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断袖》
2. 重逢
马车急停,贺寻忽地醒来,心跳如鼓。不过小憩一会,竟又梦到了三年前。
还未出声询问,一道清脆如雀的女孩声音就自身旁传来:“你这人怎么回事,那么大的路不走,偏偏要往马车上撞,我的夜交藤都给你弄撒了!”
贺寻顺着女孩掀开的帘子往外看去,前方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长长的袖衫上黑色的墨渍星星点点,双手紧紧抱着胸前的麻布袋子,正低着头不停地给女孩道歉。
“算了算了,没关系,下次走路当心点。”女孩看着对方这样唯唯诺诺,只觉得一拳打到棉花上,反正不是自己喝,想来对方确实也不是故意的,就没再追究。
那书生看马车豪华,生怕自己惹到了不得了的主,听了女孩这话才抬起头来,眼睛颇为明亮清澈:“这位小姐,实在抱歉,我名薛行嘉,是东市薛家画阁的。今日我出门走得急,小姐若需要赔偿,挑时候去薛家画阁,报我名字就好!”
“不用了,夜交藤洗洗也不至于失了药性。”女孩边说边放下帘子,转头才看到贺寻已经醒了,出言道:“诶?你怎么睡觉还是这么浅。”
贺寻在女孩说话的时候已经平复了心中的那阵心悸,拿袋子把散落的夜交藤捡了起来,一边递给女孩一边无奈道:“小师姐,我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被唤为“小师姐”的女孩名为山栀,此刻正皱眉盯着贺寻。
收到山栀的眼神信号,贺寻把手臂平放在腿上,任山栀把脉。
“脸色这么臭,梦到什么了?师父叮嘱你要静心安神,虽然你的毒是解了,但是这毒伤了你的身子,坏了你的心性,还是要好好调理,等今夜我给你针灸稳固心神。”山栀眉头越皱越紧,都快要拧成一个“川”字,“话说你这毒也是奇了,连师父都找了两年才找出来破解之法,我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毒。”
“谁让我命定不凡呢。”贺寻笑了笑,一副乐天派的模样。
当年他大难不死,被他母亲璃王的旧部捡回雁门关后,再次醒来竟发了狂,双目赤红,白衣猎猎,在月光下活像青面獠牙的鬼怪,提着剑就要砍人,幸得云游的玄真和山栀师徒二人相救。
玄真瞧着与贺寻有一段因果,便将贺寻收为徒弟。
山栀性子跳脱,是一位执着于制毒的医师,她虽然年纪比贺寻小,入门却比贺寻早,贺寻一开始非要称其为师妹,各种各样的毒药威胁下贺寻终于还是改口叫师姐。
什么痒的你叫奶奶毒,大变黄瓜脸绿油油毒,他真是不愿回想。
山栀没管贺寻欠欠的话,开心道:“不过师父他老人家说我天赋异禀,很有成为‘毒圣’的潜质,师姐我定治好你!”
师父他老人家说的话你也信?他就没见过比师父更不着调的人。
但贺寻看着信誓旦旦的小师姐,还是正儿八经地行了个拱手礼,“那就在此谢过师姐了。”
山栀摆了摆手:“对本‘毒圣’来说,小菜一碟。”
她将荷包在手中抛着玩,晃着腿很是无聊,于是又看向贺寻:“我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呢!京城这风水,也不知道有没有好的药材,师父的药库几个月前就被我用空了,也不知道补没补……”
贺寻:“……”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师父坚决地让师姐一定要陪他入京了。
等不及贺寻答话,山栀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话说寿宁节上有什么好玩的?这么隆重,肯定有不少好药吧。而且我听师父他们说,你进京是当王爷来的,不错嘛小师弟,封王是不是会有不少赏赐啊,有珍贵药材么?”
此次贺寻回京,一是为了几日后的寿宁节,二是按照先皇遗诏,贺寻该补授王爵。
璃王的“璃”字是他母亲的名讳,因此朝中给他新拟了一个封号——晏亲王。
“刚过了冬至,再过一阵就是春节,会有很多好玩的。至于这寿宁节不过是个百官朝拜的仪式,没什么好玩的。寻医问药的我之前没关注过,但是只要是师姐想要的,我一定鼓励师姐去取来。”
山栀越听越不对,捏着拳头“咔嚓咔嚓”作响。
“糖画嘞!可爱的糖画嘞!”马车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贺寻把自己的荷包递过去,笑了笑:“好师姐,刚才不是说想体验京城的风土人情么?我等会直接入宫,这接风宴枯燥的不得了,师姐定不喜欢,不如在京城里走街串巷四处逛逛?玩累了直接去东市的‘桃源酒楼’,报我的名字,已经安排好房间了。”
山栀接过沉甸甸的荷包,“哼”了一声,一句话没说就干脆利落地下了马车。
等山栀离开后,贺寻懒洋洋地抬手掀开另一边的帘子,侧头向外看去。
外面的景象与三年前倒是大不相同了,三年前自京都往北,一派萧索,如今回京,沿路一派祥和,小商小贩吆喝连连,百姓安居乐业。
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一片落叶被风卷进马车里,贺寻伸手一盛,叶子便躺在了贺寻的手掌之中。
是片银杏。
京城刚过了冬至,正是冷的时候,这银杏叶早落了个干净,现下可真算得上稀奇物件。贺寻摩挲着银杏叶的叶梗,不由又想起了刚才的梦。
三年了,谢暄。
与此同时,京都,丞相府内。
“大人,刚刚宫里差人传话来说,圣上今天在宫中设宴,为晏亲王接风洗尘,还说大人要是风寒未愈,还是以身体为主,免了这舟车劳顿。”丞相府的管事李平低着头说着,似乎有些为难。
全京都,哦不,整个大楚都知道,当年自家大人眼睛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地把养了四年,十八岁的世子贺寻推出去送死。
李平在心里叹了口气,三年不见,还不知他家大人和小世子的重逢,究竟是福是祸。
李平半天没得到回应,微微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一头短发。
去年秋天,大人把自己关在房里,七天后门终于开了。
谢暄瘫坐在地上,墨黑的长发似蛇一般盘在他的腿上,再旁边是一把血迹斑斑的剪刀。
但大人性情乖张、行事诡谲。第二日顶着光秃秃的脑袋上朝,除了陛下问了一句,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朝臣们也是见怪不怪了,毕竟先帝在位时,谢大人还穿着龙袍与先帝对峙呢。
李平回忆起先帝,恨得直咬牙,看向谢暄的眼神多了几分怜爱。
近几年,大人一直忙于公务,二十有四的男人,却看起来弱不禁风。李平常常担心自家大人早朝时会晕倒,可把他心疼坏了。
旁人的人生目标都是封侯拜相、娶妻生子此类,但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把他家大人养胖一些,为此,李平还专门学习了厨艺,而且还意外的发现他很有做厨子的天赋,烧出来的菜肴那是一个色香味俱全。
不想当厨师的保姆不是好管家!
在听到“晏亲王”这四个字的时候,谢暄提笔的手一顿。
璃王世子,贺寻,贺昀灼。
回来了。
——“朕的好阿玉,别让朕为难。”
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回响。
谢暄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贺寻可以逃,但是绝对不能从谢府逃。
他没错。
他已经做了当时能做的所有事,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选择。
他没有脸面去见贺寻。
见与不见,如何相见。
他为鱼肉,贺寻为刀俎。
“去回禀传话的公公,我身体抱恙,不便前去。”
残阳铺水,缺月渐升。
谢暄在书房一待就是一天,等天黑到需要点灯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来该吃饭了,于是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桌案,传守在门外的李平布膳。
李平早已习惯,迅速布好了菜就站在一旁侍奉着,看到自家大人吃饭依旧是那样慢慢又淡淡的,没吃一会儿甚至放下筷子平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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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了眼睛,他心里那个着急啊,恨不得上手去一口一口地喂,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李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正走神之际,突然听到自家大人道了一句“来了还躲什么”,李平先是看向谢暄,后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波流转,迸发出一刹那夺目的光彩。
李平服侍谢暄多年,这表情他只在谢暄杀人的时候见过,自家大人此刻……好像非常兴奋。
但却只是一瞬,所有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自家大人又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正疑惑之际,忽然听到窗户“簌簌”作响,李平迅速望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人敏捷地从窗户外面翻了进来,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居然忘了叫侍卫。
只见那人进屋后自顾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解下苍青色的狐青裘,自然地递给李平,一双眼睛笑盈盈的:“李叔,有劳。”
李平连忙去接。
这显然是阔别了三年,今日接风宴的主人公——贺寻。
李平抱着狐裘,愣愣地看着贺寻。
世子,哦不,受封的旨意已经下来了,现在应该是称其王爷了。
王爷长高了不少,看起来似乎比丞相大人还要高上许多,脱下狐裘后一袭月白色的劲装更显其身段笔直,身姿挺拔。
算来王爷今年也到了弱冠之年,脸上的稚嫩早已褪去,剑眉之下是一双生的正好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下垂,透出无辜之感,只是这唇薄了些,生杀予夺皆从此出,尽显凌冽。
李平的目光驻在贺寻脸上,不由地被两侧的耳饰吸引,叮铃哐啷一大堆,热烈却不显聒噪,长长的银饰似水又似绸,伴着红色的锦线垂落到贺寻的肩膀上。
许是西北那边的风俗吧。
如果说丞相大人谪仙之貌让人多看一眼都是冒犯,那世子这长得也忒没道理,让别人的目光不自觉就凝在他脸上。
“新发型?”贺寻愣怔一瞬,又漫不经心地在谢暄旁边坐了下来。
谢暄没理他,依然在小口小口的吃着饭。贺寻从前就爱看着谢暄吃饭,慢条斯理像小猫似的。
他用手撑着脸,歪头打量着谢暄,静静地等其吃完。
谢暄以前的头发,又密又长,像水一般流淌,他常常和谢暄一起坐在贵妃娘娘殿里,任贵妃娘娘给他们编小辫子,有时候他娘也会参与其中。
而现在,后脑勺最长的头发才堪堪到锁骨。
往下看去,不由就被那双眼睛吸引。
谢暄有一双生的很妙的眼睛,像用极细的上品狼毫笔一笔而成又细细修饰,眼睫又长又密,眼尾微微上挑,平添几分清冷薄情,倒是左眼眼角和山根处各有一颗小痣,让整张脸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此刻慢悠悠地吃着饭,眼睫时不时颤一颤,真是一番好景致。
随着吃饭的动作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谢暄又瘦了。
离开我不过三年,怎么变得这样狼狈。
真是……活该。
谢暄在贺寻的注视下也没有不自在,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后,他微微转头瞥了一眼贺寻,道:“王爷什么时候有看人吃饭的癖好了。”
贺寻闻言挑了挑眉,道:“从前就有,再者说来阔别大人多年,我是想着念着,现下终于见着了,自是要多看看的。”
“我没记错的话,王爷现在应该在接风宴上推杯换盏,而不是在丞相府巧言令色。”谢暄抬头与贺寻对视。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贺寻定定地看着谢暄,“今夜月色甚好,既吃完了,不若出去走走?也好让李叔早点安排下人收拾了膳厅。”
求之不得。
谢暄披上狐裘,同贺寻一同出了膳厅。
等两人走后,李平像往常一样记录着他家大人吃了什么菜,本以为又是像往常一样吃一点,今日却发现,离大人最近的那道清炒冬笋的盘子都快见了底。
李平一下子就明白了,大人爱吃冬笋!
3. “砰——”
丞相府院落众多,错综复杂,贺寻却十分自如,轻车熟路地带着谢暄慢慢走着,悠哉游哉,仿佛真是来赏月的。
走到院门口时,贺寻在老槐树下停了下来,叹道:“三年不见,大人变了不少,与我不同往日那般亲近了,大楚的晏亲王,竟还没有当年的小世子有价值么?”
谢暄盯着贺寻那一双在黑夜中也亮的出奇的眼睛:“王爷栋梁之材,于大楚,自然是很有价值。”
谢暄说的平静,大有“往日何须再提”的意思。
贺寻本也没指望谢暄能说出什么,只是笑笑,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给大人带了个礼物,是我回京路上偶然得到的,见其十分可爱,就想着拿来赠与大人。”
谢暄抬头与贺寻对视,后者眼眸明亮似盛着月色,又低头打量那盒子,最终还是伸手接过,直接打开。
是片银杏叶,边缘呈黄色,内里还青着一块,像只展翅的蝴蝶,确实是十分可爱。这小盒子也精致,制作精良,可见主人在上面花了很多心思。
“那便谢过王爷了。”谢暄将盒子收入袖中。
“礼尚往来,大人既收了我的礼,那是不是也应该回我一份礼。”
“你看,这一弯残月,配上漫天碎星,我赠与你。”谢暄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竟陪贺寻玩笑起来,“一点薄礼,王爷莫要嫌弃。”
贺寻抬头望天,残月似钩,星河流转,果真是好景色。可是……
贺寻伸手把谢暄揽至树下,一手虚虚地圈着他的身体,让他只能被迫仰头看向自己。
谢暄的眼尾其实是微微上挑的,本是一双多情的眸子,但眼神却总是那样淡淡的,显得清冷又薄情,今日看着,较三年前竟更暗淡了些。
他少时曾仔细端详过谢暄的眼睛,那是一对罕见的青灰色瞳孔,当时他们第一次见面,他问谢暄为什么,对方只是不在乎的笑笑,说自己有眼疾。
他原是信的,直到亲眼看见,谢暄从百步之外一箭射穿了仇家的心脏。
谢暄惯会骗人的,他说的话十句只能信一句。
谢暄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树上,两人靠的很近,呼吸都好像要纠缠在一起。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羽睫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他深深呼出几口气来,待平静些才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贺寻,对方明亮的眸子正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贺寻见谢暄浑身不自然的样子,自觉自己扳回了一城,心中大快,他欺身上前,对着谢暄的耳畔轻轻吐出几个字来:“不够,这可是我亲手得的叶子,宝贵着呢。”
谢暄看着这个与他印象中“纯情小正经”截然不同的贺寻,不由地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挑了挑眉毛,眼睛里盛满了光彩,笑的风流:“那王爷想要什么呢?”
贺寻的目光钉在谢暄脸上,笑着说:“我初入京都没有住处,公主府还未修缮好,只好来大人府上叨扰一阵子。”
“我原来的房间还在吗?”不等谢暄拒绝,贺寻又开了口,“舅父?”
当年他被谢贵妃收养,因璃王身份高贵,并未改口称谢贵妃为义母,而谢暄只比贺寻年长了四岁,也称不上舅父。
但贺寻就是想堵一下谢暄的嘴。
谢暄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他本有一套说辞,却被这句“舅父”堵了个十成十,于是他笑道:“王爷想住多久都可以,只是这称呼莫要叫错了,谢某可担不起。”
刚说完,谢暄就感到贺寻环在他的腰间的手臂陡然收紧,旋即便听到贺寻低低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舅父当年因私欲收养我,又因利丢弃了我……今日又没来为我接风,怎么?没脸见我?怕我报复你?”
说到最后,贺寻顿了顿,脸上笑意尽敛,朝谢暄的耳垂轻佻地吹了口气,说:“又或者是,怕我杀了你?”
贺寻像狼一样盯着谢暄,后者僵直着身子,半天没有反应。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像是亲手捧着心脏在钝刀上磨。
谁知谢暄突然垫脚凑近他,学着他的动作,也低声道:“王爷想要什么都行,哪怕是谢某这条命。”
贺寻一下子哑了火,心头竟升起几分“谢暄是不是在勾引他”的荒谬心思。
谢暄一边说着,垂在下方左手却不动声色地退至袖中。
那里有一只枪。
摸到了。
还没来得及握在手中,就反被人钳住了手腕,谢暄条件反射地手一松,金属材质的枪掉在土地上,发出“铛——”的一声。
意料之内。
贺寻常年征战,徘徊在生死之间,若连这点小动作都察觉不了,早不知道死在哪处荒山野岭了。
贺寻松开谢暄,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枪,拿在手上把玩。
这枪他未曾见过,竟没有点火的火绳,枪体呈银色,磨砂质感,形态小巧,枪管上还有精细的荷花图案。
是绝佳的武器。不过……自己不过是口头吓唬,谢暄却想要他命。
这人可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样的睚眦必报,别人伤他一分,他就要千倍百倍地讨要回来。
谢暄反正也只是想逗贺寻玩玩,被发现了就算了。
他索性就靠着树,眯眼看着贺寻,嘴角不自觉地竟挂了些许笑意:“这可是青禾堂的孤品,举世无双,拿来与将军换银杏,可好?”
贺寻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狐裘软白的狐狸毛随着这人的动作簇在一起,称得这人面如皎月,笑似春风。
这人可真是……让人讨厌。
贺寻后退两步,把枪口对准了谢暄的胸口。
谢暄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两人僵持不下,各种情绪混杂,叫嚣,然后默于风中。
好像过了一万年。
最后是谢暄打破了沉默,他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走到贺寻身侧,把手覆在贺寻的手上,引导着他一步一步地摆对姿势。
谢暄的手很凉,指尖更甚,贺寻的目光不由地移到两人相贴的手上。
刚刚借着月光,他分明看到谢暄右手掌心有一块不规则的疤,许是没有养好,白色的疤痕微微鼓起,显得十分突兀。
宫殿起火,先帝薨逝;贵妃出征,埋骨南境;太子年幼,外戚夺权……还有个生死不明的他。
这还只是他听说的。
他不在的这三年,谢暄想必活得很不容易,不然怎么变得这样苍白瘦弱,手这样凉,还添了他不知道的伤……
“贺昀灼,别走神了,好好看着。”
话毕,谢暄带着贺寻用力按下了扳机。
“砰——”一声巨响,把揉在空气里的情绪打了个粉碎。
感受到手臂的震颤,听到震耳的响声,贺寻回过神来。
现在行军打仗多半用的还是当年谢贵妃改造的火铳和火绳枪,需要用明火点燃才可以使用,一遇到下雨天气便失了作用,这枪不用明火,一下子解决了问题。
“此枪名为燧发枪,现在还未成熟,堂主还在研究如何大规模生产,如何连发,等到出成果后,王爷一定是如有神助。”谢暄注视着贺寻的眼睛,显然和贺寻想到了一起。
贺寻摩挲着手上的枪,眼神晦暗不明,把枪往谢暄手里一扔,转过身去,一边离开一边说:“此等宝物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天色不早,谢大人收留,我回自己院子了。”
谢暄望着贺寻离开的方向,摩挲着手上的枪,枪管上还残留着贺寻的温度,扬声喊道:“那我日后再寻宝物,与王爷换银杏。”
贺昀灼,山不见你,你自来见山。
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贺昀灼,你自找的。
谢暄站在树下,盯着自己的掌心,看着那一道陈年旧伤,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跳动。
他抬手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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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黑影如黑夜鬼魅,无声无息地从不远处的房顶来到了谢暄身边。
“公子,周家和齐王两边都没什么动静,京中也无异样。”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此人是谢暄心腹,姓迟名影,字怀风。
谢暄:“贺昀灼此次入京带了多少人?”
“已经查过了,除了车夫,只有晏亲王和一位少女,属下核对过,那少女是之前探子提到过的神医山栀。”迟影顿了顿,又道,“今日属下查探的时候发现山栀神医潜入了鹤鸣院,可要将她赶出去?”
鹤鸣院,与贺寻的剑同名,是贺寻在谢府的院子。
“不必,随他们去吧。在雁门关的探子有消息了么?”
“还未。最近的一封信是两个月前。”
谢暄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
贺寻刚与谢暄分开就有些后悔。
宴上听说谢暄身体抱恙,久治不愈的时候,理智告诉他这是谢暄的托词,谢暄在躲他,可担忧占据了大脑,匆匆拜别皇帝出了宫,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踩在丞相府的砖上。
所有的不甘,埋怨在看见谢暄的背影的时候,轰然倒塌。
——“贺昀灼,我们两清了。”
贺寻仍记得三年前谢暄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隔着厚厚的冬衣摸了摸小臂,那里还有一道白色的疤。
回想刚才的场景,可能是喝了点酒,自己有些冲动。
谢暄说他们已经两清了!
刚才的事,太暧昧了。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自己原来的院子。看着尘封的院门,贺寻竟无端生了几分“近乡情怯”。
贺寻思绪正游离着,小院的门却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想什么呢小师弟,在门口站那么久?”山栀打了个哈欠,悠悠然地开口,“和你那个心上人花前月下去了?”
“师姐,你差点吓死我。”贺寻一惊,转而想到刚才月下谢暄教自己用枪的场景,含糊地带过了这个问题,“不是说好明天来吗?”
山栀气鼓鼓地开口:“贺昀灼你真是好大的脸,本来就说好今日针灸的,我都在驿站准备好了,突然有个小太监跑过来说你去丞相府了,还给了我一个画的跟鬼一样的地图让我明天来找你。”
山栀踮起脚一拳打到贺寻的肩膀上,道:“气死我了,不过转念一想,你在雁门关隔三差五给你那丞相府里的心上人寄信,说不定是去见心上人了才放了我的鸽子,本神医大人有大量,勉强就饶了你这重色轻友之辈。”
贺寻自知理亏,讨好地说:“好师姐,是我的不对,璃王府内有一间药库,里面的东西随师姐挑选,算是我给师姐赔罪了。”
“这还差不多,快进来吧,外面冷死了。”山栀拢了拢大氅,顺手将手心里的几颗迷药收进挂在腰间的小荷包里,利落地拍了拍手说,“你这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啊,还破破烂烂的,看样子传言不假,谢子誉真的和你有仇。”
在雁门关的三年每次提起谢暄,贺寻都不多言语,山栀也只能从市井流言里听到一点。
贺寻听了这话脚步一顿,什么?破破烂烂??
只是还没等他走进一探究竟,院外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王爷,王爷!谢大人刚刚想起来你这院子年久失修,恐怕不能住了,让老奴给你找了间客房。”李平匆匆站定,缓了缓笑呵呵地说,“大人还说若是王爷有客人,相邻的正好有一间屋子,也可一并住下。”
贺寻强压下心头的疑惑,顺着李管家的意思道:“大人考虑周全,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平觉得这公事公办的语气比冬风还要冷,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提着灯笼带着两位客人去客房。
山栀也乐得不用住在破破烂烂的院子里,没多说什么,蹦跳着随贺寻一同走了。
4. 拍卖1
昨晚针灸之后,贺寻难得睡得安稳。
翌日一早,他就偷着摸地来到了原先自己的院子。
“吱呀——”
沉重的记忆铺展开来。
贺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映入眼帘的就是三年前被他炸开的门……
“咳咳咳……”许是深吸了一口陈年老灰的缘故,贺寻被呛得咳了起来,他情绪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两扇门倒躺在地上,上面还有当年爆炸产生的火药残留,几扇窗户也被炸得七倒八歪,窗户纸更是破烂不堪。
再往屋内走去,更是一个杂乱无章,断木残垣。
要是门廊再加点他的血,那还真是一个保存完好的案发现场。
心里念着当初的那颗花苞,贺寻快步走进屋内,简单地环视了一圈,在一堆碎石烂木中发现了几块陶瓷碎片……
也是,自己在想什么呢。
看起来自他走后,谢暄一次也没来过。
谢暄……一如既往地讨厌。
“啪嗒,啪嗒。”短促的声音让贺寻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刚回京城,有些人就耐不住了。
贺寻弓着腰快步往柱子后躲去,手早已放在腰间的剑上。
“哎呦——”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人从墙上掉了下来,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贺寻耳力过人,这声音当真是耳熟。
探头一看,是一个身穿嫩绿色锦袍的青年人,那青年敲了敲墙砖,一件灰色的大氅从天而降,压在青年头上。
青年嘀嘀咕咕地披上大氅,这才转过身来。
贺寻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他的竹马之交——盛竹。
他理了理衣服,施施然走了出去,先发制人道:“盛岁安,光天化日,潜入丞相府,该当何罪?”
“啊——贺昀昀!你吓死我了!”盛竹被吓得魂都飞了,尖叫出声。
贺寻一听这称呼就满头黑线。
他刚出生时就已经拟好了“字”,为昀灼。
昀——日光也;灼——明也。
盛家夫人与璃王是闺中好友,常常带着小盛竹到王府玩,后来长公主认盛竹当了干儿子。
贺寻四岁半时已经开始一笔一划地摸索着写自己的名字了,一学会就迫不及待地到小盛竹面前显摆,用小树枝在雪地里写下自己的字。
小盛竹比贺寻小一岁,又开蒙较晚,看着两个长得差不多的陌生字一下子蒙了。
他一个都不认识。
俗话说秀才不识字,只读半边,而且火字旁和日字旁意思感觉差不了多少,主要是,不能被贺寻这小子看了笑话,他盛竹,也是识字的!
“匀……匀匀!”小盛竹非常激动,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原来你的字是贺昀昀呀!还挺好听的。”
“你!你个大字不识的……”小贺寻气得发抖,往雪地里一看,才知道是自己多写了一提,碍于面子用脚把雪踩了踩,盖住那两个字。
小盛竹自知理亏,像小鹌鹑一样缩在厚厚的小袄里。
后来小盛竹长大了,还是习惯叫贺寻为“贺昀昀”,而且还嫌“昀”没有“云”好写,课上传纸条的时候还总写成“云云”。
贺寻试图纠正,但听着听着竟然也顺耳了,觉得颇有大侠风范,就随盛竹去了。
后来盛竹也有了“字”,但却实在好认,没什么发挥的余地。
盛竹,字岁安。盛夫人就希望盛竹岁岁平安,开心长大就好,对盛竹的课业要求不高,合格就成。
在这样的管教下,盛竹从小就坚持着“合格万岁”的原则,把多出来的心思全放在了各种好玩的事情上,但是他胆子小,于是总是拉着好兄弟贺寻一起闯祸。
两人情同手足,在璃王与贺大将军双双殉国之后,盛夫人与盛竹力排众议,想要将贺寻接到身边,但这无疑是引火上身。
贺寻自知自己处境尴尬,不忍迫害盛家,不过实际上他一个家道中落的小孩也没有选择权,不过是猛虎争斗的一块肉罢了。
最后谢暄胜出,名义上让谢贵妃收养了他。
听闻他被谢暄送去夏壶时,盛竹在丞相府门口闹了整整三天三夜,后来还是盛夫人出面接走的,搞得很不好看。
怪不得今天要翻墙来,估计是怕丞相府家丁一见了他就要把他轰走。
“盛岁安,别来无恙啊。”贺寻笑了笑。
盛竹四处打探,才知道贺寻一回京就到了丞相府,气不打一处来,发誓今日一见到贺寻定要问个清楚,为什么回京不给他传消息,为什么第一时间要去谢暄这个狼心狗肺的人的家里。
可现下见了贺寻,确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头一酸就想哭。
“诶诶打住。盛岁安你可别整这一套,肉麻死了。”贺寻见势头不对,赶忙岔开话题,“我还想着明日去拜会盛夫人,结果你先来了。”
盛竹吸了吸鼻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好不容易回来,却先来谢府,小爷只是正好顺路,我还有要务在身。”
“去收租吗?”贺寻随便猜了一个。
“才不是,我要去青禾堂帮我娘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是谢暄昨日提到的地方,贺寻问道:“大楚不是明令禁止枪炮在民间流通吗?”
“啊?青禾堂不卖火器的。除了这些朝廷不允许的,其他什么都能在那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的。今天拍卖压轴的是谢子誉那家伙的真迹,这几天京中都在传呢,说那幅画上有异香!”
谢暄,字子誉,是先帝亲自给他取的字。
盛竹抿了抿嘴,又道:“人肯定特别多,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同先帝一样喜好丹青,尤爱谢暄的画,再过几天就是寿宁节了,肯定有不少趋炎附势之辈想要买来献给圣上。不过说来也是,当年我们在祈云山的时候,圣上就对谢暄青眼有加。”
“毕竟是太子太傅。”贺寻想到那个粘人精,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谢子誉也是活该,好不容易考了个探花郎最后却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太傅,苦熬多年才官拜丞相。”盛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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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谢暄把贺寻送去夏壶后就一直记恨着他,尽挑着他的痛处说。
贺寻听到这话,皱了皱眉,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见贺寻没说话,盛竹又道:“你今天有事吗?没事你陪我一起去好了。”
他刚回朝,圣上恩准他休息几日,等寿宁节后再上朝。
“好啊好啊!”
盛竹听到这突然响起的女生的声音又吓了一跳,朝声源看去才发现院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女。头发被扎成两个小揪揪,右眼下有几小块花瓣形状的胎记,就像落花入水,很是特殊,脖子上还带了一个挂坠,像是……动物的牙齿。
山栀瞧盛竹一直盯着她右眼看,一点也不在意,朗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毒圣吗?”
盛竹反应过来是自己失礼,拱手道:“在下唐突了,不知姑……毒圣大人有何贵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寻随意地站着,本想着给他俩互相介绍一下,还没等他开口,盛竹一句“毒圣大人”就冒了出来,他心里觉得好笑,也就没有插话。
那边山栀听到这么一句“毒圣大人”,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更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嘴快咧到后脑勺:“咳咳,本毒圣乃是贺寻的师姐,嗯……你既然是贺寻的好友,也可以叫我师姐。”
“毒圣师姐好。”盛竹乖乖地叫了一声。
贺寻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奇怪的互动,开口道:“好师姐,你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有损毒圣形象。”
山栀听了就不乐意了:“本毒圣就喜欢笑得眼睛看不见,管得着么你?”
“管不着管不着。”贺寻笑着摆摆手。
盛竹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心里也放松不少,看来这位毒圣是个好相与的。见两人没再说话,又想起拍卖的事情,说道:“拍卖快开始了,师姐和我们一起去吗?只是我这边只拿到两张票,不过我可以在门口等你们!”
“没事没事,到了再说,话说拍卖有珍贵的药材吗?”山栀兴致勃勃,她还没参加过拍卖呢!
“可能会有的。”盛竹回答道。
山栀闻言大喜,推着二人来到院墙前:“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贺寻来小院的时候她正好看见,于是偷偷摸摸跟了过来,自然也看到了盛竹翻墙而入的那一步。
“我为什么要翻墙?”贺寻今日穿的是一件白泽袍,花纹繁复,十分不耐脏。
“我才不想碰到谢子誉,太晦气了。再说昀灼你轻功了得,不会弄脏你衣服的。”盛竹看贺寻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山栀也知道贺寻的洁癖,毕竟在雁门关,数九隆冬里贺寻都要亲手一点一点地洗他那金贵的袍子。
咳咳,虽然她有时候也会把自己的衣服放进贺寻的盆里就对了。
于是她翻了个白眼,与贺寻约了个见面地点,不等盛竹多说就拽着他的后衣领,翻墙出了丞相府。
贺寻刚才就已经把这破破烂烂的小院看了个七七八八,回院子里捡了两块碎瓷片,然后慢慢悠悠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5. 拍卖2
青禾堂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组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有江湖中人的办事风格,后来业务逐渐扩大,小到为百姓施粥治病,大到为官家护送粮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因此在京城里立住了脚,短短三年内发展到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位。
谁也不知道幕后的主人是谁。
贺寻一行人来到青禾堂时,楼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来凑热闹的。
贺寻刚站定就听到一个雄厚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定睛看去,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要我说,幕后之人定是当今圣上!一山不容二虎,谁会容忍这样有能力的组织在京城活动。”
“圣上缘何要隐瞒身份?要我说啊,这幕后之人一定是一位侠女,听说青禾堂是在动荡时期成立的,成立之初只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一位身着华丽的小姐出声,一看就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一个身着长衫的人闻言愤怒的开口道:“无稽之谈!妇人之见!一介妇人哪能有这能力?你是哪家的小娘子不好好待在家里,抛头露面的,怕是想要沾花惹草吧。”
那位小姐越听越生气,身边的丫鬟想拦她却没拦住,她提高了声音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本小姐评头论足?”
小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丫鬟一把拦住,那丫鬟低声对小姐说了什么,只见那小姐面色涨红,紧紧攥着拳头,却也是没再说话。
贺寻感到身旁一阵风拂过,转头看去才发现山栀已经站到了那人的面前,叉着腰破口大骂道:“你他爹的不是女人生的吗?没爹教的东西!身下长了个小东西就别出来抛头露面了。”
山栀从小跟着玄真子到处游历,嗯,为人自然了点,因此说出来的话也比较原生态。
那书生听了这话一下子怒火中烧,低头看见一个瘦弱矮小,衣着普通的女孩正叉腰瞪着他,抬手就想要打人。
盛竹见形势不对连忙想上前制止,却被身旁的贺寻拉住了衣袖,贺寻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她很厉害。”
盛竹硬生生停下脚步,定睛看去,电光火石间山栀已经一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使其动弹不得。
那人本以为面前的是一个柔弱女子,没想到手臂被攥的动弹不得,进退两难,气急败坏之下竟用另一只手摸出了腰间的短刃。
众人只来得及看见银光一闪,那男子就面朝大地,直直倒了下去,短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山栀站在那人背上,伸手反擒着男人的双手,活像打了胜仗的女将军,嘻嘻冲贺寻和盛竹他们一笑。
贺寻拍了拍手,盛竹被刚才山栀的一系列举动震惊地说不出话,看到贺寻动作,才跟着呆呆地鼓掌。
“哼。”山栀重重地哼了一声,“欺软怕硬的东西,遇到姑奶奶算你倒霉,什么东西,还看不起女人。”
身下的人吃到了苦头,连连喊着“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山栀重重地蹬了一脚后才觉得解气了不少,一松手那男人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周边的人怕引火上身早在有打架的势头的时候就退开了,结束后也都默不作声。
“女侠英明!”刚刚那小姐脸都红了,不过这次是兴奋的,意识到自己激动得有些失态,小姐整了整衣袖,笑着说,“谢谢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山栀挠了挠头,像是害羞了。
“女侠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可愿意收我为徒?”小姐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憧憬。
“我学术不精,师父还没准我出师呢,不过我这里有一本基础功法,强身健体,往后学也会有一些格斗的招式。”山栀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小姐欢喜地眼睛都睁大了,将册子抱在怀中如获至宝。
彼时青禾堂内传来声音,可以开始入场了,山栀一步并两步走上前去,请求通融一二后被冷冷地拒绝,皱着眉又跑回到贺寻和盛竹的身边。
那小姐看到后唤丫鬟取来了一张入场票,交与山栀手上。
“诶?你有很多张票吗?”山栀不解地问。
那小姐晃了晃手中的册子,道:“本也只是来凑热闹,再说我已经寻到最想要的东西了。”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山栀丝毫不别扭,笑着接过入场票,和贺寻和盛竹二人一同进了青禾堂。
青禾堂从外边看其实跟沿街的酒楼铺子没什么区别,今日青禾堂封阁进行拍卖,因此里面没有其他人。
一个戴面纱的侍女笑着询问三人:“公子小姐可是一起的?”
“有什么说法么?”山栀开口问道。
“如果公子小姐是一起的,就会被安排在同一个隔间。”
山栀转过头看了看贺寻和盛竹,对方点了点头,山栀轻快地回答:“我们在一间就行了!”
“好的。”那侍女眉眼含笑地拍了拍手,三张一样的面具飞到了她的手上,“我们这‘易金会’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还请戴上面具随我来。”
贺寻接过面具拿在手上端详,是一张全脸面具,通体黑色,其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像兰草的图案。
贺寻刚戴上面具,所有的烛台却在一瞬间灭了,一丝光线也无。
他警觉地握上腰间的剑,却听到黑暗中传来刚才那侍女的声音:“客人莫怕,这是我们青禾堂的规矩,只需站在原处等一会儿便好。”
黑暗里一切动静都显得那么清晰。
那侍女不知碰到什么机关,只听见“咔嚓”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轰轰隆隆”的声响,等到四周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面前多了一道打开的石门。
石门内是一条幽深的小道,墙壁上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往里走了没几步,三人进了一个不算大的平台,里面放了几张椅子。
山栀趴在围栏上朝下看去,中央有一处圆台,吊顶的玻璃将四周的光都聚集在圆台上,看这架势等会拍品就会出现在这上面了。
左右都是一样的平台,平台上也都有着戴面具的客人。
“我看戏文里的拍卖都神秘的不得了,现在却只戴了面具,这有什么用,衣服还有挂饰什么的不还是看的清清楚楚,想找出那个人来也不是很难嘛。”山栀一坐下来就嘀嘀咕咕,对着盛竹问道。
“之前有人这样做了,后来离奇地死了,传言说是被青禾堂中人追杀而死,后来有人不信邪,又高价雇死士杀人越货,结果幕后之人直接死了。”盛竹开口道,“再说了,青禾堂价高者得,有钱雇人保命不如直接拍卖。”
“这青禾堂倒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贺寻在一边淡淡地开口,眼神却落在了场地中央的圆台之上,内有机关缓缓升起,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中像是一块玉石。
温柔的嗓音响起:“这是我们的第一件拍品,来自夏壶的和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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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籽料,起拍价四百两白银。”
贺寻撇眼向下看去,那玉石粗略比对比手掌还小上一些,但成色上乘,细腻非常,买回去请匠人打造,定能大赚一笔。
大楚朝受先帝影响,尤为爱玉,但玉石多由西北产出,自璃王死后大楚与西北外族各部摩擦不断,玉石的价格水涨船高,像这样上好的和田白玉籽料可谓是可遇不可求。
“这么小一块,卖这么贵!”山栀眼睛都瞪大了,这得买多少药材,又看向贺寻:“我记得你也有一块来着,是不是也很贵。”
贺寻眉眼低垂着,看不清情绪,只淡淡吐出“无价之宝”四个字。
“嗷这样啊,那你可要好好保管。”山栀匆匆说了两句,就被众人的喊拍价吸引了目光。
盛竹在一边看着,在贺寻九岁的时候,璃王出征归来,得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给自己和贺将军打了一对同心玉佩,剩下的料子给贺寻和他做了两个生肖挂件,又做了一串玉珠手串送给了盛夫人。
盛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眼中满是温柔,那里也有一块羊脂白玉,打磨成的小猴模样,是璃王当年一同送给他的。
他还因为小猴比小羊稀奇和贺寻吵过不少架。
“下一件拍品,陈正清所作《山月》,起拍价,五百两白银。”女人笑着,温柔又端庄。
山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满脑子只有“这得买多少药材”这一个念头。
贺寻像是终于来了兴趣,懒懒地说:“岁安,这陈正清什么来头?”
“你这可问对人了。这陈正清陈侍诏是天顺九年升任侍诏的,原本这侍诏的位置轮不到他坐,上一任侍诏据说才二十多岁,但不幸病故……后面的你也能猜到。”盛竹顿了顿又说,“这陈正清画的是不错,你也知道,先帝爱画,所以这画的价格就和玉一样水涨船高喽,不过我觉得不太值当。”
贺寻点了点头:“怪不得一幅画能有如此价格。”
“差不多吧,现在京城的富贵人家都追捧他,还有人给我母亲送过他的画呢。”盛竹从袖子中掏出一小袋果脯,又扔给山栀贺寻各一包,三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当年上学的时候盛竹扮演的就是“包打听”的角色,几年过去更是得心应手,将这几年京城的事情和贺寻还有山栀两人说了个遍。
山栀是个活泼的,盛竹是个话多的,贺寻听着有趣,三个人嘻嘻哈哈的。
“那谢暄呢?他这三年,没什么好玩的事?”贺寻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他啊,没什么吧,就是听说生了一场大病,陛下因此派了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太医住在丞相府里专门帮谢暄调养身体,但是好像没什么作用。”盛竹皱了皱眉,“但是这些也是我听别人说的,他那个老狐狸,具体什么情况谁能知道,我只知道谢暄和周家那位周老这几年天天斗个不停。”
说罢,盛竹回头看向贺寻,后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几个呼吸后才淡淡道:“周家是陛下母家,看样子谢暄这位子坐的颇不容易啊。”
盛竹在最后关头拍下了陈正清的那幅画送给他母亲,三人又说说笑笑了好一阵,那边的拍卖也来到了尾声。
侍女端上来一个尘封的卷轴。
“最后一件拍品,谢丞所作,《祈云山》,起拍价,五百两……”温柔的声音顿了一顿,“黄金。”
这下不止是山栀,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6. 拍卖3
“起拍价,五百两,黄金。”
此价一出,台下议论声四起。
“这价怕是‘言过其实’了吧。”有嘴快的人已经问出来了。
“是啊是啊,而且究竟是何等宝贝,居然不给人看的。”
“就是说啊,这该如何判断真伪!莫不是在框我们!”
只是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买下这幅画了:“五百五十两”。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接道:“六百两!”
“七百两!”在山栀震惊的目光中,盛竹站了起来。
“你不是看不上谢暄吗?买他的画回来干嘛?撕碎了听个响?”山栀扯着盛竹的袖子问。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是想拽着盛竹的领子摇晃。
盛竹挠了挠脑袋:“小师姐你有所不知,谢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丹青天才,虽然他人品很差,还凶的要死……”
他磨了磨牙,顿了顿又道,“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是当今的丹青第一人,皇上格外喜欢他的画作,而且他公务繁忙,很久没有新的作品了,我母亲新开了一个画阁,把这个买回去送给她她应该会很高兴。”
“等等,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山栀一脸茫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盛竹歪着头想了一会,道:“什么都做一点吧,我母亲于经商一道颇有心得,做什么都没有亏本过。”
山栀不说话了,像中了毒一样麻木地坐了下来。
贺寻看出山栀的心事,大笑出声。
当年在雁门关,山栀为了自己毒圣的梦想,白天当江湖郎中兼跑腿送货,两餐时去酒楼端果盘,还接点其他的活,给李大爷家里的猪接生啦,给宋婶子家里的新媳妇养胎啦,调配调配鸡鸭鹅、牛羊猪的饲料等等。
山栀听到贺寻的笑声一脚踹到后者的椅子腿上,看贺寻还在那里没心没肺地笑着,山栀磨了磨牙说:“你的肩膀要是再抖,我就毒死你。”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敢问的盛竹在一旁正襟危坐。
“七百五十两。”又有人跟着加价。
“八百两。”盛竹追加。
台下喊得热闹,不断有人跟着加价,贺寻悠闲地坐着,忽然察觉到一道从上方而来的视线,抬头看去,却只看见厚厚的石壁。
贺寻笑了笑,这青禾堂,着实不简单。
背后的真是位妙人。
石壁后的高层暗阁里,身着玄袍的男子在贺寻看过来的一瞬就闪身躲至墙壁后,他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拍了拍胸后冷静下来,这里的墙壁材质是特殊的,从外面看是看不到里面的。
不过世子确实是变了不少。
三年不见,真是惊喜连连。
他踱步至屋中央,问道:“小迟,世子怎么来了?”
“不知道。”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像是把头包裹起来发出的声音,一时难以分辨男女。过了好一会补了一句,“有票就能进。”
垂眸看去,是一个蹲在地上的人,穿的一身黑。
男子觉得无趣,凑到“一身黑”身旁蹲下,两指轻挑,将后者的兜帽摘了下来:“这帽子这么大,挡光线的,这里又没有陌生人。”
后者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鼓弄着手里的东西。
男子自讨个没趣,转身向后说道:“公子,盛岁安好像也很中意这画,会不会对我们要做的事有影响?”
“不会。”声音自忽明忽暗的地方处传来。
循声望去是张小榻,上面铺满了软垫,塌边置方桌,摆着盏烛台和一个精致的琉璃盘,盘里盛了些晶莹剔透的葡萄。
榻上一人双眼覆着白布,曲腿仰躺着,此刻正用两指捻着一本册子的一角,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着,书页和烛火就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曳着,火光照在他左半边脸上,给山根处的小痣染上几分好颜色。
此人正是谢暄,问话的玄袍男子自然是其心腹,迟影。
“第一步已经成了,我们要引的那条‘蛇’,想必已经听到了风声。”
说罢,谢暄把册子打开随意地放在身上,勾着指尖摸索着伸出手,摸了半天才两根手指夹了颗葡萄,慢慢地捻着玩。
“一身黑”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走到青年旁边,取走那本册子,板着脸严肃地说:“少玩,有毒。”
谢暄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故意拖长了语调道:“知道了——”
迟影看着这一幕,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抹眼睛,心里感慨万千。
这场面实在是太美好了。
他转过身去,继续盯着楼下的拍卖,其实也是分分心,不然他真怕一会儿自己要哭出来。
“一身黑”取下敷在榻上人眼睛上的布条,抿了抿嘴还是开口道:“哥又哭了。”
“别理他,他就爱哭。”谢暄揉了揉眉心,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迟影这感情丰沛的模样。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到面前人的脸上,后者的一双眼睛澄澈非常,右半边脸上有层层鼓起的疤痕,像山川与沟壑。
谢暄看了看笑道:“小迟又长好看了。”
被唤“小迟”的女子乃是迟影的妹妹,名迟姝,字云初。
迟姝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公子的眼睛好些了吗?”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迟影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撑到寿宁节应该不是问题。”
“公子的眼睛……”迟影顿了顿,“没准山栀神医会有办法。”
闻言,迟姝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
谢暄低着头,从袖中取出贺寻昨日给他的银杏,摩挲着叶梗:“这位神医,按照情报所描述,应当是个七窍玲珑心的,有缘见到可以先交涉一二。”
说罢,他拿起旁边的册子,书页已经有些泛黄,翻开后扉页上是秀气的几行字——天顺九年,琉火阁,谢允作。
这是谢暄的姐姐,谢贵妃谢允留下来的书册。
上面密密麻麻,图文并茂地记录了大楚的各类火枪炮以及改善之法。
天顺年间夏壶国发明出火炮火枪,在战场上屠戮大楚将士,璃王楚璃紧急成立琉火阁。
而谢允,就是在楚璃长公主和先皇后周氏的支持下进入的琉火阁。
只是,前不久迟姝研究时,却不慎过敏,一经查验竟发现这本书册曾被人用慢性的毒药浸泡过。
迟姝生来五感便敏锐于常人,后来整理贵妃遗物时,发现谢暄作画的卷轴上,也有着同样的毒药。
只是制毒之人技艺高超,寻遍青禾堂的能人异士,竟都分析不出配方,更别提解药了。
幸而后面给谢暄检查,发现谢暄并未中毒。
只是……谁想害他们呢?
天顺九年,谢暄高中探花,谢允入琉火阁,在外人看来可是一时出了好大的风头。
谢暄从盘中又捏起一颗葡萄,双眼定定地看着,眼中盛满了恨意,仿佛捏的不是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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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仇人的眼珠。
害死姐姐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咔嚓咔嚓——”几声木头断裂的声音。
循声看去,原来是迟姝捏碎了手上一直摆弄的木头机关锁。有木屑扎进迟姝的手心里,她却浑然不觉,还是迟影先看到红色的血液粘在木头碎渣上才反应过来。
迟影取来纱布给迟姝包扎,后者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迟影看着两人实在心疼,一向能说会道的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反倒是从不主动说话的迟姝喃喃道:“血债血偿,不得好死……”
谢暄平复了情绪,走到迟姝的旁边,轻轻拍了拍迟姝的头,温柔地朝她一笑:“小迟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好好长大,还有哥哥们呢。”
迟影听到这话也是和煦一笑,转移了话题:“楼下的拍卖好像要有结果了,我们的人是不是该行动了?”
谢暄闻言往迟影那边走去,贺寻三人位置坐得巧,正好在这暗室的正下方。
目前只有盛竹和另一个人在加价。
盛竹一脚踩在椅子上,颇有气势。
后者佝偻着背,用黑色的方巾蒙了面,很是不寻常。
谢暄突然想到盛竹当年在谢府门口也是这样,让他把贺寻还给自己,不由发笑,接着心口又泛上细细密密的疼。
“让他退下吧,我亲自去。”
“一千五百零一两!”不管对方报多少,盛竹每次都多加一两,他越喊越起劲,一脚站在椅子上。
旁边的山栀已经木然了,呆呆地听着,蓦然生出了几分豁达之感,只想站起来朗笑三声!
哈——哈——哈——,挺好。
“你——”那蒙面人也气得站了起来,胸膛激烈地起伏着,竟直接用手指着盛竹。
“本少爷怎么了?”盛竹像一只昂扬的大公鸡,挺着胸脯回击。
“小公子想必也是懂画之人,不如行个方便,此画对我意义非凡。”
“对你意义非凡?你是暗恋谢子……谢丞吗?这画对我也意义非凡,你不如也给我行个方便。”
论打嘴仗,盛竹还没有输过。
那蒙面人双拳紧握,佝偻着的腰看起来都挺立了几分,他周围的三个黑衣壮汉也倏地站了起来。
山栀见状,从荷包里掏出一大把药丸捏在手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边上的贺寻也早已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四人。
众人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纷纷屏息噤声,会场一时落针可闻。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叹,随后一句话悠悠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么说来,这画对我才是意义非凡。”
那声音温柔又明朗,还带着三分笑意。
在众人追寻源头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这画,我要,黄金万两。”
这声音贺寻实在熟悉,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和他隔着几个位置的人,后者还是披着昨晚的白狐裘,懒散地倚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似乎是察觉到贺寻在看他,谢暄转过头来,用手背撑着脸,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用贺寻昨晚看他的动作反过来看贺寻。
两人都戴着半脸面具,两双眼睛穿越人群对视,谢暄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柔和,可眼中的薄情还是透过面具显了出来。
黄金万两。
谢暄还是没变,永远不走寻常路。
贺寻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谢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