其说是她的君主,似乎早成了和徐阿母一样重要的家人。 草原如同戈壁都极为广阔无垠,背后群山曲折缠绵,天际的光渐渐落下,可她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只是忽感强烈的孤独袭来。 不知又走了多久,忽然一大群羊在前方出现,黑头羊们叫喊着朝着她奔来,远处羊上坐着一个放牧的突厥女孩。 云夭以为自己见到了幻影,有些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待那人到了近前,她再也控制不住,奔溃大哭起来,手指着身后祁连山方向说不出话。 半晌才终于憋出一句突厥语,“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 萧临醒来时,仍处在混沌之中,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顶棚悬挂的一些干草,以及动物头骨,身下似乎是狼皮,毛绒柔软,额头上放着降温的湿帕子,好像躺在一牙帐之中。 帐外传来一些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有些听不太清,不过倒是认得出是突厥语。 难道他被突厥抓住了? 可是好似不对,不该这么温暖。 而最柔软滑顺的,是掌中之物,他摩挲一番后,才怔怔垂眸,见到的是云夭白嫩的小脸,压在纤细的两只手臂上入睡,几缕乌黑散落的发丝入了他手中。 平静美好得让他不愿打断。 他轻轻动了动,捏了捏拳,云夭很快便醒了过来,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似猫儿炸毛般,立刻弹坐起来看着他,揉揉眼睛。 “你终于醒了!” 云夭见他还没搞清楚现状,想要坐起身,便立刻上前将他扶起,在他背后垫了几个枕头让他舒服些坐着。 萧临见手中发丝溜走,有些许失落,却笑笑,“嗯,我说过,我不会有事。这是t?哪儿?” 云夭将他身上的被褥掖了掖,“这是一处突厥小部落,我从山上跑下来时,刚好遇到一放羊人家,求助后,他家壮汉便到了山脚下合力将你抬了回来。部落的巫医来看过你,只说先将热降下来。” 萧临又扫视一圈四周,蹙眉,道:“你真傻,怎么跑到突厥部落里去了?若是被他们知晓我们身份,我就算战力再强,也护不住你。不是让你沿着长城去张掖……” 云夭翻个白眼,直接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过一颗果子,塞进了萧临正滔滔不绝的嘴中。 “呜——” 他忽然愣神,一动不动看了会儿云夭,才将那颗果子拿下,慢慢啃着。 云夭无奈道:“我要是把你一人丢在山里,让狼吃了去,等回了大邺,我便被那群朝臣当作祸国妖女给灭了!” 萧临一口一口啃着那有些酸涩的果子,看着她,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情绪。 “况且……”云夭思考良久,才道:“况且,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在山中,你把衣服让给我避寒,又背着我走了一路,腿都肿了,脚也烂了。” 她低下头,藏起眼眶中的红丝。想起刚来到牙帐之时,巫医让她将他衣裳全脱了处伤口,他全身都被她看过,自然也没什么好娇气的。 只是当褪尽衣裳后,她终是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声音。 他腰上那道伤已经溃烂,巫医用刀一点点将那烂肉削掉,缝合起来,整个过程中,处在昏迷中的他一动不动,却不断冒出冷汗。 除了这最严峻的伤口,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剑伤,似乎皆是这场战役所留下的,手臂上的箭伤发黑,巫医怀疑那箭上有毒,可一时间弄不清,只能先处其他伤势。 还有更严重的是他的腿,长时间浸泡在雪水之中,整个小腿青紫肿胀,脚底皆是磨破的水泡,更要命的是好几根趾骨断裂。 比起来,她只是走得腿软发麻,根本没受任何伤,反倒让伤势这么严重的他背了自己一路,她竟无丝毫察觉。 云夭懊恼至极,在巫医走后,尽心竭力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亲自清伤口换药,到了今日他才终于醒来。 他总骂自己愚蠢,相比起来,她觉得他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堂堂大邺天子,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能一声不吭。 云夭想到此处实在气恼,看着他乖巧吃果子的模样又让人心软。 “你等着,我再喊巫医进来看看。”云夭立刻起身,出了营帐寻人。 萧临坐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帐外传入的话音,是她正在说着突厥语与这家人交谈。他低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身子和突厥衣裳,没忍住勾唇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云夭便跟着巫医进入。 那巫医是个女突厥人,面上纹着刺青,头发编成三股辫,带着毛绒帽子,在细细检查过后,皱眉道:“桃夫人,你丈夫体质很好,外伤无碍,发热也降了下去,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了。只是……” 云夭来不及细思这“夫人”“丈夫”两个词,只是见她说话一半,实在担心得紧,“只是什么?” “你丈夫这手臂上中箭的毒,虽然不致命,可目前实在也看不出是何毒,只能先修养段时日,或许才知晓。” 云夭点点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误会了自己与萧临的关系。可在突厥地盘,她怎能暴露他身份,便没有反驳,只是耳根有些细微发红。 那巫医朝着萧临笑道:“这些时日,多亏了桃夫人的精心照料,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她可是彻夜不眠,一天便只睡上一会儿,亲力亲为给你擦身,喂药。当初我女儿放羊遇到她时,说她可是鬼哭狼嚎,整个人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可见对你的担心。你要多感谢她。” 云夭脸上桃花腮通红,不敢去看萧临眼神。 萧临压下唇角笑意看向她,用突厥语颔首道:“这次多亏了夫人,有劳夫人了。” 云夭的头已经埋到看不见,只能尴尬地点头示意。那巫医以为小夫妻比较害羞,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收了工具,走出牙帐。 她见没人后才立刻抬头向他解释道:“突厥部落里,我自然不能暴露你身份。我也没说我们什么关系,只是和他们说我叫小桃,是他们自己误会了。” “对了,和你对一下。我与他们说,我们是做丝绸生意的。前段时间河西走廊动乱,这才从中逃了过来。我与他们聊了蛮多,他们所在这个小部落,人口不多,离可汗牙帐很远。我看他们人还蛮不错,与之前遇到过的突厥兵完全不一样。” “嗯,好,知道了。不过,你其实不用解释。”萧临笑着摇摇头,“夫人开心便好。” 云夭没想到没人在一旁,他竟还如此打趣自己,将桌上的另一个果子又塞到他嘴中,“闭嘴吧你!” 萧临并未生气,只是笑着又说了一句,“大胆!等回大兴城再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云夭才不怕,看出他又在嘴硬,如今她已经看清了,他就是个纸老虎,便不再会他。 两人一时间安静起来,萧临这才细细打量着云夭的模样。她换上了一件突厥服装,以狼皮狼毛所制,戴着与那女巫一样毛茸茸的帽子,看起来很是保暖,又显得她的脸蛋更加娇小可爱。 萧临垂眸笑笑,云夭忽然看着牙帐前的帘子感叹起来,“曾经我以为突厥内都没有好人,到今日才知晓,原来也是有好人的。今日他们救了我们性命,此救命之恩,定要牢记于心。” 萧临一脸无所谓地啃着果子,云夭也不知他是否听进去她的话。 前世他征讨并灭了突厥,所经过的部落皆数被屠,犹如炼狱。无论男女老少,有战力否,不是被活埋,便是被做了灯,不愿投降的可汗被处以车裂之刑。 那般恐怖的手段虽把整个突厥给震慑住,可实在太过残忍,让他的名声比之暴君更过。 这一世,她实在不希望他在做出这样的举动,他真的不该如此。 若可以,她希望他能对这些无辜的平民生出怜悯之心。 萧临没回话,她便也沉默着。 巫医的女儿古娜正在此时入帐,将云夭叫了出去。待云夭出去没过一盏茶时间,又带着古娜回了牙帐。 她掀开牙帐的门帘,看着坐在床上的萧临,笑靥如花用突厥语温柔问道:“五郎,晚膳吃烤羊肉可好?” 五郎…… 萧临一怔,手一抖,果子直接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看着不远处的眉眼弯弯,笑语嫣然的云夭,心底深处的声音似乎变得极为滚烫起来,过了许久,见云夭开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才终于将那声音吐出,“好。” …… 萧临如今腿脚不便下床,云夭跟着这家人在帐外用过晚膳后,才将剩下的烤羊切片,摆成好看的模样,又配上些许蔬菜,还准备了马奶。 古娜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的吃法,手里的大羊腿愣愣放下,一时间感叹起中原人的娇气。 云夭将吃食送入牙帐后,看着萧临慢条斯,优雅地小口吃下。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很好。 这家人以为他们是夫妻,自然不再安排另外的住处,让两人睡同一间牙帐。 夜幕下的原野极为安静,只偶尔听到几只羊叫,牙帐中蜡烛被吹熄。 原本在山中日日和萧临抱在一起睡觉的云夭,此刻忽然别扭起来。 她有些尴尬地抓抓头走开,自己用衣裳弄了一个枕头,坐到披了毛皮的地上直接躺下,盖上一件披风,道:“陛下睡床上好好歇息,我便不打扰陛下了。” 萧临顿时脸黑下来,今天在外人面前还如此娇气地叫他五郎,结果转眼间又生疏地叫他陛下,还自己睡去地上。 他不打一气道:“你这样,是想让人发现我身份,再把我害死么?” “你说什么胡话?”云夭坐起身,却有些心虚。 “虽说突厥人听不懂中原官话,但你这般喊我,万一有人听懂了呢?” “哦。”云夭掰着手指,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那……那我喊你什么?萧临?” 萧临感觉自己心窝的气快炸开了,压着嗓子道:“你是不是傻?你下午怎么喊我的?如今我是你丈夫,要演戏便好好演t?,哪儿有人叫自己丈夫喊全名的,还带着萧姓。我看你就是想害死我,把大邺江山占为己有!”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 萧临见她还不喊自己,而他又万般怀念,便一脸无谓,高冷道:“好了,叫声五郎来听听。你不想的话,叫声夫君也行。” 叫夫君,好像更好。 “……五郎。”云夭认输了,她实在吵不过这个臭男人,她好困,想睡觉。 他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还是可惜她不叫自己夫君,可叫乳名也不错,窃喜忽而涌上心头。只是看着她还干愣愣坐在地上,他立刻往床里挪动了位置,又拍拍床榻。 “既然不能被人家发现身份,自然要随时警惕!哪儿有夫妻分开睡的,还睡地上。快上来!” “……”云夭抿唇,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入了套。 萧临看她不动弹,立刻劝道:“又不是没抱着睡过,快上来,这个关键时刻反而装起矜持了?” “之前不是为了取暖么?”云夭嘟囔着,却还是起身磨磨蹭蹭挪上了床。虽然不愿,可他说得也并非全无道。 萧临见她合衣躺下,终于靠到软绵绵的小猫,总算心满意足,又往里挤了挤,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他身体一向很热,在这种凉爽的季节很适合做暖炉,他们手臂紧贴着,云夭本紧绷着神经,没一会儿便放松下来,在他身旁再度沉睡过去。 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声,他整个人也跟随着放松下来。帐内昏暗,却能借着帐外火把透入的光亮看到她的脸,黄光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晃荡闪烁。 片刻后,他开始有些许迷茫,云夭对于他来说,究竟是什么人? 原本一切都极为温馨,直到萧临半夜头疼欲裂,再也难以入睡,冷汗直流,他用手敲敲脑袋,又摁着太阳穴,却怎样也无法缓解。 想下床出去吹着冷风走走,可看云夭睡得如此舒适,小猫一般,还咕噜两声,他放缓心跳,勾起唇角静静看着,不忍心将她吵醒,只能强忍着头痛一直到了天亮。 云夭昨夜睡得极好,醒来时她伸了一个懒腰后,才意识到萧临早已不在身旁,空荡的床榻有些冰冷。 起身时,萧临也正好回到牙帐,只是手上还拄着一根类似于拐杖的东西。 见到她睡醒后,便将那拐杖随意扔到一旁,正步走回。 云夭心中一紧,立刻穿鞋上前将他扶回床上,懊恼道:“你怎么能下床?巫医说你的腿脚需要静养,你是不想以后好好走路了?” 待他坐上床后,云夭立刻将他鞋履褪下,拨开白袜,细细检查着脚底的伤口,而后又剜了他一眼,出去将巫医重新喊进来,嘴边嚷嚷着或许需要去哪儿搞张轮椅来。 萧临看着她着急的模样淡淡笑笑,“我一大男人,坐轮椅多难看!你要给我搞来,看我不砸了!” 巫医看着两人争执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你丈夫的脚伤不严重,已是快好了,身上的外伤也愈合的快,就是这箭毒让人担忧。” 说着她又看向萧临,问道:“你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症状?” 萧临原本想说没有,可看着认真研究他伤势的云夭,还是答道:“有时会头痛,不过问题不大,莫要忧心。” 他说这话时看着云夭,本是想要安慰一番,没想到云夭忽然如临大敌,倏然间瞪大了眼睛。 她自然想到曾经梦中的场景,虽然一闪而过,可是她却是记住了那般画面,是前世桃栖宫的他。这么说,很有可能便是那箭毒留下的后遗症。 巫医抿唇沉思,继续问道:“除了头痛之症,还有何?” 萧临道:“有时右臂无法动弹,有麻痹之感。” 巫医点头道:“若这箭来自于突厥,那我怕是知晓是何毒,在突厥境内的一种草药,我们有时会用作治疗,在外伤时用于麻痹,若是用药过量,便会伴有头痛。” 云夭不假思索道:“可有何办法将毒素排尽?若是毒素排尽后,还会有何后遗症吗?” 巫医犹豫一会儿,道:“有时有,万物皆有相克,需服用另一种生长在突厥地区的草药。只不过这解毒之法,常人皆是难以忍受,我建议还是采取保守治疗,减缓病症发作。” 云夭沉默起来,正要答应时,萧临直接道:“直接治,越快越好。” “可是五郎……”她本想让他再考虑一番,可见他不可置疑的神情,再加之他们确实需要快些养好伤回大兴城,便只能点头应下。 待巫医离开牙帐去准备解毒之物时,云夭还是有些担忧,眉间黑气挥之不去。 萧临则笑道:“区区毒草,何需忧虑?倒是我们不可在此地久待,如今无法与竹青他们取得联系。一来,不知敦煌战役如何。二来,国若多日无君,必起动荡。既然是突厥的毒草,定然也比中原郎中要治得好。” “说的是,你好像从来不知疼痛为何。”云夭低声嘟囔起来。 萧临看着她没有说话。 巫医不一会儿便抬了一碗绿色药水回到牙帐,古娜也跟随而入,手中还带着中原用的针灸。 云夭在巫医的示意下帮助萧临脱去上衣,露出结实的肩膀与胸膛,肌线明显,却并不过于粗壮。即便弯腰坐着,精瘦的小腹也无一丝赘肉。虽伤痕累累,却可看出照顾之人的精心,清得干净,愈合得也快,基本都已结痂。 萧临接过那碗药水,在云夭担忧的神情中服下。他将空碗放回,看向她有些不安并正在搅动的小手,道:“你出去等我。” 云夭摇摇头,巫医见状也不赞同,“接下来我会给你施针,过那之后,一盏茶内,药物便会开始发作,需要有人一直照看着。” 这么一说,萧临便不再提起让她离开的想法。 他躺倒在榻上,巫医用烛火与酒为银针消过毒后,寻到他头部和右手臂的穴位扎下,一会儿后,便又全部拔出。 巫医收好器具,道这样的疗程需持续一周,若是中途撑不下去,与她说,便可放弃。 这话听得云夭胆战心惊,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痛苦,能被她说得如此夸张。 待巫医离开后,萧临朝着云夭咧嘴一笑,“放心吧,那巫医不过夸大其词,再痛,能有多痛?” 最痛的他皆经历过,怎会败在这区区毒草之上。 过了一盏茶,云夭见萧临一如既往,说话行事逻辑正常,她在他眼前用手指晃了晃,问道:“这是几?” 萧临翻了个白眼,“三!你莫不是将我当痴儿了。” “不痴便好。”云夭没有再与他争,慢慢放下心。 只是逐渐的,她发现萧临额头开始冷汗直流。 云夭低下头,问道:“五郎,疼吗?” 萧临半眯着眼,朝她摇摇头,“瞧你就这点出息,又不是疼在你身上,竟这么着急。” 云夭呆呆的,咬唇直起身子。 萧临视线一直未离开她的脸,这次嗓音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道:“和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她一怔,想到他背着她在祁连山上也是如此,或许是他为了保持智。 沉吟一番后,她问道:“赵思有可曾与你有过联系?” 萧临摇摇头,心底憋闷,蹙眉不满道:“让你说话,你提那厮作甚?” “不是你说的,说什么都好的么?”云夭抿唇反驳,可她想说的是正事,“我在走前拜托赵思有留意太后贺氏与薛樊两人的动向。” “留意他们作甚?”萧临呼吸有些沉重起来。 云夭思索着该如何开口,道:“在离开大兴城前,我发觉太后与那薛樊有一腿,曾经她又想方设法,想让薛樊做上尚书右仆射的位子。此次出巡,宫中无主,我心中有些担忧,便让江雪儿暗中监视太后,若有任何可疑之举便告知赵思有。” 萧临思索着,道:“嗯,贺氏一向蠢蠢欲动,太后母族也是关陇贵族出身。如今看着朝廷暗中有意无意铲除这股势力,为了自身利益,确实是有极大可能,直接寻机会造反。” “不过,我却不知薛樊之事,你倒是了解的透彻。” “身为陛下的谋士,自然得事事眼观鼻,鼻观心。” 云夭垂眸,说出了自开始西巡后便一直担忧之事,“我怕就怕,这次西巡出了意外,贺氏直接趁机在大邺起事,分裂大邺t?,惹得国家动荡不安。” “嗯,不过这也有好的一面。” “好的一面?”云夭不解。 “嗯。”萧临颔首,“铲除贺氏一族,需要寻到正当由,若是他们趁着我西巡,便造反,那就是将抄家斩首的由亲自送到我的手上。” 云夭思考一会儿,反应过来,“这么说,其实你在大兴城附近还有其余贺氏并不知晓的兵力?所以才并不惧怕贺氏控制大兴城?” “嗯。”萧临勾唇,“你真以为我昏庸至此,将大兴城兵力全部带走西巡么?只是此次,吐谷浑、高昌这等小人做派,我虽有些许猜测,却没想到他们真的敢。” 云夭慢慢明白过来,此番西巡,明面目的为震慑西域诸国。可若西域诸国皆真被大邺所吓破胆,那对于突厥来说并非幸事,所以才有了趁大邺皇帝亲临河西走廊,提前勾结吐谷浑与高昌之事。 “虽然大邺损失惨重,可以兵力来看,敦煌一战,还是极大可能以大邺胜利而告终。”云夭发愣,喃喃自语,“而此次西巡,除了这两国外,西域诸国使臣皆集结于敦煌。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看向萧临,渐渐清了萧临必定西巡的真正目的,不由开始冷汗淋漓。 此次西巡,若是诸国朝见,相安无事,定然能为之后征讨突厥打下强力的基础,切断突厥与西域诸国的关联。 而若是发生动乱,诸国皆因三国联军死了使臣及王子,那突厥所惹怒的,便是除了吐谷浑与高昌的整个西域。届时攻打突厥,便可同时调动西域诸国的联合兵力。 所以这才是萧临西巡的真正目的。 可他没有想过,万一出了差池呢? 为了攻打突厥,真的值得么? 这样雄心抱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未来真的能放弃攻打西域么? “怎么?你觉得我太过冷酷?”萧临冷笑。 云夭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冷酷,也不算。突厥兵强马壮,多年侵犯我大邺,每每破城,便是屠城血洗。我生活在榆林这么多年,怎会感受不到大邺百姓对突厥的憎恨。”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而吐谷浑与高昌,这次没有出兵,未来也一样会联合突厥出兵大邺,那时没有十五万将士守在玉门关与敦煌,只怕死伤更是惨重。” “嗯,此次吐谷浑与高昌兵败,损失不小,几年内,至少在征讨突厥之时,将无法再联合其对我大邺发兵。” “只是……”云夭看向他,眼中带着愈发复杂的情绪,“你没有想过,刀剑无眼,身为皇帝的你,万一在这次战场上出了差池,又该如何吗?” 萧临顿住,没再说话。 他的差池,他似乎确实从未想过,好似从有记忆起,便没想过。 藤条抽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说实话,并不好受。 似乎在母妃的眼中,他并不需要在乎自己的安危与感受,他只是承担着他人情绪的一个载体。 时间长了,他在自己眼中也是这般,所以每一场战役,他都冲在最前方,并非是不惧死亡,而是,他好像习惯了被抽打。 他曾经是承担母亲痛苦的载体。后来是承担将士们恐惧的载体。 那云夭呢? 好像……什么都不是。在她面前,他只是单纯的他。 时间慢慢过去,云夭讲着自己对太后的担忧,回过神时发觉他早已有些神志不清,双眼充血,无法每一句话都回答,也无法每句话都听进去。 额头上淋漓的汗液将他鬓间发丝浸湿,整个人似乎在无法自控地颤抖。 云夭吓得变了脸色,立刻起身,却被他忽然抬手抓住手腕,又拉下坐了回去。 他手力气很大,却不自知,抓得云夭手腕吃痛。 “你去哪里?”萧临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云夭微微蹙眉,忍着手腕的酸疼,温声道:“我叫巫医进来,顺便去打盆热水,给你擦擦身子,你出了许多汗。” 萧临却依旧没将她放开,只是摇摇头,说话已经有些牙齿哆嗦,口齿不清起来,“夭夭,别走!” “五郎……”云夭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愣在原地。 “夭夭,抱抱我。” 云夭带着不可置信,还是心软成一滩水,“你先放开我,我不走,你抓痛我了。” “夭夭,别走。” “五郎,你先放开我。”她语音太过温柔,萧临听清后才后知后觉松开桎梏她纤细的手腕。 云夭坐上了床榻,调整了下坐姿,将他的头抬起,如抱孩子那般,将他上半身紧紧抱在怀中。 他止不住地发颤,将头埋在她身前,双手搂住她的腰,丝毫不愿放开。 萧临声音太小,细若蚊音,哆哆嗦嗦,却还是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夭夭,我好疼……” “母妃……藤条抽在身上好疼……别打五郎了。” 第47章 第 47 章 是他喜欢的人 “夭夭, 好疼。” 又是一声微弱带着磁性的声音入耳,云夭才从震惊中抽回神志,将他抱得更紧, 另一只手在他背脊上轻轻抚摸拍打着。 原来,萧临会痛。 原来, 他与她这类正常人一样,也会痛。 她心绪被他几句话拉入了从前的梦境之中,那个浑身是藤条鞭痕的五郎, 拖着德妃尸体行在宫道上的男孩, 还有羽林军百人搏击下取胜的萧临。 永远都是面无表情, 行事犀利的他,原来竟是那么痛。 “五郎,我在。” …… 萧临彻底恢复神志时, 发觉自己还被云夭抱在怀里, 头埋在她身前, 竟如此柔软, 又不想离去。心底升起了隐隐的可耻, 留恋许久后才放开她坐起身。 云夭已经疲惫得靠着身后的立柱睡了过去, 呼吸平稳,并未发现已经醒来的萧临。 他想到今日自己竟没能忍受住疼痛, 失了智,实在懊恼。可想到她的温柔的怀抱与安慰, 又忽然暗自庆幸起这箭毒。 见她蹙眉, 似乎立柱太硬, 导致睡得并不安稳。他即刻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将她放倒,让她躺在柔软的枕头上, 她眉心逐渐展开后,他才终于安心。 真是傻姑娘。 明明安稳地躲在大兴宫便好,即便太后发动政变夺权,他也照样会派人顾好她安危。 可她偏偏要跟着来这苦寒之地,明明已远离来战场,却还要想方设法带着援军又回来救他。 夜深人静,帐外寒风萧瑟。 他伸手将毛皮被褥盖在她身上,掖了掖,不让一丝冷气流入。 所以,对他来说,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那对她来说,他又是什么身份?只是君主而已么? 萧临彻夜都盯着她柔和的脸,思索着这个问题,可想了一整夜,也没能想明白。 …… 一周的解毒,疼痛似乎一日比一日猛烈,云夭每一次都留在他身边安抚着。虽然他尽可能保持神志,可到了最后,似乎都被疼痛所掩盖。 好在云夭寸步不离地相陪。 七日的痛苦熬了过去,他的脚伤也养得好了不少,除了断裂的两根趾骨需要百日愈合,可从外表看起来,已没了最初那般可怖。 经历过最后一日的解毒,他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早已天亮,帐外传来隐隐约约柔软的声音,让他一暖,自己缓缓起身,拄着拐杖,掀开帘子出了牙帐,草原新鲜的味道涌入,让人格外精神。 不远处,云夭与巫医在有的没的闲聊,晨光正洒落在她们身上,格外平静温和。 云夭一边帮忙挑拣着草药,一边问起,“巫医家中只见过古娜,她父亲呢?怎从未见过。” 巫医手一顿,看着云夭摇摇头,叹息道:“这些年战乱,不说咱们突厥与大邺之间关系愈发紧张,便是大大小小各个部落也争斗不断,她爹被拉去打仗后,便再也没能回来过。” 云夭手中的动作停住,愣愣看着她,道:“抱歉。” 巫医摇摇头道无碍。 云夭道:“两国如此不太平,你们竟还选择救了我们。” “平民百姓都是被战争所祸及的无辜之人,哪儿能怪你们。” 听到此话,云夭有些羞愧起来,低下头没有说话。 “况且,没有大邺,突厥内部也不少动乱。之前的叶护可汗达达死了之后,他的弟弟吉勒坐上了叶护可汗的位置,巴尔塔大可汗不信任吉勒,压制得他很厉害。于是这些年,支持不同势力的部落都在内斗,到哪儿都不太平。” “不t?过现在我们这部落远离突厥中心地区,好了很多,如今我只望着能与古娜安然生活。有时平淡的生活,恰巧是这个时候最为奢侈的。” 两人的交谈自然都传入了萧临耳中,他看着远处的云夭,看不清她的神色,自己心底也说不清究竟是何感觉。 在他看来,底层平民的性命,与大邺江山相比起来,不过蝼蚁一般。世间万物,肉弱强食,一向如此。 古娜端着马奶路过,看见萧临一动不动的眼神,捂着嘴“噗嗤”一声轻笑。 萧临蹙眉低头,面色冷淡,古娜却无一丝惧怕,只是笑了笑:“五郎哥哥看起来很喜欢小桃姐姐啊。” 他冷峻的脸似乎裂开一道缝隙,碎裂一地,不服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莫要胡说!” 古娜却不解道:“你们不是夫妻吗?我看你与小桃姐姐的相处,感情比我阿爹阿娘还要好。” 萧临摸了摸鼻子,生出一丝怪异之感,于是找了个小凳子坐下,终于与古娜平视。 他撇过脸,而后又支支吾吾道:“怎么这么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古娜将手中马奶递给他,才道:“虽然你们整日吵吵闹闹,可其实只要看一个人的眼神便能看得出来,这些都是阿娘曾跟我说过的。所以这些时日,我发现你盯着小桃姐姐的眼神,便知晓。” 他抿唇,觉得这小姑娘的话有些不可信,“就这?就单凭眼神?” 古娜点点头,又继续道:“那我问你,你每日看到小桃姐姐时,心里是不是会特别开心?小桃姐姐不在,你是不是会特别想她,离开一刻钟都不行?小桃姐姐若是遇到危险,你是不是会害怕,就算豁出自己性命也要救她?在翻越祁连山时,哪怕自己忍着所有疼,也不想小桃姐姐受任何伤?” 萧临说不出话,没有回答,却细细品味着这些问题。 古娜继续笑道:“若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五郎哥哥,你沦陷在爱情的河流里了。虽然无论中原也好,突厥也罢,皆是盲婚哑嫁,大部分夫妻开始都没什么感情,可许多人的爱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 “不过我们突厥要比你们中原更开放,不整那套虚头巴脑的东西,男女之间要是看对眼了,便直接钻牙帐,这可是常有的。” 萧临回过神,看着古娜,不解道:“小姑娘你多大了?” 古娜耸耸肩,“我十三了,再过几年,也要嫁人了,自然知晓许多。” 她说完后便直接离开,跑着去寻了巫医与云夭说话,几人银铃般的笑声清脆荡漾而来。 萧临再次将视线落回云夭笑靥如花的脸上。 所以,对他来说,她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漂亮又忠心的女奴。 还是……他上了心,他喜欢的女人? 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觉?难道真的就是古娜所说的那样? 他开始慢慢回忆着,与云夭开始的一切。 最初见到云夭时,他并没注意到她的美色,不过是一个心机深沉又狡猾的女奴。勾引了太子,又勾引了唐武,还试图勾引自己。 后来她一个劲儿在自己面前作死,偷走了他的玉佩以此威胁牟利。 他真正发现她的美,似乎是在她为他舔舐手心的伤口之时。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舔舐他伤口的人。 他受过无数的伤,从小到大,疼痛成了生活中的日常,无人在意他的疼痛,也无人认为他会疼痛。 也只有她,认真地将他破烂不堪的伤口舔舐干净,认真地清包扎。 他在她的面前,似乎有了生机,能够愈合内外伤口,有了多种不一的情绪,她总是能把他气得跳脚,也总能几句话让他心花怒放。 他对她有着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与征服欲,更何况他身为帝王。女人对于像他这样拥有权利的男人来说,不过是一种满足自身需求的附属品。 可他身为帝王,即便渴望,如今他却不敢在她不允的情况下,像最初那样轻薄于她。 他尊重她的选择。 对她不再仅仅是占有与征服,更多的是自控。 所以,这便是喜欢吗? 因为喜欢她,而选择自控吗? “五郎?” 萧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时,云夭已经站在他的眼前。 他收回心绪,立刻抬头看向她,见她拿过小凳,同样坐了下来。他平视着她,仔细看着她脸上细嫩的毛孔,若不凑近了细观,根本看不到。 她的眼尾在任何时候都微微上挑,有着小猫的柔软,也有着妩媚,她的朱唇饱满而剔透,舌尖轻轻扫出,太过柔软。 她耳垂上还戴着他送她的桃花玉耳铛,小巧精致,与她白皙的耳垂融为一体。 难怪,那么多男人都在觊觎她。 这张漂亮的脸,为何他第一次见到时,没有发觉其中奥秘? 云夭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躲开视线,而后看看不远处的巫医与古娜,道:“如今你的毒已经解了,只是在解毒过程中还是损了身体,巫医将治疗药方给了我,之后便按照那方子细细养护便是。” “嗯。”萧临点头,也不说话,还在继续盯着她。 云夭咽了一口口水,道:“这古娜一家照顾我们许久,今日我便帮着他们一起放羊,顺便为你摘草药,你好好在帐中休息,听到否?” 萧临看着她起身,忽然有些舍不得她离开,可这样丢面子求她留下的事儿实在做不出,便只能硬着头皮道:“好,我在帐中等你回来。” 云夭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狼毛衣裳,有些不自在走开,不知为何,今日萧临给她的感觉有些怪怪的。 云夭和古娜三人带着羊群离去后,萧临无所事事,便在部落中随意逛了起来。 这个部落不大,以牧羊为主,只有几头牛,没见到什么马匹。这样的部落比起其他部落,确实算得上是较为贫穷。 挨家挨户都离得极近,民风淳朴,萧临拄着拐一瘸一拐路过时,不少壮丁都直起身子与他打招呼。 有几人他听云夭提过,当初他晕倒在祁连山脚,是这些个壮丁将他抬了回来。 虽然性子孤傲,他还是朝着他们点头致意,尽可能收起身上的冷意。 逛了一圈,他也没看出这草原平淡生活有何好,男儿当为国建功立业,战场挥洒热血,哪儿能如这般只知安逸躲懒。 见一群男子聚集在一起研究着什么,萧临走上前,站在他们身后看着。 这是其中一名男子见到他,便喊住,“诶,五郎老弟,来得正好,快来看看!” 大胆!区区突厥小儿,竟直呼他乳名,还老弟! 萧临不悦,却还是走上前,低头一看,没想到竟是前些时日大邺才刚研发出的火药。 他脸一沉,问道:“你们何处得来此物?” 那男子并不在意萧临的神色,毕竟这人连昏厥时都散发着一股阴沉,他们抬他回来已然习惯,倒不觉得这人会狼心狗肺至恩将仇报。 “这是上头部落发放物资时发下来的,应是巴尔塔大可汗那边与大邺买卖所得,就是这东西是啥也不说,今日刚从仓库中翻出不少。” 萧临细思一番,这火药乃是大邺一方士在炼丹时所发现炼制,发觉其拥有爆炸之力后,从太上皇起便派人深入研究。 他多年征战,自然也跟着了解了军械研发,如今大邺常用其制成烟花,用于节日赏玩观用,而武器之上,其实还并不成熟,还未能投入战场。 “不过是些在中原用于赏玩之物。” 他并不愿透露更多,只让他们将其收好,莫要伤了自身。 几人一来一回聊天,倒是愈发和萧临熟捻起来,一同坐至干草堆上。 那男子开始朝着他吐苦水起来,“五郎老弟,你是不知,咱们这突厥向来崇敬勇士。所以每年大帐那边的奖赏分发,都是以搏击赛事排名来的。咱们部落各个打斗都不行,这物资年年发放下来,都是捡着人家不要的。” 萧临眉间不解,道:“既然按照武力来,对于这崇尚力量的部族来说,也算是公平。不如好好练练,强大自身再说。” “话虽如此,可哪儿有那么容易。古娜他爹,曾经可是一等一搏击好手,可便是因着太强了,便被拉去打仗。如今他走了,咱们这部落便也没落下来。” 萧临捡了跟狗尾巴草咬着,“难怪你们对古娜一家算是恭敬。” “那可不,除了古娜她爹乃是响当当的勇士t?,古娜她娘也是咱们这儿唯一的巫医。” 东扯西扯,闲聊至傍晚时分,天际群山后的太阳已经慢慢下落,可去放羊摘草药的三人却还未回来。 萧临心中等得有些急切,一直眺望着,直到看到一群黑头羊从远处奔来,古娜骑在其中一小羊上,惊慌失措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她的惊叫声引起了部落众人的注意,全都被其吸引,集中到了一处。 他心中一紧,立刻起身,不等古娜奔至近前,先行扔了拐杖大步上前,往后看去,却没见到云夭身影。 “我夫人呢?”萧临有些慌张,“还有巫医呢?” 古娜从羊背上下来,尖叫道:“是葛拉部落的人,今日放羊时,遇到了,非说我们偷了他们的羊。而后便将阿娘和小桃姐姐带走,说让我们拿羊去换,阿娘十头羊,小桃姐姐这样的美人没见过,要六十头羊。不然就要她们俩做媳妇儿。” “什么?”男子大惊失色,“这、这、这七十头羊,不就是在漫天要价吗?” “能怎办?怕是只能给了吧。”另一男子哆哆嗦嗦道。 “七十头羊给出去,咱们这冬天岂不是饿死?” “要不……先给十头羊,把巫医换回来再说?” 萧临脸色越来越难看,当众人忽然一打寒颤时,才转头发觉他身上散发出暴戾与威压。纷纷闭了嘴,不敢开口。 他冷笑道:“尔等皆是男子汉大丈夫,遇到这等欺凌之事,只知后退,这欺凌便是没完没了。” “可是、可是葛拉部落的族长葛拉此人,身强马壮,之前搏击赛中可是打到了前十名,他部落中下面的各个壮士,皆是莽汉,我们都打不过,除了送上羊,还能如何?” “是啊,这事儿也发生过不止几次了,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窝囊废!”萧临啐了一口,上前从地上捡了一把弯刀,问道古娜:“葛拉部落在哪儿?” “我知道!我领路!”古娜一点儿也不怕,大声叫嚷着。 众人面带羞愧,看着连外人与小女孩都敢上门,他们这群男子却龟缩后方。 萧临看着他们冷笑起来,“不过区区葛拉小儿,便将你们吓成这副模样。当今世道,突厥内战不断,未来与他国交战之时,生为部落男人,不能保护自己族内妇孺,何敢生为男人!不说自保之力,竟连拼杀都不敢,未来败于大邺之时,等待你们的只有被屠的命。” “今日有我在,必定胜归,扬眉吐气。若是你们还是个男人,就拿上刀跟我去与那群小儿拼了!区区葛拉,今日之辱,尔等报否?”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不语,虽对萧临所言突厥败于大邺有所不满,可同时,多年被葛拉欺压的屈辱涌上心头。 其中一人当即站出,大声道:“我去!他们去年辱了我妇,此仇我一直耿耿于怀,奈何我胆小如鼠,真不是个男人!” 众人见状左看右看,皆上前道一同前往报仇雪恨。 他们纷纷拿上弯刀,弯刀不够,便寻来鞭子,木棒。只是此部落离葛拉部落有的一段距离,部落中以牧羊为主,竟连匹马都没有。 好在这黑头羊十分健壮,不似白绵羊,于是萧临翻身而上,一羊当先,由古娜带路,带着十几个男丁手持弯刀,往葛拉部落而去。 …… 葛拉部落中,天色渐暗下来,远处橙光暗淡,牛羊吃够了草,成群在草原上休息起来。 云夭和巫医被两个壮汉看守着,坐在一间牙帐之中。云夭或许是被抓惯了,又或是看出这个部落之人对她们并无甚伤害的意图,心里到并不慌张。 反倒是巫医,坐在她身边哆哆嗦嗦,时常打量着帐帘面前的两个男子,有些害怕地搓着手,不断抖腿。 云夭伸手将巫医的一只手拉过,握在掌中,道:“莫要怕,他们只是想要打劫羊群罢了,定然不会伤害你我。古娜回去叫了人,很快便会有人来救我们。” 巫医感受着手上的温热,看着云夭道:“你倒是心宽。人家换我要十头羊,换你可要六十头羊,这可不是小数目。你就不怕部落的人不来换你吗?” 云夭摇摇头,“就算不换又如何?五郎定然会来救我。” 巫医叹息道:“你对他可真够信任的,你不知道,这是葛拉的部落,葛拉可是突厥著名的勇士,咱们部落的人加起来怕都打不过,除了拿羊来换,怕是没得其他法子了。” 云夭看着她慌张的模样,知道无论如何劝说,她定然都无法放下心,便不再说话,只是笑笑。 帘子前的那两个突厥人嘀嘀咕咕起来,小声道:“葛拉怎么想的,这样漂亮的女人,世间难得一见。竟只六十头羊便换了,若是我,定然开个他们出不起的数,将这女人占为己有。” 另一个汉子瞅她一眼,“你可不用想了,就我们身份,就算这女人留在咱们部落,也是族长葛拉的人,怎会轮得到你。这女人之前从没见过,怕是外人。六十头羊,又是外人,那些穷小子怎舍得?怕也是为了叫这美人失望,而主动死心。” 一字一句,云夭全听入了耳,只是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萧临真慢,她不想等下去了。 云夭直接拉着巫医起身,那两人看云夭有了动静,立刻转过身,厉声道:“坐回去!就凭你们两个女人,休想逃跑!” 巫医战战兢兢看着云夭,被她紧紧拉着,不解道:“小桃,你想做甚?” 云夭看了一眼巫医,又朝着那两个壮汉娇笑一声,风从帘外吹入之时,直接抬手将桌上烛台打翻在地,动作之快,那两人和巫医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这牙帐内铺满了动物毛皮与干草,遇火后瞬起燎原之势,整个牙帐都被烧了起来。 “救、救火!快救火!”那两人眼中惊慌起来,这草原风大,他们一向对烛火小心谨慎,一不小心着了火,怕是连带着其他牙帐也要遭殃。 那两人不敢停留,不再管云夭,立刻冲出去打水前来灭火。很快整个部落皆乱了起来,那火被风一吹,便骤然间窜到了另一间牙帐,无人在这慌乱之际注意云夭两人分毫。 这葛拉部落比较富裕,马匹成群,云夭拉着巫医趁乱偷偷溜到马厩,两匹马牵出,一人一马翻身而上。 巫医还未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看着云夭心有余悸道:“你胆子真够大,烧了他们部落,之后定然会来报复咱们。” 云夭道:“中原有句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若不让他们知晓厉害,以后还会更加欺负你们。” 说完,云夭直接用力夹马腹,巫医立刻跟上,两人飞速出了葛拉部落,无人注意。 云夭带着巫医往他们所在的部落飞驰而去,正走至一半时,巫医忽然喊住云夭,“诶诶,那不是你丈夫吗?” “啊?”云夭立刻拉住缰绳,往远处后方看去,便见到一群汉子各个骑着黑头羊,屁颠屁颠往葛拉部落冲去,看起来有些不和谐得滑稽搞笑。 仔细一看领头者,不是萧临是谁。 云夭一惊,立刻朝着他们大喊,“五郎!五郎!我在这儿!” 只是两者相隔甚远,萧临并未听到她的呼唤,直接带着人骑羊远去,很快便看不到背影。 云夭一慌,立刻调转马头想要追上两人,却没想到那黑头羊竟跑得如此之快,而马儿似乎不愿往回走,怎样都不配合。 萧临带人冲入葛拉部落时,火已被熄灭,部落损失确实惨重,八顶牙帐都给烧没了,让葛拉气急败坏。 正想寻人撒气之时,便见到了古娜骑羊而来的身影。 葛拉直接撸了袖子,身后跟着一群部落勇士上前,便想抓住古娜,大喝道:“你们这群小贼!偷了我们羊不算,竟还烧了我们八顶牙帐,今日你不留下来给兄弟们当媳妇儿,便别想走了。” 那葛拉粗壮无比,皮肤黝黑,走路带风,那脚步声“咚咚”震耳欲聋。光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萧临身后的男子们都被吓得缩起了头。 却没想到,葛拉还未碰到古娜时,便忽然天旋地转,被一个过肩摔给轮到地上。 他脊背处疼痛传来,眨眨眼睛,才发觉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浑身冒着冷气,便连刚才的大火都无法将其烤热。 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自觉在自己部落勇士前丢了脸面,看着萧临t?大吼道:“你是谁?竟敢偷袭老子!” 萧临冷笑道:“呵,兵不厌诈,况且就凭你,就算老子我赤手空拳,也能将你打个跪地求饶。” 萧临身后的男子见他将葛拉激怒,更是慌张起来,“诶诶,好好说话,莫要动手动脚。” “好好说话?已经没机会了!”葛拉大怒,心底燃着一口火气,正想发泄,这小白脸便撞了上来,刚才若不是偷袭,他怎会如此没有脸面,“你们部落那两个女人,烧了我牙帐,我正好要找你们好好算算这笔帐!” 萧临一怔,看向葛拉身后,只见众人灰头土脸,不远处确实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他扯了扯嘴角,忽然想起曾经达达牙帐中,那女人便是放跑了马,到哪儿都得弄个鸡飞狗跳。 “既然如此,确实不必多说。”萧临撸起袖子,朝着葛拉勾了勾,挑衅意味十足。 葛拉怒火冲天,直接踏步而来,举起沙包大的拳头,便朝着萧临脸部砸来。 这个黄口小儿,今日闯他部落,定叫这小儿此次有去无回,生不如死! 那拳头带着风,“嗖”一声过来,力量之大,可想被打到定能一击毙命,众人瞬间害怕的闭起眼,不愿见眼前的血腥场面。 只听“砰”一声,而后便是重音落地,那回音不绝于耳,久久荡漾空中。 完了,当初便不该跟着五郎老弟来。太冲动了,老弟死了可如何是好,他们这拨人定然也逃不了兜着走。 待众人睁开双眼时,却被眼前场景所震惊。 只见五郎老弟挺拔地站在原地,而那葛拉竟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两眼翻白。 萧临转了转自己手腕,低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葛拉,有些懊恼,刚才竟没控制住力气。 一片沉寂之声后,萧临身后的男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皆大声为其呼和。此番一击毙命葛拉,士气大振,十几个男子挥舞着手上的弯刀,冲上前和葛拉部落的勇士混战在一起。 葛拉部落的勇士虽战斗力强,可族长竟被人一拳打死,瞬间如豆腐一般被几个没有武力的男子打得鼻青脸肿,最后弃械投降,主动被并入古娜所在的部落。 经此一战,众人没想到,不仅以如此突如其来的方式将葛拉部落吞并,还收获了这部落中所有的物资,各个高兴地在原地直跳脚。 只是萧临心口还憋着气,解决这小部落简直太过简单,不需费一兵一卒。只是云夭那个死女人也不知带着巫医跑去了何处。 “五郎——”那声熟悉而又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临身子一顿,转身便见到纵马而来的云夭。 她虽身着突厥服饰,看着有些粗莽,乌黑的头发编成两股小辫垂落胸前。可最吸引人的还属人间仙子一般的脸,身下马蹄有节奏的踏着,好似不是踏在草地,而是踩在他的心间。 当她拉住缰绳停到自己跟前时,黄昏最后的一缕阳光从山后完全消失,取之而来的是提前被点燃的火把。 萧临勾唇笑了起来,便是这一瞬间,他寻到了这些时日一直让他迷茫的答案。 对他来说,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上了心的人,喜欢的人。 第48章 第 48 章 表明心意 萧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意识到自己心意之后,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似乎有所改变,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他朝她招招手, 道:“夭夭,过来。” 云夭翻身下马, 一边扫视着正在部落的众人,一边走到萧临近前。他见她鼻尖上一团小小的黑炭,想要抬手将其抹去。 云夭却忽然蹙眉开口道:“你真是冲动!怎么拐杖也不拄, 你的脚不要啦?既然带了那么多人, 何必自己亲上, 你可别忘了自己还是个伤患。” 萧临感觉明明极好的气氛,就被她两句话打破,叹息反驳道:“既然是在葛拉部落打架, 拄着拐杖算什么?战场之上, 若己方皆是些老弱病残, 士气都没了。” “这又不是打仗, 不过部落里的小纠纷罢了。”云夭瞥了一眼口吐白沫的葛拉, 虽此人实在可恶, 常年坏事做尽,可她实在没想到, 他竟真一拳将人给打死。 他莫不是忘了自己大邺皇帝的身份。 云夭不想与他再过争执,正想四处寻是否有拐杖之时, 没想到古娜正巧从牙帐中搜刮出一轮椅, 将其推了过来。 她心中一喜, 立刻接过放置在萧临身后。 可他却别扭万分,僵直着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又不是残废,一大男人坐轮椅, 实在太没面子,这样显得自己气势都弱下几个档次。 云夭见他不动,立刻面对他伸手,压在他肩膀处往下摁,没想到萧临竟真顺从地坐了下去,没有反抗,只是脸色黑成了煤炭。 “好了,你的脚不要行走站立太久,好好歇着,我去帮帮大家。” “嗯。”他脸上仍是一副被人欠了一万两银子的神情,云夭见惯不怪,笑笑直接走开。 萧临大爷便这般坐在轮椅上,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帮着部落中的人羊群,没忍住悄悄勾起了唇角。 这时,跟随着萧临而来的几个男子上前,手用力地拍了拍他肩膀,大笑起来。 萧临看着自己被碰过的地方,心中十分不爽,戾气没控制住溢出。 那男子一顿,本有些害怕,可想到今日便是他带着整个部落,将面子里子全赚了个够,以后也无需再担忧葛拉的欺凌。 “五郎老弟,今日多亏了你,咱们哥几个实在没想到,老弟功夫这么好。若老弟以后留在突厥,定能成为突厥三勇士之一!” 萧临一瞥他,讽道:“葛拉不过外强中干,这样弱的人,亏这么多年竟压了你们如此之久。” 这话说得不悦耳,几人有些尴尬笑笑,可如今萧临成了他们心中所崇拜的勇士,突厥向来强者为尊,于是众人皆对他礼遇有加。 待几人走近后,古娜笑着靠近,看着他看向云夭的眼神,低声道:“五郎哥哥,你与小桃姐姐并非真夫妻吧。” 萧临一怔,不明白她如何看出,半眯起眼睛审视着。 古娜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对于萧临的神情视若无睹。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看得出来五郎哥哥对小桃姐姐似乎着了迷,可小桃姐姐对待五郎哥哥,虽亲近又恭敬,却不是一个对待情人的态度。 “五郎哥哥放心,虽不知你们假扮夫妻的目的,但我不会说出去的,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和阿娘能看得出来,你们是好人。” “好人,呵。”萧临转开视线,不屑。 他还从未听过有人说过自己是好人,而他自己也向来不屑去当一个好人。他又非如来佛祖,需得普度众生。 古娜不解小桃姐姐对五郎的态度,便问道:“小桃姐姐难道还不知晓五郎哥哥心意吗?” 萧临一怔,不解道:“为何要让她知晓?” 这个死女人不知晓,也这般蹬鼻子上脸,若是知晓了,便不更是随意拿捏他把柄,多没面子。 古娜大惊,“不是吧,你竟然从未表过心意!中原有句诗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并非什么可耻之事,也难怪小桃姐姐对你不是那情人的态度了。” 萧临蹙眉,难道云夭不愿意和自己睡一处,不愿意亲吻,不愿意喊自己夫君,竟是因此吗? 他严肃看向古娜,生平第一次谦虚询问道:“那我该如何?” 古娜翻了个白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她虽年纪轻轻,却在部落中撮合过不少情人,经验颇丰。 “五郎哥哥若是想知晓小桃姐姐心意,让她也同样喜欢你,那首先,你得制造一个浪漫的场景,而后在气氛最好的时刻,将你的心意告知她。无论是情诗也好,亦或是直白开口,她若有心,定然感动至涕零。” 萧临沉思起来,实在没想到,这男女情之一事竟如此麻烦。 不过,若是她真的能如古娜说的那样,小鸟依人般主动靠到自己怀中,喊他哥哥,或是夫君,撑起身子主动亲吻,因他对她的好而感动到泪如雨下,小脸通红。 这般场景,想想就刺激。 可是曾经他提出过,让她做自己的女人,她却不断拒绝。 这让萧临有些心虚,又不耻下问道:“可她,她曾经拒绝过我。” 古娜一顿,问道:“那她拒t?绝你时,知晓你心意么?” 萧临愣愣摇头。 古娜一拍手掌,“那就是了!你那般提出要求,若没有表达心意,那便是……我阿娘说的,耍流氓!” “就算是部落里互相钻牙帐的男女,也都是在明确表达心意后,才会做那样的事儿。” 萧临颔首,又看了一眼远处娇笑着的云夭,点头。而后又与古娜交流学习了许久,知晓过几日便是部落中一年一度的祖灵节,便决定在那日同她表心意。 两个部族合并之后,族长便换了人,事务颇多。云夭因着他们对自己与萧临的救命之恩,便每日忙前忙后,帮着准备突厥祖灵节祭祀。 萧临自那日坐了轮椅后便没怎么下地,伤口又恢复了不少。他琢磨着,如何给云夭制造所谓的浪漫场面。 若是太过惊喜,她哭了出来,他又该如何安慰她?是轻轻将脸颊的泪水吻尽比较好?还是将她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脑袋好? 实在太过为难他,从小到大,别说没做过这事儿,便是见都没能见过。好在有古娜这个军师在,可时常私下寻她出主意。 是日,云夭打了热水,伺候着萧临洗漱过后,萧临忽然道:“你近日如此忙碌,等到了祖灵节那日,便好好休息享受就是。” “嗯。”云夭将水往外草地上一倒,重回牙帐中,“那是自然。不过是看你伤好得差不多,我猜测着咱们很快便能离开此地。未来回了大邺,也无法报答恩情,便趁着这段时日,多帮帮人家。” “嗯,是快好了。”萧临低下头,寻思着该如何与她说,“等祖灵节那日,我带你去个地方,近日发现的。” 云夭看着他有些肃穆的神情,不解地点点头。 在她忙碌之时,萧临将部落中的火药都给要了过来。当初大邺研究火药之时,他参与过。当时十分不屑,现在却有些庆幸,自己稍微学了制作烟花。 随着时间愈发靠近祖灵节,萧临心中也愈发紧张起来,每日心跳如雷,生怕她忘了要与自己去个地方,于是每过一日,皆要提醒她一遍。 临近祖灵节前一日,云夭疲累一整天,刚沾上床便睡了过去。然而萧临突然想起来,他今日竟忘了提醒她。 于是便晃起了云夭,将刚刚睡去的她摇醒,“诶,明天的事儿,你可别忘了!” 云夭迷迷糊糊,心底窝火,她好累,她只想睡觉,便皱着眉,咕噜道:“什么事儿啊?我要睡觉!” “你果然忘了!”萧临大惊失色,又气急,见她似乎又要睡去,便又用力晃了晃她,再度将她弄醒,“明日祖灵节,你不许丢下我去忙碌了,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诶呀!我知道了!”云夭烦躁地甩过手,背过身子,不想会他,不过弹指间,便又睡了过去。 萧临有些懊恼,觉得她定然将自己话当成了耳边风,可如今又不好直接给她下圣旨,那样强迫来的似乎没什么意义。 他还想弄醒她,可看她睡得如此沉,想想还是罢了,这些天她的疲累他都看在眼中。 萧临只得躺回自己位置,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便在脑海中预想明日的过程以及她的反应。提前打好草稿的话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却还是不放心,不断闭眼重复着。 他脑子转了一整夜,彻夜未眠,导致第二日起来时哈欠连连,没能睡够。 他起身看着已经洗漱完毕的云夭,又一次提醒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吧。” 云夭手一顿,看向他,显然没有将他之前的话放在心上。 萧临渐渐恼了起来,云夭立即安抚道:“哦哦,你说今日随你去个地方是吧,你第一次与我说的时候,我便记住了。” 听她这般说,萧临总算松了口气,可心底还是难以掩饰地慌张。 祖灵节是突厥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白日里,部落中会举行马术与搏击的比赛,到了晚上便是点火仪式,祭祀牛羊贡品,并祈福。 这日清晨,萧临便特意打扮了一番自己,突厥的衣服实在简陋,他将杂色毛皮的上衣扔走,换成了一件白狼毛制的衣服,没有铜镜,便只能对着水面来看自己的模样是否完美。 他说什么都不愿再坐轮椅,于是云夭只能喊来巫医为其看过脚,告知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还不得大跑大跳,之前断裂的趾骨还是需得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听闻此话后,云夭又一次亲自上手检查一番,才终于放下心让他随意下地。 白日里,云夭和萧临便观看着部落里的比赛,他们毕竟算是客人,自然没必要亲自下阵与他人争个输赢。 看比赛的过程中,云夭看得极为认真,欣喜与古娜抱在一起尖叫。而萧临则三心二意,一边重复着晚上即将要做的事儿,一边偷偷盯着云夭满是惬意的脸蛋。 同时,他扫视四周看客时,发觉有不少站在一起的夫妻,其中有几对他多留意了几眼。发觉人家那媳妇儿看自己丈夫的眼神,带着缠绵,崇敬,亲昵。 突厥人没有中原那套礼仪规矩,一小伙儿马术取胜,奔下马场后,直接将他夫人原地抱起来转了几个圈,而后当着大庭广众吻了一下。 虽然有些伤风败俗,可萧临却不得不承认,他着实羡慕。 若真能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共度一生,像这般琴瑟缠绵,或许真是比不断征战扩土来得更为刺激。 虽然月份还未入冬,可这西北之地已是冷风瑟瑟,见到一丈夫回了牙帐,拿出一披风给他夫人披上。于是萧临也现学现卖,立刻回了牙帐中,找出一件和自己衣裳相得益彰的白毛披风。 云夭看比赛聚精会神,并未注意到他的暂时离去,直到身上一暖,才注意到萧临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披风。 虽然她并不冷,却还是朝他笑笑。 夕阳西下,太阳完全落山后,部落开始了点火仪式。 全身黑羽毛的大祭司在台上一番舞蹈后,中央的篝火被瞬间点燃,火光冲天,各个皆是欢声笑语,载歌载舞,而后献上祭祀的黑牛,祈祷着来年安康。 火光下,云夭闭着眼睛,也跟着一起祈祷。萧临从不信鬼神,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面前的暖红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 她真的很美。 许久后,他才转头,对着中间的篝火也同样闭眼,许了愿。 睁开眼后,发觉云夭愣愣地看着自己,而后笑着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没什么。”萧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鬓角,而后问道她:“你许了什么?” 云夭倒是大大方方道:“许大邺风调雨顺,盛世太平。” 毕竟没有什么比太平更好的了。 太平,便能活着。 萧临点点头,看着她又转过去的侧脸,心里重复了一遍自己所许下的心愿。 先是,千尺青峰,万里山河,天下竟归大邺土。 后是,愿与身边之人,岁岁年年烟火下,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他看着时辰差不多,便道:“走吧,不是要带你去个地方吗?” “好。”云夭点头,立刻跟上他的身影。 他从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将云夭托上,自己随后跟着翻身而上,将她固定好在怀中后,便纵马往夜幕深处奔去。 他这次的马速并不快,不过去的地方也不远,半柱香便到了一处山头,一眼望去,可见广阔草原,还能隐约见到部落中的篝火。 拉停身下的白马后,萧临先下马,而后将云夭带了下来。 云夭环视着四周,不知萧临带她来此地是为甚,不过此地却是风景极佳之地,极为广阔,地上是成片的小野花。 野花以白花居多,在这西北,很是难得一见。 云夭走在前方,感叹道:“没想到,你竟能找到风景如此秀美之地。” “嗯,古娜告诉我的。”萧临唇角边带着淡笑。 云夭了然,道:“古娜真是很好的小姑娘,虽年纪小,却是善良的。或许是她父亲离开太久的原因,也是成熟的让人心疼。” “嗯,是。”萧临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跑跑跳跳,轻声道:“我带你来此处,是有话想与你说。” “有话?”云夭转过头看着他,“什么话?” 萧临极度难以开口,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着,重头戏还没来,得等等。 便道:“先坐一会儿,看看风景,再说。” 他坐到一处视野开阔的t?地上,拍了拍身旁,云夭见状也跟着坐了过去。 萧临手心不断出汗,还忍不住颤抖,好在他藏得紧,云夭并无一丝察觉。 她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再吐出,笑道:“正好,我今日也有话想与你说。” 萧临一怔,点点头,面上情绪不显,心底却暗自窃喜,猜测着云夭可能要对自己说的话。 他们相处这么些时日,从大兴城西巡至敦煌郡,她又不顾性命地带来援军,与他共同翻越祁连山。 这些时日的相处,虽然两人什么都未做,可却也是日日同床共枕,他受伤解毒,她皆不离不弃相伴在侧。 她莫不是……也对自己动了心,和他一样在这些天忽然意识到此事? 想到此处,萧临更是心慌起来,呼吸有些急促,却努力将其稳住,“你想说的是什么?” 第49章 第 49 章 属意的郎君 篝火的火光从远处传来, 微微照亮了山头的野花群。夜风寒凉,吹过后,那野花们皆在不安地晃动着。 云夭将目光从远处的篝火收回, 看向他,“嗯, 那我先说了啊。” “好,你说。”萧临扯着一旁草地上的野花,放倒鼻尖轻嗅着, 压下嘴角的笑意, 发觉似乎这花都没有云夭身上那股桃香好闻。 云夭道:“我想着你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 我们在此地待了许久时日,如今也不知大邺境况如何。今夜祖灵节结束后,我们便回大邺吧。” “嗯, 你说的是。”萧临对此自然赞同, “我也想着快些回去, 如今太后贺氏定然在京师有了动作, 给她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是该回去主持大局。” 云夭点头, 紧接着道:“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从榆林到大兴城, 又到河西走廊,经历颇多。这些时日, 与你相处的久了, 我发觉, 自己竟渐渐没将你再当成,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似乎更加了解了你。” “说实话, 我曾经……是极为惧怕你的,有许多话都只敢藏在心底。可如今,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 萧临心头一紧,扯着野花的手指颤抖起来,心似鹿撞,带着难以言明的期待。 他急忙悄悄摸了摸自己袖下,确认带了手帕。等她说完,他若再说,将她感动哭了,便先用手帕给她擦泪,这样不显得太过唐突。 云夭抿唇,笑着继续道:“所以,我想说……等大邺安定下来,陛下能否予我以平民之身,让我离开大兴城,去到民间,过上简单平凡的日子?” 萧临定住,没有回话,只是定定看着她。 云夭凝思片刻后,又道:“在这部落的这些时日,这平淡的生活实在太过奢侈。说实话,我实在羡慕。或许未来,若能寻到一平凡郎君,无需太过出色,也无需家境殷实,只要能安稳过日。” 萧临在讶然中沉默,而后问道:“在大兴宫的日子,不好吗?” 云夭一愣,她并未觉得大兴宫的日子度日如年。可自重生后,便觉得疲累至极,她努力扭转着大邺的局面与未来走向,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为了活下去的凡人罢了。 这一世,她不想再求锦衣玉食,经历过这些天的平淡后,她真的极为羡慕,终于对未来有了盼头。 若能活下去,她不想再那般疲累。 她垂眸,暗自看了一眼萧临腰间被藏住的玉佩,他从未摘下过。 “并不是不好,只是有些累。我所求,也只是大邺风调雨顺,百姓幸福安康。未来等陛下封了韦婕妤为后,便可夫妻和睦,陛下也能幸福安康。而我,也能寻到我属意的郎君。” 属意的郎君…… 萧临藏匿的双拳紧握,用尽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摧毁一切的恶念。可取之而来的,却是被潮水所淹没的窒息。 他看着她身上那件特意找到的白毛披风,自己所有的预想,似乎都成了笑话。 云夭有些心虚,又道:“我知我所求不易,因着我家父身份,涉及谋逆党争。可我自觉一心为陛下殚精竭虑,哪怕豁出性命。于是今夜大胆,这点卑微心愿……还望陛下恩赐。” 萧临忽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有些不可置信问道:“所以……你选择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谋士,一心出谋划策,皆是为了……大邺江山?” 或者说,皆是为了能够从他这里获得脱离奴籍,脱离皇宫的机会。 云夭完全不知萧临心底的想法,有些不解,“陛下最为在乎的,不正是大邺江山么?” 萧临不动声色,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忽然察觉,在四周无人的地方,她对自己称呼,又变回了恭敬的“陛下”二字。 好像那“五郎”,真的只是自己的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云夭怕他生气,又立刻道:“陛下无需现在应我,我自知这祈求并不容易,怕是会受到朝中众臣的猜忌。只是先提提罢了,还是得等着时机成熟。” 萧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再回话。 云夭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喊了他一声:“陛下?” “嗯。”萧临这才回过神,看着云夭,嗓子眼似乎卡住了东西,吐不出,咽不下。 他一直不知,原来她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本准备好的大段话,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如今的场面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不想放她离开,他能如何呢? 他停滞许久,只是又“嗯”了一声,点头道:“你说的是,此事或许会引起朝臣反对,不好办。” 朝臣的想法,他何时在乎过?他想做的事情,哪怕立这样一个女奴为后,只要他想,他可以冒全天下大不违去做。 可她不愿。 从一开始便不愿,这两个字她曾经也说过好几次,如今他不想再听到。 他垂眸,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双拳攥到发疼。 既然为她脱离奴籍,她便会离去,那若是永远将她限制在奴籍之中,是否便永远不会离开他了呢? 云夭了然点点头,“对了,陛下说今夜有话要与我说的,是什么话?” 话音一落,远处天际忽然一亮,紧接着是巨大爆炸声从空中传来,云夭转头看去,没想到竟是烟花。 那烟花与她曾经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当升空炸开后,成了一朵朵粉色的桃花,再慢慢消失,一朵接一朵,留下无尽遐想与思绪。 云夭心头一震,吃惊道:“这地方怎会有烟花?好美啊!” 萧临没有看远处的烟花,只是看着那粉光照映在她的脸颊,闪烁着,细品着这极近美丽的烟火色,可心脏却一点点抽疼起来,甚至比之曾经藤条抽打在皮肉上的更疼。 他看了她很久,才转头一瞥空中漫天桃花,冷淡道:“哦,不过是突厥从大邺带走,大可汗分发下去,没有人要的烟花罢了。今日祖灵节正好,活跃活跃节日氛围。” “我们运气真好,在这里还能见到这么漂亮的烟花。”云夭抿着小嘴,笑得甚是欢喜。 萧临将目光重新落回她的侧脸,逐渐收起思绪,他发现,自己错了,古娜也错了。 他太过自负,自以为这些时日的经历,会让她如同他一般上心,可是她并没有。 他怎么就……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懦弱到连自己亲手为她做了烟花都不敢说出? 云夭观看着美景与烟花,陆陆续续开始说起话来,闲聊着最近她帮着巫医做的那些事儿。萧临看着她,似乎听得极为认真,可实际上,他一个字都未能听进。 他满脑子只剩下,她想离开,她不喜欢他,她留下的目的都是为了脱离奴籍,为了狗屁大邺江山。 “陛下?” “陛下?” 云夭喊了他许久,他才突然回过神,“嗯,怎么了?” 他发现,今夜的他格外嘴笨,什么话都不会说。 云夭眨眨眼睛,道:“烟花放完了,我们回部落了吗?” “……嗯。”萧临又是半晌只蹦出一个字,捏了捏拳,而后才慢吞吞起身,将白马拉来。 云夭看着有些不对劲的他问道:“对了,陛下不是说也有话要说吗?刚才竟然被烟花打断了。” 萧临牵着缰绳停滞在原地,转头看向刚才绽放过桃花的夜空,如今已经恢复了一片漆黑,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哦,没什么。” “没什么?”云夭不解,“那为何刻意来此地说呢?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所以你才老提醒我,还特意避开他们。” “哦。”萧临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我要说的,就是祖灵节结束后,离开之事……” “原来如此。”云夭点头了然。 见t?他牵马过来,她无需他帮助,主动自己翻身上马,而后等着他,可见他又是愣在原地不动。 “陛下?” “哦。”萧临面无表情,语气冷淡,顿了片刻,便也利落翻身而上,手臂环过她,拉过缰绳,同来时那般,驾马往回而去。 只是回程的他未再如曾经那般死死桎梏住她的细腰,而是放松了许多,留出了一丝空隙。 随着马蹄踏过,远离那山头后,身后的野花越来越远,越来越稀疏,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回到牙帐后,其他部落中人也陆续回了自己牙帐就寝歇息,一边感叹着中原的烟花。萧临将云夭送回帐后,便转头离开。 “五郎?你去哪儿?”云夭刚将床铺铺好,却见他要走,不解喊他。 他停下脚步,听着那鹂语般的声音唤他“五郎”,却没了最初那种心悸,反而竟是破碎之感,心更痛了。 “哦……我还不困,想出去走走。”他背对着她,没有转头,语气很淡。 云夭颔首,以为他因着明天便要离开,有些不舍,所以想逛逛,“好,那你早些回来休息。” 萧临道:“嗯……你先睡,不必等我。”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直接掀开帘子,离开了牙帐。 云夭站在床榻前,一阵恍惚,她感到他今夜似乎不太高兴。 第50章 第 50 章 困住一个身在奴籍的女人…… 部落中的篝火已熄, 还残留着黑烟,众人皆已沉睡就寝,四处夜深人静, 白日的欢声笑语似乎如烟花一同散去。 萧临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着,见帐外台子上还剩着不少今夜剩下的烈酒, 他随意从中拿上一壶,走到一处远离牙帐的地方坐下。 拔开塞子后,猛地灌下一口, 却被呛得咳了出来, 没想到竟还呛红了眼睛。 明明多年征战, 他喝过各式各样的烈酒,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愈发不喜, 只怀恋在大兴宫的桃花酒。 不知是从何时起, 他习惯了她的陪伴, 他自以为她会陪伴自己直至终老, 直至入皇陵。 他低着头, 忽然想起了凝云阁的那夜, 云夭拿出桃花酒,还为他跳了一支清商乐舞, 极尽人间美丽。 又想起敦煌郡外的疏勒河畔,当他扒开尸体时, 看到满身是血的姑娘, 手持利剑, 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如她这般,勇敢而又坚强。 他双手有些无法控制地颤抖,痉挛。原来男女情事, 竟能叫人如此心痛。 萧临将一壶酒大口喝完,直接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天际,原野之上的星河似乎永远比城中美丽繁华,极远之处似乎能听到隐隐约约的狼嚎。 随着冷风吹过额角,他眼前反倒清晰起来。 让她脱离奴籍,放她离开?她想的美! 她是他上了心的女人,既然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怎么可能放了她。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说一不二。他想困住一个身在奴籍的女人,本就轻而易举。 萧临直接在草地上躺了一整夜,经过一夜思索后,他发觉,他早已放不开这个女人。最初是她招惹的自己,待自己上心后,她竟能如此潇洒,不拖泥带水。 所有好事儿都让她占尽了,什么属意的郎君,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他不会再用如此卑微的手段试图得到她的心,只要他是皇帝,那她整个人都是他的,由不得她的不愿。 直到天蒙蒙亮,东方大白之时,萧临才慢悠悠起身,回了自己所在的牙帐。 云夭睡得并不是特别安稳,眉头紧蹙。萧临落坐回床榻边,静静盯着她。 或许是身上的寒意太重,云夭竟被盯醒过来,见到他如尊大佛一般坐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 她揉揉眼睛,意识到是萧临时又放松下去,还未完全清醒,撑着身子坐起,“你身上怎么这么凉?莫不是一晚都未回来睡觉吧!” 她凑近他吸了吸鼻子,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你喝酒了?” 萧临没有否认,点头道:“嗯,许久不喝烈酒,昨夜贪杯了。” 云夭看着他有些发青的眼窝,担忧道:“昨夜好好睡觉了吗?” “睡过了。”萧临听到帐外众人陆续起床的声音,又转回头,“快起床,我们该离开了。” “好。”云夭一听来了精神,立刻起身收拾。 两人和古娜一家用过早膳后,便与部落众人辞行。见他们要走,古娜竟直接不舍地哭了起来。云夭不知为何,心中产生了淡淡的失落。 此般平静的生活就此结束,接下来便是回到大兴城,面对太后一干人,以及未来与突厥的战争。 不知下一次见到他们时,会是何种境况。 云夭心中有些担忧,还是笑着朝着巫医和古娜多嘱咐了几句,让她们的部落尽可能远离战争中心。 萧临从早晨起来后就极为沉默,只是默默看着云夭自说自话,而后又牵来两匹马。 他们各自利落翻身而上,在众人送别的目光下,驾马往张掖郡方向而去。马儿奔跑速度不慢,她转头看了一眼逐渐变小的人群与牙帐,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黑头羊,心中惆怅更甚。 而后又看向纵马在前方的萧临,他为了迎合她的速度刻意慢了下来,好在身旁有人,一直不算孤独,那份惆怅微微消弭些许。 萧临跑在前方,绷着嘴角,在她转头的同一刻,他也转头看了一眼远方众人与她。 当回过头后,他心底更加坚定起来。 不见了身后的部落,原野之上,他们两人显得极为渺小。 若是身旁没有她,这般一人纵马于广袤无垠处,没有方向,该有多么孤独。 当两人顺着长城的方向,日夜兼程,到达张掖郡时,萧临亮出自己身份,可守城士卒并不敢轻易相信,却也不敢怠慢,直到从城中寻到福禧。 福禧上了城墙,脸上尽是喜悦,大喊着“陛下”,竟一时没能控制,哭了出来。 士卒见状不敢耽误片刻,打开城门将萧临与云夭迎进。还未来得及休整,萧临便被竹青和天鹰叫走,谈论公事。 云夭一人回了张掖府衙,终于得以入了浴桶之中,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此番惬意,也让她有了回到大邺的真实感。 当她出浴后,福禧主动上前伺候云夭,替她将头发绞干,双眼依旧通红。 “诶哟,云姑娘,你是不知,竹青一人从敦煌回来,告知奴婢,你与陛下入了祁连山后便失去身影,奴婢可真是着急坏了,整日茶饭不思。好在菩萨保佑,你们可总算平安归来。”福禧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拜。 “嗯。”云夭笑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看向福禧,“福禧公公不必伺候我,你我皆是圣上身前近侍,此番甚是折煞了。” 福禧跪坐到云夭面前,双眼还红肿着,“姑娘可是对奴婢有着两次救命之恩,此次还救了圣上,必定前途不可限量。你看奴婢,这鼻子都长了痘,愣是这些时日给忧心的。” 云夭看着他指着自己鼻子,满脸愁容,云夭没控制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正在此时,萧临刚好回来,见到面前靡颜腻的女人竟对着福禧娇笑,脸瞬间冷了下去。 两人听到门口动静,见是萧临,纷纷起身朝着他行礼,举止投足皆是恭敬,“参见陛下。” 萧临见状心情更不好了,却没说什么,只是让福禧离开,为他去备沐浴用的热水,又让云夭坐回去,继续该做甚做甚。 他落座在云夭身旁,见他面色阴冷,云夭问道:“我们此次兵力,还剩下多少?” “还剩下七万。” 云夭心底有些难受,十万带出西巡的士卒,再加上武威郡十三万,一共二十三万,如今却只剩下七万。 死去那么多人,真的是为了大邺江山吗?值得吗? 萧临对于士卒的牺牲,并未想那么多,只是道:“吐谷浑与高昌损失更为惨重,他们算是倾举国之力发动这次奇袭。接下来,怕是已经再无力对抗我大邺。” 云夭没有对此做更多评价,她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只能又转移问题,道:“那大兴宫境况如何呢?” 萧临从面前的妆奁中拿出一把牛角梳,放在手中把玩着,目光停留在她依然微湿的发丝,将身前单薄的白裙打湿,有些透出丝滑布料下的肌肤。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纤细脖颈,而屋内的炭火声此时显得格外震耳。 他喉结滚动一番,道:“比想象中的境况好。” “这怎么说?” 他压下这些时日埋在心底的失落与不甘,面无表情道:“太后母家依然待在琅琊郡,没有带兵往大兴宫而去。不过太t?后倒是打出我已崩逝的旗号,重请太上皇掌权,只不过太上皇如今病重在床,无法动弹,于是太后以此垂帘听政,这些时日寻借口,在朝中换了几个贺氏一党的人。” “而太后撤下的不少官员,皆是关陇贵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云夭接过他手中的牛角梳,一边梳头一边了然道:“既然琅琊方没有发兵,那便是好事。毕竟战事一起,这一路的百姓,又要被其无辜牵连。” “你倒是满心都是大邺百姓。”萧临低着头讽刺一声,不过云夭并未从中听出更多的,“我准备,等回到大兴城后,召见贺氏家主入京师,同时调集大兴城周边以及洛阳兵力。” 萧临话没说完,云夭却立刻听懂,道:“陛下是想,在半路直接劫杀贺家家主?” “嗯,你倒是聪明。”萧临点点头,“擒贼先擒王,硬碰硬并非上策。我大邺,确实不能再损失更多兵力了。” …… 此时的大兴城已经入了冬,萧瑟而冷冽,草木不生,寒风打过窗棂时,还能听到嗖嗖声。 早朝之上,太极殿内,太后坐在珠帘之后,看着下方群臣争执。 如今四处皆有萧临身死河西走廊的传言,虽竹青等人还未回朝,却也是人心惶惶。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一流言,本就不安分的朝臣们皆在此刻趁机作乱起来。 朝中剩余的大臣皆被太后试图收买过,可其中无动于衷,又让人拿不到把柄的,便是崔家,赵家,宇文家。 刺头似的让太后心烦。 太后意图将自己信任之人安插至总管府大都督一职之上,原本的大都督是萧临的人,可此涉及兵权归属,太后寻了人错处,将其从职位上撤下。 争吵愈甚,宇文太尉站出,道:“如今原大都督秦将军以权压人,私自吞并良田之事,还尚未有定论,老臣看来,此时争论大都督归属,似乎有些为时尚早。” 宇文太尉本就是三朝元老,话语权颇高,此话一出,众人片刻噤声。 薛樊则不屑一顾,笑道:“太尉真会说笑,人家苦主都已告达天厅,整个大兴城百姓都看到了。难不成太尉大人是与秦将军一伙,真成了那欺压良民之人?太尉大人不是最在乎民意么,莫不是所谓民意皆是说笑。” 自萧临战死的消息传来,太后便迫不及待除去中书令,将薛樊安插此职。 薛樊说完后,转头与珠帘后的太后悄悄对上视线,接到她指示后笑笑,继续道:“无论三司查否,此时此刻,定然不能让秦将军这等小人做在这样的位子上,手握重兵。薛某提议,先让人暂代此职,等秦将军案子查明后,再做最终决定。” 这提议虽然明眼人都知晓是薛樊权宜之计,可却又寻不出错处,便闭了嘴,不再争论。 太后正想下朝,起身之时,一冷冽之声从太极殿门口传了过来。 “薛大人真是好大胆子,将我大邺律法掷于泥地。律法中已阐明,三司最终定罪之前,留原职办事,薛大人与太后莫不是忘了?” 这暴戾的气息与威压随着话音落下而布满殿内,太后瞪大眼睛震惊地踉跄,没想到竟直接从上方台阶摔下,好在台阶不算高,并未摔伤,只是丢了脸面,失了礼仪。 不是传言说他死了吗? 众人转头看去,见竟真是消失数月之久的萧临,看起来毫无受伤的痕迹,倒是一如既往的张狂与阴冷。他面无表情,身着龙袍,反着太极殿内的金光。 身后跟随的福禧,带着同样蔑视的神情一扫众人,并将萧临请上龙椅。 太后站稳后,不敢直视萧临神情,只是试探道:“外面皆传皇帝遇险,不知如今可安好?” “太后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莫非此刻,朕还是鬼魂不成?”萧临阴仄仄嘲讽,又看了一眼下方双腿打颤的薛樊,“秦将军一事,交由三司协会审,这期间,继续担任大都督一职,重爱卿可有异议?” 薛樊心下慌张,自然道无异议。 也为自己的处境开始感到恐惧起来,可他目前还无甚错处被抓到,之前中书令贪污可是证据确凿,既然职位空悬,他被太后调到此职上并无不可。 这般想想,他逐渐放下心来,或许是他把萧临想的太过厉害,其实不过一个还未加冠的毛头小子罢了。 太后贺氏,在琅琊可还是兵权在握。 萧临落座上方,让人将太后送回寿安宫,眯眼看了一会儿薛樊,待下方朝臣重报了一遍近日各项事宜,才终于下朝离开太极殿。 …… 玄武殿内,云夭交接近日事务,便忙碌了一上午,徐阿母跟在她身旁,叨叨了一整日,皆是对她这些时日的担忧,直到江雪儿来寻她,徐阿母才停下自己的嘴。 而江雪儿告知了一些云夭不在宫中时的事儿,她听闻后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当萧临回到玄武殿时,见他似乎因着朝廷的事儿怒气冲冲,心情不大好,于是云夭立刻将提前备好的桂花水和桃花糕送入。 他将久违的桂花水一口闷下,又吃了两块糕点,心情似乎才平稳下来,四周的宫女内侍们大气不敢出。 云夭再次将水添上,笑道:“陛下在想什么?心情不好。” “太后那个老妖婆,为祸朝纲,趁着我不在,将不少支持我的官员贬走流放。” 自两人西巡经历过敦煌战役后,萧临在她面前便再也未用过“朕”自称。 云夭一向敏感,自然发觉了此事,她一扫四周站满的宫女与内侍,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不点出,驳了萧临脸面。 “贬走之人,应不乏有关陇贵族吧。”云夭笑着安慰一句。 “嗯,我向琅琊郡那边下了诏书,命人一月内入朝觐见,可估计怕是叫不动这人。” “陛下看起来,似乎有了想法?” 萧临道:“有,只要能找出老妖婆的把柄,将其下罪,激怒琅琊郡那边。若他们有所行动,无论是依照圣旨前来京师也好,又或是造反也罢,我都可以在他们到达关中时将贺家老头给杀了,夺回贺家兵权。” 云夭点点头,也在沉思着。 萧临继续道:“只是,如今明面上却拿不到能将她下罪的证据。” 云夭见状立即道:“陛下,在去西巡前,我便一直让交好的一个小宫女,以及赵思有盯着太后一党,如今有所发现。” 他听到赵思有三字,眼底一暗,却未打断她。 云夭立刻让福禧去将江雪儿喊来,福禧应下后立刻出了玄武殿。 没有太久,便找到了人。待江雪儿入了玄武殿后,朝着萧临行跪拜大礼,云夭即刻道:“雪儿,将这些时日的发现告知陛下吧。” “是,云姑娘。” 江雪儿颔首,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脸,朝着萧临开口道:“奴婢与赵侍郎暗中监视的这些时日,发觉太后与薛大人皆是在早朝后,暗中到寿安宫偷情,这其中便是一个叫阿倩的小宫女为薛大人私下引路。而阿倩此人,深受太后信重。” 云夭看向萧临,轻言浅笑道:“人证有了,相信以陛下的手段,让一个小宫女开口,并非难事。” “嗯。”萧临应和,朝福禧下令,“将那叫阿倩的,抓去夜庭狱,让崔显亲自负责审此事。在明日早朝前,我要看到她画押的口供,以及对太后与薛樊的弹劾。” “是,陛下。”福禧应下后立刻下去抓人。 云夭许久没听到崔显这人,如今见萧临竟如此重用他,有些担忧道:“陛下,崔显此人狡猾奸诈……” “嗯,我知道。”萧临不假思索道:“不过这个小人,如今用起来极为趁手,特别是在审案这一方面,再加之他又是禁军统领,内廷之事交给他也算合适。” 他发觉自己特别喜欢听云夭对其他男人不喜的态度,心情竟好了几分,“放心,这个人我会一直防备着。” “嗯,那就好。”云夭嫣然一笑,“此次太后一事,赵思有也立下功,再加之他从头便做,又熟悉,不如便将监视琅琊军队动向的工作交给他吧。” 萧临原本稍微好起来的心情随着她再次提起赵思有,又一次沉了下去,呲牙道:“哦,随便你。” 说完,便起身往外而去。 云夭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怔愕,不明白自己又是哪儿惹了他,情绪转变竟能如此之快。 …… 阿倩在众人就寝之后,被崔显直接抓到夜庭狱严刑逼供,正是夜深人静时,太后并未察觉此事,直到早晨起来才隐t?隐不安。 早朝之上,本以为自己万事皆安的薛樊,竟被人弹劾与太后奸情,还拿出了太后贴身宫女阿倩的口供。如今太上皇仍未崩逝,而薛樊又是郡主夫婿,此番不伦私情,不仅有伤风化,更是不忠不义。 薛樊当即被革职查办,太后禁足寿安宫。 太后听闻此消息时正在与贵女们开宴,崔显带着禁军直接冲入寿安宫,将宴席上的贵女统统赶走。行动迅速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禁军士卒带出皇宫。 太后看着眼前的崔显大怒,直接将手中茶盏朝着他掷去,本以为他不敢躲避,哪儿知他直接剑鞘一挡,茶盏便碎裂一地。 “崔显!你究竟想做什么?”太后厉声呵斥。 崔显却只是勾唇一笑,道:“圣上口谕,太后与中书令薛樊,秽乱宫围,今证据确凿,太后娘娘暂且禁足寿安宫,最后到底如何判决,圣上自会发落。” “你说什么?”太后后退两步,跌坐在台阶之上,面色青紫。她此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身边的阿倩不知何时起,竟消失无踪。 “哀家是冤枉的!是陷害!是皇帝陷害哀家!” 她并不太过惧怕,如今她母家尚大权在握,萧临就算将她打入冷宫,也得看看她母家同不同意! 是否真是冤枉,对于崔显来说并不重要,既然皇帝想要证据,他自然便能拿出铁证。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就算三司再审那阿倩,也不会审出更多。 墙倒众人推,此事一出,便立刻有人拿出了萧临不在大兴城的时日,这两人为祸朝纲,牝鸡司晨的证据,为他们罗列出几十条罪状。还有太后母家贺氏,在琅琊郡仗着强权,欺压百姓,贺家公子强抢民女,光天化日下掳走并私下杀害多名少女。此番阴私之事,竟在短短三日内被全部扒了出来。 奏章如雪花一般飘落在太极殿的书案,朝堂之上,萧临大怒,直接下令判处两人死刑。 太后得知后,没想到萧临竟真不顾及贺家。 她仗着自己身份不服,在寿安宫中来回走动,大骂道:“萧临小贼!我贺家对朝堂,对大邺向来忠心耿耿,你竟为了铲除异己,伪造证据污蔑哀家!你不得好死!” “居然说哀家为祸朝纲?相比起来,你那生母德妃才是真正为祸江山社稷之人!哀家看你这小杂种就合该同那异族贱人一起去死!”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最好的赏赐,莫过于脱离…… 站在门口的禁军听闻后面面相觑, 只得去禀报萧临。 正在太极殿处奏章的萧临见福禧面色慌张,上前凑到他耳边禀报了太后所咒骂之事,却未看到他有任何面色上的变化。 云夭熟捻地磨着墨, 并未听到福禧的话语。 只是萧临将奏章上最后一字写下,便轻飘飘道:“既然老妖婆如此聒噪, 那便将舌头割了。” “是,陛下。”福禧应下后便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夭好奇,“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萧临看向一旁的她, 语气淡淡, 却带着若隐若现的激动, “这个老妖婆实在可恶至极,我想将她和她的情夫一同削了作人彘,装在一个桶里, 而后丢进粪坑, 相亲相爱, 你看可好?” 云夭不由脑海中浮现出那画面, 眉头蹙了起来, 感到不适, 浑身一颤,道:“不好。陛下莫不是要将自己残暴的名声传播至天下不成, 本是太后的错处,最后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反倒成了陛下的不是。” 萧临扫兴地收回目光, 没说答应与否。 三日后, 在萧临威压下,三司以极快速度结案,在早朝之上直接处太后与薛樊两人斩刑, 于来年春后行刑,目前暂时关押至天牢。 并且以贺家公子被弹劾为由,召琅琊郡贺家尽快入京师面圣,协助查案。 …… 琅琊郡,贺家家主与贺家公子接到召令之时,自然也听闻了太后之事,此时正值大雪漫天之季。 贺家公子没想到自己平日所为,会被官员上报并弹劾,而如今太后竟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处斩首,此乃大邺重刑。 他无力地坐到椅子上,一手撑头,大哭道:“父亲啊,阿妹就这样被那皇帝判了刑,听说已经被拔了舌头下入天牢。如今还要问罪我贺家,难不成咱们真这般任人宰割?” 贺家家主自然怒不可遏,直接将桌上花瓶拿起用力砸至墙上,“若不是你平日行事张狂,当街强抢民女,我贺家何故被人抓住把柄?” 贺家公子不服,“又不是只我一人之过,这事儿我都做了十多年了,哪儿知如今竟被他翻出来拿着说事儿。父亲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根本与我做甚无关啊,就是皇帝想要铲除我贺家,想要寻罪责。” 听闻此话后,贺家家主眯起眼睛,沉沉道:“萧临小儿!莫不是忘了我贺家手中还有十万兵马!我儿放心,不管是你阿妹的仇也罢,还是要灭我贺氏,得先看看我同不同意!” “此次皇帝召见,那我们就去那大兴城,只不过不只我们去,还有咱们身后的十万大军!” 贺家父子以应召为借口前往京师,一路上虽带着十万大军,却也行路顺利。 直到一行人到达关中地区一处山谷,竟被大军埋伏,而自家军中出了细作,夜半刺杀贺家公子至重伤。 此次赵思有亲自做参军,在与贺家经历过一场鏖战之后,赵思有手下一名大将直接两箭射死贺氏父子。 赵思有见状立即大声道:“贺家父子起兵造反,已被击杀!你们将士都被其埋在鼓中,只要此时缴械投降,将不会治你们谋反之罪!若是不降,祸及家人!” 众士卒听闻后纷纷放下手中刀枪剑戟,除了贺家军师自刎以跟随主去,剩下兵力皆被收入萧临囊中。 …… 此事终于彻底结束之时,正过元岁,街道上炮仗烟花不断,全民庆贺并祈福新一年的到来。 这日早朝,赵思有上奏道:“如今大邺刚经历过西域与三国联军之战,后又是贺家造反镇压,动乱不安,至民心不稳。臣提议大赦天下,祭拜祖宗神灵,以安民心。” 此提议一出,朝中众臣皆是附和,萧临没有立刻下达旨意。虽然大赦,可本就穷凶极恶之徒不应在大赦之内,所以除轻罪者,关于其余重罪族群,他令赵思有立下一份大赦名单。 夜色深沉之际,萧临公务积压,直到子时,都还在玄武殿中批阅奏章。 今夜福禧当值伺候,将新拿到的奏书放至萧临面前,打量着萧临的神色,见他蹙眉,有些头疼,便很有眼力地上前为他按着太阳穴。 “陛下可要奴派人送桂花水来?” 萧临摇摇头,扯嘴笑道:“云夭那家伙倒是教了你不少。” “侍奉好陛下,那是奴婢们的职责。”福禧奉承着,又接着替云夭说起了好话,“想当初西巡之时,奴婢落水被一路冲下,便是云姑娘救了奴婢。云姑娘可是真真儿的聪明,在行路之时便看破突厥人装扮的胡人,让我们没有直接冲动入张掖,而是第一时间派人四下查探。” “哦,是吗?”萧临来了兴趣,他知晓云夭为保下张掖立下汗马功劳,却并不知其细节。 福禧见状立刻道:“云姑娘哪儿是一般女流之辈,当时手下仅一百人不到,她瞬间便做出潜入张掖,从地藏教手中夺城的决定。我们一行人从水道入内,云姑娘一点儿都不害怕,后来到达府衙,本已是抓住那教主,却没想到教主侄子夺权!我们被五百教徒围困时,云姑娘也丝毫不露怯,颇有陛下风范。” 萧临心头一紧,竟不知晓当初夺城竟是如此凶险,让福禧继续说。 “后来突厥大军来袭,云姑娘除了组建医士救治伤员,还亲上城墙,击战鼓为将士们助威,连续几日如此,不眠不休,真乃巾帼英雄也!连许多男儿都无法与其相比!”福禧越说越起劲儿,直接走到下方,开始表演起当初的英勇模样。 “大邺人!大邺魂!自成羽翼登千尺!会有山峰攀云霄!歌酒不惧百万师!不枉英雄度我行!即今战死,后世叹我千年勇!” 萧临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方表演的福禧,栩栩如生,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云夭立于城墙上击鼓的一幕。 风卷残云,黄土飞扬,英雄豪杰,不惧生死。 这个女人,明明最怕高,也不会凫水,如今却能做到这一步。 这样的女人,叫他如何不心t?动?如何能放她自由? 福禧又讲到云夭前往武威郡借兵,遇到刺头都尉,直接一剑将其斩杀,那份气节,让他差点儿以为乃是陛下亲临。 萧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到了曾经离开榆林郡之时,她说是要手刃唐武,还真的一刀将人给废成了太监。 说她心狠手辣吧,她又存着良善。他本想要将太后与薛樊两人削成人彘,丢进粪坑,却被她左一句右一句阻止,侈侈不休到他心烦。 说她菩萨般好心肠吧,她利用起人来又丝毫不知羞耻,还能下得了手杀人,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福禧回到萧临身后继续按着他的太阳穴,发觉他心情不错,立刻趁热打铁道:“陛下此番对奴婢,还有竹青与天鹰都大为赏赐。可奴婢看来,咱们的功劳皆比不上云姑娘,陛下是否应该给云姑娘多来点儿赏赐?” 萧临“嗯”了一声,他又怎会漏了云夭的赏赐,可左思右想,怎的都想不出来一个最好的。 “你有何想法?” 福禧一喜,立即道:“对云姑娘来说,最好的赏赐,莫过于脱离奴籍了啊。” 萧临一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无踪。 他垂下眸,让人看不清神色,没让福禧继续按下去,只是赞道福禧的考虑,便让其退了下去。 他从眼前案几抽出一份奏章,见是赵思有呈上的大赦名单,他五马观花扫过,果然看到了云家。 赵思有既然能呈上带着云家的名单,那便很明显,朝堂之上即便有其他人反对,但赵家会站在云家一边,为其赦免罪行。 他也曾经主动想要洗清云家罪责,可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待在自己身边。如今有了大赦天下的借口,自然是赦免云家的最好时机。 可若是如此,她是否等大邺安定下来后,便从大兴宫一走了之,留下他一人面对接来下的一切。 想到草原上的纵马,他实在不想过那般孤独的日子,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第一次生出惧意。 萧临犹豫一番,提起毛笔,将那奏章上云家的字给划去。又起身将奏章合起,和批阅完的奏章交给福禧,递回,并由中书省拟制。 …… 自从将江雪儿安排进尚仪局后,云夭往返玄武殿与六局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在铲除太后贺氏一族上,江雪儿算是立下了功,云夭特意从萧临那儿为她求来了司籍的职位。 是日,天降大雪,有些太过寒冷,云夭哆哆嗦嗦来到尚仪局,江雪儿见状便立刻迎了上来,“参见云姑娘。” 云夭笑笑,伸手将她扶住,道:“如今是江司籍,按宫规来讲,你官职高,其实应是我行礼才是。” “千万别!”江雪儿有些害怕她真朝自己行礼,立刻拉住她,“如今宫里谁不知,云姑娘是圣上跟前的贵人,谁敢怠慢?” “呵?贵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得了圣上宠幸的罪奴罢了。”尚仪局司乐仰头带着几个小宫女路过两人,将手中书放至书架之上,开口嘲讽。 江雪儿顿时不服气了,冷着脸道:“你知道些什么?竟敢胡言乱语!不说云姑娘在圣上龙潜之时,便一直相伴在侧,更何况,此次西行,云姑娘可是亲自带兵守住我大邺边疆防线,而后又亲自率援军救了圣上!你们这群人,可有一人能做到云姑娘这般功绩?小心被圣上拔了舌头!” 司乐被怼得无话可说,只是剜了两人一眼,坐到一旁。 皆身为女子,明明自己是官家出身,还是司乐女官,结果就因着那皮相与运气,处处被一介罪奴压上一头。 “好了。”云夭拉过江雪儿的手笑笑,“我就是来拿书的,不想横生枝节。” 江雪儿见状只得点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云夭需要的书,递去道:“听闻今日早朝,陛下会大肆赏赐此次西巡以及剿灭贺氏一党的功臣,云姑娘立下如此大功,说不定陛下便今日为姑娘脱了奴籍。到时候看这些多口舌是非之人怎么说。” 云夭翻书的手一顿,笑道:“此事怕是不易,一来,女子战功,很难放到明面上表彰,便是世道如此。二来,云家……” “可是单凭姑娘立下的功,仅仅脱奴籍,并非不可,朝臣定然不会说甚。而且,福禧私下与我说,他昨夜在圣上身边侍奉时,还特意提了一嘴。” “嗯。”云夭点点头,心中也有些许期待。 她曾对萧临提过此事,说不定他还真趁此次机会,为她脱籍了。 确认好需要的书都没有遗漏,正要走时,忽然有小宫女冲入了尚仪局,道:“今日早朝,宣布了大事!” 众人围聚过去,纷纷问她是何大事。 小宫女道:“我从太极殿内侍那儿听来的,趁着新的一年,民间动荡,陛下决定大赦天下,除了天牢中的特殊几个死刑犯,其余罪责皆被减免,罪轻者,直接被放归家。” “这么说,曾经犯过罪,导致被记录在册的,也被赦免了?”江雪儿问道。 小宫女点头,“嗯,应该吧。若是祖上罪责,只要在名单之列,其后代也被赦免。今日不仅如此,还在朝堂之上,特意加封最近立功者,算是二次封赏,皆赐了高官厚禄,连竹青与天鹰大人都被赐食邑千户。” 江雪儿和云夭对视一眼,立即问道:“有关于云家或者云姑娘的赏赐吗?” 那小宫女看了一眼云夭,阴阳怪气道:“这……具体的我便不知了,云姑娘既然是圣上身前近侍,那自然知晓的比我多。” 江雪儿眼中带着不满,云夭笑着拉了拉她袖子,轻声道:“好了,书我已拿到,现在便回玄武殿,你刚任司籍不久,莫要与人生是非。” 云夭笑着告别了江雪儿,腾不出手打伞,便顶着大雪一路走回玄武殿。整个皇宫浸染在银装素裹之下,地上积雪留下一排排脚印。 虽是寒风萧瑟,可或许是因着听了江雪儿的话,在加之萧临大赦天下,心中却感到极为温暖。 在皇宫的时日,虽然宫人都碍于她是萧临大红人的身份,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什么,可实际上心底皆是不服,她时常能感受到。 而今日司乐的态度,其实也只是宫中大部分人的态度,毕竟奴籍之人,可是大邺最为低等,最没有人权的一类人。 若是此次能够赦免云家罪责,那她自然也能跟着脱去奴籍。 当她回到玄武殿时,跳了两步,将披风上的雪抖尽,才进入温暖的殿内。 此时萧临已散朝归来,正落座于书案前看着书。 云夭上前欠身后,来到他身侧跪坐,将从尚仪局拿回的书放好,便悄悄看着萧临神情。 他自是察觉到她即将化为实质的视线,好笑地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云夭道:“今日听闻陛下在早朝上宣布了大赦天下。” 萧临翻着书页的手指一顿,平静道:“是,怎么了?” 若是以前,云夭定不敢这般直白地询问,可两人西巡时经历诸多,便向那夜所言,她渐渐已很难再将他当成那个令人恐惧,又高高在上的皇帝。 “那这次大赦,会有云家吗?”云夭直接说了出来,“我在想啊,若是趁此良机将云家曾经的罪责赦免,我是不是也能光明正大脱籍了。” 萧临垂眸,看不清表情,片刻后朝她道:“所言有,可是当初云司徒案子涉及太大,此番得有朝臣主动上表支持,我才好应下。你也知道,云家可是关陇出身,而如今朝堂正一步步削弱关陇势力。” 他看到云夭渐渐暗淡下去的神情,立即安抚道:“不过你放心,此事也不为难,我也并非做不到,只是需耗费些许时日罢了。” 他所说云夭也非不懂,虽然有些失落,却还是笑着应下。 萧临见将她忽悠过去,心底算是松了口气。 第52章 第 52 章 他在骗她? 大赦名单拟定后, 很快便发往执行。 太极殿内,福禧来禀赵思有求见,萧临心底不悦, 却还是宣其觐见。 赵思有行礼起身后,见萧临坐在上方一直未说话, 凝滞片刻后,将手上那本折子由福禧重新交回他手中。 萧临结果随意一翻,果然便是前几日那本大赦名单。 他随意掀起眼皮道:“爱卿这是何意?” 赵思有道:“臣只是不明白为何将云家从名单中划去, 想要重新奏请将云家添入大赦名单之中。” 以他如今的能耐, 自是无法为云夭脱离奴籍, 可曾经他答应过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t?此次大赦天下在他看来,便是极好的机会。 萧临将折子合上, 随手扔在面前书案之上。 他道:“朕去除云家, 自然有朕的用意。当初云家所犯谋逆大罪, 下方党派所涉众多。朕想问你, 此番赦免云家后, 是否还要将当初涉及那次案件中的所有人都赦免?你也知晓, 这么多涉事未死者,或是有后代者, 皆狼子野心。” “若朕将所有人赦免,岂不是给了这群人再次造反的机会?” 赵思有一时间说不出话, 还是努力争取道:“若是不赦免云家, 陛下或许可考虑单独赦免云姑娘一人罪责。此次她在西境居功甚伟, 将功抵过,再加上我赵家支持,定然不成问题。” “她的事情何需你多虑!”萧临大怒一声, “到该赦免她之时,朕自会赦免。倒是你赵家,这么着急为云家平反,莫不是当初也参与了云家谋逆一案?” “赵思有?你就不考虑赵仆射了吗?” 赵思有心底一紧,参与谋逆自然没有,可他明白,若是皇帝想让他赵家有,有的是办法,无论是造假证据也好,又或是寻借口直接严刑逼供也罢。 这便是他身为臣子难以抗拒的皇权。 龙座上的皇帝,正在用赵家前途以及性命威胁他。 他不知为何皇帝不愿借此大好时机放过云夭,可他看出来,皇帝此次不会听他的谏。 赵思有心底有些失落,明明曾经答应了云夭,却没能做到。 从云家获罪起便是,每一次都是这样,他如此弱小无力。 他不能再与皇帝硬来,只得再次跪拜行礼,退出太极殿。 当他回到赵家时,还未换去自己身上官服,在宫中一路未撑伞,只一身积雪。 赵母一脸兴奋地上来,拉着他道:“今日林家姑娘来了,你要不隔着屏风与她一见,说不定会喜欢。” 赵思有无奈道:“母亲,儿说过自己目前还不想娶亲。” “什么不娶亲,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你都快加冠了。其他人在你这个年纪,都好几个儿子在地上跑了。”赵母不乐意起来,“去见一面林家姑娘,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般不给人面子,让姑娘家脸面往哪儿搁?” 赵思有实在无奈,只得快速入内室换上一身藏青锦衣,而后来了见客之处。 屏风之外的女子隐约中娉娉袅袅,柔柔弱弱,看起来极为娇小的模样,与云夭身材差不多。听赵母说,正是十六的适婚年龄。 她与家中其他女眷共坐一席,嗓音轻柔地谈论着诗词歌赋,听得出来,是一才女。 赵思有心底有些难受,这般好女子,若非他与云夭重遇,或许便应下这门亲事,可是如今已遇上,即便知道并无可能,却还总抱着那一丝希望。 这样的他,若是直接娶了林女,虽然他会去履行身为丈夫的职责,可心中有那样一个女子,对林女又何尝公平? 女方那边闲聊完后,沉寂许久,气氛有些尴尬。 赵母见自家儿子傻木头一般发呆,竟一句话不说,心底气不打一处来。 许久后,赵母似乎也意识到赵思有不愿与这边女眷交流,便道让林家女与众人先继续聊着,找了借口离开。 而后,又喊了赵思有的大哥前来,与赵思有执棋,并闲谈风月。这番安排后,总算不像最初那般尴尬气氛,赵母松了口气。 将林家女送走后,赵母着实气急,觉得自己儿子表现实在太差。却没想到第二日,林母便上了门,道自家女儿昨日见过赵思有后心中甚是满意,说虽没说上话,可看得出来赵家公子心有锦衣,君子之风,便求了林母,想着今日来与赵母聊聊看赵家的意思。 赵母自是高兴,将这好消息告知赵思有,“你昨日那番表现,我还以为人家看不上你了,却没想到你小子真是走了大运。林家姑娘可是大兴有名的才女,出过一整本诗集的。” “我听人说了,那诗集是真有内涵,而且都是她本人所写。与其他那些,找了先生来写好,自家女儿上去补一两句,挂个名字便以才女自称的可不同。” 赵思有看着赵母兴奋的模样,平静道:“母亲,儿早已心有所属,对林姑娘无意。” 赵母一怔,没能反应过来,许久后,才道:“……谁家女儿?” 赵思有知晓若是说出云家之名定然不成。 一来,父母定是反对,即便曾经与云家交好,可当初关键危机时刻,赵家撤得比谁家都快。 二来,如今云夭成了萧临身边的人,他带不走她,而她也不一定愿意。 他摇摇头,只道:“母亲,你就别问了,等日后自让你知晓。如今我朝中正值关键时期,事务实在繁忙,暂且无意考虑婚事。” 说完,他便离开,赵母看着他的模样,心底更是生起闷气,可自己也不能压着他强娶林家女。而他们赵家也不想放过这与林家的姻亲机会,便只能先寻了借口将此事拖着,来日再上林家与他们议亲。 …… 朝廷下达大赦天下之后,众百姓皆欢呼,可里面果然没有云家之名。 若说云夭心底不失落,那定然是假的,只是该做的事每日还是会做。 萧临本就心虚,看着在一旁研磨又发呆的云夭,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明日便是上元节,我得去城墙上与民同乐。” 云夭点头应是,基本上每年上元节,皇帝都会站至承天门,往下方撒去铜钱,观大邺百姓安康,江山社稷稳定。 此乃惯例。 “嗯,我会提前做好准备。” 萧临道:“你许久不出宫,不如趁这次机会,我带你出宫看看?” 云夭心头一乐,整日待在宫中正憋闷得慌,此次也正好可散散心,便欣喜应下。 上元灯节如期而至,云夭在福禧护送下,提前出了宫四处走动,等晚一些萧临与民同乐结束后,自会微服来寻她。 华灯初上,大兴城中欢声一片,灯火辉煌,看起来貌似盛世之景。 云夭带了面纱,换上一身绯色褥裙,裹着白狐披风。她对于在城门下方捡铜钱并无甚兴趣,倒是四处走动,猜了不少灯谜,又看了舞狮,踩高跷,耍龙灯。 这诸多玩乐,实在令人流连忘返。 说实话,此番还是她自十岁后,第一次参与民间节日之中,自是喜不自胜。 “夭夭。” 熟悉的声音入耳,云夭转过身去,便看到微服出宫的萧临。身着绯色锦衣,面上并未带任何遮掩,四周花灯的光印在他本凌厉的脸上和眸中,显得极为柔和。背后正有人耍着龙灯,可他却格外显眼。 福禧见状后,很有眼色地悄悄退下。 云夭微微一笑上前,“公子这般俊容,出门不戴遮掩,岂不令四周女子芳心稀碎?” 萧临抿唇,随意往四周一扫视,果真路过的女子们皆有的没的往他身上瞟去。 “嗯,着急出宫,一时忘了。” “没事儿。”云夭从怀中抽出另一男子样式的面巾,“还好我提前准备。” “不愧是皇帝跟前近侍,样样都想得周到。”萧临挑眉。 “那是自然。”云夭将面巾抖开,垫脚倾身为他系上,挡住他半张脸,“大兴城这么大,公子怎么找到我的?是暗卫吗?” “嗯。”萧临没有回答,只是摸摸鼻子。 找到她还不容易?人海茫茫中,他随意看去,第一眼便认出她。 戴好面巾后,萧临便再无顾忌,走在前方,云夭落后小半步,一同畅游大兴城长街。 忽然他停下脚步往后看向她,云夭不解:“怎的了?” 萧临道:“人这么多,你离那么远做甚?一张床都睡过了,你非要在此刻避嫌。若是你走丢了,还得麻烦我去寻你,岂不浪费时间精力?” “平日习惯了。” “这可不是宫内,还是你想暴露我身份?” 云夭轻哼一声,无可辩驳,便小步上前,与他走在同一排。 萧临总算满意地在面巾下放肆勾唇。 他道:“你出来玩儿了这么久,可有特别想去做的?” “有。”云夭看着他,“我想吃外面的元宵。” 萧临蹙眉,“外面的怎会有宫内好?” “人间烟火气嘛。”云夭说完后,便带着他去了一处她提前看了很久的小铺。 小铺成开放式,许多人买了元宵后便立在路边吃,实在有些简陋。 萧临虽是嫌弃,可见她满是兴奋,便也容着她去。待她要从自己腰间钱袋掏钱时,萧临先一步扔了几个铜钱给那伙计。 云t?夭愣怔看着,忽然一笑,“公子竟自己带了钱袋。” “嗯。”萧临自然知晓她定是想到了曾经河东郡之事。 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了。 他警告道:“你不许把钱还我!这是命令!” 云夭无奈收回手,道好。 一碗元宵热乎乎下肚,本是在极冷的空气中,如今也倍感暖和。 灯市之上,人群有些拥挤,萧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牵上云夭,怕她被人挤走了。 他往回一瞥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她,四处张望着五彩花灯,“心情好些了吗?” 云夭回头,意识到因着云家不在大赦名单,近日总是失落,竟被他看了出来。她微微垂眸,见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笑着点点头,“好多了。” 她自是知晓皇帝宝座之上的人,其实也并不得自由,她不怪他。 今夜实在难得,面前的人是五郎,不是皇帝。 挺好的。 萧临盯了她许久,确认她是真心一笑,也跟着笑起来。 即便用奴籍将她绑在身边,只要她不离开,他会想办法补偿她。 如今,挺好的。 …… 上元节结束后,回到皇宫内,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 原本负责太极殿洒扫的小宫女今日染了风寒,云夭便自请,带了另外几个宫人前往太极殿洒扫。 今日雪下得有些大,身上披风被雪压了个透。 殿内地龙燃得极暖,宫女内侍们正在洒扫,云夭将手上的书放置于书案之上,又将乱得散开的奏章一一好,在一旁小香炉中添上安神香。 这时一内侍拿着一本从书柜中的奏章找到云夭,恭道:“云姑娘,奴婢在柜中发现这份奏章,不知是否是下面人放错了。” 云夭起身看了一眼,将其拿过,一般萧临都习惯将奏章整齐置于书案之上,怎会在柜中。 “给我吧,或许是谁无意将其放错了位置。” 云夭将其放至堆好的奏章上方,却奏章上的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上书者正是赵思有,而其正是一份大赦天下的名单,皆是过往犯过重罪,导致株连九族的人及氏族。 她心头一颤,知道自己不应在萧临没有准许的情况下翻阅奏章,可却耐不住好奇。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奏章翻开,从头顺着看了下去,名单很长,被赦免的家族后代极多,甚至还有前朝以及前卫国王公贵族。 很快她便在其中找到云家,她的父亲,前司徒。 可云夭眉头皱了起来,心沉了下去。 云家也在名单之上,却被用笔将其划去,批阅后的文字写道:“除划去者,罪不可免,其余准奏。” 这么说,云家没有在此次大赦天下的名单之中,其实是被萧临划去了,为何? 他在骗她? 殿内的宫女内侍不知何时皆退了出去,殿中安静如斯,云夭没有注意。 “你在干什么?”萧临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一惊,手上的奏章直接掉落在地上。 一只纤长的手伸过,将掉落在地上的奏章缓缓捡了起来。 第53章 第 53 章 像一只宠物 云夭愣怔地看着萧临, 将那奏折翻过之后又快速合上,掩耳盗铃般随意往书案上一扔。 萧临一时间有些惊慌,上前拉她的手, 却被她躲开。 这样的举动更是让他心脏不安又迅速地跳动起来,两步上前极为强势的将她抱住。 “夭夭, 你听我解释,我……” “萧临!放开我!”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到,而后又开始挣扎起来。 可男人如铁一般的臂膀将她桎梏, 她用尽全力也没能推开。 “夭夭, 你先听我说……” 一声清脆的把掌声将他的话打断, 他一时愣怔,云夭便从中脱离他怀抱,冷眼盯着他。 空气一时间凝固片刻, 而后云夭捏了捏自己手心, 咬唇道:“好, 让我问你。” 萧临摸了摸自己脸颊, 冷静下来, 道:“你想问什么?” 云夭带着一丝奇怪, “为何要骗我?” 萧临没有回话,只是定定看着她。似乎原本从上元夜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关系, 又随着这份奏章被发现而裂开。 云夭继续问道:“为何要将云家的名字从大赦名单上抹去?” 萧临蹙眉,躲开她明亮的视线, 有些惶恐心虚, 不敢直视。他没有正面回答, 道:“那名单上抹去的也不止云家,还有许多人也被抹了。” 云夭点点头,继续问道:“相比起前司徒的罪责, 我以为……比起前朝余孽,似乎要轻很多。” “你……好了,你都已经扇了我一巴掌了,够了吧。”萧临像是被戳破了脸上面具,“云家涉及谋反,谋反自古以来便是大罪,相比起来,前朝余孽再度谋反的可能性却要小不少。” 云夭更加不解起来,咬唇道:“可是,整个云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 她都对他这般忠心了,难道他还觉得自己会造反不成? 萧临回答不出,只云淡风轻道:“此涉及党派,你知道的!” 见云夭没有说话,似乎有些难过,他语气更加软了下来,安慰道:“好了,乖,此次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他似乎带着些许慌乱,眼睛一转,又继续讨好道:“我派人用西域进贡的红宝石,还有一件金蚕丝布匹,为你做了一身裙衫,很适合你,到时候给你送去,连带着不少小玩意儿……” “陛下是将我当作宠物了吗?”云夭直接面无表情打断,竹青等人获得两次大赏,她一次正式的都没有,她并不恼。 一来,那些都是他们应得的。二来,女奴干政,绝对不能放到明面上来。 可她却不屑这些用来讨好女人的东西,神色黯然道:“陛下,以我的身份,不适合在他人面前穿这些珍贵之物。” “我说能穿便能穿,怎这么多废话!”萧临绷着脸,冷气散出。 “陛下,我说到底,也只是陛下跟前近侍,并非宫中主子,也非朝臣官员。若我穿了那样的衣服,那便是踩了后宫众人的脸。” 萧临不吭声,“……” “陛下……” “够了!”云夭还想说什么,萧临却不再想听,直接一声低呵。 他向前走了一步,没能注意,竟带翻了书案。 “咚”一声巨响,原本书案上好的书籍和奏章全部散落一地,点着安神香的小金炉滚落至地,闶阆几圈,到了墙角才停下。 云夭愣在原地闭上了嘴,呆呆看着他,彻底平静下来。 他也安静地看向一地散落的东西滞住,看向她,无奈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脱离奴籍么?从当初在榆林郡时,你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不断利用朕,到了现在,你还在想着利用!你当初究竟为何守张掖?究竟为何带援军去救朕?真实原因,你自己心知肚明!” “朕是皇帝,不是你的棋子!” “曾几何时,朕曾许你脱离奴籍,可那是建立在你成为朕的女人之上。朕实在不懂,为何当初你愿意做那个懦夫太子的女人,却死活不愿做朕的!那是你不愿,是你自己拒绝了!怨不得他人!” “云家罪责,朕说不赦,便无人能赦!这是当初你在榆林郡招惹朕的后果!也别忘了你曾经在天牢中对朕的承诺!” “再者,身为以女奴,未经朕允许,私自翻阅朝中奏折,没有赐你死罪已是开恩!你还要什么?” 萧临连珠一般说了一大串,云夭一动不动看着他,听着他将话说完后,接着又见他气急败坏地转过身不看她。 “奴知晓了。”云夭眼底滑过一丝悲哀,看着他后退几步,朝着大邺天子匍匐行一跪拜之礼,恭敬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是陛下的权利,奴无权制肘。奴只是一卑微罪臣之女,竟有如此妄想,又私自翻阅奏章,是奴的错。请陛下赐罪。” 他回过头盯着她,轻柔的声音不大,明明那么小,却似一个个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瞬间失语。 “你……” 看着脚下这个卑微又弱小的女人,他不打一气来,心如刀割,她不该如此……卑微。 “你起来。” “是,陛下,奴告辞。”云夭苦笑,起身闭了闭眼睛,脸愈发苍白,听话地起身朝面前的皇帝行礼,不再有任何多一字的反驳,直接退出玄武殿。 萧临一直看不清她神色,只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消失不见。或许看不见她便不会如此烦闷,可没想到心底更加难受。 他太阳穴突突跳着,直接从一旁t?抽出宝剑,将那书案劈了个稀烂,才将剑掷地。他沉默地坐下,看着云夭离开的方向,目光空洞,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夜色来临,福禧上前道今夜韦婕妤邀萧临至承香殿用膳。 萧临正在气头上,看了福禧一眼,“让她滚!有多远滚多远!” “是。” “等等。”他喊住福禧,“去与韦婕妤说,朕政务繁忙。” 福禧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是。” 萧临气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再也受不了,便派了几个暗卫重新监视云夭的一举一动,任何情况都直接向他汇报。 …… 又过两日,太后被赐死后,也不知何仇何怨,萧临竟直接派人砸了寿安宫。 这些日子虽然萧临未传召云夭,可如今寿安宫重修,在福禧请求下,云夭时常前往六局帮着寿安宫重修一事,忙得脚不沾地,一时间便将他抛至脑后。 当她终于一身疲累回到玄武殿偏殿时,却没想到里面堆满了各种金银首饰,锦缎华服。 “阿母?这怎么回事儿?”云夭净过手,擦干后不解问道。 正在收拾的徐阿母上前,笑道:“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说是对前些日子功劳的赏赐。诶哟,姑娘啊,就算老奴我在云家多年,也都未见到这般华丽之物。” 说着她从其中拿起一根金簪,上面镶嵌宝石,做工华丽精细。 云夭只是随意一瞥,又看了满屋,竟无处可下脚,冷淡道:“阿母,将这些东西都登记在册,随意找个仓库一放。” “姑娘不试试吗?”徐阿母不解,拉着她往一袭红白相间的罗裙走去。 云夭站在那罗裙面前,看着上面繁复金丝,珠光锦绣,在阳光下泛着熠熠红光,真是她两世以来见过最美的罗裙。 若是前世的自己,定然欣喜,可是如今再看去,总是讽刺至极。 “阿母,将这东西收起来,别弄坏了,我不会穿戴的。” “为甚啊姑娘?”徐阿母惊讶地回看她,“这不是陛下赏赐姑娘前段时间立下的功么?” 云夭垂眸,想起与萧临的争执。说实话,失望定然是有。 她以为他们之间关系与曾经不同,也以为他变了,不再如曾经那般如此不通情达,可他几句话下来,才让她知晓过往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没什么,总之记住我的话就是了。”说完后,她一眼都不想看这些东西,便直接又走出偏殿,眼不见为净。 殿外白雪皑皑,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藏在白毛领的披风之中,片刻后,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其在掌心融化。 那日经历萧临那一席话,她幡然间醒悟过来。而当看到一屋子的珠光宝气,似乎又重回到了前世做他女人之时。 活得像一只宠物,只有讨好与逗乐,将命运放在他人手中。 …… 萧临记得曾经也有段日子,云夭说不来侍奉,便不来。如今似乎又回到了相同的局面,本以为晾她几日,自己便会恢复平静,却未想到,一日比一日难熬。 每每夜晚,闭上眼睛便是她最后离去前苦涩的笑。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番举动究竟是为何,可是作为一国之君,又实在丢不下脸面向一女奴低头。 他赏了她这么多名贵之物,气怎的还未消? 寒冬下,一日比一日冷冽,整个宫中见不到白色以外的色彩。 而前几月河西走廊那场大战,让突厥损失惨重,萧临收到线报,据悉突厥内部斗争日益加剧。巴尔塔大可汗与吉勒叶护可汗两人斗得死去活来。 此时,突厥被内战消耗,原本的西域联盟瓦解,正是大邺讨伐突厥的最佳时机。 朝堂之上无一人不支持,萧临也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可是在下诏征兵的前一刻,他却犹豫了。 他看着写好的诏书,玉玺始终没能印上。 此刻他忽然想起在边境的那段时日,平淡而简单的生活。突厥部落中的巫医与古娜,满山的黑头羊,浩瀚无垠的星河,风吹过脸颊的清爽,还有她脱口而出的“五郎”。 数十万大军踏平突厥,一直是他少年时的志向之一,可若如此,那些留存的奢侈画面,是否也会跟随着铁骑的马蹄印,灰飞烟灭。 他对此犹豫了许久的时日,都未能想出一个完美,符合心意的解决方案。 可机不等人,犹豫越久的时日,大邺或许越可能错过。 着急的不只是各个朝臣,还有赵思有。 连续数日的大雪,终于渐渐小了下来,而后彻底停止,只是路面仍有未被扫除的积雪。 宫中抄手游廊之下,云夭踩着积雪小步前来,终于见到多日不曾碰面的赵思有,心底还是喜悦。 “思有哥哥。” 赵思有见云夭向他行礼,立刻抬手将她扶起,“好了,你我之间,何需这些虚礼。” “要的要的。”云夭抿着小嘴道,“这过去许久时日,我竟忘了问,听闻思有哥哥在关中地区,劫杀贺氏一党,可有受伤?” 赵思有摇摇头,细细和她说了一番当时战况,又和声道:“我一文官,只是在背后做参军罢了,上阵杀敌的都是将士。不过此次战役,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得多练练武功。” 云夭笑了出来,“不知思有哥哥今日寻我,是做甚?” 说到此处,赵思有神情严肃些许,“近日来,大邺决定征兵讨伐突厥,可陛下忽然连续数日未下诏征兵,我们这些朝臣实在担心错过了时机,拿不准陛下究竟是何想法。” “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既然身为陛下近侍,或许知晓些什么。” 云夭有些诧异,她心底暗暗猜想到萧临的想法,或许便是因着古娜一家,让他长久冷寂的心忽然生出怜悯。 可是此时她又不敢太过自负地确定此事。 她以为萧临改变了,其实上并没有,她也因此失望至极,对未来命运忧虑。 “思有哥哥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只是简单的近侍,怎会知晓陛下心思。”云夭笑道,神态间,似乎残留着一丝苦涩。 赵思有不知她发生了何事,只能立刻道:“夭夭,你是不一样的。无关外表,你与世上其他女人,任何女人皆不一样。” 世上大部分女子,皆攀附丈夫,做没有思想的藤蔓。可云夭不同,她有自己的思想,她也有对政治上的抱负与远见,还有不惧死亡的勇气与魄力。 云夭被这话安慰到,心底宽慰许多。 赵思有这般好的男子,前世真不该就那般战死北平郡。 她凝思道:“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着突厥之事。或许对陛下的犹豫有那么几分猜测,却不敢肯定。陛下……” “……或许是在怜悯突厥平民。” 赵思有听到此话有些震惊,萧临在众人眼中,是一个手段狠戾,冷漠无情之人。 怜悯? 不屠城都算好了,他真的有怜悯? 云夭细声道:“虽不能这般确定,可我有一策,无论陛下究竟因何而犹豫,思有哥哥或许可以献上,也能堵住朝臣的嘴。” “何计?” “不知思有哥哥可知,宇文嫣此人?” 话音刚落,赵思有便立刻明白过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 心情许久沉闷的萧临,听到云夭又私下见了赵思有,更加烦闷起来。暗卫怕被赵思有发觉,没敢靠太近,并不知晓两人的具体谈话。几日后他接到韦令仪接二连三的邀约,入承香殿共用晚膳。 当韦婕妤再次邀请萧临时,他心中实感烦躁。那日留宿承香殿,以为云夭会生妒,哪儿知她一丝反应都无。也是,那毕竟是云夭为他选的皇后。 想到云夭,萧临便又不受控制想到这个该死的女人,不仅私会外男,而自争执之后竟真的一日不主动来见他。 “陛下?”福禧见萧临久久没有反应,立刻出声询问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回过神后,还是眉间带着尴尬问道:“云夭那个死女人,这几日在做甚?” 福禧自然知晓这两人近日闹了矛盾,见萧临如此关心,低头悄悄暗笑,结果被萧临逮到。 他眯眼,怒道:“你笑什么?” 福禧吓得心脏猛得一震,收住嘴边笑意,伸出手自己给自己轻轻打了个巴掌,道:“陛下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行了行了。”萧临阻止了他,不想再看这般假惺惺的作态。 福禧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回道:“云姑娘这几日在帮着重建寿安宫,可忙了,奴婢见她这些时日饭都没能吃好,也没怎么休息。” “胡闹!”萧临拍案而起,厉声道:“再怎么忙,怎能连饭都不吃!给朕换个人去修寿安宫!” “是,陛下,不过t?……”福禧不敢再笑,只是话说一半,看萧临眉头一皱,立刻继续道:“只是云姑娘对寿安宫重建一事极为上心,奴婢看她开心着。” “嗯。”萧临揉揉自己额头,又坐了回去,这下淡定许多,“你派个人,每日看着她吃饭,不吃完不许去做其他事。” “是。”福禧实在有些无奈,看着萧临别扭的模样,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对云姑娘。 “朕赐给她的东西,她喜欢吗?” 萧临拂了拂自己袖子,那么多好东西,她应该是会开心吧。 “呃……”福禧苦笑,脸皱成了一癞蛤蟆,“云姑娘将东西全收了起来,一样也没用。” 萧临这下不说话,又开始沉默下来,福禧实在看不出他心思,有些犹豫道:“陛下……韦婕妤那边?” “让她滚!再来烦朕就去死!” “是,陛下。”福禧面露难色,却也不敢驳斥。 萧临意识到自己有些无取闹,又重新道:“告诉她,朕政务繁忙,等得了空,自会见她。” “是,陛下。”福禧总算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赵思有在殿外求见萧临。 萧临此刻实在不想见朝中大臣,各个都在催促下诏征兵,可想到赵思有三字,心中又窝火,最后还是决定允其入殿。 他一番自己的衣服,摸了摸鬓角,在高处坐好后,才让福禧将人喊进来。 正值黄昏时分,太极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赵思有不紧不慢入内。 他走上前,朝着萧临行君臣之礼,一举一动皆是礼仪具佳,无一丝错处。今日依旧穿着朝服,头发一丝不苟,带着官帽,简直就是谪仙般的人物,风光霁月。 萧临耳朵一动,若有机会,他定然要废了赵思有这只蜂蝶,只是如今还不到时机。 “微臣,参见陛下!” 萧临放下手中玉毛笔,懒散地掀起眼皮,冷漠道:“不知赵侍郎寻朕,所为何事?” 赵思有抬头看着上方的萧临,不卑不亢道:“陛下,臣来乃是为了突厥之事。这些时日,臣思来想去,虽然如今乃是征战突厥最佳时机,可连续战火,耗损我大邺民力兵力财力,并非上策。” “哦,赵侍郎是想出何上策?”萧临不屑。 赵思有早已习惯了萧临的态度,也知他为何,只是低头暗自一笑,而后抬眸继续道:“陛下,如今突厥内乱,大可汗与叶护可汗争斗不断,与其亲自掺上一脚,不如加一把火。” “何意?” “不知陛下可对宇文嫣此人,有印象?” “宇文家的人……你说的是前朝公主?”萧临看了他一眼,“此人似乎在前朝起便无甚存在感,只在印象中,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是,臣下去查了一番,前朝鼎盛之时,宇文嫣作为和亲公主,嫁去了突厥,而她嫁的人是当时的叶护可汗达达,自达达死后,便按照突厥习俗,又嫁给了达达的弟弟,吉勒,也是如今新的叶护可汗。” 萧临手指一紧,似乎已经明白了赵思有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大邺无需发兵趁乱攻打突厥,而是发兵帮助吉勒夺权,与吉勒共同去打巴尔塔大可汗?” “陛下英明。”赵思有笑了一声,“前朝覆灭后,宇文嫣便是失去了母族支持,不如让大邺做她的母族,只要陛下赐宇文嫣一个长公主封号,那吉勒方面的势力便尽数归于大邺。” “而吉勒此人,虽然与大可汗争权,本性却胆小怕死,比起国家覆灭,他定然比巴尔塔大可汗更愿意对大邺俯首称臣。” 话音一落,萧临立刻叫来福禧,去将宇文太尉,以及尚书六部的人叫来。 众人虽速度快,可到达太极殿时,天色已暗。殿内烛光葳蕤晃动,在一个时辰的商议之后,决定由宇文太尉为大邺代表,先给在突厥的宇文嫣送信,并派出使者与吉勒可汗部落商议。 此番乃是以牵制,代替征讨,若是大军直接进击突厥,两个可汗或许会为护国而重新集结一起。可若是大邺支持吉勒叶护可汗,便无需担忧这样的问题。 而原本三十万征兵计划,此时变成了十万。 翌日早朝之上,在宣布诏令后,整个大邺都开始动员忙碌起来。民间对突厥早已心存不满多年,勇士皆纷纷应召参军。 而宇文太尉向宇文嫣发出信件后,很快便得到回复,愿意听从大邺指示,并告知自己已说服吉勒,接受大邺支援。 当一切稳定下来时,正好是冬末,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此时粮草充足,永济渠河道的冰也融化,运兵运粮都极为便捷,万事俱备,是征战最好的季节。 而萧临同时下诏,封宇文嫣为大邺长公主,赐封号政和。而吉勒亲派使臣前往大兴城朝见天子,并道出自己帐下共十五万大军,如今加上萧临备好的十万大军,与巴尔塔一战绰绰有余。 为彰显大邺国威,鼓舞士气,让吉勒部下真心臣服自己,萧临还是决定御驾亲征。 出征前一日,各路人马都在紧密准备计划,确认完毕后,整装待发。 傍晚,萧临召集大臣再次商议确认过征战事宜,宇文太尉与新任中书令监国等事宜后,他留下了赵思有。 萧临虽不喜他,即便心底不甘,可却不得不承认,赵思有是有才之人,对于有能力,为自己尽忠者,他一向大方。 他看向下方腰背挺直的人,道:“此次征讨突厥策略,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可与朕直说。” 说到赏赐,其实赵思有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便是云夭。可是他摇摇头,将那让他伴有负罪的想法散去。云夭并不喜欢他,他知晓,也尊重。 “陛下,臣做这一切皆为大邺不求赏赐。其实……此次计策,最初并非臣所想出。” “不是你想的,是谁?”萧临摩挲着手指,眼神渐渐暗了下去,心又再次乱跳起来,他猜到了。 赵思有道:“是云夭。” 第54章 第 54 章 “对不起。” 月色融融, 屋外夜风骤起,发了芽的树枝在风下轻轻摆动。 萧临在玄武殿空旷下来后,一人走出主殿, 往偏殿而去,在屋外徘徊, 定定看向早已熄灯,安静漆黑的屋子。 其实这些时日,他睡不好时, 便会过来看一眼。御驾亲征在即, 他比往常都要忙碌, 似乎也只有忙碌,才能让自己稍微平复些许。 倒是偶尔见到忙着在六局重建寿安宫事项的云夭,见她依旧笑靥如花, 与四周宫女谈笑嬉戏, 连耳垂上的玉耳铛都取了下来, 好似厌恶极了他, 同时也并未受那日争执所影响丝毫。 利用政和长公主宇文嫣的计策, 没想到是她出的。 她不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了么?怎还会私下里替他出谋划策? 萧临悄悄推开偏殿的门, 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合上门后,又小心翼翼, 一步步往床榻边走去。 屋内还点着炭火, 发出一点点细碎的响动。很简洁的屋子, 桌上一套白瓷茶具,熏炉中燃着淡香。 床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借着月光, 他看到她正背对着床沿侧睡,身体的曲线似一座小山,膝盖蜷缩着,似乎睡得有些不安。乌黑的发丝散开,露出纤细而白皙的脖颈。 再走近后,她的耳垂空空荡荡,隐隐可见两个耳洞。 太空了,不好。 萧临想想,心痒难耐,还是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烛灯,又悄悄到她的妆奁前拉开。见她将他赏赐的金贵东西全收了起来,一个也没放出自己使用,他无奈叹息一声。 很快,他便翻出了曾经送她的玉耳铛。 一手抬着烛火,一手拿着那两只耳铛,又重新回到她床榻边坐下。 烛光太过微弱,他看得不是很清晰,便又凑近了几分,轻轻捏起她的耳垂,将手中一只耳铛慢悠悠戴了上去。 他动作太小,又怕将她弄醒,整个过程花了较久的时间。 正当他集中精力,将一只耳铛戴好,呼出一口气时,转眼竟发现她瞪着圆溜溜眼睛乜着他。月光下,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与惊恐。 气氛忽然凝固,刻漏的嘀嗒声在此时放大至极点。萧临心头一颤,差点儿又将案几上的烛台碰倒。 还好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红透的脸,他清咳了两声,往后挪了挪身子坐直,手里还攥着她另一只耳铛。 云夭还未从震惊中抽回神志,在她的认知中,萧临是一个睥睨天下的皇帝,怎会做出如此偷偷摸摸的举动。 半夜跑来给她戴耳铛,他在想什么!? 她深呼吸两口气,缓缓坐起身,拉了拉t?身上的被褥,又拢了拢头发,不知如何开口,直到被他眼神盯得浑身发毛。 “陛下……三更半夜来寻奴……是有何要事吩咐吗?” 萧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为何,今日便是想来,只是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 思索良久后,他才终于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朕明日就出征了,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哦。”云夭此刻觉得萧临脑子不好使。 她一直在负责寿安宫重建事项,萧临备军诸事轮不到她,况且如今早已天黑。 谁像他啊!不好好睡觉,做贼一样跑来给她戴耳铛! 要不是最近她不握着簪子睡觉了,怕是早已给他扎破,或许还真影响了明日行程。 萧临此刻也不知所措,有些懊恼,口吃起来,“你、你、你、不信我!” 云夭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一句话都不说,静静看着他。 萧临挠了挠头,泄了气,道:“我明日就要出征了,此行也不知多久能归,归来时怕已是我加冠,可你竟无半分不舍,就不怕我在战场出甚意外吗?” 萧临会出意外吗? 她知道的,肯定不会啊。 但云夭还是象征性地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奴恭祝陛下,尽早凯旋,战场刀剑无眼,定要万事小心。” “你也太敷衍了!”萧临显然不满,这个该死的女人,果真丝毫不关心他安危。而后他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谁允许自称‘奴’了?给我换回去,不许这么卑微。” “我以为……”云夭顿顿,“……我以为陛下一直想要我认清自己身份,陛下不满意吗?” 萧临哽住,心中烦躁得很。 当然不满意! 他是想过要她认清身份,可见她真是如此卑微后,他又开始心存不满,更加窝火,整日过得比王八还憋屈。 “朕那日虽留宿承香殿,可并无宠。”他闷着头皮解释。 云夭一怔,这是她没想到的,既无宠,为何留宿?既留宿,又为何与她解释?这与认清自己身份,又有何干系? 她愣愣地说了一声:“陛下此番,怕是会伤了婕妤的心。” 萧临见她这般不在意,又如此冷淡,心底更是失落,没有再做过多解释。 他其实知道她究竟在生何气,只是实在放不下脸面,而这死女人也不愿给他一个台阶下。 快速一瞥她一眼,他含含糊糊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云夭没有听清。 她蹙眉倾身向前,想要听得更加清晰些,“陛下刚才说了什么?” 萧临:“……” 云夭见他又不说话了,不解得看向他清澈的眸子。 他一直盯着她的眼尾,又看向已经被戴上一只耳铛的耳垂,一股极淡的桃花香扑面而来,咽了咽口水,一鼓作气道:“对不起!” 云夭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比刚才萧临给他戴耳铛还要震惊。 她竟然有生之年,能听到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她是在做梦?还是身处阎王殿? “……你说什么?” “你明明都听清了!”萧临不愿再说第二遍,若此时有日光,定能看见他涨红的脸,“你再瞪我!小心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云夭眨眨眼,收回视线,脑中那三个字还在不断来回循环。 她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萧临看着她不信的样子,深深叹息,一字一句,又清晰地说了一遍,“对不起。” 紧绷的心脏随着这三字脱口而出,终于放松下来。不知小册子上写的究竟有用否,可照着做了后,好似……也没那么难。 “哦。”云夭又立刻抬头看向他。 “就这?” 萧临有些气急败坏,心底还是不满,他生平第一次给人道歉,竟就得到一个“哦”字。 “就这。”云夭只是淡淡回复。 萧临看着小猫似的云夭,终于还是认输了,继续道:“那日,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又如此凶,还弄翻了你好的书案,定然吓到你了吧?” 云夭摇摇头,没说什么。 皇帝给自己道歉,她除了原谅,还能做甚? “我那日说的都是气话,你莫要放在心上。”萧临有些着急。 云夭看着他懊恼的模样,此时有些想笑,却硬生生憋住,只是低下头,让他看不清自己脸色。 萧临手摆弄着自己的大袖,磁性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让她感到有些暖,“我不该质疑你在张掖守城,还带兵去救我的目的。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起来,比起你这个麻烦的小女奴,我这个当皇帝的倒是显得心胸狭隘了。” 云夭蹙眉,不知为何,这话听起来没啥问题,可就是“麻烦的小女奴”……有一点点难听。 “我知道,政和长公主宇文嫣的计策,其实是你献上的,你有心了。”萧临说这话极为认真,“至于云家一事,如今大赦天下已然过去许久,现在再加入名单,并不适合。” 说后半句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云夭低下头,“嗯,我知道。” “等下次机会吧,反正你现在不着急。待从突厥回来后,我定寻时机为你脱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临摸摸鼻子,瞪着眼道:“你着急吗?若是着急,我定帮你,哪个大臣敢站出来反对,我便杀了他。要是天下人反对,我便杀尽天下……” “不着急!”云夭连忙打断,眉眼间尽是不满。 萧临低头松了口气。 他终有一天会提她身份,可不是现在,说实话,他打心底不愿放开她。 而自他“对不起”三字出口后,云夭这些时日的失落在他一番话后又渐渐散去,让这样一个骄傲之人低头,本就已是难为。 毕竟这么久的相处,经历生死,这份关系并非说断便能断。 她并非无取闹之人,也非铁石心肠之人。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萧临都这么说了,云夭便道:“这些时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身为你的近侍,不应该随意翻看朝廷奏章,也不应该说不想来伺候便不来。” 萧临神情缓和下来,心道这女人既然知晓,竟还这样做了,简直就是明知故犯,不将他放在眼里。 可是他并未说出来,毕竟还是有些心虚,只是抿着唇,不乐意道:“没有,这并非什么错处。” 云夭紧接着道:“只是陛下赏赐我的东西,我不想要。还是我曾经说过的,我并非宫中主子,穿这样华丽的衣服首饰,只会徒增是非。” 萧临蹙眉,本想说她一通,可看到她眼神,语气又弱了下来,“你不想要便扔了,送都送了,哪儿有收回的道。” 云夭并非这般铺张浪费之人,见他紧着嗓子,神情不可置疑,知晓与他说不通,便不说。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月光随着烛光交融晃动,萧临视线一直未离开她的脸。慢慢从她的额角移动到她的唇峰。 上一次吻她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太过久远,记不清了。 而如今,他很想吻她,想要惩罚一番这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女人。 厉兵秣马后,明日便要出征,远赴塞北,将许久看不到她。 在萧临纠结之际,云夭转开自己的视线,垂眸不看他,许久后听不到他动静,她才道:“你怎么还不走?明日不是要早起?” 萧临心快速跳了两下,忽然出口道:“我想亲你,可以吗?” “什么?”云夭再一次瞪大了眼,今夜的萧临一点儿也不像萧临,太过不可置信,甚至让她怀疑传说中的江湖易容术现世,“……不可以。” 萧临听到拒绝,明显有些不满,直接伸出手勾住她的脖颈,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迅雷般贴了上去。冰凉与火热相触碰,简单的贴着,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唇下的柔软却更是让人躁动起来。 云夭被震惊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当回过神时,才伸手试图推他,可他太过强壮,她怎能推得了分毫。 心里一急,她再次本能地咬了下去,咬得很重,口腔中瞬间充满一股血腥,直到血将两人牙齿染红,他才意犹未尽将她放开,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伤口,疼痛与酥麻并发,身心舒爽,勾唇笑了起来。 “疯狗!”云夭气恼地擦着自己嘴,“我说了不可以,你没听到啊!” “哦……没听到。”他摇摇头,顽劣十足地坏笑一番,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伤口,看着手指沾染的血。 小野猫咬人的力气倒是挺大。 他又装模作样地重新看向她,道:“所以你刚才说了不可以吗?哎呀,定然是声音太小,我听漏了。对不起啊。” 如今他道歉倒是快,就是这没脸t?没皮的模样,实在讨打。 想到这,云夭又抬手狠狠捶了一拳他坚硬的胸口,而对于他来说,这感觉就与猫挠差不多,笑得更欢了,反而弄痛了她的柔荑。 萧临此刻心情大好,道:“好了,乖乖安寝,我回主殿了。” 这次云夭不再提恭送陛下之类的话,只是恶狠狠盯着他。见他起身后,她又将自己一只耳垂上被戴上的玉耳铛摘下来递去。 萧临心里失落起来,有些不悦,绷着破了的唇。 没想到她还是不愿戴。 看着他的神情,云夭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无奈道:“帮我放回妆奁,哪儿有睡觉戴耳铛的,膈应死了。” “哦,好。” 原来如此。 他立刻接过,再度勾了勾唇角,将两只耳铛认真放回妆奁后,又熄了灯,他又朝着她轻声道了一句“安寝”,才往屋外走去。 云夭一边擦着嘴,一边看他离去的身影,想了想,还是心软道:“战场凶险,陛下定要平安归来。” 萧临关门的手一顿,倏然间心花怒放起来,偷笑着,同时故作高冷地“嗯”了一声,便直接离去。 待他离开后,云夭便睡不着了,她轻轻摸着自己的唇,发呆许久,怎么想也想不通萧临今夜来的目的。 他鬼鬼祟祟给自己戴了只耳铛,被发现后道了歉,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而后又死皮赖脸强吻了自己。 难道……应该不会吧…… 萧临宿在了承香殿,那枚玉佩也是贴身携带。 可为什么,萧临不临幸韦婕妤呢?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心底似乎都无法平静下来,于是直接起身,再度将几盏灯点燃,拿出那本已经旧到破损的《论衡》,再次一篇篇翻阅着,平复着自己跳动的心。 萧临在卯时正便起身,云夭没有出门相送,只是站在窗前,隔着白纸窗看他身影在路过时停留许久,而后离开。 待天蒙蒙亮时,城中送战的号角声和十万大军同声怒喊响遍整个天际,云夭出了偏殿,看着远处城墙,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他身披金甲的画面,还有天空中顺势往塞北而去的雄鹰。 云夭知晓,他会胜归的。 第55章 第 55 章 他很想她 云夭看着差不多时辰, 便直接打水洗漱一番。落座到铜镜前,看着镜里容颜姣好的自己,垂眸一笑。 徐阿母正好此时入了屋子, 来帮着她梳头挽发,发髻之上依然只戴了一只简单的银簪。她想了想, 还是将妆奁中那对玉耳铛拿出,娴熟地重新戴上。 徐阿母见状笑笑,“姑娘前些天不是说不要这耳铛了, 今日怎的又戴上了?” 云夭手一顿, 轻声道:“想想若是不要, 那还是可惜了这做工如此精致的耳铛,随便戴戴吧。” 若是不戴,她怕是得被萧临烦死。 徐阿母收拾好桌上摆件后, 又听云夭淡淡问道:“阿母可知, 现在……圣上到了何处?” “诶哟, 这倒是不知, 想必这个时辰, 大军已经下河道了吧。”徐阿母弄好后擦擦手, 又问云夭可否有何想吃的早膳,她去弄些来。 云夭摇摇头, 拉住徐阿母有些枯瘦的双手,“阿母歇着吧, 阿母放心, 未来会好起来的。” 徐阿母被云夭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想还是准备去外面的灶台,给她弄碗小米粥吃。 她看着阿母离开,自早晨那号角声响起后, 她便开始有些热血沸腾。历史的车轮还是按照前世那般滚动。 萧临夺位,西巡,铲除贺氏,征战突厥。 可许多事却有所不同。 他没有落下杀兄弑父的骂名。西巡虽惊险,但好在回来的不算晚,让贺氏一党没能来得及兴风作浪,割裂大邺。而原本三十万大军征战突厥,劳命伤财,又血腥屠城,如今也只十万,战役也变得轻松许多。现在的大邺,正是盛世兆头出现之时。 至少,未来或许不会那么糟了。 徐阿母和她,会活下去的。 …… 承香殿,熏香缭绕。 韦令仪躺在美人榻上扶额,心烦意乱。 阿红将一碗瘦肉粥端上,偷偷看了她几眼,着急道:“婕妤,快吃上几口吧,你从昨日起便没用过膳了。” 见韦令仪不出声,仍旧发着呆,阿红指着那放在案几上的一套头面,道:“婕妤,这陛下赏赐的就是好看,这般华丽,婕妤不喜吗?” “够了!”韦令仪被戳中痛点,恼火地睁眼,直接起身抬手,将案几上的粥与几碟小菜全部弄翻在地,那小碗落地后并未碎,而是滚了几圈后才停下。 阿红吓了一跳,立刻忙不迭地跪到地上。 韦令仪失去全身力气一般,一屁股坐回美人榻上,目光呆滞,苦笑起来道:“我本以为,凭借着我家世背景,温柔贤惠,必然能受尽宠爱。可如今你看看,我简直就是个笑话。” “入宫这么久了,还依然只是个区区婕妤。哪怕来承香殿一夜,也只是自己一人坐在外间书案前看了一整夜书,连内间都不愿踏入,看都不看我一眼。如今出征,宁愿拿这种东西来应付我,都不愿见我哪怕一面!” 阿红立即安慰道:“婕妤莫慌,陛下……陛下只是政务繁忙。” “呵,永远政务繁忙。”韦令仪愈发失落起来,“明明曾经以后位允我,可此次出征,又是许久,我去请求了他多少次,每次都被政务繁忙给驳了回来,他根本没有将我当作未来的妻对待。” “家中总是催促我尽快获得临幸,诞下龙子。他们以为我不想吗?我也想啊!” “倒是他身边那个低贱的女奴,如今仗着宠幸,让宫中之人个个对她恭敬有加,一介罪奴凭什么!” 阿红红着眼睛,颇为动容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婕妤,那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女奴罢了,无论圣上怎么宠幸她,凭她的背景,怎能越过婕妤。” 韦令仪俯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可若她为圣上诞下皇长子,未来圣上定会不顾及身份提她。” 阿红面露心痛,两眼一转,道:“婕妤,就算是皇长子,那也并非嫡子。等婕妤为后,再为圣上诞下嫡子,未来定是太子。不过若是婕妤有忧虑,我们亲手将这可能掐断就好。” 韦令仪道:“什么意思?” 阿红附耳过去,道:“奴婢曾闻,女子若多用麝香,时日久了,若有孕者,会落子,若无孕者,则可伤身,致使不孕。” 韦令仪一怔,“你意思给她用麝香?可这不是很容易被发觉?” “我有办法,安息香在气味上与麝香极为相像,只要两者掺合,她莫不是狗鼻子,绝对闻不出其中奥妙。” 韦令仪闻此话后直起身子,犹豫许久,才终于应了去。 …… 即便萧临已经离开大兴城,后宫六局之中的事务依旧繁忙,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云夭每日出入六局,虽不少宫女因着身份与外貌并不喜她,却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没过多久,大邺军传来前方消息,萧临已带兵入突厥境内,与吉勒汇合,行军与粮草输送皆一切顺利。 韦令仪派人来传云夭至承香殿叙话,她自觉与韦令仪无甚好说的,并直觉这谈话并不简单。她们往日并无交流,承香殿的事宜也没安排在她头下。她推了两次,可第三次再传,云夭实在不好再拂了人面子,毕竟是未来后宫之主。 江雪儿听闻后心底担忧,主动陪同云夭前往承香殿拜见韦令仪。 承香殿本是住着许多御妻世妇,现在空空荡荡,只韦令仪一人常年待在一小单间中。 云夭踏入时,只感觉殿内香气有些重得刺鼻,让她眉头轻皱。 两人朝着韦令仪行礼后,便听到她的笑声悠悠传来,“云姑娘来见我,怎的还带着别人呢?莫不是怕我把姑娘吃了不成?” 江雪儿正想上前说甚,云夭先一步道:“我们俩需得共同去一趟禁军军营拿前方邸报,因着方便,便一同过来了,婕妤恕罪。” 韦令仪温柔笑笑,“我怎会怪罪,正好我喊你来也是为了此事。” 云夭等了一会儿,见韦令仪没有继续说,便道:“婕妤请讲。” “是这样的,家父跟随圣上亲征突厥,许久没能收到家父书信。虽然知晓前方顺利,可……说到底是我父亲,心中还是担忧。”韦令仪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我听闻云姑娘常常去禁军处拿取邸报,想顺便麻烦,可否寻一番,是否有家父书信。” 云夭了然点头,想着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这样的请求不过小事,t?自然应了下来。 “阿红。”韦令仪喊了一声。 阿红听闻后立刻抬着托盘上来,是一件藕粉春装襦裙,并不华丽,可布料却能看出,是极为舒适的。 韦令仪红着脸道:“这是感谢云姑娘替我走一趟禁军,特意赠予姑娘,还请姑娘收下。” 云夭看了一眼,欠身道:“不过顺路罢了,韦婕妤无需如此客气。” 哪儿成想,韦令仪愣了愣,而后竟开始红了眼睛,低着头擦去眼泪,把面前的云夭和江雪儿都怔住。 “婕妤这是?” 韦令仪哽咽道:“云姑娘不收,莫不是看不起我?” 此话一出,云夭大惊失色,“婕妤怎会如此想?并无此事。” 韦令仪似乎说不出口,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好似极为委屈,云夭似乎猜想到,莫不是萧临的缘故,导致宫女看碟子下菜。 可是韦令仪父亲可是韦世渊,怎会有人敢看不起她。 云夭有些手足无措,立刻道:“婕妤莫哭了,我收下这衣裳就是。” 江雪儿见状立刻上前,接过阿红手中衣物。而韦令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用帕子擦净脸后,便又朝着云夭两人笑了起来。 离开承香殿,云夭随意一瞥那衣裳,实在没能解,怎的几句话便把韦令仪给弄哭了。 身后江雪儿则感叹道:“莫不是圣上总不去承香殿,加之这许久时日,还未封后,让韦婕妤委屈了?” “或许吧。” 春季到来,微风正暖,四周原本枯槁的树都发了嫩芽,一片清新祥和。 到达禁军校场,云夭便让江雪儿等在外围,自己一人入内取信。特意寻了一番,却并未看到韦世渊写给韦令仪的家书。 拿到战报书信准备离开时,远处几个士卒注意到云夭,目不转睛盯着,皆在窃窃私语。 “那宫女是谁啊?竟长得如此貌美,天仙下凡,真是从未见过。”那士卒年轻,眉角一道细微的疤痕,刚刚入左右卫,对皇宫之中的人并不熟悉。可奈何富家公子出身,天生便带着一自我优越。 旁边的另一稍胖的士卒笑笑,拍着他肩膀道:“她?你莫要想了,是圣上跟前的人,虽然身份不怎的,可宫中的人皆是不敢对其不敬。” 刀疤小士卒却是不在意笑笑,道:“你还是见识少,这世上的女人,特别是这种貌美女子,大部分皆是欲求不满。嘴上说的不要,待脱了裤子,哪个不是哼哼嗳嗳。就算是圣山跟前的人,如今圣上又不在宫中,等穿上裤子后,你信不信,她一个字儿都不敢说出去。啊——” 一声尖叫,那刀疤小士卒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人踹翻在地,呈大字型趴在地上,吃了一嘴泥水。 而踹翻他的人将脚踩到他脑袋上蹲下,此人正是崔显。 他无视那士卒惊慌失措的眼神,附在他耳边低语道:“嘴巴放干净点儿!那不是你能肖想的女人。” “将、将军!饶、饶命!”那士卒本就富家公子出身,虽入了禁军,却还未曾遭过什么罪,只得痛哭流涕。 崔显见状还是将他放开,看向不远处的云夭。 而她自然早被他们这边动作吸引看了过来,崔显对上她的眼神让她实在不舒服,毒蛇般阴冷。 崔显笑笑,朝着站在原地的云夭走过来,将手上泥水擦尽,颔首道:“多日不见姑娘,姑娘倒是愈发明艳动人了,崔某实在羡慕圣上啊。” 云夭没有发话,从远处收回目光,准备走,却被他挡住去路。 “崔将军,我还有要事在忙,先告辞。” “嗯。”崔显点点头,却未立刻离开,看了一眼远处,又转回头,“那些个新兵实在张狂得很,目无王法,缺教训,唉,可想想,治这些富家子弟出来的兵,以我的手段,还是无法与圣上相比。” 云夭知晓他这般是在暗暗讽刺萧临暴戾,虽然确实如此,却让她暗暗不爽。 她不耐烦地将头转开,看到不远处正在张望的江雪儿,“军中之事我不懂,而左右卫的事,自然由将军管束,与我无关。“ 崔显眯起眼睛,道:“云姑娘何必对本将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本将说过,我下面的所有,包括兵权都可以给云姑娘以利用,只是云姑娘从未寻过我。” 云夭垂眸问道:“既然如此,那崔将军可否告知,如今地藏教的新任教主包胡儿躲去了何处?” 自从河西走廊回到大兴城后,萧临便下了搜捕包胡儿的海捕文书。奈何此人滑如泥鳅,在偏僻村落中四处逃窜。 而多无知村民受惠于地藏教,遇到其人,便纷纷帮助躲避官府追查,到如今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崔显一怔,长叹一声,“我怎会知晓?” 云夭则是轻蔑讽刺一声,“看来崔将军对我的感情,以及嘴上所说的那话,也不过如此。” 说完后,云夭便恭敬行礼,而后离开禁军校场,往江雪儿那儿小跑过去。 崔显转过身看着她的倩影,身子发紧得厉害。他原本想着万事无需着急,只要等待着事件的发展,所有的一切定然还会走向同样的结局。云夭这个女人,最终也会属于他。 可是西巡一事,让他心中警惕起来。云夭变了,前世的她是一个花瓶美人,而现世的她敢带兵守城,敢杀人,甚至不惜性命去救萧临。别人不知,可他看得出来,她一直在为萧临出谋划策。 实在有些不好办啊,看来计划有变,需要让她先离开萧临身边,一切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只是还未等到时机。 …… 待云夭与江雪儿回到玄武殿时,江雪儿将手上的衣裳放置于桌面之上,不安道:“今日崔显似乎与你说了不少话,我虽在远处,却看出他眼中不纯,你得多多留意。” “放心吧,我会小心。”云夭将茶水斟上,给江雪儿递去一杯,自己才饮下一杯。 崔显狼子野心,她比谁都清楚。可奈何如今他乖巧顺从得很,看起来收起了性子,寻不到任何错处,似乎真的一心为萧临。 可是她相信,此人绝非表面那般。 见云夭似乎心事重重,江雪儿便未打扰她,只是静静等待着她垂头思索。 许久后,云夭才发现自己沉浸在思绪中,竟忘了江雪儿还在房中,不好意思朝她笑笑。 江雪儿道无碍,并询问那衣裳是否需要她帮忙收好,云夭便让她将其放着,之后自己收,便送江雪儿离去。 当回到桌前时,她吸了吸鼻子,蹙眉看向那件柔和的襦裙,感到这味道似乎有些许熟悉。 她不太确定,又将其从桌上拿了起来,放在自己鼻尖闻闻,一股淡淡幽香涌入鼻腔,她才忽然睁大了双眼。 这味道与前世那幅屏风上被浸染的味道竟是一样。她记得,原本她并未发觉屏风之上的不同寻常,以为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安息香。 直到后来,才晓得那安息香中其实混杂了大量麝香,所以才用了这么多年都未发觉。 她一直以为,那一切都是太后做的,却没想到竟然是韦令仪。 韦令仪在承香殿哭红眼睛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前世,身为皇后的她在离开大兴宫前,召见了后宫所有嫔妃,那时禁军还未叛变。 她雍容华贵地坐在上方,安抚道:“听闻陛下在吐谷浑战败,不过你们也莫要着急。陛下来了信,准备直接迁移江都,让你们都收拾好东西,过段时日,应会派人来接。” “什么?陛下不回大兴了?”下方一个十四岁的小嫔妃听闻后便慌张起来,一生优渥的人哪儿遇到过这番场面。 韦令仪无奈道:“嗯,如今太多人同时从城中出逃太过引人注目,信中让本宫先行一步去往江都,准备好所有后宫事宜。云贵妃。” “嗯?”云夭从愣怔中回神看着目光温和的韦令仪。 她继续道:“陛下信任你,这段时日,便得麻烦你主领后宫事宜了。” “……好。” 韦令仪带着自己仪仗离开皇宫那日,抓着她的手哭了很久,眼睛都哭肿了,字字句句皆是不舍。而在她任皇后的这些年里,一直对后宫众人仁慈友好,赏罚分明。 云夭不讨厌她,有时反倒心疼更多。 可她如今唯独想不到,让萧临五年后宫无出一子嗣,让自己失去做母亲资格的罪魁祸首,竟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韦氏。 而即便到了今世,即便她不是萧临的女人,竟还是t?不愿放过自己。 云夭不知何时继承了萧临的火爆脾气,直接拿起那件衣服往承香殿而去,直接到了承香殿门口才突然冷静下来,慢下脚步思索。 阿红看到云夭,立刻迎上来,而后入殿中为云夭通禀,很快便请她入内。 云夭入殿内后,依然处处有礼地朝着上方的韦令仪欠身行礼,阿红站在其身后。 “云姑娘,可是寻到家父书信了?”韦令仪面色着急,可看到她手上拿着的那件襦裙,心中竟有不好的预感。 云夭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阿红,淡淡道:“婕妤,可否让阿红先行出去,我有些话,需要与婕妤单独说。” 韦令仪与阿红两人视线交换一番,而后便让阿红暂且离去。 “不知云姑娘想说什么?”她刻意将自己坐的很直,脸上依旧温柔,却不露一丝怯色。 云夭先是沉默不言,而后又朝她道:“不知婕妤可识得这衣裳之上的香。” 韦令仪握着把手的手一紧,平静地看着她,“云姑娘何意?我平日便爱用安息香,姑娘说的可是这?嗯……许是下人制这件衣裳的时候熏了这香。” “韦婕妤若是不知便好,若是知晓这安息香中混杂了麝香,那便是罪责难逃了。”云夭笑着淡淡道。 “麝香!你胡说什么?”韦令仪激动出声,呼吸急促起来。 云夭讽刺道:“若是我把这衣裳拿给陛下,婕妤觉得,自己的皇后之位还能坐得上去吗?” “大胆!”韦令仪羞恼地拍案而起,“我根本不知你在胡说些甚。” 云夭不在意她反应,如今虽与她直接撕破脸,但依然打算给她一个机会,看在韦世渊的份上。 “婕妤或许看不起我的身份,可身为女人,婕妤可别忘了,这世上便是枕边风最好吹,特别是美人的枕边风。未来若婕妤安分守己,那咱们各自安好。可若是婕妤还想对我下手,这手中的衣裳,怕是要交给陛下发落了。” “……呵。”韦令仪嗤笑一声,“就凭你?你觉得陛下会信你还是信我?你虽时常跟随圣上身边伺候,可说到底,不过是个罪臣之女,陛下不过可怜你将你从塞北带回。你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与陛下间的情谊。” 云夭不说话。 韦令仪见她貌似神色失落,拿捏道:“我与陛下多年前便在江南征战卫国时相识。想当初,陛下战场受伤,也是我陪伴照顾陛下,少年情谊总是最深。你不要以为凭借自己的姿色,便可随意蛊惑陛下。” 云夭待她说完后,道:“既然如此,那敢问陛下夜宿承香殿时,有临幸过婕妤吗?彤史之中,如今可仍是空荡一片。” 彤史是后宫中,皇帝每一次临幸嫔妃宫女的记录。萧临与她坦白后,她在六局时好奇翻阅了一眼,没想到他竟真的至登基以来,别说宫女,就连那几个才人都未有过一人受临幸。比起其他帝王,那彤史实在过于干净。 此话一出,韦令仪瞬间失了神色,语塞。 “我言尽于此,这便告辞,打扰了婕妤休憩,是我的罪过。”云夭转身往殿外而去,忽然又停住脚步,未回过头,只是道:“对了,禁军那里并没有婕妤要的书信。” 韦令仪脸上的温和再也绷不住,大恨道:“凭借我家中背景,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云夭侧过脸,道:“韦婕妤莫不是忘了高才人的下场。” “什么意思?你……”听到此话后,韦令仪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心中惊慌不已。她只知晓高氏一家里应外合刺杀萧临,却认错为云夭,难不成这里面还另有玄机? 待云夭不见后,她才发了疯一般将面前的书案推倒,又砸了一屋子花瓶,直到禁军士卒听到动静前来询问,她才彻底消停下来,掩面痛哭许久。 接下来几日,云夭偶然碰倒在御花园中散步的韦令仪,对方见到她便低着头离开。此次竟将把柄送到云夭手中,无可奈何的同时,也尽可能避免与云夭说上一句话。 云夭并不在意,毕竟这便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 夏季末,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大兴城连日倾盆暴雨,便是远在塞北的突厥也是每日雨水不断。 一年半时间,萧临与吉勒联合,他们的作战一直顺利,一路将巴尔塔的势力击退,围困至娑陵水对面。 突厥兵原本看不起中原将士,毕竟在身材比例上来看,便不如他们魁梧高大。却没想到中原皇帝虽年纪轻轻,却是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多场大战下来,他每每冲锋陷阵在最前方,突厥以强为尊,连叶护可汗吉勒都数次甘愿追随臣服,而突厥人也因此更加倾佩并听从于萧临的指挥。 如今巴尔塔疲累,扎营于河对面休整,与萧临相对,远远遥望。娑陵水宽广,渡河并非一朝一夕的易事。 萧临站在娑陵水畔,看着豆大的雨滴打在水面上,河流湍急,将一颗颗雨滴吞吐而下,心底烦躁。 他看得出,不仅巴尔塔方疲累,己方将士也疲累,都想尽快结束这场大战。 竹青来到他身旁,叹息道:“如今连日暴雨,怕是难以搭建浮桥过河。深入突厥腹地,而我大邺粮草运输过榆林之后,便开始困难。” “嗯,召集军中将士,寻擅建造者,搭建浮桥。” 萧临转身往营帐而去,并不想会这样的天气,他大邺能人异士颇多,难不成还会被区区娑陵水堵住不成。 军中商议一番后,一宇文家小公子,名曰宇文信,自荐上前,道自己在家中受宇文太尉影响,常年钻研建造之术,此次跟来突厥便想建功立业,奈何自己武功不够,总是寻不到机会。 说起宇文太尉,要知其在建造方面的造诣便是大邺数一数二,太上皇建大兴城时,便是由他所督建。 那这宇文小公子,想必也差不到哪儿。 接了这差事,宇文信便带上一队士卒,在暴雨之下搭建浮桥,果真叫他一夜间建好,连接至河对岸。 萧临大喜,翌日,韦世渊自请,先行带兵直击巴尔塔大营,而萧临手下一猛将叶单也愿做先锋,自请同往。 其人本是民间一普通农夫,在多年前,萧临与江南地区征战偶遇。发现其骁勇善战,有着气壮山河之势,便不在乎他身份,直接授予将领身份,随他一同征讨卫国。 这叶单果真履立军功,杀敌无数。一心感念萧临知遇之恩,对其忠心耿耿,突厥各个战役中,也是冲在最前方,攻无不克。 萧临允韦世渊与叶单两人带兵五千,先行进攻直捣巴尔塔,占据河对岸,大军再过河一举歼灭敌军。 雨下的实在猛烈,萧临并不躲在军帐中躲雨,而是看着过河的众人。 两人领兵冒雨登上浮桥,士卒们皆跟随而上,直接往河对岸冲去。巴尔塔方听闻动静自然派了人列阵应对。 原本一切顺利,可当到达河对岸时,发现这浮桥竟建得短了二十多尺。十分尴尬的距离,让其难以直接一步跳上对岸,韦世渊见状忧虑道:“还是先行撤回好了。” 可叶单转头一看五千士卒堵在后方跟随,想到此时退回去定影响士气,便一闭眼,怒道:“区区二十多尺怎能阻我大邺!若撤回岂不是做了懦弱小儿,士气何存?” 说罢,便带着士卒直接下了水试图往岸上而去。韦世渊见状没立刻下水,而是依旧站在浮桥之上观察。 巴尔塔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对方将士都下了水,行动受阻,直接开弓万箭齐发。入了水的人皆无还手之力,而叶单也第一个中箭,而后呛了几口水,便直接昏死过去。见此,韦世渊不得已,只能怒吼着入水冲了上去。 一场鏖战后,五千士卒竟被对方杀了只剩下两千顺利过河。 听到前方斥候回禀,宇文信心头一震,看着萧临暴怒的神情,还没等发话,便又待人立刻上去重修浮桥。 萧临意识到,他们两千士卒实在难敌对岸数岸大军,便决定直接带着所有大军过河。 副将立刻上前制止,“陛下,浮桥有瑕疵,此时过河,定然危险,不如等待宇文信将浮桥修好,再行过河。” “荒唐!”萧临直接拉过青骢马翻身而上,“难不成就这样看着我大邺五千士卒全部葬身河对岸?若此,岂不是让巴尔塔笑话!丢我军威!” 说完他直接点一万兵马,从腰间抽出长剑,指着河对岸,一声令下,带兵踩着t?短了的浮桥冲了过去。 对岸几千人已与巴尔塔的人死战许久,待萧临到达浮桥头时,用力一拉缰绳,一抽马鞭,青骢马直接高高跃起,他腾空而过,金甲上的红色披风在空中飞扬,鲜衣怒马,那马竟直接跃到了河对岸,还踩死了站在岸边正准备射箭的一人。 身后士卒以及岸上士卒见状更是鼓足了士气,大吼着“陛下威武”,无论是下水也好,还是同样纵马飞跃也罢,皆是拼死杀敌,无一人惧怕。 这场战役一直持续到夜间,才又将巴尔塔方击退至数里远,又停下来观察着萧临这边的动静。 除了白日过河,以及战死的士卒,在夜间悄无声息时,剩下军队也随即跟着过河。好在宇文信后来又重新搭建了几个尺寸正确的浮桥,数十万大军过得也算顺利且迅速。 将士疲惫不堪,萧临只得让其再多休整些时日。韦世渊受了轻伤,而那叶单好在被救了回来,并未战死,只是重伤在床,看着萧临一个劲儿给他请罪,还红了眼,聒噪得他实在窝火。 “够了!朕何时说要治你罪?此非你过错。”萧临低沉道。 叶单感动不已,“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叶单之后,定然更加为陛下肝脑涂地!” “行了。”萧临转开视线,正在此时,竹青来禀报,说宇文信跪在帐外。 他叹了口气,这一个个的,皆求他赐罪,也是让他恼火不已。 萧临利落起身往帐外走去,便看到跪在泥地之上的宇文信,见到萧临之时,便立刻匍匐叩首。 “陛下!臣有罪!求陛下赐罪!” 萧临道:“大雨之下,建浮桥本就困难重重,又加之一夜间紧急建成,有纰漏也在所难免。人皆有过,你何罪之有?” 宇文信一怔,直起身子看着萧临,抿唇道:“即便如此,那三千多死去的将士,也是因臣之过,若陛下不赐罪,臣怕是夜不能寐。” 萧临摸索着手指,凝思片刻,“既然如此,二十军棍,自己去领罚。” “是!多谢陛下成全!”宇文信一喜,心头巨石总算放下,自己屁颠屁颠跑去领罚。 …… 休息两日后,巴尔塔那边也未有任何动静,萧临自己着急也无办法,只能眼看着对方在几日内又重整军心。 这日他路过一突厥人时脚步顿住,朝着那人看了去,只见此人皮肤黝黑,双眼有神,眼睛黑白分明,身高八尺。他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正在对方心底发毛,不知所措时,萧临脑海中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将这突厥人带了下去。 翌日,萧临整齐大军,带领着往巴尔塔军进发,两军停在不远的距离相互对峙,而巴尔塔龟缩在军队的最后方,前方由他任命的将领带兵,他年事已高,早已习惯这般作战,每场战役皆是如此。 正在风起云涌时,战场上金戈铁马,旌旗翻飞,各个将士虎目炯炯。忽然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可汗服饰的突厥人从两军之间逃命一般跑过。 各人都还未弄清那人是谁,骑马立于萧临身旁的竹青突然指着那人,用突厥语大吼道:“抓住巴尔塔!抓住巴尔塔!” 嗓音之大,两方人马皆听闻。 此话一出,竹青便立刻带队往前冲去,直接将那奔跑的黝黑突厥人制服在地。顿时,不明所以的大邺军见此军心大振,而对面巴尔塔的将士们则是一脸懵,看着自家的首领竟已经被大邺捉住,顿时军心涣散。 萧临见此关键时机,立刻带兵直往敌方大军冲去,敌方还沉浸在首领被莫名其妙抓住,一盘散沙的状态,便被冲击过来的萧临与吉勒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而真正龟缩在军后的巴尔塔还没明白前方发生了什么,等斥候来报时,才怒火中烧,着急吼道:“老子没有被擒!老子还在后方!这群蠢蛋!” 他骑马往前跑了一点,怒吼着:“老子在这儿!我去你妈的!萧临你卑鄙小人!” 萧临还未深入到巴尔塔所在的区域,可巴尔塔已然见到前方溃败,气得眉毛倒竖,咬着腮帮子,带着后方军队逃跑远去。 巴尔塔一路溃逃,萧临一路追击,却奈何那人跑得与兔子一般,竟一路翻过了阿尔泰山脉,那高耸山脉将萧临大军拦住,速度慢了下来。 却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巴尔塔竟派了使臣来与萧临和吉勒议和,自己多场败仗,损失惨重,已经打不下去了。 在不断争论与谈判下,巴尔塔愿意承认吉勒大可汗的地位,两可汗以阿尔泰山脉为界,分东西突厥,互不干扰。同时,西突厥愿与东突厥一样,对大邺俯首称臣。 吉勒本就不是个好战分子,听到这番提议后,便迫不及待应了下来。而萧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对他来说,无论突厥分裂成几个政权,只要能对大邺称臣,便无所谓。 此时已是九月季秋,连日乌云密布的天竟全部散开,一丝丝光线从云层间穿过,落在广袤的草原之上,曾经嫩绿的青草早已枯黄,而山上的树木也变了色,别有一番风味。 这一次征讨突厥,十万大邺将士,损失共计两万士卒,比最初预想中已经好了不少。而他们所过部落,因着吉勒的庇护,无一部落被屠。 待雨停后,萧临一人驾马来到一处山头,眺望着远方成群的牛羊,大的小的,有休憩的,有打闹的,草原被风吹成波浪纹路不断舞动,发出沙沙声响,心底紧绷的弦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他忽然想到当初与云夭驾马奔跑与草原之上,那股没由的孤独感又突然席来,在只他一人的此刻变得格外强烈。 好在终于可以归家。 说真的,他很想她。 第56章 第 56 章(加更) “可以亲你吗?…… 浓浓白雾散去, 云夭睁开眼睛时,忽然发觉自己站在秋日草原的中央,几只黑头羊从她身侧路过, 奔跑逃离,而后一阵充满血腥的味道传来。 云夭即刻转身看去, 当看到遍地尸骸时,终于意识到,这里应是前世某处战场, 而此处地形, 更像是突厥境内。 一声如虎般的嘶吼从远处传来, 云夭愣了愣,旋即往那声音方向奔去,直到距离逐渐拉近后, 见到果然是萧临。 他身后只带了二、三十人的小队, 浴血而来, 前方是手持弯刀的数千突厥兵。 云夭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只听他一声怒吼, “大邺人!大邺魂!上!” 而后便提起战戢, 驾着青骢马,带着身后几十人直接冲了上去, 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竟让草原发颤。身后士卒举起染红了鲜血的大邺旗帜,跟随着萧临的身影一个劲儿的往前冲, 丝毫不惧生死。 那突厥兵被萧临措手不及杀入, 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一会儿身边便已是尸横遍野, 无人能近身。 清晨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四周士卒开始眼花,看不清面前战况,却能从浓雾中看到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空中秃鹫盘旋,煽动着翅膀,等待时机下落蚕食遍地的尸体,发出尖锐的鸟鸣,似是在为战场伴奏鸣响。 本占优势的突厥兵在这样的境况下,各个心生惧意,以为自己堕入阿鼻地狱,原是仗着人多的优势,如今吓得没命般得往回逃。 直到战场上只剩下高高在上的萧临,收回战戢,矗立中央,冷眼看着远方箭步逃跑的突厥兵,一人之力吓退千军万马,他并未恋战追击。 云夭看着他许久,不知为何,感觉这样的他看上去,似乎很孤独。 当云夭醒来时,看着头顶的白纱帷帐发呆许久,屋外传来声响,而后敲响了她的门。 她深呼吸一口气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是笑意盈盈的徐阿母,道:“姑娘,前线来了战报,陛下大捷,很快便要凯旋,班师回朝了。” 云夭因那梦境提着心稍稍放下,笑道:“嗯,等陛下回到大兴城,正好是他加冠礼,咱们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 东突厥大帐之中,特意为此次胜利举办了庆功宴,宰杀不少牛羊供两国士卒分食。 大帐之中载歌载舞,萧临落座于主位,接下来便是吉勒可汗与宇文嫣。中间是不少突厥内部寻出的美人,跳着突厥特有的鹰舞,狂野奔放,以贺众将士战功。 下方有突厥勇士看中美人后,便直接走上前想要将其抱走,却出现另一想要争抢那美人的t?勇士,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嘶吼一声,从腰间抽出弯刀,便决斗起来。 勇士们打得不可开交,四周将士皆是为其嘶吼鼓舞,纷纷大叫。直到其中一人划破了另一个腹部,伤口之深,瞬间流血一地,那人倒地不起,竟直接死了。 胜利者大吼着,直接将美人抱走,四周突厥人见怪不怪,很快将那尸体拖下。 吉勒在众人大吼之声中向萧临介绍道:“这是我们勇士间的决斗,这宴会上时常发生,双方皆赌上性命奋力一战。突厥人向来敬重强者,只有强者才能获得所想要之物。每每大宴之上,若不死一两人,反倒是冷清怠慢。” 身旁的宇文嫣听后低下头,蛮荒之人,实在野蛮至极。她一脸厌恶,却不敢表现出丝毫。 倒是萧临看得津津有味,“嗯”了一声,而后猛得灌下一大口烈酒。 不久后,歌舞助兴结束,吉勒本喊上两个美人,想让其相陪萧临身侧,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了。 待宴会接近尾声时,吉勒起身走至萧临对面,单膝下跪,一个看起来像祭司的人站在他旁边,端着一个碗。 吉勒先朝着萧临行突厥之礼,而后抽出弯刀,眼睛不眨地直接切下一片手臂上的肉。 祭祀将碗呈上至萧临面前,他看着那碗中腥红不明所以,吉勒立刻解释道:“圣人可汗,此乃我草原民族最高规格的敬礼,割肉奉食,以表我突厥对大邺彻底虔诚的臣服之心。” 萧临顿了顿,不可一世地大笑起来,心中自然欣喜,“既然是吉勒大可汗的最高礼节,朕又有何拒之?” 说完,他便直接将那生肉片咀嚼后吞下,舔了舔自己唇角,扫视众人。帐中突厥人皆热烈大吼,并下跪行礼,表示臣服。 这便是他想要的,如今突厥已然称臣,未来西域也会尽在他囊中,他要让全天下人都如这般真心匍匐自己脚下。 不仅仅一个突厥而已。 …… 当萧临大军到达大兴城时,已是十一月,开始入冬。 他并未让人将路人清开,只是禁军站满城市,整个街道的人皆站在两侧狂欢,不断欢呼,撒花。 宫中主要由福禧领着内侍与朝臣站在承天门下迎接,韦令仪与后宫才人们,自然也随同站去了门前。 云夭避开众人,独自一人上了承天门。 城楼高耸,狂风大作,有些寒冷,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自觉不该与众人站在一处。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已接近黄昏,虽能远远看到长龙大部队,却实在看不清领头之人的脸。 直到在百姓欢呼声下,队伍走近了宫门,云夭才终于看清。 萧临瘦了。 脸颊轮廓似乎更为锋利狠戾,眼神无情,永远一副被人欠了几万两银子的模样。他身着金甲,头戴金胄,骑于青骢马之上,步步稳健,一行人中,最明显,最张狂的便数他。 福禧准备了皇辇,萧临在靠近承天门时下了马,身后跟随着的便是竹青,天鹰,以及韦世渊等人。 当他落地站稳后,四处扫视一圈,而后不知为何,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后宫一位婕妤与两位才人站在一处迎接萧临胜归。 韦令仪有些害怕,可好不容易见到他,怎会放过这样相处的机会,立刻先行一步上前,恭敬地行过女礼后,站到他身边。他并未抗拒,两人看起来似是天作之合,万分般配,后方骑马的韦世渊见状后更是欣慰地点点头。 才人苏氏与上官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云夭在高处默默看着。 当萧临往皇辇走去时,忽然感到了什么,立刻抬头看到了城墙上小小的她,身披一件白狐毛披风,小巧的脸蛋埋在白毛中,显得更加娇小。 当与她对上视线后,萧临面上的阴沉消逝些许。不知韦令仪在他身旁说了什么,他颔首,将目光收回,直接上前一步,坐上皇辇,在众朝臣的恭贺之下往宫中而去。 见他离得远了,待承天门关闭,城墙下方众人散去后,云夭才慢悠悠下了地,往玄武殿走去。 云夭走得很慢,一路淡淡观着宫中一花一叶,如今天气渐冷,不少树木已是枯零。身旁路过她的宫人各个弯着腰,低着头,揣着手,一路上超过她急步而行,各个皆是忙忙碌碌。 当云夭回到玄武殿时,萧临早已沐浴完毕,正在殿中休憩。 福禧见到她后挠挠头立刻上来,“诶哟,云姑娘今儿去哪儿了啊,四处都未见到人,圣上正等着伺候,你快进去吧。” “嗯。”云夭淡笑着点点头,进入玄武殿后,一阵热浪袭来,便立刻将身上披风脱下,放至一旁,往里走去。 不过一会儿,萧临似乎刚从浴池出来,见到云夭时一怔,本是思念良久,可张口却没甚好话,“你如今倒是不怕高了?独自一人上了承天门,丝毫不在意我死活。” 不在意他死活?她有吗? 云夭蹙眉道:“承天门下皆是朝臣,又有韦婕妤和两位才人在,我去并不适合。” “有什么不适合?”萧临反驳,直接落座,斜眼瞅着她,“你身为我近侍,迎接我是应该的,何人能说什么?” 云夭抿唇,算了,说不过他。 “陛下,我帮你把头发绞干吧。” “嗯。” 云夭上前坐在他身后,萧临随意从案几上拿过一本书,有的没的翻看着,垂眸悄悄勾唇。他忽然想起,曾经让云夭伺候自己沐浴,硬是死活不愿,吓得像只炸毛的猫。如今她倒是温顺许多,在突厥之时,便是她一心一意照顾自己,每日擦身,清伤口。 为何之前没意识到这转变呢? 这点小小的发现让他心生窃喜,于是主动和她聊起在突厥的那些事儿,一场场战役的细枝末节,又说到宇文信建的浮桥竟短了二十多尺。 云夭听闻后低声一笑。 萧临恍惚,侧过脸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战事中出现如此重大失误,陛下竟然放过了宇文信。” 萧临愣了愣,平静道:“凡人皆有失误,何况那夜大雨,视野不清,而他后来也主动及时补救,请罪了,罚了他二十军棍。” 云夭没有说话,手上静静动作着,香炉中的安神香升起,而后又渐渐消散。 她就知道,他变了。她太了解他,若是前世的他,遇到这样战场上的失误,定然绝不谅解,直接斩首示众。而这一世,他也是因着对古娜一家的恻隐之心,选择与吉勒合谋之策。 云夭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欣慰起来,或许过不了多久,她便能放心离去。 萧临头发干后,云夭又出去了一趟,拿回一壶桂花水,以及一碟子桃花糕,放在他面前。 “陛下在突厥的这些时日,定然思念此物吧。” “嗯。”萧临没有否认,直接拿起一块桃花糕细嚼慢咽起来,无奈道:“突厥食物皆是大羊大牛,吃久了实在腻味,在临走前又吃下他割下的自己的肉,说是他们最高规格的礼仪。割肉奉食,不过我倒是见那宇文嫣好似实在不喜。” 云夭咽了咽口水,将桂花水给他斟上,萧临让她也一起吃桃花糕,她却摇头道:“割肉奉食?实在让我有点儿反胃,怎能吃得下东西。” 萧临接过桂花水将其饮下,嗤笑道:“你就是活得与活菩萨一般,若是乱世之中,这算得了什么?穷凶极恶之地,人饿久了可是什么都吃。” 云夭扯了扯嘴角没有反驳。 萧临喝下桂花水后,眼睛又一次停在了她的唇峰,想起了临走前那夜的吻,并不深,也不缠绵,却在这一年半的时日,令人难以忘怀。 一年半的时日,她竟又比临走前美了不少,也不知是否又有了更多男人觊觎着她,这个招蜂引蝶的女人。若可以,他想要打造一间宫殿,将她藏在其中。 什么样的宫殿适合她呢? 所谓金屋藏娇,普通的宫殿太廉价,可金子又太庸俗。好像用琉璃比较好,淡粉色的琉璃宫殿,四季常春。 可惜,她不愿。 “我可以亲你吗?”萧临突如其来开口道。 云夭愣怔看向他,第一时间捂住自己嘴,闷声闷气道:“说不可以有用吗?” “……没用。” 云夭内心实在无话可说,这条疯狗再怎么变,果然依旧是一条狗! 她不敢耽误,立刻起身想要离开此地,此时,这条疯狗有些太过危险。 当她不顾礼仪,转身的一瞬间,萧临直接伸手抓住她轻薄的大袖一扯,云夭没有准备,亦没想到他竟直接上手t?,身子瞬间失去平衡跌落。 身上的襦裙在跌落之时扬起,萧临微微用力,便将她扯到自己怀中,那半透明的绢纱轻轻蹭过他的脸,有些痒。他坐在软垫上,横抱着惊呆了她,细细盯着她小镜子一般双眸,以及戴着桃花玉耳铛的小巧耳垂。 云夭一时没能回神,在他的目光下陷落进去,萧临伸手扯开她捂嘴的双手,她一时间竟忘了抵挡,随着他的动作将手放下。 此时已入夜,殿外黑幕深沉,殿内烛光疯狂地摇曳着,空气中弥散的安神香不催情,却醉人。 萧临看着她,又问了一次,“可以亲你吗?” 那本《驭女三十六计》他早看完了,每个字背得滚瓜烂熟。其中有一条,便是要……尊重她。虽然他实在羞耻得紧,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真的有用了呢? 云夭回过神,整个人依旧无力地瘫软在他怀中,朱唇微启道:“……不可以。” 话音刚落,萧临径直吻了下来。 他才不管,反正他问过了,已经够尊重她了。 第57章 第 57 章 柳下惠 眼下被烛光晃得有些花。 他撑着她后背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抬起, 更贴近自己几分,从发髻上垂落下的步摇贴在他的手背之上,有些冰凉。 他依旧没有用力, 也没有试图撬开她的牙关,只是在吮着她柔软的唇瓣, 舌尖描绘过她完美的唇峰,似乎在用触觉记住她的模样。 云夭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瘫软, 无力, 这一次却没尝试推开他, 又或是撕咬他,只是睁着眼睛,有些愣怔, 静静地感受着这个温柔的吻。 她愈发不解, 难不成萧临真的……喜欢自己? 怎么可能?按说, 这只是他身为正常男人对自己的色欲罢了。前世他临走的那一夜, 也是那般温柔以待, 她差点儿就误会。后来他抛下自己, 只带韦令仪去了江都,才知晓原来温柔, 并不能代表什么。 可心底深处好似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 想到这其他的可能性, 她心脏狂跳起来, 可更多的是慌张。 她知道, 自己很早便将他当作家人一般的存在,无论是对于她本身来说,还是对于她未来的命运, 萧临都很重要。 可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他的感情,是所谓的爱情。 经历过上一世的被抛弃与死亡,她的爱情早已枯竭。所以这一世,对她来说,有着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东西。 活下去,让徐阿母也活下去,让大邺也活下去。 这种求生的枷锁,让她本能的逃避与惧怕和萧临这样的人沾染上所谓爱情。未来与历史的负担太过沉重,她已经承受太多,更加承受不起萧临的爱。 云夭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这般抗拒,却不做出任何行动,任由他放肆,任由他在自己唇上青涩地吻着,反复吮吸,反复搓磨。 “夭夭。”一声低喃从他口中而出,云夭手一挪动,瞬间被智从沉沦中拉回,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前世,于是她伸手将他推开。 他并没有用力,也未控制她,她轻而易举便从他怀中挣脱起身,后退两步呆呆看着他,自己身上的裙衫有些凌乱。 她刚才这是怎么了? 竟真的沦陷在那个吻中。 萧临低下头闷笑一声。 “我刚说了不可以!” “哦,是吗?声音太小了,我没听到。”萧临痞笑起来看着她 云夭见状气不打一出来,稳了稳自己的呼吸,这才颤抖着发声道:“夜色已深,陛下安寝,我告退了。” 她不等他说话,直接转过身不敢看他,此时自己脸终于后知后觉地彻底羞红。她忙不迭地逃出主殿,连自己的披风都忘拿走,一路低着头回到偏殿之中。 当彻底关上门后,她才拍着自己的胸口,脸颊发烫地坐回床榻边,又抬手慢慢摸上自己的唇。 她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竟连一丝反抗都没有。 莫不是疯了! 云夭彻夜难眠,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入睡。 睡梦中,她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躺在一张舒服的床榻上,四周蔓延着一股淡香,只点了几盏暗淡的烛光。 一只大手穿过她的腰间,轻轻扯开系带,而后一双唇吻上她的后颈,有些湿润,又极为柔软。那手力道有些重,带着强烈的霸道与占有,却让她瘫软的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死死掐住那手臂,才让自己不彻底陷落,她不想睁眼,也未挪动半寸。 当她脚尖不由绷直,完全沦陷后,一声熟悉且带着磁性的“夭夭”,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倏然睁开双眼,此时正一人躺在床上,却沁出一身汗。云夭瞪大了双眼,羞恼地用被褥将自己的头蒙住,平缓过呼吸。 都怪这个萧临! 她莫不是真缺男人了?毕竟自己其实并非那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过了好一会儿,她抑制住鹿撞般的心跳。 不应该,她与萧临不应该如此,至少她不应该再去纠结他的行为,究竟是色|欲,还是心意? 在不断说服自己后,云夭终于撑不住困意,再次睡去。 …… 而另一边主殿的人便有些不好过了。 萧临待云夭走后,整个人还沉浸在心花怒放之中,这次云夭竟然没咬他,也没打他,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躺到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却是怎么都睡不着,浑身燥热难耐,无法疏解。 他不得已只能起身,没有喊内侍伺候,一人入了浴池,毕竟这么丢人的事儿,怎能让他人知晓。堂堂大邺皇帝,竟因为一个亲吻,要做那柳下惠! 然而,当入浴池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白玉池的水常年保温,身体内的热量简直不减反增。他咒骂一声,无奈走出浴池,却哪儿都寻不到凉水,又放不下脸面让人去备。 再三思索后,他直接从剑架上拿下一柄宝剑,径直往殿外走去。 殿门口正站着值夜的小内侍,想着累了便坐下歇歇,刚坐下,便看到后面的萧临怒气冲冲朝自己而来,仿佛浑身着了火。 小内侍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上叩首,以为是萧临发现他偷懒要斩了自己,大声喊着:“陛下饶命!” 那小内侍的惨叫吸引了萧临的注意力,看了过去,蹙眉压着嗓子道:“住口!喊这么大声,吵着他人睡觉怎么办?” 说着,他作无意状往偏殿看了一眼,确认好这脑子有问题的内侍应是没将死女人吵醒,便放松了下来,直接踱步而出。 他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迎着寒风,找了处僻静之地,开始抽出宝剑练剑。 冷风萧瑟,值夜的内侍们不敢自己待在温暖的殿内,皆跟随着他跑了出来,站在远处,静静等着萧临大半夜练剑。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萧临竟练了一整晚,直到鸡鸣声起,才方作罢。他倒是身强体壮,流一身汗,又吹一晚上冷风,半点儿事儿都没有。 倒是夜里陪着他的那群内侍,第二天大早便纷纷病倒,各个染了风寒。 当福禧知晓,伺候萧临时闲谈起此事,他不屑笑道:“这群人真是弱鸡。” 福禧扯了扯嘴角,看着他没有说话。 倒是萧临想到什么忽然眉头一皱,低声道:“让他们把嘴巴封严了!朕练剑之事,不能让云夭那女人知晓!” 若她知晓自己大半夜练一晚上剑,以她的聪慧定能猜到,这般丢人之事,她若是知晓,还指不定怎么嘲笑自己。 “是!”福禧无奈应下。 ……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初雪正巧于萧临生辰冠礼这日来临。 大邺皇帝的冠礼自然是重中之重,除了天下百姓一同庆贺,还有西域诸国与突厥入朝朝见,彰显大邺国威。 而常年难以下床的太上皇也坐上轮椅,从仁寿宫被带至大兴宫参与仪式。 冠礼从早到晚持续一整日,这日萧临也不会参与日常政务。在天将亮之时,便带着文武百官宗亲,先进行祭天祭祖仪式,以祈求上天对大邺的庇佑。 而后在正式冠礼前,萧临在云夭与福禧的伺候下进行沐浴斋戒,以示身体与精神的净化。 从浴池出来,换上一身干净的中衣走出,他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云夭,低着头一直未看过他。 福禧带着几个内侍将玄色冕服抬上,层层叠叠,极为华丽,其上绣着象征皇权与山河的纹样,有着日月,星河,山川,龙凤等十二章纹。 福禧正要将其取下为萧临更衣时,他仰了仰头,道:“让云夭来。”t? 云夭立即抬头,发觉四周众人正看着她,道了一声“是”,便走上前将架上的冕服取下。四周内侍见状后退了出去,偌大的玄武殿中只他们两人。 萧临很配合的伸手,将冕服一层层穿上,目光一直不离开低着头的云夭。衣裳穿好后,她又从一旁拿过玉带为他带上,在扣暗扣时,离他有些近,似乎能微弱地听到他有节奏的心跳,以及头顶传来的呼吸声。 做完这一切后云夭立刻后退了几步,隔开些距离,眼睛看到一旁托盘上的那枚玉佩,再熟悉不过。她深呼吸一口,拿过放在手中,有些冰凉,将其挂在他腰间。 “你今日心情不好?”萧临敏锐地发觉她一直低着头,往日喋喋不休,烦的要死的她此刻竟没说一句话。 云夭摇摇头,抬头看向他笑笑,“并无不悦,只是感叹时间似白驹过隙,有些期待,却又害怕未来。” 萧临蹙眉,没有解她何意,只是沉稳道:“云夭,我说过,有我在,你无需害怕。” “嗯,是我多虑了。”云夭静静地瞧了一会儿他的下颌与唇角,转移话题,“陛下此次将万国来朝与冠礼特意合并一起,便是为了显我大邺之威。西域诸国到来,高昌使臣学乖,这次倒是来了,也没整幺蛾子,可听闻吐谷浑竟还是不愿朝贡。” 萧临半阖眼,讽刺道:“吐谷浑小国,真是欺我不敢对他动手么?上次他败仗,我实在不信,还有与我大邺再一战的实力。总有一日,我定要灭了他,将其夷为平地!” 云夭抿唇,今日他加冠,不愿与他争执,便没有说话反驳。只是默默将他头发挽好,又抚平有些皱起来的衣襟。 当离开玄武殿时,地上已起了薄薄一层皑白,好在初雪不大,积雪不深。 云夭和福禧一众内侍跟随萧临身后,到达太极殿时,下方已整齐站满了文武百官以及诸国使臣。原本空旷的地面,此刻显得密密麻麻。 禁军布满整个皇宫,崔显身为统帅,自然也站在离皇帝不远不近的一处位置守着,目光有的没的停留在云夭那张被冻得有些微红的小脸上。 太上皇坐在金龙轮椅之上,推至高台。萧临身为天子,最高统治者,自然不会朝任何一人下跪,哪怕是太上皇,为此,礼部搭建高台,以便太上皇为其戴冠。 太极殿外皆是大邺旗帜,随着鼓声,在风中飞扬摆动,众人庄严肃穆,心脏与血液也随之跳跃沸腾,他们看着月台之上的人,一动不敢动。 太上皇一言不发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萧临,早已没了最初少年的稚气与青涩,如今他身上带着比之自己更为强烈的威压。他威慑西域,而后又征战突厥,活脱脱战神现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吓得北部其他小国都纷纷不敢进犯大邺。 他早已是一代君临天下的帝王。 待站定后,礼官在一旁大声唱喝:“天佑陛下,大邺安康,今为陛下行加冠之礼。” “初加皮弁(辨)礼,陛下成人,德行告天。” 话音一落,太上皇从一旁内侍的托盘上拿下最基础的金冠,为萧临戴上。 “再加毓(预)冕冠,秉承天命,治国之责,厚德载物。” 内侍换了一人,手上端着的托盘,是更高级些的毓冕冠,太上皇严肃地将原本金冠取下,再换上毓冕冠。 “三加天子冕冠,皇天所归,降大任也,福泽万民。” 端冠的内侍又换一人,最后的便是属于皇帝的冕冠,最是隆重。 佩戴完毕后,冕冠下的旒(眼)在风吹后晃动起来,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太上皇看着神情淡漠的萧临,最终还是满意的点点头。 他所有的儿子中,属他最具帝王之威,也属他最能带领大邺稳固天下霸主的地位。在仁寿宫时,他最开始气恼又懊悔,到慢慢的,逐渐接受,不再执着。是他自己,没有做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职责。当初萧临的宫变,或许没有错。 太上皇道:“陛下冠礼三加已成,托国命于陛下,愿陛下承此重责,安定苍生,四夷宾服。我的儿,终是长大了。” 最后一句话让萧临微微停滞,看向太上皇有些浑浊的双眼,没有回复一句话,只广袖下的双拳攥紧。直到他扫到恭敬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自己云夭,乖巧又上挑的眼尾,耳垂下的桃花玉耳铛轻轻晃着,他才终于呼出那口闷气,松开双拳转身,面向下方朝臣与外夷。 带着不可置疑的霸道,沉稳而大声道:“朕受天命,定不负先祖,必德昭四方,扬盛世山河,国富民安。” 一旁的礼官再次高声唱道:“冠礼成——” 此话一出,月台下方数不清的朝臣,以及四周禁军,宫人,皆纷纷下跪,异口同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夭站在萧临侧后方,同福禧一处,静静地看着他,竟忘了第一时间随众人跪下。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响彻天际,飘在整个大兴城上方,随着摆动的旗帜,与之相对的是高耸巍峨的城墙,那众人和鸣声在偌大的皇宫中,久久不绝于耳。 她的意识似乎随着那声音自太极殿而出,飞向承天门,而后一路顺着河流山川,跃过马邑与榆林,飞跃突厥的大草原,又翻越祁连山,穿过河西走廊,戈壁黄沙,最后绕回了大兴。 众人所见的萧临是从无败绩的战神。她所见的萧临则是那个满身鲜血,喝下药,抱着她喊疼的五郎。 众人见他步步为营,铲除奸佞,平衡朝堂势力。她见他夜夜挑灯,还有那堆成山,永远批不完的奏章。 他是连万邦都叩拜匍匐于脚下的天子,心有乾坤,志在征服列国,荡平西域。自古以来,这样的人,不应,也不能有情。多情痴情者皆为昏君,大邺必须活下去,他便只能做无情天子,杀伐果决。 云夭思绪万千,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没有任何挪动,却好似远在天边。 明明曾经登基大典也是这般隆重,可为何今日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变了。 直到第二声朝贺而起,福禧抬头拉了拉云夭的袖子,她才后知后觉跪下,与众人同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什么好纠结的。 即便曾经他在暴怒下脱口而出,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可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清晰。 她与萧临,果然……不是一类人。 第58章 第 58 章 “再给我跳一次清商乐舞…… 冠礼结束后, 皇宫中备了大宴,云夭没有前往,而是待在玄武殿门前静静等候。坐在石阶上, 吹着晚风,静静看着远处高耸的承天门, 以及承天门之上飘动的大邺旗帜。 几只鸟儿飞过,在如此高耸的城楼面前,一切都显得藐小。 深夜时分, 远处太极殿丝竹声终于停下, 萧临在福禧的搀扶下回到玄武殿。 听到动静, 云夭立刻起身上前,帮着一起将萧临扶住,哪儿知本走路还算顺畅的人, 忽然间就失了力, 一整个人高马大靠到云夭身上。 云夭努力直起被压弯的腿, 实在烦死了萧临了。 这人也太重了。 “陛下怎喝了这么多酒?”她凑上前吸了吸鼻子, 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福禧眨眨眼, 看着一副娇妻无力状的萧临, 干巴巴道:“呃……是喝了挺多。” 他很有眼色地放开萧临,朝云夭恭道:“云姑娘, 今夜就麻烦你多多照顾陛下了,这宴席还有许多宾客等着奴婢。” “唉, 福……”云夭还没说完, 便看到福禧头也不回地带着身后的内侍离开玄武殿, 溜得忒快,只留下一阵冷风嗖嗖刮过。 福禧怎么这样?也不太不尽心了。 她无奈叹息,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撑着萧临往殿内床榻走去, 当到床边时浑身沁出一层汗。她想将萧临放倒在床上,哪儿知对方不知是绊了哪儿,竟直接一整个人扑下来,云夭就这般被人压住。 她一怔,感受到耳边传来的粗气,拂过她耳垂,一声呢喃随之而来,“夭夭,你好香。” 云夭皱眉,他身上的酒味好臭。 “陛下,你快起开!”她用力推他胸膛,可这人死猪一般,无动于衷,“萧临,你快压死我了,我喘不过气了。” 将头埋在她锁骨处的他翻了个白眼,叹息一声,只得无奈坐起。他想说一声弱鸡,却想到什么,立刻识相地将还未t?出口的话收了回去,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云夭这才得以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腰。 罢了,看在这人喝醉的份上,先不与他计较了。 她无视他幽怨的眼神,上前将几个枕头叠好,让萧临靠在上方,“陛下稍等,我去倒些水。” “嗯。”他闷声闷气哼唧道。 云夭快步离开主殿,吩咐徐阿母去御膳房要醒酒汤,而后罐了壶桂花水,又打上一盆热水,重新回到殿内。 此时萧临的神情似乎已然清晰不少,只是不说话静静看着她。云夭将桂花水递去,他一口饮下,递回空杯后,看她一边将帕子浸湿,一边道:“徐阿母去给陛下叫醒酒汤了,很快便来,陛下稍微等等。” “嗯。”萧临点头,目光一动不动,“今日心情不错,贪杯了,不过我可是千杯不醉,还不需那醒酒汤。” 云夭拧干湿帕子后倾身为他擦拭脸,无奈道:“陛下若没醉,刚才又是怎回事?” “……”萧临哽住,看她擦完后将帕子收了回去,“……刚才是意外,世间意外无处不在。” “哦。”云夭没有戳破他。 一直到徐阿母送来醒酒汤,又伺候着萧临喝下,而后他便对着她滔滔不绝起来,面上皆是志气,“虽然如今西域诸国虽皆来朝见,可我今日算是看出来,他们那些使臣果然各个心怀鬼胎,没一个是真正臣服。这些该死的西域小国,我定要有一日,将其纳入我大邺版图。” 云夭拧帕子的手一顿,看向他,忽然想起这番话在西巡时他也曾告诉她,只是那时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她心头一紧,再度试探道:“陛下,大肆征战必定劳命伤财,陛下不担忧吗?” 萧临停下话语,看着她不解道:“征讨西域为我大邺,就算兵役徭役重了些,可之后的战果可是万民齐享,我大邺版图若能扩至胜过百年历朝,此等威风傲骨,百姓不也雨露均沾?” 云夭喉咙有些发紧,若她没重生过,若她只是原来那个每日居住深宫不知世事的云夭,或许会因他这一席话而倾佩。 可是,他口中所言,她经历过,并且知晓他的失败。而他这样一个傲气的帝王,这般强烈的执念,怎会接受自己失败的可能。 “陛下难道没有想过,并不是天下人的想法都与陛下一致。” 她声音很轻,眼底闪过的那丝悲哀刺痛了他,他更加不解,“你想说什么?” “陛下,就没想过天下百姓或许……并没有那么在乎乎大邺疆土,唯一在乎的或许只是,每到秋季之时,地里的收成又比往年更好,白日耕作,结束后回家看到正在纺织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蹦蹦跳跳从小屋中跑出来迎接,最后一家人吃上一碗温热白饭,最好来几个肉,谈论一整日的所见所闻。” “而非……欲等君不来,只得迎棺归。” 萧临怔住,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在古娜一家的幻影。可那幻影终归只是幻影,回归皇宫生活后,他是大邺天子,承担着大邺重责,由不得他去追求虚幻飘渺之物。 更何况…… “你所说的,不过是世间弱者逃避生活的一种方式罢了。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平日看似风轻云淡过日,可当有一日,他国入侵我大邺之时,他们不过是强者用于彰显权威的献祭品,毫无还手之力。身为大邺人,便应秉持着我大邺之魂,不惧万死,共建盛世,达四夷宾服,怎能做区区安于现状的鼠辈?这样的人,不配为我大邺百姓。既非我大邺男儿,我又何须在意区区蝼蚁的想法?” 云夭没有任何动作,抿唇低喃道:“我以为陛下变了。” 萧临放弃三十万大军征讨突厥的计划,改用十万大军合谋吉勒的策略。她真的以为他变了,生出怜悯,知晓民意民心的重要。 可如今当这一席霸道之言从他口中而出,她才终发觉,他的本质没有变。 也是,他是身份地位最高的帝王。她近来读史颇多,百年来,儒家所教化的便是,国可亡,礼乐不可崩。君主与臣子,官与民,身份阶级强制性定下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君是大邺的树干,民只是树枝上的一片树叶。 虽是可笑,却是她不得不承认的现实,特别是今日那壮观肃穆的冠礼之后,那一个个下跪的人,那一声声万岁之后,她终于选择承认。 他与她,是帝王与罪奴,天与地的区别。 她忽然想起他前世的那句话。 “卑贱之人,和价值可苟活耶……” 她刚才那声低喃太轻,萧临没有听清,靠近她几寸,“你刚才说什么?” 云夭看着他沉吟许久,问道:“陛下,若我想要的便是你口中弱者的生活呢?”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想要,也不行吗?” 他有些恼怒,忽然想起曾经她离开的请求,有些咄咄逼人道:“我实在不懂,那种生活究竟有何吸引你的地方。虽然你被流放,做了这么多年的女奴,可你本质是云家司徒嫡女。我将这玄武殿交与你掌事,便是不愿你将自己放在那样卑微的位置之上。看着别人匍匐于你,难道不好吗?” 云夭低下头,“他们匍匐的是陛下,不是我。而云家早已是过去式,曾经的贵族到了没落之际,狗都可欺。” 萧临转开头侧脸看着她,实在不知,明明喜庆的一日,为何非要与她争执得如此难看。 他退了一步,试图哄道:“好了,别闹了。你不就是想脱离奴籍吗?君无戏言,我既然承诺过,未来定然会做。” 他还是没能解她的意思。 云夭本想反驳,可也意识到此番争执没有任何意义,实在过于无力。一个人长久灌输的观念,不是另一人几句话便能改变的。 她咬着唇决定不再争执,点点头,也没说话。 见她态度松软下来,萧临也跟着松了口气。 云夭道:“陛下沐浴吗?我去喊福禧来伺候。” 他看着她,其实想让她伺候,却也知不能将这只小猫给逼急了,一切应循序渐进,慢慢来。 “嗯,喊他来。” …… 翌日早朝之上,萧临进行一批突厥战役后的封赏,有功者皆加官晋爵。 待到了早朝快结束时,福禧高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安静,本以为可以直接散朝之时,韦世渊朝身侧的礼部侍郎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大声道:“回陛下,臣有奏。” “准奏。” 礼部侍郎道:“陛下,此次突厥之战,韦将军战功赫赫,多场战役中身先士卒,杀敌无数。臣以为,韦将军之女令仪,已入宫多日,如今仍在婕妤之位。听闻婕妤德才兼备,仁善知礼,如今陛下已加冠,是时候考虑立后,为陛下早日诞下嫡子。” 此话一出,太极殿中一片凝滞,明明炭火充足,却能感受到一片冷意,似乎来于龙椅上方。 韦世渊自然也知晓萧临不快,立刻转头假声呵斥道:“陛下后宫之事,我等怎能过分干预!” 那礼部侍郎立刻道:“立后关之国本,不仅是陛下家事,也是国事。” “臣附议!” “臣附议!” 萧临眯眼看着下方成群的大臣皆上前附议此事,知晓定然是韦世渊看自己女儿入宫许久,竟还是个区区婕妤,到了如今都未受临幸,如今突厥事宜结束,自然心中焦急起来。 他并不在乎群臣想法,可众臣所说并非全无道。若不是想到昨日云夭那一副卑微模样,他或许真许了后位给韦女,以安抚韦世渊。 如今,韦世渊还有着极高的价值。 待群臣附议后,太极殿内再次陷入沉默,正当众人以为萧临不会开口时,他忽然道:“众卿所言有,可韦婕妤常年居于承香殿,不熟悉□□内务,朕倒是觉得此刻立后为时过早。” “这……”众人面面相觑,对皇帝的借口并不满意。 萧临继续道:“既如此,那朕便先封韦令仪为淑妃,并掌管□□六局事物,待一切熟悉之后,再谈论此事也不迟。” 掌管□□的权利本是皇后才有,虽然没得到立后的许可,可此番也让韦世渊脸色好起来。既然都获得执掌□□之权,那皇后之位,想必也不远。 …… 赐封淑妃诏书很快便下达到了承香殿,除了后宫之权,还赐下不少绫罗绸缎,珍宝器具,而作为正一品淑妃,直接入住承香殿主殿之中,也是一时风光。 阿红甚是喜悦,带着韦令仪围着殿内珍宝转了一圈,看到一支蝴蝶样式的金t?簪,上附翡翠,雍容华贵。 “娘娘快看这金簪,奴婢虽从小跟随娘娘在将军府中,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物,圣上真是有心。” “嗯。”韦令仪笑着点点头,将那金簪拿起在手中把玩着,欣喜万分。 “奴婢为娘娘将其戴上?” “好。”韦令仪坐到铜镜前,笑着看灵蛇髻上蝴蝶翡翠金簪,竟是与她万分相配。而后又扫了一眼满屋锦萃珠宝,更是昂起了头。 很快,六局便送了一群伺候的宫女前来,女官也随之而来,为韦令仪介绍六局情况,并送上后宫账本。 韦令仪淡笑着做足了架势,等女官走后才放松下来,让阿红将送来伺候的宫女分别四下安排去。 待事毕,阿红回到韦令仪身边,奉承笑道:“圣上如此赏赐,今封妃,晚上必定会宣娘娘侍寝。” 韦令仪听闻后看着阿红脸一红,道:“可是自我入宫这么多些时日,圣上别说宣我,就连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怕是……” 阿红见她担忧,立即安慰道:“娘娘,如今可不一样了。韦将军战场立下大功,战功赫赫,若圣上还想拉拢韦家,必定要考虑到娘娘脸面。若是圣上忙碌忘了,娘娘可再请示一次圣上来承香殿,侧面提醒一番,圣上定然会来。待圣上来了,娘娘定抓住时机,尽快怀上龙嗣,将来定也是圣眷不衰。“ 韦令仪一听,自觉阿红说的颇有道,便立刻吩咐将承香殿洒扫干净,让膳房备好吃食。 直至暮色四合时分,都未听到玄武殿传来任何消息,韦令仪心中有些着急,阿红便提议派人去请圣上。可派出的人一直到了戌时,那人竟还未会来,于是又派出一人。这人倒是会来的快,只是带回的借口依旧是政务繁忙。 韦令仪瞬间失了神色,固执道:“你再去请,就与圣上说,今夜他不来,臣妾便不睡。” “是。”小宫女自觉这般咄咄逼人,怕是反倒惹了皇帝厌烦,却不敢指点,只得听令又去了趟玄武殿。 然而自她离开承香殿后,便一直没有见到回来的身影。 已过子时,阿红心疼道:“娘娘还是安寝吧,圣上既然说政务繁忙,想必是不会来了。” 韦令仪抬头死死瞪着阿红,直接抬手一巴掌扇在她左脸颊上,声音之响,脸骤然间便肿了起来,一丝血从唇角流下。 “娘娘恕罪!”阿红吓得急忙跪到地上叩首。 “贱婢!说陛下今夜会来的是你!说陛下不会来的也是你!”韦令仪大声呵斥,眼神冷如刀子。 “娘娘!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脑子笨,求娘娘恕罪!”阿红面上慌张不已,低下头面色发狠,双拳紧握。 韦令仪却紧绷着脸,还是不舒爽,不知为何,她从前并非如此暴躁之人,宫人虽不敢明面说,可皆在嘲讽她。 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满肚子怨气却无处发泄,只得自己吞吐,“贱婢!自己掌嘴,直到我说停下为止。” “是。”阿红不得已只能应下,抬起手左一下,右一下,声音响彻整个承香殿。 韦令仪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从一旁拿过茶盏轻轻抿着,一边欣赏着阿红高肿起来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阿红已经打到麻木,却还未被叫停,忽然一声阴仄从殿门口传来,“娘娘真是好大威风,这受封第一日便这般惩罚下人。” 韦令仪心头一颤,不知是谁忽然深夜闯入承香殿,只得让阿红立刻退下躲起来。 她紧张又懊恼地看向殿门口,难道是陛下? 当那男子走入殿中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深更半夜,崔将军怎会来此?” 崔显笑笑,看着一眼躲入后室的身影,才道:“身为禁军统帅,听到承香殿有动静,便担忧娘娘安危,前来查看。见娘娘并无异样,本将也便放心了。只是唯一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看似柔弱善良的淑妃娘娘,原来惩罚下人也会这般狠毒。” “你!你来究竟想做甚?别忘了,你虽是禁军统帅,可我是圣上的女人,外男私闯后宫,便是重罪!”韦令仪厉声道。 崔显则不在意地嘲讽,“圣上的女人?娘娘确定吗?” 韦令仪没有开口,却瞬间羞愤红了脸。是啊,入宫这么久,别说临幸,就连见面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若非家父,她或许早就如曾经那些御妻,被一同给遣散了。 崔显继续道:“娘娘何必拿下人撒气?娘娘想要恨的对象,也不应是自己的婢女,而是玄武殿那人。” 玄武殿的人,除了萧临还有谁?那便是云夭。 韦令仪自然清楚不过,可是她被那贱奴抓住了把柄,动弹不得。 崔显似乎看破了她的心事,道:“娘娘有所不知,玄武殿那人可不仅仅是个单纯的近侍。当初征讨突厥的策略,其实便是她出的。不仅如此,圣上还放任一介女奴翻阅代批朝臣奏章。” “你说什么?”韦令仪听闻此话后大惊,“别说后宫不可干政,云夭那个贱奴还不是后宫,身份卑微,她竟干政,这不是找死吗?” 她凝思片刻,猛地抬头道:“崔将军将这样的事告知于我,目的为何?” “能有什么目的?”崔显笑笑,“只是不甘心娘娘做这深宫可怜人罢了,信不信由你。” 说完,崔显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香殿。 倒是韦令仪无力地坐下,静静思索。难怪,她就说那个卑贱女奴,为何如此大胆!原来都是皇帝给惯出来的,竟如此昏庸,被美色所惑,让一个女奴干政。 许久后,她喊来了阿红,拿来纸笔,写下一封家书,交给阿红道:“你想办法,尽快将这封信给我父亲送去,我就不信,这回圣上还能保下那个贱奴不成!” 阿红心不甘情不愿接过,却也不敢反抗,只道了声“是”,便立刻转身离开承香殿。 …… 两日后,大雪纷飞,天气渐渐转入最冷的时节。宫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弯着腰,在雪中留下一串串足迹,个个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 云夭举着油纸伞往太极殿而去,路上路过几个窃窃私语的小宫女,当抬眼看到她时,立刻装作没见到的模样四散而去。 遇到几拨人皆是如此,云夭不明所以,可也没想着过度深究。 到达太极殿时,她收起油纸伞,将身上的雪抖尽,脱去外层披风,才进入殿内。 此时萧临正落座上方批阅着奏折,听到她来后头也没抬,只道了一句:“上来磨墨。” “是,陛下。”云夭依然极为有礼地欠身后,才上前,落座在他的身侧,将一滴温水滴入砚台,而后拿起墨锭慢慢研磨起来。 待萧临批复完手中这本奏折放下之后,他才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却没见她脸上带着丝毫不悦。 可想了想,他还是试图解释道:“我封韦女为淑妃,是有原因的。韦世渊此人虽傲慢,令人讨厌,可却是我大邺一猛将,如今突厥彻底臣服大邺后,东北地区的契丹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那边守备有些薄弱,我准备调韦世渊前往辽东郡任都尉,并在北平郡旁建一道长城做防线。无论是做将领,还是监工,他都是个很好的人选。” “长城。”云夭手一滞,想到前世并无此事。 她抬眸看向他,朝他笑笑,“陛下英明,我明白。不过淑妃之位其实还是有些低了,其实陛下是该立后了。” 萧临无奈地看着她,这样的话从她口中已听过太多,虽已麻木,可如今听起来还是如此让人心烦,“我将韦女留下,除了对韦家的拉拢之意,更多的是做为人质。” “人质?”云夭这下有些蒙了。 “嗯。”萧临颔首,“辽东都尉一职,并非任何人都可做。抵御外敌的同时,若其通敌契丹和奚国,我大兴城距离太远,或许反应不及。再加上最近线报传,契丹总是有意无意地试图贿赂辽东郡官员。有韦女留在大兴宫做人质,我不信韦世渊到时候敢明面上与契丹搞小动作。若是他有反心,我便先拿韦女开刀。” 云夭听得一阵脊寒,萧临对待后宫女子,太过残忍。淑妃入宫许久,虽不受宠幸,可再怎么说也是嫁了他,未来命运,幸福安康,都系于自己夫君手中。 若她永远居住内廷,不受皇帝宠幸的妃子在母族衰弱后,会过得很惨,便如萧临的母亲,德妃那般。 而即便万一被放出宫,即便拥有完璧之身,曾为后妃,又怎么能再度说到上好的亲事。 所以当初韦令仪试图用麝香让她不孕,她虽当时气恼,却也并未真正怪罪,也没与萧临t?提过此事。因为在她看来,那个女人不过是个不得夫君喜爱,在深宫中被寂寞所扭曲的可怜人罢了。 而那些从没能见过萧临一面的才人们,更是可怜。 这便是后宫女子的悲哀,也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作为曾为贵妃的她,即便受宠,却也并非未经历过彻夜殿中空等的日子,看着自己夫君留宿其他女人房中,表面上却作无事人一般不得表现出一丝一毫嫉妒。 她们恐惧着衰老,因着老去后,自己便是偌大宫殿中的孤者,而同样老去的皇帝,却又会有一批十五、六的年轻御妻再度入宫。 为了不承受恐惧,甚至满怀心痛,将自己貌美的侄女与婢女推出,只求得他一夜的留宿。 可同时,云夭似乎也明确了前段时间心底萌发的那个问题,他并不喜欢韦令仪。这么说,玉佩一事,原是有误会。那前世崔显叛变前,韦令仪的离开是否又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正当云夭想说什么时,福禧忽然从殿外冲了进来,慌慌张张不成体统,跪到下方,“陛下——出大事儿了——” 萧临蹙眉,“有话好好说!” “陛下,太上皇驾崩了!”福禧大声喊道。 顿时,太极殿内空气凝滞,静默许久,云夭震惊地看着福禧。 不知过了多久后,萧临才面无表情,冷血开口道:“崩了就崩了,这算什么大事?去通知礼部,准备国丧。” “是!陛下!”福禧忽然想起萧临对太上皇的憎恶,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行礼后又箭步离去。 云夭收回目光,定定看着面无表情的萧临许久,直到对方皱眉,道:“继续磨墨,发什么呆。对了,磨完墨,替我把这几份奏章也批了,一个个说的都是一样的话,还尽是辞藻堆砌,烦人得很。” “……陛下还好吗?”云夭有些不确定问道,因着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变了。 萧临恼羞成怒起来,“你在胡说些甚,还不好好做事。” “……是。” 在太极殿中一直待到黄昏,云夭批了大部分的奏章,她注意到萧临速度慢了很多,时常开始发呆,沉默不语,而他手中的最后一份奏章,也拿了将近一刻钟,竟还没看完。 云夭叹息着将其从他手中抽过,三下五除二看了一遍,只是对江南前卫贵族的简单奏报,并没什么重要内容。 她快速写了几个字,将其合好,抬眸时发觉萧临正静静盯着她,眼底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单纯看着。 云夭一怔,转头看了眼殿外,大雪已停,内侍们已将宫道和台阶上的积雪除开,尽数堆积到人不会行走的地方。 “陛下出去看看雪吗?” 萧临回过神,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道:“好。” 两人这便起身,往太极殿外而去,云夭先一步走在前方,出了太极殿后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深呼吸一口清气,又伸了个懒腰。 萧临从一旁拿过她的披风上前,为她穿上,又走至前方亲手系上系带。 云夭愣怔地看着,有些受宠若惊道:“多谢陛下。” “嗯。” 做完这一切后,便下了月台,萧临让内侍止步,只带着云夭随意逛着,往一处园林而去。 许久后云夭无意抬头,这才发觉,他们竟一路走来了凝云阁。此处自萧临登基后,两人都未来过,却被宫人打扫得极为干净。 冬日,树上原本的树叶也早已落光,有些显得过于凄凉和空荡。 萧临将两个石凳上的积雪拍开,而后便随意坐下,看着凝云阁毫无变化的院子,而后又看向在一旁站着,探头探脑的云夭,淡淡道:“再给我跳一次清商乐舞吧。” 第59章 第 59 章 弹劾妖女 “再给我跳一次清商乐舞吧。” 云夭一时间怔住, 片刻后才回过神,轻轻点点头,“好。” 披风有些厚实, 她将其解下,放至一旁, 走到庭院中央转过身面对着他,缓缓扬起唇角。 与那次一样,没有乐声伴奏, 可随着她甩起长袖, 弯下腰肢转身回看他时, 脑海中却能自觉鸣响起那配乐。今年的舞没有桃花花瓣相配,却是与雪相衬。 他静静看着身前的云夭,她十八了, 本就姣好的脸蛋早已长开, 更是美到无法用人间词汇去形容。 她旋身踢腿之时, 地上的白皑积雪随之漫洒空中, 再轻轻四散飞落。在那雪落下的瞬间, 她又恰巧转身, 眼帘下水光潋滟,脚步舞态生风, 耳垂下的玉耳铛似雪幻化而成,冬季的桃花, 有节奏地晃荡。 萧临发觉, 她的手形也是极为完美的, 根根分明,纤长瘦弱,他牵过许多次, 只记得柔软小巧之感,而那翻花的形态,到如今才注意到。 他忽然想起那年天牢之中,她朝着他递来那只手,驱散寒冷。 又想起战场浴血的她,手持利剑,明明弱小,却又如此勇敢。 还有身在突厥部落的她,将他抱在怀中,一声声唤着“五郎”,轻轻安抚他的脊背。 这样的她,叫他如何不爱? 若没有这样的她相伴,他孑然一生,该是多孤独。 一舞毕,云夭缓缓收回抬起的脚,喘着气,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慢慢走回石凳旁。 怕她着凉,萧临勾唇从一旁拿过那件披风重新为她穿上,“你倒是琴棋书画,还有舞,皆是样样精通。” 云夭点头坐下,笑道:“毕竟我从小师从名家,家母又严厉。” “嗯。”萧临摩挲着手指,看着她,“好似从没听你说过你母亲,只知道她在流放途中病逝。” 云夭沉默下来,慢慢回忆道:“或许是因母亲太过严厉,从来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的原因。” 萧临听闻后闷声低笑。 “不过,后来也知晓了她那般严厉皆是为了我好。云家被抄后,全家人下入狱中,母亲和徐阿母倒是一直与我在一块儿。那时也是冬日,母亲在狱中染了风寒。徐阿母和我求了那狱卒很久,都无人送药进来,最后终于在流放途中病逝。” “只记得那时也是漫天大雪,我们走了很久的路,腿很酸,母亲走在我前方,忽然就倒地不起。所有人手腕上的绳子拴在一处,她一倒地,大家都跟着摔了。押送的官兵见状后将我手上绳子解开,那绳子把我手勒得破了皮。本想抛尸荒野,我和徐阿母求了那官兵许久,他们才将她找个地方埋起来,立了块墓碑。” “徐阿母抱着我安慰,道母亲不必跟着我们到边疆受罪了。而那时也挺好的,至少下了葬,不必被野兽分食。不过我倒是记得,她到死时,还在喊着父亲。我们也是流放途中,父亲和哥哥们才被斩首,没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云夭第一次说起那些令人难过的往事,一脸云淡风轻,可萧临心脏却被瞬间攥紧,难以喘息,许久后,才道:“是哪个狱卒,你可还记得?” 若是将那狱卒找出来,他定将其五马分尸,为她出气。 云夭自然看出他的想法,笑着摇摇头,“过去太久了,不记得了。” 过去的不仅仅是六七年,而是两世,加起来都二十多年,谁还记得。 “狱卒都是看上面人的脸色行事,再加之父亲谋反证据确凿,被人厌恶也是正常。” 萧临脸色沉了下去,没说话,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又如何,他一定会将那些欺凌过她的人全找出来。 云夭见他没在沉浸在太上皇的崩逝之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他当初宫变时,没有杀兄弑父,否则他或许真的一辈子都被那锁链困住,不得动弹。 不过云夭发觉,当他们不再谈论西征之类的话,相处得确是极为平静,温馨,留恋。 …… 翌日早朝之上,礼部尚书很快定下太上皇等一系列丧葬事宜。 萧临一番犹疑后,为其定下元帝谥号。虽然此人不是仁父,仁夫,可他结束前朝统治与中原政权的割裂,建立大邺王朝,灭前卫,一统南北,修建东西都城,连通两边交流,也算创下百年来皇权统治最为集中的盛况。 是以开元为帝。 结束这等讨论后,曾经提议立后的礼部侍郎竟又站出来,提了一嘴立后与选秀。 萧临大怒,道:“如今元帝尸骨未寒,尔等就这么着急立后。朕本是想等淑妃熟悉后宫事物之后,才决定此事,可你如今也看了,国丧在即,必是以国丧在前为重中之重。其他事等之后再说。” 国丧这样的借口实在找不出错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有上前说话。 萧临看到韦世渊低t?着头,想到自己的打算,开口道:“如今北部契丹又开始蠢蠢欲动,朕决定派一人出任辽东郡戍军都尉,并监修北平郡长城,众爱卿可有举荐之人。” 这时,崔海眼珠子一转,立刻上前道:“回陛下,如今消息传来,辽东郡贪官污吏盛行,常年与契丹暗中勾结,此职位乃重中之重,得是陛下信任之人才方可出任。” “这么说崔尚书有举荐之人?” “是,臣举荐定国公,韦世渊。” 此话一出,韦世渊皱眉瞪眼看过去,心中不快。毕竟谁不愿好好待在大兴城,跑去边疆当一都尉。 礼部侍郎立刻站出反驳道:“陛下,辽东郡都尉以及监工一职,是否有些委屈了定国公?定国公功劳显著,此番有些杀鸡用牛刀。” 萧临半眯着眼睛,只觉得这礼部侍郎实在碍眼,戾气从身上散出,惹得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礼部侍郎所说并非全无道,可都尉一职实在重要,朕交给谁都不放心,唯独定国公,朕才可安寝入榻。不如这样好了,朕封韦世渊为,柱国大将军,辽东都尉,这样定国公可满意?” 韦世渊震惊地抬头,以自己的功勋,他从未想过会被加封柱国。朝中除了宇文太尉为上柱国,另一上柱国是曾经谋反的云司徒。下来便是柱国,当初所受封之人皆是关陇贵族,开国元勋,此等官职荣耀,已是他这一生所能企及的官职之顶。 这样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韦世渊心花怒放走出,躬身道:“臣定不负皇恩!” 此番议朝结束之后,本可以退朝,忽然一队伍末的小官员走出,大声道:“陛下臣有奏——” 萧临一怔,细细看去,是一个平日他都没能注意过一个小官员,“准奏。” 那小官员道:“回陛下,臣要弹劾一人!” “何人?” 那官员先是抬眼瞅了一眼萧临,有些心惊胆战,而后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厉声喝道:“臣要弹劾之人便是……陛下身边的妖女,从榆林带回的女奴,云夭!” “你说什么!”此话一处,萧临大怒,立刻拍案而起,死死顶着下方那人,身上的威压让在场众人瞬间以为自己堕入地狱,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 那小官员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继续口吐连珠,大声道:“此妖女蛊惑陛下,嫉妒甚重,令陛下子嗣凋零,此乃罪一!” “身为女子,身为奴仆,干涉朝政,代陛下批阅奏章,天不可恕,此乃罪二!” “仗着陛下宠信,在宫中多次以下犯上,此乃罪……” “住口!”萧临震怒,厉声呵斥,气得头疼欲裂,“来人,将此妖言惑众的小人给朕拖下去斩了!” 此话一出,职守的两个禁军迅速冲入了太极殿之中,一人一边,抓住那人的手便往外拖去。 这小官员被撕扯得失了仪态,官帽掉落地上,浑身邋里邋遢,口中还侈侈不休,大骂道:“陛下!臣乃一片赤子之心,看不得陛下被妖女所迷惑,执迷不悟,牝鸡司晨。臣所谏言,皆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邺!为了不让大邺礼乐崩坏!为了不让陛下落得一昏君骂名!陛下——” 萧临冷眼看着那人大吼大叫,因拖拽而导致靴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锐利的声响,直到消失在太极殿之中,萧临才提高音量道:“这么忧心朕的家事?如此多口舌,朕不斩了。” 正当众人从太极殿门口惊恐地收回视线,听到此话心下松了一口气时,又听到萧临冷笑起来,“不如先拔了舌头,削成人彘,再绑在外面的柱子上,万箭穿心,比较对得起他的一片赤忱之心。” 众人没想到萧临手段竟如此狠戾,皆面面相觑,一时间滞在原地,而后才反应过来,上前跪下为其求情,“陛下!齐阳虽说话犯冲,可一心为我大邺朝纲,为了陛下,罪不至此啊。” “陛下息怒!齐阳只是一心为国上谏,忠心耿耿,并无对陛下不敬之意啊!” “呵,原来此人叫齐阳,来人啊,将他家人给朕拖来皇宫,亲自看着这人是怎么死的。”说完后,萧临便怒气腾腾挥袖离去,福禧面上仍是震惊,连退朝都忘记说,只是跟在他身后木然地一同离去。 韦世渊垂眸,心觉对不起那齐阳,可也未曾想到萧临手段竟如此残忍狠毒。曾跟随他征战,从三十万征兵到十万,在突厥也从未滥杀无辜,便一直以为他会是一代明君,没想到实际上竟如此残暴,昏庸无道。 他环视一圈四周,皆是众朝臣不满又害怕的眼神,而宇文太尉站在最前方闭上了眼,绷着嘴角。 罢了,能做的,他已经为令仪做了。 此番妖女被弹劾,齐阳之死定然会点燃宇文太尉和众朝臣的怒火。这群忧国忧民之人,会替自己和令仪做剩下的一切,而自己只需保住如今的柱国之位,远离大兴城一段时间也好。 …… 萧临在回寝宫的途中,吩咐福禧,让所有宫人将自己嘴巴给封死,若让他知道哪个宫人乱嚼舌根,便与齐阳同罪。 他重重踩过地上积雪,忽然脚步慢了下来,听着福禧禀报探听来的消息:“今早弹劾云姑娘的那名官员是监察御史之一,家中无妻无子,也无父母。” 萧临脸色阴沉,“看来真是报了必死决心而来,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便相安无事了么?让竹青去查他九族,朕定要诛他!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是,陛下!” 他一路咬着牙走回玄武殿,当看到殿中正在书案的云夭时,忽然心软下来。她在室内向来穿的不多,今日一缕发丝从鬓间垂下,落在她的锁骨处,皮肤白皙如瓷。 这个该死的女人,要是知道他把人削了人彘,定又要唠叨,烦的要死。 他转头又看向福禧道:“罢了,去与禁军传朕口谕,将人直接斩了就是,不削人彘了。” “是,陛下!”福禧领命后立刻下去执行。 正当萧临想走入玄武殿时,平日监视云夭的暗卫突然来禀。 “什么事?” 那暗卫有些恐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陛下去突厥的这些时日,其实发生了一件事。淑妃送了一件浸染了麝香的衣裙给云姑娘,被云姑娘识破,两人似乎因这事儿撕破了脸。” 萧临冷声呵斥道:“如此重要之事,怎么现在才来禀?” 那暗卫吞咽了好几口口水,有些窒息。他当初领命监视云夭,可实际上也与其他宫人一般看不起这个被皇帝从榆林带回来的女奴,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美人而已。 直到今日监察御史弹劾云夭,竟被萧临当场判处死刑,连话都不给人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轻视似乎错了。与其被萧临发现,不如主动上报,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他只能结巴道:“……因为、因为,云姑娘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属下……” “滚下去领罚!” “是!”那暗卫见萧临未过多追究,立刻夹着尾巴跑走。 萧临看了一眼玄武殿,又转身离开,“去承香殿。” …… 今日监察御史齐阳的行刑便在早朝结束之后,在太极殿下方的正中央,许多下朝后的官员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留在此地。 齐阳身上还穿着官服,脸上被打了好几拳,一青一紫,双手绑在身后,被禁军如狗一般,直接拖来跪下。 如今的境况,没有真正削成人彘,已是不错。 齐阳跪下后,看着身后的禁军从腰间抽刀。当死亡真正来临之时,他开始害怕与懊悔,浑身抖成了筛子。明明想了无数话语,却一句也没记住,只是将眼神对上站在月台上的韦世渊。对方见状后却转开头,不愿看他。 他还来不及说话,身后禁军手起刀落,只感觉脖颈一凉,那头颅瞬间掉落在地,滚动了几圈,身子则血溅数尺,身下的白雪皆被染红,而后软啪啪倒地。 众文官何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纷纷闭上双眼不敢直视,只是脑中仍停留着齐阳在太极殿被拖走时的场景与话语,振聋发聩。 一旁的内侍立刻麻利上前,将尸体拖走,又将地上的血水清洗干净,看不出丝毫行过斩刑的痕迹。 这次的行刑,除了众官员,太极殿旁的宫人自然也都看到,听闻监察御史被判处死刑的原因,竟是弹劾了云夭,各个不可置信。 可上头下了死令,无一人敢在此事上多嘴。 …… 承香殿中,香炉中燃的浓香袅袅,烟雾升t?腾后散开,弥弥散散。 阿红听到萧临往这边而来的动静,瞬时激动不已,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朝着韦令仪道:“娘娘,圣上往承香殿来了。” “什么?”韦令仪欣喜地站起身,不可置信。 她知晓自给家父发了书信,告知云夭那贱奴参政一事,父亲便联系了下面的官员,准备弹劾一通。难道是此事奏效,萧临终于想到自己了? “圣上怎么会突然决定要来呢?” 阿红想到探听到的消息,便立刻道:“听闻定国公今早受封柱国,即将前往辽东任都尉,不知可有这样一层原因。” “柱国!”韦令仪万万想不到,父亲竟然有次能耐,竟能被受封柱国,“太好了,圣上还有多久到?” “怕是还有半柱香呢,娘娘莫着急。” “好,好,快,快将前段时间新做的那条百花罗裙拿出来,还有,上次圣上赏赐的头面,都拿出来给我换上。” “是,娘娘。” 韦令仪心中激动不已,立刻坐回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容颜姣好,可想到云夭那张脸,似乎怎样都无法与之比拟。 她从妆奁中拿出胭脂水粉,重新补妆,待打扮好后,萧临也刚好到了承香殿。 当他踏入时,韦令仪便含着激动的心情上前,恭敬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萧临实在露不出好脸色,直接无视他径直入内,落座上方主位,阴森森开口道:“韦氏,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前来?” 韦令仪身上忽然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抬头一看萧临满脸怒意的模样,心中一个咯噔,看来和她想的不同。 “恕臣妾不知。” “不知?好,那就让朕亲自告知于你。”萧临阴鸷的眼神死盯着她,“朕不在大兴时,你送了一件浸染过麝香的裙衫给云夭,可有此事?” 韦令仪猛地抬头,没想到竟是被发现了此事,她立刻跪下,眼泪说来就来,着急忙慌道:“陛下,此事另有内情啊。臣妾平日喜爱安息香,而这安息香味道与麝香极为相似,后来臣妾查证,便是下面人弄错,把安息香与麝香搞混,浸染了那件裙衫。我送云姑娘时真的没有恶意,陛下明鉴啊!” 萧临对她的泪水无一丝动容,只是依旧眼神冰冷,没有说话。 韦令仪感到自己似乎被看破了面具,继续梨花带雨道:“陛下,臣妾实在不知云姑娘与陛下说了甚,恐怕极有可能是云姑娘误会了臣妾些什么事儿,才与陛下这般说。” “云夭并未与朕提起此事。”萧临心底窝火,努力控制着杀意。他真的很想杀了这个哭得如此难看的女人,聒噪得他心烦。 “但你别忘了,这里是朕的皇宫,也别以为朕有多愚蠢,竟得你如此欺瞒。” 韦令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萧临不断哭着,仿佛受了好大委屈。 萧临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讨厌看人哭。 闭眼片刻后,他重新睁开双眼,冷血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官员,平日朝堂上一句话都未说过,今日突然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弹劾云夭,朕实在很烦这些愚昧之人。” 韦令仪忽然忘了哭泣,看着他心头猛地一跳。 萧临继续道:“朕头疼得紧,没等那人说完话,直接让人拖下去斩了。云夭之事,朕听闻与韦家有关,这你可知晓?” 韦令仪见状立刻摇头,不敢承认,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着。 “不知晓便好,只是有一点你和你父亲应该知晓,在这个世界上,朕不需要依赖任何一人或一族。对朕有利,朕可以封之为柱国,可若触及朕的底线……”萧临懒散得侧过脸,斜眼看着,“那这世界上,便又要多几盏灯笼了。” “灯笼……”韦令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知道忽然想起萧临还是五皇子时的传闻,瞬间汗毛乍起,止不住地抖动。 萧临不愿再待,直接起身离去,不留下一个眼神。 当他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没有转头,幽幽道:“莫要哭了。” 韦令仪以为他在安慰她,立刻站起身往门口方向跑了两步,直到他声音再次传来,“太丑了。” 他说完后,便不做停留离开。韦令仪浑身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呆滞地看着前方。 怎么会这样? 她死死咬住下唇,留下一排齿印。 …… 齐阳弹劾并被处死之事被萧临下了死令,算是瞒住了云夭,当他回到玄武殿时,又吩咐下去,近日来看住,别让云夭出玄武殿。 他带着满肚子气入了主殿,很快,便看到云夭端着一盘桃花酥上前,将其放在案几之上。 云夭抬眸见到他的神情时一愣,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怎的了?” 萧临眨眨眼睛,没想到她竟一眼便看出来,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哦,没什么,不过是先帝丧事繁重。” 云夭点点头,不疑有他,想到太上皇去世那日,他身上忽然散发出的颓气,让人有些心疼。 “陛下给先帝定了什么谥号?” 她记得前世他杀兄弑父后,为其定下“哀”的谥号。 “元,元帝。虽然老头子可恶,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大邺做出的不少功绩,是难以磨灭的。” “嗯。”云夭点点头,低头一笑,“对了,这是我今日新尝试的桃花酥,与之前的桃花糕不同,陛下尝尝?” “这个季节还有桃花?”萧临狐疑。 “山人自有妙计。”云夭眨眨眼睛,甚是灵动。 他笑笑,拿起一块酥,轻轻咬开,有些甜,却不腻。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她,“还凑合。” 云夭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给他添上水。 萧临凝思片刻后,道:“我记得,你曾经给老太妃花丹青,那画功可是宫中画师都难以比拟。” “陛下谬赞,当时不过是那女官没办法请宫中画师,我便接下了活。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他看着她犹犹豫豫道:“没有,那画朕看过,真当是诈尸一般,死人变活人。” 云夭本在喝水,一听这话,猛得被水呛了一口,咳了许久,直到接过萧临递上的帕子将唇角擦干,才缓过来,一副无奈的模样看着他。 他嘴里说出的是什么话?不会夸人能不能不夸。 诈尸?死人变活人? 云夭猜到萧临用意,“陛下是想让我为先帝画上一副丹青?” “嗯。”萧临抬起水杯喝下一口桂花水,有些心虚。 “那到时候画的不好,陛下可别怨我。” “自然不会。”听到她答应下来,萧临松了口气,紧接着道:“那这些时日你便待在玄武殿作画,其他事宜我会交给别人。先帝丧事在即,得尽快画好。” “好,我知晓了。” …… 接下来的时日里,云夭果真如他所想那般,整日待在玄武殿为元帝完成最后的一副丹青。 她作画向来集中精力,当画好时,已是三日后。 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画笔,她推开门,刚好碰到从尚衣局拿了衣物的徐阿母回来。云夭忽然想到了许久没见的江雪儿。 “阿母,你今日去六局有碰到江司籍了吗?” 徐阿母将手中衣物收好,摇摇头,“不过我听说,江司籍现在做得极好,今日上午比较忙碌,晌午就会回六局了。” 云夭收好手中画具,准备等着画晾干后再做最后装裱。 “那我们去找她吧,许久不见,想与她说说话。” “好。” 徐阿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玄武殿,而宫人也不敢透露齐阳的事儿给她,并不知晓最近萧临下达的那些命令。 云夭穿上披风后,便和徐阿母一同离开了玄武殿。 而本来守殿的小内侍以为,云夭的丹青至少还需两日才能完成,便打起了盹儿,并未发觉已经离开的两人。 第60章 第 60 章 幸好,他是个昏君 辽东郡一事算得上较紧急, 韦世渊在昨日便快马加鞭,离开大兴城赴边疆任职。 早朝之上,主要事宜结束后,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再上前谏言云夭祸国之事。可最终还是有一人站出, 此人便是自薛樊死后,替中书令之位,丞相之一, 兼少师的于瞻。 “陛下, 臣有奏!” 萧临一看便知, 这人又要说起云夭与齐阳之事,心底不悦,没有说话。 长时间沉默后, 于瞻没有了等待的耐心, 直接上谏道:“臣今日, 要替齐阳亡魂, 秉承意志, 弹劾妖女云夭!” “给朕住口, 你是在找死么?”萧临隐忍着怒气。 于瞻此人,是从洛阳提拔上来的官员, 以前众多战役中,负责后勤粮草运输, 兢兢业业。萧临将他提上中书令的职位,t? 一来, 看在他非关陇贵族。二来,东部琅琊贺氏一党被灭后,属他在东部最有话语权, 也最具代表性。 萧临不会轻易杀他,可不代表完全不会杀他。 于瞻本就是个清正廉洁,又顽固的老臣,并没有在意萧临身上的杀气,只继续道:“齐阳为大邺而谏,为陛下而谏,最后陛下却被妖女蛊惑,不分青红皂白,斩杀朝臣。若此事传扬天下,便是让天下心底不正之人抓住借口,举兵造反!” 萧临冷笑,“造反又如何,谁反朕杀谁,莫不是以为朕还会怕这造反?” 于瞻不满道:“自陛下登基以来,虽平定突厥与各地势力,可是陛下西巡与征战,已动用不少兵力民力,而在开始修筑北平长城以及南部江都起,民间更是徭役繁重,已有不少百姓苦不堪言。此时应已安抚民心,减轻徭役,缓慢工程进度为主。若是陛下此时传出宠幸妖女,任由妖女祸国,致使陛下怒斩官员,那些不满的百姓,定会揭杆而反。” “斩了齐阳的是朕,与云夭何干!”萧临反驳道。 “你们这群吃着国家俸禄的官员,到底做过多少功绩?当年榆林受突厥大军侵袭,第一时间发现此事的是云夭。朕登基后四处传出昏君流言,解决此事平定流言的是云夭。亲下关中,发现瘟疫以及灾荒兆头的是云夭。西巡之时,带着一百人不到,冒死潜入张掖拿回城池,抵御数万突厥的是云夭。朕身陷囹圄,彻夜马不停蹄带援军救驾的是云夭。想出加封政和公主,联合吉勒可汗之策的也是云夭。” “便是你们口中的妖女,数次挽救助我大邺江山。而你们这群整日安稳待在大兴的官员,除了口诛笔伐,还做过什么?” 这般反驳的厉语一出,各个抱着怀疑的目光互相观望。很明显,他们不信区区一个卑贱女奴,能做出萧临口中所言。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皇帝为了保下妖女,所编造出的谎言。 身为贵族士大夫,他们有着自身的气节与傲骨,怎会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卑贱女奴。 于瞻道:“且不说一介女奴是否真的能做出这些。就算是真的,可是众口铄金啊陛下!” 萧临盯着他,死死握拳,“那你想要朕做甚?” 于瞻被萧临的威压逼得有些害怕,可为了心中正义,还是厉声道:“臣请求陛下!立刻诛杀妖女云夭!以挽救陛下怒杀齐阳之举,安抚官僚与百姓,匡扶朝堂纲纪。” 此话一出,萧临怒火中烧,身体中血液沸腾,直接抬脚踹翻书案,那案几上的香炉,砚台,墨水,奏章散落一地。 众朝臣骤然间一震,除了赵思有,闭眼不知在思索何事的宇文太尉,以及本就是皇帝的人,皆集体下跪,异口同声大喊道:“请陛下诛杀妖女!” “你们都给朕反了!”萧临指着众朝臣怒骂,又看向于瞻,“于瞻,别以为你是中书令,朕就不敢杀你了,还有你们,以下犯上,以为朕不敢大开杀戒吗?” 赵思有这才满脸惊慌站出,道:“我能证明,陛下所言皆是事实……” 他还未说完,便被跪地的赵右仆射用力一拉,打断他的话语。 “请陛下诛杀妖女!” 萧临阴鸷一笑,“爱跪就跪着,只是给朕滚出太极殿!莫要死在这殿中,脏了朕的眼!” 说完,他便转头拂袖而去,满肚子怒意却发泄不出。 赵思有站在原地,看着身旁下跪的父亲,一时间语塞,不知所措。 …… 云夭在六局转了一圈,却没见到江雪儿,询问后也并不知何时才得归来,便只能放弃,又与徐阿母一同离开。 只是她敏感地注意到,无论是六局宫人,还是宫道上路过之人,都在有意无意盯着她看。当她看过去时,那些人又迅速挪开视线,加快脚步离去。 “阿母,最近宫中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云夭狐疑道。 徐阿母也不知,却也同样注意到众人的态度,只是摇摇头道不知。 两人往玄武殿而回,在御花园时竟遇到了许久未曾见到的韦令仪。自两人撕破脸后,韦令仪也懒得装了。 云夭避无可避,上前还是恭敬行礼道:“参见淑妃娘娘。” “哼,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韦令仪恶狠狠剜了她一眼,“莫要以为你在圣上耳边吹了枕边风便有何用。本宫,如今仍是一品淑妃,家父还加封柱国。而你,还是一个最底层的女奴。” 云夭实在不喜与后宫女子发生口舌之争,前世她便总是想方设法,在众嫔妃面前证明自己最受皇帝宠幸。可如今回头看去,是多么幼稚与无力。 而面前的韦令仪若知道,萧临留下她的目的便是做人质,根本没有立后的打算,她又会做何想? 云夭只是笑笑,淡淡道:“娘娘不是掌管内庭吗?竟如此清闲?” 韦令仪哽住,不知应说何,可当盯着云夭那双上挑的眼眸,便不打一气。她盯了许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云姑娘还有心思担忧我有没有管事儿,不如先担忧自己好了,如今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云夭见韦令仪说出此话时,虽是幸灾乐祸,却无半分玩笑,面色冷了下来,“娘娘此话何意?” “不会吧,你竟然不知道?”韦令仪捂着嘴笑起来,“前几日,监察御史齐阳在早朝之上弹劾云姑娘干政,被陛下当场斩首。今日早朝,中书令再次出面弹劾,并上谏赐死云姑娘,以安抚众臣子之心。整个朝堂的大臣如今都跪在太极殿外。” 云夭心底一紧,冷冷看着她。 韦令仪继续笑道:“这么多人都要你死,你觉得,圣上是要他的江山社稷?还是要逆众臣之意,保下你?” “你觉得我会信你?”云夭抿唇,说这话时很没底气。 韦令仪不屑道:“若你不信,便去太极殿看看。” 说完,便带着阿红转身离开。阿红在一旁看着她满脸喜悦之感,心中忧虑道:“圣上下了死令,若有任何宫人向云姑娘泄露此事,便与齐阳同罪,娘娘这样……不怕圣上震怒吗?” 韦令仪却丝毫不怕,道:“圣上这话,都是与宫人说的,可没与我说,我怎知不能告诉她。且说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太极殿那番盛况,并不是圣上想瞒,便能瞒得住的。” …… 云夭在御花园站了许久,思考着韦令仪口中的话。徐阿母站在她的身后相陪,面上担忧,“姑娘,还好吗?” 她这才回过神,朝着徐阿母笑道:“放心吧阿母,莫要担忧。阿母先回玄武殿,我想去一趟太极殿。” 徐阿母没有说话,一直看着她,直到云夭笑着将她赶走,才一步三回头离去。 待徐阿母走后,云夭移步往太极殿而去。 不知何时起,忽然天降大雪,她未带伞,雪花落在她的睫毛处,融化后竟成了雪水流入眼眶,她眨眼揉了揉,待睁眼时,发觉自己已走到太极殿外。 太极殿景象可谓壮观,数百朝臣整整齐齐跪在殿前,跪在最前方的便是中书令于瞻,以及赵仆射。他们的膝盖已然被浸湿,身着单薄朝服,冷得瑟瑟发抖。 不少年纪大了的朝臣满头白发,摇摇晃晃,却双眼矍铄地看着前方,撑着屹立不倒。 云夭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一步步向前走去,他们听到脚步声时转过头一瞥她。 她注意到他们目光中充满了憎恨,让云夭万分不解,又上前几步,从排列的队伍中央穿过。当她每路过一人之时,都会有人抬起头看向她。 或厌恶,或鄙视,或悲悯,甚至还有惊艳与窥觎。 她终于走到最前排,站在于瞻面前,与他对视许久,而后疑惑又冷静开口道:“为什么?” 云夭的反应不在于瞻预想之中,他以为这样一个以色侍人的妖女,看到这阵仗后会吓得逃离躲起,可没想到她竟站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问为什么。 眼前这个美人是众人从未见过的美,美到极致,仙人下凡,风华绝代,面不露怯,丝毫看不出她竟只是一卑微女奴,也难怪能迷惑圣心。 于瞻秉承着士大夫的傲骨,转开视线不看她,也不屑回答。 云夭冷笑道:“于大人堂堂一中书令,洛阳贵族,竟不敢回答我一小女奴的问题吗?” “你!”于瞻怒目回视,道:“我只是不愿与小女子多口舌,怕是说了你也不懂。” “既然于大人不说,那我来说。”云夭面无表情,看着于瞻暴怒的视线,丝毫不避开t?,“于大人此举,既不是为了齐阳之死,也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为了身为贵族,身为男子的自傲。” “你在胡说什么?”于瞻不可思议道。 “于大人不可能不知道,我曾对大邺做出的功绩。于大人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不愿相信罢了。便拿出那套礼乐之说,想要至我于死地。可是我想问问你们所有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于瞻笑着回道:“果然是小女子,心胸狭隘,竟拿着往日功绩来说事。自古以来,女子不可干政,而身为最底层的奴仆更是不得干政。我等便是为了防止大邺礼乐崩坏!” “所以我做错了什么?” “你……” “所以当初突厥袭扰榆林时,我不该将情报告知圣上,应该让突厥屠城榆林,是吗?还是说我不应严防瘟疫与灾荒到来,便是应该任其发展,直到百姓病死饿死,是吗?还是说我当初,不该死守张掖,不该带援军至敦煌驱赶西域联军,是吗?” 于瞻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夭看着众人丝毫不为所动的神情,了然点头道:“明白了,我错,就错在不该生为女子,不该生为云家女。” 于瞻发觉此女伶牙俐齿,自己多年谏言的功底竟抵不过,深呼吸道:“云姑娘没有错。” “既然没错,何故置我于死地?” 于瞻道:“为了天下安定,身为臣子,我可以认定云姑娘所有的功绩,那些功绩就连我们这群男子都不一定能做到。” 身后排列的众大臣一听,眼中是不服,可却不敢在此时随意张口。 于瞻继续道:“但天下子民不知,不信。为何不信,想必不用我多说,以姑娘聪慧自能明白。今晨我本不想谏,可无奈圣上宠幸女奴,任其干政,昏君之名在前日便传至民间。百姓本就对大邺常年徭役兵役不满,如今又要加之这番昏君骂名。圣上若不将其源头掐断,只会四地起义,混乱不堪。” “听闻圣上登基之际,便有昏君流言盛传,圣上大兴文字狱,是云姑娘亲下狱中,才阻止当年之乱。云姑娘比任何人都明白,众口铄金的可怕。” “所以这其中,云姑娘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天道如此。在江山社稷面前,在皇权威严面前,我等蝼蚁生命,不值一提。若今日我与云姑娘身份立场相换,于某愿以命换我大邺安定。” “云姑娘当初既然愿意为圣上与大邺不惧生死,死守张掖。既然都是为了大邺,不论何种死法,云姑娘都应保持初心,不该惧才是。” 这回轮到云夭哽住,她只感到嗓子发紧,难以呼吸。于瞻的目光坚定,她知道他没在说空口,这个人真的愿意自死而换取江山社稷安稳。 而他在逼着她自我了结。 可是她不愿,她生为女子,生为云家罪女,并非她的选择。她明明无错,凭什么要她来承担一切罪责。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她抬眸扫视着众臣子不同的目光,忽然失了最初的勇气,只能感到空中雪花吹到脸颊之上的冰凉。 云夭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又再次穿过人群,远离太极殿。她脚踏上积雪,越走越快,直到后面飞奔了起来。 当她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重重喘气之时,身后传来数百官员的怒喊:“请陛下诛杀妖女!还我朝纲清正!” “请陛下诛杀妖女!还我朝纲清正!” “请陛下诛杀妖女!还我朝纲清正!” 一声一声,回荡天际,不绝于耳。云夭抬头看着漫天飘零的雪花,仿佛一条白色光点的通道,飞往天际,眩晕,庞大,让人孤寂,不知所措。 她闭起眼睛,忽然想起那日冠礼一声声“万岁”。 无论是“诛杀妖女”,还是“吾皇万岁”,都是如此震耳欲聋。 那时是对萧临的臣服,对天子的敬重。 这时是对一个女人的逼迫,要她懂得自知之明,自我了结。 天子与奴隶,天与地,在此刻更是被割裂得分明,犹如庞然宇宙。 而她……太过渺小。 即使重活一世,即使避免这去当以色侍人的花瓶,也依旧如此渺小,无力。 她好累。 为何想要活下去,这么难? 云夭垂下眸,深呼吸继续往前走去,在不久之后,忽然一个身影拦住她的去路。 她抬眸,冷笑道:“崔将军何意?是想诛杀我这妖女吗?” 崔显闷笑一声道:“云姑娘误会本将了,本将一直都极为欣赏姑娘,怎会与那群顽固臣子一般,竟想要用一个女人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那将军今日,何故堵我?” “我这是心疼姑娘。”崔显上前一步,目光有些刺眼,从她的鼻梁滑落至唇峰,又滑落至下方衣襟,“如今这么多人想要姑娘死,若是姑娘愿意,本将可助姑娘一臂之力。” 将她从皇宫带走,做自己的外室,为她买一间宅子,深深藏好,不让任何人发现。 云夭娇嗔一笑,“就凭你?” 她乜了一眼崔显,直接往侧边迈出一步,头也不回离去。 崔显也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笑着转身道:“云姑娘,本将的话,永远都有效,云姑娘需要何帮助,便来寻我。” 云夭不想会崔显,她实在讨厌这人。 虽然她有时烦萧临,但并不讨厌。可是崔显此人,毒蛇一般,让她想吐。 当云夭一路慢悠悠,满怀心事地回到玄武殿时,一道黑影从殿中飞了出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左看右看,“你怎么出去了?不是让你不要出玄武殿吗?” 云夭看着萧临满是担忧的眼神,心底的悲哀放大到极致,似乎终于寻到了发泄的出口。 她咽了口口水,紧着嗓子道:“所以你让我画先帝丹青,是借口?” 萧临放开她,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睛,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去了何地?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我去了太极殿。”云夭并未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萧临懊恼,这么说她定然已经见到了太极殿那群该死的朝臣。他咬牙切齿道:“你莫要会那群老不死的,实在可恶至极,竟想用这样的方式来逼我,难不成他们以为自己跪死殿前,我就会改主意了吗?若如此,皇威何在?” 云夭静静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模样没有说话。 萧临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以为她被吓坏了,立刻安抚道:“云夭,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伤害你,就算那群人死在太极殿,我也不会伤害你分毫。若是天下人皆反,那我便杀尽天下人。” 多么狂傲,多么昏庸的话语啊。 也难怪他被人骂作昏君,不仅昏君,还是暴君。 若眼前的人换成一代明君,此刻最好的选择便是拿她开刀。在江山社稷面前,在历代先祖面前,一个女人并不重要。 幸好,他是个昏君。 云夭想到此处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眼眶却有些红,让萧临摸不清头脑。 萧临小心翼翼道:“你还好吗?” 云夭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这个与自己生活了两世的男人。心中忽然悸动起来,倾身上前,死死抱住他精瘦的腰,又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这会,轮到萧临不知所措了。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因为她是朕上了心的女人 漫天大雪本是带着刺骨寒冷, 可此时竟软绵绵钻进心底,融化成一滩水后,再慢慢被加热。 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她第一次主动寻求他的慰藉。 萧临抬起手将云夭拥进怀中, 明明雪下落的速度很快,此时却恍然间停滞在空中没有动弹, 四周寂静一片,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所心爱的这个女人, 心脏从有节奏的律动逐渐加快起来, 到了后来不成调子。 站在不远处的福禧见状, 很有眼色地挥手带着所有宫人退下。 云夭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许久,听着令人安心的声音,终于把那一声声“诛杀妖女”给掩盖过去。 萧临浑身燥热, 深吸一口来自她发顶的桃香, 悄悄勾唇笑了起来, 没有控制住自己, 又用力抱紧了她几分。 结果云夭却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闷声道:“快放开我, 我要被你勒死了。” 扫兴。 萧临放松了力气,云夭轻轻一推, 便将他推开,看着他欲求不满的模样低头悄悄一笑。可是待一切结束后, 心境似乎又回到了于瞻对她说出那番话之时。 萧临会保下她, 她信。 可是为了大邺, 她该如何是好? …… 第二日t?,云夭一直没有离开玄武殿,只是听闻昨夜有十几个老臣受不住冻, 直接昏死过去后被人抬回了家。 早晨萧临上了早朝,与朝臣相安无事一般议朝,结束后,那群大臣喝过姜汤,又继续回到原地跪下,除了昏死之人,无一人离去。 云夭在这时接到赵思有递来的信,邀她在老地方见面。她猜到赵思有定是要与她说这众臣跪在太极殿之事。 说实话,她并不想面对,只想每日躺在温暖的床榻之上,把地龙烧得很暖,静静看看书。 可是思索一番后,现实由不得她躲懒。 她必须得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徐阿母,江雪儿,和大邺王朝。 来到那处抄手游廊,见赵思有果然已等候多时。天上的雪还依旧在飘着,赵思有有些发冷,在原地搓着手,跺了跺脚,当见到云夭时又挠挠头,重新站直身子。 “思有哥哥久等。”云夭上前笑着朝他行礼。 赵思有回礼道:“不久,我也刚来。” 云夭垂眸一笑,没有戳破他,“思有哥哥今日寻我,可是为了太极殿前的众朝臣?” 赵思有叹息一声:“算是吧。我主要是担心你,便来寻你,想看看你可还好。” “还行吧。” “圣上可否做出了决定?” 云夭看出赵思有是担忧萧临为了江山社稷,选择放弃她,将她推向断头台。可是云夭知晓,他不会。 说不清为什么,就算前世他为了江山社稷放弃她,可此时没由的,她就是相信……他不会。 云夭摇摇头,“我担忧的,并不是圣上会做出什么决定。担忧的,反倒是于瞻口中那席话。此时流言因齐阳之死,传的到处都是,圣上的性情我了解,说不定他哪天受够了他们,真的大开杀戒。那时候定然群雄四起,以昏庸残暴之名义,来推翻他的统治。” “那这大邺又要回到前朝那般,政权割裂,战事不断,黎民百姓受苦。到时候,我或许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夭夭你从未做错过什么!”赵思有没控制住情绪,大吼了一声。 云夭无奈道:“是啊,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是,就像于瞻所言,天道如此,本就不公。” “夭夭,我实在恨自己无力又懦弱!朝堂之上,我竟都无法为你说一句话,便只能这般受制于人!”赵思有愤恨地捶了捶自己大腿,又失声道:“夭夭,伴君如伴虎。现在或许陛下会保你,可若一日真的威胁到他的江山社稷,他说不定便会放弃你,这样你也要待在宫中吗?” “身为一个女奴,我能有何选择?”云夭声音轻飘飘,却重重打在他心上。 两人长久沉默不语,空气似乎有些凝滞,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云夭想要打破这份尴尬,只能凝思一番后问道:“所以这女奴干政的流言,在外面传的很厉害吗?” “嗯,在大兴城内很厉害。”赵思有忐忑不安,“好在大兴城外还不知晓。” “这么说,所有的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云夭低喃。 可是有什么样的余地呢?如何破局,她实在想不出。 “夭夭,其实……我有一个办法。”赵思有突然再次开口,只是说此话时有些犹疑。 “什么办法?” “嫁给我。” “什么?”云夭睁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一时间错愕。 赵思有心脏跳得剧烈,他努力地深呼吸着空气中的冷气,认真地看着她道:“夭夭,只要你嫁给我,远离朝堂,流言便不攻自破,我赵家定会护你。” 云夭被他的提议震惊,结结巴巴起来,“可、可是,思有哥哥,你不是,不是说亲了吗?” 她记得他前世娶的便是林氏,夫妻也是恩爱有加,当他战死北平郡时,还是林氏千里奔赴战场,为其收尸。 “我拒了。” “为、为什么?” 赵思有沉吟,不知是否应该在此时向她表心意,凝思一番后,还是道:“我本与林家说亲,可我实在不喜,便拒了。” 云夭此时实在有些难以解,只能道:“可、可是,我的身份……而且赵仆射怎会同意?” 她昨日去太极殿时,见到赵仆射也同于瞻跪在一起。 “夭夭,我想过。”赵思有认真地看着她道:“我能看得出来,陛下定然想保下你,让你能活下去。只要陛下下赐婚诏书,将你赐婚于我,这样父亲定无法反抗旨意。若你嫁给我,远离政治漩涡,那些朝臣也没有由,不仅能保下你的命,还能保下江山社稷。此乃两全之策。” 见云夭垂眸没有说话,赵思有又立即道:“当然,你无需有任何负担,你若嫁给我,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不愿,我定尊重你,不会碰你分毫。未来你若想和离,我便放你离去。” 云夭不知该如何回答,在此时此刻,这确实乃上策。皇帝诏书一旦出,便难以更改。而于瞻等人真正想要的,不就是让她远离萧临,远离朝堂吗? 可是云夭却不知为何,心底充满了不愿,说不清,道不明。 为什么? 云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犹豫道:“陛下那边……或许……” “夭夭放心,我去与陛下说。”赵思有似乎在这些话说出口后,便放下了心,“本就是我求娶于你,这种事情,我来开口。” 云夭没有说话,只是木讷地点点头。 正要离去之时,赵思有眼神一眯,看向远处。 “怎么了?” “好像有暗卫跟着你。”赵思有担忧道。 云夭一怔,立刻猜到了定然是萧临所为,她竟无丝毫察觉,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放心吧,思有哥哥,应该是陛下这些时日担忧我安危。” “嗯,那就好。”赵思有颔首笑笑,“不过以我们与那人的距离,他也听不清。夭夭,等我。” “……好。” …… 云夭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玄武殿,只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了偏殿的床榻之上。 萧临这两日似乎很忙,忙到白日里都不见身影。到了夜间,倒是听闻太极殿外已经晕倒了一半的老臣,可于瞻还依然跪在雪地中一动不动。 萧临傍晚回到玄武殿主殿后,便愤怒地砸了一地东西,有花瓶,有桌椅,有书籍,连不少奏折都被撕烂。最后他忍无可忍,直接下令,将太极殿门前跪着的众人全部下入狱中。自此,耳根才终于清静下来。 可这样一来,上朝之人便只剩下寥寥数人,他无所谓一般正常上下早朝,算是平静了一阵。 直到这日,发生了一件让他再度暴怒之事。 萧临的玉佩不见了。 云夭听闻这消息时,玄武殿和太极殿所有的宫女,内侍已经被拖到了外面,轮番严刑拷打。走出殿门,听到外面一阵阵惨叫不绝于耳,她想起了前世也是这般,杖毙了数百宫人,才最后在一小宫女房中翻出。 她站在偏殿门前,与福禧一块,看着他指挥着禁军行事,想了想,还是走上前问道:“那玉佩究竟何来历,圣上竟将其看得如此重要。” 福禧转过头,顿了片刻道:“云姑娘,我说了姑娘可莫要生气。” “怎会生气?”云夭哑然失笑。 福禧道:“这玉佩应是圣上一表妹的,说实话,奴婢没见过圣上的表妹,可却听德妃娘娘跟前的宫女说过。许多人以为,淑妃与圣上青梅竹马,可实际上,圣上在少时并未见过淑妃多少面,连这人都记不住,更别提有何感情。要说真正的青梅竹马,当属那表妹慕容氏。” 云夭心底一颤,“慕容氏?那不是吐谷浑王室吗?” 这么说,德妃竟是吐谷浑公主?那为何…… 福禧四处观察一圈,见没人,压着嗓子道:“慕容表妹在德妃还受宠之时,便住在大兴宫好些年,后来回了吐谷浑,也再没联系过这边。不过更多的,奴婢实在不晓得,姑娘想知道什么,还是去问圣上吧。” “嗯。”云夭愣怔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任何问题。 福禧看着禁军,摸着自己下巴,琢磨起来,“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偷了圣上每日携带的玉佩。” 云夭想不起究竟是哪个小宫女,但可以肯定,这人常年在玄武殿当值,长着一个圆脸,家中贫困,上面只有一老母。 她趁着萧临还未杀人前,跑了一趟六局,从玄武殿宫人名单中逐个排除,最后找出了那名圆脸小宫女,并让内侍直接将人带来她面前。 云夭坐在主t?位,看着跪在下方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直接单刀直入,道:“拿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什、什么?”那小宫女飞快地一瞥云夭,而后又低下头装傻充愣。 “昨日陛下在玄武殿砸了东西,你是进去洒扫的宫人之一,我知道,是你偷了陛下的玉佩。”云夭面无表情冷淡道。 偷盗皇帝之物,乃是死罪,那小宫女心底害怕,拼命摇头不愿承认,“我不知道云姑娘在说什么。” 云夭道:“听到外面的惨叫了吗?我给你选择。一是,把玉佩交出来给我,我不向圣上告发你。二是,我直接让人去搜你屋子,只是到时候被福禧公公翻出来,我便不保你了。” 小宫女呆滞着思索许久,才终于点点头应下。她哭着带云夭去了自己的屋子,将那枚玉佩拿出来,递给云夭,并道她家中贫困,母亲生了病需要钱财医治。昨日玄武殿时,想到皇帝既然如此多玉佩,若少了一个怕也不会发现,便鬼迷心窍,顺手牵羊。 她哪知,竟被发现得如此之快,还害了整个玄武殿和太极殿的宫人。 云夭拿回玉佩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小宫女,还是心软下来,“我会让人给你去找一位郎中,为你母亲治病。可是今日害那么多宫人受了刑,这皇宫不会再容你,明日便收拾好包袱,自去领十杖,而后离开。” “是,云姑娘。”小宫女想到自己没死,还让母亲得了救治,心底自是感激不已,如今只是被赶出宫已是万幸,立即朝着云夭磕了几个响头。 云夭没会她,直接拿着玉佩回了玄武殿,先让福禧停止宫中行刑,道玉佩在她这里。 当她进入主殿时,便看到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萧临,一边暴躁地翻阅着奏折,一边灌下几口水,可发觉那杯子空荡之后,怒火中烧,用力将那杯子掷地,直接碎裂得不成样子,厉声道:“人呢?都死哪去了?不知道来添水?” 这个暴君…… 云夭低头闷笑一声,上前道:“宫人都被你拉出去打了,哪儿来的人给你添水?” 萧临见是云夭,收起自己的怒意看着她,“这群该死的宫人,也不知是谁把我的玉佩偷了,待找出这人,我定要剁了他手脚。” “就是因为你这糟糕的暴脾气,所以才没人敢承认。”云夭伸出手,拎着那玉佩的带子在他眼前摇晃着,“好了,玉佩在我这儿,别气了。” 萧临一怔,伸手接过,仔细查探一番,果然是他丢失的玉佩,“你从哪儿找到的?” 云夭眼珠子一转,没说实话,道:“捡的。” “捡的?”萧临蹙眉,明显不信。 云夭却哼一声,“陛下不信啊,陛下若是不信,就去问跟着我的暗卫呗。” 萧临被戳穿了此事,也不想再管玉佩究竟从何寻到,只是耳根子迅速红成苹果一般。 “我这是、这是、担忧你的安危。” 云夭虽然不喜被人监视,却也没多说什么。她起身,从一旁柜中拿出一新的杯盏,回到萧临身侧,而后又将顺便带来的桂花水为他斟上。 萧临乖巧地接过饮下,没有多说一句话。 云夭看着他,很想问问玉佩与福禧口中的表妹慕容氏,还有德妃身世。可不知为何,她嗓子发紧,有些酸涩,似乎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自己不愿听的话语,犹疑许久后,终是没有问出口。 从福禧口中听来,那慕容氏,似乎与韦令仪并不相同。 可是若吐谷浑其实是德妃母族,那为何大邺与其的关系,竟会如此之差? 一直到暮色四合,云夭满怀心事地伺候萧临用完晚膳,才起身离开玄武殿。 当她收拾完玄武殿所有事宜,准备回偏殿之时,忽然看到赵思有的身影。来人行色匆匆,在福禧同禀后跟随着入了玄武殿。 云夭忽然想到他提出娶自己的策略,便轻手轻脚上前,入了殿中,躲在一处柱子后,正好可以听到殿内交谈。 萧临因着大臣们连日的逼迫,心情一日比一日差,见到赵思有时也难以摆出好脸色。 “不知赵侍郎今日前来求见,所为何事?” “回陛下,臣不请自来,乃是为了云夭一事。”赵思有君子般笑着,皆是恭敬有礼。 可萧临看到他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心中便没由的窝火,语气也在犯冲,“赵侍郎与其来找朕,不如去说服赵仆射,朕的私事,莫想着过多干预。” “陛下,臣自知家父那般咄咄逼人,便是罪过,愿意代其向陛下请罪。可是即便如此,也难以解决如今君臣不相让的局面。”赵思有并不在意萧临的语气。 “怎么?你又有何良计了?” “是,陛下,臣想出一两全之策,既可保住云姑娘性命,又能劝退朝臣。”赵思有慢慢抬头,看着萧临猎豹一般审视的双眼,继续道:“那就是,请陛下,将云姑娘赐婚与臣。” 萧临一怔,定定看着他,手上的瓷杯竟被他“啪”一声,骤然间捏碎,弄破了手。他阴鸷地冷笑起来,“你想娶她?凭什么?” “陛下,朝臣们的请愿,不过是因云姑娘蛊惑陛下,干政一事的流言扩散。若是陛下将云姑娘嫁与臣,那流言便能不攻自破,那朝臣也再没道如这般逼迫陛下。” 赵思有侃侃而谈,还说了许许多多此事之利,然而萧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默默低头看了一眼桌案之下,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想杀死赵思有的欲望在此刻被放大到极致。 待赵思有说完后,萧临低头沉默着,忽然冷笑道:“就凭你?云夭是朕跟前近侍,亦是朕的谋士。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如今你赵家所有的权力都握在赵仆射手中,就凭你,你能在赵家虎狼窝中护住她?” “若将来某一日,赵家人欺辱她,你可敢为她手刃欺辱之人?若天下人依然对她口诛笔伐,你可能为她杀尽天下人?” 赵思有蹙眉,在他看来,所有的情况皆不会如萧临所说如此极端。 “父亲虽严厉,可家风甚好,我父亲除母亲便无任何姬妾,而母亲也极为仁爱,我相信夭夭定能与母亲妯娌相处得好。” “朕问你的问题,你并未回答。据朕所知,赵夫人看中的,是林家嫡女才是。你凭什么觉得,云夭的身份去到赵家,你便能护住。”萧临平静道,努力压制自己怒意。 他没等赵思有说话,便直接道:“你不能,也做不到。若赵家人欺辱她,你无法为她惩戒任何人,因为你孝顺。若天下人口诛笔伐,你也无法为她杀尽天下人,因为你仁慈。” “可是,朕可以。朕掌控着大邺生杀大权,朕手下有着百万雄师。谁欺辱她,朕便为她杀谁,自然也能包括……赵仆射。” 云夭心头震动着,背靠在玉柱上,垂眸呆呆地听着他的话。 真够狂妄。 在这世上,就只有他,才能这般狂妄。 赵思有难以置信地看着萧临,道:“陛下,并不是身为君主,想杀谁便能杀谁。” 他试图解释,可却磕磕绊绊,说话愈发不利索,“陛下难道就没考虑过云夭的想法吗?就没考虑过,若是做出这般举动,天下人会揭杆而反吗?那日我见到跟在她身后的暗卫,恐怕并非保护如此简单吧。” “那又如何?”萧临居高临下,带着蔑视的神情看着他,“朕是天子,是战神,你觉得朕会怕区区造反流民?退一万步,哪怕你所说的计策真是上策,赵家人对她也好,朕也不会让她嫁给你。” “为什么?”赵思有不解。 云夭亦不解,她微微侧过脸,悄悄往两人看去。殿内的烛光忽明忽灭,在萧临的脸上闪烁,印出他凌厉地轮廓,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蔑视着一切,看赵思有的眼神如看蝼蚁一般。 “她是朕的人,永远都会待在朕的身边,无论谋士也好,近侍也罢。哪怕大邺倾颓,天下覆灭,朕也不会放她离开,她必须待在朕的身边。”萧临一字一句极为清晰,那般霸道占有的语气狠狠抽打在赵思有的身上。 赵思有心底不悦,“为什么?” “因为她是朕上了心的女人。” 第62章 第 62 章 没有人比他更幼稚了…… “因为她是朕上了心的女人。” 云夭后来没怎么听完两人对话, 只是迷迷糊糊到赵思有离开,福禧重新进来都未发现。直到福禧站在自己面前想要问她,她才急忙竖起指头噤声, 又拿过他手中t?的香盒表示自己替福禧进去。 当她走入时,萧临正站在柜前翻找药粉, 云夭很敏锐地注意到地上有一盏碎开的瓷杯,他的手竟被划破,还在流着血。 “陛下怎么把手弄破了?” 云夭在偷听时并未注意到他捏碎了杯盏, 不明所以, 放下手中之物, 又让他坐回书案前,自己则娴熟地找出一瓶金创药。 她一边木讷地回到书案侧跪坐下来,一边思索着刚才萧临口中之语, 仍是不敢置信。 “你发什么呆?”萧临蹙眉看着她, 眼神一直未曾离开。 云夭垂眸, 将他受伤的左手拉过, 道:“刚才……赵思有来了。” “嗯。”他看着云夭将自己手放置好后, 拔开药瓶塞子, 冷笑起来,“赵思有竟然敢向我提议要娶你, 让我下旨赐婚,实在狂悖至极。” “要是说狂, 谁能有陛下狂?”云夭瞥了他一眼, 不冷不热道。 每日派着暗卫跟踪监视她便不说了, 做事没有章法,竟还说出杀尽天下人之言。 此话一出,萧临眉头皱成了川字, 将自己还没上药的手收了回去,尽是不满,“你什么意思?你还想嫁给他?” 云夭无力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萧临心底大惊失色,脸上则阴翳起来,“你和赵思有那厮私相授受了?你喜欢他?” 果然,当初便不应放任她随意私会外男,特别是她的思有哥哥,便应建座琉璃宫殿给她关起来。 云夭抿唇,顿了片刻后,无奈道:“陛下怎会有如此离奇想法?” “呵,当初朕见到你第一面时就在勾引太子!私相授受这种事儿你又不是没做过!”萧临皮笑肉不笑,想到太子那一出,又是满肚子火,竟无意识用自己受伤的手在书案上用力一拍,瞬间血花四溅,那案上的香盒与药瓶一震,似乎这死物皆在瑟瑟发抖。 云夭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心脏停滞弹指,看着他拍拍胸脯,“每日与你待在一起,我怕是寿命都得少一半。” 萧临更不满了,气急败坏道:“你什么意思?你就这般嫌弃厌烦我?”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亏他这般护着她,真是狼心狗肺,气死他了! 云夭终于没忍住,偷笑一声,看他浑身炸毛的模样,还有那散着冷气的眼神。这世上,也就她受得了他这怪脾气。 看他气得鼻孔冒烟,云夭叹息一声,重新拉过他的左手,翻开手心,慢慢低头吻了上去。 当唇碰到他横竖交错的伤口时,他骤然浑身颤栗,毛被顺了下来,只是呼吸愈发急促地看着她在舔吻,感受着痛觉与爽快的交织。 云夭伸出舌尖细细舔舐吮吸,那般柔软。萧临没有在说话,静静看着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右手此时似乎显得有些多余,放哪儿都不对,最后只能悄悄在广袖下握紧。 许久后,云夭的唇齿已经染了红,抬起头朝着他递了个眼刀子,而后拿过一旁的药粉为他洒于伤口之上,他眉头也未皱,一动不动似乎从聒噪暴跳如雷的疯狗,变成了一只被抽取了灵魂的木狗。 嗯,就是那种她幼时的木狗小玩具,她还总拿着比划,让其为自己做膳,洒扫,说人话。后来父亲买到一只半大人高的木狗,她便常常骑在狗背上作骑马状。 她突然低笑一声悄悄抬眼一瞥萧临,越看越像她那只被她骑的木狗,也不知他若哪一天变得如此乖巧,给她随意当狗,会是什么模样。 “你笑什么?”萧临盯着她的脸,总感觉她在打着什么极为变态的主意。 云夭收回笑容抬头看着他摇摇头,“我笑了吗?没有吧,陛下定是看错了。” “笑就笑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不解,而后眼神一转再度大惊,“难不成你在笑话我?” 云夭咬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他手包扎好,又一边给香炉添香,一边道:“陛下看错了,我没笑,我怎敢嘲笑陛下?” “你就是笑了,我都看见了,你竟还不承认。”萧临不依不饶。 云夭被他弄得好烦,翻了个白眼,承认道:“是,我笑了,就是在嘲笑陛下这么大人了,还如此幼稚。” 幼稚? 萧临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接话,等忽然反应过来时,发现那死女人竟已经离开了主殿,没有行礼,也没有说一声,头也不回,毫无礼教! “云夭!你给我回来!” 云夭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听到这话没有转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装作未听见模样,直接离去。 她一路低头笑着走回自己屋子,关上门后,周身安静下来,才终于收回笑容。 他竟喜欢她?究竟何时开始的? …… 晨间早朝,萧临听闻于瞻入狱后仍是执迷不悟,带着下面官员怒骂妖女祸国,吵吵嚷嚷。 他大怒将书案上的砚台用力掷出,冷然道:“既然如此,那便全杀了!” 宇文太尉站在下方立刻抬头,本是站在中立,不偏不帮的他终于上前劝谏道:“陛下不可!若是如此,天下定口诛笔伐!贵族势力集结造反……” 萧临满不在乎,盛气凌人道:“朕会怕那群只敢动口的人?如此甚好,那朕便先从于瞻下刀,五日后,将于瞻至菜市口斩首。朕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此番杀鸡儆猴,就是告诫他们,惹怒朕的后果!任何人敢嚼舌根,就算是中书令,朕照样杀!” 宇文太尉还想劝,可是见萧临已经走火入魔,什么都听不进去,最终闭了嘴。 云夭在接到宇文太尉传信之时,是在早朝结束后不久。她看着手上那封信,没有太过犹豫,先让徐阿母回信后,才离开玄武殿往尚仪局而去。 此次私下见宇文太尉,她并不想让萧临知晓,可为了不让监视自己的暗卫起疑发觉,只能在尚仪局这样宫女云集的地方。 到达尚仪局时,江雪儿立刻上前迎她,满是担忧地慰问寒暄,而后凑到她耳边压着嗓子道:“云姑娘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云夭颔首“嗯”了一声,转头扫视一圈身后,并不知晓暗卫藏在何处。没有过多搜寻,她便将头转回,同江雪儿一同入了室内。 进入一间暖室,四周皆堆满了宫内用书籍,宇文太尉坐在垫子上假寐,直到云夭关上门上前,行礼后坐下,他才慢慢睁眼。 云夭看着他,率先开口道:“宇文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妖女干政祸国一事吧。” 宇文太尉不疾不徐,先抿一口茶盏中热茶道:“今日早朝之上,陛下下令斩首中书令于瞻,其余官员在那之后若还不改口,便一同问斩。” “什么?”云夭有些震惊,“真是越来越荒唐,于瞻身后所代表的是东部洛阳方的势力,此番难道不顾虑是否会惹怒那边?” 宇文太尉垂眸道:“说实话,陛下,并非一个明君,如今谁去劝谏都无用。可陛下毕竟是君主,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云姑娘身上。” 云夭神色有些发冷,想到太极殿前那一幕,讽刺道:“这真的是天道吗?就因为我是一介女流,云家罪女,曾经所有功绩都可被一句女奴干政磨灭。我真的很想问问,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这世间就这般容不下我。” 宇文太尉自顾自喝着茶,没有说话,云夭便继续说着:“我一直以为,只要不成为后宫中以色侍人的女人,只要将命运的发展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切都将有所改变。” 她忽然一声苦笑,“呵,变是变了,却并未往好的方向而变。” 后宫中女子,有三种人。一种是像淑妃那般,母族强大,却不受宠幸。一种是如前世的她,无任何母族支持,空有皮囊,却受尽宠幸。还有一种,即无强大的势力,也不受宠,通常皆是一些被忽然临幸过一夜,妄想飞上枝头的小宫女。 可这三种人中,要说论谁可悲,似乎根本无可比拟。所以她今世不愿入后宫,却没想到依然被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所谓可悲,便是待在皇帝身边吗? 宇文太尉并未过多纠结于云夭所述,只道:“老臣曾在天牢与姑娘说过一句话,姑娘可还记得?” 云夭一怔,慢慢回想了起来,没有说话。 宇文太尉将那话在她面前又重复了一番,“身为女子,特别是陛下身边的女子,有时候太过聪明与高调,或许反倒会害了自己。” 云夭将视线转开,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吞咽了几口,“身为女子,难道就是原罪吗?可是过往种种,为了保全所有t?,我又能作何选择。” 宇文太尉叹息一声,面前的女子并非庸俗女子,自当初天牢一面,他便知晓。面对世俗,他亦是无力。 云夭面露苦涩,看向宇文太尉道:“太尉今日前来,并非与我闲聊吧。总不会是为了大邺江山社稷,也与于瞻等人一样,请求让我自我了结吗?” 宇文太尉没有正面回答,道:“云姑娘见过壁虎断尾吗?” “壁虎断尾?”云夭摇摇头。 “壁虎遇到威胁之时,会自断其尾,迷惑敌人,以求生机。只有学会割舍局部,才方能保全大局,此乃智慧。” “割舍局部?” “云姑娘,你心底并非无保全自己的方法,只是不知如何割舍罢了。”宇文太尉双眼矍铄,似乎能够看透一切。 云夭静静看着他,忽然心底的弦紧绷起来。 宇文太尉道:“老臣为云姑娘提供一个断尾的机会,若是云姑娘愿意,老臣可为姑娘伪造一平民身份,永远远离朝堂漩涡。姑娘只要愿意割舍,老臣相信,这样的条件与自由,便是姑娘所追求的。” 云夭睁大了双眼,心跳如擂。 自由,是啊,她想要的不就是自由么?她一直所期盼不就是脱离奴籍的身份,寻一僻静安稳之地,活下去吗? 云夭双手有些颤抖,她张嘴想要立刻应下,可答应的话语,却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宇文太尉看出她的犹豫,并不催促,只是道:“姑娘可慢慢考虑,可是于瞻的性命,只剩下五日。” 与宇文太尉结束谈话后,云夭便一人慢慢往玄武殿而回。她忽然注意到,宫中比起最初时种植了不少桃花,只是此时非桃花季,光秃秃的枝干被大雪所覆盖。 路过的宫人见到她时皆低下头,不敢说话,亦不敢直视。云夭知晓,他们所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她身后的萧临。宫中所有的一切,包括尊严,都是那个男人所给,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属于她,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云夭回到玄武殿时,发现福禧正带着内侍在院中打雪仗,今日似乎格外清闲,没了往常那般拘谨。徐阿母拿了小凳,坐在偏殿门口看着,唇角上扬。 此番景象,似乎是其他宫殿之中很少出现过的。大兴宫的宫人皆呆若木鸡,只知道定时定点完成每日事宜。像福禧这般松散的,似乎也就萧临的殿中才会出现。 很奇怪,他明明是个阴晴不定,手段狠戾之人,却如此放纵下属,实在有些不像表面上的他。 云夭心生玩闹之意,朝着福禧随意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则悄悄从地上揉了一雪球,放在手中,藏在袖下,往主殿中去。 殿中太暖,那雪球有些融化,弄湿了她的袖子,可她低笑一声,无知觉般朝着正在看书的萧临走去。 “参见陛下。”云夭依旧如往日那般毕恭毕敬行礼,在听他“嗯”了一声,再上前靠近。 云夭看着头也不抬,面色严肃的他道:“陛下,福禧他们在外面玩儿的欢快,不加入一起吗?” 萧临奇怪地看她一眼,好似在看白痴,“福禧他们是下人,我堂堂大邺皇帝,哪儿能如此幼稚,竟与他们同流合污。” 说完,他又将头低下,继续看着他手上那部兵书。 瞧他这装模作样,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幼稚了! 云夭感受到手中雪球越来越小,便一声不吭直接两步上前,站在身后拉开他的衣襟,将那剩下的雪球从背部扔了进去,又退回原地,想要观察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可是让她失望了,他只是见鬼一般看着她,仿佛在研究她是否被鬼上身一般。眉头不皱一下,面无表情,就算那雪球接触到温热的肌肤,全部融化为冰冷的雪水,浸湿他的中衣,也毫无感觉。 没趣。 没见到他生气的模样,云夭失了兴致,耷拉着脑袋松开腿直接坐了下来,一如既往坐在书案一侧。 “手伸过来。” “什么?”云夭看向他,瞪大了眼睛,更是将手藏得严实,“你不会要打我吧!” 萧临眯着眼睛,冷冷道:“对,我便是要罚你,手伸出来,这是命令。” 云夭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又看了一眼书案之上的一把戒尺,心头一跳。碍于强权威严下,只得闭上双眼,慢慢伸出双手。 她嗓音有些颤抖,“你别打太狠了,否则便没人伺候你了。” 她只听到萧临发出一声嗤笑,等了许久,那戒尺没有落下,倒是感到一抹温热。云夭这才愣愣睁开眼,发觉他将自己的手炉放在她的手心,道:“蠢死了,把雪攥在手里这么久,你不冷?” 云夭捏了捏有些坚硬的手炉,道:“这手炉有些冷了。” “你!”萧临实在无奈得紧,给她暖手竟还嫌弃不够热,“你可真够挑剔,娇生惯养的。” 他将那手炉拿开,虽没有最初热度,可也不冷。这女人可真够麻烦。 他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云夭,将自己手替上,两只大手覆住她纤细的柔荑,轻轻搓揉。他身上温暖的热量很快传递到她手中,不再如刚开始冷得发颤。 云夭愣怔地看着做着这一切的他,忽然笑了笑,“陛下对我竟这般纵容么?就算以下犯上多次,也从不惩治。” “怎么?你想要我罚你?”萧临瞥了她一眼,无奈摇摇头。 他本不解,为何云夭在自己面前作死那么多次,他竟没一次对她下过手,丝毫都未伤过。后来才晓得,原来这一切皆是因为喜欢。 云夭没有抽离自己的手,低声道:“我听闻陛下早朝下旨,要将于瞻五日后斩首。” “是,那老头子实在可恶,你放心,任何骂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萧临大言不惭道。 云夭却没他想得那般开心,只是道:“可是陛下,于瞻在洛阳颇有话语权,又是中书令,丞相之一,与小官齐阳不同。若仅仅因上谏而被杀,彼时定君臣分离,官僚体系崩坏,无人敢再说出真话,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萧临蹙眉冷笑一声,“那老头想要你命,你还替他说话?” 云夭道:“陛下,说实话,我不喜于瞻,也不喜朝廷里那群自觉高人一等的朝臣。若可以,陛下这般为我出气,我本应是开心。可是陛下,我更担忧的,是大邺社稷因陛下的一己私欲,而分崩离析,那时,我说不定真成了千古罪人。哪怕千年后,后世人提起我,还是怒骂地啐几口。” “实在多虑。”萧临不满,不懂她为何整日满脑子装的都是大邺,究竟谁才是皇帝? “这群朝臣如此逼迫君主,便是仗着自己身后势力。如此一来,皇权皇威何在?若杀一个中书令于瞻,能让其他人惧怕于我,此番有利之事,为何不可?” 云夭无力道:“陛下,天下并不是以恐惧治的……” “行了,你莫要多言,扫我兴。于瞻这该死的老头,我杀定了!”萧临直接打断她,不可置疑道。 云夭见状没有再多言,她终究还是改变不了他。 她有些失落地将自己手抽回,萧临看向她:“不捂手了?” “……已经暖了。”云夭有些说不出话,只能朝他笑笑。 她忽然发现,她其实与萧临有过大大小小的争执,他们之间有着对政治上完全不同的矛盾。他是万物不惧,而她却是在寻求活路。 这些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次都以逃避退让来和平结束争执。可即便如此,没有被解决的问题依然存在,依然立在原地。 云夭伺候萧临用完晚膳,待到很晚才回到偏殿中。她躺在床上,透过白纸窗,试图看清外面月色,可无论怎样,都难以看清。 辗转反侧许久,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月色之下,她恢复意识之时,正好一片白雾散去,周围嘈杂声不断,火光有些刺痛了她的眼。 云夭环视着四周,才弄清楚此地为大邺萧氏皇陵,四周并无萧临的身影,却是一群看似流民,骨瘦嶙峋,穿着简朴,甚至可用褴褛来形容一群人。 各个手上拿的不是钉耙,便是大铲,成群聚集在皇陵面前。 不一会儿,“咚”一声巨响,皇陵入口被再次打开,另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从中钻出,还拉出了一箱箱搜刮出来的金银珠宝。 其中一男子几步上前,站在最高处,举着手中的长枪,提高声音道:“当今大邺天子无道无德,滥用民力,穷兵黩武。咱们徭役兵役如此繁重,今颗粒无收,连饭都吃不上,竟还被逼着参军t?攻打西域,这世道不让人活,我们也不让萧氏王朝好过!” “说的好!”众人皆怒吼鼓掌。 “狗屁世道!狗屁皇帝!” 那男子见状继续说道:“今日,我们挖了萧氏祖坟,这些祭品全部来源于百姓民脂民膏,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属于百姓的东西都还给百姓!今日起,跟随我的弟兄们,人人有饭吃,有病治,既然都要受死,与其死在西域边塞,不如放手一搏,推翻大邺暴政!推翻萧氏王朝!” “推翻大邺暴政!” “推翻萧氏王朝!” “推翻大邺暴政!” “推翻萧氏王朝!” 众人皆大声响应,愤怒地拿起手中武器,一声令下后,全部一窝蜂往皇陵冲入,将本庄严的陵墓弄得乱七八糟,又从殉葬的尸体上扒下任何可用之物。各个大吼着杀死大邺暴君萧临,极尽破坏着,泄愤也好,趁机搜刮也罢,直到皇陵被洗劫一空,才一窝蜂簇拥离去。 云夭待人群散去后,站在空荡的陵墓之中静静看着,一片狼藉,不成样子。此地太过安静,安静到可怕,想让人迅速逃离。 她意识渐渐混沌,明明四周空荡一片,却忽然听到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婴儿啼哭声,妇女尖叫恐惧声,狗吠猫叫声,老朽求饶声,壮汉怒吼声。 一声一声不断循环往复,而后越来越清晰,她转身逃出皇陵,一路奔跑着,跑进树林,树枝打过脸庞,可耳边声音越发清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陛下诛杀妖女!还我朝纲清正!” “推翻大邺暴政!推翻萧氏王朝!” 所有一切混乱而交替,一字一句,如此清晰,直到白雾弥漫,所有的声音在开始变得模糊,而后是耳际嗡鸣,片刻后骤然失声,又恢复了一片死寂与寂静。 转眼间,她忽然出现在承天门之上。 能看得出来刚下过雪,地面极为湿滑,远处月色如水,即便夜晚,却并不太过黑暗。 她上前两步,有些战战兢兢从高耸的城墙上往下看去,忽然见到城墙下方躺着一人,一具尸体,是她。 从如此高的地方坠落后,她的身体已经扭曲得怪异,地面的积雪全是腥红,血花四溅,冰冷而安静,那张脸没有了最初好看的样子,真的很丑。 前世,她最怕的就是变丑,还好当时死得太快,没来得及细想自己的容貌,否则定要死不瞑目,化身厉鬼。 云夭知晓此处乃梦境之中,上前两步,跨坐在城墙之上,她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豆大泪水从眼角滑落,明明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才对。 那场梦中,她在这些年来,第一次哭得如此放肆,泣不成声,不成样子。 翌日,云夭醒来后身上被悟出一身汗,面色无神地快速沐浴一番,便呆坐在浴桶中,看着水面倒映着自己面容,最后抬手一拍,打碎水面上的那张脸。 许久之后,水温渐凉,她才终于出浴,走出净室,转头看了一眼刻漏,已是早朝结束之时。云夭攥紧拳头,来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两封信,交给徐阿母给人送去,其中一封送给宇文太尉。 另一封给崔显,信中道出自己对被朝臣逼迫的恐惧,并请求其助她离开皇宫。 第63章 第 63 章 成为你的女人,你做我的…… 待处完一日事务, 傍晚时分,云夭再次去了尚仪局,江雪儿安排的地方静静等待着。 崔显入屋后, 见到便是仙姿佚貌,婷婷袅袅, 桌上是冒着白色热气的茶。她头上是凌云髻,戴着一朵简单的宫花,两支金色步摇, 耳垂下是桃花玉耳铛。身披一席白狐披风, 小巧的脸蛋缩在披风之中, 身旁的窗露了一条缝,不知她在望着窗外的什么。 云夭听到动静后,先将窗闭起, 而后才转过头看向崔显微微一笑, “崔将军来晚了。” 崔显站在原地愣神片刻, 才终于踱步来到她对面坐下, 解释道:“瞧云姑娘说的, 本将可是一收到姑娘信便马不停蹄赶来。” “云姑娘刚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 不过是几只在窗外吃果子的鸟儿罢了。宫墙之高,鸟儿却无所谓墙内或是墙外, 皆是自在。哪怕在宫内搭了窝,安了家, 也不会如人这般, 如此向往自由二字。或许是……它们本就是自由的。” “姑娘觉得这宫墙太过憋闷?” 云夭垂眸没有回答, 抬起案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转移话题道:“崔将军既然来此,这么说, 我提出的要求,将军应下了?” “怎么可能不应?本将说过,无论何事,任凭姑娘驱使。只是,云姑娘怎会突然改了主意?”他双眼蛇信子一般紧盯着云夭。 等他将云夭带出了皇宫,大兴城,便能将她藏起来,做专属于自己的禁|脔。 云夭淡淡道:“将军也知晓,如今朝堂已成了君臣两不想让的局面,虽然圣上有意保下我,可是伴君如伴虎,我实在不敢自夸,自己会比江山社稷重要。若是将来哪日他懊悔了,见江山因我而分崩离析,定会诛我。我实在害怕得紧,夜不能寐。” 崔显了然点头,暗笑她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差不多,“姑娘安心,本将身为禁军首领,有的是办法。” “那我便放心了。只是……”云夭犹疑,“不知崔将军要用何法子将我带走?” 崔显道:“不知姑娘打算何日走?” “越快越好,最好明日便走!”云夭面上有些急切。 崔显凝思片刻道:“那恰巧,明日陛下刚好会出城,整备大兴城周边军备。而午时,宫外会有运送蔬菜的桶车入宫,待送货完毕后会离开。云姑娘先去御膳房等待,只需藏身桶中,便可安然出宫。届时我会嘱咐承天门的人,莫要检查菜桶。待出宫后,也会安排好人接应。” 云夭听闻后放心地笑起来,应下崔显,在两人敲定一切细节后,便让江雪儿将其送离。 待崔显离去,云夭看着空荡的房间,才终于将脸上笑容收回,起身。算下时间,是差不多回玄武殿了。 她想起萧临需要的兵书,本想找江雪儿取,可却不见其人影。 通常福禧会提前来尚仪局给江雪儿递上单子,待备好后再来取。今日她为了寻借口来见崔显,便打发了福禧,说是自己来替萧临取书。 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只碰到一个尚仪局的小宫女,问了一番后,那小宫女了然,便道要的书早已备好,很快便拿了一叠出来递给云夭。 她接过后并未仔细查看一番,直接离开了尚仪局。 江雪儿回到尚仪局时,云夭已经离开,她猜想云夭已拿了福禧要的书,便放心下去做事。待忙活许久后,她路过书柜时,才无意发现,玄武殿要的书还在书柜上安安静静地待着,没有被移动过丝毫。 …… 宫道上的积雪才被扫尽,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不大,却让地面变得有些湿滑,甚至结冰。云夭不想摔倒,走得便慢了一些。 回到玄武殿主殿时,天已经黑下来,殿中点了鼎盛灯火。她一边抱着书,一边将身上披风取下放好,这才往主殿中去。 此时萧临正坐在书案前批阅着奏章,因着不少大臣被关,如今他桌上的奏章倒是少了许多。听到云夭的动静,他抬眸瞥了一眼,而后便低下头继续写着,“来得正好,听福禧说你去取书了?” “嗯。”云夭跪坐在他身侧,眼睛一直盯着他俊美的侧脸,又看了一眼那奏章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将手中的书放到书案上,推向他,“回来时又下雪了,走得慢了些。” “没摔到吧?”萧临抬头上下扫了她一遍,似乎在确认是否被雪水滑倒。 “没有,我可没那么笨。” 萧临不说话闷笑一声,将批好的奏折合上放至一旁,又从云夭推过去的书中拿出一本,翻开看着。可这一翻,他眸色一沉,脸色变了变。 云夭一直盯着他的脸,自然注意到他的变化,狐疑道:“怎么了陛下?” “云夭,看不出来,你竟有这样的癖好……”萧临憋笑地看了一眼一脸无知的她。 这个女人,还说自己不笨。 “嗯?”云夭不解。 萧临将手中的书给云夭递了过去,她奇怪地接过后低头一看,脸瞬间涨红成苹果色。 她手上的书,竟是春|宫秘戏图! 这图画的极为精细,无丝毫不清晰的地方,奔放孟浪,各种姿势与场合,有t?浴池,有秋千,有园林。 云夭瞬间感到一股燥热直冲脑门,拿过剩下几本书随意翻了一遍,竟都是这样的小图册! 她这才吞咽了一番口水,抬眸看向紧盯她的萧临,干巴巴解释道:“都是误会。” “嗯。” “是尚仪局的小宫女拿错了,她定然解错了我的意思。”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一副无须解释,他已看透一切的神情。 云夭头晕眼花,急忙将手中的书册扔开,没想到那书册便掉落在两人之间,又大咧咧敞开,春光乍泄。 萧临低眸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滚动起来,又看着云夭。她先是愣怔,而后快速将书合上好,说话带着着急忙慌,“我、我这就把这书还、还回去,定然是燕喜嬷嬷的书,他们给我拿错了。我这就去给陛下重新拿书!” 云夭抱着书慌乱起身,却没想到手忙脚乱间,竟踩到自己的裙子,一屁股跌坐在萧临的怀中,那四五本书便又全部仙女散花一般落在地上,刺激着她的眼。 可此时更糟糕的是,她无意坐到萧临怀中后,便被他用力桎梏住杨柳腰,动弹不得,也很快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经历过前世的她实在太过熟悉。 萧临看着她无措的神情,垂眸低声一笑,“云夭,你为何总爱用这样过时的勾引手段?” 云夭被他的笑一时间愣住,定定看着,没有立即反驳。只是看着烛光晃动下的他,喉结凸起,薄唇一张一合不知说着什么话,下颌凌厉,却被火光渲染地极为温柔。他眉峰鼻梁立体,皮肤好得跟女人似的。 “云夭?”萧临见她发呆,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蹙眉喊了她一声。 “嗯?”云夭听闻后这才突然回神,手指尖忽然无意触摸到他冰凉的玉佩,想到福禧的话。 福禧说这玉佩是他的表妹,慕容氏的。 前世她好像对这个人并无印象,也没见过,但曾也听过一点传言。 吐谷浑公主慕容斐,静时似玉,动时似鹰,骑射具佳,甚至亲自上过战场,杀过敌。她在西域极为出名,受人称赞,名誉甚广,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何事,渐渐淡出人们视线。 所以这玉佩……真的是他表妹的吗? 还有,若既然德妃是吐谷浑人,为何萧临又对其有那么大敌意?甚至还禁言知晓内情的宫人多口舌。 云夭想问,但却怎样都问不出口。不知是害怕听到不愿听的答案,还是害怕听到她所希望的答案。不知怎的,她心中对慕容斐顿时生出一丝羡慕与酸涩。 明天她就要走了,此生或许再也不见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她前世的夫,今生的君。 她怎么敢问? 若不是她想听的答案,她此后将带着无法排解的那股酸涩。若听到她想听的答案,她还狠得下心离去吗? 萧临在外人面前永远强大,无懈可击,可在她的面前却暴露了一切,尽是脆弱,无论她如何打骂,他最多也是像只小狗一样,乖乖地坐定在那里,等着她劝诫。 屋外的风声似乎大了起来,也不知是否开始下起暴雪。 云夭忽然想到梦境中那个小男孩,伸手轻轻抚上他胸口,看着他的眸子轻声问道:“现在还疼吗?” “什么?”萧临桎梏她的手渐渐松开,愈发不解。为何这个整日就爱气他的女人,今日变得如此怪异,思维跳跃如此巨大,满口鬼话。 “萧临,你真是只小疯狗。” “云夭,是不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竟在天子面前说出此话?” “萧临,你曾经问我的话,还算吗?” “什么话?”萧临不解,蹙眉仔细思索。他问过她很多话,多到数不清。 云夭声音有些颤抖,轻轻开口道:“做你的女人,那句话。” 萧临瞬间滞住,大脑轰一声炸开,心神恍惚,没能解眼前现状,脑子一团浆糊。虽然自己身子忍得快要炸开,却仍不知她究竟在说甚。 他深呼吸几口气,想要努力清思绪与逻辑。 今日她去尚仪局为他拿了一堆见不得人的秘戏图,给他看了后,又故意摔到他怀中,一副发|情的模样。 听说动物会发|情,这么说云夭这女人,也到发|情期了? 可现在明明不是春季。 云夭见他一句话不说,似乎又成了木头,心中有些急切道:“问你呢,还算吗?萧临。” 他听到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才茫然地回过神,半晌憋出了一句,“……算。” 云夭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抬起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前,吻在了他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一点一点,轻轻吮吸过,又伸出软舌摩挲着,呼吸交融。 萧临浑身燥热,心跳出了天际,一时间忘了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只是定定看着她,在讶然中沉默,片刻后,他伸手将她推开,不解道:“你今日怎的了?” 云夭看着他湿润的唇,挫败道:“没怎的,想就是想了,还能有什么?小疯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番话一出,自然激得萧临上了头,抬手定住她乱动的脑袋,恶狠狠道:“我是不是男人,今日便让你知晓。” 语落,他便狠狠吻了上去,不同她刚才轻柔的吻,他的吻带着霸道的占有,还有这青涩的莽撞。 他搂过她的脊背让她更加贴近自己,含着她的唇后,又撬开她的牙关,擞住软舌。 许久深吻后,他将她顺势压在了地上,抬起身紧张地看着她,哑声道:“夭夭,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云夭不想在这时骗他。 只是此话一出,他神色间充满了失落与无措,手臂有些颤抖,呼吸急促起来。 她见状心软,伸手与他十指相扣,道:“五郎,我不想骗你,我不知何为真正的喜欢。可是我知道,我见过你所有的样子,好的一面,坏的一面,强大的一面,脆弱的一面,至少所有都见过了。你为我,与朝臣,与天下为敌。而你受伤我会担忧,你去承香殿我亦会难过。不管未来如何,此时此刻,我只知道,我想亲近你,想要你。” 她前世有过太多失望,失去了对爱情勇气。这一世她小心翼翼,可在即将离开时,却是万分不舍与难过。 她实在不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何感觉,因为她被太多男人喜欢过。他们所有人的喜欢,都是想要占有她,被色|欲所驱使的喜欢。 萧临应该也是喜欢她的,自然也想占有她,很早就开始了。 可后来她一直以来所见到的,竟都是他的忍耐与控制。河东郡时,他明明想要偷吻自己,却克制住。虽然后来去突厥前夜,他还是吻了她,却没有将她占有。哪怕到了此刻,她感受到他极为强烈的渴望,却还是忍到脖颈青筋暴露。 所以,他对她的喜欢,似乎一直在改变,到了现在,他用了“上心”二字来形容。 太过复杂,她不清这千丝万缕的交错。 可是她此刻只是想要留下一点念想,至少在未来不见他的日子里不会抱憾。 萧临怎知她想,只听她说出此话,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她一定喜欢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萧临,我想成为你的女人,你做我的小狗,好吗?” 他直接气笑了,“做你的狗?我可是皇帝,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甚?还是说你在骂我?” 云夭摇摇头,“我小时候,最喜欢小狗了。我养过一只小黄狗,只是在云家获罪后,来不及安置它,所有人便被下入狱中。好在后来无意听闻,云家空下来后,它自己跑出了院子,被一好心平民收养了去。” “除了小黄狗,父亲还时常从外面买各种木头雕刻的小狗给我,大的小的,我最喜欢了。” 萧临心头一颤,她喜欢小狗,若自己做她的狗,那是不是她也会如喜欢小狗那般喜欢他。 这样一想,他很容易便接受了做她狗一事,闷声道:“好,做你的狗。这天下,也就你整日惹我生气,不断踩我底线,竟还丝毫不伤。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若是他人对他说出做狗这样的话,t?他定已经将人剁碎了喂狗吃。 他心花怒放地勾唇,眉眼竟是笑意。他看着云夭不再说话,这女人竟开始主动伸手去解他腰带,不由噗笑一声。 哪儿有女人会如她这般主动,迫不及待? 他双手代替了她的双手,再次附身吻下。 他发觉,他真的很喜欢她,真的离不开她了。 第64章 第 64 章 “夭夭,你还疼吗?”…… 玄武殿外风声很大, 果然又下起了暴雪。风卷着凛冽的声音拍打着窗棂,可殿内地龙却暖得让人窒息。 萧临拨开云雾,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她, 娇软,白皙, 让他心底颤动,用力吻过每一寸土地,留下专属他的痕迹, 听着她口中涌出细碎的低语。 真正开始时, 云夭想起前世的初次, 实在有些害怕,便反客为主,将他压倒身下, 头顶发簪摘下, 散落开的顺滑乌发垂落在他精壮的胸膛。 她低下头, 看着他不见一丝赘肉, 宽肩窄腰, 肌线明显。她喜欢好看的, 喜欢这样精瘦充满力量的腰腹,很能激起她的冲.动与欲.望。 她指尖顺着沟壑划过, 一路往上,又吻上他的喉结, 轻轻一咬, 耳边传来一低沉闷哼, 让她心满意足一笑。 他享受地半阖着眼,手抚上她腰肢。到了后来,他有些不满足, 她又被迫再次回到了最初的位置,还狠狠咬破了他的脖颈,咬出了血,满嘴腥红。 他任由她随意咬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努力控制住自己体内爆发的雄狮,不叫她太痛,汗液从额角滴下落入她的唇中有些咸。 夜色漫长,他抱着她从地上起身,到墙边,又来到柔软的床榻之上,将她一只腿折起抬高。 屋外是漫天不愿停歇的大雪以及狂风,风声一波接一波来,与雪交融。烛光摇晃得有些闪烁,晃眼,香炉中青烟袅袅。 他一直抱着她,手撑着她的背压向自己,不愿分开一毫。即便在他浑身颤栗,头皮发麻,最为激烈之时,他也不愿松开,直到将她尽数淹没在深处,才撑起身子,俯身一点点安抚地吻着。 “夭夭,永远不要离开我。” 云夭大口地喘息,浑身湿透,听到这句话时,搂在他肩背上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没有回答,只是朝他笑笑。 萧临只当她太过疲累,将才叫破了嗓子不愿说话,笑着将她唇上沾的血迹舔尽,再一次将她死死抱在怀中,在这一刻,他能感觉到,她是属于他的。 “夭夭,你好美,好香。”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忽远忽近,即便结束后,也实在晕乎。床笫的欢愉是真实的,似乎是能忘记世间一切苦闷。在那时,她只知道与他拼命交缠,包容他,感受他的一切。 可终是昙花一现,等结束后,却又是无尽失落。 明天,她就要离开了。 萧临见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便将人稳稳抱起,往浴池中去,亲自为她将汗液洗尽。只是在这过程中,他逐渐眸色加深,呼吸急促起来,又带着她在浴池中疯狂了一次。 等回到床榻之时,早已是后半夜。 他将她拥在怀中,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她精疲力竭的模样,有些担忧道:“夭夭,你还疼吗?” 云夭有些气急败坏的捶了他一下,又狠狠剜了一眼,“你既然知道,那刚才又来?” “我已经在努力控制了。”萧临笑着,垂眸视线扫了一眼。云夭随之看去,羞愤地又狠狠打了一下他。 他并不恼,只是将她又抱紧了一些,在她耳边又低声问道:“夭夭,你快活吗?” 云夭脸直接成了紫色,瞪着他。他果然没变,前世便总爱在床上说一些令人羞耻之语,还逼着她也说。 她怒道:“萧临,你怎这么不要脸!你平日不是不近女色吗?” “我也没想到,这事儿竟如此快活!难怪那么多男人沉迷风月不可自拔,除了刚开始是紧得我有些难受。我都没怎的用力,若不是看你可怜,我还可以再大战三百回合。”他不要脸地看着她开口道。 云夭气急,不想与他说话,直接用力将他推开,从怀中滚出,自己盖上被褥背对过去。 萧临看着她洁白的美背,没忍住又贴上去吻了几口,而后来到她耳边,重新将她抱回怀中,“好了,知道你害羞,不说了。” 云夭缩在温暖的怀抱中,渐渐困意来袭,只听着萧临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夭夭,我封你为贵妃,三夫人之首,你看可好?明日我要出趟城,等我回来,就下旨。” “那我可真成了于瞻口中的妖女了。”云夭忍不住感叹一声。 如今韦令仪还是淑妃,迟迟未立后,甚至连萧临面都见不上。而她则在风口浪尖,众矢之的,身为云家罪女,一介卑微女奴,竟越过韦家以及后宫才人们封她贵妃,没有比萧临更色令智昏的了。 不过,她走后,一切都无所谓。 只要没有她,而他放过那群朝臣,修复关系,她相信,他是有做一代明君的潜力。未来天下百姓仰其甘露,她也会是百姓中的一员。 云夭垂眸,眼眶悄悄红了起来,好在背对着他,他什么都看不到。 萧临继续道:“我准备专门为你建一座琉璃宫殿,琉璃厂我很早便让竹青去寻了,只是担忧你不愿,一直没动工,如今好了,明日我便吩咐下去。” “……真够奢侈的,修北平郡长城和江都的徭役已经够繁重了,居然还要盖琉璃宫殿。” 萧临并不在意她的评价,只是抚着她的头,又吻了吻她的发顶,“宫中那三夫人的宫殿,我觉得都配不上你,你说那琉璃宫殿叫什么好?” 云夭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叫桃栖宫怎么样?到时候让宫人将里面的雪都除尽,地龙烤热,花草皆用绢纱制成,随时换新,保它四季如春……” 他陆陆续续说了许多,却听不到她声音,低头看了一眼,见她早已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压着嗓子不满道:“这么快就睡了?体力也太差了。” 罢了,睡了就睡了,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 萧临靠着她的头,闭上眼睛,嘴角笑意一直未放下,与她一同睡去,很快,便传出绵长的呼吸。 而他并不知道,她其实一直没能睡着。 …… 翌日清晨,萧临起了大早,他睁眼后看着怀中的美人,心情实在爽快,轻轻吻了她许久,才起身换上便服离去,并让玄武殿宫人皆不许去打扰云夭。 她在他离开后便醒了过来,转过身子看着一旁空荡的床榻,伸出手摸了摸,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与味道。 云夭坐起身,却是与被车轮辗过一般,浑身酸疼得厉害,颠鸾倒凤一宿,本是嫩白细腻的肌肤上皆是红痕。 她的动静似乎被玄武殿外的福禧听到,立刻带着女官以及宫女们鱼贯而入,各个动作娴熟地为她准备洗漱更衣。 福禧满脸嬉笑,上前福身行礼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胡说什么?”云夭一怔,制止了福禧。 福禧则咧嘴道:“圣上离开时说了,以后姑娘便是贵妃娘娘,让奴婢等人切莫怠慢,这些都是该有的礼数。” 昨夜他在玄武殿门口值守,没想到里面弄出了如此大动静,震得他脸红心跳,他知非礼勿听,可耐不住这两人干柴烈火。 云夭垂眸,平静道:“既然圣旨未下,还是先叫我云姑娘就好。” “诶……是,云姑娘。”福禧见云夭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过喜悦,忽然间不知该如何表现。 待云夭洗漱更衣后,她便让所有宫人退下,自己坐到萧临的书案之前,抽出一张纸,研好墨。可是在落笔的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细说。 刻漏声在不远处,在这极为寂静的环境中有些震耳欲聋,直到她忽然注意到,已是巳时末,自己竟还一字未落,而纸张上滴满了从毛笔尖凝聚而成的墨。 算下时辰,萧临已经带着禁军出城,她也该去御膳房了。 云夭重新拿纸,将毛笔沾墨,一字字认真写下,一笔一画,似乎都如刀一般刻在心底,眼睛又不受控制泛起了红。算起来,这应是她给萧临写下的第三十三封信吧。 待将信纸晾干后,也正好到了午时。云夭收笔,将信纸折好放在书案,起身直接走出玄武殿。 昨夜下了一夜暴雪,路上积雪还未被完全清除,她穿上一件厚实披风,路过偏殿时,徐阿母正t?好走出,两人没有说话,只对视轻轻点头,便分开往不同方向而去。 云夭朝着御膳房前行,扫视一眼身后,并未看到暗卫身影,却知晓暗卫定然跟着自己。 一路顺利到达御膳房后,她环视一周,并未见到崔显所说送菜之人。待入膳房后,才忽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恭敬道:“这位可是云姑娘?” 云夭转身,见是一国字脸中年男人,微微颔首道:“你便是崔显所说的,送菜之人?” “是,云姑娘,一切已备妥,崔将军都与小人交代过了,云姑娘这边来。” …… 御膳房人有些多,也比较挤,平日里跟随监视云夭的暗卫并不方便进入,只在室外等待。 送菜之人驾桶车上了宫道,缓缓离去。那暗卫只是一瞥,并没有太过在意。 只是等待许久后,他都未见云夭从膳房中出来,心底隐隐感到不对。 暗卫还是选择直接进了御膳房,此时宫女人来人往走动,见人进来只是朝他随意一瞥,又继续干活。他走了一圈,竟没发现云夭身影,又忽然想到刚才那离开的送菜人。 “不好!”暗卫暗骂一声,终于意识到不对,立刻冲出御膳房,将另外几个暗卫同时喊出,“云姑娘在御膳房中不见了,刚才那拉着菜桶的送菜人呢?” “送菜的……应是往承天门去。” “走!追上!若将云姑娘跟丢,陛下定饶不了我们!” 几人急切,一路往承天门奔去,终于在门前追上那人,万幸还未离开。 “关门!将这人抓住,不许离开!”冲来的暗卫大喊。 那守卫也是一怔,他是崔显手下,想装聋作哑,催促着送菜人立刻走,可马儿却忽然停在原地嘶叫着不愿动弹,直到送菜人被暗卫们扣下。 暗卫满脸怒意朝着守卫道:“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让你们关门吗?” 守卫低着头没有说话,那送菜人一脸苦闷,跪着求饶道:“大人,小的每隔三日往宫中送菜,是常事,只是家中有一瘫痪老母在床,每日过了晌午,小的都得着急回家伺侯老母,这才着急想着离宫。” “是吗?”暗卫冷眼看向守卫,见他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 守卫既惧怕崔显,又惧怕皇帝跟前的人,心虚道:“是,我刚才没听清。也是觉得这送菜人太过可怜,又着急。” 暗卫没有说信或是不信,只是将目光转移到那马车之上,巨大的两个菜桶,道:“打开!” 另外几个暗卫,粗鲁的将其中一只打开后,将木桶踢至地上,木桶摔裂了口子,里面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还有一只。” “大人……”送菜人心疼不已,试图阻止,可想想后又缩了回去,默默低下头,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们将另一只桶的盖子掀开。 那巨大的木桶如第一只一样,被踢倒在地上,可同样,那木桶中亦是空荡。 暗卫心惊,自知今日要完了,他们无权调动禁军,只得对身旁暗卫慌道:“立刻!搜捕整个皇宫!” 守卫看着快要哭出来的送菜人,帮着将两只空桶重新放上马车,挥手放其出宫,那人忙不迭地奔出大兴宫,转头看着逐渐关上的门,终于松了口气。 …… 半个时辰前,御膳房。 云夭跟随着送菜人走了两步后停了下来,笑着喊了他一声,问道:“老伯,崔显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今日带我出宫?” 送菜人一怔,比了个数。 云夭将自己的玉手镯摘下,塞到他的手中,那送菜人一惊,想要递回去道:“姑娘这是做甚?” “老伯,我与你实话实说,今日,我并不打算与你出宫。若是我跟坐进你的菜桶,我们不仅离不开这皇宫,老伯你若被抓住,送到陛下面前,定会被判处死刑,彼时无论是我,还是崔显,都救不了你。” “这……那姑娘究竟是想要做甚?” 云夭道:“老伯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如往日那般,带着空桶离开御膳房便好,只是这一路上无需走太快,若是宫门关了,你便坚持出去。待一切结束后,崔显问你,你便如实与他说就是。” 她每日都有萧临手下出色的暗卫跟随,同时她也了解崔显,若她跟随其离开,别说能不能走得掉都是问题,而出了宫后定然又会落入崔显陷阱。 这人对自己的偏执,她再清楚不过。 与其如此,不如让崔显的人吸引暗卫的片刻注意,只需片刻足矣。 待那送菜人带着空桶离开御膳房后,云夭躲在一柜后,等了许久,发现那跟踪自己的暗卫神色惊慌地进来匆匆巡视一圈后离去。她才悄悄换了身宫女衣裳,趁机混在离开的宫女之中,而后便直接往玄武门方向而去。 宇文太尉在玄武门处做过手脚,她在门口见到了等待许久的徐阿母。徐阿母已经拿到伪造过的路引和户籍,再由玄武门守卫开门。玄武门直达西内苑,往左边稍微绕路,从安福门出便能出皇宫,再由西直径出开远门,便是离开大兴城的最隐蔽路径。 因着萧临不在城中,就算暗卫们发现她逃走,也无法如皇帝那般下令封城,给足了她离城的时间。 一路顺利,用宇文太尉所办的身份离开大兴城后,她抬起头,看着巨大的城墙,上方是大邺旗帜在迎风飘扬,云夭心底说不清的难过,眼睛有些发红。 徐阿母牵来两匹马,看着她,犹豫道:“姑娘还好吗?若姑娘不想走,为何要走?” 云夭低下头,将头靠在徐阿母肩膀之上,笑道:“阿母莫要忧心,我只是眼睛进了沙子。离开这里,为的,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阿母,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她没有太过耽搁,直接牵过马翻身而上,甩起马鞭往前奔去。 身后的大兴城与皇宫,随着距离的拉开,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直到纵马奔上一座山头,她才终于回过头看去,远处繁华的城市,与巍峨的皇宫,里面住着的,是她的小狗。 …… 萧临离开大兴城很快便整顿好军备,今日他总是心不在焉,按捺不住想见云夭的心情,情窦初开般,浑身血液激荡沸腾。 除了抱着她在床榻上恩爱,什么也不想做。 忽然间,他似乎解了君王不早朝,烽火戏诸侯。若是博美人一笑,别说做她的狗,让他做一遍所有昏君会做的事儿,他都愿。 崔显今日同样心不在焉,可萧临满脑子都是云夭,却并未留意他异状。 当一路着急忙慌纵马回到皇宫,他冲进玄武殿内,却没见到云夭的身影,直觉不好,“夭夭?” 见空荡无人回应,他又去了偏殿之中,却依旧是不见她人。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偏殿的不同之处,她的不少衣物首饰都不见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忽然间有些窒息。 正在走出偏殿之时,刚好见福禧路过,将人叫住,厉声道:“云夭呢?” 福禧被吓了一跳,却也并不知晓,只道云夭早晨起来洗漱过后,便将他打发走,不让他们伺候。 正在此时,平日里一直跟着云夭的暗卫前来禀,眼中充满了惊惧,道:“陛下,云、云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回事?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萧临本面带悦色的面容瞬间阴冷下来。 暗卫只道:“云姑娘一早起来后,便离开玄武殿,去了御膳房。属下在御膳房等待许久,却都未见到云姑娘出来,后来实在有些焦急便进去寻了一圈,发觉姑娘身影早已消失不在。后来又在整个皇宫中搜寻,都未找到,和云姑娘一同不见的,还有经常跟在她身边的那个老媪。” “蠢货!”萧临大怒,直接一脚踹翻暗卫。那人摔倒在地后不敢片刻耽误,又立刻跪下在萧临面前。 “立刻封锁宫门!御膳房进出之人全部给我抓来,一个也不许放过!” “是!陛下!”那暗卫不敢停顿丝毫,立刻下去执行命令。萧临同时派出禁军,搜捕整个皇宫,并下令封城。 整个皇宫瞬间乱麻一团,众人做鸟兽般混乱不堪,被密集关押在各个殿中,宫人皆不知晓发生何事。 萧临站在雪地中久久没有动弹,他闭上眼睛回忆着昨夜。他明明一开始便发现了不对劲,可是却未过深追求,只是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 他脑海中还停留着她娇媚t?容颜,她在他身上放肆驰骋索取,后来又在他身下极尽美丽妖娆,他们相拥缠绵。 可是为什么?仅仅一夜,她便这般毫不留情地抛下他离去。 她心里没有他。 他让她永远不要离开自己,可是她没有答应。他问她喜不喜欢自己,她也说不知道。 如今一切都再明显不过,她不喜欢他,所以才能这般狠心,将他一人扔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没有她在身边,他该如何是好? 他抬头看向天际,此刻他迷茫了。他不明白,也无法解她究竟在想什么?给了他□□愉,便转身离去,怎能如此残忍? 他怒气冲冲到双眼有些模糊,连每一口呼吸都在打颤,发疼。 若是抓住那个该死的女人,他要问清她,为什么? 难道她就这般无心,无情? 第65章 第 65 章 睡过他后便提上裤子就跑…… 接近小年, 雪下得愈发大起来,大兴城与皇宫已彻底封禁多日,整个大兴城中, 从风月场所,到乞丐窝, 全被搜过,甚至蚂蚁窝都被刨了,依旧没有云夭的身影。周边各郡也皆被搜捕过, 弄得人心惶惶, 后来又下了海捕文书。 这几日, 萧临罢朝,待在玄武殿中见不到人,不少朝臣心中焦急, 想要求见, 却都被打发了回去。 第三日, 他终于从玄武殿中出, 福禧大喜, 立刻上前问道:“陛下可需用膳?” 这些时日, 他除了喝水,竟一口饭都未吃过。 萧临摆手, 道:“去承香殿。” 韦令仪见他来,心中甚是欢喜不已, 让宫人立刻准备饭食。 可萧临再次抬手拒了, 道不想用膳, 而后又屏退所有宫人,只留下他们两人。 他坐在榻上,看着面前满是娇羞的淑妃, 心如止水地命令道:“上来,伺候朕。” 韦令仪心头一颤,萧临从不过来,她慢慢也不再抱希望,可如今他突然来了,自己却什么准备也没有。 可他能来就好。 她缓缓走上前,笑着跪坐下来,伸出手为他解开腰带,“陛下。” 福禧等在承香殿外,同众人一同低着头,可殿内却安静如斯,不同之前玄武殿中的皇帝与云夭两人。 没过多久,承香殿门被拉开,萧临一身整洁地走了出来,看上去连衣服都未脱过。 福禧不敢多眼看殿内,却能听到隐隐压制的啜泣,只是上前恭道:“陛下,请问有宠否?” 若有宠,便是得记录下来。 “无宠。”萧临冷漠回了一声,直接离开,回了玄武殿后关上门,再也没出来。 他回想刚才,淑妃娇羞跪坐在自己面前,他却并没有与云夭在一起时的那番冲动,自己身体也好,心跳也罢,皆如死水一般,毫无反应。 她身上那股安息香的味道不对,令他有些作呕,应该是云夭的那股桃香才是。 他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初尝情事,才会如此上头。 原来不是,并不是任何女人都可以。只有他心爱的女人才可以,只有云夭才可以。否则他对这种事,除了洁癖般厌恶,还是厌恶。 他真的好没出息…… …… 第五日,江雪儿抱着一叠书来玄武殿,可福禧却摇摇头,将书拿过放至一旁。 “陛下这几日,连正顿的膳都不用,也不政事,这书拿来,怕也不看。” 江雪儿看看主殿紧闭的房门,也是叹息了一口气。 福禧实在不解,“你说,这云姑娘好端端的,与陛下这般恩爱,也没有争吵。本封为三夫人之首,未来锦衣玉食,下人们皆伺候着,有什么不好的,竟一声不响就跑了。也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江雪儿道:“怎会没有征兆,你忘了朝中那些大臣是如何逼迫的?” “可是陛下不是将那些犯上之人都下了狱,力图保下云姑娘了吗?”福禧实在有些气不过。 江雪儿垂眸凝思片刻,道:“姑娘想要的,或许都不是这些。你说今日陛下保下姑娘,怒斩重臣,未来若有一日大邺江山因此而损,他是否会懊悔?是否会迁怒于姑娘?” “陛下不是这样的人!”福禧据力争,却又心虚,“你看看陛下如今的样子,怎会是那般薄情之人?” 身在内廷多年,后宫中的痛苦,其实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再清楚不过。看似拥有一切,却又好似失去一切。 江雪儿压着嗓子道:“都说世间男子皆薄情。” 福禧不认可,又有些心慌,上前摇头,“不是的,陛下不是薄情之人。还有……还有,虽然我不是男子,可我也不是薄情人。” 江雪儿一怔,耳根子有些发红,剜了他一眼,不再多言,便离开玄武殿。 福禧满是心事入主殿帮着洒扫,忽然发觉了一封留在书案上的信,以及一对桃花玉耳铛。 他心中一紧,立刻拿起往床榻便去,只见床边都是空的酒壶,萧临还如死人般躺在床上,却睁着眼,还有呼吸。 他将手中东西递上,“陛下,奴婢在书案上发现此物,看起来是云姑娘留下给陛下的。” 萧临心头一跳,立刻翻身而起,从他手中一把将信夺过,还有那对玉耳铛。这些时日他不政事,整日躺在床上,竟未注意到书案上留下的信件。 他一顿,看向福禧不满道:“叫她什么?” 福禧先没能反应过来,而后很识相地看透萧临想法,立刻道:“贵妃娘娘。” 他挥手让人下去,这才手指忍不住颤抖,慢慢将信展开,印入眼帘的是她小巧而好看的字。 …… 至君五郎: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夜宿玄武,与君同欢,此乃妾心中之喜。今晨提笔,落笔艰难,自知有付君恩,却仍想与君坦言。 曾经白道驿中,妾曾说过自己所梦突厥大军袭扰,虽是可笑,却是我从梦中亲身体会,而后也真实发生此事。 在遇君前,妾梦前世。那时妾是君之贵妃,遇君之时,君已登宝座。妾伴君五年,住桃栖殿中,锦衣玉食。妾感念君恩,无论何时何地,君都在予妾尊严。 然前世梦中,君远征西域,彼时大邺沉疴顽疾,政权分裂,最后国破家亡。 妾惶恐梦中之事在现实中发生,日夜忧思,噤若寒蝉。想方设法,妄图一改大邺命运,然这些年下来,最后发觉竟徒劳无功。 妾身心俱疲,特别是自流言一事后,好在有君相伴,君信我,护我。忽念曾经祁连山上,君宁愿身负重伤,也不舍妾,将妾从山中带出。此恩,妾铭记在心,深感于怀。 然而,妾不忍见君因妾,而与朝臣分离。统治天下,非一人能成。妾唯一所求,便是在妾离去后,君饶恕朝臣,虚心纳谏,为大邺天下,百姓福祉而担起重则。 今北筑长城,南修江都,徭役繁重,民间已渐生怨言。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妾恳求君圣听百姓心中所求,轻赋税,减徭役,休养生息,民声切不可忽视。 妾不求君谅解,自知所行非道,只是妾被拘束多年,最向往莫过自由,莫过大邺安定,求君成全。 即日起,妾便为众百姓中一平民,未来君之圣意,无论是福是祸,妾皆与百姓同甘共苦。若君能体谅百姓,便也是体谅妾。 君恩似海,此生无以为报。但求来日青灯古佛下,愿祈君一生安康,大邺江山万福。 云夭 …… 萧临来来回回将这封信看了十来遍,最后还是被气笑了。 前世的梦境,她怎么能? 用一个前世的梦境来否认他的一切,否认他们的未来。 这个该死的女人,口口声声君与妾,满嘴都是感恩与大邺江山,心底丝毫无他,她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为了世间弱者蝼蚁,竟拿自己来威胁他!若不顾虑百姓,最后百姓所受,她皆同受。 若她真心感恩,怎能睡过他后便提上裤子就跑! 哪儿有这样的? 这些时日,他下定主意,等将这个玩弄自己的女人抓回来,他定要她不得好死。可慢慢过了几日,又格外担忧,她一弱女子,身旁只一老媪,到处乱走,可会遇到危险。 巨大的矛盾将他割裂,不知倒地该选哪边。 他愤怒到想要将信撕碎,却又不舍放下,重新再度看了一遍。 玄武殿内的烛光若是不熄,总是比任何一处都要明亮。他重新躺回床上,将那封信折好塞到自己怀中,又拿t?起那副玉耳铛在鼻尖下轻轻嗅闻。 然而味道太淡,他几乎闻不出桃香来,甚至连被褥上的味道也随着时间慢慢散去。 原来,她真的离开了。 …… 终于第六日,萧临结束罢朝,走出玄武殿,入太极殿重整朝纲。 多日不朝政,政务堆积如山。他先是将狱中所关押的朝臣全部放出,而后又是赦免于瞻死罪。花了整整一周,才将前些时日混乱不堪的朝廷给重新正顿完毕。 忙碌让他来不及细想云夭,海捕文书早已下达各州各郡,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下面寻人。 这日早朝之上,回报安排完北平长城事宜,于瞻再次站出,上奏道:“陛下,如今陛下早已加冠,却仍无子嗣,此或至大邺动荡。臣提议,尽早立淑妃为后,诞下嫡子。陛下应开选秀,广纳后宫。” 萧临无动于衷地听着于瞻叽里呱啦说完,他心中恼火,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朕无意立后,更无意选秀,爱卿莫要再提。” “可是陛下……”于瞻不满,还想说什么。 “够了!”萧临直接怒吼一声,将案上砚台往下方掷去,力气之大,竟将地板砸出一个缺口。 他平稳呼吸后道:“朕先在此放话,朕已经拟旨,封云夭为贵妃。朕现在无意立后,关于淑妃与选秀,莫要再提!” 众人一片哗然,不可置信地转头面面相觑,于瞻大惊失色道:“陛下不可啊!” 萧临没有再暴怒,只是冷眼看着他,“于瞻,究竟你是君,还是朕是君,朕让你闭嘴,你还喋喋不休!” 于瞻立刻跪下,“陛下,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你逼朕去杀死自己的女人,逼着朕的女人逃离大兴,朕最后却还要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你,以及放过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人。你知道吗?朕真的很想杀你!” “陛下!” “可是朕没有,因为云夭不允,拿着江山社稷,百姓民生那一套虚伪的借口,逼迫朕放过你。你不知感恩戴德,竟还口出狂言,阻挠朕家事。” 于瞻跪着不敢抬头,他不由想起那日雪地中,站在他面前极美的那个美人。不怪皇帝沉迷其中,那女人不仅有着美色,还极为聪慧,甚至有勇气割舍一切。 他佩服,所以不再提诛杀妖女一事。 可如今萧临不仅不立后,还提出要封一个毫无背景利益的人为后妃之首,却是万万不可。 虽然于瞻不再说话,可御史大夫却忽然站了出来,谏道:“陛下不可啊!妖女云夭蛊惑陛下,我等实在看不下去陛下被蒙在鼓里。那妖女此次举措定是为了后位而设计为之!为了大邺天下,今日陛下若不收回封妃之命,臣便血溅太极殿!” 御史大夫是个一把年龄的白胡子老头,平日便极为固执,谏言总惹人不喜。他此话一出,却没有任何朝臣再度附和,心急之下,他一头往柱子上撞去,而后满头鲜血。 众人被御史大夫的举措惊到,见那御史大夫后退两步,忽然倒地昏厥,于是纷纷惊慌上前,探过鼻息,发觉还有气,并未撞死。 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时,萧临则冷血一笑,“既然御史大夫这么想死,那便去死好了。派太医去为其整治,待人醒后,赐毒酒。” 他被这群朝臣烦得想要大开杀戒,可是想到那该死的女人,还是硬生生压下,“众卿的意思朕知晓,如今选秀并非头等要事。北平郡长城未竣工,如今江南前卫贵族又开始暗中蠢蠢欲动。朕还年轻,后宫已有淑妃与两位才人,朕会多入后宫,繁衍子嗣。至于选秀,待日后再谈。” “陛下圣明!” …… 月朗星稀,小年过去,雪停了许多时日,大兴城封禁终于解禁,街道上来来往往,跑跑跳跳的小孩,甩着手中的炮仗。 萧临拒了离开大兴宫与民同乐的提议,在宴会结束后,便直接回到玄武殿休憩。 福禧带着他躺到龙榻上后,提醒道:“陛下,今夜可要召后宫哪位来侍寝?” 萧临摇摇脑袋,今日喝得有些多,恍惚一会儿才道:“去宣……苏才人。” 宴会上,苏才人献舞,众人皆夸赞其舞之惊艳曼妙。他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与云夭的舞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只是低头轻哼一声,待苏才人舞毕后,才随意夸奖了两句,连样貌都没看清。 “是,陛下。”福禧松了一口气,立刻退下去宣旨。 今日殿中燃了安神香,自云夭离开后,他虽日日躺于床上,却一直未能入睡。今夜实在累极,酒喝下不少,他渐渐合上眼睛,沉睡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过半夜,他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起身,看了一圈空荡的寝宫。 外面似乎听到他动静,竹青立刻快步入内,不带丝毫停顿道:“陛下,属下打探到一线索,娘娘离开那日,有一粪夫在开远门处见到过神似娘娘的女子离开,带着幂篱。属下已经派人顺着送开远门往西一路追查。” “嗯。”萧临冷道:“不惜一切代价,继续追查,等抓到这个该死女人,朕要亲手将她了结!” “……是。”竹青看出他的矛盾,只领命退下,心头无奈。 皇帝似乎恨极了云夭,却还是不顾众臣反对,直接下旨封了贵妃。 竹青离开后,福禧立刻入了殿内提醒,“陛下,苏才人还跪在外殿候着呢,再等下去怕是要生了病。” 萧临回神,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宣了个女人,“朕今日没心情,让她滚回去。” “是,陛下。” “等等。” 萧临忽然想起这个苏才人的父亲是寒门一派的头,他摸了摸腰间荷包,道:“告诉她,明日起,朕会下旨,封她为充华。” 第66章 第 66 章(加更) 一年半后………… 四月春暖花开, 是个极好的季节,自云夭与徐阿母两人出大兴城后,已过一年又三月, 她们往西绕道,而后一路向南。 云夭最开始带着幂篱, 可在茶铺休憩时,无奈这脸还是过于惹人注意,最后决定女扮男装, 自此行路方便不少。 在远离京师后, 山贼也愈发多了起来, 好在云夭运气不错,偶遇一队向南的镖队,便付了些钱, 一路跟随。 云夭并未随着镖队一直走到江南, 在半路见安全, 便主动离开, 一路走走停停, 游山玩水。两人在镖队学了不少, 徐阿母将金叶子缝到腰带之中,平日的钱袋便只装着铜钱与碎银子。 天高海阔, 此番游历,是云夭两辈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当终于走到江都时, 已入秋。江都修建得差不多, 预备为南部地区的政治都城, 虽比不上大兴,却也鳞次栉比,商人贸易往来盛行。 这夜客栈之中, 忽然吵嚷了起来,一个体型肥硕的女人带着五六个壮汉敲开云夭的房门。 开门的是徐阿母,见来者不善,缩头问道:“什么事儿?” 那肥硕女人先是扫了一眼室内,而后提高声音道:“我们回春楼新来的小蹄子跑了,有人见到就是往这客栈中跑的!” 徐阿母摇头,“我们也刚入住客栈不久,并未看见什么别的人。” 那女人打量着徐阿母,见她穿戴不俗,面孔慈和,弄不清对方身份,不太敢随意招惹。他们面面相觑,决定离开去他处寻找。 正在此时,房间里忽然传出一丝声响,那女人眯起眼睛立刻转过身看去,“你房间有人?” 徐阿母欲言又止,而后道:“我这里并无你们要找的人。” 那女人不信,她明明听见了动静,于是想直接带着身后的人强行搜寻,这时里面的人忽然走了出来,是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徐阿母身后,静静盯着几人。 那几人一怔,个个屏住呼吸,不敢喘气,脸色大变,暗骂一口“晦气”,立刻忙不迭地离开了那房间。 跟在女人身后的壮汉没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那男人,浑身一哆嗦,“那婆子竟和那样的男人住一起,胆子真大。” 他同伴立刻道:“或许是家中仆妇,没得选择。别看了,小心染上脏病!” 他们看到的那男人虽是清秀,可脸上密密麻麻的凸起,大块小块,看起来极为可怕,像是得了什么怪病。 这一趟出来,怕是得赶紧着回去洗眼睛。 徐阿母见人走远后才将门关好,抹了一把汗。 云夭抿嘴转身,走到床边蹲下,往床下看去。床铺t?下的角落里,缩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眼神中充满恐惧,在看到云夭时也与那几人同样,心底慌张一跳。 云夭道:“你别怕,他们已经走了。” 那小女孩一滞,“你是女人?” 她没再犹豫,立刻从床底爬了出来,身上布满灰尘,还可以见到皮肤上的一些鞭伤。 小女孩极有礼貌地朝着云夭和徐阿母磕了头,“今日多谢恩公搭救,否则芙儿可真要流落风尘了。” 云夭片刻沉默,狐疑道:“他们说是回春楼的人?回春楼是青楼?你是刚被卖过去的?” 小女孩立刻摇头,沉吟片刻后又点头,“我家其实不在此地,是在毗陵郡附近的谢家村。我叫芙儿,家中一哥哥,还有一常年病榻的母亲。我是出村去毗陵时大意,被人拐子拍了,等醒来后,便发现已经在那回春楼。他们想训我,我找机会逃了出来。” 徐阿母有些心疼,恨道:“没想到现在拐子竟如此可恶猖獗,光天化日下拍良家女。” 虽然朝廷一直大力打击掠买,可在远离京师的地方依旧屡禁不止。如今江都建成,或许几年发展后,南部地区可管控得严些。 即使被拐过,芙儿眼中还带着不知世事的单纯,“此地究竟何地?家中母亲得有人照料,我得赶快回去才好。” 云夭道:“这里是江都,不是毗陵了。” “没想到竟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芙儿诧异,面露急色,“今日多亏了恩公,实在无以为报,芙儿着急回谢家村,他日必定返回江都,来寻恩公报答。” 云夭没忍住一笑,“你多大了?” “今岁刚好十。” “这里离毗陵还有一段距离,你一十岁的小姑娘孤身往返两地多危险,说不定半路又遇到拐子,那可就没这次幸运了。不如这样,今日在客栈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和你一起去谢家村,可好?” 芙儿大惊,“那怎好劳烦恩公?今日恩公已经救了命。” 云夭道:“无碍,我们本就没有目的地,一路边走边玩,这几日已在江都玩够,正准备继续向南。” 徐阿母补充道:“是啊,而且咱们有马,速度定然比你一人走路快。” 芙儿见状,不再客气,立即又跪下朝着她们磕了三个响头。 三人在客栈中休息后,翌日便准备马不停蹄往南部走。在牵着马出城之时,带着面巾的云夭看到众人集聚在公示栏前,叽里呱啦讨论着什么。 她有些好奇上前,细看后,原来是皇帝选秀,在各地展开。此次无论寒门或是世族,皆有参选机会,在各郡各州选拔出来后,再入大兴城到皇帝面前终选。 徐阿母见状,侧脸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云夭,有些担心小声道:“姑娘?” 云夭回神,看着徐阿母笑笑,轻声道:“挺好的,这么说,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这是身为一个明君应做的,不再执着于自己想要的,而是选择去做正确的事。 三人出城后便上了马,芙儿好奇地看向云夭的脸,已经回头看了五六次。 “怎的了?” “小桃姐姐脸上的疙瘩消失了。” 云夭并不打算隐瞒芙儿,“嗯,那疙瘩是用了一种药水,我以前在跟镖队时学到的,抹到脸上后,便能持续十二个时辰。女子家出门不安全,是该做些遮掩。” 三日后,几人终于穿过毗陵,到达谢家村。这村子不大,却风景宜人,离海不远,天气一直算好,如今到了春日,万物和鸣之季,不冷不热,极为舒适。 芙儿家住一茅草小屋,当她下马后,大声喊了几句,“哥!娘!芙儿回来了!” 出来迎接她的是一名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健壮,十分老实憨厚,在看到芙儿的第一时间,大男人竟直接哭了起来,芙儿抱着他一阵哄。 云夭和徐阿母站在远处看着,没有上前打扰,过了一会儿后,芙儿伸手朝着云夭方向指了指,他们两人便走了过来。 芙儿最先开口介绍:“小桃姐姐,这是我哥阿璞。哥,这是小桃姐姐,恩公,这次若非有她,我就回不来了。” 阿璞立即朝着云夭拱手,看出来这两人虽老媪年长,却都听这位姑娘的。他道:“原来竟是位姑娘,多谢姑娘出手搭救小妹。” 云夭道:“女子出行危险,所以才不得已女扮男装,公子见谅。” 阿璞见她虽戴着面巾,可从那双眸子便能看出,是个极美的美人,“应该的,应该的。小桃姑娘叫我阿璞便好,所有人都这样叫。听闻姑娘四处游历,不知姑娘可愿在寒舍住些时日,以报答救命之恩。” 云夭与徐阿母对视一眼,说实话,她来到谢家村便极为喜欢,或许是个可以暂时定居的好地方。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她声音很软,虽女扮男装,但实在很难装出男子口音,阿璞听她话语,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低下头悄悄偷看她几眼。 芙儿哪儿会注意那么多,只是心焦道:“这么多日不在家,阿娘怎么样了?” 说起母亲,阿璞低下头叹息一声,“这几日说起来也怪,阿娘平日只是无法下床走动,昨日不知为何,竟吐了黑血。”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大惊,跟随着阿璞一同入了小屋,见女人躺在床上瘦骨嶙峋,已经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 芙儿直接哭了起来,怪自己离家数日,竟让母亲病得如此严重。 谢家贫困,平日全靠阿璞去渡口给人搬麻袋赚钱,有时也会做些赚得更多的木活,却机会少。全家人并非讳疾忌医,而是没多余钱财请郎中再来看诊。 云夭心软,走出小屋后直接让徐阿母去请了郎中过来,自己出了银子。然而郎中看过后,却一个劲儿摇头,说不出吐黑血的原因,只猜测到中毒的可能。 芙儿咬牙,“中毒?阿娘每日躺在床榻之上,并不出门,与人无仇无怨,怎会突然中毒?” 云夭沉吟道:“最近谢母的饮食生活习惯可有何变化?既然不是原本疾病造成,定然有别的原因。” 阿璞思索良久,支支吾吾道:“平日没什么变化,不过……不过前阵子家中缺粮,我去毗陵的时候,正好遇到地藏教放粮,我便领了不少米回来。我见那米品相极好,自己舍不得吃,都是熬了粥给娘吃。可是,就算如此,应该也不会导致娘吐黑血才是。” “地藏教!”云夭深吸一口气,恼怒。 曾经地藏教在张掖便通敌,放突厥人入境,后来教主死了,包胡儿继任地藏教教主。如今朝廷在大兴城以及西北地区大力抑制地藏教活动,没想到他们来到了南部,在这些地方欺骗民众。 天高皇帝远,如今江都还未完全发展开,朝廷或许根本还不知道南部的这些消息。 “那米可还剩下?可以拿出那些米,给郎中看看吗?” 阿璞不太明白为何云夭会生气,却还是将米拿出给郎中一观,然而郎中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特别的。 虽说表面上看起来无碍,可云夭实在不相信地藏教所谓的善心。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能找到地藏教,才知这吐黑血的真相。 决定后,在谢家暂时休息两日,阿璞便带着云夭前往了毗陵郡,然而此时,地藏教早已离开。他们只能去到毗陵的医馆,竟真知晓了些许线索。 医馆郎中道:“诶哟,地藏教啊,真是不得了。前些时日,不知为何,这附近的居民许许多多都吐了黑血,连我们这些郎中也寻不到救治方法。后来地藏教出面,在街道上设了免费看病的摊位,竟真叫他们将这病给治好了。” 云夭走出医馆后,摸着下巴凝思,“这么说,地藏教来了两次,一次放粮,待吃过那毒米的人生了病,再出现将病治好,便真成了地藏菩萨转世一般。” 百姓皆以为地藏教是善者,却不知其实一切都是他们为了笼络民心而耍出的阴谋诡计。 阿璞一路跟随着云夭调查,似乎也明白了地藏教从中扮演的角色。看着她打听了地藏教最近出现的地方,又马不停蹄地往渡口赶去。 “今日天色已晚,小桃姑娘不如先回家稍作歇息,明日再去渡口查探?” 云夭摇摇头,“他们既然去了渡口,说明他们有着撤离此地的打算,若是晚一日,t?或许便追不上了。” 阿璞愣怔,不解道:“没想到小桃姑娘竟如此热心,不仅救了小妹,又为了我家中阿娘如此忙碌,我心中实在难堪,实恨自己竟无法报答。” 云夭顿住脚步,道:“阿璞哥莫说此话,这一路来,芙儿如我妹妹一般。她天真活泼,又勇敢不惧万难,我实喜欢她。况且,我查地藏教也是为了……” “……为了我自己。阿璞哥莫要有压力。” 话虽如此,阿璞还是万分不好意思。云夭本想让他先回家,可他担忧女儿家一人在外太过危险,便主动跟随云夭前往。 当两人到达渡口时,天色早已暗淡下来,渡口的人点着火把,来回搬运着麻袋,云夭并不确定这些人是否是真的地藏教教徒。 阿璞似乎知晓她想做什么,道渡口站岗的人他认识,便上前搭话。他拍了那人肩膀,嘿道:“老李,这大晚上的怎么突然有了活计?也不叫我。” 老李本吓了一跳,直接挥了挥手,“等有活计时自会叫你,别在此地碍事。” 如今地藏教是朝廷通缉的重点,可这教深得民心,即使民众知晓他们在此地活动,也不会上禀官府。毕竟免费放粮,又免费看病这样的事儿,任谁都觉得是被朝廷所冤枉的大善人。 云夭与阿璞微微对了视线,似乎从对方试图隐瞒的言语中已经确定,这就是地藏教教徒,准备今夜走水路撤离。而他们麻袋中装的,怕就是那毒米。 她试着给他使眼色,意思直接寻附近官府通报,来抓人。 阿璞收到后明白过来,便向老李告辞,准备离去。 “等等。”老李喊住两人,嗓音阴冷,才发现阿璞身后竟还跟着一年轻小伙,“你是什么人?” 云夭不敢发声,阿璞笑呵呵上前解释道:“这是我远房表弟,近日特来看望我家。” “是吗?”老李不太相信,上前用火把随意照了照她的脸,没想到这小生带着面巾,如此看起来更加可疑,“把脸上的东西给摘了!” 云夭蹙眉,今日着急,没来得及用那药水。若是直接摘了,怕是很容易便看出她是一女子。她悄悄环视一圈四周,见众人都忙着搬运麻袋,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云夭无奈抬手,正准备扯下面巾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轰鸣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去,尽是一群平民穿戴之人,皆手持刀剑冲上来,看来至少五、六十人。 这群人手臂上系着红巾,全体一个“快”字,上来后便直接对着正在运麻袋的地藏教教徒砍杀,对方一时间愣住,毫无还手之力。 待地藏教反应过来后,才从旁抽刀,与这群人混战在一起。两边皆有兵器,看起来并非普通平民百姓。 阿璞吓在原地不敢动弹,不敢发声,眼睁睁看着老李在面前身中一刀,软趴倒地。 “阿璞哥!快跑!”云夭眼疾手快,直接拉住阿璞的手腕往后躲去,弄不清对方身份,这般混乱场合,很难解释自己不是教徒,说不定极有可能会殃及池鱼。 两人想要逃脱,然而场面太过混乱,一拿刀的大胡子见到两人,直接朝着他们走来。阿璞见状将云夭推离,从地上捡过麻袋,往那大胡子砸去。 阿璞常年搬麻袋,也是力大,此番竟还真无人可近身。云夭不敢留在原地拖他后腿,立刻往后方一石柱掩体躲去,只得悄悄在暗处观察。 然后这群人人多势众,又是突袭,很快便占领了优势地位,不少教徒无奈只得弃械投降,被这群人拎小鸡一般拖到中央,成群抱头蹲下不敢动弹,而阿璞自然也在其中。 云夭在远处看着干着急,想要去府衙报官,却逃不开,又来不及。 “石统领!人都在这儿了!”在清点完被抓住的人后,那人立即上前禀报。 石万扫视一圈,又让人将那地上的麻袋拿上来,用刀划开,白花花的米就这般漏了出来。他蹲下抓了一把米在鼻尖嗅过,怒道:“你们地藏教就是用这般下贱手段,来蛊惑平民百姓的吧。如此恶人,就该由我红旗军来匡扶正义,来人,把这群人全部杀了!” 云夭听他的话本是放下心,听起来这群人乃是与地藏教对立。可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便直接抽刀往一个已经投降的人身上砍去,心又再次揪起。 他们定然不知晓,阿璞不是地藏教之人! 很快便死了两人,众人皆大哭着喊饶命,到了阿璞,他被一把抓住衣襟提了起来,心慌大喊:“好汉饶命啊!真是冤枉!我不是地藏教的人,我今日是来调查毒米事件的!我家中阿娘就是吃了地藏教毒米,到现在还在床上吐黑血!” 石万讽刺一笑,并不相信阿璞的话,云夭心底一着急,立刻站起身喊:“住手——” “住手——” 除了云夭的声音,还有另一年轻的男声,盖过云夭的声音,从船舱内传出,那人走出船舱,身上还沾着血,手握长刀,身材高大却不显得太壮,可见是个俊俏之人。 云夭见到那人时,一时间震惊地瞳孔变大。 因为那人的出现,众人目光集中,并未留意到从掩体后站出来的云夭。 那男子面色严肃,朝着石万厉声道:“石万!这些人已经弃械投降!”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启统领,咱们之前可说好的,你负责处货物,我负责处俘虏,互不相干。”石万冷笑道。 那叫启统领的人不服,“大人在临死前将红旗军交给我,便是让所有人都听命于我。如今你随意滥杀手无寸铁之人,与那包胡儿又有何异?” 见他竟搬出了上面的大人,石万脸黑下来,不再说话,让人将阿璞放开扔到地上。 阿璞见有了生机,立刻解释:“统领大人,小的真的不是地藏教之人,冤枉啊。” 启统领看着阿璞,扫视着他,“你如何证明?” 虽他饶恕这群地藏教教徒不死,却难逃活罪,他们计划乃是将这些被俘获的人带走,给红旗军做苦力。 “我能证明!”云夭再次发声,从掩体后走出,众人这才终于看到现场竟还有一人,虽穿着男子装扮,声音却似鹂语,“他是谢家村谢璞,大人们只要前往谢家村一查,便会知晓。谢家阿娘如今还躺在病榻之上,因服食了毒米,急需救治。” 启统领看着云夭走上前,红旗军人试图拦住她,他却抬手让人放行至他面前,他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带着面巾的女扮男装之人。 云夭走近后,却没忍住,直接流出了眼泪,哽咽起来,“是我啊,二哥!” 虽然随着岁月流逝,她渐渐忘记曾经儿时经历,又或者说,那儿时的糖太苦,她刻意回避去想起曾经的一切。 可家人的脸,她有很努力的去记住。母亲,父亲,大哥,二哥,三哥。 每个人的脸,她都记得。而眼前的人,正是她的二哥,云启,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她将脸上面巾扯下,露出那张姣好的脸,火光之下,忽明忽暗,在场的人一时间愣住,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脸,连石万与阿璞都失了声。 云启最是震惊不已,男儿瞬间红了眼眶,手上的刀甚至难以握稳,“夭夭,真的是你!” …… 清晨,太极殿中。 萧临坐在高位之上,听着下方人奏报。先是说了此次选秀细节,而后又说了小范围地区出现的蝗灾,最后说到了江南。 众人皆是小心翼翼,如今皇帝已不像曾经那般一言不合就下狱杀人,可身上的气息却一日比一日凌厉冷酷,让人胆寒。 虽然明面上他不再随意杀人,可他真正想处置的人,都无需再直接动手,这些人最后都被崔显挖出各种黑料而获罪,杀人杀得直气壮,合情合。 赵仆射上前恭道:“陛下,最近江南地区有报,发觉地藏教在那附近活动,又拉拢扩张不少教徒,教主包胡儿常年进贡贿赂南部地方官员,甚至勾结前卫贵族。不仅地藏教活动频繁,便连地下义军也频频现身。臣提议,派一得力之人前往江南,解决此事。” 萧临颔首,“包胡儿这些年转移势力,跟泥鳅似的,着实可恶!爱卿可有提议人选?” 赵仆射似乎卡住,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赵思有,正要说什么时,赵思有先行一步上t?前,躬身道:“陛下,臣有一提议。” “说。” 赵思有道:“如今江都建成,未来江都将会是南部政治中心。不如陛下亲自出行江都,一来,可助江都巩固发展南部政治势力。二来,可打击与地藏教勾结的地方官员。三来,陛下亲临,安抚南部前卫贵族,若能将前卫男子设为江都区官员,女子纳入后宫,定能安抚贵族与民心。” 赵仆射没说话,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赵思有。 他本想提议让赵思有前往,发展赵家势力,可如今这新的提议已经出口,皇帝亲巡,定然更好,无可辩驳。 他无奈,只能道:“臣附议。” “臣附议。”其他官员见状,皆纷纷上前附议。 众人附议后,大殿中安静一片,萧临摩挲着手指似乎在思索着赵思有的提议,又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排的宇文太尉。 “好,朕听闻南部气候宜人,正好夏季将来,也不失为一避暑良策。既然这诸多好处,那便由赵侍郎负责安排此次巡行,宇文太尉与赵仆射留守大兴监国。” “夏暑到来前,出发至江都巡游。” 第67章 第 67 章 桃花耳铛 云夭自来到谢家村后, 便喜欢上了此处淳朴民风,以及宜人气候,再加之竟遇到二哥, 便决定定居此处。 云启忙碌,自那日后便不见人, 只叫人送了些钱财以及生活用品来。 送东西的是一爱笑的小士卒,“咱们这地下义军皆是见不得人的,统领说, 等地藏教的事情告一段落, 定来寻姑娘。” 云夭用金叶子买了一处小屋, 屋子不大,她最喜欢的是院落中前任主人种下的一棵桃树,如今正是结果子的季节。 而自那日红旗军扫荡地藏教后, 便派了人将谢母因毒大米所中的毒给解了, 而阿璞也因这机缘, 直接加入了红旗军。 日光正暖, 云夭躺在桃树下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阳光从桃树间穿过, 斑驳的影子印在她的脸颊之上。 徐阿母笑着将新酿好的桃花酒端来,坐到她身旁, “姑娘自离开皇宫后,倒是看着一天比一天惬意了。” 云夭半睁着眼睛, 拿过桃花酒轻轻抿下一口, “毕竟远离政治中心, 思虑的东西少了许多,而大邺如今也算国泰民安,只要他之后不去征讨西域, 或许一切都会好。” 如今他们身处安全地带,起义军与叛军都将目光集中在大兴城与洛阳,就算大邺重蹈前世覆辙,她与阿母,应该都能活下去。 “姑娘如今都十九了,这么一直一个人单下去,未来阿母不在了,也没个可心儿的人在身旁。”徐阿母看着云夭,忽然便转移话题。 云夭乜了徐阿母一眼,嗔道:“那阿母就活得久一点,活得越久越好,否则我一个人定然很难。” 徐阿母叹气,“对了,今儿早,那谢家阿璞又送了只鸡来,姑娘今日想要喝鸡汤不?” “好啊。”云夭一听鸡汤来了精神。 徐阿母想了想,又道:“这阿璞对姑娘也真是上心,自家连米都难吃上,也不知从哪儿弄的鸡。” 江南富庶,可此富庶只单是上层官员与商贾,像阿璞家这样的,全家靠他一人搬麻袋,便是江南的另一极端。 “是啊,阿母说的是。”云夭蹙眉,这阿璞与芙儿说是要报恩,可看他家那条件,她根本不指望着能报恩,“那不如今晚,便将阿璞和芙儿喊来咱家吃饭,再多留一份鸡汤给谢家母。” “姑娘想的是好。”徐阿母应下,却不打不成气,“姑娘要不要考虑考虑这阿璞?虽然条件差了些,可人却是个老实的,又一心对姑娘,虽说报恩,可也不必每日掏空了家底想方设法给姑娘加肉吧。” “是个老实的。”云夭垂眸一点点喝着桃花酒,如今以自己的身份,定然不能嫁那太过惹眼的大户人家。 她不指望未来靠着夫家过活,可确实……需要个男人。 阿璞看起来,挺健壮。 “再看看吧。” …… 暮色四合时,阿璞带着芙儿来到了云夭的小家,身后还跟着几日未见的云启。如今青年已长成,虽然脸上带笑,却还隐隐可见长久岁月下的眉间愁容。 云夭记得云家获罪前,二哥才刚娶了新妇不久,夫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没想到发生了这等子祸事。云启为了不拖累新妇,直接给了休书,夫妻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阿璞厨艺竟比徐阿母还要好,一心热情地自己一人下厨,没让徐阿母帮忙,便满当当做了一桌子饭菜。 云夭见到这桌饭菜时有些愣怔,“阿璞哥家中喜辣?” “能吃。”阿璞笑着挠挠头。 芙儿打趣道:“只是能吃,却吃的不多,是我哥向徐婶子打听了,小桃姐姐喜欢蜀地菜系,便爱吃辣,我哥便特意做了辣的菜。” 云夭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他们一眼,“不用将就着我,你们平日爱吃什么口味,便做什么口味就好。” 云启看着云夭和阿璞两人,笑道:“行了,我爱吃辣,我现在可是阿璞统领上司,做给我吃的。” 一群人见状哄笑。 待吃完晚膳,阿璞收拾过,带着一碗鸡汤泡饭回了自家。而小院中只剩下云启与云夭两人,多年不见,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夭拿来桃花酒,为云启斟上,许久沉默后,才终于问他,“二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以为你死在边疆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云启将杯中酒一口灌下,看着远方,眼神有些空洞,“你知道的,当年我和大哥带兵在外,云家获罪时,我一人在辽东郡,只潦草送了一封休书回去给你嫂子。” “后来朝廷诏书下来,要我回京师,结果我在回去途中遭遇刺杀,摔下山崖。我差点儿死了,却被人暗中救了下来,没想到竟是宇文太尉,可从此世间再无云启。” “后来,我无意结识了大人。那时我心如死灰,只跟随着贩卖私盐。过了几年后,大人便用贩卖私盐的钱财招兵买马,生意越做越大,到了现在,我们已经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义军。” “没想到是宇文太尉。”云夭垂眸,想到此次也是宇文太尉给她做的假身份,可当初给二哥做假时,可曾想过,二哥竟成了反大邺的地下起义军统领。 “那他可知晓你如今的下落?” “不知,他当年只叫我做芸芸众生间一普通百姓,放弃仇恨,好好生活。”云启摇摇头,“可灭族之恨,我怎能弃?想当初宇文家与我云家皆是关陇贵族,上柱国,开国之初立下汗马功劳,死伤多少我族中子弟,最后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云启越想越气,竟一掌拍在木桌之上,那桌子裂开一条缝。 云夭睁大了眼,“兔死狗烹?哥哥的意思是……父亲当年是被冤枉的?那为何当初云家的军队会同谋逆的齐王一起攻入大兴?” 云启道:“我对当初大哥的行动了解不多,可父亲和大哥对先帝是多忠心,曾经父亲多次教育我,忠心于国,于民,别人不信,我们身为最亲近的子女,难道也不信吗?” “再加之,若非有人心里有鬼,又何故在我回大兴途中行刺?” 云夭没有说话,静静喝着酒。 云启又道:“夭夭,你想想历史上,多少开国功勋,权倾朝野的大臣,最后都是以相同的结局收场。即便萧家人当初与父亲亲如兄弟,可当上皇帝后,便是被那皇权所吞没了去,眼中可还有半分曾经的战场情谊。” 云启的话有些咄咄逼人,见云夭一直沉默,便不再多说,只问她:“夭夭,你呢?你又怎会出现在此地?母亲呢?” 他印象中,云家所有女眷都为奴流放。 云夭心底有些难受,“母亲在流放途中病逝,我本在榆林为奴,后来是当今陛下带我离开,一年多前,也是宇文太尉帮我做假身份,便离开了大兴。我一路向南游历,过得不错。” “母亲!”云启脸沉了下去,“该死的萧家,当初对我们云家这般赶尽杀绝,如今竟还强抢了你!” 云夭见他双拳紧握颤抖,立即解释道:“并非如此,其实陛下对我很好,他与先帝是不一样的。若有冤,也是元帝的手笔,并非当今圣上。而元帝已薨,其实……我与陛下之间,都是我主动的。只是这其中曲折……” 她不想说。 云启呼出口闷气,看着她,“不论之前如何t?,未来哥哥会保护你。如今哥哥统领江南地区红旗军,待来日攻下大兴,恢复身份与云家荣耀,我定会让你再无忧无虑,还做我们家中最受宠的幺女。” 云夭是打死没想到自家哥哥竟成了红旗军统领,前世这支军队,便攻破了大兴城,只是她没来得及见到他一面,便从承天门上掉了下去。 真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这一世,其实她并不希望云启再度带着义军攻打大兴城。战争之下,受苦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何其无辜。 更何况,她并不愿自家哥哥与萧临为敌。 然而看着云启满眼仇恨,她无法说出一个字,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这样恨意,不是她三言两语便可化解的。 云启看着她止不住叹息,“曾经记得家中小妹长得天仙似的,都说及笄后,定得众男儿家争相竞娶,如今看小妹模样却是比想象中还要漂亮。” 虽然长大,与从前不同,可那眉眼之间,似乎从未变过,即便这么多年,还是一眼便认出来。 云夭瞥他,“想当初我翻墙逃学,每次挨打二哥都护我脸,其实想想,母亲就算再严厉,又怎会让我破了相。” 云启也不由抿唇一笑,曾经破败前的回忆太过珍贵,而他们身份太尴尬,常年憋在心里头的那些点点滴滴,终于有人可与他一同怀念。 她为他再次将酒斟满,不再谈论那些严肃之事,只又说起这一路的游历,笑着把酒言欢。 云启眼底的阴翳终于慢慢消退。 …… 皇帝出行乃是大事,当整个皇家队伍整顿好后,已是一月后。出行的人员中,除了一些大臣官员,还是以军队为主,除了皇帝身边的贴身护卫,其他皆由崔显领禁军负责整体护卫工作。 云夭离开的这一年多,崔海因贪墨被贬,如今整个崔家落在崔显手中,只是原本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众人皆以为崔家人能够补上,却没想到给了寒门士子。 一行人通过运河,路过洛阳,在此地巡行后,才往江都去,到达江都时已是七月中旬。 可其实皇帝本人先大部队一步,提前微服去了江都。 江都郡,萧临与竹青从一家粮铺走出,随意看着如今繁华的城市。 竹青低声道:“如今粮价涨的厉害,看来这南部确实是报中所述,还在缺粮。” 萧临冷哼:“朝廷半年前才开放江都粮仓与扬州粮仓,还向这边拨了不少银,看来果真是被这群地方官中饱私囊了。” 曾经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私下互相勾结,阴私事做的明目张胆,如今皇帝亲来,各个吓破了胆,皆想方设法寻找并奉上奇珍异宝讨好皇帝。 这也是萧临提前来江都的目的,此时的官员,各个都在忙着销账,补漏洞,正是狐狸尾巴暴露之时。 萧临走下台阶,忽然见前方一背影,身着黑衣,可那身材却纤瘦,极为熟悉,像是女扮男装。他心头一紧,不管不顾冲了上去,抓住那人的肩膀。 “夭夭!” 那人转过来后下了一跳,只觉得肩膀很痛,愣愣地看着萧临不知所措,“这位、这位公子,所为何事?” 萧临看清这面孔后失落,没想到果真是一男子,如今龙阳之癖盛行,这人似乎误会了甚。 他放开那男子,脸黑下来道:“身为一男儿郎,怎能如此纤瘦,跟女子似的。” 此话一出,那小伙更是生气,骂了一声“有病!身材好就了不起啊!”,便拍拍自己肩膀转头离开。 “陛下……”竹青见到了刚才萧临这般尴尬的场景,有些颤颤巍巍上前,生怕被他迁怒。 外人不知,可他身为近侍却能明显感受到,皇帝主子如今脾气越来越差,嘴越来越毒。 果然,萧临转头狠狠剜了一眼他,却没多说什么,直接上了一辆停在街边的普通马车。竹青深呼吸一口气后才与他一同坐了进去。 这时,街道对面的书铺走出一戴着幂篱的女子,看不清容貌,却是鬓影衣香,手中抱着几本刚买的书。 阿璞也刚好从隔壁的铺子走出,到了云夭跟前,“小桃姑娘放心,匠人我都找好了,约上了时日。” “多谢阿璞哥。”云夭脸虽被幂篱遮住,却还是朝着他笑笑。 她买的小宅子好是好,可谢家村的房子皆是以茅草为主,她实在有些住不惯。此次来江都,便是为了寻几个匠人,去帮她将屋顶重新换成瓦片,算是个大工程。 本想直接在毗陵找,可无奈唯一一家做这个的工匠不在,于是阿璞便提议来江都寻他友人做这活计。 阿璞脸颊通红,挠挠头,犹豫许久后,才终于掏出两个银耳铛,桃花样式,递给云夭。 “小桃姑娘,我刚才看到这耳铛实在好看,与姑娘相配,便买了下来。想着这些时日说是要报答姑娘对小妹的救命之恩,可最后阿娘的病竟也是因着姑娘才治好,实在过意不去。” 云夭看着他手心的耳铛一怔,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材质,不贵,样式却是好看。她透过纱布看向脸红的阿璞,虽然这耳铛不值多少钱,可以阿璞的财力来说,买多余的东西实在有些破费。 她明白了他的想法,又想到徐阿母所言,只片刻犹疑后就笑着将其接过。 阿璞松了口气,“姑娘现在要不要戴上试试。” “嗯。”云夭将两个桃花银耳铛在幂篱中戴上,掀开幂篱给阿璞快速一观,而后又合上,“怎么样?” “好、好看!”阿璞屏住呼吸结巴起来。 “嗯,走吧。” 两人分别牵过马翻身而上,往城门口慢慢行去。 对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也正好行驶起来,往城门相反的府衙方向而去。 云夭不知为何,在某一瞬间感到时间变得很慢。 在她擦身而过那辆马车时,风将她的幂篱微微掀起,耳垂下的桃花耳铛悠悠摇晃着。 马车中,萧临垂眸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 只他自己知晓,里面装着一对桃花玉耳铛。 他听到大街上的马蹄声,转头随意看去,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与小贩。人海茫茫,一个抹了身份的人便如泥牛入海,成了这成千上万中的一员。 …… 皇帝仪仗的大部队到达江都时,已是半月后。 前卫国皇帝在被灭国后,便被封为恭顺侯,以彰显大邺萧氏仁德。虽难免恭顺侯的儿子中,有其心可掬之人,可如今天下正是大邺的天下,四方安定,寻不到何大错。府中六子三女,皆夹着尾巴做人。 萧临落座于恭顺侯府主位,宴饮之中,他看着不敢抬头的恭顺侯啜一口清酒,淡淡道:“朕听闻前些时日地藏教在江南地区活跃,甚至和府中三公子有所联系,不知恭顺侯可知?” 此话一出,恭顺侯一哽,被嘴里的清酒呛到,却不敢咳嗽,硬生生憋了下去,“回陛下,这皆是我那逆子背着我行的蠢事,前些时日,我狠狠教训了那逆子一通!如今还将他软禁着,所以此次宴席并未来。” “是吗?地藏教可是朝廷重点清剿对象,当初地藏教教主通敌突厥,如今府上三公子通地藏教,就算朕想放过,恐怕民众也会怀疑……” “怀疑三公子是否想要联合地藏教造反。又或是怀疑地藏教是否被朝廷所冤。” “恭顺侯看,这可如何是好?”萧临几句看似询问,实则逼迫。 恭顺侯心沉了下去,知晓自己定然是保不住儿子。 他眼一闭一睁,道:“陛下所言甚是,甚是,这逆子实在可恶,此等大罪,应处死才是。” 若硬要说,这三公子的罪责可判谋逆,可那样阖府皆被株连,如今既然皇帝未定下谋逆大罪,便是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恭顺侯还懂得大义灭亲,此为大邺之道,那朕也便宽心。”萧临面无表情举杯朝他敬酒,“朕如今有意大力发展江都,而恭顺侯也是这地区贵族。不如地藏教与官员勾结的案子,就交给府中另外几位公子,到时候做得好,朕也好放心把江都交给恭顺侯了。” 恭顺侯听出这是有意安抚扶持他们这些前卫之人,地藏教一事,算是打一巴掌,再赏颗枣。 既如此,那便说明自己小命算保了下来。大公子立刻欣喜起身谢恩,众人又重新笑起来朝着皇帝敬酒。 酒过三巡,恭顺侯又特意安排了自己三位女儿上前献舞,刚刚步入少女年华的女子们正是最美之时,婷婷t?袅袅,又是活泼。 看客们都暗笑,不愧是亡国公主,柔柔弱弱,又生得貌美,实在可惜曾经的卫国公主如今沦为舞姬,以色侍人,实在让人想要将其救赎。 待舞毕后,三人主动上坐皇帝身侧侍奉,却很有眼色地不碰触到皇帝。 这一次,皇帝没有拒绝。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明了起来。 江都县令在皇帝到来后便每日惶惶不安,战战兢兢。当初地藏教来南部,他吃了不少油水,如今做的假账还未被查出来,却只是迟早的事。听闻今上狠戾,手段残忍,不少官员还没被爆出勾结地藏教,便已被吓尿,想各种门路保命,却无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连恭顺侯三公子都被判处死刑,他们这些地方官想必更是难过。 或许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先想办法讨好皇帝,以获得一线生机。 县令主动举着酒杯上前道:“陛下亲临江南,定还未四处游历过。江南水乡,景色宜人,除了这江都,还有往南便是毗陵,附近的相和寺香火鼎盛,也是许多游客常去的一处,不知陛下可有游历兴趣?” 然而皇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自顾自喝酒,他顿时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 谢家母虽然不再吐黑血,可原本的病也没有任何好起来的迹象。芙儿听闻毗陵外的相和寺有被大师所开光的平安符,一心想要求取,奈何阿璞每日在渡口以及义军中忙碌。 云夭听闻后,便决定陪着芙儿一同前往,徐阿母则留在谢家村照看谢家母。 芙儿受宠若惊,“小桃姐姐,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已经给我家不少恩惠了!” 云夭笑道:“相和寺闻名天下,来了谢家村这么久的时日,竟还从未去过,此次是个机会。正好,我给徐阿母和二哥也求个。” 第68章 第 68 章 “云夭!是你!”…… 云夭带着芙儿到达相和寺时, 正是晌午。青峰之上,青烟袅袅,相和寺最有名的不是大师开光的平安符, 而是送子观音。所以寺中便是女子居多,少见有男子出现。 云夭与芙儿先坐着听了经, 芙儿有些昏昏欲睡,云夭看着她脑袋一点一点,实在感到好笑。 待讲经完毕, 云夭才带着芙儿去求平安符, 大师将平安符给她们时多看了几眼云夭。此时她女扮男装, 虽未涂药水,却戴着面巾,雌雄莫辨。 云夭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大师却忽然开了口, “这位施主不应在此地, 你的归处在西北。” 大师说完话后便离开, 芙儿一头雾水, 云夭却怔住。 西北, 他说的是,大兴城吗? 在用过斋饭, 结束一切,准备离开相和寺时, 整个寺庙却忽然被封住, 所有人不得进出。 云夭走到下山路口时, 才见到,原来是一队士卒在运送着两尊金佛。 金佛高耸巨大,在午后阳光下熠熠闪光。相和寺建于山上, 台阶便步有数百级。队伍整齐,士卒将那金佛放置于木板之上,木板下是滚木,众多人同时向上拉运,正将山路给堵死。 想要下山的众人心底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看来只能等一会儿了。”云夭低头摸摸芙儿的脑袋。 芙儿并不在意一时半刻,只抬头朝着云夭笑笑。 身旁两个婆子看着那金佛谈论起来,“也不知是哪户人家,这么有钱,竟能捐如此大的金佛。” “你还不知道啊,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那婆子有些吃惊,又重新看向那佛像。 “这是咱们江南大事,圣上从大兴城来江都巡行,不少人专门跑去江都看了那皇家仪仗,实在不得了。” 云夭心底一紧,看向正在交谈的那两人。 萧临来了江都? 她印象中前世并无南巡一事,看来如今历史走向,真的一直在变化。 他在江都,而她在毗陵,虽然比起大兴洛阳算是短途距离,却也是好几日行程,应不会如此碰巧遇上。 两人回到寺中休憩片刻后,又随意逛了起来,寺中被堵住的人聚集在一起,皆抱怨着为运送两尊金佛,便封了路,实在有些夸张。 接近傍晚,金佛早已入寺安顿好,却还未解开封禁。 云夭与芙儿走到入口处,看着一矮个小胡子站在那儿,带着军队挡着人通行。 一老婆子慢悠悠走上前,道:“大人,这佛像已经入了寺,怎还不放我等下山。” 那小胡子似乎心情不太好,朝着婆子大吼一声,“着什么急?你可知晓,此乃当今圣上捐献的金佛,容不得半点差池,你且去一旁先等着!” 那小胡子其实便是江都县令,只是当时他邀请皇帝来游览相和寺,却被拒绝,反而领了一份苦力差事。 运送皇帝捐献的两尊金佛。 他数日憋着一肚子火,如今恭顺侯大公子已经着手查地藏教的案子,还查出不少贪墨的地方官,马上就查到自己身上。实在没想到,明明皇帝来前,大家都重新做了账,本以为能蒙混过去,却不知为何一抓一个准。 眼看着火烧眉毛,奈何他还未寻到最好的解决之法,如今却又不得不来办这吃力不讨好的无聊苦差。 那婆子甚是着急,又上前乞求道:“大人,我家中还等着我做饭,真是着急赶回去,大人能否行行好,通融通融。” “烦死了!”县令脾气爆了起来,用力推了一把婆子,那婆子站不稳脚,仰面摔了下去。 这一大把年纪,若是狠狠一摔,怕是要怀了骨头,在她惊慌快倒地时,一只手从后方撑住老婆子。 云夭将那婆子扶稳后,再也憋不住,瞅着那县令,压着嗓音怒道:“身为父母官,竟如此对待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这是圣上要运送的金佛,若是这寺中在此时出了问题,我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县令脸红脖子粗,提高了嗓音道:“哪儿来的臭小子,给老子滚远点。” 他上前试图拉扯云夭,她也未想到此人竟如此无礼,说不过竟直接动手,周围早已有人看不惯此等行径,见状立刻上前帮忙。芙儿也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云夭用眼神拦了回去。 县令气得鼻子冒烟,朝着身后大吼:“眼瞎了?还不过来!” 那群士卒才终于回神,加入了这拉扯之中,场面一度混乱。 推搡间,云夭脸上的面巾直接被扯掉,那张娇嫩的脸蛋忽然露了出来。士卒毕竟身强体壮,很快便将人们拉开,控制了混乱场面。 县令帽子被挤掉,他呼出一口闷气,去捡帽子时才忽然看到了正在寻找面巾的云夭。 那张脸,脖颈没有喉结,是个女人。 这么美的女人,他生平竟第一次见到。 “来人呐,给我抓住她!”县令心底一喜,立刻又喊身后的士卒,并指着云夭。 云夭怔住,有些懊悔今日竟没有在脸上涂那药水。药水本是有限的,想着定居后不再游历,便不需再涂,做事果然不可侥幸。 士卒冲上前三两下抓住她手臂控制住,县令慢慢走上前,仔细观察着云夭的脸。 真是没想到,竟在这寺庙中见到如此标致美丽的小娘子。 “此人胆大妄为,扰乱皇家事宜,其罪当诛,给我带走!” “放开我!光天化日下,身为父母官竟强抢民女,道义何存!”云夭试图挣扎,奈何自己力气实在太小,那士卒见她挣扎厉害,直接后脖颈一个手刀将人劈晕过去。 芙儿在远处没有上前,见士卒都在盯着云夭,趁机寻到空隙,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山。 …… 毗陵郡,萧临在禁军簇拥下回了府衙。 当他到达江都调查地方官贪墨时,发觉除去江都,毗陵的官员尤为腐败,今日一整日,他便抓出了毗邻十来个官员,皆暗中与地藏教勾结,收取贿赂。 他直接亲自动手,将抓到的所有人全部处死。奈何除了官员,便连城中不少百姓皆被地藏教洗脑。 若是以前的他,这样的愚民死不足惜。 可为了那该死的民心,这一年多的时日,他日复一日克制着自己,只去做对的事。自那该死的女人离开后,他心中的黑兽张牙舞爪,四处冲撞,似要破笼而出,却无处发泄。今日杀了几个人,算是找到一个泄出的口子。 已是夜深人静,福禧提前准备好了一切沐浴以及洗手用水,萧临带着满身疲惫,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净手。 不一会儿,竹青大步迈入了府衙中,面上带着一丝激动与着急的神色,“陛下!陛下!有线索了!” 萧临慢悠悠将手用帕子擦t?净,不大在意,“什么线索?” “是云姑娘,不对,是贵妃娘娘的线索!”竹青大声道。 萧临霎时间顿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他,“磨磨唧唧,还不快说!” 一年多了,那个睡了自己,又跑了的女人没有一丝消息,如今到了江南,竟真的寻到了线索。 是了,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该死的女人曾经一直向往着江南。早知如此,他应该早点儿来南巡才是。 竹青道:“我们的人传消息上来,前几个月,在毗陵附近的渡口,地下义军和地藏教打了起来。当时出了两派人,还出现了一个女扮男装之人,听闻那女子容貌旖丽,颇像海捕文书上的人。” “地藏教和义军?她怎会卷入这两派争端,真是蠢死了!”萧临心头一咯噔,却只能干着急,担忧那愚蠢的女人因这事儿受了伤。 “后来呢?除了这线索,可否知晓她去了何处?” “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能将消息隐匿起来,或许与红旗军脱不了干系。” “什么红旗军,不过一群乱臣贼子,流民贼寇罢了。”萧临气急。 如今得了她消息,他自然再也无心思歇息,立刻吩咐竹青尽快去追查附近,看可有云夭踪迹。 本想让竹青去做这事儿,可当竹青走到门口时,萧临又将他喊住,“等等,朕亲自去!” 在萧临和竹青上马,离开府衙后,一辆青顶小马车缓缓驶入毗陵府衙。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江都县令,他快步走入府衙,却不见皇帝,只见正在休憩的内侍监福禧。 县令满脸笑意上前朝着福禧行礼道:“公公万安,不知陛下可在?” 福禧半眯着眼起身,看了眼门外的马车,似乎猜出了县令的目的,“陛下有事出去了。陛下可是九五至尊,折子都未递上,哪儿是你这等官员想见便见的?” 县令心底暗骂一句狗阉人,脸上却还是讨好的笑意,“公公所言甚是,甚是。只是今日下官来此,乃是给陛下送礼来了。” “送礼?什么礼?”福禧鼻孔上了天,实在烦这些想方设法送美人的地方官,一个个的,自从皇帝宴席上未拒绝那献舞的三个恭顺侯之女后,都以为他爱美人,不怕死地接连不算送人做礼。还有人一次性送十个扬州瘦马,最后萧临一个没收,大发脾气后全都交给他处了。 县令道:“今日这美人乃是世间难得一见,下官相信,陛下定会喜欢。” “陛下什么美人没见过,你竟随意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的,亵渎君主,快滚!”福禧不以为意,皇帝的贵妃娘娘才是世间难得一见,这群没见识的地方官,不过是井底之蛙。 县令脸色难看,见福禧转身离开,心中忿忿不平。 他不甘心就这般放弃,虽说今日是强行绑了良家,可那样的惊鸿之貌,若得帝宠,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会有这强掳良家妇女的罪。 他转身回了马车,唤来自己的两个侍从低声道:“如今禁军皆随着陛下出去了,你们趁着人少,将美人送去陛下厢房的榻上。” “这……”两侍从面面相觑,不太敢做这样掉脑袋的事,可在县令一番威胁下,还是不得不趁着福禧不注意,将人送去了厢房床榻之上。 …… 云夭醒来时,只感到后脖颈很痛,屋内烛光很暗,在缓缓摇曳。她很快注意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麻绳死死绑住。 头有些痛,努力回忆一番后,她想起来自己原本在相和寺,结果因着混乱中被扯掉面巾,识破女儿身。那官员竟直接光天化日下将她强行打晕掳走。 大邺的命运不断改变,可她即便逃到了毗陵郡这么远的地方,她这被男人掳走做礼的命运竟从未变过,实在悲凉。 她忍着头痛坐起身,不知道此处是何地,只低头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换成一件极为香艳的烟纱罗裙。她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是一间空荡的厢房,远处剑架上立着一把宝剑,似乎是房中唯一的利器。 云夭试图起身,想着可以用剑将身上的麻绳割断,再寻机会逃跑,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以及朦胧的交谈。 “继续顺着线索去找,如今竟被藏的没有一点痕迹,看来确实是那流民做的手脚。” “是。” 那沉稳的脚步声往厢房而来,云夭心底紧绷着一根弦,一紧张,直接从床上掉了下来,发出了不小动静。 房外人的脚步声一顿,而后一声咒骂响起,“找死的东西!又送女人!” 云夭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只听“砰”一声巨响,厢房的门被踢开,风从门外瞬间涌入,伴随着强烈的杀意与狠戾。 来人看都不看,直接从门口的剑架上抽剑,气势汹汹来到床榻边,往云夭劈来。 云夭心底的弦彻底断裂,抬头看向那反光的长剑尖叫出声,“啊——” 千钧一发之际,那剑被收住力道,云夭耳边的青丝被割断,利剑停在离她脖颈仅一寸的地方。 她大口喘息着,抬头望去,瞪大了双眼,不敢动弹。 萧临当场愣住,“云夭!是你!” 第69章 第 69 章 他喜欢她就够了 谢家村, 芙儿一路飞奔回家,小院儿门口悬挂的两盏灯笼在夜色中摇摆着。 她一口气跑入家中,来不及喘息, “哥!不好了!” 阿璞听到芙儿的声音从室内走出,一同的还有云启, 站在他身后。 “怎么了?”阿璞看向芙儿后方,他记得小桃带着芙儿去了相和寺,可现在却不见小桃身影, “小桃姑娘呢?” 云启见状也着急起来, 紧紧盯着正在大口喘息的芙儿。 芙儿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小桃姐姐、小桃姐姐被一个小胡子男人抓走了!” “什么?”云启大惊,“芙儿,可知是何人?” 芙儿摇摇头, 仔细回忆, “不知道是何人, 但是个当官的, 在相和寺帮着皇帝运金佛, 小桃姐姐和他们起了争执, 他便把小桃姐姐打晕了。” “相和寺……金佛……”云启心底焦急,这么看来, 定是那狗官看上了云夭的美貌,将人强抢了, “阿璞, 你待在家中, 我去调集红旗军寻人!” …… 毗陵郡府衙中,许久沉默,连空气都凝滞。 云夭看着那副熟悉的面庞, 下意识想逃。 可感受到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剑,那剑上冷气似乎硬生生刺穿了她的喉咙,她停在原处不敢动弹。等了许久都不见萧临将其放下,这人反而死死盯着她,那股杀意还未退去。 明明是盛夏,可屋内却有些冷。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将那利剑轻轻拨开,轻声道:“陛下这般恨我?一见面,便要杀我?” 萧临听到她轻飘飘的声音后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将剑收起。 他还是慢慢蹲下,在平视云夭许久后,他终于伸出手放在她的脖颈处,久日怀念的肌肤触感,在碰触的一瞬间,心底的巨兽又开始四处冲撞。 这一年多的怨气积攒在心底,自然很难摆出好脸色。 这么久的时日,他依然爱她吗?爱。 恨她吗?恨。 想要杀了她吗?想。 “恨,当然恨。云夭,朕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实在太该死了。” 他短短一句后,便没再继续说话,只是手掌感受着她纤细的脖颈,只要轻轻用力,她就会死。他定定看着她娇嫩的脸,还有这身被人提前换上的轻薄裙衫,活色生香,山峦被挤压而起。 这一年半,她没瘦,反倒生出了些饱满的肉,还添了一副风情之感,更美了。 云夭心底的巨石悬了起来,她知晓,一向高高在上的他,怎会容忍被女人如此玩弄感情。此刻,她应该做的是寻求他的怜悯。 “陛下,手疼。”她声音太轻,太柔软。 萧临没有吭声,挪开自己放在她脖颈处的手,默默执剑将麻绳挑开。 她的皮肤本就比一般人嫩,在被捆绑过后,原本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了深刻的红痕。 云夭揉着手腕,一边细细观察着萧临的神色。他刚才露出的杀意她感受到了,却又能感到他的矛盾,似乎是他在强烈地克制。 只是,她不知道萧临怎么回事,又看了她一眼后,便离开厢房,将房门重重合上,人不见了。 云夭愣住,仍然呆坐在地上,一时间拿不清他的想法。 桌上烛光葳蕤,在她脸颊眼底晃动。 他若真要杀她,她该如何是好? 萧临离开房间后,便一直没回来。她打开门试图离去,可是门口两个守t?卫面无表情将她拦住,她咬唇,不得已只能退了回去。 他一夜都再未回来,云夭彻夜未眠,合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历来一向很会拿捏他,可此时他不出现,竟又搞不清他态度,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何种举措。 可是她知晓,这一次,她应是跑不掉了。 他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没变。如今之际,或许应该乞求他怜悯,而非惹怒他。 翌日,侍女送饭进来,皆是她喜爱的菜色。 她问:“陛下呢?” 那侍女垂着脑袋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便直接退出了厢房。 云夭实在搞不清,难道萧临真想软禁自己? 一个白日过去,夜色渐深时,萧临终于从厢房外重新走进,只是这次似乎平静很多,淡淡看着她。 云夭这才慢悠悠起身,长时间一动不动坐着,腿忽然发麻踉跄。 她身子一歪,一只手有力地将她撑住。 原本见萧临沉默,又不怎么说话,她心底十分没底。 可在这短短弹指间,云夭明白了,面前的男人还对自己有情。他的搀扶也好,他让人送来的吃食,皆是证明。她曾经那般戏弄君主,换做任何人,若是将她抓到定会杀了她,更何况是一条疯狗。 虽不知情深几许,可这个男人不一样,只要他对自己有情,那她便可以利用。 云夭站定后,重新看向萧临,眼眶红了起来,呜咽道:“陛下瘦了。” “还好是陛下,不是别人。” 看着她的模样,萧临原本心底那只困兽,慢慢收回了利爪,杀意与矛盾彻底消散,只心脏紧缩犯疼,“……夭夭,别哭。” “我这一年半,从未哭过,即便生活再艰难,即便想方设法活下来,我都没有哭过。”云夭突然上前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哽咽着,“陛下,我真的很害怕。这一年半,我时常梦魇,有时梦到大邺亡国,大兴城被破。有时梦到我站在太极殿前,朝臣们一句句喊着‘诛杀妖女’,所有人都在逼我去死。” 萧临听到这话心脏抽疼,再难指责她当初的不辞而别。 只是没有立刻抬手回抱她,可听着她脆弱的声音,感受到她柔软的躯体,他还是心软。虽然没见到她时,嘴上说着要杀了这个该死的女人。 可他怎么可能真的杀了她? 终是不忍心。 他其实,好像在怪自己,怪自己当初没能在朝臣中护住她,让她站在风口浪尖,承受一切。 云夭继续闷着声音道:“我还梦到陛下,挡在我的面前,却满身是血,我不知,是朝臣的血,还是无辜之人的血,亦或是陛下的血,我害怕。” 他深深吸一口气,是熟悉的桃香,慢慢软化着他这些时日的怨气,还是抬手抱住她,轻轻吻在她的额角处。 罢了。 只要回来就好。 在他想收紧怀抱时,云夭又先一步扭身推开,抬手将眼泪擦净。 萧临轻轻拉过她的手,扣住,十指相缠,久日不曾这般亲密接触,她有些不习惯,挠的手心微痒,似乎挠进了心脏。 他道:“一年半,我找了你一年半,日夜不断,全国各地找你,下过无数海捕文书。” 见她这副模样,实在难受,“我看了你留下的信,放过了当初那群朝臣,也一直去做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 “可是,你怎能做到如此无情?” 云夭鼻尖有些泛红,道:“陛下,当时那样的情形,我身为一介女子,究竟该如何做才能真正活下去?并非靠着皇权那暂时地苟活,而是真正地活在这个世上。” “这一年多,我在游历的途中经历过很多,更是明白人世间有太多不得已,比起世间万般无奈,曾经的男女情爱,似乎都是小事。” 云夭说着,身子一抖。 萧临凝视着她,一时间难以说出话,注意到她似乎有些腿软,将不远处的圆凳挪来。 “坐下说话。” “多谢陛下。” 云夭落座到圆凳上,萧临坐在床榻上直视着她。 “昨夜我进来时,是不是吓到你了?” “现在不怕了。”云夭摇摇头,“见到原来是陛下,就不怕了。” 萧临问:“是……宇文太尉给你作假了身份?” “……是。”云夭没想到他竟一直知晓,直接承认下来,“你别动他,他也是想保住我性命的同时,也保住大邺朝纲,没有要求我自尽,已经很好了。” “果真是他。”萧临低头冷笑,“我如今不动他,是因为宇文家对我大邺还有价值。” 云夭道:“陛下变了,陛下这一年半做的很好,我一路向南时,虽然也见过民间疾苦,却也能感受到君恩雨露。陛下减轻徭役负担,安定边疆,平衡士族,打击贪吏,真的很好。” “是,我现在很会忍耐。” 他真的学会了忍耐二字,可忍在心底的那些憋屈,又让他该从何处发泄? 他一直觉得,她真当不懂他。 “夭夭,回我身边来,我既往不咎。”他语气很平稳,没有催促,只是很淡然地等待着她回答。 似乎是在时间流逝下,渐渐将曾经那份不甘吸收,与其融为一体。 又似乎是早已知道答案,做出了最坏的心准备,等待着是否有更好的答案出现。 云夭一顿,双手握拳,梨花带雨看着他。 她久久沉默。 他耐心等待。 云夭知晓,面前的人不是普通的男子,是皇帝。她更知道当初的不辞而别,将会给这位帝王的心底留下怎样的耻辱与怨恨。 那种情窦初开,随着一场玩弄化为怨恨。 即便有着那些外界的阻力,可他曾经不惧任何,毫无保留。 所以她一发觉他心底还残留的情,便主动求他的怜悯。 这是正确的,特别是在看到他的反应后,更加确定,她接下来该做的,便是继续示弱,表明心意,让他怜悯。 答应他。 可是,云夭! 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开皇宫? 重活一世,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云夭啊!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这一刻回想起前世的深宫之中,她住在极尽奢华的琉璃宫殿,承欢帝王身下,除了争宠,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等来的是大厦倾颓,是被抛弃,是坠楼而亡。 这一世的她,从皇宫离开,天高海阔,随意翱翔。习惯了那份自由,似乎再难回到高墙之内。 这个男人,喜欢着她,对她上了心。她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自己才能如此大胆。 既然这样,再让她大胆一次。 否则曾经的逃离,又有何意义? “夭夭,我相信你不想离开的,你是被逼的。”萧临见她沉默,慢慢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只要她说,他便愿意毫无保留。 快说。 在那手离她很近的地方,云夭闭上眼,不敢直视他视线,“陛下,民女曾说过,此生,绝不为妾。而民女如今心底想要的,不再是尊贵身份与锦衣玉食,只想要自由。” “民女有付陛下君恩,还请陛下赐罪。” 民女。而非臣妾。 她不知道,他早已下了封妃诏书,不管她愿不愿,她早已是自己的贵妃。 萧临的手顿住,目光摄人,慢慢收回手。 现在平静下来后,已经没有了刚才初见她时的那股怨气与愤怒。 终于得到答案,心底的石头算是落到实处,虽是最差的答案,可比这些时日将疑问空悬在心中要好。 没关系。 “好了,你去洗个澡吧,福禧提前准备了浴水。” “陛下?”云夭睁开眼,心忽然乱了起来,没想到本咄咄逼人的他忽然转了性。 他难道不生气? 不喜欢他没关系,他喜欢她就够了,她会留在他身边的。她既然出现了,便再也逃不走。 “这两日一直折腾,你也累了,没有好好歇息,也没沐浴,身上这衣裳也不适合穿出去,去洗个澡,乖。” “陛下……” 既然她出现,他怎么会放她离开?即使不择手段,即使将尊严扔进泥地踩碎,他也不会放手。 “洗完澡,好好休息睡一觉,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你想去哪儿,都好。” 听他这般承诺,云夭犹犹豫豫起身,虽感到诡异,可看着他忽然勾起的唇角,心终于松开。 “夭夭,乖。” 从现在起,他不会再给她机会逃跑。他有的是时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和她耗下去,用枷锁绑住她的身体是下下策,绑住她的心和灵魂,才是上策。 萧临道:“去吧,你不愿,我自然不会强迫。” 什么狗屁大邺江山,即便这一年半他一直在做对的事,即便民t?间以为他是明君。可她看错他了,所有人都看错了,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昏君。 若她最终真不与他走,大邺江山,他要来有何用! 在云夭放心入了净室后,萧临闭眼躺在床榻上,脑袋放空,只静静听着那里面传来的水声。 真好。 终于不是那么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睛猛地睁开,坐起身,听到府衙外传来刀剑之声。 似乎是什么人在与禁军打斗。 行刺? 来的正好,他心底烦闷正缺人发泄。 萧临起身,拿起桌上的宝剑,抽剑直接走出厢房。夜色下,是一群手臂上系着红巾的贼人,与禁军打在一处。 红旗军。 他来毗陵的消息,知晓的人不多,这群贼寇是如何知晓的? 萧临还未上前,只见一男子朝他冲了上来,在不远处大怒道:“狗官!强抢民女!将小桃交出来,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人便是云启,他没见过萧临,也不知皇帝来了毗陵。可据线报,云夭便是被带来了府衙,那面前的人定是那个江都县令。 只是唯一没想到,区区一个江都县令身旁,竟有如此多高手护卫。 定是用了贪墨的巨银,和抢夺的民脂民膏。 这种狗官,死不足惜! 萧临自然知道小桃便是云夭,曾经在突厥,她便是这般化名,道:“你是她什么人?” 他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男子说了多少言论,只注意到这个男子长得很好看,也很壮,武功不错。 云夭那个庸俗女人一向喜欢好看的,厉害的,而她也一向招蜂引蝶。 这个野男人,实在该死! 云启没有回答,并不想在一县令面前暴露他们云家兄妹身份,便只是大吼一声,提刀而上。 只是没想到,这个县令的功夫竟比他想象中强得多。 萧临提剑正面迎上他的刀,力量之强,一时间将对方的手臂震住,发出嗡鸣声响。他没有任何停顿,不给对方一丝喘息机会,直接将那刀挥开后,毫无技巧地强硬劈上。 许久不上战场,有些手生。可他战神威名,从来不是口头上的。 两三个回合后,萧临已经找到了曾经的感觉,那剑锋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带着强烈的狠戾与威压,让云启有些喘不过气。 可云启也不是吃素的,他也曾是守卫边疆的将军,他的刀下斩过无数败将的头颅。每当巨剑劈来时,他都能挪步躲开,虽然耐力不行,可也不容易被人伤到。 直到许久后,两人再一个交锋,萧临被刀划破了手臂,云启被剑划破了脸颊与肩膀。 云启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狗官虽然每一剑皆是致命,可却一直在试图往他脸上砍,似乎想让他破相。 为何? 云夭舒服地在净室洗漱完,正换上婢女准备的干净衣裳出来时,便听到屋外的打斗声,而萧临不见了身影。 福禧从一旁眼含泪光的迎了上来,“娘娘,奴婢终于见到娘娘了!娘娘不知,奴婢这一年半有多想念娘娘。” “福禧。”云夭蹙眉,来不及纠正他的称呼,也来不及与故人叙旧,只是望向屋外,道:“发生了何事?外面怎么打起来了?” 福禧安抚道:“娘娘莫要慌张,是红旗军那群贼寇不知怎的,知道了陛下来到毗陵,竟不怕死的冲入了府衙刺杀。娘娘放心,我们跟来的禁军很多,而陛下可是战神,杀神,定会护佑娘娘安危,将贼寇斩杀。” “什么?红旗军!”云夭大惊,那不是二哥吗。 这么说,是二哥来救她了。 云夭心慌,自然知晓萧临的战斗力,实在担忧他伤了云启,不会呼她的福禧,忙不迭冲出屋子,正好看到萧临与云启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各自都挂了彩,受了伤。 “二哥!陛下!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云夭大喊。 第70章 第 70 章 若一次不够,两次,三次…… 萧临一怔, 二哥?云夭的二哥? 怎么回事? 是亲二哥?还是野男人二哥? 他看着云启刀刚被自己挥开后,又一记直拳过来。对他来说,躲避这拳实在太简单, 可他偏偏让自己的胸口迎上那直拳。 只听“砰”一声,萧临忽然捂着胸口皱眉后退几步, 将自己手中的剑放开,额头冒出些冷汗。 云夭“啊——”地尖叫一声,急忙冲到萧临面前挡住, 朝着云启大喊:“二哥!这是陛下, 快住手!” 对于云启来说, 他并不在乎是否是县令那狗官,还是萧氏皇帝。因为无论是哪一个,都在他的死亡名单之上。 可是见云夭母鸡护小鸡一般, 把狗皇帝护在身后, 又想起云夭曾坦白她与狗皇帝的一段情, 云启不打一气, 终于挥手让众人停下攻击。 “陛下!”云夭立刻转头看向萧临。 萧临颔首, 也同样下令禁军停下攻击。 只是云夭看着萧临刚才受了一记重拳, 额头竟冒出冷汗,一时间有些心慌, 上前想要将他扶住。同时也担忧云启此番刺杀,若是萧临此时不放就糟了。 “陛下, 你还好吗?” 萧临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却似乎疼的说不出话。 云夭责怪的眼神看向云启, “二哥真是的,我都喊住手了,竟还打。” “我!你!”云启瞪大了眼睛, 看着刚才主动迎上自己直拳,如今又赢弱的人,心底窝火,竟说不出话。 云夭道:“都是误会,不是陛下将我抓来的。” 她认真地朝着云启解释了一通,从自己在相和寺,遇到小胡子男人,到后来争执,醒来后发现是皇帝。 萧临待云夭说完后,才看向她,狐疑道:“二哥?” 云夭不知是否该暴露云启的真实身份,毕竟他如今可是地下义军的首领,“陛下,我以后再向你解释,不过,都是自己人,何必互相伤害呢?” 萧临听到“自己人”三个字,有些心花怒放起来,却没说话。 可云启却不乐意,“什么自己人?今日你被强抢,这股气当哥的咽不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打了,跟我走!” 红旗军可是地下义军,怎么可能和萧氏皇族是自己人,今日没杀狗皇帝已经算好了。 萧临细细盯着眼前的两人,心底有了猜测。 “既然二哥来接你了,那你便去吧。既是自己人,那便是误会一场。” 云夭见状,总算松了口气。 又见着自己二哥如此不讲,而萧临竟真改了性,不仅不杀她和红旗军,还放他们走。相比起来,云启这个哥做人实在有些不地道。 她又对萧临道:“那你的伤?” “小事。”他冷然地朝她点头,四目相对,“和曾经受的伤比起来,不算什么。” 云夭忽然想起他曾经的那些伤痕,心软了下去。 云启更是看不下去,可观察了一圈禁军的数量,硬拼确实打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小妹无事,那便趁此机会离开。 “还不快走!” 云夭看了一眼云启,勾唇笑笑,朝着萧临行礼告辞。 她翻身上马,随着红旗军一同离开毗陵府衙。 在出城一段路后,云夭往回望去,竟发现萧临也骑马跟在后边,几个禁军侍卫跟在他身侧,一群人静静看着,一句话不说,也不试图打扰。 月色如水,云夭又看了眼身旁眉间尽是严肃,目不斜视的云启。 沉寂已久的心有些慌乱地跳了起来。 萧临这样跟着,到底是不愿放过她吗? 待入了谢家村后,云夭再转回头看去,已经不见了萧临身影。 云启一直留意着云夭动静,翻身下马,遣散众人,又扶着她下马后道:“夭夭,我知你与皇帝之间有过情,但别忘了我们云家的仇恨,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云夭一怔,沉默片刻后道:“二哥,如今天下安稳,为了云家,致天下动荡,真的值得吗?起义军究竟是为民而起义,还是为了云家而起义?” 云启没有说话,云夭也不再多说,只笑笑,“二哥早些回去歇息。” 有些事,需要时间,需要自己想明白,不能逼迫。 “你也早些歇息。” 待云启离开后,云夭又看了眼村口的方向,而后转身回了自己小屋。 谢家村村口,萧临一路跟到此地后便停了下来。如今知道她住在何处,便不怕她再跑。 “派几个暗卫,昼夜监视,若这次再让人跑了,就别怪我将没用的废物都做成灯。” 侍卫心头一颤,点头道:“是!陛下!” 当萧临回到府衙时,便听闻江都县令深夜前来,等在门外。询问福禧后得知,便是这人从相和寺将云夭绑来。 “让t?他进来,这等大功,怎能不赏?” 县令弓腰入府衙时,萧临坐在主座上,面无表情,身上威压散出,让他没忍住一抖。 他立刻跪下行大礼后,哭道:“下官听闻陛下遭了刺杀,便马不停蹄带着府兵赶来,只是没来得及将那群不要命的反贼缉拿,实在有负陛下啊!” 萧临冷笑,没有说话。 福禧上前道:“县令有心了,县令大人可知,今夜反贼为何闯府衙?” “为、为何?” 福禧笑道:“都是因为大人强抢民女,以为大人在府衙中,才来杀大人了。” 县令瞪大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不敢动,“小人、小人、小人只是见美人稀罕,一心为陛下啊!” 萧临终于开口道:“县令真是有心,此番自然当赏。来人,拖下去鞭笞二十,再赐药,内造锻两匹,还他三个美人。” “县令可还有什么别的想要?” 县令止不住地颤抖,忍着没哭,重新跪了下去,哪儿还敢要别的,如今皇帝没杀他已经算好了。 “小人别无他求,谢陛下隆恩!” …… 云夭以为萧临微服来毗陵定然忙碌,却没想到翌日清晨,见他出现在小院门口。 最先发现的是徐阿母,来不及请安,急忙入了屋内将云夭从床上拉起,“姑娘,陛下来了!” 云夭睡得有些迷糊,听到“陛下”二字立即清醒了过来。 说实话,她此时并不想见他。 昨日她拒绝了他,本以为他真允自己离开,却没想到骑马跟了一路。 既然打定主意拒绝,她便不能给他留下希望。可是萧临身份尊贵,这个拒绝尺度要是掌握不好,定引火烧身,还波及他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自一年半前那春宵一度后,便再也回不去最初的距离与模样。 云夭慢悠悠起身,在洗漱换好衣服后,才出院门。萧临站在门口的一棵树下,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她上前恭敬欠身,“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临闻声后转身,看着她恭敬的模样有些气急,却无可指摘,“平身,我如今在毗陵乃是微服,这般周全礼节,反倒引人注意,碍事。也莫要用陛下二字称呼,除非你想坏我大事。” 见他这样说,云夭直起身。 “公子今晨怎会突然来此?是有何事?” 萧临嗯了一声,冷淡道:“昨夜见你回谢家村,虽那是你认识之人,却还是担忧。你要知晓,这世上男子皆不可靠。” 云夭抿唇,“公子也不可靠吗?” “我自然不是男人!”萧临脱口而出,见她忽而憋笑,片刻后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我意思是,我不是普通男人,岂能拿凡夫俗子相比?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最清楚么?” “……公子说的是。”云夭有些无语,飞快瞥一眼他,忽然发现今日的他画了眉,衣上熏了龙涎香。 好熟悉的画面…… 萧临道:“我今日来,也是告诉你。毗陵郡的事情有些棘手,涉及地藏教,还有不少地方官,如今还有贼寇……红旗军,我会多待些时日。” “哦。”云夭直视着他点点头。 萧临微微蹙眉,“这些时日,你若有任何需要,便去府衙寻我,若我不在,便寻福禧。” 云夭又“哦”了一声。 萧临知晓云夭善于拨弄人心,特别是男人。昨夜对他的那些话,或许更多是夹杂着她的话术。可自拒绝他后,她似乎变得不再多言,刻意保持距离。 云夭又飞快看他一眼,见他皱眉不说话,叹息道:“公子生气了?” 萧临道:“没有。” 嘴上这般说,却将头转开。 “你嘴上倒是厉害,现在想来,昨夜见到我时的那番话,怕都是假的。” 云夭看他绷着嘴角,苦笑道:“因为站在我面前的人,可是皇帝啊。” “那又如何?你不相信我?还是说你不怕欺君之罪?”萧临盯着她上挑的眼尾,眸光潋滟婉转。 云夭没有躲开他的目光道:“公子,虽然我感念公子一直以来的恩德,可我面对的人,并非世间平凡男郎。就如我所说,我不愿为妾,也不愿在朝臣口舌下苟且偷生。虽然没有原本的身份,不能完全说是光明正大活着,可我却是快活。” “身处政治漩涡时,每日战战兢兢,每一步都在算计,胆战心惊。因云夭是罪臣之女。” “可小桃是平民,非奴籍。小桃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小桃想做的任何事,不会被他人诟病。小桃只要不杀人放火,便不会被逼着自我了结。所以,作为小桃,很快活。” “一年半了,当时的一夜,或许有情,却是懵懂,冲动。原本面对公子这样的身份,无论什么,我都不敢拒绝。可是我知晓公子对我的宽容,所以又一次大胆,放肆。” 云夭双眸水光潋滟,“公子,陛下,你已经坐拥江山,选秀大开后,将是后宫佳丽三千,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既然已经拥有那么多,何不大方些,让我保留着小桃这个简单的身份。小桃唯有此愿。” 萧临吞咽着口水,说不出话。 心疼她,又放不开她。 即便心疼,他还是放不开。 他问道:“这些时日,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云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在回避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有意义吗?公子,人都得过日子啊,都得向前看,皇帝会有皇帝的后宫与皇后,小桃自然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与夫君。既然当初的一切早已在大兴宫结束,何必又继续牵扯呢?” 空气在这时凝结住,好似世间所有一切都停滞下来。落叶不再飘零,花草不再摆动,心脏也不再跳动。 “夭夭,你知道我的。” 萧临抿唇,若是她真的喜欢上别人,嫁给别人,他真的会疯。 云夭道:“公子若是继续向前走去,就知道我不算什么。如今我只是公子未曾得到的心魔罢了。怎能不听话?怎能逃跑?怎能有自己的想法?这都是心魔。心魔只要得到过后,自会驱散。” “我什么都没有,只一皮囊,若是我陪公子一次,公子心魔会驱吗?若一次不够,两次,三次?心魔总能驱了罢。” 萧临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夭将小院儿门推开一条缝,一只手撑着,转身回看他,嘴上说着,“公子,来吗?” 可是她眼中的悲哀刺得他锥心般疼痛。 “够了!” 萧临看着她耳垂上的桃花银耳铛,又看向远方,心底仗然,道:“我还有要事,今日早晨只是来看看你,记得我说的。” 他说完后,便握拳离去。 云夭欠身再次行礼告辞,看着他按辔上马,朝着村口纵马,消失不见。 云夭回到屋里时,徐阿母担忧走来,坐到她身旁说话,“陛下是什么意思?” 云夭回忆着萧临走前的模样,道:“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不过他没为难我,也没想着强迫我做什么,只是感觉,他还是没有放弃。” 徐阿母道:“那就好,陛下性子一向暴躁些。” “放心,我这两日已经看出来了,他再生气,也对我下不去手的。”云夭笑笑,将跟前的肉羹拿过,一口口吃下。 徐阿母无奈乜她一眼,“怎听起来,姑娘在欺负人家似的。” “欺负?算吗?”云夭歪了歪头,“或许吧。他固执了些,可在这场博弈里,我不会退让的,否则当初的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呢?”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夭夭,你睡我好不好?…… 自这日之后, 萧临连续五日都再未出现在云夭面前,她总算松了口气。 云夭自决定定居后,便一直想尝试着开个私塾。 她的私塾也在这几日里尝试着办了起来, 虽然谢家村村民都不认为女孩子家需要识字。可云夭不收银子,教识字的同时也会教礼仪, 女孩儿们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这等便宜怎能不占?她说服了几家将家中女儿送来,包括芙儿。 一切进展都顺利。 这日, 阿璞带着江都来的工匠为云夭小宅屋顶换瓦片。 “茅草屋顶结构与瓦片屋顶不一样, 是个大工程。那我便先让他们将偏室搭建上, 等重建好后,你与徐嬷嬷便将就一下住偏室,我再让他们重建主室。”阿璞这次很是热心, 所有事皆亲力亲为。 云夭笑笑, “那便麻烦了, 都听阿璞哥的, 阿璞哥这方面必然懂得多。” 阿璞憨厚地笑着挠挠头, “说实在的, 我就一粗人,大字不识几个, 但讲到这些活计的东西,我可是行家里手。在渡口搬麻袋前, 帮着人做过一些木匠活计。” 徐阿母笑着端上t?茶水, 招待众人, 一片欢声笑语。 在他们于主屋做活时,云夭带着还学习的女孩们练字,读诗。 女声悠扬悦耳传出, 趴在屋顶上的阿璞不由笑了起来,心底也更是愉悦。 暮色四合,云夭将阿璞一行人送走,为了答谢他们,便拿了徐阿母做的一些糕点送给众人。当阿璞接过那糕点时,手指无意与云夭相触,他忽然酥麻一抖。 可看云夭并无甚反应,他便收回自己旖旎心思,笑着和她道别离去。 她用过晚膳,又沐浴过后,正擦着头发转出净室,便见到自己寝室中的人影,吓了一跳。 云夭道:“陛下,怎么忽然这会儿来了?” 萧临转身看着她,抿唇,视线如针尖一般让她忽感不适,他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又移动到她的手指尖。 云夭心感不妙,生出逃意之时,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倾身而上,几步将她抵在墙壁之上,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他碰了你。” “什么?”云夭不解。 “他碰了你的手指,我都看到了!”他抿唇,眼底带着戾气。 云夭仔细回忆一番,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今日给阿璞递东西时。 “陛下,那只是意外而已,况且,那就算碰到,那我碰过的人多了去了。” 他摇摇头,极近的距离下,他轻轻拉起她被碰过那只手,垂眸看着,“是食指?还是中指?好像都碰到了,是吧?” 云夭看出他又开始发疯,心底无奈又抗拒,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手从他手掌中抽出,可是他看似松散拉着,力量却是极大。 “陛下,前些时日我说的话,我以为陛下听进去了。” “是听进去了,可是不代表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别的野男人在一起,而无动于衷。” “夭夭,你知道我的。” 他强势的拉起她的手,吻在她的食指与中指之上。指尖的芬芳忽然让他开始失控起来,他将两根指头含住,带着潮湿与柔软,吮吸。 她心头一紧,用力抽手却怎么也拉不开,“萧临!你莫要对着我发疯!” 他看着她轻轻勾唇,用力咬了一口她的手指,她吃痛惊叫了一声,很快萧临便放开她的手,可她整个人仍被他禁锢在墙角,他附身紧贴上开,膝盖抵开她。 “萧临!够了!” “这怎么够?夭夭,你一年半前把我睡了,第二天便遁走,可曾在意过我分毫?” 他愈发咄咄逼人,“夭夭,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想过我吗?” 云夭无力推搡着他,没有说话。 “夭夭,你干嘛不我?”他眼角有些发红,“夭夭,那日你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告诉你,我很生气,气到想要杀人。今日那厮碰了你手指,等着明日,我便去剁了他的手。” “萧临!你不许伤他!”云夭听到这话,心底着急起来。 “夭夭,你就这般在意他?”萧临愈发恼怒,心底的困兽似乎再也压制不住。 “他是无辜之人啊。”云夭放软了声音,可似乎并未安抚到他,“萧临,你若是伤了无辜之人,我此生都会恨你,你想让我恨你?厌你?” 萧临哽住,他知晓,若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之人,让他的夭夭恨上自己,实在不划算。 “好,那我不动他了。” “夭夭,那这一年半来,你想过我吗?你梦到过我吗?” 他的问题让她无所适从。 “夭夭,你睡我好不好?你掐我,你咬我,你打我,好不好?” “萧临,你是不是有病?”云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道:“夭夭,这些时日,我常常梦到我们的曾经,你咬了我,满嘴鲜血,实在太美,太令人怀念。” “夭夭,我可以吻你吗?” 云夭扭过头,“不可……” 话还没说完,他便伸手将她脸掰了过来,一手固定住她的脖颈,重重吻了上来,席卷她的口腔,舔舐上颚,让她本能一抖,而后死命推着他。 她就知道,他每次都这样。 久违的吻让他沉醉,心底的魂魄似乎被她无力的拳头击打得碎裂一地。是熟悉的味道,是她的味道。即便他在玄武殿中保留了她所有的物品,却再也没能闻到这股香味。 她心底烦躁起来,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可他无丝毫反应地继续着深吻。而后云夭又一次用力,再是一巴掌打上去,他终于退开。 可是他双眼猩红,只是舌尖抵了抵自己口中的软肉,忽然笑了起来,看她眼中带着惊慌,他再一次吻了上来,吻得更加用力,似乎要将她的舌头吞入腹中。 她反抗不过他,又不敢咬破他,只能被迫承受着。 当他将自己手探入她衣内时,忽然脸颊上一股凉意,口中湿咸。 他一怔,停下了所有动作,离开几寸,看到的是她满脸泪痕,以及哭红的眼睛,她哽咽着,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却颤得他心脏发疼。 只瞬间,他手足无措。 “夭夭,别哭,别哭,我不弄你了。”他心慌,又带着讨好地将她脸上的泪水轻轻抹去,却越抹越多。 她忽然哭出了声音,一时间停不下来,他害怕地上前轻轻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发丝,又拍了拍她脊背,泪水打湿了他身前的衣襟,“夭夭,我错了,对不起,别哭,别哭。” “萧临,你就是个疯狗。”云夭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喘不过气。 “是,我是疯狗,我错了,夭夭,你别哭。” 她将他轻轻一推,他便又放开她。 “萧临,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她咬牙道:“萧临,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我告诉你,我想过你,我梦到过你。你满意了吗?” “夭夭……”听到这话,萧临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愈发害怕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变了,原来你并没变,你还是,一直都将我当成你的一个附属品,所有物。仅此而已。” 云夭深呼吸,眼泪终于停了下来。 她道:“陛下,上一次你来时,我便说过,你想要睡几次,可以,我都可以陪,因为你是拥有强权的皇帝啊。所以这话还算数,所以究竟要几次,陛下便能放过我呢?” 萧临惊慌失措地摇摇头。 不。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不是强迫,不是令她伤心,不是简单的几次,以身体为交易。 他想要的……是她的心。 是如曾经那般,居高临下地压制他,踩着他,与他一同享受情爱,并非如此。 今日,他真是被谢璞那厮给气疯了,竟不管不顾跑来对她做出这样的事儿。 “夭夭,你不要这样,我错了。” 云夭一边解着自己寝衣的系带,一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轻哂道:“到底几次?” 萧临躲开她视线,无地自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凝固的空气令他窒息。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云夭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讽刺一笑,擦了擦有些肿胀的唇,重新将衣裳穿好,熄灯,上床,没一会儿便沉睡过去。 似乎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 …… 萧临又是好几日不曾出现。 而阿璞每天都带着工匠来云夭的小家,村里的女孩儿们也来此地在云夭的教导下读书识字。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晚膳时分,送走女孩们,芙儿留了下来,云启也来了小屋,带了不少肉加餐。阿璞又一次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云夭爱吃的。 云启边吃边问:“你既然决定定居谢家村,未来什么打算?这年纪也该嫁人了吧,没夫家可不好一人生活。” 云夭乜他一眼,轻轻拍了一下,嗔道:“客人还在,哥你胡说甚?”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场的哪个不是自己人?”云启大咧咧道:“更何况,你一人单着怎么行,还是得有个夫家,你要实在不想嫁,招赘婿入赘也行。” 阿璞低头扒着饭,不敢直视云夭和云启两人,倒是芙儿手在桌下拍了拍阿璞,却见他不会。 云夭道:“这事儿不急,定居了,我其实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儿。” 她看着自家哥哥,咬唇道:“我这两日正开了个私塾,专门教女子读书识字的。” 云启蹙眉,看起来并不认同。 倒是阿璞附和道:“开私塾好啊!芙儿这两日试过后,很是喜欢。谢家村没有私塾,不少人都不识字,如今女夫子更是稀有。” 芙儿和徐阿母也附和起来,云启便没了话说,只是暗自摇摇头。 云夭咬着筷子,朝阿璞一笑。 霎那间,她忽然感到脖颈一凉,收起笑容,往家门口望去,却什么都没有。t? “怎么了?”云启敏锐地察觉到云夭视线。 她摇摇头道无事,便继续吃饭。而云启垂眸,也朝着门口望了一眼。 结束用膳后,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阿璞便带芙儿离开,云启也随之告辞。 离开云夭的小院儿,看着大门合上,云启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垂眸道:“陛下,要出来谈谈吗?” 萧临冷笑一声,从树后走出,转身往无人之处走去,云启见状跟上。 夜色深沉,树影斑驳,暖风在夜空中吹拂着。 萧临停下脚步后,转身看向云启,扯嘴道:“云启?是吗?你没死啊。” 云启知晓以萧临的能耐定能识破自己身份,便也不再伪装,“是,陛下。” “如今我尊你一声陛下,皆是看在夭夭的面子上。虽然,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奈何我云启只是一介自私的武夫,自云家获罪被抄后,云家便与萧氏皇族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是吗?你想篡位当皇帝?” “非也。” “那何必执着?身为帝王,朕杀的人,抄的家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一家如你这般记恨。想当皇帝,何必否认呢?”萧临冷笑,直接戳破。 “陛下说的是。”云启苦笑,“那我云家曾经所遭受的恨意该往何处泄?夭夭十岁的年纪,便被迫流放边境为奴,她没做官妓,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她所受的所有苦,又该由谁来承担?难道陛下想要人以德报怨?” “如今既然我们势同水火,陛下便莫要再逼迫夭夭与你在一起,这只会让她为难。” 萧临道:“你知道朕杀过多少人吗?” “什么?” 皇帝冷血道:“朕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从十三征战卫国起,便灭了卫国几大士族,所以恭顺候如今才这般惧怕朕,不敢有丝毫反抗。朕杀过兄弟,杀过突厥人,西域人,杀过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这些人弱小,又卑微,被杀后连恨意都不敢有。” “虽然云家不是朕抄的,可就算云家被抄了又如何?朕从来不惧蝼蚁的恨意与怨气,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朕。” “你知道为何这些蝼蚁连恨都不敢吗?因为朕的强大,他们的恨意除了让自己苦恼外,毫无用处。与其恨,与其做不可能的复仇,还不如继续活下去。活,是人之本性。恭顺候是这样,百姓是这样,云夭亦是这样。” 云启眯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皇帝讽刺道:“觉得不可思议吗?你若是接受不了,那只能说明你并非是做皇帝的料。” “你的红旗军,在朕眼里不过是一群流民贼寇,总有一日会清剿。而你身为贼寇首领,朕本是要你死的,只不过是看在云夭的份上暂时放过你罢了。” “至于云家,你说云夭所受的苦,这世上谁不苦?你觉得云夭为何从不恨朕?因为过去的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与将来,能活出个该有的样子。” “那些你所说的恨意,朕有能力将当初涉及云家案件的官员,押送云夭途中的小吏一个不留的找出来全杀了。这就是朕,就是掌管生杀大权的帝王,只是云夭不愿而已。” 多狂妄的话啊。 云启好气又好笑,本想将萧临喊来教训一通,却被皇帝怼到说不出话。 因为他知道,皇帝口中的话没有错。 云启沉默良久,道:“陛下听起来,左一句云夭,右一句云夭。所以陛下将云夭当成了什么?” 皇帝道:“自然是朕的女人,朕的贵妃。” 云启摇头,嘲讽一笑道:“不,是陛下的宠物。” 他这些天已经知晓了一年半前,女奴干政一事。 帝王口中的权利,便是委屈一个女人成为口诛笔伐,愤怒下斩杀的朝臣,所宣泄的其实是自己身为君主的怒气,并非为了那个女人。 云启觉得今夜,没什么好与皇帝再谈下去的,便躬身行礼告退,看起来仍像曾经的贵家公子一般,无任何错处。 萧临抬眸看着天际的明月,今夜无一丝乌云。 这个该死的云启,竟说他将云夭当成宠物。不过乱臣贼子,卑微之人的话他怎会放心上! 可心底便是不痛快,憋屈,甚至在嫉妒。 嫉妒那个身为蝼蚁的,卑微的,好像叫作谢璞的男人。 …… 夜深人静,云夭本洗漱完毕,正要入睡,忽然门口传来了动静。 徐阿母已经睡了,云夭并不想吵醒她,便从床上起来,披着一件外衫,打开小屋的门。 屋外的月光极为明亮,云夭瞪大了双眼,捂住嘴,怕自己发出尖叫。 萧临不知道去做了什么,竟弄的一头一身鲜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死死盯着云夭,一动不动。 云夭震惊,想起前几日的事儿,还是不想他。 可等了许久,这人都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她无奈道:“陛下,发生了何事?你受伤了?” 萧临摇摇头。 这么说是别人的血,她吸了吸鼻尖,除了血腥味,还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这个醉鬼。 虽然知晓他喝醉了酒,又不知道是不是杀了人,可她竟无一丝惧怕,反而心底很软。 他此刻就像一只她的小狗,跑出屋子流浪了几日,浑身脏兮兮回来,满眼带着无措与卑微,似乎失去了家,找不到归处。 “陛下,喝酒了?”云夭问。 “嗯。”萧临点点头。 云夭叹息,向右挪开一步,让萧临进了屋子。她将小屋门关上后,拉着他入了净室。 “只有凉水了,寒舍简陋,若陛下要热水,或许要等一会儿。” “不用。” 云夭不想跟醉鬼一般见识,先从一旁架子上拿下帕子浸湿,又将水拧尽。 萧临看着她动作,道:“我今夜亲手杀了那该死的江都县令,我直接砍了他的头。” 云夭一顿,抬眸看向他,“你说的江都县令,就是将我从相和寺打晕,送到你面前的那个小胡子?” “是。” “为什么杀他?我以为他送了你礼物,你应该高兴,会赏他才是。” 萧临道:“赏过了。” “可他不该将你当成礼物,礼物不是人。你不是礼物,也不是宠物。他不把你当人,就该死。” 云夭实在难以解他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疯子的逻辑,总是很奇怪。 萧临吞咽一口口水,继续道:“况且这江都县令,强抢民女成惯,勾结地藏教给包胡儿送去不少良家,又贪墨粮饷,本就该死。还好你这次遇到的是我,不是包胡儿。” 她叹息着,沉默地看着他许久,见他执拗模样,又浑身血迹脏物,还是心软下来。 她拉过他的左手,用那湿帕子轻轻擦去血迹,“陛下不洗澡吗?身上全是血。” 萧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小巧的脸蛋,还有空荡的耳垂,眼神黯淡无光。 突然,他用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云夭吓了一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萧临看着她的举动讽刺一笑道:“你放心,我舍不得伤你,我不会伤你,永远不会。” 她轻哂,道:“不会伤我?” 萧临自然想起上一次,他把她给弄哭了。他浑身失了力气,“夭夭,那日真是我错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云夭抿唇,“你的保证一向不可信。” “那你这是在做甚?”她看着他手上的匕首,不解,就这样盯着小疯狗发癫。 萧临上前,将手中的匕首放到她的手中,握稳。 他道:“夭夭,我不会把你当成宠物,物件。这次,你把我当成你的狗,就够了。若你觉得我没把你当人看,你就用这匕首杀了我。” 云夭不想接匕首,无奈萧临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开,仅仅片刻后,他忽然跪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她。 她大惊:“萧临!你疯了!你干什么?快起来!你可是皇帝啊。” 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萧临,竟看着她流出了泪。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哭。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竟然会流泪。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卑微哽咽着:“夭夭,我不是你的小狗吗?你怎能弃我!” “夭夭,我不会再把你当成我的宠物,现在让我做你的狗好吗?我都是你的狗了,你若不和我走,就把我这颗心剜下来带着!” 第72章 第 72 章 发大疯 在世人眼里, 萧临残暴狠戾,杀伐果决,他什么都不怕。 这可是一代战神啊, 是帝王,是九五之尊啊。 他从不在外人面前流露一丝弱小, 正如他所说,他看不起世间蝼t?蚁,看不起卑微弱小之人。世间弱肉强食, 便连德妃, 他都只感到这个女人的愚昧与懦弱。 他四方征战, 无论是正面与敌人硬刚,又或是攻于心计,他从无败绩, 所过之处皆是残垣断壁, 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屠城, 从来只闻他人惨叫哭泣, 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云夭见过他的每一面, 他排毒时躺在她怀中喊疼。一年半前的那一夜, 他得到了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而如今, 身为万人之上的他竟跪在她的面前哭泣,还说要当她的狗。 若是让别人知道, 不得笑掉大牙。 不对, 若是让别人知道, 等他酒醒定是杀了那人。 他手上的鲜血还未擦净,有些滑腻,即便他用力抓住, 她还是终于从他手中抽出,将那把匕首往一旁扔去。 “萧临,你究竟发什么疯,够了啊!” “夭夭,你说你不愿为妾,那若是后位呢,我娶你,你做我的皇后,做我的妻子。” 云夭一时无语,眼底黯淡,沉吟片刻后道:“陛下,你是皇帝,你的皇后不是普通的妻子。她可以不是你的妻子,却必须有着强力的身家背景,掌管后宫的能力,宽容的气度,如此才撑得起皇后的翟衣,才能让众臣百姓所臣服。” “然而这些,我都没有。” 感受到她脱离自己手心的掌控,他整个人颓废下来,耷拉着脑袋,道:“你不懂我,你什么都不懂。” 云夭道:“那你要我怎样呢?你说不让我再做你的宠物,可这般强迫我跟你走,又与宠物有何区别?” “当那日见到你,你来了,我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萧临抬头再次拉住她的手,收力,不小心将她捏痛,却没察觉,只是急切道:“所以我跟着你,我不强迫你,我跟着你走就好了。” 云夭叹息一声,“你傻了吗?你可是皇帝,你的家在大兴城,在皇宫。你有江山,你有皇位。而我所剩的东西都不多了,你就不能让我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你这个人啊,怎能这么贪心呢?” “那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我只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他放开她的手,又挪动几步上前,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身前。 云夭没有动弹,“陛下说什么傻话,江山不要了?” “不要了!” “皇位不要了?” “不要了!” 萧临收紧了手臂,勒得她有些不舒服,涩声道:“你为什么不抱我?你就这般厌恶我?你从以前就很嫌弃我。” 云夭没伸手,垂眸温柔道:“陛下,你只是喝醉了而已。” 她虽知晓他对自己有情,却没想到他能如此偏执。 他一向将自己位置摆的很高,毕竟他是天子,却被一卑微女奴玩弄,拒绝。这对于他这样高贵之人来说是耻辱,他只是一时无法承受此等不甘罢了。 只是不甘。 他只是喝醉了,等酒醒了,他定会后悔自己在她面前做出这种卑微的举动。 萧临不知道他有一日竟能流这么多泪,如此无措,只知道死死抱住。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我看见了,我每日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和别的野男人在一起,你喜欢的,你想嫁的,就是那个人是吗?”他闷着嗓子,“那个人有什么好的?他没我有钱,没我有权,也没我好看,我一只手便能捏死他!可为什么你对他笑的这么好看?你还吃他做的菜,你让他随意进入你家院子。” “我嫉妒他,嫉妒他光明正大站在你身旁,嫉妒你不赶走他,不避讳他。嫉妒到我心口犯疼,让我想要杀人。” 云夭怔住,意识到他在说阿璞,没想到他竟然会吃一个平民的醋。 “你啊你啊,你说你傻不傻,真是够傻的。本以为你已经是明君了,没想到到了如今,其实还是个昏君。世上没有比你更疯,更昏庸的帝王了。” “那你管着我。”萧临小心翼翼道:“以后你管着我,别让我发疯,别让我昏庸。” 云夭止不住叹气,终是抬起手轻轻揉揉他的发顶,又将他温柔抱住。 她没有答应,在她看来,他不过是吃醉了酒,昏了头,胡言乱语。等他酒醒,一切又会恢复。 空气中蔓延着血腥的气味,室内却又无比静谧。 萧临慢慢闭上眼睛,享受着她的怀抱与怜惜。暂时不去想云启的那几句蠢话,不去想那个处处不如自己的野男人,也不去想她的拒绝。 果然,她还是她,无论在突厥也好,还是在此地,她总是会心软,总是怜惜他的。 云夭放开他,拍拍他的肩,哄道:“我去给陛下烧水,陛下洗个澡,睡一觉,好吗?” 萧临没有放开,只是闷着摇摇头,“你惯会骗人,我放开你,你就跑了。” 云夭道:“我这次不骗你了,很快就回来。这里是我家,我还能跑去哪儿?” “五郎。” 话落后,萧临怔怔地将她放开,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她。 云夭转身出了房间,很快烧好水,发觉有侍卫站在自家门口,于是上前问他们去拿了干净的换洗衣裳。在回到净室时,他还坐在地上,保持着她刚刚离去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实在拿他没办法,将热水弄好,又哄着他去了脏衣,进入温暖的浴水之中。她将帕子浸湿,一点点擦去他身上的污垢与血迹,温柔又弄得他发痒。 似乎风雪归来后,人都需要这样一桶热汤,洗尽铅华。他一直盯着她,光线下的她很柔和。 她似乎离自己很近,又似乎离自己很远。 他知道,他是恶犬,而她是唯一一个能够拉住锁链的人。今夜,他真正地低头了,亲手将控制住自己的那根锁链,递到她的手上。 洗了澡,云夭最后把自己的床让给他歇息。 萧临确实醉了,他提线木偶一般,她让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最后迷迷糊糊倒在她的床上,扑鼻而来的是那股熟悉的桃香。 久违了。 经过一年半,玄武殿早没了她的气味,总是睡不好觉,他实在怀念得紧。如今这股令他安心的气息萦绕包裹,心也慢慢放缓了下来,渐渐沉睡过去。 云夭看他熟睡后,终于松了口气,有些疲累,心底又有些异样的情绪生出。 她自己身上也被弄了一身血,便回净室中随意擦洗过后,换上寝衣,倒在床对面的榻上睡去。 萧临很久没能睡的如此好,他还是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好似又回到了那日,云夭驰骋在他上方,肌肤白皙,身段柔软,她低头看着他痴痴笑着,乌黑的发丝落在他的脸颊处,有些微痒。摇晃的她实在太美,让人脚尖发麻,可他怎能容她如此放肆。 他将她拉下吻她,可是不够,他想将她转身压下。 “陛下,救我!” 一声轻喊传入他脑中,似乎有些空灵。转眼一看,他已经站在屋檐下方,那个放肆的女人趴在屋檐上,朝着他嬉笑鹂语。 “陛下,救我!” 月凉如水,她从屋檐上如鸟儿般飞身而下,这个胆大女人,竟如此不怕死。 他上前两步想要将她接住,这个距离,接住她不是问题。 可是,他挪动几步后,发现转眼间,他已经站在承天门城墙之下。他还做着伸手的动作,可那只胆大的鸟儿却是坠落在他面前两步之遥。 怎么回事? 他怎么没接住她? 萧临震惊地低下头,看到的却是满地鲜血,以及她摔落后扭曲的身体。 那么美的她,不该是这副模样。 “夭夭——” 萧临从梦中惊醒,瞪着头顶的纱帐,大口喘着气,环视一圈发现自己不在府衙,可身边的气息让他知晓,此地很安全。 还好是梦。 宿醉后有些头疼,回忆一番后,他才想起来,昨夜他喝了酒,暴怒下杀了那江都县令,后来又没忍住,寻了过来,跪到她身下乞求。 自己在她面前,里子面子全没了,她还是没能同意回到他身边。 可是,他发觉了,她并非完全心硬血冷,相反,她很容易心软。如此一来,便是找对了方法,既不能硬碰硬强行将她带走,那就让她怜悯,死皮赖脸缠着她,总有一日她受不了,会和他走的。 想清楚后,萧临心底郁气疏散不少。 他掀开帷帐,屋外黎明之际,天色还很暗。可他看得很清楚,对面榻上睡着的是云夭。 他静静起身,上前,蹲下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绵长的呼吸,心逐渐平静下来。萧临轻轻将她身上的薄被揶了揶,在她额间悄悄留下一个浅吻,便t?起身离去。 …… 云夭醒来时,天早已亮堂,她舒服地伸展开,往床方向望去。 已经空荡,萧临离开了,原本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也散去,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般。 她就知道,昨夜他只是喝醉了,不清醒,等酒醒后自然会恢复。 晌午时,阿璞又带了工匠前来为云夭建主屋房顶。云夭见到他时心头一跳,先飞快地往屋外瞟了一眼,才转过头颔首,“今日也拜托阿璞哥了。” “客气啥,自己人。”阿璞笑笑,便和工匠一同上了房顶。 云夭看着他们做活,又往门口看去,却什么都未感觉到。 到了晚膳之时,云启又来了,身后还带了两名男子,其中一名,云夭很熟悉,是红旗军另一统领,石万。另一名看起来像是石万的小弟,在他身后卑躬屈膝。 她对他没甚好印象,就连已经加入义军的阿璞见了人也笑不起来。 云启进来便招待起来,看起来与石万无一丝隔阂似的,“愣着干啥,都自己人!” 云夭抿唇,来者是客,便招待石万和他小弟落座。今日晚膳,石万带了不少食材过来,有鸡有鸭,石万的小弟和徐阿母帮着阿璞一同下厨。 在几人不在时,石万朝着云夭笑笑,介绍道:“小桃姑娘,我叫石万,你定还不知晓我名字吧。” 云夭道:“其实我听我哥说过。” 今日的云夭一袭女装,比之那日男装,更是美得窒息。石万平日大男子主义,在美色下竟显得慌张起来。 他耳根子通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夭聊着。 “小桃姑娘有所不知,我虽是义军统领,可这些年都未娶妻,也不狎妓,一直都洁身自好,不信你哥可以作证。” 云启笑着点点头,又盯着云夭。 云夭被看得有些发麻,呵呵道:“自然信,只是石大哥看起来有些年岁,为何不娶妻呢?” 石万道:“姑娘不知,我义父当初收养我,哦,义父就是红旗军之前的老统领,他对我极好,我满心只有报恩……” 一顿饭吃下来,石万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偶尔石万的小弟接上几嘴,把自己统领夸成朵花。其他人皆是沉默不语,一边吃饭,一边静静听着他大谈特谈自己战场上的战绩。 待用完膳后,石万和他小弟去了后厨,云夭将云启拉到一旁,压着嗓子道:“哥,你把那人喊来什么意思?” 云启看了一眼后厨,不在意道:“夭夭,你这年岁,其他女子都两三娃了,你总不能一直单着吧。上次便说你了,可你好像对谢璞无动于衷,如今狗皇帝又来了这地,我实在担心你。” “哥,我不着急嫁人,我说了我想把我的私塾做好。”云夭无奈。 云启不解道:“办私塾和嫁人有甚冲突?你莫不是还对那狗皇帝有情,想回他身边吧。” 云夭道:“……自然不是。” “那不就成了。我看你是这一路来,见的男人太少,我这才把石万带来给你相看,多见识见识,别被狗皇帝花言巧语两三句话就骗走了。”云启很认真,又看了一眼后厨,见来没人出来,“我和你说,石万虽然第一印象不好,平日里总和我抬杠,可他是真喜欢你,他和我说,愿意入赘做上门女婿。” 云夭翻个白眼,感觉这天聊不下去。 “行了哥,以你妹的能耐,还担心找不到良好郎君吗?只是我真不喜欢他,以后别让他来了。” 说完,她不给他再继续说话的机会,便直接离开。 送走所有人后,云夭回到自己的小屋床上,迟迟未能入睡。她辗转反侧,而后又看看窗外,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就这样睁着眼睛,直到后半夜,她实在撑不住,才终于沉沉睡去。 而她不知道,在她深睡后一刻钟,小屋的窗户被轻轻推开,萧临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翻了进来。 练过功夫的人下盘极稳,在夜色中不发出一丝动静。 屋内的烛光还亮着,云夭入睡前没来得及熄灭,倒也方便了萧临的行动。 他来到床边蹲下,静静看着云夭在暗淡烛光下的脸蛋,极为柔和。长发散落在床边,萧临轻轻拿起,放在鼻尖下嗅着,很香,就是那股桃香,让他感到心安。 她的耳垂空空荡荡,他摸了摸自己腰间荷包,放弃给她带耳铛的想法,否则太容易被识破发现。 今日他忙完后便悄悄来了她小屋外,却没进入打扰。因他知晓这只小野猫吃软不吃硬,不能给逼急了,得慢慢来。 可是看着庭院内,除了阿璞那个野男人,竟然又多了一个野男人。那个新的野男人一直对着她絮絮叨叨,说话没完没了,见了肉似的两眼放光。 那一刻,他想杀人的心达到了顶峰,心底憋闷难受,却又不敢擅自行动,惹了她厌。好不容易压下后,看着那野男人离开,他再也无法忍受,便守在屋旁等她睡着才悄悄入内。 他胸腔里的怒火本要喷涌而出,可在看到她柔软的脸,以及满是桃香的秀发后,那股火竟被熄了下去。 云夭似乎累极了,睡的极沉,萧临就这样一动不动盯了她半个时辰,看着她饱满的朱唇,终于忍不住倾身上前。 他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停住,脑中满是纠结。在来之前,他只是想看看她而已,没想着做什么出格之事。 可是她早已是自己女人了,两人连鱼水之欢都有过,亲两口应该不算什么。 他说服了自己,轻轻将唇压上,却不敢用力,小心观察着她,怕给她弄醒。他啃了两口后才直起身子,嘴角上扬,心底热乎乎的。 还是熟悉的味道,真好。 云夭睡觉有些不老实,再加之夏日夜晚有些热,她迷迷糊糊将薄被踢开,动静让萧临吓了一跳,自己观察一番,还好她没醒。 只是当他视线往下时,发现她露出了那双玉足,嫩豆腐一般,蛊惑人心。 他看着那双脚,神色逐渐暗了下去…… 云夭醒来时,感到昨夜似乎睡得格外沉,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帷帐,又环视一圈空荡的室内,而后起身。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有股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脚有些黏糊。 可她也未多想,毕竟夏日,或许是热的呢。 …… 毗陵府衙。 崔显在江都办完事,收拾好后便带着一部分禁军赶来了毗陵。一路马不停蹄,入府衙落座后,福禧便立即奉上茶。 如今崔显是皇帝身边一把极为锋利的刀,除了皇帝跟前的人,无人不惧怕。 皇帝想要给谁定罪,无论是屈打成招也好,还是掘地三尺也好,崔显都能一夜拿出证据,让朝臣无可辩驳。 福禧虽曾在皇帝龙潜之时,被崔显打过板子,可这些年崔显办事认真,身处高位,深受皇帝信重,福禧便也早早放下心结。 他笑道:“崔将军此行辛苦,来府衙后便先好好歇息。” “嗯。”崔显饮过茶水,“陛下何在?” “真是不巧,陛下出去了。” 崔显点点头,这些时日,他抓出了一连串勾结地藏教并贪墨粮饷的官员,进行了一拨大换血,还没来得及喘气,便被派来此地抓毗陵的官员。 他有些着急想要向皇帝禀报,“陛下出去做何事了?什么时候回来?” 福禧看了眼府衙外,皱着脸道:“何时回来,奴婢实在不知。不过陛下近日时常外出,或许是去寻贵妃娘娘了。” 崔显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眯起眼睛,狐疑道:“贵妃?你说的是云夭?” “是啊。”说起云夭,福禧满脸喜悦,“谁能想到呢?娘娘竟然就在此地,恰巧给陛下碰到了。娘娘不在陛下身边的日子,奴婢是看着陛下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差,可昨夜陛下回来后,竟然笑了。” 崔显不动声色的垂眸,“你说的是,贵妃娘娘可真是有福气之人。” “可不是。”福禧自然不知晓崔显的想法,只是心情愉悦地退下继续做事去。 崔显坐在原位许久,才终于起身,走出府衙。他巡视一圈周围,而后来到自己心腹身旁,低声道:“飞鸽传书回去给淑妃,告诉她贵妃出现在了毗陵附近。再将咱们私下的死士集结,听候我调遣。” 心腹瞪大了眼睛看着崔显,终于愣愣点头应下离开。 崔显站在原地摩挲着手指笑了起来,原来云夭竟在此地。 一年半前,他被云夭所骗,导致放走了人,原本就压制在心底的执念一日比一日深。如今既然知晓她在t?此地,即便冒险,他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那群死士是他接手崔家后私下训的,此次正好用上。瞒着皇帝,先一步将云夭抢走。 …… 萧临那夜醉酒后,又是连续三日未出现在云夭面前。 她不知为何,自己竟如此心痒,每日晚上都会等待一段时间,撑不住再睡去。 第四日夜晚,她洗漱完后想到自己近日来犯的傻,忍不住讽刺一笑。 他可是皇帝,那夜他只是醉了,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醉鬼口中说出的话皆不可信。 他表露出那副卑微模样,还在她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也许在酒醒后,没对她毁尸灭迹已经算好了。 云夭这般想后,便决定恢复自己的作息,早些睡觉才是。 她吹灭蜡烛,躺上床,放空神智后便睡了过去,只是几日作息混乱,让她睡眠很浅。 没过一会儿,小屋的窗户便又被打开,采花大盗轻车熟路地翻入屋内。 只是发觉今夜她熄了灯,有些不同前三日。 萧临先偷偷摸摸上前到床边,听着她的呼吸,确认她睡去后,才用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只点了一盏,虽然暗淡,但可以看清她的面孔。 他喜欢看得清楚。 云夭的脸还是一如既往那般柔软,他蹲在一旁,竟看得痴了,醉了。 如往常那般,他嗅过她浸染过香蜜的头发,实在心神荡漾,让人无法自拔。 他上前,轻轻吻过她的唇,这几日的观察下来,他已经掌控了既能满足自己,又不弄醒她的力道。没有吻太久,他停了下来,看向那双玉足,不自觉勾唇一笑。 他也是近日才发觉,她很爱踢被子。 他上前,低下头吻在她的脚上,正舔吻得起劲儿时,他忽然感到空气中有些凝固,抬头一看。 竟是云夭瞪大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第73章 第 73 章 舔人脚的变态! 云夭记得, 他曾经偷偷摸摸潜入玄武殿偏殿,给她戴耳铛。她一直以为,那已经是她见过的最为变态之事。 却没想到, 萧临竟能一次又一次突破她对变态的认知。 谁能想到,堂堂大邺皇帝, 竟做出半夜翻窗,偷香窃玉的行径? 这个人真的是萧临? 真的是皇帝? 云夭沉默许久,感到极不舒适, 气不打一处来, “萧临!你是狗吗?” 萧临有些尴尬, 默默将她脚上的潮湿擦去,又重新看向她,所当然道:“夭夭, 不是你让我当你的狗吗?” 有病啊这人! 云夭将脚缩了回去, 藏在被褥中。 看他的模样, 她便知道,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 难怪这些天醒来后, 她总觉得脚上黏腻怪异。 前世他明明不是这副模样,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她实在气愤至极, 没好脸色地看着萧临,可哪儿知他臭不要脸地粘上来坐到床头, “夭夭, 你不喜欢吗?” “废话。”云夭大怒, “谁会喜欢一个半夜翻窗进来,舔人脚的变态!” 本以为那夜萧临只是醉酒,清醒后便恢复如常。可如今她发现了, 萧临恢复后,已经破罐子破摔,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他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 从没见过这样无耻之徒! “夭夭,你别生气了。”萧临看她恼怒,忽然有些心慌,解释道:“夭夭,我不强迫你离开,可我想跟着你,这你也不让吗?” 云夭闭眼深呼吸,又睁开,烦躁道:“萧临,你是贱皮子吗?” 萧临没有承认,却没否认,只是拉住她的手,“夭夭,你别生气。我那日也是见又一个野男人来你身边,心底实在窝火。我已经很控制了,我看在你和云启的面子上,没直接去把那人杀了。” “萧临,你这样很没意思。”云夭无力,“你说要跟着我,我若一日不离开,难不成你真连皇位江山都不要了?你若说不要,那便是在用这种手段逼迫我跟你走。你明明说过,不强迫我的。” “我、我不逼你。”萧临解释苍白无力,又词穷,“我正是不想逼你,所以我才没有白天出现在你面前。” “夭夭,对不起。我……” “你若是生气,你就打我,骂我,咬我,甚至杀了我都行,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云夭说不出话,面对这样一个不要脸的人,无论什么样的脸色,似乎都无用。 “你……”许久后,看着他绷着嘴角,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终于退让了,道:“萧临,以后出现在我面前,光明正大来,莫要这般偷摸,这样与贼子有何区别。” 萧临听闻后心底高兴,立刻应下,“好!我答应你!” 云夭不知如何劝他离开谢家村,但她意识到,她此刻改变不了他的偏执。或许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放弃。又或是朝臣知晓了,自然会谏他回大兴。 云夭道:“可是我有底线。” “你说。” “我不想有任何人因我而死,你不能为了所谓的嫉妒随意杀人。”她面色严肃。 “好!我答应你,夭夭。”萧临笑了起来,想倾身抱她,却被她轻易推开。 萧临抿唇道:“夭夭,我真的能做到的。这么久时日,我都没动那谢璞。” 云夭见他憋闷都溢出脸颊,若是普通人说出这样的话,她定然不屑。 可萧临说出这样的话,足见他真是忍得极为艰辛。 “你这个人啊!让我怎么说你!唉。”云夭扯过被褥,朝门口努嘴,道:“夜色已深,我要睡了,你快些离开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见到不好。” 萧临“唔”了一声,虽然心底不服,也自认早已和她一体,她现在本就是他的贵妃,他若拿出封妃圣谕,他想要她,她也不会反抗,无法反抗。 那就是皇权。 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 不急,他如今很有耐心,他等她的心甘情愿。 …… 主屋的屋顶已经进入收尾,翌日晌午过后,阿璞便带着工匠来了云夭的小院儿。 “那今日还是得拜托阿璞哥了。” 阿璞笑着从身后拿出一盒蜜李子道:“不碍事。对了,今晨俺去毗陵时,顺便买了些蜜李子,芙儿爱吃,便给你也带了些。” 云夭双眼一亮,只是颇不好意思,“芙儿够吃吗?阿璞哥怎拿了这么多来?” “够吃!”阿璞两只眼珠子不知往哪儿放,“就是不小心买多了。” “那我不客气了。” 云夭欣喜,正要伸手从小盒中拿过时,身后忽然迎来一股冷气,明明盛夏,却让人发抖。 阿璞盯着云夭身后,她这才注意到,转头便见到萧临幽怨的眼神,瞬间笑不出来。 云夭收回手,有些痒地挠了挠自己掌心,问道:“陛……公子怎么来了?” “不是你允许我来的吗?光明正大。”萧临转开视线,盯着阿璞手上那盒蜜李子。 光明正大四个字说得有些暧昧,阿璞不由想到,那之前不光明正大的时候,还能躲着来?什么关系,还得偷偷摸摸? 云夭剜了他一眼,有些尴尬,“哦”了一声,注意到萧临的视线,“你想吃?” 萧临颔首,淡淡道:“嗯,看起来不错。” 这明明是给小桃姑娘的…… 阿璞是一头雾水,见面前男人身高体长,容貌俊美却面露戾气,也不好拂了人脸面,虽然有些不舍,还是主动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萧临。 萧临心底不屑,却将其一整盒拿过,开始一颗颗吃起来,完全没有分享的意图。 云夭低下头不由偷笑一嘴,她看懂了,他这是嘴巴缺酸了。 阿璞看向云夭不解道:“这位是?” “哦。”云夭回神,看了一眼萧临,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定不能暴露他身份。 凝思片刻后,她道:“这是五郎。” 五郎? 阿璞总觉得这名实在简单,想到刚才云夭先喊了一声“毕”,不知是哪个“毕”,但应是姓氏无疑。 他颔首致意道:“见过毕五郎公子。” 云夭没忍住被口水呛到,咳得停不下来。倒是萧临如临大敌一般,在阿璞没反应过来前上前为她拍了拍背。 阿璞见两人肢体接触,好似成了习惯,极为熟悉,而小桃也不拒绝,心底忽然说不出的失落。 他还是抱着万分可能问她:“不知这位毕公子与小桃姑娘……是何关系?” 萧临见云夭缓过来后,没有立刻放开她,转眼看着阿璞失落的神色,自己反而高兴起来。云夭直起身子后注意到他还拉着她胳膊,一僵,不动声色挣开。 萧临又不高兴了。 云夭朝着阿璞笑道:“他是、他是……我请来的护卫。” “护卫?t?” “嗯,自从上次被人光天化日下绑了,就总觉得心底不安。”云夭心虚,既不敢看阿璞的眼色,也不敢看萧临的脸色。 阿璞松了口气,看着萧临满脸郁气,可想想,或许是因为习武之人,本身便带着戾气的原因呢。又或许误会自己,有何不轨的企图。 于是阿璞主动向萧临示好,寒暄几句,可那人板着脸,半天就回一个“嗯”字。 这天实在聊不下去。 转眼间,那盒蜜李子已经被萧临吃完,云夭一个也没能吃到。 这个护卫……实在太没教养。 阿璞发觉她看着那空盒,似乎有些嘴馋,道:“小桃姑娘,你若想吃,俺今日下午还要再去毗陵,到时候多买一些来。” “啊,我还好,无需如此麻烦。我没有……毕护卫,那么爱吃酸。”云夭抿唇一笑。 萧临哽住。 阿璞在云夭的小院儿帮着工匠做了一下午的活,终于把主屋的屋□□好。而萧临大爷便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眼神刀子一般,瞪着做活的阿璞。 云夭不想会这个幼稚的男人,没有留在小院中,待村子中的女孩儿们来后,便带着他们入了屋子。 这期间,萧临趁云夭没注意时,出了一趟小院,来到门口招手,将隐匿在附近的竹青喊了过来。 “你去毗陵,将城中所有蜜李子全买了,放去府衙。” 竹青愣怔应下,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当初在河东郡时,也发生过。 只不过那时是将客栈房间订完,这次是买蜜李子。 嘱咐完后,萧临心满意足地回到小院,继续盯着野男人。 哼,他怎会给这野男人献媚讨好的机会。 云夭是他的女人,要献媚讨好,也应该他来。 阿璞趴在屋顶时,总感觉后背发凉,心惊胆战,觉得毕护卫误会了自己不是好人。 他有些害怕,想喊小桃出来,感觉小桃在,他安全许多,却又不好意思。一大男人,竟然被一护卫的眼神给吓坏,这得多丢脸。 暮色四合时分,阿璞这次也不留下吃饭了,忙不迭带着工匠离开,说是明日再来做偏房屋顶。 萧临见阿璞离开后,脸色总算没有这么阴郁。不好太逼急云夭,审时度势后,便退下离开了小院儿。 当他回到府衙时,一间房中堆满了蜜李子,福禧不解上前:“陛下,这些蜜李子……是要怎么处?” 萧临这才想起来,去那房间看了一眼,没想到毗陵竟有这么多蜜李子的存货。还算他聪明,没给那野男人留下一丝机会。 “这蜜李子太酸了,朕不爱吃。”他转身走来,又停下脚步对福禧道:“这是你们的晚饭,记得想办法在坏之前吃完,不许浪费食物!” 说完他便离开,留下满脸震惊的福禧。 福禧重新看回那一屋子蜜李子,忽然想吐。 当饭吃?来真的? 翌日萧临再去云夭住处时,阿璞正好也前后脚来。他看着阿璞对自己点头致意,并未会,也未留下一个眼神。 阿璞叹息一声,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对,竟惹了毕护卫厌。 入了小院儿后,云夭正在躺椅上看书,见他们两人到来,便立刻起身。 萧临背对着阿璞,一看云夭慵懒的模样,便笑了起来。阳光正好,这南部的天气不算热,确实让人容易放松愉悦。 阿璞两步上前,超过萧临,朝着云夭打招呼,而后又挠挠头道:“昨日离开后,我特意去了一趟毗陵,却没能买到蜜李子。” 萧临冷笑,哼,当然买不到,现在全城的蜜李子可都在他那儿。 “不过幸好,我上一次买了很多,芙儿都吃不完,我从家里找了剩下的,今日专门给你拿来。”阿璞说着,便掏出一盒蜜李子朝着云夭递去。 云夭欣喜,“太好了,我还没能尝尝。” 她这次没给萧临抢走的机会,直接接了过来,拿起一颗放到嘴中。 “酸酸甜甜的,是蛮好吃的,就怕芙儿不够吃。” “怎会?芙儿小,吃多了坏牙齿。”阿璞见她吃的开心,自己便也极为开心,转头一看萧临,却突然吓了一跳。 萧临脸色阴鸷,死死盯着那盒蜜李子。 阿璞问:“毕护卫,还想吃吗?” 云夭这才看向萧临的脸,他此时已经收回了刚才的神情。 萧临背在背后的双拳攥紧,咬牙笑道:“小桃吃就好,我昨日吃够了,吃够了。” 阿璞不再多言,继续如之前那般,带着工匠上了偏房屋顶。 云夭叹息,问到萧临,“你这几日这么闲吗?不是要处毗陵官员和地藏教的事儿吗?” 萧临道:“这几日还好,我让崔显去办了,我想多陪陪你。” 云夭想说自己不需要他陪,这尊大佛在那儿一坐,她都能感受到,整个院儿中所有人连话都不敢说。 她无奈,不会他,拿着书进了房间。萧临紧紧跟上,人高马大站在她身后,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四周没了别人,云夭无奈转身,“陛下跟着我做甚?” 萧临大言不惭道:“我不是你的护卫吗?自然得贴身保护你。” 贴身……嗯,如今这距离还不够贴身,可他也不敢随意碰她,怕她又炸毛生气。 云夭摇摇头,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幼稚。 她将手上的书放入柜中,徐阿母正巧这时回来,入了屋子,没想到见到皇帝,心底一惊,立刻行礼,“参见……” 她话还未出口,云夭便打断,“阿母不用对他客气,他现在要当护卫,让他当。” “诶,哦。”徐阿母偷偷一瞥萧临,见他没有表情,也未说话,便直起身子。 “姑娘让我找的屋子,我找到一处,价格不错,就是位置离咱家远。” 萧临狐疑,“什么屋子?” 云夭一顿,看向他,还是决定不藏着掖着,“嗯,我不是在谢家村办私塾嘛,感觉家里有些不适合,想另寻一处。” 萧临蹙眉道:“你办私塾是因为缺钱?你缺钱和我说,多少钱我直接给你就是。” 云夭翻个白眼,“非也,我只是想找点事儿做,既然定居此处,还是想要有自己的活计。” 她没敢说云启要给她找赘婿之事,怕这小疯狗听了又发疯,殃及他人。 萧临“唔”了一声。 徐阿母与萧临待在一处时,总是感到浑身不自在,看了眼自家姑娘,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萧临静静看着云夭将柜中书籍整好,阳光从屋外投入,照在她的侧脸上。 这份静谧,实在奢侈。 他这时注意到她耳朵上的银耳铛,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随口道:“你现在倒是喜欢戴耳铛了。” 云夭手停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想着也没什么,道:“还行吧,我平日也不会买耳铛,这是阿璞哥送的,既然有了,不戴白不戴嘛。” 野男人送的? 萧临大惊,愣在原地,看着那廉价的耳铛在阳光下晃悠,反射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 他心底窝火,对阿璞的杀意在此刻达到顶峰。 可他很谨慎地没将这杀意在云夭面前暴露出来,只是“唔”了一声。 当云夭收拾好后,忽然感到自己耳垂一热,转头发现他竟抿着唇,直接上前将两个银耳铛取了下来,放到一边。 云夭实在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以前怎没发觉,萧临的醋意竟会如此之大。 萧临从自己荷包中将那对桃花玉耳铛掏出,认真道:“以后你戴这对,不够了,我再给你更多。” 云夭咬唇,看着他手上的玉耳铛,似乎曾经回避的记忆与之一同袭来。 他可真是个傻子。 不过是对耳铛而已。 见她没有说话,萧临终于勾唇笑笑,亲手将那玉耳铛给她戴上,虽力气很小,小心翼翼不弄痛她,可身上仍是那股不容人质疑的强势。 她拒绝不了。 戴好后,萧临终于心满意足撤开,离开了小院儿。 云夭停滞在原地许久,抬手摸上自己耳垂,心底忽然有些沉重。 他远远比她想象中,要偏执。 阿璞做完今日的活计后,笑着朝云夭告辞,他自然注意到了她耳垂上的一副玉耳铛,那玉看起来便是极为贵重,或许是他攒十年钱都买不起的。 云夭和徐阿母两人单独用了晚膳,此时离阿璞离开已过一个时辰。云夭下箸后,院门忽然被敲响,她起身打开门,见到是芙儿。 芙儿先垫脚,往院中张望一番,而后有些着急地问道:“小桃姐姐,我哥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他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竟没回家吗?” 芙儿听到后疑惑起来,“他早晨明明说今t?日做完活计,就立刻回家的。今日得给阿娘清床铺,阿娘还等着他回家挪位置。” 云夭神色一紧,手摸上了耳垂,回忆起萧临今日在时的模样。 他虽没说什么,但他知道那副银耳铛是阿璞送的后,整个人的气息似乎微微变了。 难道…… “芙儿,你先回家,我应该知道你哥在何处,我去把人找回来。” 云夭语落,便慌忙将马牵出,翻身而上,夹紧马腹,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声激烈响起,趁着毗陵还未落锁,一路疾驰而去。 当到达毗邻郡外时,人逐渐多了起来,云夭不得不拉住缰绳,减缓速度。当入城后,也不好快马加鞭,只一路往府衙赶。 当到达府衙外时,竹青正站在府衙门口,右手抚着腰间刀柄。 他看到云夭靠近时,瞪大了双眼,而后快速往衙内一瞥。 云夭敏锐注意到那眼神,果然,萧临定离开后便找机会抓了阿璞。 她直接走上前,周围禁军见竹青没下令,便没有立刻上来拦她。 竹青片刻后才回过神,站到云夭面前,躬身道:“不知娘娘这么晚了,来府衙有何事?” “陛下呢?我要见他!”云夭不再试图纠正他们的称呼,直接单刀直入,“谢璞可在此地?” “这……”竹青为难,“娘娘,府衙不可随意进入,今夜天色已晚,不如属下安排人送娘娘离开。” “竹青!我说了,我要见萧临!”云夭不再与他废话,直接踩着台阶上前,“竹青,你若敢碰我,看萧临不剁了你的手!” 竹青试图阻拦,却又不敢真拦,只能一个劲儿后退。 入了堂中,福禧立刻上来,面色慌里慌张,“娘娘,娘娘怎的来了?” “萧临在何处?”云夭提高声音道。 福禧心底一咯噔,先是往后院看了一眼,又重新看回云夭,“娘娘,陛下已经歇着了。” “你觉得我会信你?”云夭冷笑,朝着福禧刚才瞥的方向走去。 福禧和竹青都站在云夭面前想拦,但又不敢用强,只能愁眉苦脸地后退着。府衙厢房不多,云夭一间间开门,都未见到萧临和阿璞的身影。 直到终于听到一间房中传来的熟悉声音,和阿璞突然哭诉的声音,云夭心头一震,便直接往那房冲了过去。 “娘娘,娘娘,陛下有要事处。”福禧着急道。 竹青立刻接上,“娘娘,属下送娘娘离开吧,娘娘莫要为难属下啊。” 云夭没有会两人话语,她确定,萧临和阿璞就在这房间中。 而阿璞还未死,一切还来得及。 竹青和福禧站在她前面的两侧,云夭心底恼怒,气到脸红,直接抬脚“砰”一声将房门踹开。 第74章 第 74 章 别对我失望,别离开我!…… 阿璞头被套着黑袋, 双手捆绑在身后,被人一路扛着,随意扔在了地上。 当头套被摘下, 嘴上的破布被拿开后,他才发觉自己在一间极为昏暗的房间内。房间有些空荡, 屋外天色已暗沉。 而绑他那人静静离去,只面前站着一高大的男子,看背影有些眼熟。 阿璞吓得抖成了筛子, 看着面前的男人不解道:“你是谁?为何绑我?” 今日他才离开小桃家, 走了不过几步距离, 四周便忽然冒出几个黑衣人,捂着他的嘴,头套一罩, 便毫无反抗之力被扛走了。 面前的男子终于转过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阿璞大惊, “毕护卫?怎么是你?” 萧临扯嘴一笑, 走上前蹲下, 细细欣赏着他惊慌失措的神色。 这一年半,他死死压制住心底那头困兽, 用暴力将其控制住,可即便如此, 那兽仍是在体内横冲直撞, 想要破笼而出, 随意撕咬。 他比起云夭离开前,真的已经很能忍耐了,可今日看到她竟戴了这个野男人送的耳铛, 再也不想压制那只困兽。 这么多年憋在心底的一口气,始终没能发泄。即便那日醉酒砍了江都县令的头,他心脏还是紧得难受。 难受得想要大开杀戒。 而面前这个野男人,最不该做的,便是去招惹云夭。 实在该死! 阿璞见他不说话,却能感受到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杀气与威压,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毕护卫,我想,我想,你定然误会了甚。” “哦,误会了甚?”萧临淡淡道。 阿璞眼睛打转,道:“毕护卫,我不是坏人,你问小桃姑娘,我们认识蛮久的了。我承认,我真心喜欢她,可我从来没做过逾越之事,也从未想过伤害她。” 萧临冷笑起来,“谢璞,你真够天真的。” “什么?” 萧临道:“她是我的女人,你本就不该接近她,不该送她那副耳铛。她对你笑,我忍了。她吃你的东西,我忍了。但她戴你的耳铛,我忍不了。她的耳垂这么好看,洁白,岂容他人玷污?” 阿璞瞪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不是正常人,是个疯子! “你、你、你究竟想做甚?若是小桃知道了,定不会原谅你!” 萧临收起笑,面无表情继续道:“谢璞,你实在该死。今日把你抓来此处,便没想着让你活着回去。而关于你的失踪,我想让她听到什么版本,她便只能听到什么版本。” 此话一出,阿璞心底的恐惧在这一刻放到最大,蚕蛹一般试图往后挪动,远离面前这个疯子。 萧临从腰间抽出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指尖轻轻摩挲着锋利的刀刃,看向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卑微的,他所嫉妒的蝼蚁。 “你说,我要怎么处罚你好?是先削成人彘?还是凌迟?” “毕护卫,你不能这样。”阿璞声线打颤,每往后挪动一点,面前的疯子便跟着上前挪动一步。 “你觉得,我会在乎区区蝼蚁的想法?要不还是凌迟好了。” 萧临低笑着往阿璞脸上划去,在匕首离皮肤仅半寸距离之时,房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福禧和竹青背对着跌了进来,被门槛绊倒。 云夭一声清脆怒吼传来,“萧临!住手!” 萧临愣在原地,原本散发的杀意瞬间收了回来,只剩下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动作。 竹青和福禧从地上爬起,跪在地上匍匐叩首,一句话也不敢说。 云夭上前,直接从萧临手中将匕首抽出,她将其握在手中,有些愣怔地看着。 直到阿璞一声惊喊,带着哭腔,“小桃!” 云夭这才回过神,满是歉意地看着侧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阿璞。她蹲下上前,利落地割断他身上的麻绳,而后转身命令道:“竹青,将人送回谢家村。” 竹青抬头,见萧临没有阻止,便应下,上前将阿璞从地上扶起离开。 “福禧,你也出去。”云夭没有转身,再度命令。 “是,娘娘!”福禧立刻起身,离开时,还为他们将门关上。 萧临依旧蹲着,待房中没了动静,这才抬头看向云夭,她神情中的愤怒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失望。 他忽然间不知所措,缓缓起身,甚至没察觉腿发麻。 萧临努力平静,道:“夭夭,你怎么来了?” 云夭与他四目相对,嘴唇微抖道:“若我此刻不来,谢璞是不是就死了?” 萧临第一反应是摇头,他不想让她失望。可到底,他还是让她失望了。 云夭动了动嘴唇,许久后才开口:“萧临,我是不是与你说过,我不想任何人因我而死,因你的嫉妒而死,这是我的底线。我与谢璞,毫无关系,我也没有喜欢过他。萧临,人命,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值钱吗?” 萧临说不出话,只沉默地看着她。 她叹息着,走到萧临面前下跪叩首,而后直起身子,轻声而坚定道:“我知道,是我僭越皇权。陛下手握生杀大权,天子一怒,浮尸百万。陛下杀人,从来无需任何由,不高兴了便杀人,这是陛下的权利。可今日,云夭斗胆,若陛下要杀谢璞,那就先杀了我。” 萧临闭上眼,刚才门被撞破的声音,以及她柔弱的话语久久回荡,撞碎了他的伪装,他满是狼狈。 他睁眼,上前乞求着,“夭夭,我怎会杀你?夭夭,是我错了,你起来。我下次不会这样,我真是被那耳铛给气糊涂了。是我糊涂。” 云夭将手上的匕首随意扔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冰冷的声响,而后她被被萧临有力的手臂从地上抓起站好。 她道:“萧临,我从来到谢家村,认识谢璞开始,他从未对我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是我让他帮忙来我家做活,他是处处不如你,却为人善良老实。他不是江都县令,t?这样的人,没有由去死啊。” 萧临被怼到说不出话。 对于他来说,区区一个谢璞,一个卑微之人,不应这般影响他。可看着她对那个卑微之人笑,带着卑微之人的东西,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与嫉妒。 他承认,他深深嫉妒着那个不如自己的人。 云夭道:“萧临,你是不是觉得像他这样的弱者,都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弱者? 世间肉弱强食,他一直都这样认为的。包括自己的母亲,德妃,也只是皇宫中的弱者,无力反抗皇权,无力反抗自己丈夫,最后只能将所有压抑的怒火撒在他身上。 他不怪这个女人。 因那时的自己也是弱者,他满身伤痕,一步步爬上皇位,走的便是一条荆棘道。弱者,只会死在这条道上。 反正都会死,还不如早些给强者让路,任何挡了他的人,都该死。 面对云夭的质问,他承认了,“是。” 云夭颔首,“萧临,总有一日,你会杀了我。” “不会!”萧临摇头,“夭夭,你是我上了心的女人,我唯一的女人。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你,更容不得任何人伤你。” “可是,我就是这世间的弱者啊。”云夭声音很轻,“你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而我卑微弱小,我是阻碍你成为一代优秀帝王的人。” “一直以来,我想要的都是努力活着。活下去,让阿母,让大邺,还有我自己都活下去。可直到面对朝臣的指摘,无法改变的一切,我才发觉,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是弱者,仅仅活下去已经很艰难了。” 云夭说的,萧临怎会不知。他从一开始便知晓,云夭,身为罪臣之女,罪奴,何其卑微弱小。 可她若真的弱小,从十岁起便被流放边疆的她,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这一刻,他又不懂了。 “夭夭,没关系的,我强大就够了,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萧临急忙补救。 “你保护不到的。” 云夭叹息,忽然想起前世,她从承天门上坠下时,面前的男人在哪儿呢? “萧临,你总说我不懂你,你又何尝真正懂过我。” 云夭无奈,这个男人啊,永远沉浸在对强大的追求之中。做事偏激,占有欲强,容不得任何挫败。如今他在她这里受到了挫败,便只能把那股屈辱发泄在别人身上。 他说不让她再做他的宠物,可何时真正考虑过她的想法?何时将她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不过,他可是皇帝啊,在皇帝眼中,真的有人会被当作一个平等的人吗?恐怕没有。 是他们都太过强求。 云夭见他呆滞着不说话,失望转身想要开门离去。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拥住,抱在怀中,他嗓音有些颤抖,“夭夭,你别离开我!” “这一年半,你不知道我如何过来的。没有你在身边,我其实什么都做不好。我压制着自己去做对的事,可我真的要疯了。我感觉我心中有只猛兽在肆意冲撞,我真的很努力去压制,可我的心却要被这猛兽撞碎了。” “夭夭,只有你在的时候,只有你管着我的时候,我才能感到平静。你不让我随意杀人,我不杀了,你别对我失望,别离开我!” 云夭沉默,没有说话。 萧临听不见回答,心中更是慌张,脚跟落不到实处,“夭夭,你若没出现便罢了。可你已经出现了,已经给了我希望,你还要走,怎能对我如此残忍?” “夭夭,你若再跑,我怕就真控制不住,屠了谢家村!杀光你身边的野男人!” 云夭苦笑道:“陛下,我除了回谢家村,还能去哪儿?如今谢家村恐怕全布满了暗卫眼线吧,我能逃到哪儿去?” 她轻轻拍拍还在自己身前的手,“陛下,我累了,我想快些回去歇息。” 萧临不愿放开,低声喊道:“那我送你回去。” 她淡淡道:“陛下日万机,让我自己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回去。陛下,难道连这样的请求都无法答应吗?” 萧临终于慢慢将她放开,定定看着她的侧颜。 云夭转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里面充斥着曾经从未见过的一种情绪。 恐惧。 她此刻发现,是她错了。 上一世的萧临还未有如此偏执的时候,这一世的萧临,因她的离去,强压着自己的欲望。 可那些憋在心底深处的黑暗,终究不会消失。那些是来自幼时,来自过往经历所造就的黑暗,若不化解,只会一直存在,被他强行压制着。 前世,她怕极了他,可这一世,她却再也不怕他了。 云夭哑然,屋中除了淡淡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她最后伸手,将他的衣襟抚平,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萧临站在原地,只是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这一次,他遂了她的愿,没有追上,也没有让人跟着。 …… 云夭回到谢家村时,先去了谢璞家门前,却看着屋内早已熄灯。自她来到此地后,谢璞便帮了她不少,虽她未生出感谢以外的情谊,可她看得出来,他是个单纯的。 她站了一会儿后叹息,想着不便打扰,自己一人回了家。往四周环视一圈,暗卫个个都是拔尖的,感受不到一点气息,可却知道,一定存在。 当回到自己小屋时,徐阿母担忧地迎了上来,“姑娘是去寻陛下了?可还好?” “阿母。”云夭抿着唇上前,抱住徐阿母的腰,心渐渐平静下来。 夜晚,洗漱过后,云夭拉着徐阿母与自己同床而眠。 屋外夏夜蝉鸣,有些吵闹,节奏却让人感到舒缓。 云夭蜷缩在她怀中,闷着声音道:“阿母,我是不是太欺负他了?” “姑娘怎这样说?”徐阿母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 云夭讲着,“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为何这副样子。他儿时,少年时的模样,其实我都见过。他说自己心底有一头困兽在肆意冲撞,我知道的。他可是天子,天子想要一个人死,哪儿需要什么由,哪儿需在乎这人是好是坏,哪儿有人能阻挡。” “且不说好坏本就无可定义,他可是天子啊。” 徐阿母笑笑,她识字不多,没受过什么教育,不懂政事人心,却知晓,此时的云夭需要的不是一个替她解决问题的人,而是一个单纯的聆听者,陪伴者。 她不予置评,只顺着云夭的话说:“姑娘这样说,那确实有些欺负人。” “是吧,你也觉得。”云夭感叹,“唉,我知道,我啊,其实就是仗着他喜欢,知道他不会对我做出什么举动,才这般欺负人。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去害死那些无辜之人。我真的,不想自己的身上,沾着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好像……陷的很深。如今的我,究竟是该救他?还是该救自己?” “我想要他成为一代明君圣主,可好像有些太过难为他了。可是,他明明承诺过的话,却没能做到,我还是很失望。” 云夭说的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阿母。” “嗯?”徐阿母继续拍着她的背。 “阿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当初云家获罪,其实可以把你发卖到赵家,定能过的很好。” 徐阿母笑道:“阿母孑然一身,丈夫早逝,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却是早夭。小儿实在难立住,一场简单的风寒,便能轻易夺去生命。云家也有过不少早夭的孩子,阿母记得你幼时便染过一次病,全家急坏了,好在后来救回来,过了几年,也立住了。” 云夭拱了拱自己的头,似乎明白了徐阿母所想。 小儿难立,阿母将自己当作了她的亲生,好不容易立住,便将那早夭孩子的感情投注在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娇笑着道徐阿母耳边,“阿母,告诉你个秘密。” “我是重生的,我知道很多前世的事儿。” 徐阿母只是勾唇,这样的话自然不信,只当她顽皮,看她捂着嘴咯咯笑,如同幼时的她。 …… 翌日天亮,云夭便立刻带上了一些自家制的桃干去了谢家。 开门的是芙儿,揉着眼睛,道自己哥哥一大早便去了渡口搬麻袋。云夭将带来的桃干都给了芙儿,陪她聊了会儿,便离开往渡口去。 当她到达时,等了一会儿,便看到阿璞从船上下来,利落地扛起另一麻袋往船上走。 云夭着急跑了两步,大喊一声:“阿璞哥。” 阿璞身子一僵,似乎有些发抖,也没回头看她,而是继续将扛在肩头的麻袋送入船舱。云夭有些t?失落,以为阿璞不愿再见到自己。 毕竟都是因为她,命都差点儿没了。 没一会儿,阿璞便跑着出来,到了云夭跟前,先朝云夭身后张望去。 云夭道:“阿璞哥放心,他没来。” “哦。”阿璞摸了摸鼻子,只是似乎不敢再朝她笑,“小桃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云夭顿了顿:“我是替他来致歉的,他那样都怪我,是我没做好。我保证,这样的事儿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阿璞叹息,“小桃姑娘不必致歉,那人的身份,我都知道了,只是下了封口,不得对他人透露。面对这样的人,何需对我一平民致歉,昨日姑娘来救我,已经是极好了。” “哦,对了。小桃姑娘家偏房的屋顶,我已经交代好了江都工匠,所有的细节都和他们对过了。之后,他们会去继续做活,至于我,便不好再去了。” 云夭点点头,见阿璞真是被萧临给吓怕了,颇无语,不再追着他说话,只点头示意后离开了渡口。 她回家的途中走的很慢,慢慢呼吸着南方平淡的空气,当到小院儿门口时,转头便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萧临。 他站的很远,似乎不敢靠近,只静静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 “真是个傻子。”云夭垂眸嘟囔。 思索一番后决定还是不他,自己转身进了小院儿。既然无法跟着他离开,那便不要给他更多希望,让他自己想清,自己放弃。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谢家村寂静一片,除了蝉鸣,只剩下狗吠声。 偏房的小屋忽然亮起红光,紧接着烟雾升腾,以燎原之势蔓延开。隐蔽在一旁的暗卫很快注意到异常,立刻现身,自己近前一看,竟是走了水。 “糟了!走水了!”几人不敢任何停顿,好在是偏房起的火,给了他们灭火的时间。 谢家村的人也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异动,有人发觉后立刻奔上街头,敲打着铜盆,大声喊:“走水啦——走水啦——” 不一会儿,整个谢家村都被吵醒,家家户户拿上救火工具在那人指点下奔向云夭家救火,人群拥挤起来,在本是安静的夜里极吵。 暗卫也帮着泼水,过了一会儿,他们发觉有什么不对,“谢家村的人都被吵醒,跑来救火,怎娘娘还在睡觉?快去看看!” 另一暗卫接命后急忙跑向主屋,将门推开,只见床上是睡死的徐阿母,自己查探一番后,才发觉是被迷烟迷晕了过去。 然而整个主屋,哪儿有云夭的影子? “糟了!娘娘不见了!”暗卫们意识到后汗毛直立,想到皇帝曾经的嘱托和威胁,各个心惊胆战起来,找不回贵妃娘娘,他们全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快,先回府衙禀报陛下,剩下人四处搜寻!” …… 云夭醒来时头疼欲裂,她先感到自己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勒得她手指发麻。她半眯着眼,发觉自己竟被扔在一片墓地之中,四周阴森诡异。 而一肥壮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极为眼熟,借着月色一看,竟是表哥唐武! 云夭心惊,不知为何唐武出现此地,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药,将自己迷晕,从家里带了出来。按说这么多暗卫,他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她正思索之时,唐武忽然转过头来,一脸猥琐与偏执地盯着云夭,走上前蹲下。 他看着她目眦欲裂,阴翳开口道:“表妹!真是好久不见啊!你可曾想过表哥?” 第75章 第 75 章 被人掳走 云夭在感叹自己两世的命运, 发生最多的事便是被绑。被突厥人绑,被江都县令绑,被唐武绑。她好像被绑成习惯了。 她知晓自唐武不能人道后, 心里便开始扭曲,一心想要用另外的方式得到她。 为何这世上的男人, 总是如此执着? 似乎除了太子与阿璞,没一个正常人。 “表哥,这些年不见, 你在何处?过得好吗?”云夭声音柔弱, 双眸水光潋滟, 她知道,面对唐武这样的人,不能硬来。 在唐武看来, 她身上似乎镀着一层光辉, 柔和抚过他支离破碎的残躯和内心。简单一句话, 竟让唐武流出了泪, 他上前靠近云夭, 而她也没躲开, 只是带着怜惜地看着他。 “表妹,我这些年过的一点儿都不好, 你猜我在何地?” “不知,我以为你回榆林去了。”云夭摇摇头, “难道不是吗?” 唐武想到此处就暴怒, 道:“榆林?呵, 我可是回不去了!当初我被皇帝抓住,又被人从牢中救了出来。我其实一直在大兴城中,可惜表妹在宫中, 我想见都见不到。” 云夭眼皮一跳,没想到他一被通缉的罪犯,竟躲在天子脚下。 以唐武自己的能耐,定然无法隐藏的如此之好,又怎会这么恰巧,知晓她在毗陵。又如何在这么多暗卫的眼皮子下将自己绑走? 这么说,是有人帮他。是谁?崔显? 萧临身边的人,就属崔显最是心术不正,也有能力。 “表哥!你傻啊!”云夭大惊失色道:“你被人利用了!” 唐武没说话,许久后才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我知道。” “你知道还绑我!要是被陛下发现,定把你大卸八块!你不知道陛下的能耐,我可是知道的。”云夭面露急色,“表哥,我实在是担心你,为了你好啊。” 她本以为,这样说能将唐武哄好,哪儿知他无动于衷,只在一旁阴笑。 他叹息道:“表妹,说实话,我如今这副样子,本就不打算活下去了。可你知道我为何现在还活着?” 云夭咬唇摇头,心愈发慌起来。 “为了你啊表妹。”唐武眯着眼睛,伸出手抓起一缕她的发丝,放在自己鼻尖下深呼吸一口气,“俗话说的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本就不打算活了,唯一就是想死前与表妹共度鱼水,就是这一执念,让我撑着自己活了下来。” “表妹,虽然我现在身体残了,可要达成欢愉,不止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云夭当然了解,在皇宫生活这么多年,她知道不少宫女与太监对食,各方面的秘戏图她也见过一些。 她此刻后悔了,当初不应该留下唐武的性命,应该将他的命和子孙根一起废了。 萧临既然派了那么多暗卫,定然知晓她失踪。 见她不在,那只小疯狗定会发疯,到处找自己,为今之计,只能拖着唐武,等萧临来救她。 她眉头紧蹙,在唐武贴上来时,低声道:“表哥,既然此事对你这么重要,怎能选在这样的地方?墓地?这地方鬼魂太多,我都没法儿专心了。” 此话一出,唐武撑着自己下巴开始仔细思索,看了一圈周围阴森森的墓地。 这么重要之事,果然还是应该选个好地方。 云夭见他开始考虑自己的提议,心中一喜,道:“表哥,你帮我把腿上的绳子解了,我跟着你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见唐武没说话,云夭赶紧继续道:“表哥,我手还绑着呢?能跑哪儿去?” “说的也是。”唐武听闻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将云夭脚踝上的麻绳割断,拉着她的手臂起身,“跟我走,可别又想着耍小聪明!你若敢跑,我便挑了你脚筋。” 云夭朝他笑笑,道自己听表哥的。唐武见她笑,便失了神智,带她往小树林而去。 他思索着,自己来时,注意到小树林中一个水潭,景色极好,草地也柔软,是个行事的好地方。 正起身没走几步,两人身后忽然传来阴仄仄的声音,“唐武,去哪儿啊?” 云夭一怔,同唐武转头,本以为是萧临的人寻了来,哪儿见是崔显带着几个人,一身黑衣。 若那几个人穿着禁军的衣裳,云夭或许会松口气,因着禁军隶属皇帝。可这些人却穿着私服,明显是崔显自己的人,或许是他的死士。 唐武咬牙,两步上前挡住崔显,“崔大将军,咱们说好的,你可别碍事!” 崔显手搭在腰间的剑上道:“唐武,本将反悔了,你能奈何?” “你!”唐武气急败坏,“你小心我告知……” 话音未落,崔显上前直接一把推开唐武。 即便是这样体型巨大的胖子,面对一武将也成了小鸡仔一般。唐武一个趔趄,直接跌坐在坟头,又往前滚了两圈,啃了一嘴泥。 他龇牙咧嘴,看着崔显将云夭一把抓过,厉声大怒:“崔显!放开我表妹!” “表妹——云夭——” 他大叫着被t?两个死士摁在地上,关节被巧妙拿捏,动弹不得,双眼猩红地看着云夭,似笑非笑。 “表妹啊——” 话音刚落,没想到崔显骤然间拔剑,电光火石间,那剑锋直接划破了唐武的颈部。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任凭脖颈鲜血直流,浑身抽搐。 云夭被眼前一幕吓得“啊——”一声尖叫,看着唐武就这样在自己面前瞪眼,没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她趁着崔显收剑期间,转身拔腿试图往小树林跑,可自己的手还被反绑着,哪儿这么容易逃脱,更何况对面是身经百战的崔显。 他三两步便追上云夭,超过她堵住她去处,笑道:“贵妃娘娘要往何处去?” 云夭瞪着他,“你杀了人,我不得跑?” 崔显冷冷凝视着她没有说话,许久后又笑起来道:“娘娘说什么傻话,我可是左右卫将军,我来此地,自然是替陛下寻娘娘。无论如何,本将都不会伤了娘娘一根汗毛。” 云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彻底明白了,真是是崔显将唐武弄来的。为的就是将她从萧临眼皮子下带走,还不让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她很清楚,崔显与唐武不一样,唐武是个蠢货,可崔显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一个身在高位多年,即便被萧临忌惮却仍坐稳左右卫将军和崔家家主的人,不可小觑。 云夭惊讶道:“竟是如此?崔将军这么快找来,还杀了唐武,可真将我吓坏了。将军帮我将绳子解开吧,绑的我好难受。” 崔显审视的目光直直盯着云夭,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云夭总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四周空气似乎凝滞起来,难以喘息。她发觉仅仅一年半未见,崔显似乎也变了,他的眉峰更加凌厉,眼神更加冷漠。 似乎是经历了某些她所不知的,血雨腥风的厮杀。 她努力维持着笑容,轻声疑惑道:“将军?” 崔显平静道:“娘娘看出来了啊,真不愧是曾经干政的云姑娘,还是依然聪慧。” 云夭撑不住笑容,终于收了回去,承认道:“是,若非你的死士不是禁军,我便相信了。” 忽然,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在远处灌木丛中响起,崔显一怔,往那儿看去,将腰间长剑抽出,几步上前劈开灌木丛。 然而无一人身影。 难道听错了?是动物? 崔显蹲下仔细查看灌木丛后的印记,气急败坏起身,大怒道:“刚才是有人在此地,给我四处搜,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是!”死士们领命,分别四散开来。 崔显眼眸中凝聚着寒霜,朝云夭一步步走来。 她有些恐惧地往后退,却知自己无处可逃。崔显话不多说,直接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便往树林深处而去。 灌木丛下方深处,阿璞身子紧贴凹下去的地面隐匿着,双手捂嘴大气不敢喘,心脏跳出了嗓子眼,等崔显离开后,见死士开始四处搜寻,才终于悄悄往前跑去。 …… 谢家村,小院儿偏房的大火已被熄灭,此刻皆是被烧成炭的黑色断木,一大堆的倾轧着。 士卒将那些被烧毁的木柱挪开,花费了不少时间。 萧临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凝视,许久后,士卒才上来禀报道:“陛下!那里面并未发现任何人的痕迹!” 此话一出,萧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几分。 这么说,她没有受伤,没有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中,还算好。 可是,她去哪儿了? 另外一边,福禧从主屋从急步走出,躬身道:“陛下,徐嬷嬷醒了,果真是中了迷香。她道昨夜睡前乃是与娘娘一起,后来睡着后发生了什么,皆不知晓。” 福禧犹豫道:“娘娘应该……不会是自己逃了吧?” “不会!”萧临毫不犹豫否认,“她若要逃,定会带走她的徐阿母。” 她的徐阿母似乎比任何人都重要。 他心中有些酸涩和妒意,在意识到后努力压了下去。他竟然吃一个老媪的醋,说出来太过可笑。 “暗卫呢?” 话音刚落,原本守在谢家村的暗卫低着头从后方走来,各个单膝下跪成一排。 萧临看着他们气愤到想要杀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第二次了! 最终,他走上前,一人一脚,顺着往他们胸口上踹去。 暗卫被踹倒地后立刻下跪匍匐,连呼吸都紧了起来,他们记得曾经皇帝放过话,若再把贵妃弄丢,就将他们全做成灯。 萧临深呼吸几下,最后怒道:“滚去找人!天涯海角,无论何地,给我把云夭找出来!” 暗卫们听闻后立刻松了口气,这么说,他们小命是保住了。 应声后,着急忙慌起身,立刻四散去寻人。 萧临气急败坏,这时忽然感受到周边一丝视线,似乎在躲着看他。 凭着自己的直觉,往那视线方向看去,果然在小院儿外的门口看到一个偷偷摸摸的男子。 仔细一看,那不正是云夭的野男人谢璞么? 阿璞一对上萧临视线,吓得浑身一抖,前些时日在毗陵府衙的场面还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导致他这几日都没能睡好。 可想到小桃,他还是鼓起勇气朝着萧临走了过去。 萧临沉默地看着他,身上的威压愈发强烈。 阿璞走到近前时,才战战兢兢道:“我、我、见到、见到、小桃姑娘了。她被人掳走了!” 萧临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阿璞道:“昨夜失火前,我想到小桃白日去致歉,却没搭她,心底过意不去,便寻去了小桃家。后来失火,我也是惊慌失措,在人群混乱时,忽然看到一肥硕那男子扛着小桃偷偷往后山离开。” “我一路跟去,最后跟到了一处墓地,那人凶神恶煞,却没想到忽然出现了另一队人,小桃姑娘喊对方什么……将军。那人差点儿发现了我,最后又把小桃姑娘扛走了。” 将军?难道是崔显?这个该死的崔显,竟在他眼皮子下耍阴招。 萧临又不屑地看向谢璞,只觉得此人实在胆小。若是他,定直接上去杀了那人,将云夭救下。这种弱者,云夭竟是为了保这种人,和自己斗气。 真是够了! 阿璞又被他眼神吓得一抖。 萧临将眼神挪开,道:“带路!” “啊!是!” 萧临自己翻身上马,让一士卒将阿璞拉至马上,由他们跑在最前面,一路往他所说的墓地而去。 毕竟已经过了一晚,当众人到达墓地时,崔显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唐武的尸体被随意扔在地上,四周也没能寻到他人。 萧临心里万分焦急,只是随意一瞥唐武便收回视线,下马四处查探,最后在小树林处寻到云夭的一只桃花玉耳铛。 他将那耳铛捡起放在手心,手止不住颤抖,心跳如雷。 要是云夭发生了什么不幸之事,他该怎么办? 要是她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他此刻只知道,要是云夭出了事儿,他定要让所有人陪葬!什么江山,什么宏图大业,他都不想要了! “给朕去搜!搜不到你们全都去死!”萧临再也控制不住,朝着众士卒怒吼一声。 萧临调集了自己身下所有禁军,密密麻麻到处寻人,阵仗之大。 于是整个毗陵和谢家村都知道,来了一大队士卒,在昨夜失火后便开始挨家挨户搜捕。 很快,消息传到云启耳中,他大为震惊。 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身下红旗军对这地比萧临的禁军更加熟悉,于是他也私下派出义军大范围寻人。 第一次,与萧临达成一致,站在同一阵营。 一直到了申时末,竹青拖着崔显的副将来到萧临面前,将人往前一推,那人倒在地上。 竹青道:“陛下,属下发现这人鬼鬼祟祟,竟往外传递信鸽!” “信鸽呢?” “没来得及截获。”竹青惴惴不安地低下头。 萧临一脚踢向那副将,又踩上他胸口,蹲下看着他,平静道:“崔显在哪儿?”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只知道大致,不知道具体的地点,我给陛下带路!属下是一时间傻了,求陛下给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那副将感到窒息,双手抓住萧临的脚想要挪开,却动弹不得。 萧临握拳,很想杀了此人,但他还有利用价值,得先留着。沉默片刻后,他挪开脚,让副将为他们带路,一行人又纵马往树林深处而去。 当到达一处地点时,那副将结结巴巴,说只知道这附近很多山洞,崔显调集而来的死士平t?日会在此地活动。 他们四处寻找着蛛丝马迹,也不知崔显收到那信鸽的消息后,是否会转移地点。 众人皆是热锅上的蚂蚁,巡视一圈,却毫无头绪。 萧临脸颊肌肉抽动,此刻忽然后悔。 他后悔当初明明云夭多次与他说过崔显此人阴险狡诈,可他却是自负,以为仗着自己的实力和强大,能用好崔显这把双刃剑。 毕竟崔显,真的很好用。 无论是杀朝臣,还是去做阴暗之事,皆能办得面面俱到。 他很清楚,崔显此人无甚道德与忠诚观念。 但没关系,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却忘了,他有弱点,有软肋,便是云夭。 而崔显那个该死的,竟然敢觊觎云夭! 萧临牙关咬得作响,一阵疾风从眼前刮过,他神色一紧,立即从腰间抽出长剑。 四周潜伏的死士倏然间一涌而出,朝着他杀了过来。 很好,看来崔显是真的叛变了。正好,给了他诛杀此不义之徒的借口。 禁军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有几人中了埋伏,瞬间倒地。这群死士受过严苛训练,战斗能力比之禁军有过之无不及,又加之人数庞大。 一时间,禁军竟被打的节节败退。 萧临驾着青骢马上前,一剑斩飞几人,逐渐杀红了眼。竹青从后方赶来,也加入了混战。 正在此时,萧临耳中忽然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尖叫,女人的尖叫。 是云夭! 他立刻放弃与死士的混战,直接拉起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将面前一死士踩在脚下踏过。他一人冲出重围,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夭夭,等着,我来了。 树枝密密麻麻,呲啦呲啦刮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些许痕迹。他却毫无知觉,只用力夹紧马腹躲避着前方的树木。 很快,几只箭从草丛间射来,他仰身躲过。起身后,见到前方十多个死士挡住去路,试图用弓弩远攻阻止。他见状翻身下马,让马远离此地,一人提着剑冲了上去。 第76章 第 76 章 脆弱的萧临 此刻已是暮色四合, 山洞中,点了一堆篝火,云夭刚刚被崔显扛着跑了许久, 终于寻到一落脚之处。她坐在火堆前,双手仍被反绑着没有放开。 崔显在她前方来回踱步, 气恼地看着手中那张纸条。 他原本计划利用唐武将云夭带出后,再找机会将云夭藏起来。届时,唐武已死, 萧临只会追查唐武周边关系, 并不会查到他的身上。 他还可以回到左右卫, 继续做他的大将军,做他崔家家主。 哪儿知竟出了此等差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谢璞, 竟一路跟上了云夭, 还被他不小心放跑, 在萧临面前暴露。 他做了多年左右卫将军, 可毕竟那是皇帝的禁军, 萧临与元帝不同, 虽然给了他军职,却仍将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奈何不得。 如今左右卫是回不去了,崔家也回不去了, 他只剩下自己私底下在崔家培养出来的一大批死士。 未来路该怎么走, 他此刻竟毫无头绪。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 人只有处在极度舒适的环境当中,才会思淫|欲。 此刻便是云夭就在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他也生不出任何色|欲在这个女人身上。 片刻后,他将手中的纸条扔入篝火中,看向云夭几步上前,迁怒道:“云夭啊云夭,若非为了你,我怎会落到今日的田地?” 云夭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猜想定然是萧临知晓并寻了过来。但此刻,她从崔显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杀意,让她脊柱到头发丝都在发寒。 他半眯着眼,压下杀意后,带着一丝威胁的语气道:“云夭,未来跟我一起生活吧,做我的女人,和我走。” 云夭轻轻道:“崔显,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 “什么?”崔显一怔。 云夭神情怪异,道:“崔显,你喜欢我?” “当然,我很久以前便喜欢你了。”崔显不可置否。 云夭摇头,“崔显,你不喜欢我,真的喜欢一个人,不会杀她。” 他气笑,“可是我为了你,什么都没了!你难道不应该陪着我,和我一同离开?” 云夭缓缓说着:“崔显,你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从未试图勾引过你,从来不想接近你。你说喜欢,却想要杀我,却能为了某些利益,将我送去别的男人床上。” “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块宝石,无所谓辗转,也无所谓感情,只要漂亮的衣壳没有损坏,只要能拥有足矣。” “崔显,你的喜欢实在太过廉价,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得到。” “所以,我也不会和你走。” 崔显很想否认,却忽然说不出话,因为他知道,云夭说的都是真的。 他刚才确实对她产生了杀意,他将自己所有的过错,转嫁到这个女人身上。 她说他不公平,好像确实如此。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那又如何?我实在不解,萧临与我并无多大区别,你说我将你当成物件,难道他就没有吗?别忘了,他可是皇帝啊。” 他忽而不解,“至尊之人,是永远无法与他人共情的。可是你为何愿意他?却不愿意我呢?” 云夭道:“是啊,你们都偏执,都是疯子。可如今他,不会想着杀我,也不会强迫我任何。虽然他是个傻的,学的慢。可最起码,他在学着尊重我,学着让我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而这些,是你永远都不会做到的。” 崔显难以反驳,气急败坏地看了一圈周围,火光将山洞的顶部染红,影子应在壁崖之上晃动。 他又转头看回她,道:“告诉你一个消息,萧临带着禁军打过来了。” 云夭背后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心快速跳了起来,没有说话。 崔显盯了他片刻,道:“云夭,我实在不懂你所说这套话的逻辑。世间女子,皆以夫为天,女人本就是男人的附属物,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与所有人的想法皆不一样。” “我身为崔家庶长子,从小在父亲眼中,便样样比不过愚蠢但却是嫡子的弟弟。你说我不公平,这世道又何尝对我公平过?我做到崔家家主之位,不怕告诉你,我亲手杀了自己弟弟,又亲手将父亲的罪证送达天厅。” “公平一词,不过是强者给予弱者的怜悯之物,而我要做的便是成为那个强者,不乞求他人的公平。云夭,在这上面,你不能怪我。” 云夭愣怔,发觉面前的人与萧临何其相像。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一声不吭往上走,满手鲜血,踩着尸骸。却不能说错,因这世道就是如此残忍,身在榆林郡多年的她,再清楚不过。 恍惚间,她发觉,现在的崔显与前世的萧临才是最相像的。而这一世的萧临,竟真的变了。 见她沉默,崔显继续低沉道:“云夭,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身边还有不少士卒,今日萧临来此地,我会杀了他给你看,让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比他差在哪里。答应我,等我杀了他后,乖乖做我的女人,未来荣华富贵,我都会给你。” 云夭打了个寒颤,忽然笑了起来,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带着讽刺的眼神看着他。 这时,山洞口终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整个山洞随着一股强烈的戾气蔓延进来,似乎瞬间身处地狱之中。 云夭心加快了起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中回响,越来越大。 两人往洞口看去,是浑身浴血的萧临,手持长剑,剑尖还滴着浓稠的鲜血。 此时的云夭,背上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淋透。 见到萧临的第一时间,心中的巨石便落了地,他终是来救她了。 她就知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她的小狗也能找到她。 崔显身旁的十多个死士见状立刻抽刀上前,与之对峙。 萧临看着蹲在云夭身旁的崔显,眼角抽搐,“崔显,你实在太该死了。” 崔显似乎没想到,路途中设置了这么多死士,他竟一人突破重围,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人毫无反应时间。 战神。 是啊,这就是战神,与他绝对性的力量差距。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十多个死士,根本阻挡不了萧临。 既然如此…… 崔显眼疾手快,从腰间拔出匕首翻身到云夭身后,用匕首抵住云夭的脖颈处,提高了声音道:“萧临!将你手中剑扔下,否则我杀了她!” 云夭心底一紧,咬唇看向远处的面无表情的萧临。 他冷脸上前两步,却见崔显将匕首压了上去,云夭纤细洁白的脖颈瞬间t?多出了一条血痕。 她怕疼。 萧临停下脚步,不敢再动弹,死死盯着远处的崔显与云夭两人。 “崔显,你在找死!” 云夭看着他,记得曾经达达也以同样的方式威胁,那时他不管不顾,一剑掷出,正中达达面部。 以他的准头,崔显没法儿威胁到他。 可是接下来,云夭疑惑了。 萧临没有犹豫太久,便扔下了手中宝剑,用力喘息着,愤怒地盯着云夭身后的崔显。 崔显心底松了一根弦,大吼道:“你们上!给我杀了他!” “萧临!你傻啊!”云夭大惊,朝着萧临喊道。 哪儿知对方只是朝着自己笑笑,便赤手空拳迎上死士刀剑。可他也不敢真的出力,只能一个劲儿试图躲避,有时重拳击上对方的脸,那人瞬间便晕厥在地。 可赤拳难敌刀刃,很快,便划伤了他的小腹,而后另一死士趁机一个直踢,踢上他胸口,一口血竟直接从他口中喷出。 “萧临!”云夭惊慌失措起来。 她从未见过这般无反抗之力的他,他不是战神吗?为何不一剑杀了崔显,为何不杀了这几个死士?只单方面挨打。 都是为她吗? 如今,她竟成了他的软肋。 太傻了啊。 云夭看着又是一刀划向他背部,他却面无表情,也不哼一声,又快速翻身躲避过另外几刀,而后又被踢上前胸。 云夭终于忍不住,双眼泛红,流出了眼泪。 “萧临,你别傻,你还手啊!你可是皇帝!” 可萧临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只继续闪避着十多个死士的进攻。 崔显则震惊,实在想不到萧临的战力竟如此之强,比他想象中强,仅仅躲避,十多个死士竟都无法杀他。 情急之下,他喊道:“萧临,你再躲,我就杀了她!” 萧临一怔,竟真的停下步伐不动。他抬眸一瞥云夭眸中的惊慌失措,低头悄悄扯嘴,任由着一刀刺向他的腹部,虽不深,可终是单膝跪地,却撑着气不愿倒下。 云夭心急,见这短短一瞬间,时间在某一刻的流逝貌似缓慢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临身上。 她敏锐地察觉到崔显匕首离开自己颈部几寸距离,她立刻低头一口咬上他握着匕首的手,下了死劲儿,一直咬到满嘴血腥,崔显疼的匕首掉落在地上,一时间无法忍受,放开了她。 她抓紧时机脱离崔显控制,起身朝着倒地的萧临飞奔过去。 死士似乎想对她出手,可崔显捂着手,整张脸拧巴起来,溘然厉声:“别伤她!” 云夭跑到萧临跟前时,手还被捆绑在身后,动弹不得,手腕勒得发麻泛疼,只能无力地看着他流泪,试图用自己身躯将死士隔开。 她哽咽道:“萧临,你是不是傻,崔显不会真的杀了我,你明明有能力杀了他的。” 萧临捂住潺潺流血的小腹,似乎有些失了力气,笑道:“我说过,我要护着你,怎能让你受到一丝伤害。他伤了你的脖颈,我怎能容忍他再继续伤你分毫。” 云夭道:“那这样你便要去死了吗?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第一大昏君!要是你死了,不白来了?我还是要被崔显带走啊。” 几滴眼泪滴落,他叹息着伸手将她的泪水拭去,“那我便当第一大傻子,第一大昏君,只要你还要我。夭夭,你放心你,在我死前,我一定能将你安全带走。” 崔显在远处啐了一口,下令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把她拉开,给我杀了萧临!” 死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上前试图将云夭拉走。 云夭怒道:“别碰我!” 正在此时,须臾之间,地动山摇,山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与怒吼声,听起来人数众多。 众人不明所以时,终于见到竟是红旗军一窝蜂冲入山洞。各个手臂上系着红巾,领头之人若细细一观,能发觉有几分与云夭相似。 云启带着红旗军冲进洞中,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云夭与萧临两人,震喝道:“你们几个,保护小妹!” “是!” 快速安排好后,他便加入众人,手持银枪,泛着冷光,猛然刺入一人肺腑。他很快进入状态,与死士们混战一起。 一时间,死士不敌对方众多人数,惨叫连连,血流一地,云启一人杀了不少人,崔显的死士很快便死了精光,而自己仍无丝毫疲累之感。 可当结束时,往山洞中一扫,发觉竟没了崔显身影,也不知此人何时遁逃。 正当云启不解时,云夭将他的思绪从崔显身上抽回,哭喊道:“哥!你快来救救他!快救救萧临,他流了好多血!” 云启转头叹息,见萧临竟已昏了过去,头靠在云夭的肩上。 说实话,他来此地只为救云夭,并不想救这狗皇帝,可奈何自己妹妹哭得不成样子,而狗皇帝也确实是为了她才受了重伤。 他让人合力将陷入昏迷的萧临抬走。而自己上前,用刀将她手上的麻绳划断。 “好了,别哭了,哥会救他的。哪儿那么容易死。” “是。”云夭将脸上泪痕擦净,平复下心绪。 是啊,那可是萧临,他怎么会死?他不会死的。即便当初河西走廊战场,翻越祁连山,他也没有死,怎会被区区崔显小人所杀。 不会的。 一番自我安慰后,云夭被云启搀扶着往外走去,问道:“二哥,你如何找来此地的?” 云启道:“我们本也寻不到,是一路往这边找来时恰好遇到与死士打在一起的禁军,告知了我们皇帝跑的方向,便顺着追来了。” 云夭颔首,这才忽然发觉,崔显竟消失无踪,“崔显呢?跑了?” 云启也不知,待下面人在山洞中探过后,才立刻上前告知,“启统领,我们发觉这山洞后方通向一条河,看起来那崔显是趁乱往后方穿过洞穴,入河逃了。” “嗯,顺着河流,四处搜寻他身影。” “是!” …… 萧临又做了那个梦,只是这一次,他站在了承天门上,城墙边坐着的是云夭,他便立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只是不知为何,云夭那个女人看着城墙下方大哭,泪如泉涌。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哭得如此大声,似要把心肺搅碎。 那下面有什么? 她怎会如此伤心?是谁让她这般伤心? 他想上前,试图伸出手安慰。 夭夭,别哭了,我来了。 萧临睁开眼睛时,花了片刻时间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毗陵府衙厢房的床上,脑海中记忆回笼。头顶是白色帷帐,自己身上很干净,穿着月白寝衣,早没了那些污血,就是有些疼。 不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手中有一丝滑软,细细辨别后,似乎是头发。 他垂下眼眸,便看到云夭小巧的脸,正枕着胳膊入睡。此时阳光正好,浮在她的脸上,柔和而温暖。 这样的场面,让他心底慢慢平静下去。 真好,让他多留恋些。 躺了好一会儿,身子有些僵硬,萧临悄悄挪动了一下,却没想到云夭因此惊醒过来。 她猛地起身,瞪着他,着急道:“陛下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了?” 她还是喊他陛下…… 他当时昏厥只是因着流了太多血的缘故,而他一向身强体健,血止住,休息过后,其实已经无碍。让他现在下地打一套拳都无任何难的。 云夭这个女人,关心是关心,就是有些小瞧他。 萧临抿唇,直视进她的双眸,气若游丝道:“我也不知,就是感觉有些呼吸困难,浑身都动弹不得,胸口疼得厉害,好像就要死掉了。” 云夭咬唇叹息一声,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害得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上一次在祁连山时,好像也是因为她。 这个傻子,不让她受伤,自己却承担下所有。 她柔声哄道:“郎中看过,说陛下断了根肋骨,然后腹部的伤有些严重,其他都还好。这些时日得卧榻将养,莫要随意乱动。” 真好。 她的眼中有心疼,有怜惜。 这怜惜多了,是不是就可以变成爱了? 萧临委屈地点点头,有些为难道:“也不知我昏迷多久,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云夭摇摇头道:“其实大部分都是福禧在做,我也只是偶尔帮个忙罢了。啊,陛下既然醒了,便应该喝药了,我去喊福禧。” “诶。”萧临想留下她,还没说话,云夭便已经起身,一溜烟儿不见了。 手中原本的发丝也随着她的离开滑走,让他有些失落。 很快福禧便端着药进来,萧临往他身后望去,好在云夭也跟随着。 还好没走。 福禧将药碗放下后,敏锐t?地注意到萧临直射过来的炯炯眼神。多年主仆,作为第一大太监,福禧瞬间明白了萧临的意思。 他立刻转身为难地看着萧临,余光瞥着云夭,道:“诶哟,陛下,这次跟去寻人的不少禁军都受了伤,奈何郎中数量太少,奴婢这一直看着,实在抽不出身。真是忙的奴婢脚不沾地儿,彻夜都没能睡觉。陛下快些喝药,奴婢还得去那边操劳呢。” 云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福禧。 他竟然催皇帝快些喝药,如此大不敬,不像往日的他啊。 萧临没有说教福禧,也丝毫不恼怒,只是捂着胸口极为困难的起身,在起来一半时,却又跌了回去,脸上疼得皱出了花。 而福禧今日极没眼色,竟不帮着搀扶。 云夭心头一紧,立刻上前将萧临慢慢扶起。他似乎真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她费了好大劲儿才让人坐起身,又垫了几个枕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生怕再弄伤了他。 在萧临坐好后,福禧才霍然惊叫一声,把云夭吓了一跳。 他立刻跪下,大声道:“陛下恕罪!奴婢这是连日不眠不休,竟失了礼数,又没能照顾好陛下,实在罪该万死!” 萧临身上散发着冷气,极为沉默,云夭预感不好,立刻为福禧求情道:“陛下,福禧公公也是无心,确是太过疲累,唉,这也怪我,竟没注意到。” “嗯。”萧临沉吟,“既然夭夭求情,那便算了。” 又对着福禧道:“你去歇着,看你脸都凹下去了,两眼乌青,吓到夭夭就不好了。” 云夭仔细看着福禧的脸,好像待萧临说后,真是有些憔悴。 “多谢陛下恩德!”福禧磕了个响头,立刻起身,却又是满脸不好意思,“可是……陛下龙体,怎能无人照看,要不……要不奴婢还是撑撑好了。” 云夭再怎么想与萧临保持距离,心底也还是过意不去了,“福禧你快去歇着吧,这里有我,我先照顾着陛下。” “这怎么好意思。”萧临蹙眉捂着胸口,“如今你已不是我的近侍,也已辛苦多日,要不你也去好好休息。当时去救你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不求回报,只要没事儿就好,真没关系的,夭夭。” 云夭听到他这样说,更是羞红了脸。她原本就打算着待萧临醒来后就回谢家村,因着郎中说过他性命已无碍。 可到底,都是为了她。 若在此时直接离开,也太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这样想着,云夭坚定道:“陛下放心,我刚睡过,现在精神好着。福禧快去歇息吧,至少今日,我肯定要留下照顾陛下的。” 萧临见状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福禧说了一声“辛苦娘娘”,便箭步而飞,离开了厢房。 云夭也没多想,将福禧送出房门,转头发现萧临已经颤颤巍巍将小几上的药碗端起,试图自己喝药,只是胸口疼痛的原因,竟然手一抖,药全洒在了自己身上,而药碗也掉落,碎了一地。 “啊,陛下!”云夭大惊失色上前,从怀中抽出帕子给他擦过弄脏的被褥和衣服。 她实在没想到,只是转眼间没看着萧临,他便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连手都给烫红了。 她心底更是内疚,“陛下,喝药这事儿我来伺候就好了,陛下龙体尊贵,何必亲力亲为?” “对不起,夭夭,是我搞砸了,又给你添麻烦了。”萧临声音很弱。 云夭看向他有些发红的手,想到,那日若非他雷霆之势寻到自己,二哥也无法一下找到她,而她还不知怎么从崔显手中逃脱。当时他没如杀达达一般一剑掷去,便是因着怕伤了她吧。 他与从前不一样了,他是真的喜欢她,真的上心。与别人的喜欢都不一样,不是崔显,唐武,达达那样只想着占有的喜欢,也不是阿璞那样自卑的喜欢,而是强势,却真正用了心的喜欢。 这只傻狗…… 福禧不在,他又不喜他人碰自己。若她不在,还不知他怎样照顾自己。毕竟断了肋骨,看他刚才连药碗都拿不稳,定然很疼。 那等她今夜离开后,他洗漱怎么办? 刚才他连起身都做不到,跌回去时定然又扯了肋骨,这样的伤,光是想想就很疼。 也是怪她,她太疏忽大意。 萧临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沉默,又脆弱地喊了一声,“夭夭?” 云夭忽然回神,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道:“陛下,府衙这边,还有没有多余的厢房?” 第77章 第 77 章 作为她的狗,还能怎么办…… 厢房?这么说, 她是准备住下来,长期照顾他了。 萧临唇角差点儿翘上了天际,还好及时压下, 没有被她察觉。 “嗯,我也不知, 这事儿都是福禧在安排,要不然将福禧喊来好了。” “诶,别。”云夭急忙阻止, “人家都已经歇着了, 就别动辄了。” 她见萧临在思索房间之事, 云夭转身看了一圈萧临居住的厢房,远处还有一张美人榻。 虽然有些太不矜持,可细想, 两人早就坦诚相对, 亲密无间过了, 哪里没见过。这般再矜持下去, 就有点太装了。 “陛下, 嗯……那要不我晚上就睡那张榻好了, 这样夜间陛下需要,也可随时喊我起来。” 萧临“唔”了一声, 点头,“你想睡我厢房?自然没问题。只是你女孩子家怎能睡那榻, 你睡我的床, 我去榻上睡好了。” 萧临说着便要捂着胸口起身。 “别, 陛下可是伤患。”云夭有些惊慌地阻止他,“那榻挺宽敞的。” “那便让你受罪了,待我好后, 定好好补偿。” 萧临这般讲,让云夭反倒不习惯起来,挠了挠头,道:“啊,陛下的药洒了,我这先去熬新的药,很快回来,陛下先躺着等一会儿。” “嗯,麻烦你了。”他听闻后乖乖被她安排好,看着她自己开了房门离开。 他耳朵仔细地听着,待确认人走远之后,才笑了,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地上蹦哒了几圈。 太不容易了。 他用尽心机,终于把她留下。 萧临趁着云夭不在,没再憋着自己,嘴快笑烂,挥舞着手在厢房中来回走了几圈。若不是知晓她很快要回来,他定要去庭院中打上几拳。 除了可惜云夭不和自己睡一张床,要一人睡去那美人榻。不过她那副样子似乎还极为紧张,真是的,何必紧张。 别说睡他的房,他的榻了。 睡他的床,睡他的人都可以!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立刻飞速回了床上,确认自己与最初的位置没有改变后,一脸虚弱地靠着,闭着眼睛假寐。 云夭开门进入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到了床边坐定,抬起药碗,将盛了药的勺子递到萧临嘴边,“陛下快喝药吧。” “嗯。”萧临压住唇角的笑意,乖巧地点点头,低下头轻轻抿了口药,却好似被烫了一下,眨着眼往后仰了仰。 此番动作,竟又扯到他胸膛,他“嘶”了一声,捂着胸膛倒在背后的枕上,闭着眼睛无力喘息。 云夭怔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问他:“怎么了?是太烫了?” 萧临缓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她点点头,“嗯,刚才烫的扯着肋骨了。” “郎中都说了,不能动。”云夭无奈,“唉,也是怪我,没考虑周全。” 她轻轻嘟着嘴对着药吹了气,萧临眼神定定看着她的红唇,晶莹剔透。云夭在试过温度后,才又将勺子递到他嘴边。这一次,他没有再被烫到,将整碗药饮下,眼睛直勾勾看着云夭。 云夭咽了咽口水,反倒被他盯得有些发烫。待他喝完后,拿出帕子将他唇边残留的药水擦去。 她又看向萧临问道:“刚才的药苦吗?” “苦。”萧临点点头,视线没有挪开分毫,“夭夭,这药好苦……” 云夭见他如此乖巧的模样,心愈发软下来,笑道:“那陛下张嘴。” 萧临听话地张开,很快一颗蜜饯被塞了进来,甜丝丝浸染着唇舌,让他忽然祈愿时间能在此刻停滞。 云夭道:“还好,我提前备了蜜饯。” “嗯,还好有你。”萧临将蜜饯吃下,没忍住还是勾起了唇角,见她看过来,又将唇角放平。 看着喝完药的萧临,云夭又看向他被上一碗药弄脏的衣服和被褥,“这都脏了,穿着不舒服,不如陛下换件衣裳?” “好,都听你的。” 云夭起身去净室准备热水,又寻了件干净的寝衣和一套新t?被褥。她将鎏金水盆端到床边,看了眼萧临,倾身为他解开寝衣的系带。 一股熟悉的桃香扑鼻而来,萧临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被褥下的手指摩挲着。 他浑身无力,无法动弹,云夭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支撑着为他脱去脏了的寝衣。 她将帕子浸湿拧干,见到他身上的伤痕时一怔。当时郎中处伤口时,她未在一旁盯着,着实没想到他这次竟受了这么多刀伤,一条条横亘着。 最深的伤在腹部,被绷带裹了起来,其他皆是小伤口,和她脖颈上那条匕首的伤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同时,萧临察觉到她眼底的心疼,自己心头雀跃起来,委屈巴巴道:“没想到这次被砍了这么多刀,这伤密密麻麻,定然很丑,吓着你了吧,都怪我。” “怎么这样说?你啊,可真是个傻子。” 云夭咬唇,小心翼翼地将带有药渍的地方擦净。 “若能留你在身边,当个傻子又何妨。”他看着她的侧颜,忍不住低喃一句。 云夭没有听清,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说你大不敬。”萧临摇摇头,“你脖子上的伤,疼吗?” 那伤很浅,若是伤在自己身上,怕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可伤在细皮嫩肉的云夭身上,他感觉自己浑身连带着一同在疼。 疼到脚趾蜷缩。 云夭扯嘴一笑,“不疼,我这不算什么,很快便会好。” 她转头继续轻柔地清着他的身体。他身体并不像武将那样粗壮,可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硬邦邦的,宽肩窄腰,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萧临知晓云夭一向喜欢好看的,并对他身材很满意。曾经那次鱼水之欢时,她便摸着自己肌肉不愿放开。 这次为了让她能看得更明显些,他微微用了几成力,肌肉更是显得层次分明。 果不其然,她眼底淡淡地亮了一下。 她手上的帕子擦过,弄得萧临身上很痒,看着她有些发红的小脸,一股燥火忽然猛窜向他下腹,而后便发生了令他有些尴尬的一幕。 他咽了咽口水,挪开视线,手却不知放哪儿,浑身热得不行,却也只能忍着。 云夭也很尴尬,她不想看的,却无奈就在自己眼皮子下方。毕竟不是未经人事的大家闺秀,自然知晓意味着什么,可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装傻充愣,非礼勿视。 她加快了手上速度,将他身体清干净后,又扶住他,帮他穿上干净的寝衣。而后便兔子一般,抬着鎏金水盆逃向净室。 萧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无奈一笑。 作为皇帝,他可以直接不管不顾临幸便好。 可作为她的狗,还能怎么办? 忍着呗。 …… 崔显水性向来极好,他当时见大势已去,自己死士死的死,便转身朝着洞穴深处逃去。 他本不知洞穴后方是否通向外界,却奈何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出了洞穴后方竟是条河流。 猜测到众人定会到河流下游搜寻,他便撑着体力往上游游了段距离,在精疲力竭时才终于上岸。 此地皆是茂密丛林,是极好躲藏的,可却不知,待出了丛林后该如何打算。 崔家定是回不去了,崔家人这些年因着他功绩享受多少荣华富贵,此次受他牵连,他也毫无办法,也该报答他。而他,只能对入黄泉的他们道一声抱歉。 崔显实大恨,他没想到此番竟没能杀了萧临,手无利刃的情况下,竟还能撑着与自己的死士搏斗许久,最后还引来红旗军那群贼寇。 如今他并不怕死,却是不甘。 活了两世,竟在差点得到云夭那个女人之时,总冒出些什么事儿让自己功亏一篑。 密林中方位难寻,他走走停停,又不断躲藏,终于在不知多久后才出了林子,最后发觉自己竟走了好几日,当他意识到时,自己已在吴郡。 城门口,崔显用头巾将自己脸包住,却发觉自己没有路引,难以入城。更糟糕的是,他在晃悠之时,竟被巡逻的守卫注意到,上前要他取下头巾,检查身份凭证。 崔显细细观察了周围,手悄悄握紧腰间衣下匕首,情急之下,或许他只能杀了面前的守卫再逃跑,可是吴郡门口人多,被抓住的可能性很大。 在匕首刚好要出鞘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官爷!官爷!” 崔显转头看去,见来人后,头巾下的嘴角一翘,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此人正是地藏教教主包胡儿的手下,虽他与地藏教长年未曾联络,可好在曾经地藏教刚刚兴起时,他暗中资助过。 前世,他是在最后才与地藏教联手,这一世,看来会提前不少。 那教主手下笑眯眯地朝着守卫递上几个银子,道:“官爷诶,这是我家远房亲戚,官爷便行行好,给个方便吧。“ 那守卫自是认识这人,曾经地藏教在附近活动时见到不少次,他收下银子后,又看了一眼裹着头巾的崔显,不耐烦挥了挥手,让两人入城。 崔显低声道:“你们怎知晓我在此地?” 那手下笑道:“如今我们地藏教在南部遍布各地,人多的是,想要知道什么消息,还不容易?” “包胡儿呢?” 他颔首,朝着崔显躬身行礼道:“教主就是在城中,特让小的来,有请将军。” …… 萧临以谋逆大罪对崔显下海捕文书,在整个大邺搜寻其人,几日过去却仍是了无踪迹。 竹青道:“崔显并没有回到崔家,大兴城也未见到其人身影,他的家眷如今已被关押下狱。北平郡传来消息,崔海整日哭诉,道自己与崔显谋逆案无关,乞求陛下放过他家女眷。” “嗯。”萧临实在恨崔显,这人精明,竟真完全隐匿了自己踪迹。不过以他的能耐,并不难,“他倒是无情,崔海都担忧自家女眷,崔显一儿一女,一妻三妾,他竟都不要了。” “陛下要怎么处这些人?”竹青问。 萧临第一个想法便是将人全杀了,谋逆造反,本当诛九族。 可他没有将此话脱口而出,凝思许久,“崔显的儿子多大?” “今三岁,女儿两岁。” “给崔海那老头赐自尽,剩下所有人流放北平,至于他儿子。暂时先留着,放出消息,若崔显不出现,那便赐死。”萧临冷血道。 “是,陛下!” 聊完正事,云夭正好带着郎中走入厢房,竹青退到一旁。 云夭上前,道:“今日郎中来复诊,或许会开新的药。” 郎中提着药箱上前,萧临主动将手搭上由他切脉。 云夭一边看着,一边道:“这些时日,陛下都休养的不错,最近看着精神了不少,想必很快便好。” 萧临微微蹙眉,看了一眼云夭,面无表情道:“好渴,想喝水。” 云夭没有多说什么,来到案几倒上一杯白开水,结果萧临大爷道:“夭夭,我不想要白开水,想要桂花水。” 云夭总觉得他事儿好多,前几日没要桂花水喝,她一直以为不在皇宫,他也能凑合着。 看他是病患的面子上,她没有多说,只道陛下稍等,便一人出了厢房。 见云夭离开后,萧临给了竹青一个眼神。 竹青接到旨意立刻上前问道:“陛下如今恢复的如何?” 郎中收起切脉工具,又检查了腹部和前胸,笑道:“陛下的恢复能力真是惊人,如今腹部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至于那断裂的肋骨,也休养的很好,如今就算随意走动也不会碍事。只要不做太大的动作,不出两月便能痊愈。” 萧临眉头皱了起来,竹青立即道:“陛下腹部的外伤虽然好了,但胸口的肋骨却很严重,这些时日仍是无法动弹,需得小心照料。” 郎中不解,嘿然道:“可是陛下恢复的真的……” 竹青打断:“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否则小命不保,你可明白?” 郎中咽下一口口水,默默点头。 当云夭拿着桂花水回到厢房,问起萧临伤势时,郎中躲开她视线,低着头道:“陛下腹部的外伤虽然好了,但胸口的肋骨却很严重,这些时日仍是无法动弹,需得小心照料。” “竟是如此?”云夭听闻后愁眉不展,“那陛下的伤大概还需多久能好,可有个时限?” 郎中道:“呃,这很难说,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好的话,还是得三个月出头吧。” 说完后,他便自顾自收拾了药箱,丝毫不想留下,直接开门离开了厢房。 云夭看了眼萧临,“我去送送t?郎中。” “嗯。” 云夭退下后,竹青也同样告退,出了厢房同云夭一起将那郎中送走。 她站在府衙门口,看着郎中离开的方向,感叹,“实在没想到,陛下这次竟伤得如此重。当初在突厥部落时,我记得他趾骨断裂,却还是每日不听话地下地走动。” 竹青低下头有些心虚,“毕竟肋骨和趾骨,还是不一样。” “是啊,但愿他能快些好起来。”这样她也能快些回谢家村了。 竹青抬头凝视着她道:“陛下对娘娘的情谊,或许他人不知,可我们这些日日在陛下跟前的,却是看得清楚。” 云夭只是笑笑,“连你也叫我娘娘,你知道的,我不是。竹青,别叫我娘娘。” 竹青沉默,哽着脖子继续道:“虽然这些话不应由我这个当侍卫的来说,可是陛下对姑娘的偏爱,是任何人都没有。我年少便侍奉在陛下身侧,跟随陛下征战八方,深知陛下心性。陛下一向对人冷漠,甚至说没有身为正常人应有的感情。” “可其实陛下有感情,陛下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姑娘,甚至没给自己留下一分。这一年半多,陛下后宫仍是简单的一妃一嫔一才人,而我们都知晓,他从未真正临幸过任何一个嫔妃。” 云夭看着远处房梁上,一鸟儿搭建的鸟巢,淡淡道:“后宫涉及前朝势力,他应该雨露均沾,平衡势力,早日立后,才是明君之道。” 竹青:“姑娘知晓的。” 云夭:“是啊,他不是个当明君的料,他就是个昏君,暴君,我早就知晓了。” 那日他醉酒跑来,跪坐在她身下卑微乞求的模样,太过深刻,挥之不去。哪儿有帝王如他这般,疯疯癫癫。 竹青道:“陛下也是人啊。” 云夭顿住,目光重新看向竹青。 竹青道:“其实很早以前,就是第一批秀女入宫那时,陛下便派我去调查云家的案子。只是过了好些年,许多蛛丝马迹皆被抹去,实在难查。” “属下曾经不知为何陛下会有这般突如其来的想法,可如今却看得明白,其实陛下心底深处,便想要恢复云姑娘家世。至于为何要为云姑娘做这些,并非脱离奴籍这么简单。为云家翻案,或许是为了光明正大摊开在朝臣面前,让人无话可说,至于此举目的……” “属下知晓,云姑娘这般聪慧,也定能猜到陛下的目的。” 云夭苦笑:“竹青,是你想多了。” 曾经大赦天下时,他便将云家从大赦名单上划去。 竹青挠头,有些无奈,最后又道:“云姑娘,有件事姑娘不知,陛下也从未说过。” 见云夭毫无反应,他自顾自说起,“陛下登位之初,有一夜曾出宫剿匪,甚至调集禁军挨家挨户搜寻。姑娘定还记得。” “其实当时,是陛下以为姑娘跑了,才封锁城门宫门,四处寻姑娘身影。后来听闻一貌似姑娘的女子被山匪抓走,陛下才决定临时攻寨,想要救姑娘出来。” “陛下这样的人,除了姑娘,何时为一人如此冲动过?” 云夭没有说话,从远处收回视线,沉默地转身离去。 竹青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果然两人之间的事儿,不是他们这样的外人可掺合的。 第78章 第 78 章 行走的催情香 云夭回到厢房时, 小厨房正备好膳,已经送去了萧临房中。 这些时日,他真是成了个废人, 不说下地走动多困难,就连手都和断了似的。 不过云夭没经历过这样的伤, 在她看来,定是极疼的。郎中都说了,他需卧床静养。 这些时日准备的饭食都是流食, 她坐到床边, 轻轻将勺中肉羹吹凉, 一口口给萧临喂下去。 云夭看他吃完,又为他漱过口后,道:“今天我交代了福禧所有的注意事项, 下午他来替我, 我回趟谢家村。” 萧临心底一咯噔, 压下心底恐慌, 道:“回谢家村?那、那你……你还回来吗?” 云夭将碗筷收好, 抿唇抬头看他, 见虽他在隐藏,可惊慌却还是溢于言表。别人都不知晓, 他竟能如此粘人。 她又想到竹青说的那席话,心底觉得好气又好笑。 萧临啊, 可真是个大傻子。 云夭道:“今日芙儿生辰, 给她过完生辰就回来了。” 顿了片刻, 又道:“芙儿你知道吧,就是谢璞的妹妹,他们一家不容易。谢母仍是患病在床, 家中全靠谢璞一人在外搬麻袋为生,芙儿年纪小小,便是个极为听话的。” 萧临听出了云夭那层意思,顿时间狼狈不堪,立刻挪了挪屁股贴着她,急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不会再动谢璞了。” “之前我真是被那耳铛给气到了,不知怎么回事,头脑发热,竟嫉妒起那男人。真的,真的,不会有下一次了。” “只要把我排在前面,你的野男人们,除非你允许,我一个都不会动。” 排在前面……野男人们…… 云夭挑眉,实在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罢了。 “谢家村的暗卫还没撤走吧。” 萧临一哽,摇摇头,道:“没撤,但夭夭,前段时间才发生了那样事,崔显逃跑不知所踪,如今谢家村也并不安全。我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人。” 说到此处,他便有些气急,“之前那群暗卫实在愚蠢,这么多人,竟防不住一个唐武。我这次把人全换了,还加了不少防守,任那崔显上天遁地,也没法儿再将你绑走。” “之前那些暗卫……还活着吗?”云夭问。 “活着,活着。”萧临立刻点头,“只是他们犯下如此大过,我把他们都发去北疆历练了。” 云夭颔首,在这方面,她不会过多干预萧临。 只是她仍是心有戚戚,“陛下,我是不是要求太过分了?” “什么?”萧临没懂。 云夭道:“陛下可是皇帝,我如此干预陛下皇权,是不是太过分了。” “怎会过分?”萧临更是贴紧了上来,见她没有挪开,心底甚是欣喜,“夭夭,我说过,这些年,我心底总有一头困兽肆意冲撞。而只有你管着我的时候,我心底才格外平静。也只有你,才拉得住那头困兽的缰绳。” “我就喜欢你管着我,命令我。骂我,咬我,打我都好。在外人看起来大逆不道之事,唯独你来做,会让我特别安心。真的。” 云夭瞅着他,轻轻叹气。 …… 萧临特意安排了护卫,护送着云夭先去毗邻买了生辰礼,而后又送回谢家村,便隐匿起来。 谢璞家门口,云启很早便已到达,他看着暗卫隐匿的方向,心底略有不满。 “这是在监视你?” 云夭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已看不到人影,笑着摇头道:“前段时日才发生了崔显和唐武之事,他只是担忧罢了,无碍,有护卫跟着也安心。哥,你说是吧?” 云夭无奈看她,没再说话,恰巧这时阿璞从院内走出迎接,将两人带了进去。 如今阿璞更是与云夭保持更远的距离与礼节,见她来,只是高兴地笑笑,点头称是。 芙儿也很快上来迎接,“小桃姐姐!” 云夭笑着牵住她手,“走,姐姐带了生辰礼,先给芙儿看。” 两人入了室内许久,室外院中,阿璞已经备好一大桌菜,徐阿母今日还特意带了酿好的桃花酒。 云夭终于带着芙儿出来时,小寿星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绢纱鹅黄褥裙。在毗邻这一带来说,是极新的剪裁与料子,看得出她是极喜欢的。 阿璞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唉,怎能叫小桃姑娘如此破费?明明小桃姑娘三番四次帮了我家,如今芙儿生辰,竟还送了这么贵重的衣裙。” 云夭拉着芙儿在桌前坐下,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阿璞哥总说我的恩情,可其实阿璞哥又何止帮过我一次呢?前些时日,还多亏了阿璞哥,否则……” 云夭无法说的很清,因着这里面涉及皇帝之事,只叫他知晓便好。 阿璞自然知晓,芙儿问起何事,阿璞便以修屋顶为由应付过去。 晚膳期间,趁着四周人不在时,云启不喜道:“夭夭,你待会儿就非得回毗陵府衙?他逼你的?” 云夭知晓自家哥哥仇恨着萧氏一族,可她从不认可父债子偿之事。明明元帝所犯下的罪孽,二哥却归因到萧临身上。 元帝当初,何曾真正将萧临当作自己的儿子呢? 云夭道:t?“哥,他没有逼我,相反,其实他很尊重我。他身为至高天子,明明可以用强权将我直接带走,可却没有这样做。如今我在府衙照顾他,也是希望还了他救命恩情。若非他追上崔显,我如今都不知自己在何处呢。” 见她这般说,云启自是无可指摘。 只是他仍所当然道:“我可是听过不少关于狗皇帝的传言,据说他暴戾,滥用酷刑。当哥的是担忧自家妹妹,如今你可是哥哥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云夭道:“哥又何偿不是呢?二哥,民间流言不可信,这么久时日过去,其实他变了,真的变了。” “你……”云启见她实在固执,其他人又正好从屋中出来,便不再与她多言。 …… 带着云夭的马车回到毗陵府衙时已是半夜,车轮压过石板,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府衙内,萧临一听到动静,便想先人一步走出,可到门口时想到,自己白日里还是个无法动弹的伤患,又不得不躺了回去。 屋外起了风,很快便听到脚步声靠近。 厢房门被打开,云启扶着云夭走入,萧临心底一紧,道:“喝酒了?” 云启没有回答,云夭似乎还很清醒,朝他点点头,“就喝了一点儿,不多,我没醉。” 结果才刚说完,她便躺上榻,瞬间睡了过去,速度之快,让两男人都没反应过来。 云启不满,道:“你这儿就没别的厢房了?要她和你睡一间房?” 萧临眼睛盯着云夭没有挪开,不在意道:“没了。” “况且,朕重伤在身,身为近侍,夜晚留在此地伺候,不也正常。” 人都睡过了,一间房又如何,大惊小怪。 云启实在不放心,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竟这般大咧咧躺在狼窝,心底有苦说不出。他四处转了一圈,最后搬来一扇屏风,将她所在的榻,与萧临所在的床隔开。 而后又绕过那扇屏风,拉了个圆凳坐到萧临跟前。 他看着萧临讽刺一笑,道:“呵,陛下重伤?” 萧临面不改色道:“肋骨都断了。” 云启盯着萧临冷冽的双眸许久,“呵。” 从见到狗皇帝的第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与狗皇帝终是不对付。妹妹说过的话也在,可是他就是看不得这狗皇帝如此觊觎自己妹妹。 “等陛下伤好,便快些离开此地,据我所知,陛下在毗陵该抓的贪官污吏都抓了,该罚的人也都罚了。陛下身份尊贵,何必屈就在此地?” “而夭夭,虽云家没了,可还有我这个哥在。若陛下做出强迫夭夭的任何举动,我下面的红旗军,就算拼尽一切,也会誓死为她出口恶气!” 萧临嘲讽一笑。 他强迫她?当初可是她主动,反倒是他自己,半推半就被这个女人睡了,而后又提上裤子跑人不认他。 他心底的憋屈与恶气又如何出?这该死的女人,骂也骂不得,打更打不得,没有比他更卑微的皇帝了。 他很不喜欢云夭的这个二哥,却无奈,算起来这还是自己小舅子。 虽然他面子在云夭面前碎裂一地,可这些年,他真的学会了忍耐,只要不突破他的底线,他可以忍。 心底盘算一番后,终于做出决定。若能拉拢这个小舅子,定然比交恶要好得多,说不定还能让他在茫茫追妻道路上来一把助力。 萧临道:“红旗军说好听了,是起义军,说难听了,就是流民贼寇。夭夭受了这么多年苦,二哥在红旗军这么多年,就没想到,让红旗军光明正大地成为夭夭的助力么?” 云启一怔,眯起眼睛,道:“什么意思?” 萧临不在意这人神情,继续道:“若是红旗军能招安,朕可将其纳入大邺正规军,负责驻扎江南一带。” 云启沉默许久,蹙眉讽道:“招安?陛下以为,当初红旗军为何起义?” 萧临道:“起义军所打名号,要么救济百姓,要么匡扶前朝。虽然前几年,大邺四处发生旱灾,蝗灾,可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朕在位这些年,平复突厥,打击贪吏,开放粮仓,自认做的还不错,而江南地区经济也被大力发展。” “原本南部百姓地位低下,可随着江都修建,加之朕对南部贵族官员的扶持,百姓地位也同时逐渐提升。在朕南巡这些时日,并未听到民间百姓对大邺朝廷有太多怨言。” “而你也说过,自己不会当皇帝,那既然如此,为何还会有起义军呢?” 云启垂眸,没有回答。 萧临却是知晓答案,“因为恭顺侯府的小公子,才是起义军扶持的对象,朕没猜错吧?” 云启眼底闪过一丝暗光,没有否认,只是沉默。 萧临扯嘴一笑,“不是为了百姓,也不是为了称帝,那便是为了匡扶前朝。最重要的是,你不在乎上位君主的能力与德行,只在乎,这天下共主,不能姓萧。” 云启终于抬眸,双拳攥在一起,“陛下……多虑了,我与恭顺侯府,并无干系。” 萧临并不在意他的否认,“恭顺侯陈氏一族,哪个君主不是懦弱无能?他家小公子也不过是个和继母偷情宿奸的废物罢了。你以为是小公子在匡扶卫国后会是哪般景象?四夷宾服?河清海晏?都不是,是将整个天下送到他继母手中随意玩弄。” “二哥,就为了一己之仇,不顾天下,分裂疆土,你觉得若是夭夭知晓后,难道会感谢于你?她可是个满口满心都是江山社稷,百姓民生之人。” 见云启眼底的动摇,萧临趁热打铁,道:“云家曾经的罪案,如今成了夭夭手中的枷锁,她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无法去做,只能去做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小桃。当初云家案子,无论是真的也好,还是元帝一手促成也罢,不瞒你说,朕一直都在做着为云家平反,恢复夭夭身份的准备。” 云启握紧的双拳忍不住颤抖,指甲嵌入肉中。 “呵,陛下这张嘴可真能说。那云家那口恶气,该往哪儿出?” “二哥,不过是一口气罢了。你想要和夭夭,以云家后裔的身份,光明正大,有尊严的活在大邺的土地上,还是如现在这般躲在阴暗缝隙中苟延残喘,由你来选择。” 萧临转头看向屏风,道:“若是二哥的红旗军招安,那云家便成了握有南部兵权的世家,关陇势力除宇文家外的最大势力。” 届时,他寻罪整顿清一番朝堂上的关陇士族,让朝堂之上的关陇只剩下云和宇文两大家,剩下其余皆是其他势力的牵制。 而云夭的身份,也自然能配上他的皇后之位。 云启没有言语,盯着萧临如猎豹般的眸子许久,而后转头看了一眼屏风后隐隐约约的身影,最后直接起身,拢衣径直出了厢房离去。 萧临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手指在被褥上轻轻扣着,待门被人阖上后,屋外的风声才终于被挡了下来。 虽然云启没有答应,可他看出,云启动摇了。 忽然,屏风后传出一声哼唧,而后又是绵长的呼吸,带着类似于小猫一般的咕噜。 萧临心底愈发柔软,掀开被褥,悄悄起身,绕过屏风后便看到将薄被踢开的云夭。 云夭喝多了酒,此时睡得糊里糊涂,只觉得今夜天气有些闷热,她无意识地扯开自己衣襟,将萧临为她盖好的薄被再次踢开,香艳外露,却仍是不满。 他低下头悄悄偷看一眼,抿着唇,无奈摇头,最后起身,唤了侍女入内,替云夭梳洗,又换上干净轻薄的绢纱寝衣。 府衙的人皆怕皇帝,因着他前些时日杀了不少人,抄了不少家。 那扇屏风他没有立刻挪开,待侍女战战兢兢,不敢多言一句,做完一切后,他挥手,才安心退下。 他上前坐在榻边看了她许久,最后落下一个轻吻在她的鼻尖和脸颊。 夜色已深,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立刻起身绕过屏风,又回到床上睡去。 云夭睡到后半夜时,忽然醒了过来,眯着眼睛看了眼四周,一片漆黑,头还有些晕乎,但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毗陵府衙,正坐在平日睡的那张榻上。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找到自己的鞋,穿上后去了一趟净室。当出来后,还是有些迷糊,本想往原路返回,却被一扇屏风挡住去路。 原地转了两圈,最后也不知t?方向,便朝着不远处的床走去,坐下后,将脚上的鞋踢走,而后躺倒在床上。 虽然这睡起来感觉似乎与平时不太相同,可她实在困倦,不愿多想,很快又闭上眼睛熟睡过去。 而身旁的萧临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便醒了,他侧过身好笑地看着平日装矜持,酒后便原形毕露的女人,心底忽然升起一股燥|火。 她的长发随着她动作,落在他手心处,光滑似绸。 今夜月光明亮,透过窗棂,正好照在她的身上,她寝衣单薄,衣下的皮肤白皙,藕臂搭在被褥外,没一会儿,又无意识将被褥踢开,露出那双嫩豆腐般的玉足。 这个愚蠢的女人,竟这般不谨慎,随意躺在一个男人身边,还毫无意识。 还算好,今夜在这厢房中的人是他。 萧临往床里挪了挪,让她睡得更舒服些,这般好机会,他又是个在床无法动弹的病人,怎有能力将她抱回那张榻? 这样说服自己后,他便一只手撑着头,侧躺着看云夭睡着的模样。 同榻而眠,甚是怀念。 原本萧临只想这样看着她,不打算做更多事儿,却没想到这个毫无意识的女人直接翻了个身,便滚到他怀中。 他瞬间僵在原处不知动弹。 片刻后,他慢慢伸出手,将已经在自己怀中的娇软抱住,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腰肢,嗅着她的发顶,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寝衣极为轻薄,隔着这层纱,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妙曼娇躯的滑嫩肌肤。 一时间心猿意马起来。 云夭睡眠原本不算深,可或许是身边之人的气味太过熟悉,她竟一时间将前后两世混在一起。虽然有些热,但她喜欢这种安全感,于是又往里缩了缩,睡得更加安心。 可萧临却睡不安心,他身体内的火上蹿下跳,却不敢做太多举动。虽然是这女人主动勾引,可却生怕她醒后恼起来,迁怒到自己身上。 可是这股火燃得愈发旺盛,以燎原之势,难以抵挡。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她,朱唇皓齿,柔软娇小,闭着眼睛的她温顺乖巧,心底一动,还是没忍住轻轻贴了上去。 今夜可是她主动勾引的,她这么香,这么软,这么诱人,不能怪他。 亲上一口后,他便迅速离开,见她没有丝毫反应,又偷偷摸摸亲上一下,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 再一下,她还是没醒,他胆子也大了起来,最后一下吻得更久。 这次吻上后,他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愈发难以自控,吮吸着敲开她牙关,卷住她的香舌,是久违的气息。 随着吻加深,空气中的暧昧也随之而来,明明没有燃催情香,他却仿佛中了药一般,更是不满足起来。 不对,虽然没燃香,可她身上那股香本就催情,她惯会勾引,可不就是个行走的催情香吗? 他无法自控,果真不能怪他! 对,不能怪他!毕竟他是个正常男人。 放在她腰肢间的手臂收紧,将她和自己严丝合缝贴合一起,云夭倏然悠悠睁开双眼。 他吻了许久后,才发现云夭竟睁着眼睛看他,心底一紧,立刻离开了她的唇,只是依然抱着,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眼底的神情。 他心跳如雷,试探性轻喊一声:“夭夭?” 片刻后,云夭忽然痴痴笑了起来,鹂语般轻喊一声“陛下”,抬手勾住他的脖颈,竟主动将唇贴了上来。 看吧,真不能怪他! 这样的娇弱美人,他如何能拒! 萧临半眯着眼,在云夭的回应下重新夺回主动权,一个翻着将她压下,越来越难以自控,身体里的火似是要冲破炉顶。 “夭夭,夭夭。”他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几句,又擞住她洁白的耳垂,而后便伴随着一声她的轻哼,他终是感到整个人已经突破了崩溃的边缘。 微微撑起身子,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他看着她湿润的唇瓣,和迷离的眸子。 她真是醉了。 醉得不轻。 第79章 第 79 章 等你回来 云夭清晨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屋外的光线正好照在她脸颊之上。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后,突然发现她睡的床, 似乎不是平日那张榻。 仔细一观四周环境后,她忽然坐起身, 发觉竟占了萧临的床,而床上除了自己,空空荡荡, 不知那人去了何处。 低头见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寝衣, 干净整洁, 除了微微的头疼,身子无任何不适。 正在此时,屏风后的榻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云夭立刻穿上鞋子, 绕过屏风后往榻上看去。 萧临已经醒了, 人高马大, 躺在那张榻上。那榻她睡起来不小, 可换成萧临后, 竟连脚都无处可放。 而他满脸疲倦,两眼有些乌青, 似乎整夜没睡好。 云夭狐疑道:“陛下?昨夜?” 萧临乜她一眼,不满讽刺道:“昨夜某个醉鬼, 大半夜将我的床占了, 害得我没地方睡, 只能自己来这儿睡。” 云夭瞪大了眼,捂着嘴,“诶呀, 定是我昨夜喝多了,没意识到。陛下真是的,应该把我喊醒,我定会回自己榻上睡觉。” 萧临绷着唇角起身,无力地靠坐着,最后还是一笑,道:“罢了,看你跟只小猪一样,睡得这般香,我怎忍心吵醒?” 云夭抿唇不服,却没底气与他争回去。 片刻后,她忽然吃惊道:“陛下,郎中说你得躺在床上静养,你就这般起来走动了,胸口可疼?” 萧临听闻后,眉头微蹙,抬起一只手捂着胸口,有气无力道:“你这一说,好像确实……还挺疼的。” 云夭心底内疚,立刻上前,“陛下,我扶你回床上去睡吧。” 他“嗯”了一声,任由她撑着自己起身,而后将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一步一步,乌龟一般慢慢挪回床上。 云夭接触到他的皮肤,感到一阵冰凉,疑惑道:“陛下身上怎这般凉?” 萧临无奈叹息一声。 废话,他昨夜洗了一整晚冷水澡,可不浑身发凉,都是这个女人害的。 他摸摸鼻子,轻咳一声,道:“嗯,昨夜有些冷,我没盖被子。” 云夭本极担心他下地走动了一次,那肋骨是否会养不好,好在很快萧临便安慰她道自己躺了一阵,已无感觉,她这才终于安心。 …… 毗陵前段时间大换血,如今府衙中也暂时冷清,直到中午有江都的士卒送了三美人来到此地。 云夭站在堂中,怔怔地看着面前三美人,有些不解。 其中一人立刻走出两步,一言一行皆顺从有礼,看起来像是接受过教导的大户人家女子。 “妾参见贵妃娘娘,我们是恭顺侯的女儿,妾名陈玉,前些时日在江都被赠予陛下,这些时日官员不知如何处置我们,便将我们送来毗陵侍奉。” “妾陈缨。” “妾陈婉。” “参见贵妃娘娘。”介绍完后,三人异口同声。 云夭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置三人,只摇手道:“我并非贵妃,只是暂时照顾陛下,你们叫我小桃姑娘便好。” 三美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后又再次行礼应下。 云夭知晓萧临还在补觉,不好将人现在叫起,便只叫下人上了热茶,请三人入座后便闲聊起来。 几人凝视着云夭的面颊,神情有些变化。 说话最多的大姐陈玉,“不知……云姑娘是哪里人?” 云夭道:“我本是大兴人,后来搬来了毗陵附近,如今居邻近。” 在云夭记忆中,前世并无这三人的存在。 她并不愿说过多自己的背景,在知晓三人身份后,她便猜到这几人是会入后宫为嫔妃,以安抚恭顺侯和前卫贵族。 如今宫中有淑妃,萧临给自己安了个贵妃,虽她没承认,怕这男人也不愿改。 那么三夫人便还剩下一个德妃的位置,而后便是嫔。她大致能猜测,或许这几人中将会有一人为德妃,剩下两位封嫔。 只是云夭不知怎的,这般想着,心里竟开始隐隐不舒服起来。 三人作为亡国公主,自是常年学会了低声下气,看人脸色生活。 众人报了年龄后,陈玉和陈缨比云夭大上一些,陈婉小上两岁。虽年纪在那儿,可三人还是喊着云夭姐姐。 她有些无奈,便也不好再阻止。 陈玉道:“曾经儿时,我也去过一次大兴城,是极为繁华的,当时的江都无法和那边相比。如今陛下发展江都后t?,眼看着这城市也愈发繁荣起来。上次,我们姐妹还去瓦子里听了清商乐的演奏,是极好听的。叫什么来着?” 陈婉道:“明君。” 陈玉点头:“对,叫明君。不过我们姐妹后来学的那支舞不是这个曲子,是另一个,叫望归,编了舞,在陛下到恭顺侯府后献上。” “望归啊。”云夭许久没有奏乐跳舞,这一曲却是印象深刻,“是陛下喜欢的曲子。” 陈玉笑眯眯道:“是,不过那日陛下在私底下却说,他的贵妃跳舞才更是世间绝美。” 云夭笑笑没有说话。 陈缨见云夭是个柔和的,帐然道:“昔日还是公主之身时,都是其他舞姬跳给我们看,何时如现在这般,跟个妓子似……” 此话一出,陈玉眉头一皱,立刻暗中朝着她小腿踢了一脚,让她闭嘴。陈缨被打断后,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惊胆战地一瞥云夭。 云夭对三人印象不坏,不过是亡国后的可怜女子罢了。身若浮萍,哪儿能如从前那般事事由着自己。 她淡淡道:“无碍,我什么也没听到,不过刚才那话,可不能在他人面前乱说了。” 陈缨松了口气,低头道:“多谢姐姐谅解。” 云夭将杯中茶水喝尽,道:“我马上让人为你们安排厢房,你们且等等。关于你们的安置,我做不了主,等晚些时候我与陛下提。” “是,麻烦姐姐。”三人听闻后起身一同行礼,一言一行皆是卑微。 云夭让侍女带三人下去后,自己在堂中呆坐许久,一杯又一杯茶水饮下,许久后有些腹痛,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中喝了好几壶。 这便是萧临的后宫,选秀结束后,还会有更多人。 …… 下午晚些时候,萧临才终于醒来,把昨夜没能睡的觉补了回来。起床后来不及叫云夭进来侍奉,先忙了些江都和大兴来的公事,才宣了云夭。 她进了厢房后,默默将小厨房做好的汤羹递上,一口口亲自喂着他吃下。 萧临敏锐地察觉到,今日她话很少,眼底似乎透露着不悦。 他不解道:“今日怎的了?你不开心?” 云夭一怔,没想到竟被他看了出来,只摇摇头,道:“没有不开心。” “有,我看出来了。” “没有。” “夭夭,莫要欺君。”萧临神情严肃,将欺君都拿出来了,“是谁惹你不快?我定让他不得好死!” 云夭叹息道:“真没有,你别多想,或许是昨日喝了酒的缘故,到现在还有些头疼。” 萧临一滞,道:“那你别忙了,今日便歇着吧。” 云夭笑笑,“陛下先把膳用了。” 萧临细细一观,见她眉眼间确实带着疲倦,便摇头道:“我饱了,不吃了。” 见他这般说,云夭也不再继续喂他,只是将剩下的东西收好,递了出去,又走回床边坐下。 “对了陛下,有一事。” “何事?” “江都那边,将恭顺侯三个女儿送来,不知陛下要如何安置?”云夭沉吟着,“等她们三人与陛下回大兴城,定会封妃,封嫔吧,虽是亡国公主,却也还是代表着南部势力。” 萧临蹙眉,见云夭眉色淡淡,看不出任何。 他道:“我不打算将她们收入后宫。” 云夭一怔,抬头看向他,“不打算收入后宫?可是她们……” 萧临自然知晓云夭的想法,很早以前,她就一心为自己选妃选后,即便他不愿,还是给她挑了后宫那三人。 在这件事上,他实在感到无力。 “谁说收拢前卫势力,一定要将她们收入后宫了?” “那陛下?” “娶她们的不一定是我,这三人中,我曾在江都考察过,想了想,宇文家,苏家,还有南部一王家,可分别娶了这三人。如此一来,也能有着相同的效果。” 云夭不知为何,心底一块巨石竟在这瞬间放了下来,“陛下英明,这三家确实极为适合。” 萧临看着她无奈摇头,“此事还未声张,江都官员怕是解错了我的意思,便将人给送来了。日后我便让竹青再将人送回去。” 云夭颔首,伸过手将一杯桂花水递给他,他饮下后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她。 “陛下,怎么了?”云夭被看得有些发毛,瑟缩了一下自己肩膀。 萧临垂眸抿唇,在她的等待中又重新看向她,道:“夭夭,我想……” “陛下想要什么?”云夭不解。 萧临抿唇,深呼吸,一鼓作气道:“夭夭,我想让你做我的皇后。” 云夭手指一顿,看向他没有说话,眼神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萧临道:“我知道若是立你为后,定有不少问题需得解决,其中最大的便是云家谋逆案。不过前些时日,我找到了些线索,或许可为云家翻案。若如此,便能恢复你身份,云家嫡女……” “陛下。”云夭打断他,“陛下,我不愿。” 萧临早就猜到她的答案,可这般从她口中听到后,心还是沉了下去,“为何?” 云夭垂眸,说不出话,“即便陛下恢复了我身份,也依旧还是会有不少朝臣反对,陛下,我不想再看到当年那样的局面了,朝臣们全跪在太极殿前逼着我自裁,那样的局面,真的是噩梦一般。” 萧临还是不甘,“夭夭,相信我,我不会让那样的局面再出现。只要你身份恢复,而后……” “陛下。”云夭再次打断,看着他淡淡摇头,“不要再提此事了,陛下。” 她说完后便直接起身,不会萧临的反应,直接逃跑似地转身离开了厢房。 萧临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看着空荡下来的房间一声叹息,心想刚才自己或许太过逼迫她,有些太过着急。 时机或许,还不成熟呢。 …… 照顾萧临的时日已过去将近一个月,云夭能看出,他是在慢慢康复,只是康复得极慢。 在府衙中久待,又体会过自由日子,难免有些坐不住。 萧临也看出,便让她趁着天气大好,在毗邻城中逛逛,甚至出城跑马也未尝不可,让竹青跟着就行。 云夭想了一番,决定还是只带徐阿母去城中走走,竹青在未免不自在。 毗陵瓦子里来了几个新的戏本,云夭带着面纱,和徐阿母挽着手,两人看了一圈,出瓦子后又去了食铺,酒肆,买了不少上好吃食。 她知晓萧临有时好吃甜,便也去买了些果子。 最后两人去了书铺,云夭看上一套《无量寿经》,经书中字体罕见,若行云流水,甚是好看。 掌柜的却甚是无奈,道:“诶哟,姑娘,可真是不巧诶,这套经书在姑娘来前正好被人给订下了。” 云夭心中正可惜,忽然一男声从身后传来,“无事,这套经书,本就是我给小桃姑娘订的。” 她一怔,转头看去,没想到竟是石万。 今日这人不同往日,身上穿着典雅断竹锦缎大袖,头戴玉冠,刮了胡子,竟年轻不少,除了黝黑的皮肤,其余看起来着实不像个贼寇统领。只是他看云夭的目光,让她实在不舒服。 掌柜道:“诶,这位公子便是买家。” 云夭转身背对,不愿与他过多接触,道:“不必了掌柜,我也并没那么感兴趣,我看看别的书便好。” 说着,她便带着徐阿母走开去了别处。 那石万却死皮赖脸追上来,道:“姑娘怎会不要?明明云启……” 他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捂嘴闭上。 云夭实在没想到,二哥对自己的婚事竟还不死心,她都在毗陵了,竟还一心将这石万引来她身旁。 她转身上下扫了一眼石万,虽然人着华丽衣冠,却还是与气质太不相配。 石万见她看来,正心中一喜,没想到她径直绕过自己,从他身后书架挑选了几本书,便直接结账离去。 石万有些气急,心底不甘,见云夭离开便跟随其身后,不远不近。 徐阿母往回看了一眼,疑惑,“姑娘?” 云夭道:“不用管他,二哥就是多事儿,竟觉得我会看上石万。” 她无奈摇头,与阿母对视,没忍住偷偷一笑。 回到府衙后,正值晚膳时分,萧临如今恢复到可自己动手起箸,却还仍是只能躺在床上,大爷般任由云夭伺候着自己布菜。 萧临用完膳,漱完口后,道:“你许久没回谢家村,明日要回去一趟吗?” 云夭手顿住,道:“可是,明日郎中来给陛下看诊……” 萧临面不改色道:“这有什么?等你回来,自t?会告知你看诊结果。这些时日我虽好的慢,却也比之前康健不少。” 云夭想想也是,“那好,我明日回去一趟。正好今日市集上买的几本书,想要带回去给芙儿看看。我会与福禧交接好事宜。” 萧临垂眸点头,不动声色地抿唇。 翌日清晨,云夭收好东西,伺候萧临用过早膳后,郎中正好来。云夭与其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出了门,不知为何,今日萧临似乎没有往日那般粘人。 不过她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出了府衙牵过马后,云夭一拍脑袋,发觉自己竟忘记拿了昨日刚买好的书,便又着急忙慌回了厢房。 在推门进入厢房前,忽然听到房中传来的动静。 郎中切脉检查完毕,站到一旁恭敬道:“陛下如今身体已大好,其实无需再吃药。陛下伤愈速度实在惊人,原本腹部伤口和胸前肋骨在上次便恢复的不错,如今只要不受到剧烈击打,基本行动无碍。” 云夭站在门前一怔,手扶着门框定住,继续听着像房内传来的谈话。 萧临一直没有发话,只竹青继续道:“嗯,你知道如何说?” 郎中这次很有眼色,道:“是,小人会对贵妃娘娘说,陛下胸前肋骨还需卧床静养,亦不知陛下何时康复,若照顾得好,或许恢复的更快。” 竹青道:“嗯,知道就好,退下。” “是,陛下,大人,小的告退。” 那郎中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后,便与云夭面对面,心头一跳,竟直接被吓得跪在了地上。 “参见、参见、贵妃娘娘。” 云夭没有任何情绪,垂眸看他一眼道:“去吧。” “是!多谢娘娘!” 待郎中慌不择路逃离此地后,云夭才走入房中,见到收到的书果然放在那张八仙桌之上。 萧临坐在床上,眼底闪过一丝狼狈,侥幸问:“你……来多久了?” 云夭道:“来了一会儿,该听到的也都听了。” 萧临脑袋一时间空荡一片,他抬头狠狠剜了一眼竹青,竹青这才反应过来,立即离开了这厢房,将空间给他们两人留下。 萧临看着她,最终选择从床上下地,走到她身旁,有些心虚道:“夭夭,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云夭收到东西,拿起,道:“待出门后,才忽然想起来,竟遗漏了物件,便又着急折返回来。” 她看着萧临说不出话,只是紧紧盯着她,“陛下好好歇息,我这就走了。” 她说完后,正要迈出门槛之时,萧临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声音中带着委屈,“夭夭,你还回来吗?” 云夭沉默许久,转身看向他眸子,带着明显的惊慌失措。 “回来的。” 此话一出,萧临终于不得已放开了他的手,看着云夭迈出房门,忽然想到什么,朝她喊了一声,“我等你回来!” 云夭侧过脸,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便径直离开。 直到她身影消失后,他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心底道,等你回来。 云夭拉过马,按辔而上后,便往谢家村而去。她纵马之时蹙眉,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今日忽闻,这些时日的萧临竟都在装病,刚开始是吃惊,可后来想到那个他跪在自己跟前的夜晚,便又很平静地接受下来。 她对此并不恼,也不生气,毕竟他救她是真,而留下来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只是,他既然康复了,说实话,她并不适合再在毗陵府衙继续待下去。 云夭在芙儿家中多留了一会儿,给她布置了练字的任务,当再次纵马回毗陵时,已是黄昏。 只是到达城门口,她拉紧缰绳,马速逐渐慢了下来。远处夕阳的黄光洒在她的身上,随着马蹄声,一步步挪到城门口前。 萧临带着面巾,身后跟着竹青和天鹰,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可云夭到近前时,注意到他明显松了口气,眸中亮着一些光,带着放松的情绪。 云夭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陛下来此地,等了多久了?” 萧临摇摇头道:“还行,不久。我担心你一姑娘家单独上路,或许会有危险,在府衙也坐不住,便想着来此地接你。” 云夭点点头,淡淡道:“有劳陛下,我一路顺利,进去吧。” “嗯。”萧临朝身后两人递去眼神,天鹰立刻上前为云夭牵过马,竹青则为她拿过身上的包袱。 从城门口走到府衙,他们速度似乎愈发慢下来,身边小贩熙熙攘攘而过,萧临时不时侧头看一眼目不斜视的云夭,却实在看不出她脸上的情绪。 云夭自是注意到他快要化为实质的视线,回头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萧临勾唇摇摇头,道:“无,只是今日夕阳正好,我忽然想到在榆林第一次见到你时,似乎也是同样的夕阳。” 云夭眨眨眼,收回视线叹息一声。 走着走着,他试图慢慢靠近她,先是用手臂蹭了蹭她的手,见她没有躲开,便得寸进尺将她的柔荑抓到自己手中。 云夭并未挣开,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走在自己斜前方的他,虽然带着面巾,却明显感受到他心底愉悦的丝丝情绪。 回到厢房后,福禧早已备好晚膳,放在房中等着他们归来。 今夜的菜式中有好几道蜀菜,是云夭喜欢的口味。 这次萧临没有再继续装病,只自己拿过银箸慢条斯吃着,可云夭还是如往常那般给他布菜。 “不用伺候我了,你也一起吃。” 云夭收回银箸,道了一声“好”,便也跟着用膳。今日在外面一天,确感腹中饥饿,这顿晚膳便吃下不少。 待用晚膳两人下箸后,云夭拿帕子擦过嘴角,才看向萧临道:“既然陛下身体无碍,那今夜我再留宿一晚,明日便回谢家村。” 第80章 第 80 章 再次烟花表白 萧临如今看着云夭的眼神一直很温柔, 只是那眼底掺杂着莫名恐慌。 她自重新见到萧临后,便时常能从他眼底看到这抹恐慌,是曾经没有的。 “夭夭, 你不能留下来吗?” 云夭有些害怕他的目光,垂眸躲开, 道:“陛下,既然郎中也说,陛下身体并无大碍, 那陛下是该回大兴城了。陛下离开的时间, 有些过久。” 萧临低头, “你生气了。” “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你气我装病骗你。”萧临此时有些执拗起来,说不清自己这番无力的辩驳有何意义。 云夭道:“陛下, 我真的没生气。” 她看他不说话, 深深叹息一声, “当初我被崔显绑走, 是陛下不顾安危, 一人冲来救我, 陛下当时受的伤皆是真的。就算郎中夸大了事实,可我也知晓, 陛下虽能行动照顾自己,可那断裂的肋骨也是真的。” “所有人都以为大邺战神无论受多重的伤, 都无丝毫疼痛。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听着她柔软的语调入耳, 萧临渐渐抬起头来, 直视进她明亮的眸子。 “那你留下来,夭夭,你留下来。” 云夭问道:“这是陛下的圣谕吗?” 萧临一哽, 片刻后,才摇摇头。 “若是陛下圣谕,我自然不得不留下,若陛下的圣谕让我与陛下回大兴城,回皇宫,我也不得不回。”云夭心底很平静,“若并非陛下圣谕,那只求陛下赦云夭不敬之罪。” 不得不…… 多么不情愿,才会用这样三个字。 萧临心底有些恼怒,却还是克制住,用温柔语气对她,“夭夭,你明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云夭为萧临倒上一杯桂花水,推至他面前,道:“贵妃尊位,三夫人之首。在外人看来,何其尊荣,若有人不要这尊位,在他人看来,又是何其愚蠢,不知天高地厚。或许在我看来,这样的位子也是如此。” “可是陛下,我从十岁起,便流放为奴。都说红颜薄命,我厌恶这身皮囊,因这身皮囊,我日日战战兢兢地活着。这些年来,好在有陛下相伴,让我得以喘息。可直到一年半前那件事,我忽然清醒地发觉,即便我再努力,再试图摆脱以色侍人这四个字,我也逃不脱掌握在他人手中的命运。” “皇宫,我待过,锦衣玉食,我享受过。如今,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是自由的活着,仅此而已,无更多。” 萧临道:“所以在你心里,待在我身边,是一件很危险,又被束缚之事?” 云夭没有说话,他紧接着道:“这世间,唯皇后非以色侍人者,即便我许你皇后之位,t?你也不愿吗?” 云夭苦笑,道:“陛下说什么傻话?若我就这般坐上皇后之位,那朝堂上想要我死的人,怕是更多。而陛下知晓的,我不想看陛下为我一介小女子,与朝臣反目。与其如此,我宁可做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人。” 萧临盯着她的眸子,沉默许久,屋里安静到只剩下刻漏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云夭感到有些安静得难受,萧临终于开口道:“那你今夜在我床上睡一晚,陪我,明早我让竹青送你回谢家村。” 云夭手指微微蜷缩,她曾想过,以萧临的性子,想要她,不会顾及太多。她已经拖得够久了,这一日终是要来了吗? 即便她心底依旧不愿,却还是点点头。 不过最后一夜而已,明日便回谢家村。 夜深后,云夭伺候着萧临用过浴水,又给他换上干净的寝衣,这才自己重新入了净室,沐浴一番。 她低下头,看着水面上倒映的脸颊,忽然发觉,当这一刻要来临时,她似乎并不抗拒。只是离上一次过了许久,有些太过陌生罢了。 她磨蹭了一个时辰,把自己头发弄干,才换上寝衣,慢悠悠走出净室。 此时萧临坐在那张美人榻上,点着几盏烛光,翻动着手中的书。 云夭捏着指头,站到他面前,盯着他。 她没问他,怎不去那床上等她,只是悠悠一瞥,原来他在看她买的另一本《无量寿经》。 萧临很早便感受到站在跟前的人影,抬头看向她时一怔。 只见她头发散开,寝衣单薄,沐浴完后的水汽蒸得她脸颊带着淡淡红晕。 他喉结滚动一番,道:“你信佛?” 云夭回:“嗯,信一些。虽说玄,不过大家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这经书中其实蕴含不少人生哲,看过后,总会感到心胸开阔。” “……陛下呢?” 云夭抿唇,心道,他是想办事前聊聊佛经,缓和下紧张的气氛? “不信。”萧临将书合上,放至一边,道:“今夜不早了,快睡吧。” 云夭“嗯”了一声,转身走回萧临平日睡的那张大床。刚坐下转回头来,却不见他跟来。正疑惑着,萧临忽然吹灭了灯,直接躺在美人榻上闭了眼。 云夭愣怔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会错了他意。 睡一晚他的床,原来竟真是睡一晚他的床。 还好自己没冲动,直接出口问他怎不来床上睡。 大床上比之更为柔软,宽敞。按说,她应该能睡得很熟才是,可自己却失眠了。 她单纯闭着眼睛,感觉过了许久,却还是异常精神。 直到终于脑袋开始混沌之时,她忽然感到床边坐下一人。她自然知晓,这人定是萧临。 他想做甚? 云夭闭着眼睛装睡,萧临平日如此警惕之人,今夜竟未发觉她的装睡,只是单纯坐在床边看着她。 而后,他轻轻俯下身,落下一个浅吻在她的额头。他停留一会儿,似乎并不满足这样一个简单的吻。 可他没有去吻她的唇,而是继续往下,微微掀开被褥,将吻落在她的脚尖。 云夭这次没有睁眼戳穿他,只是当作不知道,任由他随意亲吻啃噬着自己的脚。 明日就回谢家村了,今夜便任他放纵一番。 他的吻似乎极为虔诚,一点点膜拜着,有时痒得她脚趾忍不住蜷缩,他立马停下动作,抬头确认了一眼她还在睡觉,便又继续吻下去。 云夭心本紧绷着一根弦,想等着他吻完再睡,却没想到他亲太久,到后面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也不知晓。 翌日清晨,云夭被屋外鸟叫声吵醒,看时辰不算早,也不算晚。房间空荡,萧临不知去了何处,并未在美人榻上看见他的身影。 想到昨夜,她竟又是因为心软,放任他对自己做出一种原本变态,又难以接受的事,心底忽然生出些懊恼。 起身换上衣物之后,外面人听到动静,便立刻端了早膳入内,伺候云夭用膳。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侍女,问道:“陛下今晨去了何处?” 那侍女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不过好像听他们说,发现了什么罪人的踪迹,很早便离开了。并没有交代太多,只是让奴婢们莫要吵醒姑娘。” 云夭不再追问,默默将这碗莲子粥喝完。 喝完起身后,正好竹青来了厢房,在她允许后,才进入厢房中,躬身道:“云姑娘,早晨陛下交代我送云姑娘回谢家村,不知姑娘准备何时上路。” 云夭用帕子将嘴角残羹擦净后,才道:“嗯,我都准备好了,随时可走。麻烦竹青大人了。” 竹青道:“不麻烦,皆是陛下旨意,应该的。” 云夭没有久待,便起身拿了行李,出府衙后入了备好的马车,直接出城,往谢家村而去。 这一路上,云夭随意与竹青交谈一番,才得知,原来是早晨获知了崔显在吴郡现身的情报,便亲自带人追了去。 既然去了吴郡,接下来一段时日,怕是不会回毗陵。 “他虽可以随意走动,可就这般直接骑快马,对肋骨的愈合会不会不好?”她语气中还是带着些忧心。 竹青道:“姑娘放心,郎中说过,如今以陛下的身体,骑马是无碍,只要不受剧烈击打便可。” “嗯。”既然郎中都这样说了,云夭觉得自己也没有太过忧心的必要。 …… 萧临离开毗陵许久,五日都没出现在云夭面前,她的生活仿佛恢复到了重遇萧临之前。 曾经被烧毁的偏屋在这两月间早已被重建了起来,质量甚至比之前还好上不少。 原本她计划将停了两个月的私塾重开,却不知为何,嘴上说着,一直没去行动,好似每日有许多别的事令她繁忙,只有时抽出空,来到谢璞家教芙儿识字。 芙儿将练了几日的成果,贴到墙面上,抬头笑看着云夭,求她表扬。 云夭摸了摸她头,“芙儿进步不小,字写的越来越有大家风范。” “小桃姐姐便是大家,自然有大家风范。” 云夭看着墙壁上的诗,道:“芙儿,学海无涯,未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哪怕将来嫁了人,在夫家相夫教子,也不能将书给落下了,知道吗?” 芙儿不解地看着她,道:“嗯,曾经认识的一姐姐嫁到毗陵一大户人家去了。我听说,夫家拿了《烈女传》给她,那本书都被她翻烂了。” 云夭一怔,低下头看着她道:“光看那样的书,不够。不要只看别人扔给你的,你要学着自己去看不同的书,学着自己从书中思考,究竟什么样的书,才是你应该攫取的。” “我不是说《烈女传》不好,只是希望你不要成为井底之蛙,多开阔眼界,总是好的。” 芙儿不太明白地颔首,两人往院子走时,芙儿又问:“小桃姐姐,这些时日你从毗陵回来了,为何还一直没有上课呢?” 云夭抿唇,沉吟一番,只道了一个“忙”字。至于自己究竟在忙什么,她也不知。 晚膳之时,云启又带了石万来找云夭蹭饭,云夭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待石万去解手时,云夭才道:“哥,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喜欢他,你还把人带来我面前。” 云启则一脸无谓,道:“夭夭啊,你别因着第一印象就完全将人拒之门外了。别看石万是个武夫,以前也是读过书的。” 云夭心底烦得不行,可眼前人到底是她哥,唯一的亲人,总不能撕破脸。 “二哥,我知道你着急,可你也不看看,你妹妹是这般没见识的人吗?不说其他男子我没相处过许多。便说陛下,这石万长得有陛下俊美?功夫有陛下厉害?权势地位有陛下高?还是钱有陛下多?难不成,他读的书,还能比之?” 云启愣神片刻,道:“夭夭,你拿皇帝来和他比,是不是对石万太不公平了?虽说这是狗皇帝,可这世间有多少人能配上皇帝妻位?” 他见云夭似乎开始发呆,大惊失色,道:“夭夭,你不会喜欢上那狗皇帝了吧?” 云夭一怔,这才回过神,立刻摇摇头否认。 云启却不相信地看着她,待石万重新落座后,徐阿母也拿了刚酿好的酒来。云启便不再和云夭谈论这等事儿。 他见云夭又开始牛饮,立刻抬手制止,道:“不许贪杯!” 云夭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听话地将手中酒杯放下。 ……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将近半个月时,萧临忽然出现在云夭小院儿的门口。 此时正过申时,云夭用完晚膳,见到许久未曾出现的人,一时间愣住。 当萧临走近她,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时,她才回t?过神,道:“陛下用过膳了吗?” 萧临摇摇头,道:“刚从吴郡那边回来。” “那……陛下要进来用膳吗? 萧临又是摇头,只将自己马匹牵来,不容置疑道:“夭夭,陪我去个地方。” 他直接翻身上马,又递出自己的手。 云夭看着他那只熟悉的手,虎口处那道淡不可见的小疤,最后终于伸出手,被他一把拉上在身前。 待她坐稳后,萧临用力一夹马腹,便飞驰出去。 云夭许久未坐过这么快的马了,她知晓,萧临骑马一向很快。风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可萧临手却将她稳稳固定,不会有丝毫落马的不安。 当出了村子一段距离后,他的马速渐慢了下来,云夭注意到他们在往一山上而去。 “陛下,我们这是去何处?” 萧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怀中的人,道:“很快就到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云夭点点头,而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随着时间过去,四周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山路很黑,可萧临驾马却是走得极稳,不带一丝停顿,也不让她感到丝毫不安。 当终于到达目的地时,他拉紧缰绳,先行翻身下马后,又拉过云夭的手将她抱了下来。 云夭环视四周,不太明白为何他要带自己来此地。 “陛下,这是何处?” 萧临没说话,只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坐下,又转头道:“前些时日找到的,一处看风景不错的地方,夭夭过来,先看会儿风景。” 云夭抿唇,走上前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她往下一看,发觉是毗陵郡,此时灯火通明。不太看得到谢家村,毕竟村中烛火定没城中亮堂。 云夭看着远处许久,还是不明白萧临为何带她来此地,单纯看风景? 夏末之时,夜晚山峰处还是有些微凉,云夭不由打了个寒颤。萧临看着她,而后起身,从马后革袋中拿出两件衣裳。 他坐回原地,将其中一件衣裳为她披上,又系上系带,而后又将另一件自己穿上。 云夭低头摸着衣裳的材质,发觉有些熟悉,好像是白狼毛皮所制。云夭咬着唇,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萧临。 今夜他和往常一样,脸上不会泄露太多情绪,可她能感觉到,他就是不大一样。 不一会儿,云夭便忽然回忆起来,当初在古娜的部落时,那日祖灵节,他好像也穿了这样一件衣裳,而自己……也是。 云夭悄悄打量着他,不知为何他要如此做。 狼毛衣很暖和,云夭把脸缩在狼毛中,正想从他面上收回视线时,远处天空忽然一亮,紧接着巨大的爆炸声从天际传来。 云夭心猛得跳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去,远处天空中竟开始燃起了烟花。 而那烟花她很熟悉,粉色的,一朵朵美艳的桃花,在空中不断盛开,绽放,而后消失,又再次盛开。 那日的祖灵节,也是这样的烟花。 一模一样。 云夭正是不解地转头望向他时,忽然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中带着淡淡的落寞。 她想问他今夜是怎么回事,可看到他的眼神时,却忽然开不了口。 许久后,她才有些艰难问:“陛下,今夜是怎么了?” 萧临仍是静静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她将自己视线转开,继续放回夜幕中的桃花之时,他忽然道:“喜欢吗?这是我特意送你的烟花。” “特意……送我的?” 云夭愣住,她记得这烟花的模样,与祖灵节那夜的一模一样。 她正想问他去哪儿找的一模一样的烟花时,萧临又再度开口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云夭手指微微一颤,看进他眸中。 “夭夭,曾经,我以为,我的心底只会有大邺疆土,我想要万国真正臣服在我的脚下,想要征战四方,将所有土地皆纳入我大邺版图。” “我一直都认为,我所追求的,是强大。这个世道,弱肉强食,我也一直看不起世间弱者蝼蚁,觉得那些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蝼蚁,早些去死,也是所应当。” “直到我后来遇到你,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你,究竟是如何在这样的世道中活下去的。好像,我一直认可的,奉为信条的念,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 “夭夭,这一年半,接近两年,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愈发感受到了所谓的孤家寡人。太极殿也好,玄武殿也罢,即便站了那么多内侍宫女,可我依然感觉太过安静,甚比冷宫。” “夭夭你不知道,其实我最怕的,便是安静。冷宫太安静了,安静到整个空旷的殿中,你可以听到自己一人的心跳声,而那心跳声似乎是唯一你活着的证明。可那心跳越是响动,那宫殿好似愈发安静。后来,我会期盼些什么,直到在战场上,听到那些士卒马匹死前的惊呼,我才终于没有那么怕。” 萧临忽然笑了起来,“遇到你后,你总是一张嘴不停,一会儿是大道,一会儿是日常琐事。还好,我还能听到人死之外的声音。可是你离开后,整个皇宫又恢复了寂静。” “有时我会突然想,若往后人生皆是这般安静,我要这大邺疆土来何用?” 云夭看着萧临,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是结结巴巴道:“这烟花、这烟花、和那日一样?你哪儿买的?” 萧临静静看着她,粉色的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忽明忽暗。 他又转头看向夜幕中绝美的烟花,道:“傻,哪儿有铺子会卖这样的烟花。” 云夭又重新看回天空中的桃花,心底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着,“所以、所以、这烟花……” “嗯,是我做的。”萧临承认后,又看回她,认真道:“刚才说的许多话,不对,类似的话,其实便是祖灵节那日我想与你说的。” “夭夭,曾经祖灵节篝火许愿之时,我曾许愿,先是,千尺青锋,万里山河,天下尽归大邺土。再是,愿与身边之人,岁岁年年烟火下,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可如今,皆反过来,若不能与心爱之人岁岁年年,千尺青锋与万里山河于我,从此只是皇权祖宗基业下,了无生趣的,某种需要守护的职责罢了。” “夭夭,我这一生,只对你一人上了心,也只对你一人如此纵容。” 云夭在寂静之下,深深震惊着。 这么说,当初在古娜部落之时,他就已经喜欢自己了。而那一夜,他其实是想对自己表心意,却没想到她先提出离开的请求。 所以这些话,才没在那夜说出口吗?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云夭眨眨眼睛,天空的烟花也在这时燃尽,只留下袅袅青烟在远处飘荡。 萧临在这时从怀中掏出什么,似乎想说什么,尝试数次后都无法冲口而出。 许久后,他深呼吸,酝酿一番,才终于道:“夭夭,我明日便回大兴城了。从今往后,你是自由之身,天高海阔,你想去何处便去,以云夭的真实身份。”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追上他 萧临的话在寂静的四周回响着, 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云夭愣了好一会儿,才将其接过,展开。是两份文书, 一份是她的身契,另一份是许她平民之身的户籍。 不知为何, 云夭心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开始心慌起来。 萧临继续道:“崔显原本出现在吴郡,后来又在地藏教的帮助下往北而逃了。你放心, 他如今是没有精力与能力再来此地找你麻烦。” 说完后, 他再次掏出一块令牌放在她手中, 更加艰难,话语似乎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些字眼一个个蹦出嗓子, “明日起, 我会撤走所有暗卫与禁军, 收回海捕文书, 不会再寻你。此生……或许再不相见。” “而此令牌, 见令牌, 如见朕。若你遇到任何难处,便拿着令牌去府衙, 那些官员便会帮你,也不会有人敢动你。” 当这话说完后, 云夭忽然感到自己心脏抽了一下, 她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定定看着他,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真的放手了。 他面上带笑, 眸底是沉重的哀伤。 而她从今日起,真正自由了。她无需再隐藏自己的身份,可配云家姓氏,光明正大活下去。 多好啊。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陛、陛下,这东西太过贵重,我不能……” “你不要就扔了。”他直接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 云夭不知所措起来。 扔了?这样的东西要是被心思不正之人捡了,岂不是祸害。 萧临转开头t?看了一眼远方,似乎在憋着一口气,最后利落起身,牵过自己的马,转头最后看了她一眼,道:“就这样,我走了。” 云夭坐在原地看着,他自顾自翻身上马,一甩马鞭,便往山下而去,很快没了影。 而在他走后,一队暗卫终于现身,牵着马给她,恭敬弯腰道:“云姑娘,陛下让我们护送姑娘回家。” 云夭看着萧临消失的方向,动了下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明四周站着这么多暗卫保护着自己,他们点着火把,明亮了身旁的山地。可云夭却感到一股强烈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而后感受到了他所说的那份寂静,即便四周有风声,有火把声,有众人喘息声。 可是,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惶恐。 四周暗卫不敢催促,只恭敬地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云夭坐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阵冷风吹过她脸颊,她才回神。 低头看着身上的白狼毛衣,那么厚实,却还是冷到发抖。 好像是重生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许久后,她才终于缓缓起身,牵过暗卫递来的马,在他们一路护送下往山下而去,很快到达谢家村。 当她入了村子后,暗卫们恭敬地朝她行礼,便一大队全部纵马离开,往毗陵郡而去。 云夭看着暗卫消失的身影,又环顾了一圈黑暗的谢家村四周,没有一点暗卫的痕迹。 不知是隐藏得太好,还是真的全部消失了。 她倏然摸到胸口的那两份文书和令牌,才猛然意识到,并不是藏的太好,而是他们真的全部撤走了。 “姑娘诶,你今夜去了何处?怎的现在才回来?” 徐阿母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透露着满满忧心,见她身上的衣裳一怔,“姑娘哪儿来的衣裳?” 云夭摇摇头,只道:“无碍,阿母莫要忧心。” 她走到小院中的躺椅上坐下,见阿母跟随过来,虽说不要忧心,可面上还是满满担忧。 “姑娘今日看起来,和往常不一样。” 云夭沉默许久后,忽然问道:“阿母,你说,喜欢一个人,究竟应该是怎样的?是什么感觉?” “哟,姑娘怎问我这老媪。”徐阿母不解,道:“阿母当初嫁人时,做的是续弦,过去后只是相敬如宾,也没体会过姑娘说的喜欢。” 见云夭似乎有些失望,她继续道:“但阿母却看得出来,陛下很喜欢姑娘。” “是吗?不是男人都喜欢的那种对美色的喜欢吗?” 云夭不解,“阿母,很多人都喜欢我。达达,崔显,唐武,石万,还有很多很多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难道陛下的喜欢,有什么是与众不同的吗?” 徐阿母道:“姑娘是美,可莫要因此把天下男子都归成一类的。就说最简单的,喜欢姑娘的男子,可有为姑娘低过头,可有退让过?有的人喜欢是占有,阿母虽没经历过吧,可年纪在那儿,看的多了,自然知晓。还有一类的喜欢,是放手,是成全。” “不过啊,阿母曾经见那年少结发的夫妻,那样的喜欢又是,见到了欣喜如狂,见不到摧心剖肝。” 说到这儿,她不由笑起来,“诶,姑娘别听阿母瞎说,我也不知,只是看得多了,胡诌的。” 虽然这话说的磕磕绊绊,亦没什么逻辑,可云夭却是听明白了。 萧临那样睥睨天下的人,喜欢一个人怎会不想着占有呢?他却选择成全。 那她呢? 云夭心底乱麻一团,将徐阿母打发去睡觉,自己也沐浴洗漱后躺上了床。 她脑海中空荡一片,好像什么都没想,却只是单单盯着顶上的帷帐,睁着眼睛,怎样都无法入睡。 时隔多年,她终于拿到了她想要的,甚至更多。重生一世,她并不相信男人所谓的喜欢。那些人总是打着喜欢的幌子,想要将她囚禁而已。 他却选择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 这是他为她做的第几次退让? 好像……根本数不清了。 他真的是个大傻子,哪儿有男人像他这样的。一会儿一个变化,弄得她竟反应不过来。 她回忆着曾经的一切,发觉他对自己的心意,从一开始,要她做他的女人,变为,做他的谋士,待在他身边。 从曾经大赦名单中划去云家名字,用奴籍想方设法困住她,到今日主动为她脱籍。 从高高在上,掌握生死的天子,到跪坐在她身下乞求的小狗,甚至不惜用苦肉计留下她。 他曾经不在乎一切,想要吻她,便问都不问,直接这样做了。如今他却只能在她睡着时,偷鸡摸狗一般,哪个皇帝是他这副模样? 他现在的话可真多。 她记得曾经刚见面时,他其实并不太愿意说很多话,在外人面前更是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只知道生气。 这个大傻子。 云夭就这样睁着眼失眠了一整夜,也并没有思考太多,只是脑海放空,盯着帷帐发呆。 直到黎明后第一缕晨光破晓,照进屋子之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天亮了。 他应该启程了。 云夭身体很疲惫,却没有丝毫睡意。她闭了会儿眼睛,还是翻身而起,自己打了水洗漱一番。 她走出屋子时,徐阿母已经起来一会儿了,准备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白粥放在案上。 徐阿母细细观她神情,见没有异样,放下心来。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动静,云夭猛地抬头看去,似乎带着些许期待,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谢璞。 她一怔,走上前询问:“阿璞哥怎来了我家,是有何事吗?” 阿璞挠挠头,他其实一直不甘心。也是听闻皇帝今日已经往大兴城而返,心底忽然想到小桃,便想着,反正人都走了,那他来试试也未尝不可。 “小桃姑娘今日可有空闲,毗陵卖蜜李子的铺子上了新,我想着带你去尝尝,顺便出街逛逛。” 云夭看着谢璞紧张到双颊发红的模样,一直沉默不语。 谢璞心一阵阵凉了下去,“那、那你没空便、便算了……” “好啊。”云夭忽然回答,勾唇朝他笑笑,眼里却没有春光,“等我拿上钱袋。” 阿璞心猛然跳了起来,心底实在激动,他扳着指头,耐心地等待云夭。不一会儿,她便从小屋中走出,朝他笑笑,道了一句,“走吧。” 阿璞回过神,立刻跟上她的身影,一时间同手同脚都未发觉。 此刻在毗陵街道上的人不多,比较稀疏。云夭并没往府衙方向看去,只是跟随着阿璞前往了卖蜜李子的铺子。 “上次的蜜李子便是在他家买的,这会儿终于进货了,今儿可多买些,一次吃个够。” “嗯。”云夭点点头,在阿璞付钱时,先一步将钱袋中的铜板递上。 阿璞见状一怔,收回手中的铜钱,拿过那小盒蜜李子递给云夭。她打开后似乎迫不及待先尝了一颗,酸酸甜甜,汁水充足。 “好吃吗?”阿璞心底有些激动,看着云夭明眸皓齿,咀嚼着蜜李子的动作更是让人心底颤动。 云夭许久后,将其咽下,才朝他点点头,“好吃。” 阿璞这下开心了,朝着铺子老板赞扬了几句,“你家这蜜李子就是不一样,下次我们还来。就是怎的这么久才终于进货,当初还以为是不是季节过了断货,还好不是。” 说到这儿,那老板一笑,道:“哪儿是断货啊,诶,你可不知,前段时间,也是许久前了,不知哪儿来的人,竟将我这铺子中的蜜李子给买光了。我还以为那人要倒卖,接过说是拿回家自己吃。后来和同行一聊,竟发现那人何止买光了我家的,这整个毗陵的蜜李子都是那一人买的。” “真不知,什么人这么爱吃蜜李子。” 阿璞与那老板闲聊之时,云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愣愣听着。 虽然那老板不知买家身份,可云夭回忆一番后,似乎能猜得出来。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有他这般幼稚? 云夭忽然没了出街的心情,口中的食物味同嚼蜡,跟随着阿璞走了几步后又忽然停了下来。 阿璞转身,看着她有些不解,“小桃姑娘怎么了?” 云夭看着他,忽然问道:“阿璞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阿璞从没想到,小桃竟然说话能如此直接,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愣在原地。 看着她面无表情,却倾国倾城的面容,他终于承认道:“是,小桃,不瞒你说。其实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动心了。我知家中条件不好,阿娘又常年病榻,若娶你,岂不是委屈了你。”t? 云夭没有耻笑之意,只是问他,“为何喜欢我?喜欢我,是什么感觉?” 阿璞吞咽着口水,道:“小桃,说真的,我从没见过长得如你这般漂亮的女子,再加之你又读过书,识字,有胆色,愈发对比起来,我愈是配不上你。” “其实,我并不敢肖想,因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但我知道,若是能多看你一眼,我一整日都是极开心的。” 云夭颔首,许久后才道:“谢谢。” 她转身在大街上继续走着,时不时侧脸看一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阿璞。 阿璞的喜欢起之于貌,却也不同于大部分男人。 因为自卑,所以不敢。 曾经徐阿母让她考虑考虑阿璞,这是个老实男人。虽条件不好,却也是一颗心扑在她身上。 可是云夭在细细看过后发觉,她对阿璞,无法产生冲动与欲望。 她说不出冲动究竟算不算喜欢,又或是,不抵触,算不算喜欢。 她在脑中幻想一番,若是让阿璞对自己做男女情爱之事,她似乎极为抗拒,甚至不愿意一丝肢体接触。 可是对于萧临么,她好像一直不抗拒与他的肢体接触。甚至离开大兴城前,她竟没忍住那股冲动,将他给睡了。 步伐越走越慢,阿璞在前方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她,等待着。 许久后,云夭道:“我们回去吧,芙儿还等着我教她读书。” 阿璞眸底的光黯淡下来,挠挠头,“哦”了一声,最后又抬头释然般笑笑,带着她往谢家村而回。 云夭回家正好随意吃了点点心,便出门去了芙儿家中,教芙儿读书,此时谢璞已经不在家中。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空闲了这些时日,她竟没有了开私塾的动力,总想等一等,多休息休息。 这一等便是半个月,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今日云夭还是教着芙儿识字,写字,念诗。 当她读到一句诗时,忽然停顿下来,她轻轻念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她念诗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低到快听不见。 芙儿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盯着那两句诗发呆,眼神空洞,“小桃姐姐,这诗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芙儿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于是又喊了一声,“小桃姐姐!” “小桃姐姐,你怎么了?” 云夭忽然回神,“哦”了一声,笑笑解释道:“这句诗的大致意思是,天地广阔间,不早不晚,刚好遇见。” 说完后,她转头看向昨夜燃放过烟花的天空。 忽然不解。 他就这样离开了么?明明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究竟如何做到放手的? 难道,她真的就让他离开吗?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简单的自由二字? 云夭!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为何你获得了你想要的,竟如此难过? 你在难过什么? 难道,这就是喜欢吗?这就是所谓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 “小桃姐姐!”芙儿见她又开始发呆,再次大喊了她一声。 云夭忽然再次回神,看向芙儿,道:“你先看着书。” 说完她便立刻起身,冲出了谢芙家,往自家马厩奔去。她牵出一匹白马,按辔而上,挥马鞭,夹马腹,往毗陵纵马冲去。 她记得上次骑这么快的马时,是在马邑牧马监,被突厥大军追逐之时。 很久没骑那么快的马了,也不管不顾所谓命运二字。她只知道,她若不这样做,定会后悔。 此刻,她心中再次生出那个让她纠结的词,冲动。 当她到达毗陵府衙时,太守立刻迎了出来。 云夭没下马,只是驾于马上,看着太守提高了声音道:“大人,请问陛下何在?” 那太守自然认识云夭,战战兢兢道:“陛下的队伍一大早便离开毗陵北上,据说是回京师去。准备到江都后,再走邗沟。” 云夭知晓后,便出毗陵,上驰道往江都方向奔去。 …… 萧临平日不喜坐马车,通常都自己驾马,今日却坐了马车,只因心情实在低落。 他低着头,咒骂着自己,后悔万分,实在不明白自己的愚蠢。 如今,奴籍身契真是全还给了云夭,她就是只被放出笼的鸟儿。 他真是蠢得不行! 可昨夜那些话已说出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总不能又重新死皮赖脸回去缠着。 成全她,也放过自己。 走了许久,已是傍晚,路过已经打点好的驿舍时,萧临满脸恼怒地下了马车。 周围士卒被他身上的威压和戾气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唯独福禧得冒死上前伺候。 萧临心情沉重,带着威压一步步踩进驿舍之中,忽然身后传来一清脆鹂语,“陛下何在?” 那声音极为熟悉,萧临脚步顿住,心猛地狂跳起来,他转身大步往驿舍而出,便见到落座于马上的云夭,居高临下与他对上视线。 他满是不可思议。 云夭翻身下马,走到萧临面前,动作利落,小脸有些发红,还在微微急喘。一路纵马追赶,她总算追上了。 “夭夭,你怎么……” 萧临话还未说完,云夭便踮起脚尖,伸出手拉住他衣襟,将他往下扯,以吻封缄。 第82章 第 82 章 主动吻了他! 傍晚的夕阳正好从远处山脉悄悄照射而来, 染红了他们的脸和鬓发。四周士卒,内侍全部转过身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皇帝陛下, 被女人强吻这种事,不看不闻的好。 他被云夭啃噬着双唇, 牙关被打开,她主动伸出香舌与他缠绕在一起。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到现在还未能反应过来,脑袋里一片空白。许久后才如那夜的烟花般炸开, 心花怒放。云夭竟然追了过来, 主动吻了他!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每次都这么主动,让他毫无心准备。 极尽缠绵的吻,在许久后, 他反应过来, 才终于反客为主, 扣住她的腰肢, 让她不至于踮着脚那么辛苦。 不知多久后, 他们才终于慢慢分开, 他低下头和她额头相碰,远处阳光反射着他唇上的湿润, 晶莹剔透。 他喘息着,有些委屈道:“夭夭, 我等了你好久。” 云夭舔了舔自己的唇, 脸已经红成了苹果。 她重活一世后, 一直都很害怕。她害怕重蹈覆辙,她怕死。众人都以为她是胆大的,敢带人夺张掖, 敢上城墙击战鼓,敢杀人,敢在所有人都惧怕的杀神面前甩脸色。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胆小,甚至胆小到去回避,不愿承认自己的心。 她总是在他面前甩脸色,有恃无恐,不就是仗着他的喜欢吗? 他的这份喜欢,她极尽一切的利用,却胆小得不敢回应与承认。 她总说他是个大傻子,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因为自己的胆小,便将她所恐惧的一切都扔给这个男人,让他一人去面对。却忘了,他也是个凡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会疼啊。 真是太傻了。 云夭紧贴着,和他对上视线,低喃道:“萧临,你说要我和你走,这话可还算数?” 萧临欣喜若狂,嘴角笑意止不住,急忙答:“算!当然算!无论过多久,无论什么时候,都算!” 云夭道:“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只要你答应,我就和你走。” “夭夭,只要你愿意和我走,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要你答应我,不去征讨西域。” 萧临一时顿住,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云夭又道:“只要你答应我,不去征讨西域,我便和你走。” 萧临看着她怀着期待的眸子,吞咽一番口水,片刻迟疑后,还是不忍令她失望,“好……我答应你,不去征讨西域。” 他这话说的有些心虚,总之先答应下来,将她留住,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云夭松了一口气,终于笑了起来,上前拥住他,不愿放开。 福禧站在不远处,两人对话自然听进了耳中,虽不敢转身去看,却也跟随着他们笑了起来。很快身后便没了动静。 当他悄悄转身一看,见两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不知去了何处。 …… 天色渐渐暗淡,驿舍中点了烛火,在空气中晃动着忽明忽暗。 萧临抱着云夭一路吻到了厢房中,将门踹开后,又将门再次踢上。 他将怀中柔软的娇人抱起放至一张桌上,终于分开唇舌,低沉道:“夭夭,你得现在补偿我,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好久。你上次把我睡了,第二天提上裤子就不认人跑了,你知道你给我造成多大伤害吗?” 云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捂住他的眼睛,又亲了一t?口他的唇,低喃道:“傻狗。” 萧临笑了起来,将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拉下,看着她,“你回来就好,你还要我就好,做你的狗又有何谓?” 云夭痴痴笑起来,又喊了一声,“你可真是傻狗!” 萧临定定看着她,片刻后忽然倾身上前,咬了一口她的耳垂,不轻不重,让她轻轻“啊”了一声,捂住自己耳朵瞪着眼睛看他。 萧临轻哼道:“狗都是会咬人的。” 他将她捂住耳朵的手拉下,认真道:“夭夭,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云夭咬唇,有些犹豫。 萧临紧接着道:“夭夭,我知道你怕什么。所有的问题你不必担心,交给我就好。当初云家的案件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前段时日去吴郡时,竟叫我无意找到一人,或许与当年案子有关,可为云家翻案。” 云夭一怔,“这么说……当初的,真是冤案?” 萧临抱着她的腰,无所谓道:“无论是不是冤案,我都会让它成为冤案,我会在朝堂上,让云家变得光明正大,重回开国功勋上柱国的荣耀。我也想过了,要是你二哥能带着红旗军招安,成为正规军后,那你云家就是手握重兵的南方势力。” “虽这些无法一蹴而就,需要些时间,可夭夭,把这些都交给我就好,我不会让一年半前的事再次发生在你身上。相信我。” 云夭心狠狠颤动着,说不感动那定是假的。 这个男人啊,真的为她退让太多步了,他明明是帝王啊,她怎能到如今还执着于前世悲剧。明明现世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云夭啊,大胆一次吧。别再做胆小鬼了。 她终于笑着点头应下,“好。” “夭夭!”萧临喜不自胜,再次吻了上来,吻到两人嘴唇发麻时,他发现自己的腰带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扯开扔在了地上。 他不由笑出声来,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他要让她看看主导权究竟在谁手中。 他伸手将面前云雾拨开,低头便是迷恋许久,怀念许久的雪山。他俯下倾身吻上,她仰头轻叹一声,抓住了他的发。 桌面上的果盘和水壶,被他用力挥到地上,几个苹果随之滚落到墙角,而水溅了一地,反着淡淡的光线。 今夜烛光晃动得格外厉害,屋外狂风奏响。云夭闭眼,感到自己似乎窒息在海水之中,一路从桌上到了床上,她最终还是抢到了主导权。 主要还是前世的他给她留下了些阴影,这傻子只知道一个劲儿冲刺,这一世他更是没什么经验,她想尝试着在这一世主动带着他。她低下头看着他因自己的举动,而疯狂起来的神情与低吟,忍不住笑出声来,轻喃一声“陛下”,又捂住他的双眼,倾身吻住他唇。 狂风似乎愈发剧烈起来,发丝垂落,凝结的汗珠顺着脊背凹陷的线条缓缓流下。 浪潮随着狂风从远处袭来之时,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萧临!”,他扶过她的发顶,最后翻身,高举铁剑,在战场中之上重新夺回主导权,以战神之名,拼命厮杀,攻陷城池。在战火侵袭之下,城墙崩塌,四面倾颓。 云夭连头发丝都能感到发麻,直接流出了泪,脚尖绷直,与他紧紧拥在一处,而他也极为强势,攻城掠地后久久不愿退下。 …… 福禧在厢房外等了许久,感觉困意来袭时,才听到房中传来叫水的声响。听令后,他立刻带着内侍进入房中净室,将提前准备好的热水倒入桶中。 床榻上的帷帐遮掩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段玉臂。 桌上所有的东西全被扫在地上,只一些潺潺痕迹,衣物乱麻一团在地上散落着。 福禧低头笑笑,知晓皇帝并不需要他们伺候沐浴,便带着内侍低头退出厢房,将门关好。 萧临侧躺着看着背对着自己,正在生气的女人,又上前轻咬了一口她漂亮光滑的脊背。 云夭无语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赌气地扯过被褥将自己盖住,就是不看他。 萧临笑道:“好了,下次我注意,不弄那么多次了。” 云夭含含糊糊,“不要和你说话。” 刚开始第一次她是很投入,第二次也还行,第三次她体力跟不上,哭着一直求饶,可这疯狗就是不肯放过。第四次的时候,她直接恼了,咬破他肩膀,又挠了他好些下,见反抗无效,最后便躺尸装死。 萧临抿唇,讨好地上前轻轻吻了吻她的侧脸,与她相贴,“夭夭乖,我下次真不这样了。主要这已近两年,我日日吃素,真是憋的不行。” 云夭乜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后宫三位嫔妃没能满足你。” 萧临无奈地看着她,有些恼怒道:“我根本从没碰过她们,看着那三人,我真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夭夭,我的精血可全都是你的,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把我往别的女人身边推。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女人!” 云夭转开头悄悄一笑,而后道:“你竟这么能忍?你不是皇帝吗?那要是我生不出儿子,你的大邺江山怎么办?” “瞎说甚?”萧临做惩罚地轻咬了一口她耳垂。 云夭缩起肩膀作恼怒将他推开。 上一世,他整个后宫里别说儿子,就连一个女儿都没有,别的皇帝要是如此都能急死,他反倒一脸无所谓,大兴兵役,一个劲儿扑在征战带来的刺激之上。 “虽然曾经的晋王和秦王都死了,可萧氏宗族那么多子嗣,若是能有属于我们的儿子来继承,自然最好,若无,便从旁枝再寻能者不就好了。” 萧临将头埋在她脖颈处,闷声道:“夭夭,你明知故问,我不喜欢女人,你知道的。” 他听她一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重新道:“不是,我是说,我不喜欢,甚至厌恶除了你以外的女人!” 云夭轻哼一声,“那男人呢?” 萧临瞬间无语,“我有没有龙阳之癖,你还不知?” 云夭娇嗔着转过身,将他一把推开,“行了,我要去洗澡了,黏糊糊的。” “那我抱你去洗澡?” “不要,我自己洗。” “你自己?行吗?” 云夭见他如此鄙视的语气,也是顿时无语住,道:“我当然能行。” 说着她掀开被褥起身,结果没想到双腿打颤,一软,竟连站都站不住,浑身腰酸背疼,还好萧临及时扶住她才没摔倒。 她有些尴尬,没有说话,同时又转头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反倒把萧临瞪笑了,他起身直接将她横抱起来,带到净室,放入热水之中,自己随之走入和她一同泡着。 没入温暖的热水中后,困意很快来袭,云夭直接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萧临笑着摇摇头,拿过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洗干净,而后又换上福禧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寝衣。 当他再将她抱出净室时,厢房与床榻已经被内侍清洁过,皆是全新的床单被褥。 她睡的很熟,看起来可真是累着她了。 他将她轻轻放上床后,自己也跟上,将柔软的娇人儿圈在怀中,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顶的气息。那股桃香扑鼻而来,他心感平静。 屋内静谧,世间一切安好。 …… 翌日清晨,禁军大部队继续往江都方向行进,而萧临只带上数十轻骑,和云夭一起返回谢家村。 在离开谢家村前,她需要带上徐阿母,与谢璞谢芙告别,还有二哥那边,若能说服招安,自是最好。 她发觉,自昨夜过后,萧临变得更加粘人了。 骑马时他说什么都不可,非要与她共乘一骑。就算下了马后,他也一直拉着她的手死活不放。 虽即将入秋,并不算太热,可这般牵久了手,手心还是冒了汗。 云夭有意将手抽走,说是出了汗不舒服,没想到他贴着身,从左边换到右边,牵上她另一只手。 唉,罢了。 当到达自家小院儿时,云夭没想到二哥不知从哪儿得了风声,一早便来此地等她。 云启更是在看到这两人手牵手,贴着就不分开时,更是气到内伤呕血,暗自咒骂一声“伤风败俗”。 云夭叹息,只是用力将自己手抽了出来,无视萧临隐隐的不悦,朝云启笑笑。 她凝思片刻后,转头对萧临道:“你去外边儿等我,我来和二哥说。” 萧临本想自己说,可是见她眸中执拗,便只得“唔”了一声,顺从地站到院外。 他本意站近些偷听,可思索一番后,该给她的情报都给了,他该相信她。 最终还是走远,身后跟t?着轻骑兵,往村口而去。 徐阿母眼睛一直往萧临身上瞥,又朝云夭低笑一声,从一旁将茶给倒上,自觉地退回屋里等待,将小院儿留给兄妹俩。 云夭先行拉过圆凳坐下,看着云启道:“坐吧二哥,我们说说话。” 云启无奈,心底气不打一处来,坐下在她对面后,将桌上的茶一口闷下。 他重重喘息着,深呼吸后才道:“夭夭,你犯傻啊,怎能应了那狗皇帝?” 天知道,他本来听那狗皇帝要回京师,心底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自家妹妹竟一人纵马追了上去。哪儿有女孩子家这样的? 云夭淡淡勾唇,道:“二哥,我很清醒。我想了这么久,终是明白了自己心意。” 云启气急,叹道:“真是!妇人之仁啊!怎能因小情小爱,弃家族仇恨于不顾。” 云夭立刻又给他斟上一杯新茶,递去,道:“二哥,你看你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快消消气。” 看着云夭讨好的笑脸,再生气,云启也是有火发不出,只能又将杯中新茶一口饮尽。 云夭道:“哥,太上皇已经薨了。” 云启捏紧茶杯转过头,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二哥,难道你不想换一种活法,让我们云家光明正大地重新站回当初的荣耀之位吗?” 云启道:“怎么恢复?” 云夭道:“二哥,就算你带着红旗军,将来有一日,踏破大兴城的城门,云家也无法恢复曾经的地位与尊严。众人或许碍于权威,向你低头,可心底想的是什么呢?” “原来云家果然都是一群逆臣贼子。曾经兴兵造反,祸乱民间,如今又带着铁骑,肆意残害百姓。要么是将云家的名声踩进泥地里,要么是一辈子都不说出你的真实身份,而云家曾经的冤屈便这般被掩盖在权势之下。” 云启一时无语,难以反驳。 他其实心里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皇权至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这些道。 妹妹讲的很清楚,曾经萧临与自己讲的也很清楚。 他们都这般巧言令色,可是他心底就是憋了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 云夭眉眼带笑,道:“哥,这么多年,你就不想知道嫂子在何处吗?” 云启身子僵住,眼底流出一丝狼狈,立刻低下头,“我,我怎还有脸见她?她已不是我妻,或许已经嫁了人也说不准。” 云夭摇摇头,道:“哥,我本无意打听于她,是陛下派人打听到的消息。” 云启猛得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泛起一丝水光,“她、她过得还好吗?” 云夭道:“我没有见过她,但我知晓她的一些事儿。当初休妻回到姚家后,听说姚家人本给她重新说了门亲事。毕竟以他们的地位,即便被休,想要改嫁也是易如反掌。” “可是临近过六礼时,嫂子忽然反悔,直接出家做了女冠子。” “……女冠子。”云启面上极力保持平静,心底却大为震撼。 当初娶她之时,只知道是姚家女儿,地位其实不算低,可与当初如日中天的云家相比,还是高攀了他。 成亲之前,从未见过她面,甚至连名字都没仔细听。直到洞房那夜,他掀开她的红帕子,看到的是一张紧张,害怕,又发颤的小脸。不算明艳,却是极为清秀。 这就是他未来一生的夫人,她一生的命运都掌握在身为丈夫的他手中。他本厌恶这门亲事,当时却心软下来,将她搂住一点点安抚,熟悉。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直到云家获罪之前,他远在边疆收到密报,他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 原本与他毫无干系的人,如今或许便要被他们家的罪责所株连。 写下休书的那日,他在边境,竟第一次哭了出来,抱着酒壶哭了许久。最后还是将那封休书快马加鞭送回京师,与她彻底摆脱干系。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到了如今,他依旧记得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 她是个胆小的,总是有太多事情担忧,有时忧虑厨房的火星子,有时忧虑大晴天没带伞。 边境起战事,她为他送战时,满眼恐慌,似乎在自己脑海中提前设想了所有坏事,亦如第一次见到那般。 那般胆小的她,竟然敢反抗礼教,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罪人。 云启低头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花。 云夭等了许久,终于道:“二哥,嫂子还在等着你啊。” 他双手颤抖,即使双拳相握也无法自控,“我有何颜面见她!我怎配她等!” 云夭道:“二哥,最起码,你应该让她知道,你还活着。最起码,用云家光明正大的身份,重新站到她的面前,拿着云家该有的荣耀与地位,让她还俗,重新将她娶回来!” “二哥,你不想吗?明明如今便有这样的机会啊。” …… 谢家村口,萧临等了许久,有些没了耐心,想直接重回云夭的小院儿。 正在这时,远处天鹰骑马而来,朝他递来信报道:“陛下,突厥那边,在使臣暗中接见后,两名大可汗皆愿意助大邺攻伐西域。” 萧临看过信报后将其收起,眼睛微眯,看着远方树林。 在这一年中,他暗中厉兵秣马,如今已备好三十万大军,就为等突厥那边确定下来,南巡结束后,便兴兵征讨西域,就从高昌与吐谷浑开始。 萧临面无表情道:“甚好。” 正在此时,云夭从家中出来,看到不远处的萧临轻轻一笑,上前,发觉他面上是许久未见的冷漠。 “怎么了?” 天鹰看了一眼云夭,低下头没有说话。 萧临转过头看向她后,面上原本的冷漠与戾气尽数消失,只剩下宠溺和浓浓依恋,“没什么,就来说了下回京师的事儿。” 云夭“嗯”了一声,心中欢喜,道:“二哥同意招安了,只不过他说,红旗军中或许会有一部分人不服,不过他让我们将这些事儿放心交给他做就好。” 萧临上前又重新牵过她手,十指相扣,想要时时刻刻与她贴在一处,“放心,我会留下一部分人给他,若他有什么需要,便都能用上。” “夭夭,我们回大兴城吧。” “好。” 第83章 第 83 章 云贵妃 告别谢家人后, 云夭便随意收拾了些行李,带着徐阿母上路。 当初离开大兴城,她们两人本就居无定所, 随意四处奔走游乐。正式决定定居谢家村,没过几个月, 如今便又要返回大兴,所以行李并不多。 在云家翻案前,云夭接受了萧临所册封的贵妃之位, 随他在江都宫住了几日后, 便同他上了船, 顺运河由原路经洛阳返回。 随行的多了一位贵妃娘娘,见陛下将这位娘娘护得紧,整日捧在手心, 含在嘴里, 下人们便也各个尽心竭力伺候。 如今惹了皇帝不算可怕, 可怕的是伺候贵妃不周到, 那才是真正惹了皇帝怒气。 只是这两人自从上船, 入了船舱后, 除了叫水和用膳,竟再也没出现过。 云夭在床上睡得正香之时, 又感到一双手将自己拉了过去,而后便是湿答答的啃咬。顺着她的手指, 一路蠕动到她的锁骨, 而后往下。 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果然又是萧临,忽而怒火中烧,抬脚用力踢去, 却被他轻而易举制住,抓住她的脚又轻轻啃上一口,痒痒麻麻,脚趾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云夭啐了一口,怒骂:“萧临!你有完没完!” 到达江都前那些时日,只要到了驿舍休息,这疯狗便不知疲倦地要与她欢好。她本自是享受其中快活,也甚是乐意。 可自从上了贼船之后,他便拉着她再也没出去过。 从早到晚,醒来后就与她沉迷鱼水之欢,累了便睡过去,当睡醒精神了又继续,她一直知晓此人精力旺盛,打仗时三天三夜不睡觉都不累的,可她这小身板,怎受得住他这么糟蹋。 萧临见她真是怒了,便放开她的脚,倾身而上抱住她,将脸贴到她赌气的侧脸之上,委屈道:“夭夭,不能怪我,我真是憋久了。” 云夭乜他一眼,伸出食指用力一戳他额头,嗔道:“从离开谢家村都快一月了,陛下啊,你不怕还没回大兴城,便死在床上吗?” 萧临自从破罐子破摔后,脸皮变得颇厚,他讨好地上前蹭蹭,“夭夭,若是能死在你身下,那我此身也是无憾。” 他看着她的桃花腮,又将视线移动至曾经日思夜想,只梦中所见的玉体。若是能为自己的人生选一种t?死法,死在她身下,那简直是神仙般快活。 “到时候妾身可真成了天下罪人。” 萧临沉吟,道:“嗯,你说的确实是个隐患。那不如我下一道丹书铁卷,哪一日我真死在你身下了,赦免一切罪责,如何?” “呸,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云夭笑着推搡他,“走开!” 萧临眼底暗色愈深,手抚上她腰肢,正好戳到痒处,她咯吱笑起来,躲避着,一番追逐打闹,两人又一次缠绵到一起。 门口站着的徐阿母和福禧打了个哈欠,见惯不怪地听着里面动静,并吩咐下去提前备水,准备吃食。 …… 当竹青带着抓到的人到达洛阳时,皇帝一行人已在洛阳行宫停留了四五日。 他等了许久没见到人,直到看到福禧后上前询问,福禧才道:“陛下今日带贵妃出去赏秋去了,不到晚上怕是不会回来,不如竹青大人到偏殿稍作歇息。” 竹青无奈挠头,这人是皇帝让他连夜奔袭抓到的,也是皇帝让他快马加鞭带来赶上大部队的。结果就他一人着急,他实在无奈,几夜未做休整,便听从福禧所言,到偏殿睡了一觉。 许久后,当福禧将他喊起来时,已是夜晚,道皇帝传召觐见。 竹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直接跟随福禧往外殿而去。入殿前,远远便能听到殿中传来的嬉笑声,待福禧先一步禀报后,嬉闹才停下,让竹青入内。 皇帝与贵妃坐一处,待他行礼后,皇帝先行开口问:“抓到了?可招了何线索?” 云夭并不知晓萧临口中所抓之人,以为只是某件寻常事。 竹青道:“抓住了,这人胆小如鼠,属下并未施刑,他便全招了。他道当年跟随齐王一同去过契丹,但他只一服侍齐王的小厮,所知并不多。可如今来看,当初契丹袭扰,其实便是齐王暗中勾结所致。” 云夭挑着梅子的手一顿,看向竹青,又看了看萧临,道:“契丹?齐王?陛下所抓的人,与当年云家案件有关?” 当年契丹忽然兴兵大规模袭扰辽东,云司徒早年跟随先帝打下江山,除了身居司徒,同时也是上柱国大将军。只云司徒年纪渐长,元帝便拨十五万兵马,由大哥云呈,二哥云启,带兵前往辽东平乱。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云家暗自联合齐王,利用手中十五万兵马发动兵变,返程后直接攻破大兴城,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云家也是因此与齐王谋逆所关联,在加之齐王证词,与云司徒曾赠予齐王的名画《千秋》为证,才终给云家定罪。 云夭自然从竹青口中听出了不寻常之处,“父亲厌恶外敌,绝不会勾结契丹。而且二哥也说过,当年他们带兵到达辽东是真与契丹打了几场硬仗,而后才将其击退。只是当大哥一人带兵返回京师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忽然就兵变了。这么说当年竟真是内有乾坤?” 萧临在桌下握住她有些发颤的手,又对竹青不满道:“还有何?就只交代了这么多?” 竹青道:“除了齐王勾结契丹一事,还有一事。当年齐王手下有个叫黄俞的侍卫,常常往来于云家兄弟与齐王之间,或许知晓更多。而那黄俞,当初元帝剿灭齐王党派时,让他给扮作女子跑了。这些年一直藏匿身份,但可以确定,此人还活着,并在吴郡时被这小厮无意见到。” “去查。” “是,陛下。”竹青领命后便退下。 云夭垂眸,还在静静思索刚才的话语。 萧临吩咐内侍为两人准备晚膳,而后转头看着她,“好了,莫要忧心,都交给我。” “嗯。”云夭点头,朝他笑笑,“不担心,我相信陛下。” 萧临心底不悦,“你怎总喊我陛下?” 云夭抿唇,“那你想让我喊你甚?” 萧临忽然有些停滞,他犹豫一番后,道:“嗯,你可以喊我夫君。” 曾经在古娜部落时,他便想听她这么喊自己,可奈何这女人死活不愿。 果然云夭一声娇笑,乜他一眼后转过头去。 她悄悄勾唇,只觉得这男人怎的越来越粘人,越来越娇气。 前世可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再度转头时,视线无意瞥到他腰间的玉佩,心忽然有些沉底。 曾经她以为这是与韦令仪有关的玉佩,后来发现并不是,再到后来,福禧说与他一位慕容表妹有关。 萧临见云夭忽然不说话了,“怎么了?” 云夭回神,嘴唇微动,犹豫许久后,终于问出口,“你为何一直随身带着这玉佩?这是谁给你的吗?” 萧临一怔,低头用手将腰间冰凉玉佩抓起,放在手心,沉默许久。 云夭敏锐注意到他眸中原本的热烈与温柔忽然渐渐散去,让人有些心慌。空旷的殿中只剩下刻漏的滴答声,他一动不动看着那块玉佩。 许久后,萧临才淡淡道:“没什么,这是我一表妹给的,说这些做甚?” 云夭心底一咯噔,面上神情却不变,见萧临将视线转开,眉头微微蹙起,能感受到他心底强烈的不悦,被他所压制。或许,若不是面前的人是她,他已经将其杀了。 明明刚才他的情绪还很好,为何一提到这玉佩与那表妹便这副模样。而前世他也是因这玉佩,让皇宫血流成河。 恰好内侍在这时将晚膳送上,终于打破了些沉寂与尴尬的气氛。 她嗓子眼似乎堵了口气,被他忽如其来的冰冷有些激到,可她最后只是笑笑,柔和道:“好了,用膳吧,我饿了。” 萧临回过眸,捏了捏她的手,开始为她布菜。 云夭看着他的动作,又重新带上了这些时日的宠溺与退让。如今似乎两人地位反了过来,他每日无微不至地照顾,生怕她有一点儿不适。 每日饭桌上的菜式,即便她从未说过,却全都是她喜爱的。 哪怕在床笫之上,也是竭尽全力讨好她,并不如前世那般只顾自己享受。 他以帝王的身份,在她面前低头,无论是什么无要求都会满足。不过他或许也知晓,她是个聪明懂进退之人,从来不提任何过分的,突破他底线的要求。 哪怕现在她心中好奇又酸涩,可见他不愿说,她也不会再次逼问。 如今云家案件寻到被冤线索,二哥的红旗军招安,他对她许下后位,承诺不再西征,未来一切都会变好,一切都与前世不同。 而他口中的慕容表妹,就算在上一世,他也从未纳入过后宫,而她也从未见过那人面貌。 可为何心底便这般不舒适?她根本没必要这般困住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这样告诉自己:云夭啊,你又开始贪心了。 云夭啊,你嫁的,你选择的,可是皇帝。 莫说这世间男人多情又绝情,更何况,这可是皇帝。他心中有你,给你想要的东西便好,何必在乎装在他心底的是几人呢?又何必在乎他是否真的对你坦诚? 她起箸,咽下他为她夹的菜,再次悄悄深呼吸一番后,道:“好吃。” “那就多吃点,体力太差了。” 云夭一哽,给他递了个眼刀子。 随着开始饱腹后,她又忽然想到一事,“如今后宫中,还是淑妃管事?” 萧临颔首,看着她道:“嗯,虽然贵妃是三夫人之首,可目前定国公还在北平郡,暂且需要稳他,淑妃未有过大错,后宫还是先给她管着。后宫人少,简单,除了淑妃,便是苏顺仪,上官才人。待云家恢复身份,你执掌凤印后,便重新交还你手,你看如何?” “甚好。”云夭道。 他所说的皆有条,而如今在云家翻案前,她在后宫中能靠的还是只有他的庇护。 她忽然感叹道:“苏氏如今竟已是九嫔之首了?记得当初我走时,她还是个才人。” “嗯,苏顺仪父亲乃是寒门代表,再加之,她也是温柔贤德之人,便想着给她高一些的位份。” 萧临下箸后,内侍们上前为他们两人净口。结束后,众人带着碟碗撤出殿中。 云夭听闻后,心底还是有些别扭道:“如今德妃之位空缺,陛下没想过把这位子给她?” 萧临一怔,看着她道:“你想给她德妃之位?” 云夭蹙眉,转过头,“记得当初陛下连后宫美人脸都记不住,没想到如今已经知晓了苏顺仪的温柔贤德,看来相处也是蛮好的,既然德妃之位空缺,那给她也无不可。” 萧临总感觉云夭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可自己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只能在t?她重新转回头时偷偷一观,却见她面色平淡,与平日无甚区别。 想当初他想方设法想看云夭的嫉妒,屡战屡败后,他也没了信心。 她怎会妒呢? 他能留下她,完全靠的是他的谋划与她的怜悯罢了。从头到尾在妒的人,好像一直都是他。 最后他只能憋出一句,“看你,等你当了皇后,到时候你想给谁什么份位,就什么份位。” 云夭看着他轻言浅笑,“是,陛下。” …… 当一行人到达大兴城时,已是秋末,天气渐冷。街道被禁军提前清空,马车被护送着到达宫门。 同曾经一样,朝中重臣,与后宫三人,皆站在承天门下迎接皇帝归来。 只是往日皇帝出行,必定骑马,这次却乘了马车。 天子六驾极为宽阔,顶部镶金边,插大邺旗帜,慢悠悠在承天门口停住。侍从上前放下脚蹬,皇帝先一步走出马车,却未下地,而是转身递手,只见一只雪白柔荑从马车中伸出,搭上皇帝的手,随着她走出马车。 众人见状皆是吃惊,待看清那女子面颊后,更是瞠目结舌。 新臣从未见过那般倾国容貌,可旧臣却知晓,那可不就是曾经消失的云夭么。没想到皇帝这一趟南巡,竟将人给带了回来。 站在一起的韦淑妃和苏顺仪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也看到了愣怔,唯上官才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定定看着不远处极为相配的两人。 秋风带着冷气呼啸而过,众人打了个寒颤,看着平日里冷漠而又暴戾的皇帝,从侍从手中拿过一白狐披风为身前美人披上,又系好系带。 万年冰山脸,竟忽然朝着美人一笑,似是春来。 韦淑妃抿唇,昂起头,深呼吸走上前,苏顺仪和上官才人紧跟其后,三人朝着萧临恭敬行礼,“恭迎陛下回宫。” 萧临这才转头一瞥,“嗯”了一声,而后牵过云夭的手,道:“这是云贵妃。” 三人一怔,苏顺仪和上官才人朝贵妃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韦淑妃与贵妃皆是正一品后妃,于是她便只是行半礼,脸上带着温和笑容,“见过姐姐。” 云夭回礼,却并未说话,只是朝三人笑笑。 她很敏感注意到,除了上官才人,淑妃与顺仪两人皆是在极力掩藏自己内心的不甘。虽从未得过临幸,可毕竟是被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后妃,自是皆想争那殊荣。 韦令仪出生世家,从小便接受名家教导,身上配饰不多,却是高贵淡雅。而苏顺仪本出身寒门,很明显穿戴要庸俗许多,各种漂亮的金银皆往头上插。 朝臣们则面色阴沉,此时不太敢说一些令皇帝扫兴之语。想起近两年前的那些事儿,心底还在发凉。 云夭扫过众人时见到许久未见的赵思有,朝他微微一笑,颔首致意。萧临敏锐地察觉后,不动声色地用身子将两人视线挡开。 他无意与众人寒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留下,便牵着云夭和他一同上了皇辇,往皇宫里去,可见其对贵妃宠爱。 到达玄武殿后,他便开始忙碌起来,直接一人去了太极殿接见朝臣。 待送走他后,一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参见贵妃娘娘。” 云夭心底一喜,转头见果然是江雪儿,“雪儿,快起,何须与我客气?” 福禧在一旁笑道:“如今雪儿已是尚仪了,今日便由江尚仪带着娘娘,奴婢先去太极殿侍奉陛下。” 云夭颔首,在福禧笑着转身离开时,发觉这两人竟眼神拉丝,只是江雪儿常年面瘫脸,那对视转瞬即逝。云夭低头笑笑,没有戳破,若是他们能在深宫中寻到幸福,那也是极好的。 江雪儿朝云夭道:“娘娘,陛下提前为娘娘准备了寝宫,请娘娘与徐嬷嬷随奴婢来。” “有劳了。” 萧临为她安置的寝宫离玄武殿与太极殿都极近,此处也是除了玄武殿,承乾殿,寿安宫外,最大的一处。只是云夭看到牌匾名称时一怔。 她暗暗念出:“桃栖殿。” 江尚仪顺着她视线看去,道:“此次归来匆忙,陛下便临时安置了这处位置。听闻其实陛下准备兴土木另建,于是便让娘娘临时住在此处,至于具体的,奴婢也不知晓。” 云夭颔首,前世她在成为贵妃前,一直没有封号,只是一个被进贡的美人,用作婢女住在玄武殿中。后来他建了那座琉璃宫殿后,给了她贵妃封号,让她搬入。 如今既然她已为贵妃,那便得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只是,云夭并不希望萧临兴师动众,去建一座中看不中用的琉璃宫殿。 待熟悉过殿中一应事物和宫女后,徐阿母忽然提了一嘴,“如今后宫中那三位如何?好相处吗?” 云夭看徐阿母担忧的模样,不由一笑。 江尚仪道:“韦淑妃一惯是个温柔的性子,苏顺仪却是要骄纵些,因着宫里都传闻,她是唯一一个陛下宠幸的后妃。” 她看一眼云夭,道:“当然如今有了娘娘,那苏顺仪也不算什么。” 云夭没说话,只是淡淡喝着花茶。 她有些暗自吃惊,江尚仪口中的骄纵,和萧临口中的温柔贤德,好似有些矛盾。 江尚仪继续道:“如今韦淑妃和苏顺仪私底下两人斗得很厉害。而上官才人,则是不谙世事,平日不愿出门走动,也从不尝试争宠,奴婢对她不算了解。” 云夭放下手中茶盏,心底只感叹这后宫之中,就算从未被皇帝真正宠幸,竟也能争斗如此厉害。 不过也是,毕竟此处离权利二字太近。 时隔这么久,她竟又回到了这处政治旋涡。 只不过,这一次,她选择相信萧临。 第84章 第 84 章 嗜骨交缠 另一边, 今日太极殿还算平和,虽然朝臣不满,却并未如曾经那般提出妖女祸国之说。 毕竟皇帝刚从江都返回, 而对那女人又处在上头时期。离曾经女奴干政一事早已过去许久,没人想在此刻提起旧事, 触皇帝怒气。 待议事结束后,福禧上前报苏顺仪求见。 萧临本想着急回桃栖殿抱自己美人儿,并不想见苏顺仪, 可听福禧说这人一直站在殿外吹了许久冷风, 便还是让人先入了太极殿。 苏顺仪走路有些快, 见到上座后先恭敬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萧临冷漠道:“顺仪有何要事?” 苏顺仪向来是有些惧怕这位帝王的,当初她被召至玄武殿侍寝, 本是兴奋至极, 却没想到她跪在外殿空等一夜, 后来因此重病一场, 竟患了难以治愈的咳疾。 好在后来给了她充华的嫔位, 不至于自己被宫中众人耻笑, 心底本是怨恨,却不得不扮贤良模样。 宫人皆以为她受宠, 唯独她自己知晓面前这位皇帝的冷漠,就算如今她成为顺仪, 也是因着她利用皇帝对自己仅存的那丁点儿愧疚, 以及家父在朝堂的地位。 好在这位冷漠的帝王对后宫三人都不待见, 而自己是唯一获得他愧疚之人,就这样过下去也好。 直到今日看到这位帝王竟能对另一个女人如此小心翼翼呵护,才明白, 原来是有人能够走进他心的。 只不过目前对她来说,贵妃并不着急去斗,反而是淑妃,日日激她。 苏顺仪抬头道:“陛下,臣妾今日前来,是无意间从淑妃贴身宫人阿红那里听到了些不可告人的阴私。事关那叛将崔显。” “崔显?”萧临蹙眉,示意苏顺仪继续。 她道:“陛下巡视江都这段时间,臣妾获悉,这淑妃娘娘竟与崔显有飞鸽传书,暗中往来。那阿红便是人证!听说,淑妃私下救了一叫作唐武之人,而她又与崔显通信,臣妾怀疑淑妃或有反心。” 萧临一顿,从中听明白了这其中关键。 当初在毗陵时,他便对这神出鬼没的唐武感到怀疑,本以为是崔显私藏此罪人。 他道:“胆子不小,就只有这样一个人证,便前来告发。” 苏顺仪立即道:“陛下,若臣妾有半句虚言,定不得好死。陛下不在这些时日,臣妾日日被淑妃娘娘打压,心底着实委屈。” 她说着说着,便流起了泪,抬袖将泪水抹去,而后忽然无法自控地咳起来。也是一我见犹怜的病美人。 萧临看着她的泪水,无动于衷,只道:“知道了,退下。” 苏顺仪一怔,只得行礼,“是,陛下。” 萧临在龙椅上坐了许久,手指敲着桌面,慢慢将韦家与崔家之事清,直到殿外夜色渐深,才叫了人来。 他漠然道:“莫惊动淑妃,将承香殿阿红t?抓起私下审问,查淑妃与崔显的关系,以及……定国公在这段时间的任何罪证,越多越好。” 那人领命后便立刻退下。 …… 当萧临来到桃栖殿时,正是晚膳之时,两人如同往日那般用完膳。 他问道:“这处宫殿住得如何?今日都做了些甚?” 云夭道:“陛下所赐自是极好的。今日也就熟悉了下殿中宫人,后来也没做甚。” 他上前倾身,将她抱过在怀中,“可是我让你无聊了?” 云夭摇摇头,凝思片刻后道:“这处宫殿我挺喜欢的,不过听说陛下准备兴修土木,另建一处?” “嗯。”他将头埋在她耳后,看着她耳垂上的桃花玉耳铛,心底一暖,“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想为你建一座琉璃宫殿吗?” 云夭缩着肩膀躲开,看着他道:“陛下,我不想要琉璃宫殿。” 萧临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云夭道:“建造琉璃宫殿耗费国库,如今我大邺国库并算不得充盈,不是最好时机。” 感到自己语气有些直接,她又道:“等几年吧。” 至少等大邺完全稳定下来,她才能稍微放下些心。 如今虽然许多事与前世不同,可却仍与前世重合不少,比如,她还是做了他的贵妃。 或许是某些心底的侥幸使然,她希望尽可能与前世有所不同,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或许如此,最后的结局,也不会与前世重合。 萧临叹息一声,低沉道:“知道了。” 他吻上她耳垂,一边将手顺着她背部探入衣内,一边道:“我准备,弃了定国公。” 云夭一怔,立刻将他手推开转身看着她,不解道:“为何?” 他不是要利用定国公来驻守北平与辽东吗? 萧临道:“淑妃与崔显或许暗中勾结,当初唐武出现在谢家村将你掳走,其中便有淑妃手笔。韦世渊再重要,可韦家动了我的人,便该死。” 云夭垂眸,“难怪,当初唐武与我说,其实他一直待在大兴城内,我以为是崔家藏了他,这么说便是被韦家藏了起来,所以才这么久都未抓到他。” “那你准备怎么处置淑妃?” 萧临道:“待证据确凿,便将韦世渊问斩,淑妃赐白绫,你看可好?” 云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心底有些怪异。 他道:“我本应亲手将她做成灯的,因她竟然妄想利用唐武那厮动我的夭夭,就该死无葬身之地。我已是留下情面。” “嗯。”云夭微微一笑,吻上他的唇。 他眸色渐深,等不及,直接将她抱起放至床上,拉上鸳鸯帷帐。殿中宫人很有眼色全都鱼贯而出,为他们拉上殿门。 今日的云夭不如往日那般主动,而萧临极为急切,两人衣物并未除尽,很快便被浪潮所淹没。直到第二次时才拨云见日,开始啃咬,他贴得很紧密,拥着她,互相都留下淡淡齿痕。 自从她看清自己的心后,便慢慢察觉与审视到了萧临对自己的态度。 比如他会在情爱方面无底线地纵容她,他并非断情绝爱之人,只是将心底大部分的情感都留给了自己一人。 或是他真的很喜欢与她肌肤相贴,他牵她的手总是十指相扣,将她死死融合,似乎从掌心与指尖生了根,发了芽,钻进灵魂深处。 欢爱之时也是这般,大部分的时候都抱紧她,指尖掐入软.肉之中,他喜欢拿过她的手去触摸自己结实的肌肉,顺着肌□□隙轻轻扫过。 当他从背后拥住她时,总能感到他们的心跳似乎连在了一起,带动着令人发麻,起鸡皮疙瘩的震颤。每当到达巅峰之时,他青筋爆出,他一定会吻她,深吻,唇齿相交,融化,再重新塑造,能感受到那是生命与生命的结合。 他其实很想要一个家。 也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傻子。 云夭知晓,这次,他其实又一次为她退让了。 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韦世渊对于萧临的重要性,那是一把战场之上的锋利银枪,他为她选择丢弃他极为重要的武器。 可同时,她也见证了他另一面的冷酷无情。 淑妃入宫多年,虽与他无夫妻之实,可却也是真正嫁与了他。多年活寡,家族兴衰,若换做是云夭,她扪心自问,可会在后宫中面目全非? 他不会与人共情,哪怕是自己母妃,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懦弱无能之人。 淑妃与萧临之间最紧密的联系便是韦世渊,可若他不喜,这最有利的武器也能被他毫不留情丢弃。这就是皇帝,而她所能仰仗的,竟真的只有他的爱吗? 明明他为她铺了一条通往后位的康庄大道,明明她能深刻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亲密与依恋,可此时她竟开始思索着给自己铺另一条退路。 她忽然想到了另一条退路是什么,便是云启手中的兵权。除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不会让云启如韦世渊那般,将手中兵权交出。 韦家便是教训。 这便是嫁给皇帝,与嫁给普通男子的区别。 他看出云夭今夜似乎疲惫,两次结束后便没再缠着,只是将她抱起带入浴殿之中,如往常那般为她擦洗。 四方浴池中,温水缓缓流动,花瓣漂浮在水面上。 萧临看着愣神的云夭,问她:“在想什么?” 云夭回神,道:“我在想……这么多年过去,舅父舅母不知如今过得怎么样。唐武一人从榆林离开,舅母怕是会气到吐血吧。” 萧临道:“你舅父纳了个白道驿里的婢女做妾,这些年又生下一个儿子。至于你舅母如何,便不知晓。” “嗯。”云夭对舅母没什么好印象,当初废了唐武,也是怀揣着报复这两人的心思。 “夭夭。”萧临上前,用手抚上她的小腹,“我的好夭夭,曾经我对此没有什么想法与执念,在我看来,只有战争才能带来真正的刺激与快感。可现在,我忽然想要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 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夭夭生的,他都会很爱他/她。 若是男孩儿,他会亲自教他功夫,封他为太子,待年少后,与自己一同上战场,将西域疆土踩在脚下。 若是女孩儿,她会是大邺最尊贵的公主,是除了他的夭夭外,对他最重要的女孩儿,未来夫婿若敢伤她一点儿,他定会将那人碎尸万段。 “好啊。”云夭挑起眼尾,她确实需要一个能成为太子的儿子,非常需要,“那陛下得加把劲儿。” 萧临抿唇,定定打量着她,见水面淹过锁骨上方,看不清下面,更是叫人浮想联翩。 “怎么?夭夭又不累了?” 云夭轻哼一声,千娇百媚。 萧临眼底划过一丝暗光,爱与欲并存,他又一次扑了上去,水波晃动。 …… 北平郡,已过子时。 韦世渊站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不一会儿,书房门被人敲响,他立刻让人入内,是自己的幕僚。 那人进入后,眼神闪烁,韦世渊等不及,道:“怎么样?如今情况如何?” 幕僚深深叹气道:“定国公,陛下的人抓了你的副将,小的今日在狱中已打探到,那人什么都招了。如今口供被快马加鞭,连夜往京师送回。” 韦世渊双眼空洞,整个人似乎泄了气一般,连站立都难做到。 “竟会如此,怎会如此?呜呼哀哉!呜呼痛哉!” 虽然北平郡与辽东郡驻守数万大军,可这些军队却并非听令于自己。皇帝这些年将兵权牢牢掌控着,他无一丝空隙可钻。实际上,他手下真正自己的人只有区区数百。 幕僚看着他摇头道:“定国公啊,曾经小人劝过定国公,莫要做此等杀头之事。可是是定国公不听小的劝谏,如今毫无办法,小的为保命,也只能对不起国公爷了。” 说着,他便摇头往外而去,韦世渊上前抓住他肩膀,面色狰狞,道:“你什么意思?你也要叛我!” 幕僚用力挣脱,斜眼瞥着他道:“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全家人因此而死,国公爷解解吧。” 韦世渊愣愣将手放开,眼睛不知看向何方,无力点头道:“好、好、好。” 幕僚松了口气,正要迈出门槛时,身后的韦世渊拔刀而起,大声怒吼,一刀向自己砍来。他没来得及反应,后背一痛,便无力倒地,努力扭头看去,断断续续道:“你、你……” 话还没说完,韦世渊又是一刀刺进他心脏,幕僚瞬间断了气t?。 他将刀掷地,无力地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仰面闭眼长叹。 他本不缺钱,可无奈手中兵权交出,叫他心底实在难安,再加之这么多年,自己没用的女儿竟然还是个淑妃,连一个子嗣都没有。他这才不得不想方设法,悄悄练私兵。 可私兵哪儿来的钱? 最后,他只能想到勾结契丹,利用假仗获得朝廷拨银。 他倒是练了一些,却区区三百兵士,根本无法与皇帝数十万大军相抗衡。 他睁开双眼,慢慢直起身子,转头看向血泊中的幕僚,大笑起来。 等那证据被送往京师后,他定会被满门抄斩,与其如此,还不如带着那三百兵悄悄回大兴城,入宫行刺。 唯有此法,方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想到此处,他直接起身,随意收拾些银两与干粮,抛弃了在北平的一切,趁着夜色,纵马而去。 …… 承香殿中,韦令仪从床上起身,宫女们上前伺候着她梳洗。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明明年轻娇嫩的脸蛋,如今却布满沧桑之态,双拳紧握起来。身后宫女战战兢兢将一根桃花金簪插到她的发髻之上。 韦令仪看向那桃花簪一怔,骤然抬手将其拔出,往面面前的铜镜重重扔去。那金簪被砸到铜镜上之后,花瓣被迫扭曲,最后掉落在妆奁中。 她大怒起来,“为何本宫这里会有如此庸俗的首饰!” 那宫女吓得跪地叩首,头磕得极响,带着哭腔道:“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恕罪!” 韦令仪用力踹了那宫女一脚,转过身子,重新看向铜镜中面目全非的女人,阴鸷道:“以后,本宫不想再见到任何带有桃花的东西,听到没有!” “是!娘娘!”那宫女在获得准许后,颤颤巍巍起身,从妆奁中重新挑出一只兰花玉簪,见淑妃满意地点头,才终于放下心来。 “阿红这些天还没养好身子?本宫都一周多没见过她了。”韦令仪不悦道。 那宫女回答:“应是还没好。” 数日前,韦令仪见到云夭竟然回了宫,还被封了贵妃,虽然皇帝没有夺走自己执掌后宫的权利,却对云夭那贱人宠爱有加,日日除了在太极殿,便待在桃栖殿。 如今竟连玄武殿都不再回去。 韦令仪自然知晓云夭在毗陵时便与皇帝重遇,那是崔显告诉她的,可没想到唐武与崔显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竟什么都没能做到。 她能感受到一种预兆,自这个女人出现后,自己的好日子便快到头了。虽然后宫之权在自己手中,可贵妃总是压了自己一头。 那个女人,明明只是一介罪奴。 比起寒门出身的苏顺仪,在她直觉看来,云夭那个毫无背景的女人威胁要更大。 为何一年半前她没能去死!而在毗陵,又没能被唐武给毁掉! 一次次的失败,她早已不再愤怒,反倒是日复一日的不安。 特别是,当那日在承天门下看到云夭那张脸时,她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自知晓皇帝与云夭重遇后,她脾气竟愈发暴躁起来,那日阿红在自己面前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却记得自己怒火中烧,直接用力往阿红小腹踹了一脚。 她烦得紧,自然没注意到阿红那一瞬间惨白的脸色。 直到第二日不见阿红,才被另外的宫人告知,阿红下身出了许多血,到现在还躺在直房床上无法动弹。 她想了想,便大发慈悲地放了阿红的假,却没想到都一周多了,她竟还没养好,实在是废物一个。 “让她好起来后,便快点儿滚来伺候,一个低贱婢女,竟然比本宫还精贵了。” 韦令仪撅起嘴,看着妆奁中那只桃花金簪,又心烦地将其捡起,往墙边砸去。 她起身,正准备到承香殿院中转转时,忽然一内侍从外而入,拿着一封信,递来给韦令仪道:“参见淑妃娘娘,这是定国公从北平郡飞鸽传书过来的,似乎有紧急要事。” 韦令仪接过后摆摆手,“知道了,退下吧。” 她等那人离开后,才将那封小信缓缓展开,当阅完一遍后,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再阅了一次,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没了焦距。 信中,韦父告知她皇帝近日严查自己罪证,而这些年在辽东与北平抵御契丹时,他其实暗中勾结契丹,打了不少假仗,以此获得朝廷拨的军饷,并将那军饷分与契丹,而大部分被自己私吞。 如今皇帝快查到此事,若此事爆出,他们韦家将会是以通敌罪满门抄斩。 到万不得已之际,韦家或要叛变,届时需韦令仪在宫中作为内应相助。 宫人看着韦令仪的模样,一时间皆愣在原地。 直到她忽然大吼一声,“滚——给本宫滚——” 众人听到她的暴怒叫喊后,皆一窝蜂涌出承香殿。 韦令仪又将手中信件拿起来再次一看,没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竟是真的。她恼怒下将手中信件撕碎扔到地上,而后扶着一旁的门柱艰难站起。 她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一般,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妆奁面前坐下,重新看向铜镜那张阴沉而丑陋的脸。 她双手颤抖着,“啊——”地大吼一声,将案上所有东西都扒到地上,唯独那面铜镜还立在原处没有丝毫动弹。 此刻她实大恨! 恨自己父亲竟做出此等丑事,贪心不足蛇吞象,害了自己,更害了全家。 同时更恨皇帝,入宫多年,永远都是那张冷漠的脸,对着她不愿多说一字。她嫁给皇帝,却守着活寡。 家中总催促自己诞下龙子,母亲一有空就给自己送来送子观音与石榴树。 可是皇帝从未临幸过自己哪怕一次,她哪儿来的皇子! 而最让她感到耻辱的,是两年前,云夭那贱人离开后的几日。皇帝来了承香殿寻自己伺候,可她使尽浑身解数,那人竟无半丝反应。 她从小便被周围人以美貌温柔著称,可她撕掉所有尊严,面前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她挫败又自卑。 而没多久,那苏氏竟被召去了玄武殿,第二日便被册封充华。 所有人,皇帝,云夭,苏氏,都在打她的脸。 当初都说是要将皇后之位给她,可这么多年,她坐在淑妃的位子上等啊等,却始终没能等来皇后宝座。 上一次母亲带着妹妹入宫,那两人眼神中的厌恶与鄙视如此明显,甚至还要求她想办法让自己妹妹入宫,替了自己。 真是可笑至极!可恨至极! 她重新看向面前那面铜镜中,满脸泪痕的自己,眼底越来越阴沉,好似一片乌云将整座承香殿所笼罩。明明没过几年啊,她二十都不到的年纪,为何如今看起来如此沧桑。 几年前刚入宫时的自己,明明不是这副模样。 应该怪谁?恨谁? 是云夭那个女人!一定是的! 那妖女的那张脸,勾引了天下男人不说,就连陛下也因此不看后宫其他任何一人。 若她……若她自己能有那张脸,怎会到了如今,膝下还无出一子?到了如今,还是个淑妃,皇妾。 所以,都是那个女人! 上一次在皇帝面前的失败,定然是因为那女人没有死。 所以,只要那个妖女永远消失,死去,那她所有的困境,说不定都能解决! 第85章 第 85 章 身子不干净 云夭与后宫三人平日无甚交集, 特别是那位不问世事的上官才人,两世都对她没有太深印象。当她听闻上官才人求见时,她一怔, 便让人将其立刻请了进来。 上官氏眉清目秀,小家碧玉, 入桃栖殿后极有礼节地朝她行礼,只是声音很小,“参见贵妃娘娘。” 云夭道:“都是姐妹, 不讲这么多场面话, 赐座。” 话虽如此, 上官氏还是谢过云夭,毕竟一个才人的位份实在太低,微不足道。在坐下后, 抬眼看了云夭许久, 却没开口。 此举并不礼貌, 让云夭有些不适, 先行问她, “不知上官才人今日来寻本宫, 有何要事?” 上官氏回过神,低喃一声, “真美啊。” “什么?”云夭没听清,想让她说话大声些。 上官氏道:“娘娘如此貌美, 陛下定是对娘娘极为宠爱。” 云夭抿唇, 不知她今日前来, 难道就是说一些无关要紧之事? “才人究竟有何要事?有话便直说。” 上官氏抿唇许久,而后才道:“啊,今日妾身前来, 确有要事。妾入宫已数年,平日喜欢一个人呆着,也无甚存在感。t?” 云夭没有插话,只是等着她说话,她说话很慢,似乎每句话都先得细思一遍,才会脱口。 今日她前来,难道是想让自己帮她见皇帝? 上官氏说完那句话后,空了许久,见云夭不回,才继续道:“妾看得出来,陛下对娘娘与他人都不一样,妾想求娘娘一事,或许只能娘娘才能做到。” “何事?” “妾想求……娘娘放妾出宫。”上官氏声音愈发小了下去,甚至细若蚊音,旁人难以听清。 可云夭却听清了每一个字,心底有些吃惊,和身旁徐阿母对视一眼。 徐阿母很有眼色带着殿中宫人全退了出去。 待宫殿空荡下来后,云夭才问:“为何?你可知入宫成为陛下的女人后,便不可能再出宫了。” 上官氏垂眸,拧着手指,许久说不出话。 云夭叹息道:“你与本宫大胆说,本宫绝不怪罪。” 上官氏重新鼓起勇气,看向云夭道:“娘娘,妾在深宫多年,虽陛下后宫贫瘠,妾又不得宠幸,可妾看得清,这宫中之人,无一人过得舒心。除了获得圣眷的娘娘,我们哪一人,不是深宫寂寞者。” 云夭眼神黯淡下去,没有否定她的话。 上官氏看得很清,她们这三人其实皆是政治牺牲品,深宫可怜人。 上官氏声音很小,继续道:“妾知大逆死罪,可妾还是想……说出来。其实……妾在入宫前,有意中人。他身份卑微,只是上官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卫,怎敢肖想上官家小姐?” “妾知自己享受了家族荣耀,兴衰与共,自要入宫,不为情爱,只为家族在朝堂的地位。然而这些年来,着实让家中失望。妾以为自己,就如透明人一般在宫中过完余生。可是……” “可是就在数月前,那位……侍卫,意外离世。自此,妾才发觉,其实妾当初入宫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家族,而是因为知晓那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没有结果,才以入宫为由逃避那段情。” 云夭心惊地看着她,“你可知,此事让他人知晓,你,还有上官家,都会受到牵连。你可想过,这番直接出宫,你家族会如何看你,你会成为家族之耻,会成为弃子。” “妾……早已是弃子。”她头更低了,“不知娘娘可曾有过一瞬,发觉自己的懦弱与胆小,终有一日,忽然想起身反抗一次,大胆一次。” 云夭咬牙,“你当初怎不向淑妃请求此事?如今执掌后宫的,可是淑妃。” 上官氏更是没了脸面,躲避着云夭的视线,道:“妾知淑妃娘娘虽然掌管后宫,可是……陛下对她形同陌路。此事,她做不了主。可是……贵妃娘娘不同。” 云夭冷笑一声,“上官才人啊,不得不说,你还真挺自私。本宫并非皇后,更没有权利放皇帝的女人出宫,你自觉淑妃无权做此事,便觉得若是本宫,或许便能承受皇帝怒火,以及上官家的恨意,是吗?” 上官氏心底一颤,声音更小了,“娘娘恕罪,是妾僭越了,既然不成,那还是……” “本宫知晓了。”云夭打断她,“你下去吧,本宫今日便安排人送你离开。” 上官氏猛地抬头,眼眶有些发红,立刻跪下磕头道:“多谢娘娘,娘娘恩德,妾没齿难忘。” 云夭看着上官氏离开桃栖殿的身影,明明是从小受贵族教导的女子,竟这般弓腰驼背地瑟缩着,若非那身华丽的服饰,这样看起来,似乎与宫女们别无二致。 她自己心底有些难受,想当初,上官女是在她的提议下,萧临才留下她。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或许也是因她的那一句提议。 这夜萧临并未夜宿桃栖殿,只是遣福禧前来与云夭道了一声,政务繁忙,还在太极殿中批阅奏章,让贵妃先早些休息。 云夭顿了片刻,才道:“知晓了,有劳福禧公公。” 她按往常那般,沐浴过后,才入了寝,只是今夜有些腹痛,她盖着被子蜷缩成一只弯虾,捂着肚子。 辗转反侧一会儿,她额头冒了些冷汗,朝外喊道:“阿母,我肚子痛!” 徐阿母听闻后立刻拿着一个汤婆子进入,将其为云夭放在被褥之中暖着。 “娘娘这样,可感觉好些了?” “嗯。”云夭点点头,感受着小腹传来的温暖,总算呼出一口闷气,“阿母,今夜你陪我嘛。” 徐阿母捋了捋她额边发丝,“好,娘娘好好睡,莫要担忧,阿母就在一旁。” 见状,云夭终于放了心,在暗淡的烛光下看了阿母一会儿,很快便沉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到了天亮,她感受到身旁的暖和,又拱了拱,迷迷糊糊道:“阿母,我想解手。” 一只手伸来,将迷糊的她拉了起来,她正想起身穿鞋时,竟被一个横抱起来,云夭“啊——”了一声,睡意瞬间消失无踪。 她看着同样身着寝衣的萧临,吃惊道:“陛下!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萧临看着云夭刚醒来,还有些凌乱的小脸,将她放至恭桶上,“嗯,回来的晚了,刚睡了一个时辰,那时候你已经睡的很熟,没舍得打扰你。” 云夭“哦”了一声,坐在恭桶上看着他,抿唇,“陛下快出去,你这样我不行。” 萧临眸色渐深,转身离开。在她看不到他身影时,才终于快速解开裤子迅速解决。 当她正站起身穿好后,没想到他又忽然走了进来将她抱起,往床上而去。 云夭羞红了脸瞪着他,回到床上立刻一个翻滚往里,脱离他怀抱。 他紧接着倾身而上,勾唇道:“怎的这么不好意思?明明如爱妃所奏琴声,悠扬婉转,时急时缓,极为悦耳。” 她耳根子紧接着红透,直接抬手轻轻扇了他一巴掌,“萧五郎,你还要不要脸!” 此“萧五郎”一出,他直接笑出了声,“夭夭以后便这样叫我。” “滚!”云夭怒瞪他一眼,可此人脸皮厚到几巴掌扇上去都不带疼。 一番闹腾后,他压住她,吻在她耳垂之上。云夭肩膀瑟缩,很快感受到他的变化,用力将他推开。 “这些天不行,身子不干净。” 萧临一怔,看着她眨眨眼睛,“唔”了一声,翻身至侧边将她圈到怀中,而后将手放上她小腹轻轻揉着,传递着热量。 他知她每次月事前几日总是腹痛难忍,全身发冷,甚是喜欢待在自己怀中取暖。 “昨夜公务繁忙,竟叫你一人睡去。” 云夭看着绢纱帷帐,沉默片刻后,道:“我还以为,你是因着我把上官才人送出了宫而不高兴呢,真是政务繁忙?” 萧临蹙眉,将她的脸掰过看着自己眼睛,“送了就送了,我为何不高兴,夭夭可是我未来的皇后。况且,后宫中那些人,我也从未将她们当作自己的女人。” “你知道的。” 他有些心怀不满,带着惩罚,用力咬了一口她的香肩,惹她疼的轻叫一声。 云夭无奈,道:“真不知,做你后宫的人,是幸,还是不幸。” “怎么?难道你后悔了?”萧临眼神冷了下来,带着隐隐慌张。 云夭摇摇头,翻过身,伸手环住他的脖颈,道:“陛下……五郎对我的好,我还不知吗?我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吧。” “对了,几月前,不是大开选秀吗?怎的如今没了动静。” “早停了,不选了。” 重新遇到她后,他便停了选秀。 “不选了?”云夭愣神。 他轻哼一声,将头埋到她肩胛出拱了拱,“嗯,我不要选,我有你有够了。离早朝还有一会儿,夭夭,陪我再睡会儿。” 云夭没说话,定定看着一动不动的帷帐,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闭上眼,缩在他怀中同他一起又睡了个回笼觉。 …… 萧临再次醒来时,时辰正好,见云夭还睡得沉,便悄悄喊进内侍替自己更衣,让人不许打扰贵妃,而后便去了太极殿。 一直到晚上,萧临都在太极殿中处政务,未踏出房门一步,只是见着到了入寝时辰,翻着书案上未批完的奏章,让福禧亲自去往桃栖殿告知云夭自己晚归之事。 四处寂静,只秋末树梢的最后几片黄叶落下,在地上被轻轻踩踏后发出一声脆响。 玄武门处,几个小太监聚集着走上前,与守门侍卫攀谈,令其打开玄武门。 那侍卫不解,道:“如今夜深,宫门已下钥,怎有开启道?” 其中一个内侍上前,道:“咱家是奉了陛下密令,需t?出宫办事,这才着急。” 侍卫并不买账,扫视着几人,“若是奉命,便拿出陛下令牌,自然会开启宫门。”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女声从身后传来,“其实是陛下给本宫的密令,如今行事紧急,望行个方便。” 那侍卫一看,立即行礼,“淑妃娘娘,这……” 淑妃身为后宫女子,更是不可能出宫,怎会有这样的密令。 她上前,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悄悄递上一包小金鱼,“大人行个方便。” 那侍卫收过那包金鱼,在手中掂量一番,又看看几个内侍和淑妃,最后将玄武门打开。 可是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潜伏在墙后的数百甲士竟一拥而上,冲了进来,在侍卫们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将其杀了个片甲不留。 韦令仪躲在一旁,见到领头者,箭步冲了上去,问道:“父亲呢?” “国公此刻在城外等候,待事成后再入内,娘娘莫要惊慌。”那领头之人沉稳道。 韦令仪心底却投下一块巨石,自己父亲竟如此胆小,若是事成,便入城,若是失败,便抛弃韦家一切,抛弃他的女儿,直接逃跑,想的真好。 领头者道:“国公说,娘娘知晓陛下目前所在位置,请娘娘告知,末将这就带人,直取皇帝人头。” 韦令仪当然知晓,萧临此刻正在太极殿内,听闻最近抓捕事关通敌契丹的贼子们,调了一大部分禁军出城,当下皇宫守卫并不算森严。 可是…… 她勾唇,道:“陛下现在在桃栖殿,他每日都夜宿桃栖殿,这个时辰已在那里就寝。” 那领头者拱手示意,便立刻挥手,带着身后士卒,在夜色下一路往桃栖殿而去。 韦令仪看着众人的背影,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眼身边几个内侍,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往承香殿而回。 不远处的树后,苏顺仪正躲在那地。 这些时日,她日夜派人监视淑妃,想要再度找出淑妃罪证,将其一举拿下。却没想到,竟被她撞破了韦家造反,而韦令仪引叛军去杀贵妃之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等好事,她怎会上报皇帝,她只需要悄悄回到自己住处,等待着贵妃死在桃栖殿,叛军错事良机被剿灭,而她事后再哭诉着到皇帝面前告上一状。 如此,那这后宫中便只会剩下她一人,无论将来是否大选,她将是最有机会坐上皇后宝座之人。 韦家叛军行路顺利,没遇到什么巡逻的禁军,只偶然遇到些内侍宫女,这些人皆被叛军斩杀于脚下,仅能发出一声惨叫,毫无反抗之力。叛军一行人速度之快,很快便冲到了桃栖殿。 殿中,云夭正沐浴完,知晓萧临今夜再一次晚归,便决定不等他,自己先行就寝。 她坐在妆奁前,徐阿母上前为她烘发梳头,心底有些话不吐不快,“陛下这几日怎夜夜如此繁忙?莫不是因着送走上官才人一事恼了娘娘?” 云夭手一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摇摇头,“不是。” “毕竟陛下日万机,忙起来才是正常的,否则与昏君何异?” “娘娘不急,那婢子也不急。”徐阿母笑笑,继续为她梳头。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刀剑铁甲之声,两人一怔,相互对视一眼。 徐阿母道:“娘娘留在殿内,莫要乱走。” 她说着,便跑去殿门口拉开一条缝,没想到一宫女正好被一刀毙命,身子飞来,重重撞在门上,溅出星星点点血迹。 徐阿母吓了一跳,立刻将寝殿门拴上,返回云夭身边。 “似乎是刺客,不对,是叛军,数量很多,数不清。不过好在桃栖殿守卫一向是宫中最为森严的几处,现在禁军正与叛军打在一起,娘娘千万不要出去。” “叛军?”云夭有些慌乱,也不知是哪路叛军,这个时间段,前世并未发生过此事,“不知陛下那边如何。” “娘娘莫担心,陛下可是战神,很快便会来救娘娘。” 云夭起身,与徐阿母将桃栖殿的所有窗都锁上,只是看着那斑驳的鲜血,除了禁军,还有宫女的血,她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内疚。 即便桃栖殿禁军再多,也未有叛军数量之多,很快,禁军便落了下风,殿外传来不断的惨叫声,男男女女皆有。 而殿门和窗后都被叛军用力撞击,看起来没两下便能破开。 云夭从一旁剑架上一把拔出萧临留下的宝剑,带着徐阿母往殿内跑去。 正在此时,殿门被叛军撞开,一拥而入,他们入了殿中四处搜寻。桌上的铜镜落地,床榻被褥被戳了好几个窟窿,帷帐撕碎掉落在地。 剩余在外的禁军见状高喊,“保护娘娘!”,而后跟随着冲入室内,再次和叛军打在一起。 云夭和徐阿母两人趁机跑入浴殿之中,却已无路可逃,三两个叛军冲入浴殿,见到云夭,却没见到皇帝。 可定国公下的令是杀无赦,既然是皇帝的女人,那同样该死。 徐阿母试图拉开云夭护在身后,却被云夭此时爆发出的惊人力量感到吃惊,被拉在身后,无法动弹。 浴池中水常年温热,冒着淡淡的白气,让众人背上都沁出一层汗。 那几个叛军分两路绕过浴池,很快便往云夭而来。 两人同时举刀,云夭“啊——”一声尖叫,试图举起手中剑还击,可奈何自身力量太小。 千钧一发之际,两支利箭从远处射出,正中云夭面前举刀两人的脖颈,鲜血瞬间四处喷涌,溅了她一脸。她瞬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定定看着不远处又射出几箭,浴殿中的叛军皆纷纷倒地,有人掉落浴池之中,水花四溅,清水很快便被血所染红。 云夭握着手中的剑有些发颤,很快,便看到萧临手持重弓冲入浴殿之中,到了云夭近前,将她护在怀中。 他心跳声沉稳,让她感到心安,而他双手还有些发颤,话语似乎打结,“夭夭,夭夭。” “对不起夭夭,我来晚了。” 第86章 第 86 章 陛下要西征? 云夭醒来时有些头痛, 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并不在桃栖殿,而是在玄武殿。 四周白色的软纱, 随着窗外逃进的风轻轻浮动,她摁着头缓缓坐起。 外殿听到了她动静, 徐阿母进入看了一眼后,便又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娘娘醒了, 进来伺候。” 宫女们听令后鱼贯而入, 将比较容易的吃食备好。 待宫女离开后, 云夭这才问道:“阿母,我这是怎么了?” 徐阿母将肉羹抬起,坐到床边, 轻轻吹凉后才递到她嘴边, 道:“太医说姑娘是惊吓过度, 晕了过去, 不过并无大碍, 好好休息便会好。” “陛下呢?”云夭颔首, 而后又环视了一圈空荡的玄武殿。 徐阿母道:“陛下在忙着处韦家叛党之事,听说昨夜行刺之人是定国公的私兵, 已经全部抓获,同时也在城外抓住了定国公。还有些许党羽逃跑, 正在追捕, 不过如今没事儿了, 娘娘安心。” 云夭“嗯”了一声,心情有些复杂。 萧临说要放弃韦世渊,便惹了对方狗急跳墙, 此番谋逆大罪坐实,韦家全都逃不过了。 待吃完肉羹后,她忽然听到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擦过嘴角后,她问:“外面怎么了?” 徐阿母无奈摇摇头,道:“是韦淑妃,昨夜叛军被剿灭后,她便来了,想要见陛下,却没能见到。如今还跪在玄武殿外,这次说是求见娘娘。” “娘娘,要见她吗?” “不见。”云夭蹙眉,“韦家叛军如何入的皇宫?若非有内应,区区百人,怎能攻破?” 特别是想到昨夜桃栖殿那些被杀的宫人,心中更是痛恨。 “是不应见!”徐阿母很是赞成,将空碗收下后,让云夭在床上继续好好歇息,养好身体,其余事儿都无需担忧。 云夭仍是有些头疼,她躺回龙床睡了一觉,待醒来后,屋外下了雨,有些冷气飘入,而萧临还未归来。 今日睡得很足,不适感都逐渐消失,她起身走到殿门口,伸手接了几滴冰凉的雨水。 正在此时,徐阿母上前,面上有些为难道:“娘娘,淑妃还跪在外面,就刚才,淋雨病倒了。” 云夭收回手一怔,抿唇,道:“把她送去偏殿,让太医来治。” 徐阿母令命下去后,云夭又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如今这个季节,竟还会下这么大的雨。 太医至偏殿为淑妃诊断后,只说染了风寒,需喝药,卧榻静养。 云夭思索一番,还是去了偏殿中,决定见韦令仪一面。t? 步入偏殿时,韦令仪还躺在病榻之上,虚弱地睁开双眼,见是云夭,她着急想要下地,被云夭制止了回去。 “淑妃躺着就好,无需起来。” “不,我得起来。”韦令仪撑着身子努力坐起,连喘息都有些难,痛哭道:“姐姐,不,贵妃,求你救救我,救救我韦家,什么我都愿意做,真的。” 殿内宫人为云夭拖来一个凳子,她坐下后,道:“你来见我,就为了这样的事儿吗?你知道,这我管不了,一切都是看陛下的主意。” “不,你能救的,除了你,没人能救了。” 云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因她泪水有丝毫动心。 她道:“淑妃,我不是以德报怨之人。韦家造反,怎会来我桃栖殿杀我?” “他们、他们、或是以为陛下、陛下在桃栖殿。”韦令仪似乎没想到云夭竟一眼便看出来,心底慌张。 “淑妃,莫要以为,陛下是好糊弄的。” 韦令仪心如死灰,撑起的身子又跌坐回去。 云夭继续道:“曾经,你试图用浸染了麝香的衣裳来害我,我并未计较,也从未主动与人提起此事。如今你看看你什么样?你面目全非,怪不得我,我早已是仁至义尽。” “这一次,我救不了你,也不想救你。” 韦令仪痴痴笑了起来,讽刺看着她,道:“贵妃身受圣宠,怎会解我这等人的想法?” “不管是家族兴衰也好,深宫寂寞也罢,没有人能解我。连跟在我身边多年的贴身婢女都能背叛我,我还能做何?若我能生得你这副容貌,我又怎会多年守着活寡和淑妃的位子,到了今日地步?明明我离后位仅是一步之遥啊。” “妖女啊,真是妖女。” 云夭垂眸,“实在可笑,你最想要的东西,偏偏是我命运多舛的源头。” 韦令仪苦笑,“可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云夭一怔,抬头看着她苍白的脸。 只是……想要活下去。 “可是,我想要的,也只是活下去,你何曾给过我活路?原本你韦家已是柱国,身居高位,你虽是淑妃,却掌管后宫,为何一定要如此贪心?你们本可以活下去的,是你们自己绝了后路。” 淑妃沉默下来,眼中的光逐渐熄灭,“如果人生还能选择,我绝对不会入宫,也绝对不会同意父亲交出手中兵权,更不会,当初在南部战场时,对那个英姿少年一见钟情。” 许久后,她道:“云夭,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你为的是哪件事?”云夭抿唇。 韦令仪道:“为昨夜故意将叛军引到桃栖殿,为悄悄藏匿唐武,知晓你消息后将人送去毗陵,为多年前那件浸染了麝香的裙子。” “还有一年半前,向朝堂透露女奴干政,让父亲发酵那件事儿。” …… 云夭坐在殿门口,看了一整日雨,一直过了三日,才见到一脸倦意的萧临回到玄武殿。 福禧为他撑着伞,雨滴一连串从伞沿滴落。 她站起身,看着他加快步伐走入殿中后,便将她抱起,放至龙床之上。 宫人与福禧皆弓腰退出玄武殿,为他们将门关好。 “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完全好了。” 云夭看着萧临,问他:“这几日你去了何处?有好好休息吗?” 萧临面色带着愧疚,道:“抱歉,夭夭,竟让你一人在此地等了许久。这些时日,我亲自用刑,待那刺客招供后,又带兵出城,剿灭韦氏叛党。如今韦氏一族,只剩下承香殿那位了。” 云夭掩下眸子,道:“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淑妃?” 萧临冷血道:“她该死。还有苏顺仪,竟叫我查到,这女人在韦淑妃放叛军入宫那日,她悄悄跟随而去,隔岸观火。她本同样该死,可看在曾经因我而身染不治咳疾,这些年又尽心为内廷做事的份上,只将她打入掖庭,终身不得出。” 云夭咬唇,并不打算为这两人求情。 可心底竟生出些许酸涩。 都说这男人无情,可对于苏顺仪,将她从才人升到充华,又到顺仪,原本或许还会坐上德妃之位,而到了如今,又免去她死罪,他还是生出了怜悯与愧疚。 仅仅是因他而起的咳疾吗? 萧临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低下头吮着她的脖颈,闷声道:“夭夭,这次是我的疏忽,竟让你犯险又受惊,以后不会了。” 云夭一怔,躲开他的吻,看着他不解道:“什么意思?” 萧临没有说话,但她从他的神情中猜测到了大致,“陛下……其实一早知晓韦家这次的叛变?” 他“嗯”了一声,道:“嗯,探子在承香殿捡到被淑妃撕碎的秘信,上面让淑妃在宫中助力。只是,我想着叛军应是来太极殿刺杀我,所以那几日都没宿在桃栖殿,却没想到,这个罪该万死的淑妃,竟将人引到桃栖殿想杀你。” “对不起夭夭,你会怪我吗?” 她看着他坦白后忽然间带着些许恐惧的眼睛,道:“怎会怪呢?人心最难预料,不是吗?” “真好,我的夭夭,我就知道夭夭最是心软,一遍遍原谅我。”他笑了起来,又继续吻着她的脸,到她的唇。 在他生了欲,手臂开始收紧时,云夭突然又将他推开。 “陛下去洗澡吧,我今日好累了,可以不要吗?” 萧临怔住,看着她沉默许久,点头道:“那你陪我一起洗澡,我不做。” “好。” 他将她抱到浴殿中,又将两人衣服除尽,而后入了温暖的浴池。 即便在浴池之中,他也黏人得紧,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处,闭着眼睛假寐休息,鼻腔中喷薄的热气而出,弄得她耳后有些发痒。 云夭眼神有些放空,就这样一动不动坐着,任由他放松与休息。 许久后,萧临闷闷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夭夭果然还是生气了,这怎么办?” 云夭转头看向他,想说自己没有生气,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吟后,道:“我不能生气吗?” 萧临慌乱地抱住她,道:“好夭夭,你若是生气了,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别不我。” 她无奈叹息一声,心软地摸摸他的头。 她知晓,如今她成了他唯一的家人,爱人,如此卑微。 真傻。 “乖,我不生气了。” 萧临重新笑了起来,又抱紧了她几分,“我知道,夭夭真的很好。” 他说着又重新吻她,紧跟着动手动脚起来。 她撇嘴蹙眉,“骗子,说了不做的。” 萧临“唔”了一声,眼中充满浓烈的爱欲,“不做,真不做。” 他虽是这样说着,却忽然将她腿架到了自己肩膀上,将她整个人撑起,眼神更加深沉起来。 这样的姿态在水中并不费力,她轻声叫了一声,垂眸看着萧临,惊诧道:“萧临!你!别!” 温池的十二龙口中源源不断吞吐着泉水,水面晃荡,痒痒地扫过肌肤,冷热相互交替。 云夭仰着头不愿看他,只听到泉水流动的声响,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他的发,很快就哭了出来。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去岁发生了韦家造反之事后,皇帝还未赐下白绫或是毒酒,淑妃已经在自己的承香殿中自缢而亡。苏顺仪跪在太极殿前哭了许久,都没能见到皇帝一面,最后被几个内侍直接捂着嘴,拖去了掖庭。 自此后宫中便安静下来,只云夭一人,而萧临也不想再开选秀。 今年前朝发生了一件大事,曾经齐王的手下黄俞被捉住,在三司会审后,竟招供出了十年前云家冤案。 当年齐王勾结契丹,元帝发兵十五万给云家兄弟,前往辽东平乱。在平乱结束后,齐王暗中假传禁军造反的消息,矫诏让云家大哥云呈带兵返回大兴城救驾。 而齐王为了不让周围人起疑,切断了云呈与云启之间的通信,将云启困在边境,而后在大军返程途中药倒云呈夺权。 之后的事儿便是众人皆知,那十五万兵马被齐王拿下,攻破大兴城,在城中烧杀抢掠,最后却以失败而告终。而他特意造假口供,将云司徒拉下水,以一幅《千秋》为证,说云司徒将此画赠予自己,密谋造反扶持齐王上位。 在黄俞被抓后,那幅《千秋》伪证也同样被攻破。 云家因此平反,后皇帝又道云启没死的消息,将其封镇国侯,手持已经归顺的红旗军,驻守江南地区。 关于云家的这案件,一直持续了三个月才终于结束。 而后,早朝上,当又有人提出大选与立后之事时,萧临冷笑,直接拒了大选,又看了一眼站在最前t?排的宇文太尉。 待众朝臣争吵过后,宇文太尉才睁开眼,道:“陛下,臣有奏。” “准奏。” 宇文太尉上前几步,躬身道:“陛下,如今大选可暂且一放,可陛下登位已四年半,后位却仍然空置。” 众人安静地听着宇文太尉说话,没想到他竟同意皇帝不进行大选的想法,皆有些震惊,可不大选,皇后谁来做? 宇文太尉停滞片刻后,继续道:“既然大选搁置,老臣有一提议,不如便让云贵妃,来做这皇后。” “什么!”众臣听到此话后更是面面相觑,有不服者道:“太尉大人怎会有此提议?难道大人忘了两年前干政一事?” 这时,赵思有上前躬身道:“陛下,之前干政一事已过去许久,那时大家所反对的,是女奴干政,至大邺礼崩乐坏。可这两年过去,贵妃娘娘在后宫中安稳,尽心打内廷,也再未出现过干政一事。” “再者,既然如今云家平反,贵妃也不是罪臣之后,而镇国侯如今也在南部手握兵权,此等身份,可配为后。” “所以,臣附议。” 此话一出后,众人闭了嘴,却仍在观望。 直到两年前叫嚣最狠的于瞻出列,大声道:“贵妃娘娘饱读圣贤,处事有魄力与胆识,可配为后。臣附议。” 连于瞻都这么说,朝臣们自是不敢再出列反对,否则讨不到好处,又惹了皇帝怒,何必呢? 于是众人也跟随着,纷纷道:“臣附议。” 萧临居高临下看着弓腰的臣子,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赵思有,微微勾唇一笑。 自云夭回来后,便一直没有见过赵思有,却知他在一年前终于还是娶了林家女。自两家结下姻亲之后,他便收了心,对林氏是极好,也不纳妾。 如今林氏已有孕在身,对于萧临来说,这事儿再好不过,也再不如曾经那般对着赵思有吃味。 而封后大典交由礼部负责,暂定一月之后,待大典结束,将凤印交与云夭,她便是他的妻,也是他的皇后。 生活似乎一直在往好的方向走,可在萧临心底,始终还有一事,他想要不顾一切去达成。 …… 这些时日,萧临似乎格外忙,每日都待在太极殿之中,已是许久没回玄武殿或是桃栖殿。云夭担忧他不好好休憩,便亲自端了一杯白莲羹前往太极殿中。 此时烛光已将殿内点得与白昼一般,福禧上前禀报贵妃求见后,萧临放下手中奏章,“快,让她进来。” 云夭在内侍带领下走上前,将手中白莲羹放置在书案之上,“陛下多久没休息了?” 萧临紧绷的神情在见到她时便放松下来,伸手将她抱住在自己腿上,落下一个轻吻在她侧脸。 “最近比较忙,不过该休息,还是会休息的。” 云夭看着他,伸手抚过他的眉梢,道:“骗子,你眼眶都发青了,福禧也说你今日还未用膳。” 他收紧了手臂,将头埋到她颈间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她端来的白莲羹,而后道:“那夭夭,你喂我。” 云夭知晓他在自己面前一向孩子脾气,笑着将白莲羹端起,轻轻吹过气后,才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他将那勺羹吃进嘴里后,便慢慢咀嚼着,眼睛一直盯着她,那嚼的极慢的速度好似没有在吃羹,而是在吃她一般。 他将整碗羹全部咽下后,伸手压过她的后颈,将唇贴了上来,又将口中一颗莲子渡到她口中,有些甜甜腻腻到拉丝。 “这才叫喂,学会了吗?” “萧临你臭不要脸。”云夭凶巴巴剜了他一眼,将他又惹得笑了起来。 她看了眼时辰,转身将他未看完的奏章合起放在一旁,又转头对着他道:“陛下该休息了,这么久不睡,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就在太极殿内殿睡一会儿,我陪你,怎么样?” 萧临闭了闭眼,自也是感到困倦,便点头应下,拉着她入了内殿中。 他真是疲倦极了。 当他将她压上床时,便开始亲她,亲了许久,箭在弦上,忽然就睡了过去。 她还没能反应过来,便已经听到耳边传来的呼吸声。 云夭用力将他从自己身上翻下,看着他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便笑笑落下一个吻在他额头,又为他揶了揶被褥,合衣侧躺在他身边。 她笑了笑,轻轻低喃一声,“睡吧,我的……夫君。” 过了一个时辰,他还在梦中沉睡,福禧从外殿走了进来。云夭一直没睡,见状直起身子,竖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让福禧放轻了脚步。 她轻轻起身,走到福禧身旁,压着嗓子问:“怎么了?” 福禧同样低声道:“是兵部尚书与侍郎求见。” “很着急吗?” 福禧摇摇头道不知。 云夭见状道:“那我先去见他们,若是着急,我再将陛下叫醒。” 当兵部尚书与侍郎两位见到云夭从内殿中出来后一怔,试图从她身后看去,却不见皇帝身影。 待福禧在身后轻咳一声后,两人才反应过来,道:“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云夭颔首,“免礼。陛下这些时日许久未能休息,刚刚睡下没多久,大人是为何事来寻陛下?” 兵部尚书道:“这样,并非紧急之事,不过是关于那御史台郭操的处置罢了。如今此人在狱中叫嚣,我们便想来得陛下准。” “嗯,那就等陛下醒了后,两位大人再来吧,今日天色已晚,大人也早些歇息。”云夭笑笑,只是忽然好奇起来,“只是狱中之事,不是刑部管吗?怎的兵部大人们会大半夜为此而来呢?” 她从未听说过郭操此人,以为只是一个犯了事儿的普通小吏。 兵部侍郎并未多想,回禀道:“是这样的,此次陛下计划春末西征,这郭操本还应负责粮草,却忽然谏陛下西征劳命伤财,陛下一怒之下将人下入狱中,却还未给其定罪。此事同时事关兵部与刑部,可到底是兵马粮草之事,今夜除了郭操之事,还有关粮草之事想与陛下商议。” “西征!”云夭滞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陛下要西征?” 兵部侍郎见云夭有些难看的表情不太解,可想到西征这等大事,后宫怎会不知,便点头道:“是娘娘,陛下这些年一直厉兵秣马,如今是为了粮草供应,等待最佳时节。” “知道了。”云夭抿唇,笑道:“大人先回去,明日再来寻陛下吧。” “是,娘娘。”两人异口同声应下,便退出了太极殿。 云夭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慢慢挪步到太极殿门口,看着月台下空旷的场地,竟冷得瑟缩了一下。 萧临明明答应过她,不去西征的,可是却瞒着她,自己悄悄进行。 若是这次他又战败了,那大邺怎么办?她怎么办? 为什么一切都似乎有所改变,却一切都好似根本未变? 她坐下在石阶上,定定看着承天门方向,不知所措起来。 可是说到底,她除了难过命运,还更难过萧临对自己的欺骗。 云夭在太极殿门口坐了一夜,期间福禧劝她入内休息,却被拒绝,最后怕她着凉生了病,便只是拿过一件厚实的披风为她披上。 一直到阳光撕破黑暗,东方大白之时,声音才从她身后传来,“你怎的坐在此处?” 云夭转头,仰视看去,萧临站在她身后蹙眉,似乎刚刚睡醒,终于养足了精神。 第87章 第 87 章 “五郎,可是我害怕啊。…… 云夭连忙起身, 只是双腿有些发软,一个趔趄,被萧临横抱而起, 往内殿走去。 殿内的地龙一直燃得很旺,与殿外夜间清晨的冷形成鲜明对比。 他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后, 看着她道:“怎么了?怎么不在殿内睡觉,或者回桃栖殿睡?” 云夭摇摇头,道:“没怎么, 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万分感慨罢了。” 萧临一笑, 道:“旧事?什么旧事?你如今怎的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我一直这样,何时变过?” “是,是, 夭夭一直都这样。”他哄小孩一般又贴上来, 鼻尖蹭蹭她的脸, 而后又迅速偷亲一口她的耳垂, 看着她一直戴在耳上, 从未换过的桃花玉耳铛, 心底万分柔软又温暖。 云夭被弄得有些发痒,躲开, 又看向他,试探性问道:“陛下这些时日劳累疲惫, 究竟是在忙什么呢?” 萧临眼神有些闪躲, 道:“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封后大典,我亲自盯着每个流程,想要快些让夭夭做我的皇后。” 云夭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为何他如此着急,一个月内便催着礼t?部将封后一事办妥。 原来他是为了西征,在出征前,先用皇后身份彻底将她绑在这皇宫。 若是身为一个皇妾,虽同样不得自由,可身上肩负的责任大抵没那么重。若是她有一日真想如曾经那般逃跑,并不是做不出来。 可皇后不一样,皇后是国母,是整个大邺权利中心所在,是皇室的脸面,更关乎社稷安稳。 他是如此了解自己,她坐上皇后之位,定不会再如曾经那般随心所欲,而是会在考虑自己想做的事之时,选择去做正确的事。 她以为他变了,原来萧临啊,一直没变。 女奴的身份绑不住她,那就用皇后的身份。 是吗? “就只是这事儿吗?没别的了?” “嗯,还能有何?”萧临朝她讨好地笑笑,又再次贴上来。 云夭却捂住他的嘴,道:“陛下,我好困,昨夜都没怎么睡。” 除了忽然有些抗拒他的亲热,她确实困得不行。这些时日,她睡眠格外多,有时一边绣着花,便一边忽然睡过去。 萧临将她的手拉下,有些不舍地又轻轻吻了下她的手,“好,那我让福禧送你回桃栖殿睡一觉,我也得准备上朝了。” …… 云夭回到桃栖殿后,又忽然精神过来,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未能入睡,正好江尚仪来了桃栖殿求见,说是商议封后大典礼仪之事。 既然睡不着,她便也不想睡,直接坐起身,来到外殿接见了江雪儿,并让宫人上了茶水。 江雪儿恭敬有礼,待交接完礼仪事项后,云夭忽然让宫人全都退出,拉着江雪儿和自己坐到一起。 她有些受宠若惊道:“娘娘,这不合礼仪,如今娘娘身居贵妃,很快便是一国之后,区区奴婢之身怎能与娘娘同榻。” 云夭做恼怒状,“雪儿,你也太见外了,想当年我还是陛下近侍之时,我们一起吃锅子,打叶子牌,如今你竟对我如此疏远。” 江雪儿抿唇,“是娘娘,是我不好。” 她仔细看了看云夭的脸色,道:“娘娘近日没休息好?气色看起来有些差。” 云夭垂眸叹息,许久后忽然问道:“雪儿,若是你很喜欢的一个人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江雪儿一怔,看出云夭似乎与皇帝之间生了龃龉,道:“这得看是什么性质的欺骗吧。这欺骗,很严重吗?” 云夭拢起自己头发,道:“或许都是因为爱与占有才选择的欺骗,可是这是不是也能看出,在那个人的心里,其实有着更为重要的东西。” “说不清,究竟是重要?还是偏执?” “娘娘不直接问陛下吗?” 云夭脸一热,回过头,“问陛下?” 江雪儿道:“娘娘,奴婢从小入宫,虽然经历不多,可这么多年,奴婢也看得清这宫中许许多多所谓情爱一事。” “对于奴婢来说,奴婢可以很爱一人,却并不妨碍奴婢心中有其他追求。” 云夭笑道:“是福禧吗?” 江雪儿低下头,似乎没想到云夭竟一早便看了出来,眼皮跳了两下。 “娘娘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夭抿唇笑笑,道:“很早便看出来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与他人说,也不会罚你们。深宫寂寞无趣,谁都有欲望,就算宫女内侍们,不也都是人么?” 江雪儿有些红了眼眶,“娘娘。”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眼角,继续道:“是啊娘娘,深宫寂寞,只要是人,谁无欲望,想要寻求慰藉。不过,我知晓,即便如此,我心里还是一股气,想要等到了年龄,便离开皇宫。” “这件事,我从未与他说过,因着我不想在有限的时日里,让他心里产生不必要的负担。可是若他问我,我会承认的。” 云夭将头靠在身后的引枕上垂眸。 欲望。 是啊,人都有欲望。对于萧临来说,他除了爱欲,性|欲,还有自年少时便立下的志向与野心。 身为皇帝,怎可能一辈子只局限于爱与性之中。 便是她自己也是如此。 难道未来,真的注定不会改变吗? 江雪儿不愿看云夭难受,道:“娘娘,其实你无需全部皆只为陛下所顾虑,陛下是人,娘娘也是人。若娘娘有想做的事儿,那便去做便好。” 云夭感叹:“是人,都会贪心啊。” 江雪儿迟疑道:“娘娘是……不想做皇后了吗?” 云夭摇头,“已经到了今日这一步,我不会在如曾经那般逃避了,我只是……有些气馁,又有些贪心罢了。” 江雪儿长叹一口气,“那娘娘便直接与陛下说吧,陛下对娘娘是不一样的,说吧。” …… 太极殿中。 当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两位在与萧临商议过后,侍郎无意中脱口道:“昨夜臣等寻来了太极殿,只是陛下当时在内殿休憩,不便打扰,还好是贵妃娘娘接见了臣。” 萧临头皮发麻,心底一跳,“贵妃接见了你们?” “你们与她说了甚?” 兵部侍郎并不知晓为何萧临神色忽然大变,道:“呃,回陛下,臣并未说机密要事,只娘娘问起,臣便只道与西征一事有关,并无更多。” 两人说完后,上方龙椅那边没了动静,等了许久都不见萧临发话。 他便又试探性喊了一声,“陛下?” 萧临回过神,发觉自己攥紧的双拳已经在掌心留下了指甲印。 他淡淡道:“知道了,你们退下。” “是,陛下。” 待人离开后,萧临心烦意乱地将桌上的奏章全部扫至地上。殿内宫人们立刻同时下跪,大气不敢出。 福禧立刻道:“陛下息怒。”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 此话一出,福禧不敢犹疑,立刻带着宫人退出殿外,太极殿立刻空荡安静下来。 萧临咬牙,想到昨夜她反常地在殿外石阶上坐了一宿,便是因为知晓了他的欺骗。 当初她提出与他回来的一个条件,便是放弃西征,可是他做不到,便只能先哄着她。如今封后大典还未举行,若是她一气之下又要离开,那叫他如何是好? 他在太极殿中坐了一整日,什么事儿也没做,只是在想着如何面对云夭,一直到深夜。 当他终于来到桃栖殿时,云夭已经睡了。 这些时日,她极为嗜睡,睡得早,起得晚,连午觉都能一次睡上一个半时辰。 他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儿。 她二十了,快二十一了吧,可模样却仍是几年前见到时的少女娇嫩。 所有人见到她都被她的容貌所掳获,包括他在内。 他看得清自己的心,他真的很爱她,爱到死去活来,只有她待在自己身边时,他内心才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萧临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蛋,软嫩嫩的肉陷下去,又弹出来。 云夭似乎睡的不算深,他碰到她时便醒了过来,只是还带着些迷糊地眨眨眼睛,又揉了揉。 萧临轻声道:“吵醒你了?” 云夭仔细看清他后才彻底清醒过来,她坐起身,看着他摇摇头,“我刚本就睡的浅。” 他将她贴在脸颊的发丝捋了捋,“等我?” 她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有先一步开口问他。 萧临道:“你都知道了?你想问什么?” 云夭扯嘴一笑,重新挪动了下自己身子,让自己坐姿舒适些,“陛下不想说吗?” 萧临咬牙。 云夭叹息道:“陛下一定要西征吗?哪怕我想阻止,哪怕我要离开,陛下也不会改变主意,是吧?” 此话一出,萧临瞬间有些心慌,道:“离开?你要离开去哪儿?” 他倾身上前,将她抱在怀中,胸口震颤,“夭夭,你别离开我,你要是再跑,我真的会疯的。你很快就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了,夭夭。” 云夭软绵绵倒在他的怀中,并未想着推开,“陛下这次定在皇宫中布满了人,我怎能跑得掉?” 萧临却摇摇头,亲吻着她的发顶,闷声道:“没有。” “什么?” “我没有让人监视你,真的。” “我还能相信你吗?”云夭轻飘飘道。 萧临心脏紧缩起来,道:“真的,夭夭,这次我不骗你了,我以后都不骗你了。你身边只有明面上看得到的禁军作为保护,你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 “可是,夭夭。” “你真的能这么狠心吗?你知道的,我没有你不行的。” 云夭抬头看着他的下颌,又伸出指尖摸了摸他的喉结,感受到他喉结在上下滚动,嗓子发紧。 “可是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西征。” 萧临又更加收紧了手臂。 她道:“萧临啊,不是我抛下你,是你抛下我。你又一次,要弃了我吗?” 他并没解她t?话语深层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儿的吻着她的发,她的脸,她的唇。 “夭夭,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夭夭。西征……是我必须去做的一件事。” “什么意思?” 萧临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模样,只是又重新将她脑袋压到自己胸口处,沉默许久后,他才道:“夭夭,西征不仅仅是志向,而是复仇。我此生,都与那吐谷浑王室势不两立。” 云夭一怔,想抬头看他却又被按了回去。 他道:“夭夭,你知晓我母妃,德妃,是一个不可被议论的禁忌。我也从未谈论过那个懦弱愚蠢的女人。” 他强势地拉过她的手,要她搂住自己的腰。 云夭眨眨眼睛,问:“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临三言两语概括道:“嗯,母妃其实是吐谷浑公主,当年和亲至大邺,修两国邦交。可自吐谷浑换了一任国主后,便撕破与大邺的合约,放弃母妃,发动战争,侵犯了我大邺西北一地,一路打到陇西,直逼京师。” “后来元帝因此迁怒,便将我们母子二人打入冷宫,从不过问,还禁令所有人提起她。如今元帝已死,可那该死吐谷浑竟还在三番两次挑衅我大邺,曾经造成所有的苦难的源头,都有他们的一份。我少时便立誓,此生定踏平此地,将那国主寝其皮,食其肉,得到应有的惩罚。” “夭夭,你说你总有一个梦魇,可是,我何尝没有?” 他抿唇,将仇恨与心底的隐秘剥丝抽茧,直接扔到她面前,“这么说,你能解我了吗?夭夭,千万别离开我,母妃当年抛下我吞金自尽,难道如今连你也抛下我吗?” “夭夭,我只有你了。” 云夭本随意搭在他腰间的手臂慢慢收紧,低喃道:“真傻,你明明拥有那么多。” 她道:“五郎,可是我害怕啊。” “夭夭,别怕,我会护好你。” 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摇头,“我害怕啊。” …… 自那夜之后,两人没再去谈论西征一事。云夭知道,她似乎改变不了他。 他是个自我的男人,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为逻辑与方式,任何人,包括她,其实都踏不进他的那套圈子之中。 她只是有些疲累,只想睡觉。 而萧临的西征进程似乎在无形中搁置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知道西征定然势在必行,可当朝臣问起时,他竟用了别的借口转移话题。 三十万已备好的大军,皆在等待他发号施令。 而每每看到熟睡的云夭时,他便会想到那日,她说,我害怕啊。 直到这一日,一个身着胡衣的女子,驾马试图冲入大兴城时,被守卫拦截下来。 她似乎连日连夜跑了许久的路,最终从马上摔下,大喊:“求见陛下!我要求见陛下!” 云夭听到这消息后,立刻在徐阿母的侍奉下,换上衣裳,跟随着她来到一处暖阁。 这时暖阁外已经布满禁军,宫女们皆入暖阁内侍奉。 众人看到云夭时立刻行礼,并给她让路,“参见贵妃娘娘。” 云夭颔首,重新让徐阿母为她了云鬓,昂起头,提着裙摆入了暖阁之中。 当她一步步走入,听到暖阁缓缓流动的水声,整个屋子极为暖和。 再靠近时便看到萧临背对着她,站在床榻前,而床榻边跪着正在拟处方的御医。 躺在床上的女人已经沉睡过去,似乎被宫女清洗过,脸上有些刮擦的伤痕,眼窝凹陷,有些瘦弱,眉骨与脸部轮廓不同于闺阁女子,带着凌厉。即便她再沉睡,可仍能看得出来,她身上那股英气,非寻常人。 原来这就是萧临的表妹,吐谷浑六公主,慕容斐啊。 听到云夭的脚步声,萧临才面无表情转身,看着她。 云夭从床上的女人身上收回视线,看着萧临问道:“表妹还好吗?发生了何事?” “出去说。”他小声道,似乎是不想吵醒正在睡觉的人。 萧临上前揽过她的肩,带着她一步步走出暖阁,云夭抬眸,却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的冷漠,忽然吃不准他如今情绪。 待两人走出暖阁后,他才看向面上焦急又忧心的云夭,淡淡道:“吐谷浑国主,联合了西域六个国家,四十万大军,即将对我大邺发兵。” 第88章 第 88 章 与我说说这个梦吗? 云夭恍惚了一下, 低喃道:“西域六国联军,四十万,这……” 这是前世没有的事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竟产生如此巨变? 萧临道:“嗯, 你知道这六国为何忽然联合吗?” 云夭抬头看着他,“为何?” 萧临蹙眉,紧绷着唇角, “是崔显那厮, 自上次被他逃跑后, 不知他怎的,一路逃至西域,说服吐谷浑国主, 并亲自做使臣, 在那边四处游走, 又说服诸国联合攻打大邺。” “他可真有能耐, 不怪当初看得起他。” “竟是崔显……”云夭失了力气, 忽然想起他曾经在自己耳边说过的一句话。 他问她, 相信前世今生吗? 如今想来,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让萧临无论如何, 都出征吐谷浑,以达到与前世相同的结局吗? 虽然无法确定, 可云夭却越来越笃定此事, 崔显同她一样, 是重生而来。 云夭道:“所以这一次,陛下不得不出征西域了。” “是。”萧临忽然间松了口气,即便四十万联军, 而他三十万大军,他依然有信心能够攻破对方。而如今,即便他要西征,云夭也无法再责怪,阻碍他。 因为曾经以仇恨为借口的西征,现在变成了保家卫国的“不得不”。 她心底悲哀,转头看向慕容斐所在的暖阁,问道:“所以表妹此次,便是千里迢迢,日夜奔袭,来向陛下禀报这情报么?” “嗯。”萧临点头,“慕容王室皆是小人,唯有表妹还有胆识,曾经她儿时在大兴城住过一段时日,与母妃关系不错,或许也是因此,心便更偏向大邺。” 云夭低声道:“真厉害啊,不愧是巾帼英雄。” 一个吐谷浑公主,即便曾经与德妃相处再好,心怎会真正偏向大邺。作为一个公主,一个女子,她偏向的,应该是眼前这个男人才对。 云夭垂眸看着萧临腰间的玉佩,更是说不出话,喉咙发紧到窒息感袭来。 她摇摇头,看着萧临同样看向暖阁的眼神,虽是冷漠,却隐隐透出些许担忧。 她道:“陛下去太极殿吧,如今抵御西域联军迫在眉睫,定有许多大事要忙。表妹这边有我,我会照顾好她。” 萧临收回视线,看着云夭,上前轻轻拥住她,道:“拜托了,夭夭。” 说完,他便立刻又带着内侍,一路往太极殿而去,头也未回。 一阵微风拂过,云夭终于回神,打起精神,带着徐阿母走进暖阁。 御医见她来,便向她行礼禀道:“参见贵妃娘娘,回娘娘,慕容公主乃是多日奔波劳累,体虚饥饿,需多多休息,进补。只是,她受了些内伤,得好好注意将养。” 云夭道:“有劳御医,这些时日定要多来为她请脉,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是,娘娘。”御医应下后便离开,云夭安排了几个宫女为其煎药,照顾,确认好一切后,便去了偏殿之中暂时休息。 徐阿母跟随着云夭一同,待她坐下后,便递上温水让她喝下。 云夭将杯盏放下,重重吐出一口气,徐阿母两眼瞟着殿外,撇嘴道:“这慕容公主可真不简单,婢子见陛下似乎是有些在意的,娘娘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着些。” 云夭无奈看她一眼,想要反驳,最后却只是笑笑,道:“她彻夜奔袭千里,来大兴城报信,此乃大功一件,必是得小心照看。阿母,我又困了,小憩一会儿,待慕容公主醒了,便喊醒我。” 说着她便直接合衣躺下,闭眼,呼吸很快平缓下来。 徐阿母心底有些气馁,却也不好说更多的,只是将被褥往上揶揶,便离开偏殿去守着。 云夭也是睡得极沉,到了傍晚时,一个人在偏殿醒来,有些迷糊。 夕阳从白纸窗外照射进来,染黄了整个房间,斑驳树影在风的作用下微微晃动。 整个皇宫极为安静,没有人敢在她睡觉时打扰。 她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许久,才终于彻底醒来。不知为何,此时她竟忽然感觉有些孤单与害怕,四周实在太过安静。 好在她刚坐起,徐阿母便打开门走了进来。 她心底因刚才绷起的一根弦松懈下来,问:“阿母,是公主醒了吗?” “娘娘这是刚醒?t?”徐阿母拿过一件披风,为云夭披上,生怕她着了凉,“正好,慕容公主刚刚醒,娘娘可要去看看?” “嗯。”云夭点头,穿好鞋履,在徐阿母服侍下重新整装,便往暖阁中而去。 当进入暖阁时,慕容斐正靠坐在几个垫高的枕头上,慢慢喝着粥。听到动静,抬头看见云夭时一怔,似乎没能反应过来。 身旁喂粥的宫女将碗收回,先朝云夭行礼过后,对着慕容斐道:“公主,这是贵妃娘娘。” 慕容斐听闻后才忽然“哦”了一声,立刻掀开被褥想要行礼,被云夭摆手免去礼节。 “不必多礼,表妹千里迢迢来报信,又身负内伤,好好在床上躺着就行。” 宫女为云夭拖来一个凳子,方便她在床边坐下。 云夭被慕容斐的视线看得有些心里不适,问道:“本宫脸上是有何物?” 慕容斐自知失礼,立刻低下头挪开视线,“参见娘娘,娘娘恕罪。我只是常年生活在吐谷浑,没讲究过太多中原礼节,下次会注意。” 云夭笑笑,并不在意,道:“表妹身体可好些,若有任何需要,便告知本宫。” 慕容斐摇摇头,“娘娘照顾我,照顾的很好,我只要养几日便好。” 云夭道:“那就好,表妹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才是,陛下很是担心你,本宫自然不能让你出任何差池。” 说到此话时,慕容斐脸颊出现了淡淡红晕,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我也是多年未见表哥,没想到表哥竟有了娘娘这般美的人儿,这让人一看,便感到自惭形秽。”她笑着客气寒暄一番,又着急道:“不知表哥那边有何计划?” 云夭见状,自然看出慕容斐对萧临的心意。只是没想到,十多年未见,竟也是这般执着,可以说是真爱了。 见她担忧之意浮至脸颊,安慰道:“陛下很早便集结了三十万大军,此次……或许会御驾亲征。表妹不用担忧,陛下乃是战神,必是战无不胜。这六国联军看起来可怕,可这样的同盟往往也是脆弱,表妹只管在宫中安心等待便可。” 慕容斐心头一哽,似乎想说什么,可看了看云夭,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云夭一直陪着她将晚膳用完,又服了药,而后寻来御医为她诊断,知晓身体无大碍后才放下心。 此时天色已晚,见慕容斐躺回床上休息后,她才离开,只是没有回桃栖殿,而是继续去了偏殿。 徐阿母板着脸伺候云夭沐浴,看着她褪去衣裳入浴桶之中,皮肤皎皎,身前的柔软似乎又长了些,便上手比了比,轻哼一声,“娘娘这外貌与身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那慕容公主虽不难看,却始终英气重了些,女孩子家,还是要娘娘这样的身材,更让男人想要抱在怀里。” 云夭本有些郁结的心,在听到徐阿母阴阳怪气的话语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扭头看看徐阿母撇着嘴不服气的模样,更是乐了。 “阿母,我长这么大,竟第一次见到你还有这样一面。” “娘娘莫要嘲笑,阿母这是为娘娘筹谋。”徐阿母蹙眉,“如今这慕容公主来了此地,娘娘对陛下更是要上心些,将人牢牢抓在手中,莫要叫人给趁虚而入。” “是,是。”云夭好笑地缩回水中,水面漫过下巴。 沐浴结束后,她走出浴桶,徐阿母为她擦干换上寝衣,又给她将头发拧干。 她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涂抹霜膏之时,白日伺候慕容斐的小宫女忽然跑了进来,着急道:“娘娘,慕容公主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 云夭心头一紧,站起身回到暖阁之中,见原本慕容斐睡的床榻果然空荡下来。 她立刻安排几个人去皇宫各处寻人,寻到后立刻来禀。 只是心中急切,唇被牙齿咬出一小排印子,想到萧临对表妹的重视,若是这慕容斐出了何事,那可就不好。 凝思片刻后,她让徐阿母给她披上一件披风,迈步出了暖阁,“去太极殿。” 去太极殿的路上,云夭也并未见到慕容斐身影,出去寻人的内侍也似乎没找到人。 她加快脚步,等到达太极殿时,背后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着急忙慌上了月台,福禧见到她时一怔,立刻行礼,“参见贵妃娘娘,娘娘怎突然来了此地?” “陛下现在可方便?慕容斐不见了,我来找陛下。”云夭还在喘着粗气。 福禧一听,立刻笑着安慰道:“娘娘莫要着急,慕容公主此刻正在太极殿中,她刚不久来了太极殿求见陛下。” “娘娘可需我通禀陛下?” 云夭一怔,转头看着烛光葳蕤的太极殿,心底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不用通禀,我自己进去。” 她在皇宫中四处出入自由,除非萧临与朝臣议事,否则她都无需任何通禀,便能出入他所在的殿中。 福禧弓腰应下。 云夭让徐阿母待在殿外,自己一人提起裙摆往殿内而去。 她往前走时,便隐隐听到殿内传来的对话声,脚步忽然顿在原地,一番思索后,还是到了一根立柱后,没有出现在萧临面前。 此时正在说话的是慕容斐,“表哥,此次吐谷浑王室中,主要是王叔在与父王夺权,父王为稳固政治地位,才决定采纳那崔显的建议,对大邺发动进攻。我劝了父王许久,可他都不听我的,我实在无用。” 萧临道:“慕容行本就一老顽固,他做下的决定通常无法更改,这不怪你。” 慕容斐继续道:“表哥,听说表哥此次准备三十万大军出征,斐儿想自请,与表哥共同出征。” “此次你待在皇宫便好,陪着贵妃,打仗之事交给男人。” 慕容斐摇头,很是执拗,“表哥,你知道的,我从小精通骑射,也上过不少战场,我敢说在打仗一事上,我不输男人。再加上我熟悉吐谷浑,又是公主,若是我从中斡旋,或许能帮助瓦解联军同盟,最好的,便是让吐谷浑不战而降。” 萧临犹疑:“御医说你这次的内伤需要静养。” 慕容斐道:“表哥可是小看我?这点儿内伤算甚?表哥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与表哥比试,功夫可不输表哥。” 萧临一时莞尔,声音依旧无起伏道:“知道了。” 云夭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没有继续听下去,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如悄悄前来那般,又悄悄离去。 听起来那在御医和她看来很严重的内伤,在慕容斐和萧临看来不过区区小事儿。 表妹并不需要她的照顾。 云夭走出太极殿后,福禧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便一人出来,上前轻喊一声:“娘娘?” 她回头看向福禧笑笑,道:“我本就是担忧慕容公主出事,如今知道她在陛下这里,我也便放心了,就不多待。” “是,娘娘安寝。” 云夭“嗯”了一声,点点头,在徐阿母的搀扶下,一步步下了月台,直接回到桃栖殿,不再回暖阁守着。 她喝下一杯温水,便又开始感到困倦,“我先睡了吧。如今征战在即,陛下今夜怕是不会过来。” 徐阿母问:“今夜要阿母陪着娘娘睡吗?” 云夭笑着摇摇头,直接脱去身上的披风,穿着在暖阁那边换好的寝衣,躺上床榻。 只是在外面吹着夜风转悠了一圈,手脚还是发冷。 “阿母,给我热个汤婆子。” “好,娘娘先睡,热好后给娘娘放被窝。” “嗯。” 云夭今夜又是不太睡得着,辗转反侧后,好在大半夜过去,终于沉睡。 只是梦境之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她坐在琉璃宫殿中,写下第三十二封信,玉毛笔上的墨汁滴到了那封信上,染黑了她写好的字。 小宫女告知她大兴城被攻破,江尚仪道崔显今夜便要来,让她洗干净身子准备好。 还好,还好有江尚仪和徐阿母,她被徐阿母牵着手,悄悄逃离那座琉璃宫殿。 那夜还飘着雪,地上的积雪也很厚,她冷得发抖。 当到了承天门下,希望破灭,是徐阿母将她牵制住守卫。她眼睁睁看着那刀子刺入徐阿母腹中,可她却如此无力,只能转身往城墙上跑去。 承天门好高,风好大,她好冷。 而后便是脚滑,坠落深渊。 无所谓了,没有徐阿母,她又被自己以为的夫君所弃,何必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呢? 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地面,也正好是个解脱。 可这坠落的过程好长,好长t?,似乎没有尽头。 而她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大兴城,也看不见承天门,身旁没有一人,只是没有尽头的坠落。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她好孤单,好害怕,宁可现在就落地,可是连地面都消失不见。 “夭夭。” “夭夭,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不断喊着她,直到将她脱离梦魇,她才忽然惊醒过来,眼前一片模糊,片刻后才终于看清,是萧临担忧的神情。 见她醒来,他似乎终于放下心,倾身将她抱在怀中,一点点安抚着她颤抖的身子。 许久后,云夭才彻底清醒,发现自己竟流了满脸的泪水,用衣袖胡乱一擦,忽然便回忆起了梦中情景。 萧临抱着她,见她终于不发抖了,才问她:“夭夭,你刚才梦到什么了?怎会哭成这样?” 云夭摇摇头,仔细看着他疲倦的神情,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眉。 “做了个噩梦,醒了,我没事儿了。” “什么噩梦?”萧临还是极为担忧。 云夭低声道:“醒来就忘了,我想喝水。” “好。”萧临起身,亲自去为她倒了一杯温水,待她服下后,问她还要不要,她道不要,将杯子放回原处,他才又回到床上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抚。 他低头看着她,问道:“福禧说你去太极殿寻我了,怎的不进去?” 云夭扯嘴笑笑,道:“我只是见表妹不见了,心中担忧,后来知晓表妹无事,便放松下来。主要还是太累了,便想着早些回桃栖殿歇息。” 萧临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鼻尖贴着她的侧脸,轻声道:“辛苦你了,夭夭,还好有你。” 云夭抿唇,再次摇摇头,“对了,表妹这次随你一起出征?” “嗯。”萧临并未多想,只是点头道:“她也算是有上战场的经验,加上她身份,或许能有不小助力。” 他将她头发拢了拢,搂着她的肩道:“此次出征,我会让禁军统领听令于你,你放心。” 她勉强笑着,“我自是不担心,只是担心战场刀剑无眼。” 萧临无奈道:“你夫君我可是战神,你莫不是看不起我。” 云夭如今不愿再与他争执西征一事,只想他上了战场能够心无旁骛,平安归来。 两人抱在一起许久,没有说话,也没做更多的。 萧临突然问她:“你曾经留信与我,道你常年来的一个梦魇,说是现实中走向,竟都与梦魇所重叠,还说你做了我五年的贵妃。夭夭,你能与我说说这个梦吗?” 云夭抬头看了看烛光下,他俊美的脸庞,伸出手抚摸着,道:“这个梦魇,说是重叠,其实也有许多不同,感觉就好似前世一般。” “在梦中,我同样是榆林白道驿的女奴,只是当时陛下与前太子去的时候,我整日忙着做活,没能见到你们。后来我因为用陶罐砸伤了唐武,被舅母关了起来。榆林被突厥十万大军击破,在城中烧杀抢虐,我没能逃走。突厥兵见到我后就抓了我,可途中,遇到崔显。” “那时,崔显还是戍军都尉,救下我后,他并未将我送回白道驿,而是带回了大兴城,送给秦王。那年你发动宫变夺位,过了段时日,崔显为讨好你,便又将我做礼物送给你。” 萧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双拳紧握。 “该死的崔显,早知如此,当初一开始便应杀了他。后来呢?” 云夭忍俊不禁,继续道:“后来,我跟在你身边,你很快封我为贵妃,还建造了琉璃宫殿,同样命名为桃栖殿。说实话,陛下那时对我也是极好的,我想要何,陛下都会满足。只是……” 萧临似乎猜到,“只是后来,我去西征了,是吗?” “嗯。”她点头,“那时大邺徭役兵役繁重,四处灾荒,百姓苦不堪言,到处都是起义军。那时候,崔显还是禁军统领,在你招兵七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后,他便带着禁军,联合地藏教反叛,攻占大兴城。” “再后来……” 萧临抿唇,认真看着她,“再后来怎么样了?” 云夭沉吟不语,终于笑着开口道:“再后来,你带兵攻回了大兴城,我那天夜里跑上承天门,差点掉下去,可还好你拉住我了。” 听她这么说,萧临心底终于放松下来,吻着她的鼻尖,“还好,还好我拉住你了。” “是啊,还好。”云夭仰头,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唇,“所以,五郎,这次你也一定要拉住我。” “嗯,我定会护你,不叫你受到任何伤害。如今禁军不在崔显手中,二哥招安,掌管红旗军,四地民生也算安稳,并无更多义军。现实中,不会发生你梦魇中的事儿了。” 云夭有被安慰到,艰难地点点头。 萧临捏了捏她的手指,又拉起放在唇边亲吻着,道:“夭夭,如今西域那边已经开始行动,这几日便会出征,就是苦了你,还没来得及给你举办封后大典。” “既然西域联军在边境动作,自然是这等大事更重要。反正后宫中只我一人,何时做皇后,又有何谓,只想要五郎这次能够平安归来。只是……” 云夭撑起身子,看着他道:“胜了就回来吧,莫要贪心,好不好?我一人留在这皇宫,实在害怕得紧。” 萧临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模样,心脏抽疼,抚着她的后脑,应下,“好,我答应你。” “这次不能再骗我了,若是再骗我,我真的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好,我以后都不骗你。”他揉着她的发顶,再次吻了上来。 今夜的他格外温柔,极有耐心,一点点膜拜过她全身,不急不缓,徐徐逼近。 他细细看着她的模样与神情,似是想努力将其刻画心底。直到她脚尖绷直,浑身颤抖着用力抓住他手臂,几声断断续续的“五郎”脱口而出。他才终于俯身将她死死抱住,提剑纵马冲刺,与她一同看着不远处的飞蛾扑向烛火之中,头皮发麻到连发丝都在抖动。 似乎身体里生了树根,穿透一切,包括灵魂,将两个生命彻底相连,再也无法拔除。 第89章 第 89 章 腹中胎儿已三月有余 两日后, 边境告急,玉门关十万将士正在抵挡联军,如今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萧临已经无法再多等待一日。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 云夭撑着困意起身,内侍为萧临抬来黄金甲胄,云夭一同帮忙, 亲自为他换上。 她随朝中重臣, 一路将他送至承天门, 已有一部分大军在昨日便上路,今日与明日还有两拨大军分批前往玉门关。 在前往承天门的路上,兵部一直在与萧临一边行路, 一边交接, 云夭在几人后方两步的距离紧跟着, 看着他们严肃的神情, 没有上前打扰, 也没寻到机会与他多说几句话。 一直到了宫门下, 他们才终于停住脚步。 云夭看到不远处,已经落座于马上的慕容斐, 一身银色盔甲,眉眼间尽是英气与肃杀, 明明身上还有着内伤, 却完全看不出。 两人对上视线后, 微微颔首致意。 副将见到萧临后,立刻上前,有些着急道:“陛下, 玉门关那边又一次发来八百里加急,看来战事无法再等。” “好。”萧临点头,转身朝云夭走来,将她用力抱了一下,抚了抚她头,在她耳边嘱咐道:“好好待在宫里,等我回来。” 云夭“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更多的,他便已经放开她,戴上福禧拿过来的胄,拉过青骢马按辔而上,又转头最后看了她一眼,便挪开视线。 他夹紧马腹,大喝一声,“出发!”便纵马在最前方,往远处而去,身后将领紧随其上,城外列阵的数十万大军大声吼着,整齐而有节奏令周围人心底都在跟随着跳动。 云夭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却看到一晃而过的慕容斐,手持长矛,拉马跟上大军。 她看了一眼四周斑驳的树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忘记了一个离别的吻,今晨在桃栖殿便因着着急而忘了。 罢了。 只愿这次他能平安归来,便比什么都好。 云夭在徐阿母的搀扶下,转身回到皇宫之中,许久没能交谈的赵思有在这时走上前,朝她行礼,“贵妃娘娘。” 她看着赵思有笑笑,“赵大人,久违了,不知赵夫人如今可好?” 赵思有道:“内子一切都好,还有两月,便要生产了。” 云夭欣喜点头,“若是赵夫人需要任何帮助,便派人来寻本宫便好。” “不过话说t?回来,本宫回到皇宫这么久时日,还未见过赵夫人一面,若是有机会,让她多来宫里,本宫也希望有个能多说说话的人。” “是,多谢娘娘。”赵思有面色平静,凝思片刻后道:“娘娘莫要太过忧心,此次西域联军看似强大,兵多将广,可他们各国在自己的内心都有各自的利益与打算,这联合纵横之法其实并非牢不可破,再加之有吐谷浑慕容公主相助,此战并不困难。” 云夭摩挲着袖下的手指,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笑道:“有赵大人此番安慰,本宫甚是欣慰。” 两人再度行礼后,便分开,云夭往皇宫内而回,赵思有则离开回赵府。 在承天门关闭之时,赵思有又转头看了一眼云夭小小的背影,有些单薄,又极为坚强。无论是什么身份,她似乎都与自己无关。 承天门的门缝在慢慢缩小,最后彻底合上,将他们彻底分隔,似一天一地。 赵思有终于收回视线,上了自家马车,在回赵府的途中看到开了张的袁记点心铺子。 “停车,去买几盒。”他笑笑,“夫人爱吃这家铺子的点心,总是馋得紧,这关门许久,今日总算开张了。” …… 前些时日才与赵思有说过,仅仅过了五日,赵思有的夫人林氏便往宫里递了牌子,来拜见贵妃。 云夭立刻准了入宫许可,时隔两世,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氏。 想到前世的林氏,不顾危险,亲赴北平战场为赵思有收尸,云夭以为她定然是个如慕容斐那般有主见的英气女子,可当见到时却发现并不是。 她生的小巧,五官清秀,脸蛋圆润,时常微笑着,即便如今腹部高高隆起,也依然瘦瘦小小,很具亲和力。 云夭见了她,便自觉生出欣喜。 云夭给林氏赐座后,看着她挺起来的肚子,笑道:“听赵侍郎大人说,孩子还有两月便要出生了,这些时日可还好?” 说起这孩子,林氏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娇小的女人身上似乎蒙了一层母性光辉,道:“郎中说一切都很好,就是这孩子是个极为闹腾的,估计是个调皮的,一点儿也不像他父亲的沉稳。” 云夭看着这样的林氏,心底总是有些心疼与担忧。 时间算下来,契丹还有半年便会攻打大邺东北地区。只是这一世不同之处在于,北平长城竣工,西征时间提前。 可她忽然又摇摇头,因为她想到了崔显这个变故。她不能小看此人,一个能从萧临手中逃脱,并说服西域六国联军的人,绝对不简单。 可是她能做的实在太少,看着赵思有和林氏未出生的孩子,以及那母亲脸上的幸福面貌,她知道,赵思有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只能祈祷他们的结局,不如前世那般惨烈。 两人随意聊了一些家常,问候了家中一切安好,林氏道:“听闻宫中前些时日移植来不少西域的花卉,不知臣妇可有机会欣赏一番。” 云夭道:“那些其实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种子,在宫人特殊培育后,这些时日盛开正旺。赵夫人既想观赏,本宫怎有不奉陪的道。” 说着,云夭便叫人备好,在徐阿母的搀扶下起身,又带着林氏一同往御花园而去。 春日是云夭喜欢的季节,御花园中,紫色苜蓿遍地盛开,确实与常见花卉极为不同。 云夭介绍道:“这苜蓿来自大月氏,听闻这他们常用这花草喂食战马与骆驼,也是有着牧草之王的称号。自从将种子带来后,宫人也是废了不少心思才寻到正确的培植方法。待日后可普及种植,便也能用作一种战马的粮草。” 林氏似乎对此极为有兴趣,伸手摘下一朵紫色小花,放在鼻尖轻嗅。 正在两人注意力集中之时,忽然一旁传来宫女尖叫,云夭一怔,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披头散发的女子,手持匕首,竟直接径直朝她们一行人冲来。 那女子一声不响直接将站在侧方的两个宫女刺伤,林氏注意到后吓得一声尖叫,拉着云夭往后退了几步。 云夭反应过来后,大喊:“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 听到声音的禁军从不远处成队冲来,几个宫女护在云夭与林氏身前,只是推搡拥挤之间,云夭被石子一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疯女人轻易便被禁军制服,抓住,当扯开头发一看,才发现竟是被打入掖庭的苏氏,今日不知如何,竟直接从那掖庭中跑了出来。 苏氏面色狰狞,大喊道:“云夭!去死啊!你去死啊!都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得今日下场!陛下明明如此宠爱我,定是你在陛下面前妖言惑众,才叫我被关去了那鬼地方!” “你去死啊!云夭!” “陛下!我要见陛下,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 云夭还坐在地上,却来不及管这疯女人,只忽然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小腹传来一阵钝痛,疼到说不出话。 徐阿母见状大惊,“快去叫御医!快叫御医来!” 苏氏也同样看见她异状,而后仰天大笑起来,“哈!看吧,你这妖女,连老天爷都要罚你!你定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徐阿母大怒道:“还不将这疯女拉走!快送贵妃娘娘回寝殿!” 林氏被面前场景吓得慌了神,一群宫人上前,一同将云夭抬上轿辇,送回了桃栖殿。 云夭喘着气,待回到床榻上躺了一阵后,痛感已逐渐消失。 等待御医的过程中,她见林氏红了眼,便让人先行将人送出宫,待林氏离开后,御医正着急忙慌来到桃栖殿中,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她似乎对自己的身体有了猜测,只是仍是担忧地看着为自己诊脉的御医。 徐阿母一动不动盯着,云夭不由一笑道:“阿母,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放心,我已经不痛了。” 说完后,御医便立刻起身,行礼恭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腹中胎儿已三月有余。” 此话一出,徐阿母和云夭皆是大喜过望,只是还是担心。 徐阿母问:“刚才娘娘在御花园中跌倒,腹痛,如今龙嗣如何?” 御医道:“好在娘娘身体强健,龙嗣并无大碍,只是稍微动了胎气。待臣为娘娘开一副安胎药方调,再卧榻三日,便无虞。” “那就好,那就好。”徐阿母脸上笑出了花,立刻让小宫女上前,给御医递上一包小金鱼。 那御医眼中闪过欣喜,在假意推拒一番后,终于将那金鱼收下。 等御医走后,云夭才将手抚上自己小腹,如此平坦的小腹,里面竟孕育了一个孩子,一个她与萧临共同的孩子,实在太过神奇。 徐阿母上前为她揶了被褥,懊恼道:“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也难怪娘娘这月事一直不来,都是怪婢子竟没注意到,唉,实在是……唉,害得今日这龙嗣差点儿出了差池。” 云夭摇头,“与阿母无关,莫要自责,便是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徐阿母高兴得不行,道:“若陛下知晓后,此次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嗯。”她轻轻点头,低头抚摸着小腹,“若是他知晓后,能快些班师回朝就好了。” 若这个孩子,能让他不恋战,在破联军后,快些赶回来,她或许更能放心不少。 宫女很快煎来了安胎药,云夭屏住呼吸,这药实在苦的她差点儿吐出来。 可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她还是忍着难受,一口闷下。 徐阿母在她服下安胎药后,便塞了一颗蜜饯到她口中,甜丝丝化开。 “娘娘,那苏氏竟能从掖庭中跑出来,还如此冲撞,娘娘千万不可姑息这等罪人。” 云夭点头,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道:“去查,掖庭守卫这般森严,她究竟如何出来的。” “是。”徐阿母应下,又继续问道:“娘娘准备,如何处置这罪人?” 云夭蹙眉,沉默良久,在徐阿母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忽然开口道:“说实话,这苏氏实在罪大恶极,差点害了我腹中孩儿,我是想赐她死罪。” “可是……” “娘娘犹豫什么?” 云夭咬唇,“苏氏曾经的死罪,是陛下亲自赦免的,此次若是要赐死罪,怕还是要等着陛下回来,看陛下的意思。”t? 徐阿母不解,“娘娘,陛下既然将整个后宫大权交给娘娘,而苏氏早已不是顺仪身份,不过一罪妾,又戕害皇嗣,有何好顾虑?” 云夭哼唧一声,拉着徐阿母衣袖,让她坐了下来,到自己身边,靠在她肩上,道:“阿母,你不知。” “苏氏与曾经韦氏和上官氏不一样,陛下对她……因着她的咳疾,总是怀有一丝对他人没有的……愧疚。” “我没有办法,如曾经送走上官氏那般,如此简单,便给苏氏定下死罪。阿母,你明白吗?” 徐阿母听出她语气有些低落,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听娘娘的,那就等陛下归来。” 云夭道:“嗯,先把她关回掖庭,加派守卫。待查出是谁将她放出,将放出那人严惩,若是有意为之,直接杖毙,不用送到我面前了。” “是,娘娘。”徐阿母抱着她许久,叹息道:“……娘娘变了。” “变了?” “娘娘如今怎会这般患得患失?娘娘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云夭抿唇,抬头看着一眼生出不少白发的徐阿母,忽然想把所有心里话都说与他听。 “阿母,你觉得,陛下待我如何?” 徐阿母道:“自然是极好的,这一点婢子还是看得出来的。陛下很早以前,就喜欢娘娘了。” “是啊,我也看得出来。”云夭声音有些低沉,“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一个手握世间生杀大权的皇帝,偏偏在我面前跪下,低下了他的头颅,亲手将束缚他的锁链递到我手中。他救过我好多次,数不清次数,甚至不惜拼上自己性命。我知道,他真的很喜欢我。” “既然如此,娘娘怎还会有那般患得患失的想法?” “或许,这便是喜欢吧。”云夭声音很微弱,片刻后,忽然问:“阿母,你知道陛下身上那块玉佩吗?” 徐阿母自然有印象,当初在马邑郡时,便是她亲自按照云夭的要求,将那玉佩找镖队送来了大兴。她点点头,“那块玉佩怎么了?” 云夭道:“那是慕容斐送给他的玉佩,他常年佩戴,甚至不惜为此让皇宫血流成河。那块玉佩对他很重要。” “他是很喜欢我,对我很好,这不假。可我总觉得,那玉佩的主人,同样在他心底占下一席之地。阿母,我知道,他是皇帝,别说世间男子多情,他可是皇帝啊,三宫六院,天经地义。” 她揉了揉眉心,“他明明连大选都停了,明明如今后宫只我一人,可我仍然很贪心,很介意慕容斐,还有那块送他的玉佩。在他出征时,我甚至在嫉妒着慕容斐,巾帼英雄,竟能同他一起上战场,并肩而战,可我却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徐阿母蹙眉,“娘娘怎能如此贬低自己?娘娘别忘了,当初在河西走廊,是谁亲自夺张掖,请援军的?” 云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是啊,可是我还是,很嫉妒能与他一同作战的慕容斐,光明正大,无可指摘。她是有用的,在此次征战上,她吐谷浑公主的身份,便能够起极大的作用,瓦解对方联盟。” “可是我……唉。” “我明知他是皇帝,可我还是贪心的想要他的一心一意,否则这困在皇后或是贵妃的身份中,哪儿能如平民小桃般活得自在。” 她又叹了一声,“罢了,不说她了。” 徐阿母神情复杂,说不出更多安慰之语,不禁拍了拍她,凑到她耳边,“是啊娘娘,如今娘娘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体,平安诞下皇嗣才是。” “嗯,阿母说的是。” …… 云夭身体恢复的快,而这一胎也不闹腾,她似乎除了嗜睡外,并未有太多别的孕期反应,便连御医都称赞,这定是个极为健康乖巧的小皇子或是小公主。 只是又过了几日后,朝中传来消息,契丹发兵攻破辽东。 此次比前世提前了好几个月,云夭听闻后止不住叹息,坏消息果然被她料到。 如今大部分兵力与将领都集中在西域战场之上,最后朝廷在各个地方调兵,勉强凑了个三万的兵力。 而赵思有自请做参军,前往北平郡抵御契丹。 云夭心更是沉了下去。 她试图给林氏递话,让林氏私下劝劝赵思有,换别人前往北平郡。可话还未传到赵思有耳中,林氏便帮他拒了。 林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目光却坚定地看着云夭,道:“娘娘,此次契丹便是趁着我大邺与西域联军对抗之时,突袭边境。若他们突破北平郡,一路南下,第一个不保的便是东都洛阳。” “契丹是大邺外敌,怎能容这等小人如此侵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虽然夫君只一文官,可是保家卫国是我们夫妇共同的志向。” “所以,我解,也支持夫君所做出的选择。” 云夭看着她日渐变大的肚子,“可是你们的孩子便要出生了啊,若是,若是他在战场遭遇不测……” 林氏极为大胆地打断了她的话语,“若无国,何来家?” “娘娘,我相信夫君,定能平安归来。如今我能做的,便是顺利为他留下后嗣,若他真战死北平,我便亲自前往北平,为他收尸。” 云夭心底震撼着,低下头微微一笑,“真厉害啊。” “娘娘说什么?” 她抬头看向林氏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提高了声音道:“你可真厉害啊,比我厉害多了。” 她沉吟片刻后,道:“那赵夫人,北平,便交给赵大人了!” 赵思有离开的大兴城的那日,云夭并未去看他。 那是属于林氏与他的时间,她不愿打扰。 只是每每夜晚,她总能想起林氏那副坚定的面孔,着实让她汗颜。 她依然害怕。 即便许许多多事情与前世不同,可似乎每一件大事仍然在按部就班地发生。 比如萧临仍然去了西域战场,比如契丹提前发动进攻,比如赵思有仍然前往了北平郡做参军。 那还有什么会按部就班的发生呢?或是用另一种不同的方式发生。 前世崔显统领禁军叛变,起义军与地藏教攻破大兴城。 那这一世呢? 禁军如今握在她的手中,各地并未有起义发生,大兴城真的便能无虞吗? 她除了养好身体,每夜养成了看飞蛾扑火的场景。 明知是火,却仍不顾一切扑入,最后被烈焰席卷,缠绕,挣扎,再死亡。 那蛾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啪嗒,啪嗒,啪嗒。 西域战报传来,玉门关被破,大邺被迫退守嘉峪关,与西域联军形成对峙。 啪嗒。 赵思有到达北平战场,三万大军对阵契丹十万大军。 啪嗒。 林氏的孩子出生了,早产了一月,好在母女平安,云夭见了那孩子的模样,小巧可爱,看得出来,未来定是个好看的美人。 啪嗒。 啪嗒。 啪嗒…… 负责后勤粮草的官员,前些时日被萧临所处死的郭操之子,郭恒,造反了。他切断了西域战场与北平战场的粮草运输。 发动兵变,联合地藏教,围困大兴城。 烛火燃尽,熄灭,声音平静下来。 而云夭最恐惧的事,果然以另一种方式,遵循着前世的轨迹,再次发生。 第90章 第 90 章 应战—— 太极殿中, 众大臣聚集在一起,纷纷扰扰,却始终不知所措, 寻不到最佳策略,身为文官, 只能躲在自觉安全之地,瑟瑟发抖。 有人立刻站出道:“如今怕是只能快马加鞭,向陛下报信, 调兵回来啊。” “西域联军四十万破玉门关, 在嘉峪关对峙, 若陛下调兵回大兴,岂不给了西域贼人可趁之机,到时候我大邺被外敌攻破, 怕更是惨烈啊。” “实在没想到, 此次契丹竟也趁人之危发兵, 若不然, 那三万兵马还能回防大兴城, 唉。着实可恨啊。不过最可恨的当属郭恒, 竟利用外乱之时造反,天打雷劈啊。” 忽然又有朝臣提议道:“不如……咱们逃吧, 这大兴城破了,我们怕是都得死啊。” “荒唐, 此地乃我大邺根基所在, 况且我大兴城坚固, 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攻破?” “可城内粮草有限,难不成,就在这儿等死吗?” 宇文太尉冷眼看着众人你我争执不休, 只得无奈摇摇头,又一次闭上双眼仰面长叹。 就在这时,一冷冽又清脆的声音从太极殿门口传入,“如今叛军还未开始发动攻城,尔等此番言t?论,岂不是要离散军心!” 众人转身一看,怔住,没想到竟是身着礼衣的贵妃,身后跟随着天鹰与竹青两人,一步步走入太极殿中。 她缓缓走到最前方,扫视一圈众人,问道:“还要继续吵吗?” 朝臣眼底不服,瞪着云夭道:“后宫女子,来此地做甚?娘娘难道不知如今到了火烧眉毛时刻,好好在桃栖殿待着就好。” 她只是随意一瞥说出那蠢话的朝臣,并未会。 轻声道:“想当年,本宫随陛下西巡,也曾亲自带兵,在地藏教手下夺张掖,日夜奔袭至武陵调援军救驾。敢问在座诸位大臣,在此时关键之际,究竟是谁应该回家,关好房门,躲着才是?” “你!”那朝臣自觉失了脸面,面色狰狞,呲牙咧嘴道:“娘娘可不是皇后,有何权利在此地干政?” 云夭轻哂,从手中举起一块令牌,提高了声音道:“见此令牌!如见陛下!你还有何异议?” 那人仔细一观令牌后,整张脸黑了下来,大骂道:“陛下糊涂啊!祸水啊!祸水啊!我大邺要亡啦!” 宇文太尉慢慢睁开双眼,低沉道:“不知贵妃娘娘,有何计策?” “没有,此刻,唯有守住我大兴基业,方为上策。” 云夭看着他,道:“妾知宇文大人如今虽耄耋之年,可曾经却是随先帝四方征战的上柱国大将军。不知太尉大人,今日能做甚?” 宇文太尉道:“老夫年老体衰,早已无法亲上战场,但若是排兵布阵,必能出力。” “报——”一小士卒冲入太极殿内,单膝下跪道:“禀报娘娘,各位大人,禁军内部打起来了,今日抓住了十五名逃兵。而城外叛军已在列阵,似是准备攻城。” 众朝臣轰然,交头接耳,“啊,军心如此涣散,这可如何是好?” 云夭道:“你们将军,准备如何处逃兵?” “将军准备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知道了。”云夭长叹一声,“你们下去,将禁军各部,以及逃兵,集结太极殿外。” 那士卒一愣,看了看她手中令牌,不敢迟疑,领命而下。 朝臣们看着云夭,不知她究竟想做甚,可心却沉进了谷底,一个女人,拿着陛下令牌狐假虎威,大邺危矣。 唯独宇文太尉,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乜她一眼,待军队集结于太极殿外时,随众人跟着云夭,走出太极殿。 她跨过门槛,江雪儿和徐阿母在一旁小心搀扶着她,却被她摆手退下。站在月台之上,云夭转头问天鹰一句,“大兴城有多少兵力?” 天鹰道:“不足八千。” 云夭颔首,又走了两步上前,狂风席卷而来,将她身上的礼衣吹得迎风扬起,远处城墙之上,旗帜也在翻飞。 众将士的最前方,跪着被麻绳绑起的十五个士卒,面如死灰。禁军统领还未动手,手握着刀柄,绷着唇角,冷眼看着月台上的云夭。 她扫视一眼众人,下令道:“将他们绳子解开。” “娘娘?”禁军统领蹙眉,面上露出不解。 “解开。” 禁军统领无奈,只得将这十五人松绑,放开。原本低着头,满眼黯淡无光的人忽然抬头,同样不解地看向站在上方的明艳女子。 云夭深呼吸,又上前几步,大声扯着嗓子道:“诸位将士们!” “敢问你们,为何叛逃?” 被解开绳子其中一名逃兵抬头,道:“为了活命。” 有人道:“郭恒数万大军集结,我们八千都不到的禁军,大兴城防守空虚,怎打得过?只是不想死罢了。是人,都不想死。” 还有人道:“本来不想逃的,可几个卫队,竟在这关键时期为了一点物资分配而争执打架,如此情况,我军如何能赢?” 云夭问:“那敢问你们,又为何从军?” 那禁军将领一瞥众人,替几人厉声回答道:“自是为家族荣耀,为挣军功,为保家卫国。” 云夭走下几步台阶,冷然道:“本宫知,在场的禁军,皆是大兴官宦人家出身。想当年你们父辈,祖辈,跟随先帝征战四方,推翻又统一前朝被割裂的政权,哪一个是懦弱胆小鼠辈?本宫知晓,你们在场诸位,有不少人想做的事,和这十五人已经做的是一样的。” “敢问你们在叛逃之前,可想过,是否还对得起你们的列祖列宗?” 远处列阵中有人低下头,不服气地小声说了一句,“我们这些待在大兴城的禁军,何时真正上过战场?” 虽然声音极小,距离也极远,可云夭竟似听到此话一般,道:“本宫知道,你们常年待在坚固,基本没有过战乱的京师,以效忠陛下为己任。各处纷纷流言,道我大邺禁军,比不上边境常年打仗的戍军,以及总管府府兵。世人皆道戍军保家卫国,却很少提过你们。” “难道这样的话语,你们也同样认可吗?” “你们扪心自问,皆为儿郎将士,有哪一处比戍军差?戍军有着戍军的职责,而你们禁军,也更是有你们禁军的职责。” 太极殿下数千士兵陈列,却无一人出声。 云夭道:“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是我们的家,是陛下的家。你们的职责,便是守护我们共同的家,好叫远在边境的将士们有家可归,心无旁骛,抵御外敌!” “想必各位都知晓,地藏教常年通敌,判我大邺。而如今包围我们城池的郭家之子,竟然联合此等不配为大邺之人的小人,试图为自己利益,趁人之危,夺取政权。而如今,正是需要你们将士们的关键之际!大兴城若破,叛军必定屠城,皆是血流成河,有何人可活?你们的父母可活?你们的妻妾可活?你们的儿女可活?” 云夭看向那十五个无地自容的逃兵,道:“曾经有人与我说过,若无国,何来家?你们的家人,需要你们的庇佑。今日你们保卫的不仅仅是皇族,更是你们自己的家,你们祖辈的荣耀,以及你们自己的军功。” “今日本宫不杀你们,不是因为仁善,而是因为此关键之机,我大兴城不能少了一兵一卒!” “本宫想杀你们,却不杀。因为在如今的时刻,本宫只能做正确的事,而非想做的事。而你们留下,是因为你们必须留下,必须去做正确之事。” 她问:“我再问你们,你们的家人需要你们否?” 不少士兵回:“需要!” 她再问:“大邺究竟需要要你们否?” 更多士兵回:“需要!” “好!那今日,你们是为你们自己的家而战,为你们的军功荣耀而战,为你们可以活下去而战!” 一番话说出口后,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鸦雀无声。众人目光都惊诧地集中于站在月台上,身着高贵华丽礼衣的女子。 便是连她身后原本喋喋不休的朝臣都噤了声,怔怔看着前方明明柔弱,却又如此坚强的背影,似乎隐隐能见萧临的影子。 云夭袖下的双拳紧攥,有些紧张得发抖,几只鸟儿盘旋于空中,发出一些嘶吼鸣叫。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有士卒开始将手中长矛用力敲击着地面,吼道:“战——” 当第一声响起后,越来越多的士卒与将领,都做出相同的动作,异口同声。 “战——” “战——” “战——” 那些逃兵纷纷红了眼,朝着云夭下跪叩首,起身后跟着众人一同怒吼。 文官们被面前的场面所震慑,众人的心脏随着整齐的嘶吼而跳动。宇文太尉微微勾唇,看着这景象点了点头。 远方传来战鼓声,说明叛军开始正式攻城。 云夭心中巨石总算落地,过了第一关。 她转身从天鹰的腰间抽出长剑指天,厉声吼道:“应战——” …… 嘉峪关城墙之上,萧临定定站着,看着远方驻扎的敌军营寨,已有更多密密麻麻压境的大军。 自来此地后,已经过大大小小十多场战斗,两方皆死伤无数。 他知道与敌人硬拼太容易折兵损将,最为上策之计是攻心,破西域六国的联合。 只是…… 正在这时,诸君节度宇文言与慕容斐一同上了城墙之上,来到他身边躬身行礼。 宇文言道:“参见陛下!慕容公主说她有一计,可破敌军联合。” 萧临转身,漠然看着,颔首示意她说。 慕容斐抱拳,道:“表哥,如今西域联军中,虽吐谷浑发兵不多,却是与吐谷浑、高昌两国为首。而我身为吐谷浑六公主,虽然表哥常年t?与吐谷浑王室不和,可若能与表哥联姻,就算父王再反对,可待木已成舟,届时六国联军便能不攻自破。”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一脸正气,没有表现出任何娇羞,似乎只是公事公论态度的表妹,一时间犹疑起来。 这些时日,他并非没想过此策。 宇文言称赞道:“公主此策乃上策啊,陛下!” 萧临道:“朕会考虑。” 虽未答应,可见他也没有立即拒绝,慕容斐心中一喜,却也不敢太过表现出来。 宇文言不解道:“陛下何故犹疑?如今大邺后位仍空缺,此战正可用这后位,挽救我大邺于危难之际。” 萧临蹙眉道:“后位已有人。” “可是封后大典还未举行,一切都还来得及……” “闭嘴!”萧临打断,面色上出现恼怒,“我大邺安危不靠男人,难道只靠女人裙带不成?” 慕容斐见状立即道:“将军莫要多言,贵妃娘娘为后,乃是众望所归。况且,表哥定有自己的计策。” 宇文言不敢再多言。 正在此时,城墙下方再次出现异动,萧临听到动静转身一看,见西域大军又一次叫阵。 他正心底窝火,立刻转身厉声道:“弓弩手,准备,应战!” 西域联军仗着人数多,开始进行轮番攻坚战,这一战竟持续整整三天三夜都未停歇。待几波箭雨将敌军暂时击退后,箭矢数量不足,萧临便亲自率兵出关,入阵营中与敌军混战一起。 这些时日,他早已杀红了眼,不眠不休,每日不断地杀人,杀人,杀人。四周血腥与黑烟弥漫进鼻腔,似乎整个脑海中的世界只剩下杀人。 他骁勇无比,驾于青骢马上,远处见敌军阵营中一杀了不少人的前锋领军,在战鼓下,他用力夹马腹,手持长戢,直接一次杀死十多个敌方士卒后,一人冲入阵营之中。 那将领没想到这人竟能如此勇猛,明明是皇帝,居然这般不怕死,一人冲了进来。 两人仅交战两个回合,那将领便被吓得浑身一抖,自知单打独斗难敌,竟忘了身边还有数万大军,直接转身骑着马跑。 萧临大喝道:“小儿!拿命来!” 正说着,他直接压马,躲开敌人攻击,而后将手中长戢掷出,直接穿透那将领胸甲。 电光石火间,他再上前拔出长戢。与此同时,城墙上开始鸣金收兵。 他转身离开,却发觉自己被敌军所围困。突围本不难,可奈何敌军数量之多,身下马匹疲惫不堪。 当他在驾马奔至关前时,忽然大开的关门之中,传出阵阵新鲜的马蹄怒吼声。 他将面前敌人斩杀,转头一看,竟看到空中飘扬的云家旌旗,从关中鱼贯而出,替代了原本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 忽然得到援军以包围之势的支援,终于让萧临得以喘息,又上前杀了几人后,见云启骑马奔来一同杀敌,两人眼神迅速交接,不再恋战,一同带领云家红旗军撤回关隘之中。 此战之后,两方皆损失惨重,敌方失了几员大将,军心开始涣散。 回到关隘之后,到处皆是哀嚎遍地的叫喊声,同样上了战场的慕容斐奔了上来,着急道:“表哥,还好你没事儿,你也太莽了。” 宇文言倒是拍上马屁,道:“不过此次陛下一人冲入敌营,斩杀了那于阗第一猛士乌尔瓦,现在他们联军定然大失军心。” 萧临没有回复,只是喘着气,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转身看到朝自己走来的云启。 对方朝他抱拳行礼,“参见陛下!” “这次多亏了镇国侯。”萧临如今对云启很是客气,勾唇笑笑,问道:“你怎么来了此地?” 云启道:“恭顺候死了。” 听到这话的众人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萧临问道:“怎么回事?” 云启道:“恭顺侯被其大公子所杀害,臣发觉大公子不臣之心,便一路追杀此人,没想到这人一路北上,往西北而逃。后听闻西北战事后,心中担忧,想着既然已经追到了此地,不如便来嘉峪关看一眼。” “若是能助大邺自然好,若不需要云家红旗军,臣便再带兵撤回江南。” 萧临眯眼颔首,“这些前卫贵族,果然一寻到机会,便露出狐狸尾巴。所以那人追上了吗?” “追上了,是臣亲自斩杀!” “好!有二哥如此,朕心甚慰!”萧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很明显对云启的态度与他人皆不一样。 宇文言道:“只是经此一战,我军如此疲惫,若敌方再次攻来,正面怕真是难以抵挡了。再加之那郭恒的粮草竟迟迟不来,我催了几次,却说运粮草中途的山路坍塌。末将还是建议,请陛下采纳慕容公主的策略。” 慕容斐道:“表哥,我无意后位,只想要在这一次能帮助到表哥,破六国联军。” 云启看到慕容斐时一怔,问道:“什么策略?” 萧临道:“与吐谷浑公主联姻。不过……朕还在考虑中。” 云启听到后心底生出不满,又看了一眼虽极力压制,眼中却仍待着炽热的慕容斐,似乎看出些皇帝从来不屑注意到的端倪。 可想到如今战况,他仅仅抿唇,没有多言。 萧临拍了拍云启肩膀,“二哥先回营帐,一同商量看下一步该如何。” “好。”云启点头应下,只是在走前,又无意瞥了一眼慕容斐和萧临。 在军队休养的第二日,忽然一封战报传来,萧临打开一看后大怒,将其拍至桌案之上。 众人不解。 他咬着腮帮子,片刻后,冷冽道:“该死的契丹,竟然趁着我大邺与西域打得不可开交,同时对我大邺发兵,现在破了辽东,已到北平之下。” 帐中众将士面面相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竟会如此,这契丹着实可恨啊!” 宇文言眼珠子一转,上前再度拱手道:“陛下,如今我们分不出兵力至北平,可若北平被攻破,洛阳必定也会沦陷。现在破联军刻不容缓啊陛下!” 萧临咬牙,知道副将说的是与吐谷浑联姻一事,他看了一眼面色同样焦急的慕容斐,以及面无表情的云启,最后一脚踢翻沙盘,走出营帐。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跟上他脚步,生怕无辜遭殃。 萧临重新站上嘉峪关城墙之上,吹着狂风,黄沙飞扬。 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他的女孩儿,他的夭夭。也不知她一人就寝,睡的可好,可还会害怕,可有想他。 “陛下!参见陛下!”福禧拿着一封信报跌跌撞撞奔上城墙,跪在地上,举起信报,“陛下,这是京师来的信。” 萧临一怔,伸手将其拿过,展开一观。 片刻后,他将信收起,面无表情地走开,一句话未说,留下福禧在原地一头雾水。 他一路走至一处无人之地,而后再次从怀中拿出那封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忽然涌上心头,他感到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水,融进了沸腾的血液中,又慢慢平息下这些时日的杀气。 他的夭夭,竟然有了他们的孩子!那是属于他们共同的孩子,第一个孩子。 此刻他恨不得立刻杀了这群该死又麻烦的西域人,立刻插翅飞回大兴城。 这封信是一个多月之前从大兴城送出的,如今过去那么久,也不知道她身体状况如何。 在狂喜过后,他忽然又不安起来。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嘉峪关战况惨烈,北平仅仅三万兵力与契丹对峙,若是他真的如她曾经担忧的那般,战败破城。而他不在她身边,她该有多恐惧。 萧临冷着脸重新走向高台之上,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慢慢沉静下心绪,抽丝剥茧地去思考着嘉峪关与北平的战役。 直到夕阳西下,他站了整整三个时辰后,才终于走下城墙,回到帐中。 大部分将士都离开营帐四处巡逻,只剩下宇文言一人。 那宇文言着急上前问道:“不知陛下考虑得如何?时间不等人啊!” 萧临乜他一眼,道:“朕不会娶表妹。” 宇文言愁眉不展起来,却不敢质疑,也不敢询问原因。 萧临却看向他解释道:“贵妃有了身孕,朕不会叫后宫中再多出的各种事,惹她心神不宁。” 这么说,宇文言也能解,道了一声:“是,皇嗣为重。” “可是,如今该如何抵御联军与契丹?” “朕已有计策,去召集众将领前来议事。” “t?是!” 所有的参军,将领,包括慕容斐,云启,都被一同召集在主营之中。 萧临看着沙盘上的旗帜,淡淡道:“此次的六国联军中,有于阗与龟兹二国。这两国虽然加入联军,可实际与吐谷浑和高昌,可是有着深仇大恨。” 一参军两步上前,似乎想起了什么,“陛下说的是……四年前的西巡?” 萧临道:“没错,当初吐谷浑,高昌,以及突厥联军突袭敦煌郡。于阗与龟兹两位王子在那场战役中被无辜牵连而死。如此深仇大恨,你们觉得这两国会真心助吐谷浑与高昌?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趁乱打劫,分割我大邺领土罢了。” 参军一喜,“如此,其实我们只要拿出金银美人,再派出使者前往于阗与龟兹游说,便能将这两国从中离间!” “还不够!龟兹可用金钱美人收买,可于阗想要的,是城池,而朕绝不可能将城池割让!”萧临面色冷肃,“不过,于阗与焉耆有联姻,焉耆此次并未加入联军之中,并且焉耆与高昌又一向交恶。我们同时给焉耆送出金帛,这样,于阗便能被高昌所疑心。” “曾有信报传来,于阗小王子是如今于阗王仅剩唯一的儿子,他前些时日出使高昌,如今正是归国途中。而当高昌对于阗产生疑心之后,趁此良机,由我们的人,假扮高昌人,在半道将于阗小王子劫杀,使两国再次结下不解之仇。” “再然后……”萧临看向站在一旁凝眉的慕容斐道:“传出大邺与吐谷浑六公主联姻的谣言,并说,此次吐谷浑发动联盟,攻坚大邺的原因,在于削弱西域他国势力,称霸西域。如此,吐谷浑便会成为西域诸国的众矢之的。” 众人愣怔许久后,道:“陛下英明!” 萧临道:“拨出十万兵马,立刻派往北平支援。而这边所有的计谋,必须在半月内完成,使臣与金银,彻夜不休奔袭至目标国,完成任务。拨军后,此地只剩下十多万兵马驻守嘉峪关,还需有一人前往突厥,让突厥两位可汗立即发兵支援,攻联军后方。” “而离间计不可败,这其中若是其中有任何一环失败,那嘉峪关,必破!” “听明白否?” “是!”众人大声应下,立刻四散奔走起来。 慕容斐心底有些失望,但很快说服了自己,调整过情绪。 …… 正好两周之后,于阗小王子惨死归国途中,当被逃回的士卒告知,竟是高昌人追击杀害,于阗王顿时怒不可遏。 可他没有立刻头脑发热,做出撤兵交恶高昌的举动,反而有些疑心高昌此举目的,又或是他人嫁祸高昌。 直到在于阗王宫中抓到几个高昌细作,竟从其口中听闻,高昌王知晓大邺送来金银,暗中怀疑于阗或有反叛之心。 龟兹使臣收到钱财,又听到流言后,便派人亲自来了于阗,与于阗王一番谈论,才知晓原来吐谷浑欲称霸西域,削弱其他西域强国,才发动此次联军攻坚。 而其暗中联系大邺,有意将吐谷浑六公主与大邺皇帝联姻。 于阗王怒到直接抽刀将面前的桌子砍成两半,大怒道:“吐谷浑慕容家和那高昌真卑鄙小人!来人!吩咐下密令,在联军下次攻城之时,偷袭吐谷浑与高昌营帐,结束后直接撤军!” “害死本王两个孩儿,还想利用本王来称霸西域,想的美!” 于是,于阗王与龟兹王达成一致,在攻坚的关键时刻,竟与联军打得不可开交。 另外两个小国见状后不知所措,也听闻了此番流言。此次六国联军中,于阗与龟兹出兵最多,既然这两国不打了,又加上突厥援助大邺,偷袭了他们后方,不过两日便怂了,在夜色之际,这两小国直接悄悄撤军离开联军。 兵败如山倒,即使嘉峪关内大邺只剩下十万兵马,在四国撤兵后,吐谷浑与高昌不过几日,便即刻惨败,一路丢盔弃甲,被打出玉门关。 …… 玉门关前,萧临眯着眼睛,知晓此时若是趁胜追击吐谷浑,定能将其杀个片甲不留。 可是想到怀有身孕的云夭,又忽然犹疑起来。 云启静静走至萧临身后,看着他所眺望的方向,道:“再休息三日,臣便带兵退回江南了。” 萧临回过神,看着他点点头,道:“好,此次多亏了二哥支援。” 云启摇摇头,定定看着萧临的脸许久,道:“不知陛下,对慕容斐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陛下有心将她纳入后宫吗?” 萧临一滞,道:“她只是朕的表妹,曾经陪伴母妃,而母妃极为喜爱她,仅此而已。” 云夭不知如何说,他总觉得自己对于身为皇帝的这个男人有些过于苛刻,却还是道:“虽然臣知晓,这世间一妻多妾,乃是常态,更何况后宫三宫六院。曾经我很早就提醒过夭夭,她要选择的人,是皇帝,并非寻常男子。” “可她还是不顾一切地选择了陛下。我了解夭夭,她习惯于把心事压在心底,而且她这个人啊,其实多愁善感,再加上如今怀有身孕,更是容易心绪波动。” 说到这,云启不由一笑。 “即便你是皇帝,可夭夭是我小妹,我的心永远偏向的都是她。这些时日在嘉峪关,我所为的,也并非皇帝,而是为了夭夭。既然陛下对慕容斐无意,那我只是希望,陛下莫要让夭夭伤心。” 萧临冷肃道:“朕对夭夭的感情,不比你差,你所说的,朕自然知晓。” 云启道:“这样便好,只是陛下无意,却无法控制她人有意。既然她人有意,那便是该与其保持距离,莫要给人不应有的希望。” 萧临蹙眉,听懂了他所讲,长叹一声,“二哥误会表妹了。” “但愿如此。”云启抿唇颔首,后退两步拱手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萧临认为云启太过多心,在将云家红旗军送走后,他还并未做出班师回朝的决定。他让参军继续催促郭恒负责的粮草,却一直没有消息。 每当转头看向玉门关外,吐谷浑的方向时,他总是感到太过可惜。 是夜,星辰遍布,冷风簌簌,天空中飘了雪。 萧临仍然站在玉门关的城墙上眺望远方,忽然身子一暖,他发觉竟是慕容斐拿了一件披风为自己披上。 他一时愣怔,没有说话,似乎发觉云启所言,好像并非全无道。 “你怎么来了?” 慕容斐道:“有些担忧,我看出表哥这些时日的犹豫,表哥想要趁机攻打吐谷浑?” 萧临叹息道:“你知道的,我与慕容氏不共戴天,当然,除了你。” 慕容斐垂眸,“表哥,其实我这次千里奔袭至大兴城寻你,而后又跟随你出生入死上战场,是有私心。” “私心?” “我知表哥一直想要灭掉吐谷浑,再加之知晓了联军之事,其实我担心的,不是大邺破城,而是……是表哥击破联军后,直接兴兵杀了我母国。虽然表哥身体里流着一半慕容家的血,可我知晓,越是如此,表哥便越是憎恨慕容氏。” 萧临道:“所以你所为的,是救你慕容家,挺合。” “不止……”慕容斐垂眸低喃,“其实我真的,很希望能修复表哥与慕容氏的关系,因为我真的……” 很喜欢你啊,表哥。 萧临转开视线看着远方的漆黑,道:“攻破吐谷浑后,若老头主动受降,我留他一命。” “多谢表哥!”慕容斐大喜,视线一直没能离开萧临的侧脸,想到这些时日,还是有些不甘,最后脱口而出,“表哥,究竟为何不能接受与我联姻的计策?难道是为了,宫中那位?” 90-93 第91章 第 91 章 若没有她,朕活不下去 为了宫中那位贵妃娘娘。 慕容斐有些不敢相信, 可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因为她印象中的萧临,一惯冷漠,自当年吐谷浑与大邺关系陷入僵局后, 他更是断情绝爱一般,浑身散发着戾气, 无人可进他心。 而自己所仰仗的,一直都是姑母对自己的喜爱罢了。 想到云夭,萧临神色忽然柔和下来, 很大方地承认道:“嗯, 朕只要有她一人足矣, 也只想有她一人。” “表哥竟然,这么喜欢她?”慕容斐咬唇。 萧临点头,“很喜欢, 很爱。” “为什么?是因为她怀了皇嗣吗?还是因为她那张脸?”慕容斐有些咄咄逼人。 萧临蹙眉, 对她的话感到分外不喜, 重新看向慕容斐伤心的脸, 再t?次想到云启的话。 他道:“朕的夭夭, 将是朕的妻子, 皇后。朕并不看中所谓的皇嗣,朕看中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是因为那是她的孩子,不是别的女人的孩子。” “她是这世间, 唯一能让朕低头的人。也是这世间, 唯一能让朕, 心甘情愿被牵引的人。更是这世间,见过朕每一面,真正了解朕的人。” “六公主, 朕此生,无论心里,亦或是身体,唯她一人。若没有她,朕活不下去。” “说到这样的地步,不知公主明白否?” 他转身往城墙下走去,留着慕容斐一人站在原地,道:“六公主差不多,便回吐谷浑吧。” 慕容斐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心中失落无比。 她幼时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虽然有些怕他,却是极为喜爱他的。她其实同样痛恨吐谷浑,痛恨慕容家,若非他们作恶,以姑母对自己的喜爱,她或许早便嫁给他为妻了吧。 她伸出手接住漫天的雪花,垂眸低喃:“真羡慕啊,是该回去了。” …… 鹅毛大雪散布整个世间,带着刺骨的寒冷,一只纤纤细手伸出接过几粒雪花。 云夭收回后,看着雪花在手心慢慢融化,而自己口中呼出的气体也瞬间化为一道白花。 她身着一身方便行走的骑服,头发被发带直接竖起在头顶,站在承天门上,眺望着远方另一道城墙上正在守城的士卒,以及各处浓烟滚滚。 如今坚守城池的一个多月,不知道郭恒造反以及大兴城被围困的消息,传达到萧临手中没有。毕竟嘉峪关距离大兴城甚远,路上皆是叛军。 派出了五个信使,已经有三个信使的尸体被发现。 她不会如前世那般,将所有的希望压在求救信之上。 原本她想发信给二哥支援,只是信使去了江南后,到如今也依旧毫无消息。 而城中粮草越来越少,算下去,只够再坚持半个月。 她伸手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如今行动不便,她每日能做的唯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坚守在城池之中凝聚军心。 若是慕容斐呢? 定然早已上阵亲自杀敌,与萧临配合,将背后交给对方,不会像她如此无用。 即便过了这么久时日,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好嫉妒啊。 由不得多思,远处城墙倏然传来号角声,以及震耳欲聋的叫阵,叛军再次攻城了。 云夭立刻转身,在徐阿母的搀扶下走下承天门。 整个大兴城中,除了被动员参与救治,搬运器械的人,老人小孩皆被禁令随意外出走动,街道上皆是奔向南门迎战的士卒。 云夭来到排兵布阵之地,看着宇文太尉坐在椅子上,已经疲累到站不住。 她上前询问:“宇文大人,如今战况如何?” 宇文太尉摇摇头,面色不好,“城墙虽坚固,可我军兵力太少,粮草不足,可叛军人数众多,而原本那郭恒便是负责粮草,定然劫了本应给北平和嘉峪关的粮草喂给叛军。敌强我弱啊。” “娘娘,或许到了快要弃城的时候了。” 云夭上前,将大兴城舆图展开,仔细看着,问:“如今叛军包围,我知南门的叛军最多,不知哪道门的叛军最少?” 宇文太尉起身上前,最后一指北面光化门。 云夭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集中兵力,将光化门杀出一条血路,将城中百姓先行撤走。” “对了,嘉峪关和北平那边有任何消息传来吗?” 宇文太尉道:“如今消息闭塞,北平不知如何,不过能知道洛阳此时还安然无恙。而嘉峪关那边只来了一条被传开的消息,并非陛下传来的战报。” “说是……”他看了一眼云夭,又看到她的小腹,犹疑后道:“只是听闻,陛下欲与慕容斐联姻,以破六国联军。这消息不知真假。” 云夭吞咽了一口口水,平静道:“在慕容斐随同陛下出征之时,我早就猜到了,毕竟这是破联军最简单的方法。” 宇文太尉见她没有更多的情绪,便放心地点点头。 …… 撤离令一下,除了南面虚张声势的几队,其余大部分兵力瞬间冲击光化门外,将那几百个叛军杀尽。城中百姓收到命令后,各个迫不及待,拖家带口往光化门而出,自寻生路。 同时撤走的,还有朝中暂且无用的官员。 云夭站在街道旁的高台之上,竹青和天鹰贴身护卫在她身侧,她静静看着拥挤的人群街道,抿唇,无人看得清她心底想法。 几个维持秩序的士卒,将一家人马车所拖的钱财行李都扔到地上,大怒道:“此乃逃命之际,带如此多货物,莫不是要耽误他人性命!” 那家人大哭起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军爷,我们一家好不容易在此地立足,这些都是多年积蓄啊!” “说了不能带就是不能带,不想撤离便滚回你家中去,到时候叛军屠城,莫要后悔!” 那士卒被扰得十分烦闷,将这一家人推开,把那挡路的马车拉走,后面的人才终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快速顺利出城。 云夭压下心底悲哀,没有上前教训这家人,亦或是这士卒。只是静静看着那家人擦着眼泪,面如死灰地跟随着队伍离开,四周稚子婴儿啼哭声也不断传来。 她抱着手炉,一手抚摸上自己隆起的小腹,将手中的热量和心中的坚定传递给孩子。 竹青道:“娘娘不如也撤离吧,留在此地太过危险。” 云夭淡淡地摇头,道:“还不到时候,我身为现在大兴城中唯一的皇家之人,是军心所在。禁军的职责是护佑皇家,若我走了,军心涣散,到时候叛军破城更快,我们得拖延着时间,让百姓有机会全部撤离,我最后再走。” 竹青叹息一声,和天鹰对视一眼,不再多言。 撤离的大部队忽然停滞下来,众人正是不明所以时,云夭发现光化门被关上。 “快去看看什么情况?” “是!娘娘!” 竹青快去快回,满脸恼怒,道:“娘娘,竟然是消失已久的崔显,带着一部分叛军袭击了光化门外,见人便砍,如今光化门走不通了。” 云夭震惊,大怒,“这个该死的崔显!当初一开始,便不应留下他的性命!” “那厮、那厮还叫嚣……” “叫嚣什么?” “说是待破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与娘娘共度春宵。” 云夭身旁的人都低下头,不敢看她,而她实际上心底并无任何波动,只是冷笑一声。 大兴守城战又持续多日,终于弹尽粮绝,可如今仍是消息阻塞。困守的百姓饿到开始易子而食,犹如人间炼狱。 桃栖殿中,御医为云夭诊脉后,道:“娘娘一直身体健康,就是有些营养不足,还是得多吃肉,补充营养。” 徐阿母叹息,“如今大兴城中连将士都没粮食,娘娘前些时日将宫中物资与食物给将士们发放出去,宫中也只能下些干粮,哪儿还有肉啊。” 云夭拍拍徐阿母的手,安慰,并让御医退了下去。 她身体疲惫,可却还有很多需要她去做的事。 殿外漫天大雪,积雪已在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她抬头,看着天旋地转的雪花,踩着积雪,再次来到太极殿中寻到宇文太尉。 宇文太尉上前行礼道:“参见娘娘,娘娘身体可好?” “大人放心,我身体好着的,就是肚子愈大,行动也愈发不便了。” 云夭深呼吸一口气,道:“大人,弃城吧。” 她知道做下这个决定后,大兴城将彻底混乱,大邺将政权割裂,除非萧临有足够的兵力回来夺回大兴。 宇文太尉一怔,点头道:“好,娘娘这次跟随撤退吧,娘娘腹中怀有龙子,乃是社稷之重。若陛下有任何事,娘娘腹中的孩子,是陛下血脉的延续,大邺的传承。任何人都可以死,可娘娘必须活下去。” 云夭这次不再拒绝,“好。” 在做下弃城决定后,宇文太尉将剩余兵力重新整顿,最后仍然集中兵力,准备往北面光化门撕开一道口子。只是这一次,撤离不会再如上一次那般,因着将士和剩余朝臣也同样要撤走。所以只会留下一百人不到的精兵在最后之际驻守。 只是在离开前,云夭还是回到桃栖殿中,先将皇宫宫人遣散,而后令徐阿母磨墨,展开一张信纸,慢慢落笔。 夫君五郎, 妾坚守大兴近两月之久,如今不得已,只得做下弃城之举。妾不知自此之后,能否再与君相见,亦不知君能否见此信。 可t?许多话,妾必须要说,只为余生无悔。 与君相伴多年来,妾一心只为求生。直到毗陵得君真心以待,妾终于愿大胆一回,明知结局难改,或许难堪,却仍想伴君身侧。 多年来,妾曾谏言君大开选秀,广纳后宫,开枝散叶。那是身为皇帝应做之事,可实际上,妾心底万分不愿。 妾知君心意,可妾对君的心意,又何曾有过半分浅薄。 妾实厌恶君后宫女子,韦淑妃,苏顺仪,上官才人,即便君与她们无夫妻之实,可妾却仍难掩自己小人做派,心中妒意。 妾最开始所妒之人为韦淑妃,只因以为君所贴身携带玉佩为其所赠。后来妒苏顺仪,因她获得了君心中仅存的愧疚,让她一步步从才人做至顺仪,乃至三夫人之位,最后又能免去死罪。而至于上官才人,妾当初送走她时,何曾不怀了难以启齿的私心。 这便是妾丑陋的一面,作为七出之罪的妒,只敢藏于心底。 妾到了如今,最无法容忍的,还是表妹慕容斐。 妾看出,君待她不同于她人,表妹英姿飒爽,女中豪杰,为人诚恳。 妾羡慕且嫉妒着她曾陪伴过君幼时时光,还妒她与君同上战场,生死相依,更妒,原来那块玉佩的主人是她,君心底的一个角落,放着她。 五郎,妾这般小肚鸡肠,着实不是适合后位之人。 可妾对君的心意,让妾久日压下心中所思,着实惭愧。今日生死攸关之际,妾不想悔恨,只愿与君吐露真心。 若君愿待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妾无憾。 今生今世,无论是大兴城破,亦或是逃亡,又或是诞下与君之子。 妾随君,生死无悔。 当落笔后,云夭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颤抖,字迹到了后面逐渐歪歪扭扭起来,而自己眼中滴落的泪水,打湿了最后几个字。 她将信折好,感到心底一股浑浊之气,被抑制在嗓子眼。将信与大兴战报一同交给最后一个派出的信使,由禁军身经百战的校尉亲自送信。 校尉收下行礼后,正转身向外跑去,江雪儿忽然叫住他,“等等!” 她上前将自己绣好的一个鸳鸯戏水荷包交给校尉,面无表情道:“请将这荷包交给福禧公公,拜托了,将军。” 校尉一怔,看向云夭,她朝他点了点头,校尉便不再犹疑,收下后拱手道:“末将定不负娘娘所托!” 看着校尉离去的身影,云夭终于披上厚实的披风,与徐阿母牵着手,在江雪儿的带领下,往承天门而去。 …… 原本八千禁军,如今只剩下仅仅两千人。 竹青自请带一百人驻守城池至最后一刻,而天鹰则亲自护送云夭等人突出重围。宫人和百姓则让他们自己四散逃命。 到了如今地步,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她管不了那么多人。 离开大兴城的这日,云夭听着城墙上最后传来的战鼓声与号角声,在大批禁军攻破光化门后,一同簇拥着快速离开大兴城。 光化门大开,云夭第一眼便看到门外四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叛军持刀枪剑戟,身披甲胄。禁军冲出光化门,与叛军混战在一起,根本无人能顾得上云夭。 天鹰手持长剑走在云夭前方,数次挥劈,斩杀数不清的叛军,早已是满脸鲜血。身旁皆是尸体,血流成河。 他带着一小队挡住正在追击他们的叛军,转头朝着云夭大喊道:“快走!快带娘娘先走!” 说完,来不及看云夭反应,便只能又回头与叛军厮杀在一处,以一人之力挡住叛军的追击。 徐阿母和江雪儿搀扶着云夭,身后跟随一小队护卫,随着四处奔命的人往远处而逃。 混乱之中,云夭转头发现没了江雪儿身影,大惊失色道:“雪儿呢?雪儿!” 徐阿母焦急道:“娘娘,我们先走!我们顾不得任何人了,娘娘身怀龙嗣,现在才是最重要的。江尚仪定能逢凶化吉,娘娘先跑啊。” 云夭咬唇,看着身后正在追击的叛军,与徐阿母搀扶在一起,继续没命般往前方奔逃。 逃出一段距离后,身边逐渐安静下来,人也变得稀疏。一行人没有跟随百姓走的方向,而是绕路往南。 如今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江都,二哥的红旗军正驻守江南。 一行人害怕被叛军发现不敢走驰道,绕道小路,走了几日几夜,每日云夭只能吃一点干粮果腹,脸颊很快便消瘦下来。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换上了平民布衣,用上让脸起疹子的药水,身旁五个护卫也换上布衣。 待终于到达京兆郡时,她已经精疲力竭,如今京兆郡的百姓也正忙着逃命。 云夭有些疲惫腹痛,徐阿母便扶着她坐到一处台阶上休息。 走了这么多些时日,她脚生了冻疮水泡,但又来不及认真处,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自己脚踝。 徐阿母见状,问她:“姑娘身子还好吗?” 云夭无力地点点头,“还行,就是太累了,阿母,我好饿啊。” 徐阿母转头看了眼四周,将手中水囊递给她,“姑娘先喝点水。” 云夭接过,打开几口灌下,却无法阻止腹中饥饿与身体的疲惫。 徐阿母收回水囊后,道:“咱们干粮已经吃完了,不过这京兆郡的人都在逃难,应是有不少人家空了下来。姑娘在这儿等等,阿母去找找有没有吃食。” 云夭有些害怕,却还是点头应下,让一护卫跟随着徐阿母同去,“阿母,你快些回来,我怕。” 待徐阿母穿过拥挤的人群离开后,云夭看着四周排队奔走的百姓,与当初在大兴城中所见没什么不同。 皆是世间惨象,哭声不止,哀嚎遍野。 有几个女人跑来云夭面前,求道:“有没有吃食?求求给点儿吃的吧。” 云夭蹙眉侧过身子,她身后的护卫上前,将那几个女人赶走,“快走快走,我家夫人也没有吃的。” 护卫凶神恶煞,那几人肩膀一缩,立刻转头到了别的地方寻吃食。 另一边,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四处走动着,看见人就问:“请问有见到一个八岁大的女孩儿吗?穿着蓝色的衣裳。” 路人皆忙着逃难,哪儿会管她,不耐烦地将她推开,“没见过,别挡路!” 那妇人也不恼,朝着云夭走来,“请问有见到一个八岁大的女孩儿吗?穿着蓝色的衣裳。” 云夭看着她,淡淡地摇摇头。那妇人很有礼节地道谢,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女眷,眼中一阵失落后,又转身继续去寻。 看着她的背影,云夭手抚上了自己小腹。 不知是不是孩儿感受到,忽然在她肚子里踢了一脚。 正休息的差不多,气息调整过来后,忽然逃难的百姓开始簇拥起来,后方传来尖叫。 “叛军来了——叛军来了——叛军破城了——” 京兆郡城墙本就不如大兴城坚固,再加上这些时日百姓都忙着撤离逃跑,城门大开,又有谁能想到,叛军竟突然来了京兆郡,直接冲入城中,如入无人之地。 护卫面面相觑,“不好了夫人,我们得快点儿先逃。” 云夭一惊,立刻扶着侍卫起身,往后看去,竟真是冲进城门的叛军,有的人骑着马肆意砍杀,有的人拼命奔逃。 她心被揪成了一团,被身旁的人给撞了一下。 “可是阿母……阿母——”她向周围喊了几声,却不见其身影。 “夫人,我去寻徐嬷嬷,你们三,带着夫人先走!若是路上遇到叛军,便往山里逃,之后我们去找你们!” “夫人,快走!” 云夭咬唇,此刻已经来不及寻徐阿母一同逃跑,眼见杀人的叛军越来越近,她也只得跟随着剩余的三个侍卫,混入人群之中,随着众人往城门而逃。 混乱之中,耳垂上的一只桃花玉耳铛被挤得掉落在地,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却分不出时间去捡,只得又继续跟随着众人一同逃命。 第92章 第 92 章 妾随君,生死无悔 玉门关处, 萧临还在犹豫是否追击吐谷浑,如今北平郡传来消息,十万援军到达后, 很快便击退了契丹,将外敌赶至辽东之外。 此次战役, 赵思有功不可没。若非有他,大邺撑不到援军的到来。届时契丹南下,围困洛阳, 才是真正危急。 而如今玉门关还有十五万将士, 追击吐谷浑皆是胜算, 只是他停滞此地的原因,便是郭恒的粮草迟迟不来,原本自带的粮草也快耗尽。 “报——陛下!大兴城有战报传来!”几个士卒将浑身是血的禁军校尉抬入营帐之中, 此人如今蓬头垢面, 若不是亮明令牌身份, 无人知晓他竟是禁军校t?尉。 萧临转身看着其人, 大惊失色, “发生了何事?” 校尉本想撑着最后的体力行礼, 却被萧临立刻免去礼节,从地上将他拉起, “还不快说!” 校尉有气无力道:“陛下,郭恒造反, 联合地藏教, 崔显, 围困大兴城。如今大兴城已经守不住了!” 营帐中的众人万分吃惊,瞬间交头接耳起来。 “郭恒竟然反了!难怪这些时日,日日催促粮草, 粮草却一直不来!” 校尉道:“大兴城八千不到的禁军,在城中守城两月,现如今死伤只剩下两千。与外界消息传递受阻,派出的多名信使皆被击杀。最后是贵妃娘娘下令,让末将冲破叛军阻击,特意为陛下送来大兴战报,与……娘娘的书信。” 跟随在萧临身后的福禧忽然瘫软在地,手上端着的茶盏瞬间落地,碎裂,“怎会如此?郭恒、郭恒竟造反了?陛下对他这么好,还不将其父罪责牵连于他,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狼心狗肺!” 校尉见到福禧后,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沾满了鲜血的荷包,颤抖着递过去,“这是、这是江尚仪,托末将带给公公的。” 福禧满眼泪水,抑制不住,只见这荷包上的血,也不知是校尉的,还是其他人的。 “陛下!该如何是好啊?” 萧临沉默呆滞许久,终于缓缓伸手接过战报与信件。 他将战报放至一旁,先从竹筒中抽出那封信,慢慢读着。紧接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看了一遍又一遍。 妾随君,生死无悔。 他的夭夭,真的好傻。他一直以为,在嫉妒的人只有他,原来还有她。她真傻啊,明明心底藏了这么多事,竟都不与他说。 世间用七出之罪来拴住女子,明明她如此饱读诗书,竟也被其拴住。 还是说,本没有那铁链,却因为心底生出了喜欢,便忽然作茧自缚起来。 真是够傻的。 她若将这些话告诉他,他心底也只会高兴而已,高兴她真的将他放在了心上。 此刻,他再也等不住了,他想要立刻见她,想要抱住她,告诉她,他的心底从头至尾,都只他的夭夭一人。 他看着信,又忽而想到军报,五雷轰顶,脑袋好似被一根棒槌,不断的击打,令他头疼欲裂,难以喘息。 他伸手抚摸着信上歪歪扭扭,以及被泪水晕开的字迹。 懊悔与恐惧,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如今大兴城弃城,她同难民逃跑,算下来,她已是六个月的身孕,如此行动不便。 她该有多害怕啊。 他实在太过该死,为何他始终放不下对吐谷浑的仇恨,明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过自己害怕,他竟还是被执念给弄晕了头。 他忽然回忆起出征的前一刻,他忘记了与她的临别之吻,连话都只说上了一句,便着急忙慌离开。 他简直不是男人! 说好要保护好她,最后却还是她一人坚守在大兴。 让她一介弱女子,成为将士的主心骨,坚守两月。 明明离开前就有征兆的啊,明明她变得嗜睡,她多愁善感,这些他都知晓,为何他偏偏没有将其放到心里去。 这些时日,战争所带来的刺激与压抑,在知晓她怀孕那一刻起,瞬间转为喜悦,他简直欣喜若狂。因为那是属于他们共同的孩子,他如此期待。 可是如今告诉他,大兴城被围,曾经有多喜悦,如今就有多恐惧。 “这封信,是何时送出的?”萧临咬牙。 校尉道:“一个多月前,末将从大兴出来后,一路厮杀,快马加鞭,不敢有任何停滞,却无奈京师周边叛军太多。” 萧临将信重新叠好,放到自己怀中,贴着心口,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没想到竟这么久了,这么说,大兴城已经被叛军彻底占领,而她也不知所踪。他脖颈处青筋暴起,扫视着营帐内众人。 “即刻整装备军,朕命令,昼夜不停,回大兴城。” 他转头往外走去,怒道:“朕要亲自手刃那郭恒,包胡儿,崔显!将他们碎尸万段,剁成肉酱!” …… 京兆郡外的山脚之下,一群难民蹲在一起瑟瑟发抖,哭泣声不断。 云夭扶着肚子坐在一处巨石上歇息,身旁一个妇人走上前,将自己手中的饼递给云夭,道:“姑娘,看你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定饿坏了吧,快吃。” 她一怔,低头看着那饼,伸手颤抖着接过,“可是阿婶,你还有吃的吗?” “放心,还有的。”那妇人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大腹便便,“你既然怀了身子,就得多吃,如今逃难正是最困难的时候,绝不能委屈了自己。” “嗯。谢谢阿婶。“云夭点点头,将那干巴巴的饼放到口中,慢慢咬着。 忽然,小腹动了一下,云夭一滞,呼出一口气,抚摸着肚子笑笑。 是孩子又在踢她了。 这个孩子可真不容易啊,在大邺危难之际来临。未来,她一定会爱他,他的父皇,也会很爱他。 想到萧临,她抬起手,摸了摸只剩下一只的桃花玉耳铛。 如今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原本掩饰面孔的药水也丢了,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只是为了隐藏,只得摸了些泥,却仍是挡不住芳华。 那妇人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而后道:“姑娘真美啊,你家之前住京兆吗?” 云夭摇摇头,低声道:“住大兴。” “啊。”妇人惊叫了一声,“如今大兴怎么样了?” “……城破了,我与家中仆妇走丢了,现在只剩下三个侍卫跟着我,我们准备向南,去江都。” 妇人叹息一声,“你家男人在哪儿,你可知晓?” 云夭摇摇头,那妇人心中更是怜惜。她走到一旁,找她的儿子和丈夫又拿了三块饼,回到云夭身边递过去。 云夭心底感动万分,“之后逃难食物会越来越少,堪比黄金,阿婶这……” “好了,拿着。”妇人将饼全部塞到云夭怀中,“世道这么乱,估计之后逃难也不会一直在一块儿。我那儿啊,还有不少饼,可你们一身空,连个行李都没有,拿好了,至少得活下去啊。” 云夭低下头,湿了眼眶,吸了吸鼻子,“嗯,阿婶说的是。” 她看了一眼远处已经很小的京兆郡,也不知徐阿母现在如何,只希望这一世能福大命大,好好活着。 正将三个饼子放到自己怀中,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便从远处传来。 云夭猛地抬头,侍卫立刻上前将她扶起,并挡在身后。 难民们慌张四散奔逃,云夭和那妇人来不及交谈,便也开始各自逃命。转眼间,那妇人一家已没了身影。 侍卫拉着她先是跑到一树后观察一番,可令人失望的是,这些不是友军,而是叛军,见了人又开始砍杀,还有不少女子被四五个叛军捉住,拖去了一旁的树林中,很快传来那女子的痛呼与尖叫,以及那几个叛军的嬉笑声。 云夭心头一跳,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悄往山中逃去。 山路崎岖难行,她边爬边走,极为费力,却不敢有任何停滞,好在有护卫拖着她一起。 当她爬到高处时,往下一看,神色凝重,吃惊不已,没想到竟看到了崔显的身影,还和他对上视线。 她心如鹿撞,收回视线,不敢耽搁片刻,只更是往山深处而逃。 而山下,看到她的崔显也极为震惊,攻破大兴城后,他便没找到云夭,于是带着一队叛军,东南方向四处搜寻她身影。 战争的压力让每个士卒心底都憋着一股闷气,所以他从来都放任自己手下的叛军对平民烧杀奸|淫。 不过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竟真叫他找到了云夭。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声道:“来人!随我入山,若见贵妃,不得伤人,立刻通知我!” “是!” …… 大兴城外,萧临带兵十五万,并让人通知了正在返回的云启,两军重新汇合,包围大兴城。其中一万兵至大兴城周边,四处搜寻云夭线索与消息。 他看着城墙上被换上了地藏教的旗帜,大兴城果真彻底沦陷。 着实没想到,区区一个邪教,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也有人劝说萧临,放弃大兴城,直接前往洛阳,或是江都,与地藏教和叛军形成割据。 可他从来不是此等懦弱鼠辈。 只是如今,那包胡儿和郭恒入了城后,便闭门不出。 萧临不想等什么计策,也不想等耗光城内粮饷,他的夭夭等不了。 他先派人叫阵,道只要包胡儿和郭恒出城受降t?,便免其死罪。然而持续了两个时辰,城中仍无任何动静。 萧临眯起眼睛,冷冷道:“如此不识好歹,那就强攻。” “是!” 他手下装备军械俱全,云梯,攻城车,投石器,样样都有。 他抽出长剑大吼着,“今叛军趁火打劫,坏我大邺根基,今日必夺回京师城池,以报此辱,将士们,冲——” “冲——” 与往常同样,他冲在最所有士卒的最前面,千军万马跟随在他身后。将士们的喊叫声冲破天地,震耳欲聋。 大兴城本坚固,可之前被包胡儿和郭恒攻破过一次,已经有不少地方是残垣断壁,当萧临十万大军同时强攻时,原本固若金汤的城池也在瞬间倾颓坍塌。 攻城持续了一天一夜,大邺军终于破城入内,重新夺回主导地位。 萧临心底急切,先行驾马入了皇宫,四处寻了一番,皇宫内被叛军毁坏了许多建筑,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云夭有关的线索。 只剩下漫天大雪,将整个皇宫与城市染成白色,而后又变红,在那之后,又被白色所掩盖。 她究竟去了何处?她究竟是生是死? “陛下!抓住包胡儿与郭恒了!这两人试图扮作女人逃跑,结果被我们认了出来。”宇文言带着人,拖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人上前,朝着他们屁股一人踢了一脚,两人立刻跪倒在地。 这两人皆是欺怂怕恶之辈,真叫他们被扔到萧临面前,都是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们身上还穿着襦裙,一个身体肥圆,一个瘦若竹竿,若不是那张脸太不和谐,背影看起来还真像一胖一瘦两个女人。 本以为此次西域六国联军,加上契丹,萧临定然回不来,就算回来,也剩不了多少将士,那时萧氏大势一去,就算是战神,可单单一人,并无何可惧之处。 哪儿知,这萧临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击破六国联军,还带了十五万大军返回。 莫不是天命如此。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临冷眼看着,问:“崔显人呢?” 郭恒心底一跳,想着此时坦白,定能从宽,立刻大声道:“陛下,我们不知道啊。只知道,崔显要了一队人马,说是往东南去寻贵妃了。” 萧临心剧烈地跳动着,这么说,云夭并未落入叛军的手中。可却不知道,如今是否会落入崔显手中。 他转身思索着,让人拿来舆图展开,仔细揣测着她逃离大兴城后的行动路线。 包胡儿跪在地上,闭着双眼,一句话也不说,只在心底喋喋不休叫骂。 倒是郭恒一直哭哭啼啼,“陛下,臣真是一时鬼迷心窍,当初想着为父报仇,才做出这等蠢事,却忘了,我父本就罪该万死啊。求陛下,绕过臣一命吧。” 他转头厉眼看着包胡儿,怒道:“都是此人,是此人蛊惑了臣啊。一开始便是这地藏教不怀好心,说什么狗屁的地藏菩萨,竟私下集结了这么多兵力。臣是被逼的啊,陛下!” 包胡儿朝着郭恒啐了一口,恨恨道:“胡说八道!我本没想着这么快发兵,是你和崔显,一人一句,要我趁机发兵,去劫了那贵妃!” 萧临眼皮跳了两下,终是忍无可忍,直接从腰间拔剑,利落转身,一句话不说,横劈向眼前两人,那两人瞬间头颅飞起,而后身子慢慢倒地。 手持舆图的宇文言怔住,瞬间不敢说话,只能感受到萧临身上爆发出来的戾气与杀意。 他重新转头道:“两个聒噪小人,竟敢肖想贵妃,真是该死。还有那崔显,竟然如此不死心。” 重新看向舆图,伸手一指,“光化门出后,绕路向南,最近的是京兆郡。” 正在此时,一副将上前禀报道:“陛下,发现了竹青和天鹰,只是这两人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御医正在诊治。” “治!不能让他们死了!” “是。”副将而后又问:“陛下,那些被抓住的地藏教教徒,还有自主投降了的叛军,要如何处置?” “全部杀了,一个不留!派人去查这些人家人,全部抄家灭族。”萧临声音平淡,眉间尽是冷漠,将长剑收起,下令道:“派一队,与朕往南前往京兆,朕要亲自去寻贵妃!” 他大步大步往前走,按辔上马,没有任何停顿,纵马直接出皇宫,奔驰在被清空的朱雀大街上,士卒们立刻紧随其后。 当萧临一行人到达京兆时,此地已被劫掠一空,到处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满地平民尸体。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手指发颤,凝神片刻后,大声道:“找!分散开找!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是!” 萧临从马上翻身而下,大声喊了几句,“夭夭!夭夭!” 可是无人回应,城中一片鸦雀无声,只偶尔有士卒翻动尸体的声音。 他汗毛直立,一边顺着街道走动着,一边翻动着地上,害怕找到云夭,又害怕找不到云夭。 忽然他似乎踩踏过一个坚硬的小物件,心头一紧,转身看去。瞳孔瞬间紧缩,他上前两步将那东西捡起,放在手心,果然是她的桃花玉耳铛。 这么说,她真的来过此地。 他将那耳铛紧紧握在手心,感受到花瓣边缘在手中的坚硬,膈得发疼。 “陛下!”几个士卒上前,身后搀扶着几人,“我们寻到了徐嬷嬷。” 萧临呼吸一窒,转身大步走向徐阿母跟前,又看了看她身旁的侍卫。 如今徐阿母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半睡半醒,与她说话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贵妃呢?” 与徐阿母一同活下来那那侍卫喘着气上前道:“陛下,我们护送着娘娘一路到了此地,却没想到忽然叛军来袭。慌乱间与娘娘走散,这些时日,叛军在城中烧杀抢掠。属下不得已,只能带着徐阿母躲在枯井中,一直到刚才听到陛下的动静才出来。” “陛下,属下有罪,请陛下赐罪!” 萧临心烦意乱,恍若未闻,转头看了一圈四周。 那侍卫想到什么,立刻补充道:“陛下,在离开娘娘前,曾与她约定过,若逃跑便往城外山中而去。想必娘娘定然去了山里。” 得到这消息,萧临不敢耽误片刻,只叫人寻了医士来为他们诊治,转身便再次翻身上马,又带着人往城外山林而去。 …… 山中积雪皑皑,云夭被一阵洞外的冷风吹醒,她愣愣睁开眼,才发现面前的篝火已经熄灭。 如今她无比庆幸,曾经随着萧临一同翻越过祁连山,不至于自己一人在山中时,只得冻死饿死。 她已在山中躲了一周,却仍没等到说要与自己汇合的侍卫。 崔显追赶自己实在追得紧,还算她身旁的三个护卫为她暂时拖住叛军,可如今便是自己与他们走丢,一个人在山中,也不知道众人现在状况如何。 她搓了搓自己手臂,起身,先探出头四处观察一番。 周围除了风声,一片寂静,天空还在飘着雪。不知若她落到崔显手上,她是否还能保得住腹中的孩儿,她不能去赌。 如今三个饼已经被她吃完,她肚子实在太过饥饿。现在她不是吃一个人的饭,她得吃够两个人的。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确认周围无人后,才走出。 从裙子内衬撕下一些布条,将可用于点火的树枝捆住,而后又私下寻觅吃食,最后只能从一些灌木丛中找到能吃的果子,而后便捧着往回走。 云夭这些时日所待的地方,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天然山洞,而是向一处人造洞穴,住在里面保暖又防寒,运气还算不错。 只是当她到达洞穴内时,一阴沉的声音从后方洞口传来,“娘娘真是厉害啊,竟能一人在山中躲那么久。真是让末将好找。” 云夭一慌,手中的果子和柴火掉落一地。她慢慢转身看着来人,心沉了下去,似乎只他一人,不见其他叛军。 “你终于来了啊,崔显。” 崔显看着云夭的肚子,一步步缓步上前,她有些害怕的后退两步,又强忍定在原地。 只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最后忽然伸出手,抚摸上云夭隆起的肚子。 她大惊道:“崔显!你要做甚!” 崔显的手轻轻划过,忽然腹中胎儿踢了一脚,让他一怔。 他娶过妻,纳过妾,生过儿子女儿,虽然他的妻妾与儿女皆死在萧临手上,可他并不在乎。他知道,自己的执念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他垂眸看着这肚子,也自然知晓,这是胎动,看得出来,虽然云夭这些时日过的苦,却还是努力将自己身体养好。 “可惜,这是t?萧临的孩子。” 云夭蹙眉,伸手将他手打开,怒道:“崔显,你若想动我的孩子,我便与你拼命!” 崔显低着头笑了许久,而后才终于抬头,看着她的脸道:“云夭,只要你愿意落了这个孩子,跟我走,我保你性命,以及一辈子衣食无忧。” 云夭啐了口,“你想的可真美。” 崔显不解道:“我到了如今,依然不懂,你明明如此惜命,为何偏偏宁愿死,也不肯跟我?前世是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云夭平静地看着他,许久后忽然冷笑起来,“果然,你也来了啊。” “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这么顺利让事情按照前世,一步步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明明我有如此能耐,究竟哪一点比萧临差,你就偏偏要跟他,不愿跟我!” 云夭深深叹息着,最后笑道:“崔显,你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是吗?那我告诉你。” “无论是前世,亦或是今生,我想要的都是活着。可是前世,我是因你而死,而这一世,我又因你差点儿死去。” “至少萧临带给我的,是安全之感,而你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危险。不说其他任何,仅凭这一点,我就不可能选你。” 崔显咬牙切齿,“前世是因我而死?” “不然呢?”云夭冷笑。 他点点头,“我还以为前世的你不想活,原来你想活啊。” 洞穴中的声音在不断回响,空荡而孤寂,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云夭看着崔显眼中愈发浓烈的神色,心跳出了嗓子眼,一股危险的气息来临,她后退两步,却没想到这个动作惹怒了他。 崔显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粗鲁地将她往外扯,厉声道:“跟我走!” “放开我!”云夭拼命地挣扎,却抗拒不过一个成年将军的力量。 崔显转过头,没想到抓走她竟如此费劲,他转过身,又继续拉扯着,道:“只要你落了你腹中的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想要活着,想要钱财,想要尊荣,后位,我全都给你。” “我不要!”云夭尖叫着咬上他的手腕,可即便咬出了血,他也没有松开分毫,“我讨厌你!崔显!我讨厌死你了!你让我恶心,滚开啊!” 正在此时,忽然“嗖”一声,一支利箭破风而来,正中崔显后背。 他一怔,将云夭放开,转身看去,见竟是站在洞门口的萧临。 萧临眼角抽搐,咬牙道:“她说了,让你放开!” 云夭挣脱桎梏后,后退了几步,看着突然天神降临一般的萧临,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萧临!” “夭夭,别怕,有我。”萧临看着云夭镇定道。又看到她隆起的小腹,而后又将视线转移到崔显身上,“大兴城已被朕夺回,叛军与地藏教被尽数击杀,崔显,这次你败了。” 崔显背上中箭,却不影响他行动分毫,他朝着萧临大声怒吼道:“败了?败了!” 他不敢置信,又叫喊了几声,没想到原本守在洞口的手下全死了。 他大怒:“萧临!我败给你,只是因为你天生就有着萧家的姓氏,因为你是皇帝,掌控着大邺兵权,而我什么都没有!若我们异地而处,那败的人就是你!” “我告诉你!上辈子你就败给了我,我本身的能力,从不输你分毫!” “若你不是皇帝,你怎会拥有这个女人?” 萧临冷笑,大步走入洞中,看向云夭担忧的神情,道:“是吗?那就决斗吧。” “你我之间,单打独斗,你敢吗?” 云夭喊道:“萧临!” 崔显道:“有何不敢?正何我意!” 说着,他便立刻抽出腰间配剑,而萧临将手中弓弩扔下,同样抽出自己的宝剑。 “萧临!”云夭摇着头,满脸焦急。 萧临看向她,微微勾唇一笑,轻轻颔首。她吐出一口气,不再阻挠。 崔显眼里蹦出火花,大喝一声,直接提剑往萧临冲了上去。萧临眯眼,看着他的架势,仅弹指间,便找到破绽,一个旋身,用剑将崔显的剑格挡开,而那剑锋一转,利剑直接刺入了崔显的心脏。 崔显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胸口的利剑,浑身发冷无力,手上长剑掉落,双膝跪地。 没想到仅一个回合,他便被眼前这个男人所击败,真不愧是战神啊。 他双眼充血,转头看向站在远处,惊慌失措的云夭,朝着她伸手,嘶喊道:“云、夭……即便、即便、来世,我也不会、不会放过……” 萧临怒火中烧,用力转动了一圈手中的剑,将他心脏搅碎,崔显瞬间气绝,倒地闭上眼睛。 就在他拔出剑的同时,一阵轰鸣声响起,骤然间,动山摇起来,洞中的碎石开始落下。 云夭被巨大的摇晃给趔趄了一下,而后洞中尘土飞扬,她害怕地扶住一旁的立柱。 是地动! 怎会突然地动? “夭夭——” 她转眼看向不远处朝自己奔来的人,忽然说不出话。 顷刻间,整个洞穴竟开始坍塌下来,而后陷入一片黑暗。 只听到由远及近的一声嘶吼,“夭夭——” 第93章 第 93 章 (前世)萧临的梦 马车碾过石板路,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些摇晃。此时正是春光作序,万物和鸣之际。 萧临掀开马车窗的帘子, 看向车外,人群小贩熙熙攘攘, 可榆林郡这等边境苦寒之地,还是不可与大兴城相比。 当到达白道驿,下马车时, 太子便迎了上来。 这个单纯愚昧的皇兄, 若非其母是贺氏那老妖妇, 他或许会喜欢与太子相处。 “五弟,你去哪儿了?怎的今日才来?” 太子似乎刚犒军归来,满眼疲惫, 还有些怨气, “父皇明明让你来助孤犒军, 却整日不见踪影, 你究竟去做甚了?” 萧临并不喜欢多话, 只是面无表情道了一声, “随便逛逛。” 见状,太子也不好多说。 这个时节总下雨, 连日阴沉,他看着太子一直絮絮叨叨, 心中极为不爽, 便让人先自己回厢房, 他想要四处转悠转悠。 雨后的地面有着不少积水,他为了躲避太子的唠叨,随意在白道驿中走动着。 忽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妇女的说教声,“说了多少次,太子来此地犒军,这瓦片里的瓦松得除尽了。我看你就是个整日躲懒的小贱蹄子,不教训你,你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听起来是这白道驿的主人在教训下人,他对此一向不感兴趣,只是蹙眉想要绕道走到一边,经过墙角时,却还是往庭院中看了一眼。 只见那中年妇人一边怒吼着,一边拿着藤条往那女奴手臂上用力抽了一下,她似乎疼得浑身一抖,却不敢有任何反驳,只是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下,“舅母教训的是,奴这就上去清。” 那女奴的脸是与众不同的,为何说是与众不同。 那便是在萧临看来,要比其他女人好看上些许。不过这等软弱之人,他一向不喜。 第二次见到这个卑微的女奴时,他发觉她手上搬着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板,往进出庭院的后门走去。那扇门,像他们这些客人,从来不走。 她想做甚? 萧临不知为何,忽然脑子一抽,悄悄走在她身后,跟了上去。 只见那女奴面上已经没了上一次看到的唯诺神色,反倒是冷淡,又带着隐隐的坏。 她环视一圈四周,他立刻躲到墙角后,并未被她发觉,又偷偷朝着她窥视过去。 那女奴将那块布满青苔的石板放在一边,伸手将后门口临近的那块石板,用小铁棍给翘了起来,而后将有青苔的石板换上。 做好这一切后,她又细细环视一圈四周,见没人后,放心的将撬出来的石板给拿走。 果不其然,当天傍晚,那个教训过她的仆妇,在走出那道门时,摔了个大跤,屁股摔成两半不说,还磕破了头,流了满脸的血。 而那个小坏蛋,躲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 萧临躲在另一边,唇角忽然勾了起来。 他与太子并未在榆林停留许久,没几天,便又前往了周边的郡县,犒赏其他戍军。 当他收到战报之时,榆林郡早已被十万突厥大军攻破,血洗屠城。 太子一遇到这等事儿,便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反倒他平淡地听着,只是脑海中无意闪过白道驿那个小坏蛋。 那个女奴,叫什么? 她应该……死了吧。 不过是一卑微的弱者,死了便死了。 这般想着,当他带兵回到榆林郡时,他比以往更为莽撞勇猛,杀敌无数。t? 他随便做了一点手脚,太子便死在了战场之上。 而俘获的突厥人,他下令全部斩杀,不留一个活口,哪怕是主动投降者皆一样。 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你们太弱,弱者,有存活的价值吗? 比如那个女奴。 带着太子棺柩回到大兴城后,萧临开始与秦王斗得你死我活。 皇帝老头从来不喜欢他,他知晓的。 秦王如愿以偿入主东宫,他冷眼看着,讽刺一笑。 这个世上的真正统治者,手中的权利其实根本不来自皇帝老头的一个太子之位,而是来自暴力者的军权。 计划好一切后,他逐渐从并州将隶属自己的兵马调入大兴,而后顺利发动宫变。 他手刃了坐上太子之位还不到一年的秦王,还亲手斩下他那老父亲的头颅。 一切都结束了吧。 他通过强者的暴力,获得了至尊之位,手握生杀大权。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如此空虚,好像只有杀戮,虐杀,才能稍微激起一些心中的快感,以及打破耳边的平静。好似如此,他才能活得像个人。 于是他开始将目光扫向了突厥,以及西域,如此大片的乐园,战争之地,不就是快感的来源么? 为了笼络兵权,他广纳后宫,立了韦世渊的女儿为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后宫中都有哪些人,有多少人。他对所谓的子嗣,开枝散叶,宗族传承毫无兴趣,他想要的,只有强大的军队以及将领,好叫他开疆扩土,杀遍大邺之外的敌人。 那一日,崔显忽然献上五个美人。 他本对此不屑,他不喜欢崔显,并非因此人墙头草一般的性格,而是他似乎能从这个小人的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偏执。 好像,崔显便如同铜镜里的那个自己。 不过这人英勇善战,任何可利用为战争的将领,他都会大方的笼络,于是如崔显所愿,他收下了那五个美人。 玄武殿中,他心烦意乱地喝着酒,在福禧的提醒下,宣了那五美人入殿中跳舞。 只是当他抬眸时,竟看到了当初榆林郡见到的那个小坏蛋。 她竟然还活着。 只是,她好像变了,她的神色中,似乎多出了些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一杯杯酒下肚,看着五美人为自己所排练的清商乐舞,准确的说,他看的是她一人。 待一舞毕后,除了她,其他四个美人脸上皆是含羞带笑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权利,地位,以及财富。 唯独她低着头,静静地一声不吭。 没意思。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木头美人,他想看的,是满脸恐惧,浑身颤抖,惊声尖叫的模样。 既然如此…… 他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那四美人的目光随之而动。 可是他没有如她们所愿,反倒是从剑架上,猛地抽出宝剑,直接朝着那小坏蛋身旁的一个美人砍去。骤然间,鲜血四溅,整个玄武殿中传出惊声惨叫。 所有人倒在地上,看着那具尸体,嚎啕大哭起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刚才拔剑时,他不小心划破了左手,可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扫视一圈众人惊恐的视线,又停留在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小坏蛋身上,不知她是否吓傻了。 他看着她,对着众人笑道:“卑贱之人,何价值可苟活耶?” 众美人心如死灰地匍匐在地上磕头,求饶。 和曾经他杀的无数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许久之后,那个小坏蛋忽然有了动作,跪爬到他的面前。 她想做什么? 小坏蛋缓缓抬起头,露出了那张他没有遗忘的面孔,勾唇一笑。 可是他不是傻子,他从她惊恐的眼神,还有颤抖的嘴角,能看出,她很害怕,很恐惧,但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她笑着,在他细细的观察审视下,轻轻捧起他的左手,舔舐上他的伤口。 那一瞬间,他似五雷轰顶,只感受到自己手心伤口上的柔软与湿濡。她没什么经验,弄了自己一嘴鲜血,还将他的伤口弄的更痛。 最厌恶女人碰触自己的他,在那一刻,竟然没有杀她。 她柔声道:“陛下,奴想活下去,哪怕是苟活。” 他眯眼,看着她满嘴鲜血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世间绝美。 “叫什么?” “奴叫云夭。” “云夭……” 卑贱之人,何以苟活? 那一夜,他杀了剩下的三美人,只留下了这个叫云夭的性命,并留在玄武殿中。 既然她想活下去,那便让他看看,她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在玄武殿做事的她很认真,每天按部就班,完成一切女官安排给她的杂活,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他并不想管,即便有时注意到,女官对她似乎愈发苛刻,甚至苛刻到了床铺的角没有对齐,都要受罚的地步。 但一个卑贱女奴,他没有必要去管。 处完造反的前晋王,他整日心烦意乱,再加之民间四起的杀兄弑父流言,他整日大兴文字狱,处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书生,甚至下令斩杀了宇文太尉那老头。 他饮下一壶内侍送上来的白开水,忽然心生无缘无故的怒意,只觉得这世间一切太过寡淡,将手中水杯用力掷出,碎裂一地。 宫人们皆跪下,纷纷颤抖,不安。他狠狠扫视一圈众人,压下想要将所有人都杀死的心绪,让他们全都滚出了玄武殿。 在寝殿空荡下来后,他大口喘息着,直到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他一听便知道,是云夭。 “你来干什么?” 她手上端着一壶水,被他凌厉的眼神与身上的杀意吓了一跳。看着她停滞在原地片刻,深呼吸几下后上前,跪坐他身侧,重新为他斟上水。 “陛下请用。” 柔柔弱弱的声音,让他暴躁的心绪微微缓和下来。 实在不懂,为何这样一个卑微的女奴,胆子竟如此大,在所有人都惧怕他时,又为他倒上水。 他接过那杯水,轻轻抿了一口,竟不是白水,有些许甜,且极为清淡,是桂花水。 云夭低着头不敢看他,许久后道:“上次陛下用膳时,似乎多饮了几杯桂花水,奴猜测,陛下定然是喜爱桂花水的。” “凑合。”他轻哂一声。 没想到,这个小女奴,竟观察的如此细致。 后来再一次,当看到那女官又在无缘无故责罚她时,他让那女官,彻底消失在了皇宫之中。 不过有件事让他很是烦躁,自从收了这个女奴在玄武殿做事,中宫皇后总是一天两次地请他去吃饭。在不断拒绝后,他为了韦世渊的面子,还是去了中宫。 今夜不知皇后点了什么香,让他身体有些发热,直到用完膳后,看着皇后换上一身轻佻的衣裳走出,他才知晓,皇后竟使出了此等下作手段。 他那夜怒火中烧,直接用剑将皇后身边的五六个宫人全部砍杀。皇后吓破了胆,跪坐在地上一直哭泣,那满脸泪痕,让他不喜反怒。 “若不是因为你父亲,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皇后,好自为之。” 他满身欲|火无处发泄,直接一人回到了玄武殿。 其实皇后点的催情香只是助兴,并不烈,当他走了一路后,火已经降了下去。 可是当在玄武殿中,看到了正在将一枝桃花插进花瓶中的云夭,他降下去的欲,又一次冉冉升起。 世间男子皆沉迷于风花雪月,而他反倒沉迷于战争的快感。 女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听到他的动静,转头时被他眼中的欲望所惊吓。他终于没能控制心底困兽,直接朝她扑了上去,将她压倒在地上。 那夜雨下的很大,她似乎疼得不行,到后面直接哭了出来,满脸泪水。 可是看着她的泪,不知为何,不似皇后的泪水,反倒让他心中生出怪异的怜悯,让他放缓了节奏与力气,吻去她的泪水,直到她逐渐适应后,才终于又狠狠伐挞。 那一夜,他知晓了人事,他将她死死抱在怀中,似乎心底开出了花。 原来情事所带来的快感,竟如同攻城略地一般,也让他深感刺激,又带着某些羞耻。 翌日清晨醒来时,他看着比他先醒来,已经备好一切洗漱用具的她,他伸手轻轻掀开她的交领裙衫,那衣下原本白皙的肌肤,全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云夭,做朕的贵妃。” 他行动一向迅速,很快便将她封为三夫人之首,可是却没有赐予宫殿,而是住在自己的玄武殿中。 一夜一夜过去,他深刻意识到,这个女人,与后宫那群女人不同。 他t?想要建造一个笼子,金子太庸俗,最好是琉璃,将漂亮的女人,放到那个琉璃做的笼子之中。 他耗尽国库,为那座宫殿取名为,桃栖殿。 自从将娇人放到桃栖殿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了那座宫殿之中。渐渐的,他似乎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讨好。 这个傻女人,不知从何处学了些床笫之术,本应顺从含羞地在他身下承欢,如今却放肆地驾驭在他身上。 罢了,反正他很享受。 这点纵容,他还是给得起的。 即便他知晓了人事,可他还是对后宫那群数不清的女子毫无感觉。为了稳住韦世渊,他偶尔宿在中宫,却只是一整夜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章。 似乎只有走入桃栖殿,他才能适当地放下皇帝的身份,躺在她柔软温暖的怀抱之中。 她跟在自己身边许多年了,这些年,他西巡震慑诸国,他大败突厥,屠杀尽突厥中的部落。 他几乎夜夜与她交欢,可是她一直没有身孕。 原本他怀疑过她是否在偷偷喝避子汤,可在暗卫的监视下,发觉,并没有。 直到那日,他寻来看诊的太医,在太医的告知下,才知晓,她房中的一扇屏风,被常年浸染麝香,导致了她不孕。 他震惊之余,怒不可遏,派人去查后,知晓原来竟是太后那老妖妇下的毒手。 他那夜大发雷霆,掀翻了太极殿中的书案,命人将本已是人彘尸体的太后重新翻出来鞭尸。 “贵妃知晓吗?” “知晓。” 他心情复杂,那夜满身怒意地回到桃栖殿中,却看到她笑着跪坐在案几前,给他备好了桂花水与桃花糕,笑靥如花地等着他归来。 他的姑娘,真傻啊。 饮下桂花水,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问她:“爱妃有何愿望?朕可为你实现。” 罢了。 没有子嗣,便没有子嗣吧。反正在遇到她前,他便不看重这皇位的继承。 萧氏宗族这么多人,以后从中选一个就是。 云夭瞪着眼睛,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他道:“什么愿望都可以。” “那陛下帮臣妾寻一人吧,臣妾的奶娘,徐阿母,曾在突厥入侵榆林时走丢。臣妾视她为半母,很是想念。” “好。” 你无法生育的原罪,其实是我,是我欠你的,无论什么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 自从他为她将徐阿母找到后,他发现她的脸上,多出了许多真心的笑容。 原来她竟然能笑的如此开怀,原来她竟然如此能撒娇。 忽然,他有些嫉妒,嫉妒她的徐阿母。 这种事情,他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因为着实可笑。 他一边做着皇帝,一边筹备着西征。 他与吐谷浑有着血缘,更有着不解之仇,踏平西域大陆,是他的志向。待那一日达成,他会领着她,站在巅峰之上,垂眸看着万国匍匐脚下。 只是西征一去,便是数年,军中军纪严明,他从不允许出现任何女人,自然包括他自己。 想到多年不见她,他忽然不舍。 那一夜,他极尽温柔,用尽他从小书上学到的技巧,不再是只顾自己一人享受,而是与她同时到达巅峰。 他好像,是喜欢她吧? 一切设想都是美好的,直到在西域与吐谷浑战败。 人生中最大的耻辱,无尽的耻辱。为了扳回败局,他无视参军的劝说,一次又一次攻打,却再次失败。 他的人生,他的战场,怎能有失败二字? 可是直到,他的军队中出现大批逃兵,屡禁不止,东北契丹破北平,南下后洛阳沦陷,大邺四处农民大起义,围困大兴城。 而他原本的七十万大军,死的死,逃的逃,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五千人。 耻辱!耻辱!耻辱!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无法接受朝臣的叛变。 他整日饮酒,自暴自弃,脾气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暴躁。 大兴城回不去了,他只有区区五千兵马。 谋士劝他退居江都,与大兴和洛阳形成政权割据,他听了。 可是,他还有一个人留在了大兴宫中,他的姑娘,他的夭夭。 在退居江都的途中,他派手下前往大兴宫,想办法在城破前将云夭带走。 每日待在江都,他自顾自饮酒,而后便是等待着下面的人将云夭带来。 可一日一日的过去,他没等来他的姑娘,只等来了他的那位皇后。 皇后告诉他,“贵妃心有大义,宁愿坚守大兴城,也不愿离开,妾试图劝说,可她竟以自刎威胁,妾也毫无办法啊。” 他踉跄了一番,没想到竟是她不愿出来,难道所谓的大义,比命还重要?比他还重要? 不对,她说过,她想要活下去,这样的她,怎会做出以自刎来威胁之事。 不行,他要亲自去见她!亲自去问她! 在自己私自的决定后,他顶着昏君骂名,不顾朝臣反对,一人带了二十轻骑,日夜兼程,终于在一个大雪漫天的夜晚,到达了大兴城。 他们扮作叛军模样,潜入城中,一路往皇宫而去。 据探子报,她还活着,她被叛军首领困在了桃栖殿中,他要将她带走。 只是当他着急忙慌赶到承天门时,他看到一大群士卒聚集在城墙之上,伸着头往下观望着什么。 众人似乎惊慌失措,大声叫喊,如鸟兽般乱作一团。 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这一假扮的小队。 他本没有太过在意,只想着立刻进宫,将他的夭夭带走。 只是不祥的预感与直觉涌上心头,他还是改道,去到了承天门的城墙之下。 他向来沉溺在杀人与虐杀的快感之中,每当看着那一团团不成样子的血肉,他似乎才能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可当他看到承天门下,那遍地的鲜血,那扭曲的四肢,那美丽而又熟悉的脸庞,他感到,自己已经死了。 他不敢置信,如被雷劈,行尸走肉一般上前,试探喊了一声:“夭夭?” 可是那地上的人儿却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如同曾经那般,看到他时便娇笑起来,喜欢用手摩挲着他身上的肌肉,喜欢咬他的脖颈,喜欢跟他抱怨后宫哪位他不认识的人又在给她下绊子。 所以,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温度与情绪,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他伸手将不成样子的夭夭抱到怀中,口腔中似乎涌出一阵血腥,脸颊上有些冰凉,难道是雪? 可雪不该是咸的。 他的夭夭很爱美,可如今的样子,她定然不喜。 他试图将她扭曲的四肢掰正,可已经开始僵硬的她,掰回来后,又弹了回去。 他不信鬼神,不信佛。 可此刻,他忽然朝着菩萨祈祷,无论任何方法,他都想用来换取他女孩儿的一世,哪怕卑微到尘埃泥土中。 听说,只要在黄泉路上,一直牵着她的手,替她淌过阿鼻地狱中的刀山火海与油锅,便能换她一世。 若这是真的,他愿意。 他一动不动抱着她坐在承天门下方的雪地中。 四周围满了举着火把的叛军,没有一人敢上前。只是那火把太过明亮,刺瞎了他的眼。 “是萧临!”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好像是崔显,“杀了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落下一个浅吻在她满是血的额头,身体忽然被一支长矛刺穿,他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长矛。 身体开始发凉,冰冷,他的血,好像与她的血融在了一起。 片刻后,地动山摇,承天门上的一些砖块从高空脱落,砸在雪地之中。 四周传来众人惊呼。 他仍然毫无反应,只是感到世界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原来,他真的,很爱她 第94章(正文完结) 第94章 第 94 章 (正文完结)小…… “萧临!萧临!” 一柔弱的声音响起, 哽咽着,很熟悉。 好像是他的姑娘,他的夭夭。 慢慢睁开眼睛, 逐渐适应了四周黑暗,一缕微弱的光从石缝间投入, 还有滴答滴答声,带着血腥。 待神志逐渐清醒后,萧临才发觉自己身下的云夭, 而他自己满脸鲜血, 被石块砸破了脑袋, 不过并不严重。 云夭见他睁开了眼,醒了过来,伸出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血。 “萧临, 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她见他半天没有反应, 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了比, “这是几?” “萧临, 这是几?” 他没有回答, 只是定定看着她, 还在回忆着刚才那个梦,确切的说是前世记忆。 她活着, 她还是来到他的身边,她身体温热, 她的腹中怀着属于他们的孩子。 云夭见他半天不回答, 低喃道:t?“完蛋了, 听说被砸了脑袋,都会成痴儿。” 萧临翻了个白眼,喘息声有些粗重, 无奈道:“这是二!你是不是傻?” 云夭并没在意他凶巴巴的语气,反而笑了起来,“还好,还好你还没傻。” 他无语地叹息一声,慢慢直起身子,环视一圈四周,忽然想起来,在地动来临时,他来不及带她逃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她护在身下。 不过好在这个洞是人工所建,又有立柱支撑,并未完全坍塌,只是出口被彻底堵死。 身体有些疲惫,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右手两个指头骨折,不过并无大碍。 云夭扶着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休息,从自己的裙子处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将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去。 她被他盯得发毛,“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萧临抿唇,道:“让你久等了,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云夭轻哼一声,又乜他一眼,娇气道:“你来的是有够晚的。” 说到这,这段时日强烈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心头,她撇着嘴开始喋喋不休抱怨起来,“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时日过的有多惨。大兴城破后,我和雪儿也走丢了,想着只能去江都找二哥,便一路走走停停,徐阿母也丢了,干粮也吃完了。后来还是其他的难民见我可怜,给了我三个饼,否则我早就饿死了。” “还有!还有!我的脚都磨破了,生了冻疮,又起了水泡,疼死我了。我一个人躲在山里,侍卫也没找到我,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这山中又冷,夜晚又黑,我就怕忽然来了狼,倒时狼要是吃了我,定然会把我啃的面目全非,我才不要变那么丑。” 一边说着,她一边红了眼眶,伸出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话语中带着哽咽。 他一动不动受着,直到看到她哭了起来,他才终于抓住她两只手,放在自己手心慢慢摩挲着。 真的有温度。 “对不起。”他揉着她的手,试图带来些热量。 “你是对不起我。” “嗯,是我的错,对不起,夭夭。”他一边低声哄着,一边把她拉到怀中。 她听着他的心跳,原本的恐慌早已消失无踪,伸出手环住他精瘦的腰。 “哼,既然你这么诚恳,那我就原谅你好了。” 萧临吻着她的发顶,摇摇头,他的傻姑娘,心怎能这么软,他说了几句对不起,她就这般轻易原谅了他。 “不,别原谅我,我罪不可恕。” 云夭一怔,没有回话,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同。 萧临道:“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得你从承天门上掉下去,又是我害得你怀着身子这般逃亡,连脚都磨破了。一定很疼,很辛苦,很难受吧。” 云夭瞳孔放大,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的面庞,“你都……想起来了?” “嗯。”萧临点点头,看着她小巧的脸蛋上布满了黑尘与泥水,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我都想起来了,你可真傻啊。明明我没来得及救到你,你却骗我说我在承天门上抓住了你的手。” “明明我罪孽深重,被仇恨冲昏头脑,一次又一次来晚,你却这么轻易地原谅了我。” 云夭咬唇,眼睛再次红了起来,很快金豆子大滴大滴从眼眶中落下。 她嗓音有些颤抖,“本来不想原谅你,谁叫你要当我的狗呢。” “好,我当你的狗,一辈子做你的狗,你不要原谅我。” “你……”云夭忽然又意识到什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从承天门上掉下去的,你那时候,不是在江都吗?” 萧临道:“我去接你了。” “接我?” “嗯,我原本在江都,早派了人去将你接来,可是最后来的人却是韦氏。她跟我说你不愿来,还以自刎威胁。可我没信,便带了二十轻骑回大兴城去接你。可没想到,那天夜里看到的,却是承天门下,掉落在雪地中的你。” 云夭吃惊地微微张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感叹道:“或许这就是命吧。” “傻子,你既然都来了,我怎会怪你?我一直都难受,难受被你所抛弃,可是你其实来了啊。” “夭夭。”萧临加大了几分力抱紧她。 云夭伸手将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捋了捋,“若我那夜不试图逃跑,待在桃栖殿中,或许你就接到我了。” “可是命运弄人,仅仅差了那一步,还是没能让你救到。” 她问:“那后来呢?你看到了我,然后呢?那时整个皇宫都是叛军,你区区二十人,若是被发现,如何跑得了?” 萧临道:“我没跑,我也不想跑。” “可是……”云夭顿住,虽然他没说清楚,却也明白过来,“傻子,你说我傻,其实你才真的傻。” 萧临又吻了下她的额头,“傻就傻吧,我们两个一起傻,岂不是绝配。” 云夭被逗笑,而后又问他:“既然你还是来了,你没收到我的信吗?” “信?”萧临不解,“我前段时间,收到你派禁军校尉送去的信,怎么了?” 云夭垂眸,“原来你没收到啊。” 她朝他笑笑,“没什么,可能是被叛军阻拦了吧。” 或许是崔显,又或是韦令仪,都有可能。 不过她不计较了,那三十二封信,是一个执念。 她本以为自己仅仅作为一个所谓的礼物,物件,在紧急关头时,被上位者轻易地放弃。所以这一世,她不愿再成为一个物件。可原来,在他心底,她并非那可有可无的物件。 徐阿母曾经和她说,他真的很喜欢自己,原来竟是真的。 说起信件,萧临忽然想到了玉门关时,他收到那封信。 他叹道:“夭夭,你似乎对我误会颇深啊。” “误会?”云夭看向他,头仍靠在他胸前。 萧临颔首,他轻轻挪了挪她的身子,伸出手从自己腰间接下玉佩,只是那两个折短的指头让他有些疼得蹙眉,却并未表现出来。 他将玉佩放在她手中,又攥紧。 云夭低头,感受到手心的冰凉,不解道:“这不是慕容斐送你的玉佩吗?” 萧临嗤笑一声,“也怪我,一直避免去直视曾经,是我没与你说清楚。” “这块玉佩上印有吐谷浑图腾,是我母妃遗物。” “原来是德妃的!” “嗯。”萧临揉了揉她的脑袋,总感到她这副表情实在可爱至极,“你知道吧,曾经慕容斐来大兴宫住过一段时间,母妃见她时常把玩,便将这玉佩赠了她。” “后来我与母妃被打入冷宫,母妃过世后,有一次遇到来大邺的慕容斐,将这块玉佩还给了我。” “这块玉佩,我将它时时戴在身上,除了对母妃一种念想,还是想叫自己时时牢记曾经吐谷浑的不义,以及仇恨。” 他道:“我实在恨自己身体里流了一半吐谷浑的血,所以我才如此想要覆灭这个国家。我时常在想,若是吐谷浑消失后,那我身体里这一半的血,便不再属于吐谷浑慕容氏。” 云夭定定地看着他,倾听着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想法,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他握着她的手道:“可是,我没想到,就是因为我这执念,竟害得大邺两代而亡,还害了我所爱女子的性命。就算到了这一世,竟还是重蹈覆辙,好在这一次,有你,而你还活着。” 云夭道:“此乃人之常情,别说你,就是连二哥,也将上一辈的恩怨迁怒到你身上。” “不过,你或许真应该学学我,活在当下,执着只会让人痛苦罢了。” 比如崔显的执着,抛妻弃子后,又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又比如唐武的执着,被小人所利用,最后以那般惨烈结局收场。 “是啊,你这点倒是比我们这些大男人做的都好。” 他笑笑,“以后这玉佩,就交给你了,我竟是到了如今,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两世寻寻觅觅,还好有你。” 云夭收紧了自己的手,贴着他,而后又伸手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以后,你会有我,有我们的孩子,还有我们的家。” 萧临抚摸上她的肚子时,整个人僵住,生怕稍微一用力,便伤了她。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动了动手,忽然感受腹中的孩儿一动,他吓得将手又收了回去。 “夭夭,这是怎么了?” 云夭笑道:“这是胎动,孩儿踢你了。” “胎动,那你疼吗?”萧临整个人忽然如临大敌。 云夭摇摇头,“御医说,这是个健康的孩子,虽然活泼,却是极乖的。从刚怀上到现在,除了嗜睡t?,我都没有过其他反应。你再摸摸。” 她将萧临的手又重新拉过,放在自己肚子上。 这一次,他似乎大胆了一些,轻轻抚摸着,感受着生命的跳动,这是他与所爱之人的延续。 实在太过神奇。 云夭推了推他,道:“萧临,我饿了。我今日便是吃完东西,饿的不行出去找了些果子,没想到竟被崔显给发现。” “饿了?”萧临四处看看,发现地上有些她采到的果子,立刻拿起将灰尘擦净,递给她。 他想到什么,从自己怀中又掏出了一个饼,“行路不知多久,我带了一个饼。你先吃果子,再吃几口饼。如今我们被困此地,只能等着下面的人来救我们,我们得撑下去。” 云夭接过饼,点点头,“那你呢?你也吃啊。” “我刚吃过了,不饿。”他身后还带着水囊,虽然里面剩得不多,却还是可以让她撑些时日,“如今你得吃两人的份,只是物资太少,得省着些。” “嗯。”云夭没有喝水,只吃了果子。 萧临将她放好,靠在墙壁上后起身,提过自己剑,走到那道透了光的缝隙处,慢慢研究着整个洞穴的结构。 而后开始试图搬开几块不大的石头,可这些石头互相堆叠,若是从里面搬开,或许有让上层石头坍塌下来的风险。 研究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回到云夭身边,发现一些她捡来的木柴。 密闭的空间不能生火,可他看着自己骨折的指头,于是挑拣了两个小木棍,又用小布条将自己的指头与木棍绑好固定,只是一只手做这事儿,着实困难。 云夭看着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萧临转头看向她,走近后将布条递给她,“折了。来,帮我绑一下,绑紧些。” 云夭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手指,竟到此时才终于发现。 她立刻将木条固定好,眼中带着心疼,“疼吗?” 萧临本想习惯性地朝她撒娇,来博取她关注与怜悯,可是想到两人如今的境地,便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疼,不过折了两根指头罢了,比断手断脚好,是吧。” “说什么傻话。” 那道石缝的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暗淡下来,虽然洞穴挡住了风,可到了夜晚,还是变得极为寒冷。 云夭疲倦万分,渐渐倒在萧临的怀中睡了过去。 她感到自己似乎睡了很久。 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云家没有破败,她仍是云家最受宠的幺女。虽然女儿身,可她时常做出一些令母亲匪夷所思又生气的事儿。 隔壁赵家的公子学识颇丰,母亲总拿着那小子说事,她便带着赵家小子逃学,将他拉下水。那赵家公子倒是个君子,像她的哥哥们一样,替她受了罚。自那之后,她决定,要对赵家小子好些。 及笄之年,求亲的人家踏破了云家门槛,可是那些公子哥们看起来都是些歪瓜裂枣,甚至有的人见到她就掉出了眼珠子,竟做出夜半三更,潜入云府的事儿。 哥哥们气坏了,拿着一把长枪,将那些人都给打了出去。 后来母亲总算说了一门亲事,让她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只是云夭不知为何,那人没有脸。 生活总是一帆风顺,她被夫君宠爱,家族荣华,后来还生下一双儿女。可她感到,似乎少了些什么,说不清缘由,空洞得令她发冷。 她试图寻找那份没由的空洞,即便身边人都认为她发了疯,可她就是感到一股奇怪的窒息感,与她日夜相伴。 直到某日坐着马车,经过朱雀大街时,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驾着青骢马与她擦肩而过。她好像才反应过来,她的人生少了什么。 似乎少了一个人。 云夭很快醒了过来,有些发冷,四周昏暗一片,寂静无声。 她心头一跳,坐直了身子,环绕四周,没有发现一人,也没意识到盖在自己身上的一件外衫。 萧临呢? 难道白日所遇见的都是梦? 她心忽然猛烈的跳动起来,强烈的恐惧和孤独来袭,月光从仅存的那道缝中透入。 她战战兢兢喊着,只是嗓音有些沙哑,浑身无力,“萧临?你去哪儿了?” “萧临?” 她努力站起来,摸着石壁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 难道那真是自己的梦境?所以萧临的到来是她的幻觉? 忽然间,她开始哭了起来,一边喊着“萧临”,一边痛哭流涕。 “夭夭!” 她熟悉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她忽然哽住,还没来得及转头,便被他抱在怀里。 “我一直都在,夭夭,别哭。” 他低下头吻去她的泪水,带着她回到原处坐下,拍着她的脊背,轻轻哄着。 云夭哭够了,回过神后,才终于抱怨起来,“你去哪儿了啊?我一个人好怕。” “对不起,我看着你在睡觉,便想看看这洞穴有没有其他出口。我下次不丢着你一人了,别哭,别怕。” 他脸贴着她的头顶,在不断的抚摸与安抚下,终于让她呼吸平缓下来。 肚子传来一个声音,云夭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饿了?” 萧临将那块饼拿来,放到她的嘴边,她垂眸一看,怔住。 因为这饼剩的不多了,而四周的果子,也早已吃完了,在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刚昏了头。他们已经在这洞中被困了十日之久。 云夭没有吃,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吃了吗?你这些时日,把大部分吃食全给我了,你不饿吗?” “吃了一口。”萧临揉揉她的发丝,“吃吧,你怀着身子,我没事儿。” 听他这么说,她也终于放下了心,小小地咬了两口那块饼后,便不敢多吃。 他又为她拿来水囊,原本她只想省着,喝一小口,却没想到,这水囊中,竟然真的只剩下了最后一口。 萧临看着她的犹豫道:“喝吧,我喝过了。” 她实在又饿又渴,只能听话地喝下那最后一口水。 长时间的饥饿,让她意识时不时有些涣散,萧临从地上重新捡起那件掉了的外衫,为她穿上。 云夭看着他的动作,问他:“你不冷吗?” 萧临道:“我一直活动着,不冷。” 他抱了她许久,而后道:“我发现洞穴背后墙面有些松散,这些天用剑试着挖开,或许是有通路的。下次我白天挖,晚上陪着你,可好?” 云夭摇摇头,“是我一惊一乍了。” “我应该陪着你的。” “萧临,我感觉,或许我们要死在这儿了。” 他沉默许久,又更用力抱紧她,在她耳边道:“不会,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相信我,好吗?” “嗯。”云夭轻轻点头,此刻有气无力,不太说得清话。 “累吗?累的话,就再睡会儿,你得养足精神,我抱着你睡。” 她又“嗯”了一声,而后便躺在他温暖的怀中睡去。 他轻轻拍着她,待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后,才将她放开,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脸颊。他蹙眉叹息,如今水已经喝完了,饼还剩下最后几口,能看得出来,她又渴又饿。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小声道:“别怕,父皇一定会将你和你阿娘救出去的。” 思索片刻后,看着昏睡的她,他拿来剑,将自己手腕割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流入她口中。她实在饥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将流入口中的鲜血饮下。 不知过了多久,云夭又迷迷糊糊醒来,只是这一次,她被他横抱在怀中,似乎在往洞穴深处走去。 “萧临,我们去哪儿?” 萧临低头看她一眼,道:“别怕,我挖通了那后面的墙壁,果然有通道,或许,很快我们便能出去了。” “太好了。”她有气无力,忽然感受到他一个踉跄,却仍是稳稳抱着她,她一惊,害怕道:“萧临,你还好吗?” 他道:“我没事。” 云夭却不信,“你让我自己走吧,你这些天吃的喝的都让给我,自己都没吃多少,还耗费了那么多体力。你这个傻子,一直都好能忍,之前在祁连山时就这样。” 萧临喘息着,没有放下她,继续走着,道:“我真没事儿,你看我这次除了指头,都没受伤,别怕。” 云夭半眯着眼,看着他越来越瘦的脸颊,还有那蹙紧的眉头,她伸手抚摸上去,道:“没关系的,这次若是不用那么孤独的死去,也算无憾。” 萧临对她的话不满,“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夭夭,无论之后发生什么,无论未来我还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好好活着,听到了吗?” 云夭沉默,其实t?她心中早就绝望了。 他继续道:“夭夭,曾经我看不起弱者,一直觉得这世间弱肉强食,既然这么容易死,早些死又有何妨。可是你的生命力和坚强打破了我所有的观念,明明你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在我这样冷血的恶鬼手中活下去。”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否则,我还能相信什么呢?” “夭夭,你要知道,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云夭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见她应下,萧临咧嘴一笑,“真乖,我的好夭夭,我一定带你出去。” 那句话一直支撑她的意念,让她至少保持一丝丝的清醒。 饼已经彻底吃完了,在她渴时,不知道他那里找来的水,喂她服下,只是有些咸。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很久,她闭着眼睛,能感受到萧临的脚步似乎愈来愈慢,他的呼吸也愈发粗重。 直到一阵凉风拂过她的脸颊,脸上融化尽一些冰凉,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鼻腔。 她才终于彻底沉睡过去。 …… 云夭再次醒来时,是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地龙烧得很暖,房中香炉的香很淡。 她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的帷帐许久,手指动了动,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但很明显能感到,身体恢复了力气,周围被温暖所裹挟。 过了一会儿后,进入厢房的徐阿母睁大了双眼,惊喜喊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徐阿母跑出房门又喊了几声,很快一大群下人,以及御医们鱼贯而入,全部围在她的床前。 御医朝着她行礼后,便立刻在她手腕盖上一层绢纱,为她诊脉,片刻后,笑道:“娘娘既然醒了,便是彻底无碍了,不过娘娘本就身体康健,前些时日只是太过劳累,又营养不良。” “这些时日,休息足,又补充了肉羹,自然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徐阿母拍着自己的胸脯子,让人将御医送走。 而后,她转身过来,见云夭抚着隆起的肚子,撑着身子想要坐起,便立刻将她慢慢扶起,又垫了几个柔软的枕在她身后。 “阿母……”云夭的嗓音依旧有些沙哑,一说话就有些疼。 徐阿母看出她想问什么,帮她顺了头发,又倒了壶水,朝她立刻道:“娘娘莫要忧心,陛下无碍,倒是娘娘因为怀了身子的原因,反倒看起来严重些,昏迷了好些日子。” 云夭终于松了口气,“我们这是在哪儿?他去哪儿了?” 徐阿母为她揶了下被褥,道:“我们现在在京兆的府衙,陛下一直抱着娘娘一路走出山,很快便被陛下的人发现,带来此处。” “娘娘一直昏睡着,陛下醒来后,不眠不休守在娘娘身边守了三天三夜,亲自擦身喂药照顾,直到昨天,御医确认娘娘身体无大碍,而外面又传来叛军余孽的消息,便亲自带兵出城去了,估计得一段时间才回来。” “娘娘放心,陛下派了不少人在此地保护着,不会再有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那就好,那就好。”云夭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寝衣,又抬手摸着小腹,忽然感到腹中的孩儿又朝自己踢了一脚,让她忍不住一笑。 还好,她还活着,他们都活着。 叛军与地藏教余孽一路向南逃去,萧临派了人递信回来,让人先将云夭送回大兴城皇宫,待他剿灭叛党后,便会直接回宫。 这些时日,云夭日日按照御医的要求,静卧休息,服用安胎药以及肉羹等流食,身体好得很快。经历过饥饿,她饭量比之前大了许多,脸上原本消瘦下去的地方肉眼可见得恢复过来。 又过了几日,便来了几队士卒,护送着云夭回到大兴城。 她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轮的声音,掀开帘子,看到了城市中的断壁颓垣。虽然仍是心惊,不过曾经离开此地的百姓都陆续返回,一些被砸了铺子的小贩改为上街道摆摊。 所有人,到处都在忙着重建起这个城市。 因着前些时日,百年难遇的一次地动,城墙上一些砖块都掉落一地,到处都是修补的工匠。 好在皇宫之中并未被损坏,桃栖殿还是曾经的模样。 只是,云夭一直没能找到当初走散的江雪儿,而福禧情绪总是日渐低迷。 直到有一日,忽然一封书信从宫外递来,当她展开一看,一眼便认出了江雪儿的字迹,心中大喜。 江雪儿道她很早以前便想要离开皇宫,自上次走散后,她便往北而去,想着趁此机会四处回老家去看望一番。 至于是否还会回来,她并未说。 当云夭将这封信交给福禧时,福禧只是沉默许久后笑笑,“挺好的,她想走,其实我一直知道。” 云夭拍了拍他肩膀,“嗯,其实活着就好,我还担心着你看不开。” 活着真好。 自南部萧临剿灭所有叛党,准备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到大兴城后,云夭便养成了每日傍晚去一趟承天门的习惯。 她也并非是看承天门下的朱雀大街,只是看看远方的夕阳与连绵起伏的山峦,忽然便思念起那个让她活下去的男人。 腹中孩儿还有两个月便会降生,这日,她披上一件月白披风,头发随意半挽,拒了身旁的侍从们,一步步登上承天门。 远处太阳温暖的黄光洒落在她的面颊之上,靡颜腻,似乎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冬日已过,春季来临,万物和鸣。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城墙上的暖风,将她的发丝轻轻吹起。 “夭夭。”一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忽然响起。 云夭一喜,睁开双眼,慢慢转过身子。 萧临一身绛紫色常服,头戴金冠,唇角微微上扬,慢慢走近她,伸手轻轻揉揉她的脸,“抱歉,让你等了很久了吧?” 云夭摇摇头,“还好,刚上来一会儿。” 萧临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慢慢移动到她的耳垂之上,上面仅仅挂着一只桃花玉耳铛。 她有些微痒地耸肩,有些无奈道:“可惜,只剩下一只了。” “谁说的?”萧临从怀中掏出一只耳铛,在他眼前晃了晃。 云夭惊喜,“竟还在!” 他道:“之前在京兆寻你时,捡到的,后来一忙起来,竟忘了给你戴上,我现在给你戴上?” 云夭笑笑。 他伸手,轻轻触碰着她另一只耳垂,慢慢将剩下那只桃花玉耳铛穿过小巧的耳洞。 他直起身子,慢慢欣赏着,拉过她的柔荑,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好看。” 承天门外的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百姓们的欢声笑语,她转头看去,感叹道:“真好,百姓安康,大邺风调雨顺。” 萧临道:“我真就是个天生的昏君,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儿,到了如今,其实我眼里还是没有百姓。但夭夭求百姓安康,那我就给百姓安康。我只想要,岁岁年年烟火下,与夭夭,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云夭娇笑着乜他一眼,骂道:“昏君!” 萧临答:“诶。” 她又骂了一声:“小疯狗!” 他答:“诶,是夭夭的小疯狗。”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