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游戏[无限]》 1、初入地狱 晚上十点半,天黑得彻底。 夜色下,凌惜正匆匆地走在一条彩色砖石路上。 这是一条充满梦幻气息的商业街,两边的店铺清一色地用了可爱的装修风格,人们走在街上,就如同漫步于童话小镇。 这条街白天应该很热闹,但到深夜,就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街上十分冷清,连路灯都是有一盏没一盏地亮着,光线昏暗极了。 借着路灯黯淡的黄光,凌惜边走边看了一眼手表。 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半个小时后,那个游戏就会开始。 时间回到十几分钟前—— 凌惜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夜空,不禁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朝四周张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凌惜知道自己醒过来后,就得接手主人格制造的烂摊子,但她没想到,凌西这个小婊砸会丢给她这么一个烂摊子。 按理来说,睁开眼后,凌惜会从家里主卧室的地板上爬起来,看着眼前的凶案现场,心里夸凌西总算做了件人事,嘴上骂这货每次一出事就找她背锅真是臭不要脸。 而不是像现在,她刚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大半夜独自躺在陌生的街道上,后脑勺被身下的石砖地硌得生疼。 惊悚,这太惊悚了。 她不是应该在家里吗,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她就突然出现在这了,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凌惜维持着躺尸的姿势,在脑海中大声嚷嚷,“凌西你给我出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她。 凌惜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因为凌西虽然日常不干人事,但每次凌惜在脑海中骂她出气的时候,这货定会躺平认嘲,偶尔还会吱上一声表示她有在认真听。 这次是怎么回事? “小婊砸?” “小碧池?” “小白莲?” 凌惜叫了几声,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皱起眉,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凌惜有双重人格,她是副人格,主人格名叫凌西。 就在几分钟前,凌惜在脑海里闲着,通过和主人格实时共享的记忆,她一边欣赏着母亲和继父被“自己”乱刀砍死的场景,一边对凌西的狠绝表示震惊。 等到那两人死得不能再死了,她身体的动作也就停了下来,似乎是凌西正在看着床上的尸体发呆。 凌惜对此见怪不怪。 毕竟凌西第一次干这种事的时候,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吐的,现在她只是茫然无措而已。 这算是肉眼可见的进步了,值得一个夸奖。 虽然在这种场面下,夸奖会变成阴阳怪气,但凌惜要的就是这个膈应人的效果。 凌惜正要开口,脑海中忽然传来了凌西平静的声音。 她说:“我真的很抱歉。” 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人发毛。 凌惜那时不以为意,她寻思凌西可不是得好好跟她道歉嘛。 这具身体现在已满十六周岁了,犯罪可以入刑,故意杀人哎,三人,还是亲人,情节太恶劣了,她不挨枪子儿根本说不过去。 凌惜这个副人格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替主人格背锅受罪,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苦得是由她来吃。 “行行行,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拿我当防弹衣。” 凌惜说完,准备从凌西手上接过身体的控制权,忽然,她眼前一黑,一股悲怆的疼痛感自灵魂深处传来。 她痛得失去了意识,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 凌惜望着头顶的天空,在脑海里吱哇乱叫,“小王八蛋你死哪去了?” 这个吱哇乱叫可不是随便叫的,里面掺杂了些许的恐惧。 一半恐惧是因为凌惜在脑海中感觉不到凌西的存在了,另一半恐惧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浑身上下只剩脑袋和脖子还算听话。 正当凌惜焦躁不已的时候,一张纸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凌惜停止了聒噪,她非常惊讶。 即便是主人格和副人格也只能做到在脑海中对话而已,但她现在居然接收到了物品。 她能清楚感觉到这张纸的存在,她甚至知道它是雪白的,上面是一片黑红色的字迹,那颜色像极了干涸的血。 凌惜暂时把主人格的事搁到一边,集中注意力感知这张纸上的内容,这居然是一封给她的信。 “玩家凌西: 欢迎来到地狱。 你已经被判定死亡,因为生前杀过人,你的灵魂堕入地狱,你成了地狱游戏的玩家。 从现在开始,你将要迎接数场生死游戏,在无限恐怖中挣扎。 将游戏全部通关后,你才能离开这里,得到新生的机会,再次转生到现实世界。 如果你在游戏中死亡,视为游戏失败,作为惩罚,你的灵魂将永久为地狱所有。 不要消极游戏,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接下来你将面对自己的第一场游戏,请你避开危险,努力存活。当你通关后,会被告知后续信息。 祝你游戏愉快。” 在凌惜把信上的内容读完后,这张纸就从她的意识里消失了,她感觉身体一瞬间轻盈了许多。 凌惜试着转了转手腕,发现自己能动了,就坐了起来,望着黑漆漆的四周,深呼吸了几口气。 虽然还有些难以适应,但她相信纸上说的内容。 刚才穿越和身体禁锢的惊人体验颠覆了她的三观,让她认可了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所谓的地狱。 她也认为,那句“迎接数场生死游戏,在无限恐怖中挣扎”,不是某个未知的强大存在和她开的玩笑。 凌惜垂下眼眸,抿了抿唇。 也就是说,凌西这个主人格是真的“死亡”了,她应该是无法承受弑母的罪孽感,选择了自我毁灭。 啧,这个碧池。 凌西倒是死了轻松,只有她凌惜是个大冤种。 她既要被连累,直接被一起判定成死亡,连一天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享受到,又要苦哈哈地背锅,去玩什么地狱游戏,不然下场好像会很惨。 真是要了她的狗命了。 “往好处想,这是最后一次替她擦屁股了。” 凌惜叹了口气,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关于所谓的游戏,她还没有任何头绪呢。 凌惜正想着,一段文字信息就毫无预兆地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她身子顿了一下,才面色如常地站好。 这段信息是地狱给玩家的提示。 [游戏名称]:午夜游乐场 [游戏人数]:10 [通关条件]:玩家需要完成午夜游乐场中的四个项目,分别是旋转木马、绿野仙踪(迷宫)、大摆锤和摩天轮,顺序不限,只要在游戏时间内全部完成即可通关。 [补充说明1]:本场游戏23点开始,1点结束,共计两个小时,为提醒时间,每个玩家的身上都配备了手表。 [补充说明2]:玩家在23点前必须进入游乐场;在23点到1点之间,未达成通关条件前不得离开游乐场;违者抹杀。 [补充说明3]:每个项目完成后,玩家的手背上会出现特定的印章,没出现说明不合格,玩家需要重新进行项目,直到获得印章,集齐四个印章视为通关。 游戏提示到这里就结束了。 凌惜接收完信息,马上低头瞧了一眼手表,现在是22点12分。 距离23点还有一些时间,凌惜松了一口气,她一边观察着这条光线昏暗的寂静街道,一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她的穿着已经不是“生前”那套了,换成了一件简单的白半袖、一条牛仔裤和一双休闲鞋。 凌惜不太喜欢穿短袖或者短裤,但也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 她想看看身上有没有手机,便掏遍了全身的口袋,最后只意外找到了一根皮筋。 她把皮筋揣回兜里,走到路边的指示牌前,上面的箭头显示,午夜游乐场就在她的前方。 凌惜朝前方看去,只见遥远的黑暗中有两条散发着黄光的平行竖线。 竖线很长,从这条街道的尽头开始往上延伸,一直到了很高的地方。 于是,此刻凌惜正在赶路。 这条街比她想象得还要长,她快步走了十几分钟都没走到头,但她已经能看清楚那两条黄线了。 原来街尾处是个巨大的斜坡,游乐场建在坡顶。 为了方便游客上下,坡上修了一对长长的电扶梯,紧挨着扶梯两侧的地面上,各安装了一串黄色小灯照明。 凌惜加快脚步小跑过去。 “喂......” 正当凌惜走到扶梯前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叫她,是个女人的声音,怯生生的,带了些哑。 凌惜转过头,声音是从街边的一个路灯下面传来的。 那个路灯正常开着,投下一束昏黄的光,视觉上,周围没被光照到的地方就显得更暗了。 凌惜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见灯柱后面站了一个人影。 那人把大半个身子藏在灯柱后,只探出个脑袋。 这种对方在暗自己在明的感觉让凌惜很不爽,她挑了挑眉,提高音量冲那边说:“你要是不想出来,我就先走了。” 听见这话,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才终于动了起来,走到了路灯下面。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留着一头齐肩发,皮肤白,戴了一副细金框眼镜,气质很干净。 这姑娘好像才哭过,眼角都是红的,她抱了一下胳膊,看着有些瑟缩。 “你好,你也是突然来到这里的吗,你是不是要去游乐场,我、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2、老玩家 斜坡上种了大片的草坪,草里零零星星生着野花。 凌惜站在扶梯上,被带着缓缓上升。 她一直静静地看着被小黄灯照耀着的青草地,听着身边姑娘抽泣的声音。 等到扶梯已经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路,凌惜才转过头问,“你好些了吗?” 姑娘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也不想哭的,我只是一想到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孩子,我死得那么惨,他们看到我的尸体得多伤心,我就忍不住呜呜呜......” 得,凌惜闭上了嘴巴。 又过了一会儿,她们俩到了接近扶梯一半的地方。 这次凌惜不敢客套了,免得这姑娘又借题发挥。 凌惜捏了个谎,开门见山道:“我叫凌惜,高中生,死于火灾,失去意识再醒来,我就发现自己躺在这了,你呢?” 姑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答:“我叫颜静,大二了,我是被车撞死的,也是醒来后就出现在这了。” 凌惜又问:“那你具体是什么时候醒的?” 颜静回想了一下,“十点刚出头吧,我记不太清了。” 十点刚出头…… 凌惜:“你醒得比我早,离扶梯又这么近,怎么我到的时候你还没上去?” 颜静看了一眼漆黑的四周,抱了一下胳膊道,“说来惭愧,我原本其实不相信自己死了。” “我不想找游乐场,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但这里太黑了,我害怕遇到危险,就想等个人一起走。” 原来如此,那她就是这个有缘人喽。凌惜挑挑眉,轻描淡写地推测道:“在我之前,已经有人上去了吧。” 颜静:“你怎么知道?” 顶着颜静吃惊的目光,凌惜答:“你说你想走,但刚才遇见我的时候,你提都没提离开的事,只问我是不是要上去,还要跟我一起。” “中间一定发生了让你态度转变的事情,我猜,在我之前你应该看到了其他人,还不止一个,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坐扶梯上去。” “所以你才不安,觉得还是随大流要保险一些。” 颜静惊愕地看着凌惜,看到少女冷静的神情,她忽然觉得一直哭鼻子的自己很废,连忙擦干了眼泪。 颜静:“还真的被你说中了,在你之前,我看到两个男人一起上去了,之后还有一个秃头的老大爷经过,我目送他们上了扶梯,没敢出声。” 凌惜:“老大爷?” 颜静:“对,就是公园里随处可见的那种老大爷。” 凌惜垂下眼眸,心里生出了些猜忌。 她倒不是怀疑颜静的话是否真实,她们上去之后就能看到其他人,颜静没必要撒一个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 她怀疑的是颜静的身份。 到目前为止,凌惜已经推测出这游戏里可能有老玩家存在了。 颜静会不会就是个老玩家在演戏呢? 毕竟这里是地狱,来到这的人都是死了的、沾了人命的,颜静这副哭哭啼啼的柔弱样子属实有点过了。 如果颜静是个老玩家,为了隐藏实力一番尬演装新人,那这戏可不太行,她都不如扮演一个迷茫但还算镇定的少女,真实度还能高一些。 但往反了想,正因为颜静这副哭泣的模样太假,老玩家不应该这么蠢,她倒真可能就是个刚进来的新人。 凌惜决定稍微试探一下,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你是刚醒来就在路灯附近的吗?” 颜静摇摇头,“没有,我是醒来后才来到这的。我想,既然游戏规则说让玩家去游乐场,这个扶梯又是必经之路,那我守在扶梯口这,总能看到人的。” 凌惜:“其他人经过的时候,你怎么没出来?” 颜静打量了一眼凌惜的小身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因为他们都是成年男人啊,万一他们是坏人,我可一点胜算都没有,我不会冒险和男人结伴的。” 凌惜:“......” 几个意思你这是? 不过,凌惜已经能确定颜静是新人了。 如果颜静是老玩家,对于她的问题只要答一声“是”就能应付过去,没必要编出一个详细的心路历程给她听。 思考结束,凌惜握住扶手快速往上爬,只一秒的功夫,她就爬上了两个台阶。 颜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你这是干什么?” 这就涉及到凌惜推测老玩家存在的思路了。 凌惜脚下不停,边爬边说:“这么讲吧,不提那两个男人,单那个老大爷,以你对这个年龄段的人的认知,你觉得有几个老大爷能接受地狱游戏的说法?” 她接着道:“连你这个年轻人都不信,有几个老大爷能相信所谓的游戏规则,乖乖走到街尾坐扶梯?” 颜静的脑子转得也快,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那个大爷肯定是个老玩家!” 凌惜点点头,“大概率是的,不知道老玩家会不会照顾新人,但只要对方是个好相处的人,离游戏开始又有足够的时间聊天,我们就有可能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 这扶梯确实是自动往上走的,但她们要是再主动向上爬,会省出更多时间来。 颜静醍醐灌顶,立刻也开始往上爬。 颜静刚把手搭上扶梯,一抬头,发现凌惜已经超了她差不多二十个台阶了,忙喊道,“你等等我!” 这个坡是真的高,扶梯也是真的长。 等到两人的双脚再次踩上地面的时候,她们都被累得够呛,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去。 前方就是游乐场大门,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很大的牌子,上面是几个闪闪发亮的彩色大字,午夜游乐场。 大门敞开着,门前是一排检票的闸机,在闸机前面站着几个陌生人。 凌惜快速数了一下,算上她和颜静,这里一共有七个人,四男三女。 那几个先来的人就这么站着,彼此不交谈,只是都盯着扶梯口,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她们到来一样。 凌惜往前走了走,在离那几人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颜静见状也没再往前走了,站在她的身旁。 那几人也都没动,只有一个男人向她们走了过来。 男人长得面善,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看着很斯文,带点儿知识分子的书卷气。 他停在她们面前,客客气气地问道:“你们好,两位是老玩家还是新人?” 凌惜:“新人。” 这两个字一出,凌惜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失望。 男人:“先过来集合吧。” 这里的气氛和凌惜想得不太一样,玩家们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闭口不言似乎才是更好的选择。 在男人说完后,凌惜就点点头,和颜静一起走进了那几个人之中,默默地融入了群体。 正巧,凌惜站定后,她左边站着颜静,右边就是除了她们俩之外唯一的女人,她便打量了一下对方。 只见女人穿着一身浅绿色的休闲西装,脚踩一双米色的平底尖头鞋,顶着一头大波浪,脸蛋成熟又漂亮。 女人的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有些冷,难以接近。 女人察觉到了凌惜的目光,也淡淡朝她和颜静扫了一眼,目光里带了一点儿同情,和隐秘的不屑。 那是对马上就得死的炮灰的不屑。 看来女人也是个老玩家。 凌惜没说什么,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现在已经有七个人了。”穿白衬衣的斯文男人出声打破了玩家间的沉默,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距离游戏开局还剩十五分钟,不等了,我们先开始。” 在男人开口后,其他玩家就都抬起头来,目光汇聚在了他身上,好像都默认了他的领头人身份。 男人扫视了一眼站姿各异的玩家们,沉声道:“既然大家来到这里集合了,想必各位都是想好好通关游戏的,这一场从规则看是pve模式,我们可以合作。” “为了交流方便,大家先简单地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吧。” 男人说完,先给其他人打了个样,“我叫郑文彬,生前是个语文老师,玩过三场游戏了。” 人如其名,文质彬彬,倒是很好记。 在郑文彬的旁边,站着一个寸头的中年男人。 男人个子不算特别高,一米七五左右,但身上全是肌肉,看起来特别壮实,短袖之外的手臂更是青筋暴涨。 他是第二个开口自我介绍的,“我叫赵壮山,是个包工头子,之前玩过一场游戏。” 赵壮山说完后,那个身穿西装的漂亮女人就开了口,说话很干脆,“白玲,在一家大公司上班,玩过两场游戏。” 接着就该到凌惜和颜静了,她们俩是新人,没什么好介绍的。 快速交代了一下名字和学生身份后,她们就齐齐看向了之后发言的老大爷。 她们可就是为了这位大爷,才匆忙跑上来的。 那个老大爷看起来得有五十多了,很清瘦,头极秃,有一个锃光瓦亮的脑门儿。 大爷还没说话,便先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还卡了一会儿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那口痰啐到了地上,“我叫钱大业,你们叫我老钱就行,我玩过两次游戏。” 最后,是一个一身黑的黄毛青年。 青年约有二十五六,一头黄毛,新长出的黑发有两三厘米长,他身上戴了不少配饰,耳朵上的环和钉一眼扫过去都数不清,看着流里流气的,不太正经。 “我叫刘芒,在家待业,刚进来的。”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朝他瞥了一眼。 刘芒习惯了这种带着淡淡鄙夷的目光,嘿嘿一笑,并不在意,只冲郑文彬说话。 “郑哥,我刚进来什么都不懂,之前的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嗷。马上就要开始游戏了,能不能劳烦你讲讲有什么要注意的?” 3、通关法 郑文彬厌恶地皱了皱眉。 郑文彬和赵壮山一起坐扶梯上来的时候,游乐场的门前还只有刘芒和白玲两个人。 当时,这个小瘪三正缠着白玲说些什么,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猥琐的笑。 郑文彬看得出白玲很烦,便打断了刘芒,说现在没几个人呢,想交流情报等到人集合得差不多了再说。 刘芒立刻就急眼了,上前薅住了他的衣领要打他。 郑文彬身体不太好,真和刘芒打起来肯定会吃亏。 好在一旁的赵壮山经验丰富,身为包工头子,他在工地收拾过的刺儿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赵壮山三两下就把刘芒的胳膊反剪到了身后,作势要扭断。刘芒这才服了,哀哀地求饶。 这段回忆也就是不久前的事。 郑文彬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一知道他是全场经验最丰富的老玩家,刘芒就能像个狗腿子一样厚着脸皮来找他打听。 他本来不愿意搭理这种赖皮,但这场游戏中的新人不止刘芒一个,还有两个女学生。如果他什么都不说,这三个人估计很快就会死光。 郑文彬叹了口气,对三个新人招了招手。 等到凌惜、颜静、刘芒都靠拢到了他的身边,郑文彬开口道:“你们都已经看过地狱给的信,也收到游戏提示了,我就长话短说。” “游戏马上开始,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可不是找几个项目玩耍一会儿那么简单。” “等进入游乐场后,你们所能想到的任何惊悚的存在,怪物、厉鬼、恶灵、诅咒......一切不可名状之恐怖,都有可能出现。” 郑文彬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更可怕的是,我们玩家没有能对抗这些东西的武器,只能任由它们残杀。” “要想活着度过游戏,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通关法。” 颜静:“什么是通关法?” 郑文彬料到新人会立刻追问,继续说道:“通关法只是一个代称,你叫它钥匙也行,叫它生路也行,但这里的玩家们大多都这么叫。” “通关法就是在游戏中,玩家通过各种线索和规律推理出的,能够使自己避免被攻击或者解决boss的方法,不唯一。” 郑文彬:“你们生前都看过丧尸片吧?” 三人一致点头。 郑文彬:“我打个比方,假如这场游戏是丧尸背景,通关条件是在有丧尸的地方存活一段时间。” “那么对玩家而言,发现丧尸被打头就会死,努力杀丧尸活到最后,是一种通关法。” “发现丧尸主要靠嗅觉和听觉发现猎物,肢解丧尸,把血肉浇在身上,伪装成丧尸安静地苟到最后,也是一种通关法。” 郑文彬不愧是语文老师,语言表达满分。他这个例子一举完,三人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刘芒回头朝那几个还站在闸机前的老玩家看了一眼,“郑哥,问你个事儿啊,既然游戏规则上说,23点前不进入游乐场就会被抹杀,我们为什么不赶紧进去?” 这个问题凌惜也很好奇,连忙竖起耳朵听。 郑文彬:“对于这种有明确开始时间的游戏,最好不要太提前进入游戏场景,否则,有可能进去后,游戏还没正式开始,你就先被里面的鬼怪给杀死了。” 居然还能这样? 凌惜越来越觉得这个游戏凶险,她皱起眉,想问郑文彬几个她很在意的问题。 但郑文彬已经低头看了一眼表,接着,他大步从他们面前离开了,“就到这吧,剩下的问题,等你们从这场游戏中活下来自然就会知道答案了。” 郑文彬拍拍手,大声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进入游乐场。” 凌惜闻言,也低头看了一眼表,只剩五分钟了。时间刚刚好,再拖拉下去就有可能误事。 玩家们纷纷动了起来,走向游乐场大门前的闸机。 这闸机没上锁,不用刷卡或者验票,只一推,闸机口那个由三根小铁柱组成的拦阻爪就会转动。 很快七个玩家就都通过了闸机,踏入了大门内,在他们面前是一片死寂的游乐场。 郑文彬沉吟道:“没来的那三个估计都是新人了,这场游戏一共十个人,只有四个老玩家,经验最多的玩家是我,但我也只玩过三场游戏。” “哎,有好有坏吧,坏消息是这次没有特别厉害的老玩家带队,好消息是这次游戏的难度也不会太高。” 郑文彬说完,吸了一口气,往游乐场里走。 其他玩家正准备跟上他的步伐,突然,几人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一串沉重的呼吸声。 又有玩家上来了? 所有人都转过身朝扶梯口看去,只见一个有些胖的年轻男人正站在扶梯前面。 胖男人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嘴里呼哧带喘的,显然累得够呛。 他的头是抬着的,他看到了站在大门里的玩家们,一抹喜色浮上了布满汗水的脸。 胖男人朝他们伸出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等等我——” 郑文彬大喝道:“快点过来,时间要来不及了!” 胖男人听了,连忙往闸机口跑去。 其实胖男人醒来的时间比凌惜还要早,但他根本不相信什么地狱、什么游戏,只觉得这是谁的恶作剧,或者哪个大胆的真人秀擅自抓了他这个素人过来。 他铁了心要离开这,还挑了和游乐场相反的方向走,可是无论他怎么走,他都会莫名其妙地回到最开始醒来的地方。 当他第五次回到原地,和某个店铺前放着的花栗鼠玩偶对上眼的时候,他才终于怕了。 这......这太邪门了...... 胖男人意识到,那封信说的可能是真的。 那如果他没能在23点前赶到游乐场...... 胖男人打了个冷颤。 时间不多了,胖男人看着隔得老远的扶梯,咬咬牙一路跑了过来,又连爬了不知道多少层台阶,才终于在倒计时还剩几分钟的时候赶到了门前。 胖男人飞快地冲进闸机里,就要往大门走。 但伴随着一道怪异的嘎吱声和身上传来的疼痛,他突然发觉,他太胖了,臃肿的肚子和肥大的腿让他卡死在了拦阻爪这。 胖男人绝望地挣了挣,但身子纹丝不动。 他身上丰盈的脂肪填满了拦阻爪的间隙,如同榫卯结构般严丝合缝。除非他力气特别大,能狠下心忍住痛,一口气往外冲,不然绝无挣脱的可能。 胖男人平时总是窝在家里熬夜打游戏,吃的不是泡面就是外卖,一直喝大桶汽水,身子已经垮掉了。 他好久没做过这么剧烈的运动了,现在上气不接下气,心口疼得仿佛要爆开,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救、救救我......” 胖男人满眼泪花地看着门内的人,哀求道。 门内鸦雀无声。 老玩家们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动。 凌惜则垂下眼眸盯着手表,时间还剩一分钟。 一分钟之内,玩家要走到闸机前,把卡在拦阻爪里的胖男人拽出来,再走回大门内。 这任务太难了,一个人做肯定不行,很可能救不了人还把自己搭进去,但要让所有玩家都出来帮忙,那就更不可能了。 谁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险呢? 这种人有是有的。 在现实世界,在凌惜的国家,这种热心肠的好人并不少,无数人甘愿为了其他人的生命牺牲自己。 可是他们这些玩家并不是这种人,相反,他们剥夺了别人的性命,所以他们才不配待在现实世界,死后下了地狱,在这个人人皆恶的地方受着折磨。 这个胖男人死定了。 凌惜盯着手表,她的表是指针的,此刻秒针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半圈。 在这半圈里,她听见胖男人由绝望的哭嚎变成了怨恨的谩骂,听见了颜静背过身去时衣料的摩擦声,听见了不知道来自于谁的叹息。 终于,银色的秒针走完了一圈。 凌惜抬起头,看向闸机口,就让她见识一下,所谓的“抹杀”是什么程度。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胖男人也知道时间到了,死亡的恐惧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全身都不停地抽动着。 胖男人大声尖叫,拼了命地晃动身子,垂死挣扎,想要挣脱拦阻爪的束缚,像一只被铁丝勾住了脚的兔子。 几乎只过了一秒,胖男人忽然更加大声地叫喊起来,那是饱含痛苦和绝望的惨叫,刺耳极了。 凌惜没看到胖男人有什么变化,疑惑地挑起眉。 突然,她看见他的身体开始噗呲噗呲地往外飙血,一股让人浑身不适的“嗡嗡”声响了起来。 是那个拦阻爪! 拦阻爪的三根铁柱,居然都变成了电锯! 那三根铁柱本来就和胖男人的肉紧紧挨着,变成电锯后,立刻就陷进了他的体内,疯狂切割。 大量的鲜血和肉沫不断地飞溅出来,可电锯却没有停下。 甚至,那三把本来该是角度固定的电锯还在收拢! 凌惜静静地看着,感受着身体本能的颤栗。 她觉得自己也算是个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再看到死人应该会很淡定才对。 但她错了。 哪怕是她以前在脑海中看过的杀人场景,也是经过了大脑柔和化处理的记忆,无法和真实的场面比拟。 当她亲眼看着一条生命惨叫着哀嚎着凋亡,看着血液在空中飞溅,闻到了真实的血腥味和人死前失禁散发出来的臭味,她才明白那是一种多么强烈的冲击。 凌惜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发抖,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了,鼻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腥臭,熏得她想吐。 除了生理反应外,凌惜更多感受到的是精神层面的重创。 这个游戏随时会死人。 她以后说不定会死得比这个胖男人还要惨。 不…… 凌惜闭了闭眼,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4、投票 不知过了多久,切割声总算停了,空气中充满了血液的腥味。 拦阻爪恢复如常,只是三根铁柱的银白表面已经被血染红了,血挂在铁柱的顶端,滴答滴答地落进地上的血泊之中。 血泊里躺着胖男人的两截身子,他的上半身已经过了闸机,下半身还停留在外面。 莫名地,有些讽刺。 “呕——” 身旁传来男人呕吐的声音,凌惜的鼻腔里除了血腥味,还有了半消化的食物的酸臭味。 凌惜“生前”没少清理过别人的呕吐物,这个味道她可太熟悉了,她转过头,只见那个叫赵壮山的男人正弯着腰,往路边的草地上大吐特吐。 郑文彬和白玲则站在一旁,陪着赵壮山。 目睹了那么惨烈的死亡,那两人的脸色居然没怎么变,白玲还从容地拿出了一包纸巾递了出去。 凌惜又看向了老大爷,发现他也只是有点唏嘘,没什么剧烈反应。 这就是老玩家…… 凌惜拽了拽颜静的衣角,“你没事吧?” 颜静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早在倒计时结束前,她就转过了身子。 颜静没亲眼看见那个残忍的切割画面,只听到了惨叫和电锯声,因此她的状态要好得多。 从听到的声响,颜静已经大概知道背后是个什么画面了。她依然不打算转回身去,只僵硬地把鼻梁上的金框眼镜往上推了推,“放心,我没什么事。” 凌惜小声道:“没事就好,我就怕你和他一样。”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刘芒。 这个黄毛青年既没有老玩家的心理素质,也没有颜静转过身的小聪明。 刘芒正对着门外,瞪大眼直勾勾地看完了胖男人死去的全过程,现在已经被吓傻了。 凌惜看着刘芒惨白的脸和那两条不停打着摆子的小细腿,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坐在地上或者尿裤子。 颜静:“噗。” 听见凌惜这么说,颜静也朝刘芒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随后压低了声音凑到凌惜耳边,“谢谢,虽然没看见,但我听到电锯声还是被吓了个够呛,现在被刘芒这个惨样子一逗,我好多了。” 凌惜:“不客气。” 这时,三个老玩家已经处理完了情况,走了回来。 郑文彬看到面色如常的凌惜和颜静,眼中划过一丝欣赏,接着他走到被吓呆了的刘芒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喂,醒一醒,我们要走了。” 刘芒刚来到地狱的时候还挺兴奋的。 刘芒是个无业游民,之前一直在理发店干,发型月月换。 半年前,他因为在店里和顾客打了起来而被辞退了,学历低也不好找新工作,就一直在家待业。 他在家打了两三个月的游戏,后来因为往里面充了太多钱,被家里的老娘骂了个狗血淋头,就改成了看小说,盗版的,不用花钱。 他没日没夜地看,一天一本,快一点的话能两天三本。 然后刘芒就猝死了。 当然,猝死只是在一瞬间,当事人并不知道。刘芒没往猝死那方面想,他以为自己是穿书了。 啊,罪人死后会堕入的地狱,啊,随时会死人的残酷游戏,听起来多像是小说中的设定? 虽然刘芒不记得自己曾看过这么一本书,但肯定是因为他最近看的小说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既然这是书中的世界,那他是什么? 他是被选中的人,天命之子,进入地狱后发生的这些事不过是对他的考验,旁边这些人全是给他垫脚的炮灰,哦,漂亮的女人除外,那是他的后宫。 等他通关这次游戏,肯定就有什么积分商城,他会兑换各种外挂加身,变得越来越强,一路纳美女收小弟,根本不把这破游戏放在眼里。 通关所有游戏后,玩家最多只能再次转世? 不,他到时候绝对会强到突破次元壁,单挑地狱,再开创出一个新世界,他在那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带着自己的后宫一起享受着永生...... 这个梦做得挺美的。 刘芒一开始便兴致高涨,后来被赵壮山拧了胳膊,他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但刘芒只觉得自己的路线走错了,前期得要低调,这梦依然在做着。 直到看到胖男人惨死的过程,他才终于知道他要面临的是怎样的恐怖了。 没被当场吓尿是刘芒最后的倔强。 被郑文彬一拍,刘芒像是触电般剧烈地抖了一下,被吓走的魂儿才算慢慢回了体。 刘芒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胖男人的遗体,别过脸,“居然、居然这么快就死人了,我可怎么办啊,我这样的肯定活不到最后......” 白玲:“哦。” 白玲抱着胳膊,冷冰冰地说:“你搞清楚,这里是地狱,游戏就是这么残酷。” “要么你就接受现实,冷静下来,找到通关法度过这次游戏,要么你就自己换个凉快地方说废话,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真是的,怎么无论是现实还是这个破地方,都有这种弄不明白状况的废物新人。” 白玲厌恶地说完,把头转向了郑文彬,“我信任你作为老玩家的能力,愿意大家一起合作,但如果你打算为了安抚新人继续在这磨蹭,我就自己走了。” 撂下这番话,白玲就自顾自离开了,一直没出声的老大爷也慢悠悠地跟在了她后面,用行动表了态。 郑文彬并不是圣父,大家都是陌生人,没有谁非得照顾谁,何况目前最拉胯的刘芒他也很讨厌。 郑文彬:“想要活命,就紧跟着队伍吧。” 他对凌惜和颜静说完这句话,就和赵壮山走了。 凌惜和颜静自然紧紧跟在了他们后面。 眼看着玩家们要走远了,被黑暗包围的刘芒感到无比害怕。 刘芒也不腿软、不感慨了,连忙快跑跟上了队伍,走在了最后,偶尔神经兮兮地回头看一眼。 这个游乐场非常大。 因为地方够宽敞,经费也充足,这个游乐场修建得很大气,不像那些小型的游乐园一样,各种项目都挤在一堆。 这里的每个项目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中间用长长的彩石路相连,路边栽种了许多花草树木。 与其说是游乐场,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大型的植物园,而游乐设施修建在草木掩映之间,只作了点缀。 游乐场的光线来自于彩石路边的一盏盏灯,和外边那条商业街一样,这里的路灯也是有的亮、有的不亮。 偌大的游乐场里昏暗极了,也安静极了,就连草地里都没有一声虫鸣。 一时间,玩家们的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声音。 进入游乐场后,几人就沿着彩石路往前走,很快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喷泉池,脚下的路绕着水池分成了两条,一条往左,一条往右。 凌惜看向前方的喷泉,只见喷泉池里的水已经干涸了,露出了池中央摆着的石像。 那座石像雕刻的是一块礁石,两条美人鱼背靠背坐在礁石上,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朝左的美人鱼垂眸看着脚下的浪花,朝右的美人鱼手里拿着一个海螺,仰头吹着。 凌惜又瞧了一下前方的两条路,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郑文彬:“有人看出什么了吗,应该选哪条路?” 其他玩家也都在观察,但谁都没回答这个问题。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郑文彬又说:“如果没人知道,那我就随便选了,反正怎么都要过一遍那四个项目,游戏开始没多久,应该也不会出现决定性的选择。” 还是没有人搭话,郑文彬便道:“那我们就选......” “你错了。” 说话的是白玲,她顶着一张面瘫脸,毫不留情地反驳道:“路线不同,我们经历那些项目的顺序就不同。” “的确,在游戏前期,鬼怪不会太凶残,我们先玩哪个项目都差不多。” “但随着时间推移,地狱对鬼怪的压制越来越弱,到时候,留到后面的项目是最难的还是最简单的,差距就很明显了。” 白玲没说的是,这个差距足够决定他们的生死。 郑文彬被白玲打断,也不恼,开口依旧客客气气的,“你知道该选哪条路了吗?” “我不知道。” 白玲看了一眼其他玩家,意有所指,“但我们之中的人可能知道,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看出了蛛丝马迹,但对结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出声。” 郑文彬听出了白玲的弦外之音,虽然不清楚她说的“有人”包不包括她自己,但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郑文彬:“我们投票吧,选左边那条路的人举手,没举手的人默认选右边的路,哪条选的人多就走哪条。” 在郑文彬说完后,投票就算开始了,有人举手,有人抱起了胳膊。 凌惜没有举手,只默默地看着白玲。 女人说对了,确实有人看出了点什么。 凌惜观察的重点在那两条美人鱼,她们的外表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区别就在于动作。 朝右的美人鱼是抬头往上,朝左的美人鱼是低头往下。 结合雕塑整体,可以认为低头的美人鱼是在看脚下的浪花。 但因为石像的眼睛部分只粗略雕刻出了眼眶和眼球,并没有细化虹膜和瞳仁,那也可以看成,那条美人鱼就是在注视着左边的那条路。 选左边。 这只是线索的引导,有可能选左是对的,也有可能,鬼怪在撒谎,左边才是更危险的那条路。 凌惜想选右边,她不相信这个指引。 但当时,她没有发表意见的打算。 她能看出来这点,别人也能看出来,老玩家观察到的线索说不定比她更多,可郑文彬问的时候,大家都在沉默,就是因为没有把握。 所有人也都认准了,哪怕没人出声,到最后,作为领头的郑文彬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就让他这个资历最高的玩家来判断吧。 没成想,郑文彬根本没有判断,他打算随便选。 意识到郑文彬是个草包后,凌惜有那么一点儿后悔,她不该沉默,该交代自己看到的线索。 不过她听郑文彬解释说这个选择不是很重要,她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白玲反驳了郑文彬,她指出了这个选择的关键性,又点了点像凌惜这种“装傻”的玩家——他们要是再装傻,将来后悔可能都没机会了。 之后,郑文彬改变主意,选了投票。 白玲这一招,不但把郑文彬从背锅的位置上解救了,还把原来没认清这个选择重要性、打算划水的玩家牵扯了进来,更让原本就有点想法的人把握住了机会,认真参与了决策。 全程精准地拿捏了玩家们的情绪,让投票这种方式发挥了最大作用。 凌惜的目光落到郑文彬身上,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通过一次游戏,可以说是运气好,连续通过三次游戏,靠的就不只是运气了。 郑文彬绝不可能是草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才是“装傻”的那个人。 太妙了。 郑文彬和白玲唱的这段双簧。 5、鬼影 投票结果出来了。 选左的人有郑文彬、白玲、赵壮山,选右的人有凌惜、颜静和老大爷,三比三平。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芒,只有他的手颤颤巍巍,半举不举的。 这次,郑文彬也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选哪边?” 刘芒欲哭无泪,他知道这个选择很重要,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就想看看选哪边的人多,他好随大流,没想到其他人选得这么痛快,他一下子就被剩了出来。 现在是平局,他的选择居然变成了决定性的。 他可不想背锅啊! 刘芒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玲:“够了,你有完没完?” 突然,白玲没声了,瞪大双眼惊骇地盯着前方。 白玲站的方向和其他玩家相反,她注视的位置正好是其他人的身后。 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玩家们扭过头,却见一个影子站在远处的黑暗中。 那个影子模糊不清,玩家们只能看到大致轮廓。 那应该是个人影,顶着一颗很大、轮廓很怪异的头颅,一身衣服远远看着是猩红色的,像是浇了满身的血。 虽然看不到人影的眼睛,但玩家们就是能感觉到,它正凝视着他们,视线冰冷又恶毒。 那绝不可能是人类的眼神。 人影伫立在夜色下的草丛中,像个安静的稻草人,下一秒,它却忽然朝他们冲了过来! “快跑!” 极度恐惧下,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玩家们这才找回了行动能力,拔腿就跑。 跑在最前面的是赵壮山,他站得离左边那条路更近,想都没想就朝左跑了。 接着是刘芒,他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只顾着跟在赵壮山的屁股后面狂奔。 第三、第四分别是颜静和凌惜,当初投票的时候,她们选了右边那条路,可眼下前边的两人都已经朝左跑了,为了不和队伍分散,她们俩也只能跑向了左边。 之后的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选了左边。 计划赶不上变化,玩家们最终还是随意选择了方向。 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年迈的老大爷紧紧跟在凌惜后面,和她的速度不相上下,而全程发言最多、看起来最有经验的郑文彬和白玲,居然跑在了最后。 郑文彬是体质差,白玲则是被她的穿着害惨了。 白玲身上的休闲西装和尖头鞋看着倒是漂亮又利落,但在她逃命的时候,就成了拖累。 那剪裁得体的裤腿束缚着她,让她难以自如地迈开大步,鞋子的前端像个铁钳子一样死死夹着她的脚尖,她一发力就钻心地疼。 白玲很想把鞋子脱下来,光着脚跑,但她偏偏是最后一个,任何多余的动作都能导致她被追上。 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就紧跟在她身后,白玲没听到脚步声,后背发毛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了。 那个东西正在飞速逼近她! 白玲:“为什么会这样!” 被恐惧逐渐包围的滋味令人发狂,白玲失控地冲前面的郑文彬大叫:“我们这个玩家配置,游戏难度不应该很低吗,为什么鬼一开始就会出现啊!” 郑文彬:“我怎么知道!” 郑文彬没比白玲快几步,被死神追逐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一边拼命摆动双腿,一边扭过头,想看一下那个鬼影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他刚一回头,就看到身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只血淋淋的手掌突然从黑暗中伸出,直朝他的脸抓来! “啊啊啊啊——” 郑文彬吓得嗓子都哑了,脚下也是一个踉跄。 在这种生死关头,跌倒就等于给自己判了死刑,好在郑文彬在扭过头前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况,他只是一绊,就马上调整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被恐惧激发了潜能,郑文彬跑得更快了,转眼就把白玲拉了十来米。 白玲看着郑文彬远去的背影,凄厉地尖叫起来,“不,我不能是最后一个,我不要死在这!” 身后两人的惨叫听得前面的人心惊肉跳,他们没空回头也不敢回头,谁也不知道郑文彬和白玲究竟遭遇了什么,只凭他们的叫声做了最坏的脑补。 死亡在身后步步紧逼,一时间,无论是老玩家还是新人,都是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疯狂地跑着。 凌惜跟在颜静身后,一边快跑,一边思考。 前方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不知道笔直朝前跑到底是对是错。 但就眼下而言,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思考的意义了,她更该注意的,是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身后再没传来郑文彬或者白玲的声音,凌惜假定那两人已经被杀了,队里还有五个人。 从前往后数,她排第四,老大爷离她太近了,第四和第五也没有什么差别。 这个位置太危险了。 万一那个鬼影追上了老大爷,凌惜有可能会一起被杀。更差的情况是,当鬼影快追上的时候,大爷忽然加速,她到了队尾,成了唯一死去的那个倒霉蛋。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天知道这个大爷是不是深藏不露,还体力充沛呢。 她得把名次往前提一提,排到第二或者第三。 凌惜之所以没敢轻举妄动,是因为她不知道,除了她以外有多少人还一样保存着体力。 她得确保自己这次加速一定能提高排名,不然她加速的时候别人也一起加速,她的排名没变,体力白白被消耗,万一老大爷再发力,她就真的只能当倒数第一了。 正当凌惜盘算的时候,前面的颜静忽然惊叫了一声,原来是她迈步的时候,一下没注意踩到了裤脚。 颜静被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了。 没想到颜静居然会犯这种错误,凌惜看着前方那个即将摔倒的身影,脑海中浮现了三个令人愉悦的大字。 好机会! 凌惜立刻加快步伐,准备超过颜静,取代她队伍中间的位置,再试试能不能赶上刘芒。 正当她马上要经过颜静身边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赵壮山惊喜的大叫,“前面有光,我们找到一个项目了!” 刘芒也跟着叫起来,“好像是旋转木马!” 这时,凌惜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她还没回头看,对方就说了话。 来人居然是郑文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快进去,进去应该就安全了!” 这个男人居然还活着? 鬼影好像没有她想得这么可怕,意识到这一点,凌惜在经过颜静的时候,向上摆到一半的手臂立刻垂了下来。 凌惜一把拉住颜静的手,用力把她往上一提。 颜静本来肯定是要经这么一摔的,她也已经往前迈开了腿,做了缓冲并快速爬起来的准备,但她的手却突然被凌惜攥住了。 一股向上拔的力量从凌惜的手上传了过来。 颜静想都没想就紧紧反握住了那只手,有了借力的东西,她很快就重新稳住了身形。 颜静继续朝前跑着,一边松开手一边朝身侧瞥了过去,只见凌惜和她并列跑着,比她稍微靠前一点。 凌惜穿着半袖,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臂在颜静眼前晃来晃去,吸引了她的目光。 颜静倒不是觉得美,虽然那的确挺好看。真正令她目光停留的,是凌惜手臂上的伤疤。 当初一起坐扶梯的时候,颜静就注意到,凌惜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上布满了伤疤。 那些痕迹都已经有些旧了,颜色逐渐淡化成了浅褐色,只是凌惜皮肤白,缭乱的浅褐色痕迹也十分明显。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左臂上的一串烫伤,圆圆的,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应该是烟头烫出来的。 烫伤是很狰狞的。 过了多少年,那扭曲的纹理依然会烙在皮肤上。 一串烫伤,正好六个,组成了血肉模糊的省略号。 颜静有些好奇。 因为凌惜的容貌非常精致,而且她虽然年龄小,气质却很出挑,她以为她出生在不错的家庭,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大小姐,没想到她身上会有这么狰狞的疤。 出于尊重,颜静按捺住了开口的欲望,并没有问。 跑步的时候看着晃动的东西会眼花缭乱,颜静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紧盯着脚下的路,嘴上却不忘记道谢。 颜静:“谢谢,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救我。” 凌惜目不斜视地继续跑,声音轻柔,“我们俩是一起的,当然要互相照应。” 凌惜只是嘴甜,她才不可能是因为好心。 只是和颜静擦肩而过的瞬间,凌惜忽然想到,既然郑文彬还活着,那白玲也有可能还没死。 不管怎样,她身后都有两到三个人兜底,无论颜静是摔倒变成倒数第一还是爬起来和她并列,她都是相对安全的。 原本凌惜处于危险状态,活着最大,她可以把一些事抛在脑后,但现在危机解除,她就不得不思考了。 如果凌惜放任颜静摔倒,有两种结果。 一种是颜静掉到队尾,被鬼影杀死,凌惜就失去了和她抱团的小可爱,之后新人只剩下刘芒和她了。 刘芒看着就是个活不长的,他一死,凌惜就成了食物链底端,一旦出现需要用人命去填坑的时候,几个老玩家一定会沆瀣一气,先把她推出去送死。 另一种,颜静掉到队尾,依然活了下来,那么她就会深深记得凌惜见死不救还趁机超车的丑恶嘴脸。 轻则,颜静意识到凌惜原来是个碧池,离她远点,以后出现危险,凌惜就没机会把颜静拽过来挡枪了;重则,颜静对凌惜怀恨在心,在某个节点阴她一把。 帮一下颜静,是凌惜权衡利弊的结果,她做决策时,脑子里才不会有什么该不该、对不对之类的概念。 6、旋转木马 前方的光越来越亮了。 这下不用赵壮山再汇报,所有人都看见了远处的游乐设施。 那是一个巨大而华丽的旋转木马,无数小黄灯粘在顶盖上,点缀在顶盖和转盘的边缘,把这个旋转木马装点得像一个灯火通明的精美楼阁。 看清楚那的确是他们要玩的项目之一,玩家们争先恐后地朝那片温暖的黄光冲过去。 最先到达的依旧是赵壮山,他像一头愤怒的野猪般直直朝旋转木马外圈的围栏冲过去,半推半撞地打开了围栏上开的那一扇小门,闪进了围栏内。 其他人紧随其后,一股脑儿地挤了进去。 等郑文彬也钻了进来,赵壮山就要把门给关上,这时,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叫喊。 “别关!老娘还健在!” 凌惜挑眉回过身,只见白玲赤着一双脚、披头散发地冲了过来。 白玲看上去狼狈极了,也凶狠极了。她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表情冲进了围栏内,用力把门推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玲嘶着凉气,把左脚抱到了眼前,她的脚底板上居然扎进了一根钉子。 那是一根很长很长的铁钉,把她的脚掌扎穿了,闪着寒光的钉子尖从她的脚背上冒了出来。 玩家们没想到白玲居然还活着,大家不自觉地朝她靠拢了过去,围成一个有些松散的圈。 每个人都注视着白玲的一举一动,但谁都没上前做些什么。 郑文彬:“你把鞋子踢掉了?” 只有郑文彬在白玲身边蹲了下来,他抿唇看了一眼她惨白的脸,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脚上,“看上去很严重,需要我帮你把钉子拔/出/来吗,还是你自己动手?” 白玲抬手擦了一下汗,回答了郑文彬的第一个问题。 她冷笑道:“地狱安排的随机服装可真是不错,我脚上的这双破鞋牢固得很,不是我随便就能踢掉的。” “我是跑着跑着,忽然感觉脚踝被一双冷得像块冰的手摸了一下,我的鞋就没了。” “我知道这肯定是鬼影干的,只能认栽继续跑,结果刚光脚往前跑了几步,我就踩上了钉子。” 白玲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伤口,“真疼啊,疼得我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当时,那根钉子扎进了一半,一半还露在外面。 白玲都没用力踩上地面,她只是把脚尖轻轻放在地上,就像踩到了刀刃上一样疼。 她不敢踩下全脚掌,只能歪斜着身子,把重心移到了右脚上,左脚就像穿了一只空气高跟鞋般踮着,饶是如此,也痛得她想嚎。 身后的鬼影越来越近了。 白玲一边绝望地跑着,一边在心里咒骂着地狱。 忽然,她感觉一股冷气扑向了她的后背,透过衣服钻进了她的骨头缝里,一瞬间,她明白她完了。 那个鬼就在她身后! 白玲不敢回头,怕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恐怖的脸,也不敢低头,怕发现她的脖子上已经缠了一缕黑发。 她的脑子里一片猩红,写满了血淋淋的“死”字。 她要死在这了? 她之前还在心里想着,那两个学生妹新人肯定活不了多久,实在可怜,又看不惯刘芒那副活在梦里的蠢样子,对他阴阳怪气了好一阵。 结果她才是第一个死的。 她一个老玩家,居然要死在新人前面了。 真打脸啊,和她悲哀的现实生活一样。 一张熟悉的、记忆里最痛恨的脸浮现在了白玲的眼前。 她一想到那张脸上出现的嘲弄神情,愤怒和不甘就在心头汹涌,让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她才不要死在这! 白玲咬牙,左脚重重地蹬在了地面上,尖锐的铁钉硬生生推挤进了她的血肉之中,从她的脚背上冒出了头。 白玲痛得面容扭曲,牙齿上下打着架,口腔内壁被牙磕出了一个大口子,一股血腥味在她的舌尖上蔓延开来。 白玲咽下一口血唾沫,不顾疼痛疯狂地往前跑去。 鬼影终于被她逐渐抛在了身后,越来越远,只是它的视线始终黏在她的后背上,无法摆脱。 白玲:“对了,我没看到鬼影的样子,不用问了。” 白玲结束了回忆,倒吸了一口凉气,用行动回答了郑文彬的第二个问题。 她将指甲的边缘伸进钉子和脚底的缝隙之间,慢慢松动,随后捏着已经拔出了一点儿的钉子头,把钉子往外薅。 “我们就一直看着她弄吗?” 说这话的是刘芒,自从那个龙傲天之梦破碎后,他就触底反弹,变得极其惜命,极其谨小慎微。 刘芒抱着胳膊左右张望,紧张兮兮道:“这就是个普通围栏,不是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保护不了我们,那个鬼影肯定就在附近,万一它再冲进来怎么办?” “我们为什么不快点通过旋转木马,跑到别的地方,在这呆着不就是活靶子吗?” 凌惜现在对这个黄毛有一点好感了。 她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但她不敢问,因为这话明显对白玲不太友好。 白玲脚上扎着钉子都能从鬼影手下逃走,是个十足的狠角色,得罪她可不是明智之举。 再者,郑文彬和白玲在投票的时候打了配合,估计是有关系的,就算问了,他们也不见得能丢下白玲先做项目。 但凌惜想知道答案,有人帮问可太好了。 果然,郑文彬解释道:“你还是新人,等你多过了几场游戏就会发现,pve游戏里,前期鬼的进攻是一阵一阵的,玩家们逃脱了,鬼就不会穷追不舍。” “你放心,刚刚我们已经摆脱了鬼影的追逐,跑到了旋转木马的范围,鬼影基本不可能再攻击了。” “这算是地狱为游戏设下的平衡机制吧,不然,我们这些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在游戏中活下来。” “下一个死人的节点肯定就在玩旋转木马的时候,现在是我们的缓冲时间,大家刚刚跑了很久,本就该趁机恢复一下/体力、平复一下情绪,不算耽误。” 郑文彬说完,白玲也终于把脚上的钉子拔了下来。 白玲把那根铁钉按进了身下石砖的缝隙里,咧嘴冲刘芒扯出一个微笑,露出了沾血的牙齿。 她的语气轻快,“你很着急开始第一个项目是吗,你猜我们这些人之中,谁最有可能死在旋转木马里?” 那个笑容带着十足的恶意,刘芒不禁抖了抖,他往后退了小半步,屁都不敢放了。 老大爷:“闺女,你把那只脚包一下吧。” 白玲的鞋没了,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她只能光着脚度过。 或许有点看不过去,一直默默没作声的老大爷从兜里掏出一条帕子递给了她,“衣服里自带的。” 白玲道了声谢,简单包了一下左脚,站了起来。 这功夫已经够其他人休息了,在白玲“归队”后,玩家们不约而同地干起了正事,观察眼前的旋转木马。 然而这个设施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以龟爬的速度慢悠悠旋转着,状态有点像没人坐的扶梯。 白玲:“要不我们直接开始吧?” 白玲偏头询问郑文彬的意见,“平均一下,我们最慢也得半个小时一个项目,还得考虑到后期难度升级,必须给后面的项目留更多时间,前两个项目最好尽快做完,现在已经过去一刻钟了,你觉得呢?” 郑文彬点点头,朝旋转木马上走去。 凌惜和颜静对视一眼,默契地上去选座位了。 她们都是新人,也都是女学生,从一开始就是一起的,自然而然就抱了团。 加上刚刚凌惜救人的小插曲,无形之中,她们的结盟似乎变得更加稳固了。 凌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旋转木马的转盘上一共有两排木马,转盘是个圆,也可以说是两圈木马,内圈的木马数相对要少一些。 玩家们选择了靠近的位置坐下,白玲、老大爷、凌惜、刘芒依次坐在外圈,郑文彬、赵壮山、颜静坐在了内圈。 一共七个人,两两差不多在一排,七个人便是三对,只有刘芒孤零零地坐在了后面。 刘芒倒是想换位置,奈何没人理他。 说是旋转木马,但玩家的坐骑不一定都是马。 比如凌惜屁股下的这匹“白马”的额头上就顶着一根细长的角,角上的螺纹和手打的蛋卷冰淇淋很相似。 凌惜扭了扭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仰头打量了一下旋转木马的顶盖。 只见顶盖下面不仅缀着亮眼的小黄灯,还用细线悬挂了一盏盏花苞形状的彩色玻璃灯,灯都没开,像是纯粹的装饰品。 郑文彬握着身边的栏杆,回头大声道:“大家互相帮忙看着点周围,一会儿可能就会有东西出现了。” 话音刚落,凌惜只听见头顶“啪嗒”一声,迷蒙的蓝色花影出现在她旁边的颜静的脸上。 凌惜立刻抬眸,原来是那些玻璃花灯全都开了,投下了淡淡的彩色光晕。 突然,一股仿佛麦克风试音的嘶啦声响起,所有玩家都齐刷刷地朝声源方向望去。 声音来自于旋转木马主柱子上挂着的微型音箱,在众人的注视下,里面又传出了一段模糊的旋律。 听起来,是许多小孩子在合唱童谣。 孩子们的声音稚嫩而甜,那嘶啦声却将其撕开了扯碎了,让整段歌曲变得诡异又难听,像是把那群孩子的喉咙放到案板上,用刀剁成了粘连的碎肉。 凌惜被自己心中的这个形容弄得一阵恶寒。 她本以为这段歌曲很快会恢复正常,但嘶啦声始终没有停止,身下的木马也已经开始了加速。 因着惯性,木马突然快起来的时候,凌惜还猛地往后仰了一下。 她立刻紧紧握住了身旁的栏杆,往四处张望。 旋转木马不会太平,这是肯定的。 问题是,那些诡异的东西会以什么形象出现,从哪个方向出现,又是靠什么筛选要淘汰的玩家? 7、接近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旋转木马变回了正常速度后,并没有保持稳定。 玩家们都是成年人,唯一的未成年人凌惜也已经几年没有去过游乐园了,大家不清楚旋转木马的速度应该是多少,一开始,谁都没有感觉到不正常。 但等到两圈下来,就连刘芒都看出来不对劲了。 刘芒惊惶地瞧着快速从他眼前掠过的景物,大声说:“怎么回事,这个旋转木马怎么一直在加速啊!” 郑文彬:“大家握紧栏杆!” 郑文彬显然说了一句废话,因为每一个人都紧紧握着身边的栏杆,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凌惜更夸张,她用一种抱大腿的姿势将栏杆死死圈在怀里,双腿也夹紧了独角兽的肚子,如果她的腿够长,她甚至还要把双脚勾成麻花。 凌惜垂眸盯着独角兽的脑袋,避免旋转的四周景物引起目眩,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如果这个旋转木马一直加速到结束...... 他们刚看到这个旋转木马的时候,它的速度很像乌龟爬,但此刻,凌惜坐在独角兽的背上,就和坐在行驶的自行车的后座上感觉差不多。 她甚至已经能感知到微冷的空气化作细细的风在她脸上拂过了。 这一切变化仅仅用了两圈的功夫。 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项目通常按时间来算,一般一次在5到10分钟之间。 如果这个旋转木马持续疯狂加速,到时候,在那个速度下,他们要面临的可就不仅仅是头晕目眩或者呕吐的问题了。 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那种速度的旋转引起的离心力足以让他们脏器破裂、七窍流血。 但是在这之前,他们就会被甩飞出去,或者,个别玩家会在感到极度不适前就从木马上下来。 问题就在这了。 这加速似乎是在逼迫玩家离开旋转木马的范围。 难道说,这个项目的通关法就是不要离开? 想到这里,凌惜的脸白了白。 她的这点聪明才智根本没有一点屁用,先不说她想没想对通关法,就算想对了,她的身体素质也是这群玩家之中最差的。 无论是身体出现损坏,还是被甩飞出去,首当其冲的必得是她。 凌惜咬了下嘴唇,把四肢收拢得更紧了些。 事情果然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在孩童们嘶哑诡异断断续续的歌声下,旋转木马转得越来越快,渐渐到了一个有点离谱的速度。 凌惜一开始还睁着眼,偶尔往四周瞟一下,她担心周围的景物中会突然闪现出一些线索,但到后来,头晕目眩的感觉令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不适感越来越强,凌惜死死握着栏杆,将额头抵在了上面,连观察其他玩家的情况都顾不得了。 转速还在不断提升。 凌惜感觉有风从她的脸上划过,像书页的边缘一样锋利割人,她的脑子和耳朵里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刺耳的嗡鸣,几乎把那些小崽子的歌声盖过去了。 这个项目到底怎么才算完,难不成非要等到有玩家淘汰才行吗? 凌惜正想着,突然听到了某人痛苦的叫喊声。那声音太模糊了,她一时间分不清来自于谁,只知道他们之中已经有人快要忍受不住这份痛苦了。 凌惜再一次用力收紧了四肢。 如果玩家要竞争生存名额的话,那就竞争吧。 若论身体素质,她的确是最差的,但只要旋转木马的速度还没有达到把玩家们甩出去的地步,他们要比拼的就不是身体,而是忍耐能力。 看看谁更能承受吧。 她从诞生起就一直在遭罪,她绝对不会输。 不光是凌惜,所有玩家都觉得这个旋转木马会一直加速下去,但很快他们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当旋转木马已经快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程度,并以这个速度飞快地转了好几圈之后,突然来了个急刹! “啊!” 凌惜没忍住,痛得尖叫出了声。 她想过“谁离开旋转木马的范围谁就死”这个可能后,便努力收拢四肢,也是为了提防这种急刹的情况。 道理很简单。 如果想把玩家们甩出去,旋转木马既可以一直加速,让他们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脏衣服一样被甩来甩去,直到飞出转盘;也可以在高速下急刹,惯性会让他们像离弦之箭一般射出去老远。 就像一场车祸中,两辆高速行驶的车相撞导致急停,没系安全带的副驾大概率会一头撞破车前玻璃扎出去。 但如果车速极高极高,安全带反而会成为一大杀器。 当人的身体猛地往前冲时,安全带又把人往回拉,在这两股拉扯下,人体会受到极大的损伤。 最坏的话,人的身体被安全带“切开”都有可能。 凌惜现在就类似这种情况。 她的胳膊一直死死环着栏杆,让她即便在急刹下也只是身体大幅度往前扑,没从独角兽的背上摔下来,但代价是她的胳膊、尤其是右胳膊被严重拉伤了。 那一瞬间,凌惜感觉她的手臂就像是揉好的面团被抻着往两边大幅度拉扯,肌肉沿着纤维线条撕裂开来。 这股疼痛击溃了她的理智,让她高声尖叫。 不过这时候,并没有哪个玩家去斥责她这个吱哇乱叫的新人,因为其他人的情况也并不好。 郑文彬的胳膊脱臼了;白玲和赵壮山的脑袋都被栏杆撞了个大包;老大爷吐出了一口血。 颜静身下坐的也是个独角兽,她往前扑的时候差点被那根兽角戳瞎了眼,即便她及时歪过了头,那根尖角也在她脸上划了一道伤口。 刘芒呢,他已经在抱着木马的脖子狂吐了。 痛苦的叫声充满了整个旋转木马。 凌惜的状态糟糕极了,头也晕得要命,要不是双臂还环着身旁的栏杆,她随时都能一头栽到地上。 当她回过头,看到刘芒在冲着她这边吐、留下一地的呕吐物后,迷迷糊糊间,她就感觉一股带着酸意的暖流以不可挡的气势从她的喉咙涌了上来。 “呕——哇——” 凌惜搂着独角兽的脖子,伏下身就开始吐。 在这次急刹后,旋转木马就恢复了正常速度,一直不快不慢地转动着。 伴乐中的那股诡异的嘶啦声也消失了,孩童们清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结束了吗?” 赵壮山的身体素质毫无疑问是这些人里最好的,在其他玩家都像岸上的咸鱼一样半死不活的时候,他已经吐完了。 赵壮山一边抹着嘴,一边对郑文彬问道:“我们是不是就算通过了,接下来只要等旋转木马停下来就行了?” 郑文彬歪斜着身子靠在栏杆上,捂着那条脱臼了的胳膊,有气无力地回答:“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 真的只是这样吗? 这次转动可没能淘汰任何一个人。 这阵风平浪静持续了有几分钟,旋转木马就像是正常的游乐设施一样,伴随着轻柔的音乐徐徐转动。 凌惜吐完了,打量起四周。 突然,她眯起眼睛,伸手朝远处一指,说出了她在这个团队中的第一句发言:“那是什么东西?” 其他玩家浑身一抖,警觉地朝她指的方向望去。 可玩家们坐的位置比较靠拢,聚在了转盘的一边,当他们想往那边看的时候,旋转木马已经转了过去。 未知是最恐怖的,你明知道有什么东西存在,却又看不到那东西的真实面貌,这种感觉让人焦虑极了。 郑文彬立刻问凌惜:“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人影,有好几个。”凌惜没有卖关子,“距离我们很远,天太黑,别的我看不清了。” 怎么可能是人影,一定是鬼影! 凌惜委婉的说法并没有让玩家们安心,他们惊恐地看向旋转木马外面。 过了一小会儿,转盘又换了个方向,所有玩家都凝足目力望向远处的黑暗。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些家伙的全貌。 那是几个人,距离较远,看不清具体数量,它们没有头,断掉的脖颈流了好多血,把身上的衣服都浇透了。 无头人的躯体一片猩红,让人分不清它们是穿着同样的衣服,还是因为颜色相同所以看着一样。 那些无头人静静站在远处,向前伸着两条胳膊,像是要抓取什么东西一样,因为它们正对着旋转木马的方向,让玩家们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无声,但压迫感极强。 凌惜眯了眯眼,心里一沉。 旋转木马上有许多灯,灯光蔓延到了很远的地方,和远处的黑暗调和成了渐变色,转盘这的光是最亮的,明黄色,越往远,光线就越深也越暗。 刚才凌惜看到这些无头人的时候,它们还处在黑色的地段,但现在,它们已经直挺挺地站在了偏灰的地方。 凌惜:“无头人在接近我们,速度很快。” 白玲:“你说什么?” 白玲刚用一种尖锐且颤抖的质疑语气问出这句话,她的视线里就再也没有那几个人影了,因为转盘再一次转了过去。 其他玩家也是如此,他们只能焦虑地等待着,直到转盘又转回去,无头人再度出现了。 这一次,玩家们都明白凌惜的意思了。 无头人朝他们靠近了一大截! 8、卖队友 怎么会这样,它们明明是静止的啊! 在玩家们惊恐的吸气声中,旋转木马转过了半圈,他们又看不到无头人了。 郑文彬:“绝对不能让那些无头人跑到旋转木马上来,不然我们就都死定了。” 郑文彬是最先恢复冷静的,他对当前的情况下了判断,便四处打量起来,“地狱不可能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线索一定已经出现了,大家快找。” 郑文彬的语气相当镇定,这份镇定似乎也感染了其他人。 玩家们尽可能不去想“无头人越来越近”这件事,纷纷开始观察周围,寻找发生变化或者不自然之处。 找着找着,无头人就再一次出现在了玩家们的视线之中。 它们果然更近了。 凌惜现在已经能够看清那些无头人了,它们一共有七个,分成两排,前排四个,后排三个,位置分布和玩家们正好是对称的。 无头人伸直的手并不是向前抓,而是两个手心朝上,就像是在用双手捧着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它们的确是静止的,应该是等所有玩家的视线都无法触及到它们的时候,才会快速靠近。 一二三木头人。 凌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这个游戏的名字。 这个游戏是小孩子们常玩的,玩法是选一个人站在跑道尽头,背对着其他人念“一二三木头人”,其他人要在他出声的时候往终点靠近。 声音一停,那人会回过头来,其他人得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否则就算出局。 现在的情况,应该用“一二三无头人”来描述更为恰当。 凌惜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当初他们要是没聚在一起,而是均匀地分布在转盘上,会怎么样? 如果他们分散开坐,即便旋转木马是转动的,那些无头人也始终有人盯着,它们就无法向这里接近了。 万一这就是这次考验的通关法,那他们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把生路给堵死了? 凌惜把这个恐怖的想法压在心底,仔细观察着周围,然而她越是观察,心中这个想法就越是强烈。 因为她看不出这个旋转木马有哪里产生了变化,就算真有改变,经过刚刚这么一顿天旋地转,她的脑子也对比不出来了。 有人比凌惜先一步崩溃了,是刘芒。 刘芒没发脾气,只是带着绝望又惊恐的哭腔大声道:“根本没有线索啊这也,无头人好像很快就要过来了,我们不能在这等死啊!” 危机时刻,刘芒也转动脑子,尽可能想着办法,“要不我们跑吧,先去做别的项目,等再回来它们说不定就消失了。” 白玲:“不行!” 死亡越来越近,没有人是不恐惧的,白玲没再嘲讽刘芒,只道:“无头人是地狱给我们的考验,我们绝对不能逃避,不然会更惨。” “你要是不信,就从木马上跳下去往别处跑,下场一定比在这等死还要糟。” 刘芒闻言流下了悲伤的泪水,“那我们该怎么办?” “找到通关法并执行,这是我们唯一活下去的方式。”白玲吸了一口气,声音冷了几分,“或者我们就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无头人贴到我们的脸上。” 事实证明,委婉的说话方式并没有什么卵用。 对凌惜来说,“无头人贴脸”这几个字可比“死”还要更加可怕,她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更加努力地观察周围。 凌惜刚一抬眼,就看到一串血滴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她前面坐着的是那个老大爷,那串血滴正好砸在了大爷光滑如卤蛋的头顶上,像不慎被打翻的红颜料一样散开。 大爷感觉到脑袋瓜一湿,立刻仰起头,一个碗口大的猩红断口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是人断掉的脖子。 大爷先是一愣,马上便回过神来,他是老玩家,对这种情况有心理准备。 大爷想开口提醒其他人,可又一滴血落了下来,直直朝着他的眼睛,大爷一偏头,那滴血就砸在了他的鼻梁上,他连忙用袖子擦干。 也就是这一迟,让凌惜先他一步把话说了出来,“我们每个人的上方都挂了一颗人头!” 玩家们一直在左顾右盼,自然注意到了老大爷的情况,即便没有凌惜提醒,他们也已经在抬头看了。 只见他们头顶上的那些玻璃花灯里,有七盏变成了血淋淋的人头。 每一颗人头都紧挨着他们手中的栏杆顶端,正正好好悬挂在他们的头顶上。 那些人头脖子上的伤口好像是刚切的,像淋浴的莲蓬头般淋淋漓漓地往下洒着血滴,血落得玩家们满头满脸都是。 白玲:“关键就在这七颗人头了吧?” 白玲抹了一把脸,血液让她美丽的面孔多了几分狰狞,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但她看着的人是郑文彬,明显只是在问他。 白玲:“那些无头人正好就有七个,它们是来寻自己的头的,通关法就是在它们到来前把人头还回去?” 郑文彬点头说:“应该没错了,时间不多,我们尽快。” 这些人里面郑文彬的状况是最差的,他有一条胳膊脱臼了不能用,他只能把剩下那只胳膊伸得尽可能远,握住栏杆,用一条胳膊把身体拽起来。 在极度吃力的情况下,郑文彬依然尽责地提醒着其他玩家,“各位,游戏对我们玩项目是有判定的,我们千万不能从木马上掉下来,不然可能会被判不合格。” 在男人开始往上爬后,所有人都快速行动了起来。 凌惜将双臂伸长,手握住栏杆尽可能高的地方,两腿一下子松开,向上提,蜷缩,之后立刻夹住栏杆。 她本来想一路往上爬,直到爬到栏杆的最顶端、把那个人头摘下来,但她立刻感受到了受伤右臂的抗议。 撕裂般的疼痛让凌惜面色一白,她瞬间就软了,连忙将膝盖跪在了独角兽的后背上做支撑,才没滑到地上。 原来这才是那个变态的转动的意义。 凌惜虽然体能不是特别好,但轻盈灵敏,如果她没有头晕目眩、因呕吐而有点脱水、手臂拉伤等等,取人头对她来说就不算什么。 但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变得无比艰难,她还是能完成,只是需要的时间变成了原来的好几倍,这一点其他人也是如此。 当玩家们都借着爬栏杆,摘下了人头,再次坐回木马的背上时,往外一看,无头人已经相当近了。 就像是在路上和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很快,那些无头人又掠过了玩家们的视野,但这个“邂逅”反而让玩家们的心更沉了。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当旋转木马再转回来的时候,无头人会再一次靠近。 死亡会再一次靠近! 在那看不见无头人的半圈里,白玲大声地部署着,“没时间了,我们一起扔吧,外圈的四个人先来。” 白玲:“我刚刚留心了,发现无头人的分布和我们是对称的,间距也相等,我在最前面,我对准第一个无头人的时候,你们正好能对准其他的。” 白玲:“待会儿你们听我的,我喊三二一,数到一时,大家就一起把人头扔到无头人的手上。” 刘芒急忙问道,“要是我们扔不准怎么办?” 凌惜真的对刘芒好感倍增,这个黄毛青年总是能问出一些她很在意、但又知道愚蠢所以不敢问的问题。 “我不知道。”白玲沉默了,她没打过篮球,不会投篮,让她在这个距离定点扔人头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她自身还正在被木马带着旋转。 白玲知道自己十有八九会扔歪,面对刘芒的疑问,她也只能说,“尽力投吧。” 白玲这个温和的回答更让刘芒绝望了。 旋转木马再一次转了回来,玩家们停止了对话,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出现的无头人身上。 其中精神最紧绷的是白玲,她皱着眉,死死盯着最先出现的第四个无头人,大声冲其他人道:“来了!大家准备!三——二——” 老大爷、凌惜、刘芒都抓紧了手里的人头,蓄势待发,当听到白玲大声喊“一”时,便将人头扔了出去。 一颗人头从玩家的手掌上脱离,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抛物线,稳稳落在了浴血的无头人的手上。 太准了。 不知道是技术高超还是运气好。 就算是运气,这也是欧皇级别的运气了,但投出这个极准的“球”的玩家,也就是刘芒,并没有感到开心,他的心中涌起了浓浓的惊恐和后怕。 那股后怕就像一窝蚂蚁顺着他的脚后跟爬了上来,很快就攀到了他的脊柱上,密密麻麻。 刘芒转头看向其他三人,干巴巴地开口,语气茫然中又带了几丝不茫然,“你们为什么不投?” 这个形容看似矛盾,其实不是,青年不茫然,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被卖了;青年茫然,是因为他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要卖他,或者说,这为什么算是卖他。 把人头扔出去的只有刘芒一个人,白玲、老大爷和凌惜都只是象征性地做了个动作,默契得就和说好的一样。 为什么? 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9、诅咒 凌惜看了一眼刘芒,并不打算替自己的行为辩解。 她原本准备了一套说辞。 如果别人都扔完人头,发现只有她没动,指责她,她就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说她“担心扔不准而犹犹豫豫,不小心错过了出手时机,就没敢再瞎扔”。 这个理由离谱中又带着一丝合理。 如果凌惜是老玩家,犯这种错误必然是故意,但她是新人,还是一个之前一直都默默无闻、没有任何闪光点的平庸新人,这个犯蠢的思路就说得过去了。 当然,这个操作的代价是降低了其他人对她的好感度,以后如果出事,她这个“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拖团队后腿”的废物新人一定会被优先舍弃。 但是现在,白玲和老大爷也和凌惜一样没出手,局势不是三对一,而是一对三。 有时候,行为的对与错不是由“对不对”决定的,而是由做出这种行为的人数决定的,多数人的选择便是“正确”的选择。 凌惜站在了多数人的一边,即便她的行为是明晃晃的卖队友,她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果然,白玲和老大爷也没有回答刘芒的问题。 白玲无视了刘芒,平静地开口道:“刚刚没出手的人这次记得出手,还是和之前一样,我数三......” 刘芒:“回答我!你们刚刚为什么不扔!” 刘芒有些崩溃了,他知道三人的沉默不是不屑,而是心虚。刘芒想弄清楚这三人的“卖”点在哪,他先扔人头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问题很重要,他已经开始心慌了,生怕这次扔人头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不,这不仅是心慌。 黑暗中的确有一道恶毒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凌惜为什么不扔呢? 原因很简单。 第一,无头人虽然逼得很近,但还是有一段距离,够旋转木马转上好几圈了,她这次不出手也没关系。 第二,她是个碧池,她在做有风险的事前喜欢让别人先来,看过别人的经历后,她就能避一避雷。 凌惜觉得扔人头的风险太大了。 她手里的这颗人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头,留着一头秀丽的黑长直。头颅的脸色惨白,双眼瞪得老大,表情扭曲极了,毫无疑问,这人死得相当痛苦。 凌惜抓着女人的长发,把人头稳稳地拿在手里。 她看看这颗可怖的头颅,又看看越来越近的无头人,对于扔人头这件事总有一种“肉包子打狗”的即视感。 “肉包子打狗”这句话主要想表达的是“有去无回”,但凌惜想得更远,她思考的是“打狗”之后的情况。 先别说包子能不能回来,如果狗吃完了包子就走了,人也算破财消灾,但如果狗吃完了包子,不饿了,有力气了,反而更欢快地追人咬人可该怎么办? 对于他们这些玩家,问题也是一样。 那些无头人伸着手,是想要人头没错,但它们想要的可以是自己丢失的头,也可以是他们这些玩家的头。 它们是鬼啊,杀人不需要正当理由。 谁能保证这些无头人真的讲武德,拿回了人头就放过玩家呢,万一它们把头装回去后,有了眼睛和耳朵,能看也能听了,更方便杀玩家了,该如何是好? 但是凌惜没有向白玲和郑文彬提出质疑。 老玩家已经见识过几次游戏里的鬼了,他们知道鬼大概会遵循什么规律,在他们的认知中,鬼是会给玩家留活路、是讲道理的。 白玲和郑文彬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其他老玩家也没质疑,说明他们都同意。 凌惜是新人,应该相信老玩家的经验判断。扔人头很有可能就是通关法,哪怕有风险也值得一试。 凌惜肯定不会亲身试,她得创造机会拿别人的性命来试,不扔就是极好的做法。 除此之外,扔人头还有一个风险,就是扔歪。 凌惜特别担心自己把人头扔歪,触发死亡条件当场暴毙,她想看看别人扔歪后有什么后果。 其他三人都扔的话,肯定会有人失手的,白玲就是一个。 白玲要强又冷漠,很看不上刘芒,对于这黄毛刚问的“扔歪怎么办”的蠢问题,她应该冷嘲热讽或者很不屑,但她却破天荒地给了一个温和的回答。 这说明什么,说明白玲自己就可能扔歪。 联系到白玲生前是个大公司的白领,平时应该不怎么运动,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凌惜忽然对扔人头的场面有了个预测。 一会儿真的只有她一个人选择不扔吗? 凌惜在面对老玩家时,默认对方的脑子里有很多弯弯绕绕,她认为她思考的这些事,白玲和老大爷肯定也都想到了,他们俩一定不会出手。 他们会选择看着她和刘芒两个新人去趟雷,只是,他们没能算到她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主。 在白玲和老大爷的视角里,会有两颗人头扔出去。 而在凌惜的预料中,只会有一颗人头扔出去。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凌惜移开了落在刘芒身上的目光,专心盯着前方。 刘芒还活着,就说明扔人头是正确的,这次其他人是真的打算同一时间出手了,她必须把人头丢准了。 没有人解答刘芒的疑问,没有人为了“卖队友”这件事道歉,甚至没有人搭理这个被卖的可怜人。 就连内圈坐着的郑文彬、赵壮山、颜静也都在沉默。 他们三个和这件事没有牵扯,他们本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帮刘芒说两句话,但他们没有。 所有人只关心三人能不能把人头扔准。 刘芒握紧了拳头,心中生出浓烈的愤恨来。 旋转木马再次转了回来,白玲进行着紧张的倒计时,老大爷和凌惜做好了出手的准备,郑文彬、赵壮山、颜静紧紧盯着,祈祷他们能一次成功,而刘芒...... 刘芒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这声突然迸发出的惨叫惹得凌惜浑身一抖,手也跟着一松,她抓着的人头还没抛出来就脱了手,笔直地往下坠,吓得她眼眶都瞪大了几分。 凌惜伸手拽住那颗头的长发,把头颅捞了回来,顾不得那头有多恐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捧着人头再次直起身,眼前就变成了一片浓黑。 以转盘和顶盖的边缘为界,旋转木马外的世界忽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墨汁,有一种在缓缓流动的、浓稠的感觉。 看不到外界,凌惜都感觉不到自己在转了。 她对着那片黑暗眨了眨眼,立刻扭过头看向身后。只见刘芒从木马上摔了下来,胸膛着地趴在转盘上。 钳制住这个黄毛的是一双苍白的手,这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拉得老长老长的手臂裹在一对鲜红的衣袖里。 无论是这双手还是袖子,都沾满了血污。 这双手一直死死捏着刘芒的肩膀,把他往后拖,力气很大,黄毛青年的下半身早已被黑暗淹没了。 刘芒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他一边发出带着哭腔的惨叫声,一边用手挠着旋转木马的转盘。 可转盘是平滑的,没有东西可以让他抓住。 眼看着自己被拖着逐渐向后,对死亡的恐惧让刘芒陷入了疯狂,他的指尖都抓破了,不停往外流着血。 刘芒一边抓着地,一边央求着其他玩家。 “救救我,救救我啊......” 这场面似曾相识,当初胖男人也是这么哀求的。 刘芒心里清楚,没有人会救他,这些冷漠的玩家只会站在安全地带看着他死,一边唏嘘着死者的境遇,一边又想自己绝对不能死,就算死,也绝不能死成这样。 他清楚的,他之前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可刘芒现在已经没有理智了,他只是本能地在祈求。这是一种对死亡的恐惧的发泄,也是对这些还活着的玩家的恶意。 看啊,我在死前向你们求救了,我的死和你们是有关系的,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刘芒最恨的就是卖掉他的那三个人。 而这三个人之中,他最恨的就是凌惜。 即便在这场游戏中,凌惜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没有过一次眼神接触,在扔人头的时候,她也只是什么都没做,不像白玲还刻意说了一番话诱导他。 但刘芒还是最恨凌惜,因为她和他一样是新人。 老玩家经历得多了,看不上新人,推新人去死,他不接受但能理解,可凌惜和他一样是新人啊,她为什么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让他去送死,她怎么可以? 身体被拖得越来越远,刘芒被黑暗吞没了,只剩一颗脑袋和肩膀还搭在转盘上。 刘芒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凌惜的眼睛。 他也只能盯着她的眼睛,因为另外两个罪魁祸首,也就是白玲和老大爷早就别开了目光,只有这个少女抿着唇看着他,似乎是因为愧疚,想要记住他死亡的全过程。 刘芒咬咬牙,心里的恨意更浓了。 你现在知道愧疚了? 既然会愧疚,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提醒我? 看着凌惜那副既当又立的样子,刘芒吸了一口气,在彻底进入黑暗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气对她发出了一声诅咒。 “贱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啊啊啊啊——” 这个诅咒还没说完就断了,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刘芒彻底被黑暗吞没了,连他的哀嚎也一并消失。 10、碧池 凌惜收回了目光。 刚刚她没看刘芒的脸,死人的表情没什么好看的,她只是在观察他肩膀上的那双手。 那双手很大,骨节也粗,手背上似乎有一些扭曲的伤痕,血管暴起,大概率是一个男人的手。 这个信息不知道有没有用,她先记着了。 凌惜停止了思考,朝前面两个人看去,发现白玲和老大爷一直没往后面瞧,她这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刘芒刚刚那番恶毒的话是只对她说的,她还以为他是泛指,或者没来得及说出“你们”这词。 三个人做了同样的事,只有她被刘芒单拎出来下了个诅咒,凌惜却并不觉得委屈。 这太正常了,是人就会双标,对更好的人要求更高,对更坏的人要求更低,是人最常见的双标之一。 老大爷一直是隔岸观火的,没有牵扯到他的利益,他基本不会对任何事发表意见;白玲更是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新人,态度十分冷酷。 这两个人别说是低调地卖新人,就是强硬地把新人推出去送死也不奇怪。 他们俩可以卖掉刘芒,但凌惜不行,因为凌惜是个小姑娘,是和刘芒同为食物链底层的新人,并且在之前从未展现过恶毒的一面。 所以凌惜不能坏,不能卖人,否则便让这个天真单蠢的黄毛有了被骗的感觉。 所以凌惜不觉得委屈。 她只觉得奇妙。 贱人。 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啊。 这个侮辱性极强的称呼伴随了凌惜的整个人生。 在凌惜诞生的那一天,她就听到了这个称呼,在她“死亡”的那一天,她听到的还是这个称呼。 贱人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名字了。 对刘芒的这声贱人,凌惜没什么可反驳的,但对她生前挨的那千百遍“贱人”,她从来都没有服过。 骂她贱人的都是谁呢? 凌惜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印象很深刻,有她的母亲,她的第一个继父,她第二个继父带来的便宜弟弟,还有凌西杀了第一个继父、她代凌西“蹲橘子”时遇见的大姐头。 凌惜不服,因为被这些人骂的时候,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他们在伤害她。 她的母亲总是一边叫她去死一边打她;她的继父会在深夜溜进她的房间里摸她;她的便宜弟弟动不动就要她跪下来让他骑大马;她那位暴脾气的“橘友”揪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这些本不该由她来承受,但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她凌惜,本就是凌西接受不了残酷现实而产生的副人格,她是她的盾牌,是她的替身草人。 凌惜的作用就是陪着命途多舛的凌西,让她能度过平静的日子,并在她的生活出现了苦难和波折的时候,替她承受这些苦难和波折。 所以即便凌惜不服,还是骂骂咧咧地完成了使命。 可凌惜并不是工具,她是人,有自己的思想,每次被骂贱人的时候,她心中的一个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她一直都是为凌西而活,听从她的意愿,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只为自己活,只考虑自己的意愿,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死活。 在正常的人类三观中,有一个很恰当的词来形容这种心态,叫“自私”。 她一直平白无故地受着苦,挨着骂,明明没做错什么,却有一声又一声的贱人砸在她脸上,如果她能掌控这具身体,她一定要把这声“贱人”给坐实了。 综上,凌惜的目标是成为一个“自私的贱人”。 当凌惜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陌生的街道上,她在脑海中读完地狱的来信,确认凌西这个人格彻底消亡、身体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时候实现她的目标了。 只不过凌惜以为,她换了个全新的地方呆,行事一直都比较低调,应该会很晚才能被骂贱人,没想到她开启新生才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又听到了这个称呼。 贱人? 贱不贱人又如何,她是个活人就行了。 但凌惜还是很想说,别叫她贱人了,叫碧池吧。 比起贱人或者婊砸,凌惜更喜欢碧池这个称呼,能让人联想到被微风吹皱的清澈湖水,动听多了。 可是刘芒已经死了,死者为大,所以这一点跳过,凌惜在意的点变成了别的。 凌惜留着一头黑亮柔顺的披肩长发,她没有刘海,抬手的时候,便自然地将散落在额头两侧的碎发捋到了耳后。 她将声音捏得带了几分恐惧,做作地开了口:“怎么办啊,刘芒不会真的变成鬼一直缠着我吧,他为什么要诅咒我,我好害怕呜呜......” 这一点凌惜不敢不担心,这里可是有鬼的地狱,恐怖版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谁知道诅咒会不会生效? 白玲凶巴巴地喝道:“憋回去,不许哭!” 凌惜的嘤嘤嘤吟唱被打断了。 郑文彬捏了捏眉心,说道:“放心,地狱里虽然有鬼,但我们玩家只要一死就会被回收,不可能变成厉鬼,更别提什么诅咒了,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凌惜本来怀疑郑文彬的话是不是搪塞她,但是男人提出了“回收”的概念。 这是一个对新人来说很陌生的词,倒让凌惜相信了这番话的真实性。 问题解决,她自然不会无故作妖了。 凌惜点了点头,这时,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真的很轻,按理来说会被其他声音淹没的。 但就在那片诡异的黑暗来袭后,旋转木马的伴乐和转动噪音就消失了。 玩家们在刘芒死后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等郑文彬一闭嘴,周围就出现了短暂的静音状态。 在这片刻的寂静中,那点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在她头顶的正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凌惜抬起头,视线都还没聚焦上,一个黑影就从她眼前闪过。 那东西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擦过她的鼻尖,坠落到她怀里,和她抱着的那颗女人头颅滚在一起。 手上蓦地一沉,凌惜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关注着她的颜静就脸色骤变,指着她怀里大叫。 “快扔掉,那是刘芒的头!” 与此同时,凌惜感觉怀里传来了拱动的异样感,好像她正在抱着一个不停乱动的活物。 一股凉意瞬间席卷头皮,让她的头发丝都恨不得根根直竖起来。 凌惜垂下眸子,对上了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这是刘芒的头,他的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恐慌的表情,一双眼暴凸出来,蒙了密密的红血丝,正中间还未涣散的眼瞳仍能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脸。 瞳孔里残留的诅咒和怨恨让凌惜心头一颤。 她盯着那颗头颅,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便趁机从她怀里蹿了出来。 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响,人头的脸皮一下子从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满口尖牙。 它张开大嘴,带着满满的恶意朝凌惜咬了过去! 就像是刘芒本人在复仇。 血腥味扑了凌惜满脸,她看着逼到眼前的猩红口腔,已经分不出这股味道是从这张嘴里喷出来的,还是因为她的头发和脸上本来就沾着许多血浆。 人头气势汹汹,它既已张开了嘴,就一定得啃块肉下来,要么咬上她的脸,要么咬上她的脖子。 真这么恨她啊? 那她就赏它一块肉好了。 凌惜猛地朝后面一仰,抓着女人的人头挡到眼前。 拜托了,让她欣赏一下两颗人头狗咬狗的盛况吧。 凌惜坏心眼地想着,她怕刘芒的头也学着旋转木马来一招急刹车,还故意把女人的脸往前送了送。 人头注意到了凌惜的动作,但已经来不及了。 它的尖牙重重地咬上了女人的脸颊,还因为咬得太狠,牙齿陷进了肉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 凌惜抓着女人的头发,就等于拿捏住了两颗头。 她瞧了一眼刘芒惊恐的表情,又看向其他玩家。 只见其他五个人都扭过身子,双眸死死地盯着她,表情很紧张,还带着刻意隐藏起来的防备。 没错,防备。 凌惜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刘芒这颗脑袋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她拿在手里,想随意丢还不行,万一人头滚出转盘范围,她也许就会像刘芒一样惨死,但她不丢,就得面对这玩意儿的攻击。 最好的办法,就是祸水东引,扔给其他玩家。 其他玩家不想接,却又不能不接。 谁知道这颗人头的从属是怎么判定的,万一人头被凌惜扔出来的瞬间,就被判给了其他玩家,他们不接,人头滚了出去,当场暴毙的不就成了他们了? 这么一想,凌惜倒是拿捏住了在场所有人了。 凌惜的目光扫过其他玩家紧张的脸,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她不打算把人头扔给别人,她能往外扔,别人就能给她扔回来,她可没有把握能接住。 而且,她也不想把这么好玩的事让出去。 鬼的确令人畏惧,但她手里的这个? 不过是一颗不能扔而且还会乱咬的死人脑袋罢了,既然是玩家的头,变不成鬼,就没什么可怕的。 凌惜抬起空闲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刘芒凌乱的黄毛,把这颗脑袋拽到了眼前,微微低下了头。 几缕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到了颊侧,挡住了她的脸,连离她最近的颜静都无法看见她的表情了。 凌惜抿唇对刘芒露出一个微笑。 笑意浅浅,温柔无害。 下一秒,她就抓着那颗头,重重砸在了独角兽的角上。 11、张扬 旋转木马里就算有独角兽,那兽角也是经过了处理,和鹅卵石一般圆润的。 早在凌惜看到颜静被兽角划破了脸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这根角有多尖锐了。 这哪是角,明明是一根打磨好的锥子。 人头接触到兽角,顿时发出“噗呲”一声。 尖锐的角扎进了那颗头下的脖颈断口,深深地杵进去,伴随着血肉分离的声音,一路从下巴通到了天灵盖,最后与头骨相撞,发出轻微的闷响。 刘芒的脑袋被穿在了兽角上。 “这下你跳不起来了吧。” 凌惜很满意自己做出来的这串糖葫芦,她一手仍抓着女人的头不放,免得这颗头不知道掉到哪去,另一只手拍了拍刘芒那颗头的脸蛋,“还不松开你的嘴?” 人头面色扭曲,愤恨地盯着她。 凌惜没再说话,她将手覆在了刘芒的头顶,用指缝紧紧夹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拧。 几乎只是刹那,刘芒的头就来了个180度的转弯,接着又转了回来,在这颗头里的兽角便毫不留情地把脑子搅了个稀碎。 这颗头终于失去了本就不该属于它的活力。 刘芒的双眼黯淡下来,死死咬合的嘴巴也被迫放松,被凌惜轻轻捏了一下两颊,就张开了。 那颗女人的头颅被解放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少女的怀抱。 凌惜紧紧抱着女人的头,这颗头不像刘芒的头一样会诈尸,就是个本本分分的脑袋,她可得看好了才行。 确认自己怀里的这颗头只是脸蛋受伤,没什么大碍,凌惜才抬起头来。 其他人都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她。 凌惜眨了眨眼睛。 哦,对,她刚刚做得太过火了。 可她要的就是这份过火和张扬。 别忘了,她所处的团队可不是什么团结友爱的大家庭,新人对于老玩家来说只是累赘或者替死鬼。 原本队伍里有四个老玩家、三个新人,局势还算和平。 就算老玩家有忽悠新人为他们卖命的想法,也不会做得太明显,刘芒就是个被卖的好例子。 但是刘芒死了,新人只剩下了凌惜和颜静。 四个老玩家vs两个武力值很低的萌新。 时代变了,现在已经不适合示弱了,反而该扮强。 凌惜正想着自己该做点什么,让别人以为她是大佬装萌新、深藏不露、很不好惹,刘芒就过来帮了忙,还是以一颗脑袋的形态出现的,堪称身残志坚。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凌惜被这个好兄弟感动得快要掉眼泪了。 面对颜静惊讶的眼神和几个老玩家投来的探究目光,凌惜抚了一下长发,装起了逼。 “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看好自己的人头吧,一旦让人头离开旋转木马就会触发死亡条件,你们还不知道吗?” 几个老玩家几乎是瞬间就信了凌惜的话。 他们自己就是从新人过来的,知道新人初次面对地狱游戏时是个什么状态。新人绝不可能做出凌惜刚刚的大胆操作,更不可能有假扮老玩家的意识。 原来这个少女是隐藏起来的老玩家,难怪游戏一开始就出现了鬼影,一切都说得通了。 白玲和郑文彬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凌惜倒是没算到,那个在前期只起到吓唬作用的鬼影,被老玩家高估了,还成为了她身份的佐证。 说完那番话后,凌惜就感觉她抱着的人头产生了变化。 凌惜低头往怀里扫了一眼,只见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又变回了玻璃花灯,只是已经不干净了,表面沾满了血。 旋转木马缓缓停了下来。 一切都好像恢复了原样,外面的黑暗却依然没散。 “这次算是结束了吗?”赵壮山又问了一遍,不过这次语气已经弱了许多。 郑文彬叹了口气,“先把灯挂回原位再说吧。” 郑文彬已经隐隐意识到他的判断错了,说完这句话,他就又拖着疲惫的身躯,把灯挂了回去。 其他玩家也只得再折腾了一遍,将沾血的灯送回原位,当最后一盏灯也挂回去时,所有的灯忽然再次亮了起来。 每一盏玻璃灯都绽放出了和自身同色的柔和光芒,数道彩色的光线交织,照亮了大转盘,也驱散了外面的黑暗。 围栏和青青草地再次出现在了玩家们的眼前。 凌惜看着转盘外,忽觉一股灼热感从右手背上传来。 凌惜把手抬到眼前,只见一个马头图案的红色印章出现在了她的皮肤上,隐隐向四周散发着热度。 看来旋转木马是合格了。 这个项目可把玩家们给折腾了个够呛。 郑文彬和凌惜的手臂都受了伤;老大爷吐血了,外面看着没什么事,内里的损害说不定比其他人都重;白玲和赵壮山的额头高高隆起,像只大鹅;颜静脸上的伤口到现在都还在时不时地往外流血。 还有刘芒,这位尸首分离,坟头草已有三丈高了。 看到手上的印章,玩家们也就是松了口气,实在生不出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他们默默从木马上下来,避开自己的呕吐物或是刘芒临死前抓地留下的血痕,走下了转盘。 在朝围栏门走去的路上,凌惜和郑文彬是挨着的,不是巧合,这男人是故意凑过来的。 郑文彬:“可以告诉我你度过了几次游戏吗?” 郑文彬压低了声音,这对话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男人看了一眼凌惜没有表情、格外高冷的侧脸,补充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实力,但你的资历会对游戏难度有影响,我需要心里有个数。” 凌惜:“我和你一样,三次游戏。” 这个数字可不是她随便说的。 很明显,这个团队中玩家的地位是分级的。 最底层的是新人,能被带着一起走就不错了。 度过一场游戏的玩家是赵壮山。 这大汉看到胖男人的死还会呕吐,存在感也不高,无论是从实力还是话语权来看,他除了懂规则外也没比新人强多少。 度过两场游戏的玩家是白玲和老大爷。 白玲比较突出,有话语权,但依然要征求郑文彬的意见;老大爷则是当着透明人,只偶尔干点什么刷一下存在感。 度过三场游戏的是郑文彬,领头人。 凌惜既已大费周章地塑造了自己的形象,当然不会把自己放到一二场的位置,那就是白折腾了,但她也不想胡说一个大于三的数字。 如果她的经验比郑文彬还要多,这男人说不定会在重大决策上让她来一锤定音。 她是个新人,有很多规则都不了解,没那个金刚钻,她可不要去揽瓷器活。 三场最好,她要当一个“实力不容小觑且低调”的人。 凌惜边走边说:“我不是刻意隐藏实力,否则我会装到底,刚刚我就会把人头丢给你们,而不是自己处理,我只是不想当领头人,吃力不讨好。” 郑文彬闻言苦笑了一下,“是。” 虽然刘芒是被白玲出卖了才死的,但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郑文彬做了错误的判断。 但郑文彬难道什么都不说就好了吗,也不,总要有人来做决策的,他经验多,他不能沉默。 凌惜:“不过,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凌惜善于察言观色,她瞥了一眼郑文彬苦涩的笑容,顺嘴刷了一下好感。 她说的倒是实话,要是换成白玲当领头人,这女人说不定理都不会理新人一下。 说完,凌惜就自然地和郑文彬散开了。 郑文彬刚一走,颜静就凑了上来,她什么都没问,只默默走在凌惜的身旁。 凌惜瞥了一下颜静紧张的侧脸,没有刻意走开,她心想,这姑娘脑子可真灵活啊。 现在,颜静是队伍里唯一的新人了,目睹过刘芒的死,她知道老玩家对待新人是怎样的态度,有了危机感。 所以颜静靠近凌惜,她们从一开始就黏在一起,现在也是,她想让其他人以为,凌惜这个神秘的老玩家在罩着她。 某种层面上,这招比凌惜还要高明。 凌惜还需要像耍杂技似地表演一出“勇斗人头”,才能让老玩家们正眼看她,但颜静只需要黏着她就行了。 凌惜欣赏这样的聪明人。 从转盘上下来到围栏门前只有几步路,很快,最前面的赵壮山就推开了门,玩家们离开了旋转木马的范围。 在他们不远处,夜色下的草地上,原本无头人站立的地方静静躺着一具流血的尸体。 玩家们对视一眼,走到了尸体跟前。 这是刘芒的尸体。 虽然尸体没有脑袋,但从衣服还是能辨认身份的。 “他死得可真惨啊。”郑文彬叹了口气,在尸体旁蹲下身来,仔细观察。 这个黄毛青年也断了头,血不停地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涌出来,浇灌着附近的草地。 和那些由玻璃灯变成的人头不同的是,这个脖子的断口非常非常粗糙。 “他的头不是被利刃切掉的,好像是被硬生生拔下来的。”郑文彬说着,伸手捏了捏尸体还很温热的皮肤,极其柔软的异样触感让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白玲:“伤口不对,我曾见过被拔下头的尸体。” 白玲也在尸体的另一边蹲了下来,这里太暗了,她不得不侧过身子,让旋转木马的光线照过来。 借着微光,白玲把脸凑近断头的伤口,皱眉道:“这里有许多人类牙齿的齿痕,他的脖子好像是被咬断的。” 郑文彬:“这具尸体身上的骨头都被碾碎了。” 白玲听了,挪步到尸体的脚边,伸手揉捏着尸体的脚踝,那苍白的皮肤在被她按住了后就向下凹陷了一个小坑。 白玲:“嗯,只剩一副人皮兜着这堆血肉,要是能在尸体脖子上扎一根带子,这就成了人形香肠了。” 这话一出,赵壮山识趣地往后退了退,去吐了。 凌惜一直站在尸体旁边,看着两位老玩家的动作。 她有些好奇白玲为什么要特意换个位置,是要确认这具尸体是“从头到脚”都被碾碎了吗,还挺严谨的。 凌惜正想着,就看到白玲将手伸向了尸体的鞋子。 哦,她懂了,她理解了。 12、大摆锤 凌惜移开了目光,不再旁观白玲这个狼灭试鞋的过程,她垂下眼睫,盯着脚下的草地。 尸体周围的草地上洒了好多血,有刘芒断头溅出来的,也应该有无头人经过留下的。 血在这个游戏里是比水还要常见的液体,之所以引起了凌惜的注意,是因为她脚下踩着的血迹正好是连贯的。 像是某个字的其中一撇。 凌惜:“没事的都往后退退,地上好像有字。” 凌惜现在的身份是老玩家了,说话也嚣张了起来,但无人计较她的命令语气,除了蹲在尸体旁检查的郑文彬和正在穿鞋的白玲,其他人都纷纷后退、查看地面。 不一会儿,有人就有了发现。 “凌惜说得没错,果然有字。”颜静蹲在地上,冲其他人喊道,“我这是个偷字。” 凌惜望了不远处的颜静一眼,她是找字找得最积极的,甚至比自己都要积极。 颜静和她,现在可以说是共生关系了。 颜静努力证实她的话的真实性,树立她的权威,让更多的人相信她是个厉害的大佬,轻易不敢惹她。 同时,她越是给人以聪明厉害的印象,被她从开局就带在身边、似乎有意庇护的颜静也就越安全。 颜静应该不知道她是装的,她只是想讨好她。 “做得不错。” 凌惜冲颜静点点头,对其他人道:“继续找。” ............ “偷、窃、者、死。” 漆黑的天空下,几个玩家快步走在彩石路上。 白玲感觉有点冷,她一边将西装外套的扣子系上,一边喃喃念着刚刚他们在草地上找到的血字内容。 此刻她脚上穿着的,正是从刘芒的尸体上扒下来的鞋,这鞋对她来说大了,走路的时候有踩着拖鞋的趿拉感。 白玲扒下这双鞋后,不得不连咬带扯地从自己的衬衫上撕了几块布,塞进脚后跟和鞋帮的缝隙间,这才舒服了。 她刚解决完这双鞋的舒适性问题,玩家们也找全了血字,他们就立刻离开了现场。 留给玩家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的原计划是快速通过前两个项目,为后两个项目留出时间,再不济也要半小时搞定一个项目。 但等大家寻完血字后,低头一看表,嚯,23点35分了。 所有人立刻默契地走上了彩石路,找到下一个项目才是要紧,分析可以边走边来。 白玲一边大步快走着,一边开口道:“所以,那些人头是由玻璃灯变成的,是旋转木马的一部分、游乐场的财产。” 白玲:“玩家只要将人头带出或者扔出转盘的范围,便被鬼视为偷窃,会被杀掉。” 白玲:“但我们这些玩家的头似乎不在此列,刘芒的脑袋之后也没变成玻璃灯,而且被凌惜破坏成那样,凌惜也没有因此受到鬼的攻击。” 郑文彬皱起了眉,表情不大好看,“没错,这是个陷阱,从我们坐上旋转木马的那一刻就开始布局了。” “先是旋转木马异常加速再刹车,让我们身体受伤,头脑发晕,判断力下降。” “接着,浑身带血的无头人闪现逼近我们,施加压迫感,我们无法离开,只能看着鬼靠近,自然十分惊慌。” “这时,我们头顶出现了人头,数目和位置都能对应上,那些无头人又摆出捧着东西的姿态,我们当然会以为把人头还回去就是通关法。” 郑文彬:“谁能想到,一切恐怖的现象不过是游戏麻痹玩家的手段,真正的杀招藏在我们以为的通关法里呢?” 这居然只是第一个项目。 白玲:“真歹毒啊。” 在郑文彬复盘过后,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如是总结道。 郑文彬看向了凌惜,“你有什么想法要分享吗?” 凌惜思索着说:“我觉得,这次的鬼有点像游乐场的管理者,约束着我们的行为。” “刘芒把人头扔了出去,这个行为被鬼视为偷窃,于是鬼拖走了他,留下一具尸首分离的凄惨遗体,用血字告知我们他的罪名,震慑我们。” “犯规的玩家就要死。” “我们通过了检票闸机,进入游乐场,那就是游客了,哪怕在现实,不能带走游乐场财物也是游客该遵循的规则之一,更别提这种鬼地方。” 凌惜:“我的初步猜测是,如果我们接下来规规矩矩地进行其他项目,不犯错,也许就能活下来,这就是通关法。” 在凌惜说完她的推理以后,白玲就接过了话茬,“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白玲:“当初鬼影追赶我们的时候,我落在最后,我踩到钉子后就跑得特别慢,鬼明明已经追上我了,却没杀我,我才有机会活下来。” 白玲:“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但听凌惜这么一说,可能正是因为当时的我没犯错,鬼才不能动手。” 郑文彬:“那,你们还记得平常游乐园对游客都有什么要求吗,不得恶意破坏游乐园设施,不得偷窃财物......” 大爷咳了一下,悠悠开口道,“真有这么简单吗?” 凌惜心道,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关于通关法的提示太少,上面那番话只是她的推测。 即便因为玩家配置低,这次游戏的难度不高,通关法真就这么朴实无华,也不代表他们就能活下来。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照着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刚才,凌惜明明怀疑,把人头往外扔会触发死亡条件,她也没有阻止其他人。 与其说没阻止,不如说她很期待别人犯险。 正因为某件事极有可能成为通关法,但也可能触发死亡条件,凌惜拿不准,所以她才想让别人去做。 如果那人活了下来,她就抄作业,如果那人不慎挂了,她正好避雷。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表面上看,这场游戏是玩家联合起来对抗环境,找到通关法,一起活下去,实际上,玩家们都在暗暗引诱和欺骗彼此,希望别人帮自己趟雷。 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pve的壳子下是pvp游戏。 说实话,刘芒虽然为人不讨喜,但他做得挺不错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迅速接受地狱游戏的存在。 刘芒只是一开始活在梦里,在看到有人死后,他就立刻转了性子,变得谨慎惜命。他自始至终都好好跟着队伍,也算是听话,团队要一起做事,他都照做了。 可他还是第一个死的。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脆弱。 即便刘芒临死前对她恶意满满,剩了一颗脑袋也不忘来报复她,凌惜对这个黄毛青年的死依然是有点唏嘘的。 作为一个特别渴望活下去的人,凌惜会因为别人的死而遗憾,但这份淡淡的惆怅并不耽误她坑蒙拐骗、心狠手辣以及卖队友。 “前面有个告示栏!” 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凌惜的思绪。 出声的又是赵壮山,他告诉了其他玩家一声,就大步跑了过去,站在告示栏前,“这有张地图,你们快来!” 这是一块很常见的木制告示栏,立在一个路灯脚下。 路灯开着,光线虽不够明亮,但足以让人看清告示栏上贴着的那一张手绘风的精美大地图了。 在告示栏旁边,还摆着一个自动贩卖机。 玩家们围在告示栏前,仔细观察着地图。 白玲伸出手指,隔着玻璃点在地图上,描绘着去往其他三个项目的各种路线。 凌惜紧挨着白玲站着,将她画过的路线都记在脑海里。 剩下两个人站在她们旁边,分别是赵壮山和颜静。 至于郑文彬和老大爷,他们俩把位置让了出来,站在了自动贩卖机前。 郑文彬捂着发疼的肩膀,盯着贩卖机玻璃展柜里的瓶装矿泉水,“我的衣服口袋里带着一张二十块的纸币,不知道这个机器还好不好使。” 老大爷:“比起那个,要不我先帮你把胳膊接上?” 郑文彬愣了一下,“你还会这个?” 老大爷:“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没提,我是干正骨的。” 郑文彬掏出口袋里的纸币,冲告示牌那边道:“颜,算了,赵壮山,你过来帮个忙,试试这机器还能用不。” 把钱交给走过来的赵壮山后,郑文彬就把受伤的那半边身体转向了老大爷,温和一笑道:“多谢,不管能不能恢复,我都欠你个人情。” 老大爷“啧”了一声,就开始动手了。 说来也是巧,当白玲选出了先后通过其他三个项目的最佳路线后,凌惜也把这些路线记了下来。 同时老大爷松开了手,郑文彬惊讶地晃动着恢复的胳膊。 就在郑文彬再次向老大爷道谢的时候,只听“咣当”“咣当”的连续几声传来。 原来是赵壮山买完了水,正蹲下身把一个个瓶子从出货口往外拿,颜静连忙跑过去搭把手。 玩家们居然出奇地高效率,同一段时间内,几人把该办的事都给办了。 白玲:“我们走吧,大摆锤离这里是最近的。” 玩家们一边赶路一边分了那几瓶水,漱口的漱口,清洗伤口的清洗伤口,洗血迹的洗血迹,润喉的润喉。 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了底,他们也来到了下一个项目,大摆锤的附近。 大摆锤的四面是没有围栏的,只有一片种满草坪的空地,空地极其宽敞,大约有两个学校操场那么大,周围有一圈路灯。 这些路灯比其他的路灯更高、更亮,宛如灯塔,每一盏都是正常运作的,似乎是故意想让玩家们看清楚大摆锤的全貌。 在这片被路灯环绕着的地面上,建起了一个高而宽广的正八边形石台,石台的高度大约有十几米。 大摆锤则设在石台的正中央,高高地耸立着。 耸立。 这是一个常用来形容山峰或者高楼大厦的词,用来描述游乐场里的设施好像有点过了。 但没有一个玩家觉得夸张,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呆呆地仰头望着眼前的设施。 一万匹草泥马从他们的心上呼啸而过。 13、按钮 “这。” 白玲僵住了,内心的震撼让她一开口就卡了壳,“这玩意儿的主力臂都得有三十几米长了吧?” 白玲:“一般大摆锤往上摆动的幅度最大是120度,算上大石台,我们最高离地有五六十米,如果这大摆锤能够往上摆到180度,我们离地就得有八十米左右了。” 听见这话,玩家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吸凉气的声音。 这是什么概念? 普通住宅的一层楼高在三米左右,往宽敞了算,取四米,八十米也足足有二十层楼高了。 一旦大摆锤在运行时断裂,没有人活得下来,就算不出事,光是坐上大摆锤来一遭,对身体的迫害就够大了。 况且,这里还有鬼。 凌惜仰头盯着那个大摆锤,犹如凝视着一头怪物。 郑文彬:“我们走吧。” 郑文彬颤抖着说完,僵硬地朝石台边的楼梯走去,其他玩家也面如死灰地跟在了他后面。 无论是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表明这些人极度抗拒眼前的大怪物,但他们还是带着送死般的悲壮往前迈着步子。 凌惜跟在他们后面,心中生出强烈的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 凌惜正怀念着刘芒的在天之灵,她就听见了颜静的声音,这姑娘继承了黄毛的遗志,也开始问问题了。 干得漂亮。 凌惜立刻把刘芒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心中夸赞着。 她回过身,只见颜静正环抱住自己蹲在原地,身体不停地发着抖。 颜静抬眼盯着要远去的老玩家们,脸上写满了崩溃、恐惧和不解,“为什么你们那么害怕却还要往上走啊?” “我们没可能通过大摆锤的,上去也是死,在这待着也是死,为什么不安安静静地多呆一会儿?” 颜静真的不明白。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自己无法通过吗?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求生意志这么薄弱? 颜静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但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老玩家们静默了一瞬。 “让我来告诉你吧。” 一个人走到了颜静面前,让凌惜意外的是,这个人既不是郑文彬也不是白玲,而是寡言少语的老大爷。 即便是此刻,大爷说话依旧不紧不慢的,“来,你看看我,我已经六十多岁了。” “老头子我早就活腻歪了,你觉得我拼着这把老骨头,和你们这帮小年轻一样折腾,是因为热爱现实世界,想要回去再活一次吗?” 颜静呆呆地仰着头,仿佛不会说话了。 老大爷像是教导晚辈一样温和地问着,“你以为,游戏失败,就只是彻底死亡、意识消散这么简单吗?” “告诉你吧,我们身在地狱,却又不在地狱,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只是副本空间而已。” “只要我们还是玩家,就能在副本或者玩家空间里活着,但要是游戏失败,我们就会被抹杀,再次感受死亡。” “可这还不是结束。” “被剥夺了玩家身份后,我们的灵魂依然存在,会被送往地狱,我曾在系统的建议下短暂地体验过那个地方。” 老大爷混浊的眼上浮现出恐惧之色,“那才是真正的地狱,充斥着折磨、惨叫和破碎的人体,哪怕待上一秒,之后都会连续几日噩梦缠身。” “和那里相比,现在这个留给玩家一线生机、还能让玩家清醒地交谈和活动的地方,简直都能被叫做天堂了。” “新人,很多像我这样的老玩家之所以一直坚持,不是想活下去。”老大爷转过身,走回了队伍,“我们只是怕死而已。” 想活和不想死是有区别的,每个老玩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凌惜站在原地,看着几个老玩家慢慢离开的背影。 老大爷为什么要说这些? 时间已经那么紧了,一个新人没有让他解惑的必要。 就算人老了容易心软,老大爷不忍心看着年轻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就掉进火坑,那其他人呢,白玲呢,他们为什么要站在原地听老大爷讲话? 白玲不是讨厌老玩家为了安抚新人浪费时间吗? 凌惜再次仰视着那个大摆锤,忽然间好像明白了。 这个大摆锤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光是求生的意志,已经无法让玩家们生出足够的勇气往前走了。 他们不得不寻求另外一样东西的帮助,那就是畏惧,对更加可怕的后果的畏惧。 解答颜静的疑惑只是顺便,老大爷说出的那番话,主要是想讲给自己听。 等待老大爷一同往前走只是表象,其他玩家停在那里,主要是想让自己回忆起地狱的恐怖。 凌惜站在原地,看了一眼依旧蹲在地上的颜静,犹豫了片刻后,她走到了她面前。 “还想继续吗?” “想的话我拉你一把。” 凌惜对颜静伸出手,她的声线是清甜的,语气却冷酷非常,“我只向你伸这一次手,抓不住就算了。” 颜静的身体抽了一下,接着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凌惜没有等颜静像个八十岁老奶奶一样慢悠悠地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见颜静有这个意思,她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凌惜猛地一使力,就把颜静从地上拽了起来,“走。” 凌惜的步伐嗖嗖快,几步她就追上了前面的人。 颜静像个木偶一样被凌惜牵着往前拽,灵魂好像始终游离于躯体之外。等到她走到楼梯的一半还多,她才终于恢复了神智,低声对凌惜说,“谢、谢谢。” 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哭腔。 颜静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凌惜。 第一次凌惜救她时,她以为凌惜是新人,担心被老玩家当炮灰用,想和她抱团。 颜静是这么猜测的,所以她也如了凌惜的愿,心照不宣地和她达成了同盟。 直到凌惜展现出她的手腕,她才意识到她错了。 原来凌惜是老玩家。 原来她真的就只是救她。 后来颜静发现自己是团队里唯一的新人,有了危机感,想到自己之前和凌惜一直黏在一起,可以利用这个关系,她就紧紧跟在了凌惜旁边。 其实就算凌惜当场翻脸,她也没什么可怨恨的,可凌惜没有,默许了她的狐假虎威。 就连现在,她表现得这么窝囊废,凌惜还是帮了她。 颜静没忍住,哽咽着又说了一声,“谢谢你。” 凌惜往身旁瞧了一眼,没有作声。 她看得出颜静对她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她好像还脑补了她外冷内热、人美心善的光辉形象。 凌惜心里清楚自己配不上这个评价,但她不打算阻挠事情往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 凌惜这次是因为善良才出手的吗? 当然不。 江山易改,她的自私本性难移。 凌惜只是觉得,这好歹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她与其放任颜静蹲在地上等死,不如把她带在身边,有危险还可以拿她当挡箭牌用。 心思歹毒得令人发指。 没过多久,玩家们就来到了石台顶上。 郑文彬:“这次我们怎么坐,分开吗?” 郑文彬也明白,上一次要是玩家们分开来坐,或许能直接化解无头人的危机,他们可能就不用减员。 所以即便大摆锤近在咫尺,他也没着急去找座位,而是询问其他几人的意见。 郑文彬:“分开坐,我们能注意到的地方更多,但离得远,交流也变得困难了。” 白玲:“我们有六个人,要不平均分散着坐吧。” 郑文彬:“也行,那数数一共有几个座位吧。” 数数这个工作只需要两个人就够了,在白玲和郑文彬行动起来后,另外四人就走向了大摆锤。 他们打算先找个座坐下,琢磨一下座位上的安全措施怎么弄,毕竟这里可没有工作人员能帮他们了。 见几人都走向了大摆锤的正面,连白玲和郑文彬也都是从这边开始数的,凌惜就没和他们挤。 她独自走到转盘的背面,随便选了个座位,坐了上去。 大摆锤的危险性比旋转木马要高出许多,相应的,这个项目也被配备了旋转木马没有的安全装置。 凌惜抬起手,把头顶上方的安全装置拉了下来。 这个安全装置看起来是v形的,或者说u形。 在v底下的那个尖点有一条韧性十足的安全带,在座位的中间,也就是人分开的大腿之间,设有安全带锁扣。 把这两个东西一扣起来,安全装置就搞定了。 解开这个装置也同样方便,只要按一下锁扣上的按键,安全带就会被弹出来。 凌惜弄完安全装置之后,倒是没着急解开,而是在安全装置上摸索了起来。 这个安全装置是没有抓手的,她正在为自己的双手寻找一个最舒适的放置位置。 凌惜不停地四处扒拉着,摸着摸着,她居然意外地摸到了按钮,还是两个。 这个安全装置的上半部分有点像无袖的外套,人的胳膊从“外套”的两个袖口伸出来,左右两个袖口的最上端点,就是这两个按钮所在。 这个位置很特殊。 凌惜坐在座位上试了一下,发现她只要抬起手就能摸到自己的两个按钮。 如果她的两侧还坐着别人,她把两手一翻,也就能摸到这两人的一颗按钮。 事情变得越来越微妙了。 带着某个猜测,凌惜按下了自己的按钮。 如她所料,她的安全装置解开了。 14、三等分 凌惜扶着安全装置的下部,把它往上一抬,从座位上跳了下来,去寻其他玩家。 这个按钮是只能在空闲时发挥作用,还是当大摆锤在半空中尽情摇摆的时候也能用? 凌惜根本就不用去思考这个问题。 这还用想,这个游乐场根本不正常,现实里的大摆锤的座位上不可能有这种按钮。 这两个按钮出现的目的,就是煽动玩家对挨着自己坐的人下黑手,它们一定能正常使用。 可是,因为在旋转木马那吃过亏,这次玩家们一开始就打算分散开坐了,按钮的设计还有什么意义? 脑海中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凌惜也注意到,她在座位上呆了有些时候了,她不该到现在都见不着一个人影。 郑文彬和白玲可是从同一个座位开始、往相反方向数的,其中一个人从起点数到她这,只需要查不到一半的座位就行了。 凌惜:“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凌惜绕到了大摆锤的另一面,发现其他玩家都坐在座位上捣鼓着锁扣,白玲和郑文彬两人也在其中。 白玲:“看来你选了个好座位啊。” 听到凌惜的问话,白玲头也不抬,她一边努力把安全带往锁扣里塞,一边给了她一个意义不明的回答。 过了一小会儿,白玲才放弃了尝试,从座位上下来。 白玲对凌惜道:“这个大摆锤有问题,好多座位的安全装置都扣不上,我们所在的这一片只有两个座正常。” 凌惜:“是那两个座位吗?” 凌惜抬手指向紧挨着坐的郑文彬和老大爷,赵壮山和颜静刚刚已经换了个座位捣鼓,只有这两人一直没挪坑。 白玲:“对,我们的座位恐怕被游戏安排好了。” 紧挨着的一对座位啊...... 凌惜好像知道这个大摆锤的座位分布了。 为了节省时间,所有玩家都参与了试座的工作,凌惜则跑到了颜静身边,颜静试哪个座,她就试旁边的,全程两人形影不离。 颜静对凌惜怀着感恩之心,自然没有多想。 其他玩家已经默认了她们俩是抱团的,也没在意。 于是,凌惜明目张胆地完成了对颜静的监视,确保她在试座的过程中没有注意到按钮的存在。 没过多久,玩家们就齐心合力试完了座位。 整个大摆锤上只有六个座位可以使用,确切地说,是三组座位,两两紧挨着。把大摆锤的转盘看作一个圆,那这三组座位就分别位于圆周长的三等分点上。 除了三等分点外,其他的凌惜都猜到了。 郑文彬把玩家们聚在了一起,说道:“看来这次我们要分成三个小组行动了,那各位就自行组队,选一组座位吧。” 玩家们是得两两组队,只不过,他们在其他人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既是在选队友,也是在选对手。 凌惜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轻声道:“颜静,我们两个一组吧。” 话音未落,颜静就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她身边。 凌惜很满意她的反应,轻轻勾起了唇角。 组完了队,凌惜拉着颜静站到一旁看热闹,她抱着胳膊,观察着其他四个老玩家。 人的精力有限,凌惜刚刚只顾着盯住颜静,没有注意其他人对座位的反应,也不知道他们发现按钮了没有。 几人之中最先行动的是白玲,她来到郑文彬面前,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和你组队,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郑文彬刚要说什么,又有一个人走到了他面前。 来人是老大爷,大爷还蛮讲究的,没有故意提刚刚他帮忙正骨的事,挟恩图报,只道:“你选一个吧。” 这时赵壮山也凑了过来,“哎,你咋这么抢手?” 三人的组队目标居然都是郑文彬。 呦,这是什么杰克苏的戏码。 凌惜在心里笑话了一句,但她对此并不意外。 郑文彬是最好的选择对象。 如果想选队友,那郑文彬是有三场游戏经验的老玩家,团队的领头人,最能给同组人以安心感。 如果想选对手,那郑文彬是剩下几人之中性格最温和的,对人也最友善,坑害队友的几率最低。 他会给新人讲规则,会提醒大家要注意的细节,不像白玲和老大爷,对新人十分冷漠,还有不太明显的卖队友前科。 而且他生前是个老师,身上有一层职业滤镜在。 一共就四个人,两两分组,有两人组完队后,剩下的两个人自然变成了队友,局势会直接定下来。 就看郑文彬怎么选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文彬温声道:“真不好意思,我得和我的队友一起行动,赵壮山,我们选就近的座位吧。” 咦,居然不是白玲? 凌惜早就猜出来,地狱里,玩家可以组队,一起度过之后的游戏,她只是意外郑文彬的队友人选。 不过凌惜回想了一下,从开局到现在,郑文彬和赵壮山的互动确实不少。以郑文彬的体质,他也的确需要一个武力值稍微高点的队友在旁支应着。 颜静之前提到的一起坐扶梯上去的两个男人,肯定就是他们吧。 三个小组就这么定下来了,凌惜和颜静,郑文彬和赵壮山,白玲和老大爷。 三组人各自选了座位坐下,倒是没出现矛盾。 落座后,凌惜朝两边望去,这个转盘非常大,她无论往哪边看,都瞧不见另外两组人的身影了。 这个位置分布好像是有意把三组隔开,让玩家除了和自己挨着坐的人外,再看不到别人的情况。 凌惜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还是安静地坐着了。 她拿出了口袋里的皮筋,把头发绑成了马尾,免得待会儿她被甩得披头散发,像个狼狈的疯婆子一样。 四周寂静,连风声和虫鸣都听不见,凌惜沉默地待在座位上,双手抬起放在安全装置的两侧,护住了她的两个按钮。 随后,她偏头看向身边瑟瑟发抖的颜静,“你很害怕?” 颜静哆嗦着回答:“我、我有一点恐高。” 难怪颜静刚刚会这么崩溃,她的脸都快白成纸了。 恐高可就有点难办了,凌惜嘱咐道:“一会儿忍住别尖叫,不然你听不清我的声音,心口实在发堵的话,你就用气音叫喊,只出气不出声懂吗?” 话还没说完,凌惜就被一阵音乐声给包围了。 在玩家们都坐好并扣上了安全装置后,大摆锤的转盘中央就响起了激烈的伴奏声。这是不带人声的纯dj舞曲,动感十足,音量极大,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猛烈的音浪一下子将玩家们拍得七荤八素。 凌惜倚靠在座位上,脸色发白。 她极其讨厌吵闹的声音,因为这总是能勾起她脑海中对于母亲的回忆。 在她的印象中,那个美丽且神经的疯女人总是会在她的耳边尖叫,抱怨生活的不幸。 她每次想要捂住耳朵,都会被女人抓着手拽过来,被迫盯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接着,女人会故意将唇凑到她耳边,高声地叫喊道,去死吧,你怎么还不去死? 凌惜刚被凌西创造出来的时候,面对这样的母亲还会疑惑,还会心痛,时间久了,她就只有耳朵会痛了。 疼痛程度就和现在差不多。 凌惜此刻的状态已经不是简单一句“脑瓜子嗡嗡的”可以形容的了,她浑身都在震。 她紧贴着座位的后背、她的耳膜、她的头皮乃至她的脏器,都在随着这音乐的节奏震动,让她有一种随时会猝死的预感。 这还是大摆锤没开始动的时候...... 凌惜刚在心里说完这句话,她就感觉身下的大摆锤开始缓慢地震颤了起来,一瞬间她的呼吸都窒了窒。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读过的《辛巴达》。 在这个故事中,主角辛巴达是个航海家兼冒险家,某次他乘船来到了一个海岛。 这座海岛上长满了奇异美丽的植物,他便和其他船员上了岛,在那里生火做饭。 火刚生起来没多久,所有人就感觉身下的地面发生了颤动,一开始大家以为这是小型的地震,没放在心上。 可没过多久,更加剧烈的震动从他们脚下传来。 原来这根本不是海岛,而是一条大鱼,船员们唤醒了大鱼,理应承受它的怒火。 凌惜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在她身下的并不是游乐设施,而是一头恐怖的巨兽。 这只巨兽原本栖息在石台上,与世无争,是他们自己爬了上去,还引动了音乐将它吵醒,所以他们很快就要遭受它的报复了。 大摆锤开始晃悠了起来。 一开始,大摆锤晃得很慢,摆动幅度也低。 凌惜虽然不安,却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种荡秋千的舒适感,因为身后有东西可以靠着,她比荡秋千还要舒服。 但没过多久,她的表情就变得很难看了。 众所周知,大摆锤并不是单纯地上下摇摆,在这个装置整体上下摆动的时候,玩家们所在的转盘也在同步旋转。 此刻主力臂的摆动幅度已经逼近90度,速度也越来越快,玩家们等于是在坐着50米高的大秋千的同时,还分了一半身体玩着旋转茶杯。 幸好她已经在旋转木马上吐过了,要是她现在吐出来,呕吐物会糊她一脸。 这是凌惜唯一的念头。 身旁的颜静早就把凌惜的嘱托丢到了爪哇国,她大声尖叫着,喉咙都快喊哑了。 颜静也是天赋异禀,在声嘶力竭叫喊的同时还能恐惧地大哭。 凌惜已经没心思管别人了,在这个疯狂的大摆锤上,恐高和不恐高也没什么区别。 凌惜被失重感包裹着,也被吵闹的音乐包裹着,前者让她心悸,后者让她心脏的跳动都变得异常起来。 她担心自己在看到鬼之前,就会先因心脏破裂死掉。 一股腥甜涌上了她的喉咙,凌惜咬咬牙,强行咽了口唾沫压了下去。 大摆锤虽然比旋转木马更可怕,但坐在上面却没有那么眼晕,可以睁开眼睛。 凌惜看了半天,出现在她视野里的要么是石台上的底座,要么是漆黑的天空。 从脸上刮过的冷风让她眼干,她便闭上了眼睛。 正当她的双眸要完全合上的时候,一道猩红的影子强势地钻进了她眼皮的缝隙,投射进她的眼底。 凌惜吓得脸上都失去了血色,她甚至没有看清那是什么,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 她睁开眼睛,惊恐地看见,她正前方的那片夜空被一个巨大的小丑头颅占据了。 那颗头颅有种不真切感,仿佛不是实物,而是影子,是盘踞在那的一团云。 猩红的,散发着恶意的云。 15、博弈 凌惜惊讶得发不出声音来。 它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她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骇人的存在? 小丑的头颅相当巨大,侵占了凌惜的全部视野,以至于当大摆锤回到低处时,她才发觉这不只是一颗头。 这是小丑的整个上半身。 小丑就站在石台的附近,隐在路灯后的黑暗之中,让人看不到它下半身的情况。 凌惜只能把视线落在它沾血的红色衣服上,和它那张恐怖又诡异的脸上。 小丑顶着蓬松蜷曲的红色爆炸头,在茂密的发丝下,是一张涂抹得如同墙壁的白色脸庞。 它的五官周围都抹了油彩,蓝色的眼睛,绿色的眉毛,红色的鼻头,和一张堪比裂口女的猩红嘴巴。 即便只有上半身,小丑也比大摆锤要高上许多。 此刻,它正背着手站在大摆锤的附近,微微低下头,用被蓝色油彩包裹着的双眼俯视着转盘上的人。 你有巨物恐惧症吗? 面对这个问题,凌惜想回答没有,但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小丑的脸,惊骇得开不了口。 她现在就是被巨蟒盯上的瘸腿青蛙,被大猫隔着玻璃注视的缸中之鱼,差点被碾死而在车轮胎旁瑟瑟发抖的小鸡仔…… 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被支配的恐惧。 就在这时,更加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小丑忽然咧开了嘴巴,像是要露出一个微笑,但它的嘴角在一路撕裂到耳根后并没有停下,反而开始上扬。 它的下巴也像某种木偶那样缓缓地、缓缓地往下耷拉,逐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肉红色的牙龈和舌头。 小丑垂着头,安静地张着它的血盆大口。 它用不着张嘴往下咬,单是摆出这个姿态,就足够把几个玩家吓得魂飞魄散。 它也不必着急往下咬,因为那个大摆锤正热情地向上摆动着,和它双向奔赴。 大摆锤正在把转盘往小丑的嘴里送! 凌惜的大脑因为恐惧死机了几秒。 但这份恐惧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恐惧给冲淡了,那就是对死亡的害怕和敬畏。 凌惜不想体会老大爷口中的那个地狱,所以她马上回过了神,飞快地转着脑子。 这个小丑的身躯极其高大,大摆锤要再往上摆很多,转盘才能被送进那张大嘴里。 考虑到这游戏的戏剧性,大摆锤向上摆到180度,转盘升到顶点之时,小丑应该才会合上嘴巴,将玩家们吞入腹中。 现在还有些时间,不想被吃的话,玩家们就必须离开转盘。 凌惜能想到两种离开转盘的方式,但哪个好像都不可行。 第一种,玩家离开座位,攀着靠背往上爬,一直爬到主力臂的高处,避开小丑将转盘吞进去的那致命一咬。 等到大摆锤结束摆动,回归原点并静止的时候,玩家就可以从主力臂上滑下来,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凌惜在坐上大摆锤之前就观察过这根主力臂,这是一根表面相当光滑的大金属杆,根本没有可以让手抓的地方。 冒险这么做的话,玩家的下场多半会是被大摆锤甩飞,最后以头抢地,脑子都能被戳回胸腔里,死状极其可怜。 第二种,玩家把手放到安全装置的锁扣附近准备着,等到大摆锤摆动回低点的时候,就解开锁扣往下跳。 这种方式的生还几率更大,但是这么做,危险程度等同于跳车,玩家就算不死也要半残。 凌惜是新人,不清楚通关法具体有什么特性,但是她刚玩过旋转木马,有了判断依据。 旋转木马的通关法就是待在木马上,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被甩出去就能过。 由此看来,大摆锤的通关法的代价不该这么惨烈才对。 也就是说,凌惜只面临着两个选择,她要么选择安静坐着,要么尝试离开转盘,选对活,选错死。 或许和旋转木马一样,这个小丑只是施加压迫感的幻象,是地狱特意制造的陷阱,玩家不应该被迷惑,得安静坐着。 一旦玩家承受不住小丑带来的惊惧和压力,试图离开转盘,反而会摔死或者重伤。 但是一种把戏地狱会耍两次吗,有没有可能,先前发生的事都是铺垫,只为了让玩家形成“鬼只是假象”的思维定势呢? 也许这次,小丑真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可玩家再次被地狱拿捏了心理,选择了静观其变,错过了行动时机,等到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凌惜被风吹得眯了眯眼。 这是她与地狱的博弈。 相信什么都不做是通关法,她就要面对与那张血盆大口越来越接近的精神压力。 相信跳下大摆锤是通关法,她就要面临摔死、重伤、无法继续行动的威胁。 无论选哪一个,她都要面对风险,但是,她知道一种不担任何风险就能试出真正通关法的方式。 凌惜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颜静。 在坐上大摆锤之前,颜静就把眼镜摘了下来放到衣服口袋里,她是高度近视,没了镜片加持后,她几米开外人畜不分,干脆就闭上了眼。 凌惜去瞧她的时候,颜静正死死闭着眼睛,原本还算秀气的眉目揪作一团。 颜静的两只手则十指交扣成拳,放到了胸膛前,像是祈祷,又像是自我保护。 凌惜想,她可以拿颜静去试,如此,对她来说,颜静和按钮的作用都得以发挥了。 只不过...... 凌惜正犹豫着,忽然,她看见颜静睁开了眼,她把头转向了她这边,手也伸了过来。 颜静居然想要卖她! 她怎么能这样! 凌惜很生气,死死抓住了颜静伸过来的手腕。 卖队友无疑是碧池行为,凌惜经常这么干,也承认她是碧池,但她不允许别人对她如此,哪怕同样承认也不行。 这里有她一个碧池就够了。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团体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答案是自私的碧池。 但碧池并不是无往不利,只有在其他人都讲文明懂礼貌的时候,碧池不讲文明不懂礼貌,这才能拉开人品差距,通过损人利己占到便宜。 假如身边的人都开始不做人了,纷纷卖队友使阴招,那碧池最多就是不亏而已。 所以,聪明的碧池会给自己创造良好的生存环境。 碧池要确保自己的周围都是品性纯良的人,简称好人,从团队中剔除掉和自己同样阴险无耻的人,简称坏人。 要达成这个目标,碧池首先得“既当又立”,在当坏人的同时伪装成好人,以混入好人的群体。 接着,碧池再使用“道德绑架”大法,在发现别人使坏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道德制高点,极尽所能地谴责,让别人不敢再动坏心思。 凌惜就是这样的碧池。 她明面上的大团队里包括所有玩家,实际的小团队里却只有自己和颜静。 因为老玩家或多或少都沾了点心狠手辣,只有颜静是没被污染过的新人。 而且颜静受过她的帮助,恩将仇报的话,她会面临更强烈的自我谴责。 颜静害她的可能性最低。 凌惜本来以为颜静是个傻白甜,好清纯好不做作,和那些无耻的老玩家完全不一样,没想到她看走了眼,这位居然也是个妖艳贱货。 凌惜攥紧了颜静的手腕,让她的手停留在两个位子之间的安全地带,再也不能往按钮处靠近一寸。 心中失望之余,凌惜还不忘记对颜静进行道德谴责,她高声大叫,声音勉强穿过嘈杂的音乐声,传进了颜静的耳朵。 凌惜:“我之前一直在帮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颜静:“啊?” 颜静懵了片刻,她本就哭哭唧唧的,此刻语气中又添了些迷茫,听着更加可怜了。 颜静的语气是弱的,但为了让凌惜听见,嗓门倒是极大,“我、我就是害怕,想握住你的手,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把手收回去好了。” 凌惜眯了眯眼。 谁能分清楚,颜静是真的没有过坏心眼,还是使坏被她抓了个正着、编个好理由给自己开脱呢? 话虽这么说,但这番话凌惜其实已经信了九分。 凌惜刚刚危机警报触发,整个人都有点紧张,现在拿捏住了颜静,她倒是冷静下来,又能从容地分析问题了。 凌惜肯定,颜静在试座时绝对没有注意到按钮,颜静那时都没能发现,等坐上大摆锤就更难发现了。 退一步讲,就算颜静有可能在撒谎,她依然是她目前最好的抱团人选。 于是凌惜没在这个节点纠缠,只喊道:“行,既然你想,那我就一直握着你的手吧。” 颜静觉得凌惜的语气很冷,抓着她手腕的手也用了很大力气,把她抓得疼了,可她也不敢吱声,只能挺着。 凌惜坐在颜静的右边。 凌惜选这个座位,是因为她左臂的拉伤要比右臂轻上许多。 她无论是想防止颜静伸手过来,还是想卖队友,用左边这只手都比较方便,没想到这个安排现在就起到作用了。 凌惜用较好的左手死死钳制着颜静,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她只需要防住这一只手就行,有安全装置卡着颜静的胳膊,她的另一只手无论如何也伸不到这边来。 这时,大摆锤再次摆动到了最高点,凌惜的座位也恰好转了回来,她便再次与小丑诡异冰冷的眼睛对视上了。 凌惜实在没有勇气凝视那双眼,连忙别开了目光。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了。 没错,即便承受着小丑带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凌惜也没打算立刻卖掉颜静,因为她弄明白三等分点的意义所在了。 如果只是希望玩家们互相伤害,按钮就可以起到效果。 之所以游戏要把玩家们分成三组,每组间隔得这么远,让每个玩家看不到其他组的人,是为了创造博弈所需要的环境。 这是玩家之间的博弈。 16、小白鼠 凌惜的确需要卖队友,看人掉下去后剧情会如何发展。 如果离开大摆锤是通关法,游戏应该会保证,做出正确选择的玩家之后还有行动能力,那人掉下去后肯定有相应的保护措施,他会安然无恙。 如果待在大摆锤上才是通关法,那人掉下去后就一定会摔死,绝无生还的可能。 凌惜需要这样的小白鼠,可其他人也需要,所有玩家都需要这么一个人的出现。 那么,小白鼠凭什么非要从凌惜的小组里出? 从这三组人里各挑出一个更有可能活下来的玩家,分别是郑文彬、白玲和凌惜。 这场博弈表面上是针对每个玩家的,实际上,参与博弈的只有他们三个。 他们三个都希望有小白鼠玩家出现,只要三人之中,有一个人肯对自己的小组队友下黑手,目的就达成了。 但如果有人这么做了,另外两个人就可以坐享其成。 其实,光是让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分得了利益,不是什么大事,真正的问题是,贡献小白鼠的人要付出很大代价。 玩家能在其他人中选出现在的队友,是经过权衡的,要么选和自己比较亲近的玩家当队友,要么选不太能伤害自己的玩家当对手。 一旦有人动手,那他就会失去一个愿意和自己抱团的玩家,可能还要遭受害死人所带来的诸如良心谴责的后遗症。 这只是内伤,还有外伤呢。 不仅如此,那人的形象也会因此受损,他会被其他玩家打上“心狠手辣”的标签,甚至可能会被其他人抱团排挤。 可是平心而论,所有人都沾了那个人的光。 尤其是这博弈中的另外两个人,他们三个明明是同样的货色,另外两个人却因为出手晚了点,就可以道貌岸然地和其他人站在一起指责他了。 谁能咽得下去这口气? 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大冤种,谁都想蹭别人的凉风吹,不想当拿扇子扇风受累的人。 但是小白鼠一定要有,他们之中必须得有人动手。 要是他们能看见彼此,这个问题就简单得多了,三人只需要互相耗,看谁更害怕小丑、看谁更沉不住气就行,从表情和状态就能观察得出来。 或者他们能交流也行,他们就可以暗中交换信息,做交易,比如“你要是愿意卖队友,我之后解开通关法一定告诉你或者我会保护你”之类的。 要是可以谈交易,别说是队友,就算是手足兄弟、挚爱亲朋也不是卖不得,只是代价大了些,得加钱。 但是现在,凌惜无法获悉另外两个人的情况。 她只能赌了。 可以的话,凌惜实在不愿意对颜静下手。 如果她那么做了,无论是死是活,颜静都不会再跟随她了,颜静活着反而有可能报复她,还不如死了好。 整个团队之中只有颜静算是和她交好,凌惜可不想变成孤家寡人,所以她只能期待另外两位的表现了。 拜托,请心狠一点,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凌惜更看好的人是白玲。 白玲有极强烈的求生欲望,还是个狠人,她能对自己狠,也就能对别人狠。 而且白玲的对手是个和她没有太深交情的老头儿,无论是下狠心还是实操,她都没有问题。 不像郑文彬,他和赵壮山是同生共死、并肩作战过的队友,他的性格又温和。 郑文彬很难会在“明知道其他人可能也会动手”的情况下,狠下心先卖队友。 就算郑文彬有这个心,他的力气也比不过赵壮山,能不能按到按钮都是个事。 还得考虑到一点,这两人发现按钮了没? 相较来说,凌惜对白玲的智慧和观察力更有信心。 凌惜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她坐在大摆锤上,一边强压着呕吐或者呕血的欲望,一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小丑的脸逐渐逼近,却始终没有放开握着颜静的手。 但当大摆锤已经向上摆出一个相当大的钝角,凌惜几乎以为自己要撞到小丑血淋淋的下唇的时候,她吓呆了一瞬,终于忍不住抓狂了。 白姐你在做什么啊! 白姐! 郑文彬也就罢了,为什么白玲这么沉得住气? 该不会因为老大爷送了她手帕,白玲就被良心这个小东西束缚住,下不了手了吧? 还是说白玲动手的时候被老大爷发现了,两人僵持不下,现在搁那儿掰手腕呢? 死亡的恐惧包裹全身,凌惜理智的弦快要崩断了。 她等不了了。 凌惜松开了手,颜静的手腕自她掌心滑落的瞬间,她也快速地朝身旁座位上的按钮伸出了指尖。 就在凌惜的指腹已经贴到了按钮表面,差一点就要按下去的时候,一道不可置信的惨叫忽然响了起来,越拉越远。 那惨叫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让凌惜浑身一抖,出于心虚,她立刻就收回了作恶的爪子。 即便不用低头往下看,凌惜也知道小白鼠是谁,这是男人的惨叫,声线憨厚又粗犷,必然是赵壮山了。 凌惜垂下眼眸,想瞧瞧赵壮山的结果,或者下场。 凌惜的身体在不停地旋转,她没能拥有过正常的俯视角度,只能在被大摆锤甩来甩去的时候,用余光往地上寻觅。 不久,她的视线就捕捉到了一滩鲜血,赵壮山的尸体就躺在血泊之中,摔得稀巴烂。 其他的细节凌惜没有看清,也不必看清了。 赵壮山死了,死得如同被塑料拍打得肠穿肚烂的苍蝇,如同从枝头掉落到地上的烂熟浆果。 赵壮山往下坠落的时候,大摆锤的高度不是特别夸张,按理来说,他的身体不该被毁坏得这么厉害。 凌惜想,这其中一定有地狱的手笔。 地狱对玩家就是这么严苛,他们一旦搞错了通关法,做了错误的选择,就必死无疑,没有反抗的机会。 被强行拖进黑暗的刘芒如此,摔成肉泥的赵壮山亦然。 排除了错误选项,通关法只能是待在大摆锤上了。 赵壮山之死的价值,就是帮其他人判断对错而已。 凌惜对赵壮山没什么印象,对他的惨死只是正常地同情,她心中更多的是对深藏不露的郑文彬的惊讶。 这男人挺能藏的啊。 凌惜没想到,郑文彬居然是最先动手的那个人。 同样没想到如今这一幕的,还有赵壮山。 赵壮山至死都没想清楚,为什么郑文彬会害他。 赵壮山的观察力不太行,试座位的时候,他没能发现按钮的存在。 是郑文彬在大摆锤不停运作的同时,顶着风声和吵闹的音乐,声嘶力竭地叫喊,告诉了他这件事,并给他分析了当前三组之间的形势。 如果郑文彬打算害他,就不会和他说这些。 赵壮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他知道这个环节同组的队友会互坑,他也坚信郑文彬不会对自己下黑手,坚信只要他们俩齐心、等着其他组内讧就行了。 赵壮山无比信任郑文彬,还因为他是个好人。 赵壮山是在第一场游戏里遇见郑文彬的,那时他是新人,郑文彬已经是度过两次游戏的老玩家了。 但那局游戏的领头人不是郑文彬,而是一个经验更多的男玩家。 游戏是丧尸背景,他们要想办法逃出去。 领头的老玩家相当冷酷,比白玲对新人的恶意大得多。 他不给新人普及游戏知识也就罢了,还联合其他老玩家把新人绑了起来,作为吸引丧尸的饵食。 他们把新人丢进丧尸群里等死,自己则趁机逃跑。 郑文彬极力反对这个行为,被老玩家们抱团孤立了。 赵壮山则拼命反抗,由于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犀牛般横冲直撞,想要制服实在困难,其他新人的数量也足够做饵,那些老玩家就没再动他。 只不过两方算是彻底交恶,其他人便也将赵壮山从团队中排挤了出去。 于是,赵壮山和郑文彬两人就临时组了队。 赵壮山空有一副满是肌肉的身体,但脑子笨,他根本不知道离开丧尸群的最佳路线,干耗下去迟早会死。 郑文彬有经验也聪明,清楚该怎么办,但身体太差了,杀不了几个丧尸,他也无法靠自己活下来。 他们两个人正好互补,活到了最后,他们是那一场游戏里唯二存活的玩家。 游戏结束后,赵壮山便收到了郑文彬的组队邀请。 他欣然同意了。 赵壮山已经见识过了游戏的危险和人性的险恶,他清楚他无法独自生存,但他也不想把后背交给小人。 他希望能找到底线尚存的队友一起,队友不需要多拼命地救他,只要别害他就成。 只要这样就够了。 郑文彬是高出这条线很多的好人,他愿意和他组队。 赵壮山以为他能和队友并肩作战,他甚至考虑过自己的死法,如果他真的没希望活下去了,他想在关键的时候死去,为他的队友铺出一条路。 这样他死得心甘情愿,死得也有价值。 如今,赵壮山确实死得有价值,以一人之亡替其他玩家找到了正确的通关法。 但他并不像自己当初设想得那样心甘情愿,他的心中熊熊燃烧着对郑文彬的恨意。 他恨不得拉这个虚伪的男人一起下地狱! 身体即将砸到地面上的前一秒,赵壮山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上方的转盘。 赵壮山想要满怀怨恨地喊出郑文彬的名字,就像死去的刘芒一样下个诅咒。 就算不能对郑文彬产生实质性伤害,他至少也要让这个男人良心不安,让他午夜梦回时想起他惨死的模样。 可赵壮山刚刚张开嘴巴,后脑勺就磕上了地面。 他的头颅顷刻间便裂开了,炸开了,像是被砸在地上的西瓜,流淌出了被挤碎的红瓤和汤水。 赵壮山的脑袋摔了个粉碎,连死不瞑目的形象都没能留下,他不像满含怨气而亡,就是单纯地摔死。 死得潦草且轻率。 这样的尸体恐吓不到任何一个老玩家。 更是吓不到郑文彬的。 17-20 第17章 郑文彬只向地面上的猩红血泊瞥了一眼, 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风冷冷地往男人的脸上拍,让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郑文彬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眸往上方的黑暗天空看去,只见横亘在所有人头顶的恐怖小丑已经消失了。 玩家既已识破了幻象, 幻象自然会消散。 多亏了赵壮山, 所有人的危机都解除了。 没想到另外两组的人居然这么没用,小丑近在眼前都没传出什么动静,到头来,这个坏人还是要他来当。 郑文彬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冷漠。 他很清楚,等他从大摆锤走下来之后,其他玩家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注视他。 可能是震惊,觉得他温和的皮囊下居然是这副面孔;也可能是玩味,地狱无好人, 有人可能一开始就认为他是装的,在等他自己暴露。 好人。 郑文彬还活着的时候,这个词就始终伴随着他,连他到了地狱之后,也能常常听到这样的评价。 每次在地狱里听到这个词,他都觉得很是可笑,好人怎么可能会下地狱? 郑文彬杀过人, 不是间接伤害, 也不是无意。他亲手害死过别人,并在能救的时候选择了袖手旁观。 在郑文彬十岁之前,他都在农村生活。 他打小就身子弱, 经常被那些同龄男孩子欺负,哪怕他刻意避开了他们, 那些男孩子逮到机会也得耍弄他一番。 郑文彬住的村子附近有许多水塘,夏天,男孩们经常会在比较浅的池子里玩。 他也想玩水,又不想和男孩子们碰见,就在某日独自跑去了一个偏远的深池子边。 这个水池,村里的长辈曾多次告诫过孩子们不许靠近。 池子里的水很深,看不见底,最下面全是污泥和水草,曾经淹死过好几个成年人了。 但郑文彬没听,依然跑了过去,坐在池子边玩水。 他坐下刚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郑文彬担心有大人发现了他,慌忙回过头,却见一个有些胖的男孩朝池边走了过来,他的瞳孔顿时缩了缩。 对郑文彬来说,这比看到大人还要可怕。 这个胖男孩就是那群男孩子的老大,平时捉弄他都是他起的头。像是把他赶到猪圈、让他被猪追得满地跑,让他替他们摘马蜂窝这种损主意,都是这个胖男孩出的。 幸运的是,胖男孩那天并不想捉弄他。 胖男孩觉得浅池子没意思,想试试深池子,但他怕自己这么做会被其他孩子偷摸告状,就独自跑过来玩。 这天,水池周围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别人。 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之后,郑文彬依稀回想起来,当时胖男孩没怎么惹他,可以说根本没惹他。 胖男孩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走到池子边,脱下了衣服准备跳。 而他平静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胖男孩的身后,在胖男孩正把衣服脱到脖子上、头和胳膊还缠在衣服里的时候,他突然狠狠一把将他推进了池子里。 胖男孩一头栽进了水中,慌张地扑腾了起来,水面上冒出了大朵大朵的水花和细碎的泡沫。 胖男孩的位置离岸边很近,他又会水,按理来说,他应该很快就能爬上来。 但郑文彬看到胖男孩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惊恐,显然出现了什么问题。 “瘦猴儿,快点拉我上去,我腿抽筋了!” 胖男孩惊慌地大叫着。 郑文彬没打算杀了胖男孩,但当对方向他求救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站在池边,看着男孩绝望地往下沉,直到头顶都消失在了水面上。 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平静得令人心惊。 之后郑文彬回了家,仿佛无事发生般和父母一起吃了午饭,又睡了个午觉,一直到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原来是胖男孩的父母发现自己的好大儿没回家,出去找,没发现人影,着急得很,去村长家里闹。 村长发动了全村人去找,他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等到大晚上,胖男孩的尸体才被人发现,从水池里捞了上来,放到岸边。 胖男孩死得凄惨,浑身的皮肤都苍白肿胀,口鼻溢水,衣服上满是污泥和水草,整个人被泡得像一条撑死的鱼。 胖男孩的父母无力地跪倒在尸体边大哭,郑文彬看着他们悲痛欲绝的模样,面无表情。 郑文彬去水池边玩之前,对父母说了别的理由;他出门的时候外面没人,谁也没看到他往哪走;水池边的地面又干又硬,没能留下他的脚印。 谁都不知道是他杀了人,胖男孩的死被当成了事故,成了深水池淹死人的新例子,在村子里流传开来。 这件事发生半年之后,郑文彬便搬去了城市,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村子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此后的人生里,郑文彬始终都按着别人口中“好人”的标准做事,身边人也都觉得他温和友好、心地善良。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了。 但地狱记得,他的灵魂永远镌刻着这份罪恶。 郑文彬进入地狱后,便回忆起了这件事情,但直到他摸上赵壮山的按钮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地回到了当年。 当年,他将胖男孩推下水池的那个瞬间。 和那个刹那一样,他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他明明做着这么突破底线的事,心头却没有一丝纠结和痛苦。 他当初杀掉胖男孩的时候,并不是因为积压多时的屈辱和愤怒;他如今对赵壮山动手,也不是出于畏惧,艰难地在队友和自己之间做了选择。 郑文彬动手的那一刻,脑海里是空白的。 什么都没有的白,好似落满雪花的大地。 没有波涛汹涌的情绪,没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他就是这么做了,不带任何心理负担。 可郑文彬扪心自问,他生前展现出的温和友善并不是伪装,他真的想与其他人好好相处;他在地狱里对新人的包容照顾,也是真的出于同情,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原来他是这样扭曲割裂的怪物啊,原来他活了这么多年,却直到现在才看清自己。 大摆锤依然大幅度地向上摆动着,要到最高点了。 小丑的消失没能让玩家们安心,看不见怪物的实体反而让他们更觉惊慌,加上离地七八十米的失重感,玩家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心中发怵。 就在所有人都咬着牙承受着身体的摇晃,或闭上眼、或惊恐地睁大双眸盯着前方时,郑文彬却轻轻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怪物才更适合在残酷的游戏里生存。 大摆锤往上摆到极致,落回了原点,往另一个方向摆动,接着又摆了回来,带着撕裂空气的架势再次上扬。 这一回,转盘真要到达八十米左右的高空了。 郑文彬握紧了身前的安全装置,体会着失重带来的心悸感,他屏住呼吸,迎接转盘到达顶点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从郑文彬的脑海中划过,他原本就不太正常的心跳似乎都停了下来。 糟、糟了 郑文彬脸色骤变,他居然低估了这个游戏的恶意。 现在想明白已经太迟了,郑文彬仿佛坠入了冰层下漆黑的深海,浑身冰冷,眼前无光。 随着刺骨的寒意一起将他包裹的,是恐惧,是后知后觉的绝望。 一阵带着腥气的冷风吹在了郑文彬的额头上。 大摆锤带动起的气流也是冷风,但郑文彬清楚,这阵风是从小丑的嘴巴里吹出来的。 不仅因为他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还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视线。 冰冷的,带着非人类的恶意的视线。 原来当初追逐他们的黑影就是小丑 郑文彬原本是自然地抬着头的,可当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掠过的瞬间,他就感觉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他的胸膛极力前倾,紧紧贴在了安全装置上,而他的脖子就像被人掰着一样,僵硬而缓慢地往后仰。 一直仰,一直仰,直到他的脖子被弯折成了90度角,他的脸艰难地抬着,和身躯垂直。 郑文彬以为他会因为脖子断裂死掉。 他甚至希望自己就这么死掉。 可是郑文彬只能就这么仰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上方近在咫尺的、比他的脑袋大上许多的小丑头颅。 只有一颗头颅,悬浮在他的头顶上。 那个小丑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换了目标,狩猎范围从所有玩家变成了他,因为只有他愚蠢地犯了规。 郑文彬恐惧地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明明作为老玩家,他对类似裂口女的形象已经不那么畏惧了;脸上涂满色彩的小丑,他在现实中也不是没见过。 可郑文彬盯着小丑的眼睛,却害怕得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思考不了。 他甚至无法像赵壮山临死前那样去回顾、去恨。 他也没有可以恨的人,这步棋是他自己下错的。 郑文彬大脑空白,呆呆地看着小丑张开了嘴巴。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的脑袋就被小丑合拢的血盆大口给包裹住了。 随着郑文彬躯体的一阵剧烈抽动,他的脖子被小丑硬生生地咬断,头颅被撕扯了下来。 小丑缓慢地咀嚼着那颗人头,一双眼轻轻弯起来。 配上小丑眼眶周围浓重的蓝色油彩,那两颗眼珠就像是卧在深蓝湖泊里的怪异月影,不恐怖,但让人看了就觉得不适。 从小丑重新合上的嘴唇和脸部皮肤之中,隐隐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血流从它脸上的裂隙中道道淌出。 到了此刻,小丑才慢慢消融在了夜色之中。 只剩郑文彬失去了头颅的身体还坐在座位上,血液从他的脖颈上喷洒而出,随着大摆锤的甩动往四面八方溅射,落在这具痉挛不止的新鲜尸体上。 “啊啊啊啊啊——” 郑文彬这边寂静无比,凌惜那边却热闹非常。 这个大摆锤在摆到最高点,也就是向上扬了180度后居然没有回落,而是继续向上翻,直接从另一个方向倒了过来,搞了个惊天动地的360度大旋转! 于是凌惜耳边就不间断回荡着颜静的杀猪叫。 凌惜用空闲的右手轻轻揉了揉额角,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吵闹的伴奏和颜静的惨叫的双重攻击下,她的耳膜持续发着疼,但凌惜的正面情绪仍然要比负面情绪多得多。 因为大摆锤已经过了最高点,小丑还没有出现,说明这个项目的惊险点他们已经通过了。 大摆锤正在慢慢往回落,她只要等它停下就行了。 真好,她又苟过了一关。 习惯是强大的,在大摆锤上坐了有几分钟,凌惜差不多适应了这种夸张的大幅摆动。 现在大摆锤的高度也变得越来越低,她此刻的状态几乎可以用“闲适”来形容。 居安要思危,凌惜自然不能真让自己闲下来。 凌惜依然握着颜静的手腕,防止她脑抽对自己的按钮下手。 凌惜像拿着手把件一样维持着这个姿势,同时飞快转着脑子,思考起团队之后的形势来。 如果先前,本场游戏PVP的本质还没有彻底浮出水面,那在郑文彬出卖了赵壮山、替所有玩家试出真正的通关法后,这一点就像是被放到了烈日下曝晒。 哪怕是头猪都能看出来点儿什么了。 凌惜眯了眯眼。 假设按照规律,每个项目至少要淘汰一个玩家,接下来被卖掉的会是谁呢? 目前团队里还有五个玩家存活,她和颜静从头到尾都在抱团,郑文彬、白玲、老大爷明面上是落单的。 凌惜心里清楚,这三个人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游戏中玩家的联合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组队,在没能组队的情况下,可以退而求其次选择第二种,也就是结盟,她和颜静就是这样。 从这三个老玩家中任意挑出两个人,凌惜都觉得他们的关系很暧昧。 郑文彬和白玲没有组队,但打过配合,也许是单纯出于老玩家的默契,也许他们俩在凌惜没注意到的时候暗地结了盟。 老大爷给郑文彬接过胳膊,那段时间不算长,但也足够他们俩说悄悄话,达成意见统一。 凌惜最在意的,是白玲和老大爷的关系变动。 在这次博弈中,最有可能出现幺蛾子的白玲组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凌惜看不见那边,只凭脑补揣测出了三种情况。 第一种,白玲和老大爷想互相出卖,僵持不下; 第二种,白玲和老大爷在这次游戏开局时还不认识,但在大摆锤上有了单独交流的机会,组成了同盟; 第三种,白玲和老大爷是组队进来的队友,这两人一直在装蒜。 凌惜怀疑过白玲和老大爷可能是队友。 当初白玲放狠话说要自己离开的时候,老大爷跟在了她身后;白玲的脚受伤了,老大爷也送了她手帕。 这些小互动说正常也正常,说亲近也亲近。 假如白玲和老大爷是组队或者同盟,那五个玩家按亲疏关系便呈现了“1、2、2”的分布。 郑文彬落了单,他又刚出卖过人,形象跌落谷底,最适合被排挤。 在这种情况下,凌惜最稳妥的做法是向白玲小队靠拢,即让局势变成“1、2+2”,献祭郑文彬,度过第三个项目,等到第四个项目,她再把颜静给卖了。 如果白玲和郑文彬是同盟,那凌惜就排挤老大爷,异曲同工,总之“1、2、2”的分布她是不担心的。 凌惜忧虑的是出现“3、2”的情况,即郑文彬、白玲、老大爷三个人联合起来,控制住两个小姑娘,先卖掉有可能引起节外生枝的她,再处理最弱的颜静。 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呢 凌惜拧眉思考着,忽然间,她豁然开朗了。 没有五个玩家了。 郑文彬也会死,可能现在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之前凌惜就推测过,这次游戏的鬼是以管理员的身份存在的,会杀掉所有犯错的玩家。 那么,在大摆锤这样的危险设施上,对他人的安全装置动手动脚 这不是取死之道是什么? 无论玩家是碰了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按钮,都会死。 在这个项目中,如果所有玩家都没有害人之心,各自在“离开大摆锤”和“留在座位上”抉择,只会有两种发展。 如果大家都怂,没人解开安全装置,那就全员存活;如果有人按下按钮,摔死了,其他人也就因此避雷了。 大摆锤最多只会淘汰一个玩家。 但如果玩家试图卖队友,让邻座的人来担风险,那被卖的人会掉下去摔死,卖队友的人也会被鬼杀。 大摆锤至少会淘汰两个玩家。 为什么说至少? 因为三组玩家互相看不见,伴奏声又太大,一个玩家卖队友后,其他玩家要延迟些才能听见被卖的人的惨叫。 这一秒半秒的耽误,足够其他玩家的手指按下去了。 一个大摆锤就足以将他们这群人团灭。 凌惜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刚才她几乎是与死神擦肩而过,如果她再心急一点,再手快一点,死去的就不是郑文彬而是她了。 捡回了一条小命,凌惜在因劫后余生而庆幸的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了地狱的恶意和恐怖之处。 在地狱游戏中,傻白甜是活不下去的,能生存下来的要么是狼,要么是披着羊皮的狼。坐在大摆锤上的玩家,不是即将被卖的人,就是打算出卖别人的人。 这个陷阱一定会有人掉进去。 地狱利用了玩家们的凉薄,把他们当成傻子耍。 “真歹毒啊。”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凌惜不由得感叹出了声。 轻声呢喃出这四个字后,凌惜就扯开了嗓子,对紧挨着的颜静大喊着。 “颜静,等大摆锤停下来后,看到手上有印章,你就立刻解开安全装置和我一起跑,别管剩下那两个人了,听见了没?” 颜静也大声回答:“明白了,不过怎么是两个人?” 她倒是挺会抓重点的。 凌惜解释,“郑文彬也死了,只剩四个玩家了。” 颜静扭过头看向凌惜,因为看不清人,她怪异地眯着眼睛,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正当颜静要追问的时候,凌惜就不耐烦地大声说:“我说他死了就是死了,他要是没死,我就把这个大转盘给吃进去。” 颜静:“” 大可不必。 颜静明白凌惜不想和她多说。她这人除了有些小聪明外,最大的优点就是识相,她连忙闭上了嘴巴。 而且,她对凌惜的决定也是明白几分的。 凌惜的嗓子可禁不起多次大喊的折腾了,她现在感觉喉咙像是有火在烧。 颜静的识趣令凌惜非常满意,这也是她脱离团队时也要带着这姑娘走的原因之一。 凌惜决定离白玲和老大爷远一点了。 现在团队中只有四个玩家,假如下个项目还要死人,那个人绝对是颜静。哪怕凌惜和颜静是抱团的,哪怕白玲和老大爷的关系不好,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三对一,老玩家没有理由不推唯一的新人去死。 乐观点想,就算他们卖掉颜静后,顺利通过了第三个项目,那接下来还需要有人牺牲的时候,这人会是谁呢? 白玲和老大爷会不会联合起来对付她? 凌惜觉得会。 人在进行决策和判断的时候,很难摆脱“以貌取人”的毛病。 比如,哪怕人知道眼前的小猫咪可能是一头噬元兽,但看到那张毛茸茸的小脸,还是会不自觉地轻视,认为一只喵星人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呢。 凌惜的外表只是个清丽柔弱的少女,纵然她之前给自己立了老玩家的人设,和白玲、老大爷比起来,她还是看起来最好欺负的那个,她的武力值也确实低。 所以颜静不能死。 凌惜必须保住颜静,至少让她活过第三个项目,保证自己在进入第四个项目时,还处于多数人的那一边。 至于颜静最后是死是活,凌惜就不太在意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凌惜得带颜静避开那两个老玩家,在第三个项目里,她也会极力忍住对颜静下黑手的欲望。 凌惜这么做,是想让压力来到白玲和老大爷这边,逼他们互相残杀,分裂这两个人可能存在的联盟。 第三个项目他们要是能不减员度过,自然最好,如果会死人,死者一定要从白玲和老大爷里二选一。 等到最后一个项目,凌惜依然会选择和颜静抱团行动,把剩下那个玩家落下,让对方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落单”。 不知道恐怖片中的“落单必死定律”在这里还管用不,如果行得通,凌惜想借这把无形之刃来杀掉剩下的那个玩家。 一切顺利的话,再献祭两个老玩家,她就能通关啦。 这计划很美好,就是怕陡生变数。 大摆锤晃得越来越慢了,随着那DJ舞曲的停止,终于缓缓停在了最低点,转盘也慢悠悠地结束了旋转。 巧的是,当座位恢复静止后,凌惜的位置正好对着走下大石台的楼梯。 凌惜感觉到右手手背上再次传来了灼热感,是印章出现了,她不好奇大摆锤的印章是个什么图案,只低声对颜静开口。 “快点,我们走。” 凌惜解开了安全装置,蹦到了地上,她一把用左手拉住颜静的手腕,拽着她往石台下跑。 凌惜打算趁着白玲和老大爷还没注意,先消失在路灯外的黑暗中。 事实证明,凌惜想多了。 白玲的眼睛根本没有朝石台之外瞟过一眼,在大摆锤停下以后,她就立刻从座位上走了下来。 她紧锁着眉头,急匆匆地朝郑文彬的方向跑了过去。 白玲离开了,老大爷却还坐在座位上。 老大爷的脸色有些难看,都不是苍白了,而是灰白,形容枯槁得像是遭了饥荒的难民。他捂着嘴咳嗽着,满脸的皱纹拧在一起,如同沟壑纵横的土地。 老大爷咳得太厉害了,咳嗽声极其刺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能把心脏都给咳出来。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安静了下来,抬起手,掌心里却已经是一片血迹了。 老大爷看着那片血迹中的一块残渣,露出苦笑。 这是他胃肠肝胆脾胰肾中的哪一种? 果然,即便地狱为他修补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和健康的时候差不多,说到底,他也是个外强中干的老头子,再也经不起这样剧烈的折腾了。 老大爷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走了下来。 到了这时候,他也不怕衣服上扎眼的血污会被别人看到,暴露他正处在强弩之末的事实了。 老大爷绕到了转盘的另一边,看到了白玲的背影。 白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身上浅绿色的西装外套被忽然刮起的冷风吹拂,朝风的方向歪去,勾勒出她清瘦挺拔的身形,莫名透出一股淡淡的冷肃之意。 老大爷探了探头,只见在这个女人前方的不远处,就是郑文彬的座位。 一具穿着郑文彬衣服的断头尸体静静坐在上面,血液自那狰狞的脖颈断口不断往外冒,均匀地、由上而下由浓而浅地浸润着尸体。 这只是还原形容,现在那断口已经不再淌血了。 还有些血溅在了座位周围,被风吹得有些干了。 白玲无声地对着郑文彬的尸体鞠了一躬。 老大爷站在白玲的身后,看不到女人的表情。他咳嗽了一下说:“没想到你还有向遗体告别的习惯。” 白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和他是队友。”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老大爷的脸上连一丝情绪浮动都没有。 地狱游戏的匹配机制和组队规则都很特殊。 玩家进入游戏后碰见的其他玩家,都是随机匹配到的。 但这个“随机”并不纯,玩家匹配到熟人的概率会比匹配到陌生人的概率高一些,具体高多少不明。 玩家在通关游戏、回到玩家空间后,可以向自己欣赏的人发出组队申请,对方同意,组队便成立。 组队申请不可撤回,组队成功后也不可以再解除关系。 但是玩家组队后就能一直并肩作战了吗? 并不,只是玩家在开启新游戏时,匹配到队友的概率会比匹配到熟人的概率还要高,高多少依然不明。 唯一明确的是,地狱游戏的玩家死亡率极大。 这意味着,在你和某个玩家组队以后,可能直到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死去,你们都没能再匹配到过一次。 太离谱了。 因为就算组队了也不一定遇到,玩家们在向别人发出组队申请时,并不像选择结婚伴侣那么慎重。 玩家只要觉得这个人能处、以后还想再遇见,就可以伸出组队的橄榄枝,更有玩家为了方便在游戏中抱团,选择了当海王广撒网。 队友数量无上限,一个玩家可以有很多个队友;这些队友可能彼此都没见过;每次玩家进入游戏时,可能匹配到不止一个队友。 这三点叠加起来,使得在游戏中,玩家之间的关系要比表现出来的更加复杂。 比如这场游戏里,郑文彬和赵壮山是队友,郑文彬和白玲是队友,但赵壮山和白玲是不认识的。 当郑文彬自曝了有队友的事时,赵壮山站了出来,别人就以为只有他们俩是组队的,忽视了白玲的存在。 这本可以成为一个绝招,打得其他玩家措手不及,但如今郑文彬都死了,白玲也就不再隐藏了。 虽然内心毫无波动,老大爷还是给了个反应,“哦。” 白玲:“我是在第一场游戏里碰见他的,多亏他的帮助我才能活下来,欠他的这个人情,我还没来得及还。” “他是个好人,也有实力,不该死得这么快。”白玲的声音依旧是冰冷的,老大爷这次却听出了淡淡的遗憾。 不仅是凌惜,就连白玲和老大爷,也是在度过了小丑危机、大脑恢复了平常的思考能力后,才意识到,按下其他玩家的按钮也是触发死亡条件的方式之一。 从某种意义上,郑文彬是替他们先死的。 老大爷悠悠开口:“郑文彬能对自己的队友下狠手,也算不得好人吧。” 说完这句话,老大爷又道:“不知道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好受一些,你欠了他人情,他也欠了我人情,人啊,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不用纠结还没还上。” 这是人到老都会觉醒的天赋吗,说话会自带历尽沧桑、看破红尘的平静豁达之感,还特别有哲理。 白玲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是啊。” 在试座的时候,白玲就发现了按钮的存在。 Ge到了这个按钮的作用后,白玲提出了和郑文彬组队,打算和他互相信任、等着别的组窝里斗。 但是郑文彬没有答应她,而是选择了赵壮山。 白玲这才意识到,郑文彬在这场游戏中不止她一个队友,比起她,男人更信任上局就和他在一起的赵壮山。 但看到郑文彬凄惨的遗体后,白玲忽然想,会不会,郑文彬在发现按钮后,就做好了对身边人下手的准备? 比起赵壮山,郑文彬更想保住她这个队友,所以他才和她分散在了两个小队中,这样他们才能一起活下来? 白玲永远无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郑文彬已经带着真相下了地狱。 白玲原本很在意这一点,但在老大爷劝告了这么几句后,她的心思忽然变清明了。 这个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如果人性有颜色的话,一定是灰色,这么复杂的东西,她又为什么非得弄清楚呢。 连她自己都不是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 无论如何,她都是感谢郑文彬的。 打开这个小小的心结后,白玲才想起了一直没露面的凌惜和颜静,“那两个小姑娘呢,怎么还没过来?” 老大爷走到石台边,朝四下张望,瞧见了正手拉着手、鬼鬼祟祟往外跑的两个少女,“她们跑了。” 白玲一怔,只用了几秒,她就想通了凌惜和颜静这么做的原因。 白玲思考的时候习惯用恶意去揣测对方,她认为,这两个小姑娘可不是单纯地怕被卖,才跑掉的。 两个小丫头必是料到了老大爷如今的身体情况,想通过将团队分成两个小队,她们小队再坚定抱团,逼她这个狠人对老大爷下杀手,等她落单后,再联合起来对付她。 这是主动制造淘汰者的策略,以攻为守。 在知道团队中必须有人淘汰的前提下,如何保证自己不出局呢 正向的方法是强大自身,好好表现,逆向的方法则是制造出比自己更容易淘汰的人。 颜静是新人,应该想不出这么阴损的招数。 白玲冷笑,这一定是凌惜那小丫头片子的主意了。 这种冷酷的揣测方式换到别人身上可能就是《窦娥冤》,但放到凌惜这,居然成了一出《天仙配》。 白玲的每个推断都精准到了夸张的地步。 老大爷也想明白了这个逃跑举动的隐含之意,他低声笑道:“俩小姑娘倒是把我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白玲:“呵,她们想得挺美。” 白玲用鼻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她捋了一下垂到肩头的大波浪长发,转过身来看向老大爷,结果她的视线好巧不巧,正落在大爷衣摆的那团血迹上。 白玲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我们追就是了。” 被人算计到头上的感觉并不好,但对白玲来说,这个局其实很好破。 那两个小姑娘还没跑远,白玲和老大爷只要追上并控制住她们就成了,接着她就先把凌惜搞死,再卖掉颜静,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人想弄死她,她就先弄死别人。 唯一的问题是,老大爷的身体要支撑不住了,他好像真会如了凌惜的愿,在下一个项目里死掉。 “不行,我跑不动了。”老大爷果然开始摆烂了。 白玲皱了皱眉,她刚刚对那团血迹视而不见,就是怕老大爷清楚自己命不久矣,选择破罐子破摔。 白玲看看老大爷,又看看远处凌惜和颜静的背影。 她必须做出选择了。 她可以把老大爷丢在这里,独自追上凌惜和颜静;也可以放弃追逐,和老大爷慢慢往下个项目赶去。 选哪个选项都可以,但是她得尽快做决定。 一旦她犹豫,让凌惜和颜静跑得更远,她就追不上了,这时候老大爷要是化身咸鱼,赖在大摆锤这等死,她就会进退两难。 她不可能不前进,但她若孤身离开,那就是落单。虽然并不一定会次次触发,但“落单必死定律”在地狱是管用的。 白玲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几乎是瞬间,她就选出了自己要走的那条路。 “大爷,我扶着你,我们一起走吧。” 白玲揉了揉额角,嗤笑了一声道:“我们好歹也得支棱起来,不能遂了那两个小丫头的意,你说是不是?” 第18章 老大爷偏头往石台下看了一眼。 趁着白玲决断和说话的这点功夫,凌惜就带着颜静,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似地飞快跑远了。 凌惜和颜静的身影双双消失在了路灯之外的黑暗中,老大爷看不清她们离去的方向。 按照距离远近来看,下个项目应该是绿野仙踪, 从大摆锤到那里, 有几条路径可供选择。谁也不知道两个小姑娘走的是哪条路, 现在追已经来不及了。 白玲主动让自己陷入了如今被动的境地。 如果老大爷死活不肯前进,时间紧张,白玲就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走了。在地狱游戏里,落单的玩家很容易遭受到鬼魂的攻击,她可能会死在半路上。 老大爷快死了,临死前能拉个垫背的似乎也不错。 白玲压了赌注在他身上,他要不要让她输呢? 老大爷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好吧, 不过我们得慢点走,我的老骨头刚刚都要被甩散架子了。” 白玲松了口气,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 她走到老大爷身边, 挽住他的胳膊,搀扶他走下了石台的楼梯。 大摆锤的周围有一圈高高的路灯,在这个圆圈内,就连地面上的青草都被照得鲜翠欲滴。 但当白玲和老大爷迈出大摆锤的范围后,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 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坏掉的路灯、绵延的彩石路、夜色下似乎随时能冒出鬼的周边绿化…… 游乐场又变成了他们熟悉的那副昏暗沉寂的模样。 白玲记得从这里到绿野仙踪最近的那条路,她一边掺着老大爷往前走,一边垂眸看了一眼手表。 她腕上的这块表看起来格外精致贵气,纯黑的皮表带,宝石绿的表盘。几根细长的金色指针在翡翠般的底色上缓缓走动着,显示此时正是24点02分。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58分钟,剩下的时间居然比她预想得多一些。 饶是如此,白玲匆忙的步伐却没有缓下来。 老大爷:“你不用这么焦虑。” 白玲刚放下手,就听见老大爷不慌不忙地说道:“现在就剩下四个玩家了,她们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不算落单。” “你也不用着急追她们,规则上说绿野仙踪是个迷宫吧,那两个小姑娘绝对会在迷宫入口那等着我们,好沾上我们的光呢。” 白玲点头:“你说的是。” 如老大爷所料,等他们俩慢慢走到下个项目附近时,远远就看到,凌惜和颜静正站在迷宫入口前、刻着“绿野仙踪”四个字的木牌下面,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几人遥遥地对视着,谁的眸子里都没有意外。 凌惜既然要跑,为什么此刻又要故意等呢? 原因自然是老大爷说的“沾光”。 到目前为止,凌惜经历了旋转木马和大摆锤。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这两个项目都可以全员存活,但她知道,玩家们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沾了死人的光。 是刘芒、赵壮山和郑文彬前赴后继地用命去试出了死亡条件,其他人才能够不犯错,找到真正的通关法。 而且,这游戏的难度比凌惜想象得要高。 凌惜一开始以为,这次鬼是冷漠的审判者,等玩家犯错后,就无情地处以极刑,但郑文彬的死给了凌惜当头一棒,她这才察觉,原来鬼是阴险的钓鱼者。 鬼并不是在惩罚犯错的玩家,而是千方百计地引导玩家犯错,再把玩家杀掉。 那种感觉就类似于,鬼很想杀他们,但碍于某个存在或者某种限制,不能随便动手,只能诱惑他们犯错,让自己“师出有名”。 借助刘芒之前的比喻,这就像,玩家们是待在圈里的唐僧,白骨精想要吃肉,但又进不了那个圈,只能各种演戏卖惨,让唐僧这个呆逼自己走出来才行。 凌惜并不觉得,之后的那两个项目,她只要老老实实就能通过。 没那么容易的,中途绝对会出现让她左右为难、必须对身边的人动心思的情况。 凌惜不敢托大,她之后自然还要“仰仗”别人。 那么问题出现了。 如果凌惜和颜静先进入了迷宫中,老大爷和白玲走得太慢,过了许久才进去,他们被判定成了两拨,地狱分别拿他们开刀怎么办? 原本四个玩家只要淘汰一个就行,现在却要从两个小队里各淘汰一个。 按照这个思路往下顺,凌惜和颜静对决,白玲和老大爷对决,不出意外,活下来的会是凌惜和白玲。 那等到第四个项目时,凌惜和白玲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 白玲是个可怕的对手,无论是从游戏经验还是身体素质来看,凌惜都没有把握胜过这个女人。 她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凌惜既要带着颜静避开那两个老玩家,又不能和他们俩间隔得太远,尺度得拿捏好了。 在跑到绿野仙踪这个大迷宫的入口处后,凌惜就让颜静停下。 凌惜回过身来,望着身后昏暗的彩石路。 这是从大摆锤到绿野仙踪最近的路,在不知道她们去向的情况下,为了省时间,白玲一定会选这一条路。 凌惜垂眸扫了一眼手表,抿了抿唇。 白姐可快点追上来吧,她等得花儿都要谢啦。 老大爷的身体情况果然不容乐观,凌惜在原地等了几分钟,视野里才出现了那两个老玩家的身影。 颜静小声地问道:“我们现在要进去吗?” 在等待的那几分钟里,凌惜简要地对颜静解释了她决定逃跑和等待的原因。 凌惜当然没全说实话,她对自己可能出卖颜静的事避而不提,疯狂给颜静洗脑,她们两个柔弱的小姑娘要互帮互助、相依为命云云。 颜静已经知道凌惜打算出卖白玲和老大爷了。 不对,在白玲和老大爷眼里,她这个受益者也跑不了,是“她们”决定出卖他们了。 颜静不由得有些心虚。 人在做了坏事后就会有不安感,生怕自己会遭受惩罚或者报复。颜静本来就慌,看到白玲和老大爷向她们这边走来,更是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凌、凌惜?” 凌惜:“他们离得还远呢,你急什么。” 呵,瞧你这点出息,真不像是生前搞死过人的。 凌惜腹诽着,又说道:“我们不能比他们先进去太早,等他们很接近的时候,我们再行动,他们不是还得读这块牌子吗,我们靠这个拉出时间差就行。” 凌惜说着暼了身边立着的大木牌一眼,“还有,你确定记住这上面的内容了吗,你有空在这催我,不如再把规则读一遍,免得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颜静一怔,连忙又跑到木牌前去看规则。 在凌惜身侧的不远处,立着一块大木头牌。 几根苍绿的藤蔓在木牌附近的地面上破土而出,沿着木柱攀爬,绕到了这块大木板上,似翠绿的小蛇一般盘缠张舞。 在枝叶掩映之间,有许多行雕刻在木板上的小字。 类似于地狱给玩家的游戏规则,这些小字的内容是游乐场对于绿野仙踪这个项目的说明,方便游客体验。 这是凌惜碰见的第一个带说明的项目,当初看到这块牌子,她就立刻走上前,一边读一边认真记忆着。 只见这块木牌如下写道: “欢迎各位游客来体验绿野仙踪! 绿野仙踪既是迷宫,也是个充满刺激的寻宝游戏呦! 进入迷宫后,大家不但要努力探索出口,还要寻找隐藏着的绿宝石。 宝石可能在藤蔓墙壁上,也可能在地面的某个角落里,也可能在别的什么地方,需要大家仔细发现。 每个玩家要拥有五颗宝石才能离开迷宫,否则就算发现了出口,也无法被放行。 大家在寻宝的过程中,还会遇到由工作人员扮演的宝石守护者。 守护者很调皮,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来到你的身边触摸你。 每被守护者触摸一次,你就会失去一块宝石,如果被守护者触摸的时候,你的身上没有宝石,那么很遗憾,你就算出局了呦! 请各位游客努力寻宝吧! ” 这故意卖萌的语气和大把的感叹号看得凌惜眉毛直跳,这说明里隐藏的丰富信息也让她心惊。 工作人员? 这个游乐场里哪有什么工作人员,厉鬼倒有的是,看来这个项目是要玩家被鬼追了。 这个说明里还没有提及“宝石守护者”的数量,鬼可能不止一个,也有可能会分/身之术。 玩家在漆黑的迷宫里既要躲避厉鬼,又要寻找宝石,还得找出迷宫的出口。 想要通关太难了,绿野仙踪明显比旋转木马和大摆锤要难。 凌惜想起了当初他们在喷泉池前选往左还是往右时,白玲的那番话。 白玲说,随着时间推移,地狱对鬼魂的压制会越来越弱,鬼魂会越来越凶残,他们应该先进行较难的项目,把相对简单的项目留到后期。 如此看来,他们往左走是错误的。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凌惜只能硬着头皮玩下去。 凌惜再次读了一遍木牌上的说明,敏感地察觉到了地狱的恶意,她找到这个项目淘汰玩家的关键点了。 绿野仙踪的重点就在于宝石。 在这个项目中,宝石既是玩家通关的钥匙,也是玩家抵御鬼魂攻击的保命符。玩家没有宝石就会凉凉,这是毋庸置疑的,那这个迷宫里最初总共有多少宝石呢? 每个玩家得拥有五颗宝石才能离开,现在有四个玩家,需要二十颗宝石,只要宝石的数量少于二十颗,玩家必会互相残杀。 人的好坏是具有弹性的,一开始进游戏的时候,哪怕是冷血的老玩家,都不会那么快展现出狠戾的一面,而是会随着局势的变动而渐渐“由人变狼”。 现在,玩家们经历得够多了,他们的互相残杀都不一定会等到发现宝石总数不够的时候,可能会更早。 凌惜想象了一下,假如她拥有了四颗宝石,颜静的手里也有宝石,这时候,她们俩提前发现了出口,她能忍住不把颜静的宝石抢走,凑齐五颗离开吗? 单从人性角度看,凌惜必然不能,否则她枉为碧池。 但综合考虑,她就会犹豫了。 第19章 玩家能抢夺宝石吗? 迷宫入口立着的这块说明木牌倒是没提过,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问题是,法无禁止不代表可为,有些规则是默认的。 比如,学校校规里没说不能揍校长,学生们却都不敢这么干;企业文化里没提不能打领导,但还想混口饭吃的打工人就不会造次。 正常来看, 玩游戏的时候是不能使坏的, 万一这也是一条默认的规则…… 那如果玩家对别人的宝石起了贪念,动了手,这个玩家可能就会被鬼杀掉;而被抢的玩家要是宝石没被返回来,可能也会因为找不到足够的宝石死掉。 利用玩家的冷酷无情,让玩家来害死其他人,再让犯错的玩家自食其果, 这不正是大摆锤的把戏吗? 但万一这条规则不算数,玩家却畏手畏脚,可能就错过了离开迷宫的机会。 在这种危机重重的项目里,生与死的差距,可能就只有那么一两秒而已。 凌惜现在已经有些畏惧这个地狱了。 看看到目前为止地狱使出的杀招吧。 第一个项目是旋转木马,本来玩家只要待在木马上就行,但地狱用无头人给玩家们施加压迫感, 老玩家因此拿新人开涮, 刘芒被引导扔了人头,犯规死亡。 第二个项目是大摆锤,小丑也是幻象, 玩家还是只需待在大摆锤上就可以。 但因为这个套路玩家已经见过了,加上按钮的出现,他们不由得怀疑,这次是不是得做些什么才行,结果郑文彬出手,和赵壮山双死。 到了绿野仙踪,依然是这样。 如果宝石总数不够的话,玩家们似乎就有充足的理由对别人下手,可要是抢夺的行为不被允许呢? 凌惜的太阳穴在鼓鼓地跳个不停。 玩家们这是在和地狱玩石头剪刀布呢。 第一回合,地狱表面出了石头,玩家就出了布。 结果地狱实际出的是剪刀,玩家输。 第二回合,地狱表面出了石头,玩家觉得这次总不会再玩“石头变剪刀”的把戏了,地狱实际出的肯定不是石头就是布,于是玩家出了布。 结果地狱出的还是剪刀,玩家又输。 这是第三回合,地狱表面上出的依然是石头。 玩家到底该出布,还是出克制剪刀的石头? 这个小游戏的最可怕之处在于,地狱输了很多次都无所谓,但玩家每次猜错,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保险起见,凌惜这次不能打别人的主意。 还有一件事,木板上说,玩家被鬼魂触碰后,身上的宝石会减少。 这个“减少”指的是宝石会再次隐藏到迷宫的某个角落,还是宝石就此升华变空气了? 这对玩家来说可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如果宝石是消耗品,哪怕迷宫里原来有二十颗宝石也不够用了,并且玩家在迷宫里待的时间越长,被鬼魂攻击的次数越多,宝石的总数就会越少。 有可能,最终四个玩家都会葬送在这。 凌惜低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她抬起眼眸,看向站在木牌前皱着眉、努力把说明记下来的颜静,心中生出了一丝羡慕。 像颜静这样单纯就是好啊,她还以为绿野仙踪就是躲鬼加找东西。 颜静觉得,虽然鬼很可怕,但不还有宝石可以抵消攻击嘛,这个项目的通关法都给你标出来了,不用动脑,照做就行,比之前简单多了。 不像她,心里有这么多的算计和疑虑,徒增烦恼。 凌惜回过身,面向迷宫的入口。 这个迷宫之所以起名为“绿野仙踪”,并不是因为某个同名的故事,虽然也有蹭热度的嫌疑就是了。 但归根结底,是因为除了最外圈的墙壁是石砖水泥墙外,整个迷宫的墙壁都是由无数粗壮茂盛的藤蔓缠绕交织而成的。 凌惜站在迷宫入口,都能瞥得见里面的郁郁葱葱。 “颜静,他们过来了,我们进去。”凌惜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了迷宫。 迷宫里没有灯照明,连挂在墙上的小壁灯都见不到,凌惜只能借着夜色视物。 不知为何,迷宫里的光线明显比外面要好一些。虽然环境仍旧很昏暗,但凌惜勉强能看清楚附近的东西了,仿佛她的头顶正挂着一轮隐形的月亮。 趁着“月色”,凌惜拉着颜静在迷宫里左拐右拐。 读那块木板花不了白玲和老大爷多少时间的,她必须借此机会拉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凌惜想争取全程都不和他们碰到面,那样就算白玲想对她们俩下手也没辙了。 颜静被凌惜拽着往前,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弱弱地开口,“凌惜,我们走得这么快,不怕错过宝石吗?” 凌惜当然怕,但她认为游戏不会这么好心,把宝石藏在入口附近,她也特别留意了,没发现宝石的踪影。 不过凌惜不打算向颜静解释,因为她有别的话要说。 凌惜突然松开了颜静的手,“你转过去,倒着走。” 颜静一愣,乖乖照做了。 在颜静转身的时候,凌惜就走到她的右边,将左手伸进她的臂弯里,使两个人互相挎着彼此的胳膊。 “我要走了,颜静你注意着后面,跟不上就说。”话音刚落,凌惜就继续迈开步子,往迷宫内部深入。 让颜静倒着走的好处是,如果鬼是潜伏在黑暗中,从她们身后慢慢接近,有颜静盯着,就能起到提前预警的效果。 如果鬼是突然闪现到她们身后的,那这就可谓是防不胜防了。 不过凌惜这样安排还有别的意图,或者说,醉翁之意不在酒,盯着身后的动静只是顺便,是个幌子。 凌惜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先看到前面的东西,若是她们经过的路上有宝石,她一定会比颜静先发现。 这个宝石相当难找。 凌惜和颜静在漆黑的迷宫里绕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发现宝石的影子。 最后,凌惜甚至紧挨着绿植墙壁,一边走,一边死马当活马医地伸手往藤蔓之间摸索。 人在独自走夜路的时候,会因为黑暗有一种心慌感,觉得身后有人在跟踪自己,时不时就得回头看看。 凌惜在迷宫之中更是被这种感觉支配了。 哪怕鬼魂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哪怕颜静倒着走,也驱散不了她心中的不安,迟迟找不到宝石更是让她烦躁不已。 正当凌惜深呼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一声“啪嗒”在她耳边响起,接着便是圆溜溜的珠子在坚硬平整的地面上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凌惜惊讶地停下脚步,扭过了头。 原来游乐场的“绿宝石”并不是真的宝石,有夺目的深绿色光彩和完美的切割面,它甚至不是那种假得显眼的仿品。 所谓的宝石只是廉价的绿色玻璃珠子,是以前智能手机还未发明时、小孩子为了取乐而弹着玩的“溜溜”,时代的眼泪,现在一般都见不到了。 这颗小巧的玻璃珠子就放在缠绕的藤蔓之间,被托在叶子上。 凌惜的手指恰好刮到了那片叶子的边缘,玻璃珠便像荷叶上的水滴一般晃动着滚了下来。 “滴溜溜——” 玻璃珠子撞到了藤蔓墙壁的墙角。 凌惜和颜静此刻分别是什么姿势呢? 颜静是倒着走的,所以她面冲着那颗玻璃珠站着,脸上凝固着意外的表情。 凌惜则背对着玻璃珠,一边挽着颜静的胳膊,一边扭过头,两人的脸挨得很近。 她们的视线都落在了玻璃珠上。 竞争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展开了。 无论从姿势和站位看,都是颜静更有可能先捡到玻璃珠,但凌惜是个非常会把握机会的人。 当颜静还在因“这才第一颗宝石有没有必要和凌惜争”这种问题而迟疑的时候,凌惜已经果断松开了两人交缠的手臂,转过身朝那颗玻璃珠子扑了过去,一把捡起。 又快又狠又准,像极了俯冲到湖面捕鱼的鹰。 凌惜攥着珠子直起身,向颜静走去。 颜静眼巴巴地盯着凌惜握成拳的那只手,有些后悔了,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这颗宝石有多么重要。 现在她和凌惜的差距可不只是一颗宝石,而是有宝石和没宝石的区别。一旦她们遭受到了鬼魂的攻击,她和凌惜的距离就会瞬间变成死与生的距离了。 可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在这颗宝石还未有主的时候,颜静都没好意思和凌惜争,现在这颗宝石归了凌惜,她更不可能去抢了。 颜静垂下眼睫,默默将情绪憋在了心里。 她这状态把控算得上优秀了,但还是没能逃过凌惜的眼睛。 颜静还是太嫩了啊。 凌惜在心中如是评价道。 这姑娘的确识趣,脑子也相当灵活,但她毕竟只是个在校园温室里长大的花朵。 即便把颜静放到了地狱,让她见识到了游戏的残酷,她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摆脱学生的天真和矜持,她对人性之恶的理解也远远不够。 颜静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和她争的? 因为颜静受了她两次帮助吗? 要是她们俩运气好,这颗宝石归谁都问题不大,但要是她们运气不好碰见了鬼,颜静可是会死的。 颜静是感激她,但她可没有感激到愿意替她死的程度。 那是因为颜静还需要抱她的大腿? 搞笑,她可是彻底把白玲和老大爷得罪死了,不可能再跑回去和他们组队。 落单又很危险,她必须和颜静在一起行动,保住这个同伴,就算颜静先抢到了宝石,她心里气得不行,表面上也得装作不在意。 这两点都不是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颜静太矜持了。 换作是她,她绝对要像饿狼扑食一般抢到宝石。 文明社会害人啊。 凌惜不咸不淡地总结着,突然,她的身体僵住了。 不见了。 她原本握着宝石的手此刻空无一物。 第20章 凌惜立即摊开手掌放到眼前,她瞧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猛地扭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会这样,难道刚刚她已经被鬼碰到了吗,可是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凌惜,快看你的胸前!”颜静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是惊讶不是惊恐。 凌惜于是还算镇定地回过头,揪起身上的半袖衫看了一眼。只见她胸前的那片白色布料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宝石图案,像是这件衣服生产的时候就涂在了上面,蹭不掉。 这是宝石的象征? 看来宝石的保存问题不用她费心了。 她没遭到鬼的攻击就好,凌惜松了一口气。 这时凌惜忽然想到,如果每个玩家拥有的宝石是以印记的方式记录于身上,而不是实物,那玩家之间就无法抢夺宝石了。 这意味着,地狱在绿野仙踪这个项目上,并不打算把大摆锤上玩的那一套故技重施。 凌惜开心吗? 并不,这说明地狱有新的招数玩弄凡人了。比起未知的损招,凌惜倒更期望遇见熟悉的套路。 “颜静, 我们继续找宝石吧,下一颗宝石无论是谁发现的,都由你来捡起。” 凌惜说完,便看到颜静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她眼里居然还闪着晶莹的泪光。 不用这么感激她,真的。 凌惜当然要让出下一颗宝石。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得安抚颜静,别让她因为心慌做出什么蠢事;她也要给颜静一个保命符,她还想保这姑娘到第四个项目呢。 吃了这颗定心丸后,颜静便相当配合了。 两个少女再次结伴朝前方的黑暗中走去。 可没走两步, 她们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颜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听到了吗?” 凌惜也听见了,她松开颜静转过身。 光线黯淡,凌惜刚刚经过的地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一阵微弱的声响正从那片黑暗中传来。 那些声响很特别,硬要形容的话,像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又像人在看植物生长的延时摄影时、脑海中想象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跑吗? 颜静害怕地睁大眼睛,用口型询问凌惜的意见。 凌惜清楚,她应该点头,这声音肯定不是白玲或者老大爷发出的,那就只能是鬼了,她没有凑上去的理由。 可是凌惜不想点头,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她必须趁现在去看上一眼,她即将目睹的东西相当关键。 凌惜:“我们过去看看。” 听见这话,颜静马上如拨浪鼓般疯狂地摇头,但还是被凌惜强硬地拖走了。 凌惜可不会自己去查看,万一出了事,颜静不就跑到她前面去了,她必然是要拉着她一起行动的。 这对塑料姐妹花手拉着手,轻手轻脚地朝声源处靠近,眼前的景象让她们浑身一震,僵在了原地。 声音发出的位置,就在她们发现宝石的地方。 凌惜能判断得出来,是因为那个地方的藤蔓墙壁上,开着一朵纯白色的小花。 这是她在迷宫里第一次看到植物开花,印象比较深。 此刻,这条路两侧修剪平整的绿化墙壁的中央,无数根翠绿的藤蔓枝条正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 那些藤蔓枝条朝中间汇聚、缠绕、交缠,像毛线一样,在这条路的正中央逐渐编织出了一个人形。 凌惜看到这个“植物人”的时候,它已经有了完整的身体,只是手脚还没有趾头,脸部也像服装店的假人模特一样模糊没有五官。 那些藤蔓正在卖力地完善着这些细节,不但要做出完整的人形,还要给这个人形织出一身衣服来。 苍绿纤细的藤蔓疯狂地在人脸的表面爬动着,偶尔诡异地隆起,像极了刚从土里翻出来的蚯蚓。 太让人掉san了。 光是看着这个植物人,凌惜都觉得毛骨悚然。 更惊悚的是,那个植物人居然已经有了视力和听力。 植物人原本是微微侧着脸的姿态,却在凌惜和颜静靠近的时候扭过了头,用那张爬满了“绿蚯蚓”的脸对着她们。 那朵白色的小花就镶嵌在植物人的眼眶里,成了它的一只眼睛,凌惜能感觉到从那只眼里射出的视线。 冰冷的,恶毒的视线。 这个视线她太熟悉了。 他们进入游乐园不久就看到的模糊鬼影、将刘芒拖走的那双裹在血色衣袖里的手、站在大摆锤边张开大嘴俯视他们的小丑、如今借着藤蔓现身的植物人 这股带着十足恶意的目光成了将这些形象缝起来的针和线,凌惜恍然惊觉,一直是小丑,一直只有小丑。 从玩家进入游乐场后便盯上了他们,疯狂引诱他们犯错再屠杀他们的,就是眼前这个邪恶的Boss。 “嘶啦——” 凌惜被这诡异的声响吓得抖了抖,视线也模糊了起来,她立即用力挤了挤眼睛,用干涩的眼皮勉强滋润着两颗眼球。 等凌惜再次睁开眼,就看到那个植物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是盯着她和颜静,只是她。 凌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植物人的那张脸堪称面目全非,可它居然还能做出表情。 那张仿佛爬满了密密麻麻细长绿虫子的脸,正在冲她狞笑着,露出了满口用新生嫩芽代表的牙齿。 植物人一边冲她无声地狞笑,一边抬起手,朝她抓过来。 与它那条胳膊连接的藤蔓被它无情地扯断,如同被斩成两段的蛇,落在地上,抽搐着,扭动着。 小丑的装束已经织成了。 怪物即将脱离它的母体。 跑! 凌惜心中警铃大作,她一把拽住颜静的衣袖,疯狂地往远跑。 颜静的反应比凌惜慢了一拍,领口差点被扯裂开来,另一边的领口直接卡上了她的脖子,几乎要将她勒断气。 颜静这才从恐惧中回过神,也拼命地逃。 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凌惜才选了个交叉口停下来,让她们俩稍作歇息。 这个地方四面都有路可走,无论小丑从哪个方向追过来,她们都来得及逃离。 凌惜抬手擦着额头上的薄汗,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个植物人未免跑得也太慢了。 刚刚逃跑时,凌惜的反应确实够快,可她拽着个呆头鹅似的颜静,甚至不如自己平时的速度,但她身后那道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却还是被她越拉越远了。 如果植物人的速度就是这种程度,玩家只要别运气太差被堵进死胡同,根本没有被追上的可能。 这个项目的怪物就这么弱? 凌惜抿了抿唇,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她刚拿到宝石,小丑就出现在了宝石的位置,难道小丑有感应和传送的技能? 可小丑从出现到开始追玩家,中间要经历漫长的“织身体”过程,太鸡肋了。 还是说,玩家身上的宝石印记会持续不断地发定位给小丑呢? 类似于之前网上那个很火的问题,“给你XX数额的钱,代价是你这辈子都会被一只蜗牛追杀”,植物人虽然跑得慢,但体力无限。 只要玩家还在迷宫,它就会锲而不舍地朝玩家靠近,说不定就能和玩家来个“转角遇到爱”,或者它能逮到筋疲力尽的玩家。 可无论怎么想,这个植物人都是条菜狗啊。 凌惜正思考着,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绿光一闪,那光芒只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就仿佛火炭上的点点余烬般消失在了黑暗中。 凌惜扯扯颜静的衣袖,用下巴对她示意那个方向,“去看看,那里好像有宝石。” 两人朝那面墙壁走去,凌惜抱着胳膊,看着颜静紧张地将手伸进藤蔓的缝隙之中摸索。 忽然,颜静露出惊喜的表情,把手收了回来,被她托在手掌心的,果然是一颗绿色的玻璃珠子。 那颗玻璃珠子在她们的注视下碎成了齑粉,飘散在了空中,只在颜静的手里留下了少许的灰尘。 与此同时,颜静的衣服上也出现了宝石印记。 颜静:“谢谢你愿意把宝石让给我。” 颜静知道宝石是多么宝贵,她摩挲着胸前的印记,感激地开口道:“凌惜,你帮了我这么多,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放心,该要你报答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客气的。 凌惜一边在心中回答,一边拽着颜静往后退了几步,盯着刚刚她们找到宝石的地方看。 过了一小会儿,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根嫩绿的藤蔓果然从墙上伸了出来,往空中伸展着,缓缓勾勒出人体的形状。 植物人的构造速度并没有加快。 这是一个好消息,凌惜却皱起了眉,“快走,我们也许得加快找宝石的速度了。” 现在已经不需要颜静倒着走了,凌惜扯了一下颜静的衣服,示意她跟上自己。 两人快步在迷宫里穿梭着,颜静偏头瞧了一眼凌惜凝重的面色,忍不住问:“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为什么表情这么难看?” 凌惜叹了口气,“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太安逸了吗?” 颜静怔住了。 颜静进入迷宫已经有几分钟了,虽然她刚刚目睹了植物人的诞生,精神也算被狠狠刺激了一番,但和之前两个项目相比,这个绿野仙踪的确显得太温和了。 植物人起步晚,跑得也慢,追颜静的时候,给她的压迫感甚至不如初入游乐场见到的鬼影。 颜静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凌惜伸手拨弄了一下垂到眼前的长发,“我在思考这个项目的杀招是什么。” “宝石无法被抢夺,像大摆锤那样钓鱼执法的可能被排除了;植物人太弱,它很难碰到我们,凭它一个让我们出局,也不太现实。” “我们前期这么安逸,那杀招只能是在后期了。” 20-30 第21章 夜色下, 凌惜低声开口道:“我暂时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宝石的总数有限,不超过二十颗。” “因为宝石是谁先捡到就在谁身上烙下印记,从属不可更改, 所以可能会出现不合理分配, 导致团灭。” 看到颜静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 凌惜为她解释说:“你记得吧, 我们每个人至少得有五颗宝石才能离开迷宫。” 颜静点点头。 凌惜:“那我举个例子。” “比方说宝石总共有十六颗, 在我们都没被植物人碰到过、所有宝石都被我们找全了的前提下,最合理的分配是5551,只淘汰一个玩家。” “最不合理的分配就是4444了,每个玩家都获得了许多颗宝石,但没有一个人达成五颗,我们都会死。” 合理分配是不可能的, 因为对每个玩家来说,拥有五颗宝石还不够安全。 就算植物人很菜,玩家也还是会担心自己被它碰到, 在拿到了五颗宝石后,他们会再试图找一颗宝石,给自己当保险,这就得六颗。 保命符自然越多越好,即便手里已经有了六颗,玩家在发现了新的宝石时,也不会想着留给其他人。 凌惜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宝石印记。 这个印记既断绝了玩家互相抢夺宝石的可能,也把玩家彼此赠予、重新分配宝石的这条路给堵死了, 如果真出现了类似4444的分布,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颜静推了推鼻梁上的细金框眼镜,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应该不会出现十六颗宝石的情况。” 颜静又道:“植物人太弱了,它很难扣除我们的宝石,因此地狱不会给我们多余的宝石去容错,宝石总数应该就是五的倍数,刚好只够玩家离开迷宫。” 呀,看来颜静有不错的见解要发表了。 凌惜初见颜静的时候,就觉得她长了一张绩点优秀的学霸脸,见颜静愿意分析,她也就乐得清闲,专心听她说。 颜静说道:“假如地狱想在这个项目里淘汰一个玩家,留下三个,总共就有十五颗宝石。” “但四个玩家几乎不可能呈现5550的完美分布,每个人大概至少会有一颗宝石。” “5541,实际上就有两个玩家淘汰;要是出现5442和5433,就会淘汰三个玩家;要是出现4443,那就是团灭了。” “有十五颗宝石都会出现这么复杂的情况,那如果地狱的本意是想淘汰两个玩家,总共只有十颗宝石的话,这个项目最多也就只能有一个玩家通过了。” 颜静是理科生吗,这个分析相当有条理了。 凌惜正在心中默默点评着,就见身侧的颜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向她。 颜静目光坚定,“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凌惜你能活下去,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凌惜也看向了颜静,没有出声。 少女,你知道自己这番漂亮话意味着什么吗? 显然颜静已经做好了觉悟,她接着又道:“为了防止这个推测成真,接下来我们俩再发现宝石,都由你来捡吧,等你攒齐了五颗宝石,我再攒就是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颜静伸手朝不远处的墙壁上一指,“凌惜,那个地方好像有宝石,你过去看看吧。” 凌惜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居然真摸到了宝石。 看到第二个宝石印记自凌惜的衣服上浮现,颜静露出了微笑。 金框眼镜的镜片下,颜静的眼睛弯弯的,清澈又明亮,“幸好你找到了,不然我刚刚那番话就像在搞笑,那我就尴尬了。” 凌惜挑了挑眉,“为什么?” 这是个语义不明的问题,但颜静知道凌惜在问什么。 颜静笑着回答:“因为你是我的恩人,又比我有实力,我与其恩将仇报,为了活下去对你凶相毕露,闹得极其难看,最后却还是个死,把自己搞得像个脑残的炮灰一样,我还不如报答你,这样也算是体面地死去了。” 体面地死去。 对地狱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难得颜静想得这样通透。 凌惜就不是个通透的人,为了生存下去,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会疯狂地阴人卖人,凶相毕露,丑态百出。 即便凌惜最后失败了,她估计也会像刘芒一样,临死前恶狠狠地诅咒着侥幸活下来的玩家,阴魂不散一波。 凌惜忽然觉得颜静的笑容闪亮得刺眼,她移开了目光,“继续走吧,这里马上就要出现植物人了。” 凌惜说完便拉着颜静的手离开了原地,在她身后,苍绿色的藤蔓果然再次张牙舞爪地伸了出来。 颜静:“对了,你不是说有两种可能吗,第二种呢?” 凌惜边快走边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那个植物人的头颅已经被藤蔓编织了出来,正在黯淡的光线之中冲她怪笑。 凌惜这次绷住了表情,再次回头看向前方,“第二种可能,就是杀招不在宝石。” “迷宫里的宝石是充足的,可能还有余,绿野仙踪只靠植物人就能干掉我们。” “颜静,你也注意到了,我们每次拿到宝石,就会有植物人冒出来。” “我思考过了,如果小丑是感应到宝石被拿走,传送过来的话,以它的身体创造速度和跑步速度,它很难对我们产生威胁,所以不对,小丑不是传送过来。” 颜静听到这,脸色忽而一白,“你是说” 凌惜点头,肯定了颜静恐怖的猜想。 玩家每拿到一颗宝石,宝石原来的位置附近就会诞生出一个新的植物人,也就是小丑的分/身。 一个植物人的追逐确实不能把玩家怎么样,但要是好几个植物人一起围追堵截呢? 在这种情况下,玩家一旦被堵住,就会一下子失去好几颗宝石,直接被扣分扣到死。 凌惜:“如果我是地狱,为了折磨玩家,我会把迷宫出口放在较远的地方,再在迷宫里放很多很多宝石。” 凌惜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旁边的藤蔓墙壁里,轻松摸了一颗宝石出来。 她神色冰冷地看着那颗宝石,“没宝石就走不了,玩家肯定要先找宝石才行。四个玩家,二十颗宝石,大约有二十个植物人在迷宫里抓人。” “这样的怪物数量,玩家们肯定会不停地遭受攻击,被扣除宝石,为了补充宝石,他们就得继续找,又会创造出新的植物人。” “就这么滚雪球,越滚越大,植物人越来越多,宝石消耗得越来越快。直到玩家们找宝石的速度再也供不上宝石的消耗,所有人就都会死在迷宫里。” “呵呵,多有意思啊,地狱看我们这些玩家,就像看几只愚蠢又可悲的仓鼠活活累死在了跑轮之中。” 颜静:“凌惜你” 颜静感觉到了凌惜的不正常,语气有些不安。 凌惜现在的确有些不正常,她心态微炸。 凌惜的第六感向来精准无比,此刻她的预感告诉她,第二种可能会成真,她现在拿宝石就是在作茧自缚。 为了避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凌惜目前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找到迷宫出口,把经过的路段的宝石位置记下来,等发现了出口,再一次性拿齐,快速离开。 但是凌惜不能这么做。 万一她的预感是错误的呢?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成真,宝石总数不够,她本该趁早把宝石攒齐,却没出手,就会被白玲和老大爷抢了先机。 等到她找到迷宫出口,却因为宝石不够被拦在门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朝下一个项目走去的时候,她能甘心吗、能不恨自己吗? 凌惜绝对做不到。 再者,就算已知第二种可能必定会成真,她和颜静决定未雨绸缪,约定好了不拿宝石,但别忘了,迷宫里还有白玲和老大爷在。 那两人可是会源源不断地创造植物人的,她和颜静还是会被植物人追,一旦她们被堵住,没有宝石不就是死? 所以凌惜别无选择,她只能找宝石。 这种明知山有虎、却必须向虎山行的感觉糟透了。 凌惜心烦不已,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加快了步伐,一边探索着迷宫未知的区域,一边努力寻找周围的宝石。 有颜静在旁全心协助着她,凌惜很快就把五颗宝石凑齐了,之后她们又发现了两颗宝石,给了颜静。 凌惜有五颗宝石了,颜静也有了三颗。 凌惜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二种可能成真了,她们拿到手的宝石越多,对她们穷追不舍的植物人也就越多。 如果说之前,两个少女对植物人还有些轻视,但现在,每一次听到那逐渐逼近的沉重脚步声,她们的心中就满是惊惶和恐惧。 “怎么办,凌惜,现在该怎么办啊?” 颜静拽着凌惜的衣袖,害怕地站在了她的身旁,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惊恐的哭腔,“我们好像真的完了” 此刻,两个少女正站在一条路的中央。 在她们前方的拐角处,一个植物人踏着沉重的脚步朝她们跑了过来。 那是完全形态的植物人,穿着全套的小丑装束。 它顶着如美杜莎般纠缠扭动的爆炸头,千百条藤蔓不停爬动着的脸上,表情怪邪而扭曲。 它跑得太慢了,动作也迟缓,像个生锈了的铁皮人。 如果植物人是大步朝她冲过来的,凌惜会极其恐惧,接着脑海就会变成一片空白,反倒不会那么害怕了。 但因为植物人是慢慢朝她逼近的,她还能保持清醒。 所以凌惜能看到它眼里的情绪有多么怨恨和恶毒;能看到它脸上爬动的那条条“绿蚯蚓”的轨迹;能看到它朝她抓来的双手上,代表指甲的小叶片倒翻了出去 真狠啊。 这份恐怖不愿意给她个痛快,选择用最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地往她的理智上割。 割得她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第22章 其实凌惜的身上有宝石, 被植物人碰到也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真正令她如此恐惧和绝望的,是她已经能预见的、自己困死在这个迷宫中的结局。 凌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回过身,看向背后。 她们刚刚找到了一颗宝石,现在那个位置正生长着茂盛的藤蔓,在半空中编织着一个新的植物人,堵住了她们的退路。 那个植物人还只有上半身, 却已经感受到了猎物的存在。 它像是受了血腥味刺激的猛兽一般疯狂挣扎着,正在帮它塑造身躯的藤蔓被它根根扯断。 伴随着绿色汁液的飞溅,植物人悬空的上半身砸到了地面上。 “扑通——” 接着传入凌惜耳中的,是仿佛用麻袋装着尸体在地上拖行的诡异摩擦声。 那个植物人身上的藤蔓还很嫩,它的身躯直接被摔烂了,原本紧紧缠绕的藤蔓四散开来,如同被放进锅里煮散的面条。 植物人拖着破败的身躯在地上爬动着,朝凌惜的方向靠近,绿色的植物汁液沾得满地都是。 这个怪物正在试图靠近她,杀死她。 奇异的是, 凌惜居然平静了下来。 凌惜看着眼前这个正在艰难爬行的畸形,仿佛看到了未来某一场游戏里的她自己。 不错,就是要这样,即便没有了双腿,即便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她总要挣扎扭动着朝生的方向爬。 她是个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一天的人,她的求生欲望应该比这个地狱中的任何一个玩家都要强。 她可是一个为了生存连人性都能丢掉的碧池啊,她怎么甘心就折在这里? 凌惜看着越来越近的植物人,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哎颜静你说,它像不像个被人暴揍过的丧尸?” 颜静:“啊?” 姐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凌惜:“在丧尸片里,烂成这样的丧尸根本连人的裤脚都摸不着,我们从它身边绕过去,被碰到就算倒霉。” 凌惜说完,便朝半身植物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傻X地狱我骟你的爹!” 与此同时,迷宫的另一个区域响起了一声怒骂。 发出这声怒骂的是白玲。 大吼出这句话后,这个成熟美人就抚了抚自己的大波浪长发,又恢复了平时高贵冷艳的模样。 此时此刻,白玲对地狱破口大骂也并不稀奇,因为她现在正面临的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一个玩家破防。 白玲当前所处的位置,是离凌惜很远的一个十字交叉口。她和老大爷正背靠背站在交叉口的正中央,几道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朝她逼了过来。 没错,他们的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四条路都有植物人! “咳、咳,没想到你气性还挺大啊。”老大爷又咳嗽了起来,他一边看着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植物人,一边擦掉了从嘴里迸出来、挂在他下巴上的血。 老大爷:“你这句骂人话,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了。” 白玲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搁这开玩笑呢?” 现在老大爷的处境可比白玲危险得多。 老大爷自从被大摆锤折腾了一番后,人就快不行了。 进入迷宫后,一直是白玲扶着他前进的,宝石也是白玲来找,等她攒齐了六颗,有多余的再分给他。 他们拿到的宝石越多,遇见植物人就越频繁。 不同于凌惜这个小碧池的幸运,白玲和老大爷总是能与植物人“转角遇到爱”,白玲带着老大爷跑,又没比植物人快到哪去。 他们俩已经被碰过好多次了,目前白玲手里还剩三颗宝石,老大爷已经没有宝石了。 白玲:“你现在宝石数为零,再被碰一次你就得死了。” 白玲对老大爷的这份心大非常愤怒,她压抑着怒气,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前方的植物人。 她继续冷声道:“这些怪物只要碰到玩家一次就会被定住半分钟左右,等下我来开路,就选我前面的这条路吧,我马上往前冲,你可得跟紧了。” 白玲说完,正要往前跑,手腕却被老大爷握住了,对方似乎带着笑意的苍老嗓音传来,“还是我来吧。” 你疯了吗? 白玲扭过头,正要开口,老大爷就先她一步说道:“你也看出来了,这个迷宫就是要让我们不断地找宝石,不断地制造新怪物,一直恶性循环。” “除非我们特别幸运,能很快就找到出口,或者我们身体素质特别强,很少被植物人碰到,不然下场一定是被扣宝石扣到死。” “你或许还能赌一赌,可老头子我是必死的,事已至此,我不想折腾自己了。” 白玲忽然不说话了,她心头的怒火消失殆尽,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作为体验过那个恐怖地狱的人,白玲清楚每个老玩家活下去的决心有多强。老大爷既愿意赴死,说明他是真的绝望疲惫到极致了。 物伤其类,老大爷马上就要死了,那她自己呢,三颗宝石够她在这个迷宫里撑多久? 老大爷绕到了白玲的前面,瞧见了女人有些悲伤的表情。 他轻声说:“嘿,清醒点,年轻人,你和我不一样,别因为我放弃得早,你的意志就也跟着垮了。” “等下我会向左推那个植物人,你记得从右边跑。” 话音未落,老大爷就朝前方的植物人冲了过去,这是他进入迷宫后跑得最快的一次了。 老大爷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心里有数。 从大摆锤的座位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就料到他会死在这场游戏里,区别只是尸体位于第二、第三还是第四个项目罢了。 老大爷本来打算留在大摆锤这,享受人生最后的几分钟清闲时光,慢慢回忆自己的一生。 但他没想到,白玲居然没把他丢在这、去追上两个小姑娘,相反,她选择冒着落单的风险,邀请他同行。 不该这样的,老玩家不应该这么莽撞。 看着白玲紧张的表情,一瞬间,老大爷心里冒出了赖在大摆锤那不走、把白玲害死给自己陪葬的想法。 毕竟不久前,在大摆锤上,他们俩针锋相对,都对另一个人动过杀心并付诸了行动。 大摆锤的前半段,他们俩一直是掰着手腕度过的,他们的相处并不友好,他害死她也不用内疚。 可是最终,老大爷的求生欲还是占了上风。 万一呢? 万一他运气特别好,拖着这破身子也能通关呢? 没有白玲的帮助,等老大爷自己慢吞吞地走到剩下的那两个项目,估计游戏时间也就到了。 白玲的邀请,是给了老大爷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和继续前进的理由。 不管白玲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老大爷扪心自问,他都要承她这一份情的。 所以,老大爷现在要还这份情了。 他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了,与其浪费白玲一颗宝石,不如让他这个没宝石的来开路。他早死早清净,白玲也可以少找一颗宝石、少面对一个怪物,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老大爷不甘心。 老大爷当初答应白玲的邀请,既是因为他还对通关游戏抱有渺茫的希望,也是因为他不想顺了凌惜的意,按照这个恶毒小丫头的剧本和白玲先后死去。 他厌恶被人安排的感觉。 可如今老大爷还是要死,至少他要主动牺牲,而不是如凌惜设想的,他和白玲起了内讧,他这个老头子落败了,被白玲推出去送死。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当然,凌惜反正目的达成了,她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真正在意这点区别的,只有老大爷自己。 在大摆锤上,老大爷听到了赵壮山临死前的惨叫,他不想重蹈这个可怜男人的覆辙。 被自己的盟友背叛而死和主动牺牲为伙伴铺路,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希望自己能带着满足感死去。 “你快跑!” 老大爷英勇地冲到了植物人的面前,撞到了它的胸膛上。他用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死死钳住了植物人的肩膀,把它扑倒在身下,对白玲大喊道。 白玲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老大爷看着白玲越来越远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 他年轻的时候倒是个气性很大的小伙子,等到老就已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变得老练圆滑。 来到地狱后,为了能活下去,他更是阴险狠毒、不择手段,他度过的前两场游戏里,每次他都至少害死过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会将这样歹毒的作风贯彻到底,没想到,临死他又成了可以为别人牺牲的好人了。 真奇妙啊。 老大爷转过身,看向背后的三条路,这时候,另外的三个植物人也该追上他了。可当老大爷回过头时,却只瞧见了空荡荡的交叉口,那些怪物仿佛一瞬间蒸发了。 这 突然,老大爷察觉到手掌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他的掌心原本与植物人身体上爬动着的藤蔓摩擦个不停,有种在撸草的感觉,但现在,那个触感变得顺滑了,仿佛他正摸着一块丝质的布料。 老大爷缓缓回过头,垂眸往身下看,只见一个满脸涂着油彩的小丑正无声地咧嘴冲他狞笑着。 正是他在大摆锤上见过的小丑,只是大小变得和正常人类一样了。 与小丑那双怨毒的眼睛对视的瞬间,老大爷忽然想起了郑文彬的尸体,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刹那倒流了。 老大爷张开嘴,急促地呼吸着。 是恐惧吗? 当然是恐惧,没有人会不怕死。 可某些时候,恐惧亦会被人错当成是愤怒。 老大爷苍白的脸皮逐渐涨红,他大口喘着气,握着小丑双肩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他此刻能清楚地感知到掌下的实物感,被他压在身下、钳制着的不再是未知不可战胜的鬼物,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人”。 是人。 是人啊! 第23章 老大爷的脑子空了一瞬,在他产生新的意识之前,他的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他骑坐在小丑的身上,猛地弯下腰,扬起拳头,对着小丑的脸就是狠狠一下子! 小丑试图抬起双手挡在脸前,可太迟了,那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它的脸颊上。 小丑涂满了白色油彩的脸皮都因为拳头的冲击而震荡, 泛起一层层的褶皱。 一拳下去,老大爷就不动了,保持着骑坐的姿势,盯着小丑的脸。 此时愤怒仍未消退,老大爷的血液极速奔腾,身体还是热乎乎的。哪怕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大胆的事,他现在也能梗着脖子说不后悔,反正都要死了,他能打鬼一拳也不亏。 老大爷喘着粗气,等着鬼将他瞬杀。 可老大爷等了好几秒,被他压在屁股底下的小丑也没有什么动作,它只是疼得哼哼唧唧,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呼和吸气声。 仿佛老大爷眼前的这个玩意儿,不是当初张着血盆大口在大摆锤边站着的、给玩家以极大压迫感的巨人,而是个披着小丑衣服的冒牌货。 恐惧就像弹簧, 向下的压力一旦减小,弹簧就要变本加厉地往上顶了。 老大爷瞪大了眼睛,鬼使神差地再次朝小丑挥动了拳头。 这一拳重重砸在了小丑的脸中央,伴随着骨裂的声音,小丑的鼻梁断了,顿时血流如注。 鼻涕、眼泪、血液在小丑的下半张脸上肆意横淌,和它脸上的油彩混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小丑缩着脖子,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哑巴般发出痛苦的呜呜之声。 在这个游戏中一直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大Boss小丑,此刻居然被他揍得像个孙子一样。 老大爷一把掐住小丑的脖子,一拳接着一拳地打。 老大爷清楚自己是必死的,死亡的恐惧让他失去理智,他没空思考游戏的Boss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弱,只发了疯般将惶恐和不安都发泄在了小丑的身上。 许是回光返照,老大爷感觉不到腹中的疼痛了,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 当年,他也是这样骑在某个人的身上,活活打死了对方。 老大爷当初杀人的理由很简单。 那时他年轻,初入社会,血气方刚。 某个晚上,他和几个一起打工的兄弟喝酒,与邻桌的几人发生了点摩擦。 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架不住双方都醉醺醺的,口无遮拦。这话赶话吵到最后,两拨人都红了眼,仿佛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不打上一架是不行了。 在那场醉酒斗殴中,他也是像这样骑坐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死死把对方压在了屁股底下。 这人之前骂了他爹妈,又对他挤眉弄眼的。 他现在浑身都是酒气,满脑子都是怒气,他什么都顾不得,只狠狠抡起拳头往那人的脸上捶,不管对方怎么惨叫求饶都不停下。 等到他被冷风吹了些时候,酒劲退了少许,理智逐渐回笼,他才后知后觉地停下手,慌张地从那人的身上滚了下来。 可已经太迟了,那人的脸都被他的拳头砸得凹陷了下去,五官扭曲,满脸青紫,看不出人样了。 事后,他因为杀人而入狱,被判了许多年。 他的父亲本就有病,听到他犯事的消息后气急攻心,在送往抢救的路上就撒手人寰了,母亲也在他服刑期间郁郁而终。 他在监狱中挨了许多年生活的毒打,等到他出狱,头发白了一大半,任谁都认不出这是当年那个人了。 他彻底变了个人,再也没有一点气性和血性了。 他没了父母,和亲戚断了联系,成了孤家寡人,他之后也没有找过伴侣,就这么孤零零地活到了老。 等到晚年,又仿佛是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他得了癌症。 他没攒下多少钱,付不起治疗费和住院费,只能独自在家中苟延残喘。 油尽灯枯之时,瘦得脱了相、头发掉了大半的他躺在床上,裹在潮乎乎的被子里,一边忍着身体的疼痛,一边艰难地呼吸着。 就像是干涸的池子里的鱼,他嘴巴大张,眼睛吓人地圆睁着。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直到他吸进去的气越来越少,眼前的天花板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的尸体应该在烂到淌水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吧。 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他仿佛穿越了时间,来到了未来的那个场景。 闻到恶臭的邻居报了警,一群陌生人闯进他的卧室,看到已经生了蛆芽的腐烂尸体。 他们有人皱眉捂着鼻子,有人跑出去呕吐,可能还会有人感到唏嘘,悲天悯人地感慨一句,总结了他的一生。 “真是个可怜人啊。” 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死了。 他这一生已经为了那次杀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这惩罚似乎还是不够,他死后,灵魂也要下地狱继续赎罪。 “呼、呼” 老大爷的思绪回到了此刻,他喘着粗气,看着身下已经被他打得面目全非、一动不动的小丑。 他现在已经清醒了,清醒到无法再把恐惧和愤怒混为一谈。 小丑的惨状让他回忆起了自己杀人的那一幕,他像是得了某种疾病般恐惧地痉挛着,牙齿上下打着架。 他当初杀了一个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如今他杀死了小丑,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老大爷不想再看到小丑变形的脸了,他推动小丑的身体,把小丑翻了过去,让它后背朝上。 小丑身上穿了一件鲜红色的连体长袖套装,衣服背面有一条长长的拉链,那条拉链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 拉开它。 拉开它。 看到那条拉链的瞬间,一道声音就在老大爷的脑海中响了起来,不停循环着。 老大爷盯着拉链最顶端的拉锁,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直直地伸出手去,握着拉锁一口气拉到了最底下。 太顺滑了,这拉锁向下滑动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滞涩感,怪异的是,随之响起的并不是金属的摩擦声,而是类似布帛撕裂的声音。 血液从拉链里迸溅出来,射进了老大爷的眼里,他的视野顿时变得模糊且猩红。 双眼因为排异反应不断地往下淌泪,老大爷连忙揉揉眼睛,当他终于能看见眼前的事物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小丑没有骨骼,身体和衣服是长在一起的。 老大爷拉开了那个拉链的时候,也就等同于在小丑的后背上深深划了一刀,剖开了它的身体。 小丑就像是一个装满了器官的肉袋子,此刻那个裂口大咧咧地敞着,“袋子”里用某种液体浸泡着的那些东西一目了然。 “怎么会、怎么会” 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在他的身上。 老大爷心知肚明,他坐在地上,恐惧地喃喃低语着,双手撑着地,整个人狼狈地往后退去。 忽然,一双惨白的、带着扭曲伤痕的手从那堆脏器中伸了出来,手臂好似有无限长度,一下子就伸到了他的面前! 啪嗒。 湿漉漉、血淋淋的双手贴在了老大爷的脚踝上。 “啊啊啊啊啊——” 老大爷翻过身子,手指挠着迷宫的地面,拼命地往远处爬,他的双脚仍然被那双手死死握着,两条腿因此不自然地绞扭着。 那双手的力气极大,哪怕老大爷的手都快磨破了皮,他依然只能惨叫着被手拖着向后,和当初的刘芒一模一样。 小丑后背上那个被老大爷拉开的裂隙,仿佛成了巨蟒张开的大口,内里隐藏着无尽空间。 那张大口先是吞进了老大爷的双脚,接着是他的腿、他的上半身、他的肩膀,最后连他那颗惊恐的头颅也一并吃了进去。 沾血的银色拉锁自己动了起来,缓缓地回到了拉链的最顶端,小丑的后背变得平坦如初。 最后就连小丑也消失了,空地上只剩下一片新鲜的血迹,昭示着这里不久前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死了吗…… 老大爷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现在正身处于无尽的黑暗之中,这黑暗是有实物的,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许多潮湿粘滑的东西挤压着身体。 联想到自己之前被拉进小丑后背中的一幕,老大爷抖了抖,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小丑的身体内部。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恐惧到极致就变成了麻木,老大爷躺在黑暗之中,呆滞地想着。 既然他在小丑的腹中,难道是在它的胃里吗,小丑想要让他尝尝被酸腐蚀得骨头都不剩的滋味? 这时,毫无征兆地,老大爷的眼前忽然有了光线,身体也有了与外界的接触感。 老大爷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东西,就已经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基本的判断。 身下是坚硬的平面,胸口上却有难受的挤压感,他现在应该是躺在地上、被什么东西压着的状态。 难道说 老大爷睁开眼睛,面前果然是小丑的脸。 那个小丑正骑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抓着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他,表情带着些恐惧。 可不知怎的,那张涂满油彩的脸上就出现了怒容,恐惧变成了愤怒。 小丑扬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老大爷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刚刚那个小丑那么弱,难怪他打小丑的时候觉得有力气了,难怪小丑痛苦的呜咽声他听着耳熟 地狱游戏的Boss怎么可能被人玩弄? 被打到面目全非而死的,是他啊。 第24章 植物人不见了。 凌惜正和颜静一起朝半身植物人冲过去, 打算兵分两路,分别从这怪物的两侧贴墙溜走。 运气好的话,她们俩都不会被碰到,运气差一点, 顶多只有一个人被扣除宝石。 可她们还没经过植物人, 这个趴在地上的畸形就消失在了她们的眼前, 仿佛蒸发了一般。 凌惜顿觉不妙, 立刻急刹车, 她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另一个植物人也消失了。 难道这些怪物再次升级,已经会隐身和消声了? 如果是这样,玩家一丝一毫的生还希望都没有。 郑文彬说过,这次的玩家配置,游戏不会特别难。之前的项目都会给玩家留活路, 绿野仙踪应该也不会例外。 于是凌惜否定了这个想法,朝前快步走去,她没有贴墙走, 而是走在了路中央。当她经过那个半身植物人原来的位置时,她没有接收到扣除宝石的提示。 看来植物人的确是消失了。 颜静也跟上了凌惜的步伐,“怪物都消失了吗?” 凌惜思索道:“嗯,白玲那边应该发生了什么。” 凌惜这话说得很委婉。 地狱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玩家心慈手软,游戏一旦产生了好的变化,大概率是有人死亡了。 凌惜和颜静都活得好好的,死者不是白玲就是老大爷,也有可能那两位老玩家都死掉了。 凌惜之前以为在绿野仙踪里卖队友没有用。 已知宝石无法抢夺,那队友顶多就能帮你抵挡一次植物人的攻击,效果只等同于一颗宝石,卖队友还要担着像郑文彬一样被杀的风险,不是生死攸关的情况的话,这么做并不划算。 但她没想到,玩家死亡会让所有植物人瞬间消失,卖队友、或者说害死队友的收益相当大。 看来这场游戏是要把PVP模式的残酷贯彻到底了。 凌惜抿抿唇,开始分析当前的局势。 目前最好的情况是,死了一个玩家,植物人永远消失,幸存的玩家只要慢慢找宝石和出口就能通关。 或者,这些植物人只是消失一会儿,过个几分钟就会再次出现;又或者,玩家的死亡让植物人的数量归零了,接下来她们再找宝石,新的植物人依然会诞生。 如果是后两种情况,那绿野仙踪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她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已知玩家死亡会给其他人创造喘息的时间 凌惜瞥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颜静,怎么办,她好像有点按捺不住卖队友的心了,如果再遇到特别危险的情况,她为了保全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害这个姑娘。 但是,如何在卖队友的同时不被判定成“犯规”,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凌惜的这份纠结并未持续太久。 不是她这碧池终于狠下心来,打算接下来再有危险就把颜静推出去送死;也不是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和颜静并肩作战到底。 凌惜只是千年等一回地走运了。 凌惜拉着颜静在迷宫里快跑,只经过了几个拐角,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扇双开的黑漆镂花大门。 透过门上的栅栏缝隙,凌惜能看到外面是开着野花的青青草地,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一个亮晶晶的大圆在散发着彩光,那是玩家的最后一个项目,摩天轮。 颜静:“我们这是找到出口了?” 颜静惊喜地说道,她没想到她和凌惜刚刚还处于绝望之中,几乎要放弃挣扎了,结果这个迷宫的出口和她们刚刚所在的位置,直线距离也就十几米而已。 这叫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短暂的喜悦过后,颜静忽然意识到,她的宝石数不够,凌惜的宝石却已经有五颗了。 颜静偏过头,看向凌惜的侧脸。 少女的侧颜线条极其优越,她的脸上却没有表情,她盯着大门,眉微皱,唇轻抿,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 只要走出这扇门,凌惜就能安全了,凌惜是想离开,却又不好意思丢她一个人吗? 颜静不想成为凌惜的拖累,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能让凌惜冒险留下来的份量。与其让凌惜抱着一丝愧疚开口,不如她自己知趣一点,主动提出来。 颜静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24点26分,“凌惜,你先出去吧,我会尽快凑齐宝石的,五分钟,31分的时候,我若是还没有走出大门,你就离开吧。” 颜静这孩子太单纯,她还是把凌惜想得太好了。 凌惜是在纠结,不过困扰她的问题并不是要不要自己先出去。她思考的是,她是再给颜静一点时间好呢,还是干脆不等、自己立即独身前往摩天轮更好。 孤身行动确实风险极大,却不是必死,但凌惜要是在半夜1点之前没能结束项目,那她是一定会嗝屁的。 这个游乐场的摩天轮看上去比大摆锤还要大,保守估计坐一圈要二十分钟左右;从这里到摩天轮的路又要花上几分钟去走;如果摩天轮的旁边也立着一块规则牌,她又得花点时间去读去记忆…… 时间太紧张了。 凌惜本来已经决定独自出发了,但颜静的话让她改变了想法。 不得不说,颜静的度把握得很好,五分钟,刚好在凌惜能够忍受的范围内,顾虑到落单的危险性,她最终选择了等待。 凌惜走到大门前,将手覆在了大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 一阵微弱的淡绿色光芒自她的掌心散发,仿佛小小的萤火虫,无数奇异的绿光点落在了大门的缝隙之间。 伴随着轻轻的响动,大门打开了,凌惜推门走了出去。 在她走出去后,那扇门仍然微微敞开着,颜静见状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食指试探,却碰到了一堵无形的空气墙。 颜静像敲门那样扣了扣空气墙,苦笑了一下,投机取巧果然是不成的,便转身离开了。 凌惜转过身,正好看到了颜静离去的背影。 一股灼烧的感觉自右手手背处传来,凌惜垂下眼眸,她的手背上已经有了两个印章了,在前两个印章的底下,快要到她手腕的地方,一个圆圆的红色印章浮现了出来。 在印章的正中央,是一根鲜艳的红藤蔓,那藤蔓居然是能动的,微微摇曳着,仿佛生长在她的血肉上。 凌惜正看着,忽然,她面前的大门再次传来了被推动的吱呀声,一道脚步声朝她靠了过来。 颜静的手脚这么麻利的吗? 凌惜正想着,还未抬起头来,白玲戏谑的声音便传进了她的耳中,“呦,小妹妹,你这是在等谁呢?” 白玲居然又没死,这女人的命可真大啊。 如果颜静能通过绿野仙踪,“白玲还活着”对凌惜来说就勉强能算好事,毕竟多一个人,死亡轮到她头上的几率就少一分;如果颜静没能出来,那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白玲随时都有突然发难、找她算账的可能。 凌惜心里慌得一比,表面却稳如老狗,她抬起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了白玲一眼。 凌惜:“看来老大爷的状况有够糟糕啊,对付他你连头发丝都没乱上一根,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玩家死亡能让植物人消失的?” 白玲皱眉道:“我没有出卖他,是他主动牺牲的。” 凌惜表示,呵呵,姥子信了你的邪。 凌惜问这个问题,当然不是要听白玲的解释,她只是想往这个女人的头上泼脏水。 如果白玲不吃凌惜这一套,干脆接了这个屎盆子,她也就黔驴技穷了。 不过白玲正好上了凌惜的钩,打算给自己正名,让凌惜成功把话题从“她卖了白玲”转移到了“白玲究竟卖没卖老大爷”上。 白玲上钩了,又没完全上钩。 白玲虽然如了凌惜的愿,没再就“这个小碧池之前携颜静逃跑”的事咄咄逼人地追问,但她也没再谈卖队友的话题,只对绿野仙踪这个项目做了简单的复盘。 白玲抱起了胳膊,平静地陈述着:“这个迷宫里,玩家拿宝石就会创造新的植物人,时间一久,迷宫里会有相当多的怪物,玩家找宝石的速度绝对赶不上宝石被扣的速度。” “正常来看,所有玩家都会死在这里。” “这个项目的生机在于,一旦出现死亡的玩家,植物人的数量就会归零。” “虽然之后玩家再拿到宝石,还会制造出新的植物人,但对手里已经有了几颗宝石的玩家来说,开门的钥匙攒得差不多了,地图也探索了大半,生还的希望极高。” 凌惜看了白玲一眼。 凌惜自己只能做出几种推测,无法确认是哪一个,但白玲却笃定地陈述出了这番话,说明白玲是亲身经历过了。 白玲看到了植物人消失的过程,接下来又找到了宝石,亲眼目睹了植物人再次诞生。 白玲还在说着:“也就是说,这个项目理论上淘汰一个玩家就够了。” “尽快找到足够的宝石和迷宫出口、并在不得已的时候牺牲掉一个队友,这就是绿野仙踪的通关法。” 不,不对。 凌惜想,最完美的通关法应该是,四个玩家彼此信任,谁也不藏私心,大家先都不拿宝石,齐心协力找到迷宫出口,并把沿途经过的宝石的位置全都记下来。 之后大家经过讨论,合理分配,规划出每个人能快速拿到至少五个宝石并赶往出口的合理路线,接着大家回到合适的起始位置,一起出发,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朝迷宫出口赶去。 等玩家们全部通关,那些植物人可能都还没创造完。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通关法。 玩家们不可能完全信任彼此,也不可能不藏私心。 就算玩家们真的团结友爱,他们刚进入迷宫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鬼会来摸他们,被摸的时候没有宝石就算出局,他们也不可能不找一颗宝石给自己防身。 一旦有人拿了宝石,植物人就会出现,这颗雪球就开始滚了,停不下了。 如此想来,白玲说的是对的,牺牲掉一个玩家的确是绿野仙踪可行性最高的通关法。 凌惜收回了思绪,抬起眼眸,就看到白玲正在歪头看着她。 白玲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怎么办啊,凌惜,我的好队友,我发现咱们每通关一个项目都要至少死一个人呢,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了,到摩天轮我们要如何应对啊?” 凌惜:“” 这记仇的婆娘到底没忘了阴阳怪气她一波。 那你就卖我呗,还能怎么办。 白玲瞧了一眼时间,声音恢复了清清冷冷的状态,“你是在等那个新人吧,我给你一些时间,半点,半点的时候她要是还没出来,你就乖乖跟我去摩天轮吧。” 白玲的话单看文字还是挺温柔的,但她的语气可不是商量的语气。 凌惜知道,时间一到,她要是不配合,白玲绝对会武力镇压她,把她强行带走。 凌惜也变成了面瘫脸,眼睛死死盯着迷宫出口。 她已经在心中给颜静唱起了《祝你平安》了。 好姐妹快出来,没有你下一个被卖的可就是我啦! 白玲站在凌惜的旁边,不发一语,她偶尔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到没到,偶尔,她的目光会落在凌惜的身上。 这个少女看起来还没成年呢,十六,还是十七? 白玲想了想,十六七岁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她还在高中念书,顶着油油的马尾辫窝在教室里苦逼地写卷子,那时候她还没挨过社会的毒打,天真又单蠢。 同样的年龄,眼前的小姑娘就已经这么有心计了。 不过,白玲觉得,凌惜虽然诡计多端,但她对那个叫颜静的新人其实蛮厚道的。 明明作为老玩家,凌惜当时可以选择和她结盟,一起设计先后搞死老大爷和颜静,但她却选择和颜静抱团抱到底,不惜得罪了她。 聪明,狠心,讲义气。 这个叫凌惜的,倒是一个有独特魅力的玩家。 白玲也看向了迷宫出口的大门,其实她也希望颜静能通过绿野仙踪。有了别的选择,白玲在摩天轮上就不用搞死凌惜了,她有点想和这小丫头成为队友。 凌惜还不知道,继“人美心善”之后,她身上错误的滤镜又增加了一层,她只是盯着手表盘上缓缓走完了一圈的秒针,心沉了沉。 用不着白玲发话,凌惜转过身道:“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凌惜的胳膊受着伤呢,她可不想被白玲拉扯着拖走,万一她的双臂再次拉伤,她就一点行动力都莫得了。 凌惜要保存实力,在摩天轮上全力和白玲这婆娘互扯头花。 白玲的语气带了一点遗憾和惋惜,“那走吧。” 白玲转过身去,刚要迈开步子,一道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女声就在她的背后响起,“等等,我还活着!” 凌惜立刻回过头,只见颜静正靠在迷宫外侧的墙壁上,捂着肚子喘着气,显然刚经历过了剧烈的奔跑。 颜静看到凌惜,笑着朝她摆了摆手,“我提前回来了。” 凌惜忽然有些感动,也朝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挡箭牌。 第25章 摩天轮和绿野仙踪隔得很远。 只是因为摩天轮太过宏伟巨大, 凌惜站在迷宫出口处往黑暗中看的时候,才有了两个项目靠得近的错觉。 原地休息了半分钟,三个玩家就朝摩天轮跑步前进。 她们跑的速度并不慢,但等她们到达目的地时, 手表显示的时间是24点37分, 只剩下二十多分钟了。 摩天轮的脚下也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只写了一条规则,言简意赅。 “每个座舱只允许一位玩家乘坐。” 凌惜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这次我们要各顾各的了。”白玲一语道破了这条规则的目的,她轻笑着,话语里带着老玩家的从容不迫,“也好,最后一个项目,大家就各凭本事吧。” 三人此时正站在摩天轮脚下搭建的平台上。 平台和摩天轮挨得极近, 摩天轮的座舱在经过平台的时候,速度会慢下来,座舱的门也会自动打开。 白玲撂下这句话后,就走进了一个敞开的座舱内,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冲还在平台上的凌惜和颜静挥了挥手,座舱门感应到有乘客进入,便缓缓地合上了。 辣个女人就这么潇洒地离开了,平台上只剩下颜静和凌惜面面相觑。 颜静特别慌,她是新人,最弱最容易死;凌惜也特别慌,她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她本来想得过且过,先靠卖队友把第一场游戏熬过去再说,没想到会遇见这种情况。 没有队友可卖,她可怎么活哦。 凌惜:“再拖下去就没时间了,我们只能先上去。” 二十几分钟可能都不够这个大摩天轮转完一圈的,这也是白玲没仔细观察、就如此痛快地坐进了座舱的原因。 凌惜望着即将到来的座舱,偏头问颜静,“你先还是我先?” 颜静抬起脸,给了凌惜一个心如死灰的绝望表情。 凌惜叹息着说:“那我先了。” 凌惜走到平台边,一个跨步就轻盈地钻进了座舱内,她在皮质的长椅上坐好,看向颜静。 隔着一层缓缓合上的玻璃门,凌惜看到颜静孤零零地站在平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泪眼婆娑,似乎已经在想遗言了。 不知怎的,凌惜忽然就有那么一点心软了。 “你像玩普通的摩天轮那样就行,多观察身边,记得不要犯错,游戏会引诱你做出游客不该有的行为,你千万不要上当。” 凌惜深吸了一口气,在玻璃门还没完全合上的时候,她凑到门缝前,冲颜静大喊道。 声嘶力竭地吼完这番话,凌惜就捂着喉咙坐直身体,没有再往平台上看一眼。 凌惜已经开始后悔了。 第一,她的嗓子再次剧痛无比;第二,她对摩天轮一无所知,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普渡众生呢;第三,如果摩天轮也是只要淘汰一人,就给其他玩家优待的话,那她帮助颜静的行为简直是在嫌自己的命太长。 善良果然是个麻烦的东西。 现在后悔也晚了。 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就不要多想,凌惜把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观察起这个座舱来。 这就是她要待的地方了,这里只有她自己,“迫害其他游客”这条规则她无法触犯了,如果小丑要引诱她犯规,能从哪点入手呢,难道是“高空中不许离开座舱” ? 想到这里,凌惜站起身,伸手轻轻敲打着座舱四面的玻璃墙壁。 这些玻璃都是不可拆卸的,牢固得仿佛是和金属骨架长在了一起,她就算想离开也没辙。 这一点被排除了,凌惜又乖乖坐了回去。 座舱缓慢地升到了高空之中,凌惜靠近玻璃,俯视着脚下的游乐场。 天太黑了,游乐场是一片纯黑的底色,其间偶有起伏,那是茂密的树木。 只有游乐设施的位置是亮的,那些设施被彩色的灯光照耀着,远远看过去,好像一块黑绒布上散落的虹光氤氲的珠宝。 美吗? 太漂亮了。 抛开主人格的记忆不谈,这是凌惜第一次坐摩天轮,如果不是生命有危险,她一定会好好欣赏一番。 但现在凌惜不能这么做,匆匆朝下方瞥了一眼后,她就收回了目光。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这个项目的杀招会怎么出现? 自从坐上摩天轮后,凌惜的神经就像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她的太阳穴一直鼓鼓地跳着,疼痛极了,和喉咙的肿痛叠加起来,给了她双重的折磨。 人在为某件即将发生的糟糕事焦虑至极时,反而会期盼这件事提前发生,即“早死早超生”,凌惜就是如此。 或许游戏的Boss听到了她心中的祈祷,当凌惜再次抬起头往四周看时,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恐怖身影。 是小丑。 凌惜是在座舱转到摩天轮的最低点时“上车”的,之后,座舱就慢悠悠地沿着摩天轮这个大圆的弧线轨道往上攀爬。 从最低点攀升到最高点的过程中,摩天轮上的相邻座舱是接近垂直的。 凌惜的座舱和白玲的座舱紧挨着,但因为白玲的座舱在她的头顶,凌惜看不到白玲的情况。 只有过了好一会儿,凌惜的座舱移动到了摩天轮的最高点附近,和临近的座舱处于一条接近水平的大弧线上时,她才终于看到了前方那个座舱的情况,也看到了前来夺她性命的小丑。 小丑就站在白玲的座舱里,面冲向她。 小丑还是凌惜之前看到的形象,爆炸头、涂满油彩的诡异的脸、一身鲜艳的红衣,不同的是,它身上的血更多了。 仿佛是谁拿着一个装满血液的盆子朝它兜头浇了下来,小丑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挂满了血浆,连它的两颗眼球也浸在了血里。 可小丑却没有擦掉血,也没有闭眼,它的眼睛就这样诡异而惊悚地大睁着,锐利的目光穿透了两个座舱之间的玻璃,落在了凌惜的身上,瞬间就抽走了她脸上的血色。 凌惜太恐惧了。 她的恐惧并非来自于小丑的形象,而是来自于它手里提着的人头。 那是一颗女人的头,有一张很美丽的脸,这张脸大多时候是没有表情的,像一张精致的假面。 但此刻,这张脸苍白扭曲极了,那双死鱼般暴凸出来的眼睛里,仿佛明晃晃地写着“绝望”两个字。 温热的鲜血自那颗头断掉的脖子处滴落,掉在了下方那具横躺于座舱长椅的尸体上。 这具尸体从脖颈到肚脐之间的部分挨了无数刀,连身上套着的衬衣和浅绿西装也一并被戳烂了,血液、碎肉和器官的残渣浸透了那件轻薄的外套,从衣服的孔洞中满溢出来。 杀人的凶器,就被握在小丑的另一只手里。 一把细长的尖刀。 这是白玲的尸体。到底白玲是先被割了头,再被破坏了尸体,还是她先被残忍地活活戳烂腹腔而死,再被割了头,凌惜无从得知了。 凌惜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具狰狞的尸体,脑海中回忆起了白玲走进座舱时从容自信的模样。 那个女人可是活到最后一个项目的老玩家啊。 凌惜以为白玲可以通关这场游戏,可谁知道,当她紧张地坐在座舱里左顾右盼时,在她头顶的座舱上,小丑突然出现在了白玲的面前,残忍地杀死了她。 白玲看到小丑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白玲采取了什么手段自救? 凌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从白玲的前车之鉴中提取一些活命的线索,可忽然间,她停止了思考。 来不及了。 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充满了她的座舱。 凌惜缓缓抬起了头,浑身浴血的小丑正站在她的面前,它的眼眶里还兜着一些血液,两只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如同某种诡异的木偶娃娃。 小丑抬起了手里的刀,对准她的脖子就扎了下来! 凌惜没动,她盯着逐渐逼近的、闪着寒光的刀尖,脑子转得飞快。 她的双臂受伤了,武力值大打折扣,就算她没有受伤,她也很弱,连白玲都死在了小丑的手下,她就算反抗了,也只能是同样的结局。 不对,和武力值没有关系,哪怕她是个满身肌肉的大力士,在厉鬼的面前也只有等死的份。挣扎这个步骤,只是让她的死亡看起来更绝望更凄美罢了。 但凌惜想通了之后就不会挣扎了吗?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自己即将遭受致命攻击的时候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如此惜命的凌惜。 凌惜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放在身侧的左手握成了拳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要在那把刀即将刺过来的时候偏头,把刀反抢到手里,送进小丑的肚腹之中。 凌惜只能赌了。 她要赌现在的小丑是有实体、可以击杀的。 正当凌惜准备行动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她的脑海中划过了。 这种似乎遗忘了什么关键信息的不适感令凌惜觉得很熟悉,就在不久前,她也有过这种感觉。 啊,是在大摆锤上。 凌惜想起来了,那时在大摆锤上,她在即将按下颜静的按钮前,心头就划过了一丝淡淡的不适感,仿佛她的潜意识在提醒她,她漏掉了很关键的东西。 她因此停顿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就差这么一点点的时间,郑文彬就先她一步按下了赵壮山的按钮,代替她死掉了。 如今,这股不适感再次袭上心头,凌惜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放松自己紧绷的身体,闭上了眼睛。 在现实世界,可能努力比选择更重要,但在地狱这种无情的地方,选择远比努力重要。 凌惜面临的是一个选择题,选对了,她就能活下来,选错了,她便去死。 凌惜既已做出了选择,就彻底变成了一条咸鱼,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小丑的判决。 感受到刀尖带动气流即将刺入她的面庞里时,凌惜忽然想到,既然这个游戏难度不高,应该不会团灭玩家。 如果她和白玲都死了,颜静就是最后一根苗苗,轮到颜静的时候,情况可能就不会这么无解,这个还算纯善的姑娘说不定能活下来。 啧,早知道她应该让颜静先上,自己坐在最后面的。 不过想想这样也不错,她这个恶毒炮灰死去,心地善良的人活到了最后,倒像是正统故事应该有的结局。 刀尖在即将扎进凌惜眼眶的时候猛地停住了。 看来她是赌对了。 凌惜慢慢睁开眼睛,勾起了唇角。 抱歉,这个故事好像不能就这么结局了,她这个恶毒的小角色,估计还得再蹦哒一段时间才会退场。 第26章 凌惜在大摆锤上时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就是她和颜静都是游乐场的游客,她无权干扰其他游客。 如今,她在摩天轮的座舱之中,也差点遗忘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小丑的身份。小丑不是那种被地狱随意拿过来、安插到游乐场里的Boss,它本身就属于这里。 小丑是游乐场的工作人员,现在整个游乐场都被小丑掌控着,它的身份升级成了游乐场的主人也说不定。 作为游客, 凌惜可以攻击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吗? 答案必然是否的。 考虑到这一点,凌惜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小丑要杀她,她便摆出了引颈就戮的姿态,相当配合,相当温顺。 她就是在赌, 赌眼前的场景依然是小丑为了引诱她犯规而制造的幻象,赌她如此便不会被挑出错来。 这么做的结果是,她安全了,暂时。 凌惜抬起头,只见小丑沉默地放下了拿刀的手,它却没有消失,而是走到了她对面的长椅前坐了下来。 那把刀就横放在小丑血迹斑斑的膝盖上,刀柄仍旧被它握着,握得不算紧,却也不松。 这是凌惜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小丑,她将手放在身体两侧,抓住了身下座椅的边沿,稳住呼吸,尽可能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怪物。 小丑的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颜料,那颜料居然是防水的,血浆洒在它的面庞上,就仿佛是滚在莲叶上的露珠、落到布上的水银,呈颗粒状从它惨白的脸上滚了下来。 血液积在小丑的下巴上,一滴滴往下掉,好像它的下巴上有一道伤痕,正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凌惜正想着,就看到小丑抬起了手。 小丑那只手也是惨白的,肉里不带一丝血色,手背上有许多扭曲的伤痕,指甲很长,修剪得很圆,边缘似乎未打磨过,看着有些毛糙,也有点锋利。 小丑微微低下头,将大拇指伸到下巴底下,毫不留情地将指尖杵了进去! 指甲如刚磨好的刀片般轻松划开了皮肉,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血肉分离之声,小丑抬起手腕,让指甲绕着自己的整张脸割了一圈。 一圈黑红色的细细血线自小丑的脸周浮现出来。 小丑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它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肌肉的移动和抽搐,两颗血淋淋的眼球仍旧直直地注视着凌惜,一丝细微的转动或颤抖都没有。 血液越流越多,那圈血线也越来越粗,好像给小丑的脸描了边。 凌惜眨眨眼,忽然有一种错觉。 她觉得这张小丑脸并不是眼前怪物真正的脸,而是一张用人肉制成的面具。 面具以血液和脂肪为粘合剂,或者其下本身就长着无数小吸盘,这张面具吸附在了怪物的脸上,逐渐取代了它原本的面容。 而现在,怪物要露出真正的脸给她看了。 凌惜的预感是正确的,怪物的手没有停下来,它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头,两根食指的指尖沿着刚刚划开的伤口用力往下抠挖,想要把脸皮外圈的这道浅沟挖得更深些。 在它的指甲可以挖进脸里差不多一厘米后,怪物又调整了手的方向,指甲开始往脸皮之下深入。 比起白玲的尸体,这场面其实算不上多血腥,但凌惜却觉得惊悚极了,因为这个怪物一边疯狂自残着,一边却又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露出了笑容来。 是的,这个怪物冲她笑了。 人类在笑的时候,哪怕是浅浅的微笑,整张脸的面部肌肉都会随之产生移动。 比如人的眼睛会变弯,眼角会产生细小的纹路,肉也会暂时上提汇聚到颧骨附近、让脸颊看起来更加饱满。 但这个怪物在笑的时候,上半张脸是完全不动的,因为它没有上提嘴角,它的脸只是裂开了,从嘴角一路往上开裂,不至于裂到耳根,却也让这张嘴变得极大极大。 它的下巴和上半张脸分离,自然而然地就耷拉了下来,透过那张脸皮两颊的裂隙,凌惜都能看到下面肉红色的皮肤。 凌惜甚至不清楚这可不可以称之为笑容。 怪物将整张脸的脸皮的边缘撬了起来,它用左手再次握起了刀,右手则放在额角处,捏着脸皮的边。 怪物即将撕下它的假面。 凌惜本能地想要移开目光,可理智不允许。 凌惜想到了怪物双手上的伤痕,那种扭曲的伤痕不是普通的殴打或者摔倒造成的,要么是烧伤,要么是烫伤。 伤痕遍布了怪物的两只手,还有往胳膊蔓延的趋势,只是怪物穿着长袖长裤,领口也极高,凌惜看不到它身上的其他位置是否也有伤。 怪物先前露出来的涂满油彩的脸倒是平整的,但现在这张脸被证实了是假面,那它真正的脸上是否有伤,答案也就很明显了。 因事故而全身毁容的怪物啊,变成厉鬼也不稀奇。 毁容的厉鬼把自己的脸露给你看,你该做什么? 凌惜面临的正是恐怖界经典的“裂口女问题”。 关于裂口女的传说有很多种,但大同小异。 大概意思就是有个女人,可能是天生,可能是整容失败,也可能是遭遇了事故,总之她的嘴角被大幅度划开了,在脸上留下了狰狞恐怖的疤痕,她也因此变成了怪物。 裂口女这个怪物经常会戴着口罩,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徘徊,她会拦住经过的路人,把口罩摘下来,露出自己能吓哭小孩的脸,幽幽地问对方她美不美。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个坑。 路人若回答不美,会被愤怒的裂口女杀掉;路人若违心地夸好看,裂口女就会说“那就把你变得和我一样好看”,路人卒。 路人表示干恁爹。 凌惜现在回想起这个问题,倒是能理解这两种回答失败的结果。 假如某人的身体有明显的缺陷,你要如何与对方相处呢? 冷嘲热讽肯定是取死之道了,但若违心地夸,对方稍微敏感一点都会觉得这是在阴阳怪气,特殊的对待也不是对方希望的。 正确做法应该是平常地对待,不大惊小怪,也不过分关注。 但这所谓“正确的做法”也仅仅是凌惜的推理,“裂口女问题”没有答案,因为这个问题本就是虚的。 凌惜所在的现实世界被名为科学的法则笼罩,没有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 幽灵、厉鬼不过是人们幻想出来的东西,恐怖也只是文学创作的一种题材,鬼讲不讲道理、有没有意识、强大与否,全看作者怎么写。 有人笔下的鬼对活人都有恶意、无差别攻击;有人笔下的鬼保留生前的记忆、冤有头债有主、不伤及无辜;有人笔下的鬼甚至和活人没区别,还能找帅哥美女谈恋爱…… 都只是为了剧情服务的设定罢了。 恐怖故事没有较真的必要,凌惜以前读到裂口女的故事,只是看看就抛在脑后了,她哪能想到居然还有地狱这么个地方,她会来到这和厉鬼面对面啊? 凌惜现在只能再赌一次她的想法是否正确了。 来到地狱,她本就是一直在赌,在刀尖上跳舞。 凌惜深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脖颈因持续发力而僵直。 她要是不这么做,很容易就会遵循本能偏过头去,被怪物视为对它面容的不忍直视就糟了。 凌惜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也紧紧握住了长椅的边缘,同时她死死咬住了后槽牙,抿紧了唇,把自己绷成了面瘫。 怪物痛快地将脸皮撕了下来。 凌惜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怪物会慢慢撕扯下这张脸,让她清楚地看到皮肤从肉上剥离的全过程,但怪物却不屑这么做。 伴随着“哗啦”一声响,怪物如同扯下一张膏药纸般大力地将脸皮撕掉,丢在了脚边。 凌惜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这张小丑脸之所以和怪物的脸如此贴合,没有凸出来,是因为怪物的脸本来就少了一层皮肤。 怪物的脸血肉模糊,却又不是刚被剥了脸皮的那种血肉模糊,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身上巨大的伤口结了痂,把那层痂揭开后露出的、半痊愈的肉红色皮肤。 但这个描述也不够准确,痂下的皮肤是平整的,这张脸上却布满了扭曲的伤痕,就像是这张脸在受伤之后,立即被贴上了小丑脸,小丑脸就是怪物的脸结出来的痂。 在座舱里,两张长椅的间隔不到一米,这样近的距离下,凌惜看东西看得特别清楚。 怪物撕下了小丑脸,在它本身的脸庞周围便多出了一圈皮肤来。 那圈皮肤就像是洋葱的切面,一层一层的,有薄薄的表皮,皮下是黄色的脂肪和红色的肉,再往下就被血糊住了,与怪物的脸部皮肤融为了一体。 凌惜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把指甲狠狠挖进掌心的软肉里,利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才勉强止住了突然蹦起来、疯狂敲玻璃试图逃离这个座舱的欲望。 这时,凌惜忽然听见脚下传来了一道奇怪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脚边蠕动着,好像还湿漉漉的,随着移动发出怪异的“咕叽”“咕叽”的水声。 此刻能与座舱的地面接触的,除了凌惜和怪物的鞋底外,就只有刚刚被怪物扔下来的那张小丑脸了。 那张脸居然是活的吗? 这个恐怖的念头刚从心底升起,凌惜还没想好自己该不该移开目光看看脚下,那个怪物就动了。 它像一头突然朝猎物冲刺过去的豹子般,猛地朝凌惜欺身过来,血肉模糊的额头“啪嗒”一下贴上了少女的额。 眼眶与眼眶正好相对。 一时间,凌惜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了怪物的眼球。 凌惜的大脑本就一直被恐惧占据着,运转起来格外艰难,一下子受到如此的冲击,干脆就罢工了。 凌惜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无法思考了,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两颗眼球。 眼球的眼白已经被血染红,布满了血丝,在这圈猩红的映衬下,中间的两颗黑瞳就显得格外突出。 点点金红色的光芒出现在了那两颗黑瞳之中,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近,最后冲破了眼睛的限制,喷在了凌惜的脸上。 一股热浪朝凌惜袭来,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惊讶地望向周围。 她已经不在摩天轮里了,此刻的她正置身于一片盛大的火海。 第27章 冷静, 要冷静。 凌惜望着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自我安抚着。 她没有攻击怪物,没有犯错,怪物杀不了她;她面对怪物的真容也成功维持了面瘫脸, 怪物因此没有突然暴起往她身上捅刀子。 连续度过了两个死亡节点, 她已经很棒了, 她真的很不错, 她一定能活下去的。 几乎是瞬间, 凌惜就恢复了镇定,与此同时,她发现除了最开始的那股热浪以外,自己再没感受到过火焰的灼烧和炽热感,好像她周围的烈火都是虚像。 她这是被怪物拉进幻境了? 凌惜环顾四周。 她所在的地方是某个民宅的卧室,她的面前是一张双人床,身后是个靠墙摆着的、与天花板相连的大衣柜,此刻她正站在床和衣柜间的宽敞过道上。 床和衣柜都是木制的,床上又铺着棉花被,是火焰最好的肥料。 火势极其凶猛,整个房间里除了床和衣柜因为比较大还算完整外,其他的家具都被烧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连天花板也变得焦黑无比。 在这张大床上的不仅只有被子。 凌惜谨慎地伸出指尖试探了一下, 发现她的手可以亳无障碍地穿越过实物, 皮肤接触到火焰也不疼。 于是她放心地来到床边,俯下身去瞧床上的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已经被烧得像丢进炉灶里烤过劲儿了的土豆,乌漆麻黑的,皮肤也裂开了,好似捏着这层黑壳的边缘轻轻一揭就能看到里面被烤熟的肉。 尸体没有挣扎过的迹象, 姿势很安详。 这两人要么是死后才被烧的,要么就是因为某种原因处于深度睡眠,在被火焰吞噬前就气体中毒而死了。 他们是夫妻吗? 凌惜若有所思地看着挂在床头上方的残余相框。 不管是新婚夫妇还是老夫老妻,很多夫妻都会在卧室的床头挂着结婚照,当然,不排除这个框是个画框的可能。 这两人和怪物又是什么关系? 凌惜心中有了个猜测。 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仗着自己此刻的阿飘状态,凌惜径直穿过了燃烧着的房门来到客厅。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具趴在地上、被烧得皮开肉绽的人体。 之所以凌惜没有把眼前的东西当成是尸体,是因为这个人正在不停地抽搐,两条往前伸的手也扭曲着,那种缓慢诡异的扭曲像极了因热而动的木鱼花。 凌惜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身后的门。 这个方向这人是想进去救人? 多少沾点不自量力了,他自己都得死在这里。 凌惜刚冷漠地对当前的情况做出了点评,现实就啪啪地打了她的脸。 伴随着一声巨响,几个消防员破门而入,立刻有条不紊地展开了救人和搬运尸体的工作。 在几道橙红色的身影辛苦忙碌的时候,凌惜如孤魂野鬼般从他们的身边飘过,穿越大火来到了楼底下,等在救护车的旁边。 过了一阵子,三个烧得焦黑的人被抬出来送进了救护车内,一时间凌惜都有些分不清哪个是活人、哪个是尸体,就凑过去挨个瞧了瞧。 那个被严重烧伤的人仰面躺在担架上,凌惜靠近的时候,视线便直接落在了那人彻底毁容的脸上。 透过一层黑红色的模糊的血肉,凌惜分辨出了对方的五官。 这就是那个怪物。 这个念头刚从心底升起,凌惜还来不及对这条信息做出反应,她的周围就陷入了黑暗,下一秒,明亮的光线忽然射进她的眼眶里。 这一暗一明的刺激让凌惜的眼睛有些花,她眨了眨眼睛,过了一小会儿,她的视野才恢复了清晰。 天空湛蓝,阳光晴朗。 凌惜正身处在充满欢声笑语的热闹游乐场之中。 这场景转换得有点猝不及防,凌惜挑眉环顾四周,意识到这就是正常情况下的“午夜游乐场”。 她正站在铺满糖果色鹅卵石的路上,许多拿着棉花糖和雪糕的游客穿过她的身体,一边往前走一边讨论着接下来要去哪玩。 而在凌惜前方的远处,一个梦幻而华丽的旋转木马正伴随着美妙的孩童歌声徐徐转动着,在旋转木马的前面,站着一个穿着红衣、戴着大头套的小丑。 凌惜似乎听见了真相水落石出的“声音”,她立刻朝那边飘了过去。 小丑显然是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他守在旋转木马的入口处,安排游客们有序地进入场地。 在旋转木马运行的时候,小丑会抽空和游客合影互动;当一批游客玩完准备离开时,小丑又会从衣服前面的大红口袋里掏出印有马头的红色胸章,送给游客当纪念品。 简直是敬业的小天使。 凌惜走到小丑身边默默观察着,这人顶着个巨大的小丑头套,头套有着红彤彤的假发、蓝色的眼睛、绿色的眉毛、红色的鼻头和做出滑稽笑容的嘴巴。 模样和她见到的小丑怪物几乎一致,却丝毫无法引起人的惊惧,这张脸太可爱太好玩了,只能逗游客发笑。 当有游客拿到了纪念胸章时,凌惜也上前瞧了瞧,胸章的颜色和图案和她手背上烙着的印章一模一样。 确认过后,凌惜就直直地盯着小丑。这怪物不伤她,只是把自己的回忆片段展现给她看。 那么,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呢? 凌惜无声地对小丑说出了这句话。 话音未落,凌惜看到那个正忙着给游客发胸章的小丑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这时的小丑还是人类,不应该发现她的,可对方就是感觉到了异常,并用视线捕捉到了她这个不速之客,静静地看着她。 每次被小丑凝视,凌惜都有些紧张。 与小丑对视的短短几秒钟内,凌惜感觉到她的脑海里多了些东西。 这种感觉类似于地狱往她的意识中灌注游戏规则的时候,她明明没有看到也没有接触到任何信息,但她就是莫名知道了些事情。 这一次,凌惜得知了小丑的故事。 因为意外的大火,小丑失去了双亲,全身也严重烧伤。 小丑侥幸保住了性命,却没钱再将坏损的皮肤换掉,整个后半生他都要以皮肉扭曲的怪物的姿态活着。 所有的钱财都被火焰吞噬殆尽,作为成年人,小丑必须想办法赚钱谋生,可顶着那样惊悚的脸和身体,没有岗位愿意接纳他。 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小丑找到了游乐场的老板,他跪在了老板的脚边,哀求对方给自己一条活路。 小丑的家离游乐场很近,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父母的陪伴下来玩过无数次,即便他成年后,对游乐场的爱也没有变淡,得空便经常来玩。 游乐场的老板认识小丑,对他的遭遇也很同情,不由得心软,给小丑安排了包吃包住的工作。 反正只要给小丑穿上长袖长裤,再戴上头套和手套,他身上的恐怖伤痕就不会被发现,和正常人是一样的。 小丑来到库房,在一堆带头套的服装里挑选自己的工作服,他没有看中泰迪熊或者兔八哥之类可爱的服装,而是选了小丑套装。 他伸手抚摸着头套上小丑灿烂而滑稽的笑容,心想这以后就是他的脸、他的皮了,这也是他经历了巨大创伤后用以保护自己的痂。 小丑已经没有家了,此后他就把这个游乐场当成了自己的家,发自内心地爱护着,每天也勤恳地工作。 凌惜想,看来她之前猜错了,小丑即便毁容也坚强地开始了新生活,致使他变成厉鬼的原因另有其他。 究竟是什么呢? 凌惜想读取接下来的内容,却发现脑海中没有后续了。 这时前方传来了小男孩的吱哇乱叫声,凌惜皱了皱眉,抬眸望过去。 只见游客们正在小丑的面前有序排成长队,等待玩旋转木马。站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那老头不算壮,怀里却还抱着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就像是细枝条上坠了颗大柚子,看着有点吃力。 那男孩不大,但绝对已经会自己走路了,由此可见这位爷爷或者外公对这大胖娃有多溺爱。 小男孩没自己下地走过路,在游乐场里呆了大半天依旧精力旺盛。他一边叫嚷着,一边像条活蛆似的在老头的怀里拱动,两只白胖的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 凌惜走近了些,才听清这小男孩在乱叫什么。 这娃居然想把小丑的头套给摘下来,理由是他看的动画片里小丑是大反派,可算让他逮到真的了,他要揭露小丑的真面目保护大家。 这屁孩人事不懂也就算了,老头居然也没管教他,而是拍着男孩的后背安抚着,有意无意地往小丑跟前凑过去,小男孩的两个胖爪子也渐渐舞到了小丑跟前。 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隔着一层头套,凌惜看不到小丑的脸,但她也猜得出小丑现在的表情该有多恐慌。 小丑不停地往后退,却又不敢退太多,这入口处只有他一个工作人员,现在也来不及让他用对讲机叫人来,他只能碎步往后退,一边摆着手表示拒绝,一边劝哄小朋友住手。 小丑的声音听起来都快要哭了。 双方僵持了一小会儿,小男孩没能如愿,放声嚎啕起来,老头急得不行,立刻哄起了这块宝贝疙瘩。 队伍前面的游客被这崽子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纷纷抱怨;队伍后面的游客听见了声音,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有人对小丑的头套出手了。 动手的是老头,他可不能让自己的大孙子受委屈。 这小丑在游乐场工作,本来就是为他们这些游客服务的,不过就是让他摘下头套给孩子看一眼而已,矫情个什么劲呢。 老头一把揪住了小丑的红色假发,像是拔萝卜似的将他的头套扯了下来,忽然瞪大了眼睛。 老头瞠目结舌,人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 小丑那张脸原本就已经够恐怖的了,在闷热的头套里“蒸”了许久,他更是满身汗水,面容惨不忍睹。 稍长的黑发湿答答地黏在小丑的额头上,他脸上扭曲的粉红色新生皮肤被濡湿,莫名像是某种刚破壳爬出来、还挂着粘液的怪物的皮。 小丑活像是一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在这道人体砸地的闷响过后,就是许多孩子惊恐的哭声和游客被吓的尖叫声,加上地上还躺着个生死不明的老头子、坐着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小男孩,场面混乱极了。 一部分游客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另一部分游客不知道是处于什么样的心理,纷纷凑了过来。 那些游客站在离小丑不远不近的地方,围成松散的半圈,他们一边被小丑的脸吓得脸直抽抽,一边又忍不住去看他,小声议论着。 “天呐,你看看他那张脸,简直不像个人” “居然让这样的丑人来工作,不怕吓着孩子吗?” “那老头被吓得好像心脏病发了,真可怜啊。” “这游乐场以后我可是不敢再来了” 小丑抱着头蹲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受惊的鹌鹑般瑟瑟抖着。 小丑想堵住耳朵,不让那些利箭似的话语刺入他的耳膜,他又必须捂住自己的脸,隔绝越来越多的探究和猎奇的目光。 别看我!不要看我! 小丑无声地呐喊着。 凌惜挑了挑眉,故事的走向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幸运的是,那个老头没有就此驾鹤西去,被白衣天使们抢救了回来,但游乐场的老板还是因此赔了人家不少钱。 许多孩子的家长纷纷来投诉,说游乐场聘用长相如此可怕的员工,会对孩子产生心理阴影,要么赶紧把人处掉,要么游乐场就得关门。 小丑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在游乐场了。 老板厚道,辞退小丑的时候多给他结了两个月的工资,并表示只要他白天不出门,员工宿舍也可以再让他住一阵子。 小丑向老板道过谢,目送老板离开了,他静静地坐在宿舍床上,如一座彩色的怪物雕塑。 小丑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午夜时分,夜色深浓,他才仿佛活过来了般行动了起来。 小丑把自己一直以来赚到的钱整整齐齐地码到了桌面上,随后将自己的小丑头套拆解开来,两只手分别拿着那顶红色假发和剩下的部分,推开门走了出去。 住在游乐场的员工本就没几个,前不久那几人也找到了合适的房子,领了住宿补贴搬出去租房了,今夜的游乐场里便只剩下小丑一人。 小丑拿着砸破窗子才搞到的钥匙串,哼着不知名的旋律走进了其他员工的化妆室。他弄来了特殊颜料,照着头套上的脸给自己上妆。 小丑笨拙地在脸上涂抹着,弄得手上和衣服上满是颜料块。 小丑没有化妆的天赋,明明他脸上每个地方的颜色都涂对了,但效果就是和头套差了十万八千里。 勉强涂完了整张脸后,小丑抬眸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头套上的小丑脸可爱滑稽,而他这张脸却惊悚极了,眼睛、眉毛、鼻子、嘴单看都还好,组合在一起偏偏就无端地散发出一阵阴森诡异的气息。 倒是挺符合他这个丑陋怪物的气质。 小丑把假发戴在头顶上,用手指调整着发网的位置,他又照照镜子,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便一把拿起了手边的修眉刀。 修眉刀的刀片很小,不到两个指节长,刀刃为了防止新手割伤皮肤还刻意钝化处理过。 小丑用指腹试了试刀片,便将修眉刀伸进了嘴里,来回拉动着。 小丑慢慢锯开了嘴角,一直锯到了脸颊一半深的位置,鲜血布满了他伤口以下的地方,流淌在他伤痕累累的脖子上。 小丑用指尖蘸着血液,往自己的鼻头上画了个实心圆,这下他脸上的红色才更加鲜艳夺目了。 小丑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神经兮兮地大笑起来,起先声音还不算刺耳,可越笑声音越响亮,越笑声音越尖利,最后那声音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魔性又癫狂。 电闸被拉开,夜色下的游乐场再次被唤醒,无数彩灯恢复照明,各个游乐项目也在伴奏中运行了起来。 小丑不停地发出诡异的笑声,在彩石路上跑着跳着,手舞足蹈着,仿佛一个癫疯的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现在游乐场是只属于他的了。 这里是他热爱的地方,也是他的家。 那些粗俗无礼的人,那些不懂得尊重为何物的人,可以随意进入他心中的这块圣土,只因为他们是游客。 这两个字似乎成了免罪金牌了,无论这些人做了什么事好像都能够被原谅,真理永远都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在工作人员不慎把装满纪念苹果的小推车弄翻时,这些游客可以疯狂挤上去捡漏,贪那几块钱的小便宜,损失从他们这些打工人的工资里扣; 在小孩子们玩游戏时,双方家长管不住自己的孩子,有几个孩子打了起来,依然算是游乐场的责任,家长没有半点失职; 连绿野仙踪这样明明白白把规则展示出来的项目,真正搞起来的时候依然有人胡搅蛮缠,不愿意配合出局,最后还得由工作人员给这些不讲理的人赔罪; 如今,他被人强行摘了头套,被人强行揭开了血淋淋的伤疤,却没人和他道歉,反而是他要被扫地出门了。 为什么这些游客如此傲慢,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乖乖的呢? 他好恨啊,他想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些人去死。 在把整个游乐场都逛了一遍后,小丑拿着工具坐上了摩天轮。 小丑用电钻在结实的玻璃上钻了数个小孔,接着抡起大铁锤砸碎了玻璃。 不得不说摩天轮的座舱很安全,碎了一块玻璃也没有出现失衡,依旧徐徐往上攀爬着。 今夜没有风,小丑坐在长椅上,透过那扇被他打通的“窗”,静静地俯视着他心爱的游乐场,将一切记在了心里。 午夜十二点整来临之时,小丑的座舱也恰好达到了摩天轮的最高点,他便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高度下他绝对会被摔成烂泥,就算白天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把这些肉泥刮走了,他的怨恨和诅咒也早已随着血液渗进了这片土地。 他愤怒的灵魂将永远徘徊于游乐场,任何人都无法把他从这里驱逐。 午夜时的游乐场将永远为他这个厉鬼所有。 第28章 凌惜想, 她终于彻底弄清楚这一场游戏了。 此时的凌惜依然以阿飘状态存在着,和小丑坐在同一个座舱里。 她就坐在小丑对面的长椅上,刚刚目睹了小丑跳摩天轮自尽的全过程,也听到了他的心声。 原来游戏里每个项目的杀招都和小丑生前的经历有关。 小丑憎恨那些趁乱捡便宜的游客, 因此, 把人头即玻璃灯带出旋转木马范围的玩家会死; 小丑憎恨那些互相找茬、给别人添麻烦的游客,因此,大摆锤上产生不友好互动的两个玩家一律格杀; 小丑憎恨那些理应出局却不配合的游客, 因此,绿野仙踪里,本应只是出局的玩家会被植物人直接处决; 小丑憎恨那些对他的伤指指点点的人,因此,他出现在了摩天轮,只要玩家看到他时态度不对,就会被杀。 凌惜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场游戏的通关法真就这么朴实无华,只要玩家能一直“乖乖的”就好。 一阵浓重的黑暗盖在了凌惜的眼前, 凌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回到了现实。 小丑消失了,座舱也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模样。 凌惜抬手摸了摸额头,就连她额头上被小丑脸皮蹭上的血迹也不见了。 一切痕迹被抹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惜将右手手背抬到眼前,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第四个印章。 旋转木马的印章图案是马头,大摆锤的印章图案是自身的缩小版, 绿野仙踪的印章图案是藤蔓,摩天轮的印章图案却不是缩小的摩天轮。 在圆圆的红色印章里,是一张小丑的脸。小丑快乐地笑着,嘴角大咧,看着很是灿烂。 凌惜垂眸凝视着这个印章,脑海中忽然传来了小丑的笑声,这声线和她刚刚听到的笑声一致,却并不神经癫狂,只是正常的开心的笑。 笑声过了一小会儿便消失了,接着传进凌惜耳中的是座舱门打开的声音。她偏头望过去,门外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平台。 凌惜一直没把注意力放到座舱外,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座舱已经转完了一圈了,她连忙走了出去,踩到平台上。 身体穿过座舱门口的一瞬间,凌惜听见了一句话。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轻快温和。 “欢迎来到午夜游乐场。” 不用欢迎,你少找我的麻烦,让我安全离开就可以了。 凌惜低头看向手表,好险,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了。 按照规则,凌惜集齐了四个印章,已经达成了通关条件。之前老大爷安慰颜静的时候提及了“玩家空间”,游戏结束后,她应该会被传送到这个地方。 但凌惜是新人,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她只能呆在平台上,等着两分钟倒计时结束。 同样留在平台上的还有白玲,她是为了凌惜刻意多呆一会儿的。 白玲朝凌惜走近了两步,“你还在等那个新人吗,别浪费时间了,她活不下去的。” 凌惜对白玲还活着这件事并不意外。 她确实以为白玲死了,不过仔细想想,幻象是小丑常用的把戏,制造出女人惨死的假象给她施加压力也说得通。 只不过,她看到白玲的尸体还能勉强扛得住压力,颜静看到她和白玲的死状还能不能保持冷静,就难说了。 见凌惜沉默,白玲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要不要和我组队?” 凌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对白玲是蛮欣赏的,她们一起度过了生死游戏,没闹出过特别大的矛盾,今后组队互相照应也挺不错的。 问题是她现在对地狱游戏的规则不了解,万一这“组队”里藏着什么坑就坏了。 组队申请是需要正式发出还是口头询问就行? 她下一场游戏是还会遇到白玲还是重新匹配玩家? 组队必须在游戏中进行还是在玩家空间也可以?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凌惜一无所知。她不能直接答应白玲的邀请,也不能说“我会考虑”。 如果组队必须在游戏中进行、不组队她下一场游戏就不一定能碰到白玲,那她这句“我会考虑”就不成立,直接暴露出了她是个新人的事实。 一旦她暴露,白玲可能不会再和她组队不说,万一她没和白玲组队,下一场游戏却还是匹配到了白玲,并且游戏形势又需要她继续装资深玩家,那对她来说,对她知根知底的白玲就是个麻烦了。 这么一想,她们俩组队不成,还有可能结怨呢。 正当凌惜打算婉拒白玲时,又一个座舱移动到了正对平台的位置。 凌惜抬起头,只见颜静正站在那个座舱的门口,看到平台上的两人,她的表情一下子就明媚了起来。 颜静蹦到了平台上,开心道:“太好了,大家都活下来了。” 凌惜和白玲异口同声:“你是怎么度过摩天轮的?” 凌惜和白玲都通关游戏了,没有再复盘摩天轮的必要,两人就没“对答案”,但她们知道对方遭遇的事肯定和自己的经历差不多。 她们俩对彼此的存活没什么疑问,但颜静也能活着,就深深勾起了她们的好奇心了。 在两人的灼灼目光下,颜静摸了摸鼻子,“你们要问的话,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从坐进座舱开始就全程闭着眼,等听到门开,就睁开眼走出来了。” 白玲:“” 凌惜:“” 白玲:“草。” 凌惜:“草。” 白玲:“看来这次游戏确实难度不高,只有绿野仙踪可能需要死人,理论上存活率有90%,全员存活也是可能的,实际嘛,30%,这差距是地狱游戏的老传统了。” 白玲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只剩下最后十秒倒计时了,“游戏结束了,那我们以后有缘再见吧。” 说完白玲朝凌惜wink了一下,“我会给你发申请的,慎重考虑哦,我很高傲的,不会再发第二遍了。” 颜静:“你们说什么申” 凌惜只听见颜静的这半截疑问,就再没有感知了,她的五感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这种感觉并不惊悚,凌惜觉得自己就像是黑暗宇宙中悬浮着的一粒尘埃,没有感知、情绪和思绪,只是平静地漂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无数年,当凌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片纯白色的世界中。 白是无暇的白,柔和不刺眼。 凌惜望了望四周,发现入眼皆是无尽的白后,又仰起了头,只见在她头顶上方距离难辨的位置处有一颗光球。 光球白中带着点点金芒,淡淡的金色光芒正从那颗光球的底下散发出来,如薄雾轻纱般笼罩在了她的身上,又如温和的水流沐浴着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她身上的伤悉数恢复,疲劳感也一扫而空。 “这就是玩家空间?”凌惜轻声喃喃道。 【是的,恭喜玩家成功通过游戏。 】 一个光芒柔和的白色光球出现在了凌惜眼前,这光球和她头顶上的那颗很相似,却小了不少,只有皮球般大。 光球近在咫尺,凌惜伸出指尖想摸摸它的质感,却被它灵活地躲过了。光球晃晃白白圆圆的身子,发出了平静的合成音声音。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系统,你也可以称我为管家。我负责处理你在玩家空间的各种需求,并为你讲解有关地狱的规则。 】 【这里就是你的玩家空间了,每次你达成游戏的通关条件后,就可以通过意念瞬移回来。 】 【每一次通关游戏后,你有最少48小时、最多72小时的休息时间,在新游戏到来前,我会提前一小时提醒你进入。 】 身体已经恢复好了,凌惜试着走出淡金色的光柱,这片纯白空间是没有地面的,她离开光柱后就踩在了虚空之中,身体却仍然是稳稳竖直的,感觉很奇妙。 听到系统的话,凌惜抿抿唇,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世界,真诚发问:“这个地方我有待上两天的必要吗?” 系统没有人类的情绪,并不觉得尴尬,依旧平静地说:【在玩家空间里,你的各种需求会被尽可能满足,空间也可以改造成你喜欢的模样。 】 【如果你想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改造了,只需要在脑海中想象便可,你有其他需要的东西,也可以通过想象获得。 】 还有这种好事? 听见这话,凌惜闭上眼,在脑海中想象着、描绘着,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她就站在一个梦幻的、田园风格的宽敞客厅中。 凌惜的面前是一个看上去就很松软的米白色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素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束白色的桔梗花。 凌惜弯腰凑到花前嗅了嗅,一阵浅淡清新的花香便沁入心脾。 推开门,屋子外是一个极大的院子,院里长满了果实累累的作物和美丽的花草,头顶的天空蓝如水洗,阳光温暖,草地上卧着几只睡得四仰八叉的猫。 凌惜:“” 凌惜回过头看向身后悬浮着的小光球,皱眉道:“地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来到地狱难道不是因为有罪吗?” 【这个改造你不满意可以再换。 】 不,凌惜满意。 她太满意了。 人的想象力有限,不可能每个细节都照顾到,凌惜想象这个屋子的时候,只是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她想要的模样。 结果眨眼的功夫,一个完美的亲近自然的田园屋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想到的东西都还原了,她没想到的那些细节也都按照她的喜好完善了。 为什么服务如此周到? 她不是杀过人的罪人吗? 系统从容地回答:【地狱是和现实世界同时诞生的,是两个平行世界,现实世界住着生灵,地狱则是各种怨灵、怪物等的居所。 】 【地狱会吸收现实世界诞生出的各种负面存在,并创造出无数个小位面世界容纳它们。 】 【地狱和现实世界相辅相成,因为现实世界,地狱才源源不断地有“居民”入住;因为地狱的保护,现实世界才可以免受这些未知存在的侵袭。 】 【地狱维持各个位面的运作需要能量,类似现实世界中的各种能源。 】 【地狱需要的能量主要来自于人的灵魂以及人的痛苦、恐惧、绝望、后悔等情绪,所以才有了你们这些玩家。 】 【地狱从现实世界吸纳玩家,通过将玩家投入副本位面,获取玩家的情绪能量。 】 【如果玩家通过了一定数目的游戏,地狱会将玩家送回现实世界,重新进入轮回。 】 【如果玩家在游戏中死亡,视为游戏失败,地狱将回收玩家,放入“惩罚地狱”,通过折磨获取玩家的情绪能量,之后粉碎失败者的灵魂,压榨出最后的能量来。 】 回收 凌惜记得郑文彬提到过这个词,老大爷也描述过那个“可怕的地狱”,原来它背后的含义这么惊悚。 说到这里,系统贴心地问道:【惩罚地狱可以让玩家进行短时间体验,对提升玩家的求生欲和斗志有显著效果,你要来个10秒钟套餐吗? 】 凌惜立刻表示不用。 她可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制造苦难的人,对她来说,苦难仅仅是苦难,所谓的“吃苦也是一种磨砺”不过只是人在挨了生活的毒打后给自己挽尊找补的屁话罢了。 不自我安慰还能怎么办呢,承认自己白挨了一顿毒打吗? 凌惜的求生欲望足够强,不需要通过自找苦吃再提升一波。 见凌惜兴致缺缺,系统继续道:【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想你对地狱有些误解,地狱并不是惩罚罪人的地方,也不负责判定玩家是否有罪。 】 【吸纳玩家进游戏只是地狱维持无数个位面正常运作的方式,和惩恶扬善无关,就像你们的现实世界,地球公转自转也不是为了你们人类。 】 【玩家来到地狱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已经死亡,二是灵魂被打上了地狱的标志。 】 与此同时,凌惜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骷髅头的图案,这便是地狱的标志了。 凌惜皱了皱眉,“人做过什么才会让灵魂被打上标志,杀人吗,还是只要作恶就会有,抑或不论善恶随机生成?” 【这个标志不是地狱打上的,是人的灵魂自己产生的。 】 【通过目前的数据库来看,标志的诞生和是否杀人没有必然联系。 】 【现实世界中专职执行死刑的人杀过不少人,但不会来到地狱,家暴、贩卖人口、团体霸凌等等的这些人没有杀过人,但地狱里这样的玩家却不少。 】 说到这里,系统停顿了一下,对它来说,人类的善恶喜憎实在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不清楚你们人类的善恶观,可能这些行为在你们看来的确是作恶吧。 】 灵魂自己诞生标志…… 凌惜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皱眉思索着。 她原本以为地狱里的玩家都杀过人,还想着和系统鸣个冤。人是凌西那小王八蛋弄死的,她凌惜的手可干净着呢。 没想到地狱对玩家的筛选标准是灵魂标志。 虽然系统因为没有感情,坚持声称地狱不审判玩家的好坏,但凌惜也看得出来,能诞生出标志、来到地狱的玩家没一个是“干净”的,他们都有罪。 凌惜的双手的确很干净,但她心脏,她回想起自己的过往,实在无法说出“我无辜”这三个字。 毕竟主人格的两次动手,一次是因为她的教唆,一次是因为她的逼迫。 她就是个恶毒的坏人。 突然,凌惜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点。 凌惜:“我承认我不是块好饼,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的主人格杀过人后自毁了,但我还健在,她死后我明明可以掌控身体活下去,为什么我会立刻下地狱?” 这次系统罕见地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凌惜也不急,她盯着茶几,在脑海中想象着食物的模样,一眨眼的功夫,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碗汤面。 那碗面丰富极了,炖了几小时的猪骨汤,手擀的面条,白白嫩嫩的荷包蛋,铺满半个碗面的卤牛肉和煎火腿,外加几根翠绿青菜…… 凌惜捧着碗喝了一口汤,眼睛都满足地眯了起来。 系统沉默了很长时间,仿佛是个死机的电脑,凌惜想到那个治愈自己的大球,猜测系统是去请示地狱了。 等到系统终于恢复了运行时,凌惜已经吃完了满满一碗面,正靠在沙发背上,手里捧着个草莓多多的奶油小蛋糕,拿着叉子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嘴里送,“怎么说?” 【双重人格情况比较特殊,你的主人格死亡的瞬间,条件满足,地狱就开始收取灵魂,但你的主人格消失了,当时你是那具躯壳中唯一的灵魂,便被吸纳进了地狱。 】 系统似乎知道凌惜更感兴趣的是下文,继续道:【但你的灵魂上有地狱标志,这是没错的。 】 【目前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立刻送你回现实世界,等你的身体死后,你再回地狱重新开始游戏;二是你继续进行游戏,等到你离开地狱的时候,可以提一个要求。 】 提要求? 凌惜没想到地狱这么讲究,要知道地狱对她可是全方位碾压,就算地狱将错就错硬把她留在这儿,她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凌惜想了想,“保留记忆这个要求是可以的吗?” 系统又陷入了刚刚的卡机状态,过了一会儿,系统才道:【可以。 】 蛋糕吃完了,凌惜把叉子盘子放到茶几上,“我还有一个问题,玩家具体要经历多少场游戏才能离开,十场,十二场,十八场?” 传说中地狱可是有十八层。 【这个问题超过了玩家的询问权限,我无法回答,我只能告诉你游戏的数量有限。 】 这回答可就有意思了,三是有限,十是有限,百千万亿兆也是有限。 凌惜笑了一下,“那我换个问题,有成功离开地狱的玩家吗,具体多少人我就不问了。” 【当然有。 】 凌惜:“那我选二。” 就算让她回到现实,她也要面临凌西制造出的凶案现场,她活不了多久就又要挨枪子儿死去,来到地狱,从第一场游戏重新开始。 无论怎么想,都是选二更好。 凌惜说完,便起身走向了卧室。 被那道金色光柱治愈身体后,凌惜并不累也并不困,但她需要这个躺在柔软的被窝里放空自己的过程,疗愈自己的精神。 “系统,我先去睡会儿,四个小时后叫醒我,等我醒来后,我还有好多问题要向你请教呢。” “对了,我忘记和你道谢了。”推开卧室门的瞬间,凌惜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冲小光球露出浅浅的笑。 “谢谢你让我吃到了生日面和草莓蛋糕,这是我诞生以来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了。” 今天是凌惜的十七岁生日。 凌惜失去意识时是下午,第一场游戏时长为两个小时,姑且就当她的生日还没过去吧。 以后她要在副本空间和玩家空间之中穿梭,时间被混淆,她或许无法确认自己的下个生日在哪一天了。 又或许,她活不到过下一个生日的时候了。 第29章 【请玩家注意,一小时后你将进入新的游戏。 】 不幸的生活度日如年,快乐的时光却转瞬即逝。 一眨眼两天过去了,当系统提示新游戏即将来临时,凌惜在玩家空间里待的第三天才刚刚过去了一小半。 这栋田园风格的房子中处处摆着新鲜的绿植,在客厅角落里,一个铺着鹅绒垫子的藤编吊篮悬挂在绿意葱茏之间,仿佛一个温暖的球状大鸟巢。 穿着白色吊带睡裙的凌惜正蜷缩在吊篮中,一手抚摸着怀里熟睡的橘猫,一手拿着一本精美的手绘食物画册欣赏。 秀丽的黑色长发披在凌惜的身后,像一件丝线织成的披风将她裹了起来,她以猫似的懒洋洋的姿态躺在吊篮里,只剩下一双赤足在外面晃荡着。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木窗户的玻璃洒进屋内,温柔地落在凌惜没有瑕疵的小腿上,把她的皮肤映照得如雪一般洁白。 凌惜:“嗯, 我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但凌惜却没有起来做点准备的意思。 凌惜放下了手里的美食画册,将手伸到眼前。 这只手纤细又白皙,十指似水洗过的小葱根,虽然皮肤摸着还有些粗糙,但离远了看,就是给人一种白白嫩嫩的错觉,仿佛她从生下来就没干过活。 凌惜看着这只手,几乎都快忘了它原来粗粝的模样了。 她的双手经常泡在冷水里洗碗洗衣服、做各种家务,手背粗糙,手心则生了不少茧子。 她的身体各处也布满了伤痕, 磕的碰的,被人打的。 如今这些茧和伤却通通消失不见了。 凌惜全身的皮肤都变得白皙无瑕,就像她真的一直是一个不谙世事、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似的。 凌惜勾唇笑了笑,带着莫名讽刺的意味。 这两天里,凌惜通过对系统刨根问底,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玩家在空间里为何能如此快活享受? 原因是地狱为了防止玩家长久处于惊悚游戏中,对苦难变得麻木,影响恐惧、痛苦、悔恨、绝望等情绪能量的产出,特意制造出了玩家空间这个“天堂”。 “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地狱每次让玩家在空间里过上几天梦想的生活,再把他们放入绝望之境,玩家的情绪能量的产出就会大幅度提升。 这份多产出的情绪能量远远超过了地狱制造玩家空间、满足玩家欲望消耗的能量,因此玩家空间一直存在。 系统也告诉凌惜,地狱里不存在什么积分和玩家商城,也不会给玩家提升身体素质,一切都要靠玩家自己。 但地狱的治愈是无偿的。 只要玩家在达成通关条件时还没有彻底死亡,哪怕只剩下了半截身子,身体被掏空,回到玩家空间依然能被完全疗愈。 在玩家进入第一场游戏前,玩家还不知情时,地狱就已经对玩家进行过了初步治愈,确保在理论上玩家有足够的行动能力度过第一场游戏。 在玩家度过第一场游戏后,玩家还可以根据意愿选择继续疗愈,比如近视的玩家可以选择恢复视力,身上有伤痕的玩家可以选择将疤痕消除。 但疗愈也只是疗愈,近视的人只能恢复到普通人的平均视力,毁容的人也只能还原五官和消除伤痕,达不到整容改变骨相、去皱淡斑的效果。 当听见那道金光可以消除疤痕时,凌惜挑了挑眉。 凌惜再次走进了那道梦幻的淡金色光柱之中,让点点金芒贴上她的身体。 她身上的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疗愈着。 她手臂上那串用烟头烫出来的血肉扭曲的省略号、她身上被鸡毛掸子抽出来的伤痕、她手指上碎瓷片留下的割伤、她后背上大片的开水烫伤 就连她头骨上因为撞击留下的轻微凹陷都消失了。 走出光柱后,凌惜就变成了一个精致美丽的瓷娃娃。 凌惜没骨头似地倚靠在吊篮里,满意地瞧着自己的身体。 消除疤痕后,她的美貌值又提升了不少。她每次自我欣赏时,都不禁感叹老娘怎么可以如此美丽。 哪怕她心头再乌云密布,只要一看到自己的脸和身体,心情就能瞬间明媚起来了。 不过,凌惜消除疤痕并不只是为了自我欣赏。 凌惜很有自知之明,她个头不算高,又纤瘦,这种形象在地狱里算是弱者,哪怕她身上有疤痕也起不到增加威慑感的作用。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直接示弱到底,让某些玩家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给她打上“柔弱花瓶”的标签,而不会费心思去揣度她,方便她隐藏起来。 凌惜也不想让别人过分关注她身上的疤痕。 第一种可能,其他玩家因为这些伤痕推测出她经历过不少事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柔弱,将她视为深藏不露的老阴比,忌惮着、提防着。 第二种可能,其他玩家看到她身上的伤,知道她吃过很多苦,单纯地好奇或者同情她的经历。 这都不是凌惜希望看到的发展。 当初在游乐场,颜静曾多次向凌惜手臂上的烫伤投来过好奇和同情的目光,每一回都被凌惜敏锐地感受到了。 那目光就像烙铁,再次烫在了凌惜陈年的伤口上,让她回忆起了曾经的疼痛和颤抖。 她不想再被人注视了。 “喵呜” 怀里的胖橘猫翻了个身子,发出嗲嗲的猫叫声,凌惜的思绪被这喵星人拉了回来。 凌惜抱起猫咪放到身旁的软垫子上,从吊篮上走了下来。 她眉头皱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看样子,她总算要为新游戏做准备了。 凌惜做了什么准备呢? 只见凌惜慢悠悠地坐到了沙发上,弄了几个靠枕垫在身后,打开大屏幕电视,随便找了一个美食纪录片看。 电视打开的同时,她面前的茶几上也多了一份新鲜出炉的N拼大披萨和一份淋满各种口味酱汁的N拼炸鸡,外加一杯放着柠檬片的冰可乐。 凌惜拿起一块炸鸡咬了一大口,又豪爽地干了大半杯的冰可乐,发出一声喝气泡水必有的“啊”的灵魂气音,露出餍足的微笑。 是的,凌惜的准备就是在进游戏之前再吃一顿好的。 关于“在玩家空间里的两到三天休息日该如何安排”这个问题,凌惜早早就想过。 在玩家空间里,玩家不会感觉到困倦和饥饿,按理说,为了提高她今后的生存几率,她理应分秒必争地锻炼身体、学习技能,卷死其他玩家。 但凌惜想,“努力就会得到回报”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而愿望之所以被称为愿望,是因为很难实现。 实际上,努力并不一定能让结果变得更好。 做个假设,如果她兢兢业业准备了三天后,却还是死在了下一场游戏里。 那对她来说,她生前就没享受过一日美好的生活,死后,连在玩家空间里的这几天也被浪费掉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写出一本《受苦受难的凌惜的一生》了? 凌惜不愿意为了飘渺不定的未来而过于苛责现在的自己,但她只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为了未来考虑。 这就类似于现实中的养老和攒钱问题。 如果人呕心沥血地为了未来存钱,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等钱攒够,人却突然暴毙了,什么都没享受到,着实可悲; 但人若要是得过且过,彻底摆烂,丝毫不考虑以后的生活,导致“人活着呢钱没了”,那情况也不是很妙啊。 在这两种考量下,凌惜变成了半咸鱼半挣扎的状态。 玩家有至少两天的休息时间,凌惜用一天的时间去吃喝去玩,去体会她想体会的事情,另一天的时间她会用于提升自己。 系统只回答凌惜关于地狱规则的问题,不对接下来的游戏的类型进行任何提示。 凌惜不清楚游戏都有什么类型,主要偏向智力还是武力,多是PVP还是PVE ,她只能自己揣测,决定要培养哪一种技能。 凌惜这一次选择学习开车。 汽车是当今人类最主要的代步工具之一,差不多也是成年人在现实世界的必备技能,学这个是没错的。 玩家想学习技能,可以向系统索要相关的知识材料。凌惜仔细地看了各种科目N的教学视频,认认真真地在创造出的公路上练习了大半天,十分刻苦。 至于最终的成效嘛…… 人艰不拆。 说是一天就是一天,凌惜在支棱了完整的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就彻底躺平了,游戏即将开始前她也不打算临阵磨枪。 凌惜只慢慢地享受着美食,不慌不忙地度过了这安稳的最后一小时。 吃饱后,凌惜擦净了手,走进了淡金色的光柱之中,静静等待着游戏的开始。 【玩家即将开始游戏,倒计时3 、 2 、 1 】 熟悉的传送方式让凌惜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凌惜才总算有了一点知觉,但她还是无法立即睁开眼睛。 凌惜冷静地闭着眼,试图调动逐渐恢复过来的其他感知去认清自己的处境。 凌惜能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个柔软的座位上,座位正不停地颠簸着,她的胸前绑着一根带子,有明显的束缚感。 加上耳朵里传来的轮胎碾地的声音,她断定自己身处于一辆行驶中的汽车里。 车内没开暖风,周围的空气冰冷极了,呵出一口气应该就能瞧见白雾。 凌惜身上穿的衣服倒是很厚实,可惜她没戴耳包和手套,耳朵、鼻尖和手指都冻得有些发疼。 于是,等凌惜完全拥有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后,她睁开眼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放到嘴边。 凌惜一边对手呼着热气,一边快速把手搓热,先用手捂了一会儿快要失去嗅觉的鼻子,接着用两只手分别盖住了两只耳朵,让耳朵恢复到正常的温度。 要知道,人的耳朵可是真的能被冻掉的。 凌惜的确正坐在一辆行驶中的汽车里,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视野很开阔。 透过一层边缘结着冰花的挡风玻璃,凌惜看到外面是夜晚,天黑沉沉的,汽车只能靠一直开着的远光灯照明。 在车的前方是一条不算宽绰的、覆盖着积雪的土路,路的两侧是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院落。 那些院落挨得并不紧密,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有些院里的房子是木头和泥草搭成的屋子,有些则是更坚固的砖瓦房,这些房屋从外形看上去都是西式建筑。 村庄里的每一栋房子都熄着灯,仿佛所有人都睡下了,又好像,这个村庄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连一声鸡鸣或狗叫都没有,散发着一股冰冷诡谲的气息,似乎在说着“生人勿近”。 第30章 看来这次的游戏场景是冬天的偏僻村庄。 凌惜嘶着冷气正想着,脑海中就传来了地狱提供的前情提要。 在这次游戏中,玩家的身份是搞民俗研究的团队。他们计划来到深山中的僻静村庄里拜访并住上一段日子,了解村里的风土人情和冬天的特色节日。 团队已经提前和村长取得了联系,约定今天中午开车到访。不巧他们的车队在半路出了故障, 修理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到车队开进村庄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前情提要到这里就结束了, 地狱却没有公布游戏规则。 凌惜并不着急,因为系统告诉过她,游戏规则不一定会在游戏开始后就立即公示给玩家。 好消息是,在游戏规则公布之前,游戏都不算正式开始,玩家处于地狱的保护之中,轻易不会受伤或者死亡。 前情提要里说玩家们是车队,实际上, 一共就只有三辆车。 凌惜所在的车开在最前头,和中间那辆车一样都是普通的轿车,行驶在队尾的是一辆皮卡车。 皮卡车的后半截是露天的车尾箱, 里面装满了团队的行李和各种物资,那是团队说好要支付给村民的报酬。 总共三辆车,不考虑硬挤的情况的话,前排两人, 后排三人, 每辆车至多能坐五个人,这次游戏差不多有十五名玩家参与。 凌惜一边默默思考,一边观察着同车的人。 只见车后排的座位上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都还处在昏迷的状态。 那两个男人相貌平平,岁数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都是寸头,靠窗的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深绿色的长羽绒服,坐在中间的男人则穿着灰棉服。 因为车身的颠簸,两个男人的头靠在了一起,一副相依相偎、基情四射的模样,那个女玩家则独自靠窗坐着,和男人们之间隔了一点距离。 女人留着利索的齐耳短发,看着不年轻了,脸上有些许的皱纹,应该快四十岁了。 都是陌生的面孔。 凌惜有一点失望。 在玩家空间呆着的时候,凌惜收到了白玲和颜静的组队邀请。了解过相关规则后,她欣然同意了。她还期待着这次游戏能和她们碰面呢。 不过,她们俩或许在另外的两辆车上也说不定。 凌惜将车里的人扫视了个遍,才终于把目光放在了离她最近的司机身上。 凌惜之前就用余光瞄过对方几眼,开车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女人的容貌只能算是耐看,气质却极好,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盘在脑后,用抓夹夹住。抓夹是金色镂花蝴蝶的样式,下面缀了几条细流苏,让她看起来优雅又温柔。 女人握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 凌惜眯了眯眼,这个女人究竟是玩家还是NPC? 从前情提要来看,女人大概率也是玩家,但女人不应该和她一样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吗,为什么她在淡定地开车呢? 而且如果女人是玩家,见她醒了,为什么不和她交谈,至少也该观察一下她吧? 凌惜思索了片刻,决定不开口。她最后羡慕嫉妒恨地看了一眼女人身上厚实的黑羽绒服,就移开了目光。 游戏中玩家的服装是参考环境随机分配的;玩家无法将空间里的任何东西带进游戏,哪怕是一颗小米粒都不行。 综上,玩家进游戏后的初始状态是好是坏,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 这局游戏凌惜的运气就不是很好。 凌惜上半身穿着一件米白色和蓝色混搭的羊羔毛外套,下面则是一条浅灰色的卫裤,里面套着秋裤,脚上是一双内层带绒的运动鞋。 她一开始觉得这身衣服算是很保暖了,还很漂亮,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其他玩家的装备不是羽绒服就是厚棉服。 凌惜又成了玩家里最不抗冻的那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凌惜觉得更冷了。 这件美腻的羊羔毛外套还没有帽子连着,非常的华而不实。凌惜把衣领竖起来,拉锁拉到最顶上,缩起了脖子。 好在这外套带着两个口袋,凌惜便将两只红爪子揣进了兜,她刚把手放进口袋,就摸到了一个小小硬硬的东西。 凌惜微微挑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摸索着那个小东西,很快她的指腹就接触到了小滑轮的粗糙面。 这是一个老式的打火机,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油了。 凌惜正打算把打火机拿出来瞧瞧,忽然又停住了动作,装作无事发生。 这打火机可能和上个游戏里的头绳类似,都是玩家口袋里随机出现的小玩意,但只要环境够极端,说不定这小道具就变成了宝。 这次的场景是寒冷的村庄,如果这里已经是一个鸟不生蛋的无人村,如果玩家要在这存活很久,如果村庄里再也找不到火柴、火石之类的东西,打火机可就身价倍增了。 俗话说得好,财不外露。 凌惜把打火机搁在了外套口袋的最里面,乖巧地坐在副驾驶上,透过车前玻璃注视着前方。 优雅女人沉默地开着车,也没有朝身边看一眼。 两人谁都没有吱声,就像是在暗中较劲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才开口道:“认识一下?” 凌惜点点头,却没回答,只用漂亮的棕色眼珠盯着前面的暖风口瞧,“这天可真冷,你怎么不把暖风打开?” 不管优雅女人是NPC还是玩家,她对温度的感知总归是正常的,车里这么冷,但凡暖风能开她早就开了。 凌惜这个问题显然很无脑很废话,凌惜知道,女人也知道,凌惜知道女人知道,女人也知道凌惜知道自己知道…… 凌惜是故意这么问的,目的就是晾着女人,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让女人感受一下自己的套路的滋味。 见凌惜在装傻,女人有些不悦,但她也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是个难缠的角色。她要是不先开口,她们俩估计真就能一直干耗到游戏规则公布。 也正因为这个小姑娘足够难缠,女人才决定趁车里的其他玩家都还没醒过来的时候,先和她交流,达成初步的结盟。 女人叹了一口气,算是服软了,说道:“你好,我叫庄梦蝶,之前玩过五场游戏了。” 凌惜眨眨眼,哦豁,这女人居然是个大佬,至少对她这个刚度过一场游戏的小萌新来说,确实是个大佬。 难怪女人能在一开始就搞出这么多弯弯绕。 凌惜醒来后,就瞥见了身边沉默开车的女人。 当凌惜发现这个女人既没有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也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思时,她就对女人的身份进行了两种假设。 第一种,女人是NPC。 如果女人是NPC,那她就是个在同伴们都昏头大睡时、独自开夜车的苦逼工具人。 长时间开车很消磨精神,女人懒得和刚醒来的同伴闲扯也蛮正常的。 第二种,女人是玩家。 如果女人是玩家,为什么在看到其他玩家醒来后,她要无视呢? 答案是女人想伪装成NPC 。 玩家在游戏开始后都会忙着观察别的玩家、和其他玩家交流,女人这一副对别人不感兴趣的模样就非常具有迷惑性。 女人装成NPC有什么好处? 已知玩家醒来的时间不同,女人是车里最早醒来的玩家,那么当第二个玩家也恢复意识以后,局面就是这两人的1v1 。 玩家看到淡定开车的女人后,必然会对女人的身份产生怀疑,要想办法试探;而女人就可以根据玩家的试探的水准高低,反过来判断这个玩家的真实水平。 如果这个玩家直接傻傻地开口问“你是玩家吗”、“你是玩家还是NPC”,就直接认定为菜鸡或莽夫; 如果玩家装作和女人闲聊,通过某些隐晦的问题试探女人的身份,这种就要聪明得多,通过玩家具体采用什么级别的话术,女人就能了解这位玩家的心计在什么程度。 试探出一个玩家的真实水平有很大好处。 当所有玩家都清醒过来、聚在一起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们说的游戏场数就不可信,或者说不完全可信,有人会往里掺水分的。 比如上个游戏中的凌惜自己,她不就是伪装成了老玩家,一直到最后也没人识破吗? 这自我介绍也就是图一乐呵,玩家真想要判断哪个人好欺负,哪个人不能惹,还得靠具体观察。 未知带来的副作用就是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玩家想算计其他人的时候,因为无法预知坑害这个人会引来什么程度的报复,就会不太敢下手,成事不足。 由此可见情报有多重要。 女人在得到了有关这个玩家水平的真实情报后,根据游戏形势和这个玩家强弱的不同,有很多种发挥的可能。 比如这玩家是个菜鸡,女人既可以假意和他亲近,以“组队相亲相爱”之名,行“献祭弱鸡保自己的命”之实;也可以在某个需要死人的时刻团结其他人,先淘汰最弱的人,把玩家搞死。 又比如这玩家是个狼灭,女人既可以和玩家真心结盟,狼狈为奸,携手笑到最后;也可以将玩家视为劲敌,一开始就想办法弄死对方,免得夜长梦多 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女人只要专心开车不理人,就可以得到一个玩家的情报,成本低,收益高,如果她是一个聪明人的话,确实该这么干。 但这个计谋有一个局限性,就是当车里的玩家都是陌生人时,女人这么做的对象就只能是第二个醒来的玩家,多一个人都有翻车风险。 人隐藏某件事,正是因为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女人这种装成NPC试探别人真正实力的做法绝对会引起玩家们的厌恶。 如果倒霉的只是一个玩家,就算女人和那个玩家撕破脸,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件事成不了大气候,甚至其他人可能会选择看戏。 但如果受害的玩家数多了,女人这种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就窝里斗的行为,会让她被判定为害群之马,所有玩家都能够名正言顺地排挤她了。 “团欺”这个词在现实中是调侃,在地狱里却是一把锋利的杀人刀。 幸运的是,第二个醒过来的玩家只有一个,女人的计谋可以实施;不幸的是,醒过来的玩家是凌惜。 凌惜做了什么呢? 她既没有直白地问女人,也没有委婉地试探她。 她和女人一样装起来了。 如果女人是NPC ,凌惜可是咸鱼一条,不是那种非要赢在起跑线上的卷王,“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游戏都还没正式开始呢,其他玩家也没醒,她不着急和NPC套近乎。 如果女人是玩家,那情况就很有趣了。 凌惜的心肠坏得很,她很喜欢看别人算计她不成反吃瘪的样子。 女人不是等着她先开口嘛,她偏不,她傲娇,她害羞,她高冷,总之她绝不主动,就看女人怎么反应了。 要么女人就和她僵持着,谁也不吱声,一直等到其他玩家醒来,两人微微一笑装作无事发生; 要么女人就服软先开口,两人可以聊聊,聊得好的话,她们就算是暂时结盟了。 结盟抱团在多人游戏中很重要。 无论是PVP模式还是PVE模式,哪怕是那种最后只能有一个玩家存活的独狼PVP,在人数比较多的前期,玩家都需要靠抱团保全自己。 这场较量的最终结果是,凌惜用“咸鱼躺平大法”,以不变应万变,化被动为主动,轻轻松松破了这个局。 本来要打探她实力的女人,为了展露诚意,不得不先自我介绍了。 至于女人说的“五场”是否可信 数字在凌惜这已经不重要了。 女人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就能做出这个高收益的计划,已经很惊艳她了。 更难得的是,女人在被她破局后居然没有恼羞成怒,说服软就服软,拿得起放得下,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 凌惜:“庄生晓梦迷蝴蝶吗,好名字。” 女人已经做了自我介绍,凌惜再装傻就是敬酒不吃了,她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凌惜,四场游戏了。” 欣赏归欣赏,让她这个小碧池不说谎那是不可能的。 30-40 第31章 凌惜:“关于这场游戏,你知道什么吗?” 作为刚醒过来的“懵懂少女”,凌惜眼巴巴地看着庄梦蝶,理直气壮地空手套情报。 凌惜:“作为玩家,你敢开车打头,带着车队一直往村庄深处开,是地狱额外给你传输了什么信息,还是你被安排了特殊任务?” 这个少女果然很聪明。 庄梦蝶瞥了凌惜一眼,又继续盯着前方的路况。 她说:“我刚醒过来的时候,车还停在村外,地狱将前情提要传给了我,并给我派了任务,要求我开车沿着眼前这条路往村庄深入,后面两辆车的司机应该也是如此。” 凌惜挑眉,“地狱就让你一直往前开, 没说别的?” 庄梦蝶轻轻点了点头。 凌惜抿抿唇,盯着车前方积雪的土路。如果是这样,这车开着开着就该碰到点什么了。 “这是哪儿,你们又是什么人?”一道充满惊诧的男声突然从后面传来。 凌惜偏头往车后座上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坐在后排中间、穿着灰色棉服的男人已经醒了过来。 灰衣男人正挠着头,瞪大眼睛震惊地瞧着车里的景象,“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 凌惜忽然觉得郑文彬可真是个带好人。同样是面对搞不清楚状况的新人, 她可没有耐心去答疑解惑。 新人若是沉着冷静、看着是个潜力股的话,凌惜倒有可能在对方还比较嫩的时候刷点好感,但这个男人明显是一个连自己死了都还不知道的呆逼。 凌惜没吱声, 庄梦蝶同样也没有搭理男人。 灰衣男人显然不相信车里的其他人,他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两句, 并不打算听到答复。 灰衣男人说完便左右看了看,朝沉睡中的女玩家挤了过去,想打开车门直接跳下去。 凌惜静静瞧着灰衣男人的动作,没有阻拦。 游戏还未正式开始,地狱怎么可能让玩家撒野,要么这车门根本打不开,要么男人跳出车后就会被抹杀。 无论后续是哪一种,她都不介意冷眼旁观。 果然如凌惜所料,灰衣男人连续开了几次车门都没能成功,变得有些暴躁,“哐哐哐”地砸起车门来。 或许是灰衣男人的动作太大,又或许清醒的时间本就到了,后座上靠窗坐着的另外两个玩家也都醒了过来。 凌惜勾了勾唇,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靠窗坐着的两位玩家都是老玩家,因为他们醒来后表现得比较淡定,他们既习惯了睁开眼后面对的是陌生的环境,也习惯了身边会有莽撞暴躁的新人闹事。 但就算是老玩家,本能反应也还是有的。 从昏迷中醒来后,人会像才睡醒一样有短暂的呆滞和茫然。 就像穿着深绿色长羽绒服的男玩家,他的目光刚刚还有些直,只是呆呆地看着正在砸车门的灰衣男人。 两三秒后,绿衣男玩家才完全清醒过来,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制止他乱来。 但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短发女玩家一开始就是极清醒的,明显是早就醒过来了,只是没睁开眼睛。 看来之前在装的人不止是她和庄梦蝶。 凌惜想,估计在她和庄梦蝶谈话的时候,这个女玩家就已经醒了,装作沉睡的模样搁那儿闷声发大财。她和庄梦蝶鹬蚌相争,女玩家渔翁得利。 只是不知道这位女玩家究竟听到了多少,若是连她和庄梦蝶的游戏场数和隐晦的结盟意愿都被她听了出来 啧,让这婆娘捡到大便宜了。 这一场游戏还真是有够“卧虎藏龙”的。 后座的两个老玩家都已经醒了,自然不可能再让灰衣男人造次。 绿衣男玩家直接将灰衣男人的两条胳膊反剪到了身后,死死钳制住了。 灰衣男人刚挣扎了两下,绿衣男玩家就垂下眼眸,用沙哑的嗓音冷冷道:“再动一下老子就把你的手腕掰断。” 绿衣男玩家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的位置开始,纵向斜着贯穿了整只眼睛,一直到颧骨上方才停下。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还好,一沉下脸,整个人看着就极其阴鸷凶狠,仿佛是报纸上登出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听到这话,灰衣男人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再不敢乱动了。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几个老玩家交换了姓名,那个看起来很凶悍的绿衣男玩家叫陈猛,短发女玩家的名字是段明雅。 而被陈猛用一记凌厉的眼风扫过后,灰衣男人也哆哆嗦嗦地交代了自己的名字,他叫庞辉。 炮灰? 凌惜想这名字可挺不吉利的。 游戏规则还没正式发布,谁也不知道这一场游戏是PVE模式还是PVP模式,玩家们只交代了名字,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游戏场数和现实职业。 车里还有个弄不清楚状况的萌新呢,总得有人说点什么。 见其他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短发女玩家,也就是段明雅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 段明雅温和地对灰衣男人道:“庞辉,你应该有不久前的记忆吧,其实你已经去世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名为地狱,你” 段明雅话才说到了一半,车就突然停了下来。 在不是坑坑洼洼就是有雪的路面上,车开不快,庄梦蝶也是个很好的司机,这次刹车并未引起玩家们的猝然前倾。 但车内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是一瞬间就集中到了车的前方。 正常来说,车的远光灯能照亮前方百米甚至更远,但在车前面的几十米处就是一个拐角,拐角处长着几棵大树。 那几棵树的叶子都掉光了,树枝却依旧极其茂密,在大树的遮挡下,拐角处就有些暗了。 一个庞然大物正站在那片黑暗之中。 凌惜眯了眯眼,努力看清远处,那是一个浑身长着灰色毛发的、两腿直立的怪物,极其高大,至少得两米半。 怪物的身体上下满是鼓胀的肌肉,整体修长,双臂和双腿都发达得可怕,头则是狼头,满口尖牙和沾着血的利爪在灯光的映照下如金属一般闪着寒光。 怪物的毛发上沾满了血,仿佛刚在血泊中打过滚。 怪物出现后,车前方的景象也终于变了。 映入玩家眼帘的不再是还算干净的土路,鲜血铺满了前方的路面,泼洒在惨白的雪地上,几具已经看不出完整人形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车子跟前。 有的尸体被撕扯下了手臂和大腿;有的尸体仿佛被巨大的利刃切割过,碎成了几段;有的尸体被掏空了腹腔,血淋淋的内脏像是被揉碎了又重新团起来丢在了一旁 卧槽,狼人? 看着眼前修罗地狱般的景象,凌惜吸了一口凉气。冰冷的空气灌入口中,冻得她牙齿直打颤。 她这小身板怎么可能在狼人的手下存活? 怪物的模样让车里的所有玩家都看傻了眼。 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个满身血污的高大狼人突然朝车子冲了过来! 惊悚感瞬间袭上心头,车里的几个玩家顿时如同被掀了老窝的蚂蚁,乱成一团。 后排挨着车门坐的陈猛和段明雅拼命去开门,被夹在中间的新人庞辉扑到了驾驶座后面,他用力捏着庄梦蝶的肩膀,声音惊恐极了,“快把车门锁打开!不!快倒车!” 车门从来就没有被锁上,是地狱不让他们离开。 庄梦蝶脸色苍白,“车子不受我控制了。” 看到逐渐逼近的狼人,凌惜下意识地往后仰去,后背深深陷进了车座里。 凌惜立刻去拉动车门把手,接着又很快反应过来,改去摇车窗。在看到车窗真的被她摇下来一条缝后,她的眼睛亮了亮,忙加快速度。 虽说游戏规则还没公布,玩家们应该不会死,但凌惜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这种时候身体娇小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她绝对能第一个从车窗里爬出来,或许,她也是唯一一个能离开车子的人。 狼人杀掉车里的玩家应该能用个几分钟,这是她最后的逃命时间。 然而凌惜眼里的那点微芒很快就暗了下来。 车窗在被凌惜快速摇下了一半后就再也无法移动了,她手里的转轮被死死卡住了,外面的冷风顺着这半扇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如一根根细针刺进了她的脸里。 凌惜看到车窗的边缘长出了刀片。 最后一条活路也被堵住,如今,她只能坚信自己不会死了。 耳边依旧不断传来玩家们撞击车门的声音和争吵声,凌惜收回手靠在车座上,她放缓呼吸,死死盯着已经冲到车头处的狼人。 隔着一层玻璃,凌惜看到了狼人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腹,它灰色的狼毛被血浸透,一撮撮地粘连起来,余下的血液则不断地往下滴落着。 狼人将利爪放到车的引擎盖上,垂下头来。 凌惜终于看清了狼人的面容。 狼人,拥有外形上和人类近似的躯体,却保留着动物狼的头颅。 这个狼人有着灰中带着些许银白的毛发,一颗颗仿佛被打磨过的利齿,和一双明显只能来自于野兽的眼睛。 充斥着浓浓的杀戮欲望的,淡金色的眼睛。 凌惜只与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对视了一秒,下一秒,狼人便凶狠地扬起利爪,一拳击碎了车前玻璃,带着浓郁腥气的沾血长爪直直地朝她的面门抓了过来! 一瞬间,凌惜的眼前陷入了无尽黑暗。 不清楚过了多久,等到凌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手脚蜷缩的姿势——她被关在了一个不到一立方米大的铁笼子里。 她的头顶、眼前、身下、两侧都是厚实的铁壁,冰冷又坚硬,散发着淡淡的锈味。 有些许光亮从身后透过来,凌惜艰难地翻过身去,发现她身后的这面铁壁是由一根根铁栏杆组成的,是这个铁笼的门,门上面挂着一个大锁头。 凌惜只瞟了一眼那个锁头,就完全放弃了“越狱”的想法,她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努力调整姿势,让自己弯着腰跪坐在地上,慢慢膝行到栏杆前。 透过栏杆的缝隙,凌惜看到这是一间老旧且宽敞的西式厨房,特别有年代感。 天花板上的烛灯投下无数道昏黄的光线,让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 厨房的墙壁由黑灰色的石砖砌成,上面钉着几大块没怎么细处理过的长木板,做成碗架,摆放着各种瓶盆碗罐。 房间正中是一张巨大的长木桌,在桌子的正上方,一条晾衣绳似的粗线贯穿了两面墙壁,几根被分割下来的人类肢体用铁钩吊在这根线上。 有些肉已经干了,有些肉还是血淋淋的,鲜血不断滴落在桌面上。 桌上摆着一块由树墩子切割成的巨大案板,案板边放着半扇新鲜的、还带着血水的排骨,一把和凌惜前臂差不多长的杀猪刀扎在两根排骨之间的筋膜上。 那把杀猪刀很惹眼,刀背笔直,刀刃是流畅的椭圆弧线,刀身前窄后宽,自前至后逐渐加厚,头可切肉,尾可剁骨。 刀身的后半部分是黑色的,仿佛有一片浓郁的阴影爬上了刀身,阴影之中有几道凌乱的刻痕,或者,那是狼爪的抓痕。 杀猪刀? 不,这是一把极好的杀人刀。 与厨房门正对着的那面墙壁则往里凹陷了下去,留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上堆着燃烧着的木柴,木柴上吊着一口大黑锅,这就算是厨房的炉灶了。 那口黑锅里咕嘟嘟地煮着许多大肉块,火烧得旺,汤面上翻涌着大股大股酱红色的血沫子。 厨房里充满了令人不适的肉臭味,那股味道足以让任何无肉不欢的人对肉食产生厌恶。 第32章 这是本局Boss的厨房? 凌惜想到了前不久带给她巨大震撼的狼人, 可狼人是疯狂的怪物,总不会还兼职屠夫和煮夫的活吧? 至于她现在的处境 不止是凌惜,所有玩家都被装进了笼子,作为贮备粮食存放在厨房里。 这些笼子被随意地摆在空地上,有的笼子单独放着,有些则几个几个叠起来,堆在厨房的角落里。 凌惜所在的笼子属于后者。 这笼子和其他几个笼子一起堆在厨房的墙角处,还位于最顶层,笼门正对着厨房中央的长桌。 这个角度使得凌惜不仅能观察到厨房里的景象,还能瞧见其他笼子里的情况。 只见有的玩家还蜷缩在笼子里,不知是死了还是没醒;有的玩家面色苍白地看着厨房里被肢解的人体;有的玩家正无能狂怒地晃荡着铁笼的门。 有的玩家是新人,要么发出“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萌新三问,要么已经被情况震惊得无法反应了 其中也不乏冷静镇定、默默观察周围的玩家。 凌惜一个个看过去,发现了自己的熟人。 白姐, 又是你白姐。 是什么让我们相遇,是缘分。 白玲的笼子比凌惜的要大一些,就放在那口锅旁边的不远处,笼门冲着敞开的厨房门。 白玲正在专注地搞着手头的活计,只见她拿着一个朴素的黑色发针,发针应该是她那头大波浪卷发上自带的,或者是她衣服口袋里随机出现的。 白玲把那个发针掰开还原成铁丝,一手伸出栏杆外将锁头托了起来,一手开始撬锁。 白玲居然还有这个隐藏技能? 凌惜正腹诽着,就见白玲朝前方看了一眼,忽然表情微变。她立刻停住动作,变回了蜷缩在牢笼里的姿势,连头也转回去,不再朝厨房门口的方向看了。 很快凌惜就知道白玲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了。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朝厨房门逼了过来,越来越近,凌惜还什么都没看见,就感受到了浓重的恐惧和压迫感,本能地蜷缩起身体。 厨房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玩家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就连被尸体肉块吓得不停啜泣的新人也被冷凝的气氛感染,不自觉地把眼泪给憋进了肚子。 一个男人缓缓走进了厨房。 男人的身形格外高大强壮,门框只到他的胸口,他不得不弯下腰来才能走进房间里。 男人穿着黑色的上衣和宽松长裤,手臂和胸腹上的肌肉被衣服勾勒得十分明显。 在他走动的时候,那些随之起伏的流畅线条似乎在诉说着这具身体蕴含着怎样可怕的、非人类的力量。 男人的黑发稍长,十分凌乱,让人想到野生动物未经梳理的毛,乱发之下则是一张白色的面具。 那张面具是哭泣的人脸,眼睛的位置被挖出了空洞,空洞下缀了两串眼泪。 那并不是眼泪,而是一只只画上去的、竖着的人眼,形状恰好模仿了被拉长的泪珠。 那些眼睛都大大地睁着,金色的眼珠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望去,虽然不会动,但看着仍旧瘆人极了。 凌惜看向男人的脸,因为男人戴着面具,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淡金色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刃。 这个男人不是人类,而是刚才她看到的狼人。 凌惜再次用敏锐的第六感下了判断。 男人不是空手进来的,他左手插在裤兜里,露出大拇指,显得懒散又漫不经心,右手则抓着一个村民的衣领。 凌惜之所以肯定那是村民,是因为村民穿着的衣服和玩家们差别很大,仿佛是来自更早更落后的时期。 那村民只剩下了上半身,确切地说,只有躯干,村民的双臂和双腿都被男人残忍地齐根斩断了,而致命伤在喉咙,那里有一道很深的刀口。 人已经凉透了,只有鲜血不停地从尸体的脖子和肢体断口处洒下来。 男人就像提着一只现杀的鸡般拎着尸体走到厨房正中的长桌前,也不管血是否弄脏了地面。 男人把那半具尸体扔在案板上,握住插在排骨上的杀猪刀的刀柄,将刀抽了出来,如一个专业的屠夫处理起了眼前这摊肉。 很快,尸体的头颅被利落地斩了下来,接着被男人揪着头发摆到案板旁边,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恰好冲向了凌惜。 对上死人那双暴凸的眼,凌惜的眼皮抖了抖,但她没有移开目光,依旧冷静地观察着男人的动作。 她已经不是刚进入地狱游戏的小萌新了,不会再被这种场面唬住了。 男人切下尸体的头后,就用刀划开了尸体的肚腹,开始去除内脏。 那些猩红的脏器被男人徒手掏了出来,黏糊糊地握在手里,又随意丢在厨房的地上,也不知道厨房原来还算干净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保持的。 那些脏器到处乱飞,有的还丢进了玩家所在的笼子里。凌惜听到有一个胆小的新人已经忍不住尖叫了。 啧,还是个男的。 突然,凌惜眨了眨眼,表情变得正经起来。 地狱终于开始公布游戏规则了。 [游戏名称]:狼人与猎物 [游戏人数]:15 [通关条件]:玩家达成以下四条中任意一条即可通关。 [通关条件1]:玩家乘坐来时的车辆离开村庄。 [通关条件2]:玩家乘坐湖边小船离开村庄。 [通关条件3]:玩家进入教堂大门。 [通关条件4]:玩家存活满180分钟。 [补充说明1]:本次的游戏区域为整个村庄,为了方便玩家判断,游戏区域边界处已设立了围墙。 玩家不可以用任何手段突破围墙,例如翻越、炸洞,也不可以挖地道,任何使用投机取巧的手段穿过围墙的玩家都会被抹杀。 [补充说明2]:针对“乘车离开”这一条,玩家之前开车行驶的那条路为主路,贯穿整个村庄,主路与围墙的两个交点处设有出口,即村头和村尾各设立了出口。 出口已被标识出来,十分明显,玩家看到时必会认出,玩家只能乘车通过这两个出口,不可以直接穿越。 [补充说明3] :针对“乘船离开”这一条,村庄里有一片湖,湖泊里设有一个出口,已被标识出来,湖边有一条船,玩家只能乘船离开,不可以通过游泳、潜水等方式穿越出口。 [补充说明4]:针对“进入教堂”这一条,村庄里有一座教堂,即为本场游戏的安全屋,玩家进入教堂内则视为通关。 “进入”的判定为,玩家的整个身体通过教堂大门。 “整个”指的是玩家当前的身体,如果玩家出现断肢等情况,不需要将断肢一起带进来。 [补充说明5] :针对“存活180分钟”这一条,每个玩家的手上配备了特制腕表,腕表在游戏正式开始后将进行倒计时,当倒计时结束,视为玩家通关。 [补充说明6]:村庄的房屋里有提供给玩家的各种补给物品,包括但不限于食物、武器、关键道具,玩家可以在房屋内进行搜索,用以提升在游戏中的生存几率。 [补充说明7] :玩家在获得补给时将会触发信息提示,帮助玩家更好地利用补给,其中,武器的使用方式和后座力等已被简化调整,方便玩家上手。 这次的游戏规则相当复杂。 凌惜安静地缩在铁笼子里,消化着这冗长的信息,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地狱还没有停止它的叨逼叨,很快,新的内容就被传送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特别公告:为平衡游戏难度,本场游戏中Boss的信息将对玩家进行公开。 ] [怪物属性] :本场游戏的Boss为双形态,人类形态时为屠夫,怪物形态时为狼人,分别进行介绍。 [首先是屠夫模式。 ] [屠夫介绍1]:Boss处于屠夫模式时,拥有高大强壮的人形身体,力量极高,速度稍慢,跑步速度为15个玩家快速冲刺的速度的平均值,武器为杀猪刀。 [屠夫介绍2]:屠夫有些许理智和思考能力,拥有“储备粮食”、“活抓”等概念,玩家首次被屠夫抓到后,有几率免死,之后被抓则必死。 [屠夫介绍3] :屠夫可以被玩家杀死,但60秒之后会在原地满血复活,并对杀死自己的玩家产生“仇恨”,在猎杀难度近似的情况下,会优先攻击身上携带仇恨的玩家。 [屠夫介绍4]:屠夫脸上佩戴了特殊面具,面具上是八颗眼,这些眼睛会帮助屠夫看清一切。 屠夫拥有技能“狼眼”,使用该技能时,屠夫能够看清整个游戏区域内的所有玩家的位置和轮廓,即全地图透视,技能持续时间为3秒。 但当玩家处于房屋中时,屠夫使用“狼眼”只能得知房屋里的玩家数量,无法知晓玩家的具体位置,也无法看到玩家的轮廓。 “狼眼”的初始冷却时间为5分钟,每一次技能使用后,冷却时间将增加5分钟,即第一次冷却时间为5分钟、第二次冷却时间为10分钟、第三次冷却时间为15分钟…… 只有在技能被使用了才会重新计算冷却时间,即“早用早CD”,例如,屠夫出现后经过了15分钟,依然只能使用一次技能而不是两次,屠夫无法把次数积攒起来一起用。 假如屠夫死亡,不论之前的冷却进行到多少,都不算数。 屠夫复活后,“狼眼”的冷却时间将重置,屠夫依然要经过5分钟才能第一次使用技能,第一次使用过后,再经过10分钟才能第二次使用…… [接下来介绍狼人模式。 ] [狼人介绍1]:Boss处于狼人模式时,速度和力量都有所提升,速度设定为15个玩家里最快的玩家冲刺时的速度。 [狼人介绍2] :狼人狂暴疯癫、极度噬杀,玩家被逮到必死,死状会比被屠夫杀掉要惨烈很多。 [狼人介绍3]:狼人也可以被玩家杀死,同样60秒后复活,同样有仇恨。 [狼人介绍4]:狼人没有技能,但具有敏锐的嗅觉,半径三十米内可以精确定位血腥味的来源,哪怕只是细小的伤口,狼人可以被迷惑。 [模式切换]:Boss在游戏开始时为狼人模式,之后每次死亡重生,Boss都可以在屠夫和狼人两种模式之间进行选择,可以重生为新的模式,也可以不改变模式。 [游戏规则介绍结束,玩家即将开始游戏,各位会有300秒的无敌时间,用以离开Boss的住宅及探索, 300秒后腕表开始计时。 ] 这一次游戏规则总算是交代完了。 凌惜刚接收完全部的信息,就听见“哐当”一声。只见男人已经处理好了案板上的尸体,将杀猪刀丢在了桌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男人似乎很困了,困倦到连把处理好的肉挂上绳子都懒得做。 男人就这么把肉晾在了桌上,慢悠悠地弯下身穿过厨房的门,离开了这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是他上楼时踩楼梯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男人应该是上楼去睡觉了。 凌惜安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伴随着连续几道悠长的“吱呀”声,玩家们所在的铁笼的门被打开了。 与此同时,凌惜的脑海中也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数字“300”,并且这个数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 300、299、298…… 游戏,开始了! 第33章 凌惜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表。 说是腕表, 但她觉得这东西更像是一条腕带。 凌惜手上的这条腕带是白色的,本该是表盘的位置上有个小小的显示器。 显示器上是数字179-60,前面的179代表179分钟,后面的60代表60秒, 合计180分钟。 这显示方式还挺特别的。 代表秒数的60到现在都没有变动过, 凌惜便知道这无敌的300秒并不算在游戏时间里, 她必须在那个恐怖Boss的追杀下度过满打满算的180分钟才行。 啧,地狱真是有够斤斤计较的。 凌惜放下手腕,手脚并用地从关着自己的狭小牢笼里爬出来。 她刚探出脑袋,就觉得前方顿时开阔了不少,但厨房里浓郁的血腥味也瞬间涌进了她的鼻腔。 凌惜微微皱起了眉,踩着其他笼子走到了地上。 所有玩家也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站在厨房的各处。 那张正流淌着鲜血的长桌就在房间中央,大家不得已松散地围在了桌边,面对着那具被剔光了肉的骨架。 这批玩家中有好几个都是新人,已经有人看不下去,躲在墙角里吐了。 凌惜听着那一阵阵极其能勾人产生同样反应的呕吐声,目光淡淡地落在案板上的人骨上。 “我说,时间紧迫,咱们大家赶紧认识一下吧。” 有人最先开口了,凌惜抬眸望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 老男人身上穿着一件豪气的大黑貂,满脸油光,小小的眼睛下是一个通红的酒渣鼻。 老男人似乎在现实中是个小领导,很适应这种被在场所有人注视着的感觉。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这场游戏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敌人只有那个Boss ,我们玩家要齐心协力地从这个村庄中逃出去” 如果是现实中的职场会议,哪怕领导在台上破口大骂,下面的打工仔都得乖乖听着,但这里是地狱。 “真是一群疯子!” “你们居然还不跑,等着变成和这尸体一样吗!” 老男人还没说上几句就被人打断了,两个男新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厨房里的众玩家,同时开口说道。 接着,那两个男新人看了一眼彼此,露出同命相怜的表情。 仿佛这里的其他人都是被某种教义洗脑了的疯子,只有他们俩是不知道怎么被绑架到这里的、清醒着的正常人。 在危机时刻抱团是人的本能,仅凭这一个对视,那两个男新人就立刻成了好兄弟。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厨房,冲出了这个阴森的大屋子,准备去逃命了。 “等等,别丢下我,我也要逃!” 看到有人跑了,那个在角落里呕吐的男新人急得不行,他连嘴边带着食物残渣的粘液都来不及擦掉,就跟着大步往外跑。 甚至因为跑得太急,他被裤脚给绊住了,在厨房门口摔了一跤,两只手掌正好拄在了门口的血迹上。 男新人胡乱地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连忙离开了厨房,身影转瞬间就从众人的视野之中消失了。 凌惜全程看在眼里,轻轻摇了摇头。 这场游戏对刚进入地狱的新人太不友好了。 即便有地狱给的信,新人仍然没有弄清楚状况,时间又紧,老玩家不会发善心给他们科普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新人睁开眼面对这样的环境,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他们绝对会直接穿过出口离开,继而被抹杀。 或者,他们根本逃不到出口。 游戏规则上说Boss一开始是狼人模式,且狼人对血腥味敏感。老玩家因此都聪明地避开了厨房地上的血迹,新人们却想不到这么多。 那三个离去的男新人都踩到了血,鞋底的血其实还好,外面是雪地,多走几步就干净了,但第三个新人刚刚把血抹到了衣服上。 他的存在简直就是给狼人准备的定位器。 老男人:“呵,不听我的话,待会儿有他们受的。” 老男人被打断了发言,很是不爽,他恶意满满地说着,又看向玩家们,继续道:“这局游戏我们必须抱团才能生存下来,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赵宝军. ” 这里没人在意老男人开不开心,他又被打断了。 这次发话的是一个岁数比较大的女玩家,正是之前和凌惜同车的、留着利落齐耳短发的段明雅。 段明雅没老男人那么啰嗦,她抬起手在人群中指了两下,言简意赅地说:“没时间了,吴言,陈猛,我们走。” 说完,段明雅就转身往厨房外走,被指到的两个人也动了起来,快步跟在了她的身后。 其中一个是脸上带疤、看着很凶狠的寸头绿衣男玩家陈猛,另一个凌惜之前没见过,是个面相很老实憨厚的年轻男人。 “姐,段姐,求你带我一个吧,我想活下去”突然有人冲了出来,把段明雅拦在了厨房门口。 那人的眼里充满了惊慌和恐惧,脸上的表情却是讨好的,使得他整张脸的情绪看起来相当复杂。 正是庞辉。 庞辉虽然还没完全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在脑海中看到了地狱的来信,听到了完整的游戏规则,他也读懂了厨房里的气氛。 看到这些人郑重其事的模样,庞辉意识到,他好像被卷进了一场会死人的游戏中,那他想要活下来,必须去抱强者的大腿。 段明雅平静地睨了庞辉一眼,“别挡路。” 段明雅的目光并不算锐利,但庞辉还是不自觉地放下了挡在她面前的手,呆呆地看着三个老玩家从他面前经过。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女人的声音,“还不跟上。” 庞辉这才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这段时间凌惜在干什么呢? 凌惜之所以呆在厨房,而不是立刻离开Boss的屋子跑得越远越好,是因为她想看看这次游戏的局势。 当段明雅这个老玩家开口点人、打算集结队友离开时,凌惜就意识到,玩家们这次不可能一起打配合了。 既然如此,她就得为自己打算,抱个小团。 这次凌惜没能匹配到颜静,好在她还有白姐,也不算孤寡。 段明雅开口说话的时候,凌惜就朝白玲使了个眼色,白玲便心有灵犀地朝她靠了过来。 令凌惜意外的是,庄梦蝶也跟在了白玲的身后。 这两个女人居然认识?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庄梦蝶,度过五次游戏的老玩家。”白玲走到凌惜身边,轻声说道,接着她又偏头看向了庄梦蝶,“这位是凌惜,玩过四场游戏了。” 凌惜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毛。 她在上局游戏中装成老玩家时,只对郑文彬撒过谎,说自己度过了三场游戏。 按照那个谎言往下顺,她现在的确就是一个玩过了四场游戏的老玩家。 白玲果然是和郑文彬组队的,她藏得可真深啊。 如今,白玲和庄梦蝶也是队友。 凌惜的心情有那么些许复杂。 一方面,她庆幸自己这次撒谎是顺着上次来的,否则等白玲这么介绍完,庄梦蝶会立刻失去对她的信任,小队容易崩掉; 另一方面,她担心白玲和庄梦蝶的关系特别深厚,三人组队的话,关键时刻容易变成二对一的局面,对她不是很有利。 或许她可以再拉个人,组成四人的小团队。 凌惜的目光在剩下几个玩家之中游荡了片刻,很快就定格在角落里站着的高马尾女玩家身上。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看着却相当稳重成熟,她正用沉静的目光观察着厨房里的其他玩家,或者说,她是在审视。 凌惜的眸子恰好与这个高马尾女人对上了。 眼神交流的瞬间,凌惜便知道这是个狠角色。 皮卡丘,就决定是你啦! 凌惜刚打算朝高马尾女人凑过去,向对方抛出组队的橄榄枝,女人就移开了目光,朝厨房门口走去。 她居然打算独自行动? 玩家单独被Boss盯上可是必死的,她认真的吗? 庄梦蝶:“她是高雪卉,独狼玩家。” 头发上的蝴蝶夹子有些松了,庄梦蝶抬手重新弄了一下,她的声音很柔和,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十分从容。 庄梦蝶:“我以前在游戏里见过她,她性格古怪孤僻,喜欢独来独往,而且十分狠辣,是明着的狠,她对其他玩家下杀手时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独狼玩家吗 凌惜若有所思地瞧着厨房里还剩下的四个人。 一个是总被无视的老男人赵宝军,一个是气质有些阴柔的年轻男人,一个是看起来很朴实的妇女,一个是面色苍白、脸很嫩的少女。 凌惜打量了这四位片刻,果断舍弃了继续拉人的念头。 她快步走到厨房正中的长桌前,走到被深深扎在案板中的杀猪刀前。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凌惜将手握上了刀柄,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把这刀给拔/出/来。 几秒过后,凌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松开手,回到两位队友面前,神色严肃,“我们也赶快离开这里。” 白玲和庄梦蝶点点头,三人立刻走出厨房。 凌惜刚穿过厨房的门来到客厅,便觉丝丝带着冷意的风打在她的脸上。 一抬头,只见屋子的门大开着,风正不停地往屋里头吹,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门口附近的空气中漂浮着点点白色的碎屑。 外面下雪了。 三人走出屋子,此时外面的场景又变了,雪地上的血迹和尸体通通消失,村庄又变回了她们最初来到这里时看见的沉寂且干净的模样。 不同的是,大路两侧的房屋都亮起了灯,连房屋后的林子中也有稀疏的灯光传来,她们这才知道在树林里也有不少房子。 这就是地狱为玩家们设置的游戏场景了。 凌惜站在门口,往两边望了望。 她差不多是紧接着段明雅和高雪卉出门的,也就是前脚后脚的功夫。 借着灯光,凌惜看到段明雅出门便带队沿着大路往左走了,而高雪卉则径直走进了Boss住宅对面的房子里。 前和左两个方向都被选了,那她们就走右边。 无人开口,三人默契地往右拐,沿着大路快跑着。 等到脑海中的倒计时还剩下150秒左右,凌惜随意找了个院子走了进去,白玲和庄梦蝶默默跟在了她后面。 穿过有些残败了的红砖围墙,凌惜走进了院内。 这个院子里只有一个大屋子,屋子左边是几间豢养牲畜的矮棚,右面则是个高高的杂物堆,薄薄的积雪下可以看见脏兮兮的大塑料布和几根斜伸出来的凳子腿。 凌惜朝矮棚子里看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 凌惜:“直接进屋吧。” 第34章 这些房屋的门都没上锁,是虚掩着的。 凌惜带头走进屋内,门后是一条铺着红色碎花地毯的走廊,继续走几步就是第一个房间。 她站在门口向里面瞥了一眼,这也是个厨房, 很宽敞。 房间的空地上摆着吃饭的桌椅,壁柜上、灶台下的大柜子里、饭桌上的碗盘之间都闪着点点微弱的金光。 这金光对于老玩家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凌惜走到饭桌前,桌上摆着几只碟子和几只碗,碟子上搁着磨损了的刀叉汤匙,被这些碟碗簇拥在中间的是几个被罩住的大盘子,其中一个罩子的把手处正闪着微光。 她掀开罩子,一卷绷带映入了眼帘。 凌惜拿起绷带,还未来得及打量,她的脑海中就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展柜。展柜有两横排,每排是五个正方形的大格子, 总共十格,那卷绷带就在第一格里。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再次传来了地狱的信息。 [本场游戏为玩家开放背包功能,背包在玩家的意识中,随玩家意念取用。 ] [背包说明1]:游戏中存在的、非地狱设定为补给物品的其他物品,例如房屋中的普通家具,不可以放入背包中, 玩家若有需要只能携带在身上。 [背包说明2]:背包共有十格空间, 能且只能存放十个补给物品,若玩家的背包已满却还有想放入的东西,只能先舍弃原有的补给物品才行。 [背包说明3] :玩家拿到的第一件补给物品时,该物品会自动存放进背包中,方便开启说明。 说明很快就消失了。 凌惜手中的绷带不见了,她却仍旧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出神,因为此刻她的脑海中多出了绷带的介绍。 [补给名称]:绷带 [补给介绍]:这卷绷带的量比实际看到的要足得多得多,且可以因玩家的意念被弄断,无需玩家再找工具,绷带在断口处具有粘性,可以很好地包扎伤口。 是个好东西。 凌惜默默收下绷带,继续去翻找补给了。 白玲正在灶台附近搜刮补给,她的运气不错,刚弯腰拉开柜门就瞧见了一把铁斧。 那把斧头看起来很有分量,白玲试着握住斧柄,居然很轻松地拿起来了。 原来这把铁斧被地狱“简化”过,玩家拿着的时候不会感觉负担很重,但使用起来威力却丝毫不减。 铁斧在白玲拿到后就消失了,白玲却挑挑眉,在读完武器介绍后又把铁斧拿了出来,用力抡起朝身边的椅子上砍了过去。 木制的椅子应声碎出一条大裂缝,将斧头夹在其中。 白玲双手握住斧柄,像劈柴那样抬起来往地上重重顿了几下,椅子就被劈成了两半。 白玲:“不错,是把好斧子。” 白玲这才把铁斧收进背包,对凌惜说:“对了,你刚刚去拔刀,是不是你觉得,既然游戏规则上说屠夫的武器是杀猪刀,玩家在无敌时间里拿到刀并藏起来,可能就是隐藏的通关法?” 和聪明人做队友就是轻松。 凌惜点头答道:“嗯,可惜不对,那把刀就像长在了案板上,根本拔不动。” 这时庄梦蝶突然加入了对话,她道:“通常来说,地狱的游戏都带着些许解谜成分,通关法就藏在谜题之中,比如我之前度过的游戏,鬼杀人或者不杀人都是有条件的。” 庄梦蝶:“但这局游戏不同,玩家不需要解谜,可以但没必要。 Boss是怎么诞生的、 Boss的背后有什么故事、 Boss为何有双形态等等,无论我们弄没弄清楚这些问题, Boss该追杀我们还是追杀我们。” 庄梦蝶:“所以我猜,这场游戏可能根本不存在通关法这种捷径,或者说通关法就是那四个条件。本场游戏的重点可能不是玩家的思维能力,而是体力、心理素质还有运气。” 凌惜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凌惜也觉得这局游戏和她之前经历过的游乐场世界不同。 地狱公布了Boss的信息,削弱了其未知性,将游戏氛围从灵异恐怖变成了物理恐怖。 凌惜的心倒是没有在上个世界那么恐慌了,但这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如果这是一场纯粹的杀戮与逃亡的游戏,她的身体条件在玩家之中可并不算好。 嘴巴说话也不耽误手上干活,凌惜道:“话虽这么说,通关法、从整体上看相对优势的方法还是有的。” 庄梦蝶和白玲纷纷看向凌惜。 她们目光里传达的意思很明显了。 少女,请开始你的表演。 凌惜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说道:“已知这局有四个男新人了,我们离开后,厨房还剩下的四个玩家里,有一个看起来很惊恐的妹子,大概率也是新人。” 凌惜:“从规则上看,Boss无论是屠夫模式还是狼人模式,只要它对某个落单的玩家穷追不舍,不管玩家的跑步速度在所有人里是快还是慢,都绝对会死。” 凌惜:“因此这局玩家们必须抱团行动,但屠夫有全地图透视,大家都聚在一起太蠢,所以玩家们只能分散成几个小队。” 凌惜:“那么来看看玩家配置吧,这局很有可能正是五个新人,十个老玩家,理论上我们该怎么组队就很明显了。” 凌惜:“玩家们应该分成五个小队,每两个老玩家带一个新人行动,这样才能保证每个小队都有较高的存活能力。” 凌惜:“再来看通关条件,共有四条,除了存活180分钟这一条是被动的以外,乘车、乘船、进教堂这三条都需要玩家主动出击。” 凌惜:“只要这五支小队分散开来,不同时死磕同一种通关方式,有人去开车,有人去开船,有人去教堂,即便屠夫有透视,看到我们试图通关,它也无法兼顾这么多地方。” 凌惜:“而且别忘了,游戏开始时Boss是狼人模式,狼人没透视,只是对半径三十米范围内的血腥味敏感,类似开个小雷达。大家现在都没受伤,天色又暗,我们即便和狼人碰上,也未必就会被它发现。” 凌惜:“可以说,通关条件有多种、Boss开局是狼人,这两条加起来,就是地狱给我们玩家留的活路了。” 凌惜说完,停顿了片刻让两位队友消化。 虽然凌惜像个哔哔机似的输出了不少,但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挑明。 比如,玩家抱小团比单独行动的好处,在于当小队被Boss发现时,玩家们可以兵分几路朝不同方向逃,谁被Boss追谁倒霉; 比如,玩家们分散成不同小队去尝试不同的通关条件,本质上就是指望别的小队吸引屠夫的注意、用逃跑和死亡来给自己的小队争取活动时间; 再比如,从整体大局上看,Boss处于屠夫模式更危险。 因为屠夫有透视,能掌握所有玩家的动向,屠夫很容易阻挠玩家乘车、乘船、进教堂。 但对个人而言,就不一定了,对那些身上有伤的玩家来说,能感知血腥味、跑得快且噬杀的狼人才更危险。 这种矛盾可能导致玩家的小队决裂。 就像现在,玩家们最好都不要去攻击Boss,免得它重生切换成屠夫。 但一旦有玩家身上沾染了血腥,为了不被狼人重点关照,此类玩家就需要尽快杀死狼人,让它切换回屠夫,对自己和其他玩家“一视同仁”。 这里面水太深了,凌惜担心自己把握不住,她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有没有想到这么远,她不会主动说。 庄梦蝶闻言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但这只是你从理论上、从整体布局出发想到的通关法,实际上根本不可能,从组队时就能看出来了。” 凌惜当然明白这一点。 她说的最优解,是让本局玩家存活率最高的解。 但对玩家来说,一场游戏到底能活下来几个人,他们根本不care,自己能不能活到最后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现在组队结束了,木已成舟。 那凌惜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这时白玲插话道:“讨论已经无法实现的办法没有意义,时间不多了,我们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姐,你永远是我亲爱的姐。 凌惜说这番话的目的,就和一篇文章开头就堆砌华丽的景物描写一样,就是秀。看,游戏才刚开始我就想到了这么多,看,我的身体虽小头脑却依然灵活。 凌惜在证明自己的价值,她在夺权,夺在这个三人小队中的话语权和决策权。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和游乐场世界中的郑文彬、在厨房时试图说服众人的老男人赵宝军是一样的,都是通过叭叭一些有的没的,来确立自己的话语人身份。 如今,白玲正好给了她这个话茬。 厨房已经被搜索得差不多了,三人转移阵地,来到了其他房间。 凌惜边走边道:“这场游戏中的四个通关条件,最后一个要待满180分钟。” 凌惜:“在Boss的屠夫模式有透视的情况下,即便玩家小心躲着,想要全程不与Boss有交锋也很难,这最后一条很不容易达成。” 凌惜:“因为这个通关条件的存在,本局游戏的时长最多就是180分钟了,前三条如果达成,会缩短本局游戏的时间。” 凌惜:“这么想来,前三条的达成难度,绝对不会比在Boss的巡逻下、在村庄里苟将近两个小时简单。” 庄梦蝶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你继续说。” 凌惜:“乘车离开,车就在村庄里,那么大个东西应该不是很难找到;乘船离开,船在湖边,找到湖就是了;至于教堂,应该也是比较明显的建筑物。” 凌惜:“这三条的难点都不在于找位置,那我想,这车这船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让我们开走,这教堂也肯定没那么好进。” 第35章 凌惜思索了片刻。 这时,三人正在这栋房子的卧室里,卧室的正中摆着一张复古雕花大木床。 凌惜走到床侧的矮柜子前,拉开柜子的抽屉,里面是一捆绳子, 她便把绳子收进了背包中。 她把情况想得有点乐观了。 刚进厨房的时候, 凌惜看到满屋子的闪光点, 还以为补给物品非常充足, 但她多搜了几处就发现, 很多闪光点的位置都是空的。 整个屋子里有用的东西没几样,这么多的闪光点只会增加她们找东西的时间。 呵,垃圾地狱。 凌惜道:“怎么说呢,可能性太多了。比如教堂的门是锁着的,有钥匙才能开,或者教堂的门口有特殊的守护结界,车和船也许还缺什么零件。” 凌惜:“更恐怖的一种可能是,车、船、教堂的附近都有给Boss准备的传送阵。” 这个惊悚的猜想属实把白玲和庄梦蝶给吓到了。 白玲凉凉地瞥了凌惜一眼,“不许乌鸦嘴。” 庄梦蝶苦笑道:“可千万别, 我们玩家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分散开,多管齐下,同时推进这几种通关方式的进度,让Boss分/身乏术, 要是有传送阵就糟了。” 凌惜继续说着:“我觉得,也许达成前三种通关条件所需要的时间差不多就是180分钟,所以地狱才规定,只要能活到180分钟就算我们通关。” “不错, 是狗地狱的风格。”白玲表示赞同。 凌惜想了想又说:“而且我建议,这局游戏我们尽量避战, 一是不让Boss从狼人变成屠夫,不给它开透视的机会;二是击杀Boss的难度会比我们想得要高。” 凌惜:“我们都是经历过好几次游戏的老玩家了,以前的游戏是什么难度我们心里都有数。” 作为一个刚开始玩第二场游戏的半萌新,凌惜大言不惭地说道。 凌惜:“地狱把Boss的信息公开,且规则里提及到了平衡难度,这只能说明,原来的Boss有团灭我们的能力。” 凌惜:“而且即便现在Boss被地狱揭了老底,它也有本事把这局游戏的玩家存活率压得和我们的前几场游戏一样低。” “我认为,假如某个小队遭遇了Boss,哪怕集火也很难杀掉它。” 凌惜抛出了这个观点,接着解释说:“一方面,是玩家火力不太行。这个村庄看起来很古老,补给里的武器都很落后,大多是冷兵器,这还是好听的,应该叫工具。” 凌惜:“另一方面,是玩家配合不行,像现实中,网游里组野队下本刷Boss的,翻车的不在少数,更别提让人来真的了。” “而且游戏规则里有仇恨的说明,Boss可是记仇的,那谁还敢去拿Boss的人头,谁还愿意被重生后的Boss盯上?” “等真正打起来,很多人都会畏手畏脚,想打又不敢打得太狠,太容易乱阵脚了。” 凌惜:“还有,Boss重生得太快了,仅仅只需60秒。杀掉Boss会耗费玩家大半体力和意志力,60秒的时间能让玩家逃多远呢,等Boss重生不还是被追上的结局。” “总而言之,遇见Boss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凌惜说到这,也觉得越分析越绝望,团队的士气不能就此垮掉,便转了话题。 凌惜:“游戏就要开始了,之前最先离开厨房的那三个男新人应该会沿着大路往远跑,狼人很可能会优先杀他们,也可能会就近搜索,无论如何,我们暂时安全。” “但这些屋子都有窗户,为了防止狼人经过时偶然从窗户看到我们,我们应该离开主路,往周边的林子中走。” “林子里暗,方便躲藏,里面也有房子,可以让我们继续搜补给,我们还得尽快找到车、船和教堂的位置,知道这三种方式的难点在哪。” 说到这里,凌惜的语气已经不知不觉带了一丢丢发号施令的味道,“这屋子已经被我们搜得差不多了,你们俩要是没什么意见,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人都是有惰性的。 当高玩在游戏中遇见了能带飞的队友,不会很介意当个混分巨兽。 白玲和庄梦蝶都是很聪明的女人,可要是有个人主动愿意分析和决策,并且这人的智慧和判断力得到了她们的认可,她们也不介意听从。 当白玲和庄梦蝶都没说什么,跟着她走出屋子的时候,凌惜就知道,她这个主脑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白玲:“别从前面走了,出了大门还得绕一圈,我看这围墙也不高,我们从屋后走,直接翻过去就是林子了。” 刚走出屋外,白玲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凌惜想了想,觉得也对,“那就翻墙吧。” 事实证明,凌惜的自知之明仅适用于知道她自己有多无耻这一点,她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点acd数。 凌惜以为自己虽然瘦弱,但轻盈灵巧得像只猫,但当她几次翻墙未果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带笨比。 一阵阵冷风吹过,凌惜看着面前的这堵墙发呆。 白玲:“怎么办,要不你自己从前面绕过来吧?” 庄梦蝶:“或者我再翻过去,先把你托出来?” 两个女人的声音从墙的另一边传来。 凌惜皱了皱眉,似乎从这两个人的话语里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种时候她们俩应该是没心情取笑她的,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毕竟她现在很敏感。 这局游戏凌惜的不安感比上次浓重多了。 游戏需要玩家抱团,却又不着重考验玩家的智力,她的两位队友是聪明的老玩家,还本来就是队友,这让凌惜在团队中的地位和价值都变低了。 这也是凌惜从一开始就迫不及待地展露智慧的原因。 没想到如今一堵墙就让她现了原形。 她是个弱鸡,现在白玲和庄梦蝶都意识到这点了。 凌惜偏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墙角,这面看起来很结实的砖墙墙根下有个破洞,是故意打出来的狗洞。 人钻狗洞可是带着和钻胯同级别的侮辱意味的。 凌惜想到这,果断钻了。 小命要紧,她可不会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因为围墙自身的遮挡,狗洞处的土地是露出来的,周围的积雪化开,让凌惜面前的地变得有点泥泞。 钻出洞后,凌惜没着急起来,而是从地上抓了把雪,将手搓干净,“我们走吧。” 现在是黑夜,远离了大路后,周围就越来越暗了。 三人在林子之中前进,没多久就又发现了个问题。 那就是大路的雪已经被人踩实了,但林子中的雪地还是完好的,表层的雪微微化开过,结了一层极薄的半冰半雪的壳,鞋子踏上去就会发出轻微的响声。 咔嚓,咔嚓。 很细微,但足够被人听见了。 凌惜:“啊这” 凌惜刚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感叹,脸色就变了。 300秒倒计时已结束。 游戏正式开始。 嘎吱,嘎吱—— 沉重的身躯踩在陈年的楼梯上,令这脆弱的木板发出了不堪承受的声响。 戴着怪异面具的高大男人边打着呵欠边走下了楼,来到了充满血腥味和肉臭味的厨房。 那些可爱的小猎物果然都已经逃走了。 地狱给了他们300秒的时间逃亡,又能逃多远? 男人漫不经心地想着,又打了个呵欠。 地狱为了让游戏的“剧情”显得合理,加深了他的困意,安排他去睡觉,再打开玩家的笼子,让他们逃跑,由此,“玩家们趁怪物睡觉时撬锁逃离”这个桥段就成了。 接下来,就是“怪物找回猎物”了。 每次都是这样,千篇一律到让他厌烦。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男人踏着血泊慢悠悠地走到长桌前,准备抽回自己的武器,手指刚要触碰到刀柄时却顿住了。 男人挑挑眉,弯腰将鼻子凑到刀柄前嗅了嗅,脸沉了下来。 别人的味道。 女人的味道。 有个女玩家碰过了他的刀。 他最讨厌别人碰属于他的东西了,她必须死。 男人凝视着扎在案板上的杀猪刀,抿起了唇,忽然他伸手抓起旁边的人头,用血淋淋的脖子断口往刀柄上蹭,直到刀柄沾满了血、充满了血腥味才停下。 男人握着刀,往屋子外走去。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肌肉便鼓胀一分,直到撕裂了身上的黑衣,变得夸张可怖。 灰中带着些许银白色的狼毛逐渐覆盖住了他的身躯,手上那把滴血的长刀也化为了狼的利爪,当他走出屋时,已经彻底化狼了。 “嗷呜——” 狼人仰起头,对着头顶的月亮发出一声嘶吼。 转瞬间,它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300秒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少让所有玩家都跑到了狼人的视野之外,也让最早离开厨房的三个男新人沿着大路跑了很远。 此时这三人依然在拼命狂奔。 “我说,我们跑了多远了?”跑在中间的男新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差不多有一千米吧。” 跑在最前面的人吸了口气说:“真邪门,我脑子里居然一直有个倒计时,直到刚刚才消失,咱们跑了将近五分钟,我大学体测的时候千米跑成绩是四分半,刚能及格,记得很清楚。” “这地方可真大啊,咱们跑了这么久都没到头。” “是啊,也不知道咱们怎么就忽然到了这里。” 跑在前面的两个男人或许是因为恐惧和不安,一边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只有队伍最后的男人始终沉默着。 他倒不是因为怕岔气,而是与另外两个伙伴不同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死了。 他的死因是溺水,他记得当时那片水域没有别人。 他不可能是被人救了回来,又送到了这个鬼地方。 难道,他真的如脑海中那封信说的,下地狱了? 男人擦了擦嘴边的呕吐物,心越来越沉。 他刚醒过来就看到了面具怪人杀人的场面,被吓坏了,接着又因为那副骨架呕吐不止,什么都没细想,看到有人跑,他就下意识地跟着往外跑了。 但他现在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当时厨房里的很多人都淡定得不正常。 那些人就像是已经见识过了这样的场面。 如果这真的是一局游戏,他们就是所谓的 老玩家。 男人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 这个地方明显很邪门,他匆忙逃跑真的对吗? 突然,男人感觉身后传来了一阵诡异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沉重,接近得非常快,听起来倒不像是人类的双足踩在地上的声音,而是猛兽在快速奔跑,脚步声中还夹杂着长指甲与带冰雪的地面刮擦的声音。 那是什么? 男人惊恐地加快了速度,他忽然想起了那串强行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规则。 规则上说,Boss在游戏开始时为狼人模式。 追逐他的,是狼人吗? 第36章 这个念头刚从心底升起, 男人就感觉后背遭受到了重击,一股尖锐的、火辣辣的疼痛贯穿了他的背部。 男人顿时痛得高声大叫起来,却又被狼人从身后一脚踩折了小腿骨,整个人凄惨地扑倒在地上, 脸埋进了雪里。 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脸上的是痛意还是冷意。 下一秒, 男人忽然感觉有个冰冷的东西捅进了他的后背, 贯穿了他心脏的位置。 他的胸口瞬间就空了, 大抔大抔的冰雪往里灌, 冻得他忍不住痉挛起来。 直到一颗因为还热着而冒着白气的、血淋淋的心脏掉到他面前,男人才意识到,他是被狼人利落地掏了心。 “啊啊啊啊——” 男人忽然就流下了眼泪,大声惨叫着。 凄厉地、绝望地、充满怨恨和不甘地,惨叫着。 “快跑啊!后面那个人已经被杀了!” 身后的惨叫声让前面的两个男人惊恐万分,他们拼命逃跑着,想离那个未知的怪物远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眷顾他们,追逐的脚步声居然真的越来越远了。 那个怪物离开了吗? 不,它还在! 它就在附近! 那股令他们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的恐怖氛围始终没有散去,两个男人谁都不敢放松下来,他们一边往前跑,一边瞪大眼睛,紧张地朝左右两边张望着。 大路两侧的房屋都亮着灯,将地上的雪映照得微微发黄,看着倒生出几分暖意来。 灯光照亮了路,却也让没被光照到的地方更黑更暗了。两个男人惊恐地凝视着两边的黑暗,感觉怪物似乎随时会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扑过来。 “要、要不我们往回跑吧。”跑在前面的男人已经吓得有些结巴了, “我总觉得怪物在前面等着我们” 后面的男人抬起头,刚要回一声“行” ,就惊恐地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高大狼人突然出现在了同伴的身侧。 真的是突然,他甚至没有听到过一丝接近的声响。 那个狼人的外表太有压迫感了,看到那副高大强壮的身躯、那锋利的长爪尖牙和那双充满杀戮欲望的金色眼睛时,男人就意识到,他今晚绝对逃不掉了。 他死定了。 前面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脸上还未来得及出现畏惧的表情,他的嘴巴甚至还做着“们”字的口型。 当那个男人终于看清了身侧的庞然大物,眼睛因惊吓而睁大时,狼人轻轻挥动了一下长爪,男人的头便瞬间脱离了脖颈。 直立的无头身躯如冲天的小喷泉般呲出了血花,在点点血雨中,那颗头向后面的男人飞了过来。 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怀中。 “别、别杀我” 唯一存活的男人看着缓缓走来的狼人,哀求着。 前方那具无头尸体在原地站了几秒就倒下了,发出“扑通”的一声闷响,男人抱着同伴的头颅,温热的血液在手上蜿蜒流淌。 他已经被吓得不会动了,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等待着自己最终的结局。 “别杀我” 肚腹被捅穿的前一秒,男人仍旧绝望地重复着。 游戏正式开始才几分钟,狼人便杀掉了三名玩家。 只看了一眼地上的新鲜血迹和尸体,狼人就快速朝林子中跑去。 狼人的脑中没有什么念头,只凭借着怪物的狩猎本能杀人,萦绕在它心中的,只有身为屠夫时,在脑子里反复想起、强化的那几条记忆。 第一,杀光这些玩家。 第二,尽快变回屠夫。 这局游戏和以往有些不同,狼人的脑子中又多了一条特殊守则。 第三,重点搞死那个敢碰他刀的女人。 “阿嚏!” 凌惜摸了摸鼻子,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打喷嚏了。 凌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的身体素质还没差到这么快就感冒的程度,为什么她会一直打喷嚏呢? 从玄学的角度看,不是有人骂她就是有人想她了,但目前还算了解她的两个玩家都在身边,这也说不通啊。 这时凌惜忽然想起了自己拔刀的大动作。 狼人的嗅觉挺灵敏的,她不会被闻出来了吧? “喂,你收敛点,喷嚏声太大了。”白玲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发出了疑问,“你有这么冷吗?” 凌惜将身上的外套拢了拢,像个小老头似的把手环抱在身前,两只手插进袖管里取暖。 凌惜不屑地看着白玲身上的羽绒服,呵呵一笑,“你要是不冷就和我换衣服啊。” 白玲:“嘿,你想得倒挺美。” 这个村庄被大路一分为二,一边是平地,另一边则是座山,三人此时正在雪中跋涉,往山上爬,目的地是建造于半山腰的大教堂。 这个教堂很显眼,凌惜刚走进林子里不久就看到了,她也因此更确定,这个教堂绝对会有为难她们的招数在。 那就更得去看看了。 在爬山的途中,三人又遇见了一个小房子,进去简单转了转。 白玲没什么特殊收获,似乎人品都用在了找斧子上;庄梦蝶拿到了“物理学圣剑”撬棍;凌惜则获得了一瓶止血喷雾和一把看起来很精致的匕首。 按照冷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规律,这把匕首挺鸡肋的,但凌惜还是把匕首收进了背包。 一是这匕首很好看,柄是银色带雕花的,还镶嵌了一颗闪亮亮的黄宝石,戳中了她的审美;二是这匕首虽然是补给物品,却没有显示出介绍。 凌惜觉得这玩意儿或许是个关键道具也说不定。 现在队伍中白玲和庄梦蝶都有了武器,凌惜这个弱鸡也有了绷带和止血喷雾,“两战士一奶妈”的格局就此形成了,只是这个奶妈不太行,只会自奶。 三人之中,凌惜的身体是最差的,她走在队伍的后面,让白玲和庄梦蝶在前方开路。 天太黑了,凌惜不敢离队友太远,就在白玲身后的半米处跟着,像一条小尾巴似的。 走着走着,凌惜觉得耳朵太冷了,就将两只手从袖子中拿出来,打算捂捂耳朵。 不巧这时凌惜踩到了一棵枯死小树凸出的残根,整个人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朝后方栽倒了过去,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糟了,她身上可不能有伤口。 凌惜立刻把手攥成拳缩进袖口内,又用双臂护住了脸,此刻她倒希望自己能尽快撞上一棵树,撞得眼冒金星也没关系。 万一她真的畅通无阻地滚出老远,那个速度下她会受伤不说,能不能再找到队友都是问题。 这局游戏她绝对不能落单。 很快凌惜就心愿成真了,她刚往下滚出了二十多米,后背就重重地撞上了某个硬物,硌得她老腰差点断掉。 凌惜做作地轻轻“哎呦”了几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借着月光,她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东西的轮廓。 这是一辆车。 一辆绿色的普通轿车。 她刚刚撞到的东西就是车子的轮胎。 凌惜其实看不太清这车的颜色,之所以认为这车是绿的,是因为她当初接收这局游戏的前情提要时,脑海中曾有过短暂的俯视视角。 她看到了玩家车队的配置,一辆红轿车,一辆绿轿车,一辆皮卡车,她所在的红轿车的挡风玻璃已经碎了,那这就是第二辆车了。 真不错,这么快就让她找到车了。 这车的前后门都是虚掩着的,凌惜拉开副驾驶这边的车门钻进车内,小心翼翼地掏出打火机照明。 凌惜凑到主驾驶前,往仪表盘的位置看去,车钥匙不在,她又把车内细致地搜了一遍,连犄角旮旯都伸手摸过了。 缺个车钥匙。 凌惜又绕车走了一周,发现这车的左后轮胎没了。 正当凌惜还想检查一下车子有没有油时,身后传来了两道脚步声,是白玲和庄梦蝶下来找她了。 白玲挑眉看着眼前的车子,“这不是队里的第二辆车吗?” 庄梦蝶则径直走到了凌惜身边,拉起她的双手,关切地凑到她脸前瞧着,“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凌惜笑眯眯地答:“放心,我一点伤都没有。” 你要是受伤就把你踢出队去。 老娘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两个女人在夜色下对视着,心照不宣。 “这车缺钥匙,后面有个轮胎也不见了。”凌惜简单地交代了情况,对正站在车后侧的白玲道:“正好你离得近,你检查一下油箱里还有没有汽油了。” 白玲从地上捡了一根长树枝,打开油箱的小门,把树枝伸到了底,接着又把树枝抽了出来,举起来对着月亮。 树枝浸润了汽油的部分和干燥的部分是有区别的,由此能看出油箱里的油量在什么高度。 白玲皱了皱眉,“车里的汽油基本见底了。” 凌惜想了想说:“地狱既然连武器都简化了,应该不会在特别小众的问题上刁难玩家。” “这车应该不存在内部零件故障,总共就这些问题了,缺钥匙、轮胎、汽油,其他两辆车估计也一样,我们得尽快找到。” 车是找到了,却开不了,三人只能继续前进。 因为山路崎岖,爬山是要比爬楼梯还要累的,加上积雪覆盖,凌惜每走一步,双脚都要往雪地里陷几分,还得费力提脚才能继续往上走,体力消耗得非常快。 过了许久,当凌惜已经累得脸色有些苍白的时候,小队才终于抵达了半山腰,前面不远处就是教堂了。 凌惜:“先等等,在这里观察一下。” 她们爬山花了不少时间,不知道现在Boss有没有切换成屠夫。屠夫是有些许智慧的,有可能它处在技能冷却中,就在教堂附近游荡,打算守株待兔一波。 考虑到这一点,三人选了一棵离教堂很近的树,躲在大树茂密枝叶下的阴翳里。 黑上加黑,三人完全隐蔽住了身形,暗中观察着教堂,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凌惜也借此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过了一小会儿,发现周围依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传来Boss沉重的脚步声,三人才从树底下钻了出来,轻手轻脚、左顾右盼地朝教堂的大门靠了过去。 凌惜来到了教堂门前,教堂是一个高大又精美的建筑物,有形状漂亮的尖尖屋顶。 教堂本身和周围的树木把月光给挡住了,大门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凌惜的打火机倒是也能照明,但黑暗中的火光太显眼了,简直就是在向Boss挑衅说“有种来干我啊”。 凌惜转头看向庄梦蝶,“是时候掏出你的宝贝了。” 庄梦蝶点点头,把那宝贝拿了出来,是一个数码摄像机。 庄梦蝶打开摄像机调到夜视功能,将镜头对着大门,仔细观察了片刻,又把摄像机传给了两个队友。 凌惜拿到摄像机后,就透过显示屏观察着教堂大门。大门整体是木制的,门板上是一个浮雕的不知名女神像。 女神站在云端,背后生着巨大的羽翼,她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垂眸向下俯视着,似乎在观察着这美好又苍凉的人世间。 女神的手上捧着一个小瓶子,瓶里插着三支花朵,花朵如今却只剩下了茎,花的部分则被挖走了。 大门上因此多了三块凹陷,传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凌惜:“我们得找到那三朵花。” 教堂门缺三朵花,那车就是缺三样东西没错了。 凌惜说着伸手触摸了下大门,想试试会不会是地狱在诓她,这大门其实直接就能推开。 当她的手掌触摸到教堂大门的瞬间,凌惜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整个村庄的俯视地图。 其中有三个金色的花朵图案,一朵在山顶,一朵在大路附近,另一朵在大路另一侧的林中。 当她松开手,脑中的景象就消失了。 凌惜抿了抿唇,再次将手覆在了门上。 那个地图果然又出现了。 “你们都来摸一下这门。”凌惜还未说完,早就注意到她动作的白玲和庄梦蝶就也走上前摸了下门,看见了那个地图和花朵的定位。 接着三人面面相觑。 白玲:“接下来该怎么办?” 庄梦蝶:“这三朵花都得找。” 凌惜叹了口气,“接着往上爬吧。” 除非她们干脆放弃了教堂这条线,否则这三朵花都得收集,她们现在就下山的话,之后再想去拿花就得重新爬山了,凌惜的小身板可折腾不起了。 凌惜只能咬牙继续爬山。 山上的风雪很大,凌惜越是像个蜗牛似的艰难往上爬,越是意识到自己的体能有多么差。 这座山太高了,即便是风和日丽、山上有台阶,她爬到顶峰也要没了半条命,更何况现在是冷夜且没路。 不知道爬了多久,等凌惜终于到达山顶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脸色惨白地跪倒在了地上,感觉自己此生都不会再爱了。 凌惜以脸抢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空气,又被里面夹杂的微小冰屑呛到了,压抑地轻轻咳嗽着。 不行,她以后真的得锻炼身体了。 这是凌惜的第一个念头。 她这个决策其实很危险,爬山对她的消耗太大了,Boss现在过来她就只能等死。 这是凌惜的第二个念头。 凌惜不是个娇气的人,这也不对,正确地说,她是个会挑适宜时机的发作的公主病患者。 现在显然不是柔弱的时候,凌惜只在地上趴了一小会儿,等酸软的四肢有了点力气,她就顽强地爬了起来,赶上了队友。 白玲和庄梦蝶正站在离凌惜几米远的地方,在她们面前是一个由石头打磨出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个木制的神龛。 神龛里有一个小小的女神像,和教堂门上雕刻着的女神是一个模样,神像周围散发着淡淡金光。 看起来倒真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你们怎么像两只呆头鹅似的在这杵着呢。”凌惜走上前,往神龛里看了看,没发现花朵的木牌,“哦,已经找到了啊,那个花的木牌子你们谁收起来了?” 白玲和庄梦蝶都没有说话。 凌惜发觉有点不对了,问道:“怎么回事?” 白玲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木牌是找到了,但我刚碰到那朵花的瞬间,它就消失了,与此同时地狱告诉我,花已经被镶嵌回了门上,教堂大门开启进度变为1/3 。” 凌惜愣了一下。 因为就在白玲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收到了来自地狱的提示。 这下凌惜的脸变得更苍白了。 凌惜原以为,她们发现木牌子后可以先收起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一起放到门上,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整个游戏的玩家共享进度。 也就是说,她们累死累活地爬山找花,很有可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凌惜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来。 早知如此,她就不这么拼命了,谁爱爬山谁爬。 救命,她现在还得再走下山去。 这件事对三人的打击都不小,她们看着身后黑漆漆的下山路,都本能地拒绝立刻下山。 凌惜带着小队在山顶附近转了转,找到了一个屋子,这屋子很隐蔽,不但位于山顶,还没开灯,几乎没有玩家会发现。 凌惜:“先进去歇歇吧。” 凌惜说完就以身作则,麻溜利索地滚了进去。 这屋子很小也很简陋,像是猎人在山上的落脚点,凌惜进门后就闻到了一股灰尘味,小脸皱成一团。 找不到屋子里的灯,凌惜只能拿出打火机点燃。 橙红的火光亮起的瞬间,凌惜就看见这屋子的角落里有个破旧的大木箱子,箱子上松松散散挂着一把解开了的锁头。 点点淡金色的光芒正在箱子上闪烁着。 打火机不能燃烧太长时间,确定了箱子的位置后,凌惜就摸黑走了过去,也没管身后的二人是什么反应。 她知道这个箱子里可能什么都没有,但万一有关键补给呢,这房子这么隐蔽,说不定就藏着什么好东西。 凌惜现在可太需要点宝贝当心理安慰了。 黑暗中,凌惜蹲在箱子前,打开了箱子,伸手进箱内摸索,很快她的指腹就触摸到了冰冰凉凉的金属表面。 手里的东西好像是铁管,还是两根紧挨着的铁管,凌惜大概猜出来这是什么了,压抑着喜悦继续往后摸,果然摸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轮廓,那是枪的把手。 双、管、猎、枪。 这把枪的重量被削弱了,凌惜也能轻松地拿着,她抱着枪,在脑海中读着武器介绍。 当她得知这把枪几乎没有后座力、有两发子弹、威力巨大、只要射中就必能击毙Boss时,凌惜高高地扬起嘴角,脸都要笑烂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爱笑的女孩子运气果然不会太差。 这把枪简直是为凌惜量身定做的。 Boss太强大了,哪怕是屠夫模式,那高大的身躯都不是人类能拥有的,也不是人类能抗衡的,玩家想凭借斧子镰刀这种武器杀死Boss太难。 普通的冷兵器对凌惜来说都一样,除非能给她一把四十米大刀,她才有可能和Boss正面刚。 只有热武器对她来说才有用。 黑暗中,庄梦蝶打开了摄像机的夜视功能,看到了凌惜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默默把摄像机移交给了白玲,于是白玲也看到了凌惜的得意嘴脸。 白玲在屋子中找了三把椅子,三人分别坐下休息。 “有那么厉害吗,给我瞧瞧?”看到凌惜对那把枪爱不释手的模样,白玲忍不住开口了。 这场游戏中,谁先拿到补给物品,谁便有支配权,其他玩家不可抢夺,违者抹杀。这是凌惜在接收背包信息的同时就知道的事情。 因着这个前提,即便凌惜对别人的信任度几乎为零,她还是把枪递给了白玲。 当然,凌惜只是把枪管伸了过去,枪口对着地面以防走火,枪身仍然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白玲说了句“瞧你这德性”,也没再抱怨,伸手触摸了一下枪管。 白玲:“啊,还真让你走了狗屎运。” 之后庄梦蝶也摸了一下枪,简洁了评价了一句“真不错”。 真不错呀,真不错! 凌惜抱着枪,心情无比的明媚阳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的作用,她觉得自己已经不累了,直接走下山都没问题。 凌惜这个团队最弱都这么觉得了,白玲和庄梦蝶的体力自然也恢复了许多。在小屋里呆了一会儿后,三人就又走出了屋子,准备下山了。 凌惜把枪收进背包,走出屋外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风也弱了许多,但还是很冷。 而且她明明吃了炸鸡和披萨,等真正进入游戏后却是空腹的状态,她现在已经有些饿了,属实是饥寒交迫。 “等通关这局游戏后,我得吃顿煮羊肉。”凌惜嘶着气往下走,“还得喝一杯热奶茶,加好多芋泥的那种。” 白玲被凌惜勾起了幻想,思索了片刻道:“我回到玩家空间后要泡个舒服的热水澡,去去晦气,还要喝热红酒,往里放橙子片、冰糖和香料一起煮,味道很好。” “喂,你们俩的行为简直就是在立死亡Flag 。”庄梦蝶吐槽着,却也忍不住跟风说,“我回去要吃麻辣烫。” 凌惜想,她们俩居然和自己一样接地气,玩家空间里几乎要什么都有,她还以为她们会尽情享受呢。 三人间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这也和她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遭遇Boss有关。 那狼人在哪里呢? 狼人击杀了那三个男新人后,就一直在平地上游荡着,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它却没能再遇到一个玩家。 不过狼人似乎并不心急,只随意乱转着,事实上,它也很快就要转运了。 在距离狼人不到几百米的一个屋子内,正聚集着以老男人赵宝军为首的四个玩家。 此时,四个玩家正在房屋里搜索补给。 这个小团队的配置不算好,头头是赵宝军,他只度过了三场游戏,而且都是侥幸混过来的。 但赵宝军的言谈举止中却充满了身为大佬的自信,这份莫名其妙的自信很多时候都能唬住新人和一些不太有主见的老玩家。 这也是当时,厉害的老玩家们都离开厨房后,赵宝军能把剩下的三人聚集起来、并成为领导者的原因。 团队里有个新人少女,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名叫邓雯;一个长相很阴柔、比较瘦削的青年,名叫李瑞云,度过了一次游戏;剩下那个看起来很朴实和善的妇女是马春葵,这是她第三次游戏了。 在赵宝军的带领下,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几人依旧没有找到任何与三种通关方式有关的线索,只不停地搜索补给往背包里塞,也算是小有成效。 少女邓雯获得了武器镰刀;阴柔青年李瑞云有一把长柄的铁锤;妇女马春葵的背包里放着一把边缘被特意打磨过的长镐;而赵宝军有一把很厉害的弩。 那把弩的重量和后座力被减弱过,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共有三次射击机会,自动补充弩/箭,不需要玩家手动装填;玩家只要会把弩端起来射就行,一旦射中致命部位就能击杀Boss。 这是和凌惜的枪类似的强力武器,还多了一次出手机会。 这把弩是少女邓雯最先发现的。 当时,邓雯甚至已经把这强力的武器拿在了手里,被认了主,可当赵宝军提出让她把弩给自己看看时,她没多想就递了过去。 赵宝军读完了武器介绍,沉思了片刻,忽然一脸严肃地问道:“邓雯,你以前用过弩吗?” 邓雯摇摇头,她在现实中哪有机会碰到弩啊。 赵宝军继续端着架子,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遇见Boss后,如果来不及跑,就只能与之交战。” “你发现的这把弩是我们团队中唯一强力的武器,如果到时候让你来当主攻手,你有没有把握一次射中Boss的头?” 邓雯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诚实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赵宝军:“你看,我们是个团队,大家得齐心协力活下去,既然我们是共同体,珍贵的资源就得做到合理分配。” “适合的武器得给适合的人用,这样万一战斗起来,团队生存下来的可能性才会更大,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话,邓雯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她艰涩地开口道:“我” 赵宝军:“我玩过很多次游戏了,之前的游戏中我用过弩。” 赵宝军和颜悦色地打断了邓雯,继续道:“这样吧,你和我交换武器,弩在我手里,万一Boss来了,我可以击杀Boss ,给团队中的所有人争取到逃生时间。” 邓雯不知道该说什么,求助似的看了看李瑞云和马春葵两人,却发现他们俩谁都没有要帮腔的意思。 也是,对于这二人来说,弩在邓雯身上,对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他们帮着说话还会得罪赵宝军,而且万一赵宝军真的是个神弩手,确实能间接提高他们的生存几率。 至于邓雯,她可以选择不给弩。 现在弩是她的,任何人不得强抢。 但邓雯想,赵宝军把话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了,还以团队的名义来给她施压,她要是死活不上交,那就是自私自利,就是只考虑自己的安危硬留着武器,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宝军可以借着这个由头直接把她踢出团队。 比起失去弩,邓雯更恐惧的是在这么可怕的地方落单。 实际上,在弩这个强力武器的庇护下,三个菜鸡队友的陪伴并没有那么重要,但从众是人的本能,有很多人在自己的同一阵营就是能给人以安心之感。 邓雯是新人,她太嫩了,没能克服这种心理,乖乖交出了弩。 于是现在拿着弩的是赵宝军,而邓雯手里只有一把镰刀。 赵宝军:“大家都找得差不多了吧,我们走吧。” 赵宝军的背包格子已经满了,每一样东西他都满意,尤其是从邓雯那里拿到的弩,更是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赵宝军的东西找够了,他自然就对别人找东西不耐烦了。 妇女马春葵道:“再等等,还有个次卧没搜。” 另外三个队友纷纷去次卧里找东西了,赵宝军不打算继续找了,就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等着。 沙发上放着一把玩具枪,这种玩具枪里通常装填着橡胶弹,打到人身上不痛不痒。 赵宝军等着等着,感觉有些无聊,就拿起玩具枪摆弄起来,还像很多熊孩子一样,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掌心开了一枪。 没成想,一根钉子居然瞬间打进了他的手掌! “啊啊啊啊——” 赵宝军失控地惨叫起来,也不管Boss是否就在附近。 另外三人听见这杀猪般的叫声,连忙回到了客厅,只见赵宝军正面色铁青地按着左手,把扎在掌心里的长钉子给薅了出来,又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在手上缠了几圈。 赵宝军手上的伤口不大,血很快止住了,但一丝丝嫣红的血迹却在洁白的绷带上显现了出来,特别的刺眼。 “疼死我了,这什么破玩意儿。”赵宝军低声骂了几句让人听不清的脏话,抬起头,就看到三位队友正站在自己的不远处,保持了一点距离,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嗨,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怕我身上的血招来狼人是吧。”赵宝军一语道破了三人的顾虑。 赵宝军淡定极了,他从背包中拿出了一瓶香水,往身上喷了喷,又对着伤口的位置多喷了几下。 赵宝军:“我早有准备了,这个香水道具可以掩盖人身上的血腥味,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过来摸摸,读一下补给介绍。” 三人将信将疑,都走上前摸了摸,果然没错。 “这个香水可以给两个玩家用,我已经用过了,还剩一个名额,你们仨有谁想要吗?” 赵宝军话音刚落,就看到阴柔青年李瑞云朝香水伸出了手。他眉毛一跳,立刻把手收了回去,“哎,我们是团队,你怎么能这么争?” 这个香水太宝贵了,没有人不想要。 见三个队友都很渴望,赵宝军为难地思索了片刻,说道:“还是给邓雯吧,她是新人,我们老玩家应该照顾一下,而且她刚刚为了团队利益做出了贡献,名正言顺。” 这个理由太有分量了,另外两人没说什么,默默退出了竞争。 当那个有些分量的香水瓶被放进手中的时候,邓雯看着赵宝军笑眯眯的脸,忽然就觉得他的面容有了几分慈祥的感觉。 她以为赵宝军就是个说漂亮话忽悠人、给自己谋利的老男人,没想到是她小人之心了,这家伙居然真的是为了团队整体考虑的,他居然真是一个好人。 邓雯:“谢、谢谢。” 香水的作用可以持续整局游戏,邓雯在拿到香水后就往身上喷了。 她觉得自己的顾虑消了一条,以后她不用再担心因为受伤而被队友嫌弃的问题,却没有注意到,当她开始喷香水的时候,赵宝军暗自松了一口气。 香水的事尘埃落定,四人便离开了房屋。 赵宝军走在最前头,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说:“我们这么久一直在搜集补给,做足了贮备,也是时候想想通关的事了。” “前三种通关方式中,我认为目前最好达成的是乘船离开这一条,因为湖泊很显眼,主路的另一边是山,湖泊应该就在我们这边了,尽快找吧。” 赵宝军选了个方向,四人便笔直地向前行进着,走了十来分钟后,他们周围的树木逐渐变得稀疏。 再往前走了几百米,几人的视野便瞬间开阔起来,前方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湖泊。 夜色下的湖面平滑且暗沉,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月亮在镜子中照出一道苍白的影子,一条木船停泊于湖面近岸处,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赵宝军面露喜色,“这不就找到船了吗?” 说完赵宝军就立刻朝船跑了过去,剩下三人也从走变跑,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岸边。 几人走近了才发现,岸上钉着一根很粗的木柱子,木柱子上缠着三根绳子,三根绳子的另一端分别系在了这条船的船尾和左右两侧,将船给栓住了。 赵宝军捏着绳子瞧了两眼,这就是普通的麻绳,只是有点粗。 这点阻碍还不被他放在眼里,赵宝军对邓雯道:“你不是有镰刀吗,快点去割绳子。” 邓雯却有些犹豫。 真有这么简单吗? 她不了解所谓的地狱游戏,但既然这是游戏,玩家没理由全程不与Boss碰见、还能这么轻松通关吧? 邓雯用手托起绳子,弯身凑过去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三根麻绳上每隔几厘米的距离就被涂上了彩色的环,三根绳子分别是红黄蓝三种颜色。 邓雯忧心忡忡地开口说:“我感觉这三根绳子没那么简单,你看上面” 赵宝军:“我才是老玩家,我比你有经验得多。” 赵宝军往湖中央看去,只见距离这条船两三百米左右的位置就是出口了,出口是一扇金色的大门,非常明显。 眼看通关在即,赵宝军的耐心越来越少了,他对邓雯犹豫不决的态度十分不满,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赵宝军:“啧,女人就是逼事多,都快通关了还在这抠细节呢,你再磨蹭下去,等会儿Boss来了我们谁也走不了了。” 邓雯咬咬唇,不再说话了,她从背包里拿出镰刀,听话地去割绳子。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镰刀的刀刃才刚把麻绳磨破了一点,割进了几毫米的深度都不到,一道凄厉的、包含无数男女老少声线的惨叫声就在空中炸开!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呆了。 同一时间,在场的四人都接收到了地狱的信息。 红黄蓝三根麻绳,必须由柄上镶嵌着同色宝石的匕首才能割开,玩家若是尝试用其他的刀具切割,绳子就会发出村民临死前的惨叫声,将Boss吸引过来。 问题是,玩家们事先无法得知这个提示,只有在玩家先尝试切绳子后,地狱才会告诉玩家,而且当惨叫声被触发过后,以后其他玩家再接近船时会自动接收到提示。 这条船本身就是地狱给玩家设下的陷阱。 谁最先尝试乘船离开,谁就倒霉。 “地狱你这个王八羔子!” 赵宝军对着头顶的天空怒骂了一声,刚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一转身就被吓得面无血色,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像是被放在这的一尊石膏像。 狼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百米的距离其实已经不算近了。 但因为狼人的身躯太过庞大,那道带有猛兽对人类的天然恶意、凶狠锐利的目光太具有穿透性,赵宝军被狼人注视着,只觉得这个恐怖的怪物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能看清狼人身上被月光照耀得散发银芒的狼毛,能听到这个怪物在自己头顶发出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能感受到血腥味很浓的热气从狼人的嘴里喷出来,落在他的脖颈上。 赵宝军双腿一抖,一股热流从腿间涌了出来。 他吓尿了。 赵宝军的位置距离狼人是最近的,狼人疯狂地咆哮着,朝几人冲了过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看着狼人呲着满口带血的尖牙朝他奔来,赵宝军的脸不自然地抽搐着,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可狼人却越过了他,直接扑向了他身边的邓雯。 “呕——哇——” 胸膛被狼人巨大的利爪贯穿,邓雯挂在狼人的胳膊上,随着狼人的抬手被举到了半空中,像是被人穿在铁签子上挣扎不止的蚂蚱。 她现在悬在空中,身体几乎与地面是平行的,整个人缓缓往下滑,只靠体内血肉与狼人胳膊的摩擦来止住这个移动。 邓雯痛苦地呕了一口血,粘腻的血液洋洋洒洒地浇在狼人的脸上,让狼人那双淡金色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残暴了。 下一秒,狼人就用力挥动长爪,一下子就把挂在胳膊上的尸体给甩了出去。 身体砸在水面上的最后一个瞬间,邓雯迷茫地想,狼人为什么会先杀她呢? 邓雯收到的那瓶香水是“有毒”的。 那瓶香水的真正作用,并不是掩盖玩家身上的血腥味,而是可以将血腥味转移给下一个使用香水的玩家。 香水的真正介绍只有第一个得到的玩家清楚,别的玩家再去读补给说明时,得到的永远是虚假的介绍。 这是一个损人利己的补给道具。 赵宝军当初把香水给邓雯,是因为她是新人,团队中最弱的存在,她交出弩后,就已经失去了价值。 让赵宝军在三位队友中选择一个舍弃,邓雯就是首选。 但赵宝军把血腥味转移后,不能立刻就将邓雯踢出队伍,那样太明显了,会让另外两个队友起疑,撼动他团队领头的身份。 加上狼人的感知范围只有半径三十米,赵宝军不觉得自己队伍的运气会这么差,他就想先带着邓雯行动,找个机会再把她弄出去。 后来赵宝军找到了船,眼看着就能通关了,他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邓雯永远都无法知道真相了。 她的尸体沉入了冰冷的湖水中,消失不见。 黑漆漆的湖面上,只多了一丝新的血色。 第37章 “动手啊, 不然我们都得死!” 还活着的三个玩家里,最先从恐惧中找回思考能力的是阴柔青年李瑞云。 趁着狼人将少女的尸体高举到半空中,阴柔青年发出叫喊的同时也绕到了狼人的背后。他从背包中抽出长柄大锤,对着狼人的脊骨就是一重锤! Boss高攻低防, 无论是狼人还是屠夫, 它都能轻松杀死玩家, 但它对伤害的承受能力也被削弱到了和人类差不多的程度。 那一锤子精准无比地敲在了狼人有些凸出的脊骨上, 顿时清脆的骨裂声响就传进了阴柔青年的耳中。 李瑞云:“好, 赵宝军,就趁现在” 见到自己对Boss造成了伤害,阴柔青年忽然觉得没有那么绝望了,脸色稍有缓和。 他刚开口试图唤醒不远处瘫坐在地的赵宝军,不成想一声残暴且愤怒的野兽嘶吼声就从头顶响了起来。 被痛意刺激到了的狼人居然瞬间就扔掉了邓雯的尸体,扭过身子朝阴柔青年抡起了胳膊。 狼人那只还沾着少女血肉的长爪又深又重地掏进了阴柔青年的腹部,让他的胸腹破碎凹陷的同时,也将他的身体打飞了出去。 阴柔青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被抛到了空中,几秒后才落到了地上。 狼人的力量太强大了, 那股野蛮的冲击力居然还没消散,青年的身体在冰冷的雪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撞到了一棵大树勉强停下。 阴柔青年流了那么多的血,人却尚未断气,只睁着无神的双眼盯着前方的血泊。 那是他的血, 血泊里还有他掉出体外的器官残渣。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阴柔青年只无意识地说了一句求救的话,就被嗓子里涌出来的血呛到了,整个人回光返照似的用力咳嗽着,好像被碎肉渣卡到了嗓子,发出撕裂般的咳嗽声。 马春葵:“快射箭啊,你还在等什么,等死吗!” 或许是狼人愤怒的咆哮声让人回了魂,又或许是少女和阴柔青年凄惨的死状激发了人本能的求生欲,一直存在感很低的妇女马春葵突然奋力调动起了已经吓软了的双腿。 马春葵扑到了赵宝军的身边,扬起大手,对着这老男人的脸就是两个对称且响亮的大嘴巴子,让赵宝军彻底清醒了。 射箭,对,他还有弩呢! 赵宝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自背包里拿出弩,颤颤巍巍地端到胸前,将弩/箭锐利的尖端遥遥指向了狼人。 狼人也转过身,朝颤抖的两个玩家走来。 脊骨在骨骼中的地位太重要了,受了重伤,狼人已经无法跑了,只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向二人靠近。 两点确定一线,狼人的行走路径几乎是笔直的,对赵宝军而言,瞄准狼人就和瞄准一个正对着他的、距离不断缩短的靶子一样简单。 于是赵宝军发动了弩。 赵宝军有一句话没撒谎,他之前的确在别的游戏中用过弩,他瞄准了狼人的心脏,这一箭射得相当自信,就和“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一样自信。 可他并没有射中狼人。 狼人的身躯那么庞大,那支箭甚至连一根狼毛都没碰到。 赵宝军:“” 马春葵:“” 这个蠢钝如猪的废物! 马春葵现在是彻底绝望了,她无比后悔自己当初在厨房里为什么没有机灵些,跟其他队伍走。 无论是跟随那个气定神闲的女玩家离开,还是加入到那个三人的全女子小队中,她肯定都比现在要安全得多,可她却被赵宝军的大佬气质给骗了,猪油蒙了心。 马春葵哀怨地瞪了赵宝军一眼。 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马春葵的手里只有一把长镐,这玩意儿本来是刨地用的,她若是现在拼了命地去攻击狼人,其实也能对狼人造成一些伤害。 但阴柔青年的例子就摆在眼前,马春葵现在一点和狼人作对的念头都不敢有了,只能狼狈地往远跑去。 剩下赵宝军独自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狼人,害怕得双腿直发抖。 来不及逃跑了,赵宝军只能再次端起弩,咬牙朝狼人射了第二箭,这次他对箭的轨迹偏移有了掌握,还瞄准了狼人身躯的正中央,不可能再射不中了。 果不其然,那支箭命中了狼人。 赵宝军莫名其妙立了大功。 这支箭本来最多只能射中狼人的躯体,可狼人往前走着走着,却突然踉跄了一下,高大的身躯有片刻地佝偻。 仿佛是电影中安排好了的情节,那支箭锐利的尖端就在狼人低头的一瞬间扎进了它的咽喉。 那把弩提供的动力太足了,弩/箭贯穿了狼人的脖子,连尾部缀着的红羽也隐没在了狼毛里。 几股血流从狼人的喉咙往四面八方迸溅而出,狼人捂着脖颈,直挺挺地仰面朝雪地倒了下去。 就这? 直到狼人的庞大身躯栽倒在地、仿若楼房坍塌般的巨响在耳边响起,赵宝军都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赵宝军小心翼翼地来到狼人的尸体边上,借着黯淡的光线端详狼人脖颈上的致命伤,又伸出脚尖朝狼人的脸上踢了两下,这才确定这恐怖的怪物终于死了。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赵宝军再普信也觉得不对劲了。 哪怕是人类的背部遭到重击,面临死亡威胁,人也能凭借意志力再挣扎一些时候;狼人转身看到自己被弩/箭瞄准,居然只是慢慢朝他走过来,就好像它是特意在给他机会。 那支箭本来也只能射进狼人的身体,最后却意外命中了狼人的喉咙,一击必杀。 不对,不是意外。 是狼人故意接了那支箭,故意被他杀的,他本来没有这个本事。 赵宝军呆呆地看着狼人的脸。 狼人本来可以直接将四人团灭,为什么它要多此一举? 赵宝军从脑海中调出游戏规则,飞快地过了一遍,当他把Boss的屠夫模式和狼人模式的介绍对比之后,他忽然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 狼人想死遁,尽快变成屠夫。 狼人是很强,但狼人无法掌握玩家的行踪,就算狼人跑得快,地图这么大,总能有比较幸运的玩家全程都碰不到狼人,安然苟到通关。 屠夫的“狼眼”技能似乎是专门为了这种“躲猫猫”玩家准备的,彻底堵死了玩家避战的可能。 而一旦玩家们碰见了Boss,就会重现他们团队的情况,非死即伤。 赵宝军觉得恐惧极了,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为了自保而射出的这一发弩/箭,不是普通的杀死了一次狼人,而是召唤出了屠夫,打开了引发灾难的潘多拉魔盒。 他坑害了本场游戏所有的玩家。 但这其实并不能引起赵宝军的罪恶感,自从他进入地狱,因他而死的玩家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已经害死了自己的队友,再坑一下这局游戏的其他人也没什么。 赵宝军只看重自己的安危。 就当下的情况而言,赵宝军还有四十几秒的逃亡时间,时间太少了,他跑不了多远,无论接下来在原地出现的是狼人还是屠夫,他都完了。 手里的弩只剩一次使用机会了,就算赵宝军可以再次射死狼人,他也不过就是把逃亡时间从四十几秒延长到了一分钟而已。 他该怎么办? 到底怎么做才能给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一阵冷风吹过,赵宝军的酒渣鼻皱了皱,打了个喷嚏。他就像是在这一个喷嚏的功夫中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当他再抬起头时,目光变得坚定了许多。 赵宝军端起弩,果断瞄准了远处的马春葵。 马春葵年纪大了,跑得并不快,才过去几十秒的时间,她现在的位置距离赵宝军不到一百米,赵宝军有把握将这支箭送进女人的后背中。 赵宝军刚要动手,正在奔跑中的马春葵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恶意,居然回过了头。 看到老男人端在手里的弩和弩上闪着寒光的箭尖,马春葵立刻就明白了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她的脸上倒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投过来的目光却怨恨极了。 赵宝军在很久以前就听到过一个故事。 两个人发现附近有老虎,一个人立刻换上了轻便的鞋,另一个人觉得奇怪,问他有什么意义,穿什么鞋人也跑不过老虎啊,那个人回答,反正我只要跑得比你快就行了。 这个故事对赵宝军的观念的冲击很大,也让他意识到,很多时候,无法解决的外部矛盾都可以通过转化为内部竞争来解决。 赵宝军还是选择射出弩/箭。 他要将马春葵留在这里,让重生后的屠夫来杀掉她,用女人的死来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逃跑。 赵宝军想,如果屠夫是个喜爱虐杀的变态就更好了,最好它能用刀一片片地把马春葵身上的肉割下来,听女人的惨叫声取乐,这样自己就能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保命。 带着这种恶意的、冷血的幻想,赵宝军露出了一个令人恶心的微笑,扣动了弩的扳机。 奇怪的是,面对近距离的狼人,赵宝军两次出手都没能射准,但这一发弩/箭却精准命中了几十米开外的马春葵。 那把弩是地狱为了能让玩家击杀Boss而特意准备的,威力巨大,马春葵背部中箭,身体直接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弩/箭本身带来的冲击力让马春葵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上,想爬却又没能立即爬起来,她满含怨恨地张开嘴,不停地对赵宝军发出恶意的诅咒。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是在地狱中最无用的诅咒,因为玩家死后是无法变成鬼的,只会被回收,但这句话也是最能表达出女人此刻有多怨恨的了。 这一发弩/箭也射出后,弩就彻底没用了,看到马春葵跌倒在地,赵宝军放心地扔掉了手中的弩,朝与马春葵相反的方向逃跑。 跑了没几步,老男人就突然跌倒在地,嘴巴磕到了埋在雪里的一块石头,那石头尖锐极了,直接扎进了他的嘴里,磕得他满嘴都是血。 赵宝军痛得哇哇大叫,他胡乱擦了一下嘴巴,就继续往前跑,不久后身影就消失在了晦暗的夜色之中。 真精彩啊。 人类在面临死亡时的种种表现总能让他感到意外。 死亡后等待复活的那60秒中,Boss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识,而是类似漂浮在空中的监控,能观察到尸体附近几百米之内的情况,但它只能用肉眼观察,无法享受到透视和夜视。 于是刚刚赵宝军射中马春葵的那一幕被Boss尽收眼底。 60秒倒计时已结束。 地上的狼人尸体消失了,皑皑白雪上只留下了殷红的血迹,很快,那片血迹也被一只脚踩得深深往里凹陷了下去。 借重生机会归来的屠夫伸出修长手指抚摸了一下惨白面具上的眼,漫不经心地想,这些人类玩家还真是有意思。 他已经等不及要和他们一起玩耍了。 第38章 不过, 屠夫要先完成手头的工作。 比起在不远处艰难爬行着的受伤女玩家,还是刚刚果断对同伴动手的男玩家更能勾起屠夫的兴趣。 可惜那个男玩家跑得有些远了,即便有仇恨在,本着就近原则,屠夫还是得先处决眼前这个半死的女人才行。 那把杀猪刀似乎预知到即将又能切割血肉了,有生命般地、兴奋地闪烁着内敛的银色冷光,那光芒如同细细的流水,在刀身上流淌着,于屠夫的指尖处停下。 屠夫握着刀,缓缓向马春葵逼近。 马春葵虚弱地趴在冰冷的雪地上,被弩/箭贯穿的伤口让她觉得自己被掏空了,她连轻微地呼吸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令她疼痛难忍。 可偏偏祸不单行,积雪被重物碾压、踩实发出的破碎声响从身后传来, 离她越来越近了,那是屠夫在追逐她,打算收割她的命。 马春葵恐惧地伸出双手,拼命刨着前方的雪,拖着身体往前爬行,像是某种奇怪的毛毛虫的走路方式。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马春葵爬动的同时也开始耳鸣了, 仿佛有千万只蜜蜂住进了她的脑子里, 嗡嗡地振翅。 这声音既像是怕她恐惧、刻意贴心地盖住了屠夫的脚步声,又像是为她的死亡提前唱起了度化的梵音。 爬着爬着,马春葵向前伸的两只手突然触碰到了硬物。她呆呆地抬起头看过去,那是一双黑色的靴子。 视线顺着那双靴子再逐渐往上,马春葵看到了一双修长的腿、被裹在黑衣里的肌肉紧实的腰腹和胸膛、一些凌乱的黑发和一张仿佛正在流泪的苍白面具。 一双淡金色的眸子从面具的空眼窝中露了出来,那双眼眸正俯视着她,如野生动物一般冰冷又无情。 这就是屠夫啊。 在厨房时,她被关在笼子里,没能正眼看过它。 马春葵放弃了本就不存在的逃跑希望,她趴在雪地上,用双手拄着自己的上半身,仰头凝视着屠夫。 女人看着这个即将对自己挥动镰刀的死神,目光里满是祈求。她认命了,只希望屠夫能够干脆利落地处决她。 但马春葵明白这是奢望。 她垂下头,露出苦涩又自嘲的笑。 她知道地狱是多么残酷的地方,屠夫一定会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好。” 一道低沉中带着些许喑哑的男性嗓音从头顶传来。 谁在说话,屠夫吗? 屠夫怎么可能和她对话? 那个“好”字极短也极轻,如一片带着冷意的雪花落在了马春葵的耳朵上,转瞬间就消融成水,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马春葵抬起头,刚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眼前就闪过了一抹银光。 那是刀刃在半空中快速挥动的寒芒。 好快的刀啊。 头颅飞舞到半空中的时候,马春葵还残留着一点意识。 马春葵大睁着双眼,看着雪地上自己喷血的残尸想,她好像都没有感受到疼呢。 就算有一丝疼,因为之前被弩/箭射中的痛击溃了她忍耐的底线,相比之下,这份痛苦她如今也已经不太能感受出来了。 真是奇妙啊。 她没害过她的队友,队友却无情地背刺了她;她无比畏惧屠夫,到最后却是这个心思捉摸不透的怪物慈悲地给了她个痛快。 马春葵带着复杂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目前已有六名玩家死亡了,还不够。 屠夫不带感情地凝视着地上汩汩冒血的无头女尸,转头朝赵宝军逃离的方向望去,眼睛轻轻弯了起来。 这个玩家还是太自作聪明了。 屠夫的脑子不太好使,思维能力不如普通人,但他见识广。 在副本中待了这么多年,屠夫碰见过形形色色的玩家,看到赵宝军对马春葵下手,他就知道这个玩家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那个玩家无非就是想留下自己的队友,用队友的死来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可惜玩家算错了,他并不是那种以虐杀人类为乐的Boss ,杀人花不了多长时间。 和地狱其他位面里的Boss不同,他从来都无法自杀人中获得愉悦或平静,因为他本身是不怨恨人类的。 他甚至因那些在面前重复出现的恐惧人脸、在耳边不停回响的绝望惨叫而腻烦,每次只想快点结束。 因此他杀人向来追求效率,狼人模式自不必说,切换回屠夫模式后,他杀人大多也是直接割人的喉,或者斩头。 所以他才自称为“屠夫”,而不是“杀人魔”。 事实上,屠夫对现实世界并不了解,如果他的词汇量够,他可能还会自称“打工人”。 至于那些惨死的村民 屠夫一边像个遛弯的老大爷似的慢跑去追赵宝军,一边腹诽,地狱或许有强迫症,明明构建这个位面的时候直接铺设场地就可以了,却非要添村庄的剧情,还花费能量创造了不少惨死的村民尸体烘托气氛。 在地狱里,活人和死人NPC都能被创造,对屠夫来说,玩家和NPC并无不同。 也正因如此,虽然屠夫对人类不具备天然恶意,但他对生命也没有任何敬畏与感触。他不爱杀人,也不介意杀人,无聊至极的话,他甚至有心思玩一玩。 屠夫慢跑了没多久,就看到不远处有一栋房屋。 那栋房屋里亮着灯,从窗口看不见赵宝军的影子,不知道这老男人是躲进了屋子里,还是跑到了别处。 技能冷却时间还差一点,屠夫便来到房屋的大门前,抓着杀猪刀就往厚厚的门板上捅。 这把杀猪刀是他的武器,在脱离他的手掌时只是一把普通的刀,一旦被他握着便可削铁如泥。 门是木门,刀尖顺滑地扎进了木板中,被屠夫控制着,在门板上接近中央的高度刻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 屠夫将杀猪刀抽回,对着那个圆重重轰了一拳,轻易就将门板凿出了个窟窿。他将手伸进那个窟窿里,摸索到了门后的门闩,随意捣鼓了两下就给弄开了。 地狱对这些房屋下了庇护,让其墙壁坚固无比,窗户被设定成了不可破坏,屠夫只能从门下手。 这门看着就是普通的木门,实际对屠夫来说却非常难搞,他用刀去砍得花上好几分钟,当然,早期那个天真单蠢的他也的确是这么干的。 大人,时代已经变了。 对屠夫的庞大身躯来说,这个门框有些小了,推开门后,他不得不将身体蜷缩起来,弯下身往屋里蹭,等他终于钻进屋内,技能“狼眼”的冷却时间就到了。 屠夫站在客厅里,伸手摸了一下面具。 细微的淡金色光点从屠夫的掌下飘散出来,分成几道光流,进入到了面具上的八颗眼球中。 那八颗眼珠子顿时仿佛活了过来,快速地转动着,整个画面看起来惊悚又鬼畜,屠夫也终于掌握了此时的游戏局势。 地狱是告诉了玩家很多事,却也隐藏了一些。 屠夫开启技能“狼眼”后,不仅可以知道村庄里所有玩家的分布,无论死活,还可以得知车、船、教堂的位置以及这三种方式的推进进度。 对于车,目前钥匙和汽油已经有人找到了,但轮胎至今都没被发现,轮胎才是最难找的东西。 对于船,玩家们已经知道船需要的是宝石匕首了,黄宝石匕首和红宝石匕首已经被玩家找到,但三根绳子都还完好。 对于教堂,已经有人去过教堂大门,三个神龛的位置已经暴露,一个神龛被玩家找到了。 这批玩家的速度还可以。 屠夫有些愉悦,他当然不是为了玩家们开心,而是他看到,脑海中的地图显示他所在的房屋里玩家数为1,那个引起他兴趣的男玩家就在这和他捉迷藏呢。 屠夫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 来吧,来和屠夫玩耍吧。 …… 凌惜:“嘶,可快冻死我了。” 上山磨掉了凌惜的半条小命,下山又磨掉了另外半条,凌惜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走下山后不久,凌惜就带队找了一个房屋先落脚。这屋子里有很多个闪光点,她让白玲和庄梦蝶先去找,自己随便进了个房间休息。 这个房间有些脏,凳子上都积满了灰尘,靠墙有一张单人床,床上铺着能将四角都笼罩住的长床单。 凌惜站在空地上将房间打量了一圈,来到床前,掀开床单,刚打算坐在相对还算干净的床垫子上,就看到在床垫上的花纹沟壑之间有一个细小的金色光点在闪烁。 那光点太小,她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凌惜凑近了些,才确定这里真有一个光点,不过这个光点有些奇怪,正常的补给物品的光点没这么小,或许这光源不是床垫,而是位于床垫之下或者床底下。 凌惜揭起床沿附近的床单,蹲下身来,只见床下墙角的阴影中,一个红色的手提式汽油桶静静地立着。 这是汽油? 凌惜爬进了床底,确认这个汽油桶的瓶口是拧了的后,就将桶轻轻放倒拽出了床底。她身上的白色羊羔毛外套经过这么一折腾,也变得仿佛是从灰羊身上剃下的毛。 凌惜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她拧开汽油桶闻了闻。 好消息,这是汽油。 坏消息,她被告知汽油居然不可以放进背包。 第39章 凌惜皱眉, 地狱是在搞笑吗? 连方便揣进兜里的绷带都可以放入背包,这么有分量的汽油桶,地狱居然想让她全程提着走。 白玲:“你找到汽油了?” 白玲的耳朵太灵了,听到房间里有动静, 她便探了个脑袋进来。看到凌惜手里的汽油桶后, 她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亮了亮, “那我们就只差钥匙和轮胎了。” 凌惜抬眸看着走进房间的庄梦蝶和白玲二人,对她们招了招手,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汽油是找到了,来,你们俩商量一下,接下来由谁来拎着这个玩意儿走。” 庄梦蝶挑眉,走上前拎起汽油桶感受了一下。 很快女人就松开了手, 对白玲摇了摇头。 带走是不能带走的,但她们也不能就把汽油留在这里,万一被其他小队的玩家捡漏, 让他们开车跑了就不好了。 凌惜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对庄梦蝶说:“你拎着汽油跟我走,我们把汽油藏到院子里。” 话音未落,凌惜就抬脚走了出去,顺便熄掉了这个房间的灯,其他房间的灯光依然保留。 凌惜走到院子里,朝左边那个木头搭建的、用来存放玉米棒子的露天粮仓看了一眼,又瞥向了右边脏污且泥泞的猪圈, 最终,她来到了猪圈旁边一个矮小简陋的茅房前。 凌惜:“就放这里面吧,小心别沾上什么。” 庄梦蝶:“” 合着脏活累活都找她干呗。 庄梦蝶既认可了凌惜做自己的队友,也默认了她的决策者身份,便不会再犯蠢去反水。她只是腹诽了一下,便听话地带着汽油桶钻进了茅房,很快就空着手出来了。 凌惜:“地狱只在房屋内部放置了补给物品,玩家一般不会去搜院子,更别提又脏又臭的茅房。” “就算有玩家来到这个院子,也会被我熄过灯的黑暗房间吸引注意力,认为那个房间特殊而着重搜查。” 凌惜边说边走出了院子,“为了安全,玩家通常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们在房屋里花了许多时间,就更不会去看茅房了。” 走出院落,凌惜的眼前便是村庄的主路了。 这条路两侧的房屋大都亮着灯,让路上的人和物都能被清楚地看到。凌惜站在院门口,就有一种站在黑暗中的闪亮大舞台上的感觉,让她非常不安。 等队伍最后的白玲也走出院门后,凌惜就把院门还原成了虚掩的模样。她从背包中拿出那把镶嵌着黄宝石的匕首,在门上轻轻划了一刀。 这扇门上本就有许多凌乱的痕迹,那个划痕并不显眼,凌惜刻痕的位置在把手的附近,做出了一个十分隐晦的记号。 白玲看了一眼路的远方,“我们去找第二个神龛?” 白玲用的是疑问句,像是在征询凌惜的意见,但从她的语气来看,她并不想这么做,只是走个过场,问出来意思意思罢了。 凌惜也如她所愿给了个否定回答。 凌惜:“不,在大路上太危险了,我们先去路的另一边看看,找湖泊,也找位于这边林子中的第三个神龛。” “如果这个神龛也被找到,我们就可以先专攻教堂这条线,往回赶,经过大路的时候再去找第二个神龛。” 需要躲藏的生物是不好见光的。 三人快速穿过主路,重新回归了黑暗的怀抱,来到了白雪皑皑的阴森密林中。 这游戏的地图太大了,她们走了半天都没能看见湖泊,反而又找到了一个房屋。 她们的背包还没有填满,还需要继续找补给。 凌惜:“进去看看。” 凌惜说这话的时候,看到的还是房屋的背面。 三人轻手轻脚地绕到了房屋的正面,一扇把手附近被击碎出了个大洞的木门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 那扇木门大大地敞着,随着风轻微地前后摇晃,发出令人不适的吱呀声。 屋子的灯亮着,透过窗户似的门框,凌惜看到门口附近的地板上有一滩血。 这房屋有两层,天花板上是一个很华丽的吊灯,灯光打在血迹上,那滩血猩红的底色上就出现了几个亮亮的、小小的光圈。 还能反光,这血很新鲜。 屋子里很静,Boss前不久来过这,现在已经走了。 白玲压低了声音道:“这,我们还进去吗?” 当然进,这屋子里很有可能就躺着某个玩家的尸体,如果地狱能让玩家舔包,她们说不定能发一笔死人财,就算只能看见尸体,她也能多少瞧出来一点东西。 凌惜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队友前进。 凌惜谨慎地走进屋子,朝四面观察。 除了地上有些血迹外,一楼的很多家具都有偏移和倒下的迹象,看来这里曾发生过玩家与屠夫的搏斗,家具上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可能用“屠夫对玩家的单方面追逐”来形容更恰当。 一楼只有血没有尸体,凌惜便走上了二楼。 这栋房子比凌惜之前进入过的屋子都要好,装修十分华丽,凌惜上到二楼,便看到了新的客厅。 客厅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毯,靠墙放了一把看着十分舒服的木椅子,一具眼睛瞪得老大的男性尸体就坐在椅子上。 那是赵宝军的尸体,她对这个老男人还有点印象。 凌惜抿抿唇,走到尸体跟前,发现这具尸体的外套被扒了下来,袖口和裤脚都被往下撸了撸。 尸体的手脚筋都被挑了,腕关节和踝关节附近有相当明显的伤口。血主要就是从这四个伤口往外流的,浸湿了尸体脚下的地毯。 但伤口不止是这些。 凌惜弯腰凑到尸体的上半身前仔细观察,发现尸体身上还有几处被刀捅过的伤口。 最明显的伤痕位于尸体的头,一把普通的匕首正扎在尸体的脑门上,深深地埋了进去。 赵宝军瞪大了眼睛,表情是非常扭曲的,像是临死前被吓破了胆。 这副表情配上他安详的坐姿、他脑门上扎着的匕首、匕首下一缕蜿蜒流到他鼻尖上的血迹、他被割断的手脚筋、他脚下染红的地毯,让他的尸体变得极具视觉冲击力。 虽然赵宝军的死法并不算多惨烈,但他的尸体却比其他尸体更能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因为赵宝军是被玩死的。 庄梦蝶将目光从赵宝军吓人的脸孔上移开,总结道:“ Boss进入这个屋子后,找到了躲藏起来的赵宝军,将他制服。” “ Boss扯下了赵宝军的衣服并挑断其手脚筋,再将失去行动能力的他放到了椅子上,就像摆弄布偶娃娃一样。” “接着, Boss把赵宝军的身体当成靶子,玩了一会儿飞镖,不,飞刀,射了好几刀才终于命中了男人的头颅。” 这是一个很接近的猜想。 实际情况是,屠夫本可以一刀就命中男人的头,他却不想这么快结束,毕竟他才开了技能,又要等些时间才能重新开启,于是他玩了两分钟才厌倦了,停手。 白玲皱了皱眉,“真变态啊,这是屠夫吧,狼人不会玩得这么花。” 凌惜:“ Boss已经变成了屠夫,它是用那把杀猪刀玩的这个残忍游戏,寻常的匕首应该不会扎得这么深,伤口也不对,伤口比这把匕首的刀身要宽一些。 ” 凌惜说完,就把赵宝军头上的匕首拿了下来,收进背包里。 这个动作引起了两位队友惊叹的啧啧声,凌惜不以为意,来都来了,舔包的期待落空,她总不能空着手走吧。 凌惜:“赵宝军是老玩家,从他在厨房里积极发言的表现看,他几乎不可能独自行动,我认为他可能把剩下的三个玩家都团结起来组了队。” 这个房屋虽大,却没什么闪光点,有可能已经被赵宝军搜过了。而赵宝军死后,那些好东西就被憋死在了他的背包里。 凌惜拿完匕首就走下了楼,边下台阶边思索着开口:“如今赵宝军却独自死在了这里,那他的队友呢?” “往好了想,这个小团队齐心合力杀死了狼人,兵分几路逃跑了,赵宝军是被狼人追的那个倒霉蛋,其他玩家都还活着。” “往坏了想,小队被狼人杀光了,赵宝军独自逃走,期间杀死了狼人,带着仇恨复活的屠夫开了透视,锲而不舍地追他,这个血腥游戏是Boss对男人的报复。” 很快凌惜就知道了这个推测的真正答案。 这个房屋离湖泊不远,离开屋子后,凌惜带队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那一片如同黑色镜子的平静的湖,也瞧见了雪地上阴柔青年和妇女的尸体。 游戏中就是这么生死无常。 凌惜看到了这两人的结局,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回想起来,在上个游乐场世界,游戏开局就死掉了三个新人,她也不知道那几人的名字。 “我叫凌惜,惜是珍惜的惜,别弄错了。” 下意识地,凌惜轻声开口说道。 这句突然的、不合时宜的强调自然令两个队友有点摸不着头脑,凌惜看着她们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外,没再解释什么。 她本是这具身体的副人格、现实中除了主人格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存在,这件事凌惜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她渴望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让她真正地在这个世界上活过,这么羞耻的话凌惜也不能往外说。 凌惜说完,就走到了那条船边。 惜既是珍惜的惜,也是惜命的惜,她能活过这场游戏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一条很大的木船,挤一挤可以容纳十来个人坐下,木船上放着几只船桨,看来玩家得手动划船。 凌惜抬眸望向湖面,瞧见了一扇散发着金光的门。 那就是出口了。 这时,凌惜也接收到了有关于船只的提示。 凌惜微微睁大了眼睛,从背包里拿出匕首,目光落在刀柄的黄宝石上。 她拿着匕首走到木桩子前,捏起三根绳子中黄色的那一根,用匕首的刃轻轻擦了一下,绳子上果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她居然意外地获得了船这条线的关键道具。 白玲:“等等,你先别着急割绳子。” 凌惜:“放心,我就是浅试一下。” 凌惜清楚白玲的顾虑,神龛那件事对她们的打击都不小,她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了。 想要开船,玩家得找到红黄蓝三把宝石匕首。 她们小队现在只有一把黄匕首,都找到的几率不大,未来她们很有可能需要和拥有其他两把匕首的小队合作。 一场还算公平的合作的前提,就是你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双方才能相互制衡。 绳子一旦割开,匕首就算废了,凌惜不会蠢到让自己落入被动的境地,其他小队也不可能因为船上地方够就让别人也上船一起离开。 凌惜将匕首放回背包里,脸色忽然一沉。 她听见了脚步声。 一阵沉重的、快速朝这里逼近的脚步声。 凌惜回过身,眯着眼朝远处望去,只见远处的林子中,一棵高高的老树的枝头挂了一盏灯,暗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光秃的树冠下的一小片空地。 身形庞大的屠夫正拿着杀猪刀朝她们快速跑来,恰好经过了那束光。 在灯光的照耀下,屠夫一头黑色的稍长的乱发像极了堆积起来的乌鸦羽毛,预示着不详和死亡。 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凌惜想,她已经拿到了强力武器和能当做未来谈判筹码的匕首,她这局游戏的好运气应该都用光了。 所以,她最不想看见的人,还是得见一见了。 凌惜:“屠夫来了,快跑!” 凌惜是队里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往远处跑了几米,才出声提醒队友。 老虎追人的故事凌惜也读过,但她没有那么不厚道地掏枪痛击两位队友,而是耍了个小心思,自己先跑,再让队友跑,以此让自己跑得最快。 结果实际情况出乎了凌惜的预料。 白玲和庄梦蝶是之前就合作过的队友,两人自带几分默契。看到奔来的屠夫和开始逃跑的凌惜,她们果断选择了兵分三路,分别朝和凌惜不同的方向跑了。 啊这,她背包里还有一把枪呢,她们就这么果决地跑路,都不期待一下她的枪法吗? 凌惜跑着跑着,发现身后没有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扭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她们居然离她越来越远,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要命的是,凌惜发现那个恐怖的屠夫居然没有理会另外两个女人,而是选择追逐她了。 为什么追她,她又没有急支糖浆? 凌惜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拼命狂奔,还因为跑得急了,被藏在雪下的石头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人倒起霉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凌惜连忙稳住身体,继续往前跑。 幸运的是,屠夫的跑步速度是十五个玩家冲刺时的平均速度,凌惜差不多就是这个速度,加上恐惧的刺激,她真正努力跑起来居然比屠夫还快一些。 不幸的是,凌惜会随着体力的消耗而越跑越慢,但屠夫的体力深不见底,一直从百草园追她追到了三味书屋,速度都没有降低。 屠夫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在她身后跑着,那从容的模样就像是在赶鸭子或者牧羊,虽然并非这怪物的本意,却让凌惜有了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真是要了她的狗命了。 “哈、哈” 凌惜艰难地大口喘着气,她在这一场游戏中的运动量太大了,她现在脑袋嗡嗡地响,后槽牙也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连眼前都要模糊了。 其实她早就不行了,只是对生存的渴望一直在支撑着她往前跑。 可精神支撑不是万能的。 正当凌惜陷入绝望的时候,她朦胧的视线中突然照进了一缕暖光,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发现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栋亮着灯的房屋。 这灯光仿佛瞬间给凌惜注射了一发肾上腺素,短短几秒钟内,她的力气好似又回到了四肢之中。 凌惜疯狂地朝房屋跑去,快速冲进了门里,又忙不叠地回身,将门闩给插上。 她将后背靠在门板上,勉强让自己不滑坐在地。 凌惜一边悠长地呼吸着,让自己的气息尽快稳下来,一边又用视线快速扫过这个屋子的各个角落。 这个屋子非常大,只有一层,内部构造很特殊,不用墙壁隔开房间,只在地上造了几根柱子来承重,客厅、厨房、卧室都是连着的,进门后便一览无余。 屋子的前后两面墙壁都开了窗户,每一面墙上有两扇窗,凌惜走到对面的两个窗口前,把窗户推开到极致。 接着她快步来到一个闪烁着金色光点的柜子前,拉开柜门查看,出现在她眼前的居然又是一个沉甸甸的红色汽油桶。 凌惜拎起汽油桶,慢慢来到与门正对着、距离门口有十来米远的地方。她把汽油放到脚边,从背包里掏出了珍藏许久的大宝贝猎/枪端在手里,枪口对准了大门。 这扇门是木头的,却比凌惜想得要结实许多。 只可惜屠夫虽然称不上智慧,但还有点脑子。 屠夫没像《闪灵》里演的那样一刀一刀地去砍门,砍了半天才砍出个破洞,还要把脸伸进破洞里对少女怪笑,而是非常高效率地对门闩下了手,很快就将门打开了。 虽然这么做,屠夫带来的压迫感少了一些,但危机却实打实地快速降临到了凌惜的头上。 凌惜没时间再去找屋子里别的补给,只看了一眼身旁的汽油,就专心地拿枪瞄准了正往门里进的屠夫,耐心地等待着。 门框对人类玩家来说很宽绰,对身形巨大的屠夫而言就小了。屠夫又一次弯下腰,夹紧肩膀,他先伸进了一条腿,再半侧着身子慢慢往屋里蹭。 与此同时,屠夫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面色苍白、拿枪对准他的少女。 你还不开枪吗? 屠夫认得这把猎/枪,枪里只有两发弹药,而且致命的是,这场游戏里所有发射类的武器都偏移得厉害,通常要浪费一发弹药,第二发弹药才有可能打中。 可是玩家并不知道这一点。 眼前这个少女看起来太柔弱了,应该是刚进入地狱没多久的新人。 对她来说,最好的动手机会,就是他挤进门内、也是被卡在门口处动作缓慢的这段时间。 很少有玩家能在直面屠夫时还保持冷静,加上武器自身的偏移,少女第一发子弹必然是要射歪的,他借此机会可以再接近这个少女几米。 被屠夫逼近了许多,第一次出手机会又浪费掉了,少女要承受更大的压力,她第二次出手就算射中他,也很难将他击杀了。 “砰!” 凌惜开了第一枪,无事发生。 看吧,事情的发展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 屠夫慢慢地朝凌惜逼近,令他有点意外的是,少女一发不中,却依然稳如老狗。 少女第一发子弹就瞄准了他的头,在子弹与他擦身而过射进墙壁中后,她没选择瞄准他的身体,而是再次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头颅。 她还是想直接击杀他吗? 还挺坚持 “砰!” 一颗灼热的子弹埋进了屠夫的眉心之中,在他的头颅里贯穿出了细小的血色通道,接着这条通道如同山间的隧道般轰然崩塌。 这把猎/枪的威力太巨大了,只一发子弹便轰碎了屠夫的脑袋,强行中断了他的思绪。 屠夫高大的身躯如一座小山般向后砸在了地上。 好,很好,非常好。 他看走眼了,少女是个有两把刷子的老玩家。 屠夫的意识脱离了残破的身躯,漂浮到了天花板上。因为房屋四面墙壁的遮挡,他那几百米的视野范围失去了意义,他只能看见屋子内的景象。 于是屠夫的目光兴致盎然地落在了正把枪收回背包的少女身上。 接下来有60秒的时间,尽情逃跑吧。 在诞生后不久,屠夫就来到了这个地狱为他创造的位面里,他高攻低防,在无数次与玩家的交锋中,他也没少死过,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百分百的痛楚。 因为痛,便有了恨,这便是游戏规则中“仇恨”的由来。 真疼啊。 屠夫已经很久都没被人爆过头了。 屠夫朝凌惜看去,时间已经过去了几秒,这个少女居然还没有逃跑,而是来到了他的尸体边蹲了下来。 她要确认他死没死透? 没必要吧。 他脑袋都碎成烂西瓜了。 即便是被轰没了头,短时间内再也摸不着头脑,屠夫的情绪都还算平静,毕竟他死过的次数太多了,这点打击算什么。 可接下来,这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少女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在屠夫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少女伸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第40章 凌惜的心理素质比初入地狱时高了很多。 她在玩家空间里待了两天半, 一天的时间用来享受,一天的时间努力提升自己。 在那还算支棱的一天中,凌惜先是学习了开车,剩下的功夫, 她则对系统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 那就是让她身临其境地体验恐怖和血腥。 在系统的帮助下, 凌惜近距离地看了无数场人类被厉鬼撕裂的场景, 听见过无数声饱含怨恨和绝望的惨叫。 一开始,她会被那些画面和声音吓得脸色惨白、颤抖不止,呕吐了好几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就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冷漠了。 训练只用了半天,成效还不明显, 但凌惜如今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观察尸体,遇事也比先前沉稳得多。 这也是她能击杀屠夫的原因。 这个凶狠的庞然大物倒在地上,后脑已经碎掉了, 凌惜来到屠夫的尸体边蹲下,伸手覆上了那一张苍白诡异的面具。 既然屠夫的“狼眼”技能来自于面具,那她便釜底抽薪,趁屠夫重生前拿走这个关键物品。 这一次不同于杀猪刀, 凌惜轻松就摘下了面具。 屠夫的脸会是怎样的呢? 凌惜拿下面具的瞬间, 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种可能。 也许屠夫像之前的小丑,脸上也有狰狞的伤疤;也许屠夫的脸上萦绕着黑色的浓雾,让人看不清它的真容;也许屠夫根本没有五官,或者脸上只有一张大口. 凌惜垂下眼眸望向屠夫的脸庞,突然就愣住了。 面具下是一张英俊的脸。 这张脸的五官精致完美得有些过分了, 不像是人类能拥有的,仿佛是顶级雕刻师指下的作品,深邃,立体,眉目间还带了一丝冰冷锋锐之感。 屠夫的脑袋碎掉了,这张脸也并不完整,有些地方还是血肉,整张脸都沐浴在血色之中,又让这英气的脸庞多了几分脆弱和艳丽的意味。 他好像一把精致锋利却又脆弱易折的刀。 不知不觉,凌惜对屠夫的称呼从“它”变为了“他”,这个微小的变化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凌惜的目光只在这张美丽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就又落回到手中的面具上。这面具属实诡异,不但干干净净没沾上一点血,连眉心位置的弹孔都不见了。 她立刻站起身,拉开外套的拉链,把那张面具揣进了怀里。 倒计时还剩50秒。 凌惜冲到门口,这门被屠夫轰出了个洞,但还能用,她把门关上,插好门闩,从屋子里搬了一张木桌挡到门口,又拎了几把椅子堆在上头。 凌惜环视了一眼屋内,把能搬动的木头家具都推到了尸体边,围成一个大圆,接着,她又来到床前,把被子团起来,搬到了屠夫的尸体边。 屠夫:“” 他好像知道少女打算干什么坏事了。 凌惜拧开汽油桶,把汽油洒在了屠夫身上,又将被子盖了上去,也浇了些汽油。 这被子是绿色的,凌惜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被子,看着火焰如脱缰的野马在被面的草原上奔腾。 等火势很大了,凌惜就把那些家具推倒,让这些物件都压在了屠夫的尸体上,形成了小型的篝火堆,又往上浇了不少汽油助长火势。 最后,她回到门口,将剩下的汽油一股脑地洒在了桌椅和门板上。 一切搞定,凌惜爬出窗子,脚底抹油便是溜。 这个村庄很落后,木制家具的表面都没有封层,十分易燃,凌惜跑出去没多久,火堆便熊熊燃烧起来。 在这场游戏中,汽油的用处本就有两种,第一种,用来给车子供能,第二种,泼到屠夫身上用火攻。 这特殊汽油比平常的汽油更方便点燃,且只要有汽油的加持,小小的火苗瞬间就能变成大火。 屠夫:“” 60秒倒计时结束。 Boss再次选择以屠夫模式重生。 理论上,复活后屠夫之前受过的伤都会消失,身体修复完好,但架不住他身上有烈火。 还未睁开眼,屠夫就能感受到无数道炽热的火舌在疯狂舔舐他的身体,他的衣服刚出现就被吞噬了,接着遭殃的是他的皮肉。 脆弱的皮肤在火焰的炙烤下立即变得焦黑发皱,一瞬间,屠夫全身上下仿佛被千百万只蚂蚁啃咬,钻心地疼。 身体被家具死死压住,顶着烈焰的灼烧,屠夫用力抬起手,把这些碍事的东西拨到旁边。 在能将火焰宛如病毒般迅速传播开的汽油的催动下,落了几滴汽油的地板也燃烧起来。 火光充满了整个房间,黑烟四起。 屠夫一边咳嗽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 他刚伸手握住一只凳子的腿,他身上的火焰便撒欢地沿着凳子腿往四面爬,覆盖住了桌椅和其后的木门,在上面安了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成长起来。 当屠夫把桌椅都扔飞,推开门时,整个门框已经变成了马戏团里给狮子老虎跳的大火圈,外面的凉风灌进屋内,不但没把火吹灭,反而让火势更猛了。 那些摇动的橙红色火苗就像是在朝他招手。 屠夫:“” 他自诞生以来就没这么无语过。 房屋的墙壁屠夫难以破坏,门框又小,这样的设计本就是为了帮助玩家拖延屠夫。 想通过门框会花费屠夫不少时间,屠夫弯下腰,收拢四肢往外小步小步地蹭,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他有预感,他很快就又要死了。 屠夫对伤害的承受能力和普通人类并无区别,人类在被浇了汽油点了火后会死,那他也是一样的结局。 不行,他绝不能被卡在门框这。 如果他被烧死在门框中,等他再复活,他还是要被烧,可能还要死,如此循环,一个门框就耽误了他不少时间。 这难道也在那个少女的预料中吗? 想到这里,屠夫淡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狠戾。 她的确很聪明。 不过,这根本困不住他。 屠夫提起杀猪刀,果断地砍向左臂,一条强壮的胳膊被齐根斩断,掉落在地上,转瞬就被火焰淹没了。 鲜血朝四面八方喷溅,也沾到了屠夫的面具上,他没有表情地眨了下眼睛,愉悦地想,这下门框对他来说要宽松不少了。 没去管身上汩汩冒血的伤口,屠夫弯腰从门框中挤了出来,扑倒在门口的雪地上,快速地打滚。 屠夫的皮肤与冰雪紧密贴合,火焰逐渐熄灭了,烧焦的皮肤发出类似铁板压烤肉的嘶啦嘶啦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仿佛疲惫到极致,仰面倒在了雪地上。 他没了一条胳膊,身体多处烧伤,这具身体已经不适合再去追逐猎物了。 屠夫抬起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屠夫对玩家下手狠,对自己也毫不留情,他那一刀割得极重,仿佛这是别人的脖子。 刀深深埋进了屠夫的皮肉,几乎砍掉了他半个脖颈,在如此追求效率的自杀方法下,屠夫当即被判定了死亡,新的60秒倒计时开始了。 60、59、58 屠夫懒懒地在心中倒数着。 算上这60秒,少女总共给自己争取了130秒,他倒要看看她能跑多远。 凌惜当然跑不了多远,她的体力刚刚已经耗尽了。 在屠夫进门的时候,凌惜就仔细观察着这个怪物。 她发现屠夫居然用巧妙的方式破了门,而不是直接撞开门,或者用刀砍两下就破开门,便猜测屠夫有不能暴力破坏房屋的限制,或者房屋对屠夫来说极其坚固。 当她看到屠夫居然没把门框撑坏,而是蜷缩起身体,就像是变胖了的人强行把两条粗腿塞进瘦裤子里,艰难地从门框挤进了屋内,她就更确定答案是后者。 这个屋子对屠夫来说很坚固 凌惜瞬间就有了一个残忍的主意。 她要点燃大火,把屠夫困在这个燃烧的屋子里,让他卡死在门框中,死了活,活了又被烧死。 这方法不会困住屠夫太久,但让他多死几次是没问题的,屠夫每死一次,她就有60秒的时间逃跑,多来几次就够了。 凌惜算得很准,却没算到屠夫会自残和自尽。 很快,夜色下的雪地里就出现了完好的屠夫。 屠夫伸手摸着脸上的面具,面沉如水。 这张面具无法被破坏,且无论到哪里,面具在他复活后都会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因此,这面具不会随着他的重生刷新。 面具是从少女的怀里瞬移到了他的脸上。 苍白的面具上携带着那个少女的气息。 屠夫先前复活时,周围全是火焰和黑烟,没有闻出来,但此刻站在雪地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鼻腔里除了冰天雪地冷冽的气息外,还有来自那个少女怀里的味道。 这个味道,他称得上“念念不忘”了。 原来是她啊。 敢触摸他心爱的刀的人是她。 一枪爆了他的头的人是她。 第一个看到他真实面容的人是她。 把他逼到不得不自尽的人是她。 将面具染上了别的味道的人还是她。 是她,是她,又是她。 屠夫已经很久没有被牵动情绪了,他几乎忘了愤怒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冰冷了数年的血液仿佛也被刚刚那场大火给点燃了,在血管中沸腾了起来。 屠夫紧紧握住了杀猪刀,绕到了房屋背后,这是窗子的那一面,也是少女离开的方向。 少女千算万算,却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如今满屋的火焰没能困住屠夫,却起到了照明的作用。 在火光的照耀下,屠夫清楚地看到不远处那个瘦弱娇小的背影正拼命奔跑着。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40-50 第41章 糟糕了。 凌惜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时就知道要完。 她不知道火烤屠夫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可惜屠夫是一个连自己都杀的疯批,才令她白费了心思。 她以为火焰根本就没怎么对屠夫造成伤害,才让屠夫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此刻凌惜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与其给自己多争取了才这么一点时间,她还不如在射死屠夫后就立即逃命。 至少那样, 林子还是阴暗的, 在没有开透视的情况下, 屠夫不一定能找到她。 哪像现在,火光照耀着她,屠夫仅仅用肉眼看就能知道她跑向了哪里。 凌惜还没有后悔完,就挨了追上她的屠夫一掌。 屠夫那一掌甚至都没怎么用力,凌惜后背受击,当即就被拍倒在了雪地里,爬都爬不起来,她刚在屋子里暖和了一些的脸部皮肤与冰雪接触,又冷又疼。 凌惜艰难地侧过脸,吐出了吃进嘴里的雪,大口呼吸着。 还没等她转动脑瓜想想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她的脚踝就被屠夫给握住了。 “跑?” 一道低沉悦耳的男性嗓音从凌惜的上方传来。 屠夫捏着凌惜的脚踝,把她从地上倒提了起来。 凌惜刚想抬头看,随着脚踝传来的一阵疼,她的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浑身的血液倒流,汇聚到了她的脑袋里,让她的头顿时又沉重又痛。 还没等凌惜适应这个大头朝下的姿势,更坏的事发生了。 屠夫很高,比凌惜要高得多,即便是用手抓着她的脚踝,只要屠夫抬起胳膊,凌惜的脑袋距离地面就还有一段距离,可屠夫却故意垂下了手,把她的脑袋给杵进了雪里。 凌惜:“” 她有一句哈麻批现在就要讲。 凌惜来不及讲了,因为屠夫忽然迈开了大步往远处走去。 凌惜也因此被拖着在雪地中穿行,一头乌黑的发丝向下披散,落在雪地上,远远看着,好像屠夫的大手里提着一根纤细的黑拖布。 脑壳不停地与冰冷的雪地摩擦,让凌惜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透心凉心飞扬。 凌惜从背包里拿出从赵宝军脑袋上找到的那把普通匕首,她将匕首握在手里,使出全力弯起身子,果断地朝屠夫的身体刺去。 可屠夫却好像身侧长着眼睛,在凌惜出手的瞬间,他就淡定地把胳膊伸远了一些。 凌惜扑了个空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屠夫的目光。 那目光淡淡的,有些凉。 凌惜悄悄把匕首收了回去。 屠夫拎着凌惜走到了一棵大树下,这棵树长在一个小坡上,地势稍高,周围也没有其他树木。大树的枝条很茂密,其中一根树枝上挂了一盏灯,照亮了附近的空地。 屠夫在树下停住了脚步。 屠夫将握着凌惜脚踝的那只手伸远抬起,让她倒悬在挨不着他也挨不着地面的地方,另一只手则拿着杀猪刀,砍断了树身上与他身高差不多位置处平伸出的一根枝干。 那根枝干很粗很壮,被砍断的部分连带着许多细枝和枯叶,落到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凌惜看到那截落下的枝干,抬起头来。 当凌惜看到树身上还留有半米多长的粗壮断枝,屠夫正拿着刀像旧时削铅笔一样把那截断枝削细削尖时,她就完全冷静不下来了。 凌惜奋力挣扎,如一条刚被钓上岸的鱼般疯狂扭动着。 屠夫轻轻哼了一声。 听起来像是轻笑,又仿佛嘲弄。 无视了凌惜的挣扎,屠夫将刀别在腰间,把她的身体调转回了正常的方向。 他捏着她的两只手,在她恐惧的眼神中、在她身体止不住的轻微颤抖中,他将她悬在头顶的两只手掌交叠了起来,掌心对着他的方向。 接着,屠夫把凌惜的手掌穿在了那一截断枝上。 “啊!” 那根树枝的头被削得极其尖锐,犹如猎人用来做陷阱的粗木签,加上屠夫把凌惜穿上去时用了些力气,树枝轻松地扎透了凌惜的手掌,挂住了她单薄的身体。 而凌惜只是在手掌被扎的瞬间叫了一声,那短促的一声尖叫后,她就再也没发出过任何声音了。 凌惜低垂着头,秀丽的长发披散到脸前,整个人无声无息的,仿佛她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具风干的、静默的尸体。 温热的血液从凌惜高悬在头顶的手掌上流淌下来,滑过她纤细的手腕。 一部分血流进她的袖口里,贴着她的皮肤蜿蜒向下,另一部分血流到了她的外套上,在那片已经有些弄脏了的羊羔毛上绽出一朵猩红色的花。 她好像一只被咬伤了的羊。 屠夫伸出手,用指尖将挡在凌惜脸前的长发挑了起来,想看看她是不是痛晕了过去。 黑色的发丝被他撩起,屠夫看到少女惨白着一张脸,死死咬着牙不叫出声来,憋得满脸都是眼泪,他忽然就有了一丝烦躁感。 他为什么会烦躁? 因为面具染上了她的味道吗? 屠夫若有所思地瞄向了凌惜的身体。 既如此,他就捅她一刀,拿她的血来盖住好了。 屠夫放下了手,正要挥刀,凌惜忽然吃力地昂起了头,她晃晃脑袋,让头发向两边分散,露出脸来。 凌惜扬起唇角,扯出一个笑。 温柔的,和善的笑。 凌惜眼睛里的泪水太足太充盈了,随着她那一笑,两滴泪就从她的眼眶里滚了下来,沿着她苍白的脸庞掉落到地上,雪地顿时被烫出了两个小小的洞。 凌惜:“我和你做个交易吧,屠夫先生。” 屠夫挑起了眉,他好像又一次看走眼了。 这个少女不是羊,而是狈。 狈是前腿先天短小或受了伤的狼,因此从外表上看,狈显得柔弱可欺,但别忘了,狈骨子里还是狼,狼的凶残、疯狂、忍耐、执着等,狈一样都不会少。 他眼前的这只狈还格外聪明。 见屠夫没有动手,而是一直盯着她瞧,凌惜吸了一口冷气,继续说道:“因为看过其他玩家的尸体,我知道如果玩家死亡,背包里的道具也会就此作废。” “我猜,如果是有关乘船的关键道具,也是一样处理吧。” 屠夫点点头,觉得有些意思。 “乘船总共需要三把匕首,缺一不可,你只要能杀掉一个背包里有匕首的玩家,就可以直接废掉船这条线,省下不少功夫。” “我的两位队友里有一个人找到了黄匕首。”凌惜瞧了一下屠夫的眼睛,接着道:“我们曾经约好了,如果兵分几路逃跑,等脱离危险就到一个特定的房屋中集合。” “我可以把房屋的位置告诉你。” 没错,凌惜这个小碧池又开始骗人了。 凌惜又说:“乘车这条线的道具应该无法放进背包里,不知道你能不能直接破坏道具,我猜不能,你大概最多可以移动这些道具,将其藏在玩家找不到的地方。” “我的小队已经找到了一样有关车的道具,道具被我藏在了另一个房屋里,我可以把那个房屋的位置也告诉你。” “还有神龛,三个神龛的位置我都记住了,能清楚地给你报出来。” 凌惜没敢说她找到的道具是汽油,要是屠夫想起来被她浇汽油火烧的回忆可就不太妙了。 屠夫没说话,却也没着急动手。 “条件?” 过了一会儿,低沉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她想要交换的条件已经很明显了。 凌惜:“条件是你放过我这一次。” 屠夫思索了片刻,点点头,算是成交了。 见屠夫答应,凌惜就说出了那些信息。 她骗人是有讲究的,两个房屋的地点可以胡诌,但神龛的位置她说了实话。 万一屠夫触摸教堂大门也能知道三个神龛的位置呢;万一屠夫只是假意想了解神龛、其实是为了试她有没有说谎呢? 凌惜命都要保不住了,她可不赌。 屠夫静静地听完,“狼眼”技能的冷却也就好了。他并不介意凌惜的目光,当着她的面开了透视。 不妙的是,他发现开船需要的三把匕首,玩家已经都找齐了。 距离他不远也不近的某个房屋里,显示聚集了四个玩家,现在游戏里只剩下了八个玩家,那个房屋里就占了半数。 不难想到,这四人肯定拥有至少一把匕首。 比起眼前的少女,他现在的确更应该关注那个四人小团队。 凌惜看到屠夫面具上的金色光芒逐渐黯淡了下来,应该是开完技能了。 屠夫朝远处的某个方向看去,似乎确定了接下来的猎杀目标,接着,他又回眸瞧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凌惜毛骨悚然。 她已经黔驴技穷了,生死全凭屠夫心情。 事实上,从凌惜被屠夫追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败了,她也明白,她没有被屠夫当场杀掉的唯一原因,就是屠夫想要报复她、折磨她。 所以凌惜被扎穿手掌的时候,哪怕快咬碎了牙她都不敢尖叫,赵宝军的尸体已经表明了屠夫是个爱虐人的变态,她不能再让尖叫声刺激屠夫的感官了。 认命吗? 等死吗? 不,凌惜觉得她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她还没活够,哪怕有一丝希望她都要挣扎。 游戏规则上说,屠夫有些许理智和思考能力,玩家第一次被屠夫抓到,是有几率免死的。 至于怎么做才能免死,地狱没有明说,那就要看玩家的本事了。 当与屠夫四目相对的时候,凌惜意识到她做的还不够。 她已经把知道的信息都告诉给了屠夫,没了价值,屠夫完全可以一刀捅死她再走,他没有必须要讲武德的理由。 她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难道她也因为怕死而变得愚蠢了? 不,归根结底是她惹怒了屠夫。 凌惜其实也找不到屠夫放过她的理由,她已经近乎绝望了,这个交易是她最后的尝试。 看着屠夫朝她靠近了过来,凌惜闭上了眼睛,几秒钟过后,她想象中的胸口被刀捅并未发生,反而是一阵更强烈的疼痛从她的手掌传来。 凌惜睁开眼睛,她头顶上的那根木枝前细后粗,她一开始被挂在木枝的前端,但就在刚才,屠夫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往里推了一段距离。 树枝更粗的后端挤进了凌惜手掌心中的血洞里,将她的伤口撑开、撑大,如今,她整个手掌的三分之二都被树枝占据了。 “呜……” 太折磨了。 凌惜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 沾血的树枝前端穿过她的手掌,仍旧生机勃勃地往外伸着,仿佛一根刚破土不久的血红色的春笋。 做完这一切后,屠夫就转身离开了。 屠夫既没有放过这个少女,也没有杀死她,只留了一丝微薄的希望给她。他已经见识到了少女的狠,如今他想看看,她究竟能为了活下来疯到什么程度。 等他再次回来后,他是看到还被挂在树枝上的少女会更开心一点,还是发现少女已经逃跑了更开心一点呢? 屠夫自己也不晓得。 屠夫的身影消失在晦暗的夜色之中后,凌惜独自在这根东南枝上挂了一会儿,既是恢复体力,也是在确认屠夫有没有走远。 当凌惜意识到屠夫没有耍她,而是真的离开了后,她就开始想办法自救了。 都说十指连心,凌惜觉得手掌也挺连心的,手掌的伤口撑着她整个身体的重量,她只要稍微动一下就钻心地疼。 凌惜一边微微张开口,嘶着冷气,一边试图挪动她的手掌,她调整了一下,让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挂在后面那只手上,前面的手掌则慢慢往前移。 她一边移,一边忍不住哭。 太疼了,实在太疼了。 凌惜已经分不清,是前面那只掌心伤口的血肉不断与树枝摩擦的手更疼,还是后面那只仅靠伤口附近皮肉的韧性承担她身体重量的手更疼。 豆大的汗水从凌惜的额头上冒出来,又被周围的空气瞬间降了温度,冰冷地挂在她的脸上。 凌惜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她闭上眼,低下头,死死咬紧了牙。 伴随着压抑痛苦的低咽声不停地从她的喉间流泄出来,凌惜一下子用力,把前面那只手掌从树枝上撸了下来。 那只有着巨大狰狞伤口的手自凌惜的头顶甩落,垂到她的身侧,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外流,沿着她苍白的指尖往地上滴落。 疼痛感更重了。 凌惜虚弱地仰起头,盯着那只还穿在树枝上的手掌,露出一个苦笑。她已经没有那样的意志力了,她不可能再重复一遍刚刚的动作。 但她也绝不会就此认命。 凌惜笑着笑着,棕色的眼瞳中忽然就浮现出了一丝疯狂之意。 人类是世界上活得比较好的物种了,除了大病大灾,人类很难因为“活着”担上致命的风险,但自然界的动物不是,哪怕是出门觅食这样的小事,它们都有可能丧命。 凌惜很久以前就知道,壁虎会断尾求生,螃蟹会折掉脚逃离,公螳螂会被母螳螂吃掉用来补充营养…… 她有什么可矫情的? 活着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啊。 凌惜从背包里取出那把普通匕首,用已经解脱的那只手握着,朝还被穿在树枝上的手伸过去。 这个过程中,凌惜不得不更用力往下拽承重的手,以此借力让另一只手伸得更高。在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下,她接下来做的那件事,仿佛也不那么疼了。 凌惜用匕首切割开了那只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血肉。 这匕首不算特别锋利,她握着刀的手又受伤了,使不上力气,以致于凌惜不是在割肉,而是把匕首当成了锯条,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来回拉扯。 凌惜一边切手一边想,屠夫报复她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这只手掌的伤口已经很大了,之所以凌惜还能挂在树上,是因为她几根手指下的血肉还连接在一块,整个手掌外圈的血肉就成了一个环,套在了树枝上。 如今,凌惜将食指和中指切割开,让这纵向的伤口和掌心处巨大的圆形血洞连在了一起,没了支撑,她顿时从树上掉了下来。 扑通。 一声压抑的闷响。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凌惜跪倒在雪地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佝偻起来,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右手手掌中心有个大洞,左手手掌几乎完全撕裂到了底。 只要她将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并拢、另外三根指头也并拢,配上中间那条巨大的裂缝,她这只流血的手掌就像极了红螃蟹的钳子。 凌惜将惨不忍睹的左手按在雪地里,以冷止痛,右手则捡起地上的匕首收回背包,取出止血喷雾,往左手上喷去。 这止血喷雾还兼具杀毒的功能,凌惜手上的伤口刚接触到药雾,就泛起了一股一股粉红色的沫子。 手掌仿佛被硫酸腐蚀,凌惜皱着眉死忍着,过了一会儿,那灼热的疼痛才逐渐散去,伤口处变得清清凉凉的,血也因此止住了。 凌惜拿出绷带,将左手包扎好,接着对右手如法炮制,也处理完了。 她的左手受伤太重,无法再用了,只有右手勉强能动,代价是无时不刻从伤口传来刀捅般的疼。 游戏还剩一些时间,她会相当难熬。 凌惜将止血喷雾和绷带都收回背包里,她看了一眼地上惊悚的血手印,转身朝屠夫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这死屠夫…… 但愿她以后不会再遇见他了。 第一次被抓到,她就受此重创,这还是在屠夫给她放水了的情况下,第二次被抓到她将必死无疑。 当然,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再见面,她还会让他尝一尝被玩家支配的恐惧。 第42章 好冷啊。 似乎因为失血的原因, 凌惜觉得周围更冷了。 风停了,雪又开始下,大片大片鹅毛般的雪落在凌惜的黑发和肩上。 她肩头上的雪堆积成了白色的肩章,沾在她发丝上的雪却汲取着她头颅的温度融化成水,湿淋淋的,黏在她的头皮上,讨人嫌极了。 凌惜眨眨眼睛, 呼出了一口白气, 把缩在袖口里的手缩得更深了些。 凌惜如今已经对乘船离开这条线不抱希望了。 三把匕首分散在不同的玩家身上,她与屠夫正面交锋过,见识过屠夫对玩家碾压性的武力,她不觉得三个玩家都能活到与彼此碰面的时候。 就算三个玩家最终聚在了一起,老玩家嘛,城府极深, 各有私心,一起坐船也是个大问题。 凌惜把希望寄托在了乘车和进教堂上,其中, 她更看好的是教堂这一条线。 教堂和三个神龛的位置已知,玩家碰到神龛就能推进进度,不需要考虑和其他玩家合作谈判以及道具携带的问题,全体玩家还共享进度。 于是此刻,凌惜正在往第二个神龛的位置赶。 虽然林子里偶然有亮着灯的房屋,有时某些树的枝头也会挂着灯,但这片林子还是太暗了,凌惜有点分不清楚方向。 身体又疼又冷,凌惜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走着走着,她忽然就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上。 幸运的是,凌惜跌倒的地方是一片很大很浅的凹地,雪堆积得很厚。 她倒在这片凹地的边缘,没有被石头硌到,反而像是卧在了冰冷的白被上。 她裂开的左手没能拿出来,被她压在肚子下,埋在了雪里,破洞的右手则放在脸侧,掌心的伤口隔着几层绷带与雪接触。 好痛苦。 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哭泣、在抱怨、在惨叫,凌惜疲惫地闭上眼睛,真想干脆就趴在这里不起来了,可她不能,她会冻死在雪地里的,她只能睡个几分钟。 片刻过后,凌惜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几分钟的时间还是太奢侈了,有可能她现在睡着,得到了暂时的舒服,晚些找到了神龛,未来,她被逼进绝境、与生机只差那么几分钟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怨恨自己。 时间在这个游戏中显得弥足珍贵,几分钟都足够屠夫杀死一个人了。 凌惜的想法是对的。 凌惜从树上掉下来到包扎伤口只用了三分钟多一点,当她离开那棵大树时,屠夫已经来到了曾显示有四位玩家停留的房屋附近。 这屋子的灯开着,屋里很亮堂,屠夫从窗口看不到人影,便走到了屋门前。他发现这门是虚掩着的,玩家们似乎已经结束搜索离开了。 真的,离开了吗? 屠夫凝视着门缝中透出的一丝光亮,若有所思。 屠夫吃过思想单纯的亏。 以前的一场游戏中,屠夫开了透视,发现远处的某个屋子里有玩家,就朝屋子的位置赶去。 等屠夫赶到的时候,发现门没关,他透过窗户看到屋内的很多家具都被移动过了,就理所当然地认定人走楼空,没进去搜。 那时屠夫比较怠惰,一次开透视没能杀死玩家,他不会继续游荡、试着找玩家,而是会寻个地方歇着,等待新一次的技能。 扑了个空后,屠夫就在那屋子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等。 没过两分钟,屠夫忽然看到一个玩家从内推开了屋门,探出脑袋朝左右张望了片刻。 天色太暗了,那个玩家没能发现在躲在暗处的屠夫,以为安全了,对同伴打了信号,所有玩家就都陆陆续续地从门后走了出来。 一共四个玩家,屠夫记得很清楚,那些玩家的脸上还带着惊恐、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快乐,那愉悦的表情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这几个玩家的运气很好,却还不够好。 他们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 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如今这一幕又在屠夫的面前上演了。 屠夫垂下眼睫,凝视着那条狭长的、漏着暗黄色灯光的门缝,犹豫了片刻,最终抬手将门拉开,弯腰走了进去。 他已经用过了一次狼眼,距离第二次开透视有十分钟的冷却时间,他不妨用上几分钟来找找看。毕竟吃一堑长一智,他不想在同一个地方被玩家耍两次了。 屠夫慢吞吞地蹭进了屋内,进门之后,他立刻眯起眼睛,凌厉的目光朝屋内的几件大型家具扫了过去。 无人出现。 没有玩家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端枪朝他射击。 屠夫心有余悸地摸了一下后脑。 那个少女带给他的心理阴影还是蛮大的。 不知道她现在是逃离那里了还是没有 屠夫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常,面具下的眉紧紧皱起。他晃晃脑袋,似乎要把什么东西甩掉似的,一边晃一边朝房间的主卧室走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屠夫暴力破开了屋内所有柜子的门,掀翻了两三张床,提着杀猪刀把所有大型玩偶的肚子捅得直漏棉花…… 屠夫还把头伸进了熄灭的壁炉之中,查看了积满黑灰的烟囱管道,结果当然是他被呛了一鼻子的灰,毛都没找着。 屠夫:“咳咳、咳咳” 他与空气斗智斗勇了半天,好气哦。 屠夫又慢吞吞地从门口钻了出来,回到雪地上。第二次狼眼技能终于冷却完毕了,他多一秒都没等,直接将手覆在了面具上开启透视。 那四个玩家的确离开了,但他们并不是因为意识到了危机,只是正常地转移位置,他们现在正处于离屠夫不远的一栋房屋里。 屠夫的技能好得有些晚了。 并非游戏出现了Bug ,导致屠夫的第二次技能冷却超过了十分钟,而是假如屠夫的透视能够早一些使用的话,他就能知道第二个神龛已经被玩家开启了。 如果当初屠夫没有因为凌惜强烈到可怕的求生欲而起了放水的心思; 如果屠夫没有被凌惜的狠毒勾起兴致、想看看她能疯狂到什么地步; 如果屠夫能丝毫不被凌惜的眼泪影响、瞬间出手捅穿她的身体,那么他就成功地击杀了一名背包里带有匕首的玩家,将船这条线利落地废掉。 玩家和Boss是对立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屠夫没能果断杀掉凌惜,麻烦也就来了。 屠夫现在必须花更多时间去对付四人小队,以断绝玩家们的一条生路,而当他在忙着处理船这条线的时候,被他放过的凌惜又给他添了新的堵。 她找到了神龛。 跌倒又爬起后,凌惜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继续在夜色中的雪地上跋涉着。 凌惜的意识已经没有之前清明了,在林子中又太容易迷路,她自己都不相信能找到神龛,可走着走着,一个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神龛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那个神龛很小,摆在一块石头上。 石头位于一棵大树下,那棵树很有年头了,树干粗得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丈量。 树干把石头完全挡住,要不是凌惜走着走着忽然转了个弯,她就要与之错过了。 神龛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连前面的两扇小小的镂花木门上也结了冰花,只有淡金色的光芒从木门上形状不规则的孔隙中流泻出来,表明里面藏着关乎玩家生死的道具。 凌惜走上前,用右手拉开了神龛的小门,里面依旧是一座木雕的女神像。 神像的脚边静静躺着一块婴儿巴掌大的木牌,木牌上雕刻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重瓣花朵,金色的花蕊像星星一般在花瓣间闪烁着。 原来教堂门上缺失的花木牌这么漂亮。 凌惜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那块木牌。 凌惜记得白玲和庄梦蝶对木牌消失的描述,当她的指腹与木牌接触、木牌忽然飞出神龛漂浮到半空中时,她就只是静静看着。 木牌在她的注视中逐渐化作了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最终融化在了浓黑的夜色里,她的脑海中也传来了“教堂开启进度2/3”的提示。 对凌惜来说,这提示比任何音乐都要动听得多。 凌惜没忘记她把神龛的位置都报给了屠夫,如今神龛附近极其危险,她触发完进度就快步离开了原地。 第三个神龛的位置在主路上的某一户人家院里,凌惜一边朝主路的方向赶,一边思索着。 屠夫开完透视就离开了,他肯定是去追其他玩家了。 三个男新人不可能还活着,少女新人的尸体没被发现,估计也死了,赵宝军的小队全军覆没,如今除了她以外,游戏里还剩下的只有高雪卉、白玲、庄梦蝶和段明雅的四人小队。 前三个女人独自行动,被挂在树上的凌惜也是一个人,如果眼前和远方都是一个人,屠夫不会走得那么急,那他找上的一定是段明雅的团队了。 希望段明雅和她的小伙伴们足够强,火力足够猛,能够牵制屠夫足够长的时间,让她安全找到第三个神龛进入教堂。 死道友不死贫道,无论是他们打死屠夫,还是屠夫杀掉他们,都能耗费时间,凌惜都很期待。 “阿嚏!” 庞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极其响亮,引起了周围队友们的侧目,庞辉有些不好意思地缩缩肩膀,手指放到鼻翼两侧用力捏了捏,总算是不再发出怪声了。 庞辉实在不应该打喷嚏的。 他穿得厚实,身子骨也强,没感冒,更何况他现在站在屋子里,身旁不远处就是燃烧着的壁炉,炉灶内温暖的火焰正替他暖着身子。 可庞辉就是打了喷嚏,还不是因为突然着了凉,而是出于玄学层面上的某种原因。 庞辉觉得有人想起了他,带着微小的恶意。 他的精神还是太紧绷了。 庞辉摸着鼻子想,其实他没必要这么神经过敏的,他已经是所有新人里混得最好的了。 他在厨房里鼓起勇气朝老玩家套近乎的行为,是他在这局游戏中做的最正确的事。 他跟对了队伍,也找对了老大。 段明雅果然是个很有领导力的女人,在她的带领下,四人小队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遭遇屠夫,并且在积极推进了通关方式进度的同时,也让成员各自都装备上了武器。 到目前为止,他们发现了藏在湖这边的林子中的那辆皮卡车,找到了一桶汽油,获得了两把与船相关的宝石匕首,也知晓了三个神龛的位置。 庞辉转过头,悄悄地瞥了一眼正从容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短发女人。 段明雅的背包里有一把散弹枪,庞辉没读到过这把枪的介绍,但他猜这把枪很强,况且在这个基本都是冷兵器的地方,能拥有热武器就已经赢一半了。 那把红宝石匕首也在女人的身上。 一个看着很老实、气质很沉静的年轻男人正蹲在屋子角落里的柜子前翻找东西。 年轻男人名叫吴言,人如其名,沉默寡言,但性格很好,是三个老玩家之中让庞辉觉得最好相处的人。 吴言获得了一个喷火器。 喷火器的外形特别小巧,看着就和涂鸦用的喷漆罐差不多,但男人曾试用过一下,喷出来的火焰的猛烈程度把几人都惊到了,那是个和可爱外表完全不符的强力武器。 蓝宝石匕首也在吴言身上。 脸上有疤、长得极凶恶的寸头男人陈猛则站在屋子另一边的角落里,正抽着烟,烟是现代香烟,村庄里没有,应该是他的口袋里自带的。 陈猛拥有一把长刀。 这就是全队的武力配置了,他们找到这些武器花了不少时间,庞辉有信心,他们肯定是这批玩家里最能打的了。 至于庞辉自己? 小队的规矩是谁找到的武器就归谁,庞辉运气不好,没找到强力武器,只发现了一把铁钉耙,估计只能起到个壮胆的作用,但聊胜于无。 庞辉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他作为拖累,能沾上老玩家的光平安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没有武器,他也不会嫉妒他的队友。 或许庞辉之前还有点小情绪,但一段时间以前,小队路过了那三个提前离开的男新人的死亡地点。 借着两侧房屋的灯光,庞辉清楚地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三具尸体。 瞧见那三人倒在血泊里肠穿肚烂的模样,庞辉当即被吓得腿软,差点走不动路了,要不是吴言拉了他一把,他还真要跪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经历了这段绯红色的小插曲后,他就充满了感恩之心。 况且 庞辉紧了紧提着汽油桶握把的手指。 小队找到汽油后,段明雅让他提着汽油桶,虽然有拿他这个萌新当免费苦力使唤的意思在,但同时,女人也是把小队目前发现的唯一与汽车相关的道具交给了他。 牵扯到通关方式的道具极其珍贵,他拿着汽油,也就提升了自己的存在价值,真到了危险时候,队友就算不顾及他这条人命,看在汽油的面子上,也更有可能救他。 这也是庞辉一直提着汽油、连在屋里休息时都不肯放下的原因。 吴言:“段姐,匕首不在这。” 每个屋子里都有很多闪光点,但真正有道具的闪光点不多,翻找花费了玩家不少精力和时间。 吴言直起了一直弯着的腰,他一边捶着后腰,一边走到段明雅面前道:“我们找第三把匕首已经找了很久了,估计要么匕首就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要么就已经被其他玩家拿走了。” 段明雅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她选这个屋子让队友们进去,找匕首是一方面,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必须得休息一下了。 她之前走路时不慎崴了脚。 段明雅崴到脚的时候,只是身形踉跄了一下,就马上恢复了正常,连一声低呼都没有,那时天色黑,队友们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段明雅伤得不重,还能走,只是每次行走,隐藏在她裤脚下的高高肿起的脚踝就闷痛闷痛的,她强行忍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但到后来还是选了屋子进去休息。 她总会遇见屠夫的。 她绝不能让自己遭遇屠夫的时候正好没了力气。 段明雅垂下眼眸,隔着裤子瞥了一眼自己的脚踝,感觉休息得差不多了,她道:“无论是匕首藏得特别偏僻,还是匕首被其他玩家拿到了,对我们来说,船这条线都很难走了。” “当然,话不说死,我们还是有希望坐船离开的,但目前我们最好还是把精力放在车和教堂这两条线上。” “比起车,我更看好教堂这条线。刚刚你们也听到脑海中的提示了,教堂的进度已经达到了2/3 ,只要再找到一个神龛,教堂大门就会开启,我们进了教堂就算通关了。” “我们虽然触发了神龛的地图,但没找过神龛,剩下的神龛是三个神龛中的哪一个我们不清楚,我记得这边的林子中有一个神龛,我们可以先去那边看一看。” “考虑到教堂大门打开以后,屠夫有可能会通过透视感受到玩家们都在朝教堂靠拢,进而选择死守在教堂门口,我们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在教堂上,也要考虑车。” 段明雅说着朝庞辉手中的汽油桶看了一眼,对他道:“这个汽油可是关键道具,你千万拿好……” 陈猛:“都别出声!” 段明雅还没把话说完,陈猛就忽地出声打断了她。 男人的疤脸上表情十分冷峻,他紧紧皱着眉,偏着头做出仔细聆听状。 段明雅看到他严肃的模样,立刻闭上了嘴,两人间紧绷的气氛也感染到了庞辉和吴言,他们俩立刻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静寂得针落可闻。 屠夫来了吗? 光是想想,庞辉就觉得怕,他溜到了壁炉的侧面,佝偻起身子蹲了下来,用壁炉遮掩住自己的身体。 这个行为就和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是差不多的,庞辉心里也清楚,他惊恐地缩成一团,在心中祈祷着。 他面对屠夫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千万不要是屠夫,千万不要是屠夫! 地狱里没有神。 庞辉祈祷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这下不需要听力最好的陈猛开口解释了,所有人都知道,屠夫过来了。 躲? 逃? 庞辉心中刚冒出这两个念头,就听见段明雅放沉了声音,从容不迫地道:“听脚步声,屠夫是笔直朝我们这来的,不是偶然经过,屠夫必然是开了透视,知道我们在这里,躲是没有用的。” “我们也先不必跑,现在大家都聚集在一起,武器配置处于最高,我们可以选择击杀屠夫,争取更多的时间逃跑。” 说完,段明雅的目光就凝滞了片刻,那是她进入脑海中、从背包里拿道具的表现,不到一秒的功夫,她的手里就多了一样黑沉沉的东西。 那是一个捕兽夹。 村庄里的房屋的门通常是没有门槛的,这个捕兽夹的介绍上因此有说明,只要玩家把捕兽夹放到屋内门口附近,门被推开后捕兽夹的位置不会受到影响。 并且,只要捕兽夹被放到了正对门口的位置,水平方向不超出门框,竖直方向距离门框不超过二十厘米,屠夫进门就必然会踩上。 这是一个百分百限制屠夫的道具。 段明雅把捕兽夹放到了门口处,回身看了一眼三位队友,目光定格在了年轻男人吴言的身上。 段明雅:“外面随处都是雪,你那把喷火器在外面对屠夫造成不了太大伤害,只有在室内配合捕兽夹才能发挥到极致,待会儿屠夫进来,就由你来负责攻击。” 吴言点点头,将喷火器拿在了手里。 这时,外面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极度紧张中,庞辉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他好像有些耳鸣了,他透过窗口看着外面的雪花,又仿佛开始幻听,耳边传来雪落地时发出的细微的轻响。 “砰!” 不是轻响。 是巨响,爆炸般的巨响。 庞辉被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吓得回了神,他呆呆地朝门口看去,只见门板上破了一个洞。 一只比人手大上一些的拳头从洞口伸了进来,修长的五指舒展开,熟练地朝门闩处伸了过去。 那画面看在庞辉眼里,就仿佛几条异形虫从卵中破壳而出一样惊悚,庞辉知道自己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他扯开嗓子,大叫出了声。 “是屠夫啊!屠夫要进来了!” 第43章 屠夫知道自己进屋后要遭受到攻击。 屠夫的脚步声很沉重, 玩家若站在空地上,隔得老远就能听到,即便玩家待在屋里,也能在屠夫接近房屋前感知到危险。 他靠近的信号已经这么明显了,那四个玩家居然还没有逃窜,而是停留在了屋内,说明这些人打算和他周旋一番了,他们有信心杀死他。 不知道是什么武器给了他们自信 确定的是, 他至少得死上一次了。 屠夫推开屋门,还未往屋里走,一垂眸就看见了放在门口地上的捕兽夹。那烦人的东西位置摆得正好,加上道具本身的特殊属性,他进门就一定会中招。 屠夫:“” 被这东西夹到脚踝可太疼了,屠夫抿抿唇, 做了不到半秒的心理建设,果断弯腰钻进了门内。 屠夫的脚并未踩到捕兽夹,可当他即将踏上屋内的地面时,捕兽夹就瞬移到了他的脚下。 伴随着一道冷不丁的“咔哒”声,捕兽夹上那两扇生着些许红锈的尖锐铁齿立即合拢,宛若鲨鱼的巨口,死死咬住了屠夫的左脚。 鲜血从屠夫的伤口中冒了出来, 沾到了捕兽夹的铁齿上, 深黑与猩红混合。 真要命啊,他的左脚被夹断了。 屠夫弯腰将手里的杀猪刀刺进了捕兽夹铁齿的缝隙之间,用力把捕兽夹撬开,同时他抬起头,盯着还在屋里的四个玩家,淡金色的眸子扫过每个人的脸。 突然,他大声笑了起来,诡异的、癫狂的、充满杀戮欲望的笑声不停地从面具下传出,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别让我抓到你们。” 屠夫的声音阴沉中带了些喑哑,“我会” 狠话还没放完,一股橙红色的热浪就喷到了他的脸上。 看来不需要他再干什么去刺激玩家了。 身躯被烈火包裹住的瞬间,屠夫如是想到。 地狱追求游戏难度平衡,他身为副本Boss,无论处于屠夫模式还是狼人模式,都没有杀人间隔,也没有杀人条件,和大多其他副本的Boss不同,他的限制加之于自身。 除了高攻低防容易被杀外,他还受着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比如,被捕兽夹夹住后不能直接砍脚挣脱、必须走正常流程弄开两扇铁齿就是其中之一。 单是这个捕兽夹就会耗费他的时间,他的脚也被夹断了,他挣脱了这玩意儿后,绝不可能会像一只瘸腿青蛙似的蹦蹦哒哒地追逐玩家,他必然要自杀换取全新的躯体。 也就是说,无论玩家是否对他出手,他们拖延屠夫、争取更多逃命时间的目的都达到了。 玩家对他出手,反而会浪费弹药,不划算的。 屠夫不希望这些人精玩家想通这一点。 他处于狼人模式时说不了话,或许是为了弥补,他变成屠夫时,地狱为他的声线添加了能勾起玩家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的魔力。 他刚刚就打算把自己压箱底的狠话拿出来再背一遍,没想到这几个玩家这么沉不住气,他才开了个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对他掏出了家伙事。 嘶,又是拿火烧他。 屠夫很烦,他宣布以后被火烧是他最讨厌的死法,没有之一。 喷火器里自带汽油,火焰朝屠夫扑来时,油雾也喷了他满身。 火苗以屠夫的衣服、头发、皮肉为温床茁壮生长,烈火顷刻间便覆盖住了他全身,疯狂地舔食着他的血肉。 强忍着剧痛,屠夫弯腰撬开了捕兽夹,把被夹在铁齿中血肉模糊的左脚踝抽了出来。 玩家已经纷纷跳窗逃跑了,屠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内,转身钻出了门框。 喷火器是游戏中专门点火的攻击型道具,威力比浇汽油点火还要大上许多。 当屠夫在雪地中打了无数个滚,总算把身上的火焰熄灭时,他整个身体都被烧得焦黑开裂了,最表层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层硬硬的黑壳,扭曲的血肉从黑壳的裂隙中露出。 好疼啊,浑身都疼。 这一次他用不着自杀催命了。 屠夫奄奄一息地倒在冰冷的雪地上,透过面具上挖出的两个孔洞,他抬起头凝视着上方黑沉沉的夜空。这个场景中,天上只有月亮,看不到星星的。 好想看星星啊。 这是他第几次死亡了? 屠夫想,不知道人类垂死时的思维会不会像他一样跳跃,至少从他的经验看,被他杀掉的玩家临死前只会哀嚎,应该是没有闲工夫去想这些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死在他手上的玩家不计其数,他死亡的次数也多到能用“万”来衡量了。 游戏中,玩家能找到一些击杀他的武器,有时他是技不如人,被玩家反向狩猎,比如那个令他刮目相看的少女做的,有时他是故意卖血,用死亡来消耗玩家手上的装备。 就比如现在。 他对玩家的死亡司空见惯,对自己的死亡亦感到麻木,但麻木归麻木,他每一次死去,疼痛感都是实打实的。 屠夫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屠夫很难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努力地去完成杀玩家的任务,毕竟地狱从未提及他不积极狩猎的后果。 地狱也没有能威胁他的东西,他没有在意和牵挂,玩家在“惩罚地狱”里接受的酷刑,他也早就在被玩家无数次击杀中尝遍了。 这个问题屠夫思索了许久,后来他想,可能这就是他的本能吧。 毕竟他和其他的副本Boss不同,他既不是人类带着深重怨气和强烈执念而死所化成的厉鬼,也不是天生的恶灵或者怪物。 他是现实世界中动物对人类的恶意和恨意在地狱里的具象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人类玩家的恨。 他,就是为了宣泄这种恨而诞生的工具而已。 即便他自己对玩家没有特殊的情绪,即便没有任何外力督促他行动,出于工具对使命的本能遵从,他也还是会做他该做的事。 可他并不是完全的工具,他有自己的思想。他会感到厌烦,感到无聊,想要摆脱这种重复,尝试新的东西。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60秒倒计时结束。 Boss以屠夫模式复活。 屠夫捏了捏杀猪刀,绕到了房子背面,这几个玩家跑得早也跑得快,他已经看不见人影了。距离他开透视还需要5分钟的冷却时间,他便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追。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就要更努力地杀玩家了。 “哈、哈……” 漆黑的雪地中,庞辉拎着汽油桶,惊魂未定地逃跑着。恐惧让他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了,喘息声在静寂的林子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吴言用喷火器成功攻击到屠夫后,小队四人就纷纷跳窗,从屋子的背面逃跑。 身后不断传来屠夫痛苦的嘶吼声,庞辉被吓得四肢都不太听话了,爬窗时手忙脚乱,最后他都不是落到地上、而是从窗口滚到了地上。 庞辉的后背刚着地,他还没能翻过身,就听见段明雅道:“我们散开往不同的方向跑吧,等脱离危险后再去约定好的屋子会合。” 陈猛、吴言:“好。” 好什么好? 万不得已时遇见屠夫就兵分几路,等脱离危险后再去某个屋子会合,化整为零,化零为整,这是段明雅早就制定好的策略,她说这个策略时,庞辉也是在场的。 问题是,其他三位不但是老玩家还是熟人,他们对这个策略的执行力很强,但庞辉这个新人不是。 另外三人一说完就分散开来朝不同的方向跑了,只剩庞辉在冰冷的雪地中独自凌乱。 我该往哪跑? 眼看着三个老玩家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庞辉原地愣怔了几秒,总算才找回了魂。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选了个和他们不同的方向就开始狂奔。 “哈、哈……” 庞辉喘得更严重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爱跑步的人,又带着这个沉重的汽油桶,跑起来极其吃力,他每次往前迈动双腿的时候,似乎都能听见自己胯骨轴摩擦的怪异声音。 庞辉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汽油桶,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他非常纠结。 他带着汽油桶实在跑不动,但他也有自知之明,他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新人,这桶汽油是他手上唯一的筹码。 如果他弄丢了汽油,等他跑到约定会合的房屋中时,其他老玩家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可想而知,那个一直看他都不太顺眼的暴脾气的陈猛说不定会动手揍他。 不对,这个游戏中死人是很平常的事,那个看起来手上早就沾过几条人命的男人,一气之下杀了他都有可能。 想到陈猛那阴鸷凶恶的眼神,庞辉不自觉地抖了抖,他咽了一口唾沫,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把汽油扔掉。 两只手来分担重量比一只手提着要轻松一些,庞辉把汽油桶提到了胸前,双手环抱着。 正当他左右看了看,寻思着笔直往前跑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转个弯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脚步声的主人自然是屠夫。 屠夫的技能冷却还没有到时间,他没发现前方的庞辉,只是随意地快跑而已。 如果庞辉能沉得住气,悄悄地转向或者找暗处藏起来,便可安然无恙。 这对老玩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保持冷静就好,可庞辉是个新人。 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庞辉就仿佛应激了一样,一下子把手中的汽油桶甩了出去,疯狂地往远跑。 呀,让他碰到玩家了。 那声响自然引起了屠夫的注意,面具下的眼睛轻轻弯起,屠夫加快了速度,朝惊慌失措的猎物追了上去。 第44章 “砰!” 庞辉讨厌这样的巨响。 在这局游戏中,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巨响,是游戏最开始时,狼人模样的Boss冲到了他们的车前,将车顶盖砸得凹陷了下去。 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巨响,是刚才屠夫定位到了他们小队所在的房屋,暴力破开了门。屠夫甚至还什么都没做,就把小队冲散了,逼得他不得不独自逃命。 第三次, 就是现在了。 “砰!” 这声巨响比前两次都要清晰、强烈,庞辉不是用耳朵接收到的这个声音,而是用整颗头去感受,仿佛他的脑袋正中产生了巨大的爆炸。 庞辉的耳膜受到了冲击,耳边开始嗡鸣起来,刺耳的噪音占据了他的耳道, 一时间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不仅是耳膜,他的五官和皮肤都因为这股音浪震荡起来,最后, 连他的头骨也一并破碎,凹陷了下去。 好痛苦…… 两股热流从眼眶中汹涌而出,鼻腔里浓郁的血腥味告诉庞辉,那不是眼泪,他呆呆地看着前方,下一秒,他的眼前就出现了自己的胸膛。 庞辉并没有低头。 是他的脑袋遭受到了屠夫的重拳,后脑严重向内凹陷、挤得他七窍流血的同时, 他的脖子也承受不住这股冲击折断了,脑袋因此向前耷拉在了他的胸膛上。 又死了一个。 眼前的玩家挨了屠夫一拳后就光速断气了, 尸体也正面冲下扑倒在了地上。 雪花飘落在尸体上,缓慢地堆积,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出现一个洁白的坟包。 屠夫垂眸凝视着脚下的尸体,伸脚拨了拨雪,让雪把尸体的头颅盖住了,他摩挲着右手背,重新将杀猪刀换回了右手上。 他本应该用刀杀死这人的。 但这个玩家逃跑的时候扔掉了汽油,他追逐玩家时不慎被汽油桶绊了一下,被绊事小,被汽油桶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就事大了。 他现在看见汽油就生气。 屠夫又看了一眼尸体,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漫无目的地在雪中走了一会儿,“狼眼”技能总算冷却完毕了。 屠夫立刻打开透视,发现地图上离他不算远也不算近的地方有三个光点,就是这四人小队中的另外三人。 屠夫轻轻挑起眉,觉得很有意思,一个小队遭遇他后会兵分几路逃跑,这很正常,但他很少见到其他几人跑着跑着就会合的情况。 这才过了几分钟啊。 屠夫回想起刚刚被自己杀死的玩家的表现,猜测那是个新人,心下了然,这个新人肯定是被那几个老玩家给耍了。 对屠夫这个狩猎者来说,猎物聚在一起更方便,只不过三个玩家都在,他们很有可能还有其他武器储备。 屠夫怕吗? 当然不,他乐颠颠地往那边跑了。 想杀人就要做好被人杀的觉悟,他愿意付出疼痛的代价来和玩家耗,他有无限的生命可以挥霍,但玩家的武器可没那么多。 又起风了。 一片雪花被风吹进了段明雅的眼睛里。 雪花只是凉,并不刺激,段明雅没有抬手去揉,只眨了眨眼。 一颗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擦掉了那滴水,继续向前跑。 她已经不年轻了,即便进入地狱后,她只要有空就在玩家空间里锻炼,真正遇到危险时,她跑得还是不如青壮年快。 段明雅抬眼看去,只见她的两个队友吴言和陈猛差不多并列在前方跑着,拉了她将近二十米的距离。 这两个男人的身体素质都不错,加上她自己崴了脚跑不快,他们本来可以把这段距离拉得更远,或者他们也可以放慢速度等她、拉着她一起跑,但他们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 她虽然身体不行,但她是个很好的决策者,她身上还有一把散弹枪,一把宝石匕首,这份价值让她轻易不会被舍弃。 她虽然有价值,但无论什么价值都没有自己的命的价值高,那两个男人绝对不会为了她停下或者减速。 相反,这段距离的保持,使她成为了三人小队中的最后一个,如果屠夫赶到,最坏的情况是她先被杀,两个男人就可以趁机再逃,这是一道很好的保险。 段明雅看穿了两位队友的心思,却并不恼怒,因为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地狱,段明雅的团队理念都很一致。 所谓团队,不过是一群各有所长所短的人聚集在一起,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有价值的人留下,没有价值的人会被淘汰,或者被其他人做废物利用之后再扔掉。 就像她处理庞辉的方式一样。 之前段明雅说兵分几路,是骗庞辉的。 她的手上有枪,陈猛的手上有刀,吴言的喷火器还能用一次,这样的火力配置,他们还能再打一打,不到山穷水尽、需要兵分几路逃跑的地步。 段明雅这么安排,只是想让庞辉离开团队,带着汽油落单而已。 庞辉是个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汽油是他手上最大的筹码,轻易不敢丢掉,他带着沉重的汽油桶一定会跑得很慢。 段明雅和吴言、陈猛假装分散开,让庞辉安心,等他们拼命跑远了后,就会重新聚集起来。 三比一的格局形成了。 屠夫不是有些许理智吗,当屠夫开了透视,发现自己瞄准的猎物分成了两拨,一边是三人,一边是落单的玩家,落单的玩家还移动得很缓慢,离他比较近,屠夫会怎么选? 游戏规则里有关仇恨的说明曾提及到,屠夫在猎杀难度近似的情况下,会优先攻击身上携带仇恨的玩家,这也是在变相告诉玩家,屠夫追人时会考虑难度。 当你被屠夫追逐时,你只要制造一个更容易的目标献祭给屠夫,就能保住自己的命了。 庞辉就是段明雅准备的供品。 屠夫追上庞辉、杀掉庞辉需要一些时间,他们三个选的逃跑方向和庞辉相反,等屠夫停手,屠夫距离他们三个就很远了,想追上他们又要花上一些时间。 屠夫跑着跑着透视也就好了,说不定地图上就能出现其他吸引屠夫注意力的玩家。 无论怎么想都很划算。 陈猛和吴言也是有些脑子的,作为段明雅的熟人,他们看懂了她的眼色,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们和她是一路人,立刻就点头同意了下来,配合她演了这一出戏。 至于那个因此丢失了的汽油桶,段明雅也不怎么心疼。 汽油桶不止一个,她之前在搜索别的屋子时发现了汽油,她没把这件事告诉队友,只记住了那个房屋的特征和大致位置,等真需要用汽油的时候,她再去找就是了。 段明雅正想着,忽地一抬眸,顿时如坠冰窟。 在她前方二十几米处有一棵大树,树上挂着一盏灯,灯光很黯淡,神奇的是,这束光笼罩了树附近相当大的一片地方,把这片地照得微微亮,让人得以看见四周的景物。 吴言和陈猛刚好跑到了那棵树下,灯的正下方,光线最亮的地方,而在他们俩的左侧,灯光几乎消失、与黑暗相融的分界线处,突然迈进了一只靴子,接着是一条腿。 很快,屠夫庞大的身躯就出现在了灯光的范围内,他提着杀猪刀就朝树下的两个男人冲了过去! 段明雅算错了几件小事。 第一,屠夫是个欧皇,他不需要开透视就顺利地找到了庞辉,一拳就捶死了他。 第二,庞辉自以为跑得很直,实际上,因为恐惧和周遭环境黑暗,他是弯着跑的,他跑着跑着就变成了和他们三个同方向。 第三,游戏过了这么久,玩家早就累了,屠夫却仍旧体力充沛,且因为开了透视,他可以抄捷径,很容易就能追上玩家。 眼看着屠夫去追另外两人,没有在意不远处的她,段明雅立刻急刹车,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看那边的情况。 段明雅看见,那个屠夫跑着跑着忽然抬起了手,他反手握着那把寒光凛凛的杀猪刀,蓄力将刀投掷了出去。 那把刀化作一缕闪亮的白光,撕裂了黑沉沉的夜,撕裂了冰冷的空气,埋进了正在奔跑中的吴言的后背上。 “啊啊啊啊——” 当段明雅不得不回过头看一眼前方的路况时,吴言的惨叫声就在她的背后响了起来,那叫声太有穿透力了,仿佛离她很近很近。 她激灵了一下,加快了逃跑速度。 段明雅再回头时,她看见吴言趴在地上,伸手抱着陈猛的裤脚。 眼看着屠夫越来越近,陈猛用力抬起脚往吴言的头上踹去,一脚,两脚,两脚过后,陈猛的身形凝滞了一下,接着,他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长刀。 吴言的两条前臂被他砍了下来。 段明雅抿抿唇,继续朝前跑,等她跑了有一段距离,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陈猛已经消失了,灯光下,屠夫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吴言的尸体边。 屠夫低着头,似乎是在端详。 昏黄的灯光,枯瘦的老树,这样的背景加上每次回头时只能看到简短的片段,使得呈现在段明雅眼中的场景就像一出带有讽刺意味的戏似的。 或许,人性本就是充满讽刺的。 段明雅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又死了一个。 屠夫微微歪着头,盯着地面上那一对流血不止的断臂,蹲下身来,他把杀猪刀从吴言的胸口上抽了回来,用尸体的衣服擦干净。 这次死的终于是个有用的了。 与三种主动通关方式有关的道具中,只有三把宝石匕首能被放入玩家背包,屠夫在击杀玩家后,可以知晓对方的背包里是否有匕首,至于其他道具则不能探查。 这个男玩家的背包里有蓝宝石匕首。 他杀了好几个玩家,总算杀到有匕首的了。 屠夫扔飞刀的时候,既可以扎陈猛,也可以扎吴言,一想到自己被火烧的痛苦,他就果断地选择了吴言。 让你烧我! 屠夫临死前可是把这个玩家的衣服给记牢了。 屠夫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愉悦感,他不懂现实世界中有名为“拆盲盒”的娱乐,他现在找到宝石匕首的心情就和拆盲盒拆到了想要的款式一样好。 既然船这条线已经废了,屠夫便不着急对那两个逃离现场的玩家赶尽杀绝了。 先前屠夫开第二次透视的时候,被提醒,现在神龛的寻找进度已经推到了2/3 ,看来他的重心得挪到教堂这条线上了。 屠夫起身,朝主路的方向跑去。 身为屠夫,他无法得知三个神龛的具体位置,唯一的情报,就是当初那个少女和他谈条件的时候给他报的点。 屠夫对这条情报抱以怀疑的态度,不过他还是要去看看,因为按照他的经验,三个神龛的确是一个分布在山上、一个分布在湖泊这边的林子中、一个分布在主路附近。 说到少女,屠夫忽然想到,她的身上会不会就有宝石匕首呢,以她的心性,撒个谎应该是张口就来的事吧。 如果他们再见面,就是第二次相遇了,按照游戏规则,他不可能再放过她。 宝石匕首是很珍贵的东西,少女应该不会把匕首扔掉,那么,只要他杀了她,看一下她的背包,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期待谜题揭晓的那一刻。 第45章 “啊哦, 我记错位置了。” 当屠夫在追逐可怜的庞辉时,凌惜也赶到了主路。此时她正站在自己记忆中神龛所在的院落内,对着眼前空荡荡的猪圈自言自语道。 当初她给屠夫报点的时候,屠夫居然没什么反应,说明他无法得知神龛的正确位置。 她给屠夫报了错误的地点,既让自己脱了身,也保护了第三个神龛,倒也是一件好事。 自从死里逃生后,凌惜的心态就稳了很多,这个院子里没有神龛,她去别处找就是。 凌惜走出这个院落,沿着主路挨家挨户地找,路过了十几户人家后,她迈进了一个用无数块又长又厚的木板组成围墙的院子里。 院子里生着很多杂草,足有半人高,凌惜拨开杂草往里走。 这院子很大,却给人一种很破烂的感觉。 进门左边是一个简陋的棚屋, 右边是一小块菜地,菜地里的雪被清走了,露出下面蔫蔫的、被冻僵了的小菜叶,菜地旁是一个高高的柴火堆。 右边有什么一目了然,凌惜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径直走向了左边的棚屋。 推开棚屋有些破烂的木门,扑鼻而来的是各种陈年杂物堆积发酵出的臭味,凌惜皱了皱眉, 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瞧。 神龛散发的金光还是比较明显的,在不在这她一看便知,她不需要走进这个棚屋里。 凌惜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她看到棚屋里的那样东西时,立即睁大了眼睛,快步走了进去。 棚屋里有一辆车。 一辆红色的普通轿车。 那辆轿车的引擎盖凹陷了下去,副驾驶位置的挡风玻璃碎了一个大洞,主驾驶和副驾驶的车窗都被摇下了一半。 正是凌惜来时乘坐的车。 凌惜走到车边,举着打火机观察了一下车上的几个关键位置,和她之前发现的车子一样,这辆车也缺少钥匙、汽油和轮胎。 汽油她已经找到了,轮胎她也可以另辟蹊径获得,目前她唯独缺一把车钥匙。 一想到她又要不断在无数闪光点之中海里捞针,凌惜就觉得她的太阳穴开始嗡嗡地疼了,止血喷雾的那股清凉劲儿过去后,她的两只手也像火烧一样痛。 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太久,自动熄灭了,凌惜放下举高的右手,走出棚屋,来到这个院子正中的房屋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打算休息一小会儿。 屋里开着灯,凌惜迈进门内,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长木地板的走廊。 凌惜垂眸,在灯光的映照下,她看见地板上有一些水渍,她在水渍边蹲下,发现这是人类的脚印,脚印旁还有一点点血迹。 有人曾来过这个屋子。 不知道对方现在走了没。 门口处的血迹只有一点,还和水融为了一体,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但凌惜越往里走,眼前的血迹就越明显了。 她循着这淋淋漓漓的血迹前进,最后停在了一个卧室的门前。 卧室的门微微敞着,留了一条宽缝,凌惜朝门内望进去,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卧室里有一张大床,床边立着书架,架子上摆满了旧书。 在床距离凌惜较远的一侧的地上坐着个人,那人背靠着床侧,连个完整的背影都没留给她,只露出一截肩膀和一个后脑勺。 那人梳着高马尾,发量很多,马尾辫又黑又亮,随着身体的动作轻微地左右摇晃着。 玩家里只有一人是高马尾。 高雪卉。 游戏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活下来的玩家不多了,地图这么大,凌惜觉得自己与白玲和庄梦蝶会合的希望渺茫,她想尽快摆脱落单,好容易碰见个玩家,她想试试与其组队。 虽然听庄梦蝶说,高雪卉是个独狼玩家,很不好相处,但凌惜还是想试试,就算组不了队,如果能和对方交换一下进度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她轻轻推开门。 凌惜的动作很轻,可她刚把门推开了一点,就听见“啪嗒”一声,原来这个门后立着一本书,只要门被推开,书就会倒下,是个简易的提醒。 听到声音,高雪卉立刻扭回头,一双沉静中带着几分锐利的黑眸定定地看着门口的凌惜。 气氛有些尴尬。 凌惜:“哈喽?” 相比于凌惜的友善,高雪卉的反应就显得非常冷硬了,女人立刻扭过身子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凌惜的脑袋,“滚出去。” 凌惜眯眼瞧了一下高雪卉手里的枪,那把手/枪看着平平无奇,不知道是普通的枪还是能反向猎杀屠夫的武器,但无论如何,她的双管猎/枪都要更胜一筹。 凌惜冷哼了一声,反手从背包里掏出猎/枪端着,枪口同样对准了高雪卉的脑袋。 枪被简化过,但凌惜依然无法像电影中演的一样酷帅拉风地单手持枪,她不得不用上了受伤的左手托枪,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为了撑场面,凌惜硬是绷住了表情,她一边端着枪和高雪卉对峙着,一边慢慢绕过了床,来到了女人这一边。 高雪卉也受了严重的伤。 高雪卉的脸上和手上都有多处擦伤,像被猫挠了似的,往外冒着血丝。 最严重的伤在她的左肩膀,那里扎着一根粗树枝,树枝穿透了层层的衣服,将她的肩膀给捅穿了。 难怪女人流了这么多血。 “我就不滚,你能怎么着。”凌惜贱兮兮地开口道:“要不你报警吧,还是你想和我互打一枪,看看你射得准还是我射得准? ” 高雪卉:“……” 高雪卉明白,眼前的少女精通于胡搅蛮缠,她无法通过恐吓驱赶她了。肩膀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流血,她收回手/枪,继续处理伤口,把身边的少女当成了空气。 这猎/枪真是个宝贝呀。 枪里有子弹的时候,她能用来击杀屠夫,保护自己;枪里没子弹的时候,光是靠着空枪,她也能唬住不知情的玩家,让别人以为她有武器傍身、很不好惹。 床边有一把椅子,凌惜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坐了下来,看着高雪卉挤着眉头咬着牙将扎在肩膀里的树枝拔出。 有一种疼叫看着就疼。 凌惜不知道她挂在树上自己割手的画面看起来其实要更加令人震撼,她以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瞧着高雪卉的动作,暗暗想,这女人可真是个狠角色。 凌惜:“屠夫弄的?” 凌惜就是随口问一句,没指望高雪卉会立即回答,意外的是,女人居然开口道:“不是,我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滚了下来。” 凌惜的问题和高雪卉的回答本身没有任何意义,这一问一答的意义只在于,她们肯对彼此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高雪卉抽出树枝后,解开衣服露出肩膀的伤口,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就要包扎,见状凌惜又道:“先止血呀,你没拿到止血喷雾吗?” 凌惜说着,把自己的止血喷雾拿出来,丢到了高雪卉的怀中,“借你的,用完了就立刻还我。” 简单的试探过后,就该抛出橄榄枝了。 凌惜懂,高雪卉也懂。 高雪卉垂眸看了一眼那个止血喷雾,便拿起来用了,她一边包扎伤口,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我看你的手也受伤了,不会也是自己不小心弄的吧?” 一提到这个凌惜可就精神了。 凌惜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把自己和屠夫的交锋描述了一遍,重点渲染了屠夫的武力值和他是个进门都要磨蹭半天的笨逼的事情,略去了她消耗弹药和她与屠夫谈判的部分。 高雪卉挑眉:“屠夫抓到你后就把你挂在了树上,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凌惜想了想,“我运气比较好吧,触发了低概率的免死机会。” 凌惜举起自己的双手,掌心冲外对着高雪卉晃了晃,“你对着我的手摸着良心说,这还叫什么都没做,我要是没能割手逃跑,等屠夫回来不还是个死吗?” 这倒也是。 高雪卉没有过被屠夫抓到的经历,凌惜的话又没什么逻辑错误,她便信了。 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完成了组队,交换了情报。 高雪卉是独自一人行动的,进度比起组队的玩家自然要慢上一些,她有手/枪,找到了红色轿车,她去过教堂也去过湖边,但没找过神龛和宝石匕首。 啊…… 正当凌惜觉得有些失望时,高雪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她用食指挑着钥匙环,轻轻晃了晃,“我还找到了车钥匙。” 凌惜:“哪辆车的钥匙?” 高雪卉罕见地笑了,“三辆车通用。” 好震撼,好炫彩,好夺目。 凌惜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我们主攻车这条线就好了,车和钥匙都在,只差汽油和轮胎,我之前找到了汽油,藏在了一个屋子里,轮胎我也知道在哪,跟我走吧。” 两人在屋子里待了一小会儿了,恢复了些许体力,凌惜说完,就带着高雪卉走出了屋子,朝记忆中藏着汽油的院子走去。 凌惜只记了个大致位置,到地方后,她就挨家挨户地查看门上的印记,很快便找到了当初那个院落。 凌惜进门后就径直走向了茅房,她停在距离这个茅房几米处,对高雪卉道:“汽油就藏在这里,你进去应该就能看到了。” 高雪卉皱了皱眉,没动。 凌惜眨眨眼,“姐妹,那个汽油桶很沉的,你看看我的手,你觉得我用哪只手能把那玩意儿提起来?” 说完,凌惜就意识到不对。 地狱游戏的老玩家基本没有挑剔或者娇气的,高雪卉并不是因为嫌弃茅房脏,也不是觉得凭什么非得让她去提汽油桶。 高雪卉是在忌惮。 高雪卉不信任她,女人或许是担心,她只是假装和她组队,实际早就在茅房里设下了埋伏,想要坑走她手上的道具。 凌惜吸了一口气,“这样吧,我跟你一起进去,但是我真的拿不了重物,汽油得你来提。”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找到汽油后,我们就先把油灌进车油箱里,这样我就会被那辆车套牢,合作成功的话,皆大欢喜,合作不成功,我损失汽油,你那把钥匙还能用在别的车上。” “如何,这样能让你安心一些吗?” 凌惜这番话说的很真诚。 自从受过伤后,凌惜的心态就很佛了,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游戏,回到玩家空间疗伤,不想再和人勾心斗角,她玩不动了。 眼看车这条线很有希望,凌惜只想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建立起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尽快和高雪卉完成合作。 高雪卉抿唇道:“不用了。” 高雪卉选择相信凌惜,她看得见少女棕色眼瞳深处的疲惫,那种疲惫她曾也有过,不止一次。 高雪卉以前并不是独狼玩家,早些时候,她还是很依赖信任她的队友的,只不过在经历了许多次的背叛、坑害、拖后腿后,她就累了,每次和人打交道都觉得无比恶心。 高雪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茅房,一低头就看到了紧挨着墙壁放置的汽油桶,少女并没有欺骗她。 高雪卉提起汽油快速走了出去,“回去吧。” 两个院落隔得不算太远,找到汽油后,凌惜和高雪卉就返回了棚屋,将汽油灌进了红色轿车的油箱里。 凌惜将手缩在袖管里取暖,乖巧地站在车侧面,看着高雪卉关上了车后侧的油箱小门。 凌惜:“好了,我们再去找轮胎,其实轮胎我也不确定准不准,但我们先过去吧。” 凌惜在前面带路,高雪卉跟在后面,两人走出院子,绕到了房屋背后开始爬山,这次她们走了一些时候,眼前却仍旧没出现亮着灯的房屋。 “轮胎到底在……” 高雪卉忍不住开口。 凌惜:“到了。” 凌惜说完就加快了脚步,说来也奇妙,她曾看过神龛的地图,刻意去记了位置,结果记错了,这个周围很暗、没有任何明显标志的车,她居然只迷路了一小会儿就找到了。 高雪卉闻言,摸黑走了过去,借着漏进林子中的微弱的月光,她眯眯眼,总算看清了眼前是另外一辆车。 她顿时对凌惜刮目相看了。 “灯下黑”是人常犯的疏忽之一,有关车这条线的道具中,钥匙和汽油需要在闪光点中找,玩家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轮胎也是一样。 而且就算玩家发现了两辆车,轮胎已经装在了车这个主体上,有了车身的“庇护”,很少有玩家能想到可以把轮胎从一辆车上卸下来、挪移到另一辆车上。 至少高雪卉自己就没有。 高雪卉去找湖泊的路上,路过了藏在林子中的皮卡车,那辆车上也有三个轮胎,她就没想过要卸下一个轮胎藏在某个屋子里,以后留着用。 心绪翻涌的同时,高雪卉也麻利地干起了活,少女双手受伤,又提供了点子,卸轮胎这个工作自然得由她来做。 高雪卉的背包里恰好就有一样很适合这项工作的道具,那是一把扳手,既是工具也是近战武器,她拿出扳手蹲下身来,用最快的速度卸下轮胎。 高雪卉把胳膊穿进轮胎圈里,将轮胎扛在没有受伤的肩膀上,散落在雪地上的螺丝螺母之类的零件也被她收进了口袋中。 “走吧。” 高雪卉扛着轮胎对凌惜道。 凌惜特别欣赏这种有女子力的成熟女性,她脑子还算好使,但身体太笨了,她很需要这种干活麻利并且很好适应了游戏残酷的队友陪着。 凌惜忽然就想和高雪卉组队了,不是游戏中的临时组队,而是像她和白玲那样正式组队,以后在游戏中遇见了,她们就优先抱团行动。 凌惜:“你愿……” 凌惜张口刚轻轻说了几个字,就把话憋了回去,眼看通关在即,她还是别说这种“等通关后我就XXX”之类立Flag的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高雪卉没有听见。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要好走很多,过了些时候,两人终于回到了主路上,找到了停放红色轿车的院子。 凌惜赌对了,这三辆车的轮胎是可以互相挪移的。 高雪卉放下轮胎,蹲在车身侧面捣鼓了好一会儿,把轮胎装上,接着她拉开主驾驶的门坐了进去,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送进锁孔里。 高雪卉垂下眼眸,捏着钥匙轻轻一拧,整个车子就持续不停地微微震颤了起来,在游戏中是不需要热车的,这车立刻就能开走了。 高雪卉:“成功了。” 凌惜:“太好了。” 凌惜松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她正站在主驾驶这边观察情况,当她说完,打算绕到副驾驶那边上车的时候,一把手/枪忽然从被摇下一半的车窗里伸了出来。 凌惜上扬的嘴角僵住了。 凌惜抬起眼眸,瞧着对她举枪的高雪卉,目光落在女人没有表情的脸上,落进她平静无波的眼底,艰涩地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开车了,所以你可以滚了。”高雪卉冷冰冰地道:“离我远点,这次我不可能再给你掏枪的机会了。” 凌惜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车子能开走了,她这个半残的小弱鸡对高雪卉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她是知道的。 但问题是,至于吗,何必呢,有高雪卉对她掏枪说这番话的功夫,她早就能爬上副驾驶了,两人一起坐车离开不好吗? 而且,游戏没剩多长时间了,高雪卉就这么笃定她无法在这场游戏中活下来吗? 要是她成功通关,以后在其他游戏中碰见了高雪卉,她肯定要想办法出这口恶气的。 高雪卉这个神奇的操作,既坑害了她这个临时队友,又对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她这是在干嘛呢? 凌惜回忆起了她在屋子里碰见高雪卉的时候,会不会是她之前掏枪的时候语气太嚣张了,或者她给高雪卉扔止血喷雾的时候动作太随意,让高雪卉觉得不爽了? “对不起,之前是我态度不好,我和你道歉。”凌惜赔了个笑脸,语气放得又礼貌又温和,“你让我上车好不好,你要是还不舒服,我再给你磕个头?” 凌惜是那种重视里子而轻视面子的人,如果能让她快一点通关,回到玩家空间,把两只受伤的手恢复,躺在沙发上吃到美食,这点事情又算什么呢? 别说磕个头了,磕三个她都行。 然而凌惜能屈能伸的可贵精神并没有打动高雪卉,女人连眨个眼睛的微小反应都没给她。 不对,高雪卉还是动了动的,她把食指放在了扳机上,随时都能扣下。 凌惜眉毛一跳。 高雪卉是该杀了她。 她这么放低身段,都近乎求饶了,高雪卉都不肯松口,已经把她得罪死了。 为了防止以后的游戏中突然多出一个棘手的敌人,高雪卉在这里一枪崩了她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凌惜也不再和高雪卉费嘴皮子了,她连忙溜出了棚屋,跑出了院子,在房屋侧面的灌木丛中猫了起来。 好险,她没有吃枪子儿。 汽车发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惜悄悄地探出头,只见一辆红色的轿车冲出院门,快速在主路上行驶,比之前庄梦蝶开车要快得多得多,很快就越来越远了。 哎,高雪卉,我就真诚了这么一次,你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 凌惜在心中悲伤地嘤嘤了两声。 如今对凌惜来说,车这条线也被堵死了,距离游戏结束不到二十分钟,除了教堂这条线外,苟到倒计时结束这个通关方式也终于有了些存在感。 不行,二十分钟还是太长了。 现实世界中躺平的后果也许只是贫穷,游戏里彻底躺平可是会死的,凌惜还是想在教堂这条线上努力一把。 现在高雪卉在开车,屠夫很有可能就在主路上奔跑追逐。担心遇到屠夫,凌惜一时间不敢回到主路。 她一边在雪地中悄悄走着,一边仔细在脑海中回忆第三个神龛的位置。 啧,实在想不起来。 凌惜于是换了个别的主题,反思自己为何会在高雪卉的手上吃瘪。 凌惜犯了个错误,她以为每个人做决策时,都会考虑利弊得失、做到绝对理智,其实并不是,人会出于某种坚持、某种执念,或者单纯的又坏又蠢,做出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走着走着,凌惜忽然停了下来。 附近有人。 是谁,白玲,庄梦蝶,还是别人? “凌惜?” 随着一道有些惊讶的女声,一个人从凌惜不远处的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是庄梦蝶。 走到凌惜跟前后,庄梦蝶才把举在眼前的数码摄像机放了下来,她挑眉看着少女垂在身侧缠着绷带的双手,“没想到咱们还能碰面,你也是去找最后一个神龛的吗?” 庄梦蝶应该是记得神龛位置的。 凌惜果断点头。 Boss变成屠夫后应该就不会再切换回狼人模式了,伤口没什么见不得光的,看到庄梦蝶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在她的手上徘徊,凌惜便大方地抬起了手展示。 凌惜:“那时屠夫选择了追我,被抓住后,我幸运地触发了免死,屠夫把我挂在树上就走了,之后我自己想办法下来的。” 想办法吗? 凌惜说得轻描淡写,庄梦蝶却很清楚,当时的场面绝对不会像少女的语气一样平淡。 庄梦蝶吸了一口凉气,换了个话题说,“我刚刚听到车的声音了,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你或者白玲开车走了呢?” 凌惜:“啊,那个啊,我本来和高雪卉合作来着,我提供了我们之前发现的汽油,我和她一起去绿车上卸了轮胎。” “可惜高雪卉不讲武德,用完我就把我甩了。”凌惜十分坦诚地回答。 那桶汽油本就是凌惜发现的,三人分散开后,她拿了汽油用也无可指摘。 庄梦蝶叹了一口气:“高雪卉那个人确实不适合组队,临时的也不行,她太独了,超出了自私的范畴,我怀疑她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有了心理障碍。” 凌惜没回话,只是突然蹲在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 庄梦蝶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用摄像机看了一下地上的图案,雪地上是一颗星星,画得很规整,星星最外面画了一个大圆。 这什么东西? 或许是听到了庄梦蝶的心声,凌惜一边把地上的图案描得更深一些,一边开口道:“都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是个魔女。” 庄梦蝶:“……” 凌惜低着头,没有看见庄梦蝶无语的表情,她认真地继续说着,“我画这个法阵就是为了诅咒高雪卉,让她为抛弃我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庄梦蝶:“……” 法阵画得差不多了,凌惜站起身道:“诅咒已经生成,高雪卉用不了多久就要狗带了,我们先去找神龛吧。” 庄梦蝶:“……” 庄梦蝶完全无法理解凌惜的脑回路,但看她的谈吐,又不像是被屠夫吓傻了的样子。 见凌惜不再作妖,她也就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了。 还没迈出两步,巨大的爆炸声就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庄梦蝶:? ? ? 庄梦蝶猛地扭回头,只见在她身后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冒出了火光。 她的视野本该被树木和房屋挡住,但那火光冲得太高,几乎要将爆炸点附近的天空都点亮了。 这爆炸声也太响亮太震撼,估计只要是站在主路附近的玩家,都能多多少少地听见一些。 太离谱了。 庄梦蝶转过脸,惊愕地注视着眼前面带微笑、仿佛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反派似的凌惜,“你是怎么做到的?” 庄梦蝶怀疑过是不是凌惜在高雪卉的车上安装了定时炸弹。 但炸弹和这个村庄的背景不太相符,就算是炸弹,威力未免也太大了,看这火光和声音,别说一个屠夫,就是十个屠夫都炸得死。 庄梦蝶和凌惜不太熟,但在车上,她也算短暂地和少女“交过手”。 以她对凌惜的浅显了解,如果真得了这么个武器,凌惜肯定会留着保命,而不是浪费在报复私仇上。 顶着庄梦蝶好奇的目光,凌惜悠悠开口道:“天机不可泄露。” 真诚? 真诚是不可能真诚的,凌惜浑身上下的八百颗心眼子可不能白长。 高雪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凌惜一起上车离开,凌惜也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与女人合作。 地狱和玩家玩了个文字游戏。 来回顾一下游戏规则。 [通关条件1]:玩家乘坐来时的车辆离开村庄。 对这个通关条件可以有两种理解。 第一种,玩家可以乘坐三辆车中的任意一辆离开;第二种,玩家必须乘坐自己来时坐的那辆车离开。 联想到自己接收地狱的前情提要时,脑海中出现的短暂的俯视视角,和三辆车的不同车型、不同颜色,凌惜猜测正确的理解是后者。 否则,地狱完全没必要让这三辆车一红一绿一皮卡,也没必要给这个视角,让玩家知道自己在哪辆车上。 这个点太隐晦了,很多玩家都意识不到,如果有玩家凑齐了三样道具,却装到了错误的车上,玩家开车通过出口时会发生什么? 答案显然是抹杀。 高雪卉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手上那把三车通用的钥匙,更是加深了她的错误理解。 但凌惜知道车这个通关方式里藏的玄机,在决定和高雪卉合作后,她就在思考,如何才能忽悠高雪卉选那辆红车。 毕竟,想得到轮胎就得去找那辆绿车,如果高雪卉决定要把三样道具用在绿车上、开绿车走,如何在不引起高雪卉怀疑的情况下委婉劝说她改选红车,就是个很难的问题了。 该怎么做呢? 凌惜的脑子一直在转个不停。 终于,当高雪卉在茅房前犹豫的时候,凌惜的机会来了,她提出了先把汽油灌到车里的方案。 正常来说,她们找到汽油后不应该着急往车里灌,免得出现意外,但凌惜抓住了高雪卉不信任她这一点。 在高雪卉看来,眼前的少女十分不值得信任,这时对方看出了这份不信任,为了展示诚意、让她安心,主动提出了把自己套牢的方案。 无论这车最后开没开成,高雪卉的道具数量还是没变,没有损失。 高雪卉没理由拒绝的。 找到汽油后,在高雪卉的脑海中还只有红轿车这一辆车,她自然就把汽油灌进了红车里,之后的轮胎和车钥匙,也都用在了红车上。 凌惜想,她和高雪卉坐在车上时,肯定得高雪卉来开车,至少得等到车子前端碰到出口的时候,高雪卉才会算犯规被抹杀。 无论高雪卉是突然断气还是脑袋爆炸,靠着惯性,车短时间内都能继续往前开,在副驾驶的她就能坐在车上安然通关。 关于车这条通关方式的解读,只是凌惜的猜测,她虽然觉得八九不离十,却也不是百分百肯定。 如果玩家乘坐另外两辆车也可以,那就更好了,她们就一起通关。 她说不定可以和高雪卉组队,就算不能组队,有过合作的经验,她未来在游戏中再碰见高雪卉,也更方便展开合作。 凌惜本来就欣赏高雪卉,只是如果非要在女人和自己之间选一个人去承担被抹杀的风险,她还是要选她。 凌惜在脑海中把结局安排得很好了,如果她能和高雪卉一起通关,算HE ,如果高雪卉死了,她独自通关,算NE ,怎么样都不会太差。 只是凌惜没算到高雪卉不让她上车。 高雪卉死了,她也没能通关。 她们俩BE了。 第46章 时间倒流回爆炸的前一分钟。 高雪卉正死死握着方向盘,驾车在积雪的主路上风驰电掣。 这只是个夸张的说法,这车性能不是特别好,车在冰雪路面上也开不了太快,高雪卉只是把油门踩到了底, 尽全力逃脱屠夫的追捕。 那个庞大的怪物就在车后奔跑着,眼看就要追上她了。 高雪卉在抛下凌惜后,就顺利地开车沿着主路往出口处赶。一路风平浪静,她却不敢掉以轻心——屠夫有透视在手,他看到车子被开走,肯定会优先来追她。 果不其然,当那扇散发着金光的门,也就是出口映入高雪卉的眼帘时,一个庞大的身影突然从车右前方、两栋房屋之间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 屠夫击杀庞辉的时候,被溅了满身的鲜血,只有脸上的苍白面具是干净的,看起来十分血腥,又带着怪异的惊悚感。 玩家对游戏的Boss有天然的畏惧,新玩家或许能出生牛犊不怕虎一阵子,老玩家做不到,看到屠夫出现的瞬间,高雪卉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便一抖,整个车身打了个危险的滑。 冷静! 好在高雪卉立即反应了过来,她握紧方向盘,顺势让车子往另一个方向歪去,转了个大弯绕过了屠夫,接着她狠狠踩了一脚油门,把屠夫甩到了车后面。 屠夫在车后锲而不舍地追逐着她,有时他的身影出现在了车子的侧后方,有时则在正后方,高雪卉很难通过后视镜观察到怪物的身影。 如果有人在她旁边就好了。 这时高雪卉忽然想到,如果凌惜在场的话,副驾驶旁边的车窗开着,少女可以把头探出去,帮她留意屠夫和车尾的距离,她现在就不至于陷入未知的恐惧之中。 算了,她不需要任何队友。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决定的事,不是吗? 高雪卉皱眉,将注意力全部放回到了开车上。 屠夫跑不过车,随着时间流逝,红轿车与屠夫之间的距离被拉开到了好几米,那扇金色的出口大门也在高雪卉的眼前逐渐放大,占据了整面挡风玻璃,给了她一种伸手就能触摸得到的错觉。 终于要通关了。 车子笔直往前开就行,不需要再调整方向了,高雪卉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了下来,脚仍死死压着油门。 她疲惫地垂下眼睫,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凌惜带着笑容温声和她道歉的画面。 她是不是太狠心了? 高雪卉记得凌惜的双手受伤极其严重,没能上车,少女生存的希望火苗也就等于被她吹灭了。 高雪卉长舒一口气。 吹灭就吹灭吧。 凌惜死不死她在意吗? 自打高雪卉上次被队友背叛过后,她就发誓以后要在游戏中独来独往,除非必要,不与其他玩家合作,即便合作,榨取完别人的利用价值后,她也要立即甩掉对方。 立即,不考虑任何实际情况的立即。 这是高雪卉为自己树立的不可更改的行为准则。 3、2、1…… 眼看车头即将通过敞开的大门,高雪卉彻底放松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倒计时。 恨我吧,凌惜。 高雪卉想。 希望你能用全部的执念和情感来恨我怨我,希望你能死在屠夫的手里、临死前也高喊着我的名字,希望你游戏失败被送入惩罚地狱、永远都无法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都伤不了我。 高雪卉被背刺了很多次,失望了很多次,怨恨了很多次,如今她不想再当那个被伤害的冤种了,物极必反,她只想体验一下当坏人的快乐。 “砰!” 一声惊天巨响冲散了她的思绪。 高雪卉睁开眼睛,眼前是朦朦胧胧、铺天盖地的橙红色。 她的睫毛在眼皮抬起的瞬间就被燎没了,烧焦的羽毛味儿从她的头顶传来,接着她的双颊和额头也被热浪烫得起泡发皱。 这些变化都在短短的一刹那间完成,疼痛席卷她的神经,恐惧涌进她的心房。 高雪卉双唇颤抖,她甚至还未发出一声尖叫,爆炸的热浪就如同海上的波涛般朝她拍了过来,刮走了她身上的皮,主驾驶上顿时只剩下了一具烧焦的、半带肉的黑红色骷髅。 下一秒,更大的爆炸声响起,这具骷髅也被炸成了碎片。 在爆炸点的远处,房屋后面的雪地上,凌惜正和庄梦蝶并肩踩着雪往第三个神龛赶去。 身后的爆炸声响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更有存在感,不明白其中缘由的庄梦蝶时不时就朝凌惜投来好奇的目光。 凌惜愣是憋住了没说。 其实,凌惜当初在决定和高雪卉合作时,只是想让她陪着自己去找神龛,但听到高雪卉手里有钥匙后,她就忽然对车这条线生出了几分指望。 教堂只有一个,如果屠夫选择在教堂门口守着,玩家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神龛也就白找了,但车不同,主路上有两个出口,车相较而言要灵活多变一些。 唯一的问题是,来时凌惜和高雪卉乘坐的车不同。 车子需要三样东西,钥匙三车通用,轮胎可以从别的车上卸下两个,但汽油只有一桶,短时间内她们找不到第二桶汽油。 游戏中很多规律和现实不符,她们不确定半桶汽油是否能支撑车辆开到出口,也就不敢把汽油分成两份倒给两辆车。 两个人各开各的车肯定行不通。 凌惜也知道高雪卉很独,女人更不可能把车钥匙给她,让她凑齐车辆三件套离开。 凌惜想尽快乘车离开的话,就只能忽悠高雪卉坐自己那辆红轿车离开,这么安排有可能引起高雪卉的死亡,但肯定没犯规的她会安然无恙。 凌惜知道这样不对,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她是个自私的碧池,只要能提高自己的生存几率,她不介意卖队友,或是干其他损人利己的事情。 但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了她的预料。 凌惜扭回头,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眉头紧紧皱起。 按理来说,玩家犯了规,应该只有玩家自己被抹杀才对,不会波及到别的玩家,为什么高雪卉被抹杀时,车也会一并炸掉? 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她没上车,车上除了高雪卉这个犯规的玩家外就没有别人,所以地狱启动了更加轰轰烈烈的抹杀方式。 另一种可能是,只要车和玩家不匹配,整辆车都会炸掉,哪怕其他玩家坐对了车也会被牵连。 凌惜不确定究竟是哪一种可能。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高雪卉没让她上车反而是救了她。 如庄梦蝶所言,第三个神龛距离她们不远,凌惜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着,当庄梦蝶叫她停下,指着面前的院落对她说“就是这个”时,她还有一点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腕表表盘上象征着倒计时的数字逐渐减少,凌惜不但没有感觉到放松,反而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凌惜:“快过去,我总觉得地狱在憋什么大招。” 两人快步朝那个院子走了过去,为了省时间,她们都没肯绕到前面从大门走,庄梦蝶翻墙,凌惜依然幸运地找到了狗洞,她将手掌抬起,手肘压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过去。 这一次,凌惜没有管自己是否灰头土脸,径直朝前院跑了过去,院子里有一口井,那个散发着金光的神龛就在井边。 顾不得疼痛,凌惜将右手覆盖在了神龛紧闭的小门上。 [教堂开启进度3/3 ,教堂大门已开启,无进入人数限制,屠夫不可破坏教堂,不可进入教堂内部,有需要的玩家请立刻进入教堂。 ] 太顺利了。 找到神龛的过程顺畅得令她恐慌。 正当凌惜觉得她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嗡嗡声。 那种声音就像是一只蚊子在耳边不停地晃,又像是空气的振动声,很是奇妙。 声音是从她右侧传来的,凌惜偏头望过去,那边是一片空雪地,被房屋窗户透出的灯光照得很黄。 伴随着这道微妙的震动声,那片雪地正上方的空气好似被投进了石子的水面般,荡开了圈圈涟漪。 空气是透明的,凌惜本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可那空气震荡着震荡着就有了颜色,仿佛这片“水面”上映出了某个人的影子。 除了屠夫,这影子还能是谁? 凌惜整个人都不好了。 凌惜被高雪卉抛弃的时候,心情还算平和。 一是她知道高雪卉很有可能会死,她不和死人计较恩怨;二是她觉得,玩家开车跑了,屠夫但凡不是个蠢到家的废物,都能差不多追上车,高雪卉开车走,也算是暂时引开了屠夫,让她有时间去找神龛了。 红轿车爆炸对于凌惜来说是个意外之喜,爆炸如此声势浩大,如果当时屠夫就在车附近,也会被炸死,她顺便就出了一口恶气。 所以为什么屠夫会出现在这? 正当凌惜有些懵逼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叮”从她手上的腕表传了出来,紧接着,一条新的游戏说明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游戏倒计时仅剩十分钟,游戏进入最终模式,屠夫产生进化。 ] [屠夫进化1 ]:屠夫的“狼眼”技能取消冷却机制,屠夫随时能掌握玩家的位置。 [屠夫进化2 ]:屠夫新增技能“传送”,屠夫可以传送至任意玩家背后十米距离处,如果玩家位于屋内,则改为传送至距离房屋正门一米处,该技能总共有两次使用机会,无使用间隔限制。 玩家碰见屠夫是不可能不跑的,但越跑,他们的体力消耗就越大。 屠夫只要等玩家力竭的时候点个传送,就能让玩家的努力付之东流,他还能轻松抓住已经没力气反抗了的玩家。 难怪地狱要公布Boss的信息。 凌惜重重地咬了一下嘴唇,用疼痛让自己回过神来,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拔腿就跑,往院子大门外冲。 还没跑两步,凌惜就被同样往外跑的庄梦蝶不小心撞了一下肩膀,她身体失衡,当即就扑倒在了地上。 凌惜吃了满嘴的雪,还没爬起来,左手的中指就被庄梦蝶踩了一脚。 那一脚只踩到了她的指甲盖,但面积小压强大,疼痛感更要命了,凌惜不用看也知道,她的指甲里现在肯定满是淤血了。 凌惜:“……” 蝶儿,有你我是真的服气。 凌惜很清楚庄梦蝶和白玲的不同。 白玲聪明心狠,该卖队友也能卖,但她的手段带着些锋芒,在老玩家中矮子里拔高个,也能称得上磊落。 简而言之,当白玲不打算害你时,你能有安心感,当白玲准备对你动手时,你也能感受到她对你的一丝恶意。 但庄梦蝶不是,如果白玲是冰,庄梦蝶就是水,温柔,圆滑,刚柔并济,绵里藏针。 庄梦蝶不会轻易得罪人的,她的排挤、试探、坑害都披了一层伪装,总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比如当初凌惜滚下山坡时,庄梦蝶关切地问她伤势,其实只是担心她招来狼人,想把她踢出队。 比如现在,庄梦蝶不小心撞倒了凌惜,又踩到了她的手指,其实她根本是故意留下她,想用她来拖延屠夫的时间。 虽然庄梦蝶的这些小心思,很多城府深的老玩家也能识破,但毕竟女人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以后万一双方不得不合作,曾经没有撕破脸,这合作也就能顺利得多。 真是个有主意的女人,可见五场地狱游戏不是白玩的。 凌惜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受伤的右手捧着更惨的左手,快步往外跑,当她迈出大门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凌惜本不该对这道声音产生熟悉感,但这声线太低沉太悦耳了,很罕见,至少她进入地狱后从未听见过,她又不得不熟悉了起来。 屠夫轻轻道:“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第47章 又见面了。 凌惜不介意再见到屠夫, 只是这时机不太好。 她没再找到新的武器,背包里只有两把匕首,她全盛时期拿着匕首与屠夫斗都会显得像个笑话,更别提她现在双手已经废了。 她没有与屠夫搏斗的实力, 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凌惜听到身后的轻笑声,一股冷意就从她的尾椎骨一路蹿到了天灵盖。她皱皱眉,立即朝隔壁院子的大门跑去,企图用屋门来拖住屠夫。 跑着跑着,凌惜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眼前就是院子的大门了,凌惜抿抿唇,转头看向身后。只见她的背后只有被昏黄灯光照耀着的大路,四周静寂,大片大片的雪花悄然降落在地面上。 屠夫没有选择追她。 凌惜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大胆,但她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她放轻脚步,悄悄转过身,走回了带着神龛的院子的大门前。 院门敞着,凌惜将头探了进去,果然,屠夫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使用了传送的技能。 凌惜仰起头, 朝房屋后高高的山坡上望去, 目光落在半山腰上。 山上的树木零零星星地挂着灯,凌惜虽看不清教堂的具体模样,还是能瞧见其大致轮廓。 一定有玩家正在往教堂大门赶。 祝他们好运吧。 到目前为止, 屠夫已经死亡四次了。 当高雪卉开着那辆红轿车朝出口冲过去时,屠夫秉持着永不放弃的敬业精神,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逐着,哪怕他的速度赶不上汽车。 眼看着高雪卉的车即将到达出口,在红轿车的车头与出口相接触的前一秒,屠夫突然暴起。 屠夫蹬了一脚地面,高高跃起,庞大的身躯沉重落地的一瞬间,他也将手里的杀猪刀深深扎进了轿车的车尾,巨大的向下冲击力让整个车身都前翘了起来。 按理来说,屠夫的狩猎成功了。 车头碰到了出口又如何,车子被屠夫牢牢控制住,再也无法前进一米,哪怕说破天了,顶多算玩家功败垂成。 接下来,屠夫只要把车拽回来扔到身后,让这车在路上翻滚几圈,把里面或许连安全带都没系的玩家摔成半残,他再慢悠悠地拧下车门,把玩家薅出来捏死就成。 然而这车炸了,炸得轰轰烈烈。 先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成耳鸣、接着又被火焰烧成了焦炭,屠夫当场暴毙,灵魂升到了半空中。 屠夫:“……” 屠夫不是第一次经历眼前的情况,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肯定有人开错了车。 地狱对玩家开错车的判决是,如果车上有坐对车的玩家,则犯规的玩家死亡,给予其他玩家继续开车逃跑的希望;如果车上只有犯规的玩家,则车辆爆炸,车毁人亡。 整个村庄里只有一把车钥匙,钥匙三车通用,一辆车炸了,钥匙被毁,对玩家来说车这条线也被堵死了。 这是地狱埋藏在通关方式中的坑玩家的手段之一,地狱给Boss下了许多限制,不代表就对玩家友好。 如今,游戏到了最后十分钟了。 对屠夫来说,还没上山的玩家可以先放放,当务之急是阻止玩家们进入教堂。 屠夫没打算对凌惜动手,对着少女慌张中带着些许狼狈的背影打了个招呼后,他就用透视锁定了一个玩家,立刻开启了传送。 屠夫锁定的目标是段明雅。 见证了吴言的死亡后,段明雅就往山这边赶,她把希望压在了教堂这条线上,可她没有去找神龛,而是直接爬山。 段明雅的逻辑很清晰。 游戏中应该还有别的玩家存活,到了这个份上,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教堂。 她不找神龛,有人会找。 如果有玩家找到了第三个神龛,早就开始爬山、离教堂比较近的她就可以先进入教堂。 屠夫有透视,玩家开启第三个神龛的时候,屠夫也会在附近,到时候屠夫遵循狩猎难度优先规则,先收拾神龛附近的玩家。 如此这般,她既可以沾上别的玩家的光,不用自己冒险找神龛,当她往教堂赶的时候,神龛附近的玩家还可以再帮她拖延屠夫的时间。 她要当个捡漏王。 如果出现“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情况,所有人都抱着捡漏的心态上山,没人去找神龛,那等屠夫上山追逐玩家后,大家就各凭本事保命喽。 她手里有一把散弹枪,她一定不会是最慌张无助、最心里没底的玩家。 然而屠夫进化了。 他、进、化、了。 得知屠夫突然拥有了传送技能的时候,段明雅人都傻了。 十米的距离 段明雅咽了口唾沫,在心中祈祷,希望屠夫能优先击杀别的玩家,不要把注意力放到她这边来。 段明雅原本是看不上祈祷这种行为的,她从来只信人定胜天,可陷入到如此绝望的境地,这居然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嘲讽。 屠夫还是出现在了她背后。 确切地说,屠夫出现的位置不止是段明雅背后,也是陈猛背后。 陈猛也在往教堂赶,他上山的时间比段明雅晚,但是速度要快得多,两人很巧地又碰面了。 屠夫传送的节点,正是陈猛与段明雅擦肩而过、拉了她几米距离的时候。 屠夫瞄准的是这两个玩家,但他无法锁定陈猛,因为他出现在陈猛背后十米,就相当于与段明雅的直线距离不到十米,所以他只能锁定这个女玩家。 诡异的空气振荡声从身后传来,这声音仿佛带有魔力,明明不算响亮,却没被段明雅和陈猛踩雪奔跑的声音盖住,清楚地传进了这两人的耳中。 陈猛的手上只有长刀。 陈猛生前就犯过事,死于在监狱中的斗殴,和其他许多进入地狱的玩家相比,他的确算个狠人,没见过屠夫的时候,他也还有几分与屠夫作对的胆量和狠劲。 可就在不久前,陈猛看到屠夫的庞大身躯从黑暗中冲过来,看到吴言毫无征兆地被飞刀钉在了地上,那种震撼感瞬间剥夺了他反抗的勇气。 为了逃跑,陈猛还残忍地对昔日队友下了狠手,他不敢砍屠夫,砍人倒是厉害,这份愧疚和自我鄙视让他的恐惧更加深入骨髓,在心底生根发芽。 如今畏惧的藤蔓已经缠绕上了他的四肢,顺着他的脖颈攀到了脸上。 意识到屠夫找上了他,陈猛立刻用尽了浑身力气去加速,一瞬间就往前窜了好几米。 真痛苦啊。 段明雅也想像陈猛一样快跑,可她刚生出这个念头,脚踝就传来尖锐的痛意,仿佛那里被戳了一刀。 能维持现在的跑步速度,能跑起来,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意志力了。 段明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屠夫,她对距离并不敏感,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出她和屠夫之间的距离被缩短了。 段明雅又朝前方望去,教堂已经出现在了她眼前,高大的教堂门敞开,门内散发的淡金色光芒让里面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那光让人觉得很温暖。 段明雅离教堂门口并不远,如果距离真的很远,可能她也就认命了,正因为不远,当她认定自己跑到半路绝对会被屠夫追上时,心中的不甘才愈发浓烈。 对不起了,我的队友。 段明雅从背包中拿出散弹枪,端到手里对准前方不远处的陈猛,嘴唇微微颤抖。 段明雅不是因为愧疚,她进入地狱后就彻底把自己的良心抛弃了,她不会因为卖人感到愧疚,她只是不舍,只是心疼。 这次的Boss是偏武力向的,因此没能显现出来,其实陈猛的武力值在玩家之中相当能打,在灵异类副本就有很大优势,并且他还很听指挥,话也不多。 段明雅和陈猛已经合作了三次游戏,很有默契,游戏中她可以拿到团队的主权,不仅是因为自身的领导力,也有陈猛拥护她的关系。 可以说,陈猛是她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如今她为了保命,不得不将这把刀折断了。 什么都没有她自己重要。 段明雅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放到扳机上,对准了陈猛的下半身。 这把枪有两次开枪机会,她要一枪打断陈猛的腿、却又不立即杀了他,第二枪她则要射向屠夫的躯干。 她要打伤屠夫,让这恐怖的大家伙变得行动迟缓,她要打伤陈猛,给屠夫制造一个近在眼前的猎物。 段明雅在心中安排得很明白,她出手也极其果决,可这场游戏她的运气实在不好,每次她都机关算尽,事情的发展却始终不能如意。 当段明雅朝陈猛扣动扳机的时候,专心跑在前面、似乎对背后发生的事无所觉察的陈猛忽然扭过了身子,将手里突然出现的长刀朝她投掷了过来! 那一瞬间,段明雅眼前的场景仿佛开了慢放和特写。 她看到子弹冲出散弹枪的枪口,在半空中分散成无数弹丸,她看到长刀脱离了陈猛的手,带着破空之声朝她扎了过来。 那么多颗弹丸和长刀在空气中相遇,居然没有一颗打到刀身上,两种致命武器就这样默契地擦身而过,各自朝目标靠了过去。 段明雅抬眸,目光落到陈猛的脸上,男人的脸扭回来,一小半被教堂大门散发着的光芒照耀,另一半则因为背光显得更黑了。 他的表情既恶毒又扭曲。 她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吗? 段明雅想,她早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的。 她生前是个尊崇狼性文化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人,到了地狱,倾向就更明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的身边自然也都是同样的货色。 她能想到攻击陈猛,陈猛怎么会安心把后背交给她呢? 第48章 “啊啊啊啊——” 两道惨叫声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段明雅这枪打得很准,无数颗弹丸埋进了陈猛的两条腿里,带着无比灼热的痛意往他的身体里钻,陈猛顿时扑倒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哀嚎着。 陈猛这刀扔得亦是极准。 这把刀其实也非常强, 不但削铁如泥, 被玩家投掷出去还能自动附上冲击力, 属于能击杀屠夫的关键武器之一。 长刀扎穿了段明雅的腹部, 刀身全部埋进了她的身体里, 发出利器入肉的“噗呲”声,段明雅一口血喷了出来,血浆浇在了刀柄上。 更惊悚的是,那把长刀上附带的冲击力还没有消散。 段明雅面色惨白地被腹部的长刀带着向后退去,甚至因为惯性,连一半的刀柄都挤进了她腹部的血洞里。 段明雅又吐了一口血,这次的血中带着不知名的黑红色碎渣。 只往后退了几步,段明雅就感觉后背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是屠夫追上了她。 屠夫庞大坚硬的身体与段明雅的后背相撞的一刹那, 她腹中的尖利长刀也就顺势捅进了屠夫的大腿里。 段明雅觉得她就像是一张人形便利贴,被长刀这根钉子钉在了屠夫的腿上。 穿在铁签子上的蚂蚱无论再怎么倒弄几条细腿也无法挣脱束缚,她也一样,她死定了。 段明雅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地上哀嚎翻滚的陈猛,咧开嘴大笑起来。 她的下巴上挂满了血,让她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癫狂,像是从某种未知裂隙中爬出来的女鬼。 “哈哈哈哈……” 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句话对她和陈猛来说都很适用。 既然他们俩同时选择了对彼此下狠手,造成了如今两败俱伤的局面, 那他们就一起死吧。 段明雅正想着,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一抹黑色。 在幽暗的林子中,黑本该是最正常的颜色,但那抹黑出现在了教堂的门前,朦胧的淡金色的背景把那道黑影衬得犹如剪纸般轮廓清晰,那是个人影。 清瘦高挑的人影,有着一头长卷发。 段明雅记得,那是另一个小队里的女玩家。 这个女玩家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跑出来的,眼下屠夫大腿中刀,她和陈猛又都受了重伤,他们俩的死可以拖延屠夫,那个女玩家绝对能进入教堂了。 段明雅一愣,接着笑得更大声了。 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她和陈猛互相伤害,不但拖死了彼此,也是给这个女玩家保驾护航,她一直想着如何捡别人的漏,到头来,她才是那个为别人做嫁衣的大傻子。 笑声持续了几秒,戛然而止。 这把长刀虽好,却是属于玩家的,屠夫无法使用,他把扎在腿上的长刀拔了出来,丢在了雪地上,挥刀利落地斩断了段明雅的脖子。 头颅滚落在雪地上的时候,女人的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的。 屠夫随时开着透视,他自然知道已经有玩家来到了教堂门口,但如段明雅推断的那样,他受着限制。 当多个目标同时出现在他面前时,屠夫必须按照狩猎难度由低到高的顺序去解决这些玩家。 也就是说,他想要对教堂门口的玩家动手,必须先处决这两个距离他较近的、半死不活的玩家才成。 屠夫看都没看地上的女人头颅,他快步走到了陈猛的旁边,一脚踩断了男人的脖子,接着他扬起手,将杀猪刀飞快地投掷了出去。 这次屠夫用足了力量,尖锐锋利的杀猪刀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朝教堂大门扎了过去,连沿途的空气都被这股力量撕裂,发出诡异的哀鸣声。 可杀猪刀还是扑了个空。 那个女玩家早就进入了教堂,身影消散在了淡金色的光芒之中,可能现在她已经回到玩家空间了。 女玩家自然是白玲。 白玲才是实打实的欧皇,她从未与屠夫交过手,这场游戏中她就是换换位置、搜搜道具,仿佛与其他玩家经历的不是同一个副本。 当时,白玲在湖边与庄梦蝶、凌惜这两位队友兵分三路后,她就选择了往山这边跑,并一鼓作气再次爬到了山顶。 白玲的逻辑有些大智若愚。 白玲想的是,既然屠夫出现在了湖泊这边,他肯定是想破坏船这条线,他将要在湖泊附近与玩家纠缠一阵子。 那她往山上躲,暂时就是安全的。 除了船以外,剩下的两种主动通关方式是车和教堂,开车需要沿着主路往出口赶,教堂则位于半山腰。 山顶这个位置与游戏没什么关系,爬山又很费时费力,玩家们应该都不会去山顶,而是会在从半山腰至湖边这个大范围的区域内活动。 猎物大多都聚集在这里,作为狩猎者的屠夫自然也是一样。 既然屠夫有些许思考能力,那只要游戏中存活的玩家数不是特别少,屠夫就不会爬到山顶只为抓她一个玩家,太不划算了。 这个逻辑很顺,挑不出什么错来。 白玲思考了片刻,就果断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她找到了先前三人小队发现的小木屋,躲了进去,一边歇脚,一边等待。 等啊等,等啊等。 白玲在木屋里坐了好半天,都没有听见屠夫接近的脚步声,搞得她全程绷紧身体、把斧子握在手里的行为显得有点多余了。 眼看着离游戏结束只剩下了十几分钟,白玲实在坐不住了,她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她担心屠夫已经杀光了所有玩家,正在往这个木屋赶。 白玲觉得她能平安地待这么久已经是人品爆发了,她不敢奢望屠夫能容忍她在这个小木屋里苟到游戏结束。 这个木屋是没有窗户的,为了防止自己被屠夫堵在屋里,变成“瓮中捉鳖”的那只鳖,白玲推门走了出去,选了与来时不同的方向下山。 走着走着,白玲就听到了“教堂大门已开启”的提示,也得知屠夫突然拥有了传送这个逆天的技能。 其他玩家居然搞定教堂这条线了。 白玲皱了皱眉,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离教堂越远越好,因为屠夫一定会传送到教堂附近。 但是,屠夫的传送技能可以使用两次,就算她往别处跑,等屠夫杀光教堂附近的玩家后,他还是有可能传送到她这边。 既然她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不如干脆冒个险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需要莫大勇气的,白玲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纠结,几秒钟后,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前往教堂。 事实证明,富贵险中求,地狱游戏的生路往往与危险相伴。 几个玩家同时往教堂门口赶,就算屠夫传送过来,他也不可能在一瞬间杀光他们。 趁着其他玩家被杀,个别玩家就可以浑水摸鱼,溜进教堂。 白玲的好运气从游戏开局持续到了游戏结束,在教堂门口的生死局中,段明雅和陈猛是被杀的玩家,而她则是那个趁机进入教堂的幸运儿。 她是第一个通关这场游戏的玩家。 屠夫出手再快也来不及了,杀猪刀即将通过教堂大门、捅入门内的女人的身体中时,门后那片仿佛能流动的朦胧淡金色光芒突然化作了一堵坚硬的金墙。 杀猪刀的刀尖与那面墙壁相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橙色的火星不断地从刀尖处迸溅而出,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那点点火星不只是火星,而是这把杀猪刀流出来的血。 杀猪刀是地狱的力量凝成的武器,这面金墙却代表了地狱亲自制定的法则,几秒钟过后,杀猪刀败下阵来,跌落回了雪地上。 屠夫走上前,拾起了杀猪刀。 他把刀柄握在手里,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刀身,指腹轻轻地上面点了两下,好像这杀猪刀也是有感情的,而他正在安慰它。 “只剩下两个玩家了。” 屠夫站在教堂门前,回身冷冷地望着雪地上的两具尸体,低声自语,此刻,他的脑海中正显示着村庄里仅存的两个玩家的行踪轨迹。 一个玩家穿越了主路,跑到了湖泊方向的林子中,另一个玩家则位于主路上,就在第三个神龛所在的院子的房屋里。 因为房屋的庇护,屠夫看不到那个玩家的轮廓,但他能看第一个玩家,从身形判断,那个玩家明显是个成年女性,而不是娇小的少女。 少女藏在有神龛的院子里。 屠夫挑了挑眉。 当他出现在神龛附近的时候,少女明明已经跑出了院子,此时她居然躲回了这个院子的屋里。 唯一的解释,就是当他开了传送后,少女又跑了回来、看他还在不在。 屠夫笑了笑,使用了传送技能。 传送技能在玩家眼中需要数秒,对屠夫而言却只是眨眼的功夫,当屠夫再次抬眸望向前方时,他的面前就已经是一栋有些旧的大房子了。 如他所料,房屋的门窗都紧锁着,灯却没关。 屠夫走到一扇窗前。 透过窗玻璃,他看到房屋另一侧墙壁上的窗户已经被少女打开了,而少女正在房屋中四处搜索着,忙碌的身影像极了为了给冬天储备粮食而辛苦寻找橡果的松鼠。 “砰砰砰!” 三声连续的敲窗户声从背后传来,闻声凌惜从地上站起身,警惕地朝窗户望去。 这个窗户的位置有些矮,只见那个庞大的屠夫正弯着腰凑到窗前,对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凌惜自然一动不动。 屠夫也不恼,他平静地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一张与他的Boss身份和智商完全不匹配的俊美的脸,他眯眼笑了一下,接着慢悠悠地做出口型。 凌惜是不懂唇语的,但可能是因为屠夫的脸太具有吸引力,让她的目光汇聚在了他身上,也可能是屠夫的口型做得很慢,降低了辨识的难度。 总之她读懂了那句话。 读是读懂了,但她更迷惑了。 屠夫对她说的是,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凌惜:你有事吗,先生? 第49章 屠夫是抓不到凌惜的。 对他而言, 村庄里的每一栋房屋都是坚固的堡垒。 房屋的墙壁极其结实,难以撞碎,窗户更是直接被地狱设定成了不可破坏,屠夫只能从门下手, 但屋子的门框太小了, 他挤进门框的过程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因此, 玩家有个很好的办法保命。 玩家只需找到一个屋子躲起来,将屋子的门窗都锁死,只打开与门相对的那面墙壁上的窗,就准备完成了。 当屠夫破开门、慢腾腾地往屋里蹭的时候,玩家找准时机跳窗离开,屠夫就只能原路返回,绕到屋后去抓玩家。 这时玩家再跳窗回到屋子里,屠夫就又得再绕回门口, 慢腾腾地挤进屋里,那玩家又可以趁机跳窗离开…… 一个无解的闭环形成了。 只要玩家的身体灵敏些,保证不被屠夫的飞刀射中, 理论上这个办法可以溜屠夫一整场游戏。 然而,地狱不可能让玩家卡规则的Bug,肆意践踏副本Boss的尊严。 如果玩家真用这种方式来戏耍屠夫,那么五分钟后,屠夫不能破坏房屋的限制将取消,村庄里的所有房屋都会变成普通房屋。 从游戏平衡的角度看,地狱这么设定没有问题。 可是 屠夫轻轻叹了口气,可是现在只剩五分钟了, 少女溜他溜到游戏结束是完全可行的。 事实上,从房屋紧锁的门窗和那扇打开的后窗来看,少女也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屠夫只要想想自己被溜的画面就觉得丢脸,他表示拒绝。 屠夫的传送次数用完了,另一个女玩家已经跑到了湖泊那边的林子中,距离太远,他现在去追,也无法在游戏结束前抓到她。 这局游戏存活三个玩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现在屠夫干什么好像都是在浪费精力,都是在自取其辱,摆在他面前的路,似乎只有找个地方凉快凉快这一条了。 但屠夫不想就此摆烂。 哪怕他无法杀掉玩家,他也要让玩家直到游戏的最后一刻都处于恐惧之中,这是身为副本Boss的职责。 屠夫很好学,每次游戏结束后,他在空间里休息时都会让系统给他播放其他副本世界的Boss的游戏日常,以揣摩学习。 屠夫发现许多Boss都属于暗黑/童/话风格,比如洋娃娃,比如小熊玩偶,比如八音盒上旋转起舞的芭蕾姑娘。 那些Boss拥有可爱的外表,说着柔软得可以用来劝哄孩子入睡的话,却干着比他这个资深屠夫都狠的事,至少他从来没有把人从中间撕成两半,或者将人皮完整地剥下来再往里塞棉花。 那些画面极具冲击力,把屠夫都给看愣了,后来系统告诉他,和反差萌类似,这叫反差恐怖。 哇哦,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屠夫把这点记了下来,决定以后找机会用上。 当屠夫站在窗前看着屋内忙碌的凌惜的时候,他那不太好使的脑瓜转了转,从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童话故事《兔妈妈和三只小兔》。 这个故事中,大灰狼趁着兔妈妈离开,想要进屋子里抓兔宝宝,可屋门紧锁着,大灰狼破不开门,便模仿兔妈妈说出“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企图蒙混过关。 故事情节和此刻的场景很契合。 他这头狼,不就正站在屋子前吗? 他这样庞大的具有压迫感的身躯,口中说出那种柔软的台词,肯定又诡异又惊悚,加上他声音中自带的令人畏惧的魔力,绝对能起到更加强烈的反差恐怖效果。 于是便有了屠夫自信敲窗的环节。 屠夫知道少女不傻,他的嗓音只能让玩家害怕,起不到言灵的作用,他从没指望少女真的能听话给他开门、被他一把从屋子里薅出来,他只想吓唬吓唬她。 屠夫说话时声音有些小,到了凌惜这边,效果就变成了单纯的做口型,于是凌惜没有受到额外的影响,只读懂了屠夫的台词。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凌惜皱皱眉,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屠夫。 那目光仿佛就在问,你有事吗,你没事吧? 屠夫:“” 你这样显得我很蠢。 凌惜走到窗前,停留在距离窗户大约半米远的地方,与屠夫面对面地审视着彼此。 她看着看着,忽然挑起了唇角。 凌惜与屠夫初次交手的时候,她推测村庄里的房屋特别坚固,屠夫很难破坏墙壁和窗户,因此才选择了从门框往屋里挤。 但现在游戏时间只剩这么点了,她也主动站到了窗前,屠夫只要打碎窗玻璃就能收拾她,却还是没有动。 凌惜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屠夫应该是无法破坏窗户的吧? 无法破坏和难以破坏是有本质区别的。 这么想着,凌惜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在玻璃上敲了敲,砰砰砰,也是轻轻的三声,像是在回敬。 屠夫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垂下淡金色的眼眸,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少女的脸上。 下一秒,他就看见少女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她的牙齿洁白整齐,像是一排精致的小贝壳。 凌惜笑得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绝对能通关了,屠夫杀不了她。 原来屠夫真的无法破坏窗户,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只要进门就会被她溜,更加受辱,就没破门,但他又不肯离开,只能在窗户外站着,眼巴巴地看着屋里的她。 凌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屠夫,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在动物园里观赏野生狼的游客。 狼能瞬间扑倒她、撕开她这个脆弱人类的喉咙又如何,他们中间可是隔着铁栅栏呢。 那么,她要不要当个讲究点的游客呢? 不,她这块肉当然要嚣张地在这头蠢狼的眼前晃。 凌惜后退了小半步,棕色的眼瞳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屠夫,她捏着自己的脸颊轻轻往两边抻,一边吐舌头,一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屠夫做着鬼脸。 略略略! 你打不到我吧,要气死了吧,有种你来干我呀? 凌惜刚刚在屋子里又搜到了新的武器,她的计划是,她先躲在屋子里,借着窗玻璃的庇护再苟个一两分钟,顺便可以气气屠夫。 等到游戏倒计时还剩一分钟的时候,她就主动从内击碎玻璃,杀死屠夫,报一报自己先前被挂东南枝的仇。 屠夫:“” 看到少女做鬼脸,屠夫先是有些疑惑,以为她在设一个他看不懂的局,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 等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少女就是在单纯地、嚣张地挑衅他而已。 屠夫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她真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吗? 凌惜觉得脸有点酸了,嘲讽的目的达成,她便放下了手,突然,她看见窗外的屠夫咧开了嘴角,对她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 糟了! 危机感瞬间席卷全身,凌惜面色一白,慌张地朝后退,却已经太迟了。 屠夫一拳击碎了窗玻璃,修长的手臂伸进屋内,他捏着凌惜的脖子,把她从窗户里薅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屠夫能破开窗子,那他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对她动手,而是在窗外观察她? 恐惧和疑问占据了凌惜的脑袋,然而她根本没有任何精力去思考去梳理。 眼看着屠夫要将她拽出窗口,凌惜张开双臂撑着窗框,竭尽全力对抗屠夫的力量。 凌惜的两只手先是扒着屋内墙壁挨着窗户的边缘线,但随着她被屠夫拽得越来越往外,她扒不住墙边了,不得已将双手放在了窗框上。 窗玻璃被砸得粉碎,窗框的边缘残留着一圈碎玻璃渣。 尖锐的玻璃渣子刺进了凌惜的手掌和手指里,扎进了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凌惜的身体痛得抽搐了两下,一声凄惨的哽咽从她的喉咙中流泻而出。 “呜……” 怎么又哭了? 屠夫皱起了眉,他看着被自己捏在掌中发着抖的少女,啧了一声,又将手往屋里伸了伸,让她的双脚重新落回到了地面上。 屠夫的手掌很大,凌惜的脖颈被他握在手里,就仿佛被几条炽热干燥的蛇紧紧缠住了,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她脖颈的长度勉强才能容纳得下屠夫的几根手指,她不得不往后仰着头,生怕自己的脖子在被捏断前就先被撑断了。 屠夫虽然将凌惜放回到了地上,手臂却仍然保持着一定高度,为了不令自己因为身体悬空而窒息,凌惜不得不踮起了脚。 凌惜抬眸,望向屠夫的眼睛。 动物狼的眼睛是金色为底、中间漆黑,这双眼睛却符合人类眼睛的构造,有很干净的眼白、漆黑的瞳仁和淡金色的虹膜。 虹膜中自带微小且奇异的沟壑,凌惜望着那片淡金色,忽然就觉得那仿佛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金色沙漠,让她感到美丽,神秘,和毫无生命感的冰冷荒凉。 这可是非人类的Boss啊。 他会对她做什么? 当凌惜凝视屠夫的时候,屠夫也在凝视着她。 屠夫依然杀不了凌惜,窗户不可破坏是地狱的规则,哪怕他任性地无视了这条规则,也不能对凌惜下死手,否则就是在违背地狱游戏的公正。 屠夫抓住凌惜,只是不想看她如此得意嚣张,毕竟只要不把她弄死,他现在依然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他可以在她身上捅好几刀,可以把她的四肢斩下来,可以打碎她全身的骨头让她痛不欲生…… 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她后悔。 屠夫的目光落进凌惜那双泪水充盈的棕色眼睛里,棕色是土地的颜色,自带柔软温暖的感觉。 因为凌惜是仰着头的,灯光落进她的眼睛里,给那片沉静柔和的棕添了几分亮色,让她的双眸仿佛是浸在水里的两小团琥珀。 屠夫抿抿唇。 算了,就这样吧。 让她的双手受伤已经够了。 第50章 游戏倒计时60秒。 屠夫不能捏断凌惜的脖子, 也没有让她持续窒息的打算,他该放手了。 屠夫正要松开手指,忽然看到微微仰着头的少女张开了嘴唇,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她被他掐着脖子,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他什么都听不清。 她肯定又在打小算盘了。 屠夫知道这大概率是个陷阱,可他的目光落在凌惜翕动着的双唇上,好奇就如春风吹过的杂草般在心头疯长。 屠夫收回手臂, 让凌惜的身体朝他靠拢的同时,他也俯身慢慢向她靠近。 终于,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极近,近到他们炽热的呼吸都拂到了对方的面上,近到他们的鼻腔都被彼此身上的血腥味占满,再也嗅不到其他任何味道了。 这个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了,屠夫垂下眼睫,瞧着凌惜的嘴唇。 因为失血过多,凌惜的唇很苍白,还有些干,上面还有她为了止痛狠狠咬唇留下来的伤口和牙印,让他莫名想到随风颤抖的、半枯萎的、被人揉弄过的白色花瓣。 屠夫正看着,眉心忽然一凉。 是凌惜趁着他微微出神的时候,抬起了她那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右手,握住手/枪,抵在了他的眉心上。 凌惜的脖子还被他捏在手里,随时会被掐死的恐惧让她非常紧张,她手里的枪因此也特别用力地抵在了他的皮肤上。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眉心上现在肯定已经有印子了。 她居然又找到了新的枪类武器。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同样是死到临头, 屠夫就要淡定得多了。 屠夫说着便挑起唇角,笑意恶劣又危险。无惧凌惜随时开枪的可能,屠夫猛地低下头,额头顶着冰冷的枪口,强行了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凌惜举在半空中的右手被顶得往后退、再往后退。 等到退无可退之时,她扶着枪的大拇指就抵在了她的鼻梁上,而枪身的最末端也撞在了她的眉心处,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 “现在我们都一样了。” 屠夫的声音低沉好听,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慵懒,他深深地望进凌惜的眼睛里,轻声说:“你觉得是你扣动扳机快,还是我捏断你的脖子更快,抑或我们双死?” 凌惜死死地抿着唇,没有说话。 屠夫:“你叫什么名字?” 凌惜给出的回答是快速扣动扳机。 屠夫随时都有可能杀死她,她只能赌了。 “砰!” 伴随着这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屠夫松开手,向身后倒去,凌惜也跌坐回了地面上。 凌惜的眼睛溅到了从屠夫眉心处迸出来的血,双眼酸涩不适,眼泪不停地流,她用右手背揉擦着眼皮,眉头皱成了“川”字。 地狱削弱了枪的后座力,即便手腕弯曲成这样开枪,凌惜动手后也没有被挫伤手腕,但她却被近距离爆发出的巨大枪响震成了短暂性耳鸣。 那道持续回荡着的尖锐的滋哇声仿佛一根长针在她的脑袋里来回穿梭,凌惜甚至怀疑,等她通关后,这声音都不会消散。 起来,快起来,她还有重要的事去做。 距离游戏结束只剩几十秒,凌惜咬着牙,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打开屋门,小跑着来到了屠夫的尸体边。 此时屠夫已经变成了阿飘,悬浮在自己的尸体上。 瞧见凌惜跌跌撞撞奔向他的身影,屠夫挑了下眉,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果不其然,屠夫看到少女拾起了他的杀猪刀,她蹲在他的尸体边,凶狠地将刀尖捅进了他的右手。 她握着刀柄转了一圈,在他的手掌里挖了个血洞出来,接着她径直从他的尸体上爬了过去,找到了他的左手,这次她不但在上面挖了洞,还将他的食指和中指割开了。 屠夫:“” 她的脸色都白成那样了,居然还有力气做这个。 啧,她开心就好。 从游戏开局到现在,凌惜的意志力和体力早就透支了,她是靠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才撑到此刻的。 如今,凌惜确定自己能够通关,又成功报复了屠夫,她吊着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她整个人松垮下来,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 凌惜松开手,杀猪刀自她的掌心滑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她也倒在了冰凉的雪地上,倒在了屠夫的尸体边。 屠夫的尸体是双臂展开、仰面倒地的姿势,凌惜倒下的时候,后脑便自然而然地枕在了尸体的臂弯里。 疲惫感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将她淹没,凌惜闭着眼睛,悠长地呼吸着,她的胸腹起伏并不明显,不注意看的话,她也像是一具尸体。 “凌惜,我的名字,凌霄的凌,珍惜的惜。” 凌惜觉得,反正通关这个副本后,她与屠夫再无见面的可能,她便轻声开口,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 至于屠夫听不听得到,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3、2、1。 游戏倒计时结束。 凌惜有过传送回玩家空间的经验,她静静等待着五感被剥夺的过程。 可她等了一会儿,却依然能感觉到自己躺在雪地上,冷意透过衣服往她的骨头缝里钻。 要知道,屠夫的复活只需要60秒,凌惜再不回到玩家空间的话,她可就要被复活的屠夫抓起来算账了。 凌惜慌张地睁开眼,就在这个刹那,一道白光忽然从她的眼前闪过,接着,无数画面仿佛秋天被风卷起的落叶,仿佛成群振翅飞舞的蝴蝶,纷纷扬扬地朝她扑了过来。 原来是要讲背景故事。 继游乐场的小丑后,凌惜也了解到了屠夫的过去。 原来,屠夫是狼的恨意的化身。 这山、这湖、这林子原本都是狼族的地盘,它们凭借着自身的矫健凶残以及群居的习惯,统治着这片森林。 可不知道从哪日起,人类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搬来了这里,他们重创狼群,猎杀了大部分狼,又砍伐了无数棵老树,在森林的中央清出了好大一块土地。 人们在这片地上开拓出一条主路,接着又沿着主路盖起屋舍无数,把森林一分为二,一边是山,一边是湖,而正中间就是他们的村庄了。 人们围起畜牲圈,开垦田地种上了庄稼,把砍掉的树变成了家具和工具,也把杀掉的狼变成了保暖的毛皮。 人们终于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可是狼族的生活不再平静了。 狼族的报复心极强,不论要经过多久的忍耐,克服怎样的困难,它们都会想方设法地向敌人复仇。 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狼群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对村庄的袭击。 当村民们沉浸在梦乡中时,无数只凶残的狼撞碎了窗玻璃,从窗口窜进了房屋里。 它们咬死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和老人,咬伤了被惨叫声惊醒的青壮年人,撞坏了屋里的家具,撕碎了圈里温顺的牲畜,把田里的庄稼践踏成了一片狼藉。 当天边露出鱼肚白,狼群扬长而去,回到了山里,只剩下村民们面对亲人的尸体和被毁的家园失声痛哭。 狼的报复心很强,人类的报复心亦然。 当村民们意识到他们绝无可能与这些凶残的野兽共处时,他们便拿起了猎/枪和手/枪,拿起了弩/箭,拿起了锄头斧子等一切能当做武器的东西,组成了猎狼的队伍,向山里走去。 他们不杀死最后一只狼绝不罢休。 这场人狼之战持续了很多天,当村民们用猎/枪崩死了伤痕累累的母狼,高举斧头以极血腥的手段处理完了最后一窝狼崽子后,争斗才终于被画上了句号。 事情总算尘埃落定,村民们扛着那头母狼的尸体走下山,经过半山腰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山里是不可能出现婴儿的,就算是谁偷偷摸摸把婴儿丢弃在了山上,婴儿也不可能活着。 惊悚,太惊悚了。 这道哭声让所有村民都觉得毛骨悚然,他们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走过去看看。 循着声音的方向,村民们来到了一个枯草堆前,拨开厚厚的落叶和纠缠的杂草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布料包裹的、赤着身子的男婴。 那个男婴原本闭着眼哭泣,身上的遮挡被移开的瞬间,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用婴儿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冰冷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这些陌生人。 看到男婴睁眼,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有一双金色的眸子,美丽,却又不详。 那是和狼眼一模一样的金色。 “这里怎么会出现孩子?” “我们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看他的眼睛,他该不会是狼变的吧?” “就地弄死吧,谁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们招来灾祸!” 这男婴的出现实在是太诡异了,村民们都有些害怕,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话语里不自觉就带了些恶意。 正当村民们的交谈越来越往残忍的方向靠拢的时候,一个有些年迈的老头清了清嗓,上前半步。 老头子温声道:“我没有自己的孩子,能碰见他也是缘,把他交给我来养吧,我会照顾好、教育好他,不会让他给大家添麻烦的。” 他这番话说得很真诚。 处死自己的同类和杀死狼这种畜牲差别太大了,村民们讨论归讨论,其实谁都没有那个胆量、也狠不下心对婴儿下手。 见老头愿意接这个烂摊子,村民们都没反对。 老头子把婴儿从杂草堆中捞了出来,用脱下的外衣将他包裹住,小心地抱着他回到了村庄。 在老头子的照顾下,这个男婴慢慢地长大了。 正如村民们最初担心的那样,随着男婴逐渐长成了少年,他身上暴露出了越来越多的诡异之处。 少年喜欢吃生肉,带血的更好,被老头子多次斥责,他也难以改正这个习惯; 少年看到牲畜时会显得特别兴奋,有时他还会忍不住去追逐、去扑倒、去撕咬; 少年的性格暴躁易怒,凶残非常,只要稍微被同龄的男孩子欺负一下,他就会暴起把对方往死里打; 少年的指甲和牙齿都异常锋利,但凡谁被他咬到或者抓到,都要见血掉肉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少年经常会对着月亮嚎叫。 他实在太像狼了。 50-60 第51章 村民们对少年又畏惧又忌惮。 收养少年的老头子是个木匠, 他热心善良,是村里公认的好人。 村民们不是曾拜托老头子打过家具,就是请他帮过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受过他的恩惠和帮助。 纵然村民们都觉得这个少年古怪又不详,但看在少年是老头子的养子、又始终没闹出过什么大事的份上,他们就只是对他敬而远之,把他当成空气无视,没做过分的事。 至于村里的孩子, 他们倒是很想欺负少年,可惜实力不允许。 孩子们每次去挑衅少年,都以被少年揍得哇哇大哭为收尾,哪怕以多欺少都不行。 最开始的几回,孩子们每次在少年那吃瘪后,还能哭着找父母告状,倒打一耙地说少年欺负人。 这样,他们就能被父母带着去找老头子说理,得到少年不情不愿的道歉,也能收到老头子亲手做的木头小玩具做赔礼。 但这招用过几次后就不灵了,以后孩子们再去告状,父母不但不好意思总去找老头子,反而觉得他们丢脸,有时心情不好还会打骂他们一顿。 久而久之, 孩子们也就不再挑事了。 老头子对少年特别好,把他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疼爱照顾。少年桀骜不驯,却在老头子的面前温顺极了,他谁都不爱理,独独听他的话。 两个人就这样相依为命地过着平静的生活,直到少年过完十六岁生日后不久,变故陡生,一种怪病突然在村子里蔓延开来。 最开始的时候,村庄里有几个人发现他们的手无缘无故地变红了,仿佛被开水烫过。 因为不痛,他们就都没当回事,可不出半天的功夫,他们的手心、手背、手指就都长满了燎泡。 那些水泡仿佛雨后春笋般从他们的皮肤上冒出来,让人又疼又痒,忍不住上手去抓。 燎泡被抓破,里面的汁水流淌到手腕上,很快那里也被无数颗晶莹的水泡给占领了。 几人被吓坏了,这时候才想起来去找村医。 这村庄偏僻落后,医疗条件更是差到无法想象,村医说是村医,其实撑破天也只能治治头疼发热这样的小病而已。 这几人身上的症状是村医前所未见的,村医被难住了,试着给他们开了药,让这几人回家休息。 到了第二天,这几人就都变得极其虚弱,原本壮实得能扛动树的几个男人,连自己翻个身都做不到了。 更惊悚的是,经过一晚的生长,密密麻麻的水泡覆盖住了他们全身。 那些水泡越来越大,成熟到了极致就自动炸开,里面的黄汁流淌而出,黏在几人的皮肤上。 几人的身体也受到了影响,他们身上的肉逐渐失去了弹性和紧实感,变软变松,等到第二天夜里,就像是面团一般能轻松地被捏起来。 不出三日,那几人就开始全身溃烂,哪怕旁人狠下心来把他们身上的烂肉割掉,也无法阻止这种溃烂的扩散。 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烂掉,这对人的精神是一种何其残酷的折磨。 那几人完全崩溃了,变得神志不清,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浑身又痛又痒,持续不断地哀嚎着。 哪怕入了夜,村庄里仍旧时有时无地回荡着他们凄厉的惨叫声,让村民们仿佛回到了以前被深夜的狼嚎吵得睡不着觉的日子。 等到第五天,村民们早早醒来,就发现那几个男人死掉了。 他们的尸体烂在了自家的床上,如同掉在地上的烂柿子般汁水横流,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古怪的臭味。 尸体实在是软烂不堪,村民们只要试图拖拽或者搬动尸体,就会不小心扯掉尸体的四肢。 最后,村民们不得不把尸体分割成了几大块,分散着运出屋子,带到山上埋葬。 就像当初他们杀死狼后,剥下狼皮,割掉狼肉,把剩余零碎的部分埋在山上,给能结果的树当肥料。 似乎一模一样。 这几个人的死只是开端。 这种怪病会传染,在那几人的病情刚开始加重时,村里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起先村民们以为这是传染病,将有症状的人集中隔离在了他们建造于半山腰的教堂中,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病的传播亳无规律。 有些人在教堂里近身照顾着得病的亲人,一直平安无事;有些人怕染病始终不敢出屋与人接触,身上却还是长满了水泡。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得病的人是哪个,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染上病。 眼看着周围烂成肉水的尸体越来越多,村里的每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更有人在身上刚出现水泡后就自杀了,尸体悬挂在自家院里的树上,过了好几日才被人发现。 恐惧,压抑,绝望…… 种种负面情绪积压在村民们的心头,仿佛被困在大坝里的洪水,汹涌着,泛滥着,急不可耐地四处冲撞着,只等闸口大开,就疯狂地倾泻而出。 或者,由他们自己去找一个发泄口。 教堂位于半山腰,十年前被村民们修建而成,用来敬奉他们信仰的女神。 此刻,教堂里却不复往日的清净,除了女神的雕像外,一楼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挪到了二楼,取而代之的是先前染病被隔离在这里、如今病重了很难再进行转移的村民。 那些村民虚弱地躺在地上,水泡破裂流出的汁水把他们身下垫着的被褥都打湿了。 一些健康的村民或是匆匆地在病人之间穿行着,或是守在自己的亲人身边照顾,他们的脸色也不比病人要好上多少。 还有的村民已经彻底绝望了,只跪在女神的雕像前,六神无主地祷告着,祈求着奇迹发生。 教堂里嘈杂极了。 少年也在教堂之中,他没有理会周围的纷扰,静静跪在角落里,凝视着眼前老头子的尸体。 老头子太过年迈,即便无病无灾,他也没有几年活头了,可他连最后的几年清闲时光都没享受到,不幸染上了这种怪病。 老头子已经在教堂的地上躺了几天,少年一直不眠不休地陪在他身边,给他喂饭喂水,替他擦拭身上的脓汁,笨拙而又努力地照顾着他。 可是没有用,老头子身上的溃烂越来越严重了。 这位慈爱的老父亲放心不下少年,他担心自己死后少年该如何独自生活,能不能与其他村民好好相处。 最初的时候,老头子还能握着少年的手,叮嘱他很多事,但到了今天,他就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转动因为疼痛而始终保持着湿漉漉的眼珠,盯着少年的脸。 老头子的眼神格外可怜,让人不忍心看。 少年心头一颤,他抿抿唇,指甲深深扣进了掌心里。 少年从小在老头子身边长大,哪怕不用言语交流,他也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他想要说什么。 “杀了我,快杀了我。” 溃烂已经遍布了老头子的全身,老头子知道自己没有希望活下去了,年迈的他也难以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他想求个解脱。 可是,他是少年的父亲。 少年怎么能下得去手? “你教导过我的,永远不能杀人。”少年轻声说道,淡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疑惑与悲伤。 老头子仍旧没能发出声音,眼神却变得柔和了下来,他没有因为养子的蠢笨和不知变通而感到无力,少年能牢牢记住这一点,反而让他觉得欣慰与安心。 他似乎不用再为他的未来而担忧了。 或许是最后的忧虑不在了,老头子安详地闭上了眼,他的呼吸越来越慢,很快就彻底停止了。 少年跪坐在养父的尸体边,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去往哪里,他垂下眼眸,安静地为养父整理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忽然面色狰狞地跳到少年身侧,指着他大声叫嚷起来。 “是他!这场灾难肯定是他带来的!” “看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他绝对是狼!” “这根本不是怪病,是诅咒,是狼的诅咒啊!” 随着男人的叫嚷,教堂里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是所有人,包括正在祈祷的人,包括正在照顾病人的人,甚至包括身上还流着脓水却仍旧保有神智的人。 刹那间,整个教堂都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少年的身上,带着丝毫不掩饰的排斥与恶意。 并不是这个大声嚷嚷着的男人有多么强大的号召力,而是村民们早就在等待如今这一刻,男人的话语只是个征兆,是个信号。 开闸放水的信号。 从男婴被带回村庄那一天起,村民们就始终觉得不安,觉得这孩子的存在早晚会给他们招来灾祸。 把这孩子赶走的念头一直在村民们心头盘桓着,只是他们顾忌着老头子,又因为无事发生,才按捺着没能发作。 如今灾难席卷村庄,他们终于有充足的理由将少年驱逐出去了,或许他们还可以做得更绝,直接杀死少年,这有可能就是解救村庄的办法。 村民们的推测不无道理,随着村里患上怪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找到了这种病传播的规律。 得病的人要么在当初建立起村庄的时候杀过狼,要么就参与过十六年前那场赶尽杀绝的猎狼行动。 这场灾难的源头不是瘟疫,而是狼族的诅咒,少年很有可能就是诅咒的化身。 杀了他,他们就能从这个噩梦中醒过来了。 人在陷入极致绝望中时,只会坚定地相信自己想到的某一种积极可能,而拒绝去思考真相。 村民们的脑袋完全被这个念头给占据了,杀死少年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头等大事。 教堂里没有武器,能用来杀人的只有绳索,几个男人分别拿了绳子,蹑手蹑脚地从背后靠近少年,打算趁他不注意将他勒死。 其他村民虽没动手,却也默契地用身体堵住了教堂大门和通往二楼的楼梯,断绝了少年逃跑的可能。 所有人都紧张地放缓了呼吸,盯着少年的背影,期盼着他的死亡。 人是很敏感的,被许多人用恶意的目光注视着,哪怕是背对,人也能感觉到些微的不自然。 可少年却始终跪在老头子的身边,专心地为他整理仪容,只留给村民们一个孤单的背影。 少年当然感受得到身后那些恨不得化作利箭将他刺穿的恶毒目光,他也听到了周围不断接近的动静,猜测出这里即将要发生什么。 可是少年想守在父亲的身边,他也想弄清楚一直以来困扰他的一件事。 少年经常会头痛。 从少年有记忆起,每当他被村民们刻意无视时,每当他被孩子们欺负时,每当他在夜里抬头望见天上的月亮时,他的头就会隐隐作痛。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事,那件事比他的生死都重要。 承受他人的恶意有助于少年回想起那段被封印的记忆,以前父亲还在,他会护着他,避免他受到那些恶意的伤害,但现在父亲不在了,也许,到了他该想起来的时刻了。 一个男人已经来到了少年的身后,将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迅速收紧。 男人生怕少年挣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勒紧绳子,那架势恨不得将少年的脖子给勒断。 粗糙的麻绳深深陷进少年的脖颈里,痛苦的窒息感将少年包裹起来。 少年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茧中的挣扎不停的蝴蝶。茧壁不断地往内收拢,挤压着他脆弱的身躯,而他也试图冲破茧的束缚。 快了,不是他被茧壁挤压得支离破碎,就是他冲出茧,看到他理应看到的世界。 几分钟后,少年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他死于窒息,死于所有村民的恶意。 少年身后的男人见得手了,就松开了绳套,任由少年的尸体栽倒在了地上。 60、59、58…… “死了吗?” “死了,你看他脖子上那一圈痕迹,不死才怪了。” “我们该怎么处理尸体,埋到山上吗?” “要不把尸体留在教堂吧,女神会替我们净化诅咒的。” “火焰也能净化罪恶,我们把他火化了怎么样?” 看到少年倒在地上,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凑近了些,围着少年的尸体商量着该如何处置他。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一致决定把尸体带到外面烧掉。 10、9、8…… 少年的尸体不重,一个成年男人就能扛得动,动手杀掉少年的男人走到了少年的尸体边,蹲下身想要握住少年的肩膀。 3、2、1。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男人的手掌被打歪了,动手的正是已经死去的少年。少年从地上站了起来,光洁的、没有任何痕迹的脖颈暴露在了村民们的视线中。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和惊恐的吸气声中,少年伸出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脖子,有些妖异的淡金色眸子望着眼前的男人,如月牙般弯了起来。 “我想我该谢谢你。” 少年的声音低沉动听。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52章 少年回过头, 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养父。 他的目光在那具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没有人形的老人尸体上停顿了片刻,眼神是很温柔的,带着感激和不舍。 可当少年偏头看向面前的村民们时,一股阴冷感就从他漆黑的瞳仁中满溢而出, 占满了他的眼眶, 让他那双本就怪异的金色眼眸更加令人惊骇了。 谁都不会觉得那是人类的眼睛, 那双金色的眼珠更像是来自于某种冷血动物, 比如盘旋在枯叶中的蛇, 潜伏在水底的鳄鱼。 不对,少年的攻击性表现得过于外放了,他更像是陆地上凶狠无情的捕猎者,比如鹰,比如猞猁,比如村民们最畏惧、最不想提起的狼。 少年轻轻笑着,朝教堂的大门走去。 教堂是他养父安息的地方,他不会在这里杀人。 他果然是狼啊! 村民们都被少年起死回生的这一幕吓傻了,无人敢拦住他的去路。 村民们甚至一边用惊恐的、畏惧的、不知所措的眼神死死盯着少年的身影,一边自觉地让出了路,让少年轻松地穿过人群,来到了教堂门口。 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此时村民们内心的恐惧。 少年刚刚死在所有人的默许下,就算他并非狼的化身, 他的怨恨和不甘都足够浓烈, 他复活就是为了向他们复仇。 可是,少年的复活是在教堂里、在他们信仰的女神的雕像面前进行的。 只有两种可能去解释眼前的情况。 要么,少年的恶意和怨恨连女神都无法压制住,女神无法庇护村庄了;要么,就是连女神都觉得他们有罪,对他们即将遭受的审判冷眼旁观。 无论哪一种,都让村民们无比绝望。 等到少年走出了教堂大门,微微仰头盯着天空上那轮明亮火热的太阳时,村民们才终于想到要自救。 有人与少年擦肩而过冲出了教堂,打算回家里找武器;有人跑到教堂二楼去拿趁手的东西;剩下的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朝少年的背影逼近。 人的恐惧很容易就能转化为愤怒,最初那一股胆战心惊的劲儿过去后,村民们的脑袋里又只剩下了杀掉少年这个念头。 少年能复活又怎样,他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他们人多势众,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村民们是这么想的,可就当他们即将迈出教堂时,少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转过头来,冷冷地说了一句“滚回去”。 少年的声线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更低沉了些,然而他此时的嗓音仿佛拥有令人畏惧的魔力,他只是随意说出了几个字而已,却真让村民们停下了脚步。 少年懒懒地回头,继续瞧着天空上的太阳,似乎是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了,他眯起眼睛。 很快,阳光便黯淡下来。 仿佛时间的流速被加快了无数倍,几个眨眼的功夫,正午时分烈日高悬、蔚蓝如洗的天空就进入了黑夜。 天又黑又沉,好似有巨大的乌云在不断地往下压一般,让人觉得胸闷气短。 天空上没有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微弱的光线从天上洒下来,找不到源头。 黑夜是狼最饥饿的时间。 少年站在教堂门前,他的后背被教堂里温柔昏黄的光芒照耀着,他却面冲着无尽的浓郁黑暗,抛弃了光,也抛弃了他的坚守和承诺。 他决定要杀人了。 直到此刻,少年才终于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他是狼族的恨意的化身。 当森林里的狼被残忍灭族后,那些冤魂久久不能散去,狼族的怨恨、不甘、执念、对人类的恶意,浓郁得化为了实质,凝成了向人类复仇的怪物。 可因为女神的庇护,怪物无法进入村庄。 最终,怪物伪装成了人类,并将复仇的使命封印了起来,自身化为了长着金色眼睛的婴儿,以骗过女神的神识。 婴儿可以无限复活,永生不死,当他长到可以爬行的时候,他就会因为本能爬入村庄,显现出狼的属性,引起村民们的恐慌。 村民们畏惧狼的复仇,一定会对婴儿做些什么,而当婴儿承受了足够多的恶意时,他就会恢复记忆,展露出自己真正的模样,杀光所有他看到的人类。 那个婴儿就是他。 少年当初不该被村民们发现的,这样他就可以在婴儿时期闯入村庄,被村民们视作怪物杀掉。 可少年的身体中也有人性的部分,他刚诞生就出现在了草堆里,上方落满枯叶,周围黑漆漆的,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发出了哭声,将村民们吸引了过来。 那时,养父又站出来收养了他,让他避开了被村民们当场处死的结局。 此后的十六年,他被养父悉心照顾,始终没能真切地感受到来自村民的恶意,身上的狼性完全被人性压制住了。 他彻底遗忘了自己的使命,安心地做起了人。 少年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人类,他懂感情,会思考,只是他比较特殊,他的思维比正常人要迟钝许多,有异色的眼瞳和奇怪的习惯。 正因如此,他不受其他村民的喜欢,可他不在乎别人,他的家人爱他,这就够了。 他这个可笑的状态持续了十六年。 十六年太漫长了,漫长到他身上背负的仇恨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狼族的恨意变成了对村庄的诅咒,以怪病的姿态席卷了整个村庄,报复了所有曾经参与猎杀狼的人类。 痛苦以这些人沾染血腥的双手为开端,再蔓延到他们的全身,让他们生不如死。 至于少年,他已经被狼族放弃了。 或者说,他被予以了自由。 狼族的怨恨针对所有人类,但这场怪病只针对曾杀过狼的人,村里还有许多人不会染病,等这场可怕的“瘟疫”过后,少年还是能以人的状态在村庄里生活。 至于那时村庄里能有多少人留下,村庄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可是少年还是死在了村民的手里,他回忆起了自己的使命,唯一能阻拦他展开杀戮的养父也已经去世了。 少年没有不动手的理由。 村民们以为杀掉少年会给他们带来希望,却没想到,这个举动反而是让村庄迎来了灭顶之灾。 和只能让杀过狼的人全身溃烂的怪病不同,少年化身的恐怖怪物背负着狼对人类的恨意,是所有人,这个怪物无差别攻击,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幸免。 “你们快看他,他身上怎么” “狼人,是狼人,大家快跑啊!” “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 借着教堂里的光,站在门口附近的村民们惊恐地看到,少年的身体在逐渐变宽变长。他身上的肌肉发达了无数倍,撑破了原来的衣服,又被凭空出现的黑衣包裹住。 短短几秒的时间,他就由身形还有些清瘦的少年变成了高大强壮、人类绝无可能对抗的巨人。 呦,是屠夫。 少年打量着身上的黑衣和手里的杀猪刀,将手覆在脸上的白色面具上,轻轻挑起唇角。 他的人性和狼性都不够纯粹,因此他化为怪物后有两种形态。 人性占主导时,他是屠夫,他对人类有恨意,他凶残、噬杀、分割人类的尸体当做食物,狼性占主导时,他又会怀念自己为人的时光,变成狼人。 少年身体上的肌肉再次鼓胀到了恐怖的程度,灰中带银的狼毛逐渐覆盖住了他的全身,他那张精致的脸也变成了呲着满口尖牙的狼头。 此时少年已经神智全无,只有曾经不断在脑中强化的“不要在教堂杀人,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这一条记忆仍旧保留着。 狼人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教堂里面的村民。 看到那颗狰狞的狼人头颅和那口尖利的牙齿时,村民们就大惊失色,瞬间乱成了一团。 有的人转身就往教堂里的隐蔽处躲,有的人怕被狼人堵在教堂里,疯狂地往外冲,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村庄。 十几个村民一股脑地从教堂门里挤了出来,狼人伸手便抓住了其中一个,用锋利的长爪子剖开了那人的胸膛。 “啊啊啊啊——” 血洒得到处都是,村民们尖叫着四散开来,躲进了森林中,就和当初他们拿着武器上山狩猎时,因为难以对抗枪支而不得不四下逃窜的狼一样。 十六年前那场狩猎再次上演,只是对象变成了人类。 跑吧,快跑吧。 少年又变回了高大的屠夫,他抱着胳膊,一边听着从教堂里传来的哭泣和惊叫声,一边看着许多村民躲进了林子里。 屠夫并不着急去追。 从他觉醒的那一刻起,这里的黑夜就永远无法再变回白天,村庄的周围也立起了高而坚固的围墙,村民们跑不出去的。 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可以玩很久,他很期待那些村民拿起武器和他对抗的样子。 和多年以前那场持续了数天的人狼之战不同,屠夫与村民的这场追逐游戏,是他对他们的单方面狩猎。 不到一天,村庄里就再也看不到一个活人了。 结束战斗后,屠夫将几具还算完整健康的村民尸体拖回屋子,带进厨房,放到案板上处理分割,一部分肉放到锅里煮,一部分肉挂到绳子上保存起来。 他并不为自己的食物来源而担忧,这个村庄在狼族的恶意的萦绕下,已经有了特殊的力量,它会自动吸引更多的人来到村庄里。 只要有人来到村庄的附近,脑中就会被植入虚假的记忆,这段记忆会让那些人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地,而向村庄前进。 突然,正弯着腰站在厨房长桌前切肉的屠夫直起了腰杆,他走到屋子的大门前,将门开了一条缝。 透过门缝,屠夫看到三辆车在主路上缓缓行驶着。 村庄里的血迹和尸体都消失了,许多房屋亮着的灯也熄灭了,村庄自己伪装成了安静的模样,外人看起来,就好像村里的村民都正在睡觉一样。 屠夫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这不就来了新的猎物吗? 第53章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游戏。 】 朦朦胧胧间,凌惜听见了系统平静的合成音。 凌惜睁开眼睛,发现她正站在自己设计的田园小屋中。无数淡金色的光点从头顶的天花板上飘落下来,将她的身体笼罩住,如烟如雾,如梦似幻。 她终于回到了玩家空间, 可以松口气了。 凌惜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 她就像是沐浴在温和的春风里一般舒服。 凌惜垂下眼眸瞧着自己受伤的双手,狰狞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放下手,一边等待着治愈,一边回味着刚刚看到的背景故事。 作为向所有通关过此副本的玩家展示的剧情,这个游戏的背景故事算是合格,没有明显的逻辑错误,能够自圆其说,但还是有些不真实。 也难怪, 系统曾经告诉过她,游戏副本中的剧情都是地狱结合现实世界发生的事和怨念来源本身的意愿,再进行二次创作的成果。 比如她初次进入的午夜游乐场副本, 地狱就进行了很大改动。 现实世界中,小丑被辞退后,把自己赚到的钱都放在了桌上,还给老板, 独自离开了。 小丑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荡, 直到午夜时分,才终于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河边无人,他独自坐在围栏的石墩上, 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有一根烟了。 小丑把烟叼在嘴里,拿出打火机点火,打火机里没有油了,无论他怎么用大拇指蹭转轮,眼前也始终只有点点微弱的火星冒出来。 小丑看着手里的打火机,突然笑了一下,他抬手把烟和打火机丢进了河里,接着,他也跳了下去。 小丑的尸体直到几日后才被人发现,捞上岸的时候,他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了。 现实中,小丑的死法就是这么平凡且“无趣”。 小丑死后,灵魂来到了地狱,他的怨念在于游乐场,他恨那些自己不守规矩、却仗着游客身份把他驱赶出去的人。 地狱因此对小丑进行了改造,为他设定了更加具有戏剧性的死法和故事,也就是如今呈现给玩家的,“小丑从摩天轮上跳下、怨灵统治了游乐场”的版本。 有了小丑的故事作为例子,凌惜再回想屠夫的过去,有点好奇这个故事的真实版本,现实世界中这个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竟“少年起死回生化身庞大怪物”、“狼族的怨念凝成实质报复村民”这种事都不可能在现实世界发生。 治疗结束了,凌惜走出光柱,她推开小屋的门来到院子里,挥挥手,让天上的太阳被云彩挡住,让周围起了微微凉的、柔和的风。 接着,凌惜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了被奇异花草围绕着的温泉池边,她脱衣入水,背靠着光滑的玉石,眯眼享受着。 系统这个白色光球则陪在她身边,像是一个飞行宠物般始终跟随着她。 凌惜倒不介意被系统这个没有情绪的光球看着,她一边喝着随手变出来的鲜榨加冰西瓜汁,一边问道:“系统,屠夫真正的故事是怎样的,讲讲吧,我很好奇。” 系统悠悠开口:【这个Boss其实是现实中。 】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的是戛然而止,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能没说完。 凌惜回过头,发现系统僵在了半空中,连它那圆滚滚的身子的轻微晃动也停止了,像是有人对它按下了时间静止键。 凌惜知道系统又卡壳了,便耐心地等待着。 等系统终于恢复正常,凌惜才开口道:“系统你知道吗,像你这个卡顿的频率,在电子产品界就是残次品了,你在现实世界可是要被报废回收拆零件的。” 凌惜并不生气,她的语气里甚至还带了些揶揄。 虽然系统并不能带给她商城、积分这种小说中常见的金手指,但它毕竟能解答她的问题,算是她进入地狱这个陌生环境后的引导者。 而且系统还能陪她聊天。 虽然系统比不上人类带来的聊天体验,但和系统说话时,她同样不需要像面对其他玩家一样深思熟虑。 凌惜需要系统这样可以让她放松的存在。 没有感情的系统自然体会不到凌惜话语中的取笑之意,它公事公办地回答道:【抱歉,这个问题刚刚提升了访问门槛,玩家没有询问该Bos息的权限。 】 凌惜惊讶地挑起了眉。 刚刚,也就是说,前不久这个Boss还可以被玩家查询,可就在她通关这场游戏后, Boss的信息就被隐藏起来了,为什么,是这个Boss产生了什么变动吗? 凌惜忽然想到,屠夫临死前问了她的名字,她还回答了,不会吧,她这个举动不会给她带来麻烦吧? 凌惜的忧心忡忡只维持了片刻,她就不再纠结了。 没事的,她已经通关了这个副本,系统特别肯定地告诉过她,玩家不会重复投入到已经通过的游戏中,屠夫又不可能变成玩家,她绝无可能再与那家伙碰面了。 凌惜:“屠夫在设定中居然才十六吗,他比我都小?” 凌惜把身体往下靠了靠,让肩颈完全浸没在了温水里。 凌惜只是随口吐槽了一句,表达一下自己的惊讶,并不指望系统回答,然而这个问题恰好在系统可以解答的范围内。 系统晃晃圆球身子,平静地说:【这个Boss诞生时便是十六岁的状态,他已经存在了九年多,你可以认为他现在是二十五岁,或者,他只有九岁。 】 凌惜:“” 九岁的话,倒能解释屠夫为何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凌惜泡澡只是为了放松,没多久,她就从温泉里走了出来,身体和长发在她离水的瞬间就恢复了干燥,她的身上也多了一件柔软的白色睡裙。 凌惜踩着拖鞋回到小屋的沙发上坐着,她挥挥手,屋外顿时变成了草木凋零、大雪纷飞的寒冬,屋里闲置的壁炉中也燃起了明亮的小火堆。 茶几上出现了凌惜在副本里挨饿受冻时心心念念的煮羊肉和奶茶。 红焖羊肉在大砂锅里咕嘟嘟地冒着泡泡,凌惜感觉可能有点烫口,便先捧着奶茶喝。 甜丝丝的奶茶卷着芋泥流进口中,凌惜幸福地眯了眯眼,这时她才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抬眸看向半空中的系统,“对了,这次游戏活下了几个人?” 系统回答:【这次总共有三个玩家存活。 】 与此同时,屠夫也回到了属于Boss的空间里休息。 和玩家空间的初始状态一样,这里也是纯白的空间。 屠夫的身体高大强壮,像一座压迫感极强的小山,脚步声也格外沉重,但随着他逐渐向前方的大光球靠近,他的身体化成了黑色的雾气,飘散在了空中。 很快,一个高挑俊美的黑衣青年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青年的步伐沉稳从容,走路似乎带着风,他大步往前走着,还没来到光球的面前,一道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场游戏玩家存活3/15,20%的存活率。 】 【你在这局游戏中死了六次,创下了历史新高,即便如此,距离你和我约定的名额也还差一个。 】 【怎么回事啊,几天不见,你就这么废了? 】 身为Boss ,屠夫也有属于自己的系统,但系统没有感情,说不出这种接地气的、包含着取笑意味的话。 这道声音的主人是地狱,所有位面的掌控者。 地狱是个令所有玩家都恐惧颤栗的地方,是人类的梦魇,玩家无法接触到地狱意志,只能看着空间里沉寂着的巨大白色光球,想象着地狱意志冰冷无情、高高在上的模样。 然而他们想错了。 地狱意志更多的时候像一张大网,将所有副本世界笼罩其中,维持着各个小世界的运作。 只有偶尔,地狱才会短暂地降临于空间里的大白球中,对Boss或系统下达命令。 地狱鲜少与Boss交流,即便是Boss ,也见不到地狱真实的模样,但经常能与地狱聊天的屠夫却知道,地狱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遥远、冰冷。 地狱其实比Boss和系统更加接近人类。 而地狱之所以对屠夫很特别,是因为屠夫是唯一一个几乎由地狱从零改造的怪物,地狱对屠夫的投入比对其他Boss多得多。 屠夫诞生于动物对人类的怨恨和恶意,因为这份恶意来自于所有动物,他刚来到地狱时,没有明显的形态。 他只是一团意识模糊的黑雾,雾气中露出了两只阴鸷怨毒的金色眼睛。 金色是地狱最喜欢的颜色,地狱塑造屠夫时,便比塑造其他Boss多用了几分心。 地狱从蛇、变色龙、蜥蜴、老虎等拥有金色眼睛的动物中选取了狼作为屠夫的主导,为他塑造出了漂亮的狼少年身体,又创造了他屠夫和狼人的两种怪物形态。 接着,地狱建立了村庄的背景,编出了狼与村民的故事,解释屠夫的由来,又将这故事以记忆的形式直接灌进了他的脑袋里。 村庄的背景故事从未真实发生过,屠夫也没有亲身经历过与村民、与养父的相处,但他又仿佛经历过,有了些许人类的理智和情感。 地狱里的Boss是没有成长期的,塑造完毕后,屠夫就被投入到了村庄副本中,在他报复人类的使命驱动下,展开了对玩家们的屠杀。 一转眼便是九年,屠夫的人类身体从少年长成了成熟的青年,而他也因厮杀感到厌倦,感到无趣。 作为地狱唯一几乎从零开始塑造的Boss,屠夫知道自己很受地狱的喜欢,便向地狱提出了请求。 他不想再当Boss了,他想成为玩家,通关游戏,去现实世界看一看。 这个请求令地狱觉得很有趣,地狱告诉屠夫,他是第一个主动放弃身份的Boss。 地狱里的Boss要么自身怨念深重,能从杀人中获得解脱和快乐;要么虽有神智,却被身上的恶意控制,心甘情愿地扮演副本的怪物角色以发泄愤怒。 背负着如此强烈的恶意,自身却仍然对人毫无仇恨的只有屠夫一个。 或许,是地狱在屠夫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的缘故,因为屠夫这个状态,恰恰像极了地狱。 地狱是与现实平行的世界,吸纳着、承担着从现实排斥出的源源不断的恶意,地狱里充满了杀戮和仇恨,可地狱意志本身对人类没有任何情绪,它甚至不审判人的罪。 地狱愿意给屠夫一个机会。 于是地狱和屠夫约定,只要他完成了足够的猎杀玩家名额,就让他的身份变为玩家,当他成功通关了足够数量的游戏后,地狱就会送他去往现实。 那时,他就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了。 当这场游戏开局时,屠夫距离约定的名额还差十三个玩家,按照他平时的水准预估,这是屠夫最后一场游戏了。 可结果,屠夫只搞定了十二个玩家不说,自己还死了六次,死得比他第一次当屠夫时还要勤快。 屠夫也知道自己在这场游戏中的表现很丢脸,他抿唇说:“还不是你在我身上下的限制太多了。” 面对屠夫的死鸭子嘴硬,地狱没有反驳,而是调出了这场游戏的回放。 屠夫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三个超大屏幕,上面同步播放着他被凌惜用猎/枪打死、用火烧、用手/枪打死的场景,那画面太美,让人不忍心看。 【你居然被这种主攻智力的弱鸡玩家杀了三次。 】 【你好像很在意她啊,水都快放满太平洋了。 】 屠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调道:“我没有放水。”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 能够被情绪影响行为,才更像个人类啊。 屠夫知道地狱对所有副本中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只是在“母亲”面前嘴硬而已,事实上,他也的确对那个少女手下留情了。 当他把少女挂到树上时,他完全可以先杀掉她,再去找那个四人小队,但他信守承诺离开了。 当他第二次在神龛边上发现少女时,他也大可以将飞刀射进她的后背,先杀掉她,再去开启传送。 如果他那么做了,他现在就已经是玩家了。 但他都没有。 而且,他此前从未放过任何一个玩家。 副本中那条“玩家首次被屠夫抓到后,有几率免死”的说明是骗老实人的。 屠夫觉得,反正他放过玩家以后还要去抓第二次,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因此他抓住玩家后从来只会干脆利落地杀掉,无人幸免。 屠夫当初把少女挂到树上后,也是想着多在她身上捅几刀就算完事。 之所以他改变了主意,放过了她,是因为当少女抬起头,用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时,他透过那两团波光粼粼的琥珀,看到了她的记忆。 屠夫本来是没有什么关于现实世界的认知的。 当屠夫和地狱达成了约定后,为了让他的笨脑瓜能多一些对现实世界的了解,地狱赋予了他一个特殊能力。 那就是,当屠夫与玩家产生接触时,脑海中有几率会出现那个玩家的记忆碎片。 在屠夫和少女对视的瞬间,他的眼前就像走马灯般快速闪现着她的回忆。 短短几秒,已经足够屠夫了解很多关于她的事了。 原来她是这具身体的副人格。 原来她的使命是替主人格受苦。 原来她和他一样,她是他的同类。 他们都是因为某种目标而诞生的工具人,明明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情绪,也没有被威胁或制衡过,却因身为工具人与生俱来的、遵从使命的本能,听话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一直到那个创造自己的存在同意放他们自由,他们才终于得到了解脱,能遵从自己的意愿了。 眼前的少女就是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他,他不想在少女刚能为自己活几天的时候,断了她的希望。 所以他将少女留在了树上。 如果少女和他一样偏执而疯狂,她就可以牺牲双手逃跑;如果她为自己活下去的决心不过如此,那等他再次回到树下后,自然会收割她的性命。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走眼。 少女就是狡猾又狠毒的狈。 屠夫轻声道:“再给我安排一场游戏吧。” 话音未落,黑衣青年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空间里。 当Boss或玩家身处于副本中时,空间里的时间流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狱静静等待着,只过了眨眼的功夫,屠夫就又出现在了它面前。 黑衣青年抬眸,淡淡地对地狱说道:“这次我团灭了那批玩家。” 【那么,你以后就是地狱游戏的玩家了。 】 【因为你并非人类化成的Boss,没有在现实世界生活的经历,你的灵魂上没有显示你该通过多少场游戏,我需要为你找个玩家当做基准。 】 【既然你那么在意那个少女,你就以她为基准,从现在起,你是个经历过两场游戏的老玩家,你以后要经历的游戏场数,也和那个玩家一样。 】 【我什至可以安排你下场游戏匹配到她。 】 【如何,是不是很合你的意? 】 屠夫垂下眼睫,呀,被地狱发现了。 当初他在进行第二次传送的时候,理应选择那个朝湖泊逃跑的女玩家的,那时女玩家还没有进入屋子,又因为逃跑而筋疲力尽,只要他传送过去,绝对能杀死她。 但是,他选择了传送到少女的附近。 他是对那个少女很好奇很在意,想多多观察她。 【接下来,我将赋予你两个技能,让你傍身。 】 地狱的声音打断了屠夫的思绪,屠夫皱起眉,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最讲究公平与平衡的吗,我本来就是Boss ,再多受照顾,对其他玩家不公平吧?” 地狱罕见地叹了一口气,距离它上次叹气已有几年了。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些误解? 】 【你变成人后,武力值远不如你当Boss的时候。 】 【你的智力水平要低于新人玩家的平均水平。 】 【你玩得过老玩家的概率更是无限趋近于零。 】 【我直接把你放进游戏里,才是违背游戏的平衡。 】 屠夫:“” 话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你身为屠夫时,有两样我赐予的道具,感知面具和杀猪刀,在你成为玩家后,它们会消失,化为你的两个技能。 】 【被动技能:恶意感知。 】 【当其他玩家对你抱有恶意时,你能感觉到,但你分辨不出这恶意的浓烈程度,对方觉得你很讨厌和对方想杀了你,都只能让你感受到恶意。 】 【主动技能:武器替换】 【当你拿到了刀具的时候,可以将此刀替换为杀猪刀,这个变化只有你能看到,在其他玩家看来,你手上的刀还是普通刀。 】 屠夫静静听着,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在你成为玩家以后,这个空间将变为玩家空间,系统不变,你对游戏的任何疑惑都可以让它来解答,你不是Boss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件事情。 】 【给自己取个名字吧,你已经不是屠夫了。 】 黑衣青年眨了眨眼睛,感觉有些迷茫,屠夫和狼人这两个称呼从他诞生起就伴随着他,现在,他要将自己的过去都抛于身后了。 他垂下眼睫,手里多出了一本字典,他捧着字典将其合上,随意翻开一页,找了一个能当姓的字,又合上,翻开,找了个当名的字。 青年并不是对待名字很随意,相反,他从未有过真正的名字,他太过于重视这件事,到了不知所措的程度,最后他才选择了这种方式,把答案交给了命运。 “程浮,我的名字是程浮。” 黑衣青年合上字典,抬起头,坚定地说道。 【那么,欢迎来到地狱游戏,玩家程浮。 】 第54章 【请玩家注意,一小时后你将进入新的游戏。 】 凌惜这回比较幸运,在空间里休息了将近三天。 有过在冬日村庄里因为体力不够吃亏的经历,凌惜这次要勤奋得多。 她只留了小半天躺平,其余时间她不是练习开车、继续观看血腥场景提升心理承受能力, 就是在锻炼身体。 当系统提示她下一场游戏即将来临的时候,凌惜正在跑步机上累得像一条死狗一样。 “好, 我知道了。” 凌惜说完, 便按下了跑步机的停止键。 提升身体素质是个漫长的过程, 凌惜只坚持锻炼了三天而已,并不指望能在新游戏中看到明显的提升,不过,或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手臂和大腿的肉都紧实了不少。 凌惜捏了捏小臂上的肉,走下了跑步机。 洗澡, 吃饭,逗猫 凌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地狱里,对她来说,体验到就是赚到,她不吝于在此类能带来幸福感的琐碎小事上花费时间。 一个小时很快就被消磨掉了,凌惜走进了淡金色的光柱之中,让光芒对她的身体情况进行“重置” ,确保她能以最好的状态进入游戏。 【玩家即将开始游戏,倒计时3 、 2 、 1 】 随着系统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倒计时,凌惜的意识再次沉没进了无垠的宇宙中,在黑暗里安静地漂浮。 仿佛过了世纪般漫长的时间, 又仿佛只过了弹指的一瞬,凌惜才终于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 凌惜睁开眼睛, 当即就被映入眼帘的太阳给晃到了。她之前经历过的两场游戏,时间点都设在夜晚,这次的环境却一改阴晦暗沉,天空碧蓝如洗,日光明亮温和。 真亮堂啊。 凌惜抬手遮在眉骨处,眯着眼朝正前方望去,只见她面前是一栋看起来很古老的西式住宅,这住宅只有两层,不算特别高,占地面积却相当大,整体美观气派。 住宅前是一座喷泉,无数块砖石绕过喷泉铺成大片平整的地面,砖地上设有多处花坛,里面栽着不知道是玫瑰还是月季的娇艳花朵。 凌惜恰好就站在其中一个花坛旁边,花丛中的阵阵香气朝她席卷而来。 再往远看,就是黑色栅栏组成的半透明围墙,围墙之外是郁郁葱葱的林木,看来这是个山中豪宅。 凌惜的穿着发生了巨大变化,此刻套在她身上的是一条样式朴素的黑色长裙,长裙上又叠了一件雪白的围裙,她习惯自然披散着的长发也被编成了辫子、优雅又利落地盘在了脑后。 这是经典的女仆打扮。 在地狱游戏里,玩家的服装是随机生成的,不过凌惜觉得这一回情况并非如此,因为她朝四周瞧了瞧,发现附近有好几个跟她差不多打扮的女人和身穿朴素黑衣的男人。 这些人有的大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前方,有的已经“回过魂来”、谨慎地环顾着周围,凌惜随便扫一眼就知道,这些人不是NPC而是其他玩家。 这次玩家们是统一着装,既然如此,这身衣服就代表了他们的身份。 凌惜默默打量着周围的其他玩家,一边在心中记着数,一边寻找着自己认识的脸。 凌惜回到空间后询问过系统,上次游戏有几个玩家存活,答案是三个,但她无法得知具体是谁,也不清楚白玲和庄梦蝶是死是活,如果她们俩活了下来,也在这场游戏中,自然最好。 女玩家总共有六个。 凌惜把附近几个女人的脸都看了个遍,并没有瞧见白玲或者庄梦蝶,她失望之余,却也收获了意外之喜,那就是颜静居然也在这场游戏之中。 颜静站得离她有点远,她似乎才恢复意识,正低着头揉着额。 凌惜并不急着过去和颜静叙旧,转而去观察男玩家们。 男玩家也有六位,有人面冲着她,有人背对着她,但无论是从脸还是身形来看,这些人里都没有一个能和她上一局游戏里出现过的男玩家对上号。 看来颜静是她在这场游戏唯一的熟人了。 凌惜思索的时候,微微变得呆滞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了不远处一个男人的背影上。 原因无他,好看而已。 男人特别高挑,凌惜目估差不多有一米九,他肩宽腰细,双腿又直又长,紧实流畅而不显夸张的肌肉被黑衣包裹着,隐隐勾勒出的线条格外漂亮。 男人的发型也很少见,上半部分黑色碎发随意地梳拢在脑后,扎成了丸子,余下短发自然地垂着。 男人的头发相比于寸头来说算长发,但也只是能扎起来的程度罢了,加上他的发丝又浓密硬挺,那颗小丸子在他的脑后狂放不羁地炸开,有一点像凤梨的叶子,很有凌乱美。 高挑又健美的身形让这个男人很有存在感,凌惜注意到,不仅是她,就连男人周围的几个玩家也时不时偷偷朝他瞄过去,目光掺杂着些许忌惮。 偏向武力的玩家啊,她得注意一下。 不知道这次游戏是PVE还是PVP,如果是PVP,对于她来说,这种武力向的玩家比智力向的玩家可怕多了,她得想办法联合其他弱势玩家先搞死他才行。 凌惜心里盘算着,移开了目光,突然,原本背对着她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向她。 那道锐利的目光如有实质般从凌惜的脸上狠狠刮过,凌惜本来都已经看向了别处,却不得不转过头来与那个男人对视。 看到对方脸庞的瞬间,她就怔住了。 这是一个非常俊美的青年。 五官深邃立体,眉眼精致锋锐,仿若雕刻。 一双金色的眸子格外惹眼,带着沙漠般荒凉的美感。 这不是屠夫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凌惜脸白了一下,脑中思绪翻涌。 Boss绝无可能跨越副本,这青年又穿了玩家的衣服,要么,就是她记错了,这个玩家只是长得和她记忆中那个凶残的怪物相似,要么,就是屠夫采用了特殊手段变成了玩家。 凌惜可没忘了她和屠夫的恩怨情仇,就算屠夫真的变成了玩家,对她的威胁也不小于鬼怪。 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观察看看,敌不动,她不动。 黑衣青年看着少女沉吟的模样,微微挑起了眉。 “这是什么地方?” 每一场游戏中必然出现的桥段再次上演了,见有新人玩家醒了,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望向发出声音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脸黄身子瘦,整个人犹如杵在地上的一根细稻草杆,两个漆黑的大眼袋挂在他的颧骨上方,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志怪故事中被女鬼吸走了阳气的尸干。 这人的态度也让其他玩家不愿搭腔,问完了那个问题后,他的嘴上就一直在骂骂咧咧个不停:“老子在家呆得好好的,到底是谁给老子弄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逼地方的,这他妈是哪啊?” 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姑娘也看着自己奇怪的打扮,怯懦地望向周围的人。 她说话倒是礼貌得多,“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知道情况的人麻烦能出来解释一下吗?” 地狱给的那封信你们是一眼都不看呐。 凌惜腹诽着,突然,一道拖得老长的吱呀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响亮刺耳,所有玩家都不自觉地抬头看去。只见这富丽堂皇的住宅的大门被推开了,几个头发高高盘起的黑裙女仆沿着台阶缓缓而下。 这几个女仆的鞋子都带着点跟,伴随着清脆的“哒、哒”的轻响,她们很快就在众玩家的正前方优雅站定。 这些女仆都是西方长相,几个年轻的女人站成一排,雪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仿佛脸上戴着同款的呆板面具。 为首的女人看起来得有四五十岁了,她身材极瘦削,一对高颧骨和深邃的眼窝让她的面相看着有几分刻薄。 年长女人用审视物件的目光扫过玩家们的脸,冷冷地开口,说出的话瞬间转化成了玩家们能听懂的语言。 “这几天夫人要举办一场晚宴,家里的仆人数量不够,老爷临时买了你们回来。” “从今以后,你们就是这家的仆人了,要时刻感谢老爷和夫人的收留,好好干活,以报答他们的恩情。” “接下来我给你们分配工作,领到任务就赶快去做,晚上我再给你们分房间住。” 看来这位就是总管了。 凌惜刚在心中说完,一道声音就响了起来。 “不是,你谁啊,一直在这叨逼叨些有的没的?”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在老玩家们都如温顺的羔羊一般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边听着NPC说话、一边咀嚼着其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时,之前那个暴躁的男新人就大步走到了女总管的面前。 男人毫不客气地道:“这又是在搞哪出呢,拍戏还是拍综艺啊,搞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告诉你,老子可不是戏子,你们恶搞我这种素人是要赔钱的,你们导演呢,快叫你们导演滚出来!” 女总管的个子很高,即便男人挡在她面前,她依旧能越过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女总管随意朝一个女玩家身上一指,声音平静地吩咐道,“你负责去厨房帮忙” 男人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虽然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但他依旧觉得丢脸极了。 男人心中火起,一把揪住女总管胸前的衣服狠狠往下拽,“喂,老子和你说话呢!” 下一秒,这个冒失的男人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那些面无表情的年轻女仆原本只是沉默地呆站在女总管的身后,犹如几座僵硬的白色雕塑。 但就在男人对女总管动手的瞬间,她们突然都“活”了过来,纷纷掀起裙摆,抽出了雪亮的长刀。 没错,凌惜瞧得很清楚,那些女仆就是从裙子下拿出了刀。 这时凌惜才得以看见,女仆们掩盖在黑裙下、包裹在长筒袜里的双腿都覆盖着薄薄的肌肉,不难想象,她们长袖里的两条胳膊也该是充满了力量的。 几个女仆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飞快地绕过女总管,将男人扑倒在地。 男人只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就被女仆们按在地上,怎么起也起不来了。 女仆们扬起长刀,疯狂地往男人的胸腹、腰侧、大腿里捅,刹那间,男人凄厉的嚎叫声在空中炸开,把利器扎进骨肉里的声音都掩盖住了。 殷红的鲜血不断迸溅到女仆们的脸上、衣裙上,她们的面庞反而缓缓绽放出了微笑,看起来说不出的惊悚。 似乎是感到兴奋,这些女仆将身体前倾,更加靠近身下的男人,她们彼此之间挨得太近了,甚至显得有点拥挤。 几个女仆手里的动作更快更猛烈了,一刀刀,一刀刀,男人的惨叫也越来越高亢,到了顶点后却戛然而止。 一时间,死寂的空气中只剩下了人体被分割的声音和女仆们克制的、诡异的轻笑。 一只沾着血的手从女仆们的裙摆间斜伸了出来,随着她们捅刀的节奏无力地在砖地上摩擦着。那个画面像极了母狼或者丧尸在分食猎物,让人脊背生寒。 不光是本就谨慎的老玩家,就连没搞清楚状况的新人也被眼前颠覆三观的画面震撼到了,别说和女总管顶嘴,他们逃跑的念头也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所有人都面色沉郁地瞧着眼前这一幕。 这种时候,凌惜在玩家空间里做的心态训练就效果显著。 对她而言,只是旁观玩家被活活捅死罢了,说是内心毫无波动有点夸张,但这种程度已经无法让她产生紧张或恐惧的情绪了。 炮灰的死没什么好看的,凌惜轻飘飘地移开目光,观察其他玩家。 这次的玩家好像都水平欠佳,一个个不是浑身发抖就是面色惨白,还有个疑似新人的家伙都快要呕出来了,状态比较好的只有寥寥几个人。 一个是头顶黑发微微有些蜷曲的、容貌清秀的年轻男人。 一个是站得离凌惜比较近的女玩家,她个子很高,留着深棕色头发,嘴角处的痣让她本来平平淡淡的容貌变得很有辨识度,精明感也多了几分。 接着是颜静,她比凌惜印象中要长进得多,这次她没有转过身子,而是抿着唇看完了男人被杀死的全过程,脸色微白,情绪却还算稳定。 最后就是那个疑似屠夫的貌美青年了,他也是直勾勾地瞧着,但他的表情太过于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无聊,让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看到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凌惜忽然回忆起了上次游戏中屠夫剁肉骨的一幕。 如果这个青年真是屠夫,倒也不奇怪。 这种尸体对他来说也就是一盘小菜。 第55章 在玩家们的沉默中, 这场血腥的屠宰总算是结束了。 女仆们站起身,甩甩长刀上的血,走回了原位。她们依旧保持着先前优雅的站姿,脸上诡异的笑容也被僵硬的表情取代,就像是短暂地拿下了面具又重新戴上。 而血迹却牢牢黏在了她们的皮肤和白围裙上,和她们脚下那具四分五裂的凄惨尸体一起无声控诉着。 短短几分钟内, 就有一名玩家死亡了。 直到此刻, 地狱才终于公布了本场游戏的规则。 [游戏名称]:最后的晚宴 [游戏人数]:12 [通关条件]:玩家存活至第五天晚上12点。 [补充说明1]:今天即为第一天。 [补充说明2] :本次游戏场地为黑栅栏的圈内范围,玩家不可以离开这个范围,违者抹杀。 [补充说明3]:本次游戏中玩家地位较低,玩家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故意攻击任何NPC,违者抹杀。 “都看见了吧,不听话的仆人就是这个下场。” 就在凌惜刚消化完规则时,高冷的女总管又发话了。她垂眸瞧着脚下的血泊和里面四分五裂的尸体,露出了个“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笑容。 女总管抬手对着玩家们轻点道:“你,还有你,你们俩负责擦干净宅子里的窗玻璃;你,马上去后厨洗盘子” 眨眼的功夫,幸存的玩家们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分配完工作,女总管便催促玩家们去干活,连互相介绍了解的时间都没给他们留。 规则上明确说玩家不能攻击NPC, 仆人的命有多轻贱, 玩家们刚刚也见识到了,别无他法,他们只能乖乖地往各自的岗位走。 凌惜分到的工作是照顾孕妇, 至于孕妇是谁,女总管没说, 只单独指派了一个NPC女仆给她引路。 凌惜追随着女仆的步伐走进屋内,进门便是用来临时待客的大堂,大堂的天花板直通到屋顶,她站在门口处,抬眸就能瞧见二楼的缓台。 无数级台阶分别自大堂两侧的地面呈内扣弧线向上延伸,将两个楼层连接起来,被两个楼梯环抱着的空地就是大堂范围。 这大堂既宽敞又华丽,地上铺着藤草花纹的蓝白地毯,一张米色长沙发摆得正对大门方向,沙发前是一张长度稍短些的玻璃茶几。 茶几两侧各是一张单人沙发,与长沙发呈三面环绕状,茶几上用漂亮的茶具泡着玫瑰花茶,缕缕热气在壶嘴处升腾着。 长沙发后几米处就是支撑着二楼缓台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幅色彩明丽的风景油画。 二楼缓台墙壁差不多的位置上也挂着一幅油画,这是一幅肖像画,画框要大得多,里面是一个脖颈修长、戴着珍珠项链的美丽女人。 凌惜只是边走边随意四处打量,脚下的速度丝毫未减缓,前方的女仆却好似能察觉到她的分心。 女仆突然扭过头来,机器人一般毫无感情地开口告诫道:“这栋住宅分成两层,一楼是仆人们的活动范围,我们的房间、厨房、洗衣房等等都在这一层。” “二楼是老爷和夫人的房间,除了完成总管给你分配的工作、或者你得了老爷和夫人的命令这两种情况,你都不许踏入二层。” “这是很重要的规则,你记住了吗?” 凌惜点点头,可这女仆依然没有转过身去,她用两只呆滞的眼球死盯着凌惜的脸,机械而阴冷地重复着刚刚的问题,“这是很重要的规则,你记住了吗?” 一股颤栗感悄无声息地自尾椎骨爬上了后颈,凌惜本能地预感到,如果她的态度再不积极端正些,她就要步刚刚那个肾虚中年男的后尘了。 凌惜连忙说:“我记住了,我定会本本分分地工作,绝对不会触犯禁律的。” 女仆这才满意地转回身去,继续带路。 大堂的左右两侧各是一条走廊,凌惜跟着女仆走进了右边的走廊。 经过了几个房间后,女仆突然在一扇虚掩着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她侧过身对凌惜道:“快进去吧,你要照顾的人就在这个房间里了。” 说完,不待凌惜回答,女仆就匆匆离开了。 凌惜独自站在房门前,注视着女仆远去的身影,脑海中回放着刚刚女仆说话的画面。 女仆在看着这扇门时,她脸上那张僵硬的“面具”居然短暂地出现了一条裂缝——她翻了个白眼。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凌惜还是眼尖地捕捉到了,那个表情分明是不屑,是鄙夷。 房间里到底是什么人? 带着疑问,凌惜抬手轻轻在门板上敲了三下。 门后很快就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接着门被从内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看起来和凌惜差不多大、身形也很相似的年轻女仆。 女仆看到凌惜后挑了挑眉,问道:“你也是被总管派过来照顾人的吧?” 凌惜颔首,“是的,我叫零,是新来的仆人。” “你好,我是玛丽。”这个女仆和凌惜先前见到的那几个明显不同,她是一个有正常情绪反应的活人。 简单地认识了下后,玛丽松开门把手往里走,“进来吧,记得把门带上,我正好要换新床单,快来帮我的忙。” 凌惜走了进去,门后是个还算宽敞的卧室,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家具只有床、桌子、椅子之类必须的那几样,无任何增添色彩的装饰,因此显得空荡寡淡。 但也正因为没有那些分散注意力的细枝末节,凌惜一进门,视线就落在了卧室里的那张大床上。 只见一个女人正靠坐在床头,说是女人可能有些早,她看起来很年轻,估计也就才二十出头。 一头浓密的金发披散在女人的身后,让她那张苍白忧郁的脸越发显得小巧了。 这个女人的骨架很小,身上也没多少肉,她穿着布料厚实的及膝睡裙,露在外面的双臂纤细得可怕,双腿倒是要粗上很多,让她的身体整体显得有些怪异。 但她的五官实在美丽,就像是被精心制造出的洋娃娃的面孔一般。与女人这张青春美貌的脸格格不入的,就是她那个高高隆起的肚子。 睡裙清晰地勾勒出了女人肚腹的轮廓,那个肚子太大太圆了,好似一个即将要炸裂的西瓜,以至于女人坐着时连并腿都难,只能双腿大开呈八字。 女人似乎也觉得这个动作不太雅观,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她便下意识地把腿往内收了收,苍白的脸颊上升起几缕羞惭的潮红。 凌惜倒是没有很在意这个细节,女人怀孕不容易,虽然她生前也没接触过几个孕妇,但孕妇要经历的那些她大概也了解。 从肚子的大小来看,这个女人已经处于孕晚期了,她的双腿也因为子宫增大的压迫而明显水肿。 这时候别说女人只是腿并不上,就算她提前涨奶,对凌惜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凌惜走到距离床边几步之遥的位置处停下,模仿着自己曾看过的影视作品,恭敬地行了个礼,“夫人,我是零,新来的女仆,我被总管指派过来照顾您。” 玛丽:“噗,你果然是新来的,真什么都不懂。” 床上的孕妇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凌惜身后的玛丽就像看到了喜剧现场,绷不住笑出了声。 玛丽走上前,哥俩好似的从身后拍拍凌惜的肩膀,“你也太抬举她了吧,还夫人,这家里只有一个夫人,住在二楼呢,她呀,不过就是个下贱的女仆而已,你对她别太恭敬了。” 玛丽的态度相当嚣张,她用的根本就不是说悄悄话的音量,那些嘲讽的话清晰地传进了女人的耳朵里。 女人抿抿唇,勉强对凌惜扯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她轻轻道:“她说的没有错,我只是个女仆而已,我本配不上别人的照料,是夫人心好,才叫你们过来的。” “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安妮,很高兴认识你,零。” “行了,你快闭嘴吧。”玛丽冷冷地打断了女人的话,她绕到床的里侧,招呼凌惜上前,“来,零,跟我一起把这头笨重的母猪抬下去,待会儿咱们把床单换了。” 噫,小姑娘家家的说话这么难听。 凌惜听话地走上前,和玛丽一起搀扶女人下床。 凌惜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游戏有没有鬼、鬼是哪位,任何人她都得罪不起,哪怕玛丽对这位孕妇态度恶劣,她也丝毫不敢怠慢对方。 她小心翼翼地支撑着女人的胳膊和后背,缓缓带着她来到了窗户前。 窗前是一张不大的圆桌,圆桌旁放着一把很宽的椅子,椅背和椅面上都挂着柔软的鹅毛垫子。 当三人慢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后,玛丽就让凌惜松开手,她独自帮助女人落座。接着她走到床边的小柜子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条新床单。 凌惜立马有眼力见地来到了床的另一边,和玛丽一起挪被子、扯走旧床单、铺平下面的层层褥子、放新床单。 做家务对凌惜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的手脚很是麻利,她一边抚平床单上的褶皱,一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窗前的孕妇。 只见那个洋娃娃般的年轻女人正望着窗外,露出优美柔和的侧颜线条。 她看起来很忧郁,这种忧郁凌惜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感受到了。 女人的忧郁很特别,她不是因为孕期身体不适而忧郁,也不是因为被玛丽时不时拿话呛几句而忧郁。 与其说是忧郁,凌惜觉得她更像是忧心,为某一件越来越逼近的、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大事而忧心。 这种忧心的状态应该持续了相当久,使得她本人身上都开始萦绕着一股愁苦的气息。 她是因为担心自己很快会没命吗? 当玛丽搀扶女人坐下的时候,凌惜就站在后面,她注意到这个女人是悬垂腹。 所谓悬垂腹,就是孕妇的肚子特别大,肚子极力向前鼓起、膨胀,像一颗悬挂在女性躯干前方的大瘤子。 凌惜之所以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她从背后看女人的身影时,发现她的腰依旧很细,整个胎儿全集中在她的身前了,像即将破体而出的异形极力往前撑开她的肚皮。 凌惜不用看也知道,女人肚腹的皮肤上肯定布满了紫红色的妊娠纹。 更重要的问题是,孕妇有了悬垂腹便很难顺产,如果孕妇骨盆比较宽的话,倒是可以尝试,但眼前这个纤瘦的洋娃娃明显做不到。 在现实中,绝大多数孕妇都会选择剖腹产,可在这个游戏里能手术成功吗? 凌惜对悬垂腹的了解还要归功于她那位母亲。 母亲怀着凌惜,确切地说,是怀着凌西时就是悬垂腹,因此她选择了剖腹产,纤细洁白的腰腹上永久留下了一道狰狞的长疤痕。 以至于后来母亲打骂凌惜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拿自己当初怀孕生娃的痛苦来说事。 凌惜眯了眯眼睛。 难道说,这个女人会因为生产而死吗? 第56章 孕妇安妮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她的性格很温和,整个下午,她从未开口麻烦凌惜做过任何事,以至于凌惜除了到门口接过厨房那边送来的晚饭外,什么都没干。 玛丽比凌惜更过分, 她直接趴在窗户边的桌子上呼呼大睡, 就好像晚上根本没睡过觉似的, 一头栽到了天黑。 窗外的天空愈发黑沉了。 一声悠长的钟声自墙上的挂钟里传来,凌惜抬眸瞧了一眼表盘,已经到晚上8点钟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下班, 9点,还是10点? 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干的。 正当大半天都无所事事的凌惜厚颜无耻地在心中吐槽的时候,三声清脆的敲门声自门口处传来,接着响起的是女人冰冷的嗓音, “新来的女仆,你该回去了。” 凌惜记得这个声音,她拉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白天带她到这来的女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仆依旧顶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她用呆滞的蓝色眼球盯着凌惜说:“到休息时间了,你去左边的那条走廊,总管正要为你们这些新人分配住处。” 说完, 女仆就如幽灵般轻盈地走远了。 凌惜回过身, 对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女人说了一声晚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还没醒过来的玛丽,走出了房间, 轻轻把门带上。 她穿过大堂,来到了大堂左边的走廊里, 眼前便出现了女总管和其他玩家的身影,所有人都站在走廊上,似乎在等人集合。 凌惜默默地归了队,站在了颜静的身边。 凌惜这个站位自然是别有用心,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和颜静说上一句悄悄话,又有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大堂那边走了过来,是有着金色眸子的高挑青年和那个头发蜷曲的清秀男人。 女总管也朝那两人望了一眼,抱起了胳膊,一副领导要发话的模样。果不其然,她马上冷冰冰地说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我就说一下规矩。” “每天早上大约7点,你们就得起床收拾了,厨房那边也会陆续给你们送早饭。” “到8点时,你们正式开始工作,晚上8点休息,中间的午饭和晚饭到时也会有人给你们送过来。” “从8点到10点的这两个小时之间,你们可以自由活动,活动范围是室外和住宅的一楼。” “二楼是老爷和夫人的住处,没有老爷和夫人的吩咐,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到二楼去,都给我牢牢记住了。” “ 10点以后,所有人都要休息,你们都给我乖乖在各自的房间里呆着,不许出去。” 人已经到齐了? 凌惜用目光粗略扫过在场的玩家。 不对,他们开局有十二人,现在只剩下十人了。 走廊的一边是大扇的玻璃窗,一边是成排的房间,女总管看向她面前的这扇房门,眼睛漫不经心地往旁边一扫。 女总管:“从这扇门往后数,总共有六个房间给你们,每间房最多住两个人,前三个房间给女仆,后三个给男仆。至于谁和谁当室友,谁住哪个房间,你们自己来定。” 女总管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玩家们在原地面面相觑,一股微妙又复杂的气氛在人堆里扩散开来。 凌惜微微挑起了眉,她注意到,本该赶到却没有赶到的第十一位玩家是个女玩家,就是那个开局便试图让人解释眼前状况的、礼貌的女新人。 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死了。 现在剩下五个女玩家和五个男玩家,她们、他们要分别分到三个房间里去,那女、男玩家里必定各有一人要落单了。 落单的人可是很容易死的,谁会落单呢? 游戏这么快就开始让玩家互相竞争了。 凌惜正思索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那人自然是站在她身边的颜静。 凌惜面上丝毫不显,只悄悄抬手,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指尖点在了颜静垂在身侧的手掌掌心上,画了一个小对号。 达成共识。 “我说,我们在这杵着也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而已。”之前就被凌惜特别注意过的高挑棕发女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棕发女人说话的时候,她嘴角的那一颗痣也在上下跳着,“这几扇门都没锁,大家先随便找个房间进,这个游戏是怎么回事、今晚我们怎么分配房间,这些问题都可以慢慢聊。” 棕发女人说完,便推开了第一扇门走了进去。 有趣的是,在女人进入房间后,男玩家没动,凌惜和颜静这两个暗中达成组队的女玩家没动,另外两位女玩家却很积极。 她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突然好似领悟到了什么,争先恐后地往门口冲过去,几乎是同一时间挤进了房间里。 凌惜挑起唇角。 这个棕色头发的女人很聪明。 棕发女人立刻进入房间,既是为自己“大家先进屋再商量事情”的提议做出了表率,在其他女玩家的眼中,她也是在三个房间里先选好了自己今晚要睡的地方。 女玩家们都不算太蠢,她们知道晚上会有人要独自住,凌惜和颜静自然是不用再为这件事操心了,可对于剩下那两位女玩家来说,就不是了。 如今,看起来比较有主见的棕发女人已经选了房间。 除非这两位剩下的女玩家有魄力,组队孤立棕发女人这个可能的大腿,不然,这就是一场较量,谁先抢到棕发女人室友的位置谁就赢了,输家就只能被迫落单。 所以她们才会如此积极地跟着棕发女人进了房间。 而女玩家们如此配合,更是初步树立起了棕发女人的,见此情形,男玩家们多半也会听棕发女人的话,进屋商量。 凌惜看破了棕发女人的阳谋,却也十分配合。 在这三位女玩家都进入房间后,凌惜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门内。 门后是一个和孕妇的房间差不多大的卧室,进门左右两边的空地上各摆了一张木制的单人床,床边靠墙各放着一个衣柜。 两张床之间是一张花花绿绿很耐脏的粗布地毯,不远处空地上摆了一张圆桌,桌子下面放着两把不带靠背的木椅子,房间角落里还有一个藤编摇椅。 棕发女人在左边那张床上坐着,她旁边还有一个女玩家。 那个女玩家得有三十多了,皮肤状态看着还算年轻,脸上却带着浓浓倦意,给人以一种平时很操劳的感觉,她搓着微微发红的双手,时不时就朝对面瞟一眼。 对面自然是右边那张床了,另外一位女玩家就坐在上面,她双臂张开撑在身体两侧,俨然已经把这张床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这个女玩家看起来二十几岁,留着刚到下巴的黑色短发,一双眼睛又圆又黑。一个锦鲤纹身跃然于她的右手背上,栩栩如生,很是显眼。 两张床之间的氛围挺微妙的,凌惜穿过中间的过道来到桌边,将两把木椅子从桌下拖了出来,和颜静一起坐上去,打算默默看热闹。 女玩家们都进屋了,男玩家们也就纷纷走了进来,最先进门的是那个顶着小卷毛的清秀男人,在他身后,那个外表相当耀眼的高挑青年也走了进来。 在孕妇房间里的时候,凌惜很闲,便思考着这个青年的事。 青年虽然长得很像屠夫,但他的表现就是玩家应有的状态,而且那个杀人如砍瓜切菜似的屠夫也不像是会乖乖干仆人工作的样子。 凌惜越想越对自己的记忆没自信了,她觉得,这个青年说不定真的就是个玩家。 这场游戏是PVE,收集情报、对付Boss,她免不得要与其他玩家合作,她还是别疑神疑鬼,与这种看起来比较强的玩家交恶就不好了。 凌惜这么想着,淡淡抬眸看向门口。 之前的结论在一瞬间被推翻。 那个黑衣青年在穿过门口的时候突然弯下了腰。 青年的确相当高挑,在这批玩家中,他的身高都能取“鹤立鸡群”的字面意思进行比喻了,但房间门框设置的高度也足够,他完全可以正常地走进来。 就算是高个子人的习惯,青年也只需要微微低下头就好了。 然而黑衣青年却将肩膀收拢,弯下了腰,他迈进门的时候,脚甚至是有一点歪斜的,明显是要侧着身进来的前兆。 这个姿势、这个习惯,和当初凌惜被屠夫追逐躲进屋内、端着枪看着屠夫挤进门里时目睹的场景一样。 一、模、一、样。 青年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怪异和不妥,瞬间调整回了正常的姿态,其他玩家也没有在意他的小抽风。 然而凌惜的心却久久平静不下来,怀疑是怀疑,她还能保持冷静,但当她真正确定青年就是屠夫后,她就很难再淡定了。 凌惜觉得气血上涌,她伸出左手握住了桌子的边缘,紧紧捏着,手甚至微微发着抖。 她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都不知道这只手是因为用了太大力而颤抖,还是因为曾经被屠夫害得几乎全部撕裂、再见到凶手而恐惧得发抖。 凌惜抿着唇,盯着青年金色的眸子。 屠夫怎么会变成玩家?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凌惜不愿意让自己的失态表现得太明显,她只瞧了一眼青年,就垂下了头。 而青年似乎也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迈开长腿径直来到了藤椅前,像个老大爷似的靠坐了上去。 他没有往凌惜那边看过一眼,只懒懒地抬起手撑着额头,歪头想着刚刚自己犯职业病时,少女突然瞪大的眼睛。 真好玩啊。 第57章 玩家们陆陆续续全都进了房间。 几个能坐的地方都被先进来的女玩家们和青年给占了, 剩下的四个男玩家也不能厚脸皮地挤到床上去,就只能站在空地上。 人一多,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间就显得有些拥挤了,房间里没有窗户, 空气似乎都变得闷了许多, 倒是符合玩家间沉闷的气氛。 棕发女人开口道:“从地狱公布的简短的游戏规则和目前的进展来看, 这次游戏是剧情解谜向、PVE模式。” “玩家之间或许存在着竞争,但我们的敌人绝对是环境,希望各位别弄错了对象。” “想要活下来的话,我们必须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了解这个副本的背景故事,揣测Boss的意图和规律,找到通关法才行。” “我们这次的身份是仆人,只能听凭女总管的差遣。每天我们都被分散到不同的岗位上, 每个人接收的信息是有限的。这也是地狱在我们通往真相的路上设的绊子。” “不过,好在我们还有休息时间,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能交流,把各自收集到的信息碎片汇聚在一起,用大家的智慧将其拼成完整的剧情。” “那么,我们这群玩家究竟是能互相配合,尽早发现这个副本的真相和规律,还是各藏私心、带着自己那点小九九对着同伴撒谎,这就是这次游戏的关键了。” “我叫徐燕,生前是个小餐馆的老板, 之前度过了三次游戏,两场PVE, 一场PVP。” “我的经验不算多,但我经历过的两场PVE游戏里,都发生了同样的悲剧。” “明明只要大家能齐心协力就可以尽快度过游戏,即便不可能全员通关,也会把伤亡降到最低,但我们就是会彼此猜忌、勾心斗角,最后只能以30%都不到的存活率惨淡收场。” “事不过三,我不想让自己一直这么犯蠢,我希望能和其他玩家诚恳地合作。”徐燕说到这里顿了顿,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的玩家们。 “如果你们也有这个意思,就请接着进行自我介绍,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再交流今天的所见所闻。如果你们不想合作,就请尽快离开吧,就当我先给自己选了个房间住。” 小餐馆的老板? 凌惜觉得徐燕谦虚了,她谈吐的水平可并不像个小老板。 徐燕说的这番话有几个相当精彩的点。 第一,徐燕点破了PVE游戏中玩家也会存在竞争的真相。 这个点相当关键,如果她不说,知道游戏有多残酷的老玩家就会对她粉饰太平的屁话嗤之以鼻,而新人玩家也将通过“分房间之争”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 但是,徐燕提前告知了所有人这一点,又强调了即便如此、玩家最终的敌人依然是环境,就像基金经理提前告诉顾客投资有风险、有涨有跌、但稳住心态长期持有还是能赚钱。 这样反而增加了大家合作的可能性。 第二,徐燕分析出,地狱这次的机制,就是将玩家分散开来,让他们从不同角度收集到剧情碎片,再让玩家通过休息时间将情报汇总。 如果玩家各自为营,谁都无法找到通关法,真诚的合作是这次游戏的关键。 第三,也是徐燕最让凌惜眼前一亮的操作。 徐燕坦白了自己的游戏经历。 这个操作是针对老玩家的,只有老玩家才会知道地狱游戏的PVE模式水有多深,有多能煽动玩家去背叛队友。 但凡长点心的老玩家,都会在游戏结束后复盘,想想这场游戏本来可以怎么通过,怎么做才是最好的结果。 绝大多数时候,因为猜忌,因为私心,玩家们最后达成的存活率都要远远低于理论存活率。 别人的命也是命,更何况,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被人背刺而亡,老玩家大概率会被徐燕的这番话打动,愿意合作。 而凌惜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就连她也跟着深思起来了。 凌惜只度过了两场游戏。 屠夫那场游戏比较特殊,Boss是怪物不是鬼魂,也不需要解谜。 她的“新手村”午夜游乐场却是同样的解谜向PVE副本,那场游戏中,如果玩家能按捺住卖队友的心,的确不用死那么多人。 高雪卉教会了她,人在做决策的时候并不完全理智;庄梦蝶教会了她,该卖队友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自己就会成为被卖的倒霉蛋。 凌惜想,如今,她也得和徐燕学学说话的艺术了,以后她要当领头的时候能用得上。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单纯小女孩,什么都不懂。 如凌惜所料,玩家们的确大多都被徐燕说动了。 只过了几秒,顶着小卷毛的男玩家便思索着开了口,声音很清朗:“你说得对,这游戏总共五天时间,越拖下去我们的处境就越危险,我们应该合作。” “我叫江照,生前是个在读研究生,这是我的第三场游戏。” 在江照说完后,两个正在竞争着徐燕室友身份的女玩家也先后做了自我介绍。 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独自坐在右边床上的女玩家名叫卫锦鲤,她的名字和她手背上的锦鲤纹身巧妙地呼应上了。 卫锦鲤生前是个网络小说写手,兼自由插画师,有过一次游戏经验。 “我写文涉及很多类型。” 卫锦鲤的声音很清脆,语速也稍快,“平时为了充电,我会看很多书,民俗志怪类的书也有不少。” “虽然地狱游戏里的鬼魂怪物并不完全符合那些书里的描述,但我的知识很多时候都能帮助我避开危险,我第一场游戏就是靠这些知识活下来的。” 相比之下,另外那位女玩家的气势明显弱了很多,当卫锦鲤抛出自己的长处后,她整个人就显得更垮了。 女人微微低下头,明显有些自卑,“我叫黄美玉,我才刚来到这,不是很了解情况,我还活着的时候是个、是个全职宝妈。” 凌惜想,这个小竞争已经尘埃落定了。 “我叫程浮,有过两次游戏经验。” 一道低沉动听的男性嗓音忽然在身侧响起,凌惜偏过头,只见黑衣青年懒懒地靠在藤椅上,语出惊人,“分房间的话,我自己一间,你们先选,剩下一间给我就行。” 这番话成功让他成为了房间里的焦点。 谁都不想落单,他怎么忽然反其道而行之? 青年身上那股淡定闲适的气质太过外放了,以至于虽然玩家们都互相不了解,但除了凌惜以外,大家一致觉得他是个厉害的大佬,他口中的“两次游戏”也就是随口一说。 在青年提出要自己住后,玩家们都开始觉得不对了,还在竞争的两个女玩家也不禁怀疑她们的争抢到底有没有意义了。 凌惜:“你生前的职业呢,怎么不说?” 当大家都在思考自己住好还是两人一起住好、其中有什么他们没看出来的门道时,凌惜倒是仍旧心思清明。 别人不知道青年的真面目,但她却能一眼看出对方不是人。 凌惜觉得屠夫思想简单,他变成玩家后,也不可能突然长脑,他想自己住,估计单纯是因为这样宽敞,他或许都没有考虑过落单会死这一条。 至于他身上的淡定气质,呵,他自己就是游戏Boss,杀人无数,在副本就像在家里一样,即便他成为玩家,也不可能像那些经验尚浅的玩家一样一惊一乍的。 凌惜问完问题后,就淡淡地看着青年。 来,请开始你的表演,我想听听你这笨脑袋会怎么编。 然而地狱怎么可能不考虑到这些问题,早在程浮还没有进入副本前,地狱就已经给系统指派了任务,让它教他各种人类基本常识,也给他编好了自我介绍。 程浮垂着眼眸,“我生前是个模特。” 这个回答倒是恰好解释了他那出挑的身高和身材,凌惜胳膊支在桌面上,单手撑着下巴,“那你的眼睛?” 程浮忽然抬起头来,深深地望进了凌惜的眸子里。 一瞬间,凌惜回想起她被屠夫破开窗子捏着脖子的场景,那时她拿着枪对准了屠夫,却被屠夫抵着枪口怼了回来,导致枪托重重地撞在了她的眉心上。 嘶,她或许问得有些嚣张了。 这次游戏规则中可没有明确说玩家之间不能互相攻击,万一她把这个笨逼问急了,屠夫忽然露出真面目杀了她怎么办? 就在凌惜冷不丁想到这一层时,那个叫程浮的青年笑了。 不对,那是凌惜的错觉。 明明对面的青年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凌惜却觉得他是在笑的,他的唇角分毫未动,金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程浮优雅启唇。 “混血模特。” 凌惜:“……” 第58章 哪国能混出来金色的眼睛啊? 凌惜很想吐槽,但这样就太过了,超出了好奇的范畴,显得刻意,显得尖锐,会让其他玩家怀疑,她和这个叫程浮的青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凌惜只能点头道:“是吗, 原来如此。” 接着,凌惜便不再和程浮纠缠,与颜静先后做了自我介绍。 凌惜的自我介绍依旧是高中生,她刚说完自己的职业,忽然意识到,在其他玩家看来,这个身份和全职宝妈也就半斤八两,甚至她岁数小, 还不如黄美玉有见识呢。 于是,凌惜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已经度过了三场游戏。” 凌惜这次的危机感没那么重,她不想表现,但也不想被人太过轻视。 三场游戏,次数和徐燕持平,既表明她是有两把刷子的,又因为有高中生的身份在, 她不会抢徐燕的风头, 能稳居在玩家金字塔的中高层。 颜静的自我介绍也没变,只是把游戏场数改成了两场。 房间里还剩下三个男玩家。 一个男玩家个子不高,白白胖胖, 犹如新出锅的发面馒头,他的眼睛也很小, 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他叫罗吉,这是他的第二场游戏。 一个男玩家皮肤黝黑,岁数有四十好几,气质很朴实,名叫乔兴旺,也是第二次进入游戏了。 最后一个男玩家叫王东海,是个很瘦很孤僻的男人,存在感很低。 大家说话的时候,他就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听着,连做自我介绍,也是在其他玩家完事后、将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他才慢悠悠地上前了一步说的。 王东海生前是个快递小哥,这是他第二次玩地狱游戏。 凌惜听完,在心中算了算。 如果大家都没撒谎,那这次游戏的十二个玩家里,度过三次游戏的只有徐燕,度过两次游戏的有她、颜静和江照。 如果把程浮也算作新人,剩下的不是只有一次游戏经验的玩家,就是纯正的萌新,这个配置和她第一个副本也差不多。 很好,这场游戏应该不会很难。 颜静:“对了,白天那个说话很有礼貌的女人呢?” 颜静估计已经憋了很久,等到大家都自我介绍完,她便立即问道。 不仅是凌惜和颜静,其他玩家也早就注意到他们之中又少了人,只是都心照不宣。 不过既然有人问了,他们也很想知道答案,大家互相打量着,等待着某个人开口。 徐燕叹了口气道:“她死了。” “我和她被分配去了二楼伺候夫人,她好像生前就没怎么做过家务,有点笨手笨脚的,擦桌子的时候不慎打破了一个花瓶。” “夫人很生气,一声令下,我根本没注意到那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当我听见门口有声音、转过身去的时候,就看到,那几个我们白天见到的恐怖女仆正站在房门口。” 那些女仆凶残地冲进屋内,争抢着把女人给剁成了肉块,血溅得房间到处都是,也浸透了地板。 事后,徐燕不得不辛苦地清扫了好几遍房间,又在地上盖了地毯。 这些话徐燕没说,但大家也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有些不寒而栗。 之前那个男炮灰是自己作死,死不足惜,但这个女玩家仅仅是不小心打碎了个物件,就丧了命。 仆人的命,他们的命就是这么轻贱啊。 凌惜挑眉问道:“女仆动手时,夫人就在旁边看着?” 徐燕回想了一下那时的场景,情不自禁地抱了下胳膊道:“对,当时夫人就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看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她似乎不是在看,而是在享受地欣赏。” “我就站在她身边,被迫安静地看完了全程,眼前的血腥场景倒还好,只是待在这个诡异女人的身边会让我浑身发毛。” 徐燕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有些后怕。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那时她不是心理素质过硬,第二次也照样扛住了这血色的视觉冲击,而是像新人那样忍不住发抖和呕吐,那个蜘蛛般内敛阴毒的夫人绝对会杀了她。 夫人不会亲自杀她,只是“赐死”她罢了。 不用她动手,那些凶残的女仆会来干这个活。 胖胖的男玩家罗吉忽然说:“已经有两个玩家死于犯错了,游戏的杀招应该就在这了吧?” 罗吉的语气变得自信了几分,“你们想啊,一共五天,女总管每天给我们指派不同的工作,我们认真完成工作、不顶撞NPC、不被NPC挑出错来,就是通关法了吧?” “没那么简单。” 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了小胖。 说话的是凌惜和江照。 见有人愿意替自己费口舌,凌惜看了这个清秀的小卷毛一眼,微微颔首,你来。 江照也不和凌惜客气,便道:“我们的游戏经验都不算很丰富,从玩家配置看,这场游戏确实难度不高。” “但是,游戏名称叫《最后的晚宴》;白天女总管在给我们训话的时候,也提及了晚宴;也正因为夫人要办晚宴,我们这批仆人才被买了回来——晚宴是游戏的核心。” “ PVE游戏是循序渐进的,今天是第一天,剧情才开始铺垫,等到晚宴开始,游戏才被推向了真正的高潮,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还未可知。” 说到这,江照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在工作时犯错就会被杀,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两位玩家的死帮我们发现了游戏的杀招之一。” “还有两个杀招,分别是不能上二楼、不能在晚上10点以后出门。” “只要我们的身份还是仆人,这三个杀招就对我们有效,即便在之后的几天,我们也得牢牢记住。” “今后还会出现新的杀招,就靠我们自己发现了。” 江照说着看向徐燕,“夫人的房间应该就是游戏的关键场景之一,你有注意到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徐燕点点头,沉思道:“有,很多。” “夫人和老爷是分房住的,他们俩的房间都很大,夫人的房间应该要比老爷的房间更宽敞,这是我经过走廊时比对房门间距得知的,不一定准。” “夫人长得很漂亮,气质却有种阴冷的感觉,很惊悚,站在她身边就能明显感觉到。她平时也不笑,我在那呆了大半天,第一次看她笑就是在新人被杀的时候。” “啊,对了。”徐燕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其他玩家,“你们进门时有没有注意到二楼处挂着的那幅肖像画,画里的女人就是夫人,真人比画还要漂亮许多。” “夫人的房间类似于我们现代的家,进入房门后,里面有很多连通的房间,卧室、浴室、衣帽间等等。” “我打扫屋子的时候,绝大多数房间都可以进,但是与夫人卧室连接着的一扇门,我是禁止触碰的,我将其称为神秘房间。” “到晚饭的时候,厨房那边送来了吃食,我注意到里面还有用几只精致小碗盛的糊糊。” “夫人吃过了晚饭后,就拿着那几只碗走进了神秘房间,过了很久才出来。我把碗送回厨房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糊糊的量几乎没有变过。” “夫人进入神秘房间的那段时间,我就站在卧室里,等待着夫人随时都有可能发出的命令。”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墙的隔音太好,总之,我没有一次听见过婴儿的哭叫声或笑声。” 小碗装的糊糊? 这时,卫锦鲤开口道:“碗装的糊糊应该是给婴儿做的辅食。” 她的声音有种清脆的感觉,吐字清晰,语速也快,“我和颜静被分配到了厨房择菜洗菜,做晚饭的时候,我们听到有几个人说,今天给小小姐准备的辅食里要加一点新鲜的柑橘汁。” “还有一点比较特别,那就是厨房的人最近在很认真地准备晚宴的食材,晚宴应该就在这几天,但是从他们的闲谈中看,夫人并没有定下具体的日子。” 听到这,凌惜转头看向颜静,而少女只是推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表示该说的都被说了,她无可补充。 这个叫卫锦鲤的姑娘挺善于观察的嘛。 凌惜收回目光,抬高了一点声音,对众人道:“既然卫锦鲤已经说了,那我也先把收集到的情报公开。” “接下来大家也把自己发现的信息都公开吧,等情报汇总,我们再看看其中有什么联系,避免先入为主导致误判。” 说完,凌惜便把自己提前精炼过的所见所闻与众人分享。 凌惜被徐燕说动了,愿意和其他玩家合作,但她任何时候都会留一手,明面上她是与他们共同寻找通关法,实际上她只是要与其他人共享情报而已。 孕妇是女仆、孕妇很漂亮等等凌惜都如实说了,但孕妇看起来很忧心、孕妇极有可能会难产这样的“二次分析产物”,她都憋在了心里。 凌惜不介意听听别人的高见,但她绝不会与那么多人分享她的判断。 升米恩斗米仇,她只说信息让其他玩家自己判断还好,她要是判断错了,误导了别人,以后被埋怨可就吃力不讨好了。 再者,她还是有些自负在身上的,她可不想让别人白白沾了她聪明脑瓜的光。 凌惜分享完了情报,便等着其他人开口。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房间内依旧是静悄悄的,剩余那些玩家都用余光瞄着彼此,谁也没有吱声。 第59章 中计了。 凌惜的第一反应就是她中计了。 她那张清秀美丽的小脸蛋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动,脑子却已经如大风车般呼啦啦地转了,她在思考当下的局面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剩下那些玩家鼠目寸光,突然变卦,宁愿把她和徐燕这两个先发言的老玩家得罪了, 也要空手套她们的情报吗? 不对, 这些玩家大多已经是第二次进入地狱游戏了, 他们不应该蠢到这个份上。 那就是徐燕在设计她。 徐燕和这些玩家配合,先抛出几条情报,让她以为大家都要合作,等她上钩、把自己的情报说出口后,其他玩家就守口如瓶,这样,所有情报就都会被徐燕及其联盟掌握。 可这么想的话,疑点又接踵而来。 一是游戏开局后不久,大家就分散到了各个岗位上,徐燕是怎么说服其他玩家的; 二是徐燕为何要针对她,她看起来威胁性并不大, 还是说,这个局并不是专门为她而设,她只是恰好中了计 正当凌惜在脑中各种阴谋论的时候,沉默的气氛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破。 程浮把自己架着的长腿换了边,悠悠开口道:“我没什么可分享的,我今天的工作是打扫庭院,我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花坛里全是玫瑰花,那个夫人应该很喜欢玫瑰。” 程浮的发言就像是帮众人打开了话匣子。 在他说完后,黄美玉就忙不叠地开口,语气依然是弱弱的,不太自信的样子,“抱歉,我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蹲在房间里洗了一天的盘子和碗” 凌惜垂眸看着黄美玉交叠搁在大腿上的双手,女人的手确实有些红,是长时间在冷水里浸着的模样。 凌惜也注意到黄美玉时不时就会摸摸手背,看起来不太舒服,加上她那个糯糯的性子,她应该不是在说谎。 剩下四个男玩家也松了一口气,向大家摊牌。 原来,江照和罗吉被分去擦玻璃了,还只是一楼的玻璃。 乔兴旺和王东海的工作更惨,他们俩负责把这些天积攒下来的马桶拎去宅子后的菜园里倒掉,还得把马桶刷洗干净。 他们几个根本没机会打听情报。 “你们出门的时候,和程浮碰上面了吗?”凌惜信了他们的话,但还是带着一丝怀疑问道。 回答凌惜的是气质很朴实的男玩家乔兴旺,“没,这个宅子后面也有门,我们走的是后门。” 接着,乔兴旺又说道:“这宅子后有一个很大的菜园,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蔬果。菜园后面是树,密密麻麻的树,围成大半圆,把这个宅子包围了起来。” “再往后我就看不见了,不清楚树林后面是不是还有特殊的空间,总之我一眼望不到黑栅栏,我们待会儿可以过去看看。” 徐燕:“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手头的情报吧。” 徐燕望向房间里的众人,“今天能找到的信息都在这里了,各位有什么看法或者猜想吗?” 江照最先开口道:“我认为神秘房间是婴儿房,里面就是仆人口中的小小姐了。问题是,夫人为什么不让你陪同进房间,你为什么听不到婴儿的声音?” 江照:“我擦玻璃的时候偶尔能听见身后房间里传来的声音,那些房间都是关着门的,由此可见,这宅子的隔音一般。” 卫锦鲤:“会不会那个小小姐根本就是个死婴呢?” 卫锦鲤果然是写小说的,立刻发散思维,大胆猜测道:“正因为小小姐是死婴,所以夫人才不让仆人进入房间,不想让孩子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被人看见。” “也正因如此,夫人端着食物进去,又丁点儿不少地拿了回来;即便墙壁隔音不好,徐燕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那婴儿根本就无法发出声音。” “而仆人们都听夫人的话,夫人觉得小小姐还在,他们便只能也这么觉得,才那么说的。” 颜静补充道:“卫锦鲤说的有道理,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的话,那老爷和夫人为何分房睡,也就很好解释了——他们因为孩子去世这件事感情生了嫌隙。”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吧。”乔兴旺留着很常见的短寸,他挠了挠脑袋,带着反驳的语气说道。 乔兴旺:“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分房睡在中老年夫妻之间其实挺常见的。” “我睡觉有时会打呼噜,在我闺女没满五岁前,为了让老婆和孩子都能好好睡觉,我都是与我老婆分着睡的。” “我家是两室一厅,我自己一间卧室,老婆和闺女一间卧室,等闺女大了,我们夫妻才又重新住在了一起。” 这时,黄美玉也道:“嗯,关于那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的问题,我也有话想说。” 黄美玉:“其实听不见婴儿哭声和辅食没动不能代表什么。” “为了让小宝宝能睡好,婴儿房的墙壁可以区别于家里其他房间的墙壁,进行静音处理,我家就是这么弄的。” “宝宝有时不吃辅食也正常,宝宝前期还是更爱吃母乳的,夫人可能喂了母乳。” 关于那个孕妇的问题,玩家们也有不同猜测。 卫锦鲤、颜静、江照三人的想法差不多,他们认为,孕妇怀着的是老爷的孩子,并且夫人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 根据日子算,孕妇差不多是在夫人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怀上孩子的,这算是对夫人不忠,但她毕竟怀着老爷的孩子,“母凭子贵”,因此她才会既被仆人照顾,又被仆人看不起。 黄美玉、乔兴旺、罗吉则觉得不一定,有可能那个女仆怀着的是某个男仆的孩子,夫人让她留在宅子里养胎,是想让她当小小姐的乳母。 至于其他女仆的态度,那说明不了什么,可能孕妇脾气好,其他女仆欺软怕硬,她们在主子那受了气,习惯性地往她这个软柿子身上撒罢了。 这时候,年轻人和岁数稍长的人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 年轻的玩家更富有想象力、脑子更灵活,年长的玩家却能提供更多贴合生活经验的判断。 一面是天马行空,一面是脚踏实地,因为情报的不充分,连徐燕这个大团队的暂时领头也无法轻易下定论是哪一边对。 大家讨论得非常火热,只有三个人在划水。 一个是性格孤僻的王东海,一个是打定主意不亲自下场分析的凌惜,一个是看起来正陷入沉思的程浮。 藤编摇椅上有两个很舒服的扶手,程浮斜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下巴,旁观着玩家们的讨论。 程浮的眼睛很特别,不光是奇异的金色瞳色,他的目光也自带冰冷无机质的淡漠感,使得他在望着其他人的时候,不像是在看同类,更像是一头吃饱了的狼在观察猎物。 观察,不带攻击意图、却也毫无亲近感的观察。 事实上,对程浮来说,这些人本就不是他的同类,鬼魂才是,怪物才是,潜伏在这个副本中的Boss才是。 然而,除非是曾经与屠夫或狼人对峙过的人,普通玩家被程浮注视,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也绝对不会往“对方不是人”这个方向去想。 他们只会觉得青年的目光太过居高临下、太过睥睨,他们一方面感到不舒服,一方面又会揣测他是不是真有配得上这样目光的实力。 地狱里喜欢扮猪吃老虎的玩家太多了,程浮的外表也足够惹眼。 程浮要是表现得嚣张高调还好,他越是说自己经历的游戏次数不多,越是游离于团体之外,越让人肯定,没错,他肯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老玩家。 真相是,程浮只是乖乖听了地狱的话。 地狱告诉过程浮,他在前几个副本最好少说话,免得暴露智商,当其他玩家分析线索的时候,他只需要静静在旁边凹造型就可以了。 但他也不能只呆着,他要多看、多学,瞧瞧其他玩家是怎么靠智慧通关的。 程浮只是看着高冷,实际上他的内心活跃极了。 哇哦,玩家开会原来是这个样子。 程浮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故事、往真相靠拢,就觉得很奇妙。 他当屠夫的时候,那些玩家应该也是这样聚集起来,商量着先去找船还是找车,计划着如果遭遇屠夫该怎么对付。 现在他居然也在其中。 程浮偏过头,看了一眼沉思中的凌惜。 她此刻在谋划着什么? 这一次,她又会怎么脱身呢? 他真想知道。 这场讨论又持续了几分钟,直到徐燕开口。 徐燕总结道:“我们讨论了有些时候了,再这样下去也没有结果,归根结底,还是我们收集到的情报太少了。” “既然如此,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自行分房间,之后想去哪里探索也请自便,明天我们再继续讨论。” 说完,徐燕就对身边的黄美玉道:“你跟我走吧。” 徐燕选的居然是看起来较弱的黄美玉。 凌惜有些惊讶,忽然,她似乎明白了徐燕的用意。 第60章 凌惜若有所思地看向卫锦鲤, 期待她的反应。 那姑娘见竞争落败,意外的表情浮上脸庞,她嘴唇张了张,最终却也没说什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尽力而为, 拿得起放得下, 不错。 凌惜很欣赏卫锦鲤, 无论是她的思维还是她的情绪稳定。如果不是已经有了颜静, 她肯定要和这姑娘组队。 见团队解散,凌惜便拉着颜静走出门,一号房间肯定是要留给卫锦鲤了,她望向二号房和三号房,发现二号房的门已经关上了,应该是徐燕带着黄美玉先住了进去。 凌惜来到了三号房的门前。 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凌惜打开灯,站在门口朝屋里望去。只见房间里的景象和一号房内并无二致,主要家具依旧是两张床、两个衣柜、圆桌凳子和一把藤编大摇椅。 房门钥匙有两把, 分别放在两张床上,在灯光的映照下很是显眼。 “哎,这房门只有内侧有钥匙孔,外面没有。” 身后传来颜静略带惊讶的声音,凌惜往后退了退,将门口让了出来。 颜静走进屋内,从左边床上拿起钥匙,对着门上的锁孔试了试, “我们临睡前可以从内把门反锁,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了。不过只要上了锁,我们想要出门也得用钥匙开锁才行。” 凌惜抱着胳膊站在走廊上,一边看着颜静在门口忙活,一边分神留意着男玩家们的分房间情况。 落单与否关系着玩家在夜间的安危。 退一步讲,就算落单不会提高玩家被Boss盯上的可能性,两个人住的话,守夜的工作也能分担着来,不用自己熬一整晚。 两个人一起住的好处相当明显,凌惜以为玩家们会竞争激烈,没想到女玩家这边风平浪静,男玩家那边更是一片祥和。 江照和罗吉属于难兄难弟,白天一起去擦玻璃,他们俩住一间房,剩下三人,程浮、王东海、乔兴旺,分两间房。 按理说,程浮要自己住,王东海和乔兴旺应该高高兴兴地去选房间,但那个孤僻小哥王东海居然也语出惊人,他不愿意和陌生人同房、想自己住。 这下情况就变得很有趣了。 还剩下四号房和六号房,王东海选了最边上的六号房,程浮选了四号房,也就是凌惜隔壁的这一间。 这两朵奇葩都不想往屋子里再塞人,使得乔兴旺的处境变得有点尴尬,顶着两道充满嫌弃的目光,乔兴旺硬着头皮走到程浮边上,堆着笑脸道:“咱俩一间行吗?” 乔兴旺的心路历程倒也简单,程浮看起来比王东海厉害一些,他想和大佬室友待在一起,求个心安。 程浮比乔兴旺高上许多,他垂眸高冷道:“随你。” 对凌惜而言,玩家分房间就意味着组队,她记住了玩家的分布,也就不再瞧热闹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颜静正站在衣柜前,翻看着柜里的衣服,她随手把一件薄薄的米色长袍丢在了床上,打算睡觉时穿。 听到声音,颜静回过头,冲凌惜露出一个微笑来:“凌惜,能再碰见你真是太好了,之前我都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我听系统说,队友匹配到的几率也不是很高,看来我们很有缘。”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次会匹配到你。”凌惜绕过床,来到颜静身边,踮起脚尖朝她欺身过去。 凌惜眯眼细细打量着颜静的脸庞,直到颜静有点招架不住、脸颊上泛起一丝可疑的薄红时,才若无其事地退开。 凌惜:“我刚刚还奇怪你怎么仍然戴着这副眼镜,原来是换成了平光的镜片。” 凌惜的脸长得太精致了,她的逼近让颜静的呼吸快了几分,等两人的距离恢复到正常社交距离,颜静的脸色才转为了正常。 颜静取下鼻梁上的细金框眼镜,把镜片展示给凌惜看,“不是完全平光,带着一点度数呢。” “地狱的修复只能让我的视力恢复到普通水平,有些远处的东西我还是看不太清,我也习惯了戴眼镜,进游戏时都戴着。” “我恢复视力,只是为了防止某些突发情况罢了。” 凌惜:“比如,有人故意打掉你的眼镜?” 凌惜的揣测还是蛮尖锐的,如果颜静真有类似的经历,这就算是揭人伤疤。 然而颜静毫不介意,她把眼镜重新戴上,“不愧是你,猜得真准,我第一次游戏结束后还没恢复视力,第二次游戏里吃了大亏,回来后我才总算想起来把这双眼睛治一治。” 凌惜:“发生了什么?”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凌惜如此刨根问底,不是真的对颜静的第二场游戏感兴趣,她只是想看颜静愿不愿意和她说罢了。 颜静倒也坦诚,见凌惜想听,她便把自己的故事简单梳理了一下讲给她。 颜静的第二场游戏是非解谜向的PVP,规则把游戏的机制说得很清楚。 游戏地点是操场上的跑道,跑道被浓雾包裹着,不知名的怪物隐藏在雾中,随时会发动对玩家的攻击。 玩家们要进行赛跑,只有前三名可以活下来。 于是,玩家既要小心地避开怪物,又要尽可能快点往前跑,还要陷害身边的玩家,不让他们跑得太快。 那一场游戏中,玩家们把人性的丑恶和残忍展现得淋漓尽致,颜静混在一群心黑手狠的老玩家里,仿佛误入狼群的羊。 发令枪响,颜静还没往前跑几步,就有人故意撞掉了她的眼镜并踩碎了。 颜静本来就近视,雾又浓,她完全变成了睁眼瞎,连是谁撞的她都没看清。 为了不再被人针对,颜静选择了最外圈的跑道,避开了大家都想抢占的内圈,远离老玩家之间的纷争。 幸运的是,当内圈的玩家们时不时就被雾气中突然伸出的枯瘦双手拖走、惨叫着被撕裂、扔得到处都是时,颜静居然始终安然无恙。 结果,她成了第一个到达终点的玩家。 “到达终点后,我收到了来自地狱的提示,地狱告诉我,我已经完成了比赛,可以无伤站在终点线这,它问我是立刻回到玩家空间,还是等到比赛倒计时结束。” “我本来没多想,但这个选项让我犹豫了,我思考了这个问题里隐含的信息,决定留在终点线上。” 颜静说着,嘴角微微上扬,“我大声地尖叫了起来。” 凌惜听到这便是一愣。 颜静这么做的话 这时,颜静又继续说了下去。 “怪物原本不知道玩家具体在哪,它们听力很差,听不见玩家正常跑步发出的声音,视力也几乎没有,它们只能隔一段时间胡乱地在跑道上抓几下。” “但我的尖叫声给怪物们提供了定位,它们几乎全都守在了终点,因此,所有在我之后到达终点的玩家都无一幸免。” “啊,应该也有玩家发现了终点处发生的事,选择不去终点,不过,他们应该不是在跑道上被怪物抓住扯成了碎片,就是倒计时结束没完成比赛,被地狱抹杀了。” 颜静语气轻快,“总之我是唯一活下来的玩家。” 凌惜听着,陷入了沉默。 因为在游戏中被设计被欺负,不记得是谁下的手,所以干脆害死了其他所有玩家,反正这些人里也没什么好货。 这个思路凌惜理解,这种丧良心的坏事她也干得出来。 如果这件事是出自白玲或者庄梦蝶这两根老油条之手,凌惜觉得很正常,但发生在颜静身上,就让她感到惊讶万分了。 凌惜记得,在第一场游戏里,颜静还是个相对来说天真单蠢的姑娘。 颜静因为恐高而蹲在大摆锤前哭的时候,如果不是她拉了她一把,她真的就会呆在那等着被抹杀。 这一点凌惜毫不怀疑,现在也没有。 凌惜也知道,只要在地狱中活得够久,颜静最终会变得心狠手辣。 问题是太快了。 颜静进化的速度可以称得上突变。 凌惜忽然觉得,她拽起了一个未来的大魔王。 眼下大魔王信任她,连本该隐藏着的血腥经历也敢如实对她讲,不怕她因为恐惧或者顾虑而对她先下手为强。 好,很好,非常好。 她看上的队友就该是这样的狠角色。 凌惜只沉默了片刻,又道:“先不说那些了,我们聊聊这场游戏吧,你在厨房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吗?” 颜静摇摇头,“卫锦鲤把能说的都说了。” 凌惜:“我还留了一些信息没和他们说,今后你若是收集到了情报,也不要全都和他们分享,你我知道就好。” 凌惜顿了顿,继续道:“我比较认同你们这边的观点,这是游戏,所有的线索都可以往戏剧性的方向去推。” “我认为夫人的孩子已经死了,夫人在自欺欺人。” “至于那个孕妇,这场游戏已经铺垫过,仆人的命轻贱如草芥,孕妇身为女仆,还能被夫人留在宅子里派专人照顾,只能说明她肚子里的孩子很重要。” “孩子是不是老爷的,这一点难说。” “孕妇看起来快要生了,夫人的晚宴也在这几天,时间对得上,我猜测,夫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想要收养女仆的孩子。” “未来这一场晚宴,也是为了庆祝夫人重新拥有宝宝,孩子降生之日,便是晚宴开始之时。” “孕妇的肚子是悬垂腹,她生孩子时大概率会难产,在游戏里这概率估计会提到100% ,剖腹产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我预感女仆会被去母留子,厉鬼应该就是她了。” 正当颜静在消化着这段故事时,凌惜又道:“不过,如果剧情是这样的话,我们是新来的仆人,和孕妇无冤无仇,同为仆人,孕妇更该知道我们有多身不由己、多可怜。” “如果这样她还要杀我们的话,唯一的理由,就只能是她杀疯了,只要是这个宅子里的人她都不放过。” “可是游戏规则又不让我们离开宅子,那通关法究竟是什么?” 颜静点头:“是啊,这就出现了矛盾了。” 正当凌惜和颜静在进行小队里的私下分析时,一墙之隔,徐燕也正和黄美玉分别坐在各自的床上,面冲着彼此。 黄美玉不太喜欢直勾勾地与人对视,视线左右飘忽着。 徐燕则注视着她,平静地开口:“按理来说,我应该选卫锦鲤的,但我选择了你做室友,你猜为什么?” 黄美玉犹豫着回答:“因为我性子软,比较听话?” 徐燕:“倒也有这个原因,不过我更看中你的职业。” “职业吗?”黄美玉皱眉道:“可我是个” “全职宝妈。”徐燕接过了女人的话,“这个职业在玩家中本来是最末等,但在眼下这个游戏里,反而可能是最有用的,刚刚你不就提出了很多独到的见解?” 徐燕:“我之前说,我进不了那个神秘房间,我想让你去试试看。” “明天早上见到女总管,我会推荐你去照顾夫人,成功的话,你就想办法让夫人知道你很会照顾孩子,看看能不能接触到小小姐。” “一旦你能看到神秘房间里是什么样子,这场游戏的一大谜团就解开了。” 可你不也说那个夫人很恐怖吗? 黄美玉有些不情愿,但她又不敢得罪这位室友。 徐燕:“夫人不好相与,你要是真被分到了她身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今晚我会负责守夜,你好好休息。” 徐燕看出了黄美玉的迟疑,又低声道:“你要是能完成任务,我找到通关法会第一时间与你分享。” 黄美玉闻言积极了些,“你拿什么保证?” 徐燕认真地盯着黄美玉的眼睛,“抱歉,这游戏没有道具积分之类的东西,我无法给你什么做抵押,真有这些东西的话,我早就直接和你做交易了。” “如果你非要保证,我只能说,最好的保证就是你的表现。你表现得越出色,越让我觉得你有价值,我就越不想让你死。” 这番话明显是在画饼加胡扯,要是被凌惜听见了,她会捧腹大笑,笑够了后还要让对方重新编一个,她吃饼也得吃带肉馅的。 但黄美玉还不知道地狱有多么人心险恶,她被徐燕的话糊弄到了,“那好吧,我尽量。” 徐燕露出了满意的淡笑,“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外面的天黑沉得有些可怕。 简单讨论后,凌惜便和颜静走出了房间。 凌惜来来回回逛了三遍一楼,把这豪宅的格局记得差不多了,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就打算往自己的房间走。 颜静:“等等,我们今天不去外面看看吗?” 乔兴旺说过,菜园子后面的树林里可能有东西。 凌惜边往回走边淡淡道:“外面天太黑了,庭院里没有灯,我们出去就得带着提灯,咱俩走在外面就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现在鬼是谁、鬼在哪都不确定呢,万一我们今天想的各种桥段和主剧情八竿子打不着,其实鬼一直都藏在林子里,我们过去不就是找死吗?” “乔兴旺是说过大家一起去看看,可这句话的主语是大家。” “你看团队解散了之后,有谁敢这么莽去外面,不都是在宅子里熟悉房间布局吗。不光是女玩家,江照、罗吉、王东海,就连乔兴旺,我们刚刚不也偶遇了。” 话音未落,一道推门的吱呀声在凌惜的身侧响起。 这个声音只能是从大门传来的,因为她现在正在大堂,打算去往左边的走廊。 凌惜偏过头,望向门口,只见一身黑衣的高挑青年正站在门口,低头漫不经地在台阶上踢着鞋底沾的土。 砖石地上是没有这么多土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摸黑去了那片林子。 独自。 60-70 第61章 他倒是真的不怕死。 凌惜移开目光, 转身离开了。 她很想知道程浮究竟看到了什么,但她不会开口问。 她上局游戏刚和他轰轰烈烈地互相伤害过,现在问人家要情报,那就是在等着被他嘲讽。 而且她也不用亲自去问,等到第二天晚上,大家集合的时候,她只要随口提一句自己昨晚看见过程浮出门,其他玩家自然会以团队之名,让他把知道的都给吐出来。 哈,小屠夫,你还不知道“玩家圈”也不好混吧? 凌惜嘴角挂着坏笑,走进了走廊。 这时程浮才刚迈进大门,他很讲究地扫了扫肩膀上沾着的潮湿枯叶,忽然抬眸望向少女远去的背影。 他皱了下眉, 好看的唇轻轻抿起。 啧,这是他第几次感受到她的恶意了? 夜色越来越浓重了,天幕黑沉沉地朝地面压下来。 夜间,钟表到了整点也不会响,随着第一天的最后一道钟声传来, 10点休息时间到。 整个宅子的灯瞬间全部熄灭了,所有人都被笼罩进了死寂的黑暗之中。 凌惜和颜静把门锁好, 躺进被窝, 两人轮流守夜。 凌惜守前半夜,她勉强打起精神熬到了两点半多,困得脑袋直疼, 等到后半夜颜静醒来,她终于可以睡觉了, 却因为担心会被首杀,不敢睡得太死。 这一晚上她的睡眠都糟透了。 第二天清早,不用颜静叫,凌惜就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衣柜门,对着柜门内侧贴着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两个浅淡的黑眼圈正挂在她的颧骨上方,在镜子里分外显眼。 凌惜看向颜静,发现她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两个熬夜少女默默对视了片刻,又无言地分开,各自进行穿衣、洗漱、梳头、吃饭之类的日常活动。 女仆的早饭很简单,一杯白水,两片夹着果酱的面包。 面包里的粗粮含量太高了,口感极粗糙,凌惜就着白水艰难地把面包塞进肚里,起身走出了房间。 凌惜是在7点55分出的门,距离集合还有5分钟,等她和颜静赶到大堂集合时,时间就相当紧迫了,已经有很多玩家站在那里等候着女总管的到来。 凌惜在心中数了数,发现除了程浮和他的室友乔兴旺,所有玩家都在了。 让凌惜内心比较平衡的是,其他玩家也都是一副肾虚血亏、精力不足的模样。 尤其是徐燕,她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两岁,眼睛里都看不到光了。 徐燕旁边的黄美玉的状态明显要好很多,这两人的守夜时间分配肯定不是一人一半。 凌惜猜测,徐燕给黄美玉派了任务,作为奖励,或者作为安慰,徐燕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的守夜工作,让黄美玉这个新人不至于在第一晚就无法入眠。 “啊,赶上了,幸好NPC还没有来。” 男人欣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凌惜半转过身,朝后面望去,只见她刚刚经过的走廊上,乔兴旺正带着一脸倦容快步朝大堂走来。 乔兴旺的状态比徐燕还要狼狈,不光是黯淡了一个度的脸色、黑眼圈和肿眼泡,他走路时脚步都有一点虚浮了,比低成本仙侠剧里的神仙移步更加飘逸。 与乔兴旺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身侧的程浮。 程浮慢悠悠地走在乔兴旺旁边,他明明走得慢一些,却因为腿长,愣是没有被落下,始终与乔兴旺保持着并肩而行。 程浮的气色超级好,他的皮肤呈现出睡眠充足的健康光泽感,配上精致的五官,几乎可以用“光彩照人”来形容。 凌惜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微妙。 怎么好像程浮把乔兴旺的阳气给吸走了? 如果乔兴旺能听见凌惜的心声,他会回答,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乔兴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乔兴旺当初选择程浮做室友,一是青年表现得很淡定,看起来厉害极了,二是青年说话很随和,给人以很好相处的感觉。 不像那个王东海,看着就是个闷葫芦,以后遇到事和他商量,估计从他嘴里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话。 乔兴旺没有看错程浮,程浮的确很好相处,他让他先选床,还陪他聊天,安慰他在游戏里要放轻松。 正当乔兴旺觉得自己的选择真英明时,他一抬头,正好看到墙上的钟,发现马上就要到熄灯的时间了,得先把守夜这件正事安排好。 于是乔兴旺和和气气地道:“程浮,我们得守夜呀,你想守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程浮:“我不守夜。” 乔兴旺:“啊?” 乔兴旺有点疑惑,因为程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用一种略带不解的目光望向他的,就好像他的提议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程浮瞧见乔兴旺脸上的茫然,以为他是没听清自己说话,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守夜,今晚我要好好睡觉。” 乔兴旺焦急道:“不是,你怎么能这样啊,我也得睡觉,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守一整晚吧?” 程浮:“你也不守夜。” 乔兴旺:“……” 乔兴旺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位帅哥的脑回路。 拜托, Boss是鬼还是怪物都不确定呢,万一Boss是在每天夜里杀人的鬼,他们俩都不守夜的话,不就一起在睡梦中嘎了吗? 程浮也完全无法理解人类玩家对游戏的恐惧和提防。 在他看来,游戏剧情还没涉及到鬼,他们今晚根本没有守夜的必要,反倒是该好好睡觉,为今后几天做打算。 即便乔兴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程浮依旧平静又无情地道:“我当初提过要自己住一间房,那时我就没打算守夜,我更不可能因为你住进来,勉强自己熬半个晚上不睡。” “我不觉得Boss今晚会杀人,更不觉得它随机选目标的话会先来攻击我,今晚我是肯定要睡的,你想做什么请随意。” 程浮说着便在床上躺了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趁现在换去王东海的房间。” 第62章 乔兴旺哑口无言。 因为就在程浮说完这句话后, 灯灭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连家具的轮廓都难以分辨,乔兴旺坐在床边,维持着冲程浮的方向伸尔康手的姿势。 整个住宅静默下来, 所有活人被强制休息, 乔兴旺的眼前突然陷入了黑暗, 耳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乔兴旺不禁有一种错觉, 仿佛人们的安静是为了给某些夜间活动的生物让路, 正如狼人杀里那一句经典的台词“天黑请闭眼,狼人请行动”。 乔兴旺打起了寒颤,他哪还敢出门换房间,他连继续质问程浮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生怕发出响动引起鬼的注意,只悄悄躺回了床上。 乔兴旺带着满腹怨气,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他根本不相信程浮自己住时能不守夜。 地狱游戏里没有积分和道具,老玩家经历再多场游戏也依旧是普通人, 只比新人玩家多了一些智慧和经验而已,他们被鬼魂攻击的时候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今夜有可能会死人,程浮绝对不敢睡觉,除非他是个心大的蠢货。 乔兴旺觉得, 程浮敢不守夜的底气在于他。 两人合作守夜,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约定,其他房间的人肯定也都是这么干的,这就类似于几个学生同住寝室,大家轮流打扫卫生,这是默认的规则。 但规则是可以被打破的,如果程浮不要脸,并认为得罪乔兴旺不是什么大事,他就可以不守夜。 后半夜没人守,乔兴旺害怕出事,只能继续熬夜,既然整个晚上都有乔兴旺看着,那程浮就更可以美美地睡觉了。 乔兴旺好后悔,他只想到攀附上大佬能得到庇护,却忘记了,没被大佬看上的玩家强凑过去,只会被大佬当成免费劳动力来用,他如今就倒霉地成了后者。 还能怎么办呢,他只能熬通宵了。 其实乔兴旺把程浮想得太复杂了,程浮只是单纯地缺乏恐惧而已。 程浮自己就是Boss,对他而言,来到其他副本就和去同行的工作岗位上观摩学习差不多,他也死过太多次,杀过太多人,对死亡感到平常。 如果地狱游戏是一场考试,寻找通关法是考卷题目,程浮就是从监考官变为考生的那个特殊存在。 他坐在考场上,就算解不出来题,也绝不会像其他考生一样,因为监考官的经过而紧张、不自在。 程浮什么都没想,香香甜甜地入睡了。 乔兴旺哀怨地盯着天花板,当他听到隔壁床上传来程浮悠长清浅的呼吸声时,他的哀怨就更浓重了。 更令乔兴旺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功败垂成。在熬到早上7点的时候,他没能忍住困意,精神恍惚地闭上了眼。 7点30分,乔兴旺被人叫醒,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程浮那张容光焕发的无死角帅脸。 程浮站在乔兴旺的床边,他已经穿戴整齐,优雅地端着水杯俯视着男人,“昨晚睡得好吗,没想到你起得比我还晚,要不是我作息规律,咱们俩可能就要赶不上集合被抹杀了。” 说着,程浮俯下身,“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睡了将近十个小时都不够吗?” 乔兴旺:老子撕烂你的嘴! 于是,仅仅睡了半个小时的乔兴旺如同游魂般飘到了大堂,睡满9个小时、神采飞扬的程浮站在他旁边。 配上乔兴旺眼里的哀怨和程浮无辜的表情,两人同框简直就是一幅世界名画,《我和我的冤种室友》。 “不错,人都到齐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总管冰冷的嗓音从大堂右侧传来,接着响起的是十几个鞋跟踩在地面上的细碎声音。 玩家们纷纷侧过身去,只见女总管带着女仆们从右边的走廊里走来,她们目不斜视地来到大堂中间,在茶几前站定,站位、姿态、表情都和昨天完全一致。 玩家们对视一眼,配合地走到了女总管的对面。 女总管:“昨天的工作你们完成得还算不错,老爷和夫人都很满意。今天我将给你们安排新的工作,希望你们能继续认真完成,记住,这家里不需要干不成事的人。” 女总管说完了套话,便打算抬手指人。 这时徐燕突然上前半步,她生疏地行了个礼,柔声道:“总管,我昨天被您安排去伺候夫人,注意到夫人很在意小小姐的身体情况。” “我们之中的黄美玉有过带孩子的经验,她去伺候夫人,也许走运能帮夫人解忧,您觉得呢?” 女总管冷冷地盯着徐燕,没有说话。 徐燕乖顺地低着头,垂着眼眸,冷汗却在短短几秒钟内从后背上冒了出来。 她这招实在是险,女总管不采纳她的建议,这没什么,但女总管若是觉得她打断了她说话,一不高兴让女仆们捅死她,可就全都完了。 直到徐燕被盯得浑身发毛,脸色也变得惨白时,女总管才悠悠开口:“你都大力推荐了,今天就让黄美玉来伺候夫人吧。” “不过,既然主意是你出的,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错,惹恼了夫人,她要死,你也别想活。” 说完,女总管便继续安排其他玩家的工作了。 说来也巧,凌惜今天被分配的工作依然是照顾那位孕妇,只不过她多了个同伴,卫锦鲤。 被分完工作后,凌惜连看看其他玩家的工作是什么都来不及,就被女总管一个眼刀砍中,连忙赶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这次没人带路,凌惜带着卫锦鲤来到了孕妇的房间。 门没锁,凌惜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玛丽不在,孕妇正靠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 她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的睡裙,那件睡裙看起来已经穿了很久了,胸前的部分有些干涸的水痕和污渍。 她的脸色灰败极了,金色的长发也显得很毛燥,仿佛一大把干枯的稻草。 这个漂亮的女人好像马上就要枯萎了。 卫锦鲤小小声道:“她怎么看起来这么凄惨?” 凌惜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上前。 给孕妇的早饭被直接放在了床上,盘子里是果酱面包、奶酪和切成片的肉肠,凌惜端起食物,轻声道:“安妮,今天是我们俩来照顾你,你吃点早饭吧。” 安妮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闪动着,她慢吞吞地转过头,好似突然活过来的洋娃娃。 她看着凌惜,勉强地微笑着道:“今天也是你呀,零,我还不饿。” 凌惜:“那要喝牛奶吗,不然待会儿该凉了。” 安妮这才点点头。 凌惜把牛奶杯递过去,看着安妮喝下。 她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肚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肚子比她昨天看到时要大上一圈。 凌惜皱眉回忆了片刻,不对,这个肚子确实变得更大了。 如果说昨天这个肚子像随时能爆开的西瓜,那今天,这个肚子就是灌满了水的气球,一片羽毛落上去都会炸。 啪嚓! 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在耳边炸开。 凌惜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她立刻回过神来,却没有看向地上的碎玻璃,因为床上的安妮突然面露痛苦地捂住肚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哽咽声。 变大的肚子,孕妇突然腹痛 这是游戏提示给她这个玩家的信号,孕妇要生了。 凌惜转过身嘱咐道:“卫锦鲤,她恐怕是要生产了,眼前的事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你待在这里陪着她,有空的话把地上的碎玻璃也清掉,我现在就去找女总管。” 凌惜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凌惜只知道女总管住在大堂右边,不清楚她的具体房间,来到走廊后,她便把所有紧闭着的房门敲了个遍,无人回应,她又在一楼绕了一圈,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大堂。 女总管应该是在二楼。 凌惜是拖着长裙一路小跑着的,很累,她站在大堂中央,喘着气望向通往二楼的台阶。 女总管和女仆都强调过,她不被允许上二楼。 即便她觉得孕妇安妮那边的情况很危急,但那依旧不属于“做总管安排的工作”、“得了老爷和夫人的命令”中的任何一种情况。 凌惜只能在原地等着,等女总管路过、注意到她。 大堂虽然有沙发,但那是给客人的沙发,凌惜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个底层女仆没资格坐。 凌惜站在原地,一边微微晃着头让自己困顿的脑子保持清醒,一边慢慢地思考。 凌惜如此卖力地找女总管,是希望安妮能早点有医生来看,这样她或许就不会死、也不会变鬼。 不过凌惜认为安妮活下来的希望不大,所以她真正的目的是刷安妮的好感度。 鬼应该是有上帝视角的,安妮成为鬼魂后,看在她曾经为她找人的份上,说不定能对她手软点,或者随机杀人时把她放在靠后的位置。 但这建立在安妮有神智的前提下,如果安妮是那种六亲不认的鬼,她这么忙活就等于是白干了。 凌惜偏过头盯着不远处的台阶,又迷迷糊糊地想到,如果把这场游戏看成是小说,她现在处于的情节,是她为了怀孕的女仆想找女总管,却被台阶给拦住,只能焦急等待。 在文学分析的层面,这台阶就不止是台阶了,一楼到二楼也不仅仅是两层楼这么简单,它们代表了阶层和无法逾越的尊卑之分。 “新来的女仆,你不干活在这做什么?” 女总管冰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仿佛冰雹般砸在凌惜的脑门上。 凌惜瞬间就清醒了,她一边行礼一边快速说道:“总管,安妮肚子很痛,她好像要生产了。” 女总管:“是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凌惜眉头微皱,她直起身体,仰视着楼上的女总管。 只见女总管正站在二楼平台边缘的栏杆前,她双手搭在扶手上,垂着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女总管的眸光冰冷极了,每次被这样的眼神注视,凌惜都有一种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件随时可丢弃的垃圾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凌惜怀疑女总管才是Boss 。 凌惜抿唇道:“总管,我们需不需要提前把医生请过来呢,这样的话,等安妮生产的时候正好能赶上。” 话刚一出口,凌惜就浑身冰凉。 糟糕,她脑袋迟钝了,她居然忽视了这个杀招。 如果女总管想要杀她的话,此刻只需要回答“好,那你就去外面请医生”。 她攻击NPC会被抹杀,她违抗女总管的命令会被女仆杀,她离开黑栅栏的范围也会被抹杀。 只要女总管这么说,她就必死无疑了。 凌惜抬起头,望向女总管,只见女总管依然没有开口,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目光里不带明显的情绪。 但是,凌惜就是能莫名地从中看出一股上位者对于可以留下命、也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的轻蔑戏谑之意。 女总管似乎在给她表现的机会。 凌惜想到这里,毫无心理负担地跪了下来,她五体投地,声音做作地颤抖起来,“对不起总管,我说错话了,请您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 头顶依然没有传来声音,凌惜就继续匍匐在地上。 “行了,你回去吧,请医生的事我心里有数。”过了好几分钟,女总管才好像看够了似的说道。 凌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行了个礼,快步走回了走廊。 凌惜在大堂里始终是低着头的,回到走廊,她才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刚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凌惜却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放松表情,她的脸上也看不见对自己装作卑躬屈膝的模样的羞耻。 凌惜面无表情,眼神是微微放空的,那是她思考的模式。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在想什么。 凌惜若有所思地回到孕妇的房间,进门就看到卫锦鲤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 床上,安妮已经由坐改成了平躺,她双手环抱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脸上不断落下,嘴里时不时就发出痛苦的呜咽。 卫锦鲤一看到凌惜过来,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般走上前,她连珠炮似的道,“你可算回来了,她疼得不行,我也没办法,你找到女总管了吗,医生什么时候来?” 凌惜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卫锦鲤怔住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凌惜:“只能等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孕妇安妮原本压抑的呜咽声变成了失控的惨叫。 第63章 凌惜听见过很多声惨叫。 她生前就目睹过凌西KO四人, 听过人被菜刀砍进脖颈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她进入地狱后旁观过很多玩家的死;她还刻意训练了自己对血腥场景和尖叫、惨叫的忍受度。 凌惜以为她已经足够铁石心肠了,但看着孕妇痛苦地抱着肚子尖叫时,她还是破天荒地产生了同情的情绪。 因为安妮实在是太凄惨、太狼狈了,没有一丝尊严可言。 凌惜曾听说过, 分娩是10级疼痛, 这是现实世界最高级别的疼痛感。 在这个标准划分中,刀切到手的疼痛感处于4到7级。 凌惜在上局游戏里双手被树枝捅穿, 还要自己把手割开, 情况比单纯切到手更惨一点,疼痛感应该能达到8级。 8级的疼痛就已经能让生前习惯挨打的她痛到哭爹喊娘了,凌惜不敢想,这种疼痛要是轮到她来挨,她会是什么表现。 然而,这种痛苦安妮已经承受了整个上午。 凌惜抬眸朝床上望去,只见那里狼藉一片,床单皱得不成样子,安妮则直挺挺地躺在床单上,再次因为剧痛而无意识地抽搐着。 安妮全身不停地冒着汗,整个人仿佛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水津津,汗涔涔。 出汗的同时,安妮的生命力似乎也在不断地流失,她原来的脸色就已经够难看了,现在更是白得吓人。 至于原本盖在安妮身上的那条薄被子,现如今已经被她踹到了身下,仿佛一团被擦过鼻涕又丢弃的废纸,垫在她的大腿根处。 人在剧痛下是会失禁的,就算不失禁,一个上午过去,安妮也该方便了,但她怎么可能起得来,凌惜和卫锦鲤也都不敢挪动她,后续可想而知。 那种令人无比羞耻的意外情况第一次发生时,安妮崩溃地哭了出来,她的哭声中仍掺杂着惨叫,听起来又诡异又心酸。 但在那之后,安妮就因为疼痛失去了神智,只顾着尖叫了。她的嗓子早就喊哑了,如今,她每一次凄厉地叫喊都仿佛能随时咳出血来。 卫锦鲤:“可怕,太可怕了,原来女人生孩子这么遭罪,这还没开始生呢,人就被折磨成这样了。” 卫锦鲤站在床边,看着孕妇受苦的模样,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苍蝇。 她本来还想说“我以后可不要生孩子”,话刚到嘴边,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是个游魂,便又憋了回去。 卫锦鲤今天倒是比昨天轻松许多,不用干活,但眼前这副令女性极有代入感、仿佛受刑般的惨烈景象让她很难受,她甚至希望自己此刻是在厨房里洗菜。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卫锦鲤试图跟凌惜搭话。 凌惜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冷漠疏离,外人很难想象她会是个诡计多端的小碧池,只认为她是个高冷美丽的少女。 卫锦鲤也是这么觉得的,发现凌惜没有接她的话,她就更加这么以为了。 正当卫锦鲤还想说点什么打开话题时,床上又传来了安妮的痛呼声。 卫锦鲤往安妮那边看去,双眼顿时瞪得老大,她立刻绕到床尾,嘴里发出吸冷气的声音。 “凌惜,你快点过来看看,她下面流血了!” 凌惜不想再去“欣赏”安妮的痛苦了,她刻意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的风景。 听到卫锦鲤焦急的声音,凌惜转过头来,也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了。 孕妇生产前下面会少量流血,称为见红,这属于正常现象,但安妮的出血量太大了,比大动脉被割了还要夸张。 鲜血从安妮的身下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睡裙,又自睡裙下汩汩流淌,连她身下的被子一时都难以吸收完。 大片的血泊在安妮的身下蔓延铺展开来,不一会儿就在床上盖了一条红毯。 这流血却还没有结束,带着腥气的液体在床上四散开来,沿着床的边缘往下流淌,就仿佛这张床是一个爆浆蛋糕,血液是流动的奶油缓缓将蛋糕完全覆盖。 这个画面太让人掉san了,凌惜看得眉毛直跳。 人身体里的血总共才只有几升而已,按理来说,安妮的血已经差不多该流干了,但她居然还没有死去,她身下的血流也没有停止,只是减弱变缓了不少。 这血流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了。 凌惜注意到这血的颜色比正常的血要浅很多,里面应该是掺了羊水,地狱提示的信号已经相当明显了。 凌惜严肃地对卫锦鲤道:“你去找女总管,就说孕妇马上要生产了,对了,你告知便可,不用说多余的话。” 凌惜欣赏卫锦鲤,便提醒她别踩她踩过的坑。 卫锦鲤也没被眼前的景象唬住,点点头便去了。 说话的功夫,血已经从床蔓延到了地板上,凌惜目送卫锦鲤出门,低头看向地上逐渐朝自己的鞋尖逼近、仿佛有自主意识的血泊。 安妮的死已成必然,她若是沾上血可能就会招来祸端。 凌惜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血迹,退到了比较安全的门口附近。 等了约莫几分钟,身后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凌惜立刻打开门,门后站着的却不是卫锦鲤、女总管或者陌生面孔的医生。 凌惜皱眉道:“怎么是你?”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呛人的意味,说话的对象自然是程浮。 程浮:“不仅是我,待会儿还有很多人来。” 程浮的嗅觉很敏锐,他在门外就闻到了房间里的血腥味,不过他不急着进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凌惜的脸上,低沉的嗓音从喉间流泻而出。 “刚刚卫锦鲤找到女总管,报告孕妇即将生产。” “女总管收到消息后,她先是派人到二楼去叫医生,又派人去叫我们这批新来的仆人到孕妇的房间集合。” “当时我恰好在旁边,我就先来了。” 凌惜这才移步到了旁边,让程浮进入房间,“等等,你刚刚说女总管派人到二楼去请医生,你没听错吗?” 程浮轻声回答:“我没听错。” 程浮进门便看到了被鲜血浸透的大床,金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走近了些,专注地盯着床上满身鲜血、已经陷入昏迷的安妮。 他直接略过了安妮那张洋娃娃般的脸,将眼前的大床当成了一幅画,欣赏它的构图、它浓烈的猩红配色、它苦难与血腥的主题。 “真漂亮啊。”程浮的眼眸里生出了一丝羡慕,他转过头看向凌惜,“如果她就是本场游戏的Boss的话,这个出场方式太美了,不是吗?” 这比他的出场高端太多了。 少女知道他是屠夫,她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 凌惜:“……” 然而凌惜根本不想搭理他,她瞥了一眼程浮的脚下,发现他已经踩到了血,便在心中默默诅咒他被首杀。 同时凌惜也在思考,医生在二楼,也就是说,她早上向女总管汇报过情况后,女总管就请了医生,但她却没派医生来,故意让安妮疼了这么久。 真歹毒啊。 “女总管让我们到这里来集合” 突然,门外传来了徐燕的声音,紧接着推门声音响起,这道声音立即变成了短促的尖叫。 好在徐燕是个见过世面的老玩家,她只是被突然吓到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但紧跟在徐燕后面进屋的黄美玉可就平静不下来了,她倒是没叫,因为她看到那张血床后就被吓晕了过去。 凌惜拍了拍黄美玉的脸,叫醒未果,便让程浮把她拖到了角落里。 过了一会儿,男玩家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赶到了这间房。 小卷毛江照还算淡定,他除了因为安妮恐怖的出血量有些惊讶外,没什么剧烈的情绪反应。 罗吉和王东海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凌惜注意到,他们的反应不全是恐惧,在这份恐惧的深处,还潜藏着他们面对女性生产时的脏污场面的嫌弃。 凌惜的眼神冷了冷。 至于乔兴旺,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要困死了,乔兴旺进门后只呆呆地朝床上看了一眼,就走到黄美玉那个墙角,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接着,卫锦鲤和颜静也回到了房间里。 在玩家们集合完毕几分钟后,医生才姗姗来迟。 医生是一个有些瘦弱的老妇人,她身穿干净的蓝色长裙,面容很和蔼。 医生进门后,径直走向了大床,她掀起安妮的睡裙,查看她身下的情况。 说是医生,但凌惜觉得这位老妇人的水平也就类似于现实古代的接生婆。 这医生是空着手来的,她瞧了瞧安妮的裙底,又摸了摸安妮的肚子。 干完这两件事之后,她就皱着眉站在床边,脸上挂着一副看出了什么却又改变不了的无奈表情。 这是要难产了? 玩家们对眼前的情况并不意外,谁都没有出声,他们都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看着游戏剧情的发展。 “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门再次被推开,女总管带着两个女仆走了进来。 看到安妮流出的血染红了整张床,女总管的表情却分毫未变,或者说,她根本没把眼神放到过安妮身上。 女总管对医生道:“怎么样,孩子能顺利生出来吗?” 医生叹息着说:“不行啊,她的骨盆太窄了,这就像是要往花瓶里塞个西瓜,孩子根本不可能出来的。” 女总管听完,依旧很淡定地发话道:“去向夫人说明这边的情况。” 话音未落,一个女仆就立刻转身走出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她又匆匆赶了回来,凑到女总管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凌惜没听见女仆说了什么,不过也不打紧,因为女总管很快就贴心地大声“转播”道:“夫人说不能让孩子继续待在这个卑贱的女仆的肚子里,让你准备开刀。” 凌惜目光一凛。 她猜对了,果然是要去母留子。 第64章 装满各种规格刀具的托盘被呈了上来。 医生看着女仆端来的刀,皱眉道:“我只负责接生。” 女总管不以为意地轻笑起来,“放心吧,这女仆是签了契约的,她的命任由夫人处置。既然夫人已经下令了, 你只管听话就是, 钱不会少给你的。” 医生面色难看地后退两步, 拒绝道:“不, 我很久以前就和你说过, 我只治病救人,杀生的事绝对不碰。” “我没把握在剖开这女人的肚子后还保住她的命,其他医生也做不到,夫人下这样的命令,就是明摆着要她死了。” “在不顾及母亲的情况下,单纯把孩子从肚子里弄出来不需要多会, 你让你手下的仆人来弄就是了,别为难我。” 听到医生说的话,凌惜抿起唇。 不妙, 她感觉不妙。 女总管不悦地皱起了眉,但眼前这位固执的老妇人不是女仆,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思考了片刻,只得同意了这个说法。 女总管转过头看向玩家们, 冷声说:“你们当中出来个人,听医生的指挥,把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 忽然被cue, 玩家们顿时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凌惜抽了一口冷气,她就知道,女总管让玩家们在孕妇的房间里集合,方便所有玩家看到孕妇生产这一段关键剧情,哪有这么好的事。 原来代价是在这等着呢。 凌惜往身侧看去,发现身边的玩家们或低垂着头、或往旁边看,没有一个人敢正视前方。这个场景像极了上学时的班主任提问,所有人都怕被点到的是自己。 女总管等了几秒,见没人回应,她冷笑了一下,平静开口道:“我今早才刚说过,这家里不留干不成事的人,现在你们就给我摆出这一副死样子来。” “都不愿意做是吧,很好,我数三个数,没人出来,你们就都去死。” 女总管:“三。” 凌惜是肯定不会自己去的,她得想办法。 女总管:“二。” 凌惜不着痕迹地左右打量着,默默往后退。 凌惜退步的时候身体在微微发着抖,其他人都以为这是她害怕时的自然反应,便没太留意。 凌惜悄悄来到了王东海的身后,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男人的后腿弯上,她打算一脚踹下去,让男人前扑着跪倒在地上,“自愿入选”。 凌惜害人也要看亲疏远近和谁更方便,她在这局游戏中暂时看三个人不顺眼,程浮、罗吉、王东海。 程浮又高又有武力值,罗吉是个两百多斤的胖子,这两位她都没把握能踹动,只有王东海是最合适的目标。 女总管:“一。” 没时间了,凌惜立刻伸出脚。 程浮:“我来。” 此话一出,所有玩家都齐齐朝程浮望了过去。 凌惜光速把脚收了回来,装作无事发生。 这间房的窗户在凌惜的右边,此刻正是中午,炽烈又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带来令人烦躁的热。 脚步声在凌惜的右后方响了起来,她伸手遮在眉骨处,偏头往右去看,就在这一刻,程浮与她擦肩而过,高挑的身形挡在她的旁边,遮住了窗。 投下一片黑暗又清凉的阴影。 或许是为了符合模特这个身份,又或许他本身迈起步子来就很好看,程浮走路的时候自带台步感,步伐闲适但有力量,慵懒中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锋利。 程浮来到了端着刀具托盘的女仆面前,低下头,目光在那几把刀里流连了片刻。 他选择了排在最末尾的那一把刀。 那把刀也是最小的,非常纤细,有很长的刀柄,只有大约前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刀片,模样很像现实中的手术刀。 程浮握着那把刀,来到了床前。 医生仰头看着他道:“待会儿你先” 程浮:“不用教,我知道该怎么将人开膛破肚。” 程浮面无表情地堵回了医生的话,走到床尾,握住了孕妇的两只肿胀脚踝,把她的身体往下拖。 直到孕妇的大腿根刚好与床尾的边缘齐平,程浮才松开手,站到了孕妇的腿间。 这个相对站位下,孕妇高高隆起的大肚子恰好正对着他,是最方便他操作的位置。 程浮垂下眼眸,将手里的刀尖点在孕妇的肚子下方,横向一划,睡裙顿时裂开了一条大口子,接着他分别在孕妇肚子的侧面划了两刀。 三条刀痕相互衔接,一块小门帘似的布被划分了出来。 程浮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这块布的下端,往上掀开,如此这般,孕妇的肚子得以完整地暴露出来,这块布恰好也能遮盖住孕妇的脸。 “草,他怎么看起来这么专业?” 凌惜听见身边传来了颜静优美的C语言。 凌惜挑起眉,往身边看了看,发现其他玩家脸上都带着震惊、恐惧之类的表情,然而,这些情绪只是他们面对程浮表现出的杀人狂属性的正常反应。 他们其实更该对另外一件事情表示震惊。 程浮拿起那把手术刀的一瞬间,刀变了模样。 笔直的刀背,宽阔的刀身,流畅的椭圆刀锋线条,自前至后逐渐加厚的刀脊,阴影黑雾般攀附在刀身上的黑色图案,和这片浓郁的黑中的几道狼爪刻痕 这是屠夫的武器杀猪刀,他居然把它也带进来了。 杀猪刀太过显眼了,其他玩家看见这个变化不可能没有反应。 凌惜笃定,这件事只有她发现了,至于为什么唯独她能看到杀猪刀,可能因为她是经历过屠夫副本的玩家,也可能,是因为她碰过这把刀的柄。 凌惜觉得杀猪刀并不是纯粹的死物,她当初碰到杀猪刀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它的灵性。 程浮具有超高的武力值,还有这么强大的武器,地狱把Boss变成玩家,太违背游戏平衡了。 凌惜想到这,又往程浮那边看了一眼,不过,如果考虑到这位的脑子,综合起来地狱倒也不算偏心。 程浮太过莽撞了。 他以为玩家们都不敢去剖孕妇的肚子,是因为害怕血腥或者下不去手吗? 当然不是,玩家为了活下去连队友都可以卖,杀个NPC自不在话下,他们只是忌惮后果而已。 目前的形势明摆着安妮要惨死,她极有可能化为厉鬼向人索命,谁这时候去给她开刀,谁就是直接杀死她的凶手,晚上就等着和女鬼夜谈吧。 不过,换个角度想,他倒也是足够有勇气。 这边,程浮正要将睡裙上分割下的布盖在孕妇的脸上,忽然他停住了动作,他直起身来,用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俯视着孕妇迷茫的脸。 程浮平静地陈述道:“你无法将孩子生出来,孩子快要被憋死了,夫人命令我剖开你的肚子,我马上要动手,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安妮刚醒过来,眼前就是陌生青年的脸孔,她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就听见了这番毫无感情的话,顿时怔住了。 安妮看着自己裸露的大肚子,看着程浮手里的手术刀,又艰难地歪过头,看向面容冷峻的女总管和她身后的诡异女仆,看向恨不得贴墙站以减少存在感的吃瓜玩家们。 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无奈、哀怨、愧疚、担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安妮最终却露出了一个笑。 她闭上眼睛,轻声对程浮道:“动刀时小心一点,不要伤了我的孩子,麻烦你了。” 此情此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动容,都会不忍,然而程浮只是认真地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说完,程浮便用布遮住了安妮的眼睛。 程浮将手中刀尖点在孕妇布满紫色纹路的肚皮上,往下一按,鲜血顿时就喷洒出来,溅到了他的脸上,温热又粘腻。 程浮却连眼睫都未眨一下,依旧冷静地操着刀。 凌惜听说,剖腹产通常会剖八层,先是最表层的皮肤,接着露出的是黄色的脂肪。 再往下几层,凌惜就不记得名字了,她不太留意这些细节。 她旁观这场注定会死人的开刀时,看的也不是那个被划开的肚子,而是孕妇安妮放在身侧的右手。 安妮在经历阵痛时从未停止过惨叫,可她此刻在无麻醉的情况下活生生被剖开了肚子,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安妮的脸被挡在那块布下,凌惜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是多么隐忍、多么扭曲,但她可以看见她的手。 那只手在安妮昏迷时是平放在床单上的,现在却紧紧地攥住了床单,一道道青筋从几乎没有挂着肉的手背上暴凸出来。 吸满了血的床单被如此大力地拧着攥着,里面的血挤了出来,从那只手的指缝间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忽然松开了,露出了沾满血的手掌。 与此同时,程浮也停止了动刀,他将左手伸进了安妮的肚子里,将湿漉漉的孩子掏了出来,单手轻松地揽进怀中。 女总管:“孩子终于出来了,让我看看。” 女总管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喜色,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程浮面前,将孩子抱了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孩子的性别。 “居然是个男孩。” 女总管的表情转瞬沉了下来。 此时所有玩家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孩子的身上,疑惑着男孩怎么了,难不成这个副本的背景是重女轻男? 只有凌惜死死盯着程浮。 这家伙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悄悄地把刀藏进了袖口里。 程浮的动作很隐蔽,这把刀在其他人眼中是不起眼的小刀,按理来说,他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可在凌惜眼中,那是一把超大的杀猪刀,程浮把杀猪刀装进袖子里,就和把大象塞进冰箱里一样奇异。 男仆私藏东西这件事可大可小。 凌惜想,女总管现在心情很不好,应该愿意把事情往大了算,如果她举报程浮,他很有可能就会被杀死。 凌惜很希望程浮死掉。 她现在还记着自己双手被毁的事,之前她以为她再也碰不到屠夫了,便毁了其尸体的手,让自己稍微解气一点,但既然屠夫变成了玩家,还宿命般地与她重逢 她总不能辜负命运的安排吧? 就在这时,凌惜的视线突然与程浮对上了。 凌惜不知道她每次想到程浮的时候,对方都能感知到,这次也不例外。 在凌惜的视角中,程浮藏完了刀,就立刻抬眸朝她看了过来,仿佛他头上也长了一双眼睛,早就知道自己被她注视着了。 他会怎么做呢? 他现在可是被她拿到把柄了。 程浮是个很特别的玩家,不算聪明,但也不是普遍意义上的蠢,他的思维很清奇,凌惜好奇他会怎么反应。 在凌惜的注视下,程浮抬起了食指。 他将食指竖着贴在唇边,漂亮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嘘——” 第65章 那是一个血腥又蛊惑的笑容。 程浮对凌惜微笑时,脸上还挂着血痕。那些血痕仿佛刻意点上去的痣、纹上去的红刺青,让他这张脸不再无瑕的同时,也为其增添了几分奇异的美感。 凌惜想,程浮这张脸真的好适合沾血。 血越多, 越是衬得他容色过人。 这个动作维持得太久就会被其他玩家注意到,程浮的笑容昙花一现,转眼就消失了。 他垂下手, 默默地站在了女总管的身边, 只留给凌惜一个优美的侧脸。 凌惜盘算了片刻,决定替程浮保密。 凌惜自己就是个美人,自然不吃程浮靠脸萌混过关这一套,她是想卖程浮一个人情,抛出一根橄榄枝。 昨天晚上看见程浮外出归来的时候,凌惜虽然心里生着坑他的小九九,却也在琢磨这个青年的特殊性。 Boss转变成的玩家,武力值高,缺乏畏惧, 莽撞。 当众人都因为怕死而畏手畏脚的时候,他反倒能搞出许多出其不意之举,获取特殊情报,打破僵局。 眼前发生的种种就再次印证了她的想法。 她卖程浮一个人情, 或许就能和他搭上线, 对凌惜来说,这收益比报仇出气大多了。 再者,如果安妮是Boss且对玩家有仇恨值的话,程浮可是把仇恨拉得稳稳的,一旦他被女总管处死了,等到晚上,鬼魂可能就会随机杀人,找到她头上。 于是凌惜没有吭声。 医生:“把孩子交给我吧,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剖腹产的婴儿出生后需要被悉心照料才行,医生边说边走上前,打算把孩子从女总管的怀里接过来。 没成想医生刚要伸手,女总管就侧过身子,将婴儿递给了手下的女仆。接着她转头瞥向床上那一具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女尸,冷声道:“把她抬走,脏死了。” 女仆抱着沾血的男婴离开了,她走时没带上门,门板正慢悠悠地自动往回关,门还没来得及合上,几个女仆就从门后鱼贯而出,似乎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那些女仆的手上共同拿着一卷白席子,席子的面料质感很像纱布。 她们来到床边,展开席子,麻利地把安妮的尸体抬起来,包春卷似的卷进了席子里。 那具尸体的流血速度已经变得相当缓慢了,那卷席子也够宽够厚,在尸体上缠绕了足足十几圈。 可当女仆们抬着尸体往外走时,血依然从席子的表面透了出来,在惨白的底色上洇开一团。 浓郁的猩红,色泽比之前深了许多。 女仆们和医生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伴随着不紧不慢的、如同某种诡异的鼓点般的清脆脚步声,女总管来到了玩家们的面前,一双黑色的鞋子踩在血里。 “今夜晚宴开始,所有人都得做好准备。”女总管清了清嗓道:“你们之前分配的工作不算数了,接下来我给你们安排新的工作,都注意点,别给我出岔子。” 在女总管的安排下,凌惜、卫锦鲤和徐燕被留下来,清理这个如同凶案现场般的房间;黄美玉和颜静负责去伺候夫人;几个男玩家去二楼布置宴会厅。 只有程浮是落单的,他的任务是去厨房帮忙准备菜肴。 女总管吩咐完就离开了,玩家们也都往各自的岗位上赶,只有凌惜、卫锦鲤、徐燕三人站在房间里,对着被血浸透的大床和沾满血脚印的地板发呆。 “我去拿水桶和抹布过来,你们俩先做会儿心理建设,等下咱们可有的忙了。”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徐燕,她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觉挑起了三人小队的大梁。 徐燕说完便匆匆走出了门。 门被拉开又自动缓缓合上,过程中不知触动了门轴哪一处生锈滞涩的点,发出一道有些刺耳的吱呀声。 凌惜望向合上的门,眉头微微皱起。 她有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猜错了宴会的主题。 那个孩子以这种方式强行脱离母体,没有得到医生的照顾,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宴会时间如此随意,不能提前发请柬,客人能否赶来也还存疑。 如果晚宴不是为了庆祝夫人得到孩子,那 很快徐燕就拿着许多清理的工具回来了,凌惜上前接过拖布,拖洗地上的鲜血。 徐燕和卫锦鲤则来到床边,把床上被血浸透的床单和被罩都扒了下来。 打扫这个房间相当麻烦。 女总管给她们三个提的要求是“一尘不染”,所以任务就变得十分繁琐。 床要擦洗好几次,换上干净的床品;地面要用拖布和抹布反复拖、反复擦,才能弄掉沾染的血红色;墙壁上的血点子也要用小刀刮干净。 血已经渗进了地板的缝隙,形成一道道不详的红线,三人不得不蹲在地上,用铁片缠上薄布,一条缝一条缝地清理,事后,她们还要往房间里洒香水掩盖血腥味。 这个游戏里已经有香水了,香水不是像现代那样装在玻璃瓶里、随用随喷,女仆NPC交到凌惜手里的是一个小罐子。 凌惜揭开罐子的盖,用指尖蘸着香水往房间的角落里点洒,清新的柠檬香气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 “终于完事了,快累死我了。” 卫锦鲤说着,双手在身后交握,腰板挺直往后仰,用力抻拉自己的筋骨。 空气中的血腥味很浓,为了掩盖这股味道,香水味也很浓郁,卫锦鲤的鼻子一时间难以适应,身体“回正”的时候,她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 “咚——” 响亮的喷嚏声和墙上传来的钟声恰好融合。 徐燕的年龄是三人之中最大的,她干完活后,倒是没抱怨,只皱着眉捶着后腰。 听到钟声,徐燕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表盘,表情浮现出一丝惊讶,“居然都五点了,我们忙了一下午。” 五点,昨天的晚饭就是在这个时间。 凌惜比她们俩更累,她已经不想说话了,默默坐到了窗前的桌边歇脚。 凌惜看了一眼窗外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刚想着这个时候快有人给她们送饭了,就听到推门声传来。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仆站在门口,没有情绪地说道:“晚宴快开始了,你们跟我来。” 凌惜挑了下眉,看了一眼卫锦鲤和徐燕的反应。 咦,她们仨竟然可以参与到晚宴这段剧情里吗? 这个宅子里有很多仆人,应该足够伺候晚宴的客人,正常来说,玩家这批新来的仆人只能做晚宴的准备工作,没资格进入宴会厅,如今她们却被叫了过去。 她们仨并不特殊,说明这是玩家的再次集合,所有玩家都能进入宴会厅。 游戏的关键在于晚宴,那时会有重要剧情发生,玩家能参加晚宴是好事,否则,他们还得自己想办法。 问题是,这份“优待”是有代价的。 上次玩家们旁观了孕妇的血腥剖腹产,代价是他们之中有人要出来操刀,这次他们又要付出什么? 卫锦鲤和徐燕也都是玩家中相对聪明的人,她们俩听到女仆的话,脸上没出现喜色,反而在思考什么,应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不过女仆没有那么多耐心,她转身道:“快点,没有人引领,你们上不了二楼。” 听到这话,三人只能跟在了她后面。 穿过走廊,凌惜来到了大堂,她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和她白天见到的没什么两样。 大门并未打开,也没有笑吟吟的主人或者女总管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就连穿着华服的陌生面孔她也没见着一个。 大堂安静非常,对于晚宴这个重要的活动来说,都有些冷清了。 “我们走右边的走廊,别掉队,否则你们将被视为擅自闯入二楼,会被处死。”女仆冷冷地说完,就踏上了楼梯。 凌惜闻言也赶忙走了上去,脚踩上台阶的一瞬间,她就感觉身上多了几分诡异的冷意。 那种冷并不尖锐,不像是身体忽然被利器捅穿感受到的穿刺性的冷,也不像是从温暖的室内来到雪地上所感受的铺天盖地的冷。 那是一种氛围感。 好比人独自走夜路碰见了坟地,无数朵青色磷火飘荡在墓碑的上空幽幽燃烧,黑暗深处传来了女人的哭声,走近一瞧却找不到身影,恍惚间只看到一双流血的眼睛 更确切地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出于心理作用的恐惧。 凌惜没有思考这份恐惧感的来源,是二楼真的有什么邪祟的东西存在,还是她因为仆人身份而对二楼产生了本能的敬畏,她还在想大堂的事。 太奇怪了,如果她们三个是被叫去伺候客人的,那应该在客人到来之前,断没有客人先来、仆人后到的道理,但是,为什么大堂这么冷清,客人都没到? 随心所欲的宴会时间、没有请柬、客人未到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穿过了凌惜的脑海。 该不会,玩家们就是这次晚宴的客人吧? 第66章 二楼明显比一楼华丽得多。 踩着厚重的金纹红地毯,凌惜踏上了二楼的地面。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刚分辨出夫人和老爷的房间应该在左边,就看见女仆的背影径直往右边去了。 凌惜只朝左瞧了一眼,就默默地跟着女仆往走廊深入。 这条走廊很宽敞,每隔几步,墙边就会陈设一个精致的摆件,或是花瓶,或是盔甲,或是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墙壁上贴着繁复的玫瑰花图案的墙纸,墙上挂着许多油画,都是那位夫人的肖像画,不同角度,不同表情。 墙纸底色暗黄,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古旧感,让走廊里的光线显得更加昏暗。在这种朦胧的氛围下,那些肖像画中的人的视线好像和真的一样。 凌惜的确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更令她不适的是,这股视线并非来自油画, 而是来自于她身后的走廊,老爷和夫人的房间就在那里。 难道Boss不是安妮,而是本就在宅子里吗? 凌惜抿抿唇,继续往前走,很快她便来到了走廊尽头,一扇双开的深红色高木门映入眼帘。女总管正站在这扇看着就非常名贵的大门旁边,等候着她们。 女总管特意为了这场晚宴打扮过,她的头发高高盘起, 梳得服服帖帖,不见一丝碎发, 她换了一件新的黑色长裙,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整个人雍容又华贵。 女总管优雅启唇:“快进去吧,其他人都到了。” 这大门看起来厚实沉重,女总管说完却只轻轻一拉,就将门口的狭缝拉开到足够人侧身通过了。 不用她再催促,徐燕、卫锦鲤、凌惜三人按顺序蹭了进去。 凌惜一进门,就感觉眼前瞬间暗沉了下来,走廊只靠窗外的月光和壁灯上的蜡烛照明,已经足够暗了,这宴会厅却比走廊还要暗上几分。 墙上无窗,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金属吊灯也未点开,偌大的房间居然只靠长餐桌上的烛台照明。 烛光晦暗,房间显得很阴森,这氛围不像是宴会,反倒像是要进行笔仙之类的诡异仪式。 唔,好多人啊。 凌惜在心中默默感叹。 凌惜之前猜对了,但又不完全对。 这次晚宴的客人是玩家,却不仅是玩家,除了女总管和她手下的几个女仆外,所有仆人都收到了邀请,或者说,那是直接来自于夫人的、强制执行的命令。 这张餐桌很长,洁白的印花桌布上摆着烛台、装饰的花篮、果盘和餐具。 长桌两边坐满了人,那些人都是仆人打扮,表情畏惧地、顺从地低着头,他们是和玛丽一样有着正常情绪的NPC 。 只有几个人抬眸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正是先到的玩家们。 他们几个坐在长桌的右侧最末,而靠近大门这边,也就是左侧最末与他们相对的位置处,有三个空位,一看就是留给她们的。 女总管:“夫人,最后三位客人也已经到了。” 女总管面对玩家的时候极其冷酷,到了此刻却突然换了个腔调。她的脸上挂起了讨好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温暖又柔和,“请问我是现在叫厨房的人上菜吗?” 长桌尽头的主位上,一道非常御姐的声音传来。 “等所有客人落座,就可以开始宴会了。” 随着夫人的声音响起,那些原本低眉顺眼的仆人们突然齐刷刷地昂起了头。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了三人身上,那些目光里带着浓郁的恶意,压迫感极强。 在这种无形的催促下,凌惜只能立刻低下头,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默不作声地来到了座位上。 这些仆人恐惧夫人,却又无比听她的话。 凌惜在座位上坐好,偏头朝主位看去。借着烛火的光芒,她看见长桌尽头放了两把椅子,左边的椅子上坐着老爷,右边的椅子上坐着夫人。 老爷个子不高,也可能是身材比例的问题,他上半身很短,显得人又矮又挫。 他脑瓜上只有几根飘荡的金毛,人也胖,肚子又肥又大,整个人像是个被摆在椅子上的秤砣,他倒不黑,肤色发黄,用窝窝头来比喻似乎更为恰当。 他旁边的夫人倒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和画上很像,真人比油画更加漂亮,乌黑的长卷发,血红色的唇,雪白的皮肤,模样像极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只是这份美貌里带着些阴暗的味道,就如此刻,明明夫人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可就是让人觉得她的笑意未达眼底。 凌惜微微眯起了眼睛,她发现如果不看夫人的嘴巴,只看她的上半张脸,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冷寂又深邃,仿佛两口黑洞洞的井。 但毫无疑问,夫人就算这样也是个大美人。 老爷和夫人坐在一起,猪头配美女,颜值对比实在惨烈,让人不禁想到牛粪与鲜花,癞/ □□与天鹅。 老爷那张脸上仿佛长了刺,凌惜多看两眼都觉得扎得慌,她赶忙收回目光。 这时,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仆幽灵般地从凌惜的身边飘过,在她眼前放下了一个盘子。 烤面包的香气涌入鼻腔,凌惜垂眸,只见金边的白瓷盘中央放着一块看着就很松软的面包,面包已经从中间切开了,旁边摆着一把小刀和一块新鲜的黄油。 这面包可比她之前吃的要好多了。 自从进入这场游戏后,凌惜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又干了好久的活,早就有点挨不住了。 新出炉的烤面包香气四溢,是带着麦子味道的温暖甜香,她的肚子顿时被勾得咕噜噜地叫出了声。 凌惜捂住肚子,朝周围看了一眼。 NPC仆人们已经开始用餐了,玩家们虽然很饿,但他们担心食物里被掺了东西,都没有动作。 凌惜也忍住了,任由女仆们把一道道精致的、可能是她在这场游戏中见过的最好的食物端了上来。 继餐前面包之后,她的面前又多了青苹果莴苣的沙拉、土豆红薯芦笋之类的烤时蔬、煎得焦香四溢的鱼肉和牛排,还有一小块馅料很足的草莓派。 凌惜有些疑惑,饭后甜点都已经提前上了,那汤呢,宴会上一般要提供例汤的。 就在这时,主位上的夫人握着酒杯,一边微微摇晃着,一边带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说道。 “大家都知道,这场宴会是我专门为老爷举办的。” “老爷的身体向来不好,任何消耗他精神气血的事都被视为忌讳,可他偏偏瞒着我,劳力伤身,和女仆搞了个孩子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凌惜总觉得夫人的话语里多了几分杀气。 “既然老爷和别人有了孩子,我就想收养那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可惜他和我没什么缘分,出生后没多久就断气了。” “事已至此,为了不让老爷的精血就这样白白流失掉,我想了个好办法,给老爷补身子。” 夫人伸手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笑着对女总管吩咐道:“到时间了,去把那道炖菜端上来吧。” 凌惜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游戏中NPC的原话传到了她耳中,自动变成了通俗易懂的文字,凌惜不好奇夫人这番话的原版内容是什么,但“精血”这两个字勾起了她某些不好的回忆。 凌西很爱看书,凌惜是她的副人格,也会有她关于书的记忆。 凌惜记得《三国演义》中有一个桥段,描述夏侯惇的独眼的由来,他的眼睛是被箭射中的。 当时夏侯惇还要进攻,情况紧急,他把箭拔出,对着箭尖上插着的那颗血淋淋、黏糊糊的眼球说了一句“父精母血,不可弃也”,就一口把眼球给吞进肚,继续打仗了。 他吞、进、肚、了! 凌惜预感到,类似的一幕即将在她眼前上演。 第67章 女总管得到夫人的命令,端着炖菜走进了宴会厅。 大门靠近凌惜这一侧,女总管往夫人那边走时,正好从凌惜的身后经过。 随着一道清脆的鞋跟踩地的声音逐渐逼近背后,凌惜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这种味道使她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炖肉的时候。 那时凌惜不懂做菜, 到手的大块猪肉, 她没切, 没洗血水, 也没焯水, 甚至忘了加酒和香料去腥,只把肉和清水放进锅,盖上锅盖咕嘟咕嘟地煮。 一个小时过后,她跑去厨房看肉炖得怎么样了,一进厨房,她就闻到了淡淡的臭味,感觉不妙。 等她再一揭开锅盖,一股难以形容的肉臭味伴随着满锅狼藉的画面带给了她嗅觉和视觉的双重震撼。 锅里的大块肉已经变成了令人毫无食欲的粉白色,汤面上浮着大片大片灰粉色的血沫。 那血沫子堆积得老厚,有些都聚成块了,肉块上也盖着血沫,表面麻麻赖赖的,看着就觉得很脏。 整个锅散发着刺鼻的臭味,那臭味里既有肉本身的腥,还有猪的骚,热气把这两者充分地激发了出来,恶心程度更上一层楼。 如今凌惜闻到的就是这种臭味,但又有些许的不同,这股臭味里还带着淡淡的、诡异的酸,比之更甚。 凌惜伸手捏住鼻子,回过头去,女总管却已经路过了她。 宴会厅里所有的光源都来自于餐桌,众人背后是一个个被投到墙上放大了无数倍的黑影,凌惜这次回头只看到了朦胧黑暗中女总管细高瘦长的影子。 片刻过后,炖菜被呈到了老爷的面前。 凌惜眯起眼,只见遥远的主位上,一个造型很特殊的锅被放在了桌布上。 锅是白瓷的,看着很厚实,外观被雕刻得像一只婴儿用的木澡盆。 “澡盆”的边缘很高,凌惜看不见里面盛了什么。 但她瞧见,那位老爷原本脸色就不太好,他待在夫人身边,看起来有种坐立不安的心虚感。 而当那只精美的大锅被摆在他面前时,老爷一往锅里看,登时就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可见锅里的东西相当令人惊骇。 “主菜已经端上,也该给客人们上汤了。” 夫人对女总管轻声说道,接着她一手端起手边的白瓷碗,一手握住了斜搭在锅边的汤勺长柄,慢慢搅动着锅里的汤水。 夫人手中的瓷碗看着也是白瓷,却更光亮,更轻薄,呈现出非常好看的奶白色。这是骨瓷,再仔细看的话,她一整套餐具里的碟碗都是这种质地。 这套餐具是老爷送给夫人的定情信物。 当初老爷几次向夫人求婚,还是少女的夫人嫌这男人又矮又丑,远配不上自己,礼貌拒绝了。 她本以为老爷会死心,但老爷实在是毅力可嘉。 当老爷打听到夫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精美的餐具时,他便狠下心来,让医生在自己身上开刀,取了肋骨,烧成了骨瓷。 取肋骨来自亚当夏娃的古老传说,代表心爱的女人对男人来说重要如骨。 但就算是在现代,也不会有男人为了表达爱意的诚挚去做手术取骨,这个时代这么做更是风险极大,开刀取肋骨很有可能会要了人的命。 当夫人收到那套餐具,得知里面的骨头用的不是牲畜的骨头,而是老爷亲自为她取骨时,她就被老爷感动了,放弃了当时也在追她的几位贵族,嫁给了他。 她嫁给他不图别的,只是看中了他感情真挚,她觉得自己肯定能过得很幸福,不像她的父亲母亲,父亲在外面有好几个情妇,母亲也和其他贵族暧昧不休。 没想到当初愿意为她取骨的男人,也会这么对她。 夫人轻轻一笑,将肉汤盛进了碗中。 随着夫人用勺子将锅里的东西搅动拨起,汤里浸着的肉时而搭在勺子上,从锅的边缘上方露了出来。 凌惜眼尖地看到一颗炖煮得发白发烂、肉都有点飞边了的婴儿头颅出现在了勺子上,接着那颗头颅就从勺子上滑了下来。 夫人又搅了搅,这次她再抬起勺子时,大大的勺子头里是一只团起来的婴儿手。 夫人连汤带水把婴儿手盛进了碗里,又往碗里放了一只小勺子,笑意盈盈地递给了老爷,“老爷,你快尝尝这汤的味道。” 老爷哽了哽,犹豫了片刻,颤颤巍巍地接过了。 还没等凌惜看到老爷喝汤,端菜的女仆们就又绕着长餐桌轻盈地走了一圈,给每位客人都送上了肉汤。 一声碗底与桌面相碰的轻响传来,一股浓郁的肉臭味强势地涌进了鼻腔。凌惜垂下眼眸,看到她的餐盘边上摆了一只碗,那股臭味就是从碗里传来的。 这只碗很大,像北方大碗馄饨的碗,里面盛满了汤,这个水量,胃小点的人光是喝汤就能喝饱。 汤里既没有肉块、也没有凌惜记忆中那大片恶心的浮沫,应该是特意处理过,汤水看着很清澄,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夫人:“这汤是取了那女仆的肋骨,熬成汤底,炖煮处理过的婴儿,既有婴儿肉的柔嫩,又有骨汤的香醇,我把这道菜取名叫母子汤。 ” 夫人偏头看着老爷,露出的半边侧脸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老爷快尝尝。” 正常来说,凌惜依然会留意着主位那边的动静,但她现在已经无瑕分神了。 因为女总管同时也走到了餐桌的末位,也就是离她最近的这一边,她用冰冷的语调对这群地位很低的客人们说道。 “这是夫人特意嘱咐我给你们匀出来的汤,是夫人的恩赐,客人们请喝汤。” 说完,女总管就站在那里不动,冷冷地盯着他们。 这汤不能喝。 所有人都知道这汤不能喝。 不仅是因为汤难闻和突破道德底线的问题,玩家们都清楚,他们本来和女仆无冤无仇,一旦他们喝下了女仆和婴儿尸体做的汤,他们就是和鬼有了牵扯。 他们不再无辜了。 这也意味着从今晚开始,他们不再安全了。 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不喝这汤吗? 凌惜舔了下嘴唇,望向正对面的颜静,还未看向少女的眼睛,与她来个暗中的眼神交流,她就先被颜静身后一闪而过的冷光吸引了视线。 黑暗中,一道、不、是数道人影向玩家们的身后走来,宴会厅内诡异地起了些许微风,摇曳的烛火映照出了那些人惨白可怖的面容。 来人正是女总管手下的女仆,不过这次数量太多了,每个玩家、每个仆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女仆。 那些女仆如同背后灵似的在玩家的椅背后杵着,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尖刀,刀尖举至头顶,是一言不合就挥刀见血的架势。 “客人,请喝汤。”女仆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又陷入死局了。 凌惜看向挨着颜静坐的程浮。 眼下这个局面,他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吗? 程浮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看,只托腮瞧着眼前这只盛满肉汤的碗。 他的表情很正常,但放到这个场景,就显得不正常了。 玩家经过游戏的洗礼,忍耐力比普通人强上许多,但其他人闻到汤的味道,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和狰狞,只有程浮的眉毛是完全舒展的,好像他本人已经失去了嗅觉。 程浮拿起汤勺,浅浅舀了半勺肉汤送进唇里,他抿了抿嘴巴,感受着这道汤的味道。 看到这个画面,凌惜似乎猜出这厮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果不其然,程浮放下了汤勺,用双手捧起大碗开始“吨吨吨”,把其他玩家都给看愣了。 啊,她就知道。 凌惜在上次游戏里看过屠夫的厨房,那时厨房里就有一口大黑锅在炖肉块,那锅肉也是直接拿水炖,汤面上全是浮沫,导致厨房的气味相当酸爽。 狼人茹毛饮血,屠夫的厨艺又和以前的凌惜半斤八两,这种程度的肉汤对程浮来说也就是正常饮食。 再者,和喝汤比起来,程浮剖开安妮肚子的行为才更危险、更拉仇恨,他之前都那么勇了,现在更是不怕。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讲,程浮喝汤都不需要像其他玩家一样有顾虑。 怎么办呢? 这时凌惜感受到了颜静灼灼的目光,她回看过去,只见颜静端坐着,身体没动,一双眼倒是异常灵活。 颜静用眼神使劲地往斜后方看,示意她注意身后有女仆,接着又用眼神指向眼前的汤碗,询问她的意思。 凌惜用动作给出了回答,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怎么办,凉拌,捏着鼻子喝吧。 凌惜有些后悔刚刚观察老爷和夫人了。 她早就猜出来锅里是婴儿的尸体,何必再看呢,现在那颗被炖烂的婴儿脑袋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更难把这碗汤灌下去了。 越是难喝的东西越要大口喝下去,早喝完早超生,凌惜屏住呼吸,双手捧起汤碗,将热乎乎的汤水灌进嘴里。 颜静见状也有样学样,喝起了汤,已经有几个人起了头,其他玩家也都陆陆续续地喝汤了。 比起气味,肉汤的味道要好一些,有点腥,有点酸,又带着调味料的咸,还在凌惜能忍受的范围。 凌惜喝了几大口,就停了下来,用嘴巴呼吸几次换气。 正当凌惜打算埋头继续喝汤时,碗底从不算太高的地方掉落到桌面上、来回振动归于平静的连续哐当声传入她的耳朵。 这声音离她很近很近,凌惜立刻抬眸看向颜静,却发现她也才放下碗来,原来声音真正的主人是江照。 江照坐在程浮的另一侧,他面前的那只汤碗正在来回小幅度地晃动着,快要停下来了,碗里的汤水有一小半洒了出去,打湿了下方的桌布。 而江照本人还坐在座位上,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垂着头,脸几乎和桌面平行,被茂盛的黑发挡住了。 这是在搞哪一出啊? 凌惜眯起眼睛。 难道江照是想通过耍这种小聪明,减少碗里的汤吗? 玩家身后有那么多女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这办法也太蠢了。轻则,这个碗会被重新满上,他得再喝一遍,重则,这个行为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不对,看江照之前的表现,他应该不会这么愚 “呕——哇——” 正当凌惜思索的时候,江照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两下,接着,他猛地弯下身子扶住了餐桌的边缘,对着那半空的汤碗哗哗地吐了出来。 那画面就和饮料机开动似的,刚被送进胃不久的肉汤又带着些许胃液涌了出来,一股一股,间歇性地落回了汤碗中。 一时间,玩家们惊呆了,仆人们也惊呆了,连老爷和夫人也被吸引了目光,整个宴会厅静得只剩下了呕吐声。 最先吃进去的东西,最后被吐了出来,当碗里浑浊的肉汤上漂浮着被消化成碎絮的餐前面包时,江照终于停止了呕吐。 江照直起身体,露出惨白的脸,他抬起袖子擦拭脏污的嘴巴,表情有些茫然。 小哥,现在可不是茫然的时候啊。 凌惜偷偷仰头瞟了一眼女总管,发现她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江照危矣,他现在麻溜利索地把这碗呕吐物再喝回去,还能有50%的几率生还。 为什么是一半呢? 因为女总管很喜欢仆人对她奴颜婢膝、低三下四的样子,她吃这一套,换作普通场景,江照的存活率能提高到100% ,凌惜前不久就这么脱身过,而游戏不会对玩家厚此薄彼。 但现在老爷和夫人也在场,女总管说话不完全算数,江照的命运如何还未可知。 然而江照的表现令凌惜有点失望。 江照刚吐完,还没恢复清醒,只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大口喘着气,时不时被喉咙里残余的呕吐物呛得咳嗽两下,没有任何自救的动作。 他好像短暂地忘了自己正处于什么地方了。 主位上的夫人皱了皱眉,她旁边的老爷放下吃了一半的肉块,他已经够烦的了,没有心思关注一个低贱的仆人。 老爷不耐烦地一挥手,站在餐桌最末端的女总管便心领神会,对江照身后的女仆点点头。 “动手。” 话音未落,江照的头颅便被割了下来。 鲜血四溅,失去了头颅的尸体无力地伏在桌面上,那鲜红的脖颈断口就像水管一样往桌面肆意喷洒着血。 临近的几个女仆连忙合力把那具尸体架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拖离了宴会厅。 在其他“姐妹”干活的时候,杀掉江照的女仆就后退进了黑暗中,等尸体被拖走后,她才又走上前。 女仆坐到了江照的座位上,取而代之,她一手握着不断往下滴血的尖刀,一手抓着江照蓬松蜷曲的头发,提着他的头。 女仆把尖刀放在桌上,将眼前这几盘已经凉掉了的、不会有人再吃的菜肴摞叠了起来,面前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白餐盘。 接着,女仆把江照的头坐在了那个餐盘上,让那张凝固着惊愕表情的死人脸正冲着对面的三个女玩家。 第68章 凌惜抿抿唇, 避开了那颗头直勾勾的目光。 玩家们都安安静静,只有罗吉发出了声音。 罗吉挨着江照而坐,当女仆突然走上前、伸手揪住江照的头发时,他刚把汤碗放下,左右张望,打算瞧瞧其他玩家的喝汤进度。 看见女仆挥刀,罗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下意识地跟着张开。于是女仆砍掉江照脑袋的一刹那,一串新鲜无比的血滴就飞溅进了他的嘴巴里。 淡淡的铁锈味伴随着人体的温度在舌尖上蔓延开来,罗吉盯着那具伏倒在桌上的无头尸体,发出了一声短促又高亢的尖叫。 但只过了半秒,他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把声音憋回了肚子里。 这个胖胖的男人夹紧了胳膊,乌龟一般地缩起了脖子。他一把拿起餐盘边的白帕子疯狂擦脸, 身体时不时就颤抖两下,生怕自己会因为这声尖叫丧命。 幸运的是,老爷和夫人没有跟他计较。 夫人:“不懂礼节的客人已经被请走了, 希望各位没有受到惊扰,继续享受眼前的美食。” 夫人对下座的仆人们举起手中的高脚酒杯,啜饮一小口,又转头看向老爷, 笑意盈盈地说道, “老爷也是,别浪费了这道菜。” 老爷尴尬地陪着笑,眼神飘向了身前的锅子。 他已经连肉带汤喝了好几碗, 锅里的汤水少了许多。 如同退潮时露出来的沙滩,之前还沉在底部的肉都浮现了出来, 那些碎肢的轮廓让汤面有了起伏,仿佛连绵不绝的山群的脊线。 老爷把婴儿的四肢啃完了,躯干也吃了大半,汤里只剩下了小半个婴儿身躯和煮烂了的婴儿头颅。 婴儿的脸冲着老爷的方向,老爷朝锅里看去的时候,目光正好对上了婴儿的一双眼。 那双眼的眼皮已经掉了,在汤里碎成了肉絮,只有两颗小眼珠还窝在眼眶里。 老爷觉得浑身发毛,他连忙移开了目光,就在这时,婴儿的左眼珠忽然脱落,掉进了汤里,拽出了一根细长的、湿漉漉的粉红色肉筋。 落水声很小很小,被掩埋在了老爷讨好的说话声中,“亲爱的,我已经饱了,这道菜我就吃这些可以吗?” 夫人没回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老爷。 老爷立刻败下阵来,认命地端起了手里的汤碗。 这次都不用夫人动手,老爷自己拿起勺子,用勺子的边缘从婴儿的躯干上“切”下一块肉来,又往碗里添了汤,吸溜吸溜地开吃。 见此情形,玩家们也就不指望晚宴能提前结束了,他们纷纷收回目光,继续和自己的大碗肉汤死磕。 只有程浮没动,在其他玩家的喝汤进度只到一半的时候,青年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程浮拿起餐盘边的帕子,用其中一角擦了擦嘴,接着把用过的部分叠了起来,伸手将帕子剩下的部分盖在了自己的右半边脸上。 血迹顿时在洁白的布料上扩散开来。 事实上,出于个人习惯,江照落座时朝程浮这边挪了挪椅子。 当江照头身分离时,程浮的半边脸都溅上了血,他的嘴唇、眼睛乃至睫毛上都沾着血迹,情况比发出尖叫的罗吉还要更惨一些。 但程浮却安静极了,除了被溅到血的一瞬间眨了下眼睛外,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等夫人说晚宴继续,他才不慌不忙地清理。 受到波及最大的程浮都如此淡定,其他玩家和仆人更是安静非常。 宴会厅的气氛恢复了“融洽”,客人们该用餐用餐,该喝汤喝汤,只是玩家们在喝完汤放下碗后都选择了静坐,谁都没有再去动眼前的食物。 长餐桌上只有几个烛台,有的烛台上插着三根蜡烛,有的只有孤零零的一根。 烛台的光芒不够强烈,只能照亮餐桌附近的范围,加上餐桌三边都坐满了人,无数具身体遮挡着,分给墙壁的光线就更微弱了。 宴会厅里太暗了,凌惜往钟表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表盘圆圆的轮廓,连指针的影子都没瞧见。 听着身边刀叉汤勺与盘碗相碰的轻响,凌惜有一种时间流逝被放慢的感觉,仿佛时间从潺潺流水变成了粘稠的蜂蜜,每一分每一秒都流淌得十分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凌惜忽然听见斜上方传来一道悠长的钟声。 咚—— 咚—— 当钟声即将停止时,主位上的老爷拍拍肚皮,打了一个很响亮的饱嗝,把钟声的尾音都盖了过去。 “哎呀,七点钟,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听到钟声,夫人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有些做作却依然美丽的惊诧表情。 她对老爷使了个眼神,老爷便立刻把喝空了的汤锅推到了她眼皮底下。 夫人垂眸扫过,满意地抬起头对众人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的宴会就到这里,其他事情交给你了。” 夫人的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女总管说的,话音未落,她便站起身,优雅地提着裙摆离开了。 老爷也捧着水桶般的肚子从主位上滚了下来,走出了宴会厅。 等家里最有地位的两个主人离席后,仆人NPC们才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只有玩家们仍然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他们背后站着女仆,程浮和罗吉的中间更是坐着一位,女仆们没动,他们也不能动。 女总管站在长餐桌的末端,语气依旧十分不近人情,“离休息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既然晚宴结束了,你们的身份就从客人变回了仆人,该干活还是得干活。” 话了,女总管便给玩家们分配了新的工作。 这次玩家们的工作种类变少了,只有三样,凌惜、徐燕、卫锦鲤、王东海、乔兴旺负责打扫宴会厅;黄美玉依然去照顾夫人;程浮、颜静、罗吉去厨房帮忙。 其他几个玩家在领到工作后就赶去相应的房间了,女仆们也在女总管的眼神示意下离开,宴会厅里只剩下了女总管和负责打扫这里的几位玩家。 凌惜和她的四个同伴从座位上起身,在女总管的面前站成一排,等待她的训话。 宴会厅里本就昏暗,人一少,显得更加阴森诡异了。又是一阵不知从哪来的冷风吹过,几个玩家都默默朝彼此靠近了些。 女总管道:“你们几个留下来,把桌子上所有东西都撤下去,换上新的桌布、烛台和摆件,地面和各个角落也都清理干净。” “等下女仆们会送来相应物件和几个桶,记得将不要的垃圾和收拾好的碗盘分别放在桶里装好,你们的工作须在8点结束,我会过来检查。” 时间赶得巧,女总管刚说完,推门声便传了过来。 十几个女仆捧着东西、抬着大木桶走进房间里,她们将手中物件摆在房间黑暗的一角,又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你们干活的时候如果嫌暗,可以移动烛台或者点上新的蜡烛,不能点灯。”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完了,女总管便踩着声音清脆的带跟黑鞋子离开了宴会厅。 几个玩家站在原地,静静目送着女总管走出门口。 当宴会厅的大门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合上,发出低沉的“咔哒”声时,凌惜突然上前,将门从里面落了锁。 凌惜回身轻声道:“我们只有一个小时,时间很紧,你们别愣着了,先把这里弄得亮堂点,按照女总管说的,去找其他烛台点上,或者把餐桌上的烛台分散开。” 说完,凌惜便以身作则,来到长餐桌前拿起一个烛台,徐徐走进黑暗中,把烛台搁到了女仆们放东西的角落。 就好像游戏中封印的地图被开放了新的一块,玩家们的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墙角处也出现了几只水缸般的大木桶,和替换的桌布、碗盘之类的东西。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徐燕,看到那边的墙角被凌惜“点亮”,她就第一个走到餐桌旁拿起烛台,往另一边的墙角走,同时还不忘对其他三人发出指令,巩固她话事人的身份。 徐燕:“烛台正好还剩四个,我们一人拿一个吧,这烛台的光不够亮,大家分散烛台的时候多往附近走几步,看看有没有别的蜡烛能点上。” 相当于是把凌惜的话重复了一遍。 凌惜也无意和徐燕争当领头人,看着其他四人都行动起来、分散到了宴会厅的各处,她又走回了餐桌边上。 凌惜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却不是开始收拾餐具,而是从自己剩下的那盘烤蔬菜里捡了一根细长的芦笋。 她夹烟似的把那根芦笋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走到角落里的其中一个木桶前。 这木桶很大,边缘和她的腰线差不多高,凌惜弯下身对着桶的底部张开嘴,用芦笋尖尖去捅自己的嗓子眼。 在这有些粗暴的捣鼓下,凌惜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反应,她发出一声克制的干呕,接着十分不克制地吐了出来。 她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里全是汤水,吐得那叫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当凌惜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另外四人已经把烛台放到了该放的地方,还点燃了许多根新蜡烛增加光照。 宴会厅里如今虽称不上明亮,却也能让大家看清楚周围了。 听到角落里传来的呕吐声,四人立刻回过身,视线聚拢到了凌惜伏在木桶边的身影上。 卫锦鲤当即就明白了凌惜的用意,她放下手里的烛台,去长餐桌处拿了一根长蔬菜,跑到凌惜的身边催吐,其他几个玩家也照葫芦画瓢,来到了木桶边。 角落里有三个木桶,第一个桶已经有人了,三人便往别的桶走去。 他们还没凑近呢,就看见已经吐完的凌惜直起身,微哑着嗓子道:“你们来这边吐吧。” “木桶就三个,应该一个用来装垃圾、一个用来装餐具、剩下一个放杂物,我已经先吐了,那这个就是垃圾桶。” “NPC逼我们喝汤,肯定不允许我们吐,呕吐物和垃圾桶里的剩菜混在一起不易被发现,但要是出现在另外两个桶的底部就很显眼了。” “我们几个一起负责这份工作,如果呕吐物被女总管查出来了,谁都难逃一死。” 凌惜说完后退了两步,把桶边的空位让了出来。 第69章 凌惜的柔弱形象和清甜嗓音使得她开口没什么说服力,但她是老玩家,话语中的逻辑也无懈可击。 徐燕顿住脚步,她挑眉思索了片刻,听话地来到了凌惜这边的木桶前催吐。 见领头人都这么做了,王东海和乔兴旺也没说什么,默默地走到徐燕身后排队。 凌惜很少呕吐, 不适应喉咙和口腔被胃液腐蚀过的淡淡灼烧感, 她独自回到长餐桌边拿起自己的酒杯, 来到附近的酒桶前。 晚宴不提供清水和果汁,只有酒。 老爷和夫人喝的是珍藏多年的顶级红酒,当宴会结束,那瓶酒就被重新封存,送回了酒窖。 客人们喝的则是大桶装的白葡萄酒,酒相对便宜, 口感却不错,入口清爽,果香浓郁。 凌惜接了一杯酒,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含了一口酒在嘴里,慢慢地往下顺,又拿起自己剩下的餐前面包,耐心地抹上黄油。 “你这就打算重新吃东西了?” 卫锦鲤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凌惜没有停下动作, 也没回头,因为她听见了椅子被拉动的响声。 很快卫锦鲤就在凌惜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拿起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 用叉子插剩下的烤蔬菜吃。 “我们是该垫垫肚子了,不然胃实在太难受。”卫锦鲤说着话锋一转, “不过你确定自己都吐干净了吗?” “我们现在经历的可是恐怖小说中的经典桥段,一般小说都是主角喝了泡着女鬼尸体的井水或河水,我们倒好,直接喝了尸体炖的汤。” “这汤水绝对附上了女鬼的怨念,要是我们没能及时把胃清干净的话” 卫锦鲤的语调突然微微上扬,她有些兴奋地问道:“对了,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叫《怨井》的恐怖片?” 这又是什么? 凌惜咬着面包摇头。 卫锦鲤贴心地向凌惜科普道:“《怨井》里面的男主就是误入鬼村,喝了被女鬼诅咒的井水,他没处理这件事,只顾着逃跑。” “电影结尾,男主逃离村庄回到了城市,他待在家里,以为那段危险的经历会像一个噩梦,很快就过去。” “结果到半夜十二点,男主从剧痛中醒来,发现女鬼正从他的肚子往外钻。” “女鬼用惨白的双手撕开了他的肚皮,从他腹部血淋淋的大洞探出一颗头来,对他咧开了嘴角” 谢谢,已经胃口全无了。 凌惜把本要塞进嘴里的半块面包放回了盘子中。 她不打算告诉卫锦鲤,她催吐单纯是因为膈应、想吐,而不是推测出喝了肉汤会被女鬼剖腹。 如果女鬼真的要因为这个对玩家下手,晚宴持续了很长时间,一小部分汤水早已被他们消化,现在吐也没有意义了。 但看在卫锦鲤是诚心提醒她的份上,凌惜还是回答道:“多谢,我已经吐干净了。” 凌惜抿了一口酒,假惺惺地说:“也不知道其他几位玩家情况如何,咱们能锁上门催吐,他们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卫锦鲤:“地狱游戏总要死人的。” “我问过系统,游戏的平均存活率在30%左右,我们只能尽力保证自己是那30%,没空再顾别人了。” “我在第一场游戏中也请教过老玩家,他们说,像这种为期几天的PVE游戏,基本都是一天死几个,前期每天如果其他玩家死够数了,自己就会比较安全。” 卫锦鲤放轻了声音,“所以啊,我倒更希望其他玩家没机会催吐,女鬼先杀他们。” 凌惜挑了挑眉。 在她面前,卫锦鲤居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她是在向她示好吗? 这时凌惜听见了徐燕的脚步声,她用眼神示意卫锦鲤不要继续说了,端起自己的面包盘转身对徐燕招呼道,“要来点面包吗,这么空着肚子,晚上会胃疼。” 徐燕摆摆手,“不用了,我根本吃不下。” 托卫锦鲤那个鬼故事的福,凌惜也不打算吃东西了。见徐燕已经动手捡盘子,王东海和乔兴旺也朝餐桌这边走来,她便也站起身开始干活。 捡盘子是个很无聊的工作,机械又重复,不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 宴会厅的门被锁上了,没有女总管或者女仆看着玩家,就算有人来,开锁声也能当做提醒。 这次半数玩家都在场,徐燕和凌惜两个老玩家也包含在内。 天时地利人和,几个玩家心照不宣,非常不厚道地抛弃了剩下的玩家,开起了小型会议。 乔兴旺:“这场游戏真的太折磨人了,我现在胃里还直犯恶心呢。” 熬夜带给身体的损伤巨大,加上催吐,乔兴旺已经不太行了,干活也干得最慢,不过也没有人苛责他。 乔兴旺坐在座位上,脸色灰白,他用一只手捂着胃,另一只手将盘子摞起来,“之前听徐燕说的时候还没那么深的感触,我现在总算知道这夫人有多变态了。” 一向比较沉默的王东海接了话,“是啊,夫人见老爷背叛她,和女仆有了孩子,她就把女仆和孩子都做成菜,让老爷把瞒着她造的孩子一口一口吃下去,自己好眼不见为净。” 王东海“啧”了一声,“正常人哪想得出这样阴损的招,要不怎么都说最毒妇人心呢。” 徐燕:“是吗?” 徐燕皱了下眉,似乎被触怒了,语气也冷了下来,“我倒觉得夫人这次下手的程度刚刚好,只是她愚蠢又软弱,怒气不敢对着真正的目标去撒。” “女仆到底是不是自愿和老爷在一起的都不确定呢,就算女仆是自愿的,和夫人有婚姻关系的是老爷、背叛她的是老爷、伤害她感情的也是老爷,老爷才是更该被收拾的那个。” “结果这夫人对女仆和孩子重拳出击,女仆被开膛,孩子被水煮,这偷腥的死肥猪却还活得好好的,我呸。” “我生前就看多了这种娇妻大婆,一旦被绿,那肯定是外面的妖艳贱货勾引她的亲亲老公,她们对自己的丈夫心慈手软,对别的女人倒是要多狠有多狠。” 徐燕的话尖锐极了,带了浓重的个人情绪。 徐燕的态度自然是因为她生前的过往,不过她不是和有妇之夫扯上关系的那个,她是被绿的原配。 徐燕的经历和夫人差不多,不幸流产,又发现丈夫在她最虚弱、最黯然神伤的时候出了轨,但她的处理方式和夫人截然不同。 徐燕没去查那个女人是谁,她也不在意那个女人是谁,只一刀捅死了自己的丈夫。 徐燕不后悔用这种方式报仇,她的恨意太深重了,必须用男人的血才能安抚,哪怕会搭上自己也在所不惜。 冷静下来后,徐燕便收拾了钱和行李去外面旅游,等到事发被抓,她也已经去过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能不带任何遗憾地赴死。 只是这一切却没能以她的杀人偿命结束。 她来到了地狱,成为了游戏的玩家。 徐燕没想到,她在游戏中还能碰见和她的过往差不多的剧情,但她对夫人并没有感同身受,相反,因为她亲身经历过,她才更加对夫人的处理嗤之以鼻。 收拾女人算什么本事,怎么不去收拾自己的丈夫? 见徐燕情绪有些激动,王东海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说话惹她,他耸耸肩闭上了嘴巴,免得被怼。 倒是卫锦鲤突然开口道:“我觉得不是哎。” 几人的目光齐齐朝卫锦鲤看过来,卫锦鲤也不虚,条理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看夫人的模样气质,她是头脑很清醒的人,我认为她不会做南辕北辙的事。 ” “让人喝肉汤是很重的惩罚了,能成为心理阴影的程度,夫人如果真的打算只处理掉女仆和孩子,继续与老爷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就不会搞晚宴这一出。” “我认为夫人恨老爷,想报复他,但因为某些原因,她只能做到当下这种程度。” “我们对这场游戏的架空背景不算了解,可能夫人的权力只能到这了,这家终究是老爷的家。” 卫锦鲤又想了想,“也可能夫人不被允许离婚,或者她搞死老爷、成了寡妇后日子会很难过,不然,夫人的手段应该会更狠毒凶残。” 其他人说话的功夫,凌惜就闷头干活,不参与纷争,短短几分钟她已经捡了很多盘子了。 凌惜把盘子摞成几堆,将自己垂到侧脸上的一缕黑发拨到脑后,沉思道:“说到夫人的权力,你们不觉得在这个副本中,夫人的地位很高吗? ” “虽然老爷的确是个王八蛋,但他可是老爷。” “不是我抬举老爷,你们想,如果把这段剧情放到我们现实古代的背景中,情况会完全不一样。” “夫人失去了孩子,那是她福薄,老爷纳个妾养个外室给自己开枝散叶是应该的,夫人不被下堂就不错了,更别说吃醋、嫉恨、惩罚老爷了,根本不可能。” 徐燕也冷静了下来,“听你这么一说,夫人在家里的地位确实很高。” “老爷是有点怕夫人的,女总管和女仆也直接听命于夫人,要不是老爷的相貌实在是太丑了,你说老爷是夫人养着玩的小白脸我都信。” 夫人和老爷的关系又成了一个新的谜题。 没人再接话了,徐燕又简单问了几人白天的工作,发现大家都没有获得新的线索。 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徐燕便让大家专心干活,他们的工作量可不小。 在碗盘相碰的清脆响声中,长餐桌上的餐具总算都被收起来了,凌惜抱起了攒成堆的餐盘,分批往大木桶那里运。 卫锦鲤刚运完几批盘子,正站在木桶边上休息,见凌惜过来,她搭了把手,帮她把盘子往桶里放。 卫锦鲤:“哎,话说,没想到那个叫江照的青年这么快就死了,之前看他发言,我还以为他会活到最后呢。” “就算不能通关,他至少也得比这两个男人活得久吧。”卫锦鲤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王东海和乔兴旺,撇撇嘴道。 凌惜这下更确定卫锦鲤是在和她拉关系了。 不过也正常,男玩家里唯一看着靠谱的江照刚挂了,女玩家里她和徐燕是经验最多的,徐燕又选择了黄美玉做室友,抛弃了卫锦鲤。 从今夜起,游戏要进入新的阶段了,卫锦鲤如果不想再去贴徐燕,就得和她亲近。 “是啊,江照真是可惜。”凌惜搭理了卫锦鲤,算是应了她的示好。 凌惜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 江照可惜吗? 有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江照是研究生,脑子肯定很好使,至少能碾压程浮,他面对炮灰男的死亡场景能做到面不改色,也足以证明他的心理素质。 但江照的承受能力还是不够,一碗肉汤就能让他破功。 江照太不识相了,规则早就说过让他们听NPC的话,他居然没能憋住,在晚宴上吐了出来。 他只是个仆人哎,做这么煞风景的事不是找死是什么,吐完后他也没能及时求饶、做补救,如此呆头呆脑,死也不冤。 等等—— 凌惜突然被自己的恶毒和冷漠惊到了。 凌惜自认不是好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坑蒙拐骗,拿其他人当垫脚石,但她面对与自身安危无关的死亡时,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她不讨厌江照,江照也从未做过一件让她嫌烦的事,她以前面对刘芒的死都要唏嘘片刻,现在居然会觉得江照活该,谁让他不识相呢。 识相。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 不识相的近义词是不知趣、不知好歹。 这个形容很多次用在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间,用来嘲讽下位者为了维护自身尊严或某些坚持而拒绝顺从上位者的行为。 凌惜的身份也是仆人,她听从夫人和女总管的命令,是受地狱规则的制约。 她深受其苦,更该憎恶地狱的规则。 然而她却用“不识相”去形容江照的死,仿佛那规则是合理的,谁违反谁就活该被杀,她居然在拥护这条令她痛苦的规则。 这就像是身为女人却重男轻女,身为贫农却维护地主的统治,离谱又滑稽。 凌惜想,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变成了文学作品中刻画的、最经典也最可悲的一类人了,她在短短两日内就被“驯化”了。 应该说,她“几乎”被驯化了。 多么可怕的潜移默化。 这时,凌惜又注意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 她刚刚反思自己的观念变化时,也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发现她在评价江照的死时,混淆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 而这个偏差,很有可能就是玩家们通关本场游戏的关键。 第70章 咚—— 晚上8点钟, 女总管准时敲响了宴会厅的门。 死亡这把利剑时刻高悬于头顶,凌惜和她的同伴们不得不十分卖力地干活。 宴会厅被他们收拾得非常整洁,女总管只象征性地往房间里扫了一眼,就让他们去楼下集合了。 很快,之前分散到宅子各处的玩家们又在“宿舍”前的走廊聚集了起来,他们规矩地排成两排,听着女总管的训话。 “今天已经是你们来家里的第二天了, 我想有些规矩不用我多说, 你们都应该记住了。” 女总管面无表情地说道,“都散了吧,明早8点记得去大堂集合。” 女总管说完提起裙摆,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罗吉壮着胆子叫住了。 对上女总管凉凉的目光,罗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开口道:“总管,我想问一下,我们现在还可以换住的房间吗?” 凌惜闻言,瞧了一眼不远处佝偻着身子的王东海。 对玩家来说,今夜落单的危险性比昨晚更甚。罗吉的室友江照死于宴会,为了保命,他得换到王东海的房间。 就是不知道女总管会不会答应仆人的请求。 而女总管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笑意中带着些许嘲讽和不易察觉的怜悯, “既然你这么想换,那就去换吧。” 女总管说完便离开了,高挑的背影不久消失在了玩家的视野中。 作为老油条, 徐燕也看出了罗吉的意图——对他而言,把换房间的事敲定下来比玩家开会重要得多, 他不先和王东海谈谈,心绪是安稳不下来的。 徐燕看着罗吉有些焦急的表情,又看看他和程浮身上、脸上的血,对众人道:“宴会上大家都受惊了,这样,我们先回房休整, 8点半的时候再来我的房间集合。” 徐燕是个很好的领头人,做的决策正合民意。 无人反对,玩家们都各自回房了,凌惜也和颜静交换了眼神,默默地往房间里走。 过程中,凌惜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把她的衣服烧出一个洞来。 凌惜不用想也知道,这视线的主人是卫锦鲤。 玩家不能换房间还好,能换的话,卫锦鲤就会对她产生期待,她盼着她换掉颜静、住到她的房间里来。 抱歉,不行哦。 对凌惜来说,还是颜静更值得信任一些。 凌惜和颜静一起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后,她便扑倒在了自己的床上,也不管头发会不会乱,毫无形象地抻着懒腰。 凌惜:“我被留下打扫宴会厅了,没发现什么线索,就是和其他几位玩家开了个小会,一致认为夫人和老爷的关系有些奇怪,你呢?” 颜静口渴极了,进房间后她就快步走到了小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颜静咕嘟嘟灌下几口水,才喘了一口气道:“我确实有个重要消息和你分享。” “我不是去厨房帮忙了吗,厨房的仆人们正在收拾晚宴的摊子,我收垃圾时,看见了孕妇女仆的尸体。” “那孕妇可太惨了啊。” 颜静咂吧了下嘴,有些唏嘘,“她不止是被掏空肚子、被取了肋骨,她的四肢和头颅都被砍下来了,头、四肢、躯干,她的尸体被刀分割成了六大块。” “那六份尸块和厨房的各种剩菜污水混在一起,被分装在不同的桶里运出了宅子,应该是被送去沤肥了。” 凌惜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我记得和你一起去厨房帮忙的还有程浮和罗吉,这件事他们也知道吗?” 颜静:“罗吉应该没发现。” 颜静认真想了想,“不,我确定罗吉没发现,他在厨房待了没几分钟就被支去洗碗了,但程浮是把垃圾运送出去的人,他连垃圾放在哪都清楚,知道的事情比我还多。” 程浮,又是程浮。 他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漏下? 凌惜发出一声不爽的鼻音,沉吟了片刻道:“开会时,我这边五个人、包括徐燕都不能提供新线索,你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不会有人苛责。” 凌惜:“开会时你先保持沉默吧,如果程浮说出这个消息,你就也跟着补充些有的没的,如果他不说,你就不要透露。” 颜静轻轻笑道:“放心,我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凌惜点点头。 她希望程浮也懂得这一条。 凌惜拽过枕头,在床上躺平。困意立刻袭来,她望着天花板轻声道:“我累了,要先睡几分钟,你也先休息休息, 8点20左右我们就去徐燕的房间集合。” 颜静此刻倒是没有睡意,她不介意替凌惜看着时间,不过她看着凌惜疲惫的样子,还是疑惑地发问了。 颜静:“我们早到也只能和徐燕黄美玉面面相觑,为什么不等到半点的时候再去呢?你还能多休息一会。” 颜静的心够狠了,但心思还是不够。 凌惜打着哈欠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于困极了的人来说,时间过得很快,凌惜感觉自己才刚刚闭上眼睛,就又被颜静给无情晃醒了。 凌惜揉揉惺忪的睡眼,整理了下头发,便和颜静一起动身前往隔壁。 颜静以为她们俩来得算早的,结果等她推开徐燕虚掩着的房间门,才发现卫锦鲤和王东海已经在了。 颜静有些惊讶,“哎?你们俩来得可真早啊。” 王东海依然是那副沉郁孤僻的样子,没有搭腔。 倒是卫锦鲤不介意颜静是她“竞争对手”这件事,笑眯眯地回答:“嗯啊,主要我们都是自己住,没有室友能商量,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先过来占个舒服的位置。” 卫锦鲤靠坐在之前程浮坐的那张摇椅上,摇椅看起来很舒服,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散漫的状态中。 我看你是来盯着徐燕和黄美玉,不让她们俩私下说话的。 颜静心里想着,就听见身边的凌惜懒洋洋地说:“是啊,要不是我实在困,想先在床上睡一会儿,我们就也先来占个位子了,不过还好,这不还有俩椅子在呢。” 被凌惜拉着袖子拽到小桌边坐下的时候,颜静才想通了少女的用意。 这批玩家虽然说着合作,但人都有私心,几个玩家要是提前聚起来,大概率会背着其他玩家先开小会。 如果玩家不是需要商量事或者做些什么,为了提防这种现象,会选择趁早集合,而不是拖到时限。 这批玩家里,罗吉和程浮需要梳洗换衣,罗吉和王东海可能要商量换房间的事,只有这三个人有正当理由踩点过来。 她和凌惜若是来得太晚,会被怀疑是提前商量部署过,开会的时候,她就很难什么都不说就蒙混过关了。 颜静自认脑子不笨,但比起凌惜还是差太多。 此时凌惜正把胳膊拄在桌面上,用手掌托着下巴,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但这不耽误凌惜感受到颜静投过来的亮晶晶的目光,她知道颜静肯定在心中夸着自己的冰雪聪明,心中泛起了一丝小得意,下巴也扬了扬。 这一幕被刚巧进门的程浮收进了眼底。 凌惜毕竟年轻,虽然她深谙低调行事的道理,时刻克制着自己的真实反应,但她松懈下来的时候,一些小情绪还是会罕见地流露出来。 得意这种情绪,凌惜目前只外放表现过两次,第二次是现在,而第一次,就是她待在屋里、对着窗玻璃外的屠夫做鬼脸的时候。 那一次她被屠夫掐了脖子,差点死掉。 事后凌惜对自己这次吃瘪耿耿于怀,她是判断出屠夫不能破窗后才敢离窗子那么近的,她拒绝承认是她大意了、是她的推测出错了。 结果后来凌惜去找系统求证,发现她果然是对的。 屠夫就是不能破窗,她本来是安全的,可不知怎么,从未犯过规的屠夫突然破了戒,无视地狱的警告把她给薅了出来。 也就是说,她承受了无妄之灾。 凌惜:“……” 当时极度无语的凌惜没有想到,未来她还会碰见屠夫,不,是以全新的人类姿态出现的程浮,而她这罕见的第二次情绪外放,依然被青年捕捉到了。 程浮的脚步顿了一下,只是一小下,就连他身后的罗吉和乔兴旺也没能察觉到他的停滞。 程浮抬眸,定定地看着凌惜,只一瞬,他的目光便又移到了坐在藤椅上的卫锦鲤身上。 见三个能坐的位置都有人,他便随意找了一块空地站着。 程浮身后的乔兴旺依然是睡不醒的样子,进门后,他顾不得床上有人就往上坐,搞得床的主人黄美玉不得不挪了窝,和徐燕一起坐在了她的床上。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乔兴旺开了头,罗吉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黄美玉的床上,肥胖的身躯让被褥陷下了一块,床板也弯成了浅浅的弧度。 这胖男人并不善于藏情绪,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佳。 瞧着罗吉那一副纳闷、挫败又忧心的模样,凌惜知道,肯定是王东海拒绝了他的换房间请求。 所有玩家集合完毕,徐燕清了清嗓,正色道:“目前大家应该都看出游戏的大致剧情了,我简单总结一下。” “老爷背叛了夫人,和女仆有了孩子,夫人处死女仆,把女仆和孩子做成菜给老爷吃,恶心老爷作为报复,女仆和孩子死得极其凄惨,她们都有可能是本场的Boss 。” “但这只是剧情的大致框架,我们还有很多疑点没弄清楚,比如夫人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和老爷之间的复杂关系。” 徐燕说着看向了黄美玉,“我今天冒险举荐黄美玉去夫人那,为的就是让她找机会探查神秘房间的情况。” 徐燕的话都递到这个份上了,黄美玉也不傻,顶着众人殷切的目光开口道:“我比较幸运,成功进到了神秘房间里。” “我们之前猜的没错,那果然是个婴儿房。” “房间很大,装修得很梦幻,正中摆着一个很豪华的婴儿床,床上不是婴儿,而是一个非常逼真的洋娃娃。” 黄美玉说着,声音低沉了些许,就好像她是在讲什么怪谈,要是嗓门高就会惊扰到那些诡异的、恐怖的东西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洋娃娃就是婴儿模样,穿着粉色的婴儿服,嘴巴能张开,没有牙,眼睛是用黑色玻璃珠子做的,睫毛能眨,眼珠子也能在眼眶里晃荡,莫名就很吓人” 卫锦鲤:“恐怖谷效应吧。” 卫锦鲤下意识地接了句话,随后她才回过神来,因为自己的打岔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她补充道:“恐怖谷效应就是指人类会对很像人但又明显不是人的东西产生恐惧和反感,娃娃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卫锦鲤算不上打岔,黄美玉本来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黄美玉低声道:“我就只知道这些了,那个夫人的气场太强太恐怖了,我不敢再旁敲侧击打探什么。” “说到孩子” 房间里忽然罕见地响起了男玩家的声音,声线低沉,不冷,却因为其中淡漠的情绪而显得格外疏离。 程浮抱着胳膊,一边用指尖轻轻点着手臂,一边开口道:“我之前去厨房帮忙准备晚宴的菜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71章 “当时那婴儿还活着。” 程浮的话引起了玩家间的小骚动, 但他本人却仿佛并未觉察,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我记得很清楚,是我先到的厨房,大约几分钟后,一个女仆抱着被丝巾包裹的婴儿走了进来。” “那女仆自然是女总管的手下,她将丝巾襁褓递给主厨,吩咐今夜宴会的主菜定为母子汤,两人交接婴儿时,婴儿还发出了一声啼哭。” “然后呢?”罗吉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然后?”程浮微微歪了下头,回想道:“然后女仆离开,主厨安排我们做事。” “我们分割孕妇的尸体,抽出她的肋骨,把婴儿开膛破肚,将肉类洗净血水,准备好辅料和香料。” “再然后就是拿肋骨煲汤,依次把食材放进汤锅里,大火烧开, 小火慢炖一整个下午。” “我在宴会上尝过汤的味道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众人:“ ” 罗吉:“”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对罗吉投去了埋怨的目光。 ——你说你惹他干嘛? 倒是卫锦鲤只关注了这段话本身的信息,她直起身子认真道:“既然如此, 夫人在晚宴上说谎了。” “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婴儿不是脱离母体后自然死亡,而是被生剖而死,它变成厉鬼的可能性更大了。” 凌惜轻轻摇了摇头。 这番话很对, 但又不完全对。 徐燕思索着开口:“你说的有道理,夫人应该在得知孕妇怀孕后就想杀了她们母子,但因为孩子是老爷的,她怎么也得装装样子,所以夫人留下孕妇,还派人照顾她。” “等到孕妇生产时,夫人就命令医生开刀,一来处死孕妇,二来可以把婴儿的死归因于难产。” “之前凌惜不是还说女仆伺候孕妇的时候很不上心吗,如果夫人从一开始就让女仆们随便应付,那就说得通了。” 颜静:“不对吧?” 颜静皱了皱眉,“我们这些仆人平时犯个小错都会被立即处死,说明夫人就不是一个能往眼里揉沙子的人。” “夫人会为了装样子而容忍孕妇活那么久吗,直接搞点小动作让孕妇出事,再伪装成一尸两命不是更好?” 一直沉默的王东海插话道:“也可能夫人就是想在晚宴上逼老爷喝母子汤,才特意等到了生产这一天呢?” “是性别。”凌惜终于忍不住了,揉揉额角开口打断道。 她现在已经开始怀念白玲和庄梦蝶了。 卫锦鲤眨眨眼睛,领会到了凌惜的意思,“我想起来了,程浮把婴儿从孕妇肚子里取出来后,女总管就马上查看了婴儿的性别,得知是男孩的时候,她特别失望。” “为什么是男孩就不行呢?” 卫锦鲤自问自答,“因为夫人失去的孩子是女孩,黄美玉在神秘房间里看到的假娃娃证实了这一点。” “我想,夫人一开始的确打算收养婴儿,可惜婴儿的性别不对。” “夫人无法把自己对女儿的情感转移到一个男婴身上,更别提这个男婴还是丈夫背叛她搞出的孽种了。” 颜静看了程浮一眼,补充道:“没错,之前孩子不是被女总管派女仆带走了吗,可程浮刚刚说,他赶到厨房的几分钟后婴儿才被女仆送了过来。” “那中间这段时间婴儿被送去哪了呢,我推测,是女总管发现婴儿的性别不符合夫人的要求后,知道该处理掉,但又不敢妄自下定论,还是把婴儿送到夫人面前过目了。” 徐燕想了想,“应该是你们说得比较对。” 徐燕的话音一落地,就再也没有人开口了,尴尬的沉默充满了房间。大家都知道该有人说点什么,但或是实在没有线索,或是为了藏私,所有人都沉默着。 “啊,你们差不多说完了是吧?” 突然,昏昏欲睡的乔兴旺抬起头来,用浑浊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我刚刚迷迷糊糊听了半天,你们好像还是在捋游戏的背景故事,一直没提通关法的事。今夜肯定不太平,没人担心晚上该怎么保命吗?” 一时间玩家中没有人答话。 凌惜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如果说刚刚房间里的氛围只是尴尬,被乔兴旺泼了一盆冷水后,凌惜感觉她周围的空气好似都冷凝了起来。 不是玩家们没想过研究通关法,而是没人抓得到头绪。 晚宴已经结束,通关法还未找到,今夜玩家中必定会出现死者。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只是都如遇见危险就把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一般,逃避着这个问题。 有句话说得好,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乔兴旺不该戳破这个看似和睦的场面的。 乔兴旺要是能就通关法给出一些有用的观点还好,若他单单只是拆台,改善不了局面,玩家们对今夜的恐惧会转化成无能为力的愤怒,这份无能狂怒会倾泄到他身上。 然而乔兴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三言两语把气氛给搅坏后,就又耷拉下脑袋,打起了瞌睡。 最终还是徐燕出来打了个圆场,女人温声道:“我们当然要找通关法,但得先捋顺背景故事,破解通关法的关键肯定就隐藏在其中。” “现在是第二天,在大家都认真收集信息的情况下,我们依然没有拼凑出完整的真相,说明游戏还有提示没给我们。” “地狱游戏的PVE模式讲究节奏,只有当线索充分展露,才会对玩家发难。既然如此,今晚我们只要不犯错,就不会有事。” 凌惜听了只是淡淡地微笑。 徐燕的逻辑没有错,但问题在于,玩家们没找到通关法,到底是因为地狱给的提示不足,还是线索已经出现了,只是他们没察觉、没想到? 如果是前者,玩家们就还安全;如果是后者,今夜可就热闹了。 心里这么想着,凌惜却开口附和着徐燕,“没错,而且真要论起仇恨排名,我们得在最后。” “在我们前面,有酿成这个悲剧的老爷和夫人,有为虎作伥的女总管和她手下的女仆,还有那些平时对孕妇冷言冷语的普通仆人。” “我们是新来的,除了被迫旁观孕妇生产和喝肉汤以外什么都没做,厉鬼就算杀人也不该先找到我们头上。” 凌惜的话和徐燕的说辞异曲同工,从逻辑上看没什么毛病,但这番话有个前提,那就是厉鬼会遵从仇恨排名先杀NPC ,一旦前提不存在,这番话就不成立。 凌惜能看出徐燕话里的漏洞,徐燕自然也能瞧出凌惜话里的瑕疵,但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稳住场面,以免有人因为恐惧突然失控发疯,节外生枝。 说白了,她们俩是在合伙忽悠其他人呢,所以徐燕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 凌惜的目光对上徐燕的眼睛,又淡淡地掠了过去。 她算是帮徐燕兜了底,徐燕那番说辞可以唬住黄美玉这样的萌新,却不一定能糊弄得了其他人。 但她的话就不同了,因为她看似只提到了仇恨值排在玩家前面的NPC们,实际上,她还暗中指向了一个人。 凌惜瞥了一眼站在空地上的黑衣青年。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玩家们的身形或多或少都有些放松,似发酵过程中的面团逐渐软和了下去,就连有凳子坐的她也不自觉地微微弯着腰,只有程浮依旧站得笔挺。 他抱着双臂,垂着眼眸,几缕碎发从他的额角落下来,有一缕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一点下垂的长睫毛,让人不知道他是在看地面还是单纯地放空目光。 明明他人在房间里,也参与了讨论,却始终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感,让凌惜莫名想起她在上个村庄副本里见过的枯树。 漆黑笔直的瘦长树干,没有一片叶子的枯枝,树上积着一层白雪,冷冽又萧索。 凌惜的话里有一丝弦外之音,她说“我们除了旁观孕妇生产和喝汤以外什么都没做”。其他玩家是什么都没有做,但程浮干的好事可就多了。 程浮亲自操刀了孕妇的剖腹产,他是直接造成孕妇死亡的人,根据他对煲汤过程绘声绘色的描述大胆推测,他说不定还处理了孕妇和婴儿做食材,这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这里是游戏副本而不是真实的世界,比起NPC,Boss会更倾向于针对玩家。 NPC拉仇恨对玩家来说作用不大,但同为玩家,各自的仇恨值就有意义了。 至少,玩家们都更愿意相信这个意义。 如果明早真的会出现玩家的尸体,也该是程浮的,在程浮出事之前,其他人根本不必担忧。 这就是凌惜的暗示。 她的这道弦外之音很明显,明显到什么程度呢,这个房间里除了程浮本人以外,所有人都领会到了。 凌惜移开了落在程浮身上的目光。 啧,这个笨蛋。 天塌下来也有程浮这个高个子顶着,这条信息顿时让众玩家放松了下来。 罗吉连连附和道:“对啊,孕妇和婴儿的死是老爷和夫人造成的,和我们又没关系,就算今夜这两位变成了厉鬼,也得找他们算账去。” “老爷和夫人死了,还有女总管呢,还有仆人呢,等厉鬼杀到我们的时候,也该到第四五天了,那时候我们肯定早就收集完所有情报,研究出通关法了,嗨!” 徐燕咳嗽了一下,“是啊,所以趁着厉鬼还没视我们为目标,我们得尽可能多探索才行。” “昨天大家已经搜过宅子的一楼了,今天再搜也没什么意义,乔兴旺不是提过宅子后面的树林吗,我们去那看看吧。” 被点了名,乔兴旺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少,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催促着其他人道:“那我们就赶紧走吧,我昨天就想去看看了,快点,越晚外面就越不安全。” 凌惜也来了兴致,立刻站起身往外走。 昨天凌惜没出门,只熟悉了一楼的地形。 一楼有很多房间,空房间可以直接推开门。她挨个进去看了看,这些房间的格局和陈设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之处。 住人的房间她也都依次敲了门,倒是有人给开门,可她每次试图和住在里面的仆人套话,都铩羽而归。 就连白天对她还算热情的玛丽,到了晚上也变得和女总管的手下一样机械冷漠,仿佛换了个人格。 不光是凌惜,其他玩家也都一样,他们的第一次晚间休息就这样浪费掉了,只得出一个有用的结论,玩家想通过和NPC交谈套情报,时间必须限定在白天工作的时候。 也就是说,晚间玩家探索的方向只能在室外。 70-80 第72章 今夜天气不错, 月朗星稀,温度宜人,这两天都未下雨,地面干燥, 很适合外出探索。 手中拎着刚从房间里拿的提灯,凌惜走在队伍的最末尾,跟着其他玩家绕到了宅子的后方。 这里依旧铺着大片平整的石砖地,远处,无数块凸出地面的碎红砖圈出了几大块菜地,肥沃的土地上,各种颜色鲜丽的蔬果蓬勃生长。 在菜地之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密密树林了。 或许是周围人多,或许是手里提着亮堂堂的灯,凌惜走在寂静的林子里,倒不觉得这里阴森可怖了。 她默默窜到队伍的中央,保证自己前后左右都有人,便四下张望起来,寻着颜静口中的沤肥坑。 所谓沤肥,就是让可以利用的垃圾腐烂到适宜的程度,那味道肯定不小。凌惜格外留心了周围的气味,结果走了半天, 没闻到臭味, 倒是有一阵淡淡的花香朝她袭来。 卫锦鲤:“哎,什么味道这么香?” 卫锦鲤耸耸鼻尖,刚要接着说,走在她身后的程浮忽而开口道:“一种花,现实世界不存在,这花香气浓郁,可以掩盖恶臭。” “那个方向是宅子临时堆放垃圾的地方,垃圾堆边上种了许多这样的花,距离很远,这股香气传到我们这就变得和普通花一样淡了。” 卫锦鲤闻言,受宠若惊,她和程浮不熟,没想到她就是随口说了一句,青年居然能为她解释这么多。 正当她想接着问程浮是怎么知道这花的时候,就见青年面无表情地经过她,径直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对打头的徐燕道:“昨天你们在宅子里探索的时候,我就来这里逛了逛。” 程浮偏过头,眼神落至某个方向的一点,“往那边一直走,走很久,能看见宅子的墓地,墓地分主人墓地和仆人墓地,我在仆人墓地里看见了那两个炮灰的墓碑。” 徐燕微微皱眉,她想问程浮开会时为什么藏私,又想问程浮为什么这时候告诉她,转念一想,这两个问题都没有意义,便一声不吭地带众人转了方向。 凌惜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挑起了唇角。 程浮这一招倒是还挺高明的嘛。 程浮算不上高冷,但也不爱说话,他的两次开口其实都带着目的。 第一次开口,点破花香的来源,削弱众人被卫锦鲤挑起的浓烈好奇心。 但这还不够,没有更好的目的地,玩家们还是会去垃圾堆那边碰碰运气,孕妇的尸体便会暴露。 所以他又开了一次口,公开了墓地的信息,把玩家的注意力引到了墓地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抓大放小,不错不错。可惜他这番努力是在为她做嫁衣裳了。 想到这里,凌惜就更加开心了。 在外没有钟表提醒时间,凌惜昨天就考虑到外出的情况,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块老旧的怀表随身揣着。 到了墓地,她拿出怀表一看,发现这墓地是真的远,这段路花了她足足四十分钟。 休息时间总共就两个小时,算上来回路程,再留些时间应付突发情况,留给玩家探查墓地的时间也就二十几分钟。 “我们最多在这探索半个小时,大家抓紧。”有怀表的不只是凌惜,徐燕放回怀表,对众人道。 凌惜来到墓地前观察,在她前方是两块被刻意清扫过的巨大空地。 左边的空地用近一米高的砖石围着,砖墙里嵌了一道别致的黑色小门。 右边的空地则围着一圈高低不平的篱笆,那些树枝木片上缠绕着密密的苍绿藤蔓,看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被清理过了。 她轻易就分辨出了哪边是主人墓地,哪边是仆人墓地。这两块墓地里的石碑倒是没有太大区别,都是灰白色的砖石,被银色的月光照耀着,镀上了一片凄清的光泽。 “你说在这里看见了那两个玩家的墓?”徐燕见程浮迈开长腿,轻松地跨过篱笆走进了仆人墓地,便也推开旁边的小门走了进去,跟着他笔直地深入墓地。 其他玩家见状都追了上去,生怕错过有用的信息。 凌惜看看眼前敞开的门,又看看旁边空无一人的墓地,保险起见,她决定随大流。 她走进篱笆内,没有追着大部队去看那两块墓碑,而是提着长裙摆,在一排排墓碑间慢悠悠地走着,找着一样新东西。 很快凌惜便停下了脚步,扭过身子来。 找到了。 在她的正前方,是江照的墓碑。 死去玩家的墓碑很好认,其他墓碑上雕刻的都是这个副本世界的文字,只是会在被读到时自动在脑海里转化,因此“江照之墓”四个字就分外显眼了。 凌惜盯着眼前的墓碑不发一语,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凌惜,你快过去看看,那两个玩家的墓碑找到了!” 身侧传来颜静的声音和细碎的脚步声,凌惜冲声源方向转头,对颜静抬了抬下巴道,“江照的墓也在这。” 凌惜刻意用了很大的声音,趁着原本围在那两个墓碑前的玩家们闻讯而来时,她就逆着人流独自走到了程浮身边,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过去看看?” 凌惜说着,垂眸扫向眼前挨着的两块墓碑。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了这两个死者的名字。 程浮:“昨天发现墓地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这两人的墓给挖开了,没找到线索,玩家的墓没有什么意义,江照的墓也不例外。” 程浮抬眸看了一眼月亮,目光似带着月辉的清冷之意,轻轻落进了凌惜的眼睛里,“不过,就让他们把时间浪费在这吧,对你我都有好处。” 凌惜笑了,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程浮听懂了凌惜的谜语,他移开视线,“那个叫颜静的玩家也去了厨房,她目睹了孕妇的尸块被混进垃圾里,也知道是我运送垃圾出去,她肯定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刚刚我又牺牲了墓地线索,故意把其他人的视线从垃圾堆引向了墓地,你绝对能够猜出,我还没来得及把尸块转移到别处,它们仍埋在垃圾堆里。” 凌惜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告诉我?” 他们俩再独处下去就有些扎眼了,凌惜也没指望程浮有问必答,话一出口,她就提着裙摆往江照的墓碑走去。 受裙子的限制,凌惜走得不快,很快程浮就从后面赶上了她。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轻声道,“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随着二人的归队,玩家们全都聚集在了江照的墓前。 凌惜不知道众人先前都讨论了什么,她回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卫锦鲤那伴随着倒吸凉气声的慨叹,“看来,要是没能通关的话,这里就是我们的埋骨之地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队伍中又响起了乔兴旺的声音,“既然都已经发现墓地了,下一步该怎么着,要挖开吗?” 徐燕还没说话,罗吉就不赞同地皱眉道,“你把挖墓想得太轻松了,有点常识就知道这是很重的体力活,而且很耗时。” “这里有三个玩家墓,我们总共就四个男玩家,手头还没工具。哦,不对,三个,你现在干不了重活,你是指望我们剩下仨男人一人用手挖一个墓吗?” 乔兴旺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抬起,“你什么意” “比起仆人墓,我觉得小小姐的墓才更重要吧。”凌惜可不想欣赏这两人的菜鸡互啄,她又看了一眼怀表,开口打断了乔兴旺的吟唱。 凌惜:“罗吉说得没错,把这三个玩家墓一个一个挖开太耗时耗力了,地狱不会用这种方式卡着我们。” “如果墓地里真的有重要线索,应该和小小姐的墓有关,主人墓地那边我们还没探索” 凌惜把头转向徐燕,微笑道:“你怎么看?” 徐燕知道凌惜给了她面子,点头道:“去那边。” 随着徐燕的发号施令,玩家们像是被放入草场的羊涌进了黑色小门里,在偌大的主人墓地里分散开来,寻找着那个特殊的墓碑。 凌惜也很在意墓地里可能藏着的线索,这次她没偷懒,快步在墓碑间走着。 十几分钟后,玩家们重新汇聚了起来。 没有,没有,没有。 玩家们脸上凝重的表情就昭示了他们的一无所获,徐燕甚至都没有开口问,她只皱眉沉思着。 王东海道:“会不会小小姐就没有尸体啊,女人在怀孕早期流产的话不就只有一滩血吗,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黄美玉忍不住反驳道:“不会,就算是那样流产,也会留下一个胚胎的,只是发育程度和大小的区别。” “小小姐肯定有尸体。”徐燕下了定论,“那个娃娃是女孩形象,夫人要的替身也是女孩,如果小小姐只是个性别不明的胚胎,安妮的孩子就不用死了。” 颜静想了想,“如果小小姐的墓不在主人墓地里的话,会不会因为她属于夭折的婴儿,比较特殊,有一块单独的墓地呢,或者,她的尸体藏在特殊的地方呢? ” 特殊的地方。 这五个字足够引发无限遐想。 这就涉及到卫锦鲤的专业领域了,她不假思索地开口:“按照套路,这小小姐的尸体应该是被封进了墙里,不过这样我们是不可能见到她了。” “如果排除墙壁的话,小小姐的尸体最有可能藏在那个假娃娃里。” 卫锦鲤又来了劲,“你们看过《恐怖蜡像馆》吧,那里面的Boss就是把活人做成蜡像,谁也想不到逼真的蜡像里面居然藏了真人。” “其中有个情节,就是有个人去抠蜡像的脸,那个蜡像是新做的,里面的人还没死,那人把蜡像的脸使劲往下抠的时候,蜡像布满血丝的眼睛就直勾勾地朝他看着……” 凌惜:“” 有一说一,卫锦鲤还真是个增加恐怖气氛的小能手。 第73章 或许是实在听不下去了, 一向安静的黄美玉再度反驳道:“不是的,我今天以教夫人更好的抱孩子姿势为由,借机抱过假娃娃。” “那个娃娃很轻,身上也没有异味, 虽然我没有看到里面, 但我能确定它是中空的。” 卫锦鲤没说话, 似乎正在思考新的可能。 见状,徐燕将众人分成了几个小组,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墓地周围。 凌惜和徐燕一组,两人并肩往黑暗的密林中走去的时候,她听见身旁的女人叹了一口气。 徐燕:“感觉今天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不用凌惜开口问,徐燕就自顾自地说道:“那三个玩家的墓碑我都仔细检查过,什么都没发现。” “目前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小小姐的墓,但就算待会儿找到了, 我们想挖墓也只能等到明天晚上。” 徐燕抬手捏了下眉心,“唉,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今天我们连墓都找不到。” 徐燕的忧虑不无道理。 夜色中的树林本就会让人本能地产生畏惧,刚刚看到三个同伴的墓碑又给玩家们施加了心理压力,他们不会再冒险尽心地去找了。 凌惜忍不住嘴欠道:“你听过墨菲定律吗?” 徐燕疑惑地朝她一瞥,“没,那是什么?” 凌惜笑笑不说话。 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凌惜在心中乌鸦嘴的缘故,十几分钟后,玩家们果然没有任何收获。 徐燕看着手中怀表的指针,原地站定。 凌惜偏过头,只见女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重新整理好了表情,以一副镇定的模样转过身来,组织众人往回赶。 今夜玩家们一无所获,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沉默着。 他们几乎是踩着点回到宅子里的,眼看着要到10点了,大家只匆匆约定了明天提前半个小时集合,就各自回房,生怕在外面逗留被女总管抓个现行。 凌惜扯了扯颜静的衣袖,颜静也聪明,无需她多言,两人默契地放慢脚步,最后才进入房间,这让凌惜掌握了今晚玩家的分布情况。 1号房是卫锦鲤, 2号房是徐燕和黄美玉, 3号房是她们俩, 4号房住着程浮和乔兴旺。 胖子罗吉到底没能说服王东海和他住一间房,也没想到、或是没敢把乔兴旺从程浮那撬过来当室友,他独自住进了5号房,王东海依然在6号房。 推开房门后,颜静自觉地把锁门这个活儿揽了过来,凌惜便径直走进了房中。 她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就立刻放下提灯,从床下翻出事先藏起来的蜡烛和火柴盒。 接着她起身打开衣柜,一件件地翻看着柜里的衣物,试图找到比身上这件女仆长裙更适合行动的衣服。 细微的金属相碰声传来,颜静锁上了门,将房门钥匙小心收好,一回身就看到了凌惜忙忙碌碌的样子。 “快要熄灯了。”颜静走到床边坐下,脱掉鞋子放松双脚,“你这是在干嘛呢?” 凌惜手里动作不停,不答反问道:“我想考你几个小问题。” “已知白天玩家处于女总管及其手下的监视中,只能小心翼翼地和普通仆人套情报,晚间休息时玩家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却只能探索室外,说明?” 颜静愣了愣,还是乖乖答道:“说明室外肯定有线索。” 凌惜终于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裙子,这是一条黑色长裙,裙摆很小,布料柔滑,因此裙子的弧度流畅又服帖。 虽然没裤子方便,但矮子里拔高个,这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她把那条裙子抱在怀里,又蹲下身把摆在柜子下层的几双鞋都拎了出来,一一挑选。 凌惜:“Bingo,下一个问题。” “墓地藏在树林深处,即便有程浮带路,我们也要花近四十分钟赶到,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去掉往返路程,只剩下半个小时能用来探索,说明?” 颜静想了想,“有两种可能,一是墓地没线索,只是地狱设置的迷惑手段,拖延玩家进度用的;二是墓地有线索,半个小时就已经能让玩家获得通关法的提示了。” 颜静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凌惜心中的形象的,思考得格外认真,她说完又立刻补充道:“但我认为这次游戏难度不高,我更相信墓地里有线索。” “我们没发现小小姐的墓,可能是小小姐的墓就在林子里,只是我们没找到,也可能小小姐的墓根本不在。” “这样的话主人墓地就没意义了,关键落回了仆人墓地的三个” 说到这里,颜静顿了一下。 推到这,她已经觉得徐燕的指挥错了,他们刚才应该去挖玩家墓的,但她忽然想起,最先说玩家墓没有意义的正是凌惜。 颜静刚想悄悄看一下凌惜的反应,就听见她的声音传来,“我问过程浮了,他昨天就挖过那两个墓,里面没有线索。” 什么,程浮挖过? 颜静猛地睁大了眼睛,比起凌惜能直接从程浮口中问出珍贵情报来这一点,更令她惊诧的是程浮这个人。 昨天程浮有勇气独自进入树林,还摸清了墓地的位置,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居然还能挖墓。 他哪来的时间和力气啊? 要知道挖墓是相当困难的工作,需要从地面以下挖出几立方米的土,就算是几个人也要花很长时间。 更恐怖的是,颜静回忆了一下,她昨天看见程浮从外面回来时,青年的状态依然是很闲适的。 他甚至优雅地踢掉了鞋底上沾的土。 嘶,这家伙还是人类吗? 见颜静还处在茫然中,凌惜以为她思维卡壳了,她用指尖挑起选中的鞋子的鞋带,抱着裙子坐到床边,善解人意地提示了起来。 “不知道程浮昨天有没有把整个树林逛完,我明天会试着找他套话,到时小小姐的墓的位置就能有眉目了。” “你现在只需要考虑仆人墓地,我给你个提示。”凌惜轻声道:“既然坟墓没有线索,有意义的就是墓的存在本身。” 对上凌惜那双似乎带着笑意的棕色眼眸,颜静抿起唇,认真地想了片刻,“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说,那三个玩家墓的意义就是提醒我们,宅子里的仆人死后是会被葬到墓地的,孕妇安妮被分尸丢进了垃圾堆里,收集她的尸体并将她安葬就是通关法?” 凌惜摇摇头,“我觉得通关法没那么简单,而且这次Boss很可能有两个,就算孕妇能得到安息,还有个被吃掉的婴儿在呢,它的遗骨我们找不到了,行不通。” 感受到颜静投来的目光,凌惜接着说:“不过,我认为这是很好的刷安妮好感度的方式。” “我前两场游戏遇见的Boss都保留了生前的意识,加上这次游戏又花了两天时间让我们了解安妮和老爷夫人的故事,我推测厉鬼安妮是有意识的。” 凌惜歪了下头,“嘛,那个婴儿鬼倒是可能会无差别攻击。” 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在这场死亡游戏里,能获得厉鬼的青睐,哪怕只是其中一个厉鬼,哪怕这份微薄的好感不能让人免死,只能将被杀的顺序延后,都很值得一试。 颜静认同地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皱起了眉,“我们具体要怎么做呢?” “明天晚上徐燕肯定又会让玩家们抱团行动,我们不可能避开他们的视线。” “还有,程浮也知道孕妇的尸体在哪,他也打算埋葬孕妇,就算明天团队分头行动,我们有机会做事,又该怎么过他这一关?” 颜静瞄了一眼凌惜纤瘦的小臂,又胳膊发力,捏了捏自己肩膀上的肌肉,“一旦我们和程浮起冲突,我们没有一点胜算,说实话,我感觉他一巴掌下去都能把我的脸扇歪。” 凌惜闻言,眼神飘忽了一下。 她还不知道,程浮变成人类形象后是否依旧保存了Boss时期的实力,如果答案肯定,那他一巴掌下去可就不是扇歪脸的事了,她们俩的脑袋估计都得搬家。 凌惜:“知道” 话音未落,整个宅子顿时陷入了黑暗。 属于玩家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凌惜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她放轻了声音继续道:“你说错了,知道这件事的不只是程浮,还有徐燕。” 凌惜点到即止,说完这句话后,她就保持着沉默。 对面那片浓郁的黑暗中传来了颜静的呼吸声,声音略微有一点急促,但算不上惊慌。 凌惜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小会儿,颜静终于用很小的音量开了口,语气带了一丝不确定。 颜静:“在程浮主动贡献出墓地线索的时候,徐燕就已经看破了他的阳谋——他想用墓地转移众人的视线,保护垃圾堆。” 颜静:“徐燕肯定会想,垃圾堆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程浮用墓地线索去交换?” 凌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 得到了凌惜的肯定,颜静的语速一下子就快了许多,“徐燕很快就能想到,孕妇的残尸被丢进了垃圾堆。” “晚上玩家只能探索室外,室外最神秘的地方就是树林,树林里有两个已知的重要地点,垃圾堆和墓地,孕妇的尸体在垃圾堆,孕妇极有可能是这个副本的Boss…… ” “徐燕可是通关三场游戏的老玩家,这些蛛丝马迹摆在面前,她肯定能猜出,把孕妇埋葬到墓地里有益于玩家的生存,而程浮想要独自把这件好事揽下来。” “徐燕当然不想让程浮如愿,但阳谋之所以被称为阳谋,厉害之处就在于,它能让人明明知道前面有坑却只能往下跳。” “对徐燕来说,垃圾堆和墓地同样重要,有气味做指引,她很快就能找到垃圾堆,可墓地的位置尚不明,没有程浮的指引,她也许今晚都找不到。” “所以,徐燕只能选择跟程浮走。” 凌惜听着,缓缓挑起了唇角,“不错,一个已知,一个未知,徐燕当然要先搞清楚未知的墓地在哪。” 黑暗中,颜静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不解的表情,“可我不明白,程浮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程浮今晚是保住了垃圾堆,但也让徐燕掌握了垃圾堆和墓地的位置,明天晚间休息,徐燕就可以动员大家一起埋葬孕妇了。” “如果程浮今晚保持沉默,或许玩家们到垃圾堆那也不会想起要翻找孕妇的尸体,也找不到墓地,他这个操作,反而是误了自己的事。”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没想,他就是个笨蛋。 凌惜下意识地就想回答,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脑中浮现出了一种可能,她不认为这种可能会实现,但其代表的意义让她迟疑了。 程浮是真的愚蠢吗? 还是从某种层面上,他是这个副本里唯一能和她平起平坐的人呢? 第74章 一想到这种可能, 凌惜就不爽地皱起眉头。 她脱掉带着一点鞋跟的鞋子,解开衣带,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音量对颜静轻语:“别想他了,想想我们,我既然引导你想到了这件事,自然是打算去做。” 可是我们明晚必然会遇到重重阻碍。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颜静忽然闭上了嘴巴, 房里只剩下了凌惜捣鼓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颜静默默回想着凌惜反常的行为,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十分惊悚的猜想,“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出去吧?” 凌惜:“不是现在。” 静悄悄的黑暗中,凌惜脱下裙子,扯掉发带,漆黑柔顺的长发自雪白的肩颈滑落,引起皮肤微不可察的颤栗, “现在才刚灭灯,我要等其他人都睡熟了再走。”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颜静这一口气才刚顺下去就又提了上来,哽在喉咙里, 噎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握紧拳头,强忍住了尖叫的冲动,压低声音,克制地质问道:“你疯了吗,地狱的规则在那摆着呢,你一出门就会没命的!” 凌惜轻轻挑起唇角,“不会。” 颜静和之前的她一样,也被地狱的花招给耍了。 [补充说明3]:本次游戏中玩家地位较低, 玩家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故意攻击任何NPC,违者抹杀。 地狱对玩家下的限制, 只是不准他们攻击NPC,没有规定他们必须乖巧听话。可玩家却混淆了这两者的概念,把“违抗NPC”与“被抹杀”画上了等号。 这个等号由两笔画就。 玩家进入副本世界,撞见了炮灰新人挑衅女总管被反杀,血腥残忍的场面给他们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在他们心中植入了“不听话就会被杀”的概念。 这是第一笔。 当晚,徐燕公布女新人的死讯,玩家开会讨论,江照总结并强调了玩家不能触犯的几条规则。 这是第二笔。 今夜的宴会中,江照,规则的总结人,明知故犯,没能听话地喝下肉汤而被斩首。他的头颅血淋淋地摆在餐盘上,凄厉的死亡又把这个等号加粗、加重。 至此,在玩家们心中,“玩家是这个副本的最底层,违背上层的命令就会死”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凌惜相信,所有玩家都掉进了地狱的陷阱里。 然而,她却能这么快就从这个圈套里跳出来。 凌惜皱了皱眉,虽然她打心底不愿意承认,但她最早意识到这个陷阱的存在,是因为程浮。 孕妇安妮难产大出血时,女总管要求玩家中站出一个人来给她做剖腹手术,所有人都退缩了,原因有许多—— 有人还是萌新下不了手,有人害怕背上Boss的仇恨,最主要的,是没有人敢冒险去伤害NPC。 “玩家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故意攻击任何NPC”,这是地狱规则的原话,看上去似乎又是一个致命的文字游戏。 不被允许就不能攻击NPC,经过允许难道就可以攻击了吗?这个允许到底是谁的允许,是上位者的允许就可以,还是必须来自被攻击的NPC? 女总管是允许他们对安妮动刀子了,安妮可没有允许,如果他们擅自执行手术,被抹杀了怎么办? 对死亡、对死后要堕入惩罚地狱的恐惧让玩家们退缩了,谁都不想出头,可这么拖下去,他们又要面临团灭的结局。 正当众人都火烧眉毛的时候,程浮站了出来,在那个特殊的节点,他帅得就像天神下凡。 也是在与程浮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凌惜注视着青年的背影,脑海中的迷雾好似被一阵微凉的风吹散了。 她意识到,所有人都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眼下这个情况,他们要么动手,要么被女总管处死团灭,地狱不会让玩家陷入必死的局面,因此,对安妮开刀肯定不算犯规。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可他们还是恐惧得像只鹌鹑,畏畏缩缩,不敢向前迈一步。 玩家们太害怕被抹杀了,以至于他们对自身的束缚,远比地狱规则对他们的束缚更加严格。 江照的死更是让凌惜想明白了一切。 区分仆人守则和地狱规则的界限,打破对自身的束缚,给予自己最大的自由,在刀尖上谨慎又放肆地起舞 这就是通过本局游戏的关键。 “10点以后不许出门是女总管对仆人的要求,不是地狱对玩家的要求。”凌惜换好衣服鞋子,站起身,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颜静陷入了久久的愣怔之中。 凌惜双手伸到颈后,将垂在肩头的长发拨到后面,让发丝如黑色瀑布般地披在背上。 “女总管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地位高些的仆人而已,10点以后禁足这条规则对她和她的手下同样有效。” “夜里走廊上没有人,我们等其他人睡熟了再出门,放轻声音,怎么会被人发现?” 凌惜垂下眸子,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她凝视着颜静所在方向的浓郁黑暗,轻声道:“又或许,是我的用词有误,不是我们,而是我。 ” 要去冒这个险吗? 颜静陷入了纠结。 今夜有三个玩家落单,卫锦鲤、罗吉、王东海,此外还有个满身仇恨的程浮在,她就算什么都不做应该也是安全的,深夜出门反而像是主动去找死。 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心脏像是从胸腔转移到了大脑里,一鼓一鼓,每次震颤都捶打着她的耳膜。在这剧烈的擂鼓声中,颜静又奇异地听到了一种细微的摩擦声。 颜静猜那是凌惜绑头发的声音,凌惜绑的应该是高马尾,之前坐大摆锤时她也绑了高马尾,舒适利落,方便行动。 大摆锤啊 如果她当初真的被恐惧击垮,蹲在大摆锤前不动,她就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哪还能坐在这里纠结呢。 颜静忽然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换装完毕的凌惜坐在床边,仰面往后一躺,声音发了懒,“那你开始准备吧。” 深夜的走廊静寂得针落可闻。 当墙上挂钟的指针摸着黑慢悠悠地走向数字12时,一道细微的吱呀声响起,一扇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门缝中探出凌惜的小脑袋,银色的月光透过走廊的窗玻璃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色仿佛死人般的惨白。 凌惜伸出头后就没再动了,仿佛惊悚故事中刚复活的纸人娃娃,她的脑袋保持着静止,只有那双深棕色的眼珠转了转,朝两边张望。 确认走廊里没有人后,她才褪去了那股诡异的气息,变得鲜活起来。她扭头对身后的黑暗道:“没人,我们可以行动了。” 两个少女小心翼翼地从门后走了出来,她们开着门,背靠背在门口处安静地站定,身体紧绷,留意着走廊两侧的风吹草动。 过了一会儿,她们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赌对了。 玩家晚上果然可以出门。 两人都穿着黑色裙子和平底的鞋子,凌惜手里拿着火柴和换上了新蜡烛的提灯,颜静的胳膊下夹着她们从床底下翻出来的破旧布袋子。 照明和装尸块的东西都有了,还差挖坟的工具。 凌惜和颜静对视一眼,默契地朝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走廊深处的工具间,却被门上挂着的巨大的锁头挡住了去路。 一楼的房间基本都是从内部上锁的,内部锁,内部开,当房间里没人时,从外面一推就能推开门。 但工具间是个例外。 暴力破门的话肯定会被发现,凌惜只得放弃,和颜静快步走进了大堂。 仿佛游戏刻意给玩家留了门,大门是微敞的,凌惜溜出门外,随即就点亮了手里的提灯。 借着灯光,二人快步绕到了宅子后,走进了阴森的树林之中,没过多久,一股熟悉的淡淡花香就钻进了凌惜的鼻腔。 凌惜看了一眼怀表,用力皱起鼻子嗅了嗅,寻着花香逐渐浓烈的方向朝树林中深入。 她怀表的指针不停地往前走着,那股花香的味道也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按理来说,凌惜越靠近目的地,这味道越会浓烈,但香气本身是不会变的,可随着她的靠近,这味道中的臭逐渐占了上风。 一开始凌惜闻见的是纯粹的雅致花香,渐渐的,这香气中多了几缕腐烂的味道,让人联想到坏了大半的水果和趴在果皮裂痕上吮吸着汁液的苍蝇。 最终,当那个由无数肉类边角料和残羹剩饭堆积成的小山出现在凌惜的眼前时,这股味道已经变成了浓郁的腥臭和发酵了的酸。 这个味道太刺鼻了,凌惜和颜静都不得不拿出帕子绑在下半张脸前,很难想象,她们离得远时居然只能闻到淡淡花香。 “咳、咳。” 凌惜被这股臭味呛得咳嗽了两声,她一手仍提着灯,一手隔着帕子盖住了口鼻,她皱着眉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垃圾堆。 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突然闯进了她的视野。 程浮刚从垃圾堆的背面绕到了前面,他也换了一身衣服,仍是黑衣,这身黑衣比他白天穿的更加修身,他浑身的肌肉线条都被精细地描摹了出来。 他戴着一双黑色的皮手套,暴露在凌惜视线下的那只手上紧握着一束金色的枯草。 不,那不是枯草。 那是尸体的长发。 那些仿佛缺水枯萎了的金色发丝成绺地缠绕在程浮的手指上,一端沿着青年的手腕向上攀爬,一端连接着女人惨白的头颅。 头颅之下,是被整齐切割的脖颈断口,鲜血早已经凝固了,如同黑红色的颜料一般涂满了整个脖子。 尸体的脖子过于长了。 就在凌惜眯起眼睛,打算看清那颗头颅的脖颈下延伸出来的惨白断肢是什么时,程浮也听见了那两声轻轻的咳嗽。 他转过身来,踩在这座脏污的“小山”的半山腰,神色冰冷地抿起唇,遥遥俯视着下方。 凌惜终于看清了程浮手里拿着的东西。 他刚刚手上抓着的不仅仅是尸体的头发,还有尸体的一双手。 那些苍白的手指隐没在了长发里,由于角度的问题,小臂又被头颅挡住了,凌惜刚才只看见了那两条胳膊的大臂。 现在,一切都一览无余了。 凌惜看着眼前高耸着的垃圾堆,垃圾堆上站着的神色冰冷的俊美青年,青年手上的惨白断肢,没有出声。 这是什么惊悚又美丽的地狱绘卷。 “你来了。” 一道低沉动听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接着,凌惜就感觉有几道黑影从她眼前划过,“啪叽”一声摔在了她的脚边。 凌惜垂眸,草地上摆着的正是死去女仆的头颅,两条被齐根斩下的大臂凌乱地躺在头颅的旁边。 第75章 “凌惜……” 凌惜听见颜静在叫她的名字,除此以外,还有一道逐渐逼近的、怪异的“咕叽咕叽”声,她知道那是程浮走向她的声音。 黑衣青年自垃圾堆上向她走来,每一步都踩在那些粘腻的淌汁的厨余垃圾上。 “你慢了一步。” 冰凉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凌惜这才将目光从地面的三份尸块上移开,抬头仰视着近在咫尺的程浮。 程浮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双奇异的金色眼瞳里却流泻出了一丝浅淡笑意, “真是可惜。” 凌惜并不矮, 虽然因为纤瘦,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小巧,但实际上她有1米6左右,在女性中算得上中规中矩。 可当凌惜与程浮面对面时,她才发现她的头顶只能勉强够到青年的肩线。这样的身高和体型差使得他们每一次靠近时,她整个人都会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中。 凌惜偏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她的影子的确被他的完全吞没了。 凌惜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程浮早就看破了地狱的陷阱, 他简单布局支开了其他玩家,把埋尸留到晚上来做。程浮也早就知道她今夜会行动,比她更快开始了寻找。 “一旦我们和程浮起冲突, 我们没有一点胜算。” 你最不期待发生的事情,始终有实现的概率。 所谓的墨菲定律。 凌惜:“你这是在赶我走?” 凌惜回过头来,与程浮对视,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则背到身后,朝颜静打着撤退的信号, “你还没看清局面吗,在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了。” 颜静心领神会,她死死盯着程浮,一步一步安静地向后退着,就像是面对眼镜王蛇时谨慎地撤离。 颜静的反应并不夸张,程浮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变了,此刻他整个人就像一把散发着冰冷杀气的利器,随时都能刺向她的咽喉。 到目前为止,颜静都还没有亲眼见过这场游戏的Boss。 如果颜静不是一睁眼就看到了附近的青年,青年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的尸体,她几乎要怀疑程浮就是这场游戏的Boss。 他在游戏一开局就杀了某个玩家,取而代之,现在总算露出了真面目。 颜静这边如临大敌,而被她深深忌惮着的程浮,却连一抹余光都没给过她。 程浮抱着胳膊,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凌惜,像一只好奇的犬科动物般歪了下头,“是吗,说来听听。” “第一个选择。”凌惜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变换了个手势,已经缓缓后退了一段距离的颜静,忽然像听见了发令枪响的运动员一般,扭过身子狂奔起来。 程浮挑眉看着颜静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木交错的枝条之间,没有要追的意思,只从喉咙里泄出了一道懒洋洋的哼声,“嗯?” 凌惜:“第一个选择,是你允许我们俩加入,我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我们会帮助你完成接下来的事,我欠你一个人情。” 程浮:“说说第二个选择。” 凌惜朝垃圾堆瞥了一眼,无奈摊手道,“第二个选择,就是你不同意喽。” “不过,我肯定不会放过刷女鬼好感度的机会。你不想让我在旁边分一杯羹,要么就得杀了我,要么就得打伤我,让我失去行动能力。” “我出门前就为当下的情况做过打算,和同伴约定好,如果不幸碰到你,由我来和你对峙,她则全力往宅子里跑。” 凌惜掏出怀表晃了晃,“你现在追她已经来不及了哦,等你赶到宅子大门前时,她早就回到房间里,并且把门反锁了。” “暴力破门绝对会惊动女总管,你不可能这么做,也就奈何不了她。” “等到明早,她发现我没回来,就会把你夜间出过门的事情上报。” “我知道你武力值高,但在不能攻击的女总管面前,你也就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玩家罢了。” “你说是吧,屠夫先生?” 凌惜弯着眼,念出了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昵称”,语气轻快,满满的挑衅之意。 “我同意了。”出乎凌惜的预料,程浮见她这么嚣张,却并未动怒,他答应得相当干脆,“你现在是不是该把同伴叫回来,我们好开始干活了? ” 凌惜:“她不会回来了。” 眼下,程浮若想独占这件好事,且没有后顾之忧,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凌惜和颜静都杀掉,秘密处理尸体,所以她们俩只能有一人出现在青年面前。 程浮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唯一好奇的点是,“这样的话,埋尸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你那个同伴颜静分不到好感度了。” 凌惜:“我当然知道。” 凌惜不以为意地笑笑,“参与埋尸的人越少越好,我愿意把情报分享给她,本就是为了提防遇见你这种情况,让她成为我面对你时的保险。” “不然我为什么带着她呢,做慈善吗?” 程浮闻言微微怔了一下。 片刻后,他忽然轻轻一笑,整个人软和了下来,转瞬间从一个危险人物变回了懒散的玩家。 程浮脱掉一只手套,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凌惜的怀里,扭头又走向了垃圾堆,“那我们开始干活吧,我去找剩下的尸块,你在这边等我。” 那东西是两只,凌惜没接稳,有一只掉到了地上,她将那东西拾起,才看清那是一只黑手套。 一双干净的手套,是程浮的尺码,对凌惜来说过于大了,她极力将手伸到最里面,每根指尖前端却仍有一段空隙。 聊胜于无。 凌惜摩挲着双手,又一次看向程浮。 只见程浮丝毫没有被这股恶臭味影响到,正一脸认真地在无数恶心的垃圾中拨弄着,偶尔拎起什么东西,放到眼前瞧瞧就又扔到了一边,模样像极了翻找食物的流浪狗。 他备了一双新手套。 “你来了。” 他们相遇时,程浮是这么说的。 他早就知道她会来。 凌惜在自己的房间没找到手套,来之前就做好了徒手接触这些垃圾的准备,现在有了手套更方便行动了。 她抓起地上女人头颅的长发,挽了个结固定在手上,又提起那两条胳膊,默默退到了离垃圾堆更远的空地上,没有去和程浮抢活干。 凌惜两只手都被占着,不能掏出怀表来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熏成一条咸鱼的时候,程浮才终于从垃圾堆上走了下来。 他左手抓着尸体残缺的躯干,被皮手套包裹着的修长手指深深扣进了尸体破开的肚腹中,右手则握着一对惨白的脚踝,脚踝下连接着两条完整的大腿。 “走吧,去墓地。” 程浮一脸淡定地对凌惜说完,就将她手里的尸块接了过来,径直走到了她的前面。 程浮的步幅比她大,凌惜快步跟在青年身后,想到他那副面不改色的样子,上下嘴唇一碰,小小小小声地嗫嚅了几个字。 “我能听见。” 凌惜刚骂完死变态,就听见程浮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她立刻闭上了嘴巴,装作无事发生。 垃圾堆和墓地隔得有些远,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了许久,两块墓地才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凌惜:“去仆人墓地。” 话音未落,程浮就再次迈开长腿跨过了篱笆,走进了仆人墓地之中。腿短的凌惜只能绕道推开门,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直走到仆人墓地最新的空位前,程浮才把手里的尸块放到地上。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墓地,来到附近的一棵老树下。 拨开层层叠叠的枯叶,一把锄头静静地躺在老树交错缠绕的根系之间。 当程浮提着锄头再次回到原地时,就见凌惜正盯着眼前的空地,露出沉思的神情。 见程浮拿着工具回来,凌惜并不惊讶,只伸手往旁边一指。 “就埋在这儿吧,中间多留几个空位。谁知道接下来会死几个人,要是埋新尸体的时候把孕妇的尸体刨了出来就不好了。” 程浮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凌惜能干什么体力活,闻言便听话地走到少女指的位置附近,挥动锄头挖起了墓坑,“你好像早就知道我藏了锄头。” 凌惜:“我没那么神,只是清楚你肯定有工具而已。” 凌惜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场面,往后退了两步,“你不是说昨天就把玩家的墓都挖开了吗,可我昨天撞见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干净,不像是徒手操作的样子。” 程浮:“我第一天负责打扫庭院,庭院角落里有几块石砖需要更换,过程中用到了锄头。” 程浮一边挥动锄头一边说着,他的气息依旧平稳,若不是凌惜就在旁边看着,根本想象不到他正在做着如此繁重的体力活。 “工作结束后,我本来该把锄头还回去的,但那时并没有人看着我,我就折断了锄头的把手,把它藏进了花坛之中。” “当晚,你们都在宅子里转悠的时候,我就独自来到了外面,转移了锄头的位置,折了一根木枝做了新的锄头杆。” 凌惜闻言眉毛一跳。 这么早。 程浮居然这么早就开始挑战仆人守则了。 垃圾堆的那股臭味似乎只萦绕在特定的地点,离得远些后,味道就散去了,连他们身上都不曾残留。 凌惜摘掉脸上的手帕,默默地观察着程浮。 青年的体质超乎常人,就在他们谈话的功夫,他就已经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坑,此刻他正站在坑里继续着工作。 凌惜的目光落在程浮弯着的背脊上,青年的背很宽,腰却是劲瘦的,使得他的身体线条自上而下形成性感的内收。 紧实的肌肉覆盖在他的骨骼上,随着他的动作形成秀丽山峦般起伏的线条,那线条又像是海浪上卷起的波涛,若隐若现的蝴蝶骨好似鲸鱼的头顶般偶尔自水面浮出。 多么完美的身体。 凌惜不带情绪地点评着,她想,她应该改变对程浮的评价了,他除了拥有一副充满力量的躯体以外,思维能力也并不差。 客观来讲,程浮在智力方面的确不够出挑,把他放到现实的教育体系里,他估计只能当个快乐的学渣。 可这里是地狱,玩家们的思维能力会受到恐惧的影响而大打折扣。 当那些自诩聪明的玩家被吓破了胆、无法思考时,仍能保持冷静的程浮便和他们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永远淡定的武力型玩家吗…… 凌惜结束了思考,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时,便落进了一片绮丽的金色之中。 第76章 这目光交错只有一瞬。 当凌惜还在无意识地凝视着程浮的眼眸时,青年已经先一步别过了脸去。他从坑里跳了出来,将地面上的尸块踢进坑底。 一直盯着别人看还被发现是件很尴尬的事情,但凌惜毫不在意,只道:“这里的坟墓都微微凸出了地表,你埋土的时候记得彻底把坟填平,以免被其他人注意到。” 程浮点头, 默默地照做。 在程浮即将完工的时候,凌惜又问道:“你昨天是把整个树林都逛遍了吗,有发现小小姐的坟墓吗?”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情报,凌惜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程浮一边垂着眼眸处理着手上的活儿,一边乖乖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树林里只有垃圾堆和墓地两个地方特殊,小小姐的墓不在。” 不在树林中…… 凌惜垂眸深思,小小姐肯定是有尸体的, 尸体不在树林里,那就应该是在宅子中,并且在二楼。 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神秘房间了, 但尸体又不在娃娃里。 考虑到气味的问题,尸体要么被浸泡在装着特殊液体的容器中,要么被封死在了某处。 可惜一直没有轮到她去侍候夫人,不然她就可以看到神秘房间内的景象了。 “好了。” 程浮的声音打断了凌惜的思考。 凌惜抬眸,只见眼前的坟墓已经被抹平了,程浮拎着锄头离开了墓地,再次将工具藏在了隐蔽的地方。 趁着程浮没回来的功夫,凌惜蹲下身,将提灯放在身侧,她捧起一抔土放到坟墓前,再用手指将这片土地细致地抹平。 这样她也算是全程参与了。 做完这一切,凌惜站起身,搓了搓指尖上残留的灰尘,深深看了这片平坦的土地一眼。 这个坟墓的位置,将是她和他共同的秘密。 程浮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凌惜拾起地上的提灯,转身离开,“谁也不知道Boss是什么行动模式,在外面呆着有风险,我们尽快回去。” 一路无话,一直走到了树林和石砖地的边界,凌惜才停下脚步。 凌惜脱掉手套,用手帕将提灯把手的位置擦干净,又从怀里摸出用剩的火柴盒,连带着手套手帕一并丢给了身侧的程浮。 凌惜:“你这身衣服都被弄脏了,带回房间太危险,就在这处理掉吧。” 虽然程浮的身材的确出挑,但凌惜可不打算欣赏他脱衣服的过程,贡献了一盒火柴还是看在他得帮她处理手套手帕的份上。 语罢,凌惜握紧了提灯,脚底抹油先溜了。 程浮没有追她,他看着她像只受惊的萤火虫似的渐渐飘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才低下头,握了握手里的那盒火柴。 “谢了。” 他轻轻说着,抬手解开了系在喉结下的一颗纽扣。 吱呀—— 一声令人不适的、仿佛弦乐器试音发出的小噪音在寂静的宅子内响起,那是宅子大门的缝隙正在被一只手扒开。 当那条门缝刚刚开到能勉强容人通过时,凌惜便侧身蹭进了屋内,扭头吹灭了手上的提灯。 凌惜担心鞋底已经沾上了垃圾堆的污水,会留下脚印,在门口时她便脱掉鞋子拎在手上,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咚、咚咚咚、咚、咚咚。 凌惜抬手,在房门上轻轻扣起了事先和颜静约定好的暗号。 片刻过后,一阵钥匙与锁孔急促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自门板后传来,接着门被打开,月光骤然照进了黑暗的房间内,照亮了颜静有些苍白的脸。 见到凌惜平安归来,颜静的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她立刻侧身让凌惜进来,又在少女进屋后立即关上门,将门再次锁上。 “怎么样?” 颜静松了一口气,回身问道。 回答她的,是火柴头与火柴盒摩擦发出的“嚓”的一声。一朵橙红色的火苗于黑暗中摇曳绽放,照亮了凌惜蹲在床边的身影。 10点以后不能出门的规则只对仆人有效,女总管和女仆都会待在自己的房里,但老爷和夫人却有可能半夜出门转悠。 凌惜不敢在大堂内点灯,也不敢贸然前往二楼探索,但当她拐进了走廊,回到了房间里,就不用再忍受黑暗了。 凌惜用她从床底下摸出的火柴再次点亮了提灯,房间顿时被温暖的橙红色光线充满了。 凌惜来到衣柜前,一边脱下裙子一边低声开口,“我和程浮达成了合作,一起找齐了尸块并将其埋葬在了仆人墓地里。” “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凌惜解开马尾辫,手指伸进发丝里松了松绷紧许久的头皮,语气柔软了下来,“可惜你没能共享到厉鬼的好感度。” 之前眼前一片漆黑,两人坦诚相对,颜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她能视物了,凌惜当着她的面换衣时,她只要一抬眸就能看到少女躯体的曼妙弧度。 颜静有些尴尬地别开眼,“运气问题,你不用觉得亏欠我。当时的情况,我们必须有一个人回到宅子里充当保险,不是你就是我。”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也想不到玩家晚上能出门,埋尸这件事本来就轮不到我。” 凌惜最喜欢颜静的识趣明理。 没有任何代价地利用了颜静一次,凌惜心情很好,她把脱下的衣服鞋子放进衣柜的角落,重新换上了睡衣,吹灭了灯躺回床上。 “你的衣服鞋子和布袋子都处理好了吧?”凌惜摆了个舒服的睡姿,对正要钻进被窝的颜静问道。 得到了肯定回答,凌惜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你也辛苦了,快睡吧,我先来守夜,等实在撑不住了,我再叫醒你。” 颜静昨天就只睡了半宿,已经十分疲倦,闻言也没有再和凌惜客气。躺下后没过多久,她就发出了熟睡的清浅呼吸声。 在这一声声悠长呼吸的伴奏中,凌惜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目光放空,专心在脑中整理着这两天以来的各种线索。 因为黑暗和专注,凌惜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得非常迟钝,等她结束思考时,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凌惜掀开被角,打算起身点燃蜡烛,看一眼墙上的钟表。 就在她刚抬起上半身时,一股阴冷的感觉如利箭一般从她的胸膛中穿过。 好冷。 凌惜倒回床上,捂着胸膛蜷缩起来,感觉自己被一坨锋利的冰溜子扎穿了。疼痛直接作用于她的灵魂,让她感受到了如坠冰窟的寒意。 那股阴冷的气息只是穿过了她,目标另有其人。 凌惜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目光落向衣柜。刚刚那股阴冷感就是穿过了她、穿过了衣柜、穿过了衣柜后的墙壁,深入到了隔壁的那一间房。 凌惜所在的房间是3号房,隔壁是4号房。 这间房里,住着程浮和乔兴旺。 此时程浮并未感知到危险的降临,他将双手垫在脑后,摆出和凌惜一样懒洋洋的姿势,盯着天花板发呆。 隔壁床上是睡得香甜的乔兴旺。 乔兴旺昨天整夜未眠,早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一听程浮说今晚他要守夜,男人就果断扑到床上,头刚沾上枕头,整个人便转入了死机模式。 程浮半夜起来换了身衣服,出门兜了一大圈,又回来穿上睡衣重新躺下,全程乔兴旺都睡得像一头死猪,没有分毫觉察。 他看起来好安心啊。 程浮朝旁边的黑暗瞥了一眼,心想。 从Boss变成玩家,程浮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大打折扣,但夜视能力却得到了保留。 在这样无窗无灯的房间中,别人只能看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他却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光线的缺失,只是让他眼中的景象从五彩斑斓变成了黑白灰。 乔兴旺的睡脸可算不上好看,他张着嘴巴,口水流得满下巴都是,脸上的肉也因为侧睡而被压得变形,挤出了一道大裂谷般的法令纹。 程浮只瞧了一眼男人那副尊容,就收回了目光,又继续盯着天花板。 乔兴旺这么安心,是因为他在。 不仅是因为有他守夜,还因为他在Boss眼中有极强的存在感,是最具诱惑力的饵食。 他是直接导致孕妇死亡的人,单凭这一点,在仇恨值这方面就没有玩家能与他争锋。 程浮无所谓地挑起唇角。 那些玩家未免太小看他了。 程浮不仅剖开了孕妇的肚子——抽出孕妇肋骨的是他,将孕妇尸体斩成几块的是他,把婴儿宰了的还是他。 “我曾是屠夫。” 在孕妇死后,其他玩家分散到各处,只有程浮一人去厨房帮忙准备晚宴,主厨给他指派的工作是择菜。 程浮看着手里的菜叶和旁边摆着的两大筐时蔬,叹了口气,果断找到主厨自荐,“我曾是屠夫,血腥的事都可以交给我做。” 厨房里没有人和他竞争,他轻松换了工作,包揽了所有与孕妇和婴儿的“互动”。 互动。 程浮玩味地眯了眯眼。 孕妇早就凉透了,当时在厨房里与他互动的只有那个婴儿。 内脏会影响到母子汤的味道,程浮把婴儿放到案板上,准备进行食材处理。 就在手里的刀要扎进婴儿的肚皮时,他察觉到了一股怨毒的视线。 程浮垂下眼睫,只见那个原本紧闭着双眸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没有眼白、好似深井的纯黑眼球。 婴儿的身体还被他按在手掌下,可婴儿没有挣扎,只是用饱含恶意和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形象深深烙进心底。 瞪我? 程浮面无表情,手起刀落。 迸溅出鲜血的不是婴儿的肚子,而是脖颈。 程浮一刀就将婴儿的头颅斩了下来,他抓起那颗覆盖着柔软胎毛的小脑瓜,把它放到了案板旁边,继续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婴儿的躯体。 那这双眼就一直瞪着吧,好好看看自己的身体是怎么被他切碎的。 第77章 他行事太嚣张了。 程浮毫无悔过之意地想。 但凡这个副本的Boss还有自尊, 他今夜就别想安然度过。孕妇或许会看在他埋尸的情分上不出手,婴儿肯定不能放过他。 只是它什么时候来呢? 他已经开始困了。 程浮打了个哈欠,他的声音因倦意而变得慵懒,那个哈欠也拖得有些长, 末尾缀了一道迷离的气音。 当这道气音即将消散于空中时,一阵自带黏腻感的、诡异的声音就接了上来。 它来了。 眼前忽然陷入了浓沉的黑暗, 程浮眨眨眼睛, 认清自己的夜视能力不再管用后, 索性合上了眼眸。 他躺在床上,微偏着脑袋,细细分辨着这个声音。 声音原本出现在房间的中央,正逐渐向他靠近着,不是脚步声,也不是人皮或布料与地面的摩擦声。 那声音听起来是水津津的黏,带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蠕动感。 如果非要用某个画面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一条湿漉漉的大蛞蝓在地上爬行。 声音越来越近了,不一会儿, 程浮就感觉到了来自床尾的震颤。 紧接着,黏糊糊的软体攀到了他的足面上,漫过他的脚踝,沿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 那条“蛞蝓”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瞬间, 浓郁的血腥味向他袭来。 程浮的嗅觉很敏锐,尤其是对血,可整个过程中他什么都没闻到。 他的嗅觉好似被暂时关闭了,直到此刻才突然开闸放水,鲜血的腥气铺天盖地地将他包围。 危险! 脑中警铃大作, 程浮猛地睁开眼睛,垫在枕头下的右手当即抽出。 程浮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凭着多年练就的战斗本能,将手中的杀猪刀重重扎进了血腥味最浓之处。 “啊啊啊啊——” 耳边爆发出女人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尖锐刺耳至极,如同一双长满尖指甲的手,撕烂了程浮眼前的黑暗。 前方的景象如一幅黑白画卷在程浮眼前铺展开来。不,那不是画卷,是一帧惊悚的漫画,一页恐怖的插图。 来找他算账的居然不是婴儿,而是孕妇。 在程浮眼中,孕妇通体是灰白的,代表了她惨然的肤色,一条黑线从她胸口的正下方延伸到肚子的最底下,那是他先前给她剖腹时留下的狭长伤口。 早在做母子汤时,孕妇体内的脏器就被掏空,肋骨也悉数抽出,女人的躯体就像是被割了一口子的肉袋。 现在,那个肉袋翻过来了。 孕妇身上的两片皮肉极力向外翻卷,使得那条裂口一路向上撕裂到了她的咽喉,她整个肚子都翻了个面,露出了深黑色的内里。 那是她肚腹内的肉,上面挂满了流不尽的殷红的血。 成为厉鬼后,孕妇的姿态就完全改换了。她的四肢变得柔软无力,成了单纯的配饰,而她整个人都靠那翻卷过来的皮肉行动。 刚刚,孕妇就是趴在房间的地上,以身体内部的血肉触地,以不停向外渗出的血液为润滑,如一条灰白色的巨大蛞蝓,一路从床尾爬到了程浮的身上。 程浮感觉到危险的时刻,这个凶猛的厉鬼正趴在青年身上,她弓起上半身,喉咙下的两扇皮肉极力张开,马上就要将他的头颅夹住。 一排又一排尖锐森白的牙齿在孕妇的体内纵向生长,让她整个上半身都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器。 程浮恢复视力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密密麻麻的尖牙。 黑的肉,白的牙,不断滴落的血,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而他那未经思索的攻击,就是将杀猪刀刺进了离他的脸最近的两排牙齿之间。 杀猪刀在别人手里只是普通的刀具,被他握着,却可削铁如泥。 那锋利的刀刃卡在两排牙齿之间,转瞬便寻到了一条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缝隙,轻而易举地刺破血肉,从孕妇的背脊上冒出了血淋淋的尖。 “啊啊啊啊——” 来自厉鬼的惨叫并未让程浮迟疑,他伸手按在孕妇扭曲的脸上,一把将她推开坐起身。 在孕妇终于肯动用两条胳膊、想要把扎在身体里的杀猪刀抽出来时,他先一步动了手。 程浮狠狠揪住孕妇的长发,绕着手挽了个结。发丝牵连头皮,孕妇不得不像是即将被抹脖子的鸡般露出了脖颈。 程浮抽出卡在孕妇身体里的杀猪刀,凶残地刺进了她的喉咙。 更凶残的是,他扎了厉鬼的喉咙一刀还不肯收手。 短短几秒内,程浮抽刀、扎入、抽刀、扎入,反复捅了无数下,直到孕妇脖颈被捅了个稀烂,头颅和身体再次分离,尖叫着消失在了空气中,他才终于停下。 “就这。” 眼看着厉鬼杀人不成落荒而逃,程浮坐在床上,平静地抹了把脸,冷酷地评价道。 他刚刚又经历了一次屠杀,身上脸上都沾满了血,手掌的触感理应是潮湿的,但他的指腹却碰到了干净的皮肤。 察觉到异样,程浮垂眸瞧去,只见他的双手和衣服都干干净净,他朝地面瞥了一眼,地板也恢复了清一色的灰。 厉鬼降临的痕迹被抹消了,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隔壁床上,乔兴旺依旧沉沉地睡着,刚刚孕妇发出的惨叫声那么激烈刺耳,他却不受一丝影响。 看来,刚才自己被隔绝到了特殊的空间里。 程浮漫不经心地想着,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唔,是时候把乔兴旺叫起来换班了。 这一夜对玩家来说相当漫长。 但凌惜是个例外。 第一夜她担心自己被首杀,即便有颜静在旁守夜也焦虑难眠。 第二夜就不同了,她获得了孕妇的好感度,又“目睹”了厉鬼无视她而直奔程浮,心里有底,睡得格外香甜。 昨夜发觉厉鬼出手后,凌惜就悄悄下了床,把耳朵贴在了三四号房之间的那堵墙壁上。 墙壁的隔音很差,可她却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惨叫声,搏斗声,哪怕是东西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难道程浮被厉鬼瞬秒了? 凌惜挑了挑眉,耐心地继续听着,传入耳中的依旧是一片死寂。反正明早她总会看到某人的尸体,倦意袭来,她便叫醒颜静,自己去睡觉了。 凌惜的睡眠质量不错,可惜留给她休息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 连续两夜都没能获得充足的睡眠,当第三日清晨来临,凌惜被颜静强行从床上拉起来时,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看着颜静在眼前忙活来忙活去,还处于痴呆状态的凌惜只是坐着,没有半点儿要着急的觉悟。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被眼眶处传来的酸涩感打败,缓慢地开始了活动。 凌惜抬手揉了揉眼睛,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到了墙上的钟表,发觉还差十分钟就要到七点半了。 七点半…… 昨夜的回忆涌上脑海,凌惜猛地打了个喷嚏,当即清醒了过来。 马上就到玩家集合的时间了。 虽然开会时玩家们都在打哈哈,但他们心里清楚,第三天早上大概率会出现死者。昨夜分别前,他们便约定好,今早提前半个小时去徐燕的房间会合。 会合的目的谁都没有挑明,谁都心里门儿清——如果真有人死了,他们得在女总管之前查看尸体,以免线索被破坏。 凌惜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生死时速地开始了晨间的准备活动。 时钟的指针不因凌惜的手忙脚乱而放慢半分,无情地向前跑动着,很快就来到了半点的位置。 凌惜:“等我,马上!” 在凌惜忙活的时候,颜静就优雅地吃完了早饭,现在她正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随时准备推门而出。 没时间了,凌惜冲到圆桌边,桌面上摆着她的早饭,一盘面包和一杯清水,她抓起杯子咕嘟嘟地灌下半杯水,叼起一片面包就出了门。 徐燕的房间就在隔壁,门敞开着,时不时有低低的交谈声从里面传来。 凌惜咬着面包,跟着颜静走进了屋内,只见房间里已经聚集了四人,分别是徐燕、卫锦鲤、罗吉和王东海。 徐燕和卫锦鲤一左一右地坐在两张床上,罗吉和王东海则坐在桌边的两个凳子上,几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这间房的原住民黄美玉不见了。 凌惜的目光自四人脸上扫过,他们彼此点头,就算是互相道过了早安。 虚伪的客套过后,凌惜抬手挡住了正在咀嚼面包的嘴巴,口齿不清地问道:“黄美玉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凌惜心中就有了模糊的答案。 果然,徐燕紧锁着眉头,语气中充满了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黄美玉消失了。”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在,刚开始我以为她出门了,但后来发现门是锁着的。玩家的房间都是从内部上锁,如果她是主动离开,门不可能还锁着。” 黄美玉的死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不知道昨夜她遭遇了什么,尸体又在何处。 剩余的话徐燕没说。 徐燕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起身走向门口,“距离我们集合的时刻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程浮和乔兴旺还没过来,他们或许也出事了,我们去看看。” 凌惜站得离门口最近,闻言便转身走了出去。 凌惜最先来到4号房间的门前,门紧锁着,她握拳用力在门板上敲了几下,见没人应,便扭过头对徐燕道:“里面多半是死人了,我们 ” 话音未落,她身后就传来了程浮的声音。 “人都在外面了?” 凌惜回眸,只见身后的房门被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隙,穿着黑衣、几乎与门框边沿等高的程浮站在门后,阻绝了试图从走廊窗外照进房间内的阳光。 那光便都落在了他身上。 程浮似乎刚起床没多久,身上衣服换了,头发却还没梳。本该扎成小丸子的漆黑发丝凌乱地垂在他的脸侧,被光线照得微微发黄。 “正好,省得我去叫。”硬挺的发稍触碰到脖颈,带来令人烦躁的痒,程浮抬手抓了下长发,松开门把手,将门后的空间让了出来。 “都进来看吧,乔兴旺的尸体就在房里。” 凌惜正巧站在与门缝相对的地方,程浮漆黑修长的身影从门后移开的瞬间,一抹刺目的深红就扎进了她的眼睛里。 不是一抹,而是一片。 程浮松开门把手的时候,手腕用了些力量,当青年向自己的床走去时,门板在惯性的作用下依然徐徐推开,将门后的景象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门后一半地狱,一半人间。 第78章 空气墙。 看到面前惨烈景象的瞬间, 凌惜的脑海中就冒出了这个词。 凌惜抿着唇走进房间内,踩着尚干净的地板,来到程浮的床边亳不见外地坐下,凝视着正对面那一张属于乔兴旺的床。 一具相当凄惨的尸体躺在床上。 那尸体仰面朝上,正对着天花板,四肢随意地舒展着,整体呈大字型摆放。 尸体的头颅不翼而飞,只剩下了沾满血浆、好似缠绕着红围巾的断脖。 一道狰狞的纵向伤口从尸体的喉结下方笔直地撕裂到了小腹, 伤口边缘的皮肉夸张地朝两边翻卷,似乎要把整个尸体由内而外翻转过来。 而那条本该盖在尸体身上的被子,也已经被踢到床尾,浸透了血,皱皱巴巴地团了起来,就像是被人用来止过鼻血后丢弃的废纸。 不仅是被子, 整张床都被血浸透了。 仿佛有人拿了几桶带着腥味的红油漆,在房间内肆意泼洒,墙壁、床、衣柜乃至地板的表面都覆盖上了一层猩红。 可无论那血迹怎么肆意,都无法蔓延到房间的另一侧。 空气墙。 在这个房间的正中央,好像立着一面空气做的墙,将鲜血与惨叫隔绝到了房间的一头。 两张床中间的地上铺了一张粗布地毯,地毯一半脏兮兮的,一半呈现出灰色与血红色混合出的酱红,泾渭分明。 凌惜望着这具尸体,眯了眯眼睛。 她肯定尸体的肋骨被抽走了,否则有这些根肋骨的阻挡,伤口两侧的皮肉不可能呈现出如今这么柔软的姿态。 剖腹,抽骨, 仿佛永远都流不完的惊人血量。这三个关键词让凌惜立即联想到了孕妇的遭遇。 不过与孕妇不同的是,这具尸体失去了脑袋,并且脖颈和身上的伤口都很粗糙,并非出自刀割,而像是用了更野蛮更原始的工具,比如牙齿,比如指甲。 牙齿或指甲…… 凌惜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这时凌惜注意到了尸体快要伸到床边缘的手。那只手握成了空心拳,一条长长的红肉被套在惨白的手指间,一端尖尖的,一端则带着血。 这是什么东西? 肉红色的蛞蝓吗? 这个类似香蕉形状的东西对凌惜来说有些陌生,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人的舌头。 乔兴旺的舌头居然被拔了下来。 这还只是左手,那右手呢? 被浓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凌惜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想要看清尸体另一边的手,却被罗吉那胖胖的身躯挡住了视线。 就在凌惜走进屋内后,其他玩家也都涌了进来。 看到房间里“分界”的异象,几人不约而同地挤到了没有被血迹污染的、程浮的那半边房间。 他们站在离乔兴旺的床最近的地方,也就是两张床中间的空地上、程浮的床前,隔空将躺着尸体的床围住了。 徐燕、卫锦鲤、颜静、王东海是先进来的,他们找好地方站后,还能给身后坐在床上的凌惜和程浮留出一点空缺视物,等罗吉再进来,就没他的地儿了。 罗吉很有自知之明,他这坨子站在谁前面都会碍着对方观察尸体,他不敢招惹看起来就很凶猛的程浮,果断选了凌惜。 啧,死胖子。 凌惜看破了罗吉的心路历程,翻了下白眼。 前方是一堵由五人围成的墙,凌惜站起来也什么都看不见,反正有颜静在,她索性坐回床上,继续啃着面包。 这、这是? 看清楚尸体另一只手上的东西后,几个玩家都不由得愣住了,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又认真瞧了半晌,他们才终于敢确认,这玩意儿就是他们脑子里想的那个东西。 尸体的左手握着舌头,右手上,拿着男性的第一性征。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尸体太恐怖太怪异了,徐燕皱眉回过身,刚想要问程浮点什么,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深深无语住了。 只见程浮和凌惜都坐在床上,青年坐在床头,少女坐在床尾,一个正低头扎着发,一个正双目放空吃着面包,状态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闲适放松。 仿佛他们俩待在房间的这半边,就真的岁月静好、平安无事了似的。 就心大而言,你俩可真是卧龙凤雏啊。 徐燕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才把这句讽刺憋回了肚子里,她对程浮道:“昨晚你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吗?” 程浮:“昨晚我和乔兴旺轮流守夜,前半夜什么事都没有,后半夜我在睡觉,中途就没醒过。” 程浮终于把那颗狂野的小丸子扎好了,他放下手,垂下眼睫看着地上那条清晰又锋利的血迹线。 程浮:“而且我认为,厉鬼动手时应该隔了个特殊空间出来,空间内发生的事外界无法感知到,这次的空间就是乔兴旺所在的半边房间。” “否则,就凭这墙壁的隔音,所有人都能听见乔兴旺的惨叫。”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是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呢,明明你才是最招厉鬼痛恨的人。 徐燕凝视着、俯视着坐下的程浮,而青年依旧面无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与淡定。 游戏的谜题没能让他改变表情,室友的惨死、死神的镰刀与他擦过的惊悚感没能让他出现一丝情绪浮动。 此刻她这个团队领头人正用怀疑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见他有一丁点不自在。 徐燕的眉头锁紧。 程浮是真的永远这么波澜不惊吗? 还是他昨夜已经遭遇了厉鬼并成功逃脱,他不想与其他玩家共享生存下来的秘密,才伪装成了这副样子呢? 毕竟,状态永远如一的人,最适合撒谎了。 “既然乔兴旺的尸体我们已经看过了,不如出去转转吧。”一道清甜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徐燕扭头望向床尾的少女。 只见凌惜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露出像是被刮伤了嗓子似的痛苦表情,“如果黄美玉的尸体还在一楼,我们必须赶在女总管收尸前观察到她。” 距离8点集合只剩下十几分钟了,徐燕果断指挥道:“女玩家一组,男玩家一组,女玩家去搜索右边的走廊,男玩家就在这边寻找。” 程浮的房间仿佛修罗地狱,除了他本人这个狼灭以外,没人愿意在这里多待。 众人听到徐燕的话便自动分了队,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不出半分钟,女玩家们就发现了黄美玉的尸体,玩家们再次聚集了起来。 黄美玉的尸体位于大堂。 当女玩家们前往右边走廊、经过大堂时,眼尖的凌惜就发现了那个躺在楼梯上的苍白女人。 一开始,凌惜没有百分百确定那是一具尸体,嘴里说的也是“黄美玉在那”,而不是“尸体在那”,因为和乔兴旺的血流成河相比,黄美玉的模样实在太干净了。 黄美玉穿着一身灰色的裙子,那应该是她给自己找的睡裙。她倒在大堂右侧楼梯的最下方,双腿并拢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台阶,身上看不见一点血迹。 黄美玉是偏着头的,凌惜没看到她的脸,她打眼一瞧,除了发现黄美玉没有穿鞋和她的皮肤白得像张纸以外,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凌惜和其他几个女玩家一起走近,她才肯定,黄美玉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凌惜不知道她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黄美玉的脸,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望着脚边的尸体。 黄美玉像是被吓死的,女人死不瞑目,两颗暴凸的眼球中凝固着浓重的恐惧情绪,但她的表情又不仅仅是被吓到扭曲那么简单。 她“变形”了。 黄美玉的五官保留了正确的相对位置,眉在眼之上,眼在鼻之上,鼻下是嘴巴,却又全都发生了惊悚瘆人的位移和变形。 黄美玉的脸仿佛是蜡雕出来的,而就在昨夜,这张脸被火焰炙烤过,融化了、塌陷了、重新凝固了,如今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脸依旧是脸,皮肤也依旧是皮肤,但这个女人却再也不能被称为人了。 这就是凌惜最真实的感受。 对凌惜来说,黄美玉的尸体比乔兴旺的尸体要恐怖百倍。 乔兴旺的尸体是单纯的血腥惨烈,她很容易就能猜出男人晚上经历过什么,被厉鬼割了头、剖了腹、除了两个部件,但她看着黄美玉的尸体,却想象不到女人昨晚的遭遇。 未知是最恐怖的,她的想象力会为她呈上无数种脑补。 凌惜已经算是这批玩家里心理素质强的了,连她的精神都受了如此震动,更别提其他人。 所有玩家都在黄美玉的尸体边聚拢,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惊骇,没人说话,更没人敢上前对尸体进行进一步检查。 值得欣慰的是,玩家们在晚宴上喝过肉汤以后,变得比以前坚强了,看见乔兴旺的尸体时没人呕吐,黄美玉的尸体更加干净,因此众人的反应看起来都还算“体面”。 不对,她还漏了个怪物呢。 一个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怪物。 当程浮与她擦肩而过、来到黄美玉的尸体边单膝跪下时,凌惜挑了下唇角,看着青年脑后的那颗小丸子,心中想到。 黄美玉身着长裙,尸体保持坐姿,裙子的边沿刚好覆盖到她的膝盖下方,她双腿微张着,一条红色的、湿淋淋的不知名的组织躺在她的腿间,只从裙边探出了一点。 那是什么,也是舌头吗? 如果程浮不动手,凌惜刚刚也打算强压下恐惧,在众目睽睽之下掀起尸体的裙子看一看。 这个变态有人来当更好。 凌惜默默地换了个方向,打算借着程浮的光,往尸体的裙摆下瞧一眼。 然而程浮动作极快,她还什么都没看见呢,青年就起身平静地陈述了情况,“黄美玉的肠子被掏出来了。” 掏出来的具体突破口在哪,肚子,胸膛,还是…… 凌惜刚要追问,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头顶传来。 第79章 凌惜抬起头,只见女总管正站在二楼,这个楼梯的尽头,面带嘲弄地俯视着他们这些仆人。 “今天你们集合得很准时,不过,怎么少了两个人?” 哒、哒、哒, 鞋跟与楼梯的台阶相碰, 形成清脆的韵律, 配上女总管不带情绪波动的嗓音, 好似一段奇妙的乐曲。 这乐曲越来越近了。 女总管将长着皱纹的细长手指搭在扶手上,缓缓走下楼梯,直至来到最后的几个台阶前。 她就像是没看到必经之路上的尸体,一边明知故问着,一边伸出脚向前重重地踢去,将那具靠坐在台阶上的尸体给踹到了地上。 “哦, 原来是死了啊。” 女总管捏着裙边,将裙摆微微提起。 她倾身瞧着鞋子的黑色缎面,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撇了撇,嫌弃这只新鞋被弄脏了,“你以为变成尸体,你就能上二楼了吗,痴心妄想,仆人永远只能是仆人。” 黄美玉的尸体应声栽倒在地,那张惨白的、仿佛融化的恐怖脸孔冲向上方,女总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冰冷的表情却分毫未改。 女总管如往常一般公事公办地对玩家们说道:“晚宴已经结束,我们要忙的事情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既然你们之中有人去世,今天上午我就给你们放个假。” “你们调整好状态,别把情绪带到下午的工作中,尤其是几个女仆,绝对不能哭丧着脸去侍候夫人。” “等到下午1点钟时,你们再来大堂集合,我会给你们安排新的工作。” 女总管说着,轻蔑地瞥向地上的惨白女尸,“还有,这尸体你们上午也得处理掉。” “宅子后面是一片树林,树林深处有一块为仆人而设的墓地,你们把尸体埋在那。” “坟墓需要有墓碑,你们记得取,不知道墓碑在哪领,就去找我手下的女仆,她们会带路。” 女总管说完,便转身走回二楼,“还愣着做什么,都散了吧。” 凌惜凝视着女总管远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试探道:“总管大人。” 见女总管转身,用看戏的目光俯视着自己,凌惜抿唇继续道:“我今早醒来,就得知了两个同伴的死讯,惊骇万分,不清楚他们昨夜究竟有怎样可怕的遭遇。” “我庆幸自己没事,又不由得担心起宅子里的其他人来,不知” 凌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歪果仁交流,好在这是游戏副本,她只要能表达出大致意思就行,不需要掌握流利的翻译腔。 正当凌惜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在脑海中组织语言时,女总管已经听出了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女总管不介意少女的试探,破天荒地好心解惑道:“啧,你想什么呢,只有你们这群低等仆人才会出事。” 这一次,女总管转身离开后,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二楼走廊的深处,从玩家们的视野中抹去了。 随着女总管的鞋跟与地面碰撞的轻响消散于空中,大堂又恢复了安静。 大堂无人,走廊也无人,整个宅子里好像只有这几个玩家,晚宴上那么多露过面的普通仆人都在昨夜人间蒸发了似的。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有人出声打破了沉默,说这话的是卫锦鲤,她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会问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 卫锦鲤之所以开口,一是为了打开局面,二是为了给徐燕递话,隐晦地提醒她这个领头人此刻该下命令了。 昨晚,徐燕是和黄美玉轮流守夜的。 一想到在自己熟睡时,室友莫名其妙地从房间中消失,还惨死在了外面,徐燕就觉得有些后怕。 因为黄美玉性格内敛,行事低调,不招仇恨,她绝对是随机被选中的。也就是说,昨夜厉鬼来到徐燕所在的房间,在她和黄美玉之中挑了后者下手。 徐燕只多了一点幸运,否则她就会落得和黄美玉一样的下场。 徐燕移开目光,极力不去瞧地上尸体的惨状,语气镇静地安排道,“先把这尸体挪走,带到乔兴旺的房间。两具尸体对比着看,我们更容易发现线索。” 说到这里,徐燕尴尬地停顿住。 她下完命令才想起来,乔兴旺的房间里还住着个程浮。因为青年的态度过于事不关己,她明明记忆力很好,却总会忘记这件事。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徐燕便又问道:“程浮应该不介意我们把尸体搬过去吧?” 程浮没说话,只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卫锦鲤问的那句废话,别人都能明白她的真正意图,程浮却不懂。 他只觉得这群玩家的行动力极差,也就是在这种温吞的解谜向PVE副本,如果是在他掌管的副本,他们早就呜呼哀哉了。 在徐燕发出命令之前,程浮就走上前,轻松地将黄美玉的尸体抗上肩头,单手扶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般来说,人扛着别人时,会让其肚腹朝下,程浮却反其道而行之。 黄美玉的尸体被程浮放在肩膀上,头朝前,两条腿搭在他的后背上,肚腹朝上,整体像一把弯弓似的挂在他身上。 如程浮先前所言,这具尸体的大肠已经被掏了出来。 原先尸体保持着坐姿,长长的肠子如蚊香般盘踞着,掩盖在裙子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现在,由于“宿主”的颠簸,那团肠子抻直、下坠,一直拖到了程浮的脚下。 若不是程浮有足足一米九的傲人身高,这东西就要垂到地上了。 程浮感觉到了肠子的存在,却并不在意,依旧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 湿淋淋的大肠随着青年的迈步在他身后左右摇摆着,视觉上看,他就像多了一条灵活的长尾巴。 目睹了这一幕的玩家们:“” 幸好黄美玉的肠子只被掏出了一部分,要是大肠小肠都脱出体外,那就得有几米了,他们还得负责收拾肠子在地上拖行弄出的痕迹。 凌惜在心中默默吐槽着,快步跟了上去。 程浮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床,都是单人床,乔兴旺的床上摆着一具姿态四仰八叉的尸体,便再也放不下别的了。 于是,黄美玉的尸体被程浮无情地扔在了两张床中间的脏地毯上。 玩家们在房间里四散开来。 因为有两具尸体要埋,就算程浮肯搬黄美玉的尸体,乔兴旺也会轮到别人负责,加上分析时要近距离检查尸体,迟早要踩到血迹,这次玩家们便不再往房间的一侧挤了。 当程浮第一个大胆地踩到血痕上后,所有人都克服了心理障碍,不约而同地围绕着两具尸体均匀散开。 “我们来分析一下吧。”徐燕站在两张床之间的空地上,进行着抛砖引玉的开场白,“昨夜我们失去了两个玩家,乔兴旺和黄美玉。” “乔兴旺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尸体被极度破坏,不清楚致命伤是剖腹还是割头。” “黄美玉半夜从房间里消失,死在外面,死状极其诡异,死因不明,死亡地点也不确定是不是大堂。” “昨晚没有人听见惨叫声,结合这个房间血迹的分布,我们暂时认为,厉鬼动手时会将目标隔绝在特殊的空间里。” “如果是这样,玩家轮流守夜的意义被大幅度削弱了——当某人遭到攻击时,其室友依然会沉睡,就算室友醒着,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更别提帮忙。” 徐燕叹了口气,“当然,我本来就不认为玩家在面对厉鬼时有还手之力。” 程浮闻言挑了挑眉毛。 哦,是吗? 卫锦鲤:“我有个很疑惑的点。” 作为玩家中发言最积极的那一个,在徐燕开口后,卫锦鲤就忍不住说道,“同样是在昨晚被杀,这两具尸体的差异却这么大,原因是什么?” “是性别不同吗,死者一个是男玩家,一个是女玩家?” “还是Boss共有两个,一个Boss杀了乔兴旺,一个Boss杀了黄美玉?” “还是就只有一个Boss,尸体的不同死状向我们传递了不同信息?” 卫锦鲤的思维足够活跃,却也足够跳脱。她这个问题应该放得靠后一些,玩家们现在连尸体的状况都还没摸清,更别提回答她了。 不对,节奏不对。 凌惜:“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等会儿再考虑。” 凌惜微微摇头,重新带起了节奏。她走到乔兴旺的尸体前,伸出手指触摸了一下尸体上半身的裂口附近的皮肉。 皮肉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有种微妙的粗糙触感,凌惜收回手,捻捻指腹,转身对众人道:“既然我们先发现了乔兴旺的尸体,那就先分析他吧。” “乔兴旺的尸体有三个明显特征,被剖腹、被抽肋骨、非自然的大出血量,这三个特点恰巧和安妮的遭遇对应上了。” “我不觉得游戏中会有这样绝妙却无意义的巧合,所以,乔兴旺肯定死于孕妇安妮之手。” “不同的是,乔兴旺的尸体缺失了头颅,手上还握着东西,这两处差异或许是我们的突破口。” 颜静是最会和凌惜打配合的,见凌惜对乔兴旺的尸体更感兴趣,她没挪动位置,却也遥遥观察了尸体片刻。 颜静:“嗯,这具尸体四肢的摆放很随意很舒展,乔兴旺死亡时绝不可能是这种姿态,说明尸体如今的模样是厉鬼刻意打造出来的。” “说到改变尸体的姿态……” 颜静回忆了片刻,“在许多犯罪电影中,连环杀手有时在犯案后会花一点心思装饰尸体,摆造型、留记号等,目的是为了炫耀、传达信息抑或宣扬自己的某种理念。” “乔兴旺的尸体手里握着两样东西。”颜静说着停顿了一下,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两个玩意,才道,“分别是舌头和男性性征……” 卫锦鲤:“我好像猜到了!” 第80章 联想可是卫锦鲤的强项。 卫锦鲤刚刚还安静地听着颜静说话,等“犯罪电影”这四个字传入耳中时,她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实在等不到颜静说完,卫锦鲤道:“也许我们该关注的,不仅是尸体手里握着什么,还有这两样东西都来自于尸体本身。” “割掉身体部位, 带有浓烈的审判与惩罚之意, 代表了杀人者对被杀者身上这两样东西的憎恶。” “又或者, 代表了杀人者对被杀者利用这两样东西能够实现的行为的憎恶。” 徐燕闻言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徐燕也走到了乔兴旺的床边,她打量着尸体手里血淋淋的舌头和性征,突然福至心灵。 徐燕立刻说道:“舌头与讲话和进食有关,被割掉舌头,是因为说错了话、说了谎,也可能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男性性征的象征含义就更加浓烈了。” “因为男性对那玩意儿极其重视,所以割掉性征是对男人非常残酷的惩罚, 通常对应男人管不住下半身而犯下的罪孽。” “我记得在现实中,很多人对普通强X犯只需要蹲几年橘子这件事很不爽。他们认为只要是犯过强X罪的人就该被阉割,没收其作案工具。” “有句话说得很好, 性盛致灾,割以永治嘛。” 男玩家们闻言都陷入了沉默。 徐燕平常说话还算正常,在某些特殊时刻,她的语气却明显流露出对男性的看不上和瞧不起,恶意时隐时现。 罗吉和王东海自然是感到尴尬,程浮就是一朵奇葩了。 程浮从未将自己归于人类之中,更别提细分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 程浮只安静地坐在桌边,竖起耳朵听着众人的发言,如地狱先前嘱托的那般虚心学习着。 如果他现在还是狼人的形态,他的耳朵还会一抖一抖的。 “没错,徐燕刚才说的就是我心中所想的。”卫锦鲤略微激动地点点头,快速描述着脑中的畅想。 她的声音清脆,字字句句被她脱口而出,仿佛落进盘子里的珠玉一般泠泠作响。 卫锦鲤:“按凌惜所说,是孕妇安妮杀了乔兴旺,这两样东西就很好解释了。” “我听以前碰见过的老玩家说,PVE游戏中存在一种情况,即玩家的死亡会给幸存的玩家带来一些福利。” “比如在解谜向游戏中,每当有死者出现,幸存的玩家就能获得一些线索。” “我认为这局游戏就是这种情况。我们从白天工作中获得的情报有限,而玩家的尸体就是我们重要的线索来源。” “这样的话,也符合游戏的难度。” 卫锦鲤垂眸凝视着乔兴旺的尸体,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我觉得,厉鬼是在借助玩家的尸体讲述自己的故事。” “厉鬼割掉尸体的性征,代表孕妇安妮当初是被老爷强迫的。” “厉鬼割掉尸体的舌头,代表事发后,老爷撒了谎,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孕妇安妮的身上。” “这是很常见的操作,男性上位者玩弄女性下位者,被妻子发现后,就撒谎甩锅,说都是贱女人勾引的我。” “我看那老爷长得又丑陋又猥琐,是能干出这种下作事情的人。” 卫锦鲤说着,意识到自己带上个人情绪了,她停顿了片刻,重新平静地开口。 “舌头的象征有很多种,也有可能,舌头代表了流言蜚语,代表了语言暴力。” “和老爷有私情的事暴露以后,孕妇肯定不好过,她会被议论、被指责。” “凌惜之前不是说,那个叫玛丽的女仆说话很难听嘛,其他仆人的嘴巴也不见得能温柔到哪去。” “又或者像徐燕说的,舌头代表进食,那割掉舌头应该指的就是孕妇被炖成汤让老爷喝下这件事了。” “我们之前无法补全安妮的故事,但现在有了乔兴旺这具尸体,有了地狱给玩家的福利,我们已经可以做到了。” 卫锦鲤娓娓道来:“安妮原本只是个普通女仆,本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却被老爷强迫,怀上了孩子。” “事情暴露后,老爷把责任都推到了安妮身上。安妮承受了夫人的怒火、承受了所有人的恶意,为了腹中的胎儿苟延残喘。” “等到生产时,安妮又不幸难产。为了保孩子平安,她以极其痛苦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可结果她的孩子也没能保住,她和她的骨肉被炖成了汤,送进了强迫她的老男人口中……” 卫锦鲤说到这,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多么无辜悲惨的女人啊。越善良的人遭受无妄之灾而死,死后就越怨气深重,这恰好解释了安妮为何能成为厉鬼。” 罗吉:“那乔兴旺的尸体为什么没有头?” 从进门起,玩家们关于尸体的讨论就是由女玩家主导的。 确切地说,只有女玩家参与其中,三个男玩家都安静如鸡、插不上话。 也难怪,江照原本有望成为男玩家中的智力担当,却早早嗝屁;程浮的技能点大部分加在了武力上,他只想看戏。 队伍里只剩下了罗吉和王东海,这两个刚进行第二次游戏的半萌新。 王东海性格孤僻,极少说话。 作为全村唯一的希望,罗吉觉得他是时候该说点什么,代表男玩家们浅浅刷一下存在感了。 乔兴旺为什么没有头? 罗吉的问题很关键,直接把卫锦鲤给问住了。 卫锦鲤愣怔了两秒。 在这短短的两秒中,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或推测或瞎编,提出了无数种可能方案,却都被她的理智给一一打回。 卫锦鲤艰涩地开口回答:“我想不通厉鬼拔掉尸体的头是想表达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默,所有玩家都陷入了深思。 程浮:“为什么非要表达什么?” 当那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时,众玩家已经习惯性地回过头,朝坐在桌边的程浮望去,等着听他又要发表什么爆炸性的言论。 顶着众人X光般的视线,程浮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不受影响地、优雅地翘着腿,“厉鬼就不能是单纯想这么做吗?” 啧,你在说什么胡话? 凌惜失望地收回目光。 眼下关于乔兴旺尸体的分析碰到了瓶颈,凌惜看向地上黄美玉的尸体,准备把话题换到这边。 忽然,她眨眨眼睛,明白了什么。 徐燕:“各位,我们刚刚犯了个错误。” 不仅是凌惜,徐燕也解开了这个谜团。 徐燕拍拍手,将所有玩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才继续解释。 徐燕:“我们分析乔兴旺的尸体时,非要为尸体上的每一个特殊之处都找到对应的深层含义,为此我们绞尽脑汁。” “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厉鬼晚上的行动有先后顺序。” “厉鬼先杀掉玩家,再对玩家的尸体动手脚。” “因此,尸体身上既有单纯的致命伤,又有被厉鬼刻意留下的标识。” “也就是说,厉鬼通过拔头杀死乔兴旺,再除下了尸体的舌头和性征。” “拔头本身没有什么含义。” 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玩家们都知道,这个说法可能与真相有误差,但以目前的线索来看,这是他们能给出的最接近、最靠谱的猜测了。 在众人都一边听徐燕解释、一边默默点头的时候,凌惜却悄悄望向了程浮。 程浮刚刚是怎么说出那句话的? 到底是他单纯犯蠢说胡话,无心插柳柳成荫,给了她和徐燕灵感; 还是他的智慧其实在所有人之上,他早就分析出了真相,见众人跟不上他的进度,才故意给了个不明显的提示; 抑或,他亲眼目睹过乔兴旺的死? 凌惜真的很想知道。 她得想办法知道。 凌惜垂下眼睫,开始默默想招。 有时事情就是那么巧,像是狗血剧中的桥段。就在凌惜垂下眼睫的同一秒,程浮突然抬眸,定定地望向少女的脸。 发现凌惜好像只是在思考问题,没有关注他,程浮的表情有一点点疑惑。 难道是他的错觉? 他刚刚明明就感觉到她的恶意了。 乔兴旺的尸体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再挖不出什么新东西来,玩家们便把目光汇聚到了黄美玉的尸体上。 颜静推了推鼻梁上的细金框眼镜,“黄美玉死在了大堂里,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黄美玉从房间中消失,直接出现在大堂,遭遇厉鬼,被杀。” “第二种,黄美玉从房间传送到了宅子的某处,她醒来后想回到房间,过程中遭遇厉鬼,逃到大堂以后被杀。” 徐燕皱了下眉,接着颜静的话继续说道:“也许黄美玉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敲过我们的房门求救,只是因为特殊空间的缘故,谁都没有听见。” 凌惜听了,强忍住笑意。 这话快把她逗乐了。 就算没有特殊空间,黄美玉的声音能被其他玩家听到,她敲门就有意义了吗? 难道真的会有玩家冒着被厉鬼双杀的风险,给黄美玉开门? 当然没有啦。 凌惜向来把玩家们想得极其可恶。 要知道,若不是凌惜亲眼看见黄美玉的尸体没有穿鞋,她都要怀疑黄美玉的死是徐燕搞的鬼。 在凌惜的这个猜想中,黄美玉很聪明,她之前的表现都是在故意装傻。 黄美玉也想通了“玩家晚上可以出门”这件事。 昨夜黄美玉瞒着徐燕外出找线索,动作不够利落,惊动了徐燕。 徐燕发觉室友对自己藏私,没有声张,继续装睡,等黄美玉离开房间后,她就报复性地锁上了门。 黄美玉回来后发现门打不开,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怕惊动女总管,不敢大声敲门,只能在宅子里游荡。 最终黄美玉来到大堂的楼梯台阶上坐着,不幸遭遇厉鬼,被杀。 多么逻辑通顺的猜测。 顺便一提,凌惜当初把埋尸的情报共享给颜静,不仅是出于对程浮的忌惮,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凌惜很怕自己隐瞒颜静行动却被发现,被黑化的颜静关在外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曾经的颜静或许不会做得这么绝,但听了颜静在第二场游戏中的壮举后,凌惜坚信,如今的颜静,“大魔王的雏形”,绝对会这么对她。 凌惜的心思百转千回,不耽误她认真听其他人的发言。 只见卫锦鲤又道:“确切一点描述,黄美玉是死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下方。” “我在想,会不会黄美玉不是被厉鬼杀的,她是半夜悄悄去二楼探索,被巡游的NPC逮到并处死了?” “刚刚在大堂,女总管对黄美玉的尸体发出了嘲讽,我觉得那句嘲讽刻意到了尴尬的地步,似乎是一个提示。” “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两具尸体的差异这么大了,因为乔兴旺是厉鬼杀的,黄美玉是NPC杀的。” 凌惜发觉,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 认真听完了卫锦鲤的发言,凌惜便不紧不慢地道:“你的猜想很精彩,但是有几个点不对。” “第一,徐燕早上醒来时发现房门上着锁。如果黄美玉半夜外出探索,被NPC杀掉,一去不返,房门不该还锁着。” “第二,黄美玉的尸体上没有鞋子。如果黄美玉是主动出门,她会做好准备,至少会换上合脚、方便行动的鞋子。” “第三,10点以后不能出门是玩家必须遵守的规则,玩家出门必死。黄美玉很低调,不像是会无脑送死的人。” “就算黄美玉真的想不开作死,按照女总管手下那些女仆的杀人效率和杀人方式,黄美玉也应该死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尸体上被捅了无数刀。” 第三条说法并不成立,凌惜加上去,单纯是出于私心。 她想守住玩家晚上可以出门的秘密,能瞒一个玩家是一个。 在找到通关法之前,凌惜要极力拉开她和其他玩家的差距,让自己处于最安全的位置。 凌惜故意把这一条放在最后,让其他人在认可了她说的前两条之后,因为思维惯性,下意识地相信第三条。 果然,在场没有人对凌惜的话提出质疑,就连被她纠错的卫锦鲤也换了个方向思考。 卫锦鲤又道:“既然如此,排除了NPC出手的可能,那就只能是厉鬼。” “不知道杀黄美玉的是孕妇还是婴儿。”卫锦鲤说着,来到黄美玉的尸体边蹲了下来。 卫锦鲤看着尸体的裙边,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又下意识地望向坐在桌边的程浮。 目光与程浮冷漠的金色眼眸相接触,卫锦鲤果断放弃了朝他询问的念头。 如果不亲眼确认的话,她心中总会有疑虑,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卫锦鲤这么想着,咬紧牙关,一把掀开尸体的裙子,低头看向那条长长的肠子的尽头。 凌惜站的位置不好,她与卫锦鲤是正面相对的,这次她依然没能借光窥见尸体的裙底。 不过凌惜也不遗憾了,因为和程浮的若无其事不同,卫锦鲤的反应很大—— 在卫锦鲤看到想看的东西的一瞬间,她的一双黑眼睛就瞪得溜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血丝,瞳孔也因恐惧而扩大。 卫锦鲤放下裙摆,指尖仍然微微发着抖。 “黄美玉的肠子不是从肚子或者后面那里冒出来的,而是从生孩子的地方,那个地方现在已经血肉模糊了。” 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卫锦鲤站起身,她搓了搓手,理智慢慢回笼,“断掉的肠子从黄美玉的下面伸出来,断在外面。” “肠子的断口很齐整,我觉得这肠子已经不单单是肠子了,而是代表……” 凌惜:“是脐带。” 听到这两个字,卫锦鲤便看向凌惜,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接下来的话由凌惜来讲。 之后卫锦鲤放下手,来到程浮的床边坐下,平复心情。 先是孕妇血淋淋的生产场面,又是黄美玉能吓哭小孩的裙底,卫锦鲤都快被有关生育的恐怖给打击傻了。 凌惜也不客气,当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时,她抱起了胳膊,有条不紊地陈述道:“首先,我们来弄清楚黄美玉身上的致命伤是哪一个。” “如果掏出肠子是黄美玉的致命伤,那么,尸体原本的脸只会因剧痛而极度扭曲。” “也就是说,尸体现在这张仿佛融化了的脸,是厉鬼给我们留下的标识。” “这张脸能表达出什么呢?” “除了让我们知道黄美玉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以外,这张脸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顺序应该反过来。” “厉鬼用特殊手段杀掉了黄美玉,尸体的脸因此变得极其诡异骇人。之后厉鬼掏出了尸体的肠子,整齐地剪断。” “厉鬼想呈现给我们的,就是模拟的生产场景。在这个场景中,黄美玉扮演孕妇,肠子扮演脐带。” “脐带被剪断,说明生产已经结束,进行到了胎盘剥离的阶段。” “那么问题来了。” 凌惜勾起唇角,笑容因接下来的话变得诡异起来,“生出来的婴儿在哪?” 80-90 第81章 “我想, 卫锦鲤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其他玩家都没应凌惜的话,因此,独自开口的徐燕,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徐燕像是无视了凌惜的问题, 又像是要以更全面的方式进行总结。 徐燕垂下眼睫, 若有所思地道:“厉鬼是孕妇安妮, 她昨夜用不同手段杀了两个玩家, 并借助他们的尸体表现自己的两段经历。” “在乔兴旺的尸体上, 安妮记录了她被强迫、被甩锅、被剖腹取子的经历。” “在黄美玉的尸体上,安妮重现了她被夺走孩子、永远失去孩子的过往。” “不能就这样确定吧。”卫锦鲤反驳道:“黄美玉的尸体只是呈现了生产的场面而已。” 卫锦鲤:“这个场面里有两个主角,孕妇和婴儿,杀掉黄美玉的也有可能是婴儿。” “婴儿厉鬼通过黄美玉的尸体,展现自己被强行带离母体、与母亲分离的事情,这是说得通的。” “恐怖文学界有个说法, 还未出生的婴儿是最无辜的存在,由婴儿变成的厉鬼比成人变成的厉鬼要强大得多。” “在这局游戏中,婴儿没有孕妇经历的痛苦多, 但我认为他们的力量不相上下,这局游戏可能存在两个厉鬼。”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乔兴旺死在床上、黄美玉却死在外面,为什么乔兴旺被割头、黄美玉却像被摄了魂似的。” “如果是两个厉鬼, 厉鬼有自己的活动领域和杀人方式, 就全说得通了。” 就像是两个不熟的人交谈,最开始,双方都会拼命找事说,气氛异常热络,但聊着聊着,话题总会接不上,空出一段令人尴尬到脚趾抓地的沉默。 当徐燕表述完她的观点,卫锦鲤又说了不少话以作反驳后,就再也没人接茬了。 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 这沉默的场面是必然的。 这个问题目前没有正确答案,他们谁都没能亲眼目睹黄美玉的死。 这时,低沉的男声响起,“既然你们争执不出结果,不如来想想我的问题。” 程浮修长的手指搁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在这不规律的伴奏中,程浮说道:“我们讨论到现在,一切推测都建立在厉鬼有意识的基础上。” “我们认为,厉鬼杀人后会借尸体展现自己的过去,为我们提供线索,这也是地狱为了平衡难度给我们的福利。” “那么,既然厉鬼这么有主见,他们为什么杀玩家,而不是杀NPC呢?” 对此,颜静下意识地回答,“应该是地狱的限制吧。” 颜静:“如果没有限制,厉鬼遵循意愿杀人,这局游戏基本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所以地狱会规定厉鬼优先杀玩家。”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凌惜抿了抿唇。 “厉鬼会优先杀玩家”这件事,玩家们早就想到过。今早看到了两具尸体,大家也并不觉得意外。 唯一奇怪的,唯一异常的,唯一矛盾的,是某个人活蹦乱跳的存在。 但凌惜不方便指出来。 此时此刻,凌惜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游乐场副本。 那时凌惜是萌新,满肚子的疑问,却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不能开口。她憋得抓心挠肝,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刘芒或者颜静身上。 凌惜下意识地望向颜静这个嘴替,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好笑,移开了目光。 现在颜静已经变聪明了,这个口她也不会开的。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此时都会保持沉默。 正当凌惜在心中下了这个较为极端的结论时,突然,一直默默倚靠在房间角落里的王东海开了口。 这个男人以一个尖锐的问题强势地刷了一波存在感,也强势地证明了自己的愚蠢。 王东海:“就算地狱有限制,厉鬼优先杀玩家,如果厉鬼真的有意识,不也应该先去找程浮吗?为什么他没事?” 程浮闻言眉毛一挑。 他似乎被引起了兴致,托着下巴,目光掠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期待着他们的反应。 为什么程浮会没事呢? 凌惜想,在其他玩家的视角中,这个问题最可能的答案,就是程浮说谎了。 程浮昨夜遭遇了厉鬼,活了下来。厉鬼不得已换了新目标,就近选择了他的室友乔兴旺。 程浮现在是在装傻,是在藏私。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这么怀疑着。 聪明一点的玩家,可能已经联想到垃圾堆和墓地的事情了;笨一点的玩家,至少也能想到程浮获得了某种保命手段。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真的是这样,程浮就是目前玩家中唯一一个掌握生存密码的人,他的地位瞬间变得无限高。 其他人怎么有胆子得罪他呢? 现在谁都不愿意做逼问程浮的人。 凌惜垂下眼睫,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 所以说王东海蠢啊。 王东海把话问出了口,是蠢蛋一号,在他之后,没有人愿意当蠢蛋二号了。 这个问题就像被丢进死水里的石块,只有最初激起过水花一朵,再没了下文。 借着这段沉默间隙,凌惜陷入了沉思。 在其他玩家的视角中,程浮昨夜“极有可能”被攻击了,但在凌惜的视角里,程浮昨夜“确定是”被攻击了。 昨夜凌惜感受到的,径直穿过她直奔隔壁房间而去的冷意,就是最好的证据。 也正因为这段独特的经历,凌惜笃定厉鬼是有意识的,不是完全随机选择目标。 攻击程浮的厉鬼是什么身份? 凌惜不排除婴儿厉鬼存在的可能。 她怀疑程浮在厨房里对婴儿下过毒手,身上也有婴儿的仇恨,因此无法确定是孕妇还是婴儿。 但今早,乔兴旺的尸体给了她答案。 目前凌惜还有两个疑惑:第一,厉鬼是只有孕妇,还是孕妇和婴儿;第二,程浮昨夜究竟是靠什么保命的。 毕竟程浮身上还有个神器杀猪刀。 这边,眼看着天被王东海聊死了,徐燕又发挥了她粉饰太平的能力。 徐燕就像是没听见王东海刚刚的问题,开口道:“在下午集合之前,我们还得把这两具尸体埋葬到仆人墓地里。” “既然我们暂时讨论不出什么,就先去把尸体埋了吧。” 在场的人们纷纷附和。 “是啊,安葬两具尸体得花费我们不少时间,还是尽快去做,免得夜长梦多。” “昨天时间紧迫,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探索树林,正好现在有机会,说不定能发现一些新线索。” “没错,小小姐的墓肯定就在树林里的某个地方藏着呢。” 王东海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 他听着众人捧哏似的言语,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就被人拽住了袖子。 动手的是站在王东海旁边的罗吉。 罗吉冲王东海摇了摇头,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总算把他给劝住了。 无人反对,徐燕立刻指挥玩家们行动。 首先,打包两具尸体。 乔兴旺的尸体就躺在他的床上,直接用被子卷成卷。 黄美玉的尸体如法炮制,只不过用的不是程浮的被褥,而是倒霉蛋江照的。 两具被包裹好的尸体陈放在走廊上,好似两个新出炉的热狗面包卷。 因为“制作手法”不同,乔兴旺的尸体露出一双惨白的脚,黄美玉的尸体露出扭曲的脸。 画面太美,让人不敢去看。 处理好尸体,玩家们该去拿墓碑和挖坟的工具了。 徐燕让罗吉留下来看着尸体,免得出什么岔子,带着剩下的玩家去取墓碑。 存放墓碑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房门紧锁着。 第一天晚上探索宅子一楼时,凌惜就注意到了这扇门。她好奇门后的世界,又预感,这个房间在剧情里早晚用得上。 咚、咚、咚。 眼看着打头的徐燕已经敲了门,凌惜连忙仗着身形娇小蹭到了她旁边。 伴随着滞涩的吱呀声,紧闭着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后是一张陌生的女仆的脸,但那张脸上冰冷僵硬、不似活人的表情可太令人熟悉了。 女仆:“什么事?” 徐燕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乔、黄二人死亡的消息还没有流传开来。 她抿唇答道:“有两个仆人死了,我们负责埋葬,来取他们俩的墓碑。” 女仆:“哪两个人?” 徐燕:“黄美玉,乔兴旺。” 女仆:“知道了。” “宅子有个后门,正对着仆人墓地所在的树林。” “你们先回去,我会把两块墓碑连带着运送的推车一起放在后门那里,到时候你们直接去取。” 话音刚落,女仆就将门给关上了。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凌惜一直紧紧盯着门缝。她的视线从女仆的胳膊下悄悄溜过,停栖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 一个放着好几块石碑的角落。 那些石碑或是立着,或是栽倒在地上,都是背面冲向门口。 凌惜站在门口处,看不到石碑的正面是否有刻字、刻着什么。 她也只能看到这一个角落,门缝宽度的限制,使得她的视野中再无其他。 这就够了。 她已经掌握了她想知道的。 取墓碑的事结束,只剩下去工具间拿锄头和铁锹,玩家们立即前往工具间。 凌惜也跟着转身离开,她的一双眼睛失去了光照,虹膜呈现出浓郁的棕色,仿佛藏满了秘密的大地。 接下来的事情无聊又繁琐。 玩家们带着两具尸体和锄头铁锹走出宅子,绕到后门取了装着两块墓碑的三轮小推车,集体往树林中深入。 车是最重的,程浮来推。 乔兴旺的尸体由罗吉和徐燕来抬;黄美玉的尸体是王东海和卫锦鲤负责。 凌惜和颜静这两个年龄最小、身形也最瘦弱的少女只用拿工具。 即便是相对来说最简单的任务,凌惜这副小身板做起来也够累的。 白天的树林看起来并不危险,凌惜也不顾及站位了,她扛着几把锄头走在队末,旁边就是拎着几把铁锹的颜静。 手臂的肌肉持续发着酸,凌惜皱眉,一声不吭地走着。她低垂着头,只盯着前面的人的腿看,目光呆滞地跟随着。 不知不觉间,一股好闻的花香再次萦绕在了凌惜的鼻尖上。 玩家们到了垃圾堆的范围了。 只要循着香气的指引前进,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孕妇尸块原本的所在地。 意识到这一点,凌惜缓缓抬眸,目光穿过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定格在了最前方的徐燕的后背上。 该下命令了,领头人。 否则,这既不符合你的智慧,又使你在出发前准备的东西白费了。 仿佛是与凌惜心有灵犀,徐燕忽然停下脚步道:“我记得昨天来这边的时候,程浮说附近有个垃圾堆来着,是吧?” 卫锦鲤点头,“对,要去看看吗?” 卫锦鲤接的话正合徐燕的心意,但女人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说道:“昨天晚宴上的那道母子汤,婴儿是全被炖了,但孕妇只提供了肋骨,尸体还有剩余。” “尸体残余应该被丢进了垃圾堆。” 徐燕看了一眼墓地的方向,接着道:“树林里有仆人墓地,女总管又让我们埋葬乔兴旺和黄美玉的尸体,说明正常情况下,仆人都是该被安葬的。” “我们去找齐孕妇的尸体,安葬进墓地,这应该能提升孕妇对我们的好感,今晚大家都能平安无事也说不定呢。” 乔兴旺和黄美玉的惨死历历在目,当下,徐燕的话对玩家们极具煽动性。 在徐燕说完以后,队伍就自动转了方向,跟随着花香前进。 他们走得越远,这股香气中的臭味也就越浓。 当呼吸间的味道再次变成令凌惜印象深刻的浓烈恶臭时,那个被污染的小山一般的垃圾堆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玩家们也被这股味道震撼到了。 “咳咳。”卫锦鲤被熏得剧烈咳嗽起来,“正常垃圾堆是味道大,但也不会臭到这个地步,是因为孕妇尸体吗?” 王东海苦着一张脸抱怨起来,“这么高的垃圾堆,我们得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罗吉没说话,他死死捏着鼻子,用嘴巴呼吸着。 只有程浮面无表情地来到徐燕面前,摊开白皙的手掌,“手套,你应该提前准备了吧?” 徐燕皱着眉,将手帕绑在了脸前。 徐燕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布袋子,从里面掏出几副手套,拿出一副自己戴上,剩余的分发给其他人,“大家分开找。” 手套的数量少了两副,徐燕便自动忽略了行动力最差的凌惜和颜静。 巧了,这俩人也不想要。 事实上,在其他玩家走近垃圾堆时,缀在队伍最末的两人就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垃圾堆一定距离的地方旁观。 凌惜和颜静这副娇气的模样,倒也符合她们俩稚嫩的年龄和学生的职业。 凌惜用手帕捂住鼻子,和颜静一起站在一棵树下。 头顶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凌惜遥望着其他玩家强忍着恶心翻找尸块的模样,划水划得心安理得。 嘛,她消除身上所有的疤痕,把自己伪装成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模样,可不就是为了此刻。 颜静负责提着的铁锹,早已被她扔到了脚边。她一边揉着发酸的手腕,一边开口道:“这群人又在做无用功了。” “你和程浮昨夜就想到了玩家晚间可以出门,徐燕却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孕妇的尸体已经被转移了。” 颜静评价道:“看来徐燕也不怎么聪明,德不配位啊。” 凌惜:“不是哦。” 领头人本就不是最聪明的人当的。 这句话有些绝对,还是要根据游戏的类型、规则以及通关条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所以凌惜没有把它说出口。 凌惜歪头揉捏着半边肩膀,轻声道:“你低估徐燕了,她的反应是有一点迟钝,但她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愚蠢。” “昨夜徐燕中了程浮的阳谋,她为了获得墓地的确切位置,舍弃了垃圾堆。” “徐燕顺着程浮的意愿行动,是因为她笃定这么做不耽误进度,等明天的晚间休息,她再埋葬孕妇也来得及。” “在那个时间节点,徐燕的确还没想到玩家晚上可以出门。” “徐燕也低估了程浮,她以为程浮舍弃墓地去保垃圾堆的谋划是白费。” “但是今早,徐燕看见了活生生的程浮,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徐燕会想,昨晚程浮是靠什么手段活下来的呢?” 说到这里,凌惜忽然看向颜静,使得她的自问自答,变成了对颜静的提问。 颜静想了想,“徐燕想到了昨晚程浮的操作,她怀疑程浮成功埋尸,获得了厉鬼的好感,因此躲过了一劫。” 凌惜点头,继续问道:“那徐燕推测程浮埋尸的时间是?” 颜静皱眉思索了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颜静:“昨天晚间休息时,玩家一起行动,临近10点,玩家们都回了房间,程浮若是埋尸,时间只能是10点以后。” 只能是10点以后。 程浮只能打破禁令。 就算徐燕意识不到游戏规则的陷阱,她现在也不得不往这个方向去思考了。 凌惜结束了并不专业的肩颈按摩,再次看向垃圾堆上忙碌的玩家们。 凌惜:“因为徐燕没有意识到游戏规则的问题,所以,当玩家晚上依旧可以行动的念头冒出来时,她肯定是怀疑的,她得验证一下这个离奇的设想。” “想要知道程浮有没有埋尸,徐燕必须去垃圾堆翻找孕妇的尸体,如果孕妇不在,她的推测就都能被证实了。” “喏,苦力们不就正在替她干活呢。” 凌惜对垃圾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其他玩家被徐燕当了棋子,说不定还会在心中感谢徐燕愿意带他们一起,毕竟埋尸这件好事,越少人参与越好。 ” 凌惜说着,嘴角又不自觉地挑起。 她欣赏聪明人,尤其是聪明的女人。 即便是在她被对方算计时,这份愉悦感也会不受控制地浮于心头。 这时,垃圾堆那边的玩家们好像放弃了寻找。他们纷纷空着手从这座垃圾小山上走了下来,扯下手套丢到了背后。 玩家们一无所获,徐燕却表情平静。 徐燕组织玩家们再次集合,向颜静和凌惜走来,准备重整队伍前往墓地。 凌惜看着大部队向自己接近,声音轻轻,“如今徐燕也什么都知道了,进度和我们持平,大家又都在起跑线上了。” “如果有人想在玩家中保持领先,那下个节点是必争的。” 程浮。 凌惜嘴唇翕动,无声地念出了青年的名字,像是温柔的呢喃。 看看谁能从他嘴里套出昨夜的故事吧。 90-100 第92章 红, 满目的红。 凌惜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打量四周。 不久前,发现自己的房门被封死后,凌惜便又坐回了床边,静静等待着婴儿鬼将她传送到走廊里。 根据前几天的情况推测, 凌惜估计她得等上好几个小时。 但这次厉鬼似乎急着动手,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头脑一阵发晕,接着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这是在玩里世界那套?” 凌惜环顾四周,发现她被投放在了走廊深处,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猩红。 红色的墙壁,红色的地面,红色的窗子, 就连她的衣服和皮肤也都被染成了红色。 走廊里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她所在的空间和原来正常的走廊, 仿佛恐怖小说里描述的里世界和表世界。 对凌惜而言,这变化的唯一正向影响就是,周围的主色调由黑色变为红色后,她的视野明亮了许多。 她既然已经清醒了过来, 那婴儿厉鬼肯定正在朝她接近了。 一旦她被抓到, 她就会变成像黄美玉、徐燕那样的尸体。 凌惜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后,她就目标明确地朝大堂走去。 她已经想到在婴儿鬼手下活命的办法了。 凌惜很早以前就意识到,这个副本的设置始终围绕着两个字展开,那就是“奴性”。 仆人们认可主仆间的地位差距, 甘愿俯首任主人宰割,这是奴性。 女总管无法升迁,不去恨冷落她的夫人,而嫉妒受宠的安妮,这是奴性。 女总管翻身后,比两位主人更能摆主子的谱,看到别人对自己奴颜婢膝就无比愉悦,这是奴性。 厉鬼生前受尽屈辱,却还受契约的限制,不敢对老爷和夫人动手,这是奴性。 厉鬼对仆人动手时依旧遵从了尊卑顺序,选择了刚来宅子、地位最低的玩家们开刀,这还是奴性 在这场游戏中,地狱鼓励玩家们摒弃这种奴性。 玩家们想找到通关法,就得违背“夜间不能出门”的规矩。 玩家们想实现通关法,就得违背“不能上二楼”的规矩。 但整个副本最讽刺的一点是什么呢? 那就是,游戏的通关法是让玩家们去撕毁契约,而不是让玩家们改变厉鬼的思想,让它们明白自己根本不用被尊卑之别限制。 看来,就连没有感情的地狱,都晓得“跪久了容易站不起来”这样充满讽刺的道理。 今夜是第四夜,婴儿鬼仍然被地位的差距限制着行动,凌惜就是要钻这个空子。 只要她能在被婴儿鬼追上之前进入二楼,她就是安全的。 不,她甚至不需要来到二楼,只要她的双足踏上前往二楼的台阶,那就已经是婴儿鬼不敢涉足的领域了。 凌惜快步朝大堂前进,没过多久,寂静的大堂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确认大堂里没有婴儿鬼的影子后,凌惜径直朝离她最近的楼梯走去。 有点不对劲啊。 凌惜皱了皱眉,她的逃亡未免也太顺利了些。 今天婴儿鬼已经变得很强了,它怎么一点绊子都没给她使? 凌惜的脑海中刚划过这个念头,她就感觉到有几滴液体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头皮传来的感觉温暖而湿粘。 有东西在她上方! 凌惜立刻后退两步,仰头朝上看。 只见大堂高高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深红色的漩涡,一个血淋淋的巨大肉胎正从漩涡中挤出头来,过程宛如分娩。 在她的注视下,肉胎逐渐往外挤,不到两秒就几乎全部露了出来,与漩涡只剩下最后一丝粘连。 这个恐怖的大球即将坠落在地。 不好! 漩涡过于巨大,即便凌惜刚刚已经退了两步,它依旧位于她的正上方。 凌惜不得不退、再退,就在她刚刚退进走廊里时,肉胎狠狠地砸在了她面前,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刚刚离得有点远,凌惜看得没那么清楚,但此刻近在咫尺,她终于瞧见了这个肉胎的全貌。 这是一个表面包裹着半透明乳白色薄膜的肉球,肉球表面粘着一层血浆。 透过血液稀薄的地方,凌惜看到膜里面是一个蜷缩起来的、肉色的怪物。 她没找到怪物的头在哪,只看见它皮肤上布满了明显的血管,那些血管正轻微地收缩扩张着,仿佛在呼吸。 不妙啊。 凌惜此刻正站在走廊里,而那个肉球很大,刚好堵住了走廊的出口。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她立刻往走廊深处跑;要么,她侧过身子贴着墙壁,从肉球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蹭过去。 凌惜光速选择了第一种方案。 因为她看见那个肉球动了,里面的怪物清醒了过来,它撕开身上的那层薄膜,蠕动着伸出了一只粗手臂。 凌惜当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深处奔跑。 她边跑边摸出了揣在怀里的手帕,擦干了头顶上沾的血,紧接着又把带血的帕子丢在了地上。 凌惜刚把帕子脱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婴儿的笑声。 那笑声又惊悚又诡异,明明声音不大,却仿佛魔音贯耳,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着。 凌惜倒吸了一口凉气,加快了速度疯狂往前跑。 在走廊拐角处转弯的一瞬,她听见身后的怪物发出了一声口齿不清的、黏糊糊的叫唤。 “妈妈”。 婴儿爬行的速度有些快。 凌惜原本想着,她可以一直往前跑,兜个巨大的圈子重新回到大堂,但在体会到婴儿的速度后,她就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打算先找个房间躲躲,等婴儿找不见她、经过该房间继续前进时,她再跑回大堂。 一旦婴儿也过了拐角,她的一举一动就都暴露在了它的视线下,她进入房间的行为就无异于送死了。 时间紧迫,凌惜不敢太挑剔。她贴着墙壁拼命往前跑,每路过一扇门就推开试试。 第一扇门推不开;第二扇门后是杂物间,里面全是堆放整齐的木箱,根本没有能让人躲藏的地方;第三扇门 第三扇门后是个住人的房间,凌惜刚推开门就看到了一张床和一个宽大的衣柜。 她想都不想就钻进了这个房间。 凌惜回身将门恢复成了虚掩的状态,她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在两个藏身之所犹豫着。 她躲进柜子的话,好处是可以站着,手脚能舒展开。 但如果婴儿鬼打开柜门,到时她前面是婴儿,后面是柜壁,她就成了瓮中之鳖本鳖了。 她躲进床底下的话,好处是还有退路,如果被发现,她可以从床的另一边爬出来。 但这张床的床单不够长,拖不到地上,只要婴儿鬼往床底下一看,立刻就能发现她。 凌惜站在衣柜前,她看看紧闭的柜门,又看看不远处的床,下定了决心。 然而,就在她转过身正要往床那边走时,身后的柜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自柜门后的黑暗中伸了出来,一把将她拽进了柜子里。 身体被黑暗吞没的瞬间,凌惜几乎以为自己触发了死路,但下一秒,后脑勺传来的触感就让她改了想法。 她的后脑撞到了一面墙,一面结实中又带着些柔软的、充满了弹性的墙。 这是人的胸肌。 凌惜的大脑空白了半秒,接着她挑眉道:“程浮?” “嗯。” 回应她的,是青年冷淡的鼻音。 凌惜并不意外程浮会躲在这里,她估计青年准备上二楼的时候,也遭遇了她刚刚经受的情况。 简单的寒暄后,她就准备离开柜子。 聪明人都知道“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她可不想和程浮挤在一块,何况她本来选定的藏身地就是床下。 凌惜抬起双臂,刚要推开柜门,就感觉到程浮握着她双肩的手突然滑落,拦在她的身前,将她圈禁在了怀里。 “这里安全。” 程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轻轻的,带了些喑哑,有种莫名的脆弱感。 啧,安不安全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凌惜估摸着婴儿鬼已经过了拐角了,她要是不能立刻换位置,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低声道:“你觉得这里安全你就自己躲,放开我。” 程浮这次没有回答,只是一手虚环在她的身前,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刹那间,凌惜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环形的钢筋给套牢了,又像是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绕住了。 她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程浮手臂的力量,天知道,她平时只是觉得他胳膊上的肌肉很好看而已。 凌惜:“……” 这个固执的白痴! 躲在柜子里比躲在床底下更容易露馅好吧,你要死就自己死,别拉上老娘! 凌惜挣扎了两下,然而她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看的。 她挣脱不了他。 意识到自己真的要被程浮拉着一起死了,凌惜怒了,她挥动手臂,使出全力对着身后狠狠来了个肘击。 她没指望能靠这个肘击把青年打服,她单纯想撒个气。 按理来说,以程浮的身体强度,他挨了她这么一下子应该不痛不痒,但凌惜刚动完手,就听见青年发出了一声闷哼。 那声音极其隐忍,刻意压制着疼痛。 凌惜忽然发觉,刚刚手肘传来的触感有些奇怪。 她的肘尖应该会怼上程浮的肋骨才对,可她并没有感受到那一股反作用力。 难道他的肋骨断了? 凌惜皱了皱眉,安静了下来。 她不是因为心软或愧疚,她只是意识到程浮不可能放她走了,而且就算她现在、立刻、马上挣脱,时间也来不及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程浮在发出那一声闷哼后,就不再捂住她的嘴了,那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感动吗? 她不敢动。 凌惜躲在柜子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门。 这个衣柜的设计很奇妙,柜门类似百叶窗,从柜子里能窥见外面的情况,从外面却看不到柜子里的情形。 不出两秒,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凌惜也看清了从门后爬出的庞然大物。 这是一个巨大的、刚刚脱离母体的新生儿,浑身苍白,皮肤表面挂了一层血浆和粘液的混合液体。 它四肢着地爬行,由于体型很大,它几乎是擦着门边蹭进屋内的,一条脐带缀在它的身后,在地上拖着,像一条长尾巴。 婴儿鬼进门后,就在房间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接着,它晃动着脑袋,一边发出诡异又魔性的笑声,一边朝凌惜躲藏着的衣柜走来,停在了柜门前。 婴儿的脸也是扭曲的,程度比徐燕更重。那张沾血的脸的五官不仅扭曲错位,本身也是非常模糊的。 就好像这个婴儿还不足月就被生了出来,因此五官还没有发育完全,又好像 又好像,婴儿在出生后就被人把脑袋按进了沸水里,被煮烂了稚嫩的五官。 凌惜站在衣柜里,与婴儿鬼之间只有一层并不厚实的柜门隔着。 她看着婴儿鬼那张惊悚的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在这个节点,她没有任何聪明、任何阴谋诡计可以耍了,一旦婴儿鬼打开柜门,将她堵在这里,她必死无疑。 凌惜回想起黄美玉和徐燕的尸体。 这两具尸体没有任何挣扎过的迹象,她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 直面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凌惜的身体有些发软。 此时此刻,她身后的程浮和他轻轻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反而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由于紧张,凌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别过来! 别过来! 婴儿鬼静静地停在衣柜前,歪着脑袋,似乎有些迷茫。 过了一小会儿,它又含糊地叫了一声“妈妈”,就笨拙地在狭小的空地上调转身子,往房间外爬去。 幸好,幸好。 看到婴儿鬼打算离开,凌惜才又自如地呼吸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仿佛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心脏。 凌惜惊愕地看见,婴儿鬼本来是径直往门口爬的,但就在即将爬到门口的时候,它忽然停住了。 接着,婴儿鬼缓缓地蜷缩起来,歪过头朝不远处的床下看了一眼。 凌惜:“” 不,这不科学。 第93章 婴儿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安静,直到几分钟后,他们确定婴儿没有在门口附近徘徊,才打开柜门走了出来。 危机暂时解除了,凌惜的眉却依旧皱着。 她悄悄瞥向程浮,咬了咬唇,似乎想问什么,又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程浮:“你是想不通,为什么婴儿连床底下都能费力地弯腰查看,却不打开柜门吧?” 她不问,他却主动提了。 程浮单手按着腰侧、刚刚凌惜使出吃奶的劲儿撞过的地方,微微皱眉,声音放得很轻。 “别思考了,这里面根本没什么逻辑,我也是吃过了亏,才知道应该躲柜子的。” 不久前,程浮也面临着和凌惜相同的困境。 他被婴儿鬼穷追不舍,闪身进了某个房间避风头。 该房间的格局和这个房间大差不差, 供人藏身的地方只有两个,床底或者衣柜里。 程浮不假思索地打开柜门,刚要躲进去,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少女那张挂着嘲讽表情的脸。 与她相比, 他似乎永远不擅长运用智慧。 程浮莫名地有些不爽,停下了动作。趁着距离婴儿鬼进门还有十几秒的时间,他又尝试起了思考。 婴儿鬼连上锁的房门都能打开,应付这种衣柜门无疑更轻松。 婴儿鬼查看床底需要弯腰, 它的身躯庞大臃肿,一旦它弯身, 身上的肉会层层叠叠地挤压起来,很是辛苦。 从难度来看,婴儿鬼会倾向于检查衣柜的情况。 从后果来看,玩家躲在衣柜里被发现就走投无路了,比躲在床底下被发现更加绝望。 躲床底。 程浮放弃了直觉的选择,相信自己推理的结果,果断钻进了床下。 床底空间狭小,他个子又太高,他只能竖着平趴在床底,侧过脸盯着门口的情况。 整个房间都是猩红色的,仿佛浸透了血。 这红色还自带光线似的,房间明明没开灯,也没有窗子能透进月光,却变得明亮了许多。 头顶是木制的床板,前方又垂着粗布床单,程浮的视野被大幅度限制,变成了红色的长条。 他的横向视野倒没有太大变化,可论起纵向视野,他就只能瞧见从地面到人膝盖的高度了。 十几秒流逝得很快,就在程浮刚刚调整姿势趴好后,房门就被推开了。 程浮放轻呼吸,目光落在越开越大的门缝上。 片刻后,一团黏糊糊的、蠕动着的肉块就爬进了房间,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下。 婴儿鬼其实已经成型了,躯干和四肢分化得很明显。 之所以程浮会用肉块来形容眼前的怪物,是因为他只能看到它的下半部分。 婴儿鬼的身躯也发生了严重的变形,它的四肢肥大异常,鼓胀的血肉几乎要将薄薄的皮肤给撑破。 婴儿鬼身上的肉本就随着动作时刻堆叠着、挤压着,表面又挂了一层带血的粘液,当它的皮肤贴合起来时,活像是长在了一起。 程浮一眼瞧过去,只觉得婴儿鬼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是黏连的。 它不像是靠四肢爬进来的,更像是利用皮肤和粘液蠕动着蹭进来的。 这让程浮想到了厉鬼安妮。 女人当初也是这样贴着地面、蠕动着接近他的,宛若人形的巨大蛞蝓。 某种意义上,这对母子还真是十分相像。 程浮在心中轻松吐槽着,戒备状态却没有解除。 他的右手仍紧紧握着杀猪刀,食指指腹抵在宽厚的刀背上,时不时地摩挲一下。 婴儿鬼蠕动着来到衣柜前,停了下来。 程浮看不见婴儿鬼的动作,索性闭上眼睛。 他的耳边不停回荡着婴儿鬼那诡异的笑声,时不时还有一声“妈妈”的呼唤。 这声呼唤明明应该是充满温情的,却因为婴儿鬼不带感情的开口、被它唤作“妈妈”的女玩家的凄厉死状,显得格外惊悚。 过了几分钟,程浮才又听见了别的声响,那是黏糊糊的肉块相互摩擦的怪音。 婴儿似乎正在转身,打算离开这个房间。 程浮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睁开眼,发现这坨肉块果真在朝门口移动着。 他的耳力不错,刚刚闭上了眼,听觉再次提升,他确信自己不曾听见柜门被打开的声音。 婴儿居然没有去查看柜子。 那床底就更加安全了。 程浮放松下来,他垂下头,将下巴轻轻搭在左手臂上,视线笔直地落向床尾处的那堵墙壁。 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婴儿鬼走远,再原路返回到大堂就好了。 程浮平静地想着,可突然,他的心头涌现出了强烈的危机感,手中的杀猪刀上也泛起了涟漪状的浅浅光纹。 他扭过头,目光遥遥对上了婴儿鬼那张血淋淋的、扭曲的脸。 婴儿鬼此刻已经在床边弯下了腰,硕大的头颅紧贴着地面。 太奇怪了。 在柜子和床底之间,婴儿鬼居然选了床底。 即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此刻正与婴儿鬼面对面,程浮依旧镇定非常。 他既没有暴起反抗,也没有从床的另一侧滚出来逃命,反而凝视着婴儿鬼的面容,按兵不动。 它真的看到他了吗? 婴儿鬼的五官模糊错位,程浮已经观察它的脸好几秒了,都没能找到哪怕一颗眼球。 他的目光落在婴儿鬼脸上的层层褶子里,怀疑它的两只眼睛就藏在其中。 程浮对人类的事情不算太了解,但他知道,自然界的动物并不全是在出生后就能立刻睁开眼睛的。 也许婴儿鬼此刻是无法睁眼的状态。 也许婴儿鬼全靠听觉掌握玩家的行踪。 也许玩家被婴儿鬼发现藏身之所,并不是考验的结束,而是考验的开始。 在这个考验中,玩家保持安静就是生路,惊慌逃跑、弄出了声响反而必死。 很不幸,程浮马上就又被无情打脸了。 只见婴儿鬼面冲着床底,歪了歪头。 它的皮肤上有两条很不起眼的短线,一条位于下巴的正中央,一条在额角靠头皮的位置。 那两条线原本类似美工刀留下的伤口,暗红色的,如头发丝般细,此刻却变得越来越宽,逐渐形成了两个眼睛形状的口子。 一层布满毛细血管的红肉从口子里冒了出来,紧接着,自红肉中翻出了两颗没有瞳孔与虹膜的惨白眼球。 程浮:“” 被婴儿鬼笑嘻嘻地伸手抓住、从床底下往外拖的时候,程浮倒是淡定依旧。 他只是想起,他刚成为玩家的时候,地狱对他的评价。 啧,他到底是怎么敢相信自己的脑子,不去依赖他那与生俱来的野兽直觉的呢? …… 凌惜能想象得到程浮的遭遇。 青年无非就是躲床底被婴儿鬼发现、经历恶战后逃脱,八九不离十。 凌惜瞧着程浮捂伤处的动作,抿抿唇道:“你受伤了,严重吗?” 凭良心说,这次程浮救了她的命。 如果不是程浮,她绝对会猫在床底下,没多久就尖叫着被婴儿鬼拖出来。 程浮是这批玩家里武力值最高的人,连他都不能在婴儿鬼手下全身而退,那她估计得原地去世。 凌惜不太想对程浮说谢谢,但出于礼貌,她得关心下青年的伤势。 程浮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他垂下长睫瞥了一眼她的表情,淡淡勾起唇角。 少女嘴上表现得十分关心,可她眼底的冷漠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嘴甜心冷,装模作样。 至于他的伤势 厉鬼的实力增长非常明显,程浮之前可以轻松碾压厉鬼安妮,今夜他却吃了不少苦头,才将婴儿鬼的头颅斩落在地。 他的左胳膊脱臼了,肋骨也断了两根,断掉的肋骨内折,还戳到了他的脏器。 胳膊脱臼好说,程浮当Boss的时候遇到过不少次这样的情况,重新接上就行。 但肋骨内戳可是挺要命的,他以前若是受了这样的伤,通常会选择自杀,60秒重开。 程浮:“不要紧,暂时死不了。” 话音未落,程浮便听见了凌惜的新问题。 她的关心本就是装装样子,得到回答,话题自然转得飞快。 “其他人呢?” 凌惜此刻最关心的就是游戏进展了,她略带期待地问道:“王东海、颜静、卫锦鲤,他们之中有谁已经进入二楼了吗?” “不清楚。”程浮挑了挑眉,回答得干脆利落,“你是我今夜见到的第一个玩家。” 这个回答是凌惜最不愿意听到的。 她抿了抿唇,“如果是这样的话,往最坏了想,也许他们三个都已经死了,玩家中只剩下我们两个活口了。” 房门外静悄悄的,婴儿鬼越走越远了,凌惜说完便打算推门而出。 “等等。” 程浮忽然上前半步,伸手拦在她的身前,“出门后,我们兵分两路,我往婴儿鬼的方向走,你往大堂的方向走。” “不,你用跑的。” 程浮皱了皱眉,改口道:“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二楼,过程中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凌惜闻言有些疑惑,她想问程浮是不是脑袋秀逗了,他们明明可以一起走的。 但她没有问,因为她瞧见了他的眼神。 凌惜很喜欢程浮的眼睛,形状好看,眸色罕见,虹膜里的斑驳花纹也很特别。 而且或许是她的偏见,她总觉得这双眼睛里带着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感,因而格外纯净剔透,如名贵的宝石。 此刻这双眼睛里流露的情绪格外严肃认真。 凌惜意识到,程浮不是一拍脑门瞎做决定,也不是在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她沉默片刻,忽然想明白了,“难道说婴儿鬼” 程浮点点头,“没错,婴儿鬼具有传送的能力。” 第94章 当时, 程浮被婴儿鬼从床底下拖出来后,就与其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凭借着能伤到厉鬼的杀猪刀,又付出了两根肋骨的惨烈代价,他将婴儿鬼的头颅割了下来。 腹部的侧面隐隐作痛,程浮察觉到他的内脏也受伤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将脱臼的左胳膊重新接上。 程浮抬起恢复自如的胳膊,把杀猪刀夹在小臂与大臂的缝隙之间一抽。 衣袖利落地拭去了刀上血迹,他转过身走向门口,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正当他的手即将落在门把的瞬间,他忽然听见身后又响起了“咕叽咕叽”的声响。 这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房中就很明显了。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脸庞变得干爽了起来。 他的皮肤上本该沾满从婴儿脖颈断口喷溅出的血, 黏糊糊的,像是一张深海泥的面膜覆盖在他的脸上。 程浮扭过头,朝身后的地面看了一眼。 地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巨大血泊,血泊中栽倒着婴儿鬼的无头尸体,那颗没有了生气的肉球则躺在尸体的旁边。 本该是这样的。 画面本该如此安静的。 可偏偏厉鬼执念深重,不愿接受死亡。 在程浮的注视下,无数根细小的肉芽从婴儿鬼头颅的断口下生长了出来。 那些肉芽越长越长,仿佛变异的细长蚯蚓,在空气中扭动着、舒展着、爬行着、探索着。 很快那些“蚯蚓”就攀上了婴儿鬼的尸体,寻觅到了断掉的脖颈,接着,它们一头钻进了血肉之中,深深扎根。 “蚯蚓”们开始绷紧身子,连接着头颅与尸体的“线”收紧,头颅也就越来越靠近尸体。 婴儿鬼的身体在自动缝合。 程浮皱了皱眉,他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看到这一幕,居然破天荒地生出了些恶心感。 程浮不知道,他的反应在克苏鲁体系中被称为掉san,他只清楚,他现在必须马上离开了。 有这些“蚯蚓”的帮助,婴儿鬼不死不灭,复活只是时间问题,但他每一次杀它,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趁着婴儿鬼还没复活,程浮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提着杀猪刀,大步流星地走向大堂。 接着,他就在大堂遭遇了凌惜看到的惊悚一幕。 原本应该在他身后追逐着的婴儿鬼,在大堂的天花板上开了个血腥漩涡的传送阵。 它瞬间坠落,堵住了他去往二楼的路。 程浮没有迟疑,当即转身逃跑。 碍于负伤,他跑了没多久就找了个房间藏了起来,这次他学聪明了,躲进了柜子里。 再然后,他就遇见了凌惜,并被少女恩将仇报,重重撞了一下伤口。 “嘶。” 身体忽然传来了强烈的痛楚,程浮皱了下眉,声音平静地继续道:“如果没有人去吸引婴儿鬼的注意,谁都去不了二楼。” 凌惜:“你真的没问题吗?” 凌惜看着程浮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象征性地担忧了一下,“你全盛时和婴儿鬼交手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次怕是更危险了。” 程浮:“你也说了,也许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还活着。” 程浮闻言凉凉地睨了凌惜一眼,“要不然你去吸引婴儿鬼,我去二楼找契约?” 她只是客套客套罢了,他怎么还当真呢。 凌惜立刻装作无事发生,“哎呀,你的计划太妙了,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凌惜走到门前,伸手搭上门把手,她刚要开门,又想到了什么,回身轻声嘱咐程浮。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婴儿鬼今夜依然受着仆人守则的限制,玩家只要能踩上通往二楼的台阶,就是安全的。” “我会尽快跑到二楼的,用不了多长时间。” 凌惜感觉说这话有点别扭,但还是继续道:“你吸引火力的时候不用那么实诚,差不多就撤吧,找个地方躲起来。” 凌惜说完,便看到程浮目光闪动了下,冰冷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程浮的笑并不罕见。 他经常会笑,但那只是唇角随意地一勾,笑意很浅,天生带了些锋利感,让人莫名觉得危险。 但他这个笑特别灿烂,嘴角咧得很大,眸子亮亮的,明明表情有些夸张,却因为他这张完美的脸而显得特别好看。 该怎么形容呢,这一笑仿佛让青年从凶猛的狼变成了亲人的大狗。 “放心。”程浮垂下头,对凌惜轻轻颔首,“这是我成为玩家后的第一场游戏,我可不打算折在这里。” “那最好了。”凌惜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旋动门把手,透过门缝朝外望去。 走廊上不见人影,尽头是一片浓郁得似乎随时能滴出鲜血来的暗红。 “去吧。” 身后传来程浮低沉的嗓音,凌惜感觉有一股力量推在了她的后背上。 下一秒,她就踉跄着出现在了走廊里,她立刻稳住身形,转身朝大堂的方向跑去。 走廊寂静非常,凌惜清楚地听见了她鞋子落地的声音和胸膛里沉重的心跳。 紧接着,她身后响起了程浮的脚步声。 脚步声听上去很缓和,离她越来越远了,那是程浮正在从容地走进那片惊悚的暗红。 除此以外,凌惜还敏锐地分辨出了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听着很有节奏感,可以用清脆动听来形容,当、当、当,很像是敲打木鱼的响声。 凌惜思考了片刻,便猜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程浮边走边用杀猪刀的刀背敲打墙壁的声音,他在给婴儿鬼报自己的点。 这家伙做事一直都这么嚣张,哪怕是去送死都不能收敛几分。 前方就是走廊拐角了,凌惜再次加速冲刺。 就在她即将到达拐角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婴儿鬼的哭声。 没错,是哭声。 婴儿鬼的笑声就已经够瘆人的了,哭声的惊悚程度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哭声是两种声线糅合而成的,既有新生儿不带感情的大声哭泣,又有母亲难产时的绝望呐喊。 新生儿的声音大时,母亲的声音就弱些;母亲的声音几欲消失时,新生儿就哭得分外响亮。 两道声音此起彼伏,构成了最恐怖的二重唱。 更诡异的是,这哭声不但继承了笑声的魔性,还能够让人的脏器跟着振动起来。 凌惜与婴儿鬼之间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但她听到哭声时,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各种脏器在震颤个不停。 这股振动不算特别强烈,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她依旧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凌惜头皮发麻,心沉了下去。 她倒不要紧,但程浮可要遭罪了。 程浮的肋骨断了,断掉的骨头还是向内戳的,应该已经伤到了他的脏器。 一旦他的内脏发生振动,那些断骨无异于几把在他身体里疯狂搅动的刀子。 凌惜刚下了这样的判断,就发现身后杀猪刀撞击墙壁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抿了抿唇,快速跑过了走廊。 哪怕是在转弯的时候,她也没有朝来时的方向望过一眼。 就像程浮嘱咐她的一样,无论身后发生了什么,她都不曾回头。 接下来的路畅通无阻,凌惜很快就来到了大堂,快步走上楼梯。 双脚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的一瞬间,她就感觉蒙在眼前的血雾散开了,周围的景物都恢复了正常。 她猜得果然没错,婴儿鬼的结界范围只包括宅子的一楼。 环境的色调由刺目且亮眼的猩红变成了夜间的自然黑,凌惜暂时有些不适应,她揉了揉眼睛,朝走廊深处走去。 很冷。 凌惜每次在二楼的走廊里穿梭时,都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冷,而是精神上的感觉。 就好像这条走廊深处,正盘踞着什么恐怖的存在似的。 不过,小巫见大巫,与婴儿鬼带来的压迫感相比,二楼诡异的气氛就不怎么够看了。 凌惜脸上带着见过大世面的冷漠,从容地行走于黑暗中。 这条走廊很长,夫人的房间位于黑暗深处,她放轻脚步走了好些时候,才赶到了目的地。 凌惜看东西不太清楚,她确认夫人的房间全靠数数,数自己经过了多少房间。 保险起见,她没有贸然进入面前的房间。 凌惜抬起手,在木制的房门表面摸索着,确认门上雕刻的花纹与卫锦鲤和颜静描述的相吻合。 她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推动了房门。 这门果然没上锁,且门轴似乎不久前才涂过油,门很顺畅地敞开了,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房间,没有发出什么响动。 屋里黑得吓人。 房间里有两扇很大的窗子,但夫人晚上不喜欢有光,两扇窗都被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 这种程度的黑暗,就算她在这里待很久,眼睛适应了,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凌惜没有磨蹭,立刻迈进房间。 她按照卫锦鲤和颜静所说的路线行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轻盈、格外小心。 她很怕自己会磕到什么地方崴了脚,又怕自己不小心踩到类似尖叫鸡的发声玩意儿。 幸运的是,这些意外都没有发生。 凌惜只花了短短几分钟,就顺利来到了神秘房间的门前。 她无声地推门而入,回身将门虚掩上,立刻从身上摸出了火柴和蜡烛。 伴随着“嚓”的一声,小小的火苗在她指间的小木棍上燃起,照亮了整个房间。 凌惜将蜡烛点燃放到安全处,甩甩手熄灭火柴,抬眸打量着眼前的房间。 这是个很宽敞的婴儿房,装点得格外梦幻且富有童趣,与门外夫人的房间仿佛是两个世界。 房间的墙上挂着猫头鹰模样的时钟和许多幅小动物的油画,四面墙壁则摆着很多缩小的木制家具。 这些家具都精致极了,有装满画本的小书架、收藏无数碗碟的小碗架、摆放着成套茶具的小圆桌、挂着无数件漂亮衣服的小衣柜 除了这些家具,房间里最多的东西就是木制的大箱子,那些箱子都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这些家具和箱子都能藏契约,但凌惜没有被这些东西吸引注意。 她目标明确地来到了房间正中的豪华婴儿床前,俯视着躺在里面的婴儿娃娃。 如黄美玉之前描述的那样,娃娃做得非常逼真。 它穿着粉色的婴儿服,闭眼躺在床上,就和活生生的婴儿没什么区别。 由于娃娃被摆成了熟睡的姿态,模样很安详,尚未露出黑玻璃珠子的眼球和没牙的口腔,凌惜目前还不觉得它很恐怖。 她将娃娃抱起放到地上,紧接着掀开了婴儿床上的被子。 第95章 夫人显然把娃娃当成了娇嫩的豌豆公主, 在婴儿床上铺了超多层被子。 凌惜掀开一层被子,发现下面还有,索性一口气把这些被子全揭开了。 房间里能藏东西的地方太多了,客观上讲, 玩家得找到地老天荒。 地狱肯定给契约安排了特殊的藏身地, 而整个房间里最特殊的地方, 莫过于婴儿床本身。 凌惜掀开那些碍事的被子,发现下面果然藏着猫腻。 这张婴儿床是木头做的, 由一块被打磨得光亮平整的厚实木墩作为床底。 在木墩的正中间,也就是婴儿娃娃平时“睡觉”的位置,有一个挖得四四方方的洞。 洞里摆着一只木盒,木盒的大小与洞口非常接近,仿佛被镶嵌了进去。 而在洞的旁边,有一个很明显的圆形按钮, 按钮凸起的部分并不算特别高,大约五毫米左右。 差不多是一颗豌豆的直径。 凌惜垂下眼睫,勾唇露出微笑。 在《豌豆公主》的故事中, 人们堆叠十几层鹅毛被褥,是为了藏一颗豌豆。 而婴儿床上铺了这么多层被子,是为了隐藏这个微微凸起的按钮。 凌惜按下按钮,在一声细微得几乎能被人忽略的“咔哒”声过后,木盒缓缓升起,自动打开。 玩家们苦苦找寻的契约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凌惜拿起木盒倒扣到手上,接住了那一叠契约纸。 这里面大约有百张左右的契约纸,纸本身有些薄,加起来大概有1.5厘米那么厚,托在手里已有些分量。 凌惜垂眸瞧着最上面的一张契约。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蓝黑色墨水字, 她完全看不懂,地狱的文字翻译功能似乎也刻意关闭了。 无妨。 她本来就没打算把安妮的契约单独挑出来,那太浪费时间了。 凌惜洗牌似的把手中的契约纸搓开,捏着这沓纸的两边狠狠用力,一下子就把所有契约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她担心契约这样毁得还不够彻底,正要接着再撕几下,太阳穴忽然猛地一跳。 凌惜感觉不对,立刻回头,身后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就连婴儿娃娃也只是靠着一个大木箱子坐着,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诈尸”的迹象。 “看来是我太紧张了。” 凌惜低声自言自语着,平静地将头转了回去,下一秒,她就像是遭遇捕猎的动物般飞快冲出了门外。 她两只手各攥着一半契约纸,疯狂地往房门外跑,连可能会撞到东西引起响动、惊醒夫人也不顾了。 婴儿娃娃活了。 凌惜记得很清楚,她之前明明是将娃娃平放在地上的,可它却自己动了,还摆了个观察她的姿势。 细思极恐。 凌惜想起了她最初来到二楼时感受到的、被人窥视的不适,想起了玩家们之前关于小小姐的讨论。 小小姐不是这场游戏的Boss ,却也是鬼魂,她停留在婴儿娃娃之中,陪伴着她的母亲。 小小姐守着母亲的契约、母亲的财产,如同恶龙守护着宝藏。 她就是地狱为玩家们设置的新绊子。 凌惜已经跑到了走廊上,黑暗中,她一边拼命狂奔,一边继续撕着手里的契约,直到每张契约都被一分为四。 再往下她就撕不动了,这样大小的纸块摞起来会变得很厚。 而且,如果撕碎是毁掉契约的正确方法,她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了。 假如毁掉契约必须要用火烧才行的话…… 凌惜把所有的契约碎片都紧紧握在手里,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只见远处的黑暗中,两个猩红的亮点正在快速逼近她,那是漂浮在空中的娃娃的双眼。 一楼有婴儿鬼,二楼有小小姐附身的娃娃,在这两者的追逐下,她真的能找到机会点火吗? 凌惜皱眉回过头,突然,她感觉前方有些暗,这条走廊本身已经够暗的了,她的面前居然还要更黑。 不对,是人! 有人在她前面! “凌……” 那人正要叫她的名字,低沉的嗓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凌惜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也已经迟了。她来不及刹车,脸重重撞在了程浮的胸膛上。 她跑得太急了,这撞击力道十足,她的鼻梁骨几乎都要断了。 凌惜顿时眼里飙出泪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那些契约碎片如死掉的蝴蝶,纷纷坠落到地上。 完了。 来不及捡了。 此情此景,凌惜很想呕出一口老血来,她也真的流血了,不过不是从嘴巴,而是从鼻子。 两股热流自她的鼻腔中涌了出来。 凌惜抬手捂住鼻子,血却怎么都止不住,淌了她满手。 她听见头顶传来程浮虚弱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只响了两下就停了,接着是青年沙哑的疑问。 “二楼不是安全的吗,你后面怎么有东西在追,那就是你们说的娃娃?” 他能看清? 凌惜刚觉得有点疑惑,就自我解答了,他是狼的化身,有夜视能力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想着,凌惜忽然看到头顶上亮起了一点寒芒。 周围太黑了,她连程浮的脸都看不清,却能清楚地瞧见这点光亮。 那是杀猪刀的刀尖上流淌的光。 凌惜立刻反应过来,程浮这货是打算对小小姐附身的娃娃扔飞刀了。 “别!” 情急之下,凌惜也顾不得恶心了,她伸出脏兮兮的、沾满血的手攥住程浮的衣角,“别攻击她!” 凌惜其实巴不得这娃娃死掉,这份心情也影响到了她的措辞,她说的是“别攻击她”而不是“别伤害她”。 这个娃娃不是游戏Boss ,那么,它很有可能会被地狱判定成NPC 。 玩家面对Boss时可以还手甚至主动出击,攻击NPC却会遭到抹杀。 被凌惜这么一提醒,程浮也明白了其中利害。 他停下动作,蹙了下眉,刚要说什么,就被凌惜无情打断了。 “别跑啊,快愣着!” 凌惜虽然嘴上嘲讽拉满,但她跑路的时候还是拽了拽程浮,没有卖队友。 两人继续朝前跑着,没多久就来到了大堂,周围的环境也变亮了许多。 凌惜停下脚步,她一边用袖子擦掉下半张脸上的鼻血,一边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画面。 此刻她就站在二楼平台附近,平台的两侧是连接着两层楼的楼梯,一左一右。 左边的楼梯上,面目扭曲、身形庞大的婴儿鬼一边哭一边缓缓往上爬,时不时地叫着“妈妈”。 右边的楼梯上,厉鬼安妮正像一条巨大的毛毛虫似的,一层台阶一层台阶地往上咕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液带。 两个厉鬼身后是一片猩红的世界。 这抹猩红原本被挡在了楼梯台阶之下,但随着两个厉鬼的前行,这惊悚美丽的颜色如同滴进水里的墨,逐渐往二楼扩散。 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无形墙壁被打破了。 对凌惜来说,当下的发展既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成功实现了通关法,不用再想法子回去满地捡契约碎片了。 坏消息是,她被堵在了两个厉鬼和小小姐中间,一个极其尴尬、极其致命的位置。 小小姐肯定是要收拾她的。 两个厉鬼有明确的债主,应该不会刻意去为难玩家,但它们或许也不介意顺手杀掉玩家,这个概率她不敢拿命赌。 该怎么办呢? 凌惜很想直接往前冲,路过平台,一头扎进二楼另一边的走廊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她目估了一下,就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 她离右边的楼梯比较近,等她冲到左边的楼梯口的时候,正好能撞上刚爬上来的婴儿鬼。 凉凉。 凌惜否决了这个念头,目光又落在了二楼平台的栏杆上。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她趁两个厉鬼还没爬上来的时候,直接翻过二楼平台的栏杆,跳到一楼的地上。 时间太紧了,凌惜有了念头就立即去做。 她快步冲到二楼的栏杆前,双手搭在栏杆上,朝下望了一眼。 以往每次她都是站在楼下,仰视着装模作样的女总管。 那时她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换了俯视视角,她才发现这个平台有些高。 几米而已,摔不死的。 凌惜避免去想那些摔断脖子、杵到尾巴骨、脑袋戳进胸腔里的极端案例。 她咬咬牙,心一横,抬起一条腿刚要搭上栏杆,就感觉自己的后脖领被人捏住了。 身后的青年只轻轻一扯,就把她从栏杆上给拽了下来。 “你要下去?” 程浮朝楼下望了一眼,目光掠过凌惜的脸,他看得出她有多紧张,“巧,我也要下去,可以让你搭个顺风车。” 有过不久前躲衣柜的经历,凌惜这次对程浮就客气得多,她没怪他又坏她好事,只问:“怎么个搭法?” 他们俩不都得从这里翻下去吗,还能有什么别的招? 程浮没有回答,只是忽然朝凌惜欺身而来。 身影将少女笼罩在其中的一瞬,他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腰侧,随即俯身,将另一只手托在她的膝弯下,“抓紧了。” 凌惜不习惯被人触碰,尤其是男性,还是腰这种相对敏感的部位,她的身体当即变得十分紧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见了程浮的笑,很轻很轻的一声,若有似无。 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腾空而起,被他轻松抱在了怀里。 程浮的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之前凌惜躲在衣柜里的时候就闻见了。 这股气息淡淡的,冷冷的,还带着点草木和树脂的清香味儿,让她想到了上个副本里落满大雪的、冰冷肃杀的森林。 他身上的气息这么冰冷疏离,皮肤却很热,隔着衣服的布料,她都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度。 凌惜扭头望向栏杆,眉头一皱,她立刻伸手抓住了程浮胸前的衣服,缩起了身子。 她虽然不知道程浮到底打算怎么带她下去,但她有预感,如果她不抓紧些,她等下绝对会后悔。 事实上,她现在就有一点后悔,她要是刚刚不追问,继续去翻栏杆,她现在早就已经在楼下了。 程浮接下来的行动果真如她预料的那般,非常让人意外。 他没有朝栏杆走去,反而抱着她连续后退了几步。 凌惜瞪大眼睛,惊恐地望向程浮的侧脸,发现他的表情淡定极了,似乎很有把握。 别吧,他不会打算抱着她直接跨栏吧? 虽然栏杆很高,但凌惜担心的不是程浮能否跨过去,她对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她思考的是,他跨过去后,他们俩会以何等难看的姿势摔倒在地。 难看倒还不要紧,万一直接把人摔死就糟了。 第96章 程浮突然动了, 他快步朝栏杆冲去,那架势明显就是在做跳跃前的冲刺助跑。 整个人再次被带着升空的瞬间,凌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但她又想死得明白,立刻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她居然没有跌到一楼, 还是稳稳地停留在程浮的怀抱中。 而程浮双脚踩在栏杆的顶端,整个人优雅地站着,维持着一种令人惊奇的绝妙平衡。 此刻他就像是一只灵巧的猫, 蹲在主人够不到的高处;又像是一只美丽的蜻蜓,轻轻落在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上。 这栏杆可是圆的啊。 多么可怕的身体掌控。 这个瞬间,凌惜对屠夫蠢笨的固有印象有了碎裂的趋势。 她现在无比确信,地狱在上个副本里对屠夫加了太多太多限制。 如果程浮当屠夫时有他现在一半灵活,上个副本根本不可能有玩家活下来。 两个厉鬼此时已经爬完了楼梯。 一头金色的长发如扇面般散开,垂落在红色的地毯上, 厉鬼安妮昂起头,望向走廊的深处。 她对凌惜和程浮不感兴趣,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只专注地盯着黑暗中的两个红色光点。 突然,安妮是发现了猎物般,表情变得兴奋又愉悦,她咧开嘴角,伸出湿软的红舌舔舐着嘴唇。 红色光点抖了两抖。 娃娃紧急刹住了车,它感受到了危险,眼眶里的两颗黑玻璃珠子慌乱地晃动着,身体接连退后了好几步。 它转身急促地往回飘, 试图躲进黑暗、躲进尚未被猩红侵染的地带。 安妮并不急着去追。 她抬起两条软趴趴的手臂,抚上自己的脸颊,闭上眼睛微笑,露出一个仿佛在深呼吸的、十分陶醉享受的变态表情。 终于。 她终于可以向那个人复仇了,她要让他后悔自己曾犯下的罪孽,后悔他没有在她到来之前就死掉。 但在她享受这道主菜之前,她也不介意来个开胃的前菜。 安妮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婴儿鬼,眼神有一瞬间的温柔流露,紧接着又恢复了厉鬼的本性,变得残忍而无情。 他吃掉了她的孩子,那她嚼烂眼前这个美味的灵魂,也很公平吧? 安妮发出“咯咯”的笑声,快速朝走廊深处爬去,身后的血红将她经过的地方尽数染透。 婴儿鬼则一边唤着“妈妈”,一边蠕动着爬行,试图跟上安妮。 这一次,它的呼唤终于不是毫无感情的了。 程浮正站在两个楼梯口之间的栏杆上。 眼看婴儿鬼马上就要经过他,很可能会顺便对他不设防的后背来上一下,他却并不急着动身。 无论是维持着高难度的平衡,还是承受着厉鬼逐渐逼近的威压,青年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他眯眼打量着下方大堂的陈设,似乎在寻找一个没有障碍物的落脚点。 “程浮,快点。”最后是凌惜忍不住,小声地催促了一下,程浮才终于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青年的体型如此高大,怀里还抱着个百来斤的她,行动应该很笨重才对。 但无论他是在空中往下落、还是真的落到了地上,都无比轻盈。 这种感觉太奇妙太不真实了,以至于当凌惜随着程浮落地,被他轻轻放下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楼下大堂里摆着几张大沙发,沙发中间是玻璃的茶几,人从二楼往下跳,极有可能跌到沙发上崴到脚。 这还是好的,如果人不小心落到茶几上,很可能会将茶几砸碎,身体被碎玻璃割伤。 但程浮选的落脚点很好,他稳稳地落在了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地上,将凌惜放在了茶几上。 凌惜:“你没事吧,刚刚那个跳跃,你的肋骨还好吗?” 凌惜知道自己有被程浮很好地保护着。 她坐在茶几上,双手撑在平滑结实的玻璃上,轻声问道,话里的关心明显比之前要真诚了几分。 程浮皱起眉,启唇似乎想要回答“没事”,刚一开口,一股鲜血就喷了对面的少女满脸。 凌惜呆住了,她抹了把脸,看见程浮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整个人也摇摇晃晃地跌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她刚想对程浮说点什么,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道尖利的惨叫声。 那声音很陌生,稚嫩极了,是女婴才有的声线,凄惨无比,直击人心。 这是小小姐的灵魂和临时躯壳同时被撕碎时,她不甘又绝望的惨叫。 小小姐不可能是两个厉鬼的对手,而在她这道防线崩溃以后,她的父亲母亲就要遭殃了。 “我们现在算是安全了吧?”程浮已经停止了咳嗽,他放下捂住嘴的那只手,朝地上甩了甩。 他还是那样平静的表情,动作也做得漫不经心,但凌惜眼尖地看到,被他甩到地上的不止是血,还有脏器的碎末。 凌惜点点头:“我们安全了。” 接下来,玩家们只需要找个地方待到第五天结束,就能够离开这个副本了。 但她觉得程浮应该熬不了那么久。 凌惜想了想,说道:“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把这场游戏设置的劫数都历遍了。” “如果地狱不拘泥于形式,非让我们在这里待满五天,那估计等下我们就能接到游戏结束的通知了。” 凌惜这话是说给地狱听的。 接下来,就看地狱会不会为了程浮破例吧。 它允许程浮成为玩家,给了他独一份的待遇,说明它还是很宠爱他的嘛。 凌惜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好像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她沉默下来,回忆着从进入这个副本以来发生的一切,突然面色微变。 她立刻从茶几上滑下来,起身去扶程浮,“快起来,我们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没结束呢。” “怎么了?”程浮的嗓音里像是揉了沙,听上去有些喑哑。 他嘴上问着,身体却十分配合地跟着凌惜朝走廊里去。 凌惜伸手摸进程浮的衣服口袋,掏出了他的房间钥匙,边走边答。 “之所以我们晚上能在宅子里随意活动,是因为我们已经确认,女总管和她手下的女仆受着仆人守则的限制,不会出来。” 凌惜知道这个陷阱是必踩的,她的情绪比起懊恼,更多的是无奈,“如今这个限制被我解除了。” “我刚刚去找安妮的契约时,发现了一沓契约纸,我无法分辨上面的文字,就把所有的契约都毁掉了。” “女总管,她手下的女仆,甚至可能这个宅子里的所有仆人的契约都在其中。” “现在两个厉鬼都能爬上二楼寻仇了,女总管她们自然也可以随意行动。” “仆人守则已经失效,可地狱规则直到游戏结束都有效,现在任何一个NPC都是我们惹不起的存在,只能躲。” “但愿是我想多了,但愿不会真的有NPC来追杀我们。” 凌惜边说边搀扶着虚弱的程浮往前走。 她手里有2、3、4号房的钥匙,进哪一间都可以,她的最优选择是2号房,那里应该没有别人,又是最干净的。 但凌惜还没能走到2号房的门前,就看到了前方走廊深处的人影。 一身黑裙、神色严肃的女总管正站在远处的猩红光线下,冷冰冰地盯着他们,手上握着一把很长的尖刀。 “你们为什么不在房间里?”女总管问道,嘴角诡异地咧开,那是她在白天时根本不会露出的表情。 “说啊,你们为什么不待在房间里,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女总管的声音越来越大,转瞬间就从问话变成了咆哮,她挥动着尖刀,狞笑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你不也不在吗!” 凌惜顶了句嘴,拉着程浮快走两步,来到4号房的门前。 她推门而入,回身将房门锁上,扶着程浮到椅子上坐下。 “砰!” “砰!” “砰!” 身后传来房门被激烈撞击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更响,似乎要将门板直接撞碎。 好在门板和门框都足够结实,房门虽然被撞得晃荡起来,却始终没有散架子。 显然,门外的女总管也意识到直接撞门不太可行,用尽全力撞了几下后,她就安静了下来。 暂时。 门外陷入了死寂,门内的凌惜却没有放松下来,她想起了女总管手里的那把尖刀,已经猜出后面的剧情了。 她快步来到床前,试着拖动床去挡住门,但她很快就绝望地发现这根本没戏。 她的力气太小了,而程浮现在已经无法再使力。 房间里除了床,就只剩下衣柜、圆桌、凳子和角落里的藤编摇椅了。 凌惜清楚,除了床和衣柜这两个大件以外,别的东西挡在门前作用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强,她先把摇椅拖到了门前挡着,又去搬桌子。 她刚俯下身,用双手抓住圆桌的边缘,就听到门口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凌惜扭过头,只见房门上方、大概是正常房门设猫眼的位置,已经被扎出了一个兵乓球大小的破洞。 一把刀子正将刀尖怼进洞口里扭动着,试图将这洞挖得更大些。 在刀子抽出又捅进去的间隙,凌惜还能通过这个洞看见女总管兴奋到扭曲的脸。 女人现在已经没有半点端庄严肃可言了,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表情也格外疯狂,好像急于抓人去炼药的老巫婆。 啊,又是《闪灵》里的那一幕。 凌惜自嘲地想,正所谓经典永不过时。 “咳、咳,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你当初被我盯上的感觉了。” 程浮靠在椅子上,垂下眼睫捂嘴咳嗽着。他现在很虚弱,很有破碎感,一副惹人怜爱的病美人模样。 “是不是只要女总管闯进来,我们两个就都完了?” 是这样的。 凌惜在心中回答。 但不一定是我们两个。 第97章 两个厉鬼是因为玩家的努力才得以挣脱契约的束缚, 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因此,它们不会特意找玩家的麻烦。 它们会杀小小姐,杀老爷, 杀夫人。 接着,婴儿鬼或许会消停下来,但已经变得心狠手辣的安妮一定会向其他仆人寻仇,报复他们的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他们俩活下来的指望就在安妮身上。 只要这门撑得够久, 久到足够让安妮找上女总管复仇,他们就安全了。 凌惜活下去的欲望无比强烈,但凡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放弃挣扎。 所以,一旦女总管闯进来,她就会推程浮去送死, 用他的命再拖延一点时间。 程浮肯定是完了,她完不完要看运气。 程浮见凌惜沉默不语,忽然轻声道:“你躲起来吧, 如果女总管闯进来,我会用飞刀杀掉她。” 凌惜怔住了。 她抿唇看向程浮,就见青年懒洋洋地向后一靠,表情是与此刻局势完全不符的淡然。 “我已经没力气再战斗了, 女总管进来了我必死。”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彻底死过,我可不想随随便便栽在一个杂鱼NPC手里,怎么着也得地狱动手抹杀我。” 程浮说着,语气中带了些骄傲和任性,“女总管吗,这种货色也想杀我,要死也是她先死。” “我死了之后,你如果运气好,不被其他路过的NPC找到,就能通关了。” “干嘛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程浮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凌惜的脸。 不知是他的伤太疼,导致他无法抬起胳膊,还是他想到少女可能不会喜欢他这么做,他的手很快又垂落下来。 “你很想活下去吧,很想很想,我当初就是看到了你的决心,才心软放过你的。” “既然我已经帮了你一把,不如就再帮你一次,这也是你们人类说的好事做到底吧?” 喂,你这样显得我好坏啊。 凌惜有一种被别人的光辉照到了丑恶灵魂的即视感。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片刻,只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接着她就麻溜利索地钻到了床底下,并没有和程浮同生共死的打算。 程浮看着她敏捷利落的身影,浅浅笑了,随即目光落向房门,搁在膝上的右手轻握着杀猪刀。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女总管一直在卖力地往门板上开洞。 她放弃了刚刚挖的“猫眼”,在门把手附近的位置另外开了个洞,那洞已经很大了,差不多能让人将手伸进去。 女总管采取的开门策略和他当屠夫时用的一样。 程浮这么想着,就看到洞口里伸进了几根手指。 但这洞还是有点狭窄,女总管的手在半路卡住了。 “噗嗤。” 程浮发出无情的嘲笑。 女总管听见了这笑声,她将手抽了回来,气急败坏地用刀砍着洞的边缘,又将洞口扩宽了一些。 金属小玩意儿相碰撞的清脆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女总管再次将手伸进洞口,两根手指间还夹着一把钥匙。 程浮挑眉,他拿起了刀,开始对着门口预先进行瞄准。 “咔哒。” 门锁解开的声音传来,钥匙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女总管随手扔在了地上。 女总管抽回手,从门外拧动把手,缓缓推开了门。 似乎是因为猎物已经无路可退了,女总管的精神状态稳定了下来,她不再急切,不再像某种瘾发作了似的疯癫。 她变回了端庄得体的样子,只是表情不再严肃,脸上挂着愉悦的微笑。 女总管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举起还沾着少许细小木屑的刀,款款向程浮走来。 程浮也坐在椅子上,向女总管扬起了刀。 他的刀绝对比她的更快更利。 这把杀猪刀会扎进女总管的眉心,把她整个人往后扯,将她的尸体钉死在门外走廊的墙壁上。 程浮眯起眼,正欲将杀猪刀投出,动作却忽然停顿了。 他的目光放空了一瞬,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 程浮迟疑了,他依旧握着手里的刀,维持着随时能将刀投掷出的状态,却没有立刻动手。 一步,两步,三步。 程浮注视着女总管逐渐向他逼近,在心中不断估算着她将刀刺进他身体里的时间。 同时他也留意着走廊上的动静,估算着“她”赶到的时间。 “啊啊啊啊——” 就在女总管即将走到他面前、与他的距离还剩不到半米时,程浮忽然微微歪头,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刺耳的惨叫声自女总管的喉间爆发了出来。 “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好听。” 程浮倾听了片刻,才睁开眼,垂下眼睫瞧着地上两个女人疯狂纠缠的画面。 只见厉鬼安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她将女总管扑倒在地,身体压了上去。 整个厉鬼如同一张人皮做的被子,盖在了女人的身上。 这被子轻薄柔软,却并不舒适。 安妮将女总管的头、肩、颈都笼罩在了她脖颈下裂开的血肉之中,接着,她身上成排的、密密麻麻的利齿伸了出来。 女总管的惨叫声、牙齿咀嚼骨肉脏器的声音连绵不绝。 在安妮“进食”的时候,程浮就垂眸静静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副画。 几分钟后,安妮才停下咀嚼的动作,她扬起脖子,深深看了程浮一眼,发出一声冷哼。 她却没有继续靠近青年,而是蠕动着从女总管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滑下来,向门外爬去。 安妮救了他。 程浮将杀猪刀收进袖口,静静目送着厉鬼离开。 安妮曾经想杀他,被他残忍地反杀,她因他吃了不少苦头,最后却成了他活下来的原因。 她和他的关系说起来还挺奇妙的。 程浮偏过头,望向不远处属于他的那张床,眼角轻轻弯起。 他和她的关系也是。 [玩家已经通关了本场游戏,可以选择立刻回归玩家空间,或在此副本待到游戏时间结束,玩家是否回归? ] 一段文字信息出现在了程浮的脑海。 这段来自地狱的提示可以让很多玩家喜出望外,他却并不惊奇。 这本就是地狱的习惯,而不是特意给他的优待。 一场游戏中,如果玩家已经达成了通关法的关键部分,并经历了游戏设置的所有危险剧情,地狱就会默认玩家通关。 如果当时游戏时间还有不少剩余,地狱会给予玩家选择的权利,是立刻回归玩家空间,还是继续留在副本里。 大多数情况下,玩家要治伤,也不愿意在危险的地方多待,会选择立刻回归。 但也有玩家为了多享受几天活着的时光,选择留下来。 程浮撑着桌子起身,缓缓来到他的床前,单膝跪在地上,弯身朝床底下看了一眼。 少女已经消失了。 “果然。”程浮轻声说着,下一秒,他的身体也瞬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宅子里再无外来的灵魂,只有已经在这里居住多年的鬼与人,继续用自己的方式清算着他们之间的恩怨因果。 ……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游戏,提前回归。 】 此刻,凌惜已经站在了田园小屋的地板上。 天花板上落下无数淡金色的光点,组成一道光柱将她笼罩在其中,为她治愈伤口,缓解疲劳,清洗灰尘。 凌惜一边享受着疗愈,一边看着眼前风格清新的小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她住的寒酸女仆房间。 “系统,把空间的模样换换吧,这屋子我有点住腻了。” 凌惜忽然有了点报复性消费心理,她走出光柱,对半空中的白色光球道。 这时,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喵呜着蹭到了她的脚边。 凌惜弯腰把猫抱在了怀里,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肚皮,“猫留着。” 话音未落,她周围的环境就完全变了模样,从摆满绿植、清新优雅的田园风小屋,变成了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复古风西式豪宅。 系统果真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每一处安排都符合她的喜好。 “真不错。” 凌惜环顾四周,满意地对系统点点头,“以后我可能会经常换环境了,这取决于地狱接下来又会把我扔到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随时为您服务。 】 一个小时过后。 凌惜在巨大的浴缸里泡了舒服的玫瑰牛奶浴,换上一件真丝睡衣,正在豪宅的露天阳台上吃着晚餐。 时间被她设定成了夏夜,外面没有讨人厌的蚊虫,只有布满星子的夜空,凉爽的晚风,倒映着月色的海面和海另一头的万家灯火。 “原来这是地狱的习惯啊,我还以为是它怕程浮死在上个副本里,特意给他开了后门呢。” 凌惜一边听着系统对她这次能提前回归的解释,一边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这是地狱的规则。 】 “既然是规则。”凌惜用叉子戳向空中的光球,又被它给躲了过去,“你当初给我讲规则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呢?” 她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统儿,我们的爱消失了吗,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呢?” 【地狱的隐藏规则本身就是对玩家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玩家才能收到规则的说明。 】 系统并不吃她这一套,一本正经地回答。 考验吗? 凌惜对这话倒是挺赞同。 这场游戏中,规则上写的通关条件是“存活至第五天晚上12点”,而不是“帮助厉鬼复仇”。 这就给玩家制造了一种假象,让他们觉得发掘故事真相是不重要的,想办法苟住才是关键。 一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她不是心眼子足够多,加上她在游乐场副本中就差点吃过亏,对地狱的阴险歹毒深有感触,觉得这次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 那么,在她意识到“女玩家上二楼就能避开婴儿鬼的攻击”时,她就不会再纠结厉鬼的事了。 怠惰的后果是,她会在第五夜被两个强大的厉鬼围攻,凄惨死去,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地狱在规则上撒谎了吗? 并没有,地狱永远不会对玩家说谎。 地狱只是把“帮助厉鬼复仇”这个真正的通关条件隐去了,挂上了另外一个条件,使了一个非常阴险的障眼法。 “活到第五天”看似更简单,实则更难,玩家不达成“帮助厉鬼复仇”这个真正的通关条件的话,根本活不到第五天。 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地狱的这个障眼法并没有影响游戏的结果。 玩家成功帮助厉鬼复仇,立即就会被判定通关,他们实际上没有亏什么,可能还会为提前离开恐怖的副本而感到高兴。 玩家不帮助厉鬼复仇,没达成真正的通关条件,就会在第五夜团灭,“存活至第五夜晚上12点”这个通关条件自然是达不成了。 这只是“理论上”。 实际上,地狱的这个障眼法会坑死无数玩家。 “真歹毒啊。”凌惜都不知道她是第几次对地狱做出这样的评价了。 说完,她将切好的牛排送进嘴里,舌尖接触到汁水四溢的牛肉的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才叫饭呢,她在上个副本里吃的干面包算什么东西! “我猜,地狱的隐藏规则应该不止这一条吧,以后都得靠我自己去发现了,而你只能当个马后炮?” 凌惜笑眯眯地问。 系统不说话了,开始装死。 凌惜不打算继续为难系统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摸清了这光球的性格,知道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要知道,上次她对系统死缠烂打了很久,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玩遍了,也只得到了存活玩家的数目,没拿到具体的名字。 系统这小东西嘴巴严实得很,能说的它早就说了,不能说的它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凌惜卷着意面,换了个话题,“说起来,这次副本结束的时候我没接收到背景故事,以前都有的。” 【这次的游戏和你之前经历过的两场不同,是剧情解谜向,背景故事在游戏过程中就会逐渐显露。 】 凌惜想了想,确实,以往在游戏尾声时出现的背景故事,都是对游戏本身进行剧情补充,这次倒是不需要了。 【如果你好奇的不是游戏的背景故事,而是游戏背后的原型的话,我也可以讲给你听。 】 【安妮的原型是个被拐卖的女人,她和许多同样遭遇的女人被关在一起,被人当做生育机器,做着代Y的生意。 】 【她一直在重复经历着怀孕、生产、被拿走孩子的循环,直到最后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 【不只是这些。 】 【这个副本是地狱融合了许多零碎的怨念创造的,有很多很多个小故事参与其中。 】 【第一个小故事是这样的……】 “打住。”凌惜只想要个解释,并不打算听那么多细节,“不用讲了,我对地狱创作的心路历程并不感兴趣。” 说着,她问了个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这个副本一共有几个玩家活下来了?” 【四个。 】 四个…… 除了她和程浮,另外两个人最有可能就是颜静和卫锦鲤了。 凌惜微眯起眼睛,有点不爽,颜静和卫锦鲤都活到了最后,可整个游戏的结局部分基本都是她和程浮推动的。 天知道她被鬼追的时候有多慌,撞到鼻子的时候又有多疼。 她们俩死哪去了? 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这俩人在躺平摆烂。 她们知道第四夜是玩家最后的机会,她和程浮定会竭尽全力实现通关法,且他们一旦成功,所有人都能沾到光,索性就连出门犯险都不愿了。 凌惜虽然想得很清楚,但她也只是吐槽一下,并不打算以后见面的时候质问两人。 如果换成是她,她可能也会这么做。 悠闲地享受了一顿美味大餐后,凌惜洗了漱,跑到阳台看了好一会儿的夜景,就回到了卧室睡觉。 其实光柱的治愈功能里也包括消除困意,她可以通过沐浴光线保持全天不困。 但凌惜就是喜欢睡觉,她爱死了这种不用思考、不用做任何事、安详躺着的放空感。 她一头栽进柔软的公主床里,嘟嘟囔囔地道,“系统,定个闹钟吧,我只休息半天,剩下的时间我还得锻炼身体呢。” 【好的。 】 【玩家收到一条新的组队邀请。 】 凌惜翻过身来,盯着头顶精致的床幔,“是程浮发过来的吗,是的话就晾着吧,等下个副本开始,这邀请就自动失效了。” 【好的。 】 系统并不多话,默默退出了卧室。 凌惜在床上抻了个懒腰,舒服地闭上眼。 她早就猜到程浮会向她发出组队邀请,毕竟他们在上个副本里也算互相帮助、合作愉快。 但她不想和他组队。 上上个副本中,他那么残忍地对她,她也杀了他两次,二人梁子结得老大。 而在上个副本里,他救过她,她也帮了他很多,关系算是有所缓和。 但也只是缓和。 如果说,她之前对屠夫的好感度是负无穷,那么她现在对程浮的好感度最多也就是个零蛋。 零,是个圆,往小了看就是个句号,作为他们这段孽缘的结束最好不过。 再见啦,屠夫先生。 希望他们以后都不会再相遇了。 第98章 时隔三日, 凌惜再次被传送进了新的游戏里。 意识自混沌中逃离,她逐渐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翠绿。 这是一片望不见边际的树海,无数棵高大的古树静默而立,茂密的枝条在空中交织,将天幕染成深深浅浅的绿色。 草地上, 一条人为踩出的、没有铺任何石材的小路于林间蜿蜒, 路的尽头被几棵树给挡住了,不知通往何处。 凌惜正背靠一棵大树坐在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于她的脸庞、眼皮,明亮且灼热。 她眯了眯眼,从地上爬了起来,绕到树身的侧面, 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建筑。 那建筑由几根深红色的长木搭建而成,横在小路的上方,造型既有点像牌坊又有点像门框, 比牌坊简单,比门框复杂。 此时大多数玩家还躺在树林各处,只有几个人早早醒了过来,站到了那个红色建筑底下。 其中一个男人立刻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个身形高大、容貌俊美的青年, 他有一双罕见的淡金色眸子, 精致的眉眼极具侵略感。 他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和工装裤,只戴了一条银色项链作为亮眼的配饰,骷髅头的坠子躺在他的胸膛前,像是在邪恶地笑。 此刻他正抱着胳膊倚靠在红色建筑的柱子上,神情冷淡,周身的气息不停地向其他人释放着信号。 莫、挨、老、子。 青年看起来就是武力向的玩家,他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其他几人不敢招惹他,都歇了前去搭讪的心思。 他们不约而同地离他远了些,一共是四个玩家,两男两女,抱起团来窃窃私语着。 见此情形,凌惜默默朝那几个玩家走去。 听到接近的脚步声,几人通通转过头来看向她,视线中带着审视与打量。 为首的女人眉毛微挑,似乎有些惊讶,接着她便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凌惜,你也排到了这场游戏啊。” 女人正是庄梦蝶,凌惜在屠夫副本里的熟人,狠狠踩了她手指的那位。 庄梦蝶说着走近凌惜,亲昵地挽过她的手臂,对三人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凌惜,经历过六次游戏的老玩家。” 这个副本的时节是盛夏,天气极热,玩家们的穿着也都非常清凉。 凌惜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宽肩吊带,庄梦蝶穿着一条紫色的碎花长裙,两人的手臂都露在外面。 庄梦蝶的手挽过来的时候,两人手臂上的软肉就紧紧相贴。 肌肤相触的瞬间,凌惜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瞧见了一条白净纤细的胳膊。 她这才想起,她的伤疤早已经被光柱抹除了,便又恢复了从容。 庄梦蝶这是在拿她给自己造势呢。 凌惜心念一转,便知道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庄梦蝶是想趁其他玩家还没醒来的时候,先给自己拉个小团体,当老大,有几个听话的跟班总是没错的。 凌惜想了想,没有扯掉庄梦蝶的手,当场下她的面子。 她只对她露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便向剩下的三人点头,默认了她们俩的队友关系。 蝶儿,领头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就凌惜个人的经验而言,贪图这个位置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的前三场游戏中,郑文彬和徐燕都死了,她当领头人的那次倒是捡了条命,但代价是双手变成了血淋淋的螃蟹钳子。 不过既然庄梦蝶想当,她何不帮她一把呢? 反正她本来就想先和这几人抱团,也暂时没有成为领头人的打算。 “嘶。” 三人中的女玩家吸了一口凉气,“庄姐和凌姐分别度过了七次和六次游戏,看来这场游戏的难度不低啊。” 凌惜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实际上只过了三场游戏,鉴于这东西口说无凭,她怀疑庄梦蝶的游戏场数也有水分在。 但听到三个玩家分别交代了自己的游戏场数后,她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三个玩家里,女玩家度过了四场游戏,两个男玩家分别过了两场和三场。 他们的状态也都很自然,确实不像萌新或者只过了一场游戏的半萌新。 凌惜回身看去,草地上还躺着许多玩家,粗略数得有十几个,这个人数和玩家配置比她上局游戏高了不知道多少。 “这位朋友,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 就在凌惜思索的时候,庄梦蝶忽然向外走出半步,对不远处的黑衣青年友善开口道。 庄梦蝶很会看人脸色,她知道她这次邀请绝不是自找没趣。 因为当凌惜决定加入她的团队时,青年就开始对他们这边产生兴致了。 他的目光很锐利,除非刻意收敛,否则很容易被人察觉。 庄梦蝶能感知到他的视线时而落在凌惜身上,时而又会看向她。 他是在衡量她们俩的价值? 她之前说自己过了七场游戏的时候,青年还是一副高冷的模样,明显不为所动,连个眼神都欠奉。 直到她拉来了有六次游戏经验的凌惜,他似乎才觉得她的团队有加入的价值。 庄梦蝶想,这家伙心气儿可真高,一个资深老玩家他看不上,还得给他凑两个。 听到庄梦蝶的话,凌惜偏头望了过去,目光与程浮漂亮的淡金色眼眸相碰,她立刻就垂下了眼睫。 她之前没有答应程浮的组队邀请,所以,即便她看到青年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也没想过找他抱团。 既然她不打算和程浮抱团,就更没必要暴露两人认识的事。 否则,在几人看来,她无视程浮直接向他们走来的行为就显得可疑,显得居心叵测。 程浮注意到了凌惜的反应,微微抿起唇,视线快速从她身上挪开,落在她旁边笑吟吟的庄梦蝶身上。 他挑了挑眉,做出一副考虑女人提议的假象,片刻后,才向她们走了过来。 凌惜看着青年逐渐朝自己靠近,心飘飘悠悠地悬到了半空。 如果程浮突然开口质问她,为什么不答应他的组队邀请,为什么装作和他不认识,那场面就可以说是相当尴尬了。 凌惜估计她能当场用脚趾抠出一套芭比梦想豪宅来。 好在程浮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停在她的面前,对庄梦蝶颔首道:“程浮,过了三场游戏。” 嗓音低沉,语气冷淡,言简意赅,符合他外在的高冷形象。 在程浮加入后,团队里武力担当和智力担当都有了,六个人,人数也足够多了。 庄梦蝶见好就收,她不再留意草地上陆陆续续醒来的其他玩家,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他们面前的红色建筑。 庄梦蝶:“这个建筑有点眼熟,像我们国家古代的牌坊,但又比牌坊简单很多,看样子应该是一道门。” 这个建筑有几米高,通体是血一般的深红色泽,只有最上面的一根横木有着黑色的边,没有挂匾额。 凌惜打量了片刻,轻声道:“这是鸟居,这场游戏应该是和风背景了。” 程浮眯起眼睛,目光穿过鸟居望向它后面的树林。 他什么异常都没看见,却能感觉到无形的恶意扑面而来。 那些恶意如浪潮般汹涌,吞噬人类似摧枯拉朽般容易,却被尽数挡在了鸟居之后,不甘不愿地流连徘徊着。 “林子里有东西,是怪物是鬼还不清楚。”他皱眉低声道,“总之,在游戏规则发布以前,大家不要穿过鸟居。” 闻言,剩下几个玩家立刻朝后面退了几步。 凌惜倒不是很害怕,她走上前摸了摸鸟居的柱子,注意到手上的触感很滑润,不是干了的血。 她回身对几人道:“在和风文化中,鸟居是神域的入口,人穿过鸟居,代表从人界来到了神的领域,要心怀敬畏、谨言慎行。” “有人来了。” 这时,眼力最好的程浮又开口了。 凌惜立即朝小路的尽头望过去,只见一抹蓝色的身影正款款向他们走来。 那影子离得有些远,凌惜一时没看清,等对方又走近了些,她才发现这是一个身穿蓝色和服、头发挽起的女人。 女人相貌普通,神情木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路、盯着鸟居下站着的他们,让她想起了上个副本里的NPC女仆。 女人的手里提着一个树枝编成的篮子,篮子里盖了块布,布微微鼓起,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在女人的身影被玩家们注意到了后,地狱终于公布了本场游戏的规则。 [游戏名称]:怨偶 [游戏人数]:20 [通关条件]:玩家达成以下两条中的任意一条即可通关。 [通关条件1]:玩家成功离开游戏区域。 [通关条件2]:玩家收服五个特殊人偶。 [补充说明1] :玩家目前位于游戏区域外,需要跟随蓝衣NPC进入到指定游戏地点,玩家不得攻击引路NPC ,违者抹杀。 [补充说明2]:“离开游戏区域”的判定为,玩家穿越树海、抵达来时经过的鸟居,站到鸟居以外。 [补充说明3]:玩家发现特殊人偶时,意识中会收到提示,收到提示后,玩家使自己的血沾到人偶的脸上,即视为收服成功。 [补充说明4] :玩家收服人偶后,可以将人偶收进意识中,需要时再召唤出来。 [补充说明5]:人偶收服进度为全体玩家共享,但人偶只归属于收服它的玩家。 [特别提示:本场游戏难度较高,为平衡难度,今夜也就是游戏的第一夜,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 ] 凌惜将规则记住,默默打量起周围的其他玩家来。 只见所有人都醒了,他们或是面色平静地接收信息,或是微微皱着眉思考规则,或是打量着蓝衣女人和树林的环境。 没有一个人脸上挂着茫然无措的表情,也没有一个人大叫着自己被绑架了、想要逃跑。 这局游戏没有一个新人,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地狱还是表示这次游戏的难度有些高了。 第99章 在游戏规则公布完以后, 玩家们纷纷来到鸟居前集合。 出于谨慎,谁都没有穿过鸟居,所有人都站在小路上,静静地等待着蓝衣女人走过来。 “欢迎各位贵客来人偶山庄度假。” 蓝衣女人在鸟居的下方停步,隔着这道特殊的门对玩家们欠身道。 她的动作和声线都是温和柔婉的, 可表情和语气却僵硬冰冷极了, 这种怪异的反差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家小姐担心各位贵客会在树海中迷失, 特意派我前来为大家引路。” 蓝衣女人说完,蹲下身将手中的篮子放到地上,揭开盖着的布。 只见篮子里装着一个精致的酒壶,一沓深绿色的宽阔树叶。 女人抽出一枚树叶,三两下就将其折成了临时的酒杯,她捏着杯口不让树叶散开,执起酒壶往杯中倾倒。 然而, 从壶嘴中流淌出的不是透明的清酒,而是一股红色的、带有血腥味的液体。 这液体的腥味非常浓重,无论站位远近, 每一个玩家都能闻到。 “这是血?”一个资历尚浅的男玩家有些沉不住气,皱着眉问道。 蓝衣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起身来,遥遥向玩家们举起手中的绿叶酒杯。 “贵客们若想平安通过树海, 在穿过鸟居后, 须喝下小姐为大家准备的酒,才能继续前行。” “当然,各位也可以拒绝喝酒,如果半路上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我也只能替那人感到遗憾了。” 这威胁如此明目张胆, 噎得那个男玩家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玩家们都陷入了犹豫纠结之中。 游戏规则中没有明确要求玩家喝酒,这酒很可能是个圈套。 谁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来的,喝下肚招来大麻烦就糟了,到时候剖腹都来不及。 可不喝的话,听蓝衣女人话里的意思,他们也许都活不到走出树林的时候。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喝酒?” “那真的是酒吗,我看液体的颜色和气味都很像血,蓝衣女人刚才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酒壶里装的肯定就是血了,至于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啧,难说。” 小队里的另外三个玩家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庄梦蝶没理会他们的碎碎念,只对身侧的少女问道:“凌惜,你是怎么想的?” 凌惜觉得有些热,她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拨到了背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当然要喝。” “蓝衣女人那时用的词是迷失而不是迷路,这两个字差别大了去了,我还年轻,不想神隐。” 所谓神隐,即被神或者鬼怪隐藏起来。 “隐藏”的具体意思有很多种,包括但不限于受到招待、被诱拐、被强行掳走。 “而且,你别看玩家们现在一副很纠结的样子,最后选择喝酒的绝对是大多数。” “毕竟论起压迫感,眼下的危险可比以后的危险大多了。” 凌惜说完,又朝不远处的蓝衣女人看去,两只眼睛如月牙般弯了起来,“你看,这不就有人开了头吗?” 庄梦蝶闻言抬眸,只见刚刚还站在她们身边的程浮已经大步走出了鸟居,在蓝衣女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接过酒杯,利落地一饮而尽,整个过程连眉梢都没挑一下,仿佛他刚刚饮下的真是适口的清酒。 倒是他喝完后,抬手用指节擦擦嘴角,扫了一眼其他玩家,目光中这才带上了些许不耐烦,似乎不满他们无意义的磨蹭。 接着程浮便走到草地上坐下,他修长的双腿随意地屈起,左腿平放,右腿立起,两条手臂各搭在双膝上,一个很散漫的姿势。 像是在等着看戏。 看戏…… 凌惜想,恐怕等下确实将有好戏上演。 “该说不说,武力向的玩家就是潇洒自在。”庄梦蝶轻声感概,“行事风格和咱们这种老阴比相差甚远。” 可不是嘛。 凌惜赞同地点点头,她拽了拽庄梦蝶的裙子,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刚刚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庄梦蝶的身子歪了过来,凌惜踮起脚尖凑近她的耳朵,笑眯眯地说了句话。 话音未落,她就转身向鸟居外走去。 庄梦蝶看着凌惜同样潇洒的背影,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立刻转头对她的三个队友道:“我决定喝酒了,你们也尽快做打算。” 她匆匆说完,便去追赶凌惜的脚步。 此时凌惜已经来到了蓝衣女人面前,她微笑着对女人欠身,礼貌地伸出双手等待,“第二个是我。” 蓝衣女人欣然递过第二杯酒,凌惜刚把树叶杯子接到手里,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这股气味仿佛有自主意识似的,拼命地往她的鼻腔和肺腑里钻,熏得她想吐。 凌惜皱眉,小心翼翼地调整手中酒杯的方向,快速仰头一饮而尽,避免那些红色液体沾到她的牙齿。 好浓的血。 这所谓的酒,颜色是血,气味是血,味道比普通的血液浓郁了数倍,她满口都是浓烈的铁锈味。 好在凌惜是个连母子汤都喝过的狼灭,她除了皱眉以外就没什么大反应了。 喝过了酒,凌惜也来到了草地上。 她在程浮旁边坐下,一边轻抚着脖子安慰自己受苦的喉咙,一边留意着蓝衣女人和其他玩家的互动。 在她之后,庄梦蝶也喝完了第三杯酒,女人明显以前没吃过这种苦,走过来的时候表情都有点没绷住。 凌惜:“坐。” 见少女拍了拍身侧的草地,示意她挨着她坐,庄梦蝶也就承了她的情,提着裙摆得体地坐了下来。 凌惜环抱住自己的腿,将下巴搭在并拢的膝盖上,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蓝衣女人,“接下来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也许这里即将有好戏上演,也许是我猜错了,游戏不会这么残忍。” 她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似黑色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 庄梦蝶不置可否。 你觉得,这酒壶里的酒够多少人喝? 这就是凌惜刚刚对她耳语的内容。 短短的一句话,含义却丰富得可怕。 听到少女声音的瞬间,庄梦蝶的脑海中就涌现出了十分残酷的一幕。 庄梦蝶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坐在凌惜身侧,目睹着一切往少女预料的方向发展。 一开始,玩家们都在犹豫要不要喝酒,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程浮率先打破了局面,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凌惜马上成为了第二个,接着就是被少女拿话点醒、匆匆赶到的她。 小队里三个比较厉害的人都选择了喝酒,态度还如此淡定从容,剩下三个玩家虽不明所以,还是跟着把酒喝了。 已经有六个人喝了酒,其他玩家的态度也产生了松动,不一会儿,第七个喝酒的人出现了,接着是第八个、第九个…… 从众心理是非常神奇且强大的。 随着选择喝酒的人数越来越多,剩下的玩家哪怕依然没想明白该怎么做,也无意识地倾向于了“喝酒”的选项。 局面的转折,发生在第十二杯酒上。 一个男玩家走到蓝衣女人面前,正要拿走她手中的酒杯,却被女人躲了过去。 “你不是第十二个,她才是。”蓝衣女人指了指男玩家身后的女玩家,“她先你一步走出了鸟居,理应排在你前面。” 男玩家愣了愣,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女玩家,绅士地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女玩家第十二个喝了酒,男玩家变成了第十三个。 这看上去只是个无意义的小插曲,因为对这两个玩家来说,他们做的事情没变,只是先后顺序调换了一下。 但对剩下的玩家而言,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这酒不够所有人喝,如果够的话,蓝衣女人根本没必要讲究顺序。 剩下的几个玩家当即争先恐后地穿过了鸟居,短短几秒,他们就都挤在了蓝衣女人的面前。 “我先!” “是我先!” 蓝衣女人倒了一杯又一杯酒,递给了一个又一个玩家,当只剩下最后两个玩家时,她丢掉了酒壶。 她的手里拿着最后一杯酒,鲜艳的血红色液体在酒杯中微微晃动着,被绿叶映衬得更加妖冶。 剩下两名玩家,一男一女,很多人都看到男玩家是比女玩家先来的。 男玩家看到蓝衣女人手里还有一杯酒,明显松了口气,他上前两步道:“给我吧,我就是第十九个。” “不一定。” 不远处,凌惜忽然开口道。 她的声音很轻,但因为距离足够近,这句话和眼前的场景又恰好能衔接上,程浮和庄梦蝶两人都听得很清楚。 “不一定。” 这次换成蓝衣女人开口了,她不但没有将酒杯递过去,反而收回了手。 她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面前的两个玩家,僵硬的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蓝衣女人缓缓后退,似乎要让出一片地方来。 “你什么意思?” 眼见蓝衣女人耍赖,到嘴的鸭子要飞,男玩家急了,他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忽然感觉不对。 男玩家猛地转过身来,发现女玩家居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个女玩家很瘦,穿着简单的宽松恤和长裤,留着稍长的鲻鱼头,黑发包裹着一张白皙素净的脸。 她的五官清秀中带着些英气,很有少年感,却是眉压眼加下三白,气质因此有些阴郁。 之前她一直都沉默地站在鸟居下,没什么存在感,此刻她却悄无声息地贴近了男玩家的后背,像个突然冒出来的厉鬼。 男玩家被她吓了一跳,他还没回过神,就被她狠狠掐住了肩膀,顿时痛呼出声。 “已经结束了。”程浮微微摇头,表情有些无聊,“毫无悬念的战局,没意思。” 凌惜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她看到,趁着男玩家无法转回身、也被疼痛吸引了注意力时,女玩家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他的眼睛。 她的动作极快,显然早早就瞄准了目标。 “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树林。 男玩家捂着左眼倒在了地上,像一条被针扎得冒水了的毛毛虫,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左右翻滚着。 一块尖锐的长石头深深杵进了他的眼窝中,捣烂了他的眼睛,漆黑的尾端仍露在外面,被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鲜血从男玩家的手背上成股地流淌下来。 可女玩家的攻击还没有结束,她凶残地扑了过去,骑到了男玩家的身上,试图抓住卡在他左眼里的石头。 男玩家拼死挣扎,剩下的那只右手胡乱在半空中抓,挠破了女玩家的脸,又揪住了她的一缕头发。 对男玩家来说,这缕头发似乎成了扭转战局的救命稻草,他一边高声尖叫着,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死命地往下拽。 不出片刻,伴随着一道几乎被其他声音淹没的撕扯声和女玩家倒吸凉气的声音,男玩家的手脱力向后摔去。 他的指缝间缠着一缕黑发,黑发末端连着一块指甲大小的头皮,头皮下方的生肉还在滴滴嗒嗒地淌着血。 女玩家痛极了,表情也狰狞了几分。 她咬紧牙关,偏头躲过了男玩家的第二次抓挠,彻底发了狠,伸出手去。 她不再执着于男玩家左眼里的石头,而是直接将手抠进了他的右眼,修剪得圆润锋利的指甲贴着眼球的边缘深深地往里挖。 “啊啊啊啊啊——” 男玩家又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 惨叫连绵不绝,声音里传递的疼痛感让所有旁观的玩家心中一紧。 但他们也只是旁观着。 无人上前阻拦。 最后,女玩家还是摸到了石头的尾端,她伸手按在石头上,用力将这枚“长钉”打入了男玩家的脑中。 男玩家当场断了气。 “呼……呼……” 现场寂静极了,树林中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声和女玩家沉重的呼吸声。 女玩家维持着跪坐的动作,她深呼吸了许久,才从男玩家的尸体上爬了起来。 她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帕子,按在头皮的伤口上,大步走向蓝衣女人,“现在我是第十九个了。” 她的嗓音像是熟得过了劲儿的苹果,甜沙甜沙的,是甜美与沙哑两种风格的奇妙混合。 眼看事情尘埃落定,凌惜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短裤上的灰尘。 这个女玩家不算非常聪明,或者说,她的多疑压过了她的聪明,不然她也就不会排在最后一名。 可她穿过鸟居后就没蹲下过,说明她用来打人的石头是在醒来后不久找到的。 也就是说,当其他玩家还在熟悉环境、接收规则的时候,这个女玩家早已做好了与其他人起冲突的准备,未雨绸缪了起来。 她还很了解地狱的恶趣味,知道比起直接淘汰玩家,地狱更喜欢借玩家的手杀人。 作为最后一名,她看见蓝衣女人的手里只剩下一杯酒的时候,表情一点都不慌。 甚至,在蓝衣女人还没有开口暗示最后两个玩家要打起来时,她就已经将石头拿在手心,朝男玩家攻了过去。 她要么天赋异禀,天生适合在地狱里生存,要么就是经验丰富的老玩家。 真是个有趣的人。 第100章 在现实世界中, 恃强凌弱、伤害他人的行为会遭到谴责。 但在地狱里,优胜劣汰的残酷法则早已经被所有人接受。 女玩家杀死了男玩家,已经证明了她的实力,她取而代之成为了第十九位, 可谓实至名归。 女玩家站在蓝衣女人面前, 接过了作为奖励的血酒, 一饮而尽。 饮罢,她擦擦唇角望向旁观的玩家们,见众人的眼中都带了些忌惮和提防,也就没打算朝他们走过来。 她丢掉沾血的树叶子,站在原地,一步未挪,神情清冷,整个人沉默又安静。 但这次, 没有人会忽视她的存在了。 蓝衣女人微笑着等女玩家喝完,才转身对众人道:“既然各位贵客已经饮过酒了,我们现在就该出发去山庄了。” “在我们正式进入树海深处前, 我先给大家讲一下规矩。” “我们穿行于树海之间,必须全程沿着小路走,不要踩到草地,不要发出声音,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向后看,更不要向上看。” 蓝衣女人说完,将酒壶收进篮中,就提着篮子走上了小路,不给玩家们一点反应的时间。 众人见状赶忙跟了上去,生怕一个不注意蓝衣女人就消失了。 碍于路的宽度,玩家们最多只能两人并排走,明明才不到二十个人,最后却排成了老鹰捉小鸡般的长队。 凌惜思索片刻。 地狱已经用先后顺序为条件淘汰了一名玩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故技重施,否则它的手段就太单调了,与游戏难度不符。 想通了这一点,当其他玩家都抢着往队伍前面挤时,凌惜就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做人嘛,张弛有度,该抢的要抢,该让的得让,事事都和别人争,好处不大,还会让自身变得扎眼。 常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人在地狱,身边的风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凌惜如此佛系的结果,就是她和她的临时队友们都排到了队尾。 她自己位于队伍的倒数第二排,旁边是程浮,前面是庄梦蝶和小队里的女玩家,再往前一排是小队里的两个男玩家。 整条队伍无声行进着。 赶路是这场游戏中最简单的环节了,玩家的通关法相当明确,就是按照蓝衣女人所说,低着头专心跟着前面的人走。 凌惜垂着头,目光紧紧盯着庄梦蝶的紫色碎花裙的下摆,像条小尾巴似的缀在女人的身后。 走啊走。 走啊走。 天气酷热难耐,即便躲在树林的阴翳之下,凌惜依然觉得像是被放在了蒸笼里一般难受。 她没能从口袋里翻出头绳,队友那也没有,她更不敢把程浮用来绑小丸子的那根头绳薅下来用,就只能披散着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还非常浓密,像一匹柔顺的黑色锦缎盖在后背上,将她的后颈都闷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热。 凌惜抿抿唇,擦掉后颈上的汗,又用手背轻轻拭了拭额头。 幸好她是黑长直中分发,额头可以露出来透气,不然她估计很快就要中暑了。 他们已经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这条路真的有尽头吗? 虽然凌惜最近每次游戏结束后都有在锻炼身体,但她依然是个弱鸡,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她的脚掌和小腿酸得不行,一直低垂的脖颈也有些僵硬,她现在只要微微一歪头,就能听到骨头的嘎嘣响声。 地狱给她安排的鞋子也并不友好,让她享受到了和游乐场副本中的白玲差不多的待遇。 凌惜穿的是凉鞋,造型精致漂亮,还能露出白生生的脚趾,却不舒适,堪称美丽的刑具。 连续走了这么久的路,她双足的侧边已经被磨破了皮,冒了血丝。 她每一次迈步,伤口就会被摩擦一次,火辣辣地疼。 身体的不适和长久机械的行走让凌惜有些呆滞,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缓缓向下。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不再是庄梦蝶的裙摆,而是女人的脚踝和她脚下的一双白色带跟凉鞋。 庄梦蝶似乎习惯了高跟的鞋,走在这种林间小路上也非常稳,没有出现深一脚浅一脚的尴尬情况。 凌惜眉毛一挑。 她记得这鞋是米色的。 凌惜舔了舔略微起皮的嘴唇,努力回忆着。 她看人时有大致扫一眼对方穿着的习惯,她绝对是看过庄梦蝶的鞋子的。 到底是米色的还是白色的来着? 凌惜看是看了,但她根本没把这个小细节放在心上,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恶。 凌惜皱了下眉,又自我安慰,肯定是她太敏感了。 可话虽如此,她的大脑却不受控制地模拟出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迷失了,周围的玩家都被替换成了鬼,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 她触发了死亡条件,却没有被当场执行死刑,厉鬼们排成队伍配合着她表演,它们裹挟着她向前,永远也不会停下。 等到她筋疲力尽、神思恍惚,不小心犯了错误,她才能迎来真正的死亡。 凌惜用指甲掐了下手心,中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正要心无旁骛地继续赶路,却又注意到了另一处不自然。 那就是风。 她的头顶始终回荡着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可她走了这么久,却半点微风都没感受到。 虽然有高度差的原因在,但她这么久都没感觉到一点风,还是有些怪异了。 也许阵阵作响的不是风与树,而是某些不可言说的存在正窃窃私语着。 那些东西就在她的头顶。 这时,凌惜突然感觉身上落了一道视线。 这视线来自于她的正后方,仿佛是裹着粘液的蛇,黏黏糊糊的,自下而上沿着她的躯体攀爬,盘在了她的后腰上。 凌惜下意识地就想回头看,但紧接着她就清醒了过来,呼吸和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她差点就犯错了。 如今玩家共有十九名,两两一排,她在倒数第二排,她后面是个落单的玩家。 她没怎么关注过对方,只记得那是个又瘦又矮的男人,很不起眼。 她背后应该是他的,只是不知道现在换成了什么“人”。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凌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恢复了清明坚定。 越是危险的未知,越是能激起人的好奇,可她不会回头看的,她更不会做任何事。 地狱失算了。 如果地狱让她继续这么走下去,久而久之,她思维迟钝、神经紧张,再看到些蛛丝马迹,她也许就会以为她已经迷失了。 她如此惜命,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必然会陷入疯狂。 接着,她或许就会为了求生而搞些不必要的操作,害死自己。 可地狱偏偏折腾了这么多花活,又是让她感觉不到风、却听见风声,又是让她察觉到了背后那一股不正常的视线。 它好像生怕她感觉不到异常、生怕她不惊慌似的。 过犹不及啊。 凌惜垂下眼睫,眼里带着淡淡笑意。 她现在能百分百确定,她仍然走在玩家队伍中,没有掉队,也没有迷失。 庄梦蝶的高跟鞋从一开始就是白色的,是她记错了。 凌惜正想着,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轻轻握住了,皮肤传来的触感很奇妙,温暖干燥又略微粗糙。 那是程浮的手。 他的手和她的一样,外形看着很漂亮,养尊处优似的,摸起来却并不柔软,指腹和掌心上都带着一层薄茧。 凌惜垂眸,余光朝身侧瞥去,她看到她的手已经完全被青年的大掌覆盖住了,肌肤上传来暖融融的包裹感。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勾了勾。 凌惜不喜欢被人触碰,她犹豫了片刻,却没有甩开手,只安静地等待着程浮接下来的动作。 她不觉得青年这么做是单纯地想和她牵手。 地狱里几乎没有恋爱脑存在,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玩家连情爱方面的世俗欲望都无。 玩家空间暂且不提,至少在危机四伏、随时会淘汰人的游戏副本里,玩家们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求生上。 除非玩家们死到临头,想进行最后的疯狂,否则他们是生不出这份闲心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凌惜生得精致清丽,是个洋娃娃般的美人,她却从未在游戏中得到过美女的待遇。 程浮就更是如此了,他可是地狱的作品,有着极具冲击力的、令人惊艳的美貌,但他也从未因此获得过众人的注意。 玩家们会被他吸引目光,是因为他高大的身形和充满力量的肌肉,以及这两者所代表的强大武力。 与其说是注意,倒不如说玩家们是在评估他、提防他。 凌惜正发着呆,就感觉到程浮握住她的四根手指,轻轻将她的手弯了起来,接着,他把一个小东西放到了她的掌心。 那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头绳,青年将自己的头绳取了下来,让给了她。 凌惜怔了怔,有些意外,她立刻将头绳接过套在手腕上,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一边熟练地将头发盘起。 不一会儿,她就给自己扎了个丸子头,整个人顿时显得元气又清爽。 终于凉快了。 凌惜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她注意到,身后那道怪异的视线已经消失了,头顶树叶的沙沙声也弱了许多。 地狱的考验似乎结束了,它发现她不上当,就把这些伎俩都收了回去,还了她清静。 地狱向来公平,不会只针对她,她刚刚经历的考验,所有玩家应该是同步接受的。 不知道这次树林之旅会筛选掉几个人。 凌惜放下手,低垂着眉眼继续往前走着。 她现在依然不能抬头看,不过,地狱的杀招既出,这段旅程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到时人数自然会给她答案。 凌惜的猜测很准。 但她误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察觉到的目光并非地狱的手笔,而是来自她身后的男玩家。 而程浮将自己的头绳送给她,也并不仅仅是怜惜她受热,他也想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事实上,就在凌惜专心扎头发的那点工夫,程浮借地狱的刀,轻松杀死了她身后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纯粹利用智慧杀人。 100-110 第101章 时间倒退回三天前。 玩家空间的初始状态是一望无际的纯白,玩家通过第一个副本、进入空间后,通常会将其改造成自己喜欢的环境。 但也有极少数玩家会保留空间原本的模样,程浮就是这极少数之一。 在他当Boss的时候,空间里就“家徒四壁”, 如今他的身份变成了玩家, 他也没有生出一些浪漫的细胞去改造空间。 偌大的纯白空间里, 只有程浮本人和被他坐在身下的真皮沙发, 是这片雪白画布上唯二的点缀。 此刻,程浮正翘着腿倚靠在沙发上,微微仰头凝视着半空中的信息栏。 这是他发给凌惜的组队邀请,他刻意让系统将其具象化,一旦邀请被回应,他不需要提醒也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几个小时过去了。 信息栏依旧静悄悄地悬浮在半空中,仿佛单纯是个挂件。 “被婉拒了。” 半晌,程浮垂下眼睫道,淡金色的眼眸中似有一丝失落划过,又似乎并未产生过任何情绪波动。 他轻声说着,半合起眼倚靠进沙发中,打算静坐一会儿。 然而某个高等存在不会错过这精彩的一幕,一道戏谑的声音从高空中飘落下来。 【嘬嘬嘬,人家不愿意和你做队友呢, 你被拒绝了, 好没面子的呀。 】 这声线是和系统一样的合成音,但那贱兮兮的取笑语气却不可能是系统发出的。 程浮抬眸,望向半空中那颗流转着金色光点的大白球,挑起了眉毛,“你不是说,你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理论上如此,但我这次降临是为了收回你的技能。 】 说到正事,地狱立刻恢复了正常,平静的、带着淡淡威压的合成音从大白球中传来。 【我想了想,你的被动技能“恶意感知”强度有些超标,在PVP模式中,它的存在对其他玩家就是降维打击。 】 地狱的考虑不无道理。 “恶意感知”这个技能,可以帮助程浮感应其他玩家对他的态度,在PVE副本中,它起不到什么作用,显得很鸡肋。 可一旦游戏模式涉及到了玩家间的勾心斗角,比如狼人杀副本、大逃杀副本,它就相当于一个巨大的作弊器。 程浮听明白了地狱的意思,不假思索地道:“随你,我不介意。” 面对青年爽快利落的态度,地狱没有立即接话,它沉默了片刻,做了个决定。 【作为收回“恶意感知”的补偿,我将解除对你智力的压制,以后你不再受到阻碍,能像其他玩家一样思考了。 】 程浮闻言歪歪头,正要说什么,突然他面色一变,感觉到大脑内部传来了一阵尖锐无比的痛感。 他的忍痛能力一向很强,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断臂、自刎,却在这股剧痛之下扭曲了表情。 他撑着沙发想要起身,刚往前走了一步就捂着头栽倒在地,白皙的额头瞬间冒出了一层汗。 “呜……” 程浮闭目死死咬着牙,两只手覆在头骨上,手背青筋暴起,力道大得似乎要将自己的头颅挤碎。 他感觉他的头骨被一把生锈的钝锯子缓慢地割开了,与之一并碎裂的是他的灵魂。 接着,无数根尖细的长锥子沿着他头顶的裂痕伸入,伸进头骨做成的碗里,疯狂搅弄着他的大脑。 解除智力压制的过程残忍又漫长。 那些“锥子”搅啊搅,搅啊搅,直到将他完整的脑子碎成了浆糊,才慢条斯理地收了回去。 【你的智力压制已经解除了。 】 地狱俯视着下方的青年道。 只见程浮侧躺在纯白的地面上,周围遍布凌乱的刀痕与血迹。 沙发已经被撕成了碎片,皮革与木料的残屑四处散落,是他不久前暴走过的证明。 如今程浮正处于力竭后的虚脱状态,他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像一条离了岸的雄性人鱼。 稍长的黑发散开,似被卷上岸的水草,与黑衣一并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上、身上,将他苍白的皮肤映衬得更加没有血色。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一双眼睛微微睁大,金色的眸子失了焦距,含了些许生理性的泪,波光粼粼的。 有一种被凌虐过的、虚弱的、变态的美感。 【我很期待你今后的表现。 】 地狱平静的合成音在无垠的空间中扩散开来,许久没有回声,也没有回应。 无论是两颗白球还是地上的青年都一动不动,空间里寂静得针落可闻,像是没有活物存在。 【地狱意志已经离开了。 】 良久,系统才放低音量说道。 程浮静静躺在地上,像是一具尸体,闻言,他的睫毛总算小幅度地颤抖了下,表示他还活着。 又过了许久,他的眼眸才终于缓慢地转动起来,有了些生命的光亮。 “我知道了。” 低沉嘶哑的嗓音从喉间溢出,程浮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走到了大白光球的正下方。 他的神情早已恢复了平静,只是面色依旧惨白如纸,整个人虚弱至极,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昏厥过去。 饶是如此,他的背仍然挺得十分笔直。 “治疗。” 随着青年开口,无数光点纷纷立刻朝他涌来,如微型的淡金色银河将他缠绕其间,光芒流转,璀璨非常。 不过瞬息,程浮的发丝与衣服就都恢复了干燥。 空间里那些凌乱的痕迹被悉数抹去,一张全新的沙发被摆在先前的位置,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治愈结束,程浮来到沙发前,再次陷进这柔软的包裹中,目光落向高处的大光球,薄唇轻抿。 地狱是偏爱他的。 所以它为他打破了长久以来坚持的原则,在解除他的智力压制时,没有将他的两个技能全都回收,故意留了杀猪刀给他。 换作以前,他定会傻乎乎地追问地狱,为什么不把他的刀也收回去。 但他现在不会了。 【等下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学习现实世界的相关知识吗? 】 系统晃动着小小的圆球身子,飘飘悠悠地悬停在了程浮身侧,毫无感情地征询着他的意见。 “对,不过之前那种讲授的方式效率太低了,我们换个新的方式。” 程浮本是侧身托腮的姿势,他说着转动手腕,修长的手指点上自己的太阳穴,对系统示意。 “直接将那些知识传进来吧,我自己会看。” 接下来的三天休息时间,程浮就是在闭目端坐中度过的,直到接到新游戏的提示,他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系统,如果上一场游戏中两个玩家没有组队,下一场游戏他们再次匹配到的几率是不是就很低了?” 【如果两人只是熟人关系,以后也许还会再见。 】 【但上一场游戏两人刚相遇,下一场游戏就想立即匹配到对方,希望渺茫。 】 系统公事公办地回答。 “这样啊。”程浮的声音轻得仿佛呢喃,“看来下局游戏我得自己过了。” 凌惜是他在地狱中唯一认可的同类,他既已认定了她,就不会再多看一眼旁人。 狼与狈,同属于狼族,俱是强大、隐忍、凶残、疯狂、偏执,一个强悍凶猛,一个聪慧狡黠,相似且互补。 他们就该是同一队。 程浮闭上眼,继续吸收着脑海中的信息,对系统吩咐道:“不需要再提醒我了,时间到了直接将我传送进游戏。” 一个小时后,程浮来到了新的游戏场景中。 他意识里的资料被暂时封印,只有当他重回玩家空间时才会再次开放。 程浮缓缓睁开眼睛,视野中是被翠绿枝叶遮挡的湛蓝天空。 他正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脸颊和手臂被草尖刮蹭得直痒痒。 游戏规则暂未公布,他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周。 他将其他玩家都扫视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凌惜的身影。 “我还以为我们会很有缘呢。” 被系统打过预防针,程浮不是特别失望,他只低叹了一句,就起身来到鸟居下,打算静观其变。 事实证明,他们就是很有缘。 几个小时后,程浮走在玩家队伍中,偏头看向身侧的少女,昳丽的金色眼眸里带着浅淡的笑意。 玩家在树海中穿行时不能东张西望,这是蓝衣女人作为引路NPC对玩家的警告。 程浮走了这么久,一直遵循着规则,也确实无事发生。 但他实在太过无聊,便琢磨起这些规则来解闷,发现他其实没必要这么听话。 树海中肯定有不知名的怪物存在,这些怪物攻击玩家是有条件的,可以通过蓝衣女人的话进行反推。 蓝衣女人说,玩家必须沿着小路走、不能踩草地,说明怪物可能比较看重这些野草,破坏草地会激怒它们。 蓝衣女人说,玩家不能发出声音,说明怪物可能喜欢清静,声音会吵到它们,引起它们的攻击欲望。 但玩家不能四处张望又怎么解释,难道怪物不乐意被人看? 程浮思考了片刻,心中有了答案。 怪物并不知道玩家的存在,那杯血酒的作用就是隐藏玩家的身形和气息。 而玩家踩到草地显出脚印、发出声音都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蓝衣女人不允许玩家四处张望,是避免他们看到怪物。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当玩家看见怪物的时候,怪物的视野中也就出现了玩家。 所以玩家并不是只能低着头,也可以朝周围看。 但玩家必须保证自己的目光有安全的落点,一旦视线对焦上了怪物,他们就会没命。 凌惜如此聪明,应该比他更早想清楚了这些,只是她谨慎又惜命,不会因为无聊去冒这个险。 他不一样。 这么想着,程浮朝身侧的凌惜看去,恰巧瞧见她在擦汗。 只见少女紧皱着眉,一会儿把长发拨到左边,一会儿把长发拨到右边,变着法地让后颈露出来。 她以手作扇给自己扇着风,显然遭不住这酷暑。 程浮见状挑了挑眉,解下了自己的头绳。 他正要悄悄将东西递给凌惜,忽然想到这个行为会被队尾的玩家看到,下意识地朝对方瞥了一眼。 看到男人的眼神,他眉头一拧,眸中暴戾横生,杀心骤起。 第102章 游戏中的玩家没有世俗的欲望。 凌惜之前下的结论是没错的, 但她忽略了环境的变化和人饱暖思欲的劣根性。 走在队尾的玩家是个矮小瘦弱的男人,他只有两场游戏经验,这次没碰见熟人,醒来得又晚, 没能和其他玩家抱上团。 在玩家们排队的时候, 他理所当然成了食物链最底端, 站到了凌惜后面。 一开始,男人的确只顾着提防危险,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谨慎地低头跟随队伍前进着,目光老老实实地定格在凌惜的脚踝上,没敢往上移半分。 但穿越树海这个环节太无脑了,NPC直接提供了通关法,玩家只需要照做就能保平安。 起先男人还以为会有诈,走得提心吊胆,但两个小时过去依旧什么都没发生,让他觉得这游戏也不过如此。 也对,现在毕竟是游戏前期, 玩家们连正式场地都没进,不可能遭遇太大的威胁。 游戏目前为止也只淘汰了一名玩家,还是以两个玩家搏命的方式,没涉及到鬼怪。 这么想着,男人的状态松弛了不少。 树林中闷热异常, 长时间的赶路让他又累又渴,他脑子逐渐发昏,胆子也愈加肥了, 不一会儿眼珠子就开始乱转。 蓝衣女人的话将玩家的可见范围圈得很死,男人不敢太过放肆,便只将视线上抬,落在了凌惜的身上。 凌惜这次的初始衣物很少,一条短吊带,一条牛仔短裤,腰和腿都露了很多。 没有布料的阻碍,男人的目光仿佛一条湿漉漉的肥舌头,贴着她的皮肤,从她的脚踝一路向上,丝滑地舔到了她的大腿根。 恶心至极。 男人注意到,前方的少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形僵硬了片刻,但她没有停顿,装作无事地继续迈着步子。 少女敢怒不敢言的懦弱反应让他觉得有趣,他恶劣地舔着嘴唇,兴致更浓。 男人十分起劲儿地瞧着她浑圆的屁股,目光灼灼,似要把那一层遮挡的牛仔布料给烧穿。 啧,真骚啊。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凌惜露出的半截腰。 那腰又白,在阳光下珠玉一般莹然生光、直晃人眼,又细,他两手一握就能完全掐住似的。 就少女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知道她之前抱了多少男玩家的大腿、伺候过大佬们多少遍,才能勉强活到现在。 男人一边盯着凌惜雪白的皮肤,一边幻想着她衣衫不整、小意讨好自己的样子,呼吸不禁粗重了几分。 正当他的下半身隐隐有兴奋的趋势时,一道锐利的目光突然朝他劈了过来。 那目光冰寒彻骨,极具压迫感,仿佛一把沉重的铁斧自他脸上狠狠刮过,带起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风。 男人有一种五官都被削掉了的错觉。 他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本就不该起来的部位也光速萎了下去。 恐惧搅得男人理智全无,他全然忘记了蓝衣女人的叮嘱,下意识地朝目光的来源回望过去。 他的视线撞进了一双充满杀意的淡金色眸子里。 这双眼睛太特别了,以至于男人清楚地记得它的主人。 那是个英俊高大的青年,杀他就和杀鸡一样简单。 他当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列进了“绝对不能惹”的名单里。 糟糕。 男人暗叫不好。 他怎么能忘了,青年和少女是一队的,他们队里总共有六个人,二人能并排走,关系也许不止是临时抱团这么简单。 显然,他刚刚色眯眯地盯着少女的样子被青年尽收眼底,激怒了他,让他对他生出了杀心。 要命的是,这次的游戏规则并没有说玩家不能杀玩家。 男人越想越心凉。 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一个问题,以加大加粗黑色字体的形式,挂在他脑海中最显眼的位置。 ——等下玩家离开树海时,他该怎么向少女赔罪,才能避免青年对他动手? 惶惑不安间,男人瞧见青年微眯起眼,对他露出一个愉悦又意味不明的笑。 青年的笑意未达眼底,目光依旧冰锥般的冷冽戳人。 接着他薄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男人愣住了,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哪敢忤逆青年的意思,不会唇语也得硬着头皮上。 男人盯着青年的嘴巴,吃力地分辨着他说每个字时的口型。 正当他看得专注时,青年却突然转过了头,毫无征兆地向前倾身。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玩家在树海中存活的关键,就是不要被怪物发现。 一旦玩家看见了怪物,怪物也就看见了玩家。 程浮深谙这一点,他每一次看向周围时,视线都有安全的落点,因此他常在河边走也不会湿鞋。 但男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因着二人的身高差,男人望向程浮时是仰视的姿态,视线轨迹斜向上。 程浮倾身得太突然,男人根本来不及收回目光。 男人的视线没有了程浮的头的阻挡,无限向远处延伸,望向了树海的穹顶。 不,他的目光并未落向遥远的天空与枝叶。 男人的视线只向远处延伸了大约十米,就被新的障碍物承托住了。 一个恐怖的畸形在半空中缓慢飞舞,成了他目光的新终点。 那是一颗惨白的女人头颅,女人留着长长的黑发,脸上带着怪异的微笑,眼睛嘴巴都弯成了标准的弧形。 头颅下方的躯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条被抻得老长的脖子,脖子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长着一圈深红色的纹路。 女人头颅在空气中游动着,长长的脖子拖在头下,柔软极了,时而像龙鱼般优雅地舒展摆动,时而像水蛇般一圈圈地盘踞起来。 看到女人头颅的第一眼,男人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脸上挂着的表情也是茫然的。 但下一秒,他的眼睛就对上了焦,恰巧此时女人也转过了头,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 男人清楚地看到,女人看见他时先是有些惊讶,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接着她便笑得更欢了,弯弯的眼睛里闪过诡异的光。 怪物发现他了! 这个念头像是粗重的铁棍,给了男人当头一棒,他登时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 他这才想起蓝衣女人的警告,知道就算立刻低头也没用了,拔腿就想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男人低下头,惊愕地发现他的身上不知何时缠满了藤蔓。 那些藤蔓悄无声息地自他脚下破土而出,攀附到了他的身上,密密麻麻,蛛网般层层覆盖,将他困在了原地。 队里少了一个人,身后没有了脚步声,玩家们却好似无所觉察,他们照常向前走着,转眼就将他抛了好几米。 不! 你们不能丢下我! 心脏被名为恐惧的大掌紧紧攥住,男人什么都顾不得了,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 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从男人的嘴里发了出来,轻柔无比。 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男人愣住了,像是被石化了般久久未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地看向地面。 草地上是他的影子,而他的影子旁是围成一圈的头颅的影子。 那些影子簇拥着他,如星星簇拥着月亮。 每一个影子都像是巨大的变异蝌蚪,大大的脑袋,长长的尾巴。 有的影子平静地扭动着长脖子,有的影子兴奋地抽搐着。 男人恐惧地哭了出来,却只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男人头顶上方那些安静的怪物听到他出声,像是被感召了似的,也都开始叫喊起来。 沙沙沙。 沙沙沙。 无数道风吹树叶的声音将男人包围,似是在为神秘的献祭仪式祝祷。 身体内部突然传来强烈的疼痛感,男人的脸扭曲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被吸食、被抽干、被紧紧攥着榨出汁水来,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脖子里的骨头疯狂颤动着,蓄势待发。 “真是个蠢货。” 濒临死亡时,绝望至极时,男人忽然想明白了青年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原来他根本来不及补救,青年在对他动杀心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只一个回眸、一个低头,青年就弄死了他,比杀只鸡还要轻松。 他真不该…… 男人绝望地闭上眼睛,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下一秒,伴随着“咔”的一声,他脖颈的骨头断裂开来,脑袋猛地往上窜了一段距离。 过了一会儿,男人再次睁开眼,他的面色苍白了几分,表情却显得愉悦多了,好像下一秒就要露出微笑。 他的脖子明显变长了一截,在脖颈原来的长度位置上,出现了一圈深红色的肉纹,像是尺子上的刻度,又像是竹子上的节。 咔、咔、咔。 脖子拔节的过程还在继续。 以男人的躯干为土壤,内脏为养料,一根人竹拔地而起,长得越来越高。 不知过了多久,人竹足足拔出了十八节来,男人的头颅立在这十八节的最顶端,像是竹子长出的一颗果实。 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了,表情也变成了诡异的微笑。 人竹还想继续生长,但躯干腹腔里的内脏已经完全干瘪了,再也榨不出一滴养分来。 男人头颅的眉微微蹙起,像是在不满,他拼命地往上飞,想拔苗助长,再生拽出一节脖子。 可惜,人竹没能再生长出一节,反而伴随着“啵”的一声,竟直接将内脏从躯干中拽了出来。 一整串内脏,已经干瘪了,像是一串风干后的葡萄,呈现出黑红的黯淡颜色,体积也缩水了数倍。 男人头颅露出嫌弃的表情,它甩尾巴似的甩了下脖子,就将那串干瘪的内脏甩到了地上,带着诡异的微笑飞到了空中。 束缚着男人躯干的藤蔓也再次蠕动了起来,将这只剩下血肉和骨骼的空壳拖进了土壤之中。 连那被男人头颅嫌弃不要的干瘪内脏,藤蔓也一并收走了。 人竹与树海是友好合作的关系。 树海为人竹提供栖息地,人竹在树海中生活,并狩猎人类发展新的同族。 而人竹“繁衍”完毕,会留下一具被掏空内脏的无头尸体,给树海当做肥料。 很快,藤蔓就将尸体彻底拖进了地下,隐没在了无尽的黑暗中,碎裂的土壤有生命般地蠕动起来,将地面重新填平。 静谧的树林,绿毯般的草地,蜿蜒的小路,一切都不曾改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时不时在四处响起,诡异中带了些寂寥。 沙沙沙。 沙沙沙。 第103章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忽然不动了。 凌惜跟着停下脚步,察觉到上方亮堂了起来。 似乎一直笼在她头顶的枝叶散开了,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她的身上。 她掀了掀眼皮,并未抬头。 “各位贵客, 我们已经走出树海了。” 前方传来蓝衣女人的声音, “接下来大家不用再担心迷失的问题, 放松自如地走吧, 很快我们就能到山庄了。” 这话对玩家们来说简直如同天籁。 话音未落, 他们纷纷左右歪倒,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垮掉。 众人揉脖子的揉脖子,扇风的扇风,擦汗的擦汗,还有人干脆直接躺倒在地上,了无生气的样子像极了被晒成干的咸鱼。 凌惜对他们的反应毫不意外。 玩家们如果真是来游玩的,也许会咬咬牙坚持到山庄再休息,但他们不是。 他们走出树海,就算是熬过了游戏的环节之一,等到了山庄,游戏就会进入下一个环节,指不定还有什么杀招等着呢。 玩家们都累了, 不趁现在缓一口气, 更待何时? 其他人都已经开摆了,凌惜却没动。 她立在原地,盯了蓝衣女人好一会儿,见她停着没走,似有纵容玩家原地歇息的意思,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凌惜脱掉凉鞋,赤足踩在草地上,借着这份清凉缓解伤口的疼痛,她一边揉着小腿,一边朝不远处望去。 只见前方是一片竹林,竹林和树海之间隔着二十来米宽的草地,正是玩家们歇息的地方。 这片草地上不长一棵树、一根竹,只生着茂密的草和零星的野花,如一条绿色的河流,将两块领域分隔开来。 玩家们来时的路到草地这就断了,直到进入竹林范围,新的路才出现。 那是一条由无数块不规则薄石板铺就的石路,相比于树海中的小路宽敞了许多,也平整了许多。 凌惜向蓝衣女人问道:“我们刚刚经过的树海中没有竹子,前方却是一大片竹林,这是什么原因?” 两片密林的差异如此明显,所有玩家都很好奇,听到凌惜问话,众人都竖起耳朵等着回答。 “树海中有竹子的,只是你们走路的时候不能向周围看,所以才没发现。” 蓝衣女人说着,唇角又挂上了僵硬的笑。 和她看两个玩家为血酒争得头破血流时一样,这笑意里有几分看好戏的味道。 “说起来,那可是一种非常、非常特别的竹子呢,你们没看到真是可惜了。” 蓝衣女人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恶意,却又像是在提示什么。 凌惜默默咀嚼着这段话的意思,如梦初醒,她立刻重新清点了玩家的人数,发现居然只有十六个人了! 察觉到这个提示的不只是凌惜,很快,玩家之中便有人高声嚷嚷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少了三个人?” 这声叫嚷如同一道惊雷,将众人炸了个激灵。玩家们纷纷数起了人数,发现确实只有十六个人。 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瞧见了深深的恐惧。 死了三个人不可怕,地狱游戏困难重重,玩家被淘汰掉是家常便饭。 可怕的是,玩家们走出树海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重新清点人数; 惊悚的是,消失的三人中,除了队尾的那个人,剩下两人的旁边和身后都有玩家在,可他们的蒸发依旧无人觉察; 瘆人的是,哪怕众人已经意识到少了三个人,也没有人能回想起那三人的具体特征。 树海中那未知的杀招不但淘汰了三人,彻底抹去了他们的存在,还影响了幸存玩家的意识,让他们忽略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就是“迷失”…… 被操控大脑的感觉并不好,凌惜皱了皱眉,突然感觉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来,视野中出现了庄梦蝶的脸。 女人笑眯眯地对她轻声开口道:“原来你和程浮认识啊。” 庄梦蝶看了一眼坐在凌惜身侧的程浮,目光又落回少女的丸子头上,心下了然,“我说他怎么愿意入队了,原来是因为你。” 程浮看上去就不像是会怜香惜玉的人,他肯把头绳给凌惜,就说明他们俩之间有特别的关系。 凌惜当初察觉到手心中的头绳时,就知道她一旦接了这玩意儿,便会暴露她和程浮认识的事。 但她实在太热了,如果她能凉快一些,暴露了就暴露了吧。 凌惜正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应付,就听见身侧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我们俩的确见过,但不熟。” 黑发散乱,程浮抬手用指尖梳着,随意开口道:“我们之前在一场游戏中碰到过,我们各自结了盟,全程没什么交集。” “不过凌惜在那局游戏里表现得很靠谱,我记住了她,这次碰见了,自然要和她组队。” 程浮说着侧过脸来,目光凉凉地落在庄梦蝶身上。 他的语气中带着气死人不偿命的真诚,“我只想和她组队,你、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是顺便。” 庄梦蝶:“那我走?” 凌惜闻言有些惊讶,程浮这家伙好像变聪明了。 他三言两语把她摘得干干净净,让她连故意说谎的嫌疑都不再有了。 凌惜想着,又看向默默挪走的庄梦蝶,啧,他气人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既然两人认识的事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凌惜也就不用再掩饰了。 她凑近程浮,对他低声私语道:“我们身后的玩家不见了,他的死和你有关系吧?” 程浮闻言一愣,接着挑起眉梢,笑意浅浅的,有些狡黠,“居然还是没能瞒过你。” 凌惜的大脑受到了影响,在她的认知中,她就是队伍的最后一排。 但她算了算,游戏开局有20人,鸟居下死了一个,还剩19人,玩家两两一排的话,她身后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 不同于其他玩家的一头雾水,凌惜早已猜出了树海的杀招。 意识到她身后的玩家死了,再结合种种细节,她轻易就还原了事件的全貌。 她身后应该是个男玩家,男人的眼珠子不老实,盯着她裸露的皮肤看个不停。 程浮向周围看时,注意到了男人的眼神,他动了杀心,一边用头绳分走她的注意,一边借怪物的手送男人上了西天。 当她扎完头发时,男人就已经死了,所以她才感觉到那股令人不适的视线消失了。 凌惜:“是这样吗?” 程浮:“什么都让你猜中了。” 或许因为他就是死亡事件的始作俑者,程浮没有完全忘记那个死去的男玩家。 他对男人的容貌声音等的记忆十分模糊,但他对自己为什么杀他、怎么杀的他,仍记得清清楚楚。 “真是个蠢货。”仿佛心有灵犀,凌惜不屑地开口,对死去的男人做出了和程浮一致的评价。 话音未落,如雕塑般静立的蓝衣女人突然动了起来,叫玩家们重新集合。 凌惜见状指了指自己的丸子头,对程浮道:“谢谢你了,不只是这根头绳。” 说完,她不去看程浮的反应,径自起身重新穿好了鞋,随玩家们一起进入了竹林。 与树海相比,竹林既清凉又幽静。 凌惜走在竹林中,入目皆是翠绿挺拔的竹子,玉似的好看。 她在这里没待几分钟,就被抚平了周身的燥热,顿时舒服了不少。 又过了一会儿,凌惜随着队伍转过一个大弯,竹子变得稀疏许多,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面竹子做成的篱笆围墙,围墙有些年头了,竹子早已褪色,呈现出干稻草般的枯黄。 一道双开竹门镶嵌在围墙上,门顶上修了屋檐遮雨,屋檐上长了几朵小小的蘑菇,朴素可爱。 蓝衣女人快步走到门前,她将门推开,回身对玩家们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各位贵客进入人偶山庄。” 赶了这么久的路,折损了四条人命,幸存的玩家终于来到了本场游戏的真正地点,人偶山庄。 玩家们纷纷朝大门走去。 凌惜依旧在队伍的最末尾,她一边缓缓前进,一边打量着四周。 她注意到这片竹林中有两条石路,一条从草地通往山庄,也就是他们走的这条路,另一条则从山庄大门斜着向旁延伸。 凌惜始终注视着这条路的尽头,随着她离山庄大门越来越近,她终于看见了它的具体方向。 人偶山庄后面是一座大山,山庄建在山脚下。 凌惜注意的这条路蛇一般在竹林中蜿蜒,正是贴着围墙绕过山庄,通往山上。 至于山上究竟有什么,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所有玩家都进入了门内,守在大门口的蓝衣女人才解除了“石化”状态,恢复了行动。 她最后一个走进山庄,回身关上了门。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巨大的铁锁挂在门上,牢牢扣上,又将锁对应的钥匙挂在了右手的小指上。 “山庄外面很危险,只有待在山庄内,各位贵客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 蓝衣女人从玩家间穿过,又站在了最前头,她转过身来,目光从每一个玩家的脸上掠过。 蓝衣女人缓缓开口,语重心长地道:“所以,这些天各位千万不能离开山庄哦。” 说完,她就当着众玩家的面,做了一个相当令人惊骇的动作。 只见蓝衣女人昂起头,脸冲天空,嘴巴大张,扩成了一个人类无法完成的大圆黑洞。 她将右手举到嘴巴正上方,手向下一耷拉,挂在她小指上的铁钥匙就自动滑落,掉进了她的嘴里。 蓝衣女人的头瞬间回正,一阵类似卡到鱼刺的“咳咳”声从她的喉咙中传出。 她瞪大眼睛,吃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凌惜眉头一皱。 她清楚地看到,蓝衣女人的脖颈明显发生了凸起,那一处的皮肉随之收紧,清晰地勒出了钥匙的形状。 她都能想象到蓝衣女人的喉咙被粗钝的钥匙头刮破、血肉模糊的样子。 那把钥匙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滑,下滑,被蓝衣女人一个吞咽直接送进了肚子。 冰冷冷的金属与胃袋相撞,发出一道怪异的声音。 第104章 姐,咱没必要这么拼。 凌惜又看了一眼围墙,这墙是一根根紧挨着的竹子制成的,横向则靠几根被劈成两半的长竹与一些钢丝固定。 竹墙的坚固程度和砖石墙根本没法比,玩家拿上趁手的工具, 轻易就能在墙上凿出洞来。 而且这墙才两米多高, 就算不破坏墙体, 有这几根横向的竹子作为阶梯, 很多身手好的玩家也能直接翻过去。 蓝衣女人这番辛苦又费力的操作意义不大, 除非…… 除非玩家受到了某种限制,只能通过大门离开山庄。 凌惜正思索着,就听蓝衣女人说道:“贵客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应该累了,接下来请各位随我前往住处,稍作休息。” 凌惜收回思绪,跟上众人的脚步。 这个山庄很大,因依山而建,风格也贴近自然,虽不像她上一个副本的场景那么富丽堂皇,却也别具韵味。 山庄内处处可见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绿植和花草,空气中充满了草木的清香与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凌惜跟着队伍,沿着鹅卵石小路缓步向前,就见前方不远处,路边立着两节造型独特的竹子和一个石盆。 这石盆中蓄着一汪清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绿叶子,几只漂亮的小鸟落在盆边上,正在喝水。 那几只鸟长得一模一样, 样子很特别,背部是灰扑扑的,胸脯却是鲜艳的红色,像是镶嵌了一颗亮眼的大宝石。 那两节竹,一节高一节低,高位的竹正不停地向下淌着水,水流滴答滴答,落在低位竹的竹筒中。 凌惜经过的时候,正巧低位的竹注满了水。 一整节竹因着重力的作用突然猛地向下坠,敲打在石盆的边缘上,发出“砰”的一声。 声音清脆极了,悦耳极了,吓走了那几只喝水梳毛的小鸟。 “庭院设计元素好齐全。” 凌惜一路走来看了不少景,她轻声感叹道,“惊鹿、蹲踞、石灯笼、汀步、小桥、竹篱……” 庄梦蝶:“你还懂这个?” 走在前面的庄梦蝶听到凌惜的低语,扭过头来,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片白沙,“那这叫什么,看起来挺写意的,还有点像沙盘呢。” 凌惜:“这是枯山水。” 凌惜已经路过了好几片枯山水造景了,听到庄梦蝶的描述,她看都没看一眼就不假思索地回答。 “以白沙为湖,以石块为山,以苔藓小草为林,方寸之地尽显乾坤之大。” 凌惜说着不禁笑了一下,“你说得没错,确实挺像沙盘的。” 走着走着,玩家们来到了住处附近。 不远处是四个低矮却宽敞的单层和风房屋,造型简单雅致,周围种满了树和花草。 蓝衣女人清了清嗓子道:“这里一共四个房屋,每个房屋有三间卧房,每间卧房最多只能住两人。” “请各位客人选择自己喜欢的房屋和房间,安心休息片刻,之后会有侍女请大家去用晚饭。” 住同一个房屋、同一间房的人必然会更加亲近,这次分房间对玩家而言就是进一步的抱团了。 在蓝衣女人离开后,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打量起彼此来,在心中挑选着心仪的“舍友”。 这时候,庄梦蝶提前抱团的操作就显现出优势了。 一个房屋最多能住下六人,庄梦蝶的小队恰好就有六个玩家。 当其他玩家还在原地踟躇时,六人已经行动了,他们默契地选了最大最漂亮的那个房屋,无包入住。 与房屋古色古香的外观相比,屋子的内部就要现代得多。 凌惜本以为,她拉开木门后,眼前会出现传统的榻榻米、低矮的小桌、草编的圆垫和精美的茶具。 但门开后,真正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大片干净平整的原木色地板、可供六人围坐的长桌和六把带靠背的椅子。 桌上倒是备了茶具。 门后是个宽敞的客厅,房间类似现实世界中的和风民宿,整体风格复古,同时又有许多现代的电器和物件。 “看来这个副本的时间点在现代,难怪蓝衣女人瞧见我们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惊奇。” 庄梦蝶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门边沿上,伸头打量房间内的陈设片刻。 见没什么异常,她就从门边的鞋柜里拿了双新拖鞋换上,第一个走了进去。 其他人紧随其后。 几人都口渴极了,进入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角落的冰箱前拿喝的。 凌惜倒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比起口渴,她更觉得疲惫,更觉得脚痛。 她慢吞吞地换好拖鞋,又慢吞吞地来到桌边坐下,趴在桌面上,欲睡不睡。 这桌上东西挺多,除了茶具外,还摆着一个巴掌大的荷花盆景、一盆洗好的新鲜水果和一块擦桌子的布。 水果盆是藤编的,里面装着青葡萄、草莓、樱桃、小柿子,还有一整个椰子大小的小西瓜,色彩缤纷,满满当当。 因为有这颗西瓜在,果盆边上还放了一把水果刀。 刀是陶瓷质地,整体和她的手掌差不多长,轻盈锋利,精致小巧。 看到这把刀的瞬间,凌惜眨了眨眼,她已经预料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闯进了她的视野中。 那只手快速握住了水果刀的刀柄,随着抓握的动作,薄而白皙的手背皮肤下青筋微凸,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和力量感。 凌惜的目光却只落在刀上,这次她清楚地看到了刀具替换的全过程。 在她的注视下,水果刀正发生着一种奇异的进化。 整个刀身被快速拉长,刀脊从前至后逐渐加宽,原本尖锐的刀锋线条也变得圆润流畅。 一抹黑色阴影逐渐笼罩在刀身后侧,伴随着利爪与金属刮蹭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几道鲜明的抓痕烙在了这片黑影上。 见杀猪刀出现,凌惜立刻抬眸去瞧其他玩家的反应,发现依然只有她察觉到了这个变化。 这时,庄梦蝶回来了,她将两瓶表面冒着密密小水珠的水放到了凌惜眼前。 “喏,我不知道你爱不爱喝饮料,就只帮你拿了瓶水。” 她说着在凌惜边上的空位置坐下,又抬头看向站着的程浮,微微一笑,“还有一瓶水是给你的。” 程浮拿起果盆里的西瓜,将其利落地切成数块,他没向庄梦蝶道谢,只拿起一块西瓜咬了口道,“你吃吗?” 算是个友好的回应。 程浮发出邀请的同时,手上也没有停歇,他拿起桌上的布擦干杀猪刀上的汁水,就十分自然地将刀插进了口袋。 庄梦蝶看见了程浮的小动作,眼睛一眯。 在她眼中,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随便撬点什么就会碎掉的那种,不是什么值得玩家争抢的辟邪圣剑。 她不会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得罪人。 权衡利弊对庄梦蝶来说是和呼吸一样熟练的事情,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笑着点点头,“吃,我渴得很。” 这西瓜不是在冷水里浸过就是刚从冰箱拿出来,表面还泛着浅浅的白雾,看着相当解暑。 瓜本身的品相也极好,外皮翠绿,内瓤鲜红,果肉脆而多汁,最妙的是无籽。 见瓜被切好,整齐摆成一排,玩家们都被勾到了桌边,纷纷坐下吃瓜。 只有两个人没动。 一个是凌惜,她只要想到程浮的刀都被用来干过什么,就对它切的水果完全没有胃口,哪怕是这种梦中情瓜。 另一个是小队里的女玩家,凌惜记得她叫方落落。 方落落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个子不高,留着一头略微内扣的、长至锁骨的黑发,齐刘海。 她身上的气质和颜静很像,现实中的身份似乎也是学生。 方落落拿了水后,没和大家待在一起,而是推门来到了客厅临近的房间,独自把整个房屋的所有房间都逛了个遍。 “既然大家都在,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们先把房间分了吧?”大致了解房屋的房间布局后,方落落才来到桌边坐下。 透过大敞的拉门,她看了一眼屋外,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离侍女叫我们吃晚饭应该还有些时间,我想赶紧去冲个澡。” “在大太阳底下走了这么久,我出了好多汗,身上都已经开始发黏了,我不想带着一身汗臭味儿去吃饭。” 方落落不提还好,她这么一开口,所有人都觉得身上的汗渍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起来。 庄梦蝶伸手轻点着桌面道:“我们是三男三女,两人一间房的话,怎么着也得有一男一女是同一间房的。” 她偏头望向凌惜:“你和程浮认识,要不你们俩一间,还是你更想跟我或者方落落一间?” 凌惜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对她而言,方落落算不上一个选项,就看她是想和庄梦蝶住还是和程浮住了。 她和庄梦蝶住,一旦发生危险,她百分百会被这女人当挡箭牌使; 她和程浮住,如果Boss被程浮嚣张的态度吸引了仇恨、又打不过他,她很可能会成为被Boss拿来撒气的倒霉蛋。 啧,她这两个熟人怎么都如此不靠谱? 凌惜轻声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吧,我和程浮住。” 六人很快就分好了房间,凌惜和程浮一间,庄梦蝶和方落落一间,两个男玩家一间。 其中,凌惜和庄梦蝶的房间是正对着的,两个房间之间只隔了一条走廊,两个男玩家住的房间则离得稍微远一些。 分完房,六人就散了,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每间卧房的隔壁就是配套的浴室,凌惜拉开浴室门扫了一眼,里面的各种用品都备得很齐全。 她从衣柜里翻找到和她尺寸匹配的干净衣物,便抱着衣服往浴室走去。 “你看着挺忙的,那浴室我就先用喽?” 凌惜从程浮身边经过的时候,青年正蹲在床头的小柜子前翻找着什么,她出于客气,问了一句。 闻言,程浮回过头来看向她,金色的眼睛像是两面磨得光滑的铜镜,照着她的影子。 “需要我守着你吗?” 第105章 凌惜:“你守着我?” 瞧见少女眼底的疑惑, 程浮抿抿唇,认真地开口道:“我们目前还不知道这个副本的Boss的特点,你独自进浴室太危险了。” 凌惜微微挑眉。 的确,别说是在地狱, 哪怕是在虚假的、供人取乐的恐怖片里, 浴室和厕所都是厉鬼出现频率极高的地方。 她站在花洒下冲水,很可能冲着冲着,就感觉到头顶的水变成了猩红的血或者强酸; 她坐进浴缸里泡澡, 很可能眼睛一闭一睁,就看见水面上浮现出一颗湿漉漉的女人头颅; 她对着镜子梳头,很可能一抬眸,就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咧开嘴角,露出了阴恻恻的笑 凌惜不是没考虑过这些可能,但她觉得, 地狱不会用这种桥段来对付她。 她很快就会去吃饭,见到游戏的重要NPC、蓝衣女人口中的“小姐”,在此之前, 她应该不会遭遇致命攻击。 就算剧情需要,地狱要对她使出新的杀招,也会给出谜题让她解,不会让她陷入必死的局面。 因此, 凌惜本来的应对办法是给浴室门留一条缝, 找个东西把门给卡住,确保门不会被关死。 只要她不是独自被隔绝在密闭空间里,问题就不大, 她就不慌。 但她惜命,她当然希望自己越安全越好。 心中最开始的诧异淡去, 凌惜点点头,轻声回道:“麻烦你了。” 听到凌惜的答复,程浮的眸子亮了亮。 他将手里的医药箱搁在床头柜上,关上柜门,起身来到浴室前,背对着门盘腿坐下。 口袋里的杀猪刀快速抽出,程浮将刀平放在膝头,低声开口道:“你别关浴室门,也别拉帘子。” 他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微微皱起眉,散乱的黑色碎发下,两个耳垂悄然爬上一抹绯红。 “这样的话,如果你那边出了状况,我就能第一时间帮到你。” 身后并未传来凌惜的回答,程浮有些慌乱地补充道,“我绝对不会轻易回头的,我保证。” 话音未落,浴室中响起牛仔裤从少女的腰间滑落、掉在地面上的声音。 程浮的身体僵住了。 那声轻响似炽热的风,先是拂到他的后颈上,紧接着又强势地、极具侵略性地穿过他的发丝,吹进他的耳朵。 滚烫的热意蔓延开来。 一瞬间,程浮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人类的身体,想要警觉地竖起耳朵。 这是他不安时的本能反应。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在浴室门前,像一尊被美杜莎紧盯着的石像,直到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 听着凌惜洗澡时无意间哼出的旋律,程浮垂下眼睫,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突然看到,手里的杀猪刀正在泛着数道淡金色的光纹。 那纹路并不是象征警戒的特殊光纹,而是一排排无意义的波浪线。 波浪线很密,看着非常荡漾,像是人在狂笑时脸上堆叠出的层层皱褶。 “你在笑我?” 程浮不悦地挑眉。 他说着,手指轻轻捏上杀猪刀的刀身,指尖在刀脊上弹了两下,“不许笑了。” 杀猪刀依言恢复了平静。 下一秒,银灰色的宽阔刀身上迸发出了无数绚丽复杂的图案,像是万花筒的内部,又像是夜空中炸开的朵朵烟花。 “皮这一下你很开心是吧?” 程浮“啧”了声,提起杀猪刀,一下子将刀插进了两块地板的缝隙之中,让整个刀身完全没进了地板之下的黑暗里。 “那就关你禁闭。” 凌惜这个澡洗得很快。 她换好衣服,将头发吹成半干的状态,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手梳拢着长发,一边向浴室外走去。 门口,程浮依旧静静地坐着,如他承诺的那样,全程寸步未离。 程浮的耳力极好,自然听见了少女接近的脚步声,但他担心她衣衫不整,便没回头。 他只给了她一个坐姿挺拔的背影,看起来高冷极了。 青年静静守在门口的样子,很像她养在空间里的一只猫。 目光落在程浮凌乱的发丝上,凌惜莫名地生出了这个想法。 凌惜很喜欢猫,她的空间里有许多只。 其中有一只胖橘猫总是黏着她,她洗澡的时候都不能关门,否则小家伙要么会疯狂扒门缝,要么就会在门外喵喵叫个不停。 而当她遂了橘猫的愿,打开门时,这猫咪又会因为怕水不敢进来,只揣着两只白爪爪趴在门口的地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就好像没有它在,她就会遭遇危险似的。 凌惜想着想着就被自己逗笑了,程浮的本体是狼,再怎么着也是个犬科动物,她拿他和橘猫比也太离谱了。 她走到程浮背后,伸出指尖点了点他的肩膀,“我结束了,该你了。” 程浮回过头,第一眼便看到了凌惜抬到半空中的手,一根黑色的头绳被挂在她素白的无名指上,晃晃悠悠。 “谢谢你的头绳,我刚才在镜子前找到了新的,这个就物归原主。” 凌惜说着晃动手腕,给程浮看她套在腕上的那根头绳。 这时,她才看见了被青年插在地上、陷入自闭的杀猪刀。 凌惜猜出这一人一刀闹了别扭,她没问原因,只揶揄道:“幸好房间的地板质量好。” 面对少女的打趣,程浮只是抿抿唇,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默默接过头绳套在手腕上,将杀猪刀拔出插回口袋,起身去衣柜前拿更换的衣物。 “你去洗澡吧,我也守着你。”凌惜说着,也像模像样地背对着浴室门坐了下来。 她注视着程浮越走越近,视线也跟着逐渐上抬。 凌惜:“不过我们讲好,如果情况连你都能威胁到,那我进去也是送,帮忙是不可能帮忙的,我听到你的叫声只会出去报信。” 凌惜刚说完,就见程浮从她的身侧经过,声音似雪花高高落下,冰凉中带着一丝笑意,“省省吧,用不着。” 程浮大步走向浴室,“趁着还有时间,你把脚上的伤处理了吧,医药箱我放在床头了。” 身后传来“砰”的关门声,凌惜回过头,只见程浮拉上了浴室的门,连一条缝隙都没留。 这可是你说不需要的。 凌惜对着紧闭的门耸了耸肩。 确实,程浮的守门能给她很大的安全感,但她的守门对程浮来说就主打一个陪伴。 况且,她也希望程浮关上浴室的门,万一镜子里、水里真的钻出鬼,鬼也一时半会儿不会进入她所在的房间,她有的是时间跑。 浴室门后,大股的水流冲在地板上,哗啦哗啦,那声音经过一层毛玻璃,就显得模糊了许多。 凌惜收回目光,起身来到床前。 卧房也是原木色地板铺成的地面,没有榻榻米,因此他们是有床的,不用打地铺。 但这两张床没有木制或者铁制的床身,仅仅是两个放在地上的大床垫,上面依次铺着褥子和床单,放着叠好的被子和枕头。 两张床之间的空隙不算大,只有半米多宽,刚好能放下一个小巧的床头柜。 白色的、有着红色十字标识的药箱就放在柜子上。 原来程浮刚刚是在找这个。 凌惜想想自己不久前的小人之心,不存在的良心痛了半秒。 她坐到床边,打开药箱,取了碘伏和创可贴,简单处理了脚上的伤口。 就在她刚刚把药箱放回原位,打算仰躺在床上休息片刻时,浴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了。 程浮:“你的头发究竟是怎么弄干的?” 门缝中钻出程浮湿漉漉的脑袋,他像刚出水的大狗般甩了甩头发,露出一双淡金色的眸子,眼里求知欲甚浓。 一分钟后。 凌惜:“所以你不会用吹风机,但会用花洒?” 连续的热风伴随着“呼呼”声从吹风机里涌出,凌惜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伸进程浮的黑发里拨弄。 青年的发丝像狼毛一样,黑亮柔顺,质地略微有点硬,刮蹭着她的手指,挠着她的手掌心,一阵一阵的痒。 吹头发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凌惜本来简单教一教程浮就好了,她之所以这么热心,是想借此机会和他私聊。 吹风机的声音恰好能盖住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声,不用担心被偷听。 凌惜有好几个问题想问,她一边帮程浮吹着头发,一边试探着开口。 “其实比起你不会用吹风机,我更想不明白你是怎么会用花洒的,你待的那个副本明明没有这些。” 因着两人的身高差,程浮不得不弯下身来,低着头,这个姿势很憋屈,但他脸上没有一丝不耐。 听到凌惜的声音,他想都不想就回答。 “我之前就学过一些现实世界的知识,上个游戏结束后,地狱解除了我的智力限制,我又抓紧时间新学了些。” 说到这,程浮顿了顿,好看的眉眼低垂,像是有些委屈,“但我还没了解到吹风机这玩意儿呢。” 凌惜的手停了一瞬。 程浮对她太不设防了。 她只是一个平A ,他怎么就交闪了? 接下来的两分钟,凌惜什么都没问,她只是静静地帮程浮吹着头发,就得到了所有想要的答案。 她知道程浮受到地狱的偏爱,在保留杀猪刀的前提下,解除了自身的智力限制。 她知道程浮原本还有恶意感知的技能,她在上个副本里每一次对他产生恶感,他都有感应,只是没表现出来。 她知道程浮和地狱做下约定后,在Boss时期,他就拥有窥见玩家记忆的能力。 她甚至知道程浮看了她的记忆,看了多少。 她知道他的全部。 感觉到掌下的发丝已经接近干燥,凌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凌惜:“为什么我能看见杀猪刀,别人却看不见呢,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看过你的脸、又活下来的玩家吗?” 程浮:“当然不是。” 凌惜的注意力放在了对话上,手上的吹风机一时忘了挪。 程浮感觉到烫,下意识地将脑袋躲进了凌惜的掌下,像是主动寻求摸头的、温顺的小动物。 “是因为它和我的意志相通,一样地信任你,仅此而已。” 这话凌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好在她也用不着纠结,因为下一秒,程浮就忽然直起身来,凌厉的眼刀劈向浴室门,“谁!” 浴室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进来,将门直接拉开。 门后是庄梦蝶的脸。 “侍女叫我们去吃饭了,我刚在外面叫你们俩集合,发现没人回应,就直接进来看看情况。” 庄梦蝶抱着胳膊倚靠在浴室门口,眼神打量着镜子前的二人,嘴角带着点揶揄的笑意,“你们这进展速度挺快啊。” 凌惜只当这话是耳旁风,她将吹风机关掉、放到原位,径直走出了浴室。 凌惜:“走吧,游戏也该进入正题了。” 第106章 凌惜走出卧房,在走廊里恰巧碰见了刚准备出门的方落落,便与她一同走出屋外。 四人前脚后脚走出屋子,发现天色黯淡了不少,屋子附近的空地上也早已站满了玩家。 那十几个玩家围成了松散的包围圈,包围圈的中央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应该就是前来传消息的侍女,她背对着四人所在的方向,只露出一个清瘦的背影。 凌惜停在门口, 心中快速数了数, 发现除了她临时小队里的两个男玩家以外,这里正好有十人。 玩家并没有减员。 “我们想多了呀,休息时间是安全的。” 凌惜嘴上闲聊般地对程浮说道,目光却在玩家们之间游弋着。 她注意到这些人虽然站位比较松散,但还是隐隐分出了两个大团体,一边是六人,一边是四人。 看来玩家们总共只住了三间屋子,是6:6:4的人数分布。 简单分析过当前局势后,凌惜才把视线落向被玩家们包围着的侍女。 这个侍女的体型和蓝衣女人差不多, 个子要更高一点,身形要更瘦削一些。 她身上穿着粉色的和服,是很漂亮的粉色,并不艳俗。 这件和服上有着大片绚丽的花样,下面的图案主要是樱花和梅花,还有些零碎的花纹点缀,上面的图案似乎是烟火。 凌惜不太能分辨得清,因为烟火图案在侍女的背部, 被她的头发给挡住了大半。 这个侍女留着很长很长的黑发,浓密的长发披散开来,瀑布一般垂至她的腰线。 正常讲,黑长直并不是什么怪异的发型。 但或许是因为这是和风背景的副本,又或许是因为侍女的头发过于长和黑了,她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显得格外阴森鬼气。 那些等待出发的玩家们也都是松松散散地站在侍女的四周,他们包围着她,却又不敢靠近她。 凌惜望着侍女的背影,脑海中自动冒出了一个知名度极高的经典女鬼形象。 “贞子,是你吗?” 凌惜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嘀咕,是方落落的声线。 这姑娘行事风格比较大胆,难听点说就是莽,但她不蠢,这次吐槽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凌惜确信,这个音量只有离方落落最近的她能听见,或许还要算上个听力极好的程浮,连稍微站得远一些的庄梦蝶可能都听不清楚。 然而,就在凌惜将此事抛到脑后,准备向侍女走去时,对方却突然转过身来。 两道阴冷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直直射向了她的身后。 “呀!” 方落落被吓到了,忍不住发出短促的惊呼声,接着她就把剩余的尖叫咽回了肚子。 凌惜也浑身一震。 这个侍女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面具是纯白的,上面雕刻着人脸图样,人脸没有眉毛,其余的五官像是被横向拉伸过,又扁,又宽。 侍女留着一刀切的齐刘海,厚重的黑发将面具的额头部分遮住,齐整的发梢下,便是一双细细的眼睛。 正常来说,面具、面膜之类的东西,眼眶部分是全挖空的,会露出戴面具的人的眼睛与眼周的皮肤。 但这张面具在眼部几乎没留什么空隙,横向留着正常人眼的宽度,纵向却只留了半厘米不到。 因此,侍女戴上面具后,便只露出了一对瞳仁、虹膜以及少许的眼白。 除了眼眶挖空,面具上就再也没有其他空隙了,面具的鼻子和嘴巴盖住了侍女的鼻子与嘴巴。 面具上的鼻子格外丑陋,扁而宽,几乎没有鼻梁存在,像是将大蒜劈成两半贴在了鼻子的位置上。 鼻子之下,是一张抿着的嘴巴。 那张嘴很小,上下两片唇瓣十分窄,抿起来几乎成了一条线,颜色却极红,被面具惨白的底色衬得像是抹了鲜血。 嘴巴的两角是微微上扬的,像是在微笑。 面具上的人脸的确是在笑的。 但因为面具的肤色太过惨白,五官又太过丑陋,使得整张面具看起来格外瘆人,人脸的笑容也显得不怀好意。 她好像人偶。 凌惜静静看着不远处的侍女,心中想到。 侍女穿着精致的和服,留着齐刘海黑长直的经典发型,又戴着惨白的面具,整张脸被面具完全替代,活像个与真人等比例的人偶。 与真人等大的人偶,因为恐怖谷效应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足够可怖了。 偏偏侍女的脸没有完全被面具取代。 她还保留了一双眼,一双可以时不时地转动、可以阴恻恻地盯着人看的眼。 这让侍女的外在形象从“普通的白面人偶”变成了“活过来的人偶”,恐怖程度直线上升。 这场游戏的名字就叫《怨偶》,带着深深怨气的人偶。 凌惜的心因为这个猜想沉了沉。 这时,侍女又动了。 她完全转过身来,面冲凌惜的方向,一双缠满绷带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抬起,在半空中做出一串手势。 凌惜眯了眯眼睛。 她注意到,侍女身上缠满绷带的地方不只是双手,她全身的皮肤都被这些白色布条遮盖住了。 无论是她线条优美的修长脖颈,还是她平常隐在衣袖里、只有抬手时才会露出的小臂,都缠着一圈圈一层层的绷带。 哎,等等。 侍女脸上那张怪异的白色面具太过吸睛了,凌惜之前没太仔细观察过她的头发。 她现在才发现,侍女的头颅也是缠着绷带的,那头让她显得极其阴森的黑长直,不过是一顶假发而已。 浑身上下缠满绷带、戴着假发与面具的侍女…… 绷带、假发、面具都在遮掩什么,这侍女难道是全身严重烧伤吗,还是说,她的身上藏着更大的秘密? 这个问题对凌惜来说为时过早了,她面前还有一个更紧要的问题。 那就是她不会手语。 这侍女看上去是哑的,她刚刚用手语向玩家们传递了一些信息。 凌惜微微皱眉,正欲连蒙带猜地搞清楚哑巴侍女想要表达什么,就看见庄梦蝶从她身旁潇洒走出。 “所有人都已经到齐,我们可以出发了。”不像其他玩家那样畏缩,庄梦蝶大大方方地来到侍女面前,微笑着道。 侍女虽然不会用言语表达情绪,但周围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侍女对庄梦蝶点点头,便转身往山庄更深处走。 经过几个小时的适应,玩家们已经养成了习惯,众人自动在侍女身后排成了松散的队伍,跟上她的步伐。 凌惜和庄梦蝶一同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 “你也不赖嘛,手语你都懂?”凌惜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庄梦蝶,开始了商业互吹。 庄梦蝶被奉承也面色不改,只微微偏头,靠向凌惜,“你知道我生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第107章 手语老师? 特殊人群按摩师? 电视台的手语翻译? 以手语为切入点, 凌惜很容易联想到这些职业,但如果庄梦蝶干的真是这些,她就不会让她猜了。 凌惜沉吟片刻道,“感觉你很擅长和人打交道,脸上也习惯性地带着礼貌的微笑,工作应该和销售沾边吧?” “哎呀, 你猜得还挺准。”庄梦蝶眉眼弯弯,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我是奢侈品柜姐。” “这可是我的老本行了,这么些年,珠宝、表、包、车我都卖过,我工作换过,职位换过,但工作性质从来没变过。” 那你很棒棒哦,不过这和你会手语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惜正腹诽着,就听庄梦蝶继续道:“当柜姐嘛,手头会有那么几个大客户,这些客户都是宝贝,得小心维护好关系。” “我这人比较卷,为了留住老主顾、发展新主顾,我可谓是下足了血本。” “当时有个客户, 她家孩子是聋哑人,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就特意报班学了手语,学了足足好几个月呢。” “之后赶上过节, 我去那位客户家拜访,给她家孩子买了很多东西, 又陪小孩聊天做游戏。” “我那客户工作忙,没时间陪孩子,她又不愿意送孩子去特殊学校,小孩平时没什么朋友,性格孤僻,有点自闭的倾向。” “见到能交流的我,小孩就感觉特别亲切,和妈妈表示很喜欢我。” “爱屋及乌,客户也觉得我会来事儿,让人舒服,之后她想买什么都会优先到我这里来,问我这边有没有货。” “有一段时间,大环境不景气,我们行业比较卷,还是这位大客户帮我冲的业绩呢。” 凌惜听到这里,微微皱眉道:“算是个天道酬勤的好故事,不过,如果你那位客户不领情呢?” “不领就不领呗。”庄梦蝶抬手调整后脑上的鲨鱼夹,声音平静。 “那就当我投资失败,投资嘛,有赚就有赔,钱和精力打水漂也是常事。” “而且我又不止在一个客户身上投资,那么多客户,只要有一个人领情了,我就不算白折腾。” 凌惜沉思片刻,又问道:“那如果你的客户不但不领情,还觉得你是个马屁精,因此不喜欢你,找了个新柜姐服务呢?” 庄梦蝶微微摇头,“不会的,首先,奢侈品的客户群大部分都是上位者,受别人的逢迎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不会觉得不适。” “再者,柜姐想办法讨客户的欢心、维护和客户的关系一直是行业的老规矩了。” “最重要的一点。” 庄梦蝶说到这,嘴角带了些笑意,语气中有一股子骄傲的情绪在,“我看人可是很准的,出手有十足的把握。” 凌惜点点头,表示学到了。 庄梦蝶的确看人很准。 这也是女人在上局游戏背刺过她、这场游戏见到她、依然敢嬉皮笑脸地过来挽她的手的原因。 因为庄梦蝶知道她不介意。 凌惜是真的不介意。 哪怕她被庄梦蝶撞倒在雪地,如果屠夫当时不选择传送,而是就近杀人,她绝对会被瞬间抓住、身首异处。 哪怕她那时本就残缺不全的手又添了新伤,十指连心,痛得她想死。 凌惜不介意,因为她和庄梦蝶是一样的人。 凌惜虽然阴险狡诈、厚颜无耻、背信弃义、满肚子坏水,但她不双标。 她能背叛别人、拿别人当挡箭牌,别人自然也可以背刺她、推她去送死,至于到底是谁搞谁,就各凭本事了。 几句闲聊过后,凌惜就到了目的地。 不远处就是饭堂了,饭堂的外观看起来和玩家的住所差不多,单层的和风建筑,但屋顶要更高些。 高高的屋檐下挂着成串的彩色风铃,微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 饭堂门口的右侧长着一棵高大的樱花树。 这树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树身极粗壮,人双臂张开刚好能合抱住。 樱花树的树干略微向饭堂的方向倾斜,繁茂的树冠便像一把粉色的大伞笼罩在屋顶上。 粉红的花朵缀满枝头,灿烂绚丽,云蒸霞蔚一般,屋檐上也铺满了落下的花瓣,像罩了一层美丽的纱。 凌惜一抬眸,就看见许多红胸脯的小鸟在枝头蹦蹦跳跳,看起来不怎么怕人。 凌惜:“喂,帮我个忙。” 这次轮到凌惜装亲热了,她说完就拉起庄梦蝶的手,拽着她往前走,一直来到了队伍最前头的侍女身旁。 凌惜礼貌地问侍女:“请问树上那些红胸脯的小鸟是什么品种?” “我来到山庄后,瞧见过许多次这种小鸟了,却没见过别的鸟雀,似乎这种鸟很凶猛,领地意识也强,但看外观又不像。” 侍女闻言一怔,面具后的一对漆黑眼珠直直地盯着凌惜的脸,似乎要从她身上探寻出什么来。 片刻过后,侍女才抬起缠满绷带的手,比了一串手势。 她身上貌似带着伤,过程中手上的伤口绷开了,几团血色在布条上洇开,触目惊心。 凌惜见到血色,微微皱眉,“辛苦你了。”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庄梦蝶,眨巴着眼睛道:“翻译翻译吧,什么叫惊喜?” 庄梦蝶只想翻个白眼。 她还以为凌惜会问NPC一些关键问题,没想到少女只是为了满足无用的好奇心。 但庄梦蝶的一根手指被凌惜紧紧攥在手里,她不用想都知道,她要是不帮忙,这小碧池定会当场和她算踩手指的账。 何况凌惜背后还有个程浮,所有玩家中武力值看起来最高的选手。 他们俩的关系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简单。 说来也奇怪,庄梦蝶确定自己之前没有见过程浮,但她每次看到青年,就会有一种伴随着颤栗与畏惧的熟悉感。 她想不通为什么,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她,不要与青年为敌。 于是庄梦蝶耐着性子道:“她说,这些鸟都是小姐养的宠物,她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这样啊。”凌惜面露遗憾,并松开了庄梦蝶的手指。 谈话间,她已经不知不觉随着侍女来到了饭堂门前。 饭堂门口还挡着一块米白色的帘子,凌惜掀开门帘,探头朝里面张望。 这饭堂不算大,里面摆着几张木制小桌,每张小桌配着四把椅子。 饭堂内没有主灯,而是每张小桌上单独吊着一盏灯。 灯是仿生的造型设计,金属丝编织成的鸟巢,里面装着一颗鸟蛋形状的黄灯泡。 灯泡的光不是很足,暖黄色的光线透过鸟巢的缝隙漏下,刚好能照亮桌子和其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加上桌与桌之间留了比较大的空地,整体营造出一种温馨又私密的氛围。 又得分组了。 这次是四人一组。 凌惜望向饭堂的角落,那里已经有人在用晚饭了。 最角落的那桌坐着三个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和服,一男一女挨着坐在同一边,一个女人独自坐在他们的对面。 那对男女的样貌十分出众。 男人看起来俊美风流,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如水面般泛着粼粼波光。 女人生得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她骨相皮相俱佳,美得不像是人类,倒像是被精心捏造出来的形象。 此刻男人正在说着什么,女人则偏过头看着他,她听得很专注,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温柔极了。 凌惜还是比较会读气氛的,她断定这两人不是夫妻、情侣,就是处于郎有情妾有意但还在极限拉扯的暧昧期。 至于独自坐在小桌另一边的女人,凌惜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她觉得她肯定也是个美人。 女人穿着粉色的和服,衣服上的颜色和花样都与哑巴侍女身上的这件很像,一头如云的长发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的脖颈很白,却又不是病态的苍白,也不是涂了粉般惊悚的惨白,她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远远看着就温润非常。 女人的和服领口很大,背影不但完全露出了脖颈,还露了一点点的背。 她的后背白皙而薄,像是精致瓷器的壁,有一种极其惹人遐思的、易碎的美丽。 人都会被美丽的事物所吸引,凌惜也不例外,她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那道倩影上,看得有点入迷。 就在这时,背影的主人似乎听见了门口的声音,转过头来。 她的脸和她对面的女人一模一样。 双胞胎姐妹? 凌惜微微有些讶异,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两个美人的不同,她们的气质相差太大了。 温柔女人给人的感觉似月亮,挂在高高的夜空中,人们有时会沉醉于月光的温柔,但不会妄想着靠近月亮。 月亮就该是清冷疏离的,就该美而遥远,就该触不可及。 而粉衣女人却像是火焰,浓烈,耀眼,破碎,毁灭。 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魔力,对旁人有着飞蛾扑火般的致命吸引。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但人们就是会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被她的一举一动牵着心神。 凌惜偏头朝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哑巴侍女以外,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粉衣女人看。 哦,不对。 还要排除程浮,青年居然和她对上眼了,他还挑了挑眉,用目光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讲。 “欢迎各位贵客来人偶山庄度假,我是山庄的主人,大家可以叫我福子。” 一道婉转悦耳的女声响起,角落里的粉衣女人站起身来,对玩家们颔首,“请客人们落座,享受这里的美食。” 第108章 小队总共有六个人,四人桌,怎么都得拆。 凌惜想清楚后,立即快步朝角落走去。她的目标很明确,是离这三位NPC最近的桌子。 她和谁坐一桌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坐哪一桌。 但她还需要一个人。 凌惜边走边回头, 欲叫程浮, 却发现青年已经大步走到她前面去了。 程浮最先来到那张小桌旁, 他从小桌的两边各拿出一把椅子, 放到不会有人经过的空地上,把这张四人桌手动改成了二人桌。 “凌惜,过来坐。”程浮说着,将桌边剩下的那一把椅子为她拉开,自己则坐到了对面。 无论是他的肢体语言还是他那冷淡的表情,都表明他不欢迎其他玩家的加入, 哪怕是和他临时组队的几个人也不行。 见状,庄梦蝶什么都没说,带着剩下的队友坐到了另一桌。 她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近水楼台,坐的位置也算离三位NPC很近。 但这个距离下,她怕是很难听见NPC们低声交谈的内容了。 桌上摆着几小碗磨牙的小食,庄梦蝶抓起几粒盐焗银杏果,边磕边觉得有些惆怅。 她后悔太早揭穿凌惜和程浮认识的事了。 她不揭穿的话, 这两人或许还能装装不熟,她一揭穿,他们俩干脆连演都不带演一下的。 凌惜小声对程浮道了谢, 坐在他的对面。 其他玩家也纷纷找了位置坐下。 玩家坐得离NPC最近,果然有特殊待遇。 在哑巴侍女给每张小桌的客人分发菜单的时候, 名叫福子的粉衣女人款款向凌惜这桌走来,嗓音轻柔婉转。 “这里是点单制,客人可以看看菜单,有什么感兴趣的就和侍女说,您想要的菜很快就会送到。” “如果您有别的要求,也可以随时和我提。” 福子小姐说完,便欠了欠身,回去继续用餐。 哑巴侍女送菜单送到了他们这桌,程浮接过菜单,看都没看就交给凌惜,抬头冲福子小姐的背影道:“等等。” 福子小姐才刚走了两步,她转身又回到桌边,像个称职的餐厅经理,从容礼貌地说,“客人有什么需求吗?” 程浮:“我没什么需求,只是想问一些问题,可以吗?” “当然。”福子小姐脸上的微笑不变,“但我长年在山庄隐居,与外界隔绝,可能很多问题都答不上来。” 程浮:“没关系,我只会问与山庄有关的问题,你肯定知道。” 凌惜手里拿着菜单,这菜单是手工制作的,黑色的纸封皮上是白笔画出的寿喜锅图案,画风精细,画功相当不错。 听到程浮和福子小姐的对话,她连忙翻开菜单,将头埋进去做认真看状,留心着两人的谈话内容。 程浮不想便宜其他玩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你是山庄的主人,那与你同桌的另外两位是?” 福子小姐垂眸,同样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答:“我的双胞胎姐姐幸子,和她的丈夫浅羽先生。” 浅羽,很好听的姓氏。 在游戏副本里,任何语言被玩家看到、听到,都会被自动本土化,方便玩家理解。 凌惜注意到,福子小姐介绍那位姓浅羽的美男子时,不是叫他姐夫,而是称他为姐姐的丈夫。 这就很微妙了。 程浮:“他们俩是在山庄里长住,还是来探亲,过几天就会离开?” 福子小姐:“姐姐从出生起就在这个山庄了,山庄就是她的家,她自然不会离开。” “她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会很寂寞的。” “至于浅羽先生,他是孤儿,几年前他来深山里写生,与姐姐结缘,便留下来和我们成为了家人,长住在山庄。” 凌惜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福子小姐的两次回答都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觉得她和姐姐是一体的,是彼此的第一位,姐夫是姐姐的附属、是外人。 哑巴侍女发完了菜单,来到福子小姐的身边静候。 程浮看了一眼哑巴侍女的手,问道:“这位侍女的身体是怎么了?” 福子小姐这次没有回答。 凌惜悄悄抬眸,发现这个漂亮女人微微蹙起了眉,嘴角也绷得很紧,唇抿成了一线。 她生气了。 这让凌惜有点意外。 程浮目前就问了三个问题,一是两个NPC的身份,二是姐姐、姐夫是否长住,三是侍女身上为什么缠绷带。 把副本想象成现实的场景,程浮的第一个问题是正常的,第二个问题就有点越界了。 你一个来旅居的游客,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管人家姐姐姐夫住多久做什么? 程浮的第三个问题也是合理的。 任谁看到了全身绷带、戴假发、戴面具还哑巴的侍女,也会好奇她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福子小姐没有在程浮越界、涉及到她隐私的时候生气,却在侍女被提及的时候生气了。 “怎么了?”程浮无视了福子小姐的情绪变化,依旧很勇地追问道:“难道你不知道?” 福子小姐:“没,只是这不是什么好事,我怕提起了,我的侍女会伤心。” 福子小姐终于又出声了,她将手放到身侧侍女的肩头,轻柔地拍了拍,颇有些安抚的意味。 看上去,福子小姐很在乎这位侍女。 但凌惜却眼尖地发现,侍女被福子小姐拍肩时,她的上半身分毫未动,被袖子盖住大半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绷带上的血迹因此也越来越多。 福子小姐说道:“几年前,我的侍女上山去摘野果,被不知名的怪物袭击,失踪了好多天,我派人满山地找她都没找到。” “几天后,她居然自己回来了。她浑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也再不能发出声音了。” “她的精神倒还正常,但她失去了在山上那几天的记忆,每每试图回想,都会既惊恐又痛苦。” “我见她实在可怜,就不再逼她回忆了。安全起见,我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再上山。” “后来,侍女的伤逐渐恢复,但她的模样极其可怖。” “为了不吓到其他人,我就让她用绷带缠住了身体,戴上假发和面具,用现在的这副模样示人。” 你确定这面具比侍女恢复后的脸好? 凌惜瞥了一眼侍女脸上的怪异面具,觉得瘆得慌,又把头缩回了菜单的掩蔽中。 程浮点头,“是这样啊,难怪之前给我们引路的侍女不让我们离开山庄,原来她是怕我们上山遇到危险。” 福子小姐附和,“山庄内部是安全的,但外面就不同了。这些天客人们千万不要离开山庄范围,否则出了事,就太让人惋惜了。” 程浮又问:“那,这位侍女叫什么名字?”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凌惜没抬头,都感觉到了福子小姐身上外放的冷意,好似有阵阵冷风吹到了她的后脖颈上。 凌惜缓缓放下菜单,只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看向程浮,想用眼神提醒他闭嘴,见好就收。 没想到程浮根本没看她,他的眼神锁定在福子小姐的脸上,将女人的怒意和不耐尽收眼底,露出好看的笑来。 “是她的名字太复杂了吗?” 程浮抬肘放到桌面上,手掌平摊,掌心正对着福子小姐的方向,“你也可以直接把名字写在我的手上。” 福子小姐冷冷地看着程浮白皙的手掌,勾唇露出一丝笑来。 她抬起手,食指指尖落在他的掌心中。 福子小姐的指甲很长,修剪成尖尖的长杏仁型。 她用的力道也大,刚落第一笔,她的指甲尖便如磨得锋利的小刀,扎进了程浮的手掌中。 见指甲入了肉,她继续用力,让整个指甲游离线以上的部分全都刺进了青年的掌心。 她转动着手指,让整个指甲在青年手掌中最嫩的部分打出一个血洞来,并不断用指甲的边缘刮蹭着血洞壁上的肉。 嫣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福子小姐一边动着手指,一边浅笑着问程浮:“只是个侍女而已,你真的对她这么好奇吗?” 既是威胁,也是警告。 程浮的脸上没有表情,眉目自然地舒展着。 他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单纯地在发呆,好像手掌几乎被扎穿的人不是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眸,望向福子小姐微微扬起的嘴角,也笑了,“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话音未落,他突然五指并拢,抓住了福子小姐的那根手指。 在福子小姐极力想抽回手指的情况下,他故意放水,让出了手指的部分,只死死抓住她的指甲不放。 程浮:“指甲留得太长容易劈,仅仅是竖着劈还好,只要剪短,甲床还能保留,但要是指甲整个全掀起来” 程浮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捏着女人的指甲面,狠狠往上一抬。 刹那间,游离线因为外力的作用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截,福子小姐顿时皱起眉,不断发出抽冷气的声音。 一块沾血的断甲掉落到桌面上。 程浮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将那块指甲扫落在地,又把桌面细致地重新擦了一遍。 他没有用纸巾擦掉掌心的血,而是再次抬起手,“我真的很好奇,麻烦你快点写给我看。” 福子小姐看了一眼她的指甲,只见她食指秃掉了,手指游离线以上、那些沾过青年血液的部分都被他掰了下来。 她的指甲蛮硬的,来回上下掰弄她的指甲,会牵扯到她的甲床肉,让她感到很痛。 但她除了最开始被掀指甲的疼痛以外,就没什么感觉了。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青年的指甲比她的更锋利,他以指甲为刀,将她的指甲削了下来。 他表面上对她手下留情了,实际上却是在用行动嘲笑她的班门弄斧。 福子小姐冷哼一声,“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 她虽这么说着,却不再有别的动作,配合地将名字写了下来。 程浮挑了挑眉,手上的两个字让他略感讶异。 他启唇正欲再问什么,就听“啪嗒”一声,是对面的凌惜将手里的菜单平放在了桌面上。 凌惜实在坐不住了。 她冲对面的程浮使了个凶恶的眼神,勒令他闭嘴。 程浮挑了下眉,收回了想要说的话,他乖乖低头从桌上的小食碗里拿开心果仁吃,不再吱声。 凌惜这才像个正常的客人,对福子小姐道:“刚刚听你说,浅羽先生是会画画的,我看这个手绘菜单做得十分精美,是出自他之手吗” 这个问题太过正常了,福子小姐顿了顿,恢复了最初的状态,“是的,他听到你的夸奖肯定会很开心。” 凌惜随手翻着菜单,“这些美食图画得太逼真太诱人了,我本来不饿,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吃好多菜。” “我现在准备点菜了,你也回去和家人吃饭吧。” 凌惜对福子小姐点点头,脸上满是歉意,“我的同伴好奇心太重,刨根问底浪费了你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在福子小姐离开后,凌惜将几样菜名报给了哑巴侍女。 将这两尊大佛全部送走,她才抽出几张纸巾递给程浮。 意思意思就差不多,行动上既然关心了,嘴巴上就不用再重复,凌惜直入主题道,“侍女的名字是什么?” 程浮接过纸巾按在伤口上,暂时止住了血,“也是杏子,不过是另一个字,杏仁的杏。” 第109章 凌惜点的菜陆续端上桌来。 她是得过且过的享乐派,哪怕大Boss可能就在隔壁桌坐着,她也照样有心情品尝美食,把想吃的菜都点了一遍。 无数道菜将不大的小桌摆满,餐具素雅,菜色也漂亮。 凌惜兴致勃勃地拿起筷子,将每一道菜都尝了尝。 她身体瘦弱, 胃口也小, 很快就饱了。 当程浮还在笨拙地熟悉筷子的用法时, 凌惜已经开始吃甜品了。 她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红豆汤,轻声问程浮,“他们有说什么吗?” 桌与桌之间的距离远,几位NPC说话的声音也小,恐怕只有程浮能听见他们的交谈了。 程浮正皱眉盯着手里的筷子。 他脑海中明明有筷子的资料,他也曾多次只凭信息去使用陌生的工具。 他连枪都能立刻上手,随意地拆卸组装,却搞不定这两根小小的木棍。 算了。 程浮将筷子搁到碗边,只取其中一根。 他握着那根筷子,在手指间随意把玩转动片刻,便像用鱼叉似的戳了一块肉上来。 他刚要张口咬住,听到凌惜的声音,又停下动作, “他们聊的都是些琐事。” 凌惜点点头, 放下红豆汤,夹了一颗豆子到自己碗里。 她不吃,只重复着夹豆子的动作,一颗、两颗、三颗。 她的动作不算很快,娴熟从容,从拿起筷子,到握好筷子,再到用筷子精准夹住小巧圆溜的豆子,行云流水。 程浮一开始没注意凌惜的动作,直到她夹起第三颗豆子,他的目光才落到她身上。 只见凌惜每次夹完东西,都要将筷子放好,下一次夹东西时,再重新将筷子拿起握住。 程浮见状怔了怔,立刻望向凌惜。 见少女只是盯着眼前那盘豆子,他便垂眸,专注地观察她握着筷子的手。 学着凌惜的动作,程浮拿起筷子,耐心地调整着每一根手指的位置。 忽而一瞬,他福至心灵,试着伸出筷子,夹起了面前盘子里的一根蔬菜。 程浮挑了挑眉,觉得有趣,又将筷子伸向那盘豆子,夹起一颗。 豆子小而浑圆,极难夹,就算是经常使用筷子的人,有时也会不慎将豆子掉到桌上。 程浮夹着那颗豆子,捧着,托着,小心翼翼地将它送到碗里,神情郑重得像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当豆子悬停在碗的正上方时,他才终于松开筷子,任由那颗青豆掉到碗底,发出一声闷闷的轻响。 “我会了。” 程浮唇角扬起,抬眸看向对面的凌惜,一双眼睛被头顶的灯光映照得闪闪发亮,像是有几颗金灿灿的小星星。 凌惜只当没听见,仍旧托着下巴,慢悠悠地夹着豆子。 直到碗底稀疏铺满了一层豆子,她才把碗往旁边一推,又喝起甜汤来。 仿佛她这么做只是因为闲得无聊,与旁人无关。 一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看玩家们都吃得差不多,福子小姐款款起身,走到饭堂门口,掀开帘子送客。 她说道:“饭后,客人们可以在山庄内游玩。” “山庄里有许多造景,也种着不少奇花异草,还有温泉,请大家自便,有需要随时和侍女们提。” “晚上九点是山庄入夜的时间。” “八点半时,侍女会提醒各位客人回到房间。九点以后,请客人们待在房间里休息,不再外出。” 福子小姐说完,饭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一道甜而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们慕名来到山庄,最大的心愿就是观赏人偶。” 所有玩家都齐刷刷地望向说话的人,那正是不久前刚刚搏杀了一名男玩家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镇定地看着福子小姐,继续开口。 她说:“大家一直按捺着好奇到现在,心痒难止。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您先带我们去看看人偶吧?” 程浮:“她叫郑见微,见微知著的见微,也可能是见薇,看见蔷薇的意思。” 凌惜正盯着年轻女人瞧,听到程浮的悄悄话,顿时扭过头,用一种非常惊讶的眼神盯着他。 程浮淡淡说道:“刚刚那女人说话时,和她同一桌的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不算特别清楚,但结合口型,应该是郑见微没错。” 凌惜知道程浮的耳力好。 “郑见微”三字的口型也很清楚,有了大致的发音作参照,不会唇语的人也能分辨。 凌惜:“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居然知道见微知著一词。” 凌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没憋住,“我以为你会是个绝望的文盲呢。” 程浮:“” 福子小姐的声音就在这时再次传来,“现在已经算晚了,客人们去人偶馆不太安全,等明天我再带各位参观吧。” 这次她不再给玩家们继续提问的机会,将帘子掀得更高了,“客人们吃过饭后就尽快离开吧,侍女还要打扫这里。” NPC赶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其他玩家没有程浮的胆子,敢明着和大Boss的备选之一对着干,纷纷起身。 凌惜坐在桌边,喝着清口的茶水。 等玩家们都走得差不多,门口没那么多人挤着,她才起身朝门外走去。 她来到门口时,前面的人已经走出了十几米远,她的眼前一片开阔,大片绮丽的粉红色从视野的斜上方晕染开来。 饭堂前的这株樱花树过于繁盛了。 凌惜边走,边抬眸望向不远处几根缀满花朵的枝条。 树枝上还落着一只鸟。 那只鸟挺着红艳艳的胸脯,像是穿着一件华丽的衣裳。 它不跳,也不梳羽毛,只一动不动地站在树梢,似乎在盯着她瞧。 凌惜不太能看得清楚,她揉了揉眼睛,正欲定睛一瞧,就看到那只鸟忽然歪了下脑袋。 它的脖子像被无形的手给拧断了,头软软地垂了下来。 接着,整只鸟便砸落在地上。 这一切只在一瞬间,过于突兀,过于奇诡。 凌惜虽然不是很恐惧,却也晃了神,脚下一顿,步子没迈开,整个人就要向前扑去。 她立刻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头顶上的帘子稳住身形,手一抓,却抓到了柔软丝滑的衣服料子。 衣袖之下的那条胳膊非常纤细,肉也柔软。 凌惜睫毛一颤,扶着对方的手臂直起身体,“谢谢。” “不客气。”福子小姐收回手,淡淡笑道,“客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呢。” 凌惜说:“我走了很久的路才到山庄,可能是累着了。” 福子小姐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关切之色,“这样啊,那今晚客人可要好好休息了。” 凌惜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樱花树下,只见地上的鸟尸已经消失了。 她和福子小姐道别,走出了饭堂。 程浮这次倒是安静,没和福子小姐说话,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饭堂里再无玩家,门帘也缓缓落下。 凌惜在樱花树下停步,她站在那只鸟掉落的地方,仰头凝视着茂密的树冠。 程浮:“你刚刚是在故意试探福子小姐?” 凌惜瞥了一眼不远处落下的门帘,轻声说:“不是,但我也对她的身份有了更明确的判断,她应该就是这场游戏的Boss了。” 凌惜隔着一层衣服布料触碰到福子小姐的胳膊时,心中升起了一股极其惊悚恐惧的感觉。 这个女人身上萦绕着浓郁的冷意,阴森邪恶,让人颤栗。 她碰到女人的手臂时,那股阴邪的冷意就穿透了衣服布料,渗入她的指尖,沿着她的经脉一下子钻到了她心里。 那一刻,她有种被人捅了一刀的错觉,差点就面色剧变。 福子小姐就算不是Boss ,也不是玩家能随意招惹的。 凌惜道:“你要小心了,你今天可把福子小姐得罪狠了。” 程浮并不惊慌,只问道:“那你今晚还要和我一起住吗,用不用和其他人商量,换个房间?” 凌惜摇头,“不必。” 头顶繁花迷人眼,凌惜似乎看得入神,久久不愿挪步。 程浮立在她身后,只抬眸瞧了一眼那大片的樱花,就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玩家们的背影。 他们越走越远了。 玩家们原本都聚在一起,朝住处的方向走,走着走着,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四散开来,三三两两地抱团。 大家都打算趁着这段时间熟悉山庄内的布局,没人回住处。 庄梦蝶也领着方落落和两个男玩家朝一处僻静之所走去,她刚才就没在饭堂门口等他们俩,现在更不会叫他们一起。 程浮:“抱歉,我强行拉你组队了。” 凌惜原本没打算和他组队。 她一开始只想装作不认识他,找庄梦蝶的小队抱团。 是他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身旁,高调地特殊对待她,让所有人都看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他太排外了,他只在乎凌惜的感受,只愿意告诉她线索。 以凌惜的性格,她也不会仅仅因为身处同一队,就把来之不易的线索共享给别人。 他们俩因此成了更加紧密的小团体,原本还算平衡的六人小队分崩离析。 凌惜听了,并不在意,“纠正一下,不是强行,是我选择了你。” 分房间时,她在程浮和庄梦蝶的二选一中,偏向了程浮。 凌惜说道:“我和庄梦蝶不算交好,我不信任她,和她抱团也只是暂时的。” “所以在分房间时我选择了你,之后也默许了你将我从小队里单拉出来。” “这一切你明明都知道。”凌惜轻声问,“所以你现在特意挑明,只是想试探我的态度?” 她嘴角带了些戏谑的笑,声线听上去也轻飘飘的,“我对你这个队友很满意,不后悔和你组队,这个回答你喜欢吗?” 身后并未传来程浮的回答,凌惜不打算回头,去看他被戳中心事、强作镇定的模样。 她只道:“你身手极好,主攻武力,头脑只是锦上添花,我却是纯靠脑子活命的,请别拿你的爱好挑战我的生存本领,好吗小浮?” 她说这话时,没有一丝亲近之意,甚至还有点嘲讽在里头。 程浮确实什么都知道。 他记得庄梦蝶的脸,当初女人故意将凌惜推倒在雪地上、狠狠踩了她的手指时,他已经传送了大半,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被凌惜识破了心思,他不觉得尴尬,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高冷脸。 可下一秒,他就在听到少女给他的新称呼时破了功。 小浮。 这称呼太过亲昵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叫他。 程浮垂下眼睫,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扯下头绳,让黑发落下,遮住他的耳朵。 凌惜说完,打量四周,见其他玩家都走远了,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道:“树上有个鸟窝,我想上去看看,你帮我” 她话才说了半截,就见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两三下就攀上了枝头。 程浮的确身手敏捷,但他的体型太大只了,脚下的粗枝被他的体重压着,虽不至于断裂,却也弯得老低老低。 凌惜眼见着正上方的树枝从高处垂落下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停在了距离她头顶一巴掌远的地方。 这根粗树枝上长着许多细枝,有几根细枝斜向下生长,其中一根生得最长,伸得最远。 随着整根树枝的降落,那根花枝便直直朝凌惜指了过去,在她的眼前停下。 尖尖的梢儿差一点就要戳进她的眼眶里。 凌惜:“” 她折下眼前的花枝,拿在手里,“鸟窝里有什么?” 程浮:“什么都没有。” 他说着,从树上跳了下来。随着他一并轻轻落下的,是足以将天空都遮掩住的纷纷落花。 那根花枝被压到了极致,在程浮离开的一瞬间大力回弹,无数花瓣迸溅到空中,在天蓝色的背景里放了数朵烟花。 凌惜:“我以为鸟巢里会有线索,居然什么都没有。” 她低声呢喃着,不一会儿,微皱的眉逐渐舒展开来,“不对,空的鸟巢,本身就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凌惜张开双手,在树下转了几个圈,才心情颇好地对程浮道:“走吧,离入夜还有些时间呢,我们也在山庄四处走走。” 远处的玩家们也都注意到了这片花雨,和被这浪漫氛围环绕着的二人。 方落落挑眉,惊奇道:“呦呵,他们俩挺有闲情雅致的呢,在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心思搞花雨。” 庄梦蝶眯了眯眼。 换成是旁人,她或许会觉得对方是真的愚蠢,在游戏副本里也能谈情说爱,搞浪漫的小把戏。 但那人是凌惜,一个外表是美丽单纯的小女孩、心中却住着个黑山老妖的货。 之前,她看到凌惜蹲在雪地上画圈圈,她就真信了她还有些小女孩心性,结果下一秒,远处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庄梦蝶:“不对,凌惜是故意转的那几圈,她就是要让旁人以为他们俩在玩。” 她皱眉道:“樱花树那里肯定有什么线索,快去看看!” 几人连忙来到樱花树下。 庄梦蝶走到凌惜之前站的地方,仰头朝上看去,很快就发现了树顶的鸟巢。 方落落喃喃道:“樱花树长在饭堂前,树上有鸟巢,而饭堂里正好有鸟巢造型的灯,巢里搁着鸟蛋形状的灯泡,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饭堂的灯是给玩家的提示,告诉我们樱花树上的鸟巢里有线索。” “庄姐,我们还要不要上去看看?”说到这里,方落落试探地问。 庄梦蝶:“不必,线索已经被他们拿走了。我们若想知道,以后得拿有价值的消息和凌惜交换才行。” 庄梦蝶凝视着眼前徐徐落下的樱花瓣,脸上露出少许笑意。 “真不愧是凌惜啊。” 第110章 天色渐暗。 凌惜在山庄内闲逛许久, 准备回房。 程浮跟在她身后,见她笔直地往住处走去,便问道:“我们刚才为什么不也去泡温泉?” 山庄里有两个温泉池,以供男女分浴。 温泉池修得很漂亮,池底铺着玉石,池边花木环绕,清香四溢,还备了清酒和水果。 回来的路上,凌惜路过了那两个温泉,看到里面早已经有许多人在泡着了。 庄梦蝶和方落落也在女池中。 庄梦蝶穿着一件素净的浴衣,大半个身子浸在温水里,懒洋洋地歪在池边吃着葡萄。 一见到他们俩,她就热情地招呼他们也来泡,模样活像盘丝洞里的女妖精。 凌惜可不想搅进这片“浑水”里,只歪头做了个睡觉的手势回应,就拉着程浮溜走了。 回到住处,凌惜走进卧室,来到衣柜前。 她这时才道:“那些玩家不仅是在泡温泉,更是在交换手头的信息。我们知道的最多,真要去了温泉池,一定会被围攻。” 她打开衣柜,找到了两件睡袍,把大的那一件丢给程浮,“我们就简单洗个澡好了。” 九点整。 山庄入夜。 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戛然而止,凌惜披散着长发,慢悠悠地走出浴室。 她刚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眼前瞬间就暗了下来。 “这熄灯有够准时的。” 她低声说道,紧接着就打了个喷嚏。 入夜以后,不光山庄内所有房间的主灯会瞬间熄灭,空气温度也会一并降下来。 凌惜这次洗澡洗了很久,身上还萦绕着温暖的水汽。 她当即感受到了寒意,连忙钻进被窝、掖好被角,把自己缩成了一条虫。 房间里只有一盏小灯还亮着。 小灯位于两张床之间的柜子上,照明范围不大,两张床各照了半边,灯光昏暗柔和。 借着那点灯光,凌惜看到程浮还醒着。 凌惜:“我先睡了,你记得关灯。” 程浮:“好,你安心睡吧,我来守夜。” 凌惜本来都已经转过身摆好了睡姿,听到这话,她皱起眉,又慢吞吞地转了回来。 凌惜:“温馨提示,今夜是平安夜。” 程浮:“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会替你留意其他玩家的动静。” 程浮顿了顿,好看的眉挑起,“难道你今夜打算一直睡觉吗?” “当然啊。”凌惜不假思索地说,“平安夜哎,Boss不会主动攻击玩家,我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程浮没说话。 有被子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起,那是他转过了身,不再面冲凌惜的方向。 过了一小会儿,他轻声道:“你行动时不想带上我可以直说,不需要说谎。” 程浮的脸庞离开了灯光范围,隐没在了无尽的黑暗中,只有几缕微弱的光勾勒着他的轮廓。 凌惜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清清冷冷的声音。 他的语调像是在叹气。 程浮:“我们挨得这么近,就算我睡着了,你半夜偷偷爬起来,我依旧能察觉到。” 话音未落,啪嗒一声,是凌惜关了灯。 程浮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去看凌惜的表情,只凭借敏锐的听觉,捕捉着她的呼吸。 凌惜的气息原本悠长平静,听到他的话后,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她的喉咙间流泻出一串断断续续的气音。 那是她在憋笑。 “你呀你,脑子就是笨。” 凌惜的声音轻轻,语气却放肆极了。 她无情地嘲笑道,“你不是已经解除了智力限制嘛,怎么还想不明白?” 所以她确实没打算出门,不是在提防他。 黑暗中,程浮眨了眨眼睛。 他说:“嗯,我是很笨,那就麻烦你说给我听了。” 程浮的嗓音始终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 因此,他的声音里但凡带了一点愉悦的、开心的情绪,他的语气只要稍微上扬些、柔软些,听着就格外明显。 凌惜有点笑不下去了,干咳了声。 她正色道:“你之所以觉得我晚上会出门,是因为游戏规则里的那一条特别提示,对吧?” 特别提示上写着:今夜也就是游戏的第一夜,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 凌惜道:“之前我经历你的屠夫副本时,地狱也说过,要平衡游戏难度,那时,地狱直接公布了你的信息,但这一次不同。” 程浮:“这一次,地狱将游戏的第一夜设为了平安夜。” 凌惜又说:“平安夜的意义在于,第一夜,玩家能出门收集线索。但地狱明明可以直接公开一些信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 程浮似乎明白了什么。 半秒钟后,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是个陷阱。” 凌惜点点头,继续道:“你比我更了解地狱,你应该清楚,它既然故意引导玩家今夜出门,就一定会让上当的人倒大霉。” 这一点,程浮倒是无可反驳。 凌惜:“而且,今夜可不一定是真的平安夜。” 程浮沉思了片刻,“我懂了。” “孺子可教。”凌惜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那就早点睡吧,明天可有得热闹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两道清浅的呼吸声和滴滴答答的钟表声。 钟表不紧不慢地一圈圈走着,逐渐接近了十二点。 另一房间。 庄梦蝶和方落落两人醒了过来。 她们俩早就顺其自然地抱了团,约定好晚上十二点左右出门探索。 时间一到,两人便按照计划,悄悄地起床、穿衣、出门。 方落落走在前头,她推开拉门,映入眼帘的是漆黑寂静的狭长走廊。 在她的正对面,凌惜程浮二人的房间紧闭着门,没有半点声响。 方落落放轻脚步,进入走廊,穿过客厅。 即将迈出屋子大门时,她转过身,看向迟疑的庄梦蝶,轻声道,“庄姐,怎么了吗?” 庄梦蝶就没离开过房间。 她仍站在房门口,闻言,微蹙着眉道:“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私事要找凌惜解决一下,你可以先走。” 方落落和庄梦蝶是在这次游戏中刚认识的,并不熟。 方落落没问具体是什么事,只道:“那好,我先出去,打探下其他玩家都是什么情况。” 游戏规则上说,人偶收服进度为全体玩家共享,但人偶只归属于收服它的玩家。 人偶除了能加游戏进度,肯定还有别的特殊功能。 玩家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先到先得。 庄梦蝶知道方落落很急,对她的客套话只是笑而不语。 她注视着对方匆匆离开,才进入走廊,蹑手蹑脚地来到隔壁的门前。 她刚要伸手碰门,只听“唰”的一声,眼前的房门骤然拉开了一掌宽。 门缝里漆黑一片,是死一般的寂静。 庄梦蝶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她惊讶地微张开嘴巴,心底滋生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她没听见一丁点脚步声,不可能是房里的人走来开门的,她面前的只能是…… 正当庄梦蝶变了脸色,准备拔腿就跑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有事?” 庄梦蝶后知后觉,其实自打这门开了一条缝起,一直有两道视线落在她的发顶,不带感情、毫不客气地审视着她。 程浮一直都站在黑暗中,与她面对面。 “凌惜正在睡着呢。”程浮的音量很小,“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和我说。” “那个。” 庄梦蝶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每次对上程浮,她都莫名觉得压力山大。 她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提醒凌惜,今夜是最好的机会,她别只顾着睡,记得出去找找线索和人偶。” “从规则看,人偶对玩家很重要。” “我估计第一个人偶是最容易获得的,越往后越难,所以,今夜的结果很关键。” “我们之间的确也得争,但东西在自己人这边,总比在其他玩家那边好,是吧?” 庄梦蝶像过面试般得体地陈述完。 程浮默默听着,等女人闭上嘴巴,确定没有别的话了,他才冷淡道:“我会转告她的,不过,今夜我们并不打算出门。” 庄梦蝶:“啊?” 回应她的,是程浮轻轻的关门声。 程浮回身来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向对面。 凌惜睡得特别沉,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她睡觉时很安分,几个小时过去,依旧是背对着他侧躺的姿势。 程浮用了狼眼,在他的视野中,一切都是黑白灰的颜色。 床是深灰,被子是浓黑,因为色调反差,凌惜一头漆黑的长发变成了白色。 亮得刺眼的白,在黑暗中仿佛会发光。 程浮就静静瞧着那一束光。 “哎,对了,你还是别睡得太沉。” 几个小时前,凌惜刚躺好,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嘱咐道:“庄梦蝶是有些心眼子在身上的,她半夜说不定会来扒我们的门。” “嗯。”程浮没有问她怎么想到的,一口答应下来,又问道,“我替你杀了她?” 凌惜:“……” “熟悉的对话,熟悉的感觉。”她轻声吐槽着,接着道:“不用,我没那么记仇。” “你只需要在庄梦蝶扒门时抓她个现形,等待她的解释就好。” 凌惜说到这,似乎笑了下,“她一定会说,她是来提醒我们俩晚上出门的,你就告诉她,放心,我们俩已经出去过了。” 话音刚落,她又反悔了。 “等等,你还是和她说实话吧,跟她说,我们今夜就没打算出门。” 凌惜这次给了程浮一个解释,“毕竟玩家中只有庄梦蝶一个人会手语,不能让她死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少女的预料。 程浮忽然轻轻笑了。 和她相比,他确实笨得可以。 门外。 庄梦蝶盯着眼前的门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擦掉额头上的薄汗。 刚刚,就在眼前的门合上后,她听到了程浮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青年走路并不是无声无息的。 这也就意味着,当她自以为静悄悄地靠近二人的房门时,程浮早就已经站在门后,等待她的靠近了。 他为什么会在那? 也许,是程浮听力过人。她和方落落起身发出的声响,隔了两道门板,依然足以惊扰到睡梦中的他,引他起身查看。 也许,是凌惜料事如神。她的那点小心思,她接下来的行动,都被少女猜了个正着。 无论哪一种可能,庄梦蝶细想下去,都觉得汗流浃背。 她再次长呼一口气,缓步走向客厅。 庄梦蝶之所以迟迟没有出门,是因为她觉得地狱的特别提示里有蹊跷。 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 “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 光这一句话里就有两个大坑。 庄梦蝶清楚,玩家今夜未必是安全的。 她也明白,其他玩家中肯定也有能识破猫腻的人。 在地狱里,危险本就是生机的影子,总会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想出去,又怕自己死掉。 她虽然已经度过了几场游戏,却依旧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面对厉鬼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她想留下,又担心让敢于冒险的玩家拿到了人偶。 如果人偶真是重要的保命道具,到时候她肠子都得悔青。 犹疑不定间,庄梦蝶想到了凌惜。 凌惜给出的参考答案是,不出门。 庄梦蝶静悄悄地来到屋子大门前,她站在门边以里朝远处张望,试图窥见其他玩家的动向。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很轻微的振翅声,循声溯源,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鸟。 山庄里只有一种鸟。 房屋门前长着一棵年头很久的大树,那只鸟站在绿叶繁盛的枝头,大半个身子被遮住,只从叶片的缝隙间闯出一抹似被血浸透的红。 这红艳艳的胸脯之上,鸟头歪着,藏在一片婴儿巴掌大的叶子之下,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鸟…… 庄梦蝶身子发冷。 这一瞬间,她终于想通,原来地狱的特别提示是个陷阱,玩家出门便中了计。 每个房屋的大门附近都有树,每棵树上也都藏着鸟。 这些鸟就站在枝头,藏在叶子之间,双目圆睁,将每一个夜里出门的玩家的特征牢牢记住。 而它们,是福子小姐的宠物。 110-120 第111章 方落落出门后, 便径直朝山庄大门的方向走去。 天幕浓黑,无星也无月,稀薄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分外冷清。 夜里的山庄极静, 她一路穿过繁花碧草, 踏过流水石桥, 没见到半个人影。 空气变得很凉, 不时有冷冽的风刮过树丛。 方落落打了个冷战, 下意识地把衣服领子紧了紧,加快了脚步。 她总觉得,那沙沙作响的树叶之间,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窥伺着她。 一路有惊无险。 到了大门附近,方落落远远便看见门口聚集了许多玩家。她数了数,一共有七个人。 泡温泉时, 她主动和其他女玩家套近乎,在每个人那里都混了个脸熟,也借此打听到了玩家们的组队情况。 方落落现在轻易就能分辨出, 这七个人分别来自于三支队伍。 站在大门左边的两个男人,就是和她同一队的两个男玩家,瘦高的叫徐旭,矮胖的叫钱傲文。 大门正前方扎堆的三男一女, 来自于另一个六人队。 他们队里还有两个玩家没现身, 不知那两人是今夜没出门,还是正在别处行动。 这四人的头儿是个女玩家。 此人名叫苗秀眉,四十几岁, 是这一批玩家中年龄最大的人。 她个子不高,已经露白的头发高高盘了起来, 显得很利落。 方落落对苗秀眉的印象很深刻。 她身材精瘦,一看就是经过了长久锻炼,背每时每刻都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说话也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在地狱里,玩家的年龄大多在20~35岁之间,苗秀眉算是高龄了,但她比很多年轻人都更有精气神。 最后一人,也是个女玩家。 方落落还是从别人那里才得知她的名字,郑见微。 郑见微站得离其他人很远。 她靠在墙根底下,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抱着胳膊,像看热闹一样,静静瞧着其他人的动作。 方落落快步朝大门走去。 脚底的枯枝落叶被她踩裂踩碎,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噼啪声,引起了其他玩家的注意。 但几人并没有太在乎她的到来,他们只纷纷回头瞧了一眼,确认没有危险,就接着说起话来。 “不行,这大门上绝对有限制,无论来硬的还是来软的都打不开。”四人队中的一个男玩家皱着眉道。 方落落缩起身子,尽可能减弱存在感,默默凑到几人身边。 她眼尖地注意到,刚才说话的男玩家,他手里攥着两根弯曲成特殊形状的铁丝。 而在他旁边,另一个身形稍壮的男玩家,手背上有摩擦的痕迹。 他指骨根部的位置已经破了皮,淡淡的血痕覆在伤口上,显然是用拳头击打什么造成的。 看来她到得不算晚。 之前,这几人也就才尝试过撬锁和直接破坏墙壁,还失败了。 苗秀眉道:“辛苦各位了,我早就猜到大门上有限制,只是还想试一试,觉得说不定能有反转。” 手上有伤的男玩家道:“那现在可以确定,我们想要离开山庄,必须拿钥匙开门。” 他又说:“之前那把钥匙已经在蓝衣女人的肚子里了,所以,山庄里还有另一把钥匙?” “不。” 四人队里的最后一个男玩家道,“如果还有其他钥匙,蓝衣女人吞钥匙入肚的行为就没有意义,钥匙一定是唯一的。” 听到这话,负责撬锁的男玩家,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说:“想要从蓝衣女人那里拿到钥匙,就得杀鸡取卵。可是游戏规则里有明确的原话,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补充说明1的原话是,“玩家不得攻击引路NPC,违者抹杀”。 玩家们当然没忘。 先不说游戏规则就在脑中,玩家随时可以查看,就算游戏规则只公布了一遍就会消失,也没人敢把这些生死攸关的信息忘掉。 见众人沉默,男人顿了顿,忽然有了个离谱的猜想,“你们说,蓝衣女人有没有可能,将那把钥匙拉出来?” 这下气氛更加尴尬了。 手上带伤的男玩家挠了挠头,“秀眉姐,会不会是你想错了,这次游戏,玩家们就只用在山庄内部活动,不用出门?” 苗秀眉摇摇头,“你们知道契诃夫之枪吗,这是一个著名的戏剧性原则。” “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就是,假如一部电影的前期画面中出现了一把枪,那么之后,这把枪就一定会响。” 女人说话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大门,目光似要穿过两扇门的缝隙,窥见外面的玄机。 苗秀眉:“我来时注意到,山庄门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走过的,另一条通往山上。” “那时我就觉得,这条路的存在一定有意义,游戏后期我们一定会上山。” “进门之后,蓝衣女人又当着我们的面将钥匙吞进肚子里,并再三叮嘱我们,不能离开山庄。” “那反过来,我们就一定要拿到钥匙,一定要离开山庄。” “就算我的猜测都是错的,我们也要考虑出门这条路。” “通关这场游戏,可以走两条线,想达成通关条件1,我们最后就必须出门。” 苗秀眉最后这话直中要害。 玩家们没人再质疑她反驳她,都陷入了沉思中。 想要出门,就得拿钥匙,唯一的钥匙在蓝衣女人的肚子里,抓NPC剖腹取物,又会被地狱抹杀 方落落也跟着思考起来。 思索着思索着,她脑海中灵光一现,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一阵惊恐和后背的一片湿凉。 如果解决办法真的如她所想,那她现在就很危险了。 方落落舔了舔嘴唇,握紧拳头,悄悄地后退。 幸运的是,无人在意她的离开。那些人沉浸在思绪中,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只有郑见微注意到了她。 郑见微抱着胳膊,平静地看着她往后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方落落一抬眸对上女人的视线,脸都吓白了。 她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地看着对方。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出于求生本能,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强烈的哀求之意,整个人显得格外弱小可怜。 郑见微敛了笑容。 她放在上面的那只胳膊,微微抬了起来,手悬停在半空,修长白皙的四指朝外摆了摆。 方落落顿感意外。 这是让她快走? 方落落立刻扭过身子,快步朝远处走去。 走着走着,她就快速地奔跑了起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郑见微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想拿钥匙还不简单。” 她的声线十分独特,在场的几人一听,就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 只见这个阴郁的年轻女人看向远处,面无表情道:“地狱是说过,攻击引路NPC的人会被抹杀,但它又没说会抹杀所有人。” 一条人命,换一把钥匙。 苗秀眉听到这话,心中一瞬间就生成了计划。 她只需要武力制服一个玩家,再逼对方杀掉蓝衣女人就好了。 在“被地狱抹杀”和“被其他人用尽手段折磨致死”之间,那个倒霉玩家不难做出选择。 想到这里,苗秀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 她后悔刚才放任方落落离开了。 目前这里还有七个人,属于三个团体,人数4:2:1 苗秀眉又将视线对焦于在场唯一落单的女玩家。 郑见微依然懒散地靠墙站着,手里却多出了一把刀。那刀比成年男人的手掌还长一些,刀刃看起来极锋利。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拿到的,又在什么时候藏到了身上。 郑见微什么话都没说,只随意把玩着手里的刀,朝苗秀眉微微一笑。 只一瞬,两只狐狸就心照不宣地完成了交锋。 武器的作用远超乎人的想象,一个弱女子手执利器疯狂挥舞,也能让几个成年男子不敢近身。 更何况,郑见微是个用石头就能杀人的狠角色。 如果再换目标的话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徐旭和钱傲文也都起了戒备心,不好下手。 苗秀眉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放弃了计划。 她清了清嗓,说道:“现在是第一夜,我们未必要急着出门,既然打开大门这条路走进了死胡同,不如先去探索别的地方。” 郑见微点点头,“人偶馆始终让人很在意啊,看福子小姐白天的态度,我们要找的特殊人偶应该就在那里。” 白天,大家已经利用饭后时间把山庄的房屋分布摸清楚了。 众人朝人偶馆走去。 “呼呼” 方落落一路跑到了饭堂前才停下。 她捂着胸口,轻声喘着气,对刚刚的情形仍感到心有余悸。 同队的两个男玩家明显私下抱团了,不会帮她,其他队的玩家更是虎视眈眈。 她刚才但凡撤得慢点,都会身陷泥沼。 她不该忘记,在地狱里,玩家的危险不仅来自于游戏本身,也来自于其他玩家。 他人也是一种地狱。 方落落打消了寻找人偶的想法。她现在独自一人,出现在其他玩家面前太危险了。 人偶馆、福子小姐的住所、那对容貌出众的情侣的住所,这些其他玩家大概率会探索的地方,她都不能去。 方落落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思考。 她现在最该做的,是回去找庄梦蝶,但在此之前,她想独自搜查这棵樱花树。 虽然庄梦蝶说过,鸟巢里的线索已经被凌惜和程浮拿走了,但她觉得,线索也有可能是固定式。 所谓固定式线索,即玩家只能查看,不能拿走或者抹消,先到者先得,后到者亦有收获。 夜里看东西更加模糊不清,方落落抬起头,仰视着花朵繁茂的樱花树冠,眯着眼,费力搜索着鸟巢的位置。 她看得太入神,居然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此时正悄无声息地朝她背后贴近。 苍白的手抬起,以非人类的扭曲姿态,朝她的后脑伸了过去 第112章 “章恒?” 冷不丁肩膀被拍, 方落落一个激灵,迅速回过头去。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头发微卷、下巴上满是小胡茬的中年男人。 方落落有些惊讶,她用余光扫向周围,确定不会有其他玩家出现,才稍微放下戒心,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落落是新人时,曾与章恒共同经历过一场游戏,她算是抱着男人的大腿勉强活下来的。 再次相遇,念着旧恩,她的态度很是客气。 章恒道:“我来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我和你分享关于游戏的重要线索,以后你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听从我的安排行动。” 方落落皱了皱眉。 她在这场游戏中表现平平, 章恒来找她合作,绝对不是看中了她本人。 那么,她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和男人处于不同的团体。 她问:“你想让我当卧底?” 章恒笑了笑,“你可以这么理解。” 方落落思索片刻,“我倒是不介意,不过,要看你能给我提供什么线索了。” 章恒:“你到樱花树这来, 是想找鸟巢里的线索。” 男人用的是陈述语气,显然笃信自己的判断。 章恒:“我可以告诉你,那里什么都没有,并非线索被那个叫凌惜的玩家拿走了,而是一开始,鸟巢里就什么都没有。” 方落落:“你怎么知道?” 她记得凌惜在离开饭堂后就去搜索了鸟巢,是第一个接触到鸟巢的玩家。 但她并不质疑这信息的真实性,依照她的印象,章恒是个很厉害的玩家,他有不为人知的手段也说不定。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章恒敛了笑意,语气变得有些冷漠,“现在,听好我要你做的事。” 与此同时。 玩家们正在去人偶馆的路上。 四人组以苗秀眉为首走在最前头,郑见微独自走在中间,徐旭和钱傲文则远远地缀在后面。 走着走着,钱傲文就伸手捏了下徐旭的手臂,挤眉弄眼,示意他走慢些。 徐旭心领神会,放慢了脚步。 两人悄无声息地掉了队,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 钱傲文:“你觉得,就算人偶馆里真的有我们要找的特殊人偶,这个人数对比,我们的胜算大吗?” 徐旭抿抿唇,“你也觉得我们不该过去?” 徐旭认为人偶馆很危险。 白天,郑见微提出要去人偶馆的时候,福子小姐的回答是,现在已经算晚了,人偶馆不太安全。 游戏规则上说,副本Boss不会主动攻击玩家,可山庄里不一定只有Boss一个危险源。 万一人偶馆里有其他怪物…… 钱傲文:“苗秀眉和郑见微这俩婆娘都不是好相与的,我们和这些人一起行动,很难捞到什么好处,不如单走。” 徐旭:“特殊人偶有五个,不可能都在人偶馆。福子小姐的房间、那对情侣的房间、绷带女仆的房间里都可能有人偶。” 钱傲文思索了片刻,朝一个方向走去,“福子小姐最有可能是游戏Boss,她今夜不能攻击我们,去她那最安全。” 福子小姐的住所离人偶馆不算太远,两人重新调整了路线后,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福子小姐的住处比较僻静,离其他房屋都有一段距离,此处的植物也比其他地方更加繁盛。 浓郁夜色下,木制的日式房屋静静立在花草环绕间,大门半拉着,露出一半黑洞洞的门后空间,无声的邀请和引诱。 徐旭瞧着眼前这栋孤零零的房屋,莫名打了个寒噤。 徐旭:“我说,我们要不还是撤吧,我总感觉这屋子阴森森的,不太妙。” 钱傲文也有些发怵,咬了咬牙道,“今天可是游戏最安全的一天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徐旭想想也对,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跟钱傲文踏上了门前的木制台阶。 虚掩着的木制拉门完全推开,门后是一条幽深狭窄的长廊。 长廊两侧的房间都早早熄了灯,漆黑而寂静,只有长廊尽头的一间房还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透过拉门上的和纸洒在走廊上,在地面上映出一道坐着的女人的倩影。 看见那道被拉长的影子,徐旭和钱傲文都不禁提起了呼吸。 徐旭压低了声音,急促的语气暴露了他内心强烈的恐慌和不安,“她怎么醒着?” “不用怕,只要我们不动手,她就不能攻击我们。”钱傲文咽了口唾沫,“正好,我们可以看看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钱傲文无声地念叨着,像是念诵着能保佑自己的经文。 他走在前头,悄悄地朝走廊尽头靠过去。 很快,钱傲文来到了房门边上。 他刻意停了会儿,确认自己和徐旭都平复好情绪后,才悄无声息地将拉门挪开了一条缝。 一瞬间,黄色的光线打进眼里,让先前一直处于黑暗的他睁不开眼。 钱傲文皱眉,将眼睛眯了片刻才重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致的小房间。房间里没什么家具,不像是卧室。 这房间没有开灯,先前的光线来自于地上的香薰蜡烛。 空地上错落有致摆了许多蜡烛,朵朵烛火徐徐燃烧,点亮屋子的同时,也让房间充满了馥郁迷人的香气。 在无数蜡烛的包围中,福子小姐背对着门口坐着。 她依旧穿着白天那一身粉色和服,样子却更加随意了,衣服领口敞得更大,露出白皙圆润的肩膀。 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一直拖曳到了地上,无数黑丝在榻榻米上蜿蜒着,像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水草。 她的手臂抬起,袖子微微抖动着,显然双手正在弄着什么活计。 福子小姐背对着门口,钱傲文无法看到她在做什么。 可偏偏凑巧,女人身前的墙角立着一面镜子,镜子摆放的角度恰恰好,清晰地映出了她的正面。 钱傲文的视线落在镜面上。 看到镜中景象的一瞬间,他蓦地瞪大了眼睛。 福子小姐坐在地上,宽大的和服下摆铺开。 一颗双眼圆睁的恐怖头颅立在她的衣摆上,宛如故意放在那的尸体摆件。 在福子小姐手中,是一个女性人偶,人偶的尺寸和她小臂差不多大,是个半成品。 正常的半成品人偶,是已经捏成或者打磨出了大致轮廓,还差五官、头发、手指这类细节,但这个人偶却只有上半身。 人偶的上半身格外精致,柔顺的长发,白皙的脸庞,逼真的五官,就连微笑的表情都与人类一模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动起来。 福子小姐正在制作人偶的下半身。 她伸出白得吓人的手,落在人头血色全无的脸颊上,竟直接揪下了一块肉来。 她握着那块肉,放在手中随意把玩着。 那块本来有着大片创面的肉便贴合起来,成了被皮肤完全包裹住的球体,又随着她手指的运动,被揉捏成了细长的条状。 福子小姐低下头,将条状肉贴到人偶的下半身上,那条肉就自动与人偶上半身的断面长合,成了人偶的左腿。 女人似乎对这条腿的形状很满意,拿起手边的工具,开始进一步细化雕刻小腿末端的足。 太恐怖了 眼前的景象让钱傲文和徐旭都吓破了胆。 就算有“平安夜”的保障在,二人也如芒在背,只想快快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他们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往后退,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来。 一步,两步,就在两人已经完全退出了门缝的可视范围,准备转身时,门口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悬在门外屋檐下的晴天娃娃被吹动,瓷制的裙边与裙下的铃铛碰撞,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同时响起的,是一串如银铃般清脆动听、惊悚无比的女人笑声。 快跑! 两人自知暴露,惊恐万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拔腿冲刺。 可眼前的走廊似乎被无限拉长。 钱傲文跑得比徐旭快,他跑着跑着,就听到了徐旭摔倒在地上的扑通声。 下一秒,背后传来了男人惊恐的尖叫。 徐旭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拖着向后,而他一边用双手抓挠着地面,一边绝望地向他求救。 那声声求救像一根针在他的耳膜上来回穿刺,钱傲文猛地咬住下唇,腥甜味绽于舌尖,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疯狂朝门口跑去。 希望就在眼前。 钱傲文的一只手甚至已经扒住了拉门的门框。 可他再无法向前走一步。 繁密的黑发从走廊深处涌出,缠绕住了他的手脚,覆盖上他的肩膀,勒住了他的脖子,逐渐在他身上织起密不透风的黑网。 不! 他明明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出去了! 钱傲文绝望地瞪大眼睛,不愿意放开手。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流畅的摩擦声。 钱傲文惊恐地侧过头—— 原本静止的、被推到极致的拉门自己动了起来,雪亮的边缘如同铡刀,快速向门边切了过去。 啪! 拉门重重地关上,与门框严丝合缝,不透一丝光。 第113章 当徐旭和钱傲文来到福子小姐的住处附近时, 其余玩家也赶到了人偶馆。 人偶馆在夜间依然灯火通明,一大片黑漆漆的屋子中,它格外显眼。 苗秀眉第一个踏上馆前石阶,来到大门前。她扫了一眼门上沉甸甸的锁,侧过身来,让出了门前的位置, “林烨,到你的环节了。” 被点名的男玩家,林烨,应声上前。 他端起锁头认真端详片刻,将手里一直捏着的两根铁丝揣进兜里,又掏出了一根新铁丝。 夜色黑沉,其他人看不清林烨的动作,只见他把那根铁丝放在手里捣鼓了片刻,又将铁丝伸进锁孔里,只随意一捅,锁就落了下来,被他稳稳接在手里。 “成了。”林烨低声说道,他后退一步,等苗秀眉先走。 苗秀眉伸出双手,将大门往两边推开。 这门似乎许久不曾动过, 门轴锈了, 她一推竟是没能推动,皱眉又用了些力。 大门这才发出一道“吱呀”的叫唤声,慢吞吞地朝两边挪去, 给玩家们让出了路。 随着门缝逐渐从中间扩大,明亮的烛光从人偶馆中泄出,打在玩家们的脸上,将几人的身影投到背后,拉得老长老长。 玩家们陆续走进人偶馆内。 门后是一个几十平米大小的房间。房间方方正正,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刷着深红色的墙漆,地上也铺着看不出接缝的深红色地毯。 房间里摆了相当多的蜡烛,那些白蜡烛都整齐排放在墙根底下,左右墙壁处各放了三排。 烛光打在墙壁、天花板上,光线的橙红与墙壁本身的深红交融,变成了玩家们最为熟悉的颜色,血红色。 只一阵风,烛火便摇曳颤动,那大片的血红色也跟着流动起来,仿佛随时能从墙根下渗出一股股的细流,又或是从天花板上坠下几滴,落在哪个人的脸上。 在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红色展台。展台有几层台阶,每一层台阶上都摆满了人偶。 那些人偶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那么长,无一例外都是女性模样。 它们穿着颜色艳丽的和服,留着黑色的长直发,惨白的额头上覆着一层齐整的厚刘海。 人偶们的姿态略微有所差别,表情却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它们抿着嫣红的唇,似笑非笑,漆黑的眼珠笔直地注视着正前方,瞧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们。 这些人偶做得并不多么逼真,娇小的身躯,更是能让人轻易辨认出其假人的身份,但它们的目光却真实得瘆人。 玩家们站在门口,就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被无数人注视着,那道道目光中掺杂的恶意,不比真人能够释放的少。 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迟疑着不敢往前。 片刻后,苗秀眉最先鼓起勇气,走到展台前,伸手拿起了面前的一个人偶。 她没有看手上的人偶一眼,反而转头扫视起其他人偶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见她没危险,其他几人也立刻围到了展台前。 苗秀眉:“不用找了,展台上没有特殊人偶,有的话我早就收到地狱的提示了,轮不到你们。” 苗秀眉一语道破了几人的心思,也不看其他玩家的脸色,低头端详起手中的人偶来。 “这人偶应该是用特殊的泥捏成的,手感很特别,又软又冷。” 苗秀眉说着,用指尖摩挲着人偶惨白的脸蛋,轻轻往下按了一下,“它的皮肤居然是有弹性的?” 听苗秀眉这么说,与她同队的三个男玩家也都随便拿了个人偶一试。 果然,人偶的皮肤微凉柔软,用手指往下一按,能感觉到指腹轻微的下陷和皮肤的回弹,松开手,人偶的脸上也不会留下指痕。 “ ” 四人面面相觑,有些话到了嘴边,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烨默默拔下了人偶的几根头发,又去墙根底下拿了根蜡烛,回到队友身边,当着大家的面用蜡烛去烧头发。 黑色的发丝接触到火焰,刹那间就被燎得蜷曲起来,交缠成团。 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细白烟升起,烧焦羽毛的气味在几人之间弥漫开来。 “人偶的头发是真发。”林烨皱眉道,“加上皮肤的触感,我想我们可以考虑以人制偶的可能性” “等等。”苗秀眉突然打断了林烨的话,她指向几人的身后,声音有些凉,“郑见微呢?” 几个男玩家闻言一愣,纷纷转身,身后空空如也。 郑见微似乎有隐藏存在感的超能力,做什么都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哪怕几人都知道郑见微是个狠人,可就是会不自觉地忽略她。刚刚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人偶身上,竟无一人留心女人的动向。 “郑见微不可能当着我们的面从大门走出去,还不被任何一人觉察。”手上有伤的男玩家名叫周兴浩,他颤声道,“那她是被杀了?” 这个猜想让四人俱是浑身一冷。 郑见微做错了什么才触发了死路?鬼什么时候动的手?他们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鬼……还在这里吗? 三个男玩家倒吸了一口凉气,绷紧身体,轻手轻脚地后退,想赶紧离开人偶馆。 苗秀眉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大步走到了房间深处,伸手摸上了血红的墙壁。 不一会儿,她就回过头,对已经退到了门口的同伴们露出了微笑,“都过来吧,我知道郑见微去哪了。” 苗秀眉说着,推开了面前的墙壁。 原来,房间最里面的那堵墙上嵌着一道推拉门。 门被涂成了和墙壁一样的红色,在视觉上完全隐形;门底还安装了特殊的滑轮,推拉之间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门被推开,露出了更大的房间。 苗秀眉:“我就说,人偶馆从外面看上去挺大的,这房间却只有几十平米,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空间存在才对。” 苗秀眉淡笑着走了进去,三个男玩家紧随其后。 相比于小房间的猩红艳丽,这个大房间的风格就沉静神秘得多。 这是一个纯黑的房间,很是宽敞,四面墙壁上设着一排现代的壁灯。 柔和的白光将整个空间的亮度控制在一个绝妙的界限,既能让人大致看清周围的东西,又让一切显得昏暗朦胧。 房间里陈设着无数个独立小展台,展台一米多高,台面和凳子面差不多大,上面都盖着纯黑的方布。 方布绣着精美的银边,四角垂落到地上,将整个展台完全覆盖住。 每个展台上都放着一个人偶。 这些人偶体型更大,无论是人偶本身,还是它们穿的衣服,都更加精致了。 “郑见微呢?”周兴浩穿梭在小展台之间,左右张望着。 苗秀眉走到一个小展台前,撩起了黑色方布的一角。 如她所料,展台是四脚高凳,凳子下方的空间,足够塞进一个蜷起身子的纤瘦女人。 苗秀眉轻蔑地笑了一下,“郑见微背着我们进来,想找到特殊人偶,还没得手就被我们发现了,她怕我们对她不利,肯定躲起来了。” “先别找她了,找特殊人偶才是正经。” 听苗秀眉这么说,三个男玩家便不再去找郑见微。他们分散开来,在众多人偶中寻找特殊人偶的踪迹。 苗秀眉点醒了同伴,自己却不着急找特殊人偶,而是仔细观察起眼前的人偶来。 这人偶未免太像人了。 苗秀眉这么想着,动手脱掉了面前人偶的衣服。 这个女性人偶的身材很标准,身体曲线可以用曼妙来形容,肤色却是煞白煞白的,让人联想到冷库中存放许久的尸体。 苗秀眉攥着手里的小和服,视线自人偶美丽诡异的脸庞徐徐向下,在其胸膛和隐私部位处停留了片刻。 和她设想的不同,人偶的身体并不完全复刻真人,而是类似现实中热卖的芭比娃娃,隐私部位都做了简化处理。 苗秀眉凑得离人偶更近了一些,她捏住人偶的肩膀,稍微用力将人偶的左臂往外拉扯,眼睛死死盯着人偶胳膊与躯干连接的部分。 她没看到缝合线。 苗秀眉的表情有些疑惑了。 如果这个人偶不是被缩小的人类尸体,又不是靠针线缝合外皮,那它是怎么拥有这身浑然一体的人皮的? 苗秀眉抿了抿唇,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了一把迷你美工刀来。 就在苗秀眉将注意力都放在研究人偶上时,四人小组中最不起眼的那个男玩家,已经径自走到了房间最深处。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特殊人偶在这里,肯定会藏在房间最深处,而不是在入口。 这个房间里的人偶有几种大小。 入口处的那些人偶有半米多高,越往里走,四周陈设的人偶的体型就逐渐加大。 到了房间中央,人偶就足有一米多高了。 相应的,这些人偶脚下的展台也会适当降低高度,让人偶的头顶大致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而到了房间的最里面,人偶的高度就达到了惊人的一米六,和现实中的女性相差无几。 这些人偶被封存在独立的玻璃展柜里,它们穿着真正的和服,乌黑的头发梳起,其间插着好看的发饰。 每一个人偶都很独特,容貌、衣着、姿态和表情各不相同,但它们有一个恐怖的共同点,就是像极了真人。 它们的头发并不是全黑的,和真人一样,有些头发会略微发黄,头发也有长有短,发际线处甚至有小撮的碎发; 它们的皮肤有和真人一样的细细纹路,也会有痣和斑点,指腹处还有指纹; 它们的眼珠有黑有褐,颜色有深有浅,虹膜上什至有独一份的裂缝分布…… “这绝对是人的尸体吧!” 男玩家小声嘀咕着,从一个个人偶展柜前走过,后背渐渐生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人偶虽然姿势各不相同,却都是朝外看的,像是在盯着他一样。 他甚至怀疑,在他经过了一些展柜后,他背后的人偶会转过头来,继续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男玩家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猛然回过头来。 人偶的姿势没有改变。 呼,看来是他想多了。 男玩家拍了拍胸口,扭头朝身边那个他刚才未注意过的展柜瞧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悬着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 第114章 这些展柜规格相同,每个展柜最前面的那扇玻璃是门,门靠左侧的中间位置设着门把手,门把手上挂着对应的钥匙。 比较奇怪的是,这些门的内外两侧,都安装着门把手。 在这个前提下,男玩家身侧展柜里的人偶,姿态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了。 只见那个人偶身体前倾,惨白的脸贴近玻璃,大而无神的黑色双眼盯着正前方的某处,像是对展柜外的什么东西很感兴趣似的。 它一只手完全摊开贴在了玻璃上,另一只手则握住了门把手,将门把手往下旋了一个角度。 如果它是个活人,那它的表情、它的视线、它的姿势都在对外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它想出来,它要出来,它将出来。 正常情况下,想把人偶放进展柜,摆出这种与门互动的姿势是很难的。 更可能的情况是…… 男玩家止住了思绪,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只盯住了面前的人偶,缓缓后退,想回到同伴的身边去。 然而, 就在他已经退出了大型人偶所在的区域时, 他却忽然捕捉到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刚刚,他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人偶,长相是不是有点眼熟? 男玩家停下脚步,咽了口唾沫,犹豫着是进是退。 身后不远处就是另外两个男玩家, 他现在已经能听到他们俩摆弄玩偶的声音、撩起黑布的声音、小声交谈的声音。 只要他现在继续往回走,就能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或者他叫他们俩过来,三人一起去查看,他也就不用感到那么紧张。 片刻后,男玩家什么都没说,独自朝大型人偶走去。 [人偶只归属于收服它的玩家。 ] 在地狱,奖励与危险如影随形。 守成的、怕死的玩家,往往会泯然于众,虽然不会成为触犯死路、光速暴毙的炮灰,却也很难活到最后。 万一那个人偶就是特殊人偶呢? 就冒一次险吧,说不定他就能成为最先找到人偶的玩家! 男玩家长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朝房间深处走去,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他很在意的展柜前。 展柜里的人偶,样貌极其出众,虽皮肤苍白,却不掩国色,表情是浅浅笑着的,眼角微挑,眉目之间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男玩家盯着人偶的脸,恍然大悟。 它的长相,和山庄主人福子小姐一模一样! 他只见过福子小姐一面,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笃定。 但他之前怀疑福子小姐就是本场游戏的大Boss,对她格外上心,加上福子小姐出色的容貌,他把她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 不对,不只是福子小姐。 男玩家记得,饭堂角落里的那一桌一共有三个人,有个女人和福子小姐的长相一模一样,两人应该是姐妹关系。 难道,本来有三个相同的人偶,有两个人偶活了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 还是说,本来应该有三个容貌相同的女人,其中一个被另外两个做成了人偶? 以眼前人偶的精细程度、逼真程度,这人偶绝对是用人的尸体做成的,退一步讲,至少也要用到人皮。 男玩家忽然想到了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女仆。 如果说,她全身的皮被剥了下来,用来做人偶,完全说得通。 按照这个思路往前推,绷带女仆会和福子小姐的容貌相同,她们也应该是姐妹关系。 难怪,绷带女仆穿着粉色的和服,福子小姐也穿着粉色的和服,两人的衣服极其相似。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很难解释为何山庄主人会和自家女仆穿差不多的衣服。 男玩家越想越专注,他觉得他的思路很对,他可以尝试推出这个副本的背景故事了…… 因着注意力汇聚于脑海,男玩家的双眼逐渐失焦。 他虽是望着正前方,与展柜中的美丽人偶面对面,却无法注意到人偶的细微变化。 以至于,他错过了人偶最初活动时的几次眨眼。 当他终于注意到,面前的人偶居然开始动了时,人偶已经歪过了头,脸孔正对他的方向。 它充满兴趣地盯着他,缓缓咧开了嘴角。 一瞬间,惊惧与恐慌席卷全身,男玩家一动也不能动,只凝视着人偶缓缓抬起手,像是要隔着一层玻璃触碰他一样。 下一秒,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传入耳中。 面前的一整扇玻璃顿时碎裂出放射状的纹路,像是被一张透明的大蛛网覆盖着。 男玩家茫然地凝视着眼前欲碎不碎的玻璃,突然感觉胸口一痛。 他怔怔地低下头,往疼痛的源头去看。 只见展柜的玻璃门被撞出了一个洞,那洞也是所有裂纹的源头。 一只惨白没有血色的手从洞口中伸出,五指隔着衣服没入他的胸膛,纤瘦的五指牢牢抓住了他的心脏。 此时,人偶馆的另一处。 苗秀眉犹豫许久,终于对人偶下了刀。 这把美工刀虽小,却极锋利。 银亮的刀尖点上人偶的外皮,只微微一用力,刀锋便陷了下去,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嫣红的血,看上去很新鲜。 这血的颜色让苗秀眉心里一咯噔。她皱了皱眉,握刀的手颤了一下,随即更加坚定地向下切了下去。 苗秀眉的落刀点在人偶的肩膀最里,即脖颈与肩膀的连接点,刀锋斜着向下,欲将人偶的身体从中间切成两半。 最开始,苗秀眉切得很轻松,但当刀锋破开皮肤、开始往人偶身体里切时,她就感觉有些吃力了。 她不得不将美工刀全部推出来,握着刀的首尾两端,像拉锯条一样控制着刀的走势。 从人偶的左肩到右胯,两点连成一线,苗秀眉一气呵成,将人偶的上半身一分为二,一半是躯干、左臂和双腿,另一半是右臂、胸膛和头颅。 那带着头颅的半身,失去了与身体的最后一丝连接后,便缓缓滑了下来,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切面。 苗秀眉倒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人偶的头举到眼前,手腕翻转,猩红的躯体断面便暴露在了她的视线之下。 断面处是血淋淋的红肉,并未出现残缺不全的内脏。 确定了,人偶不是缩小的尸体,但它的原料是人肉与人皮,且这肉新鲜得有些恐怖了。 难道说…… “啊啊啊啊——” 苗秀眉还未来得及往深处想,便听见接连两道玻璃碎裂的声音。 下一秒,房间最里头传出的嚎叫声弄得她浑身一激灵。 苗秀眉立刻扭头,循声望过去,视线自数个小展台间穿过,落向远处男人的背影。 只见一个大型人偶撞碎了展柜的玻璃,走了出来! 她小队的一个男玩家则与人偶面对面而立,背影像是触电了一般痉挛不止。 原因显而易见。 人偶的手洞穿了男玩家的心脏,从他的背后伸出了一截小臂。 苗秀眉望过去的时候,人偶刚把手从男玩家的胸膛中抽出来,转而掐住了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死死把住了男人的肩膀。 不会吧…… 苗秀眉似乎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浑身颤抖起来。 在她惊恐的注视下,人偶捏着男人的头和肩膀,像撕掉一张纸一样,将他的身体撕成了两半! “快跑!” 不远处传来林烨的嘶吼声。 林烨和周兴浩离大型人偶区更近,看得比苗秀眉更清楚。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破了胆,疯狂地往回跑。 求生本能让苗秀眉的身体也做出了反应,她立刻扭过身子,往房间外冲去。 即将跑出那道隐秘的门的时候,苗秀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血落如雨间,她瞧见了人偶的脸。 和福子小姐一模一样的脸。 苗秀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看了。 她垂下眼睫,正欲别过头去,余光却扫到了身边的一处展台。 那个展台就在她选择的人偶的展台旁边。 展台上的黑布抖了抖,接着从里向外掀开,露出了郑见微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真被她说中了! 情况危急,苗秀眉也没心思嘲讽几句,她只看了郑见微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郑见微手脚麻利地从展台底下滚了出来,跟在苗秀眉的身后跑。 幸存的四人接连冲出了人偶馆,个个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逃命,不一会儿就跑出了百余米。 已经离人偶馆有了一段距离,身后也并未传来追逐的动静,跑得最远的苗秀眉稍微放宽了心,回过头朝人偶馆看了一眼。 只见人偶馆刚刚大敞四开的门再度紧闭上了,原本被林烨取下来放到地上的锁,也原封不动挂在了门上。 就好像他们从未来过。 “不用跑了,鬼不打算追我们。”苗秀眉停下脚步,回身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她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这才斜睨了郑见微一眼,有空嘲讽,“你倒是还活得挺好。” 郑见微:“这不得多谢秀眉姐。” 郑见微做作地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要不是你慧眼如炬,发现暗门发现得早,死的就是我了。” 苗秀眉:“……” “为什么会死人啊?”周兴浩打断了两人的拌嘴,声音颤抖,“游戏规则上不是说,今夜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吗?” 他就是仗着这条规则,才敢深夜在山庄里晃的啊! 郑见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们被地狱的文字游戏给骗了。” 苗秀眉叹了口气,解释道,“规则上说,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但这山庄里不止有Boss,还可以有许多小鬼。” 几人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力大无穷的人偶,想起被撕成两半的男玩家,俱是一阵恶寒。 苗秀眉又道:“还有, Boss也可以在非主动的情况下、出于防卫目的而攻击。” 闻言,郑见微遥遥望向福子小姐住处的方向,“也许,Boss的领地被玩家擅闯,就是它能够出手的条件之一。” 苗秀眉冷笑,“那两人自作聪明,纯属活该。他们真以为自己暗戳戳掉队的小动作,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说,要不我们赶紧回去吧。”林烨低声插了句,“既然夜间出门是地狱的陷阱,那我们继续在外面待下去,有弊无利。” 几人没再说什么,回到了玩家住处。 几分钟后—— [游戏公告:已有玩家获得了第1个特殊人偶,目前,全体玩家人偶收服进度1/5,请玩家们再接再厉。 ] 不同于山庄各处的“喧嚣”,玩家住处这片区域静谧极了。 所有房间都熄了灯,一片漆黑中,连一声虫鸣或鸟叫都听不见。 在这种环境下,凌惜睡得很熟。 她正做着美梦呢,脑海中就猝不及防钻入了这一条冷冰冰的游戏提示,让她有种脑子被人用拳头重重敲了一下的感觉。 凌惜皱了皱眉,她闭着眼睛,维持着原姿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准备起身。 还未来得及睁眼,她就又收到了一条新的提示。 [已有玩家获得了第1个特殊人偶,现为所有玩家解锁第1段背景故事——] 伴随着这道提示,一连串陌生的画面在凌惜的脑海中播放起来,讲述着一个简短的、尚未完结的恐怖故事。 故事中说,这片山林原本是神的领域。 人偶山庄所依附的这座山,山顶上修建着巨大的神庙。 从前,山脚下原本是个村庄,村民们对神有着虔诚朴素的信仰,时常去神庙祭拜。 神庙的香火很是繁盛,还吸引了许多外来游客,从山顶到山脚、再到外层的树海,都专门设立了鸟居,为前来朝圣的人指引方向。 可随着时间推移,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偏僻树林里的村庄发展却止步不前,越来越多的人搬了出去,村庄逐渐衰落下来。 久而久之,神庙也渐渐无人问津了。 数十年过去,山脚下的村庄空了,山顶上的神庙也彻底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神庙灰尘满地、蛛网遍布,再无人踏足。 于是日落月升,随着神的沉寂,那些曾经衰微的、阴暗扭曲邪恶的存在再度滋生、壮大。 又过了几十年,一对富有的夫妻来到了山脚下定居。他们找人推平了村庄的废墟,建立起一座华美的山庄。 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要在这种荒郊野岭定居,或许他们不喜人烟,或许他们的思维异于常人,又或许,他们被不知名的力量迷惑了心智。 这对夫妻都是技艺高超的人偶师,男人善木雕,女人善泥塑。 他们在山庄里专门修建了人偶馆,用于摆放自己收藏和制作的精美人偶,山庄也因此被命名为人偶山庄。 在人偶山庄居住了小半年,女主人就怀孕了,是双胞胎。 这一胎时间异常的长,足足十个月也没有发动的迹象。 男主人想带女主人去城市养胎,被女主人拒绝了。女人像着了魔一般,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山庄。 她的肚子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巨大,模样也越来越恐怖,像一个撑到不能再撑的水球,随时有爆裂开的可能。 就在男主人担忧得无以复加,决定要强行带女主人离开这片山林、去城市进行手术的时候,女主人突然生产了。 生产当天,天阴沉得可怕。 产房里,几个精通医术的女仆将产床围住,帮助女主人生产。 产房外,男主人焦急地踱步,其余仆人尽数等在旁边。 产房里传出女人的哀嚎,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凄惨,男主人听着心痛不已,脸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他此刻什么都不能做,只焦急地在产房外徘徊,偶然一抬头,发现屋檐上、周围的树上,居然密密麻麻落满了鸟。 那些鸟清一色的灰身子红胸脯,一对玻璃似的黑眼珠。 “哪儿来的这么多鸟?”男主人心思烦躁,这鸟虽长得算漂亮,乌泱乌泱,连成一片,还是让他觉得碍眼。 他叫了一声旁边的几个女仆,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拿竹竿把这些鸟赶走。” 女仆们纹丝不动。 男主人这才注意到,产房外的所有仆人都微微低垂着头。 他之前心思不在这些人身上,居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很诡异、很僵硬的笑,这种笑容比起人类、更常出现在人偶的脸上。 “你们……” 男主人被女仆们的反应弄得心毛毛的,他皱了皱眉,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那声音尖锐高亢,饱含痛苦,拖到最后都破了音,沙哑得仿佛要泣血,是人在经历了极度的疼痛之后、将死之前爆发出的哀哭。 惨叫声来自他的妻子。 男主人面色骤然一变,他顾不得女仆了,以最快速度冲进了产房。 产房里无用的东西早被清空了,房间的中央只剩下了一张大床。 负责助产的四个女仆分别跪在了床的四角,仰着头,表情狂热地望向床上。 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女人。 女人披头散发,脸色惨白,身上汗如雨下,双手无力地从床边垂了下来,显然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她的身上穿着一条宽松的白色产裙,洁白的布料上是一团触目惊心的血迹,血迹仍在不断向四周扩大。 更惊悚的是,血迹并不在女人的下半身,而是位于她肚腹的位置。 此刻那块布料已经有了不正常的隆起,像是被什么东西自下面顶起来了,那东西还在不停地蠕动着。 咀嚼声、皮肉撕裂声不断从白布的下方传来。 女人的身体血流如注,一双眼睛也暗淡了下去。 男人全身颤抖不止,他停在了原地,不敢再朝前走一步,更不敢上前,掀开妻子的裙子看一看。 然而有人替他做了。 一个女仆从地上站了起来,来到女人的身边,一下子将她的裙子掀了起来,堆到女人的胸前,露出她完整的腰身。 “啊啊啊啊——” 眼前惨烈的景象给了男主人巨大冲击,他终是受不住刺激,四肢僵直,仰面栽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床上,女人的肚皮已经被咬出了一个大洞,伤口处的齿痕尖锐锋利,不像是人的牙齿。 洞口被人为撕裂,已足有二十几厘米长,两个圆圆的婴儿头颅探了出来。 先出来的那个婴儿,脸上头上沾满了血,薄薄的胎发黏糊糊地粘在头顶,一双眼睛也紧紧闭着。 后出来的那个婴儿,发育得完全不像是新生儿,她比她的姐妹大了一圈,看样子更像是快一岁的孩子。 她的身上干干净净的,像是抹了什么特殊的药膏,血迹沾上去,就像水银一样滚了下来,不能挂在她身上分毫。 只见她站起身,抬脚迈出了母亲的肚子,又转身把她的姐妹抱了出来,放到了死去的母亲身边。 接着,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母亲的尸体,再次蹲下身,咧开嘴,露出口腔中一排细密的牙齿。 随着进食的肉量越来越多,她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成熟。 当她吃完了母亲的尸体后,就已经长成了十来岁的模样。 小女孩连嘴都没擦,只看了一眼被吃得干干净净、仿佛刻意抛光过的干净骨架,又走向了地上昏迷不醒的父亲。 在男人接连不断、越来越弱的惨叫中,她逐渐从一个满脸稚气的女娃娃,长成了容色艳丽的年轻女人。 之前跪在产床四角的女仆也都动了起来,她们掀开产床下方的帘子,从床底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和服与饰品,恭敬地奉到女人面前。 华丽名贵的衣料擦过如雪的肌肤,精致漂亮的簪子没入如云的秀发中,当打扮好的女人转过身时,是所有人熟悉的模样。 福子小姐。 在福子小姐穿衣的时候,女仆们将另一个婴儿擦干净,裹进了襁褓中。 福子小姐抚了抚头上的珠饰,来到女仆身边,低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婴儿柔嫩的脸颊。 她的指甲修得并不尖锐,点的力道也很轻,却还是将婴儿的脸戳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婴儿被疼痛惊醒,皱巴着一张小脸,嚎啕大哭起来。 福子小姐似乎被婴儿的反应取悦到了,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见婴儿啼哭不止,她敛了笑容,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闭嘴。” 哭声停止。 福子小姐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她这次不再用指甲,只用指腹摸了摸婴儿的额头,语气轻软得让人毛骨悚然。 “姐姐。” 故事到这里就暂时结束了。 凌惜并未急着思索这段故事,只揉揉额角,睁开眼睛,望向了黑漆漆的天花板。 她所在的房间没有窗户能透光,此刻房间却不是全黑的。 凌惜偏过头,只见床头的小灯打开了,调到了最低档。 光线微弱,连床头这片区域也不能完全照亮,门外的人更无法注意到房间点了灯。 借着这点灯光,凌惜望见了程浮坐着的背影。 从接收地狱的提示到现在,她没听见身边传来什么动静,说明程浮之前就醒了过来,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凌惜也缓缓坐了起来,对身旁的影子道:“现在还是夜里,如果你觉得我的判断有误,此刻出去还来得及。” 她之前说了,玩家出去就中了地狱的圈套,结果他们半夜就收到了别人获得特殊人偶的提示,怪打脸的。 程浮闻言转过头,露出美丽的侧颜线条,“不用,我相信你的判断。” 说着,他突然抬起手,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嘘”了一下,声音轻轻的,“门外有脚步声,应该是方落落回来了。” 程浮的判断没错。 黑暗中,方落落沉默着走了回来。 她小声推开拉门,又小声关上,径自走到了自己的床边,掀被、上床、躺下,一气呵成,全程没有看隔壁床的庄梦蝶一眼。 这就让庄梦蝶有些坐立难安了。 她夜里没出门,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方落落只要找其他玩家一打听便知。 她那所谓“找凌惜处理私事”的理由也很蹩脚,方落落只要再那么一深想,就知道她大概是猜出了地狱的陷阱。 她知道夜里出门很危险,自己不走,却不拦着方落落,冷眼旁观着她踩坑。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庄梦蝶以为方落落回来后会质问自己,结果对方比她想象得更加沉得住气。 庄梦蝶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抱歉,我夜里没出门,我去找凌惜,发现她不打算出门,她跟我说……” 庄梦蝶自是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把锅甩到了凌惜头上。 然而方落落对庄梦蝶的话不感兴趣,她背对着她侧躺着,无论庄梦蝶是解释,还是问一些别的问题,她都以敷衍的“嗯”来回答。 方落落的态度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她差点就把“不想说话”这四个字刻在后脑勺上了。 厚脸皮如庄梦蝶也很难聊得下去,她无声吸了口气,试图打听最后一件事,“徐旭和钱傲文怎么样了,你们是一起回来的吗?” 这个问题,方落落倒是有兴致回答了。 庄梦蝶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女人的一声冷笑。 “他们回不来了。” 第115章 翌日清晨。 凌惜醒过来的时候, 天已大亮。 浴室的门被人刻意拉开了,明亮的光线从浴室的窗子照了进来,暖融融地铺在卧室的地上。 “早。” 身侧传来程浮的声音。 凌惜还躺在床上,闻声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只见程浮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了,正衣冠楚楚地坐在床边看着她。 “下次别这样了,怪变态的。” 凌惜嘟囔了一句, 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起得晚, 下床后便快步向浴室走去。 简单洗漱过后,凌惜来到衣柜前,挑选今日的衣服。 这衣柜特别大,里面的衣服相当多,收纳做得十分优秀。 每一件衣服都被叠成了板正的方形,各种风格, 各种颜色,各种尺码,一层层摞起来, 像是用料扎实的多味千层蛋糕。 凌惜伸手搭上衣服的边边,从上往下扒拉着,将每一件衣服的大致款式和图案都瞧了瞧。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 游戏里需要她注意的地方太多太多, 她当然没有那个闲心、也没有那份记忆力能把整个衣柜衣服的颜色顺序都记下来。 但她对于衣柜中层、也就是与她视线处于同一高度的这些衣服, 大致还是有些印象的。 她不记得这片区域里有肤色的衣服,还是如此纯正的肤色。 凌惜刚摸到这件衣服的上一件,她还未将上一件衣服掀起来,去看这件衣服胸前的图案。 她只垂下眼睫,瞧着这件衣服露出来的边边。 她在那一截暴露在外的布料上, 看到了密密的、细软的黑色短毛。 这是人的汗毛! 凌惜触电般地收回手,向后退去,撞到了走过来的程浮身上。 “怎么了?”程浮扶住凌惜的肩膀,低声问道。 注意到少女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件肤色衣服上,程浮心领神会,就要上前把那件衣服抽出来。 “别用手碰,也许会有危险。”凌惜拽住了程浮的衣角,微小的力道,一下子就让青年听话地停了下来,“用你的刀。” 程浮点点头,走到衣柜前,将刀抽了出来。 他将纤细的刀身伸进衣服叠起形成的褶皱之中,用刀背将衣服挑了出来,丢在了地上。 他用了巧劲儿,那件衣服落下的同时也徐徐展开,触地的时候几乎就不留折痕了,像一块巨大的野餐布在地上铺开。 凌惜看着脚边的东西,眉头微微皱起。 她以为这会是一件人皮缝制成的衣服,又或者是一张人皮,但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凌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玩意儿,它应该是一具尸体,但它的形状、它的样子,比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尸体都要扭曲。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张巨大的人肉薄毯。薄毯是圆的,形状规整得仿佛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一般。 薄毯之上,能看到不少人类特征:一串像是盘山公路的扭曲曲线,是人连起来的五指;一片连起来的、倒伏着的黑毛,是人的头皮…… 凌惜在薄毯的正中央,看到了一张人脸。 这张脸已经完全平面化了,样子有些扭曲,但她还是从五官的轮廓中分辨出了它的主人。 这是徐旭的尸体。 程浮在薄毯边上蹲下身来,他打量了一眼薄毯的大小,又用刀尖将薄毯边缘掀起了一点,瞧了一眼它的厚度。 “有意思。” 程浮站起身来,将刀放了回去,“从毯子的体积来看,一具尸体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内脏没有被掏空,骨头也没有被抽出来。” “想把尸体做成这样的毯子,还要保证人脸在正中央, Boss得自上而下将尸体按扁,再把肉均匀擀开才行。” “把人拍扁我也做得到,但过程中,尸体的骨头会碎裂、会支出来,皮肤会爆开,血和内脏也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凌惜说出了青年想表达的结论,“这次的Boss有特殊能力,它可以把人体当面团一样揉捏,使其变成想要的形状。” 凌惜刚说完,就听见了短促的敲门声。 来人有点礼貌,但不多,虽然敲了门,却并未给门内的人反应的时间,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后,就自己把门推开了。 “庄梦蝶让我问问你们俩收拾好了没,我们该去吃早……” 方落落正说着,就瞧见了地上的东西。 她第一眼还没认出那是什么,看了第二眼才面色大变,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这、这是……” 凌惜罕见地善良了一回,将女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这是徐旭的尸体,刚刚在衣柜里发现的。” 方落落:“昨夜他们俩往福子小姐的住处去了,再也没回来,我就知道他们会死,只是没想到尸体会这么奇诡。” 凌惜:“是啊,Boss不仅手法特殊,性格也有趣,它知道徐旭是我的队友,特意把尸体送到了我眼前。” “咦。”说到这,凌惜想起来了,“你刚才说钱傲文也去了,那他的尸体会在哪呢?” 方落落刚恢复如常的脸又变了色,她看着眼前扭曲到极致、常人难以想象出来的尸体形态,似乎想到了什么。 人在想吐的时候会多分泌口水,方落落的喉咙滚了一下,“要不、要不你们去我和庄梦蝶的房间看看吧。” 三人来到了隔壁。 走廊两侧的这两间房,格局大差不差,进门就是卧室,卧室的隔壁是浴室,洗手间也在浴室里面。 方落落领着两人往浴室走,边走边说:“我今天洗漱的时候,听见洗手池的下水管道有响声,一下一下的,说不出是什么声音。” “下水管道还堵住了,冲水很费劲,洗漱用的那些水积在池里,得好半天才能下去。” “我之前以为下水管道里有老鼠,被我冲水淹死了,堵住了管道,就没太在意,现在……” 方落落不用明说,凌惜和程浮也都知道她的意思。 浴室的门开着,庄梦蝶正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挽发。她从镜子中看见几人朝这边走来,便加快了手上动作。 方落落:“庄姐,你先让一下,我带他们俩看看下水管道。” 庄梦蝶当然知道凌惜和程浮不是来帮忙通水管的,她配合地退到一旁,拉过方落落低声问,“怎么回事?” 方落落把刚才所见一五一十向她讲了。 庄梦蝶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我以前自己住的时候,也会遇见管道堵塞的情况,当时都是自己处理的。” 方落落听出不对劲了,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不会……” 庄梦蝶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刚才往下水口里放了爆炸盐,把烧水壶里剩下的开水全都倒了进去。” 在两人说话的同时,程浮走到了洗手台前。 他抽出杀猪刀,将洗手台下方的柜子、洗手池都分割取下,让下水管道及其顶端都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下。 他瞧了一眼管道的截面,确定了管壁的厚度,就用刀尖沿着水管两侧各划出一条长线。 他控刀控得极好,刀扎进去的深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就切到了里面的东西,少一分就划不开金属间的连接。 水管裂成两半,应声落地。 小小的水果刀居然能轻松划开木板、陶瓷甚至金属,明眼人都知道程浮在刀上做了手脚。 但庄梦蝶和方落落都没吭声。 一来,她们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还会得罪程浮;二来,她们都被水管里流出来的东西牢牢抓住了目光。 那是一团柔软的肉绳。 肉绳手指粗细,因被水泡了许久、又被开水烫过,整体呈现出比肤色更深一些的红,有些地方还生出了水泡。 肉绳有一部分在管道里,一部分随着管道埋进了地面以下。 程浮从洗手台上拿了根牙刷,用牙刷柄卷面条似的将肉绳卷了起来,一点一点把埋在地下管道里的绳子都拽了出来。 他用牙刷柄拨弄着地上的绳子,将绳团搅开捋顺,开口道:“这团绳子看着乱,像是好几根纠缠在了一起,其实总共就只有一根。” 肉绳的一端是人的食指,另一端也是人的食指。 一具成年人的尸体,被揉成人团,搓成人绳,这种变化使得尸体原本的轮廓、线条消失殆尽。 整根绳子中,只有两端原封不动保留了尸体原本的形态,其余每一处都极其模糊不清。 “应该是钱傲文的尸体没错了。”凌惜皱眉道:“我之前注意过钱傲文的手指,他的指甲比一般男人的要长。” 三人闻言,朝绳子的一端瞧去,只见那食指的指甲确实很长,比甲床多出了一个宽边。 “对了,你刚刚说你不久前听到下水道有声音是吧?”蹲在地上的程浮突然仰头,朝方落落问道。 方落落懵懵地点头。 程浮笑了一下,金色的眼睛弯弯的。他伸出手指,用指甲敲了两下脚边的水管壁。 “是这种声音吗?” 庄梦蝶和方落落脸都要绿了。 凌惜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她恶趣味地欣赏了一会儿两人的变脸,才道:“这房子我们住不得了,得换房。” 庄梦蝶回过神来,点头道:“的确,那我们出去吧,现在正好还有个房子空着,我们找女仆说一声,管她要钥匙就成。” 几人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决定好了后就一起出门。 和昨天一样,门外的空地上站着前来叫人的女仆,其余玩家稀稀拉拉地围在女仆周围。 凌惜也像昨天一样扫了一眼其他玩家。 和昨天相比,玩家总人数少了三个,除了徐旭和钱傲文以外,还有一个男玩家来自苗秀眉的队伍。 凌惜望着苗秀眉那一片。 这几人昨晚死了同伴,倒是都镇定自若,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除了玩家人数变了,还有一处有趣的变化,那就是前来叫人的女仆换了人,变成了带玩家们进入山庄的蓝衣女人。 蓝衣女人似乎对玩家的人数变动很清楚,在凌惜等人出现后,她便说:“既然人已经齐了,就请各位去饭堂用早饭吧。” 见蓝衣女人说完就要走,凌惜忙叫住了她,“你不带我们过去吗?” 蓝衣女人颔首,“昨天有女仆给客人们带过路,相信各位已经知道去饭堂该怎么走,我以后就只负责提醒时间,不再带路。” 她说完,环视了一眼玩家们,提高了声音再次道:“现在请各位客人去饭堂用早饭。” 因着蓝衣女人第一天的表现和游戏规则,玩家们大都对这位NPC心怀畏惧,闻言便纷纷动身朝饭堂的方向走。 凌惜走近蓝衣女人,将房门钥匙递了过去,轻声道:“我们几个住现在这个房子住得不太舒服,想换到空房子去住。” 蓝衣女人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她什么都没问,接过钥匙,又将一串新钥匙放到凌惜手中,“希望几位客人在新房子能住得开心。” 凌惜收了钥匙,分给程、庄、方三人,几人便一同前往饭堂。 他们这个六人队,原本因凌惜和程浮的藏私而分崩离析,现在又因为徐旭和钱傲文的死,奇妙地再次融合了起来。 前面的苗秀眉走得很慢很慢,比一同动身的玩家落后不少,很快就被凌惜小队超过了。 擦肩而过的同时,凌惜朝苗秀眉看了一眼,微笑着收回了目光。 眼见着凌惜等人超过了他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蓝衣女人也离开了,苗秀眉果断转身,对林烨和周兴浩道:“走,去他们的房子看看。 ” 凌惜小队所在的房子没有锁门,大门虚掩着,内部的房间门更是大敞四开。 苗秀眉三人快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房子深处就传出一阵阵呕吐声。 第116章 凌惜掀开门帘, 走进饭堂。 饭堂内部的格局做了些改动,小桌数量减少,倒腾出来的空地上,多出了几条长桌。 这里的早饭是自助式, 那几条长桌上, 有的放粥桶小菜茶叶蛋, 有的放煎豆腐玉子烧味增汤, 有的放三明治蔬菜沙拉, 各种口味的早餐都有。 饭堂里不见几位重要NPC的影子,只有一个脸生的女仆站在粥桶旁,替人盛粥。 凌惜进屋的时候,几个玩家正围在粥桶旁,端着碗,貌似等着盛粥,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个都想从女仆嘴里套出点什么来。 不过,这女仆一问三不知,几人很快就泄了气,端着粥碗走了。 凌惜这队是倒数第二进来的,先到的玩家都已经选好了桌,只有两三桌还空着。 凌惜早上刚看过人毯人绳, 加上天气热没胃口, 她只拿了一碗酸奶、一碗水果,就找了离门口最近的小桌坐下。 庄梦蝶和方落落早上也吃得少,两人很快拿好早饭,在凌惜对面挨着坐了下来。 倒是程浮食欲好得很,来回走了一趟又一趟,拿了不少食物,将小桌摆得满满当当。 凌惜将水果倒进酸奶里,用勺子慢慢搅和着,“过了一夜,玩家的分队更明显了。” 庄梦蝶闻言,抬眸观察四周的玩家们。 只见饭堂里目前有五桌人。 一桌是他们四个,一桌是郑见微自己,还有个男玩家也独自坐着,另外还有两桌,每桌各坐了两个男玩家。 庄梦蝶开口道:“女玩家叫郑见微,独自坐着的男玩家叫章恒,加上角落里那两个男玩家,他们四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那边还有两个男玩家,他们俩是和苗秀眉一间屋子的。” 庄梦蝶端起手边的冰美式喝了一口,“不过苗秀眉刚刚行动只带了林烨和周兴浩,没带他们,说明是两队人。” 凌惜用手托着下巴,看向方落落,“除了苗秀眉和她的三个队友,昨夜还有谁出门了?” 方落落把昨夜大门前发生的事如实说了。 她顿了顿,又道:“接着我便跑开了,我不敢自己去特殊地点探索,就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 “我选的藏身地点很好,正好在人偶馆和福子小姐住所的分叉路口。” “不久后,我就看到徐旭和钱傲文往福子小姐的住处去了,其他人则继续走向了人偶馆。” “我在那又等了很久,没见徐旭和钱傲文回来,倒是看见郑见微、苗秀眉他们惊慌失措地冲出了人偶馆。” “我看他们少了个人,表情又都跟丢了魂似的,就猜到有个玩家死在人偶馆了。” “这时我才知道,地狱说的规则是骗人的。我担心自己在外面再待下去会有危险,就赶忙回到了住处。” 凌惜又问:“那苗秀眉他们呢?” 方落落道:“他们离开人偶馆后,就往住处走了,我则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往回走,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说到这,方落落想起昨夜的游戏提示,又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至于昨夜有玩家获得人偶,可能是还有其他人出门,但没被我看见吧。” 庄梦蝶咬着三明治,看向方落落的目光意味深长。 她眼前的方落落,面对老玩家时是略带讨好的状态,她知无不言,巴不得显现出一点价值作用,好能抱上大腿。 和她昨夜的高冷模样天差地别。 庄梦蝶很想说,方落落今早像是换了个人。 可她转念一想,从这场游戏开局到现在,方落落给她的印象就是这般。 倒不如说,昨夜的方落落,才像是换了个人。 凌惜注意到了庄梦蝶审视的目光,她垂下眼睫,默默喝了口酸奶,微笑着道:“我们是一队,情报自然该共享。” “我想你们也好奇,昨天福子小姐与我和程浮说了什么,鸟巢里又有什么线索。” 凌惜这次没有藏私,把先前收集到的情报都在队内公开了。 三个女人忙着交流游戏,没怎么顾着吃东西,只有程浮遵循“食不言”的传统,低头安静地吃饭。 凌惜手边的酸奶还剩着小半碗呢,程浮就已经风卷残云地把满桌食物都吃光了,只剩下最后一碗粥,作为收尾,喝得还算斯文优雅。 突然,他的身体停滞了一瞬。 凌惜捕捉到了青年微妙的变化,她偏过头,“怎么了?” 程浮微微摇头,让她放心。 他将粥碗搁到桌上,随手抽了张餐巾纸,用手托着放到唇边,从嘴里吐了一根针出来。 针被擦干净,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雪亮的微光。 这根针比寻常的缝衣针更细更短,像根鱼刺似的,又混在乌漆漆的黑米粥里,很难被看出来。 庄梦蝶:“嘶,你没事吧?” 庄梦蝶以前被鱼刺卡过喉咙,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拧眉瞧着那根针。 方落落低声道:“这要是没发现,被针卡了喉咙,可就遭老罪了,要是咽下去了,针还会在身体里游走” 作为与程浮更亲近的队友,凌惜的表现就有点没心没肺了。 她看戏似地托着下巴,说着风凉话,“你觉得这根针是特意给你的,还是随便给哪个玩家的?” 程浮看着凌惜上挑的嘴角,也勾唇笑了,“当然是给我。” 他用指腹试了一下针的硬度和尖锐度,满意地将针收了起来。 凌惜:“你心里有数就好。” 凌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见几人都已经吃完,饭堂里的玩家也都陆陆续续往外走,便也向门口走去。 她走出饭堂,却见玩家们都堵在门口。 凌惜拨开人墙挤了进去,发现被玩家们围在中央的是三个女仆。 为首的女仆正是蓝衣女人,她身后跟着两个白衣女仆,两人一前一后合力抬着一具尸体。 此刻郑见微正在和蓝衣女人说着什么,凌惜默默凑了过去。 从两人的交谈中,她得知,这是浅羽先生、也就是福子小姐的姐夫的尸体。 尸体是在今早被发现的,人就死在卧室里。 现在,几个女仆奉福子小姐的命令,正要把尸体抬到山庄外埋葬。 “发生这样的悲剧,我们都感到很难过。”郑见微客套了下,又道,“挖墓坑费时费力,不如让我们去搭把手吧?” 玩家借着参加葬礼的名义,就能名正言顺通过山庄大门,不用再为如何获得钥匙而烦恼了。 凌惜清楚郑见微的用意,但她不觉得她能成功。 果然,蓝衣女人一口回绝,“贵客们的好意,我代我家小姐谢过。这是小姐的家事,就不麻烦各位了。” “山庄外面很危险,还请大家待在山庄里,切勿私自外出。” 凌惜:“恕我冒昧,可以让我们看看尸体吗?” 一句插话,让蓝衣女人和郑见微同时看向了凌惜。 凌惜不慌不忙道:“昨天我坐得离浅羽先生比较近,看得还算清楚,他气色很好,不像患病,他应该不是自然死亡的吧?” 蓝衣女人没说话,只注视凌惜,等待她的下文。 凌惜继续道:“既然浅羽先生是被人所害,那凶手找到了吗?” 蓝衣女人微微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侍女杏子今早失踪,她的嫌疑最大,也不排除其他侍女有异心或者” “我不想对贵客们无礼,但如果昨夜有客人出门的话,那这些客人也是有嫌疑的。” “不过,我家小姐特意提醒过各位,入夜以后不能外出。” 蓝衣女人意有所指,“我想应该不会有客人那么不听劝吧?” 凌惜知道,此刻某些玩家的心情肯定不太美丽。 凌惜:“既然存在凶手,无论是为了洗清我们的嫌疑,还是为了尽快找到凶手、让我们继续安心住在山庄里,我们都得帮忙抓凶手。” 凌惜看向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浅羽先生的遗体和卧室,我们都得去看看,请您行个方便。” “那就请各位快些。”蓝衣女人说完,对身后的两个白衣女仆点点头,那两个女仆便沉默着走上前来。 凌惜将白布掀开,拉到尸体的脚底,低头观察着这具尸体。 只见尸体皮肤惨白,没有明显的伤口或血迹,身上的睡衣整洁干净,头发并不凌乱,表情也安详得像是在沉睡。 凌惜拉开尸体的领口,没有发现勒痕,检查尸体的鼻孔、耳洞,也没有发现水渍。 她又看了看尸体的唇色,颜色正常,指甲缝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凌惜:“程浮。” 程浮全程站在凌惜身旁,看着她检查尸体,直到得到少女的指令,才走上前。 他不再重复凌惜先前的操作,而是隔着衣服自下而上一寸寸摸过尸体。 摸到尸体的头骨时,他停了下来,俯身对凌惜耳语,“他死于碎颅。” “嗯?”凌惜偏过头,差点挨到程浮的脸,“可我看他是仰卧的,后脑也没有凹陷下去。” 程浮:“凶手的手法高超,力道拿捏得也好,让头骨裂而不碎不散,保留了完整的尸体。” 程浮俯视着眼前的尸体,眼神中带了些欣赏和疑惑,“不知道凶手和死者是什么关系,要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温柔吗? 凌惜觉得把碎颅说成温柔也太惊悚了,但她看着眼前这具仿佛睡美人般的尸体,居然也有点认同程浮的评价。 “几位应该看完了吧,我们要启程了。”蓝衣女人用白布将尸体盖住,让两个女仆先行离开。 她对玩家们欠身道:“等下两位小姐也要出门处理葬礼的相关事宜,估计要花上一整天时间,今天就请各位贵客自便。” “山庄里各个屋子都没上锁,贵客们无论是想参观还是寻找凶手的线索,都请随意。” 一个男玩家听了,立刻高声追问:“意思是让我们随便走?” 蓝衣女人点头,“只要贵客们不离开山庄。” 所有玩家听到这话都眼前一亮。 玩家自由探索的时间终于到了! 第117章 白天; 没有NPC死盯着; 各个屋门都没上锁。 天时地利人和, 这无疑是玩家寻找人偶的最好时机。 见蓝衣女人转身离开,玩家们便似归入山林的鸟雀,纷纷散开,朝四面八方走去。 庄梦蝶:“凌惜, 我们先去哪?” 这些人都挺聪明的,知道聚堆的话,可能会出现一大群人争抢一个人偶的局面,散得很开。 凌惜注视着那些玩家远去的背影,想了想道:“我们先去人偶馆吧。” 几人来到人偶馆。 他们刚踏上石阶、走到大门前,就看到又有四个玩家朝这边走了过来。 四个男玩家,脸生得很。 凌惜对他们唯一的印象,就是刚才听庄梦蝶说,这里面有俩人和郑见微住一间屋子,有俩人和苗秀眉住一间屋子。 有趣的是, 这几位原本要去的方向不是人偶馆。 庄梦蝶:“果然,去别的地方都是装样子,大多数玩家最在意的还是人偶馆。” 不是大多数玩家, 而是昨夜未曾到过人偶馆的玩家。 凌惜笑笑不说话,她走上台阶,取下大门上虚挂着的锁,推门走了进去。 现在是白天, 人数又多, 给人以“阳气充足”之感,加上光线明亮,猩红的房间也不显得可怖了。 房间里的蜡烛换了批新的,白天也依旧燃烧着。 烛光在白天并不起眼,无数小小的火团仿佛星子,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中央的展台。 玩家们自然都被展台吸引了注意力,进门后,他们便围在展台四周观察。 凌惜却相反,她只大致瞧了一眼略微凌乱的展台,便径直走进房间的最里面,凝视着血红的墙壁。 程浮无声跟着凌惜,他在她身侧站定,轻声问:“你不去检查展台上的人偶吗?” 见凌惜看得专注,程浮便不再打扰她,也同她一起,细细打量起眼前这面墙壁来。 凌惜回过头,看向展台边上的玩家们。 只见众人将展台上的每个人偶都检查了一遍,此刻,他们已经发现了头发被烧焦的人偶,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凌惜低声对程浮道:“展台上的人偶虽然摆得七扭八歪的,但每一个人偶都还在底座上,数量没有减少,也没有明显的损坏。” “昨夜,苗秀眉等人来过这里。他们把每个人偶都摆弄了一遍后,又将其放回原位。” “既然这些人偶已经被他们检查过了,我们再检查意义不大。” “比起这些人偶,我现在更好奇另外一件事。” 程浮一边听凌惜说话,一边凝视着面前的墙壁。 他视力极佳,墙面上的每一处斑驳、每一道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注意到,在这面墙上挨近边缘处,墙漆粉刷时自然形成的花纹,在纵向上有了微小的错位。 凌惜继续道:“人偶馆占地面积不算小,这个房间却只有几十平米大,肯定有隐藏的房间,我在找通向它的门。” “至于我为什么直接选择了这面墙,是因为这面墙底下没放蜡烛,门设在这里才方便人进出。” 说到这里,凌惜也发现了那处不自然。 她走上前,用力将门拉开,“不出意外的话,苗秀眉那位倒霉队友的尸体,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门被拉开后,更大更诡异的空间呈现在两人眼前。 凌惜没管身后其他玩家作何反应,和程浮一同走进了黑色房间中。 黑色房间很宽敞,陈列的人偶数量更多,做工也更精致。 门口附近的一个展台上,一个人偶被切成了两半,两块沾血的残躯躺在黑布上,惨白的肌肤裹着一层干涸变色的血痕。 看着凄惨又瘆人。 凌惜走上前,她轻轻捏住人偶上半身没沾血的部分,将这块残躯提到眼前。 看到人偶的伤口切面,她心下了然,放下残躯,将人偶残缺的两半身体重新拼合到了一起。 凌惜不再观察其他人偶,向房间深处走去。 这个房间的展台摆放得比较规矩,她刚刚在门口时,就已经看到了房间最里面的尸体。 凌惜边走边对程浮解释道:“这个人偶应该是昨夜玩家下的手。” “他们还没发现这个房间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人偶的原材料来自于尸体,那个头发被烧的人偶就是证明。” 很快,凌惜停下脚步,凝视着不远处的尸体。 她站得离尸体有一段距离,因为尸体身下形成了巨大的血泊,她再往前一步,脚底就要沾上他的血。 这个男玩家死得凄惨极了,身体撕裂成了两半,胸口处也被挖空,两块残躯浸泡在血里,居然与刚才的人偶极其相似。 地上满是玻璃的碎片。 凌惜视线上移,朝尸体正前方的大型展柜瞧去。 只见展柜上的那面玻璃已经碎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边缘一圈玻璃碴子还挂在框架上。 从玻璃碴子极不规则的形状来看,这面玻璃是被暴力撞碎的。 凌惜这次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她默默绕过血泊,来到附近的其他大型展柜前,认真观察了会儿人偶的细节。 凌惜:“我们往回走。” 她走到门口边上的黑色墙壁前,对程浮道:“这次需要你来看了,全黑的墙面我看着比较吃力。” 程浮:“这里也有个房间对吧?” 程浮凝视着眼前浑然一体的黑色墙面,微微眯起眼睛,“黑色房间比红色房间宽上许多,所以在红色房间的侧面,必然还留有空间。” 凌惜挑眉,“不错嘛,能举一反三了。” 话音刚落,凌惜就见程浮走到墙边,伸手按上了墙壁的某处。 接着,那面墙无声地颤动起来,墙面中央逐渐凸出了一个矩形,正是隐藏起来的门。 这次的门是旋转式,看着门徐徐转动起来,即将要再次合上,凌惜忙闪身进了房间。 门后的房间和红色房间一模一样,每一面墙壁都被涂成了血红色,地上是血红色的地毯,角落里摆着许多燃烧的白蜡烛。 不同的是,这个房间的中央不是展台,而是一个由无数人偶残次品堆成的半人高“小山”。 这里面的人偶有大有小,不是身体少了零件,就是某个部位的形状不对,有些人偶的“原材料”甚至都还挂在身上。 凌惜:“人偶堆被人翻过,已经有点垮了。” 凌惜走到人偶堆附近,伸手在最顶上拨弄着,“山顶”的人偶一个个从高处滑落,坠到她的脚边。 终于,凌惜停下了寻找,她单手抓起一个人偶的两条小腿,将它提到眼前。 这个人偶不大,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连衣服都没套,惨白的皮肤裸露在外,纤细的腰上,一滴暗红有些刺眼。 凌惜的视线在人偶腰间停顿了一秒,她手一抛,将人偶丢给了程浮,“帮我看看,那一点红是不是血?” 程浮的动态视力比静态视力更好,他没有出手接,只看了一眼人偶在空中划出的抛物线,就答道:“是血迹没错。” 这方面程浮是专业的,凌惜信任他的判断,她笑了下,“那我们可以走了。” 凌惜做事总比其他玩家快上一步,她找第二个隐藏房间时,其他人还在探索黑色房间,观察尸体和现场。 当她从隐藏房间中走出来时,那些人正围在墙前,在找进门的方法。 凌惜对身边一个脸生的男玩家道:“你找错了,手再往右边移一下才是开关。” 凌惜无意在门口浪费时间,大方地将进门方式分享给了其他人。 那几人道了声谢,连忙进了房间。 “我们俩准备去别处了,你们呢?”凌惜问庄梦蝶,“如果你们还想探索这里,我们就先兵分两路。” 庄梦蝶与凌惜不算多熟,但物以类聚,她了解她的脾性。 见那几个男玩家顺利进了隐藏房间,庄梦蝶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价值不大了。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庄梦蝶不假思索地道:“我们走吧。” 对下一个目的地,凌惜心中早有打算。 一走出人偶馆,她就带着小队朝女仆杏子、也就是绷带女仆的屋子走去。 路上无事,凌惜快步走着,放松心情,欣赏起沿途的风景来。 直到身后的程浮扯了扯她的衣角,垂头对她轻声道:“你注意到了吗,这一路上出现了好几只死鸟。” “在哪?”凌惜挑眉,她放慢脚步,与程浮并肩而行。 “远处那棵树底下,树根旁边,左侧,露出了一点鸟的尾羽。” “右侧,石灯笼旁边,那朵小白花底下,锯齿状的叶子下面,有个鸟头,看见了吗?” 程浮微凉的嗓音持续传入耳中。 每次青年一说话,凌惜就按照他的指示往对应的位置瞧,果然看见了死去的鸟。 次数多了,她便注意到,随着她距离女仆杏子的住处越来越近,她看到的鸟尸也变多了。 就好像她在白天观察一盏灯,灯的周围是昨夜留下的、无数趋光昆虫的尸体。 那些小黑点以灯为圆心,绕了一圈又一圈,虫尸绘就的“圆”半径越小,画的“笔墨”就越重。 没过一会儿,凌惜就看到了远处的房屋。 女仆杏子居住的房屋前长着几棵树,离屋子最远的那棵树底下,十几只鸟尸散落在地上。 凌惜走上前,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将那些扑在地上的鸟尸翻了个面,让它们鲜红的胸脯朝上。 瞧见红色羽毛上沾染的点点暗色血迹,她将树枝丢下,蹲下身,徒手捡起了一只鸟尸。 她将小小的鸟握在手里,用大拇指摩挲着鸟的胸脯。 她是倒着摸毛的,略微有些硬度的鸟羽小刷子似的擦过她的指腹。 凌惜发现,这只鸟身上有好多道伤口,伤口很小,皮肉还是微微朝外翻的,像是有无数根细长的刺自内向外扎穿了鸟身。 她将这只鸟放到地上,又检查了附近的几只鸟尸。它们的死状如出一辙。 方落落:“怎么死了这么多鸟?” 庄梦蝶看着地上的鸟尸,陷入沉思。 她当然知道这些鸟是监视他们的,如今鸟被杀,死状却不像玩家的手笔。 难道有NPC在帮助玩家? 程浮走到树下。 这棵树年头很久了,部分裸露在外的树根也极其粗壮。 他从头顶折了一根树枝,在两条树根的空隙间蹲下身来。 树根之间铺了许多层枯枝和落叶,他耐心地将它们拨开,去刨下面的土,直到挖了差不多两拳深的坑。 程浮用树枝把坑底的东西穿了起来,回到凌惜身边,把手里的树枝递给她。 凌惜接过树枝,朝末端瞧去。 这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东西,沾满黑乎乎的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表面坑坑洼洼的,像是被尖锐的小钳子夹了一下又一下。 程浮:“这是一块肉,不是动物的肉,但也不是人肉,上面的痕迹应该是鸟啄食留下的。” 不是动物的肉,不是人肉。 以肉饲鸟,像是投毒,鸟却是因为物理层面的伤害而死。 凌惜沉思片刻,将手里的树枝还给程浮,“把它埋回去。” “好。” 程浮听话照做。 凌惜站在一旁,看着青年将地上的土往坑里填,忽然道:“我想让你暂时离队,去将山庄里存活的鸟都杀掉。” “好。” 程浮没有多问,他将土坑还原,重新盖上几层树叶,就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捏在手里,直起身来,“处理完后我找你。” 凌惜三人继续朝女仆杏子的屋子走去。 她们刚踏上门前的木阶梯,就听见前方传来门被拉开的声音。 凌惜抬眸,见屋子里走出一个男玩家。 男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从台阶上走下,与她擦肩而过。 这人一直是独自行动的,凌惜望着他的背影,记起他的名字叫章恒。 “这个房间被他捷足先登了。”方落落瞧着大敞的屋门,询问凌惜的意见,“我们还要进去搜索吗?” 凌惜的视线从方落落的脸上掠过,“去看看吧,我对女仆杏子很感兴趣。” 女仆杏子的住所很是素雅,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 三人花了不少时间,将房子各处细细搜了一遍,没有找到特殊人偶相关的线索。 唯一的收获,就是凌惜在搜书桌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面放着一沓画纸。 画纸上的内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花花草草之类的随笔。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画的两面都用平滑的板子压着,纸面很板正,但上面仍能看见淡淡的折痕。 从痕迹来看,这些画曾被团起来过。 “这是浅羽先生的画吧?”方落落也拿了一张画看,“菜单不就是他画的吗,从笔触来看,这就是他的风格。” 庄梦蝶:“你会看笔触?” 方落落点头,“我妈是美术老师,我从小耳濡目染,了解一点。” 凌惜闻言,把手上的画都递给了方落落,“那你再看一下,就浅羽先生的水平而言,这些画是不是画得不太好,或者干脆没画完?” 方落落又接连看了几张画,肯定了凌惜的判断。 方落落:“是这么回事,你瞧,这还有几张内容一样的,这些应该是他的废稿没错了。” 庄梦蝶:“有意思啊,浅羽先生当废纸团丢掉的画,被女仆杏子藏起来了,还好生保存。” 方落落眼睛一亮,“会不会,女仆杏子心悦浅羽先生,被福子小姐发现,受了惩罚,她才以满身绷带的样子示人的?” 钱傲文被搓成绳子,塞进水管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他甚至熬到了第二天白天,才不知是被方落落用水淹死、还是被庄梦蝶浇开水烫死的。 女仆被福子小姐扒掉全身的皮,安然活到现在,也完全有可能。 凌惜没参与两人的讨论,向门外走去,“其他玩家还在找人偶呢,我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了地狱的提示,还是接连两道。 [游戏公告:已有玩家获得了第2个特殊人偶,目前,全体玩家人偶收服进度2/5,请玩家们再接再厉。 ] [现为所有玩家解锁第2段背景故事——] 第二段背景故事,在时间上有了很大跳跃。 福子小姐的姐姐,幸子小姐,也已长成了年轻貌美的女人。 与甚少走出山庄的福子小姐不同,幸子小姐喜欢外出,经常会出门转转。 有时她会在竹林里摘些花草带回家,有时她会捡一些漂亮的石头。 有时她会带上食物,在竹林里随便找一块石头坐下,一边吃东西,一边仰头欣赏被竹叶掩映的天空,一待就是大半天。 她看上去浑身都是灵气,热爱自由,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但她的活动范围很是保守,只有山庄附近的竹林,她从未上过山,也很少走进树海。 某天,幸子小姐出门散心。 她穿过竹林,来到竹林与树海间的草地上,想坐下晒会儿太阳。 忽然,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皱眉走进树海之中。 在离树海边缘不远的一棵古树下,她发现了一个相貌俊美的陌生男人。 这是幸子小姐第一次在树海边缘见到活人。 就像某些以昆虫为食的植物,会分泌甜美的蜜、散发奇异的香味,以吸引飞虫,这片树海也具有引诱人进入的能力。 只要人们来到树海附近,就会不自觉地进入其中。 有时,福子小姐会派侍女来到树海入口,将人平安接进山庄。而没被她看中的人,都会成为人竹的后代,成为树海的养料。 幸子小姐走到树下,垂眸观察着脚边的男人。 男人昏倒在树下,身体已经大半陷进了土壤之中。 古树伸出无数道根须将他牢牢扒住,缠绕上他的脖颈、手臂,逐渐形成密不透风的网。 男人的上半身已经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样了,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 他面色苍白,嘴唇也干到开裂。即便是昏迷不醒中,他的眉也是皱着的,像是才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 他一定在树海中逃了很久。 可惜,他还是没能跑出去。 幸子小姐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她惊讶地垂眸,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 男人突然苏醒了过来,一只手强行破土而出拉住她,手臂上的皮肤,被已经长出吸血倒刺的树根划得伤痕累累。 他没有看身上的伤口一眼,只死死盯着幸子小姐的脸,嗓音温柔又脆弱,“救我……” 话音未落,他便再度昏死了过去。 幸子小姐将衣角从男人手里抽了回来,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树海,眉头越拧越紧。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放弃抵抗了一般,叹了口气,又折了回来。 她伸手在树身上敲了两下。 一阵细微的颤动过后,古树的根须退回地下。 男人身下的土壤也有生命般地蠕动起来,将他的身体托回了原位。 幸子小姐背起男人,带他离开了吃人的树海。 她没有将男人带回山庄,而是破天荒地上了山。 幸子小姐沿着通往山顶的石梯向上爬,只走了十来个台阶,她就像是力竭了一般跪倒在地,不得已将男人放到了地上。 她擦掉布满额头的汗水,狼狈地下了山,过了好长时间,才又带着药水纱布和食物回来。 幸子小姐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醒了过来。 他坐在最下面的一级石阶上等着,见她走过来,仰起脸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幸子小姐没吭声,她走到男人面前,将手里的东西丢进他怀里。 “谢谢你愿意救我。”男人的声音柔软温和,“我是个画家,和同伴出来写生……” “不用装傻,你知道我是个妖怪吧?” 幸子小姐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不杀你只是不想,不代表我有多善良。” 见男人怔住,幸子小姐轻蔑地勾唇,“这里到处都是妖怪,你现在只能待在山上,多踏出一步,你都会死。” “好好在山上藏着吧,外面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关心,什么时候我来了,你再出来。” 幸子小姐说完就要走,被男人轻声叫住。 “我知道的。”男人静静看着她,眼眸似平静的湖,“你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子,能从树海中把我救出来,一定是更强大的妖怪。” “在你的眼中,人的性命应该不值一提,所以,我才更要谢谢你愿意救我。” 幸子小姐盯着男人的脸无声看了一会儿。 “你叫什么名字?” “浅羽雪。” “我是幸子。” 就这样,幸子小姐将男人养在了山上。 她会定期给男人送些东西过去,最开始,只是必需的食物,渐渐的,她会给他带一些画纸、画具,带几本书。 后来,她甚至亲手用木头做了个自己模样的人偶,用人偶从男人手里换了一幅画像。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幸子小姐与男人分别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推开拉门,她就看见自己的妹妹、福子小姐正坐在书桌前,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拿着她的画像。 她脸色顿时一白。 福子小姐:“我早就知道你在外面养了个人,还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失去耐心,把那人杀了呢?” 幸子小姐默默地来到妹妹面前,跪了下来。 福子小姐:“别低头,把头抬起来。” 幸子小姐照做,垂在身侧的双手绞紧了衣服。 福子小姐倾身,将手中的画放到幸子小姐的脸旁,锋利的纸缘划过女人白净的脸,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真是一模一样。”福子小姐的视线在美人面上和画上来回游弋,“他画你画得这么好,难怪你舍不得杀。” 福子小姐:“这画我很喜欢,不如就送给我吧,我和你长得一样,这也是我的画像呢。” 幸子小姐膝行到福子小姐脚边。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女人的腿上,声音中充满哀求之意,“福子……” “这么小气做什么?”福子小姐将画纸卷成筒,收进袖子中,“你想要,让他再给你画一张就是了。 “不过,他必须在山庄里画。” 第二段背景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凌惜揉揉额角,朝身旁看去。 只见庄梦蝶和方落落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二人神情迷茫,仍沉浸在故事之中。 凌惜没出声打扰她们,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等。 不一会儿,两人就都回过了神来。 方落落:“情况已经很明确了呀,福子小姐、幸子小姐都是怪物,福子小姐压制着她的姐姐,是大Boss 。” 庄梦蝶:“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啊。” 凌惜:“你说。” 庄梦蝶皱眉开口道:“从第二段故事末尾来看,福子小姐已经允许幸子小姐带人回来了。” “我们来到山庄时,幸子小姐和浅羽先生应该也已经在山庄住了一段时间了。” “既然山庄里的NPC对浅羽先生都没有杀意,为什么昨夜男人忽然死了,总不能是玩家下的手吧?” 凌惜想了想,“目前还不清楚。有可能,某个NPC之前对浅羽先生还没有杀意,昨夜忽然就有了。” “也有可能,一直有NPC想杀浅羽先生,只是要等合适的时机,昨夜恰好就有机会动手。” 方落落听到这,忍不住问:“昨夜有什么特殊的吗,怎么就有合适的时机了?” 庄梦蝶倒是一点就通,她道:“你是指,第一夜Boss被规则限制的事?” 凌惜点点头。 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我们之后再讨论这些线索也不迟,先去别处吧,第二个人偶已经被找到,我们得抓紧了。” 方落落紧跟在凌惜身后,小心翼翼地道:“凌姐,我们之后搜索其他房间的时候,不如省点时间吧?” 凌惜脚下不停,“怎么个省时间法?” 见凌惜并未不悦,不像是刚愎自用的人,方落落继续往下说。 方落落:“就是,假如我们再去其他房间,发现这地方已经被别人先搜过了,我们就别太认真搜了。” 凌惜:“就算房间里曾经有特殊人偶,也早就被人拿走了,我们再找也没什么意义。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方落落:“对对!” 凌惜:“就像我非要搜女仆杏子的房间,结果没找到特别多的线索,还得呆呆地听别人找到特殊人偶的提示?” 方落落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惜:“我不觉得,玩家搜过了房间,就一定能找到特殊人偶,倒是你。” “刚刚看到章恒走出来,你就泄了气,之后搜索房间时,你也是兴致缺缺,不怎么用心。” “你就这么确定,假如女仆杏子的房间里有特殊人偶,章恒就一定能找到?” “怎么,你很了解他?” “你和他不会是队友吧?” 凌惜开口时,方落落就觉得有点不对,少女接下来的三言两语,更是让她汗流浃背。 方落落忙道:“我和他不熟,只是以前一起经历过一场游戏,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老玩家。” 凌惜看向庄梦蝶,“蝶儿,这话耳熟不?” 庄梦蝶微笑点头,“与你和程浮的说辞一模一样。” 方落落:“……” 方落落尴尬地抿唇,正欲予再辩解几句,却见凌惜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 凌惜:“好了,我就是试试你,知道你和他不是队友,我就放心了。” 凌惜拍拍方落落的肩膀,“接着走吧。” 方落落自然什么意见都不敢再提,乖乖地跟在凌惜身后。 走在队尾的庄梦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觉得,她不需要把昨夜发现的,方落落的异常,告诉给凌惜了。 少女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第118章 三人来到幸子小姐与浅羽先生的屋子。 也巧,凌惜进门的时候,发现苗秀眉、林烨、周兴浩也都在。 这三人正在搜索客厅,显然,最重要的卧室,他们已经光顾过。 凌惜对苗秀眉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穿过客厅走向卧室。 幸子小姐正在卧室里忙着整理遗物。她将浅羽先生的东西收拾出来,挑一些小物件放进精致的木盒中。 “抱歉,打扰了。”凌惜抬手在门边上轻敲两下,“我们是来看现场的,希望能帮忙尽快抓找到凶手。” 幸子小姐捧起装满的木盒,转过身来。 她已换上了一身白衣,黑色的长发松松挽着,素净的装扮更显得容色艳丽。 看到幸子小姐平静的神情, 凌惜又特意关注了她的眼角和鼻头,她的脸上没有哭过的迹象。 幸子小姐:“我知道了,我现在要去山庄外, 处理丈夫的葬礼事宜,请各位自便。”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完,对堵在门口的三人行了个礼,就朝门外走去。 凌惜知趣地后退两步, 把门口让了出来。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幸子小姐的手腕。 凌惜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幸子小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晚一点走吗?不会花很多时间的。” 趁幸子小姐来不及拒绝, 凌惜开口道:“请问,浅羽先生的尸体, 是在具体哪个位置被发现的?” “在床上。”幸子小姐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平静地回答。 “我今早醒来的时候,发现丈夫闭目躺在身边,我以为他还在睡着,就没吵他,自己先起床了。” “我的丈夫平日作息规律,没有赖床的习惯。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还没醒,就去叫他,却怎么都叫不醒。”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我试了下他的鼻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凌惜听了道:“那浅羽先生应该是昨夜遇害的,你睡在他旁边,可曾听见过什么动静?” 幸子小姐摇头,“我睡得很熟,什么都不知道。” 凌惜没什么要问的了,让出路来。 在幸子小姐经过后,她又跟着人家往回走了两步,抱臂倚在客厅门边上,目送女人离开。 凌惜:“她未免也太冷静了,不像是失去了爱人。” 庄梦蝶站在凌惜身边,不知道少女杵在这里到底是要看什么,疑惑道:“我们不去搜索卧室吗?” “不差这点功夫。”凌惜兴致勃勃地说着,抓住庄梦蝶的手,将她拉到身边,“万一有好戏看呢。” 庄梦蝶顺着凌惜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她关注的不是幸子小姐,而是苗秀眉。 苗秀眉正在大门附近搜索,见幸子小姐要出门,她还主动将门给拉开了,看上去十分贴心。 庄梦蝶却眼尖地注意到,就在幸子小姐迈过门槛的同时,苗秀眉以极快的速度伸出脚尖,绊了女人一下。 幸子小姐果然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往前栽,被苗秀眉眼疾手快地扶住。 庄梦蝶:“这是在干嘛?” 凌惜看到这,就不再关注那边了,回到卧室开始了地毯式搜索。 “凌惜,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吧?”庄梦蝶贴在凌惜身边,“你是怎么知道的,能告诉我吗?” 凌惜也不卖关子,“苗秀眉手上有不明显的伤口,她刚刚那样做,是想让自己的血,顺理成章地沾到幸子小姐身上。” 庄梦蝶:“她怀疑幸子小姐本身就是个人偶?” 不用凌惜再给提示,庄梦蝶顺着这一点,将之前那些零碎线索穿成了一条线。 庄梦蝶:“幸子小姐说她昨夜也在卧室,对浅羽先生的死,她却一无所知。” “人偶馆里,一个大型人偶复活,撞碎玻璃走了出去。” “它杀了男玩家后,没有回到展柜中,也无法打开山庄大门,那它一定在山庄的某处。” “可我们并没有在山庄中发现一张新面孔,也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大型人偶。”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偶,是我们已经见过的NPC。” “人偶馆里死人的时候,苗秀眉在场,她一定看到了那个复活的大型人偶的容貌。” 庄梦蝶陈述了一堆,缓了口气道:“昨夜,幸子小姐没有待在卧室,而是去人偶馆杀人了。” 说到这,她又有了个疑问,“不过,这只能说明幸子小姐昨夜在人偶馆,不能说明她就是人偶变的吧?” 凌惜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苗秀眉只是怀疑。” 凌惜:“如果苗秀眉胸有成竹,那她一见到幸子小姐就会下手,而不是非要等时机,被我们撞见了。” 这时,沉默许久的方落落接话道:“苗秀眉想错了,幸子小姐不是人偶。” 庄梦蝶:“那当然,背景故事不是说了吗,幸子小姐和福子小姐是一起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可能是人偶?” 方落落:“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刚刚在那边看了一会儿,发现苗秀眉收回手时,表情非常精彩。” 凌惜不再出声,她听着庄梦蝶和方落落的讨论,默默进行着搜索工作。 趁两人不注意,她抹去了手上的一点血痕。 早在苗秀眉出手前,凌惜就已经向幸子小姐下手了。她都没有得到地狱的提示,苗秀眉自然更不可能。 伤口不在凌惜的手上,而在她的大臂。被袖子掩盖的皮肤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这是凌惜特意拜托程浮在她身上割的。 这道伤口很浅,创面却大,很容易就能结出一层薄薄的软痂,平时不会往外流血。 只要她需要,她随时能撕开这一层痂,蘸一点新鲜的血在指尖。 再方便不过了。 过了一会儿,苗秀眉等人离开了,凌惜三人在屋子里搜索了很长时间,没有找到特殊人偶。 “也不能说全无收获吧。”凌惜有些累了,捶了捶腰,“至少我们知道,浅羽先生去世的时候很安详。” 这个屋子的家具保养得很好,像新的一样,几人在搜索的时候,没有发现划痕或者东西被弄乱的痕迹。 庄梦蝶:“这说明,浅羽先生要么是在睡梦中直接被杀的,要么就与凶手熟悉,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 线索太少了,三人没过多讨论,马不停蹄前往福子小姐的房间。 路上,凌惜远远地看见了程浮,挥挥手,“程浮。” 程浮低垂着眼睫,像是在沉思。 听到凌惜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漂亮的金色眼睛捕捉到少女的影像,愉悦地弯起。 “你这边怎么样了?”程浮大步走到凌惜面前,“我已经把山庄里的鸟都杀了,可以归队了。” 凌惜踮起脚尖,伸手拂掉了挂在青年肩上的落叶,“我们还没找到特殊人偶,现在正往福子小姐的屋子走。” 程浮听了微微皱眉,“我们去得晚了,那边已经有很多玩家去过。就在刚刚,福子小姐也离开了山庄。” 凌惜从容地道:“不打紧,特殊NPC的房间,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要搜搜看的。” 四人来到福子小姐的住处附近。 这间屋子低矮宽广,屋前长满了半人高的花草,外围是更高也更茂密的灌木和树,一条石板路蜿蜒其间,通向屋子大门。 凌惜踏上石板路,穿过花草,还没走上几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程浮,“怎么了吗?” 程浮眯起眼睛,环视着周围的草丛,“这里有很淡的血腥味,也可能是我的嗅觉出错了。” 程浮嘴上这么说,动作却不见迟疑。他迈进草丛中,一边拨弄着前方的草,一边不停用鼻子嗅着。 不一会儿,他弯下身来,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程浮随手揪掉几片草叶子,将手上的东西包裹起来,走回凌惜身边,摊开手掌让她瞧。 凌惜垂眸,只见在青年白皙的手掌上,几片草叶子交叠起来,草叶子的衬托之上,是一根褪去了血色的手指。 从指甲的形状来看,似乎是人的无名指。 “不止这一根。” 程浮把手指丢回了草丛中,“我刚刚还看到了一根小指,已经被鸟啄了,不太好看,就没拿过来给你瞧。” 凌惜加快脚步,来到屋子的大门前。 她将拉门推开了一部分,指着拉门的边缘,对程浮道:“你能辨别出,这里不久前是否有过血迹吗?” “可以。”程浮伸手摸上门板,指腹滑过门的边缘,在某一处停留,“这里曾经沾上过一点血。” 两人一番操作,把庄梦蝶和方落落都看傻了,她们不敢插话,默默地待在一旁。 凌惜用手握住拉门边缘,将门板往回拽,直至手背磕上门框。 门板与门框,正好将她大拇指以外的四指夹住了。 凌惜:“我们的判断错了,钱傲文有一只手被切掉了四指,那根人绳,有一端是被捏细的大拇指。” 凌惜说完,表情凝滞了片刻。 这一瞬间,所有玩家都接收到了地狱的提示。 [游戏公告:已有玩家获得了第3个特殊人偶,目前,全体玩家人偶收服进度3/5,请玩家们再接再厉。 ] 四人站在门口没有动,静静等着第三段背景故事。 可过了好一会儿,他们脑海中都没有收到地狱的新提示。 “不用等了,进屋吧。”凌惜勾起唇角,“看来,我们以后都不会再接收到新的背景故事了。” 庄梦蝶点头,“也正常,可能接下来的背景故事就会涉及到通关法。” 凌惜不再说什么,进入了福子小姐的屋子中。 这一天过得极快。 太阳爬到天空的正中,又坐滑梯一般滚向最西边,没入地平线之下。 天色渐暗,月亮升起,转眼就到了山庄入夜的时间。 今天,Boss的限制已经解除,夜里必有人身死。入夜时间一到,玩家们就都老实地各回各家了。 凌惜打着哈欠回到了住处。一进卧室,她就扑到了床上,摊煎蛋似的把自己摊平。 凌惜:“好累哦,忙了一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她今天把山庄翻了个底朝天,不光是特殊NPC的房间,其他女仆的房间,她也都认真搜了,结果一个人偶都没找到。 其他玩家也是如此,大家只把人偶收服进度推到了3/5,就再也没有人找到新人偶了。 “最后两个人偶,位置肯定一个比一个刁钻。” 凌惜喃喃着,在床上打起滚儿来,偶然一抬头,发现程浮已经脱光了上半身的衣服。 青年那身冷白皮被黄色灯光映成了蜜色,随着他的动作,他肩膀、腰腹、手臂上的肌肉也流动起来,甚是引人注目。 凌惜不避讳地看了两眼,又移开视线,“你先去洗澡吧,我累了,得缓一会儿。” 程浮走向浴室,在经过凌惜的床时停步,垂眸认真地凝视着她,“我被福子小姐记恨上了,你真的还要和我一起住吗?” 这已经是程浮第二次问她了,凌惜现在有些累,不想多说话,但还是开口为他解释。 凌惜:“你还记得今早的针吧,那肯定是福子小姐给你加的餐。” 程浮点头。 凌惜:“福子小姐是Boss ,今夜就能杀人了。她想怎么折磨你都可以,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怪小家子气的?” 程浮思索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福子小姐每一夜的杀人名额有限,今夜她不能杀我,所以才动用这种小手段,给自己出气?” 凌惜点头,“没错,福子小姐是想把杀人名额花在刀刃上。” “这个刀刃是什么,我目前有两种猜测。” “第一种可能:特殊人偶除了能推进游戏进度,还有别的功用。福子小姐想杀拥有人偶的玩家。” “第二种可能:女仆杏子伪装成了某个玩家。福子小姐正在找杏子,她会一刀一刀从玩家身上砍过去,直到砍中她。” 这两种可能,往深了想,还会牵扯出更多的线索与可能性,凌惜不打算继续说。 她只道:“今夜,福子小姐会在昨夜出门的玩家中选择目标,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程浮听话地去洗澡了。 凌惜躺在床上,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啦啦水声,盯着天花板,意识放空。 她刚才的抱怨只是嘴上说说,她其实觉得,玩家找人偶的速度太快了。 这是一局很难的游戏,但仅仅在第二天,玩家们就找到了三个人偶,将游戏进度推到了一半还多。 不对劲…… 程浮洗完澡,从浴室中走出,就见凌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做好心理准备,今夜我们要出门搞事情了。” 第119章 深夜。 万籁俱寂。 凌惜和程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连对面房间的庄梦蝶、方落落都没惊动。 今夜的月亮很圆,银白的光芒倾泻于屋顶、铺洒在地上,将山庄里的一切都勾描得十分清晰。 趁着月色,二人来到饭堂前。 凌惜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看着程浮朝樱花树走去,懒懒打了个哈欠。 她是被程浮叫醒的, 脑子还有点迷糊。 她一边揉着眼,一边轻声道:“玩家们知道今夜Boss会杀人,都不敢出门,倒是方便我们了。” 程浮:“确实。” 程浮低声应和着,抽出杀猪刀,从树上齐根砍了一条粗壮的树枝下来。 他将树枝削成趁手的木棍,拨弄起树根附近的土壤来。 凌惜撑着下巴,看他忙碌, “你还能找到之前做的记号吗?” 凌惜记得,上个副本中,程浮曾用小石子在墓地里做过记号。 于是,第一天白天,趁着两人吃过晚饭走出饭堂、在樱花树下逗留的功夫,她也让程浮用特殊颜色的石子、树叶做了记号。 记号不在土壤的表层,而在地下。 她要关注的, 并非是否有人来过樱花树下, 而是,是否有人在树下埋过东西。 “当然。”程浮回答的同时,手上也已经开始往下挖了, “你想得没错,树下的土的确被人翻动过。” 凌惜抬眸,看向夜色中盛开的樱花。 这棵樱花树长得太大,开得也太好。 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在想,它深入地下的根须,说不定正缠绕着无数具尸体。 有人类血肉的浇灌滋养,才能开出这么艳丽的花。 “凌惜,你可以过来了。”程浮停手,凝视着坑底的尸体,“可能是时间紧,这具尸体埋得不深。” 凌惜拍拍屁股上沾的灰,起身走到程浮身侧,往他刨出的土坑里看去。 坑底躺着一具被剥皮的尸体。 尸体的血已经被土壤吸收,脱离皮肤的肉缺少水分,又裹在土里有一阵子,看上去很像放久了的西瓜瓤。 在尸体旁边,是一堆团得乱糟糟的衣服。 凌惜接过程浮递来的木棍,将那堆衣服拨开,认出这是女仆杏子所穿的和服。 和服里面,是一团水草似的黑色假发,一张邪笑着的白色面具。 凌惜:“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程浮没把尸体全挖出来,只把周围一圈的土壤清理干净了。 尸体虽还陷在土里,轮廓却已清晰可见,高矮胖瘦,一眼便知。 凌惜回忆着与这具尸体身形匹配的玩家,将木棍还给程浮,“把这里还原吧,我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这具尸体。” 程浮:“好。” 在程浮将一切处理好后,两人前往蓝衣女人的屋子。 蓝衣女人是女仆之首,自己住一间屋子。这倒更加方便两人行动了。 凌惜静悄悄地走进屋中,拉开卧室门。 借着门外的月光,她看见蓝衣女人睡在与打地铺无异的低矮小床上,呼吸清浅,姿态安详。 凌惜抱臂倚在门框上,看了身后的程浮一眼,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程浮颔首,无声与凌惜擦肩而过,来到蓝衣女人的床前,俯身,抽刀。 [补充说明1] :玩家目前位于游戏区域外,需要跟随蓝衣NPC进入到指定游戏地点,玩家不得攻击引路NPC ,违者抹杀。 地狱明文规定,玩家不得伤害蓝衣女人,违规者,将直接被抹杀掉。 可程浮动手时是那么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迟疑。 他没怀疑过凌惜是在拿他当棋子,也没考虑过自己的下场。 只要少女说了,他便去做。 像是个只会贯彻主人命令的杀人机器。 冷冽的银色光芒划过蓝衣女人的咽喉,在空中留下镰刀形状的残影。 蓝衣女人的脖颈顿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一簇鲜血从伤口中窜出,猩红四溅,那把虚幻的镰刀也像是沾了血。 被剧痛刺激得惊醒,蓝衣女人睁开眼睛,暴凸的眼珠死死盯着程浮,两只手捂着脖颈,喉咙间发出破碎的气音。 “咳咳” 鲜血不断从两手的指缝间涌出,蓝衣女人无力地在床上扭动挣扎,像一条被丢在岸上的鱼。 凌惜不太喜欢看这种生命流逝的画面,尤其是死者还有求生欲、还在不甘心地挣扎。 她抿了抿唇,把头转向屋外。 程浮见死人见得太多了,内心毫无波动。 他无视了蓝衣女人的痛苦,来到床侧,用刀划开她的腹部,俨然把濒死的人当成了尸体来剖。 伴随着皮肉分离的声音,凌惜的声音也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 “即便蓝衣女人断气了,你也不会有事。” “其他玩家尚未意识到,其实地狱的补充说明,只是个文字陷阱。” “那段文字中,对蓝衣女人有两个称呼,一是蓝衣NPC,二是引路NPC。” “地狱只说不允许我们攻击引路NPC,却没说不能攻击蓝衣NPC。” “蓝衣女人将我们带进山庄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引路NPC的身份了。” “不必和我解释。”程浮垂着头,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我听你的就好,不需要知道这些。” 凌惜一怔,沉默下来。 直到一声细小却清脆的鸟鸣响起,二人才同时转过头,再度将注意力放回蓝衣女人身上。 蓝衣女人已经咽了气,她的头歪斜在枕头上,脖子缓慢地往外淌着血,两只被弄脏的手耷拉在身体两侧。 此刻,尸体胸膛上,本该是心脏的位置,莫名其妙有了诡异的凸起。 那一处的肉上上下下起伏颤动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凌惜看到,尸体胸膛处绽出了一朵血花,花开渐盛,是里面的东西穿透了胸口。 她挑眉朝尸体走去,被程浮拦在了半路,“可能有危险,你退后一些,我来处理。” 凌惜轻轻拨开程浮的手,“放心,我心里有数。” 见向来贪生怕死、不愿冒险的少女这么说,程浮也不再拦着她。 他提起杀猪刀,用刀尖挑开尸体心脏处的布料,让那一块异常呈现在少女的眼前。 被血浸透的布料撕裂开来,反向翻倒,湿漉漉地黏在尸体的胸膛上,将下方的皮与肉完全暴露出来。 程浮垂下眼睫,看见尸体心口处有一个血洞,洞口差不多有一元硬币那么大。 一个毛茸茸的生物正在洞里活动着,它用尖尖的喙啄食着洞壁,将狭窄的洞口一点点拓宽。 等到血洞已经有婴儿拳头那么大时,那生物才终于能施展开来,将头探出洞口,露出头顶被血液濡湿、打成了几绺的红毛。 这正是被他赶尽杀绝的鸟。 程浮朝身边的凌惜看了一眼,见她未发出指令,便不着急对这只鸟动手,只握着手里的刀,随时待命。 鸟得以平安地从尸体的心口中钻出,跳到了胸膛上。 它比山庄里的其他鸟要小上一圈,全身的毛都被血染成了红色,成绺地挂在身上,显得羽毛稀疏。 从外形上来看,它像极了刚破壳的小鸡崽,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它可比小鸡崽强大得多,它完全不在意周围有两个大活人,淡定地用新生的鸟喙梳理起羽毛来。 就像刚破茧的蝴蝶,会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舒展翅膀,这只鸟的羽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变多、变蓬松。 沾在羽毛上的血液直接蒸发,鸟的头顶、背部、翅膀上的毛都变成了灰色。 只有它的胸脯,不但没有褪色,反而将血液吸收了进去,变成了刺目的鲜红色。 凌惜:“这种鸟叫入内雀,也叫人肉雀,是那边文化中的一种妖怪。” “这种鸟的蛋很小,人眼看不见。它以人为巢,会直接将蛋产在人心上。” “幼鸟孵化后,就以人的内脏为食,直到把人吃空,就发育到成熟了。” “这时,有些成鸟会直接飞出人体,继续以同样的方式繁衍;有些成鸟则会寄居在人的心脏,操控尸身,伪装成人类生活。” 注视着凌惜说话时自信的神情,程浮微微翘起唇角,“你应该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吧?” 程浮的话语中没有质问之意,凌惜回答得也坦然。 凌惜:“没错,我发现山庄里只有这一种鸟时,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后来,托你的福,我又获得了鸟巢的提示,就更加确定了。” 程浮回忆起樱花树上的鸟巢。 空空如也的巢,没有鸟蛋,没有幼鸟。 凌惜:“侍女杏子曾对我说,这些鸟是福子小姐的宠物。” “我想她真正的意思是,它们才是福子小姐的仆人。” 程浮思索片刻,明白了什么,“你知道这些鸟在监视我们,所以才让我动手?” 谈话间,那只被两人忽略的鸟,已经舒展完了羽毛。 它扑扇着翅膀飞到半空中,就要从两人之间穿过,朝门口飞去。 程浮看都没看,随便一抬手,就将快速掠过的鸟截在了半路。 他拧瓶盖似的拧断了鸟头,将鸟尸丢在已经变凉的女尸身边。 凌惜:“想法一直是有的,但我真正敢让你动手,是在看见了那些死鸟以后。” 凌惜没有关注程浮的动作,继续道:“在那之前,我不敢保证,杀掉这些鸟,会不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杀掉福子小姐的妖怪仆从,或许会招来灾祸,但这灾祸大概率只针对动手的玩家,不会波及到别人。 程浮就从少女这一句不经意的话中,品出了一丝隐秘的甜来。 一瞬间,他的瞳孔微微扩张,嘴角也不受控制地颤动,想要向上扬起。 “我去拿钥匙给你。”程浮抬手遮住冲向凌惜那边的耳朵,匆匆来到蓝衣女人的尸身旁。 凌惜则抱着胳膊慢悠悠往外走,不一会儿,就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程浮:“这个你拿着。” 两人已经走到了屋外,程浮来到凌惜的身侧,把拿到的东西交给她。 凌惜向旁边伸出手,等着拿钥匙,掌心接触到的却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布料。 她心中一惊,立刻偏过头,只见她的手掌上托着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偶。 人偶虽小,却十分精致,每个细节都处理得十分到位。 它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轮廓处勾出一圈美丽的光晕,是特殊人偶的证明。 凌惜:“你” 程浮:“这个人偶是我从蓝衣女人的腹中发现的,你放心,我手上没有伤口,它还没认主。” 凌惜当然知道,听到程浮这么说,她眼里的情绪更复杂了。 凌惜:“我说过的吧,人偶也许有特殊功能,说不定,这场游戏到最后,只有拥有人偶的玩家才能活下来。” “你的话我当然记得。”程浮一边说着,一边又把大门钥匙交给了凌惜。 他不以为意道:“所以才更要给你啊,我没把握一定能再找到一个人偶了。” 真是个蠢货。 凌惜抿抿唇,没再说什么,默默抱着人偶朝前走。 程浮:“怎么还不让人偶认主?” 程浮与凌惜并肩而行,他看着沉默的、好像心事重重的少女,放轻了声音,“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这么轻易死。” 凌惜:“这你可就想多了。” 凌惜抱紧了怀里的人偶,一副不肯撒手的样子,“我不立刻收服人偶,是怕其他玩家被提示惊醒,耽误我们上山。” 程浮闻言,轻声笑了笑,“凌惜,我和你们这些玩家不同。我就算死了,下场也不过就是回到从前而已。” 凌惜垂眸瞧着怀中的人偶。 这个人偶明明是从尸体腹中取出的,身上却没有一点鲜血或粘液。 程浮在把人偶交到她手中之前,还特意将人偶擦拭干净了。 一反常态,凌惜没有呛程浮一句“自作多情”,也没有叫他闭嘴,默默等着他的下文。 程浮:“玩家死亡后,会进入真正的惩罚地狱,被粉碎灵魂,榨出最后的能量。” “这些能量其中一部分的去向,就是被用来制造Boss。” “所以,地狱将我粉碎,再造出一个新的我来,没有意义。” “地狱保留着我的副本,如果我死了,它直接消除我的记忆,抹掉我想离开的想法,将我放回去就好了。” “格式化啊。”凌惜皱眉,“那你不还是死了吗?” 凌惜本是不能独立存在的副人格,对她来说,如果没有了性格与记忆,她和死了也没区别。 程浮:“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真正想向你传达的是……” 程浮以手抵唇轻咳了两声,嗓音中带了些笑意,“我并不怕死,所以,我为了活下去而背叛你的可能性很小,与其他玩家相比,微乎其微。”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山庄大门前。 凌惜拿出钥匙,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大门,迈出山庄,沿着石板路朝山上走去。 通往山上的路甚少有人走,两边的植物长年无人修剪,枝叶都蔓延到了路上。 凌惜:“你这话说得太早了。” 凌惜拨开眼前的树叶,淡淡道:“你就算想再一次发组队邀请给我,也得等通关这局游戏后再说,先想想怎么活下来吧。” 程浮没有再说什么,默默为凌惜拨开挡路的枝叶。 一路上,凌惜经过了好几个红色鸟居。 她的体力比最开始好些了,但不多。每经过一个鸟居,她就得停下来,扶着柱子休息片刻。 就这么走走停停,等爬到山顶时,凌惜的模样居然还算得上从容得体。 比她在程浮的副本里爬大雪山时,不知道好了多少。 凌惜微微喘着气,想到这里,白了身边的程浮一眼。 程浮动作一顿,想要去扶少女的手抬到半空中,化为了朝前一指,“那里就是神庙了。” 凌惜抬眸看去,视野之中,是一座破败不堪的神庙。 神庙正前方有一口古井,井口边缘和附近的地上,满是灰尘与被风卷过来的落叶,看上去萧索极了。 凌惜走到古井边上,朝井底望去。 她以为这是一口枯井,没想到井中倒映出了一轮圆月。 这圆月的倒影似乎比本尊还要美丽动人,凌惜凝视着那道月影,忽然听见井底传来了一阵低语。 那声音絮絮的,像是在念咒,时远时近,模糊不清。 她情不自禁弯下身子,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小心一点,这口井怨气很重。” 青年清冽动听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凌惜像是被喂了一口冰镇薄荷汽水,顿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姿势极其危险。 她居然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井口上方,还像个煮熟的虾子般弯着腰。 此刻只要有人轻轻推一下她的后背,她就能一头栽进井里。 程浮一手捏住凌惜的肩膀,将她缓缓地向后拽,一手握着杀猪刀,对着她身前的虚空划了几下。 刹那间,几道惨叫声和哭泣声传进凌惜的耳朵。 那声音微弱极了,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幻听。 可她分明听得很真切。 她甚至能辨认出,这道声音原本在她的正前方,正在逐渐下滑,转眼的功夫就坠落到了井底。 井底 凌惜又一次看向井底的月亮。 她现在已经不敢确定,井底那片镜子般的黑暗,到底是夜色下的水面,还是别的什么了。 在程浮的帮助下重新直起身体,凌惜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了这口让她不舒服的井。 她看向正在把玩杀猪刀的程浮,问道:“你不是说,杀猪刀只有附魔后才有用,平时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吗?” 程浮:“没错,所以我的刀,对福子小姐这个大Boss 、蓝衣女人这种重要NPC ,都不会产生灵魂层面的伤害。” “但这口井不同,我能感应到,这口井里有太多太多怨灵,多到溢出了井口。” “这些怨灵本身没什么杀伤力,对人类的攻击意图也不大。” 溢出来? 凌惜听闻此言,又站得离井口远了些,“你的意思是,这些怨灵太弱小了?” “没错。”程浮嘴角带了点笑,“我这把刀毕竟是地狱的作品,对这种级别的小鬼自带震慑和杀伤力。” 程浮说着,视线落向被凌惜抱着的人偶。 “而且,这些怨灵不是想拉你入井,而是想拿这个人偶。你抱得太紧了,才会被牵连。” 数量极多的怨灵,力量微弱,渴望人偶。 凌惜思索片刻,“这些怨灵,应该就是误入树海的人们了。他们渴望人偶,或许是因为人偶代表了他们的遗体。” 这些人一部分被树海吞噬,尸骨无存; 另一部分被福子小姐所杀,骨架不知所踪,肉则化成了精美的人偶。 程浮:“这里没什么线索了,我们进神庙?” 凌惜正欲点头,面前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 风将地上的枯叶卷走,只留下铺满尘土的地面,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整洁。 在两人的注视下,地面上的尘土似流沙般流动起来,凹陷下去的沟壑逐渐幻化成了一行字。 “来神庙许愿,需等价交换。”凌惜轻声念出了那行字,“看来我们不需要进神庙了。” 程浮走上前,像敲门似的敲了三下井的边缘,问道:“如果我想达成游戏的通关条件,要拿什么来换?” 这些怨灵能够理解程浮口中的“游戏”吗? 不是所有NPC都有智慧,能像程浮一样,知道自己是在副本中,知道自己是在地狱里“打工”。 凌惜换了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她正要开口,就听见井底传出一道微弱的声音。 “给……我……” “给我……” 那声音杂糅了无数种声线,男的,女的,苍老的,稚气的,沙哑的,清澈的,低沉的,尖细的……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凌惜与程浮对视一眼。 青年将杀猪刀插进井口砖石的缝隙之中,对她点了点头,“去吧。” 凌惜这才谨慎地走上前,她站到井边,单手捏紧了人偶的腰,将人偶悬停在了井口正上方。 或许是被游戏规则所限,或许是畏惧那把杀猪刀,怨灵们没有强行对人偶出手。 井底漆黑的“水面”无风自动,荡漾开一层层涟漪,那轮圆月也跟着扭曲起来。 “不……够……” “两个……要……两个……” 凌惜收回手,转身朝山下走去。 她一边拨开身前挡路的树枝,一边和程浮说:“很好,这些怨灵只要人偶,没对人偶提出特别的要求,认过主的应该也是能算数的。” “我手上是第四个人偶,还差最后一个,玩家们就能达成通关条件之二,离开这个副本。” “地狱不会白白在游戏中设置神庙,我敢肯定,想拿到最后一个人偶,我们必须要得到这些怨灵的帮助。” 程浮顺着凌惜的思路往下想,“那些怨灵开价两个人偶,我们差的那一个,得从其他玩家身上出。” 凌惜:“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了。” “不麻烦。”程浮想都不想就开口,“你负责找到有人偶的玩家,我负责威胁对方把人偶交出来。” 凌惜噗嗤笑出了声,“怎么个威胁法,用你的刀吗,不给就做了人家?” 程浮认真地点头。 凌惜:“假如,玩家死后,他所拥有的人偶也会一并消失,你还能这么威胁吗?” 程浮一下子被问住了,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放弃了挣扎,“我不清楚,不过,听你的总是没错的。” “噗,你这么听我话啊?” “是。” “我指哪儿你就打哪儿?” “是。” “我指谁你就杀谁?” “是。” 凌惜偏头看向身侧的程浮。 山上的树十分茂密,月光穿过枝叶织成的网,落在青年脸上,明与暗相间,似为他罩上了一层面纱。 面纱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低垂着,金色眸子被浓黑的睫羽掩了一大半。 可她依旧分辨得出他眼底的情绪,认真的,郑重的,温柔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在程浮注意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之前,凌惜移开了视线。 第120章 夜深人静,凌惜和程浮将山庄的门锁复原,静悄悄地回了房间。 凌惜总算肯让人偶认主了。她的血滴在人偶的眉心上,像一滴水落进干涸已久的土壤,转瞬就被吸了进去。 程浮在旁边看着,皱眉道:“怎么没有收服成功的提示,难道这人偶有问题?” “不, 是提示有延迟。” 凌惜淡定地挥挥手,将人偶收进了意识中, “和我想的一样,这是游戏保护获得人偶的玩家的手段。” 成为拥有人偶的玩家以后,凌惜的脑海中多出了一大段附加说明。 她歪了下头,一边读,一边简单向青年转述。 “玩家获得人偶后,再过一段随机长度的时间,地狱才会告知其他人,以便玩家隐瞒拥有人偶的事。” “人偶有附加功能,每一个人偶都相当于一张保命符, 在玩家被Boss攻击时生效,使玩家当夜免疫Boss的伤害。” “人偶所有权可以转让,需要给出方和接受方都同意,且不会有新提示通知其他人。” “如果玩家被杀, 其拥有的人偶也会一并消失, 但不影响已经推进的游戏进度。” 附加说明就是这些了。 凌惜说完就陷入了沉思,她的眉头紧紧皱着,整个人沉浸于短暂的纠结与权衡之中。 程浮静静坐在一旁,等待着少女发号施令。 不一会儿,他却看见凌惜猛地向后一倒。少女把自己摔进了床里, 摆烂道,“算了,我们睡觉。” “好。”程浮什么都没问,只抽出杀猪刀坐在床边,注视着少女钻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他默默守着安睡的凌惜,直到第四个人偶被收服的提示传入脑海中,他才彻底放心,也睡下了。 一夜很快便过去了。 或许是深夜奔波劳累的缘故,凌惜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睡眠质量却极好。 当太阳升起,清晨来临,她就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成为了第一个醒来的玩家。 凌惜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叫隔壁床的程浮,却见青年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躺在床上,偏过头注视着她,稍长的黑发散开,柔软地贴在他的脸颊上,金色眸子中还带着一点迷离朦胧。 “醒啦?”凌惜下地来到程浮的床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回神,赶紧起床,我们今天要早点出门呢。” “好。”程浮没问凌惜要做什么事,只本能地应和着,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凌惜转身去洗漱穿衣。她这次收拾得很快,只用了十来分钟,她就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了屋门前。 屋外没有一个人,凌惜站在门外悬空的缘廊边上,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草地,就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程浮挨着她坐下。 他什么话都没问,凌惜却主动打破了沉默,“我昨夜决定停止行动,是怕动静闹得太大。” “我知道有一个人大概率会有人偶,但我没有把握能说服她与我们合作。” “现在Boss已经开了杀戒,相比于怨灵虚浮的承诺,人偶的保命符功能更能带给人安全感,不会有玩家肯交出人偶的。” “加上人偶会随着玩家死亡而消失这一点,我们不能用强硬的手段,会很被动。” “如果夜里我们和那人僵持不下,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Boss,就危险了。” “你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脚下的草地上零星长着野花,程浮垂眸瞧着,又问,“那到了白天,局势会有什么不同吗?” 凌惜双手撑在身体两边,悬在空中的脚来回晃荡着,一个很悠闲的姿势,“这就要看等下都有谁能走出屋子了。” 两人在门边静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注视着玩家们一个个走出住处。 程浮不清楚Boss每夜的杀人名额具体是多少,但他以Boss的心态来想,觉得一夜过去,怎么着都该死个人的。 但事实正相反。 在女仆过来提醒玩家们该去吃早饭之前,所有玩家都已经收拾完毕,先一步到了空地上等着。 众人见昨夜无人死去,嘀嘀咕咕了一阵子,见到前来提醒的女仆不是蓝衣女人,又嘀嘀咕咕了一阵子。 程浮:“昨夜居然是平安夜,Boss砍中拥有人偶的玩家了。连续砍中两人的几率太低,Boss昨夜应该只有一个杀人名额。” 程浮说着,余光瞥向身侧的凌惜,只见少女表情从容,气定神闲的模样活像一个垂钓的老者。 他怔了怔,唇角漾开一抹笑意,“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没错。”凌惜直接从缘廊边跳到了地上,“而且,还是我相对期待的那一种发展。” 其他玩家已经前往饭堂了,凌惜对程浮招招手,“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吃早饭,万一饭堂里有什么剧情,错过了就不好了。” 程浮听话地跳了下来,他挑眉望向远处庄梦蝶和方落落的背影,只见那两人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了。 程浮:“她们没等我们。” 凌惜:“你这话说得就有些不讲道理了,明明是我们先没带她们一起。” 她们俩怎么会知道我们夜里出去了? 虽然程浮没有开口问,但凌惜一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她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在你的副本里,我曾当着庄梦蝶的面搞了一波操作,此后她对我的评价就莫名其妙的高。” 是了。 程浮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凌惜,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同样关注少女的庄梦蝶。 那个女人似乎很信赖凌惜的判断,就连第一夜要不要出门这种重要决定,她都得看看凌惜的选择,以作参考。 凌惜:“我猜,昨夜地狱的提示公布之后,庄梦蝶就笃定,是我拿到了第四个人偶。” 程浮:“那你……” 凌惜:“没关系,庄梦蝶是个聪明人,她不会说出去的,至少现在不会。而且,我正好也想换一桌吃早饭。” 两人来到饭堂。 今天的饭堂和昨日一样,还是自助式的布置,还是只有一个女仆在,不见其他特殊NPC的踪影。 昨夜进行过爬山运动,凌惜今早的食欲特别好,她拿了一屉小笼包,转身又拿了个空碗去盛粥。 玩家大多数都喜欢吃热乎乎的早饭,盛粥的长桌前排着队,队倒不长,只有两三个人。 凌惜端着碗走到队尾时,她前面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就是为这个人,才喝的这碗粥。 郑见微:“一碗绿豆粥,不加糖。” 郑见微把碗递给盛粥的女仆,抱着胳膊等待着,忽而感觉一股热气缓缓拂到脖颈上,激起她一层鸡皮疙瘩来。 身后的少女站得离她太近了。 明明地方那么大,后面也没人挤,对方却非要紧挨着她。 郑见微皱眉,刚要往前走半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没成想衣角却被少女拽住了。 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对方的唇贴近她的耳朵。 “昨夜睡得好吗?” 少女将声音放得很轻。 “没被福子小姐吓到吧?” 郑见微眸子一冷,藏在袖中的手指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接过女仆递来的粥,让到一旁,看着凌惜将碗递了上去,“你找我有什么事?” 凌惜盛了一碗小米粥,毫不见外地把粥碗塞给郑见微,随手又拿了一碟小菜,“我们不如一边吃早饭一边聊。” 两人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还没和你认识过呢,我是凌惜。” “我是郑见微。” 郑见微认真打量着对面的少女,开口道:“我对你有印象,你醒得很早,也是最早选择进鸟居的,是个很有主见的玩家。” “我就不在你面前装傻了。”郑见微痛快道,“说吧,你怎么知道昨夜福子小姐找的是我?” 凌惜挺喜欢郑见微的性子,笑了笑道:“因为你是第一夜拿到人偶的人。” 郑见微闻言,拿起勺子开始喝粥,表示洗耳恭听。 凌惜抿了一小口白水润嗓,“昨天我去探索人偶馆,发现了一大一小两个隐藏房间。” “小房间比大房间更隐蔽、更难找,且大房间里陈列了许多人偶,很能吸引玩家的注意力。” “我当时便怀疑,这个大房间是为了隐藏小房间而存在的。” “当然,这个隐藏手段并不高明,稍微有点空间感的玩家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但这小房间虽不能藏一世,却能藏一时。” “这一时,足够让某些玩家在其他人都还未察觉小房间的存在时,先一步进入小房间,拿到里面的东西。” 郑见微:“所以你就猜到,第一个人偶在小房间里?” 凌惜:“不错,之后我进入小房间查看,见到了被翻乱的人偶堆,也见到了蹭在其他人偶身上的血痕,就更确定了。” 郑见微:“那你怎么能确定是我呢,苗秀眉他们也去了人偶馆。” 凌惜淡笑道:“你也说了是他们啊,他们三人是一伙儿的,只有你单着。” “那时是第一夜,第一个人偶,大家也都猜到人偶可能有特殊功能,对人偶很重视。” “同时,游戏规则上并没有指出玩家不能互相残杀,也并没有说不可以抢夺人偶。”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你背着其他三人独自发现了人偶,而是其他情况,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郑见微思索片刻,明白了凌惜的意思。 如果是苗秀眉、林烨、周兴浩中的一位获得了人偶,他们为了避免人偶的事外泄,一定会想办法将她灭口。 如果她侥幸活了下来,也一定会把人偶的事说出去,把他们放在聚光灯下,让所有玩家凝视。 而如果是她获得了人偶,并且是当着其他三人的面,那这三人也会想办法杀她,把人偶抢回来。 如果他们没杀成,他们也会一样鱼死网破,把她有人偶的事情公之于众。 但实际情况是,四人都活着,谁有人偶的事也没被曝光。 郑见微:“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这么确定,一定是我们四个人之一拿到的人偶呢?” 凌惜:“你是说,也有可能,在你们都离开人偶馆之后,还有人进去,并找到了隐藏房间?” 郑见微刚一点头,就见凌惜的唇角挑起。 凌惜:“那样的玩家,不会犯夜间出门的错误。” 郑见微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脸颊有些发热,她明白自己刚刚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独自出门,行踪不被其他人察觉;明知道人偶馆里刚死了玩家,还敢只身进入探索;找到两个隐藏房间,获得人偶;在凶残的大型人偶手下全身而退。 这样有勇有谋的玩家,怎么可能不识破地狱的陷阱呢,人家第一夜根本就不会出门。 郑见微想到这里,又有了个疑问,但她看着对面笑着的少女,总觉得自己即将又要犯蠢。 她抿抿唇,强行将疑惑压了下去,放在桌面上的手,因为被按捺的好奇心,焦躁地轻敲起来。 凌惜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你可能还会想,也许是那个玩家胆子大,明知道第一夜有危险,选择了主动冒险。” “不过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规则的陷阱不仅仅是第一夜不是平安夜这么简单,还有山庄里的那些鸟。” 那些鸟…… 郑见微正要顺着凌惜的提示往下想,就感受到了一股自上而下的冰冷视线。 她仰起头,只见一个高大俊美的青年拉开凌惜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青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回凌惜身上,“还没和她谈完吗?” 好锐利的眼神。 郑见微没抬头时,还以为是某人满含审视与攻击性地注视着她。 但她与青年对视了一眼后,才知道那不过就是对方随意的一瞥。 这个青年有一双猛兽的眼睛,被他注视的人,心中难免会有一种难以忽视的惊悚感。 郑见微注意到,青年只有在看向凌惜的时候,才会刻意让眼神柔和下来。 他们不是临时抱团的,应该是一起经历了几场游戏的老队友。 郑见微又想起,昨日自由探索的时候,她看见过这个青年在杀鸟。 难道说…… 郑见微:“那些鸟一直在监视我们,第一夜有哪些玩家出了门,出门的玩家都做了什么,都被它们看见了,汇报给了福子小姐,对吗?” 因为有这些鸟在,聪明的玩家都不会选择夜间出门。 凌惜点点头。 “难怪你们把鸟都杀了。”郑见微顿了顿,“等一下,在你们动手之前,已经有很多鸟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凌惜瞧见身侧的程浮已经皱起了眉,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凌惜淡笑道:“这就有点跑题了,我是来找你谈合作的,等合作达成,我再把我知道的都分享给你也不迟。” 郑见微因这一句话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自己问得有点多了。 她重新坐直身体,平静地开口道:“你是想要我手里的人偶?” 凌惜到这里也没打算暴露自己有人偶的事,“我昨天发现了一条线索,解开这个线索需要用到人偶。” “我虽然早早猜出你有人偶,但想到人偶或许有别的功能,你不会答应给,就没向你开口。” “但是今天我看到你还活着,就知道人偶的作用应该是个一次性的护盾,可以保你一夜不死。” “现在通关进度也推了,护盾也用过了,你留着这个人偶也没用,不如与我合作,一起解开线索,你说呢?” 第二天白天,山庄里的乌鸦就被青年杀光了。 没有了监视的眼,福子小姐不会知道其他人偶的去向。 Boss的眼中只有她,第一夜,她必然会对她下手。 郑见微深深看了凌惜一眼,她觉得自己之前对少女的评价太草率了,眼前的人可不只是有主见这么简单。 郑见微也勾了勾唇,“看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跟你合作,我心里也很愿意,只可惜,我手上已经没有人偶了。” 听到这,程浮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把它给谁了?” 郑见微没有回答,只盯着对面的凌惜,“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人偶发挥护身符功能之后就会消失。 凌惜陷入沉思。 玩家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有两个,一是获得血酒,二是集齐人偶。 血酒大概率是福子小姐的血,玩家想得到血酒,就得与Boss硬碰硬。 玩家没办法选这条路,只能去找人偶。 集齐人偶看似比较简单,但随着被找到的人偶越来越多,人偶出现的地点也越来越刁钻了。 她手中的第四个人偶,就是在蓝衣女人的腹中发现的。 想得到这个人偶,玩家必须识破规则的陷阱,冒着被抹杀的风险攻击蓝衣女人才行。 以此类推,获得第五个人偶会更难。 关于第五个人偶的位置,她心中已有了猜测,她认为玩家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与Boss的一战。 她必须获得神庙的帮助,拿到能攻击福子小姐的武器。 怨灵的开价是两个人偶,也就是玩家手中的一半数目。 能杀鬼的武器应该只有一把,人偶却分散在各个玩家手中。 地狱的玩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经过几次游戏的捶打,更是变得心狠自私又多疑。 哪怕人偶没有任何功能,玩家们想达成合作,去神庙换武器都很难,更别提人偶还能保命。 凌惜露出个有些嘲讽的笑来。 难怪这次的游戏如此风平浪静,难怪特殊NPC都不怎么出现在玩家面前,难怪Boss的压迫感那么低。 难怪她之前总是觉得这场游戏很反常。 这个副本,本就是“温水煮青蛙+瓮中捉鳖”的模式。 如果不是她让程浮杀光了入内雀,那么此刻,福子小姐就已经掌握了四个人偶所对应的玩家名单。 只要福子小姐砍中其中三个人,玩家手里只剩一个人偶,就再也无法去神庙许愿了。 两个通关条件都被封死,他们看似还活着,却已经死了。 这种被地狱压制,只能在每个夜晚杀人的Boss ,通常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强。 福子小姐第一夜不能主动攻击,第二夜的杀人名额是一个,那么到了第三夜,她至少可以砍两个人。 现在是第三天白天,福子小姐已经砍中了拥有人偶的郑见微,还需要再砍两个人。 虽然福子小姐没有人偶的准确定位,但假如她下手够准,这场游戏在今夜就会结束。 今夜…… 距离入夜只剩下十几个小时,留给她求生的时间不多了。 【完结】 第121章 凌惜环顾四周。 只见其他玩家吃早饭的吃早饭, 交流情报的交流情报,没有人离开饭堂。 她起身告别郑见微,与程浮一同来到饭堂门外。 凌惜在门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仰头凝视着樱花树茂盛绚烂的粉红树冠。 晨间的阳光温柔地自花叶间筛下, 落进她深棕色的眸子里, 把她的虹膜照得清透浅淡, 如两团晶莹的琥珀。 程浮站在凌惜身侧,默默陪着她。 凌惜忽然开口道:“昨夜你说过, 我指哪儿你就打哪儿,我指谁你就杀谁,你还记得吧?” 听出凌惜语气中的不安,程浮在少女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平视着她,目光专注又认真,“需要我做什么?” 凌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想去一个个试探玩家,找到有人偶的那两人,再好言好语地劝他们与我们合作。” 程浮一下子就懂了, “你想用强硬手段了?” 凌惜点点头,“不过,如果你不慎杀了有人偶的玩家,我们就离死更近一步了, 害怕吗?” 程浮笑了, 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弯了起来,“这种情绪我还从未有过。” 他站起身,抽出杀猪刀提在手里,对凌惜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把两个人偶拿给你。” “等等。” 凌惜抬手拽住程浮的衣角,让青年转过身来,“饭堂里很窄,你施展不开,让他们出来就是了。” 要我去叫他们? 凌惜从程浮的眼眸中读出了巨大的问号,她笑着摇头,“不必,你只要弄个大动静,他们自然会出来查看。” 凌惜说着,又抬眸看向了身前的樱花树。 “今夜游戏就会结束,这段时间Boss杀不了人,我们没必要再与她维持表面的和平了。” “福子小姐伤了你的手,你也切了她的指甲,算是扯平。可她又送了你一根针,礼尚往来,你也该还她点什么。” “这棵樱花树长了这么多年,开得这么好,福子小姐肯定很喜欢吧?” 凌惜微笑着开口。 “砍了它。” 饭堂里的玩家们正吃着饭,聊着天,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惊得有些人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众人纷纷走出饭堂,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那棵高大粗壮、一个成年男子才勉强能合抱住树干、宛如石柱般结实的樱花树被砍断了,笔直地横在饭堂门口正前方。 而貌似是“凶手”的青年,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倒下的树干上,转笔似的把玩着手里的刀。 那把刀转得飞快,众人只见白色光芒在青年修长的手指间闪烁不停。 直到青年停下动作,他们才认出,这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果刀。 啊? 他就用这把刀砍的树? 就在众人陷入迷茫的时候,他们的视野中又出现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原本坐在门边的石头上,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一切,没被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存在,此刻却高调地走了出来。 樱花树轰然倒落时,枝头的花瓣也纷纷坠落,铺了满地,鲜艳绚丽,像是一张质地极好的红毯。 凌惜踩着红毯,走上树桩。 她特意让程浮把树桩留得高一些,这样本来个子不高的她一踩上去,就能比所有人都高上一点,视野最好。 凌惜在众人情绪各异的注视下站上了“讲台”,清了清嗓,发表了一段简短又嚣张至极的演讲。 “长话短说,我现在需要人偶,用来解锁新线索,推动游戏,希望有人偶的玩家可以转让给我。” “如果我接下来能获得人偶,所有人都能通关;如果我获得血酒,也会分给愿意与我合作的人。” 或许是凌惜的形象没什么威慑力,又或许是她那副目中无人的嘴脸实在太欠揍,下面的玩家还没等她说完,就不满地吵嚷起来。 “樱花树是你们砍的?” “你们疯了吗,不怕Boss报复?” “Boss肯定会迁怒我们的,你们想死干嘛还拉上别人!” “人偶不是谁找到归谁吗,还能送出去的?” “你说你发现新线索了,是什么线索?” 凌惜当然不觉得自己说两句话就能要到人偶,她只是走个流程。 面对众人的斥责疑问,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认真地看了一遍每个玩家的神情,伸手指向前排叫得最大声的男玩家。 凌惜:“就他了。” 庄梦蝶就站在那个男人身后。 闻言,她立刻拉上方落落走远,站到人群边上,一个方便看戏又不被波及的位置。 目光对上方落落疑惑的眼,庄梦蝶压低声音道:“别小看凌惜,她每次一搞这种看似智障的操作,就是要弄波大的。” 方落落:“啊……” 方落落原本只是下意识地应和着,尾音拖得老长,拖着拖着,却变成了快速的吸气声。 庄梦蝶抬眸看去。 只见凌惜依然在树桩上稳稳站着,而坐在她旁边、像个盘踞着的凶兽似的程浮则起了身,缓缓走向她指的男人。 青年身上的压迫感太强了。 虽然他并未露出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手里的武器也显得很可笑,但其他人见他走来,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截。 只有被凌惜点名的男人,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男人正是苗秀眉队里的周兴浩。 他也是有些拳脚功夫的,见程浮越来越近,他抬起双手摆出了防御姿态。 周兴浩有将近一米九的个头,身形强壮,骨架也大。程浮虽比他高,在他面前居然显得有些瘦了。 “怎么着,想拿我杀鸡儆猴啊?” 周兴浩嗤笑,“这樱花树是自己倒下的吧,你恰好碰见了,就想拿它给自己立威风,恐吓所有玩家对你言听计从?” “想得倒挺美,可老子不惯着你!” 周兴浩还未说完,眼神一瞬间变得狠戾。他握紧双拳,在程浮刚走到他面前时,连出几拳,拳拳对着人脸! “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惨叫声炸开。 放狠话的是周兴浩,先动手的是周兴浩,可此刻躺在地上惨叫、一只眼都睁不开、眼眶流血不止的,也是周兴浩。 变化只在短短几秒之间,大多数玩家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感觉云里雾里的。 只有少数眼尖的玩家瞧见了程浮的动作。 在周兴浩的拳头带着破空之声冲向程浮的面庞时,程浮只微微一偏头,就躲了过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好像他躲掉的,不是一记能把他那张好看的脸毁掉的重拳,而是一只轻盈的、他不想接住的羽毛球。 躲避周兴浩攻击的同时,程浮又抬起脚。 他精准无比地踹向了男人的膝盖,硬生生把那块坚硬的骨头给踹碎了! 剧烈的疼痛让周星浩的身子一下子蜷曲起来。他连直立的姿势都维持不了,不受控制地往程浮的方向倒去。 程浮顺势抓住周兴浩的一条胳膊,对他进行了十分凶残的肘击二连斩。 第一下肘击狠狠撞在周兴浩的下巴上,几乎要将他的牙齿震碎。 在男人的头被打得偏向一旁时,程浮的手肘又反方向来了一下,肘尖重重划过男人的额角和眼眶。 人体本就是武器。 程浮这把武器比所有人都要强,他的肘尖如刀刃一般在周兴浩的眼皮上划过,撕开一道惨烈的伤口。 周兴浩已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他一只手捂着受伤的眼,一只手捏紧了碎掉膝盖的大腿,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程浮一脚踩在男人破碎的膝盖上。 “把人偶给我。” “我、我没有……啊啊啊啊!” 周兴浩突然叫得更大声了,他全身颤抖不已,眼泪和血液混着淌下来,挂了满脸。 那是因为程浮在得到这句答案的同时,也抓住了男人膝盖之下的小腿,将它反向弯折,用力往外拽。 “我再说一遍,把人偶给我。” “我说了,我没有人偶,我没有!” 一抹艳丽的血色闪过。 问了第二遍后,程浮失去耐心,一刀割开了周兴浩的咽喉。 周围的玩家们噤若寒蝉,看向程浮的目光中都充满了畏惧。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地狱里不乏身手好的玩家。 他们并不是因为青年利索的身手而恐惧,而是因为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动手时毫不在意的态度。 从对周兴浩出手,到了结男人的生命,程浮始终是面无表情的,奇异的金色眼眸中并未掀起一丝波澜。 他的双手肯定沾满了鲜血。 可他并不像变态杀人狂,会因人恐惧的表情、痛苦的状态而兴奋。 他也不像专业的杀手,杀手是沉默内敛的,但他的目光和气质都太锐利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高调。 屠夫…… 玩家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个词来。是了,他是专业宰杀人类的屠夫! “凌惜,决定好了吗?”程浮从周兴浩的尸体上站起来,转身看向台上的凌惜,“下一个是谁?” 听到这话,所有玩家具是一抖。 “疯了,真是疯了!” 一个男玩家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到了,他低声喃喃着,转身就要跑出这个鬼地方。 “不许跑!”凌惜看着男玩家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尚在原地的其他人,警告道,“再跑就杀了你!” 男人一听,跑得更快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凌惜叹了口气,下一秒,她就看见一道银光从空中划过,笔直地扎入男人的后心。 男玩家身形一滞,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不动了。血色在他的后背上逐渐扩散开来。 血迹的中央,是一把只剩刀柄还露在外面的黄油刀。 程浮吃了很多种早饭,也不着痕迹地收集了很多种金属餐具。 黄油刀的刀片本身不大,但程浮将它投掷出去的时候用了特殊的力。刀身螺旋着贯穿了男人的心脏,留下不小的创口。 男玩家死定了。 见此情形,原本就不敢逃跑的、吓得忘了动的、想跑但还没开始的玩家们,都不得不停在了原地。 狐假虎威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凌惜站在树桩的台子上,提高了音量开口。 “我对人偶势在必得。” “有人偶的几位玩家,你们要么现在就交出人偶,要么就等着我的队友一个个杀过去,一直杀到你们头上。” “你们尽可以逃,尽可以躲,山庄是封闭的,距离入夜还有十多个小时,我不介意为你们创造一场逃生游戏。” “千万不要觉得我们不敢下死手,人偶不在我手上,倒不如直接消失,不要以为能拿人偶威胁我。” 凌惜放狠话的同时,还不忘拱火。 “至于没有人偶的玩家,算你们倒霉,谁让那几个自私的人宁愿看着你们死去,也不肯交出人偶呢?” “我现在倒计时60秒,你们可以好好想想,该想清楚的想清楚,该检举的检举。” “时间一到,猎杀开始。” “60、59、58……” “36、35……” “时间不多喽?” “15、14、13……” 对玩家们来说,青年和少女的组合,此刻竟然比Boss的压迫感还要强。 随着凌惜那催命符似的倒计时越来越近,他们也来越焦躁,越来越崩溃。 终于,在倒计时还剩10秒左右的时候,剩下两个拥有人偶的玩家都浮出了水面。 一个是章恒,另一个则是位没什么存在感的男玩家。 章恒是自己站出来的,男玩家却是被扛不住压力的同伴推出来的。 不管怎样,凌惜的目的都达成了。 她满意地收下人偶,还不忘贱兮兮地甩锅,“你们早这样不就好了吗,那两个男人也就不用死了。” 一副标准的、招人恨的反派嘴脸。 凌惜:“现在我可以和各位开诚布公了,我已经拿到了山庄大门的钥匙,见到了神庙。” “我要人偶,正是为了去神庙许愿,获得能威胁到Boss的武器。” “现在我要再次上山,各位可以跟着我去见一见神庙,也可以留在山庄继续探索,全凭自愿。” 凌惜说完,就走下树桩,对不远处的程浮招了招手。 等程浮走到身边,她便转身走向大门。 凌惜本不欲在其他人身上多花一分心思,但她的余光瞥见,那个名叫章恒的男玩家选择跟着她离开山庄。 她停下脚步,朝庄梦蝶的方向望了一眼。 等女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凌惜就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就是这一眼,让庄梦蝶改变了主意。 女人毫不犹豫地对方落落道:“我们也上山。” “啊?”方落落有些琢磨不透庄梦蝶的心思了,“姐你刚刚不是说我们要留在山庄吗?” 庄梦蝶之前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她觉得她就算跟着凌惜上山,也不过就是能看到少女获得武器的全过程,自己什么都捞不到。 有这时间,她还不如留在山庄,万一她就走了狗屎运,能找到最后一个人偶呢? 庄梦蝶:“和你说不清楚,但我肯定要上山了,你想好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方落落自然不想落单。 最后,凌惜、程浮、庄梦蝶、方落落、章恒、郑见微都选择了上山,其余玩家则留在山庄。 上山的途中无事发生,凌惜顺利来到了井前,将两个人偶投到了井中。 人偶没入井底的黑暗中,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凌惜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耳边响起一声喟叹般的低吟。 “两个……两个……” 同样的字,同样的声线,但这次声音中传达的情绪不是强烈的渴望,而是被满足后的愉悦。 凌惜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若不是程浮告诉过她,这些怨灵弱小,且对人类没有恶意,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喂养出了一个更强大的邪神来。 好在凌惜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那道声音响起后不久,井底就闪烁起微弱的金色光芒来。 光芒缓缓上浮,愈加灿烂,一直浮到了井口上方。 被光芒包围着的,是一把杀猪刀。 没错,它和程浮的杀猪刀很像,刀背上什至也有类似的阴影,只是没有狼爪刻痕罢了。 在场的所有玩家都看到了这把刀,但因为有程浮在,没人敢上前抢。 凌惜缓缓抬手握住刀柄,将悬空的刀取了下来。 她掂量了一下刀的分量,发现这刀没什么特殊说明。 “看来地狱还真的挺喜欢杀猪刀的。”凌惜低声吐槽了一句,把刀递给了程浮。 “给我?” 程浮受宠若惊,语气都变得小心起来,“这刀能伤害到福子小姐,你不留下它保护自己?” 凌惜听了只想翻个白眼,“你拿着吧,刀在我手里,估计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夺走,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程浮闻言不语,他默默从凌惜手中接过刀,又将自己那把杀猪刀放入少女即将收回的手中。 “给我?” 这下换成凌惜疑惑了,她倒不是受宠若惊,只是觉得没用。 她不是杀猪刀的主人,估计她握着杀猪刀,就跟握了一把水果刀没区别。 战五渣的她拿着战五渣的刀,面对Boss依旧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凌惜:“别给我,我拿着没什么用,还怪沉的。” 程浮:“它很轻。” 凌惜拒绝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程浮就像没听懂似的。 他执拗地看着她,坚持要把杀猪刀往她怀里塞。 凌惜最终还是收下了。 她抚摸着杀猪刀,发现自己虽然能看到它的真容,但她指尖的触觉、手腕感应到的分量,都来自那把被替换的水果刀。 杀猪刀愿意让她看到它的样子,不代表愿意被她驾驭。 她就说没用吧! 凌惜无声叹气,她将杀猪刀别在腰间,用衣摆遮住,转身朝山下走去。 几人上山时,阳光明媚,天气晴好,风和日丽,但当他们下山的时候,天就愈发黑沉了。 明明还没到中午,天就黑了下来,不是正常入夜的黑,而是一种血迹干涸般的黑红。 太阳也不见了踪影,阴冷的风时不时刮过山林。 有时风大,引得路两旁的树摇摆颤动,伸到路上方的树枝也像无数双瘦长粗糙的手,一遍遍摸过玩家的身体。 凌惜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当她回到山庄门口、看到大敞着的山庄大门时,她心中那一股不安就已经变成了脑中的强烈预警。 危险危险危险! 快逃快逃快逃! 他们走之前明明已经将山庄大门合上了,大门虽没上锁,但门板自身有很大重量,不会被风吹开。 凌惜抿唇,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见她迟疑,程浮主动走到了她前面,向门口走去。 还未迈进山庄门口,程浮就看到,门后那一条鹅卵石小路上摆着一长串圆球。 圆球是肤色的,只有乒乓球那么大,每个球之间大概间隔着一两米的距离。 “先别进来。” 程浮对凌惜说道,独自走进山庄内,捡起离他最近的一颗圆球,用手指捏了捏。 感受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触感,他挑眉将球抛给了凌惜,“现在可以进来了。” 凌惜抬手接过,这球很软,还是温的,带一些弹性,肤色的表面上遍布细细的纹路。 人肉做的球。 还是刚刚做出来的。 凌惜将球丢进路边的灌木丛中,看向路面,只见那些球一颗一颗摆放得很规矩,一直延伸到远方。 “顺着这些球走吧,福子小姐特意搓出这些丸子,就是为了给我们引路。” 凌惜说这话时是微微皱着眉的,她已经猜到了这些新鲜的肉球是用谁捏成的。 毕竟按照常理,留在山庄里的那些人,至少该有一个会守在门口,看看他们是否能成功拿到武器回来。 想到这里,凌惜转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章恒。 这人虽然有点瘦,但毕竟是个男人,却比她还要虚。都下山这么久了,他还是一副疲惫的样子,额头布满了汗。 凌惜正要移开目光,没成想章恒擦着汗,居然注意到了她。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过后,各自别开了视线。 凌惜不再分心,顺着人球的指引走向山庄深处,再次来到了饭堂前。 “这……” “不是还没入夜吗,为什么?” “都死了,居然都死了……” 还没走到饭堂近前,玩家们就都停下脚步。他们惨白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樱花树。 程浮的杀猪刀削铁如泥,他当初砍断樱花树的时候只挥了一刀,树桩的截面因此像镜子一样光滑平整。 如今,倒下的樱花树被扶了起来,两个切面完美贴合,沉重的树身重新立在了树桩上,稳稳当当。 在树身与树桩的裂缝之间,填满了一种殷红的、仿佛树脂般的黏稠液体。 不像血,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血。 之前程浮砍树的时候,树上的花瓣就落了不少,现在更是全部凋零了。 樱花树的叶子还没长出来,但树冠却并不显得光秃秃,每一根树枝上都挂满了诡异的肉色果实。 那是数名玩家的肉量。 凌惜站在队伍前头,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几个玩家牙齿打颤和吸冷气的声音。 不用回头,她也能想象到他们眼中该是何等强烈的恐惧。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些果实是苗秀眉等人尸体的一部分,也知道Boss杀人的方式有多么诡异残忍。 哪怕他们不曾见到过人毯人绳,哪怕他们没发现“果实”暴露出的人类特征。 凌惜仰起头,视线落在樱花树斜伸出来、最长的枝条上。 在那根树枝的中间,挂着一面人旗。 人旗很大,像是薄薄的毯子,与她见过的人毯不同,这面人旗是用纯肉制成的,上面看不到肢体轮廓的纹路。 但它有别的图案。 人旗冲向凌惜的这一面上,镶嵌着两张保存完好、没有一丝扭曲的人脸,人脸紧闭着眼,皮肤白得像纸。 那是苗秀眉和林烨的脸。 不出意外的话,人旗的背面会是另外三个玩家的脸。 第122章 “你小心点, 福子小姐的杀人限制已经解除,她彻底不装了……” 凌惜正出声提醒程浮,头顶就罩上了一片阴影。 呼啸的风声传入耳中,她猛然抬眸,只见头顶的人旗居然从中间断裂。 那一大片的肉从树枝上滑落, 兜头朝他俩盖了下来。 偏偏一向听觉敏锐的程浮聋掉了似的,他没有朝头上看一眼,反而转过身来,死死盯着她的身后。 她身后! 凌惜从未怀疑过程浮对危险的预感。 她顿觉不妙,刚要转身,就被程浮一把拉进了怀里,脸重重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鼻梁传来一阵痛楚,凌惜的眼角一下子就沁出泪来,她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就感到眼前一黑。 那是程浮把还在空中飘荡的人旗拽下来,将她整个身体背面都裹住了。 一瞬间,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与人旗的表面相贴, 像是在与温热的尸体亲密接触。 凌惜的双臂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一秒,一种更惊险刺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全身。 有一只手贴上了她的后背。 福子小姐的手! 凌惜当即冒了冷汗。 她不敢想,如果没有这一层人肉作为屏障,她的身体此刻究竟会被捏成什么形状。 “跑, 躲得远远的!” 程浮严厉的嘱咐声响起,凌惜感觉身体被两条钢筋似的手臂紧紧箍住了,随即一股大力传来,她被抛了出去。 凌惜整个人都飞到了半空中,天旋地转间, 她甚至看到了庄梦蝶等人四处逃窜的样子。 紧接着她就跌落在地,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咳、咳。” 肺里呛进了不少灰尘和草屑,凌惜不免咳嗽了两声,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立即检查双臂和双腿,发现有巨大的人旗垫着,她没受一点擦伤。 看着那半面人旗,凌惜只犹豫了两秒,就用刀在旗子边缘挖了个大洞,将头伸了进去。 她将人旗穿在身上,好似穿着一件套头的大披风。 除了这张脸,她的皮肤都藏在衣物与人旗的遮蔽之下,不会被直接碰到。 脖颈处血液濡湿的感觉十分难受,凌惜抿抿唇,裹紧了披风,蹲着走到路边。 程浮将她扔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这里的植物很茂密,凌惜无声地缩在灌木的遮蔽下,刚要向外看,就听见了方落落的惨叫。 她皱起眉,将眼睛贴近灌木间的缝隙,看到了幸子小姐的身影。 那应该是幸子小姐,她有着和福子小姐一样的美丽容貌,穿着之前出现时身穿的那一件精致和服。 可她的神情一点都不温柔,和她之前呈现出的白月光形象相差甚远。 她用那张绝美的脸阴森地笑着,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嘴角上扬到极致,仿佛随时要将脸皮撕裂开。 幸子小姐此时正站在方落落身前,她掐住方落落的肩膀,任由对方拼命挣扎,也丝亳不放松掌下的桎梏。 她就带着那样狰狞的笑容,像熊孩子对待芭比娃娃一样,一根一根卸掉了方落落的四肢,最后在女人惊恐的尖叫声中,拧下了她的头。 幸子小姐抓着方落落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提在手里,目光笔直穿过灌木丛的枝叶,落在凌惜的眼底。 她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愉悦笑声,将手里的人头掷了过来。 凌惜果断朝后连退几步,躲过了那颗砸来的人头,又赶忙起身,拔腿逃跑。 青年痛苦的低哼声从身后传来。 凌惜逃跑的步伐没有停顿,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福子小姐和程浮正以极近的距离对峙着。 福子小姐已然变了模样,她全身的皮肤变得像冰雪一般,白得刺眼,一点杂色也无,只有嘴唇红得吓人。 她的两条胳膊都像面团似的被拉长,显得异常柔软,水蛇般狂乱地在空中舞动着。 在刚刚的交手中,福子小姐的左手被程浮切了下来,只剩下了血淋淋的手腕。 福子小姐当然也不是吃素的,她扬起仅剩的右手,捏住了程浮的肩膀。 那只雪白雪白的手顿时陷进了青年的骨与肉之中,留下一个清晰的手掌烙痕。 程浮脸色一白,想要举刀反击,可他的手臂都被福子小姐暴涨的黑发缠住了,他只能硬生生地挨下肩膀变形的痛苦。 他会死吗? 她会死吗? 凌惜转过头,不再多想,用最快的速度跑远。 “呼呼” 其他玩家早已不见了踪影,凌惜只能独自一人在山庄内拼命狂奔。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声音有时轻,有时重,有时会变成很清晰的“啪嗒、啪嗒”声,那是木屐与石路相碰的撞击声。 被这样1v1紧跟追逐,凌惜时刻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中,她根本没时间躲藏,只能一刻也不停歇地奔跑。 渐渐地,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小腿也开始发涨发酸。 就在她有点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消失,好像幸子小姐对她失去了兴趣,停下脚步。 凌惜当然不敢掉以轻心,她一边继续拼命朝前跑,一边回过头,看一眼身后的情况。 只见她身后空荡荡的,像是幸子小姐凭空消失了。 不、不对! 凌惜猜到幸子小姐要搞什么惊悚套路了,她忙回过身,脚下也开始急刹。 然而太晚了。 幸子小姐就大张着双臂,微笑着站在她面前。她全然没有了刚刚的狰狞样子,带来的压迫感却更加强烈了。 凌惜绝望地一头撞进幸子小姐的怀抱中。 她能感知到幸子小姐笑吟吟地接住了她,双手温柔地覆在她的后背上,缓缓上移,摸到了她的两边肩膀。 就在凌惜像是被铁夹逮到的野兽一般疯狂挣扎时,就在她以为将要听见自己骨裂的声音时,她忽然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热意。 伴随着这阵灼热滚烫,被她别在腰间的刀忽然开始变大、变得沉甸甸的,恢复了杀猪刀的外形。 凌惜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将刀抽了出来。 杀猪刀刹那间又变得十分轻盈,被她稳稳握在了手里。 凌惜抬手就要将刀扎进幸子小姐的心口,可她刚一抬眸,就对上了女人阴冷的视线。 幸子小姐的眼睛明明是弯着的,眼角上扬,是只有脸部露出笑意时才会有的眼周肌肉走向,眼神中却充满了嘲弄。 被看穿了。 她一出刀就会被拦在半空中。 凌惜咬咬牙,果断翻转手腕,手臂回收又再次伸出,想要顺势将刀捅进幸子小姐的腰间。 就在这一刹那,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把杀猪刀居然挣脱了凌惜的手,飞到了空中。 它像是被隐形人大力甩出去的一般,横向在空中盘旋。刀身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飞快旋转,一把刀顿时变成了一片尖齿圆轮。 圆轮在空中绕了一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回,瞬间切过幸子小姐的脖子。 凌惜比幸子小姐矮一些,她被女人牢牢抓着,视野被对方遮挡大半,没能看到杀猪刀变成夺命圆轮的过程。 她只瞧见一抹耀眼的银光在幸子小姐的脖颈间闪了一下,接着女人就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幸子小姐的表情僵住了,钳制住她双肩的手也垂下来。 趁这机会,凌惜立刻从幸子小姐的怀中挣脱出来。 她还未来得及退后几步,就看到一条鲜艳的红线在幸子小姐的颈间浮现,宛如特意戴上去的装饰。 紧接着,女人的头颅缓缓前移、前移,在完全推出脖颈范围的一瞬间掉落在地,露出脖子的横切面。 “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尖叫声响起。 声音却不是凌惜发出的,而是来自地上的头颅。 幸子小姐的头狼狈地跌落在地,一点温柔优雅的样子都不想再装了,它在地上撒泼似地滚着,精致的盘发也散乱开来。 与此同时,原地站立的无头躯体也动了起来。 躯体没有视觉和听觉,不知道头颅的方位,它只能笨拙地蹲下来,伸长双臂胡乱地在四周地面上摸索。 头颅虽急却也无可奈何,它恨恨地瞪了凌惜一眼,不情愿地朝躯体滚去。 过程中,它的脸时不时就会与地面摩擦,精致的脸孔变得灰扑扑的。 凌惜叹了口气。 杀猪刀虽好,可惜没附魔,到底不能直接将幸子小姐斩杀。 幸子小姐只是掉了头,只要头和身体互相找到,合而为一,她又能兴风作浪。 凌惜哪能让幸子小姐得逞。她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头颅前,使出浑身力气对着女人的脸就是一脚。 头颅当即飞到半空中。 因为自身重量太轻,它直接飞越了几座房屋的屋顶,不知道落到哪去了。 听着头颅气急败坏的尖叫声越来越远,凌惜挑眉,轻手轻脚地从迷茫的无头身躯旁绕过。 她捡起地上的杀猪刀,就打算趁此机会躲进一个隐蔽的地方,苟到游戏结束。 杀猪刀在大显神威之后,就静静躺在草地上。 这把刀极快,割断了幸子小姐的头,却连她的血都没沾上。 凌惜将杀猪刀握在手里,用人旗的边角擦了擦刀面。 杀猪刀刚刚救了她一命,难怪程浮坚持要把刀给她。 想到这里,凌惜又回身望向饭堂的方向,那也是幸子小姐的头颅飞去的方向。 一种恐怖的可能性突然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凌惜脸色微变,意识到程浮凶多吉少。 她一秒都不敢犹豫,提刀奔回了饭堂。 凌惜刚远远地看到饭堂前的樱花树,还未留意福子小姐这个Boss的动向,眼前就划过了一抹黑影。 那黑影像一只受伤的燕子,无力地从低空中掠过,坠落到地上,又在地面擦出一段很长的距离才停下。 黑影自然是程浮。 程浮伤得很重,他的左肩已消失大半,残余的肩膀可怖而奇诡,形状既像被撕扯后的肉色面团,又像是蜡烛融化后再次凝固的样子。 那点肩膀艰难维系着他手臂与身体的连接,可以想象他每一次抬手要承受怎样的疼痛。 Boss就在眼前虎视眈眈,程浮立刻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他还未能完全直起上半身,一大口鲜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浸透了胸前的衣服。 凌惜看向福子小姐,见其离程浮还有一段距离,她朝青年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将身上的人旗取下。 她来到程浮身边,蹲下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旗套在程浮的脖颈上。 她调整好人旗的方向,让这片人肉屏障挡在青年的身前。 “你” 程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凌惜,睫毛因为疼痛小幅度地扇动着。 他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却是又一股血涌了出来。 “不用说话。”凌惜定定地望进程浮的眼中,安抚般地轻声道,“相信我的判断。” 程浮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感觉到,少女在说这话的同时,也将手伸进人旗之下,牵住了他的手。 手背传来的触感微凉而柔软。 福子小姐静静立在樱花树下,面无表情地瞧着两人生离死别的矫情场景。 她用仅剩的右手把玩着自己断掉的左手,只摆弄了一会儿,就无聊地扔掉。 这个青年很强,比她见过的所有人类都要强,他不但能斩下她的一只手,还给她的心口来了一刀。 可那又怎么样? 只要他还像刚才那样锲而不舍地攻击她,他就难逃一死。 福子小姐知道剩下的活人不多,她现在不急着杀光所有人,反而想慢慢与他们玩,为她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 这么想着,福子小姐就见青年在少女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 那少女去而复返,又表现得多么在乎受伤的同伴,却一点替同伴冒险的意思都没有。 少女依然不敢面对她,她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只是低着头,远远地、战战兢兢地绕过了她,朝她身后的饭堂跑去。 太弱了。 这脆弱的小身板让她连玩弄的兴致都没有。 福子小姐没把少女放在眼里,无论少女是想躲进饭堂、指望同伴成功杀了她,还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她都不在乎。 她只偏头瞧了一眼少女,就将目光落回前方的青年身上。 看着青年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福子小姐笑了,她不着急出手,就这么看他一步一步艰难走到了自己面前。 程浮知道福子小姐在和他玩猫鼠游戏,她不对他下手,是因为她已经胜券在握。 但他还是执着地继续着攻击的动作。 程浮握着手里的刀,抬手想要将刀送进福子小姐的心口,手腕就被女人握住了。 “还不死心?”福子小姐终于开口,“你已经捅过我一刀了,杀不死我的。” 福子小姐胸口处的和服已然破了个洞,是刀扎进去时划出的口子,口子四周还有一些新鲜的血迹,殷红如梅。 福子小姐温柔又平静地说着,握着程浮手腕的胳膊开始不断旋转起来。 仅仅只绕了一圈,程浮的手臂就承受不住这样大幅度的旋转,被直接从残缺的肩膀上拧了下来。 “嘶……” 因着福子小姐的特殊能力,程浮依然没有外伤的流血。 可他紧紧皱起的眉和苍白的脸色都在诉说,他正承受着比被直接斩断胳膊更剧烈、更难以忍受的痛苦。 程浮的左手臂从躯体上脱落,顿时失去了生机,握着刀的手指也自然松开。 那把刀却并未应声坠落,反而因为主人的痛苦,被激活了,被惹怒了。 它像是扑向猎物的凶残野狼,还未落地就无视物理规则凭空弹起,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扎进了福子小姐的下巴。 长长的刀身捅穿了女人的下颚,自下而上劈开她的血肉,一直没入她的大脑。 福子小姐的身体僵住,她像是真的被杀死了,呼吸停止,连眼珠都不再转动。 程浮失去了所有力气,他退后几步,倚靠在樱花树的树干上,无力地喘息着。 他以为自己终于成功,然而下一秒,福子小姐脸上浮现出的嘲弄笑容,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 只见福子小姐下巴处的皮肤蠕动起来,像是皮下有无数虫子在爬。 原本插在她头颅里的刀,也在这样的皮肤“运动”下逐渐被向外推,直至刀尖也被挤了出去。 刀坠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 福子小姐抚摸着恢复如初的下巴,无情地开口道,“你这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击,甚至都伤不到我。” 福子小姐以为青年听了这话会陷入崩溃,或者强撑着维持表面的平静,可没想到他却笑了。 因着重伤的身体,程浮笑得很克制,眉眼弯弯,唇角上挑,有种温柔的感觉。 他复刻了福子小姐的嘲弄语气,不紧不慢道:“你猜,我为什么伤不到你?” 福子小姐怔住。 她是有实体、能受到物理攻击的妖怪。 普通武器能伤到她的身体,但不会造成痛感,她也能无条件快速复原。 附着怨灵怨念的特殊武器,就有些棘手了,她受到致命伤会死,受到普通伤害后,必须补充新鲜的人肉才能修复身体。 对她来说,刀插头颅依然算不上致命伤,但她应该能感到痛苦才对,也不能复原。 福子小姐垂眸看向地上的刀。 目光触及刀身上那一片带着狼爪刻痕的阴影,她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福子小姐记得,少女向受伤的青年奔来时,手里也拿着一把刀,那把刀和特殊武器的外形相差无几。 原来,他们俩在那时就偷偷交换了刀。 少女将人旗披在青年身上,不是为了让人旗起到保护作用,而是为了有个遮蔽,方便他们俩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那柔弱的少女拿着特殊武器,究竟是想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见程浮视线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福子小姐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转过身来。 眼前的景象让她目眦欲裂。 只见她的姐姐,幸子的头颅落在饭堂前,正极力向前滚动着,想要找回躯体。 无头躯体虽无目可视、无耳可听,却因为与头颅奇妙的联系,也摸索着找到了饭堂附近。 一身一头齐聚饭堂前,双向奔赴,在它们中间,却插进了一个不速之客,正是提着刀的凌惜。 凌惜大步流星地朝无头躯体走去,轻松超过了滚动的头颅。 在意识到福子小姐的注视后,她更是改走为跑,用最快的速度冲向躯体。 “不——” “姐姐,姐姐!” 福子小姐高声尖叫起来。 她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淡定从容和玩乐心思,柔软的身体一下子腾到半空,发疯似的朝凌惜的方向疾驰而去。 太晚了。 凌惜早已先一步撞进了无头躯体的怀里。 和不久前那次撞怀相似,只是凌惜不再如先前那般惊慌失措了。 她镇静地、不带一丝犹豫迟疑地握着手里的刀,瞄准位置,将刀举在胸前。 在她撞进无头躯体怀中的同时,她的刀也精准地洞穿了它的心脏。 凌惜甚至担心这一刀的杀伤力不够,握着刀柄旋转了一大圈,将那血淋淋的伤口刮得更大了。 “啊啊啊啊啊——” 福子小姐爆发出阵阵惨叫。 女人悬在空中的身躯开始抽搐变形,原本曲线美好的身体一会儿面条似的拉长,一会儿又像是被拍扁成了饼。 凌惜静静看着这一切,舒了口气。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她相信程浮的能力,认为只要给青年一些时间,他就一定能用特殊武器给福子小姐添上致命伤。 所以当她暂时解决了幸子小姐后,发现过了这么长时间,程浮那边还没传来捷报,就察觉到不对了。 福子小姐的命门应该在别处。 程浮被福子小姐缠上,不得脱身,结束游戏这件事只能由她来做。 于是她一边往回跑,一边对杀猪刀说等下要换刀的事。 杀猪刀果然十分配合,将自己的真容呈现在了福子小姐眼中。 于是,接下来的事,都按照她计划的那般顺利进行。 “你这个” 福子小姐痛苦地叫喊着,她看着已经功成身退的凌惜,愤恨地朝她扑了过去,还在颤抖不止的手径直抓向了她的脸。 她的手还未接触到凌惜的脸庞,就被狠狠弹开了。 看到了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金芒,福子小姐的眼睛当即就黯淡下来。 少女居然有可以保命的人偶。 福子小姐万念俱灰,她倒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绝望哭泣起来。 在经历了持续不断的痉挛后,女人的身体终于无火自燃成了一把灰烬,消散在风中。 四周顿时亮了几个度,凌惜仰起头,只见头顶的天空逐渐晴朗起来。 天色恢复了碧蓝,金黄的太阳又出现在头顶正上方,散播着明亮与温暖。 “你这个贱人是吧?”凌惜瞧着空中的点点残烬,眉目舒展,“我替你骂了。” 凌惜轻声说着,转身看向已经将头颅归位的幸子小姐。 只见女人呆愣愣地看着空中,连攻击她都忘了。 幸子小姐美丽的脸上充满迷茫,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被捅穿心脏的是她,死的却是妹妹。 凌惜善解人意地说道:“其实你不是妖怪,也不是幸子小姐,你只是福子小姐制作的一个大型人偶而已。” 听到这话,幸子小姐歪过头,有些涣散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凌惜,像是不理解她的话。 “不过,你是最特别也最成功的一个。” 凌惜继续道,“福子小姐把你捏成了姐姐的模样,又把心脏给了你,让你活过来,可见她对你投注了不少情感。” 幸子小姐还是不明白。 可现实由不得她不明白了,随着福子小姐的死去,她的身体变得难以行动,四肢也越来越僵硬。 幸子小姐艰难地抬起手,用已经要失去知觉的手指触摸自己的脸,发现入手一片冰凉。 她是人偶。 她只是个人偶。 “不,不会的,都是你,都是你” 已经开始人偶化,或者说正在恢复本来面貌的幸子小姐崩溃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凌惜,看到少女那事不关己的模样,终是压抑不住怨恨,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向她伸出手去。 面对幸子小姐绝望的攻击,凌惜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她静静站在原地,等着女人彻底变成人偶。 程浮的动作比她更快。 就在幸子小姐彻底不动、变成人偶的一瞬间,一根沾血的银针从远处飞来,没入这个大型人偶的眉间。 下一秒,淡淡的金色光芒从大型人偶的身上散发出来。 第五个特殊人偶,“幸子小姐”。 “幸子小姐”的身份受到福子小姐保护,只有当福子小姐死去,施加在她身上的法术消失,她才会变成人偶。 [游戏公告:已有玩家获得了第5个特殊人偶,目前,全体玩家人偶收服进度5/5。 ] [恭喜玩家达成通关条件2,通关本场游戏。 ] [本场游戏无时间限制,玩家可以自行决定离开时间。 ] 地狱没有卖关子,陆续发出了各种公告。 听到游戏结束的提示,凌惜总算感到安心,紧绷的神经和身体都放松下来。 她缓缓走到樱花树下,对程浮道:“你留起来的针还真派上用场了。” 树下的地上还躺着福子小姐断掉的左手,或许是脱离躯体的缘故,这只手没有一并变成灰烬。 “想达成通关条件1的话,我们估计得从这只手上取血喝下,再穿过树海,走出鸟居。” 凌惜说着歪歪头,“喝血恶不恶心倒是其次,主要是树海太大了,徒步穿行要耗掉我半条命,还是走通关条件2更好。” 程浮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闻言扯了扯唇角。 Boss已经死去,附加到程浮身上的折磨也消失了,他此刻虽然很虚弱,但忍受身体的疼痛还是没问题的。 他见凌惜不离开,便也不急着回去治伤,只靠坐在树下休息。 程浮:“你还不走,是在担心那个叫庄梦蝶的玩家?” 凌惜:“怎么可能,我是想了解这个副本的真相。” 说着,凌惜转头望向远处,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她来了。” 程浮虽未见到人影,但他比凌惜先一步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过去,只见面色平静、不疾不徐地向他们走来的,是那个名叫章恒的男玩家。 程浮甚少与章恒互动,对男人没什么印象,若不是凌惜偶尔会提及,他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住。 凌惜却仿佛和章恒很熟似的,热情地对男人招起手来。 等到章恒走到两人面前,凌惜才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帮了你的忙,人情往来,你也该给我解解疑惑。” “你说对吧?”凌惜笑眯眯地说,“侍女杏子,或者说,真正的幸子小姐。” 第123章 章恒一如既往的高冷, 他没有回应凌惜的话,而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说得没错。 只见他抬起双手伸向后脑,竟直接将头皮自正中撕开了! 那道裂口快速地纵向延伸开来,像有一把刀自上而下划过,将男人的后背一分为二。 伴随着令人不适的撕扯声,属于章恒的皮囊完整地自鲜红的躯体上脱落,掉到地上。 那张人皮堆在一双纤细的红色小腿边,像是被丢弃的旧衣服。 凌惜望向眼前的人形。 人形的曲线纤细曼妙, 它全身没有皮肤,也没有头发,但它并不似被扒了皮的尸体那般血淋淋。 它的血肉就像是裹在一层透明的薄膜里,身体表面干燥平滑,呈现出极鲜艳的血红色,有一种十分诡异的美感。 人形径直走到大型人偶的前方。 这人偶虽被程浮收服, 但没有被他收进意识中,还留在原地。 人形熟练地撕下人偶的皮,穿衣服似的穿到了自己身上。 不出片刻, 人形终于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一个美丽的、有些高冷的妖怪,福子小姐真正的姐姐,幸子小姐。 “我很少见过对背景故事好奇的玩家。” 幸子小姐款款来到凌惜面前,淡淡道, “既然你能猜到第五个人偶和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你也已经将真相拼得差不多了。” “不过,既然你主动提起,我也愿意帮你将故事补全,这下我们就扯平了。” 幸子小姐说着,弯身用指尖在凌惜和程浮的眉心轻点了一下,接着她便挥挥衣袖,转身向山庄外走去。 凌惜:“你这是去哪?” 幸子:“去树海之外。” 幸子小姐还未走远,闻言头也不回地答道,“终于又有玩家通关游戏了,趁着副本还没刷新,我要出去看看。” 这一瞬间,幸子小姐与程浮一样,都流露出了非Boss的特质。 她不再沉溺于副本故事里的爱恨情仇,而是作为她自己有了想法。 凌惜看着幸子小姐逐渐远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在樱花树下席地而坐,开始接收幸子小姐传给她的故事。 和地狱公布的故事的开头一样,这个故事也从神庙衰微、妖怪滋生讲起。 一个地方会诞生无数妖怪,最强的那位被称为领主,福子小姐就是这样的存在。 福子小姐的父母,即那对倒霉夫妇,正是因为领主诞生的需求,才被召唤到山中。 那位惨死的夫人怀的是双胞胎,其中一个是领主,另一个却是人类。 至亲的血肉是领主最好的养料,按理来说,在夫人怀孕期间,还是胎儿的领主就会凶残地将姐妹吃掉。 然而反常的是,领主对姐妹格外青睐,它非但没将对方当做食物,反而将自己的力量渡了过去,将对方也转化成了妖怪。 这对姐妹诞生后,就显现出了各自的特殊能力。 幸子小姐,也就是姐姐,能力是改变自身血肉。 她可以改变自身躯体,可以把血肉变成极锋利的武器,可以完整地扒下人皮,也可以适配任何人的皮。 她只要穿上别人的皮,就能拥有对方的声音和记忆,完美扮成另外一个人。 福子小姐,也就是妹妹,能力是任意改变人类和妖怪的躯体。 她有一双奇异的手,这双手只要碰到人或妖,就可以改变对方的身体,把对方当成面团一样随便揉捏。 至于入内雀、树海人竹和其他未出现的妖怪,都是妹妹麾下的小妖,听从她的命令,受她的控制与约束。 妹妹是领主,可以瞬间成人,姐姐却是普通妖怪,需要有生长过程。 妹妹全程抚养姐姐长大,她把姐姐当玩物、宠物圈养,展现出极强的控制欲,只要姐姐有一点不乖,她就会用残忍的手段折磨她。 长此以往,姐姐极其惧怕妹妹。 姐姐几次试图逃跑,每一次都会被抓,每一次都会迎来残酷的惩罚。 有一次,姐姐差一点就要逃出树海,却因人竹报信,还是被闻声赶到的妹妹抓了回来。 妹妹将姐姐拉成细细的长条,盘旋着丢进长颈花瓶里,又将花瓶灌满了水,就这么放了半年。 这半年里,姐姐虽不会死,但她每分每秒都处在黑暗幽闭的狭窄空间中,每分每秒都忍受着窒息的痛苦。 在那之后,姐姐就老实了,她再无逃跑的念头,乖乖待在山庄,连树海都不曾踏足一步。 直到她遇见浅羽。 姐姐冒险踏足树海,私自救下浅羽,被妹妹发现。 姐姐以为妹妹会将浅羽杀掉,心如死灰,没成想,妹妹这次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仁慈。 像是为了奖励姐姐这次没有逃跑,妹妹将浅羽接到了山庄里,允许浅羽成为她们的新家人。 浅羽也识趣,他清楚姐妹两人的身份,也清楚自己是被放过的幸运儿,从不做越界的事。 他不追问这对姐妹的故事,也不阻拦妹妹时不时将人带到山庄里屠杀,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专心陪着姐姐。 在日常的相处中,姐姐和浅羽的感情逐渐升温。 浅羽经常会给姐姐讲外面的世界,说他们可以离开这里,看更多有趣的事物。 这句话触碰到了姐姐的神经,她当即一口回绝,浅羽也不再提,表示愿意永远在这里陪着她。 这看似只是个不值得提起的小插曲,却在姐姐的心里种下了自由的种子。 她一直被压抑的渴望破土而出,茁壮繁盛,在日常的点点滴滴间,逐渐生长到了疯狂的程度。 姐姐知道,只要妹妹活着,她就无法离开。 她下了狠心要杀掉妹妹,便把目光放到了山顶,那座对妖怪来说堪称禁忌的神庙。 神庙虽没落,对妖怪却仍威慑力十足,况且多年间,神庙一直在吸收被妹妹虐杀的人的怨灵,正日渐强大。 神庙所在的那座山,没有妖怪会愿意踏足,因为妖怪在上山路上每走一步,都要承受撕心裂肺的灼烧感。 姐姐忍着脚踩刀尖般的剧痛,一步一步爬到山顶,来到了神庙前。 神庙前是一口枯井,井中汇聚着无数怨灵,怨灵源源不断的怨念成了神庙新的力量源泉。 神庙因此也被邪恶气息侵染,原来的“神”早已不在,自不会有人再渡众生护世人,也没人去约束妖怪。 为了换取能击杀妹妹的武器,姐姐脱掉自己的皮作为交换,力量也跟着被削弱了不少。 后续当然是她失败了。 乖巧许久的姐姐突然憋了个大杀招对付她,还差点就得手了,这让妹妹勃然大怒。 妹妹将姐姐关进黑暗的密室中,日日夜夜折磨她,用那双特殊的手,将剧烈的痛苦无时不刻施加在她的身上。 姐姐在失败的绝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开始崩溃,意识也变得涣散,连时间流逝都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姐姐再次在黑暗中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舌头被齐根拔掉了,全身被绷带缠绕,还戴上了假发和面具。 她不知道妹妹想做什么,但她清楚,对方一定是要玩更残忍的把戏了。 正茫然间,门被拉动的声音响起,道道光线划破黑暗,刺在她的身上。 姐姐被关在黑暗的房间许久,一时难以适应光线,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脸。 两道脚步声越走越近,停在她的身边。 “既然你做了我的姐姐,那她自然只能当个侍女。” “可是这件事迟早会暴露,虽然浅羽还没发现异常,但只要她主动相认” “她不敢。” 明明是两人在对话,姐姐却只听到了一种声线,那是妹妹的声线,也是她的。 她放下手,视野中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美丽面孔。 看到妹妹身侧那个举手投足都像极了她的女人,一瞬间,姐姐什么都明白了。 在这之后,姐姐就变成了杏子,一个因意外被全身毁容的哑巴侍女。 而那个不知道是活过来的大型人偶、还是被换脸的妖怪的女人,顶替她的身份,成为了幸子小姐。 “你不想过的日子,现在有人替你过了,你就在旁边安静看着吧。” 妹妹这样对姐姐说着,把她的身份从普通侍女抬成了她的近身侍女。 姐姐只能以侍女的身份伴在妹妹身侧,日日看着她、“幸子小姐”和浅羽三人谈笑风生,心如刀绞。 如妹妹所说,她的确不敢暴露身份。 她甚至还要在“幸子小姐”露出马脚时替她遮掩,在浅羽怀疑她的身份时比着手语撇清,确保男人对发生的一切无所觉察。 姐姐太清楚,妹妹留下浅羽的唯一理由,就是让他与“幸子小姐”当着她的面恩爱,以此折磨她。 一旦她的身份暴露,浅羽必将以惨烈的方式死去。 姐姐就这样被困在了侍女杏子的身份中,跑不得也跑不掉。 又过去了许多年,在姐姐即将彻底放弃希望的时候,她才终于等到了脱身的机会。 那就是玩家进场,游戏开始。 游戏第一夜,妹妹被限制在房间中,不得外出,她手下的怪物们也都被削弱,只有早已与妹妹反目的她没受影响。 与程浮相似,姐姐知道地狱的存在。 地狱压制妹妹的同时,也在压制她。 在这场游戏进行时,她无法攻击蓝衣女人,也无法杀掉全部入内雀。 她只能隐藏在玩家中,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尽可能引导玩家,助玩家杀死妹妹。 于是姐姐根本没动逃跑的念头,这一夜,她做了四件事。 第一件,她离开房间,杀死了独自行动的男玩家章恒,换上他的皮囊和身份。 第二件,她趁“幸子小姐”去人偶馆杀人的间隙,潜入浅羽的房间,在他熟睡时,用她最熟悉也最温和的手段杀了他。 第三件,她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入内雀,操控血液变成尖刺,把那些贪吃的鸟都扎了个透心凉。 她杀掉了所有知晓她新身份的入内雀,至于其他鸟,她无法动手,只能任由它们监视玩家。 姐姐当夜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根据记忆,找到了与“自己”认识的方落落,与她达成合作。 她的意图很明确,一是利用方落落向玩家传递她想传递的线索,二是让方落落替她挡枪。 如果玩家知道她的存在,想要卖掉她,换取妹妹的当夜不杀,他们也只会把矛头指向形迹可疑的方落落。 姐姐不担心方落落会反手指认她。 她事先骗方落落喝下了自己的血,一旦她背叛,就会身体爆炸而亡。 只是姐姐这步棋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这批玩家不需要她的提示,单靠自己的本事就通关了游戏。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看到幸子小姐杀浅羽先生的桥段时,凌惜还有点惊讶。 她原以为浅羽先生是被福子小姐或者“幸子小姐”杀死的,没想到是幸子小姐自己动的手。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完全能理解。 幸子小姐经历了太多折磨,她已经要熬不住了,这是她唯一能离开山庄的机会,她绝不会放弃。 她自身都难保,更保不住浅羽先生。 她别无他法,只能在第二天清晨到来、福子小姐发现她逃跑、将作为人质的浅羽先生折磨死前,先一步杀了他。 幸子小姐做得很对。 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一直珍视的,一直想保护的。 凌惜想到这里,脑海中一些不愿提及的回忆开始翻涌。她的眼神暗了暗,情绪也变得低落起来。 “这次我又有发出邀请的机会了。” 程浮好听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凌惜的思绪被打断,她转过头,发现青年正认真地盯着她。 接触到她的目光,程浮眼神闪躲了片刻,又坚定地回望过来,“这次你愿意当我的队友了吗?” 凌惜失笑,“你还没忘了这茬儿呢?” 凌惜是没有理由拒绝程浮的。 她早已不在意第二场游戏里发生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事儿,她也的确需要一个身手好的同伴与她互补。 程浮在这场游戏里对她百依百顺,奉献精神也很足,好的东西先给她,遇事也让她先跑,表现得无可挑剔。 从利益考虑,凌惜本该一口答应。 可她想到程浮几次保护她,又想到刚刚回忆起的过往,离家出走的良心短暂回归。 凌惜破天荒地发了善心,劝道:“你别想着和我组队了,队友都是我的挡箭牌,现在不挡以后也会挡,没什么好下场的。” “我知道。”程浮挑眉,“你不同意,是因为我在这局游戏里的表现不够好吗?” 凌惜要怀疑程浮这个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了。 她吸了口气,又道:“这么和你说吧,我和其他自私自利的玩家不一样,我比他们都要狠,为了活下去,我谁都可以杀。” 说到这里,凌惜的语气低沉下去,脸上反而露出个不明显的笑容来,“你根本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凌惜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在她说话时,程浮忽然毫无征兆地倾身过来,两人的脸贴得极近,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近到,她一睁眼,视野中就只剩下青年绮丽的眸子,灵魂都仿佛跌进了深不见底的金色大海。 “抱歉,我和你撒了个谎。” 程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其实,我看过你的全部回忆,完完全全的,全部回忆。” 凌惜一瞬间怔住,这个认知让她的灵魂都当场出窍了,她的思绪飘飘悠悠,无数往事涌入脑海。 凌惜是在凌西十二岁时诞生的。 在那之前,凌西生活在富裕且幸福的家庭里,是养尊处优、天真单纯的小公主。 十二岁那年,家里突遭变故,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相继去世,父亲生意破产,跳楼身亡。 只剩精神崩溃的母亲带着凌西搬进老旧的筒子楼里,苟延残喘,像两只阴沟里爬行的老鼠。 亲人都去世了,生活也从云端跌进了泥里,母亲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还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母亲每天呆在家里,喝得烂醉,不是到处呕吐,就是打骂凌西。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凌西的精神也早已支离破碎、千疮百孔。 一夜,当听见母亲再次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死了干净”时,凌西抬起头,笑嘻嘻地道,“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好了。” 母亲当然不会去死,她把顶嘴的凌西打了一顿,回房昏睡。 凌西却是真的想死,在正式开始割手腕之前,她先将浴缸放满了水,整个人仰躺了进去。 水将凌西全身包裹起来,冰冷的水流涌进鼻腔和嘴巴里,她顿时感受到了强烈的窒息感和呛水的巨大痛苦。 身体快要受不住了,本能地想要从浴缸里爬出去。 凌西用意志力强压住求生的欲望,她紧紧环抱住自己,让自己在水里待得更久一些。 她确实是个拖累,死了清静。 她不想死,不想死啊! 为什么她会这么软弱呢? 她明明应该坚强点的…… 如果她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被母亲的歇斯底里伤到,如果她是个顽强的人就好了,她就只会想着拼命活下来。 她做不到,她就是做不到! 哈哈她这样的人果然还是适合去死…… 凌惜就是在凌西“想死与不想死”的纠结中诞生的。 她诞生于凌西自我保护的渴望,诞生于凌西对残酷现实的逃避,诞生于身体对活下去的本能渴求。 “你不想面对的,我来面对,你不愿承受的,我来承受,你只要活下去就好。” 这是凌惜掌控身体,从浴缸中爬出,抹掉脸上的水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作为功能性副人格对主人格的承诺。 之后她也一直在践行这个承诺。 凌惜白天掌控着身体,替凌西承受着母亲的打骂,夜里才有时间休息。 在母亲交了新男人后,她在夜里也要保持清醒,替凌西承受继父偶尔的猥亵。 凌惜和凌西说过,要她离开这个家,哪怕是去孤儿院,她的日子也会比现在要好。 但凌西不愿意,她舍不得母亲。 “你是贱吗,有正常日子不过,偏要待在这里讨打?”凌惜怒不可遏,“还是你觉得有我替你受着这些,不把我当人啊?” 凌西被喷得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表示如果凌惜受不住,她也可以自己来。 凌惜被气得七窍生烟。 凌惜对凌西的情感相当复杂。 她怨恨凌西,因为她非要让自己吃这些不必要的苦。 但她又清楚,如果凌西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也就不会诞生。 凌惜是亲情淡薄的设定,她不理解凌西为什么对母亲有那么强烈的情感,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也没有消磨完。 但她换位思考一下,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 “想来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你。” “你被母亲虐成这样,也还爱着她,对她有莫名其妙的情感;我被你虐成这样,也依然想要保护你,对你不离不弃。” “我们俩可真是一样贱。” 凌惜说了这样一番自嘲后,就安静下来,几天没有再与凌西吵架。 但她也没消停,日日在凌西耳边吹风,怂恿她试探母亲,让她看看在母亲心中是男人重要还是她重要。 凌西耳根子软,很快就被说动了。 又一夜,当继父前来对她动手动脚时,掌控着身体的凌西大声哭闹起来,惊动了母亲。 凌惜事先与凌西打了个赌,赌母亲会不会为了她把男人赶出去。 如果凌西赢了,凌惜以后就乖乖听话,无论受什么罪,都不再有一句怨言。 如果凌惜赢了,凌西就得亲手送这个禽兽上西天,当然,橘子凌惜替她蹲了。 最后凌惜获胜。 母亲撞见了男人猥亵女儿的场景,对策却只是给女儿的房门上了锁,嘱咐她睡前记得锁门。 故事之后的走向就很明白了。 凌西信守承诺,崩溃着、哭着砍死了继父。凌惜也同样守诺,乖乖蹲了好几年橘子。 几年过后,凌惜重获自由,回到了母亲身旁。 母亲的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好多了,她组建了新家庭,继父带了个五岁大的儿子。 平时,夫妻俩出去工作,凌惜就负责在家看熊孩子、做家务。 熊孩子人如其名,逼得凌惜几乎发疯,但她想想现在的生活比之前好了不少,也就忍了下来。 她忍了,凌西却疯了。 十七岁生日的那天,凌惜被熊孩子打翻的热水烫伤了后背,皮都掉下来一大块。 她没指望母亲回来能带她去看医生,就默默回了房,趴在床上将后背露出来,用风扇吹伤口止痛。 没成想熊孩子这时偏凑过来,嚷嚷着要骑大马。 见凌惜不搭理他,熊孩子生气了,跳到床上哭闹起来,一不小心,脚就踩在了她的伤口上。 凌惜疼得呲牙咧嘴,想都没想就给了熊孩子一个大嘴巴子。 可想而知,当母亲和继父下班回来后,谁都没有关心凌惜的伤,只责怪她对弟弟动手。 为了哄宝贝耀祖,母亲和继父带着熊孩子出门玩了,将她独自丢在了家里。 凌惜对此见怪不怪,目送三人离开后,她翻了个白眼,就要回房继续趴着。 没成想凌西突然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凌惜感到意外,便待在意识中静静观察着凌西的动作。 只见凌西偷走了母亲的安眠药,藏在厨房里。 她毕恭毕敬地迎接母亲和继父回来,又真诚地和弟弟道了歉。 晚上,凌西照常煮了三人睡前喝的牛奶,将安眠药放了进去,看着三人饮尽。 等到夜深人静时,她就拿起厨房的菜刀,先后来到母亲和弟弟的卧室,手起刀落,连杀三人。 与凌惜自我欺骗的回忆不同,事实上,她并没有悠哉悠哉地旁观凌西杀人,而是尖叫崩溃,多次试图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屡次失败,屡次尝试。 直到三人死得不能再死,凌惜才停下来,听着凌西麻木地对她道歉。 “你不用对我道歉。” 凌惜知道自己绝无活下去的可能了,这样深重的罪行,她必然会被枪决,哪怕她选择逃跑,也只是拖延几天时间而已。 “我知道你是精神崩溃,你终于接受了母亲不爱自己的事实,一直以来的委屈都化为了愤怒。” “我也一样。” “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活下去,你喜欢犯贱我也认了,你自找苦吃我也认了,什么苦我都受得住,只要你活下去。” “可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明明知道我最看重的就是性命,却还一意孤行,断了我的活路。” “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爱自己。” “不过我很欣慰,唯唯诺诺了这么久,你终于有勇气弑母,杀掉这个与你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存在。” “这一点我不如你,因为直到此刻,我才能下了狠心。” …… 一阵风吹来,吹乱了凌惜的长发,她眼睫一颤,意识回到当下。 凌惜:“原来你知道,我杀死了自己一直保护的主人格。” 凌惜看了程浮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那你还敢找我组队呢,不害怕吗,我疯起来可是连自己都杀的?” 程浮:“所以我们很相配。” 程浮随手从身边的草地上摘了一朵野花,他将花朵掐下来,托在食指与中指的缝隙间。 程浮:“我也不是正常人,对我来说,无论是拧掉别人的头,还是割掉我自己的头,都像摘下这朵花一样,轻松日常。” 程浮说完,将花随手一丢,正好丢进凌惜衣服的褶皱里。 他看着半掩在衣服布料里的花,垂眸轻轻一笑,“而且,你能为了活命不择手段,我很高兴。” 啊? 凌惜疑惑地转头,正对上程浮抬起的视线。 青年捕捉到她的目光,唇角的笑意更浓。 “我喜欢你,想和你待在一起,有你在,无论是在游戏副本,还是在未知的现实世界,我想都会很有趣。” “比起我自己,我更不希望你死。”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自私自利,为了活命谁都可以背叛,那很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会因救我或者救别人而丧命。” 凌惜怔住了,她看着程浮笑容灿烂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同意了。” 凌惜向程浮伸出手,青年也回握住她,掌心与掌心相碰,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听着程浮开心的声音,凌惜收回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人组队,却是她最特别的一次组队,她好像收获了一个了不得的队友呢。 之后她还要经历很多场副本,也许会遇见程浮,也许不会,不知道他们俩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凌惜弯起唇角。 不过,无论她与他是并肩作战还是狼狈为奸的未来,她都很期待。 (完) 第124章 “走廊尽头只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身穿黑裙、脸部扭曲的女人。” “当玩家看到这幅画后, 搞一点别的声音,吸引玩家的注意,让玩家把视线放在别处。” “等玩家重新回过神时,就会发现画上的女人消失了。” “女人不在画中, 那会在哪儿呢?” “啧,到底是只把这个作为一个小小的惊吓桥段更好,还是直接让Boss在这个节点现身杀人更好?” 被改造成豪华别墅的玩家空间里,凌惜穿着睡衣,散着长发,窝在一楼客厅的单人沙发中。 她将双腿蜷起来,整个人缩成了球,腿上放着一个打开的记事本。 凌惜此刻正一边嘴上嘀嘀咕咕着,一边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在构思着什么。 笔记本上赫然是一个身穿黑裙、面容恐怖的女人的全身立绘。 立绘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通关法”、“触发”、“规则”等字眼出现得尤为频繁。 而在笔记本页面的上方,居中写着一行大字——副本《诡画》设计稿1.0 。 突然,门口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别墅大门不知被谁从外面撞开了。 来人力量极大,动作也粗暴,门框碎裂得厉害,裂缝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才停下, 门板也倒在了地上。 看样子来者不善。 没了门板遮挡,寒风卷着冰碴儿和雪花涌进别墅内,将室内温度一下子就降了几个度。 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后响起,来人缓缓穿过了门框, 笔直地向凌惜所在的沙发走去。 声音越来越近了,凌惜却像没有察觉到似的,皱眉盯着手中的笔记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庞大的怪物走到沙发后。 怪物对着沙发直身跪了下来,伸出长而粗壮的手臂将整个沙发搂在了怀里,也将沙发上的凌惜环在了臂弯之间。 怪物轻轻将下巴搁在凌惜的头顶,亲昵地摩挲起来。 凌惜穿得薄,被怪物身上的寒气冻得瑟缩了一下。 她难以继续无视怪物刷存在感的行为,不得不将思绪从工作中抽离。 凌惜合上手里的笔记本,反手就将本子重重敲在了怪物的头上,“我不是说了,让你用人类形象回来吗?” 看看,看看,她新选的门框都被他给撞坏了! 程浮:“我现在很不高兴,不想听你的话了。” 变成巨大屠夫的程浮沉默了片刻,闷闷地开口,面具下的一双金色眼睛显得很倔强,说的话也是硬气得不得了。 除了他跪在地上的姿势,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 “又怎么了?”凌惜想了半天,狐疑道,“难道就因为我这次没有陪你进副本?” 凌惜觉得这个理由很离谱,然而程浮那被戳中心事的眼神分明告诉她,她猜对了。 “首先,你那个木屋子隔音不好,我在二楼的房间呆着,都能听见一楼玩家们说话的声音,影响工作效率。” “其次,我跟你进副本没什么意义。” “除了游戏正式开始前,我们有大约300秒能在一起,剩下的三个小时里,你在外面追玩家,我在房间里写稿,不还是各干各的?” “再者……” 凌惜义正言辞地讲着道理,却看到令玩家闻风丧胆的、那么大块头的屠夫眼睫一垂,看样子是准备哭了。 “……打住,我陪你进副本就是了。” 凌惜揉揉额角,无奈道:“等下我跟系统说一声,让它把屠夫木屋的二楼改造一下。” “惜惜你真好!” 程浮的声线里充满了撒娇得逞的愉悦。 他恢复了人类形象,抱起凌惜在她唇边轻轻啄了一下,又将她稳稳放回沙发上。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凌惜倒回沙发中,懒洋洋地仰起头,“不用了吧,你刚从副本回来也怪累的,我们让系统提供食物就好了。” “那不一样。” 程浮已经人在厨房了,他将围裙系到身上,打开冰箱,“而且我觉得我的厨艺好了不少,想让你尝尝。” 听他这么说,凌惜就报上了几个菜名。 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利索的切菜声,她情不自禁勾起了唇角。 她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 早在很久之前,凌惜和程浮就已经通关了全部游戏,但他们最后没有选择脱离地狱。 原因很简单,在最后一场游戏中,程浮为了保护凌惜而死,不能跟她一起走了。 当时地狱露面,给了凌惜两个选择。 第一,她抛弃程浮,带着记忆转世,迎接属于她的新人生;第二,她以抹除十次游戏记录为代价,复活程浮。 “多少,十次?” “我一共也就度过了十几场游戏吧?” “救不了一点,我觉得他当Boss挺好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再见!” 凌惜无情地说完,转身走向玩家空间的门。这是地狱为她开启的轮回之门,她只要走进去就能转世。 程浮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可能指望她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去救他,在替她挡刀的时候,他就应该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想要她活下去,她做到了;她想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人生,她也做到了。 他们都得偿所愿,这没什么不好的。 凌惜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对自己说着,步伐坚定地走向轮回之门。 在门把手已经被她旋转到极致,她只要轻轻一拉就能打开门的时候,她却停下了。 “真该死。” 凌惜骂了自己一句,原地站了两秒,又走回了代表地狱的大光球之下。 “我知道你很喜欢程浮。” “你不想看他就这么被我抛弃,我也不想放弃他,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不如各退一步,做个交易怎么样?” 四周寂静许久。 【愿闻其详。 】 接下来,凌惜与地狱展开了激烈的嘴皮子战斗,这战斗往好听了说叫博弈,往难听了说叫讨价还价。 博弈的最终结果令双方都很满意。 凌惜放弃转世的机会,永远待在地狱,同时帮地狱分担一小部分构思副本的工作。 程浮依旧担起屠夫的职责,继续在属于他的副本里执行杀人任务。 用不太准确的话描述,他们俩像是在地狱里拿到了铁饭碗的员工,一个当文员,一个出外勤。 这铁饭碗的待遇也不错。 凌惜永生不死,所在的玩家空间也被保留下来,她可以一直享受要什么有什么的惬意生活。 同时,为了收集灵感,她可以在不影响玩家游戏体验的情况下,无伤穿梭于各个副本之间。 程浮保留了全部记忆,一直与她生活在一起。 他现在变得十分黏人了,除了下副本就是待在她身边。 程浮现在下副本的次数也变少了,因为地狱将他身上的限制解除了不少,副本难度水涨船高,开启频率大幅度降低。 凌惜想想就觉得好笑。 他们现在可真是十足十的恶人了,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副本Boss,一个是阴损歹毒的副本设计者。 程浮也曾小心地问过她,后不后悔为了他留在地狱。 她从艰难求生的玩家,变成了设计副本的人,屠龙少年终成恶龙,说出来不免讽刺。 对此凌惜倒想得很开。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她带着记忆转世,重新活一次,也不一定能转性,祸害到无辜的人就不好了。 现在这样最好。 她头顶着地狱大光球,身边的爱人是屠夫,接触到的玩家也都不是什么好货,多么美好的生活环境。 她再怎么兴风作浪,也不会伤及无辜。 “咕咕——” 凌惜飘散的思绪被这一声肚子叫收拢了回来,她将笔记本放到茶几上,步伐轻快地朝厨房走去。 看着厨房里程浮忙碌的身影,凌惜倚在厨房门边的瓷砖墙上,眉眼柔和下来。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与程浮组队的画面,那时她心中浮现的问题,此刻终于有了解答。 未来他们是会并肩作战,还是狼狈为奸呢? 答案是,他们在长长久久的并肩作战后,永永远远地狼狈为奸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