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锈[悬爱]》 1、引子 《雪锈》 文/招羽 独家发表于文学城 —— 早六点,晨曦刚醒。 昨天,鹤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大雪凛然,从傍晚开始,静默地下了一整夜,在凌晨时分收了尾。 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雪粒落在地上不见化,一层层堆着,大风一吹,漫然地随风飞旋,在近地面的低空升起一颗颗烟白色沙砾。 冬风里带了些干燥刺骨的凛意,呛进鼻腔里,总有一种干涩,冰凉的气味。 老陈闷闷地咳了两嗓子,就势拉高棉口罩,牢牢护住口鼻。他从小区正门出来,穿一身旧得发黑的军绿棉大衣,手上拎着一把扫雪铲,正趟过齐脚深的积雪往东湖走,身后的白色脚印在平整雪面上蜿蜒。 东湖是鹤城最大的一个人工湖,占地面积约有二十公顷。在建国初期落成,位于鹤城市中心,边上围了一圈“生态环湖”的橡胶跑道,平日里常见有人早晚晨练、散步休闲。 湖的四个方位还建上了几座小的观湖广场,每到夜晚,就有大爷大妈拉着音响过来跳跳舞,松松心。 因着这两点,东湖边上结结实实地焊上了一圈铁质围栏,谨防有人会不慎落水。 但是围栏每隔上几百米,就能见一条台阶,台阶连接着湖边步道和湖面。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锁上的。 冬天除外。 鹤城位于东北平原的西北角,属于高纬高寒地区,冬季寒冷且漫长。 这样的地域特色,催生出了独特的冰雪经济。大点规模的,是政-府出资,建雪雕、冰雕主题公园,或者依托雪原林海,建设雪景主题旅游区。 小点规模的,便是有点投资的大老板,在旅游区建温泉别馆、特色民宿园之类,或者什么游玩项目,诸如雾凇漂流,雪地摩托……种种。 而再小点的,诸如老陈之流,没什么钱,又想乘点冬风。 就选择在结了冰的湖面上框块冰面,整些供小孩年轻人玩的娱乐活动。 例如,垒冰滑梯、出租冰刀鞋、冰面自行车、冰面摩艇之类。追求点特色的,还会养几只雪橇犬,整个“狗拉爬犁”。 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老陈干的就是出租冰刀鞋的活,由于干的年数长了,家又紧挨着东湖,所以每年在冰面聚集的小老板里,数他的资历最老,每年初雪过后,他总是第一个过来铲雪框地,抢占人流量多的好位置。 今年也不例外。 老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鹤城自打枯叶落尽后,气温便极速下降至零下。 秋末冬初,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湖水早已结实冻上,冰层有二十几厘米厚,足够承重。 昨天夜里的雪给湖面厚冰盖上了一层刺眼的雪被,老陈站在湖边打眼一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平整一片。 戴着棉手套的手笨重地撬开台阶上的围栏,老陈拎着铲雪铲,一步一步,沿着台阶下到了湖边浅滩。 站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堆上,老陈没急着上冰,先弯腰自脚下摸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掂了掂重量,接着手臂一抡,将石头用力抛出。 石头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冰面上,砸出一声闷响后,蹦跶了几下,顺着力道滚了几圈后堪堪停住。 没掉下去。 如法炮制,老陈又接连往不同的方向抛了好几块石头,确认冰面结实后,才放下心,紧了紧裤脚和袖口,预备着走冰。 这是老经验了,下过雪的湖面,没法用肉眼分辨冰面状态,万一白雪下盖着什么坑或者是裂,再或者冰冻得还不结实,人走在上面,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在这冰天雪地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轻则被冻伤,生点病什么的;重则,要是附近没人,或者被水流冲到没破开的冰面下,那就是要命的后果了。 老陈年纪大了,虽爱财,但也惜命。 确保了身前的一片区域安全后,老陈搓搓手掌,将铲子斜插进身前的积雪中,慢慢推着铲斗一步一步向前走,上了冰面。 雪落在地上不久,没被冻实,松松散散地堆着,像是沙子,粒粒分明。 这种状态下的雪是最好铲的,没费多大的力气,雪粒便从冰面剥离开,堆在铲斗的前方及两侧,铲过的地方露出带有深沉墨色的冻水。 冰面不像雪地,走上去很容易打滑,即使早已在鞋底绑了钉链,老陈还是一步一停,视线不离脚下,小心注意着。 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经摔,要是骨头脆点,摔一下就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手扶着铲雪铲的杆,老陈好不容易推完一道。 站在湖中央停下,他喘着气折了道弯,准备推下一道。 铲斗刚移了位,老陈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丝不对味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总觉得方才经过的一块冰面…… 颜色怎么有些奇怪呢? 视线转看过去自己方走过的那一道窄长路,老陈眯起眼,手搭着眉框看去。 冰上残存的一点雪粒此时在阳光下反射出柔柔雪色,站在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片斑驳的白。 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放弃了想要折返回去满足好奇心的想法,老陈歇了视线,推着铲雪铲继续工作。 铲雪本来就是个大工程的活,他就一个人整。天寒地冻里,想要快点收工回去吹暖气的话,那就不得不抓点紧。 这样想着,老陈脚下步伐加快,铲斗就着方才铲出的一道小路接着铲。 估摸着快经过那块冰,他心里想着不去好奇,但脚下的步子却逐渐放慢。 离得近了,老陈鬼使神差地停下来,侧过头去向下看。 视线垂直落在冰面上,他身体的影子挡住了雪的折射,这下,老陈约莫看清了:这片冰的颜色就是奇怪! 秉着事情不能做一半的原则,老陈索性将好奇心进行到底。他放下铲雪铲蹲下身,伸手抹去冰面上附着的一层浅浅雪粒。 这一下,冰面的颜色清晰了些许,老陈仔细地上下左右扫了几眼,依稀可见白白的一团冻在水里。 有东西? 眯了眼,老陈细细看去。 不对,好像不是白色,比白色更深点,要是找个硬要找个参照物,总觉得更像是他昨晚冻的猪皮冻之类的颜色。 脑中一闪而过这个想法,老陈有些饿了。但旋即,更觉得奇怪。 他索性跪下身,上身微微伏下,凑近了去看那颜色在冰里的大致轮廓。 圆不隆咚的,细看过去,好像还带了点黑色。 奇奇怪怪的,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挠挠头,老陈拍拍身上的雪站起身,脚步转了个方向,换了个角度蹲下身,视线沿着那东西的轮廓描摹。 要么怎么有句诗说,“恒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呢”,换了个角度,总感觉这轮廓分外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到底在哪呢? 老陈不由地折起眉心,又蹲下身,凑近了看。 日光从他头顶照下,冰面光滑,表面的积雪被老陈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的影子穿不透冰层,浅浅停在表面。 余光瞥见自己的身影和自己蹲在一起,老陈不甚在意,继续观察着那冰里的东西。 影子就随着他身位的变换一起挪移。 直到一刻,头部的位置和冰面下的轮廓重叠。 老陈心里咯噔一声。 他颤颤巍巍地咽了口唾沫,心尖一瞬间揪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揉揉眼睛,他重新睁开眼看去。 - 早七点,日光大亮,各家各户门前扫雪,街上渐渐涌起人流,马路上车鸣此起彼伏。 鹤城在一片烟火气中醒来,城市逐渐开启热闹的一天。 今天是周一,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晨练的老头老太也早起出了门,准备来到湖边耍上一招,舒展舒展身体,延年益寿。 正是早高峰,市中心热闹点堵堵也正常,但今天却明显热闹过了头,东湖附近的路口几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架在湖面上的大桥更甚,桥边石墩栏杆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正翘首,人挤着人往桥下看。 有几个穿着附中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路过。 见到桥上这人山人海架势,好奇心不免被勾起,也不管过会就敲的上课铃了,也跟着围上去,踮起脚往人群里面望。 “大姨,发生啥事了?”眼前人头攒动,视线被人群堵了个结实。一个学生戳了戳前面一个站这看了好久的人,问道,“一大早的,那么多人都看啥呢?” “造孽啊,湖里冻死了个人,警察都来了,现在正在锯冰呢。” 闻言,周遭不明白状况的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瞅,但前面人压着人,挤得密密麻麻的,一时间也看不见什么。不过细听过去,嘈杂人声中,确实是掺着电锯的嗡嗡声不假。 大姨叹了口气,感慨完,才回首看来。见身后看热闹的还有几个学生,霎时间黑了脸,将他们往外推:“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别凑这个热闹,该上学上学去。” 那几个学生闻言,心里好奇的跟猫挠得似的,本就是青葱年纪,对于死亡这个词过于陌生,甚少接触。 表面上应和着离开,转身后,他们又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重新粘上人群,这里视野开阔了些许,能依稀看见大致的情景。 就见不远处的湖面上,拉着警戒线围住了一块区域,周遭的积雪被清扫干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手拿着电锯,慢慢地沿着冰面切割。 警戒线外,除开站着几个警察外,还有一人,特别显眼。 身型似乎是个男人,穿军大衣,浑身都失了态,正颓靡地跌坐在冰面,几个警察围着他说些什么。 几个学生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们正注意着那橙黄色的警戒线围住的那块区域,眼见那几个警察收了电锯,正一人手拿个撬棍,似乎是要把刚刚切出的那块冰撬出来…… “哪个班的?不去上课,在这里做什么?” 看着看着,身后蓦然传来一道清冽声音,落在耳中,干净舒服。 很好听,就是……有点耳熟。 那几个学生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几秒之后,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后,纷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脑中不约而同地出现同一个想法: 坏了! 压低着视线与身旁的人疯狂地使着眼色,他们定在原地,后背僵直着,谁都不肯先转过身。 “嗯?” 身后的人见他们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略一扬眉,淡哂一声,似是提醒。 接着,就见那几个学生缓缓转过身来,视死如归般,一人接一人,同他打了声招呼:“李老师,李老师……” 说完,鼓起勇气抬眼,偷摸看了眼来人。 他穿一身简约黑色棉服,灰色围巾规整地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上缘盖住鼻尖,衬出冷白的肤色。明明都是冬天里三层外三层的厚实穿搭,在他身上却偏偏看不到什么臃肿笨拙感。 打眼一看,他整个人都是挺拔的,身型修长匀致。站在灰白萧瑟的雪景里,周身气质很沉,比雪更凛然。 感受到那几个学生偷瞄着自己的视线,李牧迁垂眼抬手,另一只手拉开腕上衣袖,清晰腕骨上扣着一只机械腕表。 看了看时间,他淡声说道:“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铃响前没到教室的人今天多加一张练习卷。” 说着,李牧迁放下手,目光重新落在那几人身上。 “你们还打算站在这里看多久?” 话音刚落,就见那几个学生连忙一溜烟地跑开,眨眼间,连背影就快要消失不见。 李牧迁漫然,轻瞥一眼那几人走后留下的空位,没有过多停留地抬脚迈开。 刚走出一步,却听见有人喊他:“李老师。” 缓缓停步,李牧迁侧目看去,叫住他的人靠在桥边的石墩围栏,向他招着手。这张脸他有印象,记起是班里学生的家长。 出于礼貌,李牧迁向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李老师上课去啊。” “嗯,第二节有堂课。” “嗨,那不急,正好有时间看看,”那家长闻言,侧过身来,让出自己旁边的位置,指着不远处的湖面对他说道,“你听说了吧,湖里冻了个人,啧啧,这大冷天的,整个人都冻在冰里,造孽啊……” 李牧迁意兴阑珊的,但还维持着表面上略显疏离的客套。不想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看了眼腕表,嘴角勾起略带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有些试卷还没有批完,过会课上要讲,现在时间有些来不及……” 这是委婉的拒绝,那家长也没过多执着,摆了摆手同他话别:“那李老师就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话罢,一扭头,接着同旁边的吃瓜群众八卦着: “你刚刚说到哪了?接着讲,湖里冻的谁啊?那么倒霉催的。” 李牧迁淡漠地转开视线,正巧听见不远处的附中上课铃声敲响。算着时间,那几个学生应该没有赶上…… “我也不确定哈,我刚刚在下面无意间听见的,我就说一嘴,你们也就这么一听……” “别磨叽,你还说不说了!” 他也该去学校了,今天有三节课,都是重点班的,不知道上周布置的那几道大题有几个人做对…… “嗨,不是为了避免说错嘛……” 李牧迁下巴压在围巾里,不紧不慢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身后,那几人的聊天声渐渐模糊,但还是有着依稀的内容飘进耳中。 “知不知道,七年前那个谋杀案,就没找到凶手的那个案子。” “没找到凶手吗?我怎么记得找到了,不是老宋他姑娘吗?” 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李牧迁身形蓦然一顿,静默的目光有着一瞬的闪烁。 身后人还在接着说:“老宋她姑娘只说有嫌疑,没定凶手就是她啊。更何况,当时尸体和凶器都没找到,这叫缺少关键证据,哪能那么容易定下来凶手。” “那你说个蛋,和现在这事有啥关系。” “关系可大了!”说话那人神神秘秘地顿了顿,“这底下冻的那位,就是当年谋杀案中……” “没找到的那具尸体!” 缓缓停住脚步,李牧迁眸光向旁侧轻瞥,视线越过人群。 落向远处的冰面。 脚尖轻轻转向,他还未有什么动作,就感觉鼻尖一凉 “又下雪了!” 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声。 李牧迁回神,抬头,看向头顶灰白色调的天空。就见片片大雪飘扬着落下,有片雪花落在他的镜片上,氤氲了眼前的视线。 “走吧走吧,我没带伞……” 围观的人看完热闹,纷纷作鸟兽状散去,李牧迁淡哂,站在原地,将眼镜摘下,掏出兜里备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 桥上空旷了许多,车流重新流动。 镜片变得干净,李牧迁将眼镜重新架上鼻梁,融进人流,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 风卷着雪花,将其带到城市的每个角落。不消片刻,大雪盖住了冰面上被锯开的冰窟窿,盖住了湖边纷杂的脚印,盖住了昨夜还未化的积雪。 零下的气温会在这里持续好几个月,雪堆在一起,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消融。 在那之前,谁也不清楚,雪下埋着些什么。 鹤城每年的冬天,总是在下过第一场雪后开始的。 于是,在这漫天遍地的白色中,这座城市真正开启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2、第一场雪 十二月初,一年的尾巴月份。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出了火车站抬眼一看,天空灰白一片,如同放潮的老旧报纸,透不出亮来。 在几分钟前,绿皮车进入鹤城地界时,手机上自动弹出一条短信,鹤城文旅发的。 宋思听等着列车停靠间隙抽空扫了一眼,内容大意是欢迎来到鹤城看仙鹤吐息,感受北国冰雪风光云云。 末尾,还附上了今天的天气预报,尽显人文关怀。 这次回来得太过匆忙,匆忙到宋思听都遗忘了这里的寒冷,手套帽子围巾棉口罩之类的保暖装备是一件都没来得及买。 这些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但是最北,也没跨过秦岭淮河线,一直都在南边徘徊。适应了南方湿冷温柔的冬天,现在被-干燥刺骨的冷空气一裹,宋思听竟有些受不住。 大风吹杂了肩上的发,站在站前广场等车的这一小段时间,她将自己身上的外套紧了又紧,不免回忆起那则短信的末尾。 说是今晚有场暴风雪,但她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下。 开出租车的是个男司机,见宋思听从车站出来,手上还拎着个行李箱,身上冬装在这里看起来有些单薄,以为是来玩的游客,问她从哪里来。 得到回答后,他忍不住咋舌:“离这该有个两三千公里吧,啧啧,真够远的。” 宋思听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放好行李上了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她一眼,问了声目的地。 “去附中。” 车子从站前广场绕开,进入主路。 坐在车里吹着暖风,宋思听缓了一会,才觉得手脚重新有了知觉。 她侧过头,看向窗外流动的街景,一路上景色熟悉。 七年了,这里倒是没怎么变,和她走之前一模一样。 上世纪末,鹤城因着重工业飞速发展,城建交通也随着逐渐完善,这里的各种建筑大多是那个时候规划建设起来的。 后来重工业改-革,经济重心转移,大多数人南下务工,渐渐的,辉煌不再。 但城市还保留着记忆。 在街上打眼一扫,上世纪不少建筑依旧静默地站着,经历二十几年的风吹日晒,斑驳,掉色。 老旧,是大多数人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司机见她目光落在车外,刻意放慢一点车速,同她搭着话:“老妹知道鹤城烤肉不?来这必吃的。” 宋思听收回视线,低头打开手机,淡淡应了一声。 “这烤肉店多,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就像刚刚路过那个蓝白色门头的那家,又贵又难吃……要我说还是要去那个哪,他家……” 以此为机,司机的话匣子彷若洪水开闸,滔滔不绝。 宋思听没什么意义地划着手机,等这场单反面闲聊结束。 哪知司机越说越起劲,从烤肉说到景点,问她去哪玩,看不看鹤,如果要是打算去湿地的话可以联系他包车过去,比别的司机要价便宜云云…… 宋思听没抬眼,声音冷了点:“我不去,不用了。” 讪讪笑了一声,司机点点头,转过一个路口,本打算就此住嘴,但总觉着说得不太尽显,搜肠刮肚,他就着宋思听的目的地找起话题:“老妹啊,你在附中附近定的民宿还是酒店啊?要我说就没必要定,可以去洗浴过夜,搓个澡,蒸个桑拿,往休息大厅一躺……” 宋思听没回。 以这句开头,说起附中附近,司机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附中旁边,就是我们鹤城最大的湖,不知道你新闻刷见没,那边啊,前几天才冻死了个人。” 闻言,宋思听指尖微颤,放下手机抬眼。她从后视镜和司机对上视线:“冻死?” 眼见她似乎有了兴致,司机倒是开始卖起了关子。 悠悠打着方向盘开过一个红绿灯路口,他才清清嗓子接着开口:“对啊。” “刚下过雪,大清早的,有人去湖上铲雪,铲着铲着看见冰里有个人头,当时就给吓得精神不正常了,围观的人报了警,警察过来把冰切开来看,确实是冻了个人。” “男的,那么大个子,整个身子都冻在冰里,现在这天寒地冻的,化都化不开。警察就沿着他身体把整个冰都切出来,啧啧,那场面……最后找了辆皮卡,连人带冰拉走了。” “因为这事,估计今年冬天湖上那些个冰上项目都没人敢去了……这快到年关了,那些个老板们又少赚多少笔……” 死人再稀奇,毕竟也是别人的事,司机说着说着,话题最后还是落到了柴米油盐上。 宋思听静静听完,末了,等司机住了口,才出声问道:“死的是谁,知道吗?” “嗨,这我哪能知道,”司机呵呵一笑,眼见着快到附中,他错开话题,问道,“在哪停?” “门口就行。” 指了一下方向,宋思听又把话题绕回去:“因为什么死的?真是冻死的吗?” 这个时间还没到放学的点,校门口冷冷清清,司机一脚油门稳稳停在门口:“人从湖里切出来就拉走了,剩下的怎么死的、啥时候死的……那些事都是警察管的,我个小老百姓上哪知道去。” 说着,扭头,给她示意了一下记价器:“十五,现金还是微信?” “……支付宝。” - 鹤城纬度高,冬季日照时间短,天在五点整的时候已然全黑。 此时距离下课还剩四十分钟,校门口只有门卫一个人坐在保安亭里,宋思听拖着行李箱,走过去说明来意。 “你好,找人。李牧迁,李老师。” 知道只是单纯来找人的话,门卫大概率不会让她进去,正想着拿合照还是别的什么来证明关系,门卫隔着玻璃小窗看她一眼,便起身披上军大衣走出来。 拉开旁侧的小门,门卫冲她招招手:“进去吧。” 那么容易? 见宋思听手上还拎着行李箱,他走上前来接过:“这先放门卫室,等你出来的时候过来拿。” 说着,他手指向一栋亮着灯的教学楼:“那,一楼最左边的第一间,李老师的办公室,你去那等就行了。” 宋思听随着他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泛起一抹疑惑。 面上未显,她点点头,将手上的箱子交给门卫,走进校门。 夜晚给人的感觉比白天更冷一些,只是校门口到教学楼的这一段路,宋思听露在外面的迎风的面部和手指皮肤被冻得几乎要没什么知觉。 来到门卫指的办公室前,宋思听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入肺,带起一抹腥甜。 敲了敲门,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没人应。 没有再敲第二下的耐心,宋思听直接推开门,这才发现,办公室空无一人。 摸上门侧的电灯开关,护眼灯闪开,屋内的景象尽收眼底,不大不小的室内空间,依窗放了一张办公桌。 桌子一边的墙上挂了直尺三角尺之类的数学教具,另一边,是靠墙一排的书柜,玻璃柜门透明,宋思听看见里面整齐放着试卷和一些教辅资料,值得注意的,还有不下几十部被塑封袋一部部单独装着的手机,上面贴了姓名条。 另外,还有一些化妆品、香烟、打火机,其余种类的电子产品之类的,学生时代的违禁物品。 宋思听挑眉,待到僵硬的手脚回暖后,她缓步走到办公桌前。 拉开椅子自己坐下,她的目光随意扫过桌面上垒放齐整的作业和教材用书。 干净,一丝不苟,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草木味道。 即使现在还没有见到他,可身处这个环境里,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李牧迁的气息。 有了这个感觉,宋思听莫名有些烦躁,仰靠在椅背上放空,她手抄着外套口袋,摸到兜里烟盒明显的棱角,硌着掌心。 掏出来看,烟盒里只躺着孤零零的最后一根烟。 不自觉地折起眉心,宋思听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十五。 正要按下熄屏时,屏幕下方跳出一条消息,祝驰周发来的:「房东说你退租了,这次又要去哪个地方,给个提示。」 轻笑一声,宋思听咬着烟蒂将最后一根独苗苗点燃,手机放在桌上五分钟自动熄屏,那条消息她没点开回。 思绪很乱,不知道怎么回。 闭上眼,感受着淡淡的尼古丁味道随着唇边烟雾吐出,渐渐盈满室内,盖过了原本依稀的清冽气息。 闻到这个味道,她心尖上的扰乱方才消减一些。 从南方过来,坐火车要三十几个小时,大约两天的时间,前半程还好,心中塞的都是过去的事情。 但从入了山海关开始,随着车外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宋思听心中的那些深埋着的恐惧、烦躁、和一些不知名的酸涩情绪翻了出来,渐渐地,将她蚕食。 近乡情怯。 但又不太像。 火车越接近鹤城,她下车抽烟的次数就越多,烟蒂堆满了站台垃圾桶上的烟灰缸,心中愁闷一时压了下去,但片刻间,又重新涌出。 宋思听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来,但是不清楚这次鹤城之行,能不能将其完全消解。 想着想着,她喉间蓦然溢出一声嗤笑。 管它呢,反正是最后一次回来。 将这件事情解决后,她永远不会再踏足这座城市。 睁开眼睛,抖落指尖的烟灰。 宋思听看着头顶暖黄色的护眼灯,眸光漫然。 - 五点四十,下课铃敲响。 李牧迁向来不拖堂,卡着时间将最后一题讲完,听见铃声,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宣布下课。 放下粉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的酒精湿巾,垂眼细细擦着指缝里的粉笔灰,慢条斯理的。 “李老师,”有学生摊着试卷上讲台来找他,“这题我有点没太听懂。” “哪里?”李牧迁伸手拿过讲桌上的红钢笔,旋开笔帽,视线落在他递过来的试卷上。 “这,a值求导,然后再用公式代入,我算了好多遍,得出的结果都是……” “都是二分之一?”李牧迁淡声问道。 学生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李牧迁视线依旧落在试卷上,笔尖勾出他试卷上写的一道公式:“这里,开始就算错了,要先把x解出来……” 讲题时,他微微压低着嗓音,握着笔杆的指骨清晰。那学生看着他的侧颜,一时晃神,忘了看回试卷。 眸光透过鼻梁上架起的镜片轻瞥他一眼,李牧迁停下笔,淡声问道:“听懂了吗?” 学生忙回神,有些不自然地挠挠头,注意力转回试卷上。 李牧迁接着讲。 这道题对于学生来说不算太难,基础题的变形,李牧迁只略微讲了几点,那学生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明白了,谢谢李老师!”学生翻过试卷,指着填空最后一题,“李老师,还有这道题……” 还未等他说完,一道声音便从教室门口传来,打断了他:“李老师。” 回头看去,是隔壁班的数学老师。 她敲敲门,目光落过来:“这是,讲题呢?那我等会说。” “没事老师,我等晚自习再问,你们先忙。”那学生极其有眼力见地抽回试卷下了讲台。 李牧迁闻言,点点头。 他垂眼旋上钢笔笔帽,简单收拾了一下讲桌上的试卷资料,走出教室门,同那老师一同往楼梯口走,问道:“什么事?” “有人找你,”女老师同他说道,“刚刚我去你办公室送试卷,看见有人在你办公室,说是来找你的,我见你还没下来,想着过来看一眼。” 李牧迁脚步微顿,眼底的平静有着一瞬的变化。 呼吸在不曾注意的情况下乱了一序,他跟在后面走下楼梯,问道:“什么人?” 嗓音微微沙哑,但走在前面的女老师没注意到他这一轻微变化,她边走边说着:“一个女人,很漂亮。” 她用手比着给他形容:“长头发到这,个字挺高,瘦瘦条条的。” 说着,她扭头,眼中带着八卦看他:“该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李牧迁刚进校的时候,可谓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除开他年纪轻轻名校直博毕业,却过来这个小破高中当老师外,他本人的外貌也更为惹人关注。 学校因他的学历和能力重视他,给他批了年级组长待遇的单人单间办公室,那个时候,每天课间大批的学生往办公室挤着问问题,他带的那几个班的数学成绩也有了极大的提高。 不止受到学生欢迎,老师们也是分外欣赏李牧迁。 长的帅,学术有成,礼貌有耐心,还有编制。 简直就是每个丈母娘心中的完美女婿。 年轻的单身女老师或多或少都对他表示过好感,大点的老师也明里暗里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 所以,李牧迁刚进校的那一个月,身边学生老师围着,挺热闹。 一个月后,他身边才彻底冷清。 学校老师少,校领导给他安排了一个纪检部长职务,主要就是:检查学生仪容仪表,查迟到早退,收缴违禁用品。 这一查,再养眼的老师在学生眼里都变得可怕起来。 而另一边,无论是向他示好的,或者是要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的老师那边,均被李牧迁以自己有了女朋友的理由回绝了。 人家有女朋友,大多人也就歇下了心思。感慨之余,开始好奇他女朋友的身份来,想知道究竟是谁的手那么快。 只是李牧迁对此没有多说,出于礼貌,旁人也没有多问。 但是眼看着李牧迁已经在这里教课五年了,平日里不见有人来找他,他口中的女朋友愣是一次都没出现过。 这样一来,大家也开始怀疑他口中的“女朋友”会不会只是他拿出来搪塞的借口。 于是这一年,不少老师又蠢蠢欲动,准备再次给他介绍对象。 原本女老师也有这个心思,自己家里有个侄女,年龄和李牧迁相配,学历也好,出国留学回来的,但就是定居在外地,不愿意回来,如果谈上了,那就是异地恋了。 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介绍,但是方才看见李牧迁办公室的那个女人,她才彻底歇下心思。 那人打眼一看就和李老师登对,还特地来办公室找他,估计就是他口中的女朋友不假。 李牧迁淡笑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没回她这个问题。 女老师只当他害羞,现在在学校里,旁边还有下课出去买饭的学生,女老师没有接着问下去。 下到一楼,她就近回了楼梯旁自己的办公室,准备拿包下班。 李牧迁微微向她颔首道别。 等女老师再从办公室出来,就见李牧迁高挑的背影立在走廊另头他自己的办公室前,正准备开门的架势。 摇摇头,女老师心中为自己的侄女叹了口气,背上包离开。 - 李牧迁站在门前顿了半晌。 隔着厚重的防盗门,屋内的声音传不出来,无法判断此时里面是否有人。 指骨搭上门把手,他手指紧了又紧,听见女老师远处离开的脚步声。 李牧迁抽回思绪,压下门把手。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眉心微折。 淡淡的尼古丁燃烧后的气味。 门内是有人的。 就在他的办公桌前,懒懒散散地坐着一个人。 宋思听枕在椅背上,长发顺着修长脖颈蔓在一侧肩上。听见开门的动静,她侧目,向门口看来。 她的目光撞进他眼底,两人隔着一端距离相顾无言。 片刻,还是宋思听先打了招呼,她有些上挑的狐狸眼勾出一抹随意,又带着些疏离的客气笑意。 “好久不见。”她弯弯唇角,素白手指从搭着的椅子扶手上抬起,向他这边扬了扬。 她说话的同时,李牧迁的目光包裹着她。 七年的时间,她变化很大。 瘦了,头发长了很多,烫了卷,穿衣风格也不复以往。 那么冷的天,她穿针织毛衣裙,外套的羊绒大衣虽然看起来厚实,但是在这种天里,还是单薄。 她看过来的眼中多了很多他没见过的颓气和随意。 淡淡垂下视线,李牧迁没有应声,进了门。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好久不见。” 他说道。 清冽的嗓音中含着几分沙哑,带着点醇厚味道。 说话的声音盖住了轻微的锁扣声响,单手背在身后,带上门的同时。 他手指下移,拧上门锁。 3、第二场雪 久别重逢,是曾经彼此熟稔的恋人之间的哑药。 尤其当初,其中一方还是不告而别。 宋思听从未想过还会再回来,也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他。 毕竟离开时,她就已经做好了不会再回来的准备。 此刻重新回到鹤城,即使来的路上做了很多的思想准备,即使这几天规划了好几种开场,但是那句好久不见说出口后,她总觉得喉间涩然。 因此,只得沉默。 李牧迁走进来关了门,没人再接着说话,室内满是沉寂。 他进来后,没看她,只是径直走到墙边立着的书柜前,把手上拿着的一套试卷还有教辅资料规规整整地塞放好。 手指抚平纸张边角,李牧迁眸光清浅,落在面前一本接着一本紧紧依靠的书脊上。指尖摩挲着书脊上的文字,他检索一番,抽了两本试卷出来,翻开来大致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内容。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书页摩擦的声响。 半扇拉开的柜门离着一段距离隔开他和宋思听,门上的玻璃板擦得干净透亮,一尘不染。 隔着玻璃,宋思听的目光不加掩饰,赤-裸裸地落在他身上。 虽然他的面容在她眼中很清晰,但是宋思听依旧能察觉到,他们之间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空旷,毫无保留。 她看着他,感觉他好像没怎么变过。 穿衣、气质、面容……还如当初一样,彷若这座城市,时间停滞住般,凝涩不前。 唯一有点区别的只是他的眼眸,看过来时,眼底情绪比从前淡了许多。 再反观自己,活脱脱就剥离了过去自己全身的血肉,完全换了个人。 离开鹤城的时候,她二十岁。 正是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年纪,一个人南下求生。 没学历,没能力。 对为人处事的规则看懂了些,但又不甚清晰。 这些年,她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碎了一身骨头,夜深时,又独自躲在出租屋里,咬碎了牙拼好。 看着看着,宋思听淡哂。 “什么时候到的?”李牧迁打破了沉默。 他转身合上柜门,翻看着手中的试卷走过来,说话时语气淡然,没有怨怼,没有喜悦,没有恨。 听不出什么情绪。 甚至连眸光都未分她一眼。 他没什么波澜,宋思听面上也同样。 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她转到桌旁,给他让出位置。 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李牧迁停下脚步,站在桌前,她身侧半米远的位置。 将手中的试卷搁到桌子上,没得到回答,他抬眼看她。 宋思听视线随着他手指动作落在桌上,见被他拿过来的资料压在桌上的一沓试卷。她目光停在那上面:“刚刚有个老师送过来的。” 随着她的话掀开一页看了一眼,李牧迁点点头,嗯了一声,状似随意。 掌根压着纸张,指尖闲落,在试卷上一下一下地点着。他视线转回她,等着她开口。 “今天下午刚到,”宋思听回了他的这一问询。接着,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过一会还要走。” 指尖悬空一瞬,李牧迁眸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宋思听手抄着兜,闲闲靠在桌角上:“定了七点的票,去道乡。” 道乡,鹤城辖区下的一座村子,离市区有段距离,两地之间甚至通了列车,绿皮车过去,要半个小时。 一天就几班,宋思听算着时间,定了最晚的那趟。 高三的时候,她在那里住了一整个寒假。 她喜欢道乡的雪。 如果当初没有离开,宋思听觉得,她或许会时常回去小住。 但是七年前走的时候,她甚至把爸爸在市区留给自己的那套房子给卖了,才换来了南下的资本。 走得决绝。 委托公证了的中介去办过户手续的时候,她已经在开往徽州的绿皮火车上。 由中介和买家沟通,但是一些细节,中介还是要通过手机和她联系。 晃晃荡荡的火车,信号时有时无。 宋思听抱着一个背包坐在硬座的狭窄座位上,脚边的一个大行李箱塞满了她的全部身家。 行李箱放不上行李架,就竖放在她腿前,两个相对着的座位中间。 她蜷着腿,总感觉膝盖以下已经麻木到没有了知觉。 微微挪动了下身位,宋思听攥着手机,看聊天框里一条一条蹦出来的消息。 中介那边说,买家很爽快,开价比她挂上去的售价多了十万块。 给她发消息时,开心得多加了许多感叹号。 二手房,再加上宋思听急需用钱,是压了五万块钱开的售价,没想到那边不但没有接受优惠,还给她提了价格。 更别提她走得匆忙,屋里的家具杂物都没动。买家买下来,还要进行清扫,也是一个麻烦事。 宋思听看着消息,有点懵。 下意识咬着唇,犹豫了一瞬,她挤过过道上无座站票的人群,去车厢连接处给中介去了电话。 主要是想和买家谈谈。 信号不好,电话打了三次都没通。 攥着手机,宋思听靠在车厢墙壁上等了一会。 重新听见消息提示音后,她打算再拨一遍,手指刚悬在拨号键上面,眸光就瞥见最新进来的消息小窗。 中介:「这是拟好的合同,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就签了。」 点进去放大,宋思听手指拉到乙方姓名那一栏。 看清上面的姓名,她瞳孔微缩。 顿了好半晌,直到消息提醒再次弹出来,方才回神,宋思听点开来看,中介催她,问有没有问题。 手指点在屏幕上,宋思听删删改改。 「先别签,让我想想。」 退出聊天框,她去看刚刚跟着中介一起出来的消息。 是在她在目的地城市找好的房东,那边算好了价格:「确定好了要先交一下定金,押一付三,水电燃气另算。」 接着,报出了一个不怎么低的数字。 目光顿在那串数字上,宋思听顺风顺水那么多年,头次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离开了家的第一课,光是房租的问题就已经给了她当头一棒。 重新切回和中介的聊天,宋思听问他:「再重新买个买家要多久?」 「不清楚,不过要几个月吧。」 他说:「我手上压了好几套房子大半年了都没人来问,你也知道现在鹤城这状况,都是南下的,大家都急着把房子出手,压根没多少人买房。」 「能遇见这买家给你提价格收房子,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犹豫什么?」 过道上有人来抽烟,站在不远处,烟味不近不远,正好飘过来。 她看着那乳白色烟雾在空中漫散,鼻尖呛了一下,宋思听觉得心尖都随之烧起。 她眨眨眼睛,缓了好一会:「签吧。」 手指敲在屏幕上,她补上:「多的十万,帮我退回去,你的中介费还是按照加上那十万的提成算。」 手指摩挲着卡片的边角,宋思听回忆起七年前,当时的所有感官都很清晰。 她记起,她发完消息过后,没过多久,中介就传来了那边的回复。 「好好生活。」 “那套滨湖苑的房子,你买的时候,多给我打了十万,换算一下当时的物价,再加上这些年的利息。”宋思听看着眼前的人,强制自己把思绪抽回。 她垂眼,盖住眼中神色,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是二十万,还给你。” 将卡放在桌子上,卡片边角若即若离地抵上李牧迁清晰的指节。 他垂眼,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看向那张银行卡,瞥见卡背上贴着的密码条。 一串陌生的数字。 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他的。脑中检索着特殊的纪念日,也对不上。 李牧迁漫然,闲闲想着。 解决这一件事,宋思听心中稍微安稳了一点,她目光重新落到李牧迁身上,说起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 “你在鹤城,应该听说了,或者看见了,林叔的尸体。” 说完,她顿了顿,看李牧迁的反应。 他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 “当年,他的尸体一直没找到,警察说,要么是被我埋了,要么是他还活着,跑了。既然他现在重新出现,那就证明这些年,他还活着。” “我回来,想把这些年的事情都查清,他去了哪里,当初到底怎么回事,他重新出现……”宋思听定定看着他,“又是被谁杀死的。” 李牧迁视线依旧落在那张银行卡上。 谁的生日?又是什么他这些年没有参与过的特殊纪念日? “估计需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宋思听说。 “多久?”李牧迁没抬眼,淡声问道。 他目光不移,宋思听视线就跟着他落到那张银行卡上。 见他注意到密码条,她喉间一涩。 语气如常,宋思听接着说:“不知道,可能几天,可能一两个月,最迟不过三月。” “所以这段时间,我需要找个地方住。” 闻言,李牧迁重新将视线落回她身上。 “我把奶奶在道乡房子的钥匙和土地使用证明都放在我的屋子,滨湖苑的那套房子。” 宋思听进入正题:“这段时间,我暂时住在道乡,走的时候,再把房子卖掉,就彻底不回来了。” “我知道,你自己有房子,那套房子你应该没在住,如果你还没清理的话,我可以去拿钥匙的时候找搬家公司把……” “我在住,”李牧迁打断她,“我一直在住。” 宋思听哑然。 他绕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从桌下抽屉拿出一把备用钥匙。 没递到宋思听手上,他将钥匙放在桌面,和她说:“住我那里吧。” “……” 宋思听看着他,呼吸乱了一瞬。 好半晌,她才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 “道乡住不了。”李牧迁说着,给她留了考虑的时间。 他伸手,拿过桌边的试卷,翻开来看上面的题。 纸页翻动间,他淡声开口:“你高三的时候,那边基本上就没多少人了。” “前几年,逐渐搬空,现在几乎整个屯都在黄炎名下,明年动工翻新,建民宿园。” “所以,水电暖气都没通,你住不了。” 李牧迁说着,旋开钢笔的笔帽,笔尖落在试卷上,勾画着题目。 黄炎……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宋思听想了一下,才从记忆角落里翻出来这号人来——是她父亲之前的合作伙伴,她叫叔叔的。 蜷在衣服兜里的手指动了动,宋思听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这座城市不是只存在在她的记忆里。 虽然时间在这里很缓慢,但它还是在一直流淌着,卷着如她这般渺小一粟向前走。 还是在发展的,村子会革新,之前的人会陌生。 自嘲般笑了一声,宋思听喃喃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李牧迁眉眼未抬,“人和事都会一直停在原地吗?” 心中思绪被戳破,宋思听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那这样的话,我只拿土地使用证明,住的事……我在市区短租一套。” 勾画完今晚要让学生写的题目,李牧迁旋上笔帽,指尖搭着,将钥匙推到她手边。 重复道:“住我那里吧。” 垂眼看着自己手边的钥匙,宋思听眨眨眼睛,没动。 来之前,其实想起李牧迁,她是带了些私心的。 毕竟过去,他们抵死缠绵。 即使过了那么久,那些浓进骨血里面的感情还没有完全消失。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最近几年虽然不太会再梦见他,但是一想起他,过去的那些事情,总是历历在目。 宋思听抬眼,目光落到他身上。 看见他垂下的,掩在眼镜镜片后的长睫,吻她的时候,总是轻颤的。 看见他板正的、一丝不苟扣到最顶上纽扣的衬衫,上缘的喉结处,有颗小痣。 压在她头顶时,边上总会泛着潮红。 她记得他衬衫下的每一寸肌肤纹理。 本以为这些东西会随着时间淡忘。 但是现在却该死地发现,根本忘不了。 指尖摸上钥匙的边缘,上面的匙痕摩擦着她的指腹,连着她的心间也随着掀起一阵麻痒。 都是不算年轻的成年人,还都睡过一张床的那种。 潜在话语里是什么,都听得懂。 宋思听指尖按着钥匙,没拿起,只低低说了一句:“李牧迁,我还会走的。” “我知道。”李牧迁站起身,后膝抵开椅子,他上前一步,站在灯下的影子罩住宋思听。 他垂眼,看着她。 手指摸上钥匙,他将其往前推了推。 碰上宋思听的掌心。 冰凉的金属挨着掌心肌肤,宋思听从记忆中抽神。 她抬眼,撞上他看过来的沉静眸光。 “我知道。” 李牧迁说。 4、第三场雪 他的指尖本就搭在钥匙上,此时此刻,随着动作,两人指尖相触,若即若离的。 宋思听感受到了他手上微凉的温度,正沿着那一点肌肤传递到她身上的每处感官,莫名有些灼人。 或许是暖气烧得有些热了,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宋思听深吸一口气,有些闷。 沉默间,李牧迁眸光有些沉,再往深点,宋思听只能看见他眼下睫毛投出疏密的影,盖住了眼底大部分神色,看不大清楚他的情绪。 但沉默便表示,他在等她的回答。 垂下眼,宋思听看向被压在手指下的那枚钥匙。 下意识的,她手指微动,指尖向后瑟缩了一下。 那肌肤触感才方消失,下一秒,李牧迁抬手,以指腹压着她的手指,禁锢住她的动作。 他的目光仍落在她眼底。 “……” 宋思听张张口,哑然失笑。 笑着笑着,她看回他,伸出另只手。 指尖落在他架在鼻梁上的镜架上。 李牧迁目光顿了顿,抬手,手指略带些犹豫地,带着她的手,取下了自己的眼镜。 镜腿磕在金属镜架上,发出微小的碰撞声。 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有些刺耳。 眼镜被随手搁在手边桌面上。 宋思听看着他,离了镜片阻隔,他眸色依稀变得更深了些许。 …… “噔,噔……” 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一片寂静。 两人目光都顿了顿,宋思听侧目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门外,人声从门缝中挤进来:“李老师?” 闻言,她看回李牧迁,语气有些上挑:“李老师。” “有人找你。” 李牧迁没管,闭上眼再睁开,他向后退了一步。 接着,他视线下移,落在她手上。 看懂他眼中意思,宋思听轻笑一声,手指勾起钥匙攥进掌心。 看着她把钥匙钥匙收回口袋,李牧迁才淡淡嗯了一声。 拿起眼镜重新戴上,他抬眼:“我送你。” “不用了……”才方开口,门外敲门声又响了一遍。宋思听听见这一动静,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知道路。” 说着,她停在门前,下压一下门把手,才发现门从屋内被锁上了。 微挑着眉,宋思听没说话,从内将门锁旋开。 拉开门,她和门外一个穿着附中校服的女生迎面撞上。 猝不及防,两人都些愣神。 与宋思听很快移开的视线不同,那女生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盯着她看。 片刻,她脱口而出:“小宋姐?” 宋思听闻言,轻扫了她一眼,没回。 她淡折着眉,冲身后说了一句:“先走了。” 没去看李牧迁什么反应,说完,宋思听微微侧身,擦过女生的肩出了门。 外面的风开始大了起来,迎着风,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走出几步,直到身影融进夜色中,变得模模糊糊,宋思听才缓缓停下脚步。 她站在一处绿化带旁边,转过头,视线淡淡的,落在不远处办公室门边的女生身上。 直到看见了她走进办公室,半敞着的门隔绝了目光,宋思听才重新迈步,向着校门口走去。 ——长大了啊,差点没认出来。 她闲闲想着。 - “李老师。”林冉探头,看见李牧迁站在桌旁。 她敲敲门,走进去:“我看隔壁班晚自习要做的练习卷发下来了,他们数学课代表说,要找自己班数学老师领,所以我就下来取一下我们班的试卷……” 李牧迁嗯了一声,视线落在门边立着的衣架上,上面搭着他的一条浅灰色围巾。 目光定在那条围巾上,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林冉有些好奇,顺着看去,在她目光落下去之前,李牧迁率先移开了视线。 伸手点了点桌上放着的一叠试卷,他的声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在这。” 说着,他抽开桌前的办公椅坐下:“把八班的也带过去,辛苦你了。” 林冉回神,应了一声,上前去拿过试卷点着数量。 翻页的窸窣声中,李牧迁将方才自己勾画过的那张试卷抽出来。 等她数完,他翻开手边试卷给她看里面的题:“划的这些,布置下去,明天上课会讲。” 接过来看了两眼,林冉点点头:“知道了。” 将试卷理好,她有些犹豫着,没急着走。翻开自己手中带下来的资料,林冉目光闪烁,迟疑地吞吞吐吐:“李老师,这两题我有点不太理解……” 李牧迁垂眼看去,随手从桌边抽过来一张草稿纸。 等了几秒,不见林冉开口。 微折着眉,他抬眼看她。 “李老师,”林冉看看桌上摊开的资料本,又转头看看门口,还是打算问出来。她声音压低了些许,换了话题,“刚刚那个,是不是小宋姐……” “不是要问题吗?” 李牧迁没回她这个问题,转而反问她,声音淡淡的。 林冉顿了顿,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下去。 把注意力重新拉回面前的习题,她有些尴尬地笑笑。 正打算开口略过方才的话题时,就听见李牧迁忽然淡声问了一句:“请假这几天,调整好了吗?” 闻言,林冉怔了一瞬,她攥紧手中的笔杆,嗓音有些涩然,过了半晌,才闷声道:“好很多了。” “节哀,”李牧迁语气四平八稳的。看了一眼她资料上的题目,在草稿纸上为她列出演步骤,他接着开口,“老一辈的事情没处理干净,但不会波及到你身上,不要担心太多。” 语气虽淡然,但是在说话中段的时候,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顺滑书写着的笔尖在稿纸上微微停顿,留下一个墨点。 重新抽出一张草稿纸出来,李牧迁盖住原本稿纸上的那点脏污,继续行笔:“夏天就要高考了,专心学习。” 他说。 - 滨湖苑,顾名思义,是环东湖而建的小区。 二十几年前,小区刚建成时,还算是鹤城比较高档的住宅区。 但是到了现在,光是楼内没有电梯这点,就已经可以归其为老旧建筑了。 好在房子所在的楼层不怎么高,三楼。 楼梯间灯泡年久失修,昏昏黄黄地闪着,过道里堆放了些杂物:纸壳子,自行车,外放的鞋架……沉闷的浊气混着不知谁家传出来的炖酸菜气味,不算太好闻。 宋思听拎着箱子,走走歇歇,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门是换过的,锁也是,半新不旧的,应该有几年了。 掏出李牧迁给的备用钥匙,插进锁孔旋开,宋思听进了屋子。 入门便是陌生的客厅。 之前她住在这里时,宋拜山——也就是她爸,不懂什么装修,大概是想着当时什么时髦买哪个,所以一百多平的家,两个人住,也被宋拜山零七八碎的审美整得拥挤。 贴带着暗纹的金色墙纸,明明在平层却挂着水晶吊灯,瓷砖地板上还摆着中式红木桌椅,外组合着欧式的皮沙发……总之,杂乱拥簇,一言难尽。 李牧迁住进来后,大概是给整个屋子都重新装修了一番,原本那些家具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洁白的乳胶漆墙,灰色调的成套沙发,餐桌椅和茶几也是相配的风格色调,看起来舒服、和谐,以及陌生。 门口玄关处摆着一双未拆封的拖鞋,宋思听换下进了屋,边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边跟着记忆走到从前自己的房门前。 门是关着的,对面的房间是之前宋拜山的卧室,那个屋子门开着。 宋思听向里看了一眼,到顶的落地衣柜,靠墙放着一张一米八标准尺寸的大床,床边一个软包的床头柜,上面摆一台小台灯。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站在门口环视一圈,宋思听的目光最后落在铺得没有一丝皱褶的灰色床品上。 搭在行李箱提手上的手指紧了紧,宋思听莫名想到了一些过去的画面。 李牧迁这个人有严重强迫症,对数字敏感,对一些生活上的细节也严谨苛刻。每天定点起床,没特殊情况的话定点睡觉,平日里穿衣必须要仔细熨烫好,人离床后床铺必须要平整得一丝不苟。 但是宋思听就随性得多,也任性得多。 曾经,有的时候睡得晚了,宋思听会睡不太安稳,他六点起床的时候,她能感受到身边落了空。 明明意识迷迷糊糊,却还会在他穿好衣服后去扯皱他的衣服。 就是单纯看不惯他这龟毛模样。 然后,就会被拉着,来上一场警告教育。 每每那个情况下,李牧迁毫不控制,让她有些受不住。 濒死之际,宋思听手边空空,总会抓着什么,以来发泄。 床单在她指缝中溢出难平的折痕,落在李牧迁的眼里,总会给她换来新一轮的狂风骤雨。 她眼角盈满了泪来,去咬他,松开手去抓他。 …… 该死的记忆。 换来她彻底记住他这些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过去这种回忆太多,还是现如今看见眼前的景象触景生情…… 总之现在,宋思听觉得自己真的是要发疯。 默默移开目光,她强制自己脑袋放干净点,转了身,去开对面自己房间的门。 房门打开一瞬间,宋思听有些愣神——出乎意料,她的房间,几乎没有动过。 装修没变,屋里摆设没变,唯一的区别只是更整洁了些。 拎着行李箱走进去,宋思听手指擦了下桌子,抬到眼前一看,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浮灰。 将箱子搁在脚边,她看向自己的床,床上床品铺得平平整整,凑近了甚至还能闻见留香珠淡淡的香味。 明显是仔细打扫过的。 目光环看着整间屋子,宋思听有着一瞬间的放空。 怎么办? 她后悔要答应李牧迁住回来的这件事了。 5、第四场雪 宋思听打从记事起身边就没有妈妈的身影。 换而言之,她没有妈。 她爸——也就是宋拜山,农民家庭出身,早年间死了爹,一家老小只留下他一个独子,和一个老母亲,两人就蜗居在道乡的老破房子里。 道乡临着山,有松塔、榛蘑、野生莓果之类的种种山货,山脚下就是肥沃黑土。宋拜山的妈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平日里采山种地什么的,搞些农产品拉到市里去卖,一来二去,也算是撑起了这个家,把宋拜山拉扯到成年。 但生活也算不得上富裕,只能说是勉强温饱。 刚建-国那阵,东北这边大力发展重工业,尤其是曾经作为省会的鹤城,更是成为了重工业基地,工业门类齐全,上到军-工、机械、化工……下到纺织建材…… 八十年代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厂子在这里林立。高耸的冷凝烟囱时时刻刻冒着黑白的烟,燃烧着天空,土地,人群。 宋拜山当时正值青年时期,同鹤城的大部分青年一样,进厂做工。 原意补贴家用,却不曾想,由于他性格敦厚本分,为人做事又贯彻满了东北人特有的风趣大度,大大方方的,并且干活也卖力。因此,在当时那个只需要好好工作就能往上爬的的厂子里很吃得开,短短几年连升好几级,晋升车间组长,还结识不少工友。 腰包鼓了,工作也体面,再加上人缘好。 当时要张罗着给宋拜山介绍对象的人都要把他家门槛踏破,宋拜山一律客客气气地回绝了。说是要自己找,接受新思想,打算自由恋爱。 这一自由着,就自由地看中了宋思听的妈。 小时候,宋思听偷偷摸摸看过她爸钱夹里妈妈的照片。再加上宋拜山偶尔醉酒后的呢喃,宋思听能大致拼凑出自己妈妈的模样,以及他们的恋爱事迹。 她妈是发廊的发型师,梳当下最时髦的发型,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洋气二字。 当时宋拜山对她妈一见钟情,日日下了班后都会准时准点地去发廊给她妈妈送花,一来二去,二人就此相熟,再然后就是在一起,谈婚论嫁,之后,就顺理成章地生下了宋思听。 她的名字是她妈给取的。 时常思考,一直闻新。 怀着这样想法的人,不会愿意一直留在同一个地方。宋拜山曾经对宋思听说过,她妈妈是清醒的人,有思想的人。 她想要自由,想要看世界,想要顺着风的方向走。所以,在生下宋思听后的一年,她同宋拜山和平离婚,离开了鹤城。 宋思听是爸爸和奶奶带大的。 小时候,她爸要到市里的厂子上工,她奶奶要耕地采山,都没有太多的时候照看她。所以宋思听有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就是她自己一个人,在道乡满地乱蹿。 夏天的时候在湿地玩水,冬天的时候在门前院中堆雪人。看农田,看草垛,看残阳吞噬枯黄大地。 周而复始,直到她上小学的时候。 那个时期经-济改-革,经-济重心也逐渐南移。鹤城的大部分国-营厂子开始裁员,大量职工下岗,宋拜山也随之失去工作。 但是凭借着之前积累的人脉,还有一些本金,宋拜山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自己开一个私-营厂子,接些加工和零部件生产生意。 宋拜山也是有些本事的,几年间,厂子越做越大,全市闻名,宋拜山摇身一变,变成了手下几千号工人的宋厂长。 厂子盈利的税务占了那几年鹤城的大部分财政收入,宋拜山也以城市优秀企业家的身份登上报纸,成了鹤城红人。 宋拜山就顺势在鹤城买了房和车,在宋思听升初中的时候就带着她搬到了城里。 她奶奶念旧,不愿意搬,守着道乡的老房子过日子。每当逢年过节宋拜山就带着宋思听回去一趟,看望看望老人家。 一家老小的日子过得可算是舒舒坦坦,一帆风顺。 要说宋拜山那时年到四十,吃喝不愁。有房子有车子,有大把存款,还有一个蒸蒸日上的事业,按理说应该正是人生惬意时,但宋拜山却愁得掉了好几把头发。 无他,正是自己这个大姑娘。 可能是单亲家庭长大,再一直没怎么被家里管过,宋思听野惯了,性格也愈发乖癖任性。 再加上高中的压抑和青春期的催化,她的叛逆期对宋拜山来说可谓是一场不小的灾难。 学校老师不止一次和宋拜山反应:宋思听逃课,化妆,上课开小差,还和几个男同学关系较近……不是一个好学生该有的样子。 起初,宋拜山不放在心上。认为小孩子嘛,到了高中的年纪有几个不叛逆的,更何况在他眼里,这都不算叛逆,充其量只能说是个有个性。 直到,宋思听高二学年结束的模考后,拿着数学三十分的卷子回了家,才让宋拜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再怎么任性,也不能丢了学习。拿着成绩单,看着上面刺眼的数字,可给宋拜山气够呛。 为了这个事,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去工厂看厂子的时候也在念叨。 这不,还真让他念叨出一个解决方法来。 厂里有个职工,他儿子今年高考,出了成绩,是全市的理科状元,数学理综都拿满,还上了个鹤城日报。 宋拜山一合计,给那职工暗戳戳加了薪水,拜托他儿子给自己姑娘补补课,趁着暑假冲刺一下,有状元辅导,宋拜山就不信宋思听的成绩还能提不上去? 至于补课费,一切都好说。 那职工欣然同意。宋拜山这边,也代替宋思听点头应允。 于是,宋思听高二刚结束的暑假第一天,就被她爹关在家里,下了死命令:不补完课不能出门,要不然就把她生活费停了。 出门上工看厂子的时候,为了防止宋思听在他走后偷摸溜走,宋拜山还从外面锁了门,揣着钥匙离开。 大热天的,宋思听听见锁扣拧上的声音,终于放弃挣扎。 听着电风扇嗡嗡转着的噪音,宋思听烦躁地倒躺在沙发上,掏出小手机给自己原本约好的朋友发短信:「下午我不出门了,我爸给我找个家教,我要在家里上课,烦死」 「笑。太惨了吧,放假还要上课」 本来就觉得心烦,如今被朋友点出来,宋思听此时的吐槽欲达到顶峰。她换了个舒服的躺姿,将腿伸直搭到沙发靠背的墙上,上半身躺倒在沙发坐垫。 头顺势从沙发边沿垂下,宋思听倒吊着视线,将手机举到眼前,手指按着手机小键盘按键飞快地发着消息。 正噼里啪啦打字,一吐为快的时候,大门外面,传来一声敲门声。 宋思听听见这声动静,按着按键的手指一顿。 接着,门外又接着敲了两下,敲门声不轻不重,中间停顿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感觉不紧不慢的。 这个时候来的,还敲门的人,大概率就是她爹给她找的那个状元家教。 举着手机,宋思听没有要动的意思,懒洋洋地喊了一声:“门锁了。” 接着,便自顾自地继续在手机上和朋友打字聊天。 等了一两秒,对话框刚输入进一个字符时,她就听见钥匙拧开门锁的声音。门被推开又合起,听动静,一人进了家里,站在门口,嗓音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我知道。” 宋思听的注意力从对话框中移开。 她没动作,只倒垂着视线,向门口瞥了一眼。 先入眼的就是白色板鞋和水蓝色的直筒牛仔裤,裤脚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再往上……宋思听懒得抬头。 “这是你家的钥匙,刚刚在楼下宋叔给我的,现在还回来。”说着,那人将手上刚刚用来开门的钥匙搁在身边的玄关柜上。 闻言,宋思听才坐起身,回正了视线抬眼看过去。 顺势将来人的全貌收在眼底。 一瞬间,宋思听感觉自己眼前一亮。 黑发碎碎盖着眉梢,鼻梁上一副斯文的半框眼镜,镜片遮住那人没什么情绪的眼瞳。他看过来,目光同宋思听对上。 白色短袖下,他的身型偏清瘦,袖口处延伸的白皙手臂上还能看见清晰的青色血管。 无论长相穿衣神态,都很端正,整个人看起来是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模样。 “你是,那个家教?”默默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宋思听坐在沙发上没动,托腮看着他。 那人闻言,点点头,开口时,声线清朗:“是,我叫李牧迁,宋叔让我过来辅导你数学。” 李牧迁,名字对上了。 宋拜山这几天一直在念叨着这个人,说是什么市理科状元,成绩顶天地好。在宋思听面前将人家一顿夸,末了,想起自己这个闺女,总是恨铁不成钢地再感叹一句:“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宋思听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对别人家的孩子不感兴趣。 再加上想到这个李牧迁即将给自己补课,宋思听是打心眼里没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如今见了本尊,宋思听倒是有点感兴趣。但是这点兴趣在补课面前,也一瞬间消磨殆尽。 听见他的回答,宋思听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又重新躺倒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她开口,声音懒洋洋的:“你可以走了,我会和我爸说已经补过课了的。” 说着,她拿出手机,重新给原本约着出去玩的朋友发消息:「下午去看电影?逛街?唱k?三选一,约好时间地点我马上出门。」 「你不是补课吗?」 「我让那人走了,高考刚结束,谁不出去玩享受假期,反正我爸不在家,就这样瞒着说补过了,谁都不知……」 她躺下时,宽松的上衣微微掀起一角,漏出半节白皙的腰腹肌肤,曲线隐隐绰绰。 李牧迁看过来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下一秒,便很快移开。 和朋友约好了时间地点,等了一会,没听见开门的动静,她起疑,瞥眼看去,发现李牧迁往屋内走,背身对着她,定在餐桌前。 宋思听有些无语,坐起身,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我答应了宋叔,要给你上课。”李牧迁摘下自己肩上的双肩包,淡声回道。 “我都说了,会和我爸说过咱们已经补过课了的,放心我嘴很严的,咱俩谁都不说,统一口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被发现……” 宋思听的话还没说完,就蓦然被一声厉喝打断:“宋思听!” 是她爹的声音。 顺着声音来源方向一看,宋思听眼睁睁地看着李牧迁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摆在桌上。 站起身走过去,宋思听刻意与他拉开点距离,去看桌子上正在显示通话中的手机。 一看通话时间,大概是在李牧迁进门前。 ……好样的。 宋思听无奈应声回道:“我在,宋老板什么指示?” “我可警告你啊,给我好好上课,听你这个哥哥的话,憋给我搁那嘚嘚嗖嗖的知道没?” 听着她爹的训话,宋思听无声地往李牧迁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在一瞬间对视一秒。 旋即,他移开目光,垂眼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掏出课本、练习册、还有草稿纸和铅笔,一一摆在桌面上理好。 宋拜山那边还有事要忙,最后提醒了宋思听一次要好好学习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气,宋思听咬着牙给自己朋友发消息:「不好意思,你们去吧,我爹打电话来监督,我今天下午就不出门了……」 朋友表示理解,并为她默哀。 “我听宋叔说了,你的数学……有点薄弱,”李牧迁翻开手边的一张试卷,“我也问宋叔要了你的卷子看,基础部分没有把握太好。” “文科数学比较简单,一百二十的分都是基础题,我们这个暑假把基础扎牢,开学的时候你提分会很容易。” “课程规划我打算是按照课本来,所以今天,我们先讲集合。”他说。 宋思听没应声,她的目光落在李牧迁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李牧迁抽出自己身前的椅子坐下,他打开课本,见宋思听久久没有动作,他沉静抬眼,同她对上视线:“宋同学有什么想法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没有。”宋思听坐下,原本和他保持了点距。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换了座,在他身边坐下。 她蓦然笑笑,弯了弯眉眼倾身看她:“哦不对,有,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哥哥。” 察觉到她凑近了气息,李牧迁不动神色地微微向后抬颈,他语气淡淡地嗯了一声:“你说。” “哥哥,你有女朋友吗?”宋思听突如其来提出这个话题,她眸光凉了凉,接着又跟了一句,“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追你吗?” 手上的笔尖微微一颤,李牧迁凝眉看她。 她眼中没有什么神色,更没什么笑意。是告白的话,被她说出口,更像是挑衅,还有一些不怀好意。 李牧迁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说:“宋同学,你的问题,和上课没有关系。” “但和你有关系啊,”宋思听皮笑肉不笑的,“所以呢?有吗?” 李牧迁冷了声音,开口:“我是来给你上课的,希望你能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宋思听指尖撑着桌子站起身,她单腿半跪在椅面上,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些,她笑着说:“可我只想关注你,你呢,如果我一直纠缠你,你会被我气走吗……” 李牧迁看着她,眸光很凉。 他没有回答,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 时间分秒过去,室内只剩电风扇扇叶的嗡嗡声。 “算了……”宋思听觉得挺没意思的。 刚开了个口,蓦然,她感觉到鼻尖一凉。 似乎有什么轻轻柔柔的物体从头顶飘落,落在她面上。 她抬眼,看向天花板,此时此刻,那里正飘着雪。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宋思听视线转回李牧迁,她笑笑,换掉了刚才的话题:“下雪了。” “宋同学,现在是七月,还有,屋内不会下雪。”李牧迁拧眉看她。 宋思听摇摇头,指着头顶:“你看,就是下雪了。” 说着,她顺着手指指尖的方向看去。 头顶却不知何时换成了黑夜。 一片漆黑,只有着稀疏星子的夜空中落下点点白色。 宋思听视线再次回正,眼前,没有李牧迁,没有桌子,没有课本和试卷,甚至耳边的风扇嗡嗡声都在此时此刻变成了北风的呼啸。 面前,是苍凉破败,被白雪覆盖着的厂房。 年久失修,厂房大院里布满枯草叶,还有着些许深红色的铁锈碎屑,此时此刻,都被雪盖着。 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入了冰水里,骨缝里渗出针扎般的疼痛。宋思听视线顿在自己前方一点,颤抖着呼吸。 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那里,红色的血液在茫茫雪地上交融,蜿蜒,漫出一大片猩红的血泊。 血泊之上,黑夜里,在白雪与铁锈之间,一具尸体安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 晚上九点,附中晚自习结束。 听见下课铃声,李牧迁停笔,将手边还没批完的一叠试卷理好,宣布放学。 先回办公室收拾了要带回去的资料,围着围巾,李牧迁站在桌前,目光在窗外纷扬的雪花上停了一眼。 东北的夜生活结束得早,冬天尤甚。 大冷天的,没多少人愿意出门受冻。这个时间点,除开学生和接送学生的家长,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 李牧迁撑着伞,沿着街边人行道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附中离滨湖苑不远,站在小区门口,他停下脚步,伞边微微抬起,抬头看向自己家的那扇窗户。 窗玻璃堵在上下两层的灯光里,内里一片漆黑。 眸光顿了顿,他面上没什么情绪。 进小区,默默收了伞,李牧迁上楼。 掏出钥匙开门,他静静地在门口立了两秒,没开灯的黑夜中,室内也是安静地过分。 “呵。”蓦然,李牧迁淡哂。 隐去眸中的点点情绪,他换下外套进屋,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开门的前一秒,李牧迁思考一瞬,还是脚尖转向。 推开自己对面的房门。 窗帘没拉,外面的月光和灯光照进屋内,朦朦光线中,他的目光顿在床边。 家居鞋踩在地面,软底的声音被地板吞没。 李牧迁站在床前,蹲下身。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宋思听熟睡的侧颜。 6、第五场雪 宋思听从睡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宋思听才逐渐适应眼前的昏暗。 朦朦胧胧的光线为屋内镀上几方轮廓,待到意识回笼,她想起自己现在所在何地。 点开即将耗尽电量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四十。 面部识别自动解锁,宋思听顺手滑进去,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错过的消息。 手机一打开,便停在租房软件的界面。她愣了一瞬,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打算离开这里另找处房源租住的。 可能是连日的奔波太过疲累,找着找着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那样的梦。 梦中,几乎都是回忆。 她梦见了自己和李牧迁的第一次见面,梦见……有些不大好的记忆。 揉了揉头发,宋思听心里莫名有些烦躁,阻止自己再继续深想下去。 转目间,手机的最后一丝电量耗尽后,自动关机。 宋思听爬下床,打算去拿充电器。 余光瞥见微微有着些亮的窗外,她停下原本的动作,转而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向外看去。 外面正在下雪,是那种鹅毛似的纷扬大雪。 她应该有……七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 目光顺着雪花飘落的轨迹停在一片茫茫的白色地面,宋思听静静地想。 看来今晚还走不了了。 重新拉上窗帘,宋思听摸索着开灯,找充电器。 手机电源接上的一瞬间,微信进来消息,这次不是祝驰周,是她的好友兼客户穆淼。 「听听,你怎么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去安市出差,原本还想着找你玩,结果祝驰周告诉我你走了」 「这是去哪了啊,什么时候回来?我下个月还有个活动,到时候能不能找你约拍一条?」 坐在床边,宋思听静静地看着消息一条条弹出来。 等到那边说完,她手指停在键盘上,略微思索一瞬,宋思听回道:「前两天走的,老家这边出了点急事,处理完就回去。」 「下个月……应该来不及,我推你几个拍得也不错的摄影师,你找他们问问时间。」 穆淼很快回:「好可惜,好久没找你约拍了,排都排不上呜呜」 「但你有事还是先可着你的事情来,我们回来再聚!」 「嗯嗯。」宋思听回她。 发送完消息,她打算出门,却见聊天框里又蹦出一条来:「不过我没听你提过老家唉,你老家是哪里啊?」 宋思听不知道怎么回。 她拉到消息上面,看着穆淼最开始发的那条消息:“祝驰周告诉我……” 告诉穆淼的话,就意味着告诉了祝驰周,他肯定会找过来,到时候…… 想起那个场面,宋思听就觉得有点头疼。 但是不回穆淼的话,也有点不大好。 手指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宋思听斟酌着用语,最后发了一条:「东北这边。」 说完,她就丢下手机,翻出换洗的衣物准备出门洗漱。 东北——囊括了东三省,还有内蒙古一片区域,范围那么大,祝驰周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 应该吧…… 摇了摇头,宋思听推开房门。 客厅有亮。 意识到这件事,宋思听才想起来,这个时间,李牧迁应该已经回来了。 果然…… 停在原地,她视线顿在沙发上坐着的人身上,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要不要出这个门。 门外,几步远的沙发上,李牧迁微微弯着腰,垂眼看着自己面前茶几上排着的一叠试卷。 身上的黑色棉质家居服微褶,勾勒出清晰的脊骨,往下,是劲瘦却不纤薄的腰身。 李牧迁侧对着她的房门方向,应该是刚洗完澡,黑色碎发有些潮湿,垂在额上,在眉骨、山根处遮盖出细碎的影。 听见开门的动静,李牧迁抬眼看来。他放下笔,目光平静地落在宋思听身上,似乎在等着她说话。 两人视线相接,宋思听抓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紧了又紧。过了片刻,她开口,嗓音有些哑:“有加湿器吗?好干……” 虽然话题起得有些莫名,但这是真话。 鹤城的气候比较干燥,再加上大冬天的,屋内的暖气烧得也热,宋思听最近几年在南方呆惯了,习惯了那种湿润的,没有什么雪的冬天,如今再回来,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过来。 “有。”李牧迁点点头收回视线。 摘下眼镜随手搁在茶几上,他站起身,绕去自己的房间,拎出一个小型的加湿器来。 他走到房间门口站定,宋思听整理好思绪侧过身,让他进来。 “你给我用了,你自己的房间用什么……”擦肩而过的时候,宋思听看着他的动作,轻声问道。 李牧迁进门,走到墙边插座的位置:“只一晚,没什么,明天我下了班绕去大商再买一台。” 说着,他将电源插上。 登时,薄薄的水雾从加湿器的出风口吹出,烟白色的一团散在李牧迁的周围,衬得他的眉眼都有些模糊。 机器带起微微的运作声响,两人沉默无言。 看着加湿器的白雾渐渐扩散,李牧迁转身,他没有多留,只说了一句早点休息便出了门。 屋内面积不算大,侧身而过的时候,宋思听刻意错开了视线。因此,也就忽略了李牧迁出门时,静静看向一旁的目光。 那里,靠墙边的地上,安静地立着宋思听的行李箱,箱子没有打开过。 眸光暗了一瞬,李牧迁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听见脚步声重新回到客厅,宋思侧目,视线落在空落落的门边,想起自己本来要出门的目的。 重新抱起换洗衣物,她跟着出了房门。 外面,李牧迁坐回了沙发前。 看着他重新拿起笔,宋思听走过去,站在旁边,目光顺势在他手上的试卷上看了一眼。 额……红叉好像有点多。 “什么事?”李牧迁没抬眼,淡声问道。 “我的房间……你打扫过?知道我要回来?”宋思听摇摇头,原本打算直接说声没什么,但她想了想,索性直接问出这个困扰自己一下午的问题。 “打扫过,但只是习惯性的,”李牧迁拧开红钢笔笔帽,在试卷上又划上一个叉,回道,“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哦。” 宋思听一怔,但想了想,确实是他这种龟毛洁癖会做的事。 点点头,她没有再接着多言,转身进了浴室。 听见锁扣合上的声音,李牧迁停笔。 他静静抬眼,目光在浴室门上停了一瞬,旋即,又移开。 试卷上,红笔字迹工工整整,核算着分数——85。 换到下一张试卷,笔尖落下去前,他眉心微褶。轻轻抛下笔,李牧迁后仰着,枕到沙发靠垫上。 浴室传出哗哗水声,他目光沉静。 在眼底情绪变色前,李牧迁闭上眼。 - 宋思听洗澡时没听见什么动静,以为李牧迁还留在客厅。 整理了一下身上带过来的唯一睡衣——一件有点短的吊带睡裙,宋思听另在肩上披了浴巾,这才做好准备推开门。 却见客厅空无一人。 李牧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房的,茶几上原本摆放的试卷也消失不见。 走到自己门前,宋思听下意识往对面房门看了一眼。 房间门关着。 视线再往下,门缝中没有点亮。屋内没开灯,可能李牧迁已经睡了。 这样想着,宋思听扯下肩上浴巾,转身关了客厅的灯,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床边擦着头发,她又想起方才和李牧迁的对话,注意力放在他说的那句:“只是习惯性的。” 手上动作一顿,宋思听侧过脸,看了一眼自己立在门边还没有收拾的行李箱,蓦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搞清楚点,现在回来就只是调查林叔的事情。至于李牧迁,反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现在人家心里有没有你有那么重要吗? 事情结束之后一拍两散,到时候你回南方,他留在这,两三千公里的距离,有必要纠结人家到底还对你有没有意思吗? 更何况人家都说了收拾屋子是习惯使然,既不知道你要回来,也没有要和你有再续前缘的意思,你在这矫情个什么劲? 想着想着,宋思听自嘲了一声,起身去把行李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好,和房间里她曾经的物件挨在一起。 - 第二天是周二,宋思听昨晚收拾到很晚,再次入睡之后睡得很沉,几乎一夜无梦。 早上迷迷糊糊浅眠未眠之际,她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开关门声,宋思听没有在意。 醒来后已经十点,李牧迁早就出门,房间门开着,视线看过去,床铺理得整整齐齐。 客厅餐桌上放着从早市买来的早餐:粥和烧麦还有蛋堡。宋思听洗漱的时候路过,看见桌面还贴了张便签,她停下脚步,随手揭下看了一眼: 「热一下再吃,厨房有微波炉」 将便签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宋思听把早饭放进冰箱里,她一口没动。 昨晚睡觉之前,宋思听已经规划好今天要做的事。既然回来是要调查林叔死亡一事,其余的人和事,她都不想有太多的牵扯。 想起前几天自己在新闻中了解的大概:林叔在东湖被发现,尸体运到警察局。后续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公布,宋思听也拿不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今天要去警局好好问问,不过大概,应该是什么都问不出。 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宋思听路过李牧迁的房门,顺势往里一瞥,目光径直落在擦得干干净净的窗玻璃上,外面高纬度蓝的天空像是水洗过一样。 将要收回视线,宋思听想到了什么,又下意识顿住脚步。 没记错的话,那间屋子的窗户好像……能看到东湖? …… 有了昨天受冻的经验,今天宋思听翻出衣柜里的棉服,出门的时候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昨天晚上回小区的时候,其实是路过了东湖的。但是当时天色过暗,看不清东湖的情况。再加上当时她穿得也单薄,不愿在外久留。 今天下了单元楼,宋思听便裹紧了外套,直接往东湖边走去。 工作日的早上,人不算很多,再加上前几天在东湖发现死尸的事情,这一下,东湖边上连原本晨练的人都消失不见。 踩着齐脚深的积雪,穿过绿化林间的小路,宋思听停在湖边的橡胶跑道上,目光遥遥落在冰面,四下搜寻着。 果不其然。 因为前几天的冻尸事件一出,搞得附近的人人心惶惶,虽然尸检报告没有公布,但大部分人还是先入为主,认为那个倒霉催的是掉进湖里冻死的。 估计之后也为了杜绝此类的事件再次发生,再加上湖面确实有些安全隐患。现在东湖边上的围栏都上了锁,隔上几米就挂了个牌子,上书:冰面危险,行人车辆一律免进,违者罚款二百。 湖中央,冰面上立着几根细矮的铁柱子,柱子和柱子之间,勾着橙黄色的封条。 看情况,那里应该是发现冰尸的地方不错了。 但昨夜下过雪,现今那边的种种痕迹都被冰雪掩埋。放眼望去一片平整,连本来被切开的冰面也重新冻上,宋思听看见的只是一片安静的雪白。 呼吸间带出乳白色哈气,宋思听站在原地,带着手套的手扶着栏杆,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要不要出这二百块钱。 过了一会,她收回目光,手抄着兜,慢慢离开原先站定的位置,回忆着警局的方向,她沿着沿湖跑道向前走。 现在过去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还是先去警局问问…… 等等。 蓦然停住脚步,宋思听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抬眼,看向身后的小区。 仔细对了一下角度,她挪移着,直到一瞬,视线停在一扇窗户上,窗户后一角黑灰色的窗帘分外熟悉。 还真能看见啊。 7、第六场雪 鹤城前几年搞市区规划,把原本的几家分路派出所合并。 如今负责东湖这一片区的警局不在原处,但也不算远。宋思听手机导航了一下,走路过去要十分钟左右。 将近年关,警局里倒也热闹,补办身份证和处理户籍的人将门口的接待室堪堪挤满。 接警台前也排着人,此时一个女生——应该是附近大学的,正抹着眼泪,哽咽地说自己的手机丢失经过。 嘈杂的人声在不算太宽敞的室内发酵,还伴随着空气不怎么流通的沉闷燥热感。 宋思听有些费力地挤过人群,取了接警台的号后,退到门外等着。 大冬天的,估计也怕受冻,门口没什么人,比屋里清净一些。只是鹤城风大,风吹到脸上,带着点利刀子割肉般的刺疼。 宋思听拢紧身上的长款棉服外套,绕了半圈,在大门侧面找了个背风处站定。 估算着时间,到自己大概还要等上一阵。 想着昨晚答应了穆淼要给她找下个月活动的摄影师。 宋思听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给几个拍照还不错的摄影师朋友发消息问档期。 对于朋友这块,宋思听向来比较看重。 尤其是穆淼这种,相识于微时,互相帮助两肋插刀的朋友。 前几年她还在南方的时候,刚被迫辞掉一份影楼摄影助理的工作。 身上没有太多的钱周转,住不起酒店,也租不起房。她就住二十一晚的青旅,在那认识的穆淼。 川渝姑娘,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子泼辣劲。 她们住的那个青旅环境不好,六人间的团体宿舍,来来往往,大江南北什么人都有,她和穆淼就睡在对床的上铺。 青旅的人大都短租歇脚,像她俩这种一住就是一两个月的,也不是太多见。所以两人都对彼此有点印象,渐渐熟悉。 那个时候,宋思听大学肄业,好点的工作不肯要她,一些稍微清闲点的简单工作又有着实习期,月结的微薄薪水远远不足以支撑她在这座城市存活下去。 于是宋思听打两份工,白天去发传单,当超市理货员,晚上就在火锅店里做服务员,干些端茶倒水清台洗碗的粗活。 穆淼那时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两人天天都是早出晚归的,平时她们几乎也见不到面。 所以那一个月两人的熟悉程度也只限于点头之交,每天能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后来她们那间屋子住进了一个小姐。用当地的别称就是猫儿,做情-色生意的。 当时那几天六人间里就她们三个人,估计摸清了宋思听和穆淼回来的规律。于是那猫儿在一天晚上,趁着她们都还没回来,直接把客人偷偷带进了屋子。 碰巧那天,宋思听做工的火锅店老板有喜事,提前给员工下了班。 当她带着满身的火锅味回去时,正巧碰见那嫖客穿好衣服从小姐的床上下来。 或许是怀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想法,那人看见宋思听时不急不忙的,带着色-欲的目光毫不掩饰。 他的视线在宋思听脸上和身上绕了一圈,笑着问她:“多少钱一次?” 宋思听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拧着眉,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毫不客气的声音传来: “你爸多少钱一次啊?” 微微侧目看去,就见穆淼短裙浓妆,头发梳着夸张的大波浪站在她身后。 视线再往下,她看见穆淼手上拎着把消防斧,冲进门作势要砍他,边扬着斧头边扯着嗓子骂着:“日你个仙人板板哟,脑子里要都是那点事,就把那玩意剁了喂狗。” 后续就是穆淼和那人打了起来,险些见血。动静惊动了老板,过来一看,估计也怕事情闹大,直接给宋思听、穆淼,还有那小姐三个人都退了租。 估计也知道这事不光彩,那两人也不敢闹到警局去,指着她俩骂了几句嘴瘾后,便灰溜溜地相携着离开了。 剩宋思听和穆淼拉着行李箱,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反正之后,是两人坐在马路牙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不下来。 两人在路边坐到天亮,聊了很多。穆淼说她签了公司干直播——就是穿暴露衣服唱歌跳舞,然后吸引大哥刷礼物的那种。 之后的话题又绕到理想,人生,以后……就是谁都没提到过过去。 黑夜适合诉说一些心事,白天就要回归现实,想办法生活。 有了这次的经历,宋思听不打算再住青旅,但旅店和好一点房子又稍微有点贵。 于是两人一合计,索性一起租房摊房租。一千二一个月的筒子楼,人均下来,一人一个月六百,和青旅差不多的价格,但比青旅安全点。 搬到出租屋的第一天,穆淼给屋里已经长了霉点的墙面贴墙纸,说要开启一个新的生活。 宋思听在她身后默默收拾着行李,闻言,只是笑笑。 新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开启,挣扎在生活七零八碎的泥沼中,连自己的下餐能不能饱腹都保证不了。 但是一扭头,她看见穆淼穿着睡衣跪在沙发上贴着米白墙纸。破旧窗外,午后暖暖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屋内的浮灰,衬得她整个人都朦朦胧胧。 鬼使神差的,宋思听举起手机,快门记录下这一景象。 穆淼将这张照片发到自己账号上,低像素,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感……她靠着这一张照片便小火了一把。 意外发掘了宋思听这一拍照技能,再加上穆淼了解到,她之前有过在影楼做摄影助理的经历,当即趁热打铁,拉着宋思听给自己拍了好几组照片和视频。 在这个只需要一部手机就有可能成为网红改变人生的年代,穆淼凭借这些照片火了起来。 她们换了更大的出租屋,不再担忧之后每天一睁眼会在哪里,也能在这个城市渐渐站稳了脚跟。 连带着给她拍照的宋思听也是收到了圈子里各种网红的邀约,单子不断。 奇怪的是,同样的人,同样的风格,别的摄影师拍出来的,都没有宋思听拍出来的火。她的含金量水涨船高,网红圈内没有不想找她合作的,找了她,就等于抓住了流量密码。 穆淼常说,她拍出的照片有生命力。她说:“别人拍出的是照片,就是那种摆拍,好看,但感觉像浮着一样。” “但你不一样,”她说,“在你的照片里,我感觉我在呼吸,在生活,在活着……感觉长在大地上,深埋在土里,很、嗯……厚重?” 厚重?很奇怪的形容词,宋思听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老家的土地上,给几位摄影师发完消息,等他们回复的这段空闲里,宋思听脑中忽然蹦出来穆淼的这句评价。 还未等她深想,便听见不远处飘来几道声音。 侧目一看,有两人从警局大门走出,下了台阶停在门口,似乎没有发现站在门侧的宋思听,他们就站在她不远不近的位置,聊了起来。 “周姐,麻烦你过来一趟了,有了消息我再通知你。” 说话声刚刚好能让宋思听听见。 她视线落在两人身上:是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和一位有点上了年纪的大姐。 正想着要不要避开一点距离,目光扫过其中一人的脸后,宋思听像是浑身都被瞬间冻住了一般,直愣愣地停在原地。 那女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应了警官的话:“没事,不麻烦。” 脸熟悉,声音熟悉……周曼茹。 宋思听心中跳出这么个名字。 ——是林叔的老婆。 宋思听回神,向内侧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将自己身影牢牢挡在那两人的视线死角。把手机调了静音熄屏,她屏住呼吸,注意力集中在两人的对话上。 周曼茹现在在这,极大可能是林叔的案子有了什么进展。 但两个人应该是之前在警局就已经谈完了事情,如今站在门口,没什么可接着说的。 只简单寒暄了两句,宋思听还没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那边,周曼茹便开口告别:“那张警官,我就先回去了。” 她口中那位姓张的警察闻言,跟着点点头:“好,路上注意安全。” 他说着,周曼茹便转身,迈步离开。 宋思听看看刚迈出几步的周曼茹,再看看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张警官,心中有点焦急。 正想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追出去,问问周曼茹到底什么情况,但是顾虑到说不定会被两人发现刚才自己在这里偷听,宋思听一时有点犹豫。 正踌躇着,蓦然听见那位张警官微微扬声,趁着周曼茹还没走远,从背后喊住她:“周姐,你确定,这几年一直没有你丈夫的消息吗?” 闻言,宋思听顺着他的话落在周曼茹身上。就见不远处,周曼茹的背影一顿。她没有转身,过了几秒,才侧过脸:“没有,这几年我以为他早就……” 话到这停了一瞬,周曼茹掩面叹了口气,待到整理好心情,她转过身来,拧眉回道:“听见张警官你说他死于几天前,我也很吃惊。” “这些年我一直活在他已经死亡的悲痛中,一个人把我们的闺女抚养长大……既然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为什么一个声都没有……” 她说着,大概是戳到了伤心处,声音都带了些颤抖。 “死于几天前。” 宋思听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拧起眉继续听着。 但是剩下的,周曼茹就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大多都是哽咽的埋怨加心痛。 大约在别人难过的时候当一个合适的倾听者全国默认的基本礼节,站在明处的张警官和躲在暗处的宋思听都没有动作,安静地等她平复好情绪。 擦了擦眼角即将被这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冻结的眼泪,周曼茹哑着声,低低说了句抱歉。 “节哀,我们会尽快调查出真相。”张警官摇摇头,振声说道。 “多谢张警官了,”周曼茹颔首,“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这次张警官没有再叫住她。 或许是外面的气温确实有些受不住,在周曼茹转身的同时,张警官也跟着转身,推门回了警局。 宋思听慢慢从阴影处绕出来,看着周曼茹快要消失的背影,她犹豫一瞬,还是选择跟上。 在红绿灯路口看见即将要过马路的周曼茹,宋思听远远喊了一声:“周姨。” 接着,她小跑着过去。 听见她的声音,周曼茹的身影一颤。接着,她有些不可置信般地,缓缓转身。 她的目光落在宋思听身上,待到看清楚她的脸后,周曼茹脚步有些不稳。 扶住身旁的红绿灯柱稳住身形,她视线死死盯着宋思听,将她浑身上下都仔细看进眼中。 “你……” 周曼茹还是有些不愿相信地张口,喃喃着。 “对,是我,”宋思听点点头,她走上前,与周曼茹拉进了点距离,说道,“宋思听。” 8、第七场雪 周曼茹的目光一时有些散,她的视线落在宋思听身上,顿了顿。 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倏尔变了脸色。 扯起唇角,周曼茹面上表情有些强颜欢笑。 扶着身边的灯柱子站稳了身子,她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喃喃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不能回来吗?”宋思听笑着反问。 话音落下,就看见周曼茹的呼吸明显一哽。宋思听没管,看着她,接着添了句:“我在网上看见了,关于林叔的消息。” 现在网络那么发达,各地发生什么事情,放到网上,网线一连,足以传遍全国。 原本鹤城冰尸这件案子只是在本地,以及邻近的几个省市有点小热度,传到最远,也不过只到山海关,关注的人会多一点。 毕竟只是一具死尸而已。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降生,有人阖眼。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所以,这件事还没在网上扑腾出什么水花来,没几日,热度便被某某明星的绯闻盖了过去。 宋思听也险些错过这条消息。 只是她偶然间刷见,本想就这么划走,但是看见视频上提到的地点,她下意识点进详情去搜,在几百条相关消息中,翻到了一条围观群众传出的,没有打码的视频。 看左近景象,录视频的人当时就站在湖边。警察拉着冻了尸体的湖冰放上皮卡后车斗时,摄像头偶然扫过,录下尸体的脸,但只有短短一瞬。 凭着那一瞬间的画面,宋思听将那条视频看了又看,一次次定格在尸体的脸,拉大,再放小。 即使已经过了七年,但她还是能认出来这是谁的尸体,因为那张脸…… 分外熟悉。 听见宋思听的讲述,周曼茹在一片心不在焉中点点头,渐渐地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心思,回了神。 但周曼茹面上没什么好的表情,她见宋思听说完,没等她接着开口,便冷声问道:“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态度不算太好,起码在面对一个小辈时,有些落了脸。 “周姨那么急干嘛?”宋思听静静地看她一瞬,目光沉稳。她开门见山,“我还有事没有问周姨。”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周曼茹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没等她接着说,便提前拒绝,脸色很黑。 “我想知道林叔的尸检结果,”宋思听没管对方是什么态度,她面色未变,自顾自地接着道,“刚刚那位警官应该和你说了。” 周曼茹没理,冷着脸准备离开。 看见她将要转身,宋思听上前一步,径直拉住周曼茹的手腕。手指牢牢扣在她的手腕,遏制住她的动作:“告诉我,林叔到底是怎么死的,以及……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周曼茹目光落在她抓住自己的手上,甩了甩,试着挣脱。 却换来宋思听力道加紧,大有一种今天她不说,自己就要在这和她耗到底的架势。 眼见直接走,走不成。周曼茹稳了面色,她抬眼,对上宋思听的目光。 看清她掩盖在平静眸色中的那一丝执拗,周曼茹眸光微动,终是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缓了下,她有些疲惫地开口,目光重回宋思听身上,她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况且张警官也说了,关于案件的消息最好不要外传。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告诉你。” 大概是回忆起什么,周曼茹语气放得比方才软一点,紧接着说:“过去的事,现在既然没有什么大碍,就让它过去吧。之前是我误会你,但是说到底,老林他还是你害……” 但说着说着,见宋思听眼中神色愈发加深,周曼茹喃喃着,住了口。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谁也没有接着开口。就这样站在北风中,面对面僵持着。 良久。 腕上手指的力道渐渐加重,隐隐的痛感传来,周曼茹不由地拧眉。 她看着自己的手腕,在即将痛呼出声的前一秒,宋思听蓦然卸下力道,松开了手。 她后退一步,眸色比之方才的周曼茹更冷了一些。 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她看着周曼茹,重复着她方才的话:“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大碍?让它过去?” “周姨,如果当初没有发生这些事,我现在或许是一名老师、或许是公务员。或许是什么别的稳定的、体面的职业……再往远了说,或许现在我和李牧迁的孩子都能叫你一声周奶奶。” 盯着她的双眼,宋思听继续说道:“你现在告诉我没什么大碍,跟我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那这些年,我离开的这些年、我吃的苦、丢掉的东西,对我来说,算什么呢?” 她问:“周姨,念着我爸的份上,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周姨,你告诉我,我这些年,到底算什么呢?” “算我活该吗?” 宋思听说着,语气明明平稳,但带着些许颤抖的声线还是能够隐隐泄露出她的一丝情绪。 “但你还活着。” 周曼茹定定地看着她,重复说着:“你还活着,但我们家老林,是真的不在了。” “这么些年,你过得不如意,难道我就称心吗?”她接道,“这些年,我带着我家姑娘,没钱没能力,把她拉扯那么大,难道我就称心吗……” 对上宋思听深不见底的眸光,周曼茹原先还想再接着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转为一声沉重叹息。 事已至此,死了人、走了人、留下了人……事情发生了那么久,岁月蹉跎着留下万千皱纹。 难以抚平。 红绿灯适时跳转了颜色,周曼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深深地看了宋思听一眼,她转身离开,融进过街人流。 几步远,就看不真切。 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混着细碎的雪粒加入呼吸,在喉间反出一抹腥甜。 宋思听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等到看见周曼茹的身影转过街角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收回视线。 “呵。”半晌,冷笑一声,宋思听闷闷转身,顺势踢了一脚路边的雪堆。 扬起白色细沙,又簌簌落下。 - 回到警局时,宋思听的号早就叫过。 又去取号机取了一张号,再轮到她时,宋思听站在接警台前直奔主题:“你好,我来找张警官。” 她口中的张警官,自然就是方才在门口与周曼茹交涉的那位。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这次案件主要负责人。 “有什么事吗?” 没见过这样来报案的,接警的警员一愣,有些狐疑地问她。 “想来问问林德飞的案子,我是……之前的案件涉案人。”宋思听斟酌了一下,说。 林德飞一案,最近给警局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毕竟人就死在市中央的湖里,当时还有不少人围观,甚至在网上也小范围地传开,有了点热度。 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市里领导盯着,要求尽快破案。但目前可知的线索中,还没有什么有头绪的,上面领导看着给压力,局里的警察最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听见宋思听这样说,警员不敢怠慢,拿起电话拨了内线。 不一会,一名有点眼熟的警察从内层的门走出来。 “张队,这位……”警员站起身同他问好。说着,看了一眼宋思听的身份证,“宋小姐,说她和林德飞的案子有关。” 宋?听见这个姓,张裘挑了挑眉,侧目看了宋思听一眼。 他记得这个名字,七年前1225案的案宗上,最关键的人物。 这几天他一直翻来覆去,将那个卷宗看了不下十遍,上面的每一个人他都有印象,尤其眼前的宋思听。 “宋小姐,你好,”他张了张口,目光扫过有些嘈杂的接待厅,张裘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往自己出来的那道门边引,“我们换个地方说。” 面部识别刷开自动门,张裘带着她进了一间办公室。 “宋小姐?宋思听?”示意着宋思听在桌边坐下,张裘状似随口说道,“我知道你的名字,记在案宗上。” 宋思听弯腰坐下,闻言,点了点头。 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张裘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接到林德飞身死的消息,我原本是打算传唤你的,但是得知你在外地,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说着,张裘顿了顿,锐利眸光隔着桌子定在她身上,问道:“宋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宋思听语调平平,回他,“昨天回来的。” 张裘点点头,了然地哦了一声:“这么说也就是,刚到?” “刚到。” 得到答复,张裘没有再继续发问,他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宋思听开口。 昨天刚到,今天来警局,之前还和林德飞的案子有关系,其目的……张裘大致能猜得出七八。 果然……就听宋思听说道:“张警官,既然你看过当年的案宗,那我就不废话了。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林叔的案子……” “当初都以为他死了,我也这么以为,但是现在他重新出现,也就证明我当初……”宋思听说到这,语气有了些许变化,缓了一会,她接着说道,“这次回来,我想知道,林叔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以及,杀了他的既然不是我,那么,会是谁?” 张裘听完,沉默片刻,啧了一声,他开口:“是这样的,宋小姐。” “当初既然已经判定你无罪,你也洗脱了嫌疑,警方也还你了一个清白。那这就代表着,你和这件事就没有关系了。而警局的这些案件的详情涉及到隐私和机密,非必要,我们也不能给外人看,不然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说,对不对。” 说完,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宋思听的身上,观察她的反应。 话音落下后的半晌,宋思听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张警官,当初的案子,你不在,对吗?” “额,对。”张裘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如果当初张警官在场的话,或许就不会说出这些话了,”宋思听说,“时隔那么多年,我从未有真正一刻,得到你口中所谓的清白。” “宋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张裘拧眉,她的话不算客气,因此,张裘也有点冷了语气,“当初没有对宋小姐做出任何处罚,现在也没有要怀疑你的任何意思。林德飞既然重新出现,他死亡的时候你也不在场。这就证明人不是你杀的,宋小姐何必还继续困在自己的臆想中呢?” “如果宋小姐你放心不下,想要查案,可以,我们警方不会干涉。但是你想知道的这些案件细节,恕我不能够提供。” 说着,想着已经从宋思听这里了解了自己想要的事情,张裘也没有要再聊下去的兴致。 站起身,他下了逐客令:“还有就是,也请希望宋小姐未来这段时间不要干扰我们办案。警方这边,压力很大。”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目光看回她,示意着。 宋思听看懂了,桌下,她的手指随着张裘的话渐渐掐进掌心,压下心中窝着的一团无名火。 她笑了一声,点点头。 起身离开。 9、第八场雪 课表上,今天下午只排了一节课。 和别的科目老师调了一下晚自习的坐班安排,李牧迁上完课后便收拾了东西回家。 冬季,白天日照时间短,在这个地方尤甚。 下午四点多钟,就已经算是傍晚,天色蒙蒙,剩下夕阳的余晖在地平线上挣扎。 家里没开灯,屋内都是暗色调。 李牧迁推开门的一瞬间,冷风混着稀疏的香烟气味飘来,他下意识蹙眉。 顺着看去,不大清晰的暗光中,见一道剪影在阳台的窗前。 宋思听正倚在那抽烟,窗户开了半扇,冷空气卷进屋内,吹散了暖气蒸腾的热度。 她的头发拢在一侧肩上,从背后看去,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背影纤瘦伶仃。 听见开门的动静,宋思听没转身,随手在窗台上掸落指尖燃过的烟灰,她侧目看来。 目光停在李牧迁身上,她微微挑眉,语调平平:“下班了?那么早?” “嗯,下午没课,”李牧迁进屋,烟味更浓了点。 将肘弯搭着的外套随手搁在沙发靠枕上,他向着自己房间走去。临进屋前,李牧迁微微拧眉,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忘了。” 看见他的动向,宋思听收回视线,随口回了句。 她没想着多说,李牧迁也没有再开口。 房门合上,带出声轻响。 宋思听在手边的窗台按熄了将要烧完的烟,又多开了半扇窗户站了会,等味道散完。 没多久,李牧迁换了身稍微休闲点的衣服从屋里出来。 他扁着毛衣袖口,目光闲闲落在宋思听依旧站在窗前的身影,问她:“心情不好?” 空气清新了许多,关了窗户,宋思听回身看去。 两人对上视线,只一瞬,李牧迁瞥开眼,向着厨房走去。 宋思听有些好奇,冲着他的背影问道:“何以见得?” “……很明显。” 得到回答,宋思听哦了一声,收回视线,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有否认,她确实心情不好。 今天出去,在周曼茹和张裘那里连连碰壁。 不仅什么收获都没有,还被迫接连回忆起了一些不太好过往记忆,心里确实谈不上多好受。 “我今天,见到周姨了……” 说着,宋思听顿了顿,又有些后悔开口。 她不想和李牧迁聊太多。 “算了。” 宋思听叹了口气,正想着放弃话题。 却见李牧迁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她没为难你。”用的是肯定句。 这是什么态度? 宋思听循声看去,李牧迁站在岛台前,拿着玻璃杯接水。 说话时,他视线都没看过来,语气端得沉静,连水流倒进杯中的涟漪都过于平稳。 莫名的,宋思听有些恼火。 她和周曼茹过去的事情,李牧迁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周曼茹日日来敲她家的门,被警告后,转而在她出门路上、或者是警局门口堵她。 每每见面,都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有次过激,还拿着菜刀,逼她和自己同归于尽…… 李牧迁当时被导师催着回去做研究,研究院那边实在推不开,这边宋思听当时又被要求着留在鹤城。 他放心不下,日日在冰城鹤城两地通勤。凌晨的时候搭最早的火车去冰城,一天过完,晚上再坐高铁赶回来。 宋思听那段时间精神有些恍惚,每晚总会魇着。 从梦中惊醒时,无一例外,都会被李牧迁牢牢揽在怀中,怀抱包裹着她。 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骨肉,两人心跳共享。 她才得以获得片刻的安心。 好几次,宋思听总会在深夜里将鼻息埋入他的肩颈,闷闷地问他,可不可以不要离开自己。 冰凉又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李牧迁肩上,再顺着肌肤表层蜿蜒向下,湮没在床单布料。 黑夜里,看不见彼此的面容,只有呼吸相近,李牧迁细细抚去她眼角的泪。 她问了一遍又一遍,李牧迁回了她一遍又一遍。 他说不会,他说他会一直在。 “在哪?” “在你能看得到的每一个地方。” 字字千钧。 或许是过去的李牧迁留下的烙印太多太深,如今对比起他有些冷淡的态度,宋思听心里竟有了些落差感。 但转念一想,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充其量也就只是认识的人而已。剥去了过往的身份代入,宋思听又觉得自己矫情。 “没有。”将自己的心态的回正,宋思听学着他的语气回他。 说都说了,她索性把剩下发生的事一起提了出来:“还有,我去了警局一趟。” 李牧迁杯沿抵在唇角,喝了一口水。闻言,放下杯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没有收获?” 宋思听摇头。 嗯了一声,手指在杯沿慢慢悠悠转着,他眸光未抬,说了句:“不要再接着查了。” 说话时,语气平静。 宋思听表情有了点变化,原本心中有些压下去的烦躁重新提起,她拧着眉看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李牧迁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晚饭点。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然变暗,两人站在没开灯的室内,只能依稀看见彼此模糊的周身轮廓。 “你没什么资格管我吧?”宋思听有些不客气地呛声。 李牧迁淡哂,没回。 走到门边开了灯,又折回厨房边,他站在冰箱前,拉开冰箱门。 看见上层冷藏室放着的未开封的早餐,李牧迁神色才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盯着已经凉掉的早餐看了一两秒,他敛住眼中的一丝情绪,关上冰箱门。 目光看向宋思听,李牧迁转移了话题,问她:“吃晚饭了吗?” “没有,不饿。” 宋思听是真不饿,心情低落的时候食欲也会不佳,再加上现在和李牧迁聊起来,心里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堵。 眼不见心不烦,她没好气说完,抬步向着自己房间走去。 “想吃什么?” 开门之前,李牧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她怼了两句,他语气没有什么不愉,依旧平平淡淡的。 仿佛没有听懂她话里意思似的,他问道。 拧了眉,宋思听彻底失去耐心:“我说了,不饿。” “要不要去吃烤肉?”李牧迁问她。 “……” 好嘛,各说各的。 - 暑假这样的大好时间,即使宋思听百般万般不情愿,也还是要补课。 她爹虽然在厂里忙得不可开交,但每天都会抽时间打电话来查岗。 再加上李牧迁轴得跟什么似的,任凭宋思听无论怎么劝说他和自己一起逃课串供,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出现在她家客厅。 所以宋思听只得每天下午乖乖坐在桌前,从三点到六点,上三个小时数学课,中间还算李牧迁有点良心,给她留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就这样过了几天,她有些受不了了。 连着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即使是高中也还有单休。 于是乎,在第八天,宋思听说啥都不愿接着补课,早上宋拜山上工的时候一直缠着他,把自己带过去。 对比起在家里学几个小时的数学,宋思听现在觉得连带着尘锈味的工厂车间都亲切不少。 宋拜山的厂子虽然在鹤城,但是是在下属的县里,市区过去要坐大巴,半个小时左右。 大概是确实连着补了几天课,怕宋思听觉得太枯燥,再加上她最近数学确实有了点进步。宋拜山即使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也没指出来,上工的时候默许着把她带上了。 但到了厂子,又不能真正让她跟进车间,再加上这周边其实有些荒凉。 怕宋思听出些什么意外,宋拜山让她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办公室,还给她把电视机打开。 宋思听巴不得这样,连连点头应下。 电视上是暑假经常轮播的西游记,宋思听也不看。等宋拜山走后,她躺在沙发上,用手机和自己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放着电视听个响。 正聊到兴头上的时候,没几分钟,宋拜山又折回来推门。 宋思听坐起身,正想问他什么事。目光转过去时,却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人。 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 那男人宋思听有些印象,是宋拜山厂里的老员工,叫林德飞。平时宋思听见过几面,叫他一声林叔的。 至于他手上牵着的小女孩—— “这是你林叔的闺女,她妈妈今天忙,没时间看,让你林叔带。我们这边还有活,你正好没事,和你妹妹好好玩,仔细看着点她,听到没。” 宋拜山对她说道。 他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林德飞对她笑笑:“麻烦了。” 说着,示意那小孩同她问好:“这是小宋姐姐,快说你好。” 那女孩眨着眼睛看向宋思听,脆生生地问了一声好。 那边,宋拜山估计有得忙,同她交代完,便和林德飞关上办公室门离开。 剩屋内一大一小两人大眼瞪小眼。 揉了一把那小孩的头发,宋思听蹲下身,颇为自来熟地问她:“你好呀,你叫啥,多大了?” 看着这小丫头的个头,应该也就幼儿园左右。 “姐姐你好!我叫林冉,六岁!”果然,林冉看着她,回道,“开学就上小学了。” “真棒啊!在哪上?” “爸爸还没说。” 说完,林冉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开口:“小宋姐姐,你真好看。” 青春期的女生大多爱美,听见这样的夸赞,宋思听心里不免欣喜,但还是面上装作镇静。 轻咳一声,她轻描淡写地回道:“再夸几句。” “……”林冉不说话了。 把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给林冉放动画片,宋思听重新坐回沙发上捧着手机聊天。 两人各干各事,相处也比较融洽。 就这样到了下班时间,林德飞换下工服,将林冉接走。临走时,还给宋思听买了瓶饮料。 宋思听拿着饮料冰着额头,坐在办公室等了一会,还不见宋拜山回来。 她出了门,去车间找他,却被告知今晚要赶工,他今晚住在厂子里。 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宋拜山给她塞了点钱,让宋思听自己回去,晚饭凑合着自己吃点。 坐最后一班大巴回去,到鹤城市区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多,天还没黑。 这几天正愁着没有时间出去玩,在路上的时候,宋思听就约了几个同学攒了个局,下了车没有回家,直奔ktv。 到了ktv门口,几个朋友比她先到了,站着等她,有男有女。 宋思听走过去,他们打趣她:“好学生,现在想要见你一面真难。” “别提了,要不是跟着我爸去厂里,今天本来还要补课来着。”宋思听神情恹恹地回道。 “谁给你补课啊?补得怎么样?我们还等着你开学考一鸣惊人呢。”有人不免好奇问她。 这个…… 关于李牧迁,宋思听不愿意多说。 打了个哈哈,自嘲了几句自己的数学成绩,她将这个话题揭过。 边聊起别的,边招呼着几人往ktv里面进。 刚走上门前台阶,便见大门处熙熙攘攘出来一堆人。 高考刚结束的时间点,不乏有班里的同学组织什么同学聚会,搞个散伙饭之类的。 毕竟离开了校园,可能有些人之间,真就是最后一面了。 这些人看样子应该也是来搞散伙聚会的同班同学。 门口台阶就那么宽,宋思听几人靠侧边站了点,让出位置。 和身边一个朋友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聊着,宋思听注意力本来完全不在那一堆人身上。 直到听见她身侧的人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快看,那个人好帅啊。” 听见动静,宋思听下意识抬眼,目光顺着身侧人小声示意的方向看去。 与走在人群后的一个人对上视线。 正是李牧迁。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看了一眼后,宋思听脸上一副微妙的表情,默默收回视线,和身边的一个男生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转过脸的同时,李牧迁身前走的几人谈话声传入他的耳中:“那个穿白裙子的,是不是四中的宋思听?” “唉!好像是唉……” 剩下的话随着他们渐渐走远,李牧迁听不真切。 看了前面的人一眼,李牧迁脚尖微微转向,将要迈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这是什么鬼运气,出来玩还能遇见李牧迁。 现在宋思听看见他,就仿佛看见那些令她头疼的圆锥曲线、立体几何、数列大题……手拉着手冲她打招呼。 “啊!那不就是今年的理科市状元吗?我哥和他一个学校的。”身边的朋友认出来李牧迁,说道。 宋思听不想接着看见数学题,幽幽收回视线,接了声是。 “他有女朋友了吗?好可惜……”身侧,一开始注意到李牧迁的人看见他身后追出来一个女生,叫住他。 见两人站在台阶上相谈甚欢,她不由地感叹了一句。 听见这话,宋思听再次抬眼看去,就见李牧迁微微背对着他们,好像正和他面前的一个女生聊天。 站在宋思听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女生腼腆的笑,微红的脸…… “对啊,好可惜……”宋思听点点头,随口附和道。 礼貌拒绝完那女生想要加联系方式,毕业以后再联络的想法。李牧迁转过身来,视线里已经没有了宋思听的影子。 站定脚步,他对走在前面的同学开口:“你们接着玩吧,我还有事,就不一起了。” “大学霸去哪啊?”有人开口问他。 李牧迁没有说话,看着那些人走远。 站在原地略微思考一瞬,他转身,回了ktv。 走到前台,他说:“你好,有没有看见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个大约这么高,长头发,穿一条白色裙子。” “对,她是未成年。” 宋思听觉得李牧迁简直有病。 刚进包房,还没点几首歌,忽然服务员来敲门,问他们要身份证。 ktv查年龄时松时严,平时上面没来人的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一些高中生进去了。 这次虽然没来人检查,但看李牧迁一进来便直接说了宋思听几人是未成年,ktv的人也怕他举报到上面去,煞有介事地去包房给宋思听几人请了出来。 宋思听确实还没成年,她圣诞节的生日,还有几个月才到十八岁,因此,只得自认倒霉,乖乖出了包房。 原以为是有人检查,但一问服务员才得知,是有人举报。 正想知道是谁干这无聊的事,走出大门,却远远见李牧迁抄着兜,站在对街路边,目光静静看来。 看见宋思听几人出来,他转过身,将要离开。 “唉!你站那!”宋思听喊了他一声。 见他没停步,宋思听小跑着,下了台阶过街。 匆匆追上李牧迁,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肘。 李牧迁一怔,顿住脚步。 隔着一条马路,宋思听那几个朋友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其中一个人扯着嗓子喊她,问她接下来去哪。 宋思听盯着面前的李牧迁,没转头,她扬声,对他们说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她朋友们隔着一条马路都能看清宋思听表情带着不悦。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不打算淌这趟浑水,默默走开了。 李牧迁视线停在她依旧抓着自己手肘的手上,淡声问她:“有事么?” “你有事吗?”宋思听拧眉,语气有点冲,“为什么举报我?” 李牧迁抬眼,与她对上视线。他眼中情绪淡淡:“未成年本来就不能进ktv,随时有人会来查。” “人家老板都没管,你多管什么闲事,”宋思听问他,“关你什么事呢?作为一个家教老师,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宋叔说了,让我在给你上课的时候,顺便规劝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李牧迁对她说。 闻言,宋思听一时语塞,缓了好一会,她蓦然笑了一声。 被气笑的。 “你……”本来想好的说辞在这句话前荡然无存。还能怎么办,她爹让的,李牧迁照做。 他的行为轴是轴了点,但人家现在没做错,宋思听也不能说他什么。 缓了好一会,她憋出这么一句话:“你还挺负责。” “应该的。” “我不是在夸你。” “我知道。” “……” 得了,跟他也扯不明白什么。 “还有事吗?”眼见话题结束,李牧迁开口,问她。 他说着,目光向下,看向自己的胳膊。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宋思听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他没放。 现在看他意思,正是示意着自己松开。 “你吃饭了没?”宋思听看懂他的意思,但她没撒手,反而顺着向下,拉着李牧迁的手腕。 问他。 感受到腕上有点凉的肌肤温度,李牧迁藏在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颤抖一瞬。 不由地拧眉,他抬眼看她:“什么事?” “陪我去吃饭。”宋思听说。 话音落下,李牧迁抬手看了看腕表,没回答。 “因为你刚刚一举报,我朋友都不和我玩了,我们本来约着去吃饭的,结果现在就剩我一个人。我自己去的话,万一遇上什么醉酒的人,出了什么危险……” 宋思听看见他面上的迟疑,继续添把火:“万一我吃开心了,自己喝点小酒,要是喝醉了,我一个女生……” “去哪?吃什么?” 李牧迁眸中染上几分无奈,问她。 - 尽管在家里两人的聊天不算太愉快,但李牧迁整个人好像意识不到他们之间有些僵硬的气氛。 宋思听也不想和他吵什么,关于自己的情绪和自己的不愉快,过去自己或许会尽数告诉他,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她也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太过情绪化。 所以在李牧迁再一次问她晚上想吃什么的时候,宋思听卸了脾气,没怎么想地脱口而出了声烤肉。 想起鹤城的吃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大概就是烤肉。 这边的牧场养安格斯牛和牛之类的肉牛,肉质鲜美细腻,还带着点奶香。 因此,烤肉算是鹤城的一大特色,这边的家庭烤肉店也林林总总开了不少。 家附近又好吃的店…… 宋思听和李牧迁两人去了m家。 这个点人不少,但是老板家的小孩之前是李牧迁的学生。出门前,李牧迁打电话定位置,那老板认出他的声音,特意给两人留了个桌。 这家店有些年头了,几近百年老店。宋思听之前也时不时过来吃。 落座前,看着熟悉的室内环境,宋思听想起来了,她几年前,和李牧迁第一次吃饭的时候,来的也是这家店,坐的也是这个二楼靠窗,贴着暖气管的位置。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他过去的形象渐渐重合,宋思听一时有些恍惚。 上菜上肉,李牧迁卷起袖子,用夹子夹着牛油刷着铁盘热锅。 等待的时间,为了不让气氛冷下来,宋思听看着他,找起了话题。 想起之前李牧迁的大学专业,宋思听说道:“很疑惑,你竟然会留在这里当老师……” 有点屈才了。 李牧迁大学考的是本省的一所重点985,全国闻名的工业大学。 专业名称很复杂,后面研究生期间,还跟着老师进实验室做保密项目,宋思听不太懂理工科的东西,再加上他签了保密协议,所以宋思听只知道他以后的就业方向大概是研究院之类的地方。 怎么看,怎么和现在的职业不太搭边。 李牧迁闻言,抬眼,看着她。 镜片后的视线沉静,但是宋思听总觉得,好像还蕴着什么,她没法看清的情绪。 他刚想要开口。 倏然,宋思听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几声,她看了一眼来电人,祝驰周。 没有多想,宋思听顺手按掉了挂断键将手机扣回桌面。 见状,李牧迁神色淡淡,瞥了一眼被她扣在桌面的手机,问她:“怎么不接?” “不想接……”宋思听话还没说完,铃声又一次响起。 还是祝驰周。 看见李牧迁看过来的视线,宋思听下意识拿掌心盖住屏幕,遮住上面的来电人显示。 叹了一口气,她拿着电话起身:“稍等,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着,宋思听带着手机下楼。 李牧迁静静坐在原地,闭眼重新平复了一下情绪。 算着时间,他睁开眼,视线看向身侧的窗外,顿在宋思听站在外面的身影上。 10、第九场雪 “喂,什么事?” 站在冷风里,宋思听接了电话,直奔主题。 听筒里灌进风声,祝驰周听着她被压得有些小的说话声,问她:“你在外面?” “嗯,出来吃饭。” “和谁?吃的什么?” 出去吃饭?祝驰周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对劲,在电话那头挑了挑眉。 宋思听闻言,下意识回身看了一眼。 目光向上,扫过二楼的窗玻璃处。 玻璃窗内,李牧迁垂着眼端正坐着,目光安安静静,看着自己面前的烤盘,手上夹子时不时拨弄着。 “喂?”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祝驰周在电话那头试探性地提醒了一声。 宋思听收回视线,避开了这个话题:“你打电话什么事?没事我就挂了,外面挺冷的。” 祝驰周闻言,笑了笑:“那么急干嘛,这两天你都不回我消息,我怕你有什么危险,打电话来问问。” “你真的挺闲。”听他这样说,大概是也没有什么事的样子。 懒得和他扯皮,宋思听回了句:“挂了。” 说着,放下手机,打算挂断电话。 祝驰周连忙开口叫住她:“等等,先别挂。” “……你最好真的有事。” 将电话重新拿回耳边,宋思听对他说着。 “有事,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不是快到你生日了吗,要不要包个邮轮,带你去度假?你想要什么礼物啊?” 宋思听被无语笑:“大哥,手机没日历吗?现在是冬天。大冬天的邮轮度假,你不怕冷我怕冷。” “那就飞去南半球,去新加坡或者澳大利亚,怎么样?” 祝驰周说着,语气轻松到仿佛是在邀请她下楼遛弯。 但他还真有这个资本。 ——有名的富二代,个人资产过亿。 从小家里骄纵着长大,浑不吝的典范。偏偏长了好皮相,嘴巴也甜。 因此,网红女友换了无数个,各色跑车一天开一辆,每天花钱如流水。 按理说这种圈层的人宋思听是接触不到的。 但却偏偏那么巧,前几年宋思听刚到南城的时候,打无数份工,其中一份便是去一所摄影工作室做摄影助理。 是那种比较高档的工作室,跟的摄影师也比较有名气。 平时这种咖位的摄影师的助理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活,争着抢着当那种摄影师徒弟的人不少。 但是那摄影师脾气臭,人也挑剔,还经常去些条件不是太好的地方出外景。 他的摄影助理要干得活又累,稍不顺点心,还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所以当时极度贫穷吃苦耐劳又不挑活的宋思听顺利捡漏。 那天,祝驰周被新交上的网红小女友拉来工作室拍情侣写真。 原意是和祝驰周巩固下感情,却不曾想,祝驰周对在工作室帮工的宋思听一见钟情。 第二天,就甩了女朋友,日日来工作室楼下和她偶遇,送花,送礼物,宋思听一律没收。 这样的公子哥,新鲜感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原本以为祝驰周也会这样,所以一开始宋思听没把他的示好放在心上,拒绝了祝驰周几次无果后,后面也就索性把他当作空气人。 谁知道祝驰周兴趣未消,反而越挫越勇,对宋思听更加上心。 大概是从小开始,他祝驰周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没被人这样无视过,所以眼见正常的追求不成,祝驰周开始给她施压,拿钱来压她,还收买了她周遭的人。 后面,害得宋思听没了工作。 他调查过宋思听:孤身一身,没亲人没好友,同时打好几份工,住廉租房。 把她工作搞没,宋思听没有了立足的资本。他再趁虚而入,再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从金钱关系进展到男女关系,他还不信追不到宋思听。 但还真的没追到。 宋思听失去工作的那天,他等在她出租屋的楼下。 银亮的跑车停在廉租房楼下脏乱差的环境中,挤满了逼仄小路。带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割裂感,格外惹眼。 祝驰周靠在车边左等右等,等到太阳落山,还是不见宋思听半点影子。上去找邻居一问,得知她竟然连夜退租,搬走了。 可能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宋思听此举彻底激发了祝驰周的全部斗志。 那段时间,祝驰周将南城翻了个底掉天,连路边经过的一只耗子都要抓来问问,见没见过宋思听。 经过他的坚持不懈,再动用了大量的人力和资金。隔了一段时间,终于得到宋思听的消息,在隔壁的城市。 他开车追去,同样的招数再次上演,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模式。 之后,任凭宋思听搬到哪去,隔上不久,祝驰周总能找来。 祝小少爷平日对什么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但偏偏不知道怎么,在宋思听身上却格外上心。 就这样,硬生生地追了她四年。 据他的观察,在加上之前被拒绝无数次的经验。 祝驰周摸清了,宋思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所以,最近两年他转变了攻势,开始在事业和生活上或多或少地暗中帮扶宋思听。 一切的借口都是作为朋友的顺手帮扶。 其中欠了人情多了,宋思听也不好轻易对他冷脸,两人也就这样保持着朋友关系。 但是祝驰周时不时又借着一些节日,或者是在什么气氛下暗戳戳地表示对她的心意。他没有直说,借着朋友的身份,宋思听还真的拿他没办法。 宋思听的生日在圣诞节。 之前祝驰周看过她的身份证,每年都变着花样地给她筹备生日。 今年,眼见着她的生日快要到,却找不见宋思听的人影,祝驰周一时有点坐不住了。 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宋思听今年27,他今年26。 祝驰周家里虽然平日里对他放纵,但是关于人生大事,还是很上心,不少的长辈这两年为他组了无数次的相亲局,劝他收收心。 祝驰周也有些熬不住了。 他是想要在今年宋思听的生日上告白的。 毕竟两人相处那么多年,就算宋思听是块石头,也该被他捂热了吧…… 这样想着,祝驰周问她:“所以你想怎么过?去哪玩?你说,我来安排。” “不用了,生日的时候我可能回不去。”宋思听冷声拒绝。 祝驰周闻言,愣了一秒,想起在穆淼那得知的消息,他问她:“你在东北?我听穆淼说你回老家处理事情,什么事情要处理那么久?要是遇见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我去找你,帮你解决。” 风大了起来。 拢紧了身上的外套,宋思听说:“不麻烦,你不用过来。我还有两个月就回去,不用给我过生日。” “就这样,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过两个月?你生日不过?圣诞节不过?元旦不过?情人节不过?大年三十你也不回来?” 前几年,宋思听都是和穆淼一起过年,两人都不回家,在一起凑合凑合吃年夜饭。后来祝驰周知道,说什么也要一起,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过年。 每年一起吃年夜饭,似乎成了他们三个没有约定就俗称的惯例。 “时间来不及。”宋思听回道。 察觉到祝驰周还想再说些什么,宋思听赶在他开口前叫停了他:“不用问我在哪了,要干什么。我也不会想你来找我,就这样,太冷了我挂了。” 说着,没有管那边祝驰周怎么回,她径直挂断电话进了饭店。 上楼的这一小段路,祝驰周接着又打了两三个电话过来,都是在铃响的第一秒就被宋思听挂断。 大概是知道她的态度坚决,等她重新坐回座位上时,电话没再接着打进来。 这通电话打的时间有点长,李牧迁已经烤好了一盘肉,摆在她座位前面的盘子里。 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整理烤盘,宋思听的思绪一时有些飘忽。 万一祝驰周真的找过来,再发现她住在李牧迁家。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一顿闹,她还要费力解释,说不定还要介绍两人认识。 她该怎么说?这个是一直追我的一个朋友,这个是我的前男友,我现在住在他家? ……想到这些,宋思听就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了再接着聊天的兴致,她拿起筷子,没有出声,只低头闷闷吃饭。 连下楼之前还没有结束的话题都遗忘得一干二净。 李牧迁坐在她对面,沉默地看她一眼,搁在桌子下的手指轻微掐了一下掌心。 视线再转到她搁在桌面上的手机,李牧迁垂下眼,没有说话。 - 吃完饭,李牧迁结账。两人边散步消食边走回家,她和李牧迁一路上没什么交流。 到家,洗漱,然后默契地分别进屋,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宋思听想着把晚饭钱a过去,打开支付软件才想起来,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李牧迁的联系方式。 坐起身,又躺下,再坐起身。 宋思听有点犹豫。 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他要一个联系方式。 方才听外面动静,李牧迁现在刚洗完澡回房间,应该还没睡。再加上之后这段时间要是有什么事情,说不定他们也要稍微沟通一下。 况且,现在连人家家都住进来了,加个联系方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想着,宋思听坐起身,下床披上一件外套,去敲对屋的房门。 等了一会,房门拉开,没开灯的屋内有点暗。李牧迁穿一身黑色的家居睡衣,站着门内。 他没戴眼镜,没了镜片阻隔,瞳色更加深了些。他目光闲闲,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看这状态,应该是正准备睡觉?还是已经睡了?自己应该没吵到他吧? 宋思听有些晃神地想。 等了几秒,没见宋思听说话,李牧迁微哑着声音开口,问她:“什么事?” 重新拉回思绪,宋思听冲他扬了扬手机,说:“加个联系方式?” “……你扫我。” 说着,李牧迁转身,进屋,走到床边。 稍微犹豫了一下,宋思听还是带着手机跟着进去。 站在床边的床头柜旁,李牧迁拔掉手机电源线,转身,看见宋思听进来。 他眸色暗了一瞬,又把电源线插上。 没有说话,李牧迁默默打开微信,调出名片二维码。 宋思听上前,扫码发送验证消息改备注拉分组一气呵成。 关掉手机,她视线落向窗边,没急着走。 想着进都进来了,索性把上次的疑惑解开,宋思听径直走过去,拉开窗帘向下看。 路灯下,白雪、房屋、树影相衬,少了路上行人,气氛静谧。 再往远看,东湖在雪里静默。 分辨了一下自己白天在湖边看见的位置,宋思听目光扫过去,在夜色中找见那几根在湖上立着的柱子。 “在看什么?”身后,李牧迁的声音传来,离得有些近。 宋思听转身。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身影,她微微挪开视线,让出一部分位置。指着窗外那一点,宋思听扭头,对他说:“那里,发现冰尸的位置,在你房间的窗户正好能看见。” “你前几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宋思听问他。 “我一直在学校,不常回家。”李牧迁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样回道。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不知道。 点了点头,宋思听心里也清楚,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即使李牧迁看见了,估计也早去警局报案了,事情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线索。 “那我回去了,你睡吧。”心里有些泄气,但宋思听也没接着深想,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她说。 话落,她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擦身而过时,腕上传来一道力道。 李牧迁蓦然捏住她手腕。 “什么事?”宋思听侧目看他,问道。 李牧迁没有说话,他视线看过来,面容在黑暗里有些模糊朦胧。 两人对视,一些无法用言语说清的气氛暗暗蚕食着周围,宋思听对上他的双眼,忽然,感觉周围气温都升了一两度。 黑夜,暗室,两个曾经雨水交融,扯不乱理还乱的熟人……这种氛围。 她隐隐觉得,或许会发生点什么。 半晌,李牧迁开口。 “没事,晚安。”他说。 话音落下时,松开了手。 “……” 回了自己房间。 宋思听没有急着上床睡觉,而是去桌前翻出一个空白笔记本。 整理了一下思绪,她提笔,在上面写下自己这一天的调查结果。 先是去警局,遇到周曼茹。 写下周曼茹的名字,笔尖略微凝涩一瞬,宋思听缓缓,在她名字旁边打了个问号。 周曼茹今天的态度让她隐隐有了点猜测。 宋思听感觉,林德飞的尸检报告显示的死亡时间应该不是七年前。 不然就凭当时宋思听无罪开释后,周曼茹各种不服判决,上-访、去警局门口闹、来她家和学校堵她……说着誓死也不会放过她。 如果林德飞是死在七年前,那么周曼茹今天见到她的时候,绝对不会那么冷静。 所以,宋思听猜测,林德飞或许就死在几天前。 但也只是猜测。 放下了这边的思考,她转而,又在纸上写下张警官。 张裘那边,嘴很严。宋思听暂时没有办法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啧了一声,宋思听又将目光移回周曼茹的名字。 看样子,要是想知道事情始末,她就只能去找周曼茹。 但是她现在不知道周曼茹的家在哪里,又不可能日日去警局蹲她。 而且凭借着周曼茹的态度,明摆着不想见她,即使她找到周曼茹的家,指不定连她家门都进不去。 这样想着,宋思听拧眉,拿起本子举在眼前,她有些泄气地仰面躺在床上。 手松开,本子掉在她小腹,啪嗒一声。 叹了口气,宋思听看着天花板,脑中一时空寂。 缓了一会,她又捡回本子,将上面的两个名字看了又看。 就在这时,另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 迅速翻坐起身,宋思听拿起笔,笔尖带着些迟疑,但还是缓缓在纸上落下。 宋思听握紧笔,在周曼茹的名字旁边,又写下一个名字。 ——林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十场雪 林冉最近有些不在状态,班里不少同学都发现了。 一贯作为好学生的她,现在上课也不听讲,各科老师常常能看见她走神。还有半年高考,林冉最近几次考试的成绩也是直线下滑。 为此,班主任不止一次找过她谈话。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平日里对他们管教比较严厉。 看着曾经得意的学生自从请了一次假后就逐渐偏离正道,班主任一时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今晚晚自习,又一次看见林冉在开小差,他直接把她叫到办公室。 一开始,还是好声好气地问着林冉。 是不是压力太大,或者是和同学闹矛盾了……诸如此类的话,分析着或许会影响她心情的原因。 林冉只是沉默地在办公桌前站着,没有吭声。 眼见什么都问不出,再加上林冉这一副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沉默态度,班主任也是有些烦躁。 拍了拍桌子,他语气变得严厉:“林冉,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我就要考虑请你家长来一趟了。” 闻言,林冉才终于有所反应,慢吞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态度?”触及到她的眼神,班主任不由地拧眉。 收回视线,林冉闷声回答:“没什么态度。” 班主任呼吸一滞,被她的对答搞毛。 本想发通火,但是职业操守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脾气。 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呼吸,他说:“好,和你沟通不了,明天把你家长叫过来,我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老师,我妈忙,没时间。” “那就叫你爸过来。”班主任按着眉心,随口回道。 爸爸来还是妈妈来,都一样,只要是她家长就行。 哪知话音落下,久久没听到林冉的回答。班主任起疑,抬眼看去。 就见林冉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泪一滴一滴悬空落下,无声地滴落在地面。 “怎么?要叫家长就怕了?刚刚不是还挺能顶嘴呢吗?” 林冉没说话,拽着校服袖子擦了擦眼睛。 叹了口气,班主任从桌面抽纸筒里拽了几张纸递给她:“我也是为你好,你说说,正是高三的紧要关头,你这种状态怎么行,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想放纵等高考结束,现在最主要是好好准备高考。” “你压力大我也知道,但也不是你成绩一路下滑的理由,你看看你这次英语才110,你之前哪次下过130过?再这样下去,别说985了,你考个211都费劲。” 林冉点点头,默默接过纸,攥在手心里。 “哭不能解决问题,既然你妈妈明天有事,那就后天,后天让你妈妈过来,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行……” 眼见她泪水不停,班主任也是放软了语气。嘱咐了几声后,便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现在正是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放学。她这种状态估计去上自习也勉强,班主任索性放她提前回家。 林冉回教室,从后门进去拿书包。 后排坐着的几个学生感受到有人经过,瞥过眼看她。 见她通红的眼眶,明显一副刚哭过的状态。 有人小声问她怎么回事,林冉一概没理,收拾了书包就背着直接离开。 快放学的时间点,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路上有几个提前溜走的学生。 林冉扯着背包肩带,垂着头匆匆经过他们。 这几天自己的不在状态她自己也感受到了。 但是面对已经死去七年的爸再重新出现,并且尸体就在她学校附近的湖里……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做得到不被影响。 林冉最近每次路过东湖,总是匆匆低着头走过。 但是每一次,她都能在脑中回忆起那被冰块封冻的尸体,那多年未见,却万分熟悉的面容…… 眼眶又重新温热,林冉站定在校门口,仰起头,让泪水倒流进眼中。 “林冉。” 刚整理好心情,还没来得及回正视线,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 林冉下意识看过去,见不远处的街檐下,宋思听站在那里,冲她打着招呼。 脚步顿了顿,林冉犹豫一瞬,还是走过去。 看着比之记忆中有些成熟的面容,她低低喊了声:“小宋姐。” 目光扫过林冉红肿的眼眶,宋思听轻挑眉,这是……哭了? 不过她没有提起这点。 将手中拎着的一个纸袋递给林冉,宋思听笑笑:“长那么大了,上次我都没认出来。” “好久不见,我也不能空着手,这是一点小礼物,不贵,你收着。” 林冉看着她含笑的双眼,目光朝她手上移了一眼,没接。 “小宋姐,李老师他在看八班晚自习,过一会就下课了,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转移着话题。 宋思听摇摇头,依旧举着袋子:“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来,是为了你。” 闻言,林冉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这个时间节点,宋思听来找她,为的只能是林德飞…… 看清楚她的神色,宋思听没有直说,接着道:“当初我走得急,现在回来了,误会也解开。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可以重新修复,得到缓和……你觉得呢?” 她觉得呢?林冉一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她。 怔怔地看着她,林冉张张口,没有说话。 看清楚林冉的不开心,宋思听也没有多说什么,将礼物塞进她手里:“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要是遇见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说着,她看了一眼林冉有些红肿的眼眶,意有所指。 手上被塞进纸袋的提手,林冉手指紧了紧,末了,点点头。 两人互扫了微信。 宋思听此次过来的目的达成,她没有急着下一步。 收起手机,她问:“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你家住哪,我送你。” “不用了,”林冉低声拒绝,“挺远的,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啊……”宋思听点点头,没再坚持,“路上注意安全。” 嗯了一声,林冉转身道别。 走出几步,站在公交车站前,林冉回过头,看向宋思听的方向。 她依旧站在那里,两人目光对上。 看见林冉回头,宋思听冲着她挥挥手。 林冉沉默着转身,没有理。 公交车开来,林冉挑了个位置坐下。 车子摇摇晃晃起步,她抱紧胸前的书包,目光放空着,整理着脑中有些混乱的思绪。 看见林德飞尸体的时候,除了伤心、崩溃、不愿接受……各类情绪之外。 林冉心中还有一层深深的愧疚。 ——她想到了宋思听。 七年前,林德飞死的时候,林冉十岁。 年纪不大,但也到了有自己思想和判断的时候。 当初她妈妈对宋思听做的那些事,虽然没让她一个小孩子参与,但也没避着她。 对一切的事情都全知半解懵懵懂懂的时候,她被周围的所有人都灌输了一个思想:宋思听就是杀死她爸爸的人。 林冉不信,她其实很喜欢宋思听。 小宋姐姐开朗、好看、还会很耐心地和她玩……她不信宋思听那样的人,会杀死她爸爸。 但是在某一个冬天后,周边的所有人都和她说,你要恨宋思听。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应该要记住。 林冉记住了。 于是,她冷眼看着周曼茹对宋思听谩骂,骚扰…… 承受着周曼茹每到夜深人静时的痛哭哀嚎。 她都记住了,直到现在。 说实话,最近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的提升。其实每到晚上,林冉都会再把当年的事情翻出来回想,越想着,对宋思听的恨意其实就越消减了一层。 当年都判了她无罪,再加上案件本身其实也是漏洞重重,何况至今,她爸的尸体都没找到,当年林德飞死没死都说不准…… 怀着这样的想法,日积月累间,她对宋思听的感觉就从恨意转变成了愧疚。 如果当初,她长大一点,思想能够沉稳一点,会不会能够在宋思听和她妈妈之间斡旋,能够稳住周曼茹的情绪,也能够……留住宋思听? 但摔破的镜子,泼出去的水。虽然几年后堪堪领悟,一切也无法恢复如初。 直到几天前。 看见尸体的时候,林冉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 那么久,那么多年,对宋思听的怨恨,其实是虚假的,不应该存在的。 那天,在李牧迁办公室看见宋思听的那一瞬间,林冉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她回来,为了什么?重新见面,自己又该怎么面对她? 林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态度…… 到站的声音叫醒了她。 车门打开,林冉背着书包下车。 刚走到单元楼下,手机适时传来消息铃声。她点开来看,是宋思听发来的消息:「回家记得报个平安,早点休息,有事情可以找我。」 在单元楼下站定,林冉回了个谢谢。 消息发出,她又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宋思听回过来一个表情包。 算是终结了话题。 将对话框和聊天记录一并清除,又给宋思听改了个认不出名字的备注,林冉将手机开了静音塞回口袋。 走到左近的公共垃圾桶前,林冉将手上宋思听给的纸袋拆开,里面是一支看着很有质感的钢笔。 记下包装盒上的牌子和钢笔型号后,林冉将包装盒连同纸袋团吧团吧,一起扔进垃圾桶。 接着,拉开书包,蹲下身,翻出笔袋来,小心翼翼地将钢笔揣进去。 一切做完,林冉拍拍书包底部沾着的一点雪,重新背上书包。 正要站起身,她的目光偶然从自己脚尖处延伸出来的影子。 林冉动作一顿。 就见自己的影子上方,又叠了一道,从模糊轮廓来看,依稀是个人影。 比她高,比她胖点。 看着影子落点的位置,林冉心里咯噔一声,一道想法浮现在脑海…… 身后,有人? 缓缓站起身,林冉有些狐疑地回头看去。身后小路上,只有小区绿化树木森然的影子,不见有人。 视线又转回自己脚下,原先那道模糊人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放下心来,林冉呼出一口气宽慰自己,可能只是眼花看错了。 这样想着,她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正要迈开步时,蓦然,听见两声踩雪声。 没错,是踩雪声。 经过那么多个冬天,她对这种声音的记忆不会错:雪粒压缩,摩擦的那种窸窣声响。 原先的紧张感又返头重来,林冉提起一口气,再次回头看去的同时,她脚尖转向…… “林冉。” 刚要走过去,林冉就远远听见,有人喊她。 “林冉?”周曼茹从小路的另一头走来,见林冉一直站在原地,她走过来,问道,“怎么了,不上楼在这看什么?” 林冉回神,目光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见是周曼茹,她微微放下心来。 瞄了一眼堆在垃圾桶最上方的纸袋和包装袋,林冉转而又有点紧张。 怕自己和宋思听有联系的事情被周曼茹发现,林冉上前,朝着她的方向迎了两步:“没什么,我刚到,上去吧。” 周曼茹此时刚下班,满眼都是疲累。 没有细究,她点点头,往单元楼进。 林冉落了两步跟在她身后。 进楼前一秒,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侧过,看向原本发出动静的那处树影。 树木安安静静,那里依旧是空无一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十一场雪 看着林冉坐上车后,宋思听默默收回了视线。 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 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 来都来了,宋思听索性去附近的店里买了杯热饮,拿在手里暖手,在校门口站着等李牧迁出来。 铃响,学生熙熙攘攘走出校门。 有点拥挤的人群中,宋思听一眼就看见了李牧迁。 他穿着一身白色长棉服。 规规整整系着的黑色围巾上沿,目光平静。 她看过去的同时,李牧迁也发现了她。看见宋思听的一瞬间,他微微停住脚步。 旋即,绕过人群,向她这个方向走来。 “怎么在这?” 看见她被冻得有些红的鼻尖和手指,应该是在这有一会了。 几不可察得拧着眉,李牧迁问道。 将手中拿来暖手的热饮塞到他手里,宋思听赶忙把手插回口袋暖着:“顺路,想着你也快下课了,等你一起回家。” 说完,没等他回,宋思听便转过身迈步:“走吧,外面挺冷的。” “等等,”李牧迁站在原地,一手接过杯子。他空出一只手来,手指勾上她的后领,“过来。” 说着,他松开手弯腰,把手上拎着的包和杯子放在一旁稍微干净的雪上。 宋思听有些疑惑,拧过身来看他。 就见李牧迁垂下眼,手指一下一下,勾下自己的手套:“手给我。” 犹豫一瞬,宋思听还是伸出手。 下一秒,皮质手套套在她手上,内里带着微微的绒毛,干燥且温暖地缓缓包裹着她的十指。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贴指的手套戴在宋思听手上,平白大了一圈。蜷了蜷手指,她心里不知怎么,有点涩然。 抬起头,宋思听刚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蓦然顿住。 面前,李牧迁上前一步,摘下自己的围巾。 一圈一圈,系在她的颈间。 围巾上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清清浅浅的松木香味,柔软的,灼热的。 葱白的手指擦过宋思听的耳廓,带着点轻柔的力道,麻麻痒痒。 宋思听微微偏过头,错开了点。 “以后出来,多穿点,别见风。”李牧迁整了整围巾,后退了一步,说道。 宋思听没看他,闷闷点了点头。 “……” 两人沿着街边的路一前一后地走回家。 宋思听走在前面,棉靴踩着脚下雪,咯吱咯吱的。 身后的李牧迁却很安静,没什么动静。 经过东湖上的大桥时,宋思听侧头,看了一眼湖面。目光定在那处依旧立着的警戒线上,只一瞬,便移开视线。 李牧迁却在身后静静停下。 沿着她方才的目光,他也侧过眼,看向远处湖面上那一点。 黑夜中,橙黄色的警戒线带着微微的荧光,分外显眼。 压在镜片后的眼眸微动,李牧迁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另一侧,自己小区的方向。 视线定格在自己房间窗户上一两秒,李牧迁敛眉,接着迈步。 只是微沉的眸光透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意味。 - 晚上十一点左右,宋思听接到了林冉发来的消息。 彼时,她正在房间里和几个工作上的伙伴开电话会议。 虽然做约拍摄影师挣得也够吃穿。 有穆淼的关系在,再加上她自己的名气,一时间也饿不死。 但是这个工作太不稳定,一年前,宋思听就着手筹备着,和几个相熟的朋友开互联网公司。做生意的前期,需要投入的资金和精力非常多,自从开始规划后,她忙得不可开交,如果不是因为林叔这件事,她还真的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 即使自己现在在外面,许多工作交接给了他人,但是一些相关事宜,还是需要商讨着来。 正说着,手机消息提示响起,宋思听拿起看了眼发信人和信息内容。 是林冉:「小宋姐,睡了吗?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她关掉麦克风,给林冉发信息,问她:「没睡,怎么了?你说。」 看着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一回又一回。 宋思听微微挑了挑眉,手指一下一下,缓缓敲在屏幕上。 过了几分钟,林冉才接着发来消息:「对不起,打扰您了!我回来后好好考虑了一下,之前确实是我和我妈的错……」 「我知道小宋姐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只要你说,我肯定会帮你,也谢谢你今天的礼物。」 「但是……小宋姐你后天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输完这句话,那边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给宋思听留有考虑的时间。 没有什么犹豫,宋思听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她:「有空,什么忙?」 「是这样的,我班主任说要让我后天带家长去学校,但是我妈妈挺忙,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所以,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林冉的回复在宋思听消息发出的一两秒后迅速发来。 估计是已经提前编辑好了。 顿了一下,宋思听没有急着回复,她往上拉着聊天记录,看着林冉相继发来的这几条消息。 先是忏悔,然后是感谢,在说了要帮她忙之后,还顺势提出了一个自己的要求。 暗中把握了聊天的节奏。 宋思听没有计较,反正林冉提出的要求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自己还能从林冉那得到想要的信息。 这样想着,宋思听调出键盘,回了个好。 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互道晚安后林冉便下线了,她明天还有课,要早起。 宋思听关了手机,把麦打开,继续电话会议。 一直聊到凌晨一点多才结束。 - 揉着有点酸涩的脖子,宋思听拉开门出去,准备给自己倒杯水。 客厅里没开灯,一片暗色中,对面房间的门缝处渗出点光。 看了眼时间,一点半。 李牧迁怎么还没睡? 闲闲想着,宋思听踱步到岛台前,没开灯,就着月光接了杯水。 还没喝几口,就听开门声响。 顺着看去,李牧迁推开自己房门,逆着光走过来,在岛台前站定,拿过来自己的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隔着台面,宋思听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片刻,问他:“怎么还没睡?” “在批试卷,”李牧迁淡声说着,顿了顿,反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在忙。” 嗯了一声,李牧迁点点头,没有说话。 回来后两人便各干各的事,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本来以为今晚又是互相沉默着渡过一夜,但没想到他也没睡,出来喝个水的功夫都能碰见。 李牧迁应了她一声后便没有再开口。只沉默地靠在岛台前,没说话。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模模糊糊的烟白轮廓。 黑暗中,视觉减弱,听觉被无限放大。 宋思听听见清晰的水流滚过喉间的声音,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将目光放在他的身影上,宋思听的思绪一时有些飘忽。 老实说,经过昨天晚上在李牧迁屋里扯住她手腕后,宋思听总感觉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变化。 其实当初答应了李牧迁要住进来的时候,宋思听想到了,或许会发生那种的情况。 要说她期待,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不会抗拒。 但是这几天,李牧迁对她的态度很客气,客气到甚至有些冷淡。 宋思听也渐渐松了口气。 不发生什么最好,没有纠缠,到时候她走的时候,还能断得干干净净。 原本以为一直会保持现状,可是昨晚,李牧迁忽然拉住她,又什么都没说,那种状态下,反而让宋思听有些猜不透。 昨晚回去之后,她仔细复盘了一下,倒是希望真的发生些什么。 那样的话,她就能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生理本能,是情绪和氛围堆砌的结果。 因为欲望是占有,爱是克制。 李牧迁什么都没做,这让她有些担心。 她不想发现,李牧迁对她还有感情。 因为当初是她不告而别,这么多年,她希望他对她的感情可以在时光的累积下渐渐消磨掉。 好让她对他的愧疚可以减轻一些。 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索性就那么和她发生点什么,但不能是在显露了一点情绪后又停住。 昨晚,她分明感受到了,他眼底的些许情绪。 可李牧迁偏偏没有再继续。 因为什么? 宋思听有了个大概猜测…… 缓缓咽下最后一口水,宋思听握紧了手中的水杯,调整着呼吸,叫他:“李牧迁。” “嗯?”李牧迁闻言,轻轻应了一声,目光看来,等着她开口。 将玻璃杯放在岛台上,杯底接触大理石台面,碰撞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宋思听没有回答。 看着他在夜里模糊的轮廓,她慢慢走上前。 站在他面前,宋思听抬手。指尖缓缓擦过他的手指,覆上他手中的玻璃杯。 没用什么力道,她拿过水杯,背过手,搁在自己身后的台面上。 李牧迁沉默地与她相视,暗色中,目光没有了镜片阻隔,静静落在她身上。 “什么事?”半晌,李牧迁问。 宋思听用行动代替回答,她伸出手,手指摩挲在他的唇角,耳侧。 盯着李牧迁的双眼,她往前半步,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贴上他的身体。 却在还未感受到他的体温的一瞬间,李牧迁缓缓,后退一步。 宋思听垂眼,笑了笑,紧跟着上前。 一进一退,直到李牧迁的后肩撞上墙面。 屋内传来的薄薄一丝光线,和着烟白色的月光,两人都在对方的视线里看不真切。 看不见彼此眼中情绪,只能通过此时此刻感受到的身体变化,来分辨其中状态。 宋思听微微踮起脚尖,胳膊搭上他的双肩,将李牧迁微微拉近了自己。 两人气息无限交织。 缓缓,缓缓…… 李牧迁别过脸。 宋思听的吻擦过他的唇角,落在他的颈侧。 接着,李牧迁伸手,握住她的肩,力道虽轻,但带着不容抗拒意味,将她带离了自己。 一吻落空,宋思听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空落落的。 片刻间,愧疚、欣喜、难过……种种情绪蚕食住她。 “不早了,睡吧。”李牧迁松开手,错步绕过她回房。 关门前,他说。 宋思听缓了一会,敛去眼中所有情绪,转身,目光落向他房间门缝。 已经没有了亮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十二场雪 这两天宋思听都没有什么事。 案子这边也没什么新进展,楼下东湖上的柱子昨天晚上被风吹倒,现在也没见人去处理,估计警察那边也没有什么头绪。 更别论什么都不知道的宋思听。 眼下,之后到底要怎么行动,往哪个方向去查,都要等到从林冉那里拿到报告后再行规划。 调查一时停住,她这两天不需要怎么出门,很闲。 所以宋思听就窝在家里,趁着这个时间,加班加点地处理千里之外的公司的工作。 前期一切ok,现在一大难度就是招人,宋思听和人事部的负责人谈了又谈,合适的薪资岗位人数就是一直磨合不下来。 这两天宋思听睁眼闭眼就是电话会议,或者各种各样的报表。 至于李牧迁…… 他带了四个高三重点班,每天的课程几乎排满。再加上时常看晚自习开组会,每天早出晚归的。 三餐他自己在学校食堂解决,宋思听就在家里点外卖,虽然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可两人的时间轨迹没有任何交集。 再加上宋思听早上起得也不早,他们每天也只有晚上那一点时间可以见面。 前天晚上那个落了空的吻对两人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各干各的。 见面还是打着招呼,互相聊天,相处中也算相安无事。 早上李牧迁六点多就出了门去学校。 宋思听九点多堪堪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是和林冉约好了要去学校帮她应付老师的日子,时间是下午放学前。 所以宋思听不算太急,白天照常工作后,到了将近的日落的时候,她算着时间,穿好衣服出门。 人都走到单元楼下了,模模糊糊感觉忘了什么。 没有细究,宋思听出了小区大门。 来之前,林冉给她发消息,告诉了她班主任的办公室。 就在李牧迁办公室的同栋教学楼,二层,他办公室正上方。 远远看了一眼李牧迁办公室紧锁的门,宋思听刻意绕了一下上楼梯。 班主任早就等在了办公室里。 看见宋思听敲门进来,他还热情地站起身后搬了个椅子放在自己办公桌旁侧。 “我听林冉说了,您就是她姑姑吧?” 这是她和林冉早就串好的说辞,为了避免暴露,两人提前在微信上排练了一下。 顺着班主任的话点点头,宋思听嘴角挂着礼貌的笑,应声道:“是,我是林冉姑姑。之前一直在外地,最近这段时间才回来,周姐忙,就托我过来了。” 班主任了然。 没有细究,他略微停顿一下,开口:“那我也就不耽误您的时间,直说了哈。” “这次叫林冉家长来呢,是想聊聊关于她学习上的事。你也知道,林冉之前成绩很好,985重本的好苗子,但是最近几次的月考成绩都不是很理想。” 宋思听静静听着,点点头,示意班主任接着往下说。 “我之前和林冉聊过几次,问过她是不是因为压力大还是和同学闹矛盾了之类的,或者发生了一些影响心态的事情。” “毕竟最近她的状态有些不大对劲,我感觉可能不是单纯因为压力太大引发的,上次请过假之后,她就突然这样,我们做老师的想拉她回正道都没个法子……所以,林冉她姑,我想问问,林冉在外面,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敏锐地截取了班主任话里的关键词“上次请假”,宋思听反问他道:“上次请假?是在十二月初吗?二、三号左右。” 班主任一愣,点点头。 “是这样的老师,”宋思听了然,但是见班主任这样的一知半解的态度,估计也不知道那具冰尸就是林冉父亲的事情。林冉既然没说,宋思听也自然不会给她抖落出去,但班主任这边,该给的解释还是要给,“最近家里确实出了点变故……” “生老病死这样的事情,对林冉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打击确实大了点,请老师给她一段时间调整,这期间我们做家长的,也会及时跟进孩子的思想工作。” 她话说得委婉,但也能让班主任听出些大致意思。 生老病死,没说是哪个,也没说是谁,但班主任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有些怔忪地点点头,他喃喃:“这样啊……那林冉她?” “暂时调节好了一点,可能也不想让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担心,在家里的时候也懂事。但我没想到她到了学校后压力会那么大……唉。” 说着说着,宋思听拧起眉,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林冉的情况,还要多谢老师您告诉我,我回去后会好好和她交流沟通一下,争取让她早点回归状态。” 话都让宋思听说完了,班主任张张口,一时哑言。 沉默片刻,他也随着叹气:“那就多谢林冉姑姑了,还是要多劳烦您给林冉做做思想工作,毕竟现在也快高考了……” 说到这,班主任讪讪地住了口,心里忍不住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人家家里都出事了,还在这聊高考…… 但是内心难受归难受,该说的也还是要说,想着,班主任接着道:“我们做老师的之后也会多多关注林冉的状态,要是有什么情况请我再联系您。” 这话的意思,就是谈话结束。 宋思听会意,适时站起身来,微微向着班主任颔首:“麻烦老师了。” 嗨了一声,班主任摆摆手。 临送她出门前,班主任想起了什么,对宋思听说道:“对了,原本林冉上午找我,让我给她晚自习批个假,这个是请假条,你直接进班带林冉走,然后把这个给门卫就行。” 宋思听接过请假条看了一眼后塞进包里,点了点头。 推开办公室的门,班主任正踌躇着要不要给宋思听送下楼时,蓦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那然后,在不远处停住。 有些狐疑地侧过头看去,就见李牧迁手上拿着两本教辅,一副刚下课的样子。 他看着宋思听,目光带着点审视。 “李老师,下课了啊。”班主任随口问了声好 李牧迁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视线停在宋思听身上。 宋思听迎着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与他对视着。 有些微妙的气氛在两人间流淌。 班主任一时间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但还是顺着介绍道:“林冉姑姑,这位是林冉班里的数学老师。” “李老师,这是林冉姑姑。我见林冉最近状态有些不对,叫她家长来了解一下情况。” 林冉姑姑? 闻言,李牧迁淡淡一挑眉,不置可否。 看见他的神色,宋思听怕再在这留下去,马上李牧迁就能把事情挑破。 在班主任看不见的角度瞪了李牧迁一眼,宋思听转过身来,同班主任告别:“那老师,就先这样,我还有事要忙,就走了。”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向李牧迁:“这位老师,麻烦让个路,谢谢。” 教学楼的走廊有点狭窄,他站在路的中间,左右过去都要擦身,宋思听看了一眼间距,对他说道。 李牧迁垂眼,目光停在她身上,良久,在她身后的班主任要忍不住发问的前一秒,他缓缓地,向旁侧步。 宋思听头也没回地走开了。 见她的背影从楼梯口消失,李牧迁收回视线,看向班主任,道:“之前怎么没听林冉提过她还有个姑姑?” “说是前几年一直在外地,最近才回来,”班主任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答道。倏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有些狐疑地看向李牧迁,“没记错的话,李老师好几年前就认识林冉吧,你也不知道吗……” 眼见他似乎要对什么起疑,李牧迁看了一眼腕表,回道:“只是认识她,对她的家人不熟。” “不早了,我先下去了。”说着,他转过身,沿着宋思听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 太阳落山后,夜色就浓重了几分,直到彻底遮盖大地,只剩天上几点细碎星子闪着。 晚七点,正是小区人来人往的时候,下班的,散步的,出去吃饭的……楼道时不时有人经过。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徘徊在林冉家楼下,面上,是在这附近的小路上遛弯。但是仔细观察,他走的位置都是巧妙地避开了监控摄像头,专往死角的位置走。 夜色重了,他头上又戴了顶帽子遮盖面容。因此,虽然在这附近遛弯,与许多人打了照面,但没人记得他的脸,略一经过,便遗忘在脑后。 注意力一直放在林冉家单元楼下,看见楼道里来往的人渐渐减少后,杠子略微压低了帽檐,手抄着口袋,信步走进单元楼。 杠子是他的诨号,因为人长得瘦瘦高高,再加上打麻将时手臭,一直没杠过,几个伙伴拿这事取笑他,就有了这号,杠子。 杠子无业游民一个,平日里做些偷鸡摸狗的活计,因为背靠着有人,所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只需要像狗一样任凭使唤、给老板擦擦屁-股,就能得些油水。 最近老板指派他一个新活,他已经在这蹲了好几天了,总算摸清了那母女俩的行动规律。 这个时间点,那老的在上班,那小的在学校,家里正好没人。 数着楼层数,杠子悠悠在四楼停下。 没有急着有什么动作,他先四下看了看,确定了暂时没人经过后,伸手,在401的门上轻叩了几下。 敲完,他便闪身,没发出什么声音地连窜了几个台阶,跑到楼上的楼梯拐角。 借着视线死角挡着自己,杠子猫下身,视线死死盯着401的房门等了一会。 一秒、两秒、三秒……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分钟,不见有人来开门。 确定了房内没人,杠子又重新折回401房间门口。弯下腰,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根细发卡,杠子眯着一只眼睛,将其掰开,小心翼翼地插-进锁孔。 稍微鼓捣了一下,没等上半分钟,锁舌啪嗒一声松开。 杠子收起发卡,轻轻推开门…… - 林冉没有爽约。 两人在学校门口碰面,林冉将宋思听带回了家。 当初在微信上两人约好的,这天,宋思听假扮林冉的家长应付她班主任。 林冉则带她回家,去见周曼茹,并向她保证,绝对能把她想要的资料搞到手。 两人一拍即合,出了校门,谁都没有废话,直接打车直奔林冉家的方向。 路上,林冉还耐心给宋思听介绍她们家现在的情况。 当初林德飞买的那个学区房是贷款买的,他死后,周曼茹没钱负担那么重的贷款,把房子卖了,带着林冉租了个两居室。 现在,周曼茹在医院干清洁工的活,工作虽累,但也稳定,还算个公家差事,挣的钱够娘俩生活用的。 听见这话,宋思听脑中自动浮现那天在警局门口看见的周曼茹的形象。 确确实实是充满疲态。 七年前,她还颇有精气神,能提刀追着宋思听骂两条街,那天看见她时,她的背都有些佝偻,鬓角也全都花白。 几年未见,人老仿佛只在一瞬间。 宋思听静静听着,内心一阵唏嘘。 “到了。” 林冉带着她走过有些逼仄拥挤的小区小道,停在一栋单元楼前。 跟着林冉上了四楼,停在401的门口。 宋思听观察了一下构造,是那种窄窄的楼栋,中间一个楼梯,一层两户人家门对门。 林冉掏出钥匙开门,拧了一转时,钥匙在某处卡了一下。 没多在意,用力左右晃了一下,钥匙松开,接着打开门锁。 “家里有点小,别介意。”林冉说着,翻出一双拖鞋摆在宋思听脚边。 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边换鞋进屋,宋思听的目光四下看了看,在沙发前坐下。 这间房子不算太大,大概七十几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两间卧室的门临着。 给宋思听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林冉进了左边那间屋子的房门,门朝客厅开着,她去放了书包。 顿了顿,她又折到门边关上门,声音闷闷地透过门板:“我先换个衣服。” 宋思听嗯了一声,目光从她房间门上收回,转而看向另侧的一扇门。 那扇门的门紧紧闭着,估计就是周曼茹的房间。 尸检报告会不会在那里面呢? 这样想着,宋思听的心里有些痒。 但是贸然去进别人家的卧室不算什么好行为,宋思听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抿了一口,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不一会,林冉重新推开房门出来。她将身上的校服校裤换下,穿着卫衣和条休闲裤,虽然休闲,但看样子,感觉她过会应该还要出门一趟。 “我妈今晚没有夜班,再过半个小时应该就回来了,”林冉看了眼时间,将手机揣进兜里,“小宋姐你饿不饿,小区楼下有小菜馆,我买点吃的,等我妈回来正好吃饭。” 宋思听摇摇头:“不用,我等周姨回来,问点问题就走,就不留这吃……” 话音还未落下,蓦然,什么物体掉落声从某处地方传来,硬生生止住她的话。 心里咯噔一声,宋思听猛地站起身,循声看去,目光定在那扇紧锁的门上。 “周姨回来了?”顿了一两秒,那声响消失,门内没再传出任何动静。宋思听有些狐疑地侧过脸,看向林冉,问道。 摇了摇头,林冉蹙紧了眉头:“不知道。” “可能是风刮倒了什么吧。”她猜测道。 宋思听心中有着隐隐的不认同:如果要是风刮的,那为什么除了刚刚那声响之外,室内安安静静,理应有点风声才对。 更何况,要风刮进来,必须要开窗才行。 现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天,别说开窗了,窗户封得不严实一点就要冻死个人。 脑中思索着,她的腿却已经朝着那个方向埋去:“看看是什么。” 林冉点点头,也欲跟着上前,却被口袋里振着消息提示音的手机拉回思绪。 她站在原地,掏出手机点开来看。 那边,宋思听没有分出精力去看林冉,她走上前,站在房间门口。 看了一眼门把手,宋思听将手搭上,轻轻下压。 将要推开门的前一秒,林冉在她身后喊她:“小宋姐。” 声线有些颤抖。 “我妈妈在医院昏倒了……”她说。 周姨?在医院昏倒?宋思听扭头看她,就见林冉满脸焦急,她连忙窜到门口换鞋:“我去医院一趟。” 松开门把手,宋思听知道这事耽搁不得,跟着走过去:“没事,先别慌,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她弯腰。 脱掉脱鞋的前一秒,宋思听还是有些不放心,直起身,她看着周曼茹紧闭着房门房间,直起身,快步上前,推开房门。 房门打开,屋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不算太大的屋子,被一张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张桌子堪堪挤满。 视线快速在屋内兜了一圈,不见有什么异常。 松了一口气,宋思听转身,跟着林冉换了鞋离开。 两人出门,防盗门关上,发出一声重响。 空无一人的室内安静了一两秒。 过了半晌,周曼茹房间传来一些轻微响动,窸窸窣窣的。 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从靠墙的大衣柜缝隙中缓缓伸出。借着锋刃的反射的光,看清楚那两人彻底离开后,杠子松了一口气。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他推开衣柜门,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平复着自己心里的余悸。 暗骂了一句md,杠子从怀里摸出手机,翻出通讯列表一个名字,手指在屏幕上翩飞: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找到。」 「tnnd,刚刚还差点被发现,那小的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还带个年轻女的」 「多亏我反应快,躲衣柜里才避免被发现」 「她们现在去医院了,说是那老的好像出了啥意外。」 …… 汇报完,杠子收了手机。 免得再生什么事端,他将屋里稍微整理了一番,恢复成进来前那样,杠子爬在大门猫眼观察了几分钟,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快速闪身出门,下了楼。 戴上帽子,隐入人流。 - 李牧迁今天晚自习看十二班。 底下学生安安静静地做题,李牧迁坐在讲台上,正翻看着收上来的练习册。 翻着翻着,他眉心渐深。 底下有几个前排坐着的学生偷偷抬眼,视线触及到他微折的眉心,一时心里有些忐忑。 拧开红笔,李牧迁单手揉着额角,另只手在练习册上勾勾画画,落下好几个红叉。 这本批改完,李牧迁合上,将其分到旁边的一摞。 手指正搭上下本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亮屏,显示有消息进来。 李牧迁向上瞥了一眼,接着,翻页的动作一顿。 放下手中笔本,他拿过手机,解锁来看上面发来的信息。 刚刚偷看他的几个学生此时再抬眼看过去,就见李牧迁内心蹙得更深,拿着手机,似乎正在看消息,镜片后的眸光沉得可怕。 内心不由自主地咯噔一声,那几个学生相视一眼,不住在心里感慨:完了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自己写了,还不如抄点答案交上去……李牧迁脸色那么差,可以预见他们究尽错了多少…… 正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哀嚎的时候,却不知何时,李牧迁已经拿着手机出了教室。 翻到刚刚发消息过来的那个号码,他走到一个稍微隐蔽一点的地方给那人去了电话: “喂,人走了?” 他问道。【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20 第14章 第十三场雪“你怎么在这?”…… 周曼茹是近日太过劳累,打扫的时候踩到水滩打滑,撞到脑袋后昏迷。 所幸她当时就在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医护人员,摔倒的那一秒就有很多人看见,将其拉去做检查,送医。 林冉的家距离周曼茹工作的医院有点距离,火急火燎地打车过来后,周曼茹已经悠悠转醒,躺在病床上输点滴。 可能是刚清醒过来,她的脑袋一时还有些迟钝,感受着冰凉的药液流进身体,周曼茹半阖着眼睛,盯着头顶的白天花板发呆。 直到听见匆匆的脚步声,还有林冉那一声急切的:“妈!”后,她有些浑浊的眼睛才有了些神采。 微微侧过头,周曼茹看向病房门口的方向。 原本的目光还带着点欣喜,待到看见跟在林冉身后走来的宋思听时,一瞬间变了脸色。 颤颤巍巍地撑起身体,没有管急切扑过来询问她有没有事的林冉,周曼茹的注意力此时此刻全放在宋思听身上。 哑着嗓子,周曼茹开口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拧眉,问道:“你怎么……” 林冉知道她要问什么,代替宋思听回道:“妈,是我带来的,小宋姐想要见你,问一些事。” 闻言,周曼茹收回视线,看向林冉。 盯着她看了一两秒,倏然,她猛得抬手,一个巴掌招呼到林冉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知不知道她杀了你爸,你还和她混在一起?” 周曼茹的声音有些大,再加上那一巴掌的动静,惹得病房周遭的人频频看来。 有俩大姨看不过去,想要上前劝几句,被身边的人拉住,示意地向宋思听那里看了一眼,摇摇头。 方才周曼茹那句话可是清清楚楚,涉及到家事还有仇杀纠葛,还是不要随便掺合的为好。 听见周遭小声的议论,宋思听环视了一圈,末了,伸手将病床周围的帘子一扯,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 周曼茹那一下的力道不是开玩笑的,此时此刻,林冉感觉半边脸都火辣辣得疼。 偏着头,林冉捂着那半边脸。 看着气不可遏的周曼茹,她缓缓回正视线:“妈,当年我爸消失,找不见他的人,我们都怀疑是小宋姐杀了他……但是现在,既然我爸他重新出现,而且就死于几天前,那不就是证明当年就是我们冤枉了小宋姐……” “这是事实,这么些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应该向她道歉。”她说。 周曼茹没说话,听见林冉说完,半晌,她才缓缓说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我17了,”林冉盯着她的双眼,“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我分得清对错。” 蹙起眉,周曼茹还想说些什么,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宋思听淡声开口:“周姨。” “我没有要和你们和解的意思,你也不用因为林冉带我过来就指责她。”她上前一步,手抄着大衣口袋。 靠在床头的小台子前,宋思听接着道:“林冉带我过来,只是因为我帮了她的忙,为此,她欠我一个人情,反过来帮我一个忙而已。” “如你所说,你不愿意和我这样的杀人犯接触,我也不会想要和曾经千百次骚扰我,直到把我逼走的人握手言和。” 闻言,林冉和周曼茹都一愣,双双转过视线看她。 林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蓦然想起前两天她在校门和自己的说辞。 果然,她们之前那样对宋思听,自然不会奢求她的原谅与和解,她现今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林冉抿了抿唇,微微退后两步,给宋思听让出一点点位置。 宋思听没有看她,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周曼茹表情复杂的面上,盯着她,上前一步。 微微俯身,她与周曼茹平视:“我想知道关于林叔案子的消息。” “你过去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我自己,但现在既然事实摆在这里,我没罪。你和我,都欠过去的我一声道歉。” “周姨,现在,我想要一个查明真相自证清白的机会,这条消息就是交换——你告诉我,你过去对我做的那些一步勾销。” 周曼茹眼中的情绪随着宋思听的讲述渐渐消退,到她话音落下时,周曼茹眼中已经没有了明显的情绪。 板着脸,她盯着宋思听,开口:“但是说到底,我们家老林当年的失踪,是因为你。” 闻言,宋思听眸光也冷了几分。料到周曼茹会这样说,她叹了一声,悠悠直起身,俯视着周曼茹,开口:“那你知道当初,林叔为什么会来找我吗?” “换句话说,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赴约吗?” 七年前,宋思听在郊区废弃的零件加工厂昏迷,身边是大泊的血液。 后来,被赶来的李牧迁和警察送进医院。 而同时,和她一同前去废弃工厂的林德飞不见踪影。警察提取了地上血液的样本,通过化验对比,显示是林德飞本人的血。 在当时左近的摄像头全都罢工损坏,和方圆几里都几乎人居住的情况下,唯一在现场的宋思听被定为案件嫌疑人。 警方询问她前去工厂的目的,宋思听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这和案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后来一直找不出林德飞和尸体和作案凶器,这件案子也就那么不了了之。 警察也没有揪着那点问题刨根问底。 时隔那么久,听宋思听突然提起这点,周曼茹心中莫名浮起一抹谨慎,她看着宋思听,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索性没有说话,沉默着等宋思听接着开口。 宋思听也不卖关子,见周曼茹面色有点变动,她笑笑,说:“当初,林叔告诉我,他要告诉我……” “我爸死亡的真相。” “你爸是意外坠亡,”周曼茹压下心中的惊愕,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她说,“警察都已经结案了。” “对啊,警察都已经结案了,但是林叔告诉我,事情不是那样的。” 宋思听压下将要陷进回忆里的思绪,看着周曼茹,缓缓道。 周曼茹目光颤了颤,良久,她说:“我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周姨不知道吗,”宋思听又上前一步,直到腿贴上床侧,重新弯下腰,她凑近周曼茹,说,“这么些年,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我不清楚林叔有没有告诉你,不管他说没说,反正现在我来告诉你。” 盯着周曼茹的双眼,宋思听面上神色已经没有了半分笑意,她冷着眼,一字一顿,缓缓道:“我欠你的,从林叔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刻就彻底还清。” “而你,你们一家欠我的,恐怕不止你我所能看见的这些……” “……” 一楼大厅,林冉拿着护士给的缴费单在自助机前缴费。 手机扫了支付码,盯着支付成功的界面看了又看,林冉思绪放空。 方才在病房里,宋思听对周曼 茹说的那些事,彻底颠覆了她的认识。 听见宋思听提起关于宋拜山的死一事时,她就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宋拜山死的时候,林冉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对当时所有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何况是别人家的事,她对于什么细节更加无从得知,只懵懵懂懂记得,小宋姐姐的爸爸去世了。 至于怎么去世的,什么时候去世的,林冉一概不知。 如今听宋思听提起,她一时有些无法将这和林德飞的死还有当年的案子联系起来…… 缴完费拿了凭条,林冉正犹豫着是在这等一会,还是回病房。 十几分钟前,周曼茹给她支走,说是有事要和宋思听说,大概也就是宋思听想知道那些,关于案子的细节和林德飞的尸检报告吧。 那份尸检报告不长,林冉之前偷摸看过。现在算算时间,两人应该也要聊完。 这样想着,她往电梯方向走去。 才刚走出两步,眸光一瞥,林冉看见医院大门进来的两人后,一时间停住脚步。 抿着唇,她看着其中一人,喊了一声:“李老师。” 正扶着学生去挂号的李牧迁闻言,侧目看来。 看见林冉的一瞬间,他微微拧眉。 想起今天下午宋思听出现在学校,假扮林冉家长一事,他眉心蹙得更深了一点。 让学生扶着柱子站在原地,他走过去,视线在大厅扫了一圈,问她:“你怎么在这?宋思听呢?” 林冉见他想岔了,连忙挥挥手解释道:“是我妈妈摔倒了,有些小磕碰,小宋姐没事,她现在正在楼上的病房里,和我妈聊事……” 说着,她身后的电梯门开,宋思听冷着脸抄兜从电梯出来。 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人。 她顿住,目光停在李牧迁身上,问他:“你怎么在这?” 上下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李牧迁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侧过身,他看向不远处等着的学生,说道:“班里有个学生从楼梯上摔下来,应该是骨折了,带他过来检查一下。” 说完,他转身:“没事我先带他去挂号了。”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宋思听静静收回目光。 “小宋姐……”林冉看着她明显有些差的脸色,开口唤了一声。 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宋思听勉强扯唇,对她笑笑:“我没事,你上去陪着周姨吧,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说着,没等林冉有所回复,她转身走远。 方走到门口,宋思听抬眼一看,头顶的天空正静静地飘着雪,雪势不小。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又折回大厅,目光四下找着李牧迁的身影。 看见他在自助机前排队,宋思听走过去,问他:“你怎么来的?” “开车。” “那正好,载我一起,”宋思听说,“外面下雪了。” 第15章 第十四场雪掐着脖子吻上去。(捉虫)…… 李牧迁静静看她一眼,点点头:“可以,但要等一会,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 他挂完号,带着学生上楼去诊室。 宋思听就坐在大厅联排椅上等他。 这一小段时间,正好可以稍微整理一下脑中有些乱的信息。 她猜得不错,林德飞就是最近死的,死亡时间正好是发现尸体的一周前,时间点挨得不近不远。 死因是溺亡,身上衣物完好,只是裤脚和肘部有着轻微的磨损,没有打斗痕迹和外伤,体内也没有药物或者酒精残留。 从尸检数据来看,很像是失足落水。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一个钱包,里面有几张百元大钞和一些碎的零钱,身份证件也都好好放在夹层里。 钱财完好无损,就是没在他身上找见手机。 这就奇怪了——现在社会,出门在外,谁还不带个手机在身上,先不说处处普及的移动支付,即使平时用现金,但是如果要联系人的话,肯定还是少不了手机。 本来想用失足落水结案,但是这找不见的手机成了未解的一个线索,有了这个疑点,这件案子注定不会那么快地划上句号。 周曼茹说,警方现在怀疑手机可能是掉到了湖底,再或者是随着水流冲到了哪里。 但是要证实这点,就要将整个东湖都捞一遍。 且不说现在正值寒冬,湖水结冰,想要打捞只能动用重机破冰。单单只是这个要全面搜湖的工程量,就让警局那边有些吃不消。 鹤城只是四线城市,警备力量不算太足,就算派了全部的人手,也是个保险需要干上一两个月的浩大工程。 更别提大冬天的,这里零下的气温可不是开玩笑的,在湖里打捞,搞不好出个什么意外,真的会死人。 所以这个想法被暂时搁置,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可其余的,还真的没在林德飞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警局那边给周曼茹的答复是还要等。 至于还要等多久,谁心里都没有个大概。 以上,就是周曼茹从张裘那里得到的信息,她原封不动地,一一复述给了宋思听。 和自己的猜测和发现结合来看,宋思听觉得周曼茹应该没有篡改或者隐瞒什么。 从她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宋思听没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反而思绪越来越乱。 林德飞既然是死于发现尸体的一周前,那么这些年,从她人生彻底变动的那一天开始算起,这七年,林德飞杳无音讯,他到底在哪? 既然消失,又因为什么突然出现,又是为什么死在东湖。 他杀?还是自杀? 如果自杀的话,为什么要选在东湖,又因为什么? 如果是他杀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还有谁想杀他? 宋思听发现,关于林德飞的这件案子,好像不能单单只绕着现在打转。 还要再往前,从他失踪开始。 抑或者,从宋拜山死亡开始……- “在想什么?” 李牧迁拿着缴费单从楼上下来,路过宋思听,看见她深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停下脚步,看着她,问道。 宋思听回神,缓缓抬眼,摇了摇头:“没什么?” “处理好了?”她转了个话题。 “没,”拿着缴费单子走到自助机前,李牧迁说,“还要等一会,我给他家长打过电话了,说是在来的路上。但现在外面在下雪,出行不太方便。” 无声地点点头,宋思听将注意力收回。 缴完费,拿着凭条,李牧迁没有立马上楼,而是走过来,在宋思听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不去看学生?”宋思听侧过脸,看了一眼李牧迁。 微微向后靠了靠,李牧迁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在治疗,半小时后吧。” 说着,他重新将眼镜架上鼻梁。 视线转向宋思听,他语气淡然:“找周姨问尸检报告?”虽是问句,但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有些狐疑地和他对上视线,宋思听眸中带了点谨慎:“你怎么知道?” “林冉说的。”说着,李牧迁目光沉了几分,思索了一下,他开口问道,“从她那有什么发现吗?” “有,也没有……”宋思听回忆了片刻,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和周曼茹在病房里的谈话简化了一下,和他说着。 说完,又接上了自己方才心中的思量。 李牧迁静静听完,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宋思听总觉得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末了,他嗯了一声:“所以你今天假扮林冉姑姑,就是为了从周曼茹那里听见这些没什么用的情报。”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见的那个意思,”李牧迁说,“不要再接着查了。” “你查不出什么。” 闻言, 宋思听忍不住拧眉,看了他半晌,她说:“你很奇怪。” “是吗?”李牧迁淡哂,“我只是觉得你做的事情都没什么意义。” 没料到李牧迁会这样说,猛得被他的话呛到,宋思听怔了几秒,旋即反应过来,语气冷了下来:“那什么有意义?烦请李老师告诉我怎么做才有意义?” “留在这里就没有任何意义,宋思听,”李牧迁轻声唤她,“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这是宋思听最近几天不知道第几次听见这句话。 呵。 笑了一声,她开口,缓缓问他:“那你呢?你的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吗?” 李牧迁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后背抵在椅背上,他没有任何回答。 “……” 学生家长来得比预想中快了许多,没等到李牧迁再次开口,就见一男一女冲进医院大厅,目光四下搜寻着。 李牧迁认出来两人,站起身,迎了上去。 他领着那两人上去二楼的诊室,在他走后,宋思听依旧坐在原地。 心中比之方才更乱,仰面靠在椅背上,她盯着头顶的天板,看着看着,掩面叹息。 家长过来,李牧迁将两人领上楼,又简要和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至此,工作算是彻底完成。 重新折回一楼大厅,时间只堪堪过了几分钟。 站在宋思听面前,李牧迁垂眼看她:“走吧,回家。” 没有理会,宋思听看都不看他,起身站起,率先走在前面。 侧过身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李牧迁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末了,没说什么,抬步跟上- 外面的雪还在下,比之之前更大了点。 这个医院虽然是离学校最近的一所医院,但也有点距离,换而言之,离李牧迁的家也是有点距离。 大约十分钟的车程,因为下着雪,车速又减慢了许多。 跟着前面车子开过的防滑链痕迹,李牧迁视线不离车前,单手搭着方向盘,他在雪地上将车开得四平八稳。 宋思听坐在副驾,看着车外缓缓流过的街景,须臾,她开口:“我以为你会明白我。” 她指的是刚才在医院李牧迁说的那句话。 从李牧迁话音落下开始,直到现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宋思听的思绪百转千回,还是无法参透他的想法。 “我以为,你见过过去我身上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或许能够理解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查这件案子。” 静静地看着前方路况,李牧迁听着她说话,依旧没作声。 宋思听说完,也不再接着开口,车内半大不大的封闭空间里一时陷入沉寂。 半晌,车子又前进一段路。 盯着前面的红灯踩下了刹车,李牧迁看着她在车窗上的倒影,说:“我知道。” 宋思听转过头来看他。 收回视线,李牧迁接着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说,你现在做的毫无意义。” “事情发生的当年你选择逃避,现在过去了七年,这里的冬春都已经轮了好几轮。发现的、遗漏的、忘记的所有事情不会一直停在原地。” “曾经你没有找到真相,现在更不会,所以你这次回来毫无意义。” 他声音浅浅淡淡,没什么情绪。 如果不是因着车里就他们两人,宋思听甚至不会觉得他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过现在,听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宋思听沉默片刻,问他:“你还在怪我吗?怪我当年不告而别。” “没有,”李牧迁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李牧迁,”宋思听重新看向窗外,盯着玻璃窗上两人微微重叠的倒影,她开口,“那就不要干涉我的所有事情。” “现在,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算是。” 宋思听说- 没有任何交流地到家。 车子停在楼下,宋思听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李牧迁去车库停了车,落后她几分钟进了家门。 方背手关上门,就能听见宋思听房间传来响动。 静静走过去,李牧迁站在她房间门边,看着宋思听摊开原本立在地上的行李箱,正在一件件扯过来衣柜的衣服,一股脑地塞进去。 感觉到他站在房间门口,宋思听头也没抬。 将手边衣服草草理好,她站起身,绕过行李箱,见李牧迁还站在原地,宋思听伸手推他:“让一让。” 李牧迁纹丝不动,问她:“去哪?” “去洗手间拿护肤品。”宋思听冷声回他。 “我是问,收拾行李,要去哪?” “出去住,这几天谢谢你,往后就不打扰了。” 说着,宋思听又推他一下,他还是没有动作。 心里被不耐烦还有种种不知名的情绪塞满,宋思听抬眼,还没开口,李牧迁先她一步,说道:“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 “回去南方,回去你来之前待的城市,”李牧迁看着她,镜片后的眸光泛出点冷意,“总之,离开鹤城。” “我说过,事情结束后我自然会走,不用你提醒。” “我是说,”李牧迁说,“明天。” “今晚没有车次和航班,所以最晚明天,明天,你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他神色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抑或者是赌气的态度。 宋思听明白,他是在认真说这话。 “我帮你定明天的机票,”李牧迁没有等她回答,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说道,“今晚,还是住在这里,行李现在收不收拾随你,既然要走,就走得彻底一点。” “李牧迁,我现在才发现,”宋思听被气笑,“你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重重地推了他一下:“让开,我怎么样,留还是走,还用不到你给我做决定。” 单手捉住她的手腕,李牧迁另只手打开手机,翻出订票软件,自顾自地道:“明早九点的飞机去安市可以吗,中间要在津市转机一趟,下午四点到。” 用力挣扎了一下,宋思听的腕骨在他掌中箍出了红痕:“松开。” 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李牧迁松开手,退后半步:“今晚早点休息,明早我送你去机场。” “不需要,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今晚就出去住,不用劳烦你忙前忙后。”宋思听揉揉有些疼的手腕,冷笑一声。 “今晚还是住在这里。”李牧迁淡声拒绝。 “为什么?” “……” 李牧迁没有接话,他收回视线,将要转身离开。 “站住,”伸手扯住他的领口,宋思听凑上前,隔着尺寸的距离,目光直直看向他眼底,“你不说,那我猜猜看。” 说着,她抓紧李牧迁的衣领,没有任何前兆地,吻上他的唇。 柔软,带着点凉意。 呼吸几不可察地错乱一分,李牧迁微微垂眼,镜片压不住他眸中的一丝沉色。 只一瞬,感受到他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丝情绪,宋思听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重新看向他,宋思听眼中带着些嘲弄:“猜对了,你让我住进来,今晚又不肯让我走。” “……是想和我做吗?”她笑着问他。 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闭上眼睛顿了一秒,李牧迁重新睁开眼,面对宋思听这算是有些冒犯的话,他的情绪没有半分波动,淡声说了句:“晚安。” “……” 任凭她气愤、不解、侮辱、歇斯底里……他总是这副样子——没什么情绪,冷静,理性,掌控着事情所有的节奏。 像是冷血的看客,吝啬着自己的感情,好让自己随时抽身。 “啪——” 宋思听扬起手,扇了他 一掌。 这一下力道有些重,将其鼻梁上的细边眼镜带掉在地,李牧迁微微侧了侧脸。 “一直以来,你其实没有变,”宋思听攥紧有些火辣的手掌,盯着他侧对着她,微垂的眉眼,缓缓说道,“自私、没有感情……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爱,无论我在你面前如何失控,你永远这样。” “看来我当初离开你的选择是对的,”宋思听声音有些哽咽,她深吸气,泪水静静流过眼下,“我后悔和你在一起。” “是吗?”李牧迁蓦然轻笑了一声。 他抬眼,回正视线,看向宋思听。 缓缓走上前,李牧迁抬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角泪水时,被宋思听偏过头避开。 “宋思听,看着我。” 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头看来,李牧迁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眼尾:“乖,说你刚才说的都是气话。”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上。 宋思听看着他暗得可怕的眸色,一字一顿开口:“还想让我再说一遍吗?我说,我后悔曾经和你……唔!” 话音还未落下,下一秒,天旋地转,她整个身子落到床面。 眼前被遮住一道阴影,宋思听被掐着脖子被迫着扬起头…… 他的吻带着从未见过的侵-略性质,落在她的唇上。 第16章 第十五场雪咬出血。 李牧迁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带着灼热的温度,紧紧包裹着她。 突如其来的吻,令宋思听下意识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睫轻轻盖下,有着一丝颤抖,泄露着一丝情绪。 她扬起手,试着把他推开,却在还未触碰到他身体的前一秒,就被他单手抓住。 手指穿进她的指缝。 李牧迁将她的双臂举过头顶,牢牢压在枕上。 接着,吻得更深。 呼吸被窃夺,再交织,相融。 分不清彼此。 她之前从未见过李牧迁这幅模样。 印象中,过去的他无论是怎么样的情动,都是温柔细致的,带着些从容。 现在……有种要将彼此的骨血拆分,再交融的掠夺意味。 重重厮磨,再深入。 宋思听被他逼急,齿关用力,咬在他唇上。 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她明显感觉到李牧迁的动作一怔,宋思听松开口。 唇上的温度褪去,李牧迁微微抬起身,垂着眼看她。 眼中存着的泪水将视线模糊大半,宋思听同他对视,只能看见依稀的色块。 黑的是他的发,他的双眸。 白皙肤色上,唇角那一点血红分外显眼。 正恍然间,唇上又落下一点力道。 宋思听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没躲开。 回过神来,发现是他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轻轻拭去其上沾着的一点血。 唇上那点水痕被缓缓擦去,他的指腹还停在上面。 李牧迁的掌心贴在她的侧脸,指尖上沿,在她鬓边轻轻摩挲,带起她全身的颤粟。 看着他时,宋思听眼角的泪顺着眼尾滑下,落在他的指尖。 “哭什么?”李牧迁盯着眼泪落下的痕迹,半哑着声,目光停在自己手边,问她。 宋思听有些无力地闭上眼:“我不知道。” “恨我吗,”他指尖力道放轻了许多,近乎羽毛轻拂,“还是怕我?” “都不是,”宋思听缓缓摇头,贴着他的掌根叹息,“我不知道。” 她又重复道。 松开手,李牧迁细细顺着她鬓边的发,没有说话。 过半晌,宋思听平缓了呼吸,才睁开眼看他。 见他唇边染上的血,和侧脸隐隐的指痕,宋思听抬手,轻轻抚上:“疼不疼?” 李牧迁没说话。 她的指尖若即若离,他的眸色暗了一瞬,接着缓缓抬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转而,轻轻扯下,变为十指相扣。 他原先停在她唇上的指腹向下,捏着她的下巴,复又吻上。 这次的力道不轻不重,轻柔地摩挲。 没有挣扎,宋思听愣了一瞬,接着,顺着他的力配合着他。 唇齿间带了点血腥味,随着吻的加深更加浓重。 另只手在吻中转而蔓上他的后颈,宋思听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再带了带。 许久不见,即使彼此的心有些相离,但是身体记忆还是依旧契合。 分不清是谁的温度,谁的呼吸…… 宋思听索性放弃思考,跟着他的节奏,他的动作。 回过神时,她肩上一凉。 褪去遮挡的肌肤露在空气里,有些冷,她往李牧迁怀里缩了缩。 却见李牧迁蓦然,停了动作。 接着,肩上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沿着一个轮廓描摹。 “什么时候纹的?” 李牧迁的目光停在视线中那个突兀的纹身上,问她。 语调平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宋思听回过神了,一瞬间,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热潮随着视线的清明缓缓褪去,她趴着枕上,微微弓起身:“忘了。” “是吗……”李牧迁低低喃着。 他垂眼,看着指腹在纹身盖着的一处细细摩挲。 ———那里原来盖着一道刀疤。 长十五厘米,宽两厘米,很深,差点伤到内脏。 当初医生说可能会留疤的时候,宋思听满不在乎,笑着对他说:“好啊,正好算做烙印,让我永远记得。” 这道疤是一切的起点,或者说,是一切的终点。 是宋思听过去与未来之间的鸿沟,是他和宋思听之间一切的羁绊消失的不可言说。 水墨色的排线线条下,是她不愿面对,又被遮盖着的过去。 久久凝视,又久久凝涩。 李牧迁闭上眼,复又睁开。 褪去所有的情绪,找回所有表象的理性和冷静。 垂首,他轻吻上,她肩上蝴蝶的蝶羽:“对不起。” 李牧迁轻声道。 说完,拉好她褪到腰间的衣服,他静静地起身离开。 听见渐远的脚步声,宋思听终于找回了所有的思绪。 直到房门关上,世界安静。 片刻,她坐起身,扯下肩上的外套,走到梳妆台前的镜子处。 宋思听侧过身,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冷白色的肩上,颈上,零零散散有着未消的暧昧红痕。再往下,是一大片的水墨色,勾勒出半扇蝴蝶的轮廓。 羽翅的上下盖住半个肩,上端停在肩膀,下端延伸的蝶尾直到腰窝。 纹身师技术很好,排线清晰,蝴蝶的形态逼真,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肌肤牢笼,破茧而出。 反手抚上那蝶翼边缘,宋思听看着镜中自己,有些怔忪- 上次拉着李牧迁去吃过一顿烤肉后,宋思听算是大致摸清了他的性格:吃软不吃硬。 虽然闷是闷了点,但是要是有任何要求,只要不触及什么他自己的规则线,还是可以死缠烂打地从他那里获得。 譬如一起去吃饭,譬如……其实宋思听还没想好。 不过有了这个发现,算是给她无聊的补课生活增添了一丝趣味。 虽然经过宋思听的强烈要求,外加她逼着李牧迁帮忙搭话后,宋拜山大手一挥,给她安排了固定的补课和休息周期,但一周也只有一天。 所以剩下的六天,宋思听只能雷打不动地每天乖乖在客厅等着李牧迁过来上课。 这样久了,她学会了在李牧迁身上找点乐子,将在他那里无意间发现的一些小癖好都记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打破。 例如李牧迁有洁癖,总是随身带着消毒湿巾;有强迫症,书本试卷总是规规整整;对数字敏感,掐着点控制每种题的掌握时间……之类种种,记满了她一张纸。 然后,每次上课的时候,她总会或多或少,在不经意间打乱他的习惯。 类似于:打翻墨水,在他课本、笔记本上用各色荧光笔勾勾画画,角落上添几个简笔画……之类。 又一次,李牧迁讲着讲着题,宋思听凑过去,用手撑着下巴看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李牧迁笔尖敲了两下本子,示意着:“看题。” 宋思听没应,反而饶有兴味地又凑近了些:“哥哥,我问你一件事呗?” “先上课。”李牧迁头也抬,看着面前宋思听刚做完的解题步骤,他微 微拧眉。 瞥了一眼他视线落处,宋思听用手盖在题面,切断了他的目光。 李牧迁抬眼看来,她就笑吟吟地同她对视:“你先回答我,你说了,我就学。” 言下之意,不说不学。 有些无奈地放下笔,李牧迁揉揉额角,问她:“什么事?” “我听说前两天是不是填志愿的时间啊。”宋思听说。 “嗯,一天前。”李牧迁点点头。 稍微顿一下,他又补充道:“上午。” “问完了吗?” “没呢,不是刚开了个头,”宋思听笑笑,面上带着好奇,“那哥哥你填了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啊?” “你的分是不是能去燕京?”她问道。 “工大的动力工程及工程热物理,”他回答完她的前半句,过了片刻,又接上一句,“能去燕京。” 作为一个从初中开始就对理科不怎么擅长的学渣来说,宋思听光是听这个专业名字就有些发懵:“这是……干嘛的?” 看见李牧迁张口,她又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用解释。” 李牧迁哑然,淡淡地点点头。 宋思听转而又将注意力转到他的后半段那句“能去燕京上。” 想起来他在说专业前跟着的学校名字,宋思听有点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去燕京啊?” 虽然工大也是个顶尖大学,但是比起燕京那两所高校,到底还是落了一点。 以李牧迁的实力,能去那里却选了个省内的学校,站在宋思听的角度来看,莫名地,对他有着一种微微的,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离家近。” 李牧迁沉默半晌,说。 真是个朴素又无法辩驳的理由。 不过也确实,工大就在隔壁市,离鹤城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平日里想要往返也方便,但是要是因为这点就…… 宋思听这样想着,总觉得有些可惜。 思索着,她又问道:“为什么想要离家近啊?” 李牧迁没回答,收回视线,他又重新拿起笔,敲了敲桌子:“不早了,该接着上课了。” 哦了一声,宋思听也知道有些事情要有度,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问太多也不大好。 收敛起思绪,她顺着笔尖方向看向题面。 在她收回视线的下一秒,李牧迁抬眼,目光静静落在她侧侧颜。 只一瞬,他便垂下眼,神色如常。 第17章 第十六场雪“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夜色浓了许多,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窗外不见半个行人,只见冬夜下寂静无声的皑皑白雪。 宋思听靠在窗台,指尖夹着一根点着的细烟。 窗户大开着,夹着微微碎雪的风刮进窗边尺寸之地,带着直白的,刻骨的寒意。 既然身上的纹身方才已经被李牧迁看见,她也没了什么遮掩的必要。 没披外套,宋思听只穿一条吊带睡裙,手肘撑着窗台边沿,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外静默的东湖。 四肢在冷风中失去知觉,思维也像是被冻住般,半晌,她只发着呆,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其实她应该想的事情有很多:譬如今天从周曼茹那里得知的林叔的尸检结果;譬如为什么李牧迁一直强硬地让她离开,是因为他们过去的不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再譬如,今天她在病房里和周曼茹提及的,关于宋拜山的死亡细节。 ——当初答应了林德飞要见面,确实是因为他和她说,要告知她关于宋拜山死亡的真正真相。 但是七年前,那个时候,她处于生死冲击下,处于迷茫中。大概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所作用的结果,当时发生的任何事情宋思听都有些记不大清。 她的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模模糊糊,看不见全部的细节。 以至于当时在案发之后,她用尽全力回想,也找不到任何为自己开罪的证据。 今天在病房突然同周曼茹说起的这事,也是时隔那么多年后,她在回到鹤城的火车上想起来的。 时间越久,记忆越清晰,渐渐脱离了当时的心境,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依稀能找到一些自己当时遗忘的事情。 但也只是一些。 毕竟就连宋思听自己也拿捏不准:她的回忆中,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她脑中为了自我保护虚构出来的假象。 不过用来哄哄周曼茹,倒是足够了。 想着想着,指尖的烟灰烧了一大截,终是不堪重负地掉落在窗台。 宋思听回神,向下瞥了一眼,抬起手,正打算掐灭,身后却蓦然接近一道暖意。 肩膀上越过一只手,轻轻把窗户关上,扣好窗扣。 顺着停在窗框边沿的手指回身看去,李牧迁穿一身棉质黑色家居服站在她身后。 他应该刚洗完澡,额前碎发虽然干爽,但身上还带着微微的水汽,和他的体温一起,将宋思听虚虚拢在怀里。 “别吹风,外面冷。”他垂眸,看着她道。 没开灯的室内,用以视物的光线只有窗外的路灯灯源,隔了些距离,又穿过一层玻璃,照到他脸上,映出细碎的光影。 宋思听看着他分不清神色的双眸,静默良久。 “好。” 她说着,将指尖的烧完的烟掐灭在窗台。 缓缓上前一步,她伸手,双臂环住李牧迁的腰,将自己埋进他怀中。 体温隔着薄薄衣物过渡,他热她冷,停在原地,最后融合成相似的温度。 “聊聊吗?” 她问。 “……好。” 得到回答,宋思听想起方才就在脑中组织好的说辞。 她松开他,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在劝我不要再查这件案子了。” 宋思听知道,要把事情好好说清楚,势必需要点时间。 “以及,为什么那么急迫地想要让我离开鹤城,”她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冲站在影子里的他说,“李牧迁,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在瞒着我什么?” 方才经过争吵,不愉,纠缠,一些想问的,想说的,疑惑的,都没有什么机会诉诸于口。 如今情绪冷下来,宋思听开始思考关于这几天,关于李牧迁。 不打算做些铺垫浪费时间,她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 话音落下,李牧迁没有立马回答。 他抬步走来,挨着她坐下,两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 “怕你有危险。” 黑暗中,他沉默一瞬,淡声开口道。 宋思听顺着声音看过去,视线里,他的轮廓模糊,衬得言语更加清晰。 “只是这样?”宋思听问他。 “你应该也有察觉。”他这样说。 “……” 其实触及到危险这两个字眼,宋思听心尖疑惑就消了大半。 ——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出来,这件案子,或许就是某个人给她设的陷阱,引她回来。 当年,林德飞在与她会面后失踪,她背负了一个杀人犯的嫌疑,最后却洗脱嫌疑离开。 现在,林德飞重新出现,尸体出现在市中心的人工湖,发现时有不少人围观。 其表象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就很值得玩味,很难不让人多想。 毕竟林德飞失踪这些年一直没有任何踪迹,突然出现在鹤城,也没有任何的预兆。 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背后没有推手帮忙,宋思听是不信的。 失踪后,他的证件就登记在册。 如果林德飞要去任何的地方,坐车、住店、租房,都需要证件,但是这些年,却没有任何的记录。 而且林德飞是最近才身亡,这些年,既然他还活着,那为什么不回来?是有什么顾虑?还是有着什么不能出现的原因? 这些种种,结合一起来看,宋思听发现:可能林德飞这 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一个她看不见的人,一个想要让她出现的人,一个打算置她于死地的人。 她能想到这些,那么同样知道这些事情的李牧迁自然也能想到。 他的担心不算多余。 但是…… 有些疲惫地收回视线,宋思听枕在沙发靠枕上,唤他:“李牧迁。” “嗯。”李牧迁应声。 “我清楚你的担心和顾虑,但正如你所说的,我在回来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会有危险……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看着头顶与闭眼无差的黑暗,说道,“我要回来,要走要留,都是我自己要走的路,你没有理由干涉我。” 闭上眼睛,她叹声,轻轻喃道:“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嗯,”李牧迁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我知道。” 他没再说话,无尽的沉默让宋思听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的感觉。 啧了一声。 宋思听莫名有些烦躁,坐起身看他。 衣服在沙发布料上摩擦,发出细微声响,李牧迁循声看来。 手心撑上身下的沙发坐垫,宋思听倾身凑近:“你知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刚才吻我,是因为什么?” 说话的同时,她盯着他隐在夜色里的双眼,视线不移。 接着,没等李牧迁回答,她又开口,问他:“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李牧迁指尖微微颤了一瞬,没有动作。他的目光停在宋思听的双眼,静静同她对视。 “对不起,”他沉默良久,“是我过界。” 他说:“你的事情我不会再多过问,但如果你还打算留在鹤城继续查,最好的话,可以接着住我这里。起码我能知道你是安全的……” “李牧迁,”宋思听打断他,“我问的不是这个。” 李牧迁淡哂,住了口。 静静移开目光,看着面前的一片黑,他说:“重要吗?” “如果我回答是,你会怎么做?如果我回答不是的话,你的做法又会不一样吗?” 他问道。 这次换宋思听哑然。 气氛一时凝涩。 好半晌,宋思听说:“都一样,结果都是我离开。” “但是,如果你还喜欢我,我们可以在这个冬天互相取暖,相互温存。等事情结束,再好好分别,然后,我们或许就永远不会再见了。” 回来的路上,宋思听其实考虑了很多的事情。 年少时还不算太沉稳,遇见事情总是想逃避。 当时事件发生,她不告而别,拉黑且删掉了李牧迁的所有联系方式南下,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因为离开总觉亏欠,所以她想着,趁这次机会好好弥补。 但是七年过去,漫长的时间让心事更难说,沉默更沉默。 当初没有说的对不起,没有好好说的再见,现在要是陡然提起,也徒生尴尬。 所以宋思听希望,回来时看见的李牧迁,要么是恨她的,要么是将她淡忘了的。 虽然自私,但是如果他这样做,或许能让她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一些。 但是李牧迁没有。 他眸中的情绪、他缠过来的围巾、他躲开的那个吻……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宋思听,他还喜欢她。 但她没法回应,因为两人没有以后。 ——错位了七年,他们都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下渐行渐远,安身立命。 他在鹤城,她在南方,相距大半个国土,两千多公里。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相遇,哪有那么多的重逢。更多的是互相错身,然后渐行渐远。 即使有幸相见,时间终究会改变彼此,使相见不复相见,然后,互相泯于人海。 大家都这样,他们也一样。 宋思听是这样想的。 看着他的沉默,她说:“李牧迁,如果你还对我有点感情,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为这段感情画上个句号,但是再多的,我没法承诺你,因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重逢。” 她的人生后半段,都会是被风吹落的树叶。 离开枝干,在空中漂浮、翻滚、颤抖,最终苍老枯黄,在某一天,某一处,无奈地委顿余地。 说完,宋思听张张口,还欲解释些什么,但终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苍白。 “算了。”说着,她站起身,将要转身回房,却被揽着腰带进怀抱。 李牧迁在她身后静静地拥住她。 额头抵上她的肩颈,他颔首,低声道:“会有的。” 会有什么? 宋思听愣了一瞬,刚想转身,他却蓦然松开手。 后退一步,李牧迁对上她回看过来的视线,神色如常。 “不早了,睡吧。” 他转身回房。 第18章 第一层锈撤案了。(捉虫,小修,增3…… 第二天是周末,李牧迁没课。 但是宋思听上午醒来的时候,没在家看见他的人影。 他房间门开着,一丝不苟的床铺上没有任何褶皱。 留着通风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这个时候,屋内已经盈满了冷意。 看情况,估计人应该出门挺久的了。 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宋思听被冷风激得醒了神。 思考一瞬,她抱着胳膊走进他屋子,去窗前关了窗。 ——挺冷的。 窗扣合上,感觉到室温渐渐回暖,差不多的场景,让宋思听莫名想起了昨晚。 昨晚,她和李牧迁聊过之后,按理说互相说清了一些东西,相处能够自在一点。 但是宋思听不知道为何,在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总感觉心里堵得慌。 因为什么她暂且不知,但是今早起床之前,她下意识是不想看见李牧迁的。 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态去面对。 现在他不在家,正好给了宋思听一些心理缓冲的机会。 这样想着,宋思听叹了口气。 但躲着也不是个办法,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还是要面对。 所以,昨晚她除了胡思乱想之外,还在考虑着,要不要搬出去住。 但现在要找个立马能搬走的合适住处也有点麻烦,暂时只能搁置。 这样想着,宋思听收回思绪。 刚想转身时,她目光下意识沿着窗户向外瞥了一眼……却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上前两步,凑近了些许。 宋思听眯起眼睛,仔细看着窗外不远处东湖的方向。 ……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 脑中回忆着这几天记忆中的东湖,宋思听同眼前景象一一对比着。 最后,将目光落在湖面上,她心中咯噔一声——那几根柱子没了。 原本,发现林德飞尸体的那一片,是被几根铁柱和荧黄色封条围住的。 一是因为冰层才开采过,新结的冰薄,谨防人落水。 二就是为了保护现场。 毕竟现在案子还没结束,为了避免一些还未发现的线索被破坏,这几天,那里都用封条围着。 前几天虽然因为大风,柱子倒了几根。虽没有及时扶起,但到底还在原地。 但现在去看,柱子是确确实实消失不见。 发现了这点,宋思听下意识拧眉。 肯定不是旁人捡走的,毕竟现在没多少人往东湖上走。 再加上封条是警局设的,寻常人也没这个胆子敢去私自拆封。 那就只剩警局自己收走。 可是……因为什么? 勘探完了?还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肯定事出有因,而无论是哪一个,对案件来说,或许都是一个重大的进展和突破。 这样想着,宋思听缓缓收回视线。 看来有必要再去警局一趟- “张队,”警员拿着一叠资料,敲敲门进来,“这是整理好的卷宗,您过目一下。” 张裘靠在椅背上,手揉着眉心晃神。 见他没吭声,警员把资料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提醒着又叫了他一声:“张队?” “嗯,放着吧先,我待会看。” 张裘回过神,嗯了一声,坐直身体点点头。 看着摆在自己目前的资料,张裘叹了口气 。 拧眉拿起资料最上方的一张纸看了一眼。 “你说,这个周曼茹怎么想的……”那张纸是尸检报告,张裘盯着上面的墨字喃喃道。 看着看着,他撂下纸张重新靠回椅背。 余光瞥见还定在原地的警员,张裘问他:“大概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还有什么事吗?” “有的,”警员应声,提起另一件事,“那位宋小姐,宋思听……现在在接警室。” “她来做什么?” “问林德飞的这件案子。” 张裘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收回视线思考了一瞬,他说:“如实告诉她吧,结案了。” “……” “结案?” 宋思听坐在接待椅上,听着警员的话,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一遍。 接待处的警员见她起疑,耐心解释道:“是的,死者的亲属昨天提交了关键证据并且撤案,现在案子以自杀作结。” “自杀吗?”宋思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那警员说的关键性证据,她拧眉问道,“什么证据?” “这个……”警员一时凝语,有些犹豫,思索着能不能告诉她。 “遗书,”他身后,自动门开启关闭,张裘走出来。看着宋思听,他对她道,“并且确认了是林德飞本人字迹。” “张队。”警员听见他的声音,站起身问好,让出座椅。 看着宋思听,张裘视线未移,拍拍警员的肩示意他坐着。 张裘接着道:“周曼茹昨天将证据提交后撤案,这件案子以自杀作结。确认了与宋小姐你无关,你是清白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自从上次宋思听过来,在聊天末尾扔下那么一句话后。 张裘越想着,越觉得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作为一个秉公执法的办案人员,被人这样说诬陷了自己的清白,任谁都不会乐意。 如今知道她过来,想着这件案子的结果,张裘借此机会向她澄清。 看吧,我们不会错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哪知宋思听并未关注这点,她站起身,与张裘平视。 问道:“那这些年,林德飞去了哪里,当初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 说着说着,剩下的话被张裘抬手打断。 “宋小姐,是这样的。” 张裘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接着道,“林德飞没有在遗书中说明关于这几年的近况,我们也不得而知。” 话音落下,就见宋思听有些不赞同地张了张口。 知道她想说什么,张裘提前把话堵死:“虽然七年前的1225案和这件案子有关联,但是这两起是独立案件。” “如今家属提交证据申请撤案,我们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林德飞自杀身亡,那么这件案子确实是可以告一段落。” “至于他失踪的这些年的具体情况……严格意义上来说,和这件案子没有直接必要联系。” 他这样说着。 但是张裘心中,其实和宋思听怀揣着同样的疑惑: 失踪七年的人重新出现,再在湖中自杀,因为什么?为了什么?这七年间,他又在哪? 但是没有时间给他慢慢去查了。 这起案子顶着来自上面的压力,要求尽快查明真相结案。 所以警局的领导也是成天地催,如今得到结果,自然是越快结案越好。 而且警局警备力量不是很足。 除了这起案子,每天还有大大小小的别的案子等着处理,自然不可能一直拖着这块硬骨头去慢慢啃。 即使还有些疑点没有破解,但是既然真相已经查明,那就要暂时告一段落,去忙别的事情。 这样想着,张裘也用着这个理由去劝宋思听:“既然结果出来了,还宋小姐一个清白,宋小姐也可以放下心来。” “好好调整情绪,接着工作生活,不要被这些影响心情。” 宋思听默然。 半晌,在张裘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见她没有多说什么,张裘松了口气。 向外走几步,他推开警局大门:“那我送宋小姐出去。” “不用了。”宋思听闷声道。 她站起身,将手边因为暖气过热而脱下来的羽绒服重新穿上。 戴上手套前,她想到了什么,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片:“在这之后,如果张警官还有什么关于案子的发现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联络。” 说着,她把一张写着自己电话的纸条递给张裘。 拢了拢身上外套,宋思听说:“我还是倾向于这件案子没有结束,或许张警官也同样这样认为。” 张裘接过纸条,摊在手心看了一眼。 没说话。 宋思听收回目光,与张裘错身,出了门。 迎着风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呼吸。 她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脑中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遗书? 昨天怎么没听周曼茹提过? 而且,张裘说了,周曼茹是在昨天提交的证据和撤案申请,算上受理和检验的时间,肯定是白天。 她是昨晚见到的周曼茹。 也就是说,当时周曼茹已经递交了证据,但是周曼茹却没有提及任何相关。 这是为什么? 想着想着,宋思听思绪有点乱。 停在原地,她掏出手机,翻出和林冉的聊天框。 思索片刻,她还是给她发去了消息:「你和周姨在家吗?她身体怎么样?」 林冉那边秒回。 仿佛就等着她发消息过来一样,在宋思听消息发出的后两秒,对话框弹出: 「在家,我们昨晚做完检查拿完药就回来了,我妈她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就好。」 宋思听敲完这句话发出。 盯着手机屏幕,她正犹豫着怎么开口。 那边,林冉的消息再次发过来:「小宋姐,你要过来看看吗?」 想什么来什么。 宋思听看着信息,微微挑了挑眉,回:「好,托我和周姨问声好,我现在过去。」 「好。」 回复了最后一个字,周曼茹坐在沙发上关掉手机。 敛起眸中情绪,她刚想起身,想起了什么,又把手机解锁。 点进去微信界面,周曼茹把方才和宋思听的聊天记录清空,并且切掉微信后台。 面上重回淡然,周曼茹将手机熄屏起身。 端着茶几上切好的果盘,她走到林冉房间门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做完题了吗?”将果盘放在书桌一角,周曼茹站在她身后,俯身看着桌子上摊开的习题册。 林冉坐在桌前,拿着草稿本演算,头也不抬:“还有几题。” “你是不是饿了,你想吃啥,我写完作业去买。” 周曼茹直起身,摇摇头:“不用了,你先写作业。” “知道了妈,”林冉随口回道,“那你先出去吧,你这一会进来一次的,有点打扰我。” 周曼茹站在她身后,声音淡淡的:“这不是看看你学得怎么样嘛。” “那好,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学习。” 说着,她笑笑,退到门边。 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林冉,周曼茹向旁侧了侧身。 借着身体的遮挡,她把之前偷偷从林冉房间带出来的手机放到原先床头柜的位置。 手机盖在平面,没什么磕碰,动作很轻。 没发出一点声音。 第19章 第二层锈人生就这样蹉跎着,直到尽头…… 因为昨天已经和林冉来过一次,知道了周曼茹家的所在地。 宋思听收了手机后,就从警局门口打了个车直奔她家小区。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 下车之后,宋思听念着去别人家做客不能空手的基本礼仪,绕去隔壁水果店打包了一个果篮,另提了一箱牛奶。 拎着伴手礼,刚走到周曼茹家楼下不远,就远远看见单元楼楼下 站着一个人。 眯起眼仔细辨认着,赫然就是周曼茹。 她穿着一身臃肿棉衣,手套帽子围巾一个不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如果不是对她的身形有个大致印象,宋思听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 站在原地看了她几眼,宋思听的目光落向她身后。 林冉不在。 楼下就只有周曼茹一个人。 意识到这点,宋思听心下起疑。 但是顾不得多想,那边,周曼茹扭头看见了她,抬步向着她这边走来。 宋思听迎上去,问了声好:“周姨。” 周曼茹点点头,目光在她提着东西的手上停了一瞬。 “换个地方说。”她说着,领着宋思听向单元楼的另一处走。 宋思听盯着她的背影,压下满腹的疑问,提着东西默不作声地跟上。 周曼茹领着她来到小区的绿化凉亭。 夏天的时候这里常见来下棋唠嗑的老头老太。但现在是冬天,路面和凉亭的石凳上还有着积雪。 因此,周遭空无一人。 是个说事的好地方。 “既然你会过来找我,应该已经从张警官那里得知了我撤案的消息,对不对?”周曼茹看着她,道。 宋思听看着她困在帽檐和口罩之间的双眼,盯了半晌,没说话,点点头。 被她探究的视线看着,周曼茹神色未变,得到宋思听肯定的答复后,她接着开口:“没错,我撤案了,我们家老林确实是自杀死的……” “之前,是我错怪了你,这些年,你不好过,错全在我,所以……”说着,周曼茹没有任何预兆地跪下,冲着宋思听的方向,直愣愣的,“我也没什么脸面求你原谅我,但是我今天就是想聊表一下我的心意,无论你是否能够原谅我,这也是我的诚意。” 宋思听在她跪下时便快速向旁闪了一步,站到了她的侧边。 沉默地听完周曼茹这一大串话,她忍不住拧眉。 “周姨,你这一跪,我可受不起,”宋思听说着,上前几步,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石桌上,转而去伸手扶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向你讨一个公道。” 她说着,手上使力,将周曼茹从地上拉起。 为她拍了拍腿上沾着的雪粒子,宋思听目光重新落向周曼茹的双眼。 看着她道:“现在外面冷,周姨,你身体受不住,咱俩也别玩虚的,长话短说。” 周曼茹掩在口罩下的唇抿了抿,有些不自然地从她手中抽回手:“我……” 一句话刚开了个头,便被宋思听沉声打断:“周姨,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知道,那封遗书,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周姨你是真的确定了林叔他就是自杀身亡了吗?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你又知道吗?” 她这一句话下来,一共三个问题,个个都让周曼茹有些语塞。 在宋思听直白探究的目光中怔了好一会,周曼茹才如梦初醒般开了口:“遗书,我交给警察了,不在我手中。” “那遗书上面的内容您肯定是看过的,”宋思听料到她会这么说,在周曼茹话音落下时,她便道,“上面写了什么?” “或者说,林叔在上面写的,他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咄咄逼人,但是宋思听管不了那么多。 眼见这个影响自己后半生的案件真相就在眼前,她压根就冷静不了。 回来之前,她猜想过很多种可能,关于林叔的失踪、出现、死亡……这些行动连起来,无论怎么看,都是疑窦重重。 其背后的真相,或许灰暗,或许复杂,或许有什么她看不见的阴谋,或许还要再涉及案件发生的前几年,她爹宋拜山死亡一事…… 各种猜想。 脑中的全部思绪此时此刻都被种种可能占据,宋思听盯着周曼茹的双眼,觉得等她开口回答的这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亭子没有挡风,时不时有冬风夹带着点雪粒子扑在脸上。 宋思听管不了那么多,任凭四肢麻木着,站在寒风中同周曼茹僵持。 良久,周曼茹似乎是败下阵来。 她叹了口气:“你爹的厂子倒闭时,欠了员工一屁股债,我们家用来还房贷的钱也在里面。” 蓦然听周曼茹说起这事,宋思听一时有些怔忪。 面上未显,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 周曼茹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放空在周近一点,似是喃喃自语道:“当时,老林他刚买了原本我们在附小的那套房子,留着给林冉当学区房用。” “但我们也是普通家庭,找银行申请了房贷,一家老小,就希望老林能稳定工作下去,好用每月的工钱还贷……” 宋思听对这事有印象。 因为林德飞算是宋拜山的老朋友了,当初他和宋拜山年轻的时候在同一个国营厂子的车间工作,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后来国营厂子撤走,宋拜山自己开个民营小厂,其中的合伙人就有林德飞。 那个时候,她爹和几个一起开厂子的人关系都特别铁,下班之后还经常聚在一起喝酒侃大山之类。 而宋思听就在她爹时不时的吹嘘中知道了这事。 毕竟宋拜山正值壮年,除了自己飞黄腾达外,还带着几个朋友一起发财,这不,其中一个朋友还早早买了地段那么好的房子…… 有几个能不得意的。 但是宋拜山也不会拿这事出去显摆,炫耀也只在自家姑娘面前说说得了。 所以宋思听作为他的树洞,当时听了不少的关于他厂子里的消息。 例如,谁谁谁家里生小孩了,谁谁谁家里遇到点困难,谁谁谁儿子要结婚了……之类的。 他这个做老板的也敞亮,知道这些消息也是能祝福就祝福,能帮就帮,倒也没在旁人那里落个闲话。 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关于她爹宋拜山的事情,宋思听数个三天三夜也数不完。 现在周曼茹陡然提起过去她爹的厂子,不得不让宋思听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 之前林德飞约她出去,说是要告诉她,关于她爹的事。 现在周曼茹同她说林德飞的遗书内容,也间接地提起了宋拜山。 想到这里,宋思听呼吸一滞——说不定真的如当时林德飞所说,宋拜山的死,或许另有隐情。 没有给她再深想的时间,周曼茹接着道:“但是你爹的厂子倒了之后,老林失去了工作。他这个年纪,也只会干些力活。当时你也知道鹤城这经济状况,那些厂子大的小的,倒的倒、跑的跑,就业机会紧张,老林也就失业了。” 失业下岗、本应到手的工资也没拿到手,还背负着那么重的房贷压力…… 林德飞全城各地跑了个遍,才堪堪找到个运货的活计。每天工作时间加长,活多且重,辛苦不说,工资也没多少。 想到这里,周曼茹眼眶有些红,她压下喉间涩然,接着道:“他也是个没用且怕事的,那天和你见面后,借着这个机会,抛妻弃女跑了……” 根据遗书上林德飞的自述,这些年来,他换了无数的工作,妄图着做出一些成果,但是凭他的年龄和实力,渐渐的,被社会抛弃,与社会脱节。 别说飞黄腾达逆袭归来了,最近几年,林德飞连自己的吃穿都保证不了,常常有上顿没下顿的。 再加上住的地方一直不固定,他这几年,可谓是在外面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 人生就这样蹉跎着,没有尽头。 直到某天,他幡然醒悟。 想起自己和鹤城的妻女,想起自己的这些年的落魄,林德飞更没有胆子回来。 但是不回来,他在外面也活不下去。 生活上的不如意压 垮了林德飞。 于是,在一个深夜,他重新回到鹤城,给原先的家门口信箱塞了一封遗书后,林德飞用石头砸开冰面,投湖自尽。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周曼茹如是说着。 没有诡计、并不复杂、非常直白、非常俗套,只是一个失意的中老年男人的失败后半生。 宋思听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该用什么言语来描述她心中所想呢? 失望?讽刺?怨恨?空白? 宋思听不清楚。 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周曼茹见她这样,也随着沉默。 冷风越来越刺人,刮在面上,连带着感觉有千万根针直往脑子里钻。 揉着额角,宋思听在努力找寻周曼茹这番话里的漏洞。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肯定有什么编造拙劣的地方。 再脑中又回想了一遍,宋思听却发现,处处都是漏洞。任何一点拿出来,就能合理怀疑周曼茹说的是不是真话。 但同时,任何一点拿出来,也没法子辩驳它就一定是被证实的假话。 一时陷入两难。 见宋思听久久无言,周曼茹看看时间,道:“不早了,我出来得有些久,林冉该下来找我了。” 她看着逐渐回神的宋思听,对她说:“给你发消息的是我,不是林冉。林冉不知道她爸自杀的这件事,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可能会影响她的心情,她毕竟还要高考……所以,请宋小姐之后就不要在林冉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宋思听看着她,沉默地点点头。 “多谢,”说着,周曼茹转身,将要离开。蓦然想到了什么,她扭过头来,目光扫向石桌上的果篮和牛奶,“你的这些东西,为了避免林冉猜到什么,我就不收了。” 听她说着,宋思听也看向手边的果篮。 等她再将视线转回时,周曼茹已经出了凉亭,往自己单元楼的方向迈步走远了- 小区外,街道上的一流停车位上,停着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黑色宝马。 车子熄火有一段时间了,车内渐渐渗入外面的冷空气,车内温度不算高。 李牧迁将副驾驶的外套拿起来穿好,扣扣子的同时,视线不离倒车镜。 镜中,正巧是能照见小区大门的景象,能将进出来往的人看得十分清楚。 李牧迁目光淡淡,一个个扫过小区门口的那些脸,等着他要找的人出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身影从小区大门缓慢走出,身形高挑纤细,很眼熟。 手指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李牧迁的目光有点凉。 他拧眉,拿过手机,找出一个电话号码,发消息问:「宋思听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小区?」 等了几分,那边没回。 李牧迁关掉手机,视线又落向倒车镜。 看着镜中越来越近的宋思听的身影,他手指一下一下闲闲敲着方向盘。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宋思听是在没有出小区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脊骨发毛,感觉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有种被偷窥的错觉。 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内心太过紧绷导致自己想得太多。 但当宋思听走出几步时,这种不适的感觉如影随形,好似真的有什么人,在暗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雪地靴踩在未化雪的地面,咯吱咯吱地响。 宋思听心口紧紧提起,面上未显,她提着手上的果篮牛奶,状似随意地,缓缓放慢了脚步。 同时,提起千万分的注意力,仔细听着。 ——一道踩雪声也逐渐放慢,落后她的脚步声几拍。 很像是发现她走慢了后,刻意跟着放慢一样。 真的有人在跟着她。 是谁?周曼茹?林冉? 宋思听心里咯噔一声,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可能的人名。 同时脚下步伐再次放缓,不紧不慢地向小区门口走。 门口保安亭附近有个倒车圆镜,宋思听走过去的时候飞快地向上瞥了一眼。 她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拧起眉,一种危险的感觉渐渐从心头蔓延。 听见声音,却没有看见人影。 可能是她想多了,也可能是……身后那人怕被她发现,正躲着她。 如果是前者还好,但要是后者的话,那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是只是单纯地跟着她,妄图从她的行动中发现什么?还是……另有行动? 微微压着视线,宋思听小心地左右查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现在就在小区的大门附近,她还没出小区。 为了方便住户进出,这里视野开阔。且保安亭就在左近,万一遇见了什么事情,还有保安看着,倒是不会担心那人会有什么动作。 可马上出去后,到公交车站的那一段路,要穿过一条僻静林荫道。那个地方车少,行人也少。 有点危险。 拧眉思索着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宋思听为避免被身后的人发现什么异状。 即使将步子压得再慢,也还是走出了小区大门。 余光瞥着保安室,她将果篮换个手提,空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借着看时间的动作打开摄像头。 手机屏幕现出她的半张脸,和她左侧身后的路来。 就见她站定后几秒不到的时间内,一道细细长长的影子自取景框外延伸进来。 是道人影,正在缓缓挪动。 方向向着大门,她的位置。 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宋思听凝神看着那道影子。 不敢回头,她只能借着屏幕辨认着那道影子被拉长变形的大致轮廓。 依稀是个高高瘦瘦的人,没看见长发,是个男的? 正想着,那人也缓缓走进取景框内。 身型和她判断的差不多,穿着很朴素的黑色基础款外套,扔人群中分辨不出来特征的那种。 是个男人。 他头上戴着帽子,压低的帽檐结结实实挡住了脸部的轮廓。宋思听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 但能确认一点,绝对是她没有见过的人。 起码不是与现在和过去案件相关的什么人物。 这样想着,宋思听心中更觉蹊跷。 悄摸摸按下拍照键,在那人没发现什么异状之前拍了一张模糊照片,宋思听控着时间收了手机。 不能停留太久,为了避免被那人发现她有所察觉,宋思听必须要接着动作。 可是……向哪走? 站在原地,宋思听面上虽然镇静,手心却冒了一层冷汗。 她现在不知道那男人的目的,也就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对她有所威胁。 如果没有倒是还好,但要是真的想有什么动作的话……如今大冬天的,在衣服穿得一比一个厚的情况下,宋思听不敢拿自己的安全去赌他身上携没携带什么刀具。 听着脚步声渐近,宋思听迈开步子,沿着路向前方慢慢走着。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细悬着的线上。 观察着四周,宋思听有些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可以躲身的地方。 道路两旁倒是依稀停着几辆车,但是这条单行道处于林荫路间,来往人群不多,现在门口更是冷冷清清的,只可见两三个来往行人。 现在倒也还好,但是马上要是转个弯,就会到一条人行道,估计更不会有什么人。 如果要动手,那里就是一个绝佳地点。 算着步子,宋思听捏紧了手中的提手。 现在路旁的积雪都被扫走,干燥的地面上,脚步声几近于无,她无法判断身后的人和自己的距离。 身后的人还在吗?走了?还是没走? 这种未知的恐惧让她感觉到不安。 看着前方的弯道,宋思听脑中思绪不住盘旋。 与其走到前 方,在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威胁的情况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还不如现在直接和那人谈判,问问他到底想干嘛。 起码现在周遭环境还算安全。 这样想着,她蓦然,停住脚步。 在站定的时候,宋思听听见了,自己的身后,一道细微的脚步声渐近。 他还跟着她,并且,在她停下的时候,接着上前。 宋思听后心霎时间感觉一阵寒凉,心尖绷紧成一根细线。 她缓缓转着身…… “嘀——” 汽车鸣笛声从周近的地方传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宋思听停住了动作。 她愣了一瞬,下意识向着车笛响起的方向看去。 就见对面斜侧停车道上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宝马。 这不是,李牧迁…… 她心中正想着。 下一秒,对着她这侧的驾驶座车窗缓缓落下,李牧迁一手搭着方向盘,掌心虚虚按在鸣笛键上。 他视线瞥过来,眸色淡淡。 两人目光对上,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旋即,视线又落回到宋思听身上。 对上她有些探究的目光,李牧迁又按了一声车笛,唤回她的思绪。 “上车。”他对她说道。 第20章 第三层锈一人从车底钻出。 宋思听回过神来,没有急着动作,她向自己身后看了几眼,视线四下搜寻着,却见路上空无一人。 那个原本跟着她的人消失不见了。 但也或许,压根没人跟着她,只是她多疑。 这样想着,宋思听默默收回视线。 “你怎么在这?”她走到李牧迁的车前,问道。 见她拉开副驾,李牧迁默默把车窗重新升上去:“中午有个聚餐,在这附近。” “在哪?”宋思听紧接着问。 李牧迁报了个家常菜的饭店的店名。 老字号了,宋思听有点印象,确实是在这附近,离得很近。 没有细究,她点头,视线越过李牧迁的肩侧,看向他那边的窗外:“刚才你有没有看见,我身后跟着一个人?”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李牧迁的目光顿在窗外一点。 只一瞬,他看回她,摇摇头:“没有。” 顿了顿,李牧迁淡声开口,问她:“你怎么会在这?” 宋思听的思绪还陷在窗外。 她想不明白,之前还确确实实出现的人,怎么一扭头就不见了。 但是现在视线范围内就是不见半个人影。 无法解释。 见她没说话,李牧迁也没有要催的意思,只静静收回视线,手指闲闲敲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没什么规律。 半晌,宋思听有些疲惫地仰靠在靠背:“我去找了周姨,她撤案了。” “撤案……” 李牧迁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关键词。 点点头,宋思听视线转向他,刚要接着开口,就见李牧迁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亮起。 下意识顺着瞥了一眼,还没看清上面的内容,李牧迁便拿过手机解锁看消息。 他的眼睫随着视线顺着垂下,在眼下盖出一道细碎的影。 虽然他没明说,但是宋思听有些微妙地感觉到,从李牧迁打开手机的那一刻起,他的周身气场就变冷了点。 有些好奇地向着他手机屏幕看了一眼。 但在宋思听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短信聊天界面,但没办法看清上面的文字。 “吃过饭了吗?” 李牧迁蓦然问她。 说这话的时候,他头也没抬,指尖敲在屏幕上,他边回着对面的消息,边问道。 “……没。”连早饭都没吃。 宋思听想着。 “我现在过去聚餐,要不要一起?” 他回完消息,放下手机,问她。 聚餐? 宋思听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了,我自己找家饭店随便吃点,你自己去吧。” 嗯了一声,李牧迁发动车子,缓缓驶入车道:“去哪?” 他问。 宋思听闭上眼,随口说了个附近的店。 李牧迁没说话,看了她一眼。 接着,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看了看之前宋思听站着的人行道那边的方向。 车子开走。 听见车轮碾轧地面的声音逐渐走远,一道瘦高人影估算着时间,慢慢从躲身的一辆面包车的车底爬出来。 拍拍身上的雪,杠子站起身,看向那辆已经开远的车子。 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杠子朝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暗骂了一声。重新压低帽檐,他转过身,沿着人行道向相反方向匆匆离开。 怀中,他将藏在外套里口袋的匕首又往里塞了塞。 掩去其上寒芒- 又过了一周,今天到了休息的那一天,宋思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不用再补课。 其实补课生活不像她本身预想中那样枯燥无味,李牧迁性格沉闷,原以为他这样学习好,看起来无趣的人讲起题来会晦涩难懂。 但其实不然,李牧迁讲课的时候都是从最基础的知识点开始,拆分揉碎了,一点一点耐心讲给她。 帮助理解知识点的题也是精心挑选的,从最简单的开始,掌握了解之后,再一层层往更深层次的复杂题型攻克。 他讲的数学宋思听能听懂。 而且,在讲课时他那清冽又带点低醇的声线、耐心淡然的语调、加之时不时看过来的微垂的双眼……好像也挺,赏心悦目的。 但即使他讲得再好,人长得再赏心悦目也改变不了宋思听对数学的痛恨。 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闷着,上周不上课的那天和朋友出去玩一次,又被李牧迁的举报搞黄了。 所以这次,宋思听决定,要放肆一把,痛痛快快得玩上一整天。 昨天李牧迁走之前,她还特地问过他今天要去哪,避免和他撞上。 得到李牧迁说要待在家里的答复后,宋思听放宽了心,当晚就约了几个朋友仔细安排了明天的出行计划。 高中生的娱乐,大部分也就是逛街看电影再约个饭,再无聊一点的,还可以去当地景点逛逛。 但是宋思听都不是太感兴趣。 看电影逛街吃饭什么的任何时候都可以,但是一周就那么一天好好玩的时间,她不愿意就这么浪费。 但是去景点吧……鹤城的景点就一个湿地,虽然风景也不错,但是那地露天会比较晒,再加上没什么游乐的设施,过去就是纯走路看风景。 这个提议也被几人否决。 眼见着去哪都不成,有人说了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找个我们之前没去过的地方玩呗,整点刺激的。” “去哪?” “电玩城,台球厅,网吧,或者去打机麻,我知道有地让未成年进。” 虽然之前宋思听是叛逆了点,但是像这种地方她都没去过。 一是对这些玩乐都不大感兴趣,二是像那种不太正规的网吧台球厅机麻室的地方,不乏有些社会混子。 抽个烟喝个酒,互相看不对眼说句“你瞅啥”“瞅你咋滴”之类的话,就能举起拳头朝对方脑袋招呼。 比较乱,又比较危险。 换做之前,她肯定就是提议着换个地方玩。 但是这次宋思听却有些心动。 想起上周李牧迁见她进KTV的那一手举报,末了,再轻飘飘地说句宋叔让他帮忙看着点她。 宋思听心中就有点想要对着干的意思。 在床上翻了个身,她犹豫了一下,打字说好。 一行人第二天在台球厅门口集合。 小巷子里,半地下的门店,隔着一小段阶梯和玻璃门,还能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叫嚷。 宋思听是最晚到的,到的时候那几人 已经先进去开台,留了个人在门口等她。 见她走过来,等她的那人撇下嘴角叼着的烟蒂,随意地在脚尖踩灭:“大学霸来那么晚,怎么,今天也要补课?” 早早就掩上了鼻子,宋思听侧过身,躲开他想要揽过来的手:“没,单纯起晚了。” “还有,你别凑我那么近,”她走在前面下楼梯,“我闻不了烟味。” 无奈地摊摊手,他笑了一声,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去。 刚推开台球厅的大门,宋思听就有些后悔。 不算小的地下空间,冷气顶不上来,有些热,再加上没有通风的窗子,显得更加闷了点。 来这种不算太正规的玩乐场所的人鱼龙混杂。 光是宋思听从进门到朋友开的那台桌子前的这段距离,草草扫过几眼,就见不少身上纹着花臂,染彩头,叼着烟一嘴一句TMD的精神小伙。 很浓的劣质烟味混着不知道谁身上的汗水味道,佐以酒精气味还有几句时不时从各处爆出的刺耳尖利的粗口…… 憋着一口气,宋思听走到桌前,不适感更加强烈,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几人已经开球了,就近的一人看见她,招呼了一声,递过来一根球棍。 宋思听站在一旁,没接。 “不会玩?我教你。” “不了,你们玩吧。”宋思听蹙着眉,依旧掩着鼻子摆摆手。 见她兴致缺缺,几人也不再坚持,相互招呼着碰球开球,玩到兴头上。 宋思听站在旁边看了会,头有点昏。 再加上这底下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闷闷的感觉令她哪哪都不大舒服。 又一下,球相互碰撞,掉到球袋里发出一连串的撞击声。 她走上前,正想着和他们说一声自己先走了,却在还没开口时,被突然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唉,你们几个,哪来的?不知道这地是我们的台吗?” 身后,几个汗衫撩到肚皮上方的男的走过来,直冲着他们这边,咋咋唬唬的。 为首的将手上的皮夹甩到球桌上,碰散了桌面的球阵:“小屁孩哪来的去哪去,赶紧把这台子请出来。” 宋思听这边,一个男生见他那么嚣张,拎起袖子正要上去,宋思听连忙扯住他:“别冲动。” 说着,她稳住那个男生,走上前:“大哥,这我们先来的,也付过钱了,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是不是,我看这别的地还有不少空桌,你看看,要不你们换个地?” 话音刚落下,那大哥后面一个小弟率先呛声呛了过来:“你闪边去,女的废什么话……” 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人口舌也放得不干不净起来。 宋思听忍不住蹙眉,原本闷着的火气噌地一下上来,她还没动作,她身后那几个朋友率先忍不住了。 明明是出来玩,遇见几个不讲理的来挑事,说话还那么难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谁能忍得住,一个二个气性都上来了。 第一个动手的是之前方才被宋思听拉住的那个男生,本来他就看不过去,现在见那边的人得寸进尺,当即不干了。 随手弯腰拎起不知是哪个顾客遗留的空酒瓶子,嘭的一声砸在桌台上砸碎,他用留着玻璃碎裂的缺口指着那几人:“嘴巴放干净点,这地本来就是我们先来的,那么不会讲话就干脆把嘴缝了。” 对面也不是好惹的人,个个都是附近不学无术的刺头,看见这几人要和他们比划比划,立马撸起袖子也不怕唬。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总之两拨人扭打在一起。 见状,宋思听拉起被吓到的两个女生退到一边,以保她们安全。 他们这边动静闹得有点大,整个台球厅的人都暂停了动作,往这边瞅。 见状,虽然有人冷眼旁观,但也有不少人上来拉架。 场面越来越混乱,但台球厅老板却不见了人影。 眼见局势越来越控制不住,宋思听掏出手机,手指停在拨号界面上犹豫着。 要是叫警察过来虽能解决眼前情况,但是他们都是未成年,到时候免不了要叫家长。 她倒是无所谓,但是有人家里状况她听说过…… 宋思听看向越来越嘈杂的现场,正想着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的时候,忽然瞥见一缕寒光。 当下,身体动作比脑子的思索快了一步,在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思听就已经扑了过去,踢开一人伸向她朋友后背的手。 突然袭来的力道使那人手上藏着的一把蝴蝶刀脱手而出掉落在地。 宋思听还未来得及松了一口气,却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在混乱中推了她一把。 重心霎时间不稳,她向前扑倒在地。 落地时没顾着脚下,宋思听下意识拿手撑了一把,却感到一股钻心的割裂痛感。 “别打了!流血了!”她身旁的一个女生喊了一声。 尖细声音突兀响起,扭打着的人下意识顿住,往这边瞅。 就见宋思听跪在地面上,手上、小腿上,扎上了玻璃碎碴,锋利边角割破肌肤,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汩汩涌出,渐渐漫出地面。 即使打得再狠,也是拳脚之间的推推搡搡,现在见了血,受伤的还是一个女生,当即那边打架的也停下了动作。 原本和对面扭打着的几个朋友率先反应过来,冲过来就将宋思听扶起。 看见她流血不止的伤口,双腿上的血液越流越多,向下染红了白色棉袜边缘。 过于刺眼。 宋思听自己还没从痛感中缓过神来,就已经被几人抱着出了台球厅。 出门,还未冲到街道上拦车,就见原本消失不见的老板领着几个警察朝着这边走来。 看见宋思听身上大片唬人的血迹,老板登时感觉世界都崩塌了。 张张口,还没来得及对身边的警察解释,他们就已经走过去,拦住宋思听几人。 简单同他们沟通几句,了解了大致情况。 几个警察进去台球厅带人,留一个警察带着宋思听去医院。 至于她那几个朋友,则是留在原地,和那些人一起先去做笔录。 身上的伤口变得越来越疼,鲜血怎么也止不住,虽然已经提前递给宋思听毛巾让她先按在伤口下面止血,但是从这到医院的路上,还是有不少血沾上了警车后座。 宋思听蹙着眉,痛感使她双唇都有些发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车停在医院门口,警察把她带进一楼大厅,要了身份证号去给她取号。 玻璃碎片因为这期间的动作扎得越来越深了点,掌心,小腿上的血有些手指和腿侧的线条滴到地面,在白净的瓷砖上迸开一点一点的血花。 宋思听垂眼看见,想要拽过袖子去擦掉,稍一动作,痛感就越发强烈。 忍住眼泪,宋思听闭上眼睛调整着情绪。 委屈、混乱、疼痛、后悔……种种的感觉,种种的情绪包裹着她,一下午的不顺让她越想越难受。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想要抬手去擦,想起自己满手的鲜血,又生生止住了动作。 双手悬在空中将收未收之际,蓦然,宋思听听见一道脚步声向着自己靠近。 以为是挂号回来的警察,她抬起头看过去,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眼前,那人在她身前几步远的距离停下。 盖在镜片后的眸光有些沉,视线在她手上、腿上,那些血迹上停顿几秒,又绕回宋思听有些红肿的双眼。 李牧迁捏着手中的几张白单子,边角在他指尖不知不觉中皱了几分,对上宋思听有些怔忪的目光。 他开口,声音 有些冷,问她: “怎么弄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第四层锈生老病死,人间常情。 “没,没事,”宋思听吸了吸鼻子,压住喉间涩然,低声说道,“不小心弄的。” 李牧迁将手中几张白色报告单折了一折,塞进口袋,上前几步。 在宋思听身前站定,他垂下眼,目光停在她被鲜血糊满的掌心,伸出手。 想要牵她的手察看伤势,被宋思听颤抖着缩回。 “手给我。”他淡声道。 语气明明淡然,却带着些不容置喙的语气。 对上他的视线,宋思听心尖的委屈不知怎么地更加强烈了些,原本憋住的泪意又缓缓宣泄而出。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砸成几瓣。 唉…… 叹了声气,李牧迁指尖转到她眼角,将要触及,不知道想到什么,略一停顿,摩挲着指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怎么伤的,谁欺负你了?”他放软了语气,“告诉我。” 宋思听内心全都被酸涩填满,大脑因疼痛和长时间哭泣而缺氧变得有些麻木,此时此刻,没有觉察到李牧迁变得和平时不一样的态度。 抽泣一声,她憋住哭腔,开口回道:“我和几个朋友去台球厅,我们什么都没做,结果遇见几个挑事的,我朋友就和他们打起来了,我被人推了一把,摔在碎酒瓶上,就、就这样了……” 宋思听低头说着,触及到李牧迁愈深的眸色,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近乎蚊呐。 但是这样近的距离,足够李牧迁听清。 “哪个台球厅?” 出乎意料的,原本预想中李牧迁会说道她一顿,质问她为什么要去台球厅的场面没有出现,反而是语气平淡,沉声问她。 没有要呛声或者奚落的表现。 宋思听有点懵,但还是随着他的发问回答:“就是大学城小巷子那边那个。” 点点头,李牧迁说了声:“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为什么要说知道了? 顾不得容宋思听多想,下一秒,他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低眉看着她手上被玻璃割开的伤口。 动作很轻。 鲜血顺着掌纹指缝殢到他手上,在冷白皮肤上灼出刺眼红痕。 宋思听有些不自然地缩了缩手指。 这一微小动作被他捕捉到,李牧迁抬眼,看了她一眼。 “血止不住,我先去给你挂号,等过会去外科包扎好后,再做个检查,你的血小板应该有点低。”他说。 宋思听张张口,刚想说有人正在帮自己挂号。 话才到嘴边,余光就越过李牧迁的肩,瞥见拿着挂号单向这边走来的那名警察。 看见蓦然多出来的人,那警察也是有点意外。 踱步走来,他的目光落在李牧迁身上,问着宋思听:“这位是……” “你好,”李牧迁松开手,微微侧身,面对着他,“我是宋思听的哥哥。” 闻言,宋思听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警察了然,点点头:“看来是给家里人打过电话了。” 李牧迁没说话,不置可否。 “是这样的,这位小同学涉嫌聚众打架斗殴,现在来医院包扎,等马上,还要跟我回局里做一下笔录,这位……”那警察将情况简单告知给李牧迁,话到中间,顿了顿,思索了一下该怎么称呼李牧迁,他才接着道,“家属,还要麻烦你陪同。” “对了,这位小同学的爸爸妈妈呢,要是有时间,最好也叫他们来一趟。”警察想到这一茬,又开口说道。 他身后,宋思听闻言,冲着李牧迁连连摇头,用口型示意着:“别和我爸说,求你了。” 话罢,看见李牧迁微微侧过来的一束目光,宋思听刚想合掌加以动作恳求,但是手还没举起,想起自己手上的伤,又讪笑着放下。 不知道是自己的惨状,抑或者是自己诚恳感化了他。 李牧迁不动声色声色地将视线转回警察:“爸妈都有事,托我来的。” 言下之意,爸妈知道,就不用再告知他们再过来一趟了。 或许是李牧迁斯文又沉稳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警察没有起疑,点点头就带着两人往电梯方向走:“那先去诊室,先包扎吧。” 李牧迁目光转向身侧的宋思听,微微蹙着眉头看了一眼她的双腿,没有任何商量地,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跟在警察身后。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宋思听下意识想抓紧身侧人的衣服,但手上的疼痛却让她生生忍住。 紧紧贴着李牧迁,他薄衬衫下的躯体温度缓缓将她包裹,总感觉哪哪都有些不大适应。 更遑论他的胳膊就拦在她的腿弯下,短裤下的腿部肌肤直接贴上了他的掌心,莫名带着些灼人的隐痛。 轻咳一声,宋思听感觉自己双手往哪放都不是太合适,有些不自然的视线装作随意飘忽。 微微僵硬的身体却泄露了她的全部思想- 来到诊室,李牧迁将她轻轻放在隔间消过毒的床上,便退到一边。 他身上原本雪白板正的半袖衬衫因着抱她走动,揉了褶沾了血。 宋思听看着看着,总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知何时莫名其妙变得近了点。 这般胡思乱想着。 伤口虽然唬人,但都只是些皮外伤。 医生看过之后,连麻药都不用打,用手术钳将伤口处的碎玻璃碴一一夹出,再给宋思听消了毒再敷药包扎,动作老练,一气呵成。 治疗时间估计连半个小时都不到。 期间,李牧迁没打招呼出去了一次,来回用了二十几分钟。 他回来的时候,医生正在给宋思听裹纱布,敷过药的伤口麻麻痒痒,她老想伸手去挠,因此分了点心,没有去问他的动向。 上完药,警察又开着警车,带着两人去警局。 期间需要走路的部分一概都是李牧迁抱着她,没有叫她走上哪怕一步。 请宋思听在椅子上坐下,警察自己拖了个椅子坐到她对面,开口第一句,先感叹了一声:“小同学,你哥对你真好。就是太溺爱了,纵得有点没边了,才敢未成年去台球厅,还打架斗殴。” 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牧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默默收回视线,宋思听小声回了一句:“我没打架,是他们先挑的事……” 还有,他不是我哥,何谈溺爱,你是没看见之前他逼着我做题的场面…… 但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收回了思绪,宋思听听着警察训话,难得乖巧地问一句答一句,配合着做笔录。 这期间,李牧迁就站在她身旁,目光静静落在宋思听发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思听趁着记录员记录的说话空档偷偷瞄了他几眼,他眉目沉着,镜片后的眸色过于浓郁。 又一次,宋思听看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李牧迁微微侧目,两人对上视线,他淡淡挑了下眉,询问着。 抿着唇,宋思听摇摇头,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桌面,宋思听恍然发现,之前被李牧迁塞在口袋里的那几张报告单子不见了踪影。 想起他明明昨天说的今天要待在家里,却又在医院出现,宋思听隐隐察觉出一些不大对劲。 做完笔录,警察将两人送到警局门口。 李牧迁还打算抱着她走,但是过于直白的身体接触总让宋思听有些不大自在,她后退几步,表示拒绝。 见状,李牧迁也没再坚持,扶着她的手肘,保持着一个大概的距离,带着宋思听打车,将她送回家。 但是宋思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的不自然没有消失,反而之前被他触碰过的肌肤隐隐发烫,比炎夏的灼日更加炙热烫人一点。 一路上无言,只在到家门口的时候宋思听低声说了句谢谢。 李牧迁停在房门外,看着她进门,摇摇头,回了个:“不客气。” 视线往玄关地面扫了一眼,没看见宋拜山的鞋子,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回宋 思听身上,方想说些什么,但是话过了一遍脑子,又觉得不大合适。 转过身,他挥手告别:“好好休息,不要再乱跑了,要是有事给我打电话。” 两人前几天就加过了联系方式,不过宋思听一直没有给他发过消息,眼下,宋思听也不打算发,闻言,她随口敷衍了句:“好。” 看见李牧迁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宋思听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怔然。 良久,叹气声回荡在安静的室内。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李牧迁才迈开步子,接着向楼下走去。 看了一眼身上已经不成样子的白衬衫,洁癖使然,他微微拧眉。 但没有时间管,出了小区门,拦了辆车,李牧迁淡声报了地址。 车子又向医院开去- 晚上宋拜山下工回来,陡然看见宋思听身上包着的大片纱布,也是吓了一跳。 虽然平日里疏于对自己这个姑娘的管教,但宋拜山是切切实实地将宋思听放在心尖上紧着的。 见一直护得好好的宋思听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拉着宋思听细细盘问她身上的伤是哪来的。 宋思听自然不敢说真话,毕竟自己去台球厅的事情要是被宋拜山发现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训,再加上之前听李牧迁说的,她爸让他帮忙看着她。 即使知道她爸是明事理的人,再加上自己去台球厅的事情扯不到李牧迁身上,但是宋思听还是有点莫名地有点害怕宋拜山因着这事怨到李牧迁没把她看好。 所以,宋思听在宋拜山回家之前就已经和自己那几个朋友串好了说辞,就说是出去玩,不小心摔倒擦伤的。 有她说谎不脸红心态的态度,再加上几个朋友在电话里做佐证,宋拜山相信了她的话,又惊又怨地训了她几句,让她出门玩小心一点,多大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云云…… 虽然宋思听将受伤过程改编了一下,但是后面那段,李牧迁带着她去包扎,再给她送回家的事情,她是原原本本地同宋拜山复述出来了。 听完事情始末,宋拜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该好好谢谢你小李哥哥,为你忙前忙后的,等明个我给他买个礼物,你当面给他,别扬了二正的,好好给人家,还要好好道谢,听到没。” “听到了,”宋思听坐在沙发上啃苹果,应了一声。说起李牧迁,她脑中又浮现今天在医院里看见他的画面,当时的疑问重新翻出,她扒着沙发扶手,问宋拜山,“唉,爸,问你个事呗?” “有啥事就问呗。”宋拜山翻着手机,思索着要给李牧迁送什么比较合适。 宋思听见他没抬头,面上态度还极其敷衍。她不由地扬了声:“哎呀,别看你那手机了,看我,认真听我说。” “听着呢,听着呢。”带着不耐地语气摆了摆手,宋拜山却也把手机收起来了,视线转向宋思听,问,“到底啥事?” “这样的,我不是在医院看见的李牧迁嘛,当时他手上拿着报告单,我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检查报告,但我看他好像没什么身体问题的样子……” 宋思听说道这停了停,斟酌着用词。 闻言,宋拜山却了然。 想到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唉,这个啊。” 他说:“应该是他妈妈的报告单。” “他妈去年查出肿瘤,因为这个他家砸进去不少钱,我去年听说了,给他爸发了奖金涨了工资,想着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但一年过去了,还没治好,听说还恶化了。” “他能来给你做家教也是这个原因,我给他的课时费比市面上的高上一点,能让他们稍微负担点医药费。” 宋思听被这个消息冲得有些缓不过神。 想起自己一开始不愿补课和李牧迁对着干的场面,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顺着宋拜山的话喃喃道:“那为什么不借他们点钱……先治病再说。” 深深看了宋思听一眼,宋拜山语气有点沉:“姑娘啊,你要知道,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太多了。” 生老病死,人间常情。 苦难病痛每天都在各地上演,医院里,教堂里,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的愁绪。 不是不帮,是帮不过来。 宋拜山一个厂子里几千员工,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要是都慷慨解囊借钱出去,开了这个口子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到后面,源源不断,数不大清。 社会隐形的规则太多,在规则之内给予最大的帮助,已经是宋拜山的极限。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人生在世,走各自的修行。 命运的指针指向哪里,非你我可以轻易拨动。 宋思听明白他的话,想反驳,但不知道从何去说。 只得抱着双膝沉默,心尖闷闷的- 直到后来的某个夜晚,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才明白,她的命运也在此刻开始变动,苦难开始降临…… 不过,这都是后话。 第22章 第五层锈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李牧迁聚餐的地方离停车地方不远,一条路走到头,在路的右侧。 那一整条街上都是饭店,宋思听随口说的那家饭店就在聚餐的饭店的隔壁。 这一条小路虽不长,但是单行道,有点窄,一侧停着车,能通行的路变得更加拥挤了些。 李牧迁开得很慢很稳。 路上无言。 宋思听脑子有点乱,还绕在今天一连串纷杂的事件里走不出来。 待到从车窗外看见饭店招牌,李牧迁打着方向盘泊车,视线瞥过宋思听那侧的倒车镜,状似随意地开口问她:“之后呢?” 之后?什么之后? 宋思听闻言,将思绪抽回,侧过眼看他。 眼神无声,却带着点疑惑。 “刚才你说,林叔的案子结了,那之后呢?你什么时候走?”他不看她,目视着前方,问道。 原来是问这个之后。 宋思听了然,方想开口,但眉眼中带着些犹豫,明显着没想好。 见她似是有话要说,停好车,李牧迁没有着急熄火。 暖风照常开着,干燥的气流带出点隐隐声音,绕在寂静车内。 回来鹤城之前,宋思听是打算调查完这些年的全部真相,在警察结案后就离开的。 但是意料之外,林德飞的死亡真相这般草率,警察那边结案得如此之早。 宋思听不愿意接受。 ——她不愿意接受,造成自己这些年一直颠沛流离的前因竟然会像现在看见的一样苍白。 但是事实就这样摆在眼前,无论多么残酷,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可……真的是吗? 宋思听没有完全相信。 因为她还没有弄清楚一些依旧残存着的疑点:这些年林德飞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一直没有消息?当年她差点被误判为凶手时,林德飞又为什么不出现?以及他当时是怎么在警察的地毯式搜查中悄无声息地脱身? 种种……这些都是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还有就是,她之前对周曼茹提过的,关于她爸宋拜山的死,弄清楚这件事,其实也在宋思听此次鹤城之行的计划里。 林德飞七年前约她见面的时候,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她爸的死真的有所蹊跷吗? 如今,虽然已经结案了,但是这些谜团依旧摆在眼前,像雾一样,遮盖着什么,掩饰着什么。 宋思听还想接着查下去。 即使可能最后查出的结果和构想中不一样,可能背后的真相也会像林德飞的死一样,那么草率,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但她都想知道,都想弄清楚。 盯着车外来往的人群,车窗隔绝了大部分声音,街景在窗框里圈着,像一副静静流淌的彩色默片。 宋思听思考了良久,最后,缓缓地收回视线,看向李牧迁,郑重、却又轻声地说道:“再留一阵子吧,我想接着查。” “查什么?”李牧迁问她,明明是问句,却仿佛已经提前知道她要说什么,顿了顿,见宋思听片刻间未 出声,他接着道,“你一个人,想要还原一个已经消失了七年的人的行踪,这是不可能的事。” “七年前,案子刚发生,警察把案发现场、林叔家、你的家、鹤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过了,包括周围的城镇,都找不到林德飞的人影,七年后的现在,想要再去找……” 他没把话说全,但是宋思听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凭她自己的力量,想要再去找,难如登天。 她何尝不知道。 但是……宋思听垂下眼,说:“无论结果如何,我还是想再试试。” “是吗。” 莫名地,李牧迁轻笑一声,喃喃:“几年不见,现在倒是学会坚持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不知道意味在谁。 盯着他看了一两秒,宋思听张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回他。 的确,李牧迁会说出这话也不无道理,七年前案子发生时,他抛下所有的事情从冰城赶回来,几乎每时每刻都陪在她身边,最后却换来的是她的逃避,是她的不告而别。 当初和现在对比,这份坚持迟来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斗转星移,生理学上看,人身上的细胞都换了一轮,过去的血肉全部死去,蜕化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所有人都在说要向前看,当初的她也是,明明已经走上了以往不同的路,现在却回过头来,说要想坚持查下去,自己都觉得矫情,没什么意义。 移开视线,宋思听不说话了。 离开的这些年,原以为远离了一切会让自己难受、恐惧、害怕的事情,就能割离过去,变成另一个自己。 但是经历过的事情,遇见过的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在她身上各处留下了烙印。 深夜的时候再重新撕裂,难以愈合。 所幸,李牧迁没有再多说什么,放下了这个话题。 他将车子熄火,拔了钥匙下车。 见他的身影从车前绕过,宋思听沉默地解开安全带,心底不知道为何,竟然希望他方才能够再接着质问她,怨恨她。 但他没有,他都放下了,自己到底在这里想些什么? 宋思听这样问着自己。 李牧迁拉开副驾车门,一手撑着她头顶的车框,虚掩着。 他看着她,淡声开口:“下车。” 语气淡到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思听依言下车。 他在她身后关上车门。 落锁的声音闷闷响了一下,宋思听正要转过身和他抬手道别时,忽地听见不远处的侧方,一道声音叫着他:“李老师来了啊。” 说着,她感觉到后背落上一束视线,那说话的人似乎是将视线转向她,不过还是同李牧迁说着话,他问:“这位就是李老师那一直念着的女朋友了吧,那么久了,总算肯让我们见见了。” 他打趣道。 一直念着的女朋友? 宋思听闻言,有些怔忪地转过身,看向李牧迁- 昨天晚上听完宋拜山的那席话后,宋思听总感觉心里不是滋味。 夜深的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除了手上、腿上药效过了后伤口传来的痛痒扰得人不得安生外,宋思听脑中一直想着关于李牧迁的事。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一直想到昨天见到的最后一面。 印象中,他沉稳、聪明、冷淡、古板了点……但是从他给自己耐心讲题、因为担心她遇见什么危险陪着她去吃饭,还有在医院,陪着她去看医生、再到后来,陪她做笔录……这些,都能感觉出李牧迁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就是少了点人情味。 但无伤大雅,不妨碍他是个好人这件事实。 此时此刻,宋思听全然忘却了李牧迁拧眉看着她做题的场面。 眼前都是他的眼,他的手,他那轻浅却又无处不在的呼吸,还有他抱着她的时候,结实的双臂,温热的体温…… 想到这,宋思听心尖一阵麻痒,忽然感觉伤口处的灼热感烧到了全身。 莫名其妙地猛然坐起身,又莫名其妙地躺下,在床上滚了一圈。 动作时,不小心压到伤口,痛得她呲牙咧嘴。 不过疼痛倒是一时让她脑袋清醒过来。 待到痛感褪去,心中奇异的感觉消失,宋思听重新端端正正躺下身,又在感慨着——为什么像李牧迁那样好的人,会经历这种事。 代入到自己,如果宋拜山得了很重的病,她简直感觉天都塌了,估计早就跳东湖随着宋拜山一起去了,肯定做不到像李牧迁那样冷静自持。 更遑论还要给一个闹腾的小屁孩补课,到时候别说补课了,估计她想打一遍那小孩的心都有…… 想到这点,宋思听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李牧迁不会也有着想打自己的想法吧,在他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思绪莫名被这个想法拉偏,宋思听开始翻找记忆中两人相处的时刻,企图从其中找见什么或许能够泄露李牧迁对她的看法的蛛丝马迹。 完全忘记了去责怪上苍,为什么会给李牧迁安排一个这样的命运。 也忘了一句箴言。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天亮,宋拜山和宋思听一起吃完早饭后,便早早出门去厂子里上工,留宋思听一个人在家,等着下午李牧迁来上课。 宋拜山给李牧迁买的礼物是一部手机,市面上火爆的新款,之前宋思听磨了宋拜山好久,都不见他给自己买,没想到现在要送李牧迁一部。 但是宋思听没什么意见。 手指摩挲着手机盒子上那个缺了一口的水果,她思绪放空,还在想着昨晚没有想清的那个疑问。 中午随便吃了点,下午李牧迁过来的时候,宋思听已经早早等在书桌前,桌面上摊着数学书和练习册,翻到了前天补课结束的进度。 见李牧迁推门进来,她还极有眼力见地站起身,礼貌了尊称了一句:“李老师。” 之前从没叫过。 难得一见的乖巧,反而像是策谋着什么诡计。 李牧迁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李老师坐。”宋思听见他还在那,走过去,扯起他袖子,将人拉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垂眼看着她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李牧迁眸色闪了闪,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 看着面前摊开的练习册,他草草扫了几眼,连前天布置下去的习题都被宋思听完完整整地写完了。 ——之前都是离开时什么样,来的时候就是什么样,她总是在补课的前半程现写。 见她不但答案全都写对,字迹还工工整整,李牧迁更觉得有些不对劲。 侧过视线,他看向在自己身侧坐下的宋思听,问道:“是想让我帮忙瞒着昨天的事吗?” 话音落下,看见推到自己面前的手机盒子,李牧迁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他在宋思听未曾察觉到的瞬间调整了语气,说:“代价不用那么大,我昨天没和宋叔说,就是不会告诉他,之后也不会说,你放心,不用你做些什么。” “把这个收回去吧。” 宋思听摇摇头,悖着他的话,又将盒子朝他面前推了推:“不是因为这个,我已经骗过我爸了,这个手机是我爸买的,同时也代表了我的心意……” “昨天,”她看着他的双眼,软声说道,“谢谢你。” 第23章 第六层锈“开门”(修,增1300)…… 李牧迁没收那部手机,甚至连宋思听的那句谢谢都没有回。 只静静看她一眼,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向面前摊开的习题册,语气平平地开口,开始今天的补课内容。 听着那些难懂的阿拉伯数字手牵着手钻进脑袋,宋思听 看着他的侧脸,张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是见李牧迁未可窥见半分的情绪,转而又放弃。 闷闷地收回盒子放到一旁,宋思听跟着他的话看摊开的习题册。 只不过思绪全然不在这上面,凝视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题面,各种想法纷繁蹦出,填满脑海。 她莫名地感觉有些难受,但自己又不知道为何。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收礼物?可能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还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 例如,他冷漠对待了她的示好。 这算是拒绝吗? 宋思听胡思乱想着。 走神被李牧迁逮到,他眸光轻瞥过来,接着,笔尖点了点桌子。 清脆的敲击声以示提醒,宋思听回过神来,盯着他深黑色的瞳孔看了几秒。 在他将要再一次提醒她前,她垂下眼,目光落回课本,专心上课。 课程照常继续,期间两人除了讲题,并无别的过多的交流。 只是……上课过程中,宋思听的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偷偷看向他,总感觉能在他面上看出什么似的。 但什么也没有。 无论语气还是眼神,李牧迁给人的感觉都寡淡到仿佛世界万物在他眼前都是草草而过,停留不了片刻。 意识到这点后,宋思听有点心烦气燥。 直率,大概是大多数东北人固有的性格。 既然一直猜不透,那宋思听索性也就不猜了。 讲课结束,李牧迁收拾了背包。 肩带方挂上肩膀,正要起身离开时,衣角处传来一道小小的力。 宋思听手指攥紧了白色布料,他平整衣角在她指缝中溢出浅浅的褶皱。 感受到李牧迁看过来的目光,她没有松手,但也没看他,只沉默地坐在桌前,垂着眼,盯着面前刚被收拾好的空白的桌面。 “什么事?”李牧迁顺着她的力停下,微微侧过身,视线轻扫过自己的衣角。 眉心不自觉地轻皱一瞬,他看着她的发顶问她。 “你是不是……”宋思听犹豫一下,缓缓组织了语言,轻声道,“讨厌我。” “是。” 李牧迁不假思索道。 !? 宋思听猛地抬头,撞进他眼中。 这才终于看清了他隐在镜片后的双眸……淡漠的,没什么情绪的。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 不知过了几秒,可能一个世纪那么长,宋思听眼睛有点酸涩,错开视线眨了眨眼。 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李牧迁便后退一步,轻轻挣开了她扯着他衣角的手。 他说:“宋同学,我受宋叔所托,给你补课,所以该尽到一些应尽的义务。” “昨天在医院看见你,只是顺手帮忙,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无功不受禄,你和宋叔准备的这份礼物我不会收。” “还有就是……”他顿了顿,见宋思听明显有些失神的双眸。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片刻,接着道:“我给你补课,我教学,你上课,只是这样而已。” 听见他说的那么大一段话,宋思听思想陷入停滞,怔怔然的,完全无法思考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等他说完,好半晌,她回了声哦。 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得到了这个象征性的答复,李牧迁点点头,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这次宋思听没有阻止。 大门打开又合上。 关门的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让门内的人回了神。 宋思听顺风顺水了十几年,头次感受到一丝挫败。但因为什么?仅仅因着李牧迁不收礼物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趴在桌面上,看着眼前倾斜过来的世界,她静静地想。 出了门。 李牧迁直到走下了楼梯,站到单元门门口时才缓缓停住。 手指贴上衣角,覆上的布料仿佛还带着些温热。他垂眸,细细抚平其上褶皱,眸中神色愈深。 思绪不知到了何处- 说话那人是高三数学组组长。 陈鲁平,四十多岁,平日里与李牧迁交好,格外欣赏这个后辈。 也因此,与他开起玩笑来也算是熟稔。 他看着李牧迁,宋思听也看他。 此时两人目光都汇聚到李牧迁身上,谁都没有说话,等着他开口。 没有着急回答,李牧迁侧过脸,视线落在宋思听双眼,看过来的目光中带了点意味不明。 还没等她看清楚其中意味,两人对视的下一秒,他向自己走过来。 在宋思听身侧站定,他顺势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手心。 “对,”李牧迁看回陈鲁平,唇角带起点弧度,温声道,“是我女朋友。” 这话一出,宋思听和陈鲁平皆是一怔。 偏头去看他,目光落在他清俊侧脸,宋思听眸中虽带着些疑惑,但是知道李牧迁这样说肯定是有他的理由。 因此,也没有反驳。 收敛了疑惑,她冲着陈鲁平微微颔首,问了声好。 陈鲁平看看两人相握的双手,再看看宋思听礼貌温和的目光,缓缓回了神。 呵呵笑了声,他说:“这几年一直听着李牧迁说自己有个女朋友,可就是不见人,这次看见了,可算明白他为什么要紧着藏那么深了。” 闻言,宋思听面上只客气地笑笑,注意力却被陈鲁平的前半句所吸引。 一直听闻他说自己有女朋友…… 回味起这话所代表的意思,宋思听心中蓦然酸酸涨涨的。 又看了李牧迁一眼,她虽想开口询问,但说怕说多错多,因此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垂在身侧的手指暗中紧了紧,李牧迁察觉到动静,轻捏了下她的指骨。 “她这几年一直在外地,不怎么回来过。”他回着陈鲁平的话。 指腹压着她手背的指关节摩挲,似乎在示意着。 明白了他的意思,宋思听跟着点了点头,补充道:“是,这几年一直在安城,离得远,挺久没回来了。” 两人一唱一和,没出什么漏洞,说起来倒也和真的一样。 陈鲁平非但没有起疑,反而还感慨地叹了一声:“异地恋应该挺不好受的吧。” 两人点点头。 想起了什么,陈鲁平顿了顿,又接道:“不过这我可就明白了,我说为什么一到假期李老师就……” “陈老师,”李牧迁淡声开口,提醒道,“时间不早了,其他人应该都到了,我们也该进去了。” 一到假期就怎么样? 宋思听还没等到陈鲁平接着说下去,听见李牧迁打断他,忍不住看过去。 视线中,李牧迁也微微侧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盖在镜片后的眸色有点深,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他便移开视线,抬起手算着腕表上的时间。 没得到回答,那边,陈鲁平也意识到三人在门口站的时间也够久的了。 搓搓被冷空气冻得有些麻木的隔壁,陈鲁平忙声道:“对对,赶紧进去吧,你看我这,误了事。” 这个插曲过去,宋思听松了口气,心中却被陈鲁平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扰得有些乱。 顾不得思考这些,眼见陈鲁平向饭店里面走,她抽开李牧迁轻握着的自己的手,低声说:“你去吧,我又不大想吃东西了,在这打车回去。” 感受到手心温度褪去,手指空悬一瞬。 李牧迁敛目,蜷了蜷了手指。 嗯了一声,他说好:“要不要给你带点吃的,或者点外卖,想吃什么?” 摇摇头,宋思听转过身,背身走开:“不用,不饿。” 推开门,没听见两人跟着过来的动静,陈鲁平有些疑惑转身,看见宋思听离开的身影。 他方要张口询问,却见李牧迁跟在她身后走到路边。 伸手拦了辆车,李牧迁看着宋思听坐上车,目送着车子开远,他方才重新迈开步,朝着饭店走来。 “咋了这是?弟妹不跟着一起吃 ?” 陈鲁平见状,问他。 李牧迁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很淡。 他嗯了一声,回:“她有事。” 他没多说,陈鲁平也没深想,既然是别人的私事,那他也不好过多询问。 了然地点点头,他收回好奇,转身推开饭店玻璃门。 跟在陈鲁平身后缓步进了饭店,李牧迁搁在兜里的手机忽然传来一声震动。 是消息提示。 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点开来看,一个未显示姓名的短信。 只三个字:「跟丢了。」 扫了一眼,李牧迁抬手删掉对话框,接着跟陈鲁平向包厢走。 只是眉心难得地,蹙了些痕迹- 因为宋思听旧伤未愈,再加上这伤还是因为她出去玩弄成的。 虽然伤势不大不小,不算严重,但宋拜山还是勒令她这几次的休息日不许出门,安生待在家里一直到开学。 宋思听原想抗拒,但是提不起什么劲来和宋拜山置气,再加上上次李牧迁给了一个讨厌她的回答后,她心情就急转直下,许久不见转好。 朋友经过上次打架斗殴走了局子一趟,也纷纷被禁足。 休息日,宋思听在家安安静静躺着,没人约她出去。 正好,她自己也没什么兴致出门玩,落了个清净。 但几个朋友到底是闲不住的,线下不能碰面,线上的几人小群中,消息不断跳出,聊得热火朝天。 宋思听仰面躺在床上放空,脑中一会蹦出上周李牧迁抱着自己去包扎时的体温;一会浮现他面对她是不是讨厌她的质问点头称是…… 总之,心中画面全部都是李牧迁,但却连自己都不大清楚自己到底具体在想些什么。 叮铃不断的消息提示音吵得人心烦。 宋思听烦躁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 群里说起上周的事的后续。 ——因为招待未成年,还出现了聚众打架斗殴事件,台球厅被查封,责令整改。 但是现在群里聊的不是这事,而是当时在台球厅里挑事的那些人。 那些人都是刺头,成天在道上混,附近的人大多都眼熟他们,看见了也能认出来一二,好避着点走。 「我哥帮我打听到,那些人被关一周,昨天刚放出来。」 「才关一周?」 「凭啥,WOC,殴打未成年聚众闹事凭啥只关一周?」 殴打?这个词这样用的吗? 宋思听忍俊不禁,接着往下去看。 「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 「是啥?你说啊。」 「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开学你等着的。」 看着这几行字,宋思听心中好奇也被吊起,调出键盘打字跟了条:「人呢?」 「啊,刚刚我妈叫我拿个东西,接着说。」 「我听说,那几个人,昨天下午刚被放出来,晚上就被人堵巷子里揍了。」 连着几条消息提示音弹出,宋思听看着群聊里朋友发的这句话,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手指敲在键盘上,方打了几个字「你哥找人揍的?」还没按上发送键,就见屏幕最顶跳出一条消息。 宋思听下意识抬眼看去,看清是谁发来的后,眸光瞬间凝住。 李牧迁:「开门。」 紧接着,消息提示又跳出,他接了句: 「我在你家门口。」 第24章 第七层锈为了你。 说了要再接着查,但是从哪开始查,宋思听却没有半点头绪。 李牧迁说得很清楚,她也明白,仅仅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大海捞针地去寻这几年林德飞的踪迹,不亚于天方夜谭。 但她就是想试试。 既然林德飞这条线暂时捋不清,那索性就先放放。 打车回了家,宋思听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回房间拿了之前整理思绪疑点的本子出来,盘腿坐在茶几边,将其摊开了新的一页。 思索片刻,她在上面写下第一个名字。 ——宋拜山。 最后一道笔画收尾时,她笔尖微颤,一竖写得歪七扭八。 仿若混乱的梦境。 这几年间,虽然已经尽量不去想之前的事情,但是她爸宋拜山的死,总会光顾她的每一个梦中,有时她是旁观者,有时她是亲历者,有的时候又是在别人的口述中模糊还原宋拜山死亡的案发现场…… 宋拜山是意外身亡,当时现场有很多目击证人可以作证,警察在现场调查也没找到什么蹊跷的线索。 所以当时案子很快就结了,谁都没有起疑。 即使那个时候的宋思听再不愿意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她也别无他法。 心如死灰后,案子都过了几年,她也快走出来了,忽然林德飞就找上门,告诉她,她爸的死另有隐情。 怎么能不让人心悸。 只不过当时林德飞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什么隐情就不见踪影。 宋思听也因为其后为生活带来的巨变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而忽略了原本赴约的本意。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当中,也努力地刻意忘记当初的事情,面对的巨压太多,倒是也渐渐将这件事模糊在记忆中。 回忆伤痛中,记得最清楚的往往是这个后那个果。 倒是忽略了它的前,它的因。 而如今将要彻彻底底地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就要将整个事件拆开了、摆明了,放在眼前看,才能够找出这团杂乱线团中的,那根极隐秘的线头。 而面前这个棉线团的线头…… 宋思听垂下眼,不知不觉间,笔尖已经在宋拜山的名字上框了一个又一个圈。 或许就在当初林德飞想要对她说,但是没有说的,这件事上。 ——她父亲的死。 宋思听想去宋拜山的死亡现场看看- 看到消息后,宋思听呆愣了两秒,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李牧迁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直到大门处敲门声响起,她才恍然回神。 手机上回了个来了,宋思听翻身下床,走到卧室门口,又折回,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仪容仪表。 还算端正。 放下心来,宋思听走过去开门。 门开,李牧迁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黑裤站在门口,肩上没背装着课本和资料的双肩包,停在昏暗楼道内,整个人显得清朗。 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他肩上扫了一眼…… 看样子不是来给她上课的。 宋思听看回他,问:“李老师什么事?” 说着,她的手搭在侧边门框,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要让出空让他进来的意思。 自从前几天和李牧迁示好,却得到了他讨厌自己的回答后,这几天宋思听就明显着和他保持着距离。 之前还会时不时和李牧迁聊会天,虽然也都是她在问,她在答。再或者,会在上课时走会神,搞点小动作之类的…… 但最近上课,她规规矩矩的,也不走神犯困插科打诨了,见到李牧迁都叫李老师,乖得可怕唉。 既然人家都说了讨厌自己,宋思听也明白,自己犯不着往前凑。安生过完这个暑假,开学了各奔各的学校,之后也不再见面了。 虽这样想着,但是每次看见他,总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像是缺了一块。 具体为何,宋思听不敢去想。 看见李牧迁没有回答,宋思听也耐不住性子,不想去猜,她淡淡拧眉,出声提醒:“李老师?” “宋叔让我来的,”李牧迁对上她的目光,道,“你一个人受伤在家,多有不便,让我过来看着点你。” “知道了。” 宋思听了然,这是她爹怕她偷偷跑出去,找个人来看着她。 没有戳破,她点点头,松开手后退一步:“进来吧。” 说着,她不再看他:“李老师随便坐,我回房睡觉了。” 没管李牧迁到底进没进来,宋思听说完这句后,便重新闪回自己房间内,带上门将自己抛在床上。 仰躺着盯着头顶天花板看了一两秒,她扯过被子盖住脸……好烦,不想补课,不想学数学,不想 看见李牧迁,想快点开学。 宋思听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听见房间门重重合上的声响,李牧迁目光落去。 盯着紧闭着的门缝看了一两秒,他微微垂眸,进了大门,顺势背手关上。 离开的这一会,手机群聊的未读消息已经蹦到99+。 听着有些闹人提示音,宋思听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解放了呼吸。 手机拿过来解锁开,她从最顶上的开始看。 从那条被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开始,底下众说纷纭。 先是有朋友赞了几声,诸如「活该」「报应」之类的,后面,几个男生再马后炮地说了几句「等回头见了,我也把他们揍得找不到北去。」 几声附和完了,有人问了一嘴:「被谁揍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哥没说。」 「你哥咋知道的?找他问问呗,看看是哪位大侠行侠仗义。」 「对啊,问问去。」 「哎呀,在问了在问了,等我哥回。」 这条消息下面,那个朋友短暂消失了一会,群里其余几个人刷屏,聊起了别的。 宋思听看着看着,没什么兴趣,刚想往下拉到底,手指一滑到底,瞥见一个名字后,又顿住。 「李牧迁,不就是那个…上次在KTV看见的那个,还和听听说话了。」 「@宋思听,你找人揍的啊。」 看完这两行字后,宋思听没急着回,赶忙又往上翻,翻到那同学重新发言的那条,接着往下看。 「回来了,我哥说他也不知道,他也是听同学说的。」 「……那你说个」 「哎呀,别急,我哥说他去问问他同学。」 宋思听看到这,下意识坐起身,两手捧着手机,不自觉地咬着唇,接着往下翻。 这次消息间隔没多少条,很快就翻到了。 「问到了,是那个,说是什么本事今年的理科状元,那个他们学校学习很nb的大神。」 「没想到这样的好好学生还会打架啊,你们说这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呢?」 「不会也是那几个人不长眼,也趁学霸去打桌球的时候过去抢桌子?」 「话说这样的学霸会去桌球厅吗?」 后面的话题被他带得越来越偏,还是有人想起来之前在KTV门口的那事@了宋思听,才把话题又重新拉回来。 @消息一出,见她没回,底下又@了她几条。 一直翻到最新一条,有个朋友问她:「@宋思听,老实招来,和他什么关系?啧啧,我觉得他堵人是为了你。」 放下手机,宋思听没回。 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盯着面前的门板将思绪放空,她恍惚片刻,又打开手机,翻到上面,重新将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 这次将每个字眼都看透了,细细磨碎了放在唇齿间品读,咂摸出一丝异样的拧巴情绪。 心里越来越烧得慌,她又退出群聊界面,点开群聊下面的一条聊天框,盯着最顶写着李老师的备注发呆。 为什么?她猜不透- 李牧迁直到天色转黑才回来。 到家前,他给宋思听发了消息,问她要不要帮她带饭。 宋思听晚上凑合着吃了点,不是很饿,回了几个字拒绝了。 那边发来一个嗯。 确定了要从宋拜山的案子开始下手,那就要想办法找出些许蹊跷来,从案发现场、从生活旧物、从人际关系、从方方面面。 案发现场是肯定要去的,但今天来不及。 生活旧物的话……就是这套房子了。 之前她走的时候,房子里的东西她一概没动,后来这套房子被李牧迁买下来,现在除了她的房间之外,别处都重新装修,当初的东西,应该都被他扔了吧。 留着也没用。 虽这样想着,但宋思听还是打算问问,万一他没扔呢? 事实证明,李牧迁确实还没扔。 回到家,面对宋思听的问题,李牧迁点点头,随手将臂弯上搭着的外套拿下。 他边往自己房间走边说着:“没丢,我都收起来了。” “全部?” “嗯,”打开衣柜,将外套挂进柜中,他关上柜门,目光落向跟着自己进房间的宋思听,问,“怎么?” 护眼的暖色光照在他身上,被白色毛衣和金属细框眼镜衬着的冷峻眉目也柔和几分。 他静静地挑眉看她。 宋思听将自己回来后的种种思绪简化了,转述给他。 提起关于宋拜山的死的时候,他眸色深了一些。 宋思听没注意,见前情说完,接着道出自己的目的:“所以之前的旧物在哪?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还有,我想去昂区一趟。” 李牧迁注意到她的后半句:“去厂子。” 用的是陈述句。 宋思听点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李牧迁说。 “不用……”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李牧迁接着淡声道:“想什么时候去?” 顿了顿,宋思听闷闷地说了声:“明早。” “好,明早我叫你。” 他说着,移开目光,又拉开衣柜,拿出家居服挂在手里。 见宋思听还站在原地没动,李牧迁问她:“还有事吗?” “没了。”注意到他的动作,宋思听意识到他这是在让自己出去。 扫了一眼他盖在柔软毛衣布料下若影若现的薄肌,宋思听转身走到门口。 才刚迈出门边,想到了什么,她又转过身来:“这些年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还是说……” 一句话没完,目光停在李牧迁半掀的衣角。 手指下,若隐若现的冷白色肌肤衬得腰身劲瘦…… 是许久未见。 “看够了?” 第25章 第八层锈和从前一样,但又不一样。…… 被这冷不丁的一声拉回思绪,宋思听咳了一声,嘴快于心:“又不是没看过。” 话音落下,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李牧迁到是没有在意,淡笑一声,他说:“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看过,之前明明…… 宋思听刚想反驳,陡然想起,李牧迁这是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宋思听哦了一声,闷闷道:“那今天那个老师说……” 说你这几年一直说自己有女朋友。 李牧迁明白她的意思。 错开视线,他嗓音很淡,回道:“借口而已,不然一直有相亲的介绍,会很麻烦。” 话到此,意思很明显:应付而已。 宋思听闻言,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看似松了口气,实则更闷了点。 “那我走后,没人陪你演了,你还要用什么借口来应付他们呢?”她说。 笑着摇摇头,李牧迁说:“没想好。” “……” “知道了,我出去了。”沉默一阵,宋思听嗓音有些干巴,说道。 嗯了一声,李牧迁没看她,点点头。 末了,还示意她把门带上。 她照做,只不过反手关门的时候,宋思听用的力道有些大,将摔未摔的- 站在门边徘徊良久。 宋思听想不明白:为什么李牧迁会突然把那几个混混揍了一顿,难道他也和他们有仇? 但是他揍人的时间偏偏又在宋思听同他们起了摩擦之后。 况且她那几个朋友猜得也有几分道理,李牧迁这样的人,大概率不会和那种社会上的混混扯在一起。 包括她平时看见的李牧迁,也是成日里性格淡淡,怎么看也都不像是会惹事的。 但要说是为了她? 其实也站不住脚。 因为之前李牧迁明明白白告诉过她,他讨厌她。 为了讨厌的人去打架?犯不着吧。 更何况李牧迁也只是她的家教老师。 即使之前她爸说了要让李牧迁好好照看一下她, 但是她和那群混混起摩擦的事情发生在假期,不属于上课时间,也不关他事。 而且都已经过了几天,事情都已经结束了,要说在她爸面前表现表现的话……更谈不上。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本因为他之前那句讨厌她冷却下去的情绪又重新躁动。 宋思听站在门边徘徊,手指又几次搭上门把手,却又犹犹豫豫地收回。 她想出去问问李牧迁,到底是因为什么。 但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却又被宋思听压了回去。 万一可能是他们看错,其实当时的人压根不是李牧迁;或者又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李牧迁或许就是和那群小混混有仇呢? 岂不是显得她很自以为是。 这样想着,宋思听又有点不敢去问。 站在门内纠结一会,期间,她一直在观察着外面客厅的动静。 没什么声音,她也分辨不出来李牧迁到底走没走…… 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宋思听索性心一横,拉开了门。 合页开关带出一些细微声响,李牧迁坐在沙发上循声看来。 宋思听站在门口,目光顺着他垂落的手指,看向他指尖方向。 下面压了一张白纸,写着些什么,宋思听看不大清。 自己站得有些久,李牧迁盯着她,问:“怎么了?” “没事,”宋思听回了神,迎着他的眸光走到他身侧,与他隔了一些距离在他身旁坐下,“看看你在做什么。” 说着,她微微倾身,看向他摆在茶几上的那张白纸。 是张草稿纸,上面规规整整列了一些难懂的公式计算。 “这是什么?”她有点没话找话地问。 “竞赛题。”李牧迁视线未移,看着她道。 说着,看见宋思听有些不大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李牧迁敛眉,问:“有事?” 话已至此,他也看出来自己像是有点事来找他。 宋思听本就也不是藏事的人,索性就看着他,将自己还被纱布裹着的手和小腿往他面前一伸:“你知道我这些伤是怎么弄的,对吧。” 李牧迁垂眼,看了看她腿上缠着的绷带,点头。 “我听说,你昨天把那些混混给揍了,是因为……”宋思听深吸一口气,问道,“我的伤吗?” 话音落下,她盯着李牧迁盖在镜片后的双眼,等着他的回答。 只是久久,安静无言。 室内只剩下空调制冷的嗡嗡声。 “算了,我……” 宋思听心底叹气,或许是自己想太多。 正打算起身离开,一句话还没说完,李牧迁却淡声开口,打断她道:“是。” 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宋思听手指瞬间陷进掌心,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该怎么形容此刻她的心情呢?宋思听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看见她一时间怔住,李牧迁盯着她,又重复一遍:“是。” 他说- 宋拜山的厂子在鹤城的一处下辖的区里。 离宋思听所住的地方有点远,开车过去要半个小时。 市内通了大巴,还有十几分钟的铁路专线,不过既然今天李牧迁说要和她一起去,那便成了他开车带着宋思听自驾过去。 好在今天是周日,他没课,一大早,两人就出了市区。 不算长不算短的车程,他们之间就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李牧迁问她带的包是什么。 宋思听坐在副驾上,闻言,扫了一眼腿上压着的相机包,说了一声:“相机,想顺便拍点照。” 李牧迁只点点头。 第二句,便是车程末尾,看见有些眼熟的集市街,和就近路边停着的几辆待发的大巴,宋思听说想下来走走。 车子找了个停车位停下。 如果说鹤城主城区是变化不算大,那么这里的变化,简直就是微乎其微。 一切都保持着她记忆中的样子,分毫未差。 下了车,宋思听拉紧外套的拉链,将相机包抱在怀里。 看着李牧迁停好车,落了锁,从车尾那边走来。 下巴埋在围巾里,宋思听看了他一眼,转过头闷声道:“走吧。” 说着,没管他跟没跟上,宋思听自己转身,走在前面。 和别人一起出门,自己走路的时候刻意落下他,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大礼貌。 但是昨晚,加之前晚,再往前点,再加上她回来后的这几天,和李牧迁的相处,总是会让她有些不自在。 原本设想的是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人情债还完,事情解决后宋思听就离开,绝不想再有什么牵扯。 但是这些天来,随着和李牧迁的接触……他的那个吻,还有他若即若离的态度,都让宋思听有点猜不透。 猜不透他什么想法,猜不透自己什么心态。 要说他是还喜欢她?可他有时的绝对冷淡又不大像,更何况,他还拒绝了宋思听提出的补偿提议。 要说他不喜欢她?但是种种迹象,却又流露出一点他余情未了的意思。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无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反正宋思听本来就是要走的。 管他还喜不喜欢,是不是余情未了想着再续前缘,到时候她再不告而别,像当年一样,两人该断就那么断了。 当年他没有来找她。 七年后的现在,经年累月间,彼此都消磨了年少的赤忱。学会了生死离别,她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世界都塌陷了小女孩。 之前那么矢志不渝的感情恐怕也在长久未见的那么多的岁月间无形消散。 即使李牧迁对她还有情,那么这个情,还有几分? 宋思听没想过。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她也想得明白清楚,但是当时回来前设想得有多潇洒,现在和他相处中就有多拧巴。 她发现自己还会因为一些小事在意,因为他的态度他的语气而情绪低落。 和从前一样,但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情绪,不一样的是如今彼此的身份。 情绪瞬息万变,指不定下个瞬间,就陡一转变。 或许现在种种情绪都是过去的回忆在作祟,她最好不要过界。 ——从他那一个吻开始,宋思听便一直这样劝着自己。 毕竟发生的已经发生,失去的也早就失去,时间倒流和控制自己的感情相比,宋思听觉得后者更容易一些。 因此,极力冷淡,也极力不去想和他相关。 踩着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响。 宋思听边看着路,边想着。 下车的地点和工厂其实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不算远。 街上很冷清,两侧的房屋建在台阶上,都很旧,甚至有些拉了横条,写了危房。 宋思听伫足看了一眼。 墙缝开裂,倒塌的红砖盖在积雪之下,漏出一点锈红。 颓圮的围墙上甚至还长了杂草,此时只剩枯黄的枝叶,萧条着,还随着时不时的大风微微晃荡。 “在看什么?” 李牧迁就跟着她身后不远,见宋思听没走几步便停在原地。 他上前几步,手抄着兜站在她身侧,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看房子。” 宋思听回他。 顿了顿,她打开相机包,拿出相机来开机。 调整了一下镜头,将取景框对准倒塌的墙壁,她问:“你说这之前住的,是什么人?” “已经离开了的人。” 李牧迁说。 快门按下,一声咔擦声响后。 宋思听闻言,侧过头看他。 感觉到她的目光,李牧迁收回视线看过来:“这里很多的房子都空了,大多都已经离开了昂区,离开了鹤城。” “除了一些建国之前、伪满洲国时期的历史建筑还被保护着,其余的都没多少人住了。” “之前宋叔还在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没 多少原住民了,多数是工人在租房子住。” 他说着,语调听不出来悲喜。 此话也确切。 因为人少,所以这边很多的地方都已经荒废…… 说荒废也不大妥当,房子还立在那,没有杂草丛生,还保持着最基本的街道面貌。 但是走在这样的街上,恍然间,会以为穿越到了上个世纪。 因为周遭一切,都陷入停滞。 停滞的节点是什么呢? 或许是这个世纪初,或许再往前,是上个世纪末尾。 听着李牧迁的这番话,宋思听沉默地,将目光再次落向取景框。 画框内,房子安静地立着,以岌岌可危的姿态安静地立着。 它在这站了多久?又要再坚持多久? 宋思听心中默问。 回答她的是相机快门又一次落下。 关上相机。 她转过身,接着向前:“走吧。” “嗯。” 第26章 第九层锈言外之意的拒绝,是不是也算…… 忙碌又痛苦的一个暑假终于结束,宋思听千盼万盼,终于迎来了开学。 大概由于是升上高三了,今年开学时间比之前都早了点,八月中下旬,通知新高三年级的返校。 这个时候,李牧迁还没有到开学时间,但却比她早两天去了学校,一整个暑假的补课也在她伤势还没好全的时候结束。 距离她知道是李牧迁为了她堵了那几个小混混的那天下午,不过几天的时间。 得到他的回答后,宋思听有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李牧迁只是三言两语揭过,也没过多解释,所以搞得宋思听有些摸不大清楚他的想法。 原本以为,哦不,是确定了讨厌自己的人,竟然会暗戳戳地帮自己出头。 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冬天雪地上冷掉的炭火忽然又重新复燃一样。 暖烘烘的。 他的这一行为,让宋思听原本不打算再接着靠近的心思转变了,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所以在那之后几天,他来给自己上课的时候,宋思听不再假装礼貌疏离,偶尔同他唠点闲话,开些玩笑之类,恢复成之前那样。 李牧迁一直没什么变化,照旧给她上课,讲题,有时顺着宋思听的问题回上几句,面上没什么表情。 宋思听却经过这一个暑假和他的相处逐渐摸清了他的性格。 就是外冷内热,表面上平淡冷漠,其实内心还挺心细温柔的。 再加上他这一整个暑假的暗戳戳地照顾,包括她因为他的话语忽上忽下的情绪,让宋思听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一件事。 ——自己好像,有点喜欢李牧迁。 但也好像只是好像。 有了这个想法,是在补课结束后的一天,昨天补完课,李牧迁说要提前去学校,正式和她道别,结束一整个暑假的补习。 宋思听问他什么时候去? 李牧迁回答说是后天。 正好是宋思听开学的时间。 脑海中对了下时间,宋思听神色恹恹:“那天我早上七点要去学校,不能送你了。” 李牧迁没看她,垂眼收拾着资料:“不用。” “那开学之后呢?我还能联系你吗?”宋思听问他。 仔细理好每一张纸的边角,李牧迁将手上的一沓试卷按要做的时间顺序理好。工工整整地摆在宋思听的书桌架子上:“这些试卷,一周做一张,可以复习巩固你这一个暑假学的知识点。” “如果有不懂的可以给我发消息,我看见了会回。” 言下之意,可以联系,不过是问问题的时候联系。 宋思听看了一眼叠在一起几乎有五厘米厚的试卷及解析,感觉到一阵头疼。 顿了顿,她说:“那别的时间呢?除了找你问问题,其余事情不能给你发消息吗?” “比如?” “比如情感问题,”对上李牧迁扫过来的视线,宋思听弯弯唇角,“如果我想追一个男生的话,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发消息问你吗?男生应该更懂男生吧。” 话音落下,见李牧迁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久久未回,宋思听松开笑容:“我乱说的哈哈……” “宋思听,”他淡声开口,“高三还是要以学习为重,不适合谈恋爱。” “但是……” 李牧迁微微停顿一瞬,接着道:“你如果真有动心的男生,可以和我说,我不止是你的补课老师,也可以是你的朋友,或者是哥哥。” “任何时候,你拿不定主意,可以来问我,学习上、生活上、感情上。” 他说。 “那你会嫌我烦吗?会不理我吗?”宋思听想起之前问他,被他承认的那句讨厌她。 李牧迁摇摇头,语气认真,道:“不会。” 直到两天后一大早坐在教室里时,宋思听听着讲台上班主任慷慨激昂的动员小会发呆。 回忆起李牧迁当时说的这些话,才后知后觉明白。 他只说了可以是她的老师、朋友、哥哥……但没说是可以再进一步的关系。 言外之意的拒绝,是不是也算拒绝?- 宋思听在昂区的沿路拍了不少照片。 路过危房拍一张,路过老旧的新华书店拍一张。 走过铁道天桥,隔着两面的护栏,还要把相机的焦距拉大,透过小缝拍脚下的废弃铁路。 明明之前看过无数次,次次都觉得习以为常。 但是隔了几年再回来,重新走过这里的每一块砖瓦,都觉得恍如隔世。无论是寂寥的街面,还是衬得天地都苍白的积雪,一切都冷冷清清。 唯有自己和身后李牧迁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在安静的街巷间回荡,倒是显出一份世界只余他们两人的苍茫孤独感。 或许是错觉。 宋拜山的旧厂房在一条路的尽头,占地面积很大,分为前后两个车间,车间还有着上下两层。 两个车间中间是大院,停着一些重机械,靠近围墙处是一排平房单间,分别是是宋拜山的办公室、值班室,还有各个小组的监工室。 大门开在大院另侧的边上,镂空大铁门,双开的。 顶上的防盗刺还是精心设计的镂空焊接,最顶上写着拜山器械加工厂,几个金字在当时分外气派。 宋思听收起相机,蹚过几乎到脚脖的积雪走到门边,隔着铁质栏杆看向门内。 原本宽敞的大院疏于打理,水泥地开裂,从缝里长出枯黄杂草,坚强地在层层积雪上方漏出凋败的草尖来。 宋拜山的厂长办公室墙上,许多年前用红油漆写的诸如还钱、还债之类的讨薪字眼也不再血红刺眼。 漆字在日复一日的风雨冲刷中随着墙皮寸寸剥落,失去了光彩。 视线再往远处看去,原本停在车间内的崭新霸气的器械也随着岁月侵蚀结出了锈,一地砖红的渣滓掉落在地面。 眼见起高楼,眼见宴宾客,眼见高楼残破,埋入雪堆。 微微扬起头,拉下遮住口鼻的围巾,宋思听呼吸间带出一团烟白雾气。 她指着门上挂着的一个长满锈斑的重锁,回过头来,看着站在身后路边的李牧迁,问他:“你会开锁吗?” “……” 李牧迁没说话,但是眼神给了她回答。 “看来不会,我也不会。” 宋思听收回视线,伸手拽了拽锁链。 锁链带着门微微晃动,但其仍结结实实缠在铁栏杆上,没见分毫松动。 微微弯下腰,她眯起一只眼看锁眼,里面已经被铜锈堵满,估计有钥匙也难打开。 叹了一口气,宋思听松开手,拍拍掌心沾上的一点红锈渍。 她转过身,又踩着自己的脚印回到路边,仰头看着李牧迁:“你会翻墙吗?” “……” 这次回答她的是比之方才更加长的沉默。 李牧迁侧目,眸光透过镜片看了一眼被大门锁住的厂房,问她:“要进去干什么 ?” “不干嘛,”宋思听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就随便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李牧迁收回视线,淡声说道。 宋思听没有反驳。 他说得对,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毕竟两起案子,她爸死亡、林德飞失踪,都发生在这座厂子,警方几乎都要把这一片搜完了,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 如今里面只有老旧的屋墙,和一堆生锈了的破铜烂铁,卖废品都要打个折才收的那种,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但是来都来了,秉持着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心态,宋思听目光四下搜寻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充当脚梯的工具。 “万一呢?”她说。 对啊,凡事都要先试试,不去做怎么能够预知结果。 人的猜想不可能说和现实会有百分之百的吻合,宋思听想要的就是那无论百分之几,或者百分之零点几的例外。 万一呢? 万一她真找到什么当初遗留的线索,或者万一她触景生情,回忆起一些之前没想到的,埋在回忆里的细节呢? 总要试试才知道- 高三的生活不像宋思听预想中的那样无聊。 虽然课业确实像她预想中那样,比之前繁重了好多,课程也比之前密了许多。 早晚自习时间拉长,晚上晚自习还经常被各科老师占用讲试卷。 体育课之类的课也全都取消,换成了文化课。 但是每天一睁眼就是学习做题,再加上经常性的周测月测大小测,倒是也将时间填得充实很多。 经过这一个暑假的补课,宋思听的数学成绩确实突飞猛进。 在进入高三的第一个周测时考了一百三十几,比上学期期末多了几十分,着实让班主任以及带她班的数学老师震惊了一把。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她是作弊,但是后面得知她暑假有专门补过数学,再加上后面几次的考试宋思听的数学都是连连高分,上课点她回答问题时宋思听回答得也是条理清晰…… 确实是掌握了的样子。 老师这才放下心,转而问她跟着谁补的课,班里同学也有不少向她要家教老师的联系方式。 宋思听一概以她爸那边工人的孩子这个借口搪塞过去,没有具体说出李牧迁的名字。 她这样做是有所顾虑。 毕竟寒假还想着找他补课,到时候万一别人给价比她家高,李牧迁万一抛下她给别人补课了怎么办,她岂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但是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因为一是,基本不会有别人给价比她家高。 宋拜山的财力她还是比较清楚的,吃的穿的没少过她,都是名牌。 毕竟当时入校以来,宋思听富二代的名声不消一个月便在全年级传开。 二是,李牧迁父亲是她爸厂里的员工,再加上他还给自己补了一个暑假的课。 在人情层面,怎么看,怎么都是她和李牧迁的交情更深点。 况且排除掉这些……宋思听心中其实还有一层有点自私的原因。 她想把他藏起来,有种隐隐独占欲。 所以她谁都没说过。 又一次,宋思听将自己月考的卷子拍给他看:「噔噔!这次考了一百四。我老班说我稳住,这个分说不定可以冲一下211。」 很快,李牧迁那边回了个:「导数的第二小问怎么会做错?」 「我之前带你练过这样的进阶题,包括给你留的试卷,也有关于这类题的训练,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做?」 「……」 宋思听无奈地回了一句:「一定要这样扫兴吗?」 「没有扫兴,只是希望你能规避掉已经出过的错误。」 「哦。」 和同学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宋思听由同学扯着,低头回着李牧迁的消息。 看见他这样的回答,一时间也被扫了兴致,回了一个字后,便收了手机,专心看路。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冬天。 今年不知道为何,鹤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中秋还没过的时候,气温便已经直降到个位数,那天李牧迁还给她发了消息,提醒她穿厚点。 不得不说,宋思听在开学后极其认真地实践了她在补课最后一天李牧迁和她说的话。 平日里大小事都找李牧迁聊聊,语气熟稔到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哥哥,但是其中真实目的,宋思听自己也清楚。 时不时,她也会旁敲侧击地打听李牧迁在大学时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打听他有没有谈恋爱,有没有女孩子追他。 她之前暗戳戳加了他学校表白墙账号,知道从军训开始,就一直不间断地有人在表白墙上捞他。 工大男生虽然多,但也有不少长得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 所以,宋思听不止一次地想要快点高考,考到冰城去,具体原因为何,她自己心中也清楚。 中午在外面吃完饭,回去简单午休一下,又要开始下午的课程。 每天盯着黑板前面的倒计时,宋思听恨不得手动把时间拨快点。 走到校门口,跟着一同进校门的人流向里走,一阵嘈杂。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woc下雪了哎!” 宋思听下意识抬头看去。 就见灰白天空中,细碎雪花簌簌落下,有些停在温热肌肤上,化成水钻进领口。 宋思听打了个寒颤。 今年的雪来得也特别早,才十一月初…… 这样想着,宋思听站在原地,掏出手机仰面拍了一张正在落雪的天空,发给李牧迁:「看,我们这下雪了哎。」 发完,没等他回,那边同学在催她快点走。 宋思听收回手机,小跑着过去。 手机传出消息震动声。 看着母亲的遗体被抬出太平间,预备着收殓,李牧迁跟在旁边,扶着几乎要哭到走不动路的李父,沉默无言。 走到医院门口,外面正在落着雪。 遗体抬上灵车,李父扑过去,看着被白布盖着的人影,哑着声默默流泪。 李牧迁站在他身后,摘下眼镜仰面看头顶的天。 眼中的热意被落下的片片雪花冷却,敛去眸中的情绪,李牧迁这才得空看了一眼消息。 是宋思听发来的天空和配文。 没有急着回,李牧迁盯着那张照片,将其看了又看。 手指停在聊天界面良久。 打开相机,李牧迁也拍了头顶的一片天空。 没有露出任何建筑景物,只是灰白的天空,看不出所在何地。 他将那张照片发给她:「嗯,我这里也下雪了。」 第27章 第十层锈我不重,你抱得动(小修)…… 宋思听的生日在十二月底,二十四号,平安夜。 这个时候大多高校到了期末周,也会有些学校提前放假。 怀着这个设想,宋思听有在网上搜工大今年放寒假的时间,在平安夜之后。 心里感到有些失落,但她还是微信上问李牧迁,月底要不要来参加她的生日聚会。 她发出消息的上一条,是李牧迁告诉她今天要进实验室,可能很晚才能看手机。 果然,盯着聊天框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有消息进来。 宋思听叹了一口气,关掉手机躺在床上,脑中思索着他会同意过来的可能性。 前不久,鹤城下初雪的时候她给李牧迁发去照片,原意只是分享,也没期待他有什么回应。 毕竟之前好几次她给李牧迁发去一些和学习无关的消息,都被他几个字带过。 但上次,李牧迁却罕见地也给她回了张照片。 也是雪天。 宋思听将那张照片保存下来,当作两人的聊天背景。 换上壁纸后再看聊天框,总感觉无形之中,好像和他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宋思听这样想着。 虽然之后再找他聊天,李牧迁的态度 又回到之前那样,但是每次点进这条置顶的聊天框,看着聊天背景,却又隐隐感觉和之前也不大一样。 不过没事,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追人要慢慢追,更何况她还有半年才毕业,时间还长着。 她这样宽慰着自己。 虽然这样想,但是今年生日一过,她就十八岁了。 所以这个生日对于她,意义重大。 法律上成为了一个成年人,也意味着人生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宋拜山说要好好给她大办一场。 生日半个月前,他就联系了酒店,即使最近他忙得脚不沾地,也还是分出心思来,早早开始给宋思听准备生日礼物。 他问宋思听想要什么。 东北这边养女孩都大方,宋拜山尤甚。 从小到大,自宋拜山还只是个普通工人的时候就没缺过宋思听的吃穿。 当了厂长发了财后,对她花钱更为阔绰。 生活费不设限,她想要什么也只需要张张口就能得到。 自小在物质条件丰富的环境中长大,宋思听还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却得不到的。 不对,仔细想想,还是有的。 ——譬如说李牧迁。 如果说她十八岁的生日愿望,不算很奢望,就是想要他能回来和她一起过。 宋思听应该要有小半年没有看见李牧迁了。 虽然他就在隔壁冰城上学,不过两小时的车程,但就宋思听所了解,李牧迁这学期都没回来过。 他在大学好像很忙,节假日都是跟着老师做研究,有的时候,甚至连手机都不能带在身边,时常失联一两周。 之前有一次,宋思听趁着节假日偷偷瞒着宋拜山坐火车去冰城找他。 正好就撞上了他进实验室的时候。 联系不上李牧迁,惊喜变成彷徨。 一个人在陌生地方,身边还没个认识的人,宋思听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哭着坐在音乐长廊的台阶上给宋拜山打了电话。 宋拜山来冰城接她,开车回家的路上问她为什么偷跑过来。 宋思听撒谎说有个很喜欢的明星来冰城,她想来看看。 但是没见上。 那个时候,坐在车子后座,宋思听盯着手机聊天框,看着自己单方面发出的十几条石沉大海,竭力压制住鼻尖的酸涩。 后来,李牧迁从实验室出来,得知了情况。 在那之后,他要做什么事情前,都会给宋思听发个消息告知。 并承诺,寒假会带着她去冰城玩两天,算是补偿。 又是十八岁生日,还有着约定在前,两人的关系也算熟稔…… 宋思听翻了个身,点开聊天框上下滑动,等李牧迁忙完回消息。 他应该会同意过来的吧…… 消息通知是在十一点多,她快要睡觉的时候发来的。 特别设置的铃声将宋思听从半睡半醒间震醒,她迷迷糊糊间下意识拿过手机解锁来看。 是李牧迁:「抱歉,二十四号有考试,去不了。」 看清屏幕上的字,宋思听睡意全无。 盯着聊天框看了良久,她回了个:「好。」 接着,直接将手机关机,翻身扯过被子来闭眼睡觉。 十一点多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上课…… 只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和李牧迁绕着工厂围栏外围转了一圈,又走回大门边。 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溜进去的空隙,也没找见有什么合适的,可以充当为脚梯的物件。 在冰天雪地里走了那么久,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手脚也不算僵硬。 宋思听停在门边,活动了一下手腕,盯着眼前两米高的围栏视线不移,对李牧迁说:“要不就直接翻进去吧。” 说着,她站到李牧迁身前,向上伸直了双臂示意着:“来,你先抱我够到那围墙上边。” “……” 等了一会,未见身后人动作,宋思听偏过头看向李牧迁:“怎么?我不重,你抱得动。” 话音刚落下,就见李牧迁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他没说话,微微侧过身和她擦肩,走到铁门前。 看着他的动作,宋思听有些疑惑,放下手,跟着一起上前。 “拿着。” 李牧迁摘下手上黑色的皮质手套,叠在一起递给宋思听。 心中虽搞不清楚状况,但宋思听还是依言照做。 接过手套抱在怀中,她的目光落向他的手。 就见李牧迁的手指搭上面前大门上的其中一条铁栏杆,在其与横栏焊接的地方摩挲一瞬,转而又松开,去试它旁边下一根。 接连摸过两三根栏杆后,李牧迁停在其中一根栏杆前,五指握上。 他另只手扶着旁边的几根栏杆,宋思听见状,一句你要做什么还没问出口,下一秒…… “铛——”地一声。 栏杆棍子从上下焊接的地方应声而断,留出一个可供一人侧身钻过的空来。 李牧迁将拽下来的栏杆随手一抛,拍了拍手上的铁锈转过身来。 他看向站在一边一脸茫然的宋思听,向自己身侧的那个空瞥了眼,示意着她:“进去吧。” 宋思听回了神,看了看砸在雪堆上落处一声闷响的那根栏杆,又看看他的手。 那双手十指修长,肤色素白,关节处被低温冻着,染上点血色。由于方才摸过铁栏杆,手上此时沾着擦不掉的红锈,分外惹眼。 她抬眼,对上李牧迁的目光,看过去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有这本领你不早说……”之类的意思。 指腹摩挲着手上的锈迹,李牧迁微微拧眉。 “焊接处锈了,本来就有些松动。” 他解释道。 宋思听闻言,走上去看了一眼,断裂处确实带着锈渣,缺口残缺不平。 没有过多深究,既然已经找到了进去的方法,那索性就先办正事。 她弯下腰,顺着那刚拆出来的空钻进去。 踩上大院上还没有人踏足的平整雪地,脚印深深埋进雪堆。 宋思听此时此刻无比庆幸自己穿了双长靴过来。 回过头看看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李牧迁,宋思听问他:“你不进来吗?” 李牧迁摇头,嗓音平淡:“不了,我在这等你。” 哦了一声,宋思听收回目光,一脚一脚蹚过积雪向内走去- 时间在高三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中快速流逝。 李牧迁回绝她后,宋思听感觉没过几天,就到了十二月底。 生日前一天,十三号,她收到李牧迁快递过来的生日礼物。 是一只比较有名的玩偶牌子出的冬季限定毛绒玩偶,北极熊的模样,很可爱。 她很喜欢这个玩偶牌子,之前零零碎碎买了很多只热门款式,朋友圈背景就是这些玩偶们排排坐一排。 这家玩偶确实会出一些限量款,之前宋思听也买过几只,但是升上高三后太忙,没顾着关注这些,因此错过北极熊玩偶的发售时间,还有点失落。 但是这件事她谁都没有提过。 李牧迁能想起来给她送这一只玩偶,是不是…… 心中胡乱猜测着,宋思听翻出自己朋友圈,盯着自己的朋友圈背景封面发呆。 重新理好自己床上乱堆乱放的玩偶,宋思听把那只北极熊端端正正地放到C位上。 重新给它们拍了一个全家福,她将其换成了现在的朋友圈封面。 满意地揉了揉北极熊,宋思听想给李牧迁发个自己已经收到了的消息。 调出聊天框,还没打完一句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玩偶好像是一千多…… 回忆起之前宋拜山说的李牧迁的家庭状况,宋思听有些怔愣。 手指在屏幕上下意识戳着,删删改改,半天打不出来一个字。 挠挠头,正重新组织着语言,房门外面传来响动。 宋思听心下一惊,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是宋拜山下工的时间。 拉开门,宋思听出去看了一眼,正是宋拜山。 此时他正关了门,换好拖鞋走进来。 看了一眼宋思听,他问了一声:“怎么还没睡。” 说完,没等宋思听回答,他便拖着有些迟缓的脚步,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 向后靠上沙发靠背,宋拜山一脸疲惫地闭上眼,半晌,从兜里摸出烟盒,捡了一根烟出来。 他在那摸打火机,宋思听会意,走到客厅窗前推开窗户散味。 冷风灌进屋内,吹散了她头脑中的郁热,得到片刻清醒。 宋思听回过头来,看向在沙发上坐着的宋拜山,微微拧眉。 这些天,肉眼可见地,宋拜山有心事。 每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不说,回来了也就是一脸沉闷地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心一直不见舒展,蹙得都长出了些固定纹路。 宋思听上学时间和宋拜山错开,因而,只是晚上睡得晚的时候和宋拜山见上几面。 但只是这几面,她就能看出来宋拜山脸上深深的疲惫。 “怎么了,爸。”思考了一瞬,宋思听走到宋拜山身侧坐下,还是打算问问他。 注意到身边的沙发坐垫微微凹陷,宋拜山睁开眼睛,换了个手拿烟。 没看她,他掸掸手上的烟灰,胡乱搪塞过去:“没事,大人的事,你专心学你的习,快点去睡觉。” 看样子,宋拜山是不打算同她多说。 宋思听盯着他看了一两秒,听话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开门的前一秒,身后,宋拜山又蓦然开口问她:“姑娘啊,假如咱家没钱了,你会怪我吗?” 这是什么话?怎么会没钱? 宋拜山的厂子体量那么大,净收都足以两人八辈子吃喝不愁。 宋思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可以隐隐猜出,或许是最近他的厂子出了什么纰漏。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对宋思听来说:宋拜山有钱,给她好的物质生活,宋拜山没钱,父女俩保持饿不死,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怪你干嘛,有钱没钱不还是过,再说了,我都十八了,马上上大学,到时候做点兼职什么的,都不用问你要生活费了,指不定还能给你发点呢。”她答道。 说着,宋思听回过头来看他,笑笑,说:“我那么多年都是你养的,怎么会因为你没钱怪你。” “行了,你别和我煽情了,好好休息,我也睡了。” 宋拜山抬头起头来,盯着她,缓缓点头。 宋思听见状,微微放下心来转身回房。 房门关上。 默默收回视线,宋拜山感受到指尖一阵灼热。 垂眼看去,烟灰即将烧到手指。 用指腹将其掐灭,宋拜山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28章 第十一层锈不大圆满或许也是一种圆满…… 厂房很大,分了好几个区,宋思听进了门后,先径直向着宋拜山之前的办公室走去。 踩过一整个大院的积雪,每一步都有着簌簌的雪粒摩擦声,轧在耳边。 站在平房门前,宋思听试探性地拧了拧门把手,能拧动,但推不开。 估计是时间长了,门锁锈上。 上面泛黄斑驳的警方封条松松垮垮,宋思听直接伸手将其扯下,侧身用肩膀一撞,将门撞开。 尘封了七年的房间突然流通进空气,门板带出的气流掀起室内沉积的灰尘,经由宋思听身后阳光的照射,在光束中乱舞。 被呛得咳了几声,宋思听拉高围巾遮住口鼻,伸手在面前扇了扇。 这才得空去看屋内景象。 与记忆中没什么偏差,却又带了些差别。 屋内陈设还是那些陈设,但都偏移了位置。 用来会客的沙发掀倒在地,茶几的玻璃桌面破碎成无数的碎渣。 墙上,地上,都被泼上红油漆,灰尘遮掩下,血字被尘封着叫嚣声。 缓缓走过斑驳的地面,宋思听站在被推得挪了位置的办公桌前,蹲下身去看零落在地的纸张文件。 吹开表面的灰尘,宋思听拾了一叠拿在手中翻看,有些纸张上面溅上油漆,还残留着不知道谁的鞋印,皱皱巴巴的。 宋思听微微拧眉,没多在意,去看上面的墨字。 多是一些无用的通知或者一些废稿。 将这一叠归纳好,宋思听又挪了身,另又捡起几张。 把一整个地上的纸张都捡起查阅完,意料之中的,没有半点收获。 也正常,这里发生过两起案子,警察来搜过两次,要是能有什么摆在明面上的线索,早就搜完了,也轮不到她此时此刻意外发现。 将理好的纸张规规整整放在桌面上,宋思听捻去指尖灰尘,低低叹了口气。 办公桌面上的物品都四分五裂,成碎片散在桌角以及四周地面。 宋思听压好那叠纸张的边角,方想就此离开,忽地,心念一动。 她伸出手,拿过一旁桌角处,一张倒扣着的沾满尘灰的纸片,掀开来看。 是一张老照片,泛黄发旧,上面是年轻时的宋拜山和很小很小,还是婴孩的她。 抚摸着上面宋拜山搂着她的手臂,宋思听扬起头,憋住即将溃堤的泪意。 把照片在掌心处摩挲,她简要擦去上面的灰尘,接着,把它收进口袋- 十二月二十四号那天是周二,宋思听有课。 或许是到了一年末,最近几天雪开始下得频繁了点,几乎隔上几天就会下场雪。 宋拜山这阵子越来越忙,已经开始夜不归宿了,宋思听有打电话问过几次,宋拜山一概含糊过去,只是说忙,让宋思听别乱想,好好学习。 昨晚宋拜山又没有回来,直到宋思听早上要出门上学的时候,宋拜山才拖沓着一身的烟酒味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看见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宋思听。 他先是一愣,接着去瞟了眼挂在一旁墙上的日历,恍惚间发现今天是周二。 张张口,宋拜山干巴地说了声:“上学去啊……” 宋思听点点头,拽着书包带子有些狐疑地看他一眼:“爸,你昨晚去哪了?” “和几个朋友喝了点酒,有点晚了,怕打扰你,就睡外面了,”宋拜山笑笑,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发,“没事,晚上几点放学,我去接你去。” 闻见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宋思听下意识皱了皱鼻子侧身避开。 宋拜山察觉到,讪笑一声收回手。 “快点去休息吧,爸。” 宋思听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我也先走了。” 说着,她伸手推着宋拜山的背让他回房:“好好休息昂,今天别去忙了,你这几天我都没看见你睡个好觉。” “好好好。”宋拜山无奈地点点头,“对了,我记得你是不是晚上十点下晚自习啊,太晚了,我给你老师打个电话请个晚自习吧。” “下午再说吧。”宋思听眼见着他回了房间,随口敷衍道,“我中午给你打个电话,到时候你按我的说辞给我老班请假,我怕说去过生日他不批,上次就没批我班同学的生日假。” “知道了。” 得到回答,宋思听再看了一眼时间,知道上学快来不及了,于是随意摆了个手,在宋拜山的目光中转身出了家门。 房门关上,宋拜山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终终支撑不住。 室内一片寂静。 他的手伸进口袋,将进家门前关机的手机重新开机,屏幕刚打开的那一秒,无数的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弹出。 消息铃声像催命符,一声一声急切催促。 宋拜山看着手机,拧眉。 下一秒,用力一抛,将手机猛地砸向地面。 随着“嘭——”的一声。 世界重新安静- 宋思听又在屋内转了一圈,确定了没有什么收获后,便在最后揣着照片出了宋拜山的办公室。 工厂外面,李牧迁站在门边,背身抄兜,一只手放在耳边,拿着手机应该是在打电话。 估计是开门时生锈的合页的轻微声响,或者是她踩在门口雪堆上的脚步声……总之,李牧迁应该是听见了动静,侧身看过来。 目光在宋思听身上停了一瞬,他收回视线。看口型,应该是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声抱歉。 接着,他挂断电话,转身走到工厂大门前。 虽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但是此时四周寂静,李牧迁音量正常,还是能清晰传进宋思听耳中,他问她:“找见什么了吗?” 宋思听有些疲惫地摇摇头。 她将目光转向两侧的厂房,半开的卷帘门内,阳光照不进去,显得灰沉阴冷。 “我想再去车间看看。”她说。 顺着她的视线,李牧迁也随之看去。 闻言,他开口:“我陪你。” 摇摇头,宋思听先他一瞬迈步:“不用了。”- 上了一上午的数学,枯燥又无聊,宋思听在课上发呆。 但好在,她现在数学成绩已经稳定在一百三左右,上课讲的基础题基本全都掌握,课任老师看见,没多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现在比起成绩已经提上来的宋思听,班里剩下那些还在及格线附近徘徊的学生才是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于是老师拿三角尺拍了拍黑板,简单提醒了一句注意听讲后,便接着继续讲题。 宋思听充耳不闻,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早上一睁眼的时候,看手机,李牧迁在零点的时候卡点给她发了生日祝福。那个时候她早就睡了,早上看见后,宋思听到底还是开心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的十八岁生日,他又不能回来,总感觉有点不开心,但是既然李牧迁说了有考试,她也不会任性要求他必须到场。 所以回了他的祝福,也祝他考试顺利后,宋思听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这种不虞一直持续到中午。 可能这个成年生日的唯一遗憾是不能见到喜欢的人了吧。 ——宋思听默默地想。 不过也没事,好歹她还有精心给她准备生日席的爸爸,李牧迁虽然不能来,但是也给她邮了生日礼物,也说了生日祝福。 几个玩的好的同学也在上午商量着晚自习索性逃了,溜出去给她过生日。 不大圆满或许也是一种圆满。 这样宽慰着自己,宋思听熬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抽空编撰好了请假理由,发给宋拜山,让他转过去给她的班任请假。 之前宋思听每次请假都是这样,她编好理由,宋拜山转过去,次次如此。 看见消息顺利发出,宋思听关掉手机接着和同学一起吃饭,没怎么管。 专心等着下午放学。 冬天了,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地理。 宋思听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夕阳落山,课上老师正好复习到太阳直射点:“像我们鹤城,纬度高,四季的日照时间长短就比较明显,正如大家所见,现在下午四点多,冬季的太阳就已经落山了,夜晚持续时间很长。” “不过没关系,等到了夏天,夜晚就会缩短,白天的时间就会增加,有熬夜比较久的同学,暑假的时候应该能够天天看见凌晨三点的日出吧……大家高考可以考出去,比较偏南的城市日照时间冬夏分隔不会太明显,相信有不少同学和我一样,不喜欢太长的夜晚。” 宋思听撑着下巴偏头盯着窗外的晚霞,心说确实。 她也不喜欢这里的冬天,又长又冷,黑夜持续时间很久,不见半点天光。 下课铃响。 宋思听收回思绪,装好书包准备出门。 前两天宋拜山和她打好招呼,给她在一个酒楼定了包间准备办派对,房间号和预留手机尾号也都告诉她。 如果他有事不能来接她,就让她放学直接过去。 宋思听掏出手机开机,准备给宋拜山打个电话。 她不打算让宋拜山来接了,正好有同学说了要逃晚自习,她带着她们一起过去。 人数有点多,宋拜山一辆车坐不下。 宋思听想着给他打个电话告知一声。 如果他过来了就让他自己开车走,如果他没来……也省得他白跑一趟。 电话打通,但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宋思听有点疑惑。 思考一瞬,她打开微信,点进和宋拜山的聊天框。 发现消息还停留在她给宋拜山发的那条请假消息。 宋拜山没回。 眉心一跳,宋思听心中莫名有点异状。 正打算再给宋拜山发个消息时,教室门口有人喊她名字。 “宋思听。” 她抬头看去,是她班主任,此时正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 他环视一圈班里零零散散还没走的同学,最后对宋思听招招手。 “出来一下。” 第29章 第十二层锈世界重新安静 宋思听不记得她是怎么到的昂区。 只记得一路上浑浑噩噩,跟着班主任出校门,再见到警察,上了警车,沿路开了多久也记不大清。 可能一秒钟?也可能一个世纪? 意识回笼前,车速放慢,她在一片空白的耳鸣中听见了来自纷杂世界的种种声响。 叫嚷声,周骂声,哭泣声…… 宋思听能够听见近处充满诅咒的咒怨,诸如早就该死了、就是报应……能够听见远处小声的议论,诸如怎么就死了,意外还是人祸,英年早逝…… 警车与救护车双双鸣笛穿过人群。 尖利的警报声经过车窗,宋思听缓缓清醒过来。脑中方才想起忘了多久之前,班主任把她叫出去,告诉她的那句话:“宋思听,刚刚我这接到了消息,说是……你爸爸在工厂意外坠亡……现在警察就在外面,需要你走一趟……” 爸爸,坠亡,警察。 提取到关键词,宋思听脑子莫名转的迟缓,没记错的话,她好像还回了班主任一句话。 她说:“我爸在校门口等我,准备接我去过生日呢?我今天晚自习不上了,我还让我爸下午给你发信息请假,老师你给我批假没?” 班主任压住喉间涩意,说:“批了批了,我现在领你去校门口。” 宋思听跟上。 然后记忆就丢失,坐上警车的沿路上,宋思听的脑袋都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无法想。 直到车子渐渐停稳,车门开关声响,前座的警察下车,绕过来给她开了车门:“下车吧。” 此时此刻,世界一切的声音都顺着车门缝隙倒灌进来,如潮水般,严密地将她包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浸在了水中。 黏腻、潮湿、沉重。 “厂长姑娘。” “妈呀,宋厂长死了,丢这么个烂摊子……” “这娃还在上高中吧,啧啧。” “听说厂长老婆之前还跑了。” “无父无母?” “不清楚……但不是说厂长妈还没死?” “来得也巧,现在尸体还没搬走。” “……” 身侧人群的窃窃议论声像细密的针,扎进每一寸血肉。 宋思听下了车,感觉腿软得不听使唤,差点栽倒。 还是旁边一直注意着她的一名警察察觉到,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宋思听站稳,来不及说声谢谢,便跌跌撞撞的沿着人群围堵的方向向厂子大门走去。 围观的人见她来,自动地分开一条路。 没有任何停顿地,宋思听走到厂子大门前。 一接近,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黑夜里,眼前的夜色都像是缠上了血雾,遮在眼前,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转个角就是厂房里面,靠着房顶的大射灯,一束强烈白光自动的划破夜色,照亮了那边围着的一堆黑压压的人。 意识到那边可能是什么情况,宋思听想走过去看看,但是双腿像是灌了铅,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压在 警车后面来的救护车也跟着停稳,从车上下来抬着担架的护士医生。 经过宋思听身边时,人多事急,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宋思听打了个趔趄,终于能够迈开步子。 跟着医护人员分开人群,视线越过担架,宋思听终于看见了地上的人。 先入眼的是一大滩血泊,鲜血自头颅处蔓延在地,浸润发丝衣衫。 目光顺着医护人员的手停在那人脸上,看清被鲜血模糊的五官后,宋思听呼吸猝然停顿。 氧气变得稀薄,耳鸣声又起。 她看见她爸,宋拜山,紧闭着双眼,倒在那里,无声无息- 时间过了那么久,当初的血腥味早已经消散不在,但是被灰尘盖着的水泥地上依旧能依稀看清一些血色痕迹。 站在废弃的厂房里,曾经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记得当时宋拜山是以什么姿态被抬上担架,记得当时医生迈出了多少步后离开厂房,记得人群作鸟兽散去后的每一句议论…… 凭着记忆,宋思听分毫不差地站上与当初同样的位置。手指深深陷进掌心,她抬头,看着头顶上方。 厂房的蓬顶很高,分两三层,但也没有刻意划分层数,焊接铁板和铁丝网加上简要的铁栏杆,就是简要的二三层。 现在,上去的楼梯被封条封住,台阶上的铁踏板也因为常年累月的无人踏足而变得摇摇欲坠。 宋思听脚步随着目光的移动而缓缓移动,直到站到那滩干涸的血迹上方。 正对着头顶,是一处小平台。 原本是有护栏围着的,但是此时,可见的是平台旁的栏杆松落了一侧,只剩一根棍子吊在另一侧,巍然不动。 虽说这间厂房很多地方都随着时间冲刷而逐渐坍塌,周遭有很多掉落的零件。 有的是因为风吹,有的是因为老化。 但是那根栏杆……宋思听记得清清楚楚,毁坏得比现在满地的零件都早,它毁于九年前,是宋拜山死亡的成因- 眼见着尸体抬走,余下围着的人面面相觑,一时寂静无声。 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了句:“那我们的钱……” 这一句,犹如沸水入油锅,当即就在人群中炸响。 霎时,七嘴八舌的讨论声蔓延开来,有人偷偷将视线放在站在一旁的宋思听身上。 “厂长闺女?” “厂长死了,是不是要找她拿?”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有钱?” “你傻啊,厂长不就她一个女儿,厂长死了,钱不就全是她的……” 宋思听充耳不闻,她盯着那滩将要逐渐干涸的血泊,脑中什么都不在想,思维陷入停滞。 有人来和她说话。 是谁,说的什么,用的什么语气,什么表情……宋思听都不曾觉察。 她只是站着,沉默地站着。 呆滞得连眼泪都不曾流下一滴。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身前被挤占得没有空隙,有人大声怒吼,有人低声恳求。 但是他们说了什么,宋思听都全然没有半点印象。 她对外界失去了感知,从出了教室门开始。 目光空落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直到人群散去。 世界重新安静- 盯着上方毁坏的栏杆看了良久,宋思听在思考,能上去看看的可能性。 这几年,车间其实算一直处于半露天的环境中,经由风吹日晒雨淋雪埋,内里设施腐锈更快,光是肉眼看,上去的楼梯加上那处小平台就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九年前,宋拜山坠亡后,警察在厂里调查,其实是上去过的,能找的都找遍了,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再加上当时厂里那么多讨薪的职工,分开挨个审问,所复述的案发细节都是一样的。 宋思听闭上眼,脑中自动浮现当初警察同她还原的案发现场。 当时,职工在厂子里闹事,宋拜山从鹤城市区赶过来。 空气重新布满机油味道、职工的喧闹、匆匆而又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宋拜山的声音。 “有话好好说,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说。”宋拜山擦擦头上因一路跑过来而带出的汗,站在原地气喘吁吁,但还是尽力维持着平稳声线,宽慰着面前众多怒燥的职工们。 “好好说!你让我们怎么好好说!” 职工见宋拜山终于出现,暂时停下了叫嚷。 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推出一个老职工作为职工代表,和宋拜山道:“厂长,我们这全家老小都等着我一个人养活,你这说关厂就关厂,贸然通知,连个准备时间都不给我们,也不是我们这几天便要闹这个事,但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厂子,这些年靠着厂子赚的钱,你是饿不死,但是我们这些做职工的,上有老下有小,就靠着每月的薪水过活,现在老大不小的年纪失了业,以后你这叫我们怎么活?” 鹤城上世纪末的下岗潮,给无数的家庭带来了巨大打击,这里多数的职工,大多都是当时从各处国营厂子里被裁的老职工,跟着宋拜山办他这个民营厂子。 原以为会一直就这样干下去,但是却不曾想,现在又被突然告知,同样的经历,还会再上演第二次。 现在是冬天,将近年关,谁都想过个好年,但是陡然失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异是个沉重的打击。 此话一出,无数工友跟着附和,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将宋拜山的声音淹没在叫嚷声中。 “安静!安静!听我说!”宋拜山伸手比了好几次暂停,扯着嗓子解释,但一人难辩众口,且此时大家的情绪都不受控,他的所有话语都沉默在嘈杂人声中。 咬了咬牙,宋拜山走上楼梯,爬上操纵机械上部的小平台。 这一突然动作引得人们纷纷看着他,住了口。 跺了跺脚,力道使得脚下的铁皮板子发出哗哗声响,暂时压制住了人声。 宋拜山咳了一嗓子,这才说道:“不是我之前不跟你们说,但是关厂的通知也是临时发到我头上的,我也上有老下有小,道乡有个八十岁老母,唯一的姑娘还在上高中,今天才成年……” “你不一样,你之前赚了那么多!”底下一个人指着他吼道。 宋拜山闻言,掏出塞在怀里的一叠文件:“厂子这次是因为送检被检测出违规查封,还要给上面交罚金。厂子被勒令强制关闭,和合作的厂商那边生意告吹,违约金也是一大笔钱,我这几天什么努力都做了,见领导,装孙子,去送礼……” “但是就是没有用啊!”他说着,声音里带着哽咽。 宋拜山看着底下站着的,扬起头看着他的一双双眼睛,“扑通”一声跪在平台的地面上:“我比谁都更不希望厂子倒,这是我半辈子的所有心血,也是大家的所有心血,没有你们,就不会有我宋拜山的今天,所以我真的万分感谢,这么些年,我宋拜山扪心自问,没有亏待任何一个人,也在用心经营这个厂子,大家有目共睹。” “我知道你们都有难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难,厂子倒了,我要用前半生赚的所有才能还债。”他说着,摊开手上文件,颤抖的手指用力点在纸张上,几乎要把纸戳烂。 底下的人闻言,一时间没有了声音,看着高台上跪着的声泪俱下的宋拜山,他们看向彼此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犹豫。 忽地,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声:“你这文件不会是伪造的吧。” 宋拜山一愣,翻开文件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鲜红印戳:“公章,这是公章,公家盖了戳的,我宋拜山不会有半句虚言。” “隔那么远,哪看得清!” 底下另一处又传来一道声音。 宋拜山站起身,将文件紧紧攥在手里:“我下去,我下去……” 说话间,却已经有耐不住的急性子顺着楼梯冲了上来。 其身后,其他人见状,也跟着闹闹哄哄地爬上楼梯。 宋拜山方转过身刚走几步,又被迎面的人群包围着向后退。 腰侧撞上身后的栏杆,宋拜山停住步子,向身后看了一眼。 收回视线,他将文件攥在手中,一页一页翻给冲上来的人群看,给他们看公章,看罚款条目,还有最后宋拜山三个大字的签名和手印。 看见上面的天文数字,那些人忍不住咋 舌,互相看了几眼,前面的人同身后的人复述着。 窃窃私语。 面上怀疑减轻,他们停止讨论,装过头来重新看向宋拜山。 一人问他:“那我们的工资怎么办!这个月眼看着就要到发薪日了,全家老小都再等米下锅。” “这个月该发的薪水还是照常发!”宋拜山与人一一对视,“不止如此,另有两个月薪水总和的遣散费,就当作是大家找新工作的过渡期……” 说着,他跪下身:“说到底,还是我宋拜山对不起大家。我没能力,守不住这个场子。” 额头砸在铁板上。 “对不住了,大家。” 第30章 第十三层锈印象是牢笼之外的天空 有人不买账。 虽然宋拜山承诺给三个月的工资当作遣散费,但是年一过,大家还是要再出去找工作。 厂子里的员工大大小小几千人,一下子全部下岗,鹤城本就没有多少就业机会,何况还要提供可供几千人之多稳定工作的就业岗位。 他们这些人里面,大多是要出城。离开家,去省城找工作的机会,或者再远点,学着十几年前的那波下岗的一样南下。 可是留在宋拜山厂子里的这些工人基本都在鹤城有妻有子有家庭,如果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谁不想在自己的家人身边扎根。 预见自己的未来,有的人当即就苦着脸色。 “厂长,”人群里又有一个声音,“当初是你说的要把厂子做大做强,我们才放弃南下的机会留在这里和你干的,现在那么久了,我们年龄也大了,你这厂子说倒就倒了,重新让我们再离开鹤城,这不是区区三个月的工资可以解决的。” “对啊!谁都不想走。” “我这个年纪重新找工作难如登天。” “当初要不是看你这离家近,我早就和我工友一起去南城了!” “现在要再往外走,工作早就被人抢完了。” “……” 有人在后面挤,站在前面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叫嚷着上前,挤上宋拜山站身的小平台。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怒气,宋拜山站起身,挥手喊着,让他们冷静下来。 但是仅凭他一人的声势,收效甚微,话刚说出口,就被争吵声淹没。 他们要他给个说法。 要么提供就业机会,要么多给几月的工资。 一两个人还好,但是那么多人,他无法顾及。 其余人也明白这道理,但是除了从宋拜山身上找点希望,其余的法子也无力回天。 就怎么安排他们这些工人的事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说话间,有些双方急眼上的还开始动手动脚。 厂房里的吵嚷声和打斗声不绝于耳,比清晨的菜场还杂乱无章。 而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倏然,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厂长掉下去了!” 有人回过神来,还没顾及咂摸出话里的意思,搞清楚什么状况,接着,就听见更刺耳的一声:“出!出血了!” 连着两句话,霎时间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 原本宋拜山站着的地方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操纵平台,面积也就十个平方差不多,这一下熙熙攘攘挤了那么多人,将平台空隙全部占满,最先上来的宋拜山只能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人挤人间,谁都无法看清他是怎么掉下去的。 只是再回神,宋拜山却已经摔下五六米高的高台,砸在地上。 再加上楼梯和高台本就没有可供多少人站的空间,因此有很多工人是站在地下,仰头看着上方的平台,等着一个说法。 下面的人更是无法看清高台上的状况。 只能看见,有一刻,拦在宋拜山身后的栏杆棍子忽然断裂,下一秒,宋拜山便仰头栽了下来。 有人喊了一嗓子,站在底下的人连忙想要上前扶他,但是刚围上去,就见自宋拜山的脑下,汩汩不断的鲜血蔓延开来。 五六米的高度,摔下来,不足以致命。 但是巧就巧在,当时的现场状况混乱,宋拜山赶过来之前,闹事的工人在拆着厂房里的那些机械,零件堆里一地。 宋拜山后脑撞上两枚凸起的螺钉,硬生生扎穿脑壳。 血流不止,很快蔓上就近站着的工人的鞋尖。 像是被烫到,围着宋拜山的人连连向后退开,自发扩出一片空地来。 平台上的人扶着栏杆往下看,就见倒在血泊中的宋拜山。 “还、还愣着干嘛……”林德飞站在栏杆旁,手指搭在栏杆上,指骨紧扣着,用力到发白,“快点打120啊!” 这一下,将众人的思绪纷纷拉回,但是彼此看了看,都没有动作。 他们闹事,厂长却受伤,要是他死了……后果算谁的? 如果他们要是谁打了电话,现在电话号码实名登记,到时候警察追问起来,不会把这个帽子扣到他们谁头上吧。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怀着这样的顾虑,众人静止着动作,沉默了足足有几分钟,原本闹哄的厂房内部此时此刻掉针可闻。 原本扯着嗓子都没法让人听见他在说什么的宋拜山,现在一呼一吸都仿佛撞在了现场所有人的耳膜上。 不可置信地盯着头顶厂房顶上吊着的大灯,白茫茫的光线刺得晃眼。 视线逐渐模糊,可脑后剧烈的疼痛却无比清晰。 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不断地往头顶涌去,再经由那处缺口源源不断地流失,生命开始逐渐走向末路。 宋拜山拼命呼吸,弥留之际,还挣扎着,想要去看一眼时间。 今天是宋思听的十八岁生日,自己答应了要去学校接她…… 但是现在身上的骨头都像是随着血液一起流出了,宋拜山使尽了浑身的气力,只能堪堪动一下手指。 “120,120……我不能死……” 有人听见宋拜山近乎蚊呐的呢喃。 “我妈八十多了……我还有个刚成年的姑娘……我还没把我姑娘养大,我不能死,我不能死……120,谁给我打120,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能死……”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喃喃间沉默。 成了宋拜山的绝语。 他盯着头顶刺眼的光线,眼泪流干,合不上眼- 沿着回忆中警方为她还原的现场,宋思听还是跨越了楼梯上的封条,踩着咯吱作响的铁板往楼上的平台走去。 站在当初宋拜山坠亡的那处栏杆后,宋思听微微探身向下看。 正下方,那滩红色的血渍早已没有当时命案刚发生时那么刺眼,在经年累月中被无声遮盖。 静静站了一会,宋思听收回视线,蹲下身去看那根栏杆的断裂处。 裂口残缺,另一侧的连接处,也只剩一半,松松垮垮地坠着,不知道会在未来的哪一天掉下来。 当时警方过来勘探现场,重中之重调查了导致宋拜山坠亡的这根栏杆,但是得到的结果是不见人为痕迹,就是年久失修,连接处老化腐锈导致。 也因此,将宋拜山此案定性为意外。 当时在场几百号人的口供虽然众说纷纭,但是对于有没有人推宋拜山下来的这件事倒是秉持着一个说法,他就是自己掉下来。 警察去查监控,发现对着平台这块的那个监控线路却损坏,没有拍到当时的案发现场。 工人闹事的时候将厂房里的器械砸的砸,拆的拆,估计是那个时候不小心一并破坏了。 想着警察对她说过的调查结果,宋思听站起身,后退几步,目光沿着高台搜寻。 在身后的一处墙 角看见了监控探头。 应该就是那个。 视线又绕回宋拜山当初坠亡的位置,宋思听的目光在两处之间徘徊,估算着位置。 如果没有损坏,差不多是能拍到的。 但是好巧不巧…… 宋思听想着,莫名感到有点疲惫。 连着几天吊着的一口气在此时此刻突然泄下来,她沿着楼梯走下来,重新站到那滩血液前,心中思绪复杂。 来之前,她其实就已经想到了,极大可能会无功而返。 但是真正站在这里,再看一眼当时的现场,原本被深深掩埋在心底的记忆再重新翻出,反刍起别样的疼痛来。 九年前她被迫接受亲人如此草率死亡的真相,承受亲人离世的苦痛,承受着命运带来的无比拙劣的玩笑。 九年后的今天,重新回忆,但是无力回天。 她压根找不到任何的线索来证实她心中的那个猜测——宋拜山是他杀的。 正好宋拜山站着的那个栏杆是松的,正好地上有着机械零件,正好对着平台的监控是坏的……正好,正好。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正好,偏偏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 警方也在怀疑,她也在怀疑,但是怀疑来怀疑去,将能找的都找遍了,现场几乎要被翻个底朝天,也还是没有半点他杀的迹象。 只能这样结案。 宋思听纵然再不愿相信,也只能接受。 不顾厚厚的尘灰,她跪坐在地上,学着九年前自己的模样。 掌心贴上地上的血渍,宋思听闭上眼,妄图能像之前那样,触摸到宋拜山留下的血液的余温- “宋思听。” 身后有人叫她。 感受着指尖血液渐渐冷去,宋思听跪在地上哭得上起不接下气。 她的眼泪砸在面前的血泊里,和残存的血液融合。 手指上,指缝间,手上的每一寸纹路里,都沾上宋拜山的血液,黏腻,腥热。 又在她的哭泣中变得冰凉。 “宋思听。” 身后的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见她单薄的身躯伏在地上,又在一阵一阵的冷风中瑟瑟发抖,她却浑然不觉。 只是哭泣。 似乎要将这辈子的眼泪流干。 他走到她身后,弯下腰,细细顺着她发,又唤了她一声。 身后自厂房大门涌进的冷风转变为带着微微雪松气味的暖意,宋思听才恍然发觉有人来了。 她有些迟缓地止住哭声,慢慢转过头去看。 是李牧迁。 是原本说着不会回来,此时却不知为何站在这里的李牧迁。 外面的天色全暗,厂房里面的大灯也只开了头顶这一盏。 顶着灯光,李牧迁微微弯下腰,棱角分明的脸盖在灯下的阴影里,眉目在阴影中暗得柔和,明暗交织。 他的手顺着她的发向下,转而揽住她的肩,轻轻将她带进怀中。 动作间,她身上沾着的血液染上他的衣服,他的手指。 李牧迁浑然不觉,他只是静静地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顺着宋思听因长时间哭泣而乱了规律的呼吸。 感受着他怀中的温热,宋思听怔怔地贴着他的心跳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怀中平复情绪。 “李牧迁……”她回神。 缓缓伸手,宋思听双手环上他的腰身,声音埋在他怀里,闷闷的:“我该怎么办……” 知道鲜血会染红他的衣服,但是宋思听还是执拗地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像抓住救命稻草。 “李牧迁,我该怎么办,我没有爸爸了……我该怎么办……” 宋思听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迷茫。 她才十八岁,人生刚迈入一个新的阶段,自己甚至还没有自己生活的能力,就要面临这样的打击。 未来该怎么办,她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 即使知道李牧迁也给不了她一个确切的回答,但是她还是固执地,一遍一遍说着。 为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可能只是他的怀抱温暖,可能只是他在此刻抱住了她。 可能只是她在余后的心安之处,内心深处渴求着是他- “宋思听。” 身后有人叫她。 回忆戛然而止,时间顺着这道声音缓缓拨正。 宋思听伏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僵。 踏着满地的积雪,李牧迁站在了厂房门口。 午后的阳光顺着门边缝隙照进去,停在宋思听身后。 但也能看清,她盖在冬装后的纤薄身体,伏在地上,后肩微微颤抖着,一如九年前。 “宋思听。” 李牧迁又唤了她一声。 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脊骨,李牧迁走到她身后,摘下手套。 葱白手指停在她墨色发间。 发丝在指尖缠绕,顺着向下看去,宋思听慢慢侧过脸。 她盯着他,神色有着一瞬的恍惚。 李牧迁静静看着她。 手指缓缓松开她颊边发丝,李牧迁弯下腰,细细为她擦去眼下的泪,脸侧沾着的灰。 “走吗?” 看着一直盯着默默无言的宋思听,他问。 话音落下,没等到回答,下一秒,宋思听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身。 手指上的灰尘沾上他的衣服。 埋在他怀里,她问他:“你为什么要来。” 李牧迁轻轻拍着她的肩,没说话。 “当初和现在,你为什么要来。” 宋思听又问了一遍,眼角不知不觉蕴出泪意。 “担心你。” 李牧迁说。 “……” 记忆是一座牢笼,它把宋思听的十八岁关在里面。 那些好的、不好的、期待的、失望的、难过的、伤心的……统统都关在里面客观呈现。 宋拜山死亡,她彻底失去双亲,这些画面在她面前不断上演。 但是此时此刻,再一次埋在李牧迁的怀中,重新回忆起过去,她发现,当时的自己,差不多的场景,不是只有苦痛…… 印象是牢笼之外的天空。 至少在他怀中的片刻是心安的。 无论当初和现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一滴血把我当什么了?(捉虫)…… 时间不早。 两人上午到昂区,待到现在,天色已经开始变晚。 这里的冬季就是这样,不算长的日照时间里,过了中午,几近就是黑夜。 记得有人说过,鹤城冬天的太阳像是挂在冰箱里的照明灯。 起到个装饰作用,给不了一点热度。 但是到了傍晚日落时分,余晖将要散去前,气温确实更低了些。 在外面久了,宋思听有些冷。 强撑着站在罗西亚大街拍了最后一张照片,她收起相机搓搓手,回身对李牧迁说道:“走吧。” 李牧迁看着她,点点头,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顺势牵过她的手,无比自然地放进自己掌心。 手指微微僵硬一瞬,宋思听侧目看他一眼,终是没说话,由他牵着。 几小时前,从厂房出来后,她还不想走。 重回故地,看见陌生熟悉却又颓败的街区,静静在残阳中沉默着,为其收拢烈烈余晖。 来都来了,宋思听打算再逛逛,顺便整理思绪。 今天不是全然毫无收获,起码,回忆起过去,在伤心之余,她有了往后调查的方向,以及…… 重新审视内心。 ——有些事情不是光逃避就能解决掉,就能说得清的。 这些年,从她父亲死后,直到她离开鹤城,李牧迁都一直陪在她身边,迁就她,照顾她。 她欠他的,何止当初不告而别那么多。 更何况,当初她离开,两人分手,错不在他,更多的则是她不大成熟,遇事逃避。 在两人的关系中,他总是以一副包容的姿态,对她纵容。 其实宋思听走的时候,心中还是怀着一丝希望。 希望李牧迁能够来找她,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但是那次,李牧迁没有。 失落是有的,甚至还有一些怨恨,但是很正常。 两段关系中,不可能有人会一直包容下去。 她和李牧迁也一样,没什么的…… 宋思听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其实在南方的时候,她过得并不好,努力赚钱,努力生活,却还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 每当情绪崩溃,宋思听总会窝在出租屋的窄小单人床上大哭一顿,每一次的哭泣,都能想到李牧迁。 想他能够突然出现。 和李牧迁慢慢走过老工厂周边的每一条街道,日光渐渐变得稀薄,街上一切都镀上一层残阳的红。 昂区人烟稀少,很多房屋都无人居住,老工厂这一片尤甚。 此时此刻,夕阳,老房,冻雪都寂寥无声,倒是莫名让人生出一种世界只余他们二人的错觉。 宋思听盯着脚下的路慢慢走。 李牧迁随着她的步调一起。 寂静间,宋思听和他说着这些年——离开他后的这些年。 说她是怎么一个人在外租房、工作、受打击、再找到了什么样的机会、怎么开启自己的摄影师生涯、怎么开始学会养活自己……种种。 虽然刻意省略了很多,但七年的时间,说起来,也是一个篇幅很长的故事。 她语气平静叙述。 说起自己第一次被从出租屋里赶出来,说自己怎么用一百块钱吃了一个月,说自己怎么怎么…… 李牧迁静静听着,时不时在她停顿处开口,问她,然后呢? 闲聊的姿态,宋思听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相机,边走边拍。 走到罗西亚大街,她停在路边的前苏援建教堂前,看着红墙绿窗,盯着玻璃窗倒影处两人相近的影子。 宋思听问他:“你这些年呢?” 有没有想我…… 后半句被她吞在喉中。 “正常过日子,”李牧迁站在她身后,侧目看着远处天边变暗的云彩,说,“上班,下班,睡觉吃饭,没什么特别的。” “挺好,挺好的。”宋思听点点头,连声说了两句挺好。 镜头随意定格,眼前红砖教堂纳入取景框内,连带着小小一角,玻璃窗上两人相互依偎的倒影一并停顿在相片上。 “走吧。”她说- 一路上说了很多话,返程的车里,宋思听莫名感到有点疲惫,只是沉默着翻看相机里今天拍到的相片。 挑挑拣拣,留下一些,删去一些。 车子重新开进市区,车窗外热闹起来。 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李牧迁淡声问她,今晚还去不去存着旧物的房子。 他这一个问题,重新拉回了宋思听的思绪。 要调查宋拜山死亡的案子,她是从两个反面入手:案发现场和宋拜山的旧物。 今天去了老工厂看过了,没有找见线索。宋拜山的旧物之间……应该也搜不见什么。 看了看时间,宋思听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明天?暂时有点累。” “嗯。”李牧迁应了一声。 车子驶到小区楼下。 李牧迁单手打着方向盘,去看倒车镜,动作间,他开口说道,接着刚才的话题:“明天我有课,不能和你一起,上去后我把那边的钥匙和地址给你……” 停稳了车,拉着手刹熄了火,李牧迁关掉车前灯,拔掉钥匙看向她:“要我送你过去吗?” 夜色中,他的眸色看不清楚。 “不用了。”宋思听摇摇头,没看他,伸手去推车门。 推不开。 晃了晃门把手,她目光落向他那边的主控锁。 李牧迁的手指搭在上面,葱白的指节落在暗色纯皮内饰上,分外显眼。 “怎么了吗?”宋思听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问他。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李牧迁说着,抬起手,指尖落在她发边,缓缓,将她鬓边发丝拢在耳后,“如果一直查不到,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不会,”宋思听没有动,任由他的指腹落在自己的耳侧,似轻似重地摩挲,“一直查不到,我也就不想再查了,最迟留到开春,春前,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就放弃了。” 话到最后,她笑笑:“毕竟那么久了,我也该学着放下,像……” 说着说着,宋思听蓦然住了口,呼吸一滞。 耳侧,李牧迁的手顺着发丝滑下,指尖穿发而过,停在她的后颈。 “嗯?像什么?”他似乎没有感觉出她的异状。 问她。 瞥了一眼他悬停在自己脸侧的腕骨,宋思听调整了呼吸,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道:“像你一样。” 话音落下,车内一时陷入死寂。 “呵,”半晌,李牧迁轻笑一声,“挺好。” 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来其中意味。 说完,他不再开口,但是手指还压在她的后颈,没有着要松开她的意思。 宋思听回忆了一下这一整天,斟酌片刻,缓缓解释道:“我今天……属于是情绪上头。” “你应该能懂,人在熟悉的环境下,难免念旧,再加上受了点刺激,一时间嘴上没个把门,话一话当年,也很高兴你能听我那么多的废话。” 她说:“当然,我还是保持着前几天和你聊过的想法,如果这段时间你想要一些……” 宋思听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掌心向后,拉过他落在自己后颈的手。 指尖探进他的指缝,她握着李牧迁的手停在自己脸侧。 微微侧过脸,唇贴着他的腕骨若即若离地摩擦,宋思听接着开口:“……陪伴。我也说过,我们可以相处地很和谐。” 话音落下,她感觉到自己脸侧的手动了动。 李牧迁看着她,手指贴着她的下颌线,转而,落到她的下巴,指尖微微挑起。 “把我当什么了?” 他轻笑着,问她。 “一个我有所亏欠,并且还对我余情未了的前任。” 宋思听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 “所以,这算补偿?”李牧迁还是淡声笑着,但声音里不见笑意,反而有些冷。 “对。” 她点点头。 刚说完,便感觉到自己下巴处传来一阵力道。 有轻微痛意。 宋思听不由地微微拧眉,还没开口,就见李牧迁松开钳制住她的手。 他打开了主控锁,一声闷响,车门开了一道小小缝隙。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些许旖-旎。 李牧迁没说话,宋思听明白他的意思。 最后看了他一眼,她拎起相机包,推开车门。 “我先上去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车离开。 方走到单元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楼道,就听见身后微微引擎声响。 一扭头,车子重新发动,极其顺滑开出车位离开。 向着小区门口,不知道要去哪里。 宋思听一直站到车尾灯在视野里消失不见,顿了顿,她默默收回视线,上楼回家。 推开家门,站在没有开灯的室内,宋思听掏出手机。 点开屏幕锁,盯着空白界面发了一会呆。 莹莹的屏光照在面上,宋思听思考一瞬,放弃了想要给李牧迁发个消息问他今晚还回不回来的想法。 ……算了- 杠子这几天无事可干。 上次从周曼茹家离开后,跟踪了一个和她见面的女人,但是却因为被截胡跟丢。 上报给上面后,上面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句林德飞的案子已经结了,撤了他的任务。 拿着按照约定给的工钱,杠子美滋滋地约了几个朋友在洗浴中心待上了两天。 洗了澡,按了摩,又觉这样的生活有些乏味,跑去麻将馆又待了两天,在呼啦呼啦的搓牌声和呛人烟味中输光了这次的 酬劳。 咬着烟晕晕乎乎地走出棋牌室,杠子蹲在路边越想越气,啐了一口唾沫在马路牙子上,埋冤着自己这是什么破手气。 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拥挤的居民楼,嘴上自言自语骂骂咧咧,杠子心中却在盘算着下一个接个什么活。 ——虽然上面给的钱高,但毕竟是些灰色生意,老是这样也不好,他也该找个稳当的工作了。 方才在牌局上,那几个一起打牌的哥们有的都谈了对象,还说要结婚。 结婚……杠子难得地思考了一下自己,他这样没钱没车没房没存款的,是不是人家姑娘会瞧不上眼啊。 要不再接两个活,干完就去和上面说自己不干了,要去找个工作? 这样想着,杠子闷闷地吸完最后一口烟。 将烟蒂丢在地上,他站起身,脚尖碾了碾。 动作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汽车鸣笛。 没多在意,他手抄着兜,抬步往前走。 没迈两步,就又听见身后一声鸣笛。 按按按!显着你有车啊! 有些烦躁地扭过头,正想看看是什么档次的车那么嘚瑟,下一秒,倏然就被远光灯闪了一下。 MD,有病啊。 杠子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视线。 还没等他放下手,就见一瞬间,天旋地转。 “嘭——”的一声闷响,剧痛传来。 杠子像一张纸片一样飞出原地,砸在路边。 脑袋磕在马路边路挡边沿。 晕晕乎乎眼冒金星。 被磕到的地方似乎破了皮,汩汩往外流血。 温热液体模糊了视线,杠子张张口,一句“我操……”还没喊出口,便被接着驶过来的车卷进了车底。 没了声息。 第32章 第二滴血“在做什么?”(修,增一千…… 睡觉前,宋思听坐在客厅里,把自己在昂区拍的照片导到电脑上,细细翻看着。 不需要怎么修图,或许是白雪残阳的映衬,照片自带了一种凛冽粗旷又肃穆的质感。 一张张翻过去,最末页的是她在罗西亚大街上拍的那张玻璃窗倒影。 鼠标的光标停在窗上她和李牧迁仿佛相互依偎的影子上,宋思听有些心不在焉。 盯着看了几秒,她收回视线,拿过倒扣在一旁的手机打开来看。 没有消息。 距离她回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距离李牧迁开车离开也已经有了三个小时,现在几近深夜,他明天还有课,不回家休息……会去哪呢? 点开聊天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然后退出到主屏幕页面发呆。 这三个动作反反复复,宋思听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咬着指甲纠结。 问,还是不问? 这个问题自从她进家门的时候便一直在她心中盘旋,直到现在还没有个确切的想法。 盯着一片寂静的聊天框思索良久,宋思听放下腿,坐直了身子。 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字符拼成一句话:「你今晚回来吗?我一个人在家,你要是不回来我就锁门了。」 消息发出,没有管那边回没回,宋思听直接将手机关机,扔到一边。 强制自己将思绪抽回,她又抱起到电脑,接着翻照片。 刻意缓了一段时间,宋思听挑了一组九宫格出来,排好版后,发在了自己的微博上。 毕竟是圈内网红竞相约着拍照的摄影师,宋思听也算是小有名气,微博粉丝达到了几十万。 她平日里经常会在上面发发客单,还有一些扫街照片。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案子的事情暂时耽搁了更新,前一条博文下面还有不少人在问什么时候发新照片。 宋思听和几个朋友开的公司是互联网方向,前期招网红,运营起量之类的工作需要他们几个的名气去带,因此,好好经营微博也是她工作的必须项。 前两天有朋友也在催她,正好今天去昂区拍了不少照片,索性就拼拼凑凑,发了个九宫格。 博文刚发出,没过几分钟,赞评登时就到了99+。 这几张照片只拍了一些荒原和危房,没有什么地标性建筑。 因着她这条微博没有带定位,底下有不少人留言,问她是在哪里拍的。 宋思听统一回了句东北。 又随机挑了几条评论不痛不痒地回复完,宋思听关掉电脑。 没急着去看手机,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呆,仔细算着时间。 掐好给李牧迁发出消息后一个小时这个时间点,宋思听才将手机重新开机。 等加载的圈圈转完,锁屏界面跳出三条未读消息。 收信时间显示是半小时前。 点进去看,是李牧迁发来的。 第一条:「回,但你可以先锁门,我有钥匙。」 第二条:「存着宋叔旧物的房子钥匙在我卧室,床头柜第二个抽屉,放在文件旁边。」 第三条则是发了房子的地址。 并没有说自己去了哪里。 他没主动说,宋思听一小时前已经主动问了一次,所以这次干脆也就不问。 没有回复,她径直站起身,推门去李牧迁的房间。 打开灯,宋思听环视一圈,依着信息指示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樟脑丸和木头的微微气味随着动作散开。 目光看进去,抽屉里面规规整整放了一个文件夹,钥匙就躺在旁边,很好找,一眼就能看见。 宋思听视线在文件夹上停了停,才伸手去拿出来钥匙,将抽屉关上。 抽屉合上的一瞬间,宋思听将目光挑上,落向这层抽屉的上方——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 盘腿坐在原地,她手搭着柜子边沿,定定地看了几眼。 窥探欲,大概是喜欢一个人后的最原始欲-望之一。 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 手指勾在抽屉上的勾环,宋思听想打开看看,但手指往外拽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大好,又往里推了一下。 正摸着抽屉手环犹豫间,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声音: “在做什么?” 落在耳里,很淡很轻,但宋思听还是被吓了一跳。 脊骨微微一颤,她缓过神来,扭头去看。 是李牧迁。 此时此刻,他正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目光闲适,静静地落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站那看了多久?他开门走路没个声音吗? 虽然她什么都还没做,但是莫名的,宋思听还是有种被抓包后的心虚感。 迎着他不动如山的视线,她稳了稳心神,松开手站起身。 “在找钥匙。”宋思听回他。 “就在你手里。” 李牧迁没有顺着她的话,反而目光向下,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淡声道。 闻言,宋思听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紧了紧掌心。 钥匙的齿痕硌在手心里,传来一种生涩的痛。 她再一次抬眼,与他目光对上。 看着他带着点疲惫的双眸,宋思听一时哑了声。 她久久没说话,李牧迁也没催促,只是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光沉静。 “你呢?那么晚回来,去哪了?” 宋思听在他的目光中缓过神来,再次开口。 知道解释不清,她没有接着方才的话题说,反而反过来问他,将矛盾转移。 “……有点事要处理。” 意料之中,李牧迁顿了顿,含糊其辞。 宋思听见状,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李牧迁站直身子,放下手向她这边走来。 将肘弯处搭着的外套随手放在她身侧的床上,他在宋思听面前站定,垂下眼,看着她。 “什么事?” 眼见他站定,宋思听接着追问道。 李牧迁声线毫无波澜地回她:“私事。” 看样子和语气,明显着不想多说。 沉默良久,宋思听看着他重重点头,随之哦了一声。 她说了句:“随便你。” 接着,没管李牧迁的反应,话音刚落下,她就收回视线,打算带着钥匙转身离开。 脚尖方转了个向,腕上就覆上一只手。 突如其来的力道扯着她,让宋思听打了个趔趄,一 时站不稳,栽进一个带着屋外冷气的怀中。 “宋思听,”掐着她的下巴强迫着她抬起头将视线转过来,李牧迁静静看着她,眸色很深,看不见底,“你在想什么。” 被这突然的一出整的有些懵,宋思听直直看进他眼底,缓了好一会,才听清他话中意思。 李牧迁的臂弯拦在她腰后,将她牢牢扣在怀里。 宋思听动弹不得,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换得他收紧了几分手臂。 被他这一态度搞的有点恼火,宋思听索性也不忍了。 她开口,语气变得呛人:“你在想什么?” 宋思听反问他道。 “你有事,我也有事。好,有事就可以沟通,我把我这段时间的想法告诉你。然后呢,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也就算了,一声不吭走掉是什么意思?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可真行,李牧迁。” “但这事也不怪你,毕竟咱俩现在没关系,我也没资格管你去哪,但是你一回来,就摆着个脸问我做什么?我还想问你,你去做什么了?” “好,你不说,你有私事见不得人,你不说我就不问,是我多嘴。我走,想着咱俩各自洗洗睡就行了,但你现在又什么意思?” 一口气说了那么一大堆,宋思听语气越发冷。 盯着默不作声的李牧迁,她带点挑衅性质地笑了一声:“莫非是几年不见,李老师不但变哑巴了,还变神经了?” “呵。” 静静听她说完,尤其是听完她那讽刺意味明显的后半句时,李牧迁不知所谓地淡笑了一声。 接着,他在宋思听刺人的眸光中敛起笑意,嗓音淡淡道:“宋思听,关于你说的这些,我只回答一句——如果确定了以后要走,那就不要做过界的事。” “是吗?”宋思听听他说完,微微挑眉,反问一声。 看着他的双眼,她窥见他镜片后的深沉眸色。 此时,她全然不在乎李牧迁说了些什么。 这几天在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下,宋思听思绪一直有些不定,之前以为是对他亏欠,面对他时难免的不自在所导致的。 但是今天在昂区走一遭,再重新像记忆中被他揽进怀抱的那一刻,宋思听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 ——是重新的心动。 所以她对他说自己这些年的过去,在车里暗示。 但是李牧迁这个木头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虽然能感受到他或许还喜欢她,但是这个喜欢具体又多少,他之后又会怎么做,宋思听全然不知。 彼此的试探太过煎熬,宋思听本来也不是弯弯绕绕的人。 自小在黑土地上长大,说话做事都养成了冽冽北风般直来直去的性格。 今天能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消息已经是她优柔寡断的极限。 如今再面对他这样,若即若离,推拉纠扯,宋思听有些毛了,不想再依着他的节奏来。 一句反问完,没等李牧迁回答,她再次开口:“如果我做了呢?” 她问道。 这个做具体又模糊。 具体的是,她准备要做过界的事情。 而模糊,则令人分不清,她这个过界,尺度在如何。 没有留给李牧迁任何思考反应的时间,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宋思听便踮起脚,仰头。 带着目的性的,她直接印上他的唇。 勾着他的脖子,宋思听闭上眼将他带向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李牧迁的呼吸很明显地乱了几分。 微微勾起唇角,宋思听感受到他这一变化,刚想睁开眼去看他,却被他单手扣住后颈,夺去了主动权。 第33章 第三滴血——她。 他的力道有点重,唇齿厮磨间,热度在两人之间节节攀升。 李牧迁吻得很深,宋思听被迫承受着他的节奏,逐渐感觉到空气变得稀薄。 闷哼了一两声,察觉到李牧迁的力道逐渐放轻,宋思听连忙向后撤了一分,调整着呼吸。 再睁开眼,见他单手摘下眼镜,看过来的眸中是化不开的暗色。 “你……” 她方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李牧迁再度覆上,以吻封缄。 气息交织,灼热的气流在两人唇齿间回旋,带出若有似无的暧昧呼吸声。 极具压迫感地被他怀抱包裹着,宋思听双腿在溺吻中逐渐发软,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小步,后膝撞上床沿,当即栽坐在床边。 一手环着他的后颈,宋思听另只手下意识按在身后床面,指缝微锁,揉皱了那一小块的床单面料。 半睁开双目,她因为高差而高扬着脖颈,所以能很清晰地看见他微微压着的眉眼。 李牧迁俯身,单腿膝盖撑上她腿侧的床沿,掐着她的脖子,把吻放深。 脖子有点发酸。 宋思听往后仰身,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他感觉到她的动作,睁开眼睛。 两人沉默对视,目光彼此缠绕着,久久无言。 轻抚上她的侧脸,李牧迁看着她,开口,声色喑哑:“过完这几个月,是不是还要走?” 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放得很低,近乎低喃,语气中那一丝复杂情绪几欲消失不见。 但宋思听还是能在咫尺之间的双眼中窥见一些。 惆怅、悲伤、恳求…… 这不公平。 她什么都做,任性地说回来就回来,说走又走,哪怕给不了他未来,还是固执地想要窥探他,享有他。 ——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闭上眼睛,宋思听不去看他。 环上他的腰,她将脸贴上他的小。腹。 宋思听垂眼,声音闷闷道:“对不起。” 身体热度逐渐冷却,她感受到脸侧的躯体从僵硬,到放松,再到僵硬。 李牧迁良久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沉默地扯开自己腰侧她环着自己的手。 手指点着她的肩,将她轻轻推开,李牧迁回了句:“知道了。” 说罢,转过身去,出了房间。 脚步声放得很轻,但是在寂静空间内,还是分外刺耳。 看着他身影消失的门边,宋思听坐在床沿,垂着双臂发呆。 直到听见浴室隐隐水声,她才缓过神,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出了房门,水声更为清晰。 宋思听朝着浴室门看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动作很轻地走到茶几边,收起自己的电脑和手机,回了自己房间- 一夜几乎无眠,宋思听睁眼到天亮。 直到听见早上李牧迁出门上课的动静,她才闭上眼,进入睡眠。 再次醒来是在下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三点。 按照这几天的观察,李牧迁在周一应该是满课,晚上还会有晚自习坐班。 家里就剩她一个人。 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宋思听走进浴室。 干净明亮,地上没有任何水痕。 默默收回视线,她站在洗漱台镜子前洗完漱。 回了房间换好衣服,宋思听带着昨晚从李牧迁那里拿到的钥匙出了门。 既然不决定要留在这里,有些事情还是快点解决为好。 昨天去了昂区看了旧厂子,虽然没有找见什么线索,但是好歹也给她提供了一些思路。 今天去找宋拜山的旧物,也不知道当初李牧迁有没有扔掉什么。如果他好好存着,说不准,能通过昨天的想法,找见什么线索。 房子在另一个区,不近不远。 小区是那种高档的公寓式,下车的时候,宋思听还站在大门口仔细对了一下小区名字。 这才确认了是这里。 进了大门,找到楼栋和房子门牌,宋思听站在901前,掏出钥匙开了门。 站在门口草草环视一圈,宋思听有些出乎意料地挑挑眉。 房子大致面积目测能有二百平,还保留着毛坯样子,没有半点装修。 满地铺着隔水防尘的油布,上面整整齐齐地堆着她之前家里的全部家具。 看摆放位置,竟和之前放在她家的时候相差无几,但是她家的面积比这里少了一百平,适应窄小布局的摆放方式搁在 这里,倒是生出一种僵硬的不和谐之感。 走上前去,站在沙发前,看着上面蒙上的一层厚厚尘灰,宋思听转过头来,去看自己从门口走过来的这一段路。 白色半透明的油布上,均匀尘灰上,只有一串她自己刚踩过的脚印,分外显眼。 奇了怪了。 看灰尘累积的厚度,还有这半点无人踏足过的样子,李牧迁应该有几年没来过这里。 四下扫视着屋内粗糙的水泥墙面,宋思听心中疑虑更甚。 ——买了房子,却不住不装修,反而是把她那个二手房的东西移到这来,重新翻新了那里,自己过去住。 这里好像只被李牧迁当作了用来存放废弃物品的仓库。 搞不清楚他的行为,宋思听索性就不去想。 离开站着的沙发前,她直奔没有门的一个房间走去。 和客厅一样,里面也没有装修,毛坯样子。 宋拜山之前房间内的一切东西都堆在这里。 和外面按照过去在之前家里的摆放位置刻意放置的家具不一样。 这里的家具都按照大小顺序堆在房间一角,之前房间里的杂物也用牛皮纸箱装起来,规整排列。 宋思听走向离她最近的一个纸箱,盖子上贴着标签,上面锋利的笔迹写了其内物品——衣物1。 打开盖子,箱子里面确实规规整整叠放着一些衣服,多是内衬的上衣打底。 将盖子重新盖回去,宋思听站起身,目光下扫,去看另外排放的十几个纸箱,主要是看上面的字,找自己想要的那个类别。 终于,接连跨过两排纸箱后,宋思听的视线停在屋内最里,第一排,第一个箱子。 比其余的都小,大约鞋盒大小,放在底下一个装着衣物6的箱子上。 上面写了文件二字。 扫去上面盖子上盖着的灰尘,宋思听打开盒子。 入眼便是厚厚一叠文件,按照纸张大小叠放着,最上面是一些照片,背封的白底朝上,倒扣着。 目光触及到这几张照片的一瞬间,宋思听呼吸一滞。 顿了一会,她手指有些颤抖地,将最上面一张拿出来,翻转开。 是宋拜山。 九年前在案发现场,倒在血泊中的宋拜山。 凝视着照片上紧闭着双目的那具尸体良久,宋思听才缓过神来,去翻下面几张。 都是当时现场的照片。 这些是警察当时拍的,放在案件调查报告里,一并给了她。 当年,宋思听没仔细看,便把报告塞进了书架上层。 这几天,她是想过重新把这份报告找出来的,但是仔细在自己房间的书架找了,没找到。 在这里重新看见它,宋思听松了口气。 她之前就隐隐约约地猜测案件报告是被李牧迁放了起来,但过了几年,就怕他自己也想不起来放在哪里。 得知李牧迁没有丢曾经房子里的旧物,宋思听便因为这个,想着来看看。 果然在这里。 虽然找到了案件调查报告,但是此时,宋思听心中又浮现另一丝疑惑。 李牧迁既然把她的房间原封不动地保留了,没有把她房间的家具搬过来,那么这份放在她屋子书架最顶的报告,怎么会随着宋拜山的杂物出现在这里? 这样想着,宋思听往下翻了翻照片底下盖着的那些纸张。 先是几页无关紧要的其余文件,宋思听翻了几页,发现没什么用,便抽出来放到一旁,接着往下翻。 想着报告的大致大小,她直接把最下面的文件抽出来,一页一页翻着。 在中间部分,翻到了用订书机订好的一叠。 厚厚几十张。 将这一叠抽出,把剩下的文件连通纸盒放在一旁,宋思听站在原地,打开第一页。 是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概述。 细细看了过去,她接着往后翻,就是案件的详细情况。 与之前警察和她说的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增添了很多微小细节。 比如尸检结果,比如现场分析,还有在场人员的名单。 宋思听看见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都是之前和宋拜山相熟,他有事没事念叨的一些职工。 林德飞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在一些名字后标注了,当时和宋拜山同在平台上的那些。 离得近的几人的名字甚至还用粗体提示。 宋思听拿出手机,一一拍下来留存。 仔仔细细把这几十页纸看完,宋思听合上最后一页的瞬间,感觉站着的腿都不像是自己的。 几年前拿到这份报告时,想着案子结果已定,她当时高考也将近,忙着学习备考。 好不容易走出来,不想再把自己拉入悲伤之地,所以当时只是草草翻了一页,没有细看,便把这份报告放在书架上尘封。 现在再重新打开,虽然调查结果还是这样,没有变。 但是上面的数据,给了她一些往下查的思路。 这样想着,宋思听把报告,连同之前盒子最上的那几张照片都塞进了包里。 留着回去再细细整理。 把原本从盒子里拿出的文件又重新理好,宋思听拿过来盒子,方想把这些重新塞回去,便见盒子底部,其余未拿出来的纸张最下方,露出白色一角。 看样子,也是一张倒扣着的照片。 应该是之前不小心压在最低,她刚刚拿文件的时候不小心抽出的。 这样想着,宋思听手指贴着盒子底部,将那张照片抽出来。 下意识地,丢进包里前,她将其翻开来看。 目光却在触及到上面的画面时,一瞬间顿住。 画面中,也是宋拜山身死的工厂,也是大片的红色血液,也是躺在红色血液上的紧闭着双眼的人。 但不同的是,这张照片上的那个人,从宋拜山换成了…… ——她。 第34章 第四滴血她杀了一个人。 盯着那张照片沉默良久,直到唇齿间品出一丝腥甜,宋思听才抬起眼,将视线移开。 内唇的软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牙齿咬出血来,麻小刺痛的感觉从伤口处缓缓涌出,方才让她缓过神来。 深呼吸一口气,将那点鲜血咽下,宋思听把照片重新倒扣,没再看它,但也没放回,而是反手扔进包里。 准备随方才发现的报告一起带回去。 有了这张照片的发现,宋思听把原本整理好的盒子又重新打乱,把里面那厚厚一叠资料抽出来,从第一张开始,慢慢往后翻。 仔细找着什么。 日色透过交房自带的玻璃窗照进屋内,爬上她的脚尖,又渐渐后退。 阳光渐渐散去,没有灯的室内昏沉。 在视线模糊前,宋思听将所有的资料文件翻完,没找见自己想要的。 垂下眼,顾不得脏不脏,她坐在就近的一个纸箱上,用指尖将被她翻皱了的纸张一页页抻得平整,又重新按照大小叠放好,塞回盒子里,一页压着一页。 盒子盖上,宋思听将其重新放回原位。 脚尖在夜色遮挡下已经模模糊糊,她闭上眼垂泪。 低低的啜泣在屋内回旋。 …… 说是难过,其实也不然。 更多的是心中种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堵在喉间,无法说出,只能化成泪水宣泄。 过去的记忆像是还没长好就被撕开的疤痕,在她看见照片的那一秒,血淋淋地摆在她眼前。 不可避免的,带她走进一段相关记忆。 破旧的厂房,松软却又坚硬的积雪,带着刺痛的北风,看不见星子的浓夜…… 一如宋拜山死亡时的景象,却又不大相像。 相同的是季节,是场地。 不同的是时间,是人物。 宋思听在宋拜山死的三年后,在他身亡的地方,杀了一个人- 张裘最近心中总是有点不大得劲。 林德飞身亡一案虽然已经告破,但是他自己也 明白,疑点重重。 可是一切的证据都在表明,林德飞是自杀身亡,手写的遗书上,字里行间饱含的悔恨之意,连警局里几个年轻警察都忍不住在整理资料的时候红了眼眶。 林德飞也在这几日将那张遗书看了又看。 ——但不是为了煽情动容,而是抱着一点点的希望,去找里面的或许被他遗漏的线索。 但是看了几天了,他都能背下来其中内容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 他又转过头去重新把1225案的卷宗重新拿出来看。 张裘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警局本来人手就少,还要处理各类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但是他还是每天都抽出时间来,复盘一下林德飞身亡和1225案的事情。 可能是作为警察的敏锐直觉,也可能是……之前见到宋思听时,她对他说的那番话。 清白?林德飞死亡结果调查出来,他们怎么不算还她了一个清白? 怀着这样的疑问,张裘在查卷宗的时候各种注意,每一个字每一份报告都仔仔细细审阅过,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这两个案子虽然有所串联,但是还是两起独立案子,除了受害者都是同一个人,其余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没什么关联。 接连复盘了几天,张裘也有些泄气。 没有必要。 结都结案了,他在这做那么久无用功也没什么意义。 怀着这样的心情,张裘也打算放弃。 第二天来到警局里上班,托下面的民警将此次林德飞一案的资料连同之前从法院调出的1225案的卷宗一并整理了,捎回检察院,留档封存。 民警整理完,方封存好,将要带出办公室移送时,张裘坐在椅子上咬着烟,忽地想起了什么,说了句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张队?”那警察住步,转过身来。 将烟蒂从唇边撤下夹在手里,张裘冲他招招手:“再拿过来,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那民警半知半解的,但还是依着他的话,带着资料重返办公桌前。 将资料搁在桌子上,张裘翻开1225案的那份卷宗,径直找到主办刑警的那一栏,指着上面的名字,问身侧的民警:“这个……徐平。认识吗?” 民警凑近了视线去看,摇摇头:“张队,我才来局里五六年,这1225案子都发生七年了,我怎么会认识。” “我也不认识。”张裘心中有点异状,又将指尖的烟蒂凑到嘴边,蹙着眉深吸了一口。 他喃喃道:“我不认识还正常,我是这两年才从冰城调过来的,你都来了五六年,离1226案时间也不长……” 闻言,民警想了想,接话道:“要不这样,我在群里问问,局里有在这呆过七八年的,应该听说过这号人。” 话音落下,张裘一时没有了声,凝眉思索良久,他看了一眼民警掏出的手机,点点头:“问问,问问。” 消息发出,不一会,群里暂时没有回话。 也对,上班时间,张裘想着,不算太急。 将卷宗重新扣下,让那民警接着工作去,张裘也收了点心思,去处理其余的案子。 中午休息的时候,有人在群里回消息。 点开来看,先是几条不认识,好几人纷纷表示没听说过这一号人。 张裘摸着下巴,将手机亮屏放在桌面,没有回消息。 他接着处理工作,只是时不时地去瞄上一眼。 不知道是第几次往上面看去,群众一连串的不认识中,插入了一条:「我知道。」 挑了挑眉,张裘轻点两下那人头像,拍了拍他,示意他接着说。 「徐队,之前是张队您这个位置的,但是七年前被调走了。」 七年前。 捕捉到这个字眼,张裘心中划过一丝异样,敲着手机屏幕问:「1225案之后?」 「是的。」 「因为什么调走的,知道吗?」 「时间久了,这我就不清楚了。」 看见这样的回答,张裘也不太意外,顿了顿,他还想问些什么,却听一声消息提示响起,群聊消息未增加,反而是左上角,群聊外面的未读消息显示加一。 张裘退出去看。 是刚刚那个说话的警察,他给张裘开了小窗,私聊他说:「张队,其实我还依稀记得点,但是想了想,觉得不大适合在群里说,所以来私聊您。」 「这个徐平,之前被调走,是往下调的,降了一级。然后被调走只有一两个月之后,他就辞职了。」 往下调?辞职? 警察晋升尤为困难,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犯了什么错,是不会做降级处分的。 想起方才他说的——在1225案后被调走的。 那其原因,可能是和1225案子有关? 但是当初1225案子以失踪结案,林德飞也是最近才找到的,按照卷宗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有过错的地方。 心中隐隐怀着一丝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紧张,张裘再拍了拍他,示意他继续:「因为什么?还记得吗?」 「好像是查案的时候出了什么疏漏,被告了,但是具体一点,是真的不清楚了。」 查案疏漏?被告?被谁告了? 张裘此时此刻,真正觉得,或许当初的1225案,还真的如他预想中那样,不大简单- 回到家时,李牧迁还没有回来。 还好,他没有回来。 在路上的时候,宋思听简单整理好情绪,进家门时,已经控制好自己内心的波动。 回房间换衣服,再去洗漱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凉水泼到脸上,激起一身寒毛,倒也把沉闷的心情打开个缺口。 拧关了水龙头,宋思听抬眼,撩起额前几缕被水打湿的碎发,仔细检查自己的双眼。 虽然哭过,但是经过一路的路程,此时再看,双眼的肿胀已消,只有眼眶有着微微的红。 不过不碍事,等李牧迁回来,估计也已经消退了。 拿洗脸巾擦干脸,宋思听走出洗漱间。 没急着回房间。 坐在茶几前,她将自己今天从那个房子里带回的资料和照片从包里拿出,一一排在桌面上。 她自己的那张,则背扣着,正面朝下,贴着茶几玻璃面,不去看它。 掏出之前自己整理思绪的那个笔记本,宋思听另开了新的一面。 起笔第一行字:死亡现场。 下面,则根据报告资料列了几个人名。 都是笔录中记下的,当时宋拜山死亡的时候,站在平台上,他附近的。 其中就有林德飞的名字。 其余几人,宋思听倒是没什么印象。 无意识咬着笔头,她抱着膝盖盯着上面几个人名发呆。 其余几人就算了,但是林德飞……竟然也在。 是巧合吗?还是说当时他真的看见了什么,所以才会在宋拜山死亡的几年后,约她出去,告诉她,宋拜山的死其实另有蹊跷。 之前宋思听只以为这话是骗她出去的说辞,但是现在结合宋拜山的死亡现场,已经案件报告来看,说不定,确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毕竟当时宋拜山死的时候,林德飞可是站在他附近的。 万一……真看见了什么呢? 但是现在,林德飞也已经去世,死无对证,她也不可能在从他嘴里套出什么线索出来。 这样想着,宋思听挠挠头,看向另外几个名字。 这几个人……和林德飞站的位置应该差不多,也是宋拜山身侧。 要是林德飞真的从死亡现场发现了什么,那么这几个人,说不定也能看见。 原本杂乱的事件隐隐串联,拽出一根似是线索的线头来,宋思听心中升起一抹雀跃。 但是还没等发酵,一个想法冒出,她又泄了气。 ——距离宋拜山死亡,场子解散,已经过去九年。九年的时间,这些人在不在鹤城,南下去哪个城市扎根了都说不准…… 全中国那么大,人海茫茫,没有任何头绪,她该上哪去找,这几个人的踪迹? 第35章 第五滴血“聊完了?” 有人给她打电话。 彼时,宋思听正拿着报告发呆,目光 在报告笔录和她写下的那几个人名之间来回徘徊。 铃声响起,好一阵,将要挂断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拿过来手机看来电人。 是祝驰周。 盯着手机屏幕,宋思听原本不想接,但是电话那边自动挂断后,下一秒,又打了过来。 无奈下,宋思听还是按下接听键:“什么事?” “问问你在干嘛,”祝驰周那边有风声,呼呼的,吵得他声音有些模糊。但是宋思听还是听见他语气中含着的微微笑意,“那么久不见,要不要我来找你。” 宋思听有点郁闷地把手上的资料扔到茶几桌面,向后一躺。 她揉揉眉心,叹口气:“不用了,我应该快回去了。” “是吗……”听见她的回答,电话那头的祝驰周喃喃一句,语焉不详。 宋思听没大注意他说了些什么,盯着头顶白得刺眼的天花板,她静静阖目:“再说了,你又不知道我在哪……” 说到这里,她猛然一怔,倏然坐起了身体:“对了,祝驰周。” 她的反应有些大。 原本祝驰周在安静地听她说话,听见宋思听的前半句,他在电话那头勾唇笑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她转变的严肃的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 很明显的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心中划过一丝不安的猜测,祝驰周顿了顿,应了一声:“嗯,我在,怎么了?” 重新把方才随手扔在桌面上的资料捞过来,宋思听看着上面的几个人名,凝目片刻,组织着语言:“之前,我无论搬去哪个城市,你总能找到我……是因为什么?怎么找到的?” 她这样问。 闻言,祝驰周心口默默松了松,调整好语气,他说:“这个啊,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很简单,听听,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钱就能办到很多事情。” 这么说,应该也是有着找人的方法? 宋思听这样想着,心中燃起一抹希望。 收起腿,稍微端正了一点坐姿,她语气变得正肃起来:“只要有钱就能找到吗?如果是已经消失七年不见踪迹的人呢?” “七年?”祝驰周语气里带着点错愕,“这恐怕有点困难,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 宋思听看了看手边的资料,犹豫一瞬,她否认道:“没有。” 其实是有一点的,但是告诉祝驰周,就意味着,要让他知道她过去的这些事情。 没有人愿意在外人面前揭起自己的伤疤。 “那就不太好办了,毕竟七年时间太长,但我可以尽力试试,那个人叫什么,我……” 祝驰周说着,话还没说完,被宋思听淡声开口打断:“没事,不用了。应该找不到,就不麻烦你了。” “你的事情,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麻烦。” 祝驰周笑了笑,电话那头的风声小了点,他的声音更加清晰点。 一字一顿,敲在她耳边。 宋思听一时默默无言。 调整了一下呼吸,她缓缓开口:“谢谢你,但是……” “别但是了,我不想再收好人卡了,”祝驰周无奈笑笑,“我是认真的,宋思听。如果我去找你,你会怎么做。” 宋思听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异样,她连忙开口拒绝:“你别来。” “怎么那么抵抗我来,嗯?是不是不想让我知道些什么?还是说……” 听见前半句,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心中异样感更加强烈。 思绪被他的话揪着走,她自己也不知道慌什么,但是莫名地,将注意力放在电话那头,屏住呼吸。 只是祝驰周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宋思听听见钥匙拧开门的声响。 直到大门打开,外面微微的寒意顺着缝隙传进屋内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开门声响是她这边传来的。 抬眼看去,大门口,李牧迁静静走了进来,垂下眼,反手关上了门。 他穿一身黑,肩上还带着点雪渣子,冷白的肌肤与鼻梁上细边眼睛的金属质感在玄关昏暗光线中分外显眼。 下意识地,宋思听微微侧过脸,看向墙上挂钟。 晚上十点,到了李牧迁下班的时间。 感觉到他的目光,宋思听重新看回他,与他对上视线。 电话那头,祝驰周的电话还没挂断,继续同她说着:“还是说,你在那边其实是谈了恋爱,怕告诉我伤我的心?”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带了点玩笑意味,但是落在宋思听耳中就莫名地带了种伪装被戳破的心慌。 屋内很安静,李牧迁走到沙发边,解着大衣的扣子,没说话。 宋思听一时也有些哑言,因此,祝驰周的那句话特别清晰。 甚至还隐隐地,沿着耳廓的空气扩散出来。 她不知道李牧迁有没有听见,但是肉眼可见,李牧迁的手搭在衣扣上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来,眸光压在镜片后面,但是宋思听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视线落过来,停在她放在耳边的手机处。 太久没回话,祝驰周声音又响起。 可能是以为宋思听没有听见,他微微扬了点声,带了点提醒意味地唤了她一声:“听听?”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宋思听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莫名冷了一分。 如果说方才只是在怀疑李牧迁能不能听见祝驰周的话,现在宋思听倒是彻底确定了,他肯定听见了。 毕竟屋内如此安静,电话那头,祝驰周估计是怕外面的风声会让宋思听听不大清他的话,因此,也刻意将音量加大了点。 两种因素加持下,李牧迁想不听见都难。 “没,没有……”宋思听收回视线,鸵鸟一般,抱着膝盖垂眼。想赶忙同祝驰周略过这个话题,“你别乱想了,我过一阵子就回去了,到时候再和你好好说。” 见她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李牧迁也默默地移开眼。 将手上脱下的大衣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他依旧在原地站着,垂下眼微微抬起手腕,去解腕骨上的衬衫袖口。 动作间,没有任何的动静,因此,也能清晰听见宋思听对电话那头说着:“就这样,不用你来接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嗯嗯,再说吧……暂时不想出去玩,再说吧……应该也就一两个月,不久就回去了,嗯嗯,你不用过来……好,回去再聚……” 越说,她声音越小。 不知道为什么,宋思听总觉得李牧迁似乎淡笑了一声。 一边对电话那头的祝驰周说着,一边下意识侧目看了他一眼。 就见他正在细细挽着袖口,面色平淡,不见笑意。 目光停在他身上,自然就被他袖口下的白皙小臂吸引了一点注意力。 青筋随着微微的动作明显显出,他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搭在肘弯处,有种不紧不慢地感觉。 宋思听对电话那头的祝驰周敷衍完,便深吸一口气,说了个拜拜,挂断了电话。 随着室内彻底寂静,李牧迁将肘弯处衬衫的袖口工工整整地挽上最后一个褶,才抬眼看她,目光说不清楚什么意味,但是眸色很沉:“聊完了?”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思听点点头:“聊完了。” 不想他接着问,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赶忙接着开口道:“你怎么下班那么晚?” 转移着话题。 “晚自习坐班,”他转过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倒是也顺着宋思听的话说下去,“吃晚饭了吗?想吃什么?” “没……”宋思听摇摇头,在他身后站起身,看见李牧迁在冰箱前停住,往外拿着食材,她接着道,“我不饿,你做你一个人的就好。” “嗯。”李牧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眼见他似乎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宋思听默默松了一口气。 看向茶几 上散落的纸张,宋思听弯下腰,一张张捡起,垒在手里对齐边缘。 将这一叠纸都夹在笔记本刚写的那一页上,她合上本子。 茶几上的资料收拾完,宋思听拿起笔,准备回自己房间。 只是脚尖刚向外探出一步,就停李牧迁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今天找见了什么吗?” 他问的是宋思听今天去那边房子里的事。 闻言,宋思听顿在原地,从方才的那通电话里回神。 顺着他的话回忆起今天,第一件想起的就是那张照片。 下意识地,她伸出手,虚虚摸了下自己的眼。 瞥见她的动作,李牧迁关上冰箱门,站在原地看着她,等她说话。 这件事不想让李牧迁知道,所以只是稍微停顿一瞬,宋思听便放下盖在自己眼前的手。 “找见这个,”宋思听冲着他扬了扬另只手上的本子和那一摞纸,说,“我爸那一案的案件报告……有了点调查思路。” “什么样的思路?”李牧迁闻言,把手中食材放在桌面上,走过来,站在她身前。 宋思听把手上的纸张递给他:“当时案件发生,虽然现场的监控摄像头坏了,但是当时站在我爸那个平台的人不少,离得近的也有几个人,而且这几个人之一,就有林德飞。” 她说:“七年前,林德飞失踪那天,你还记得我和你说……” 说到这里,宋思听顿了顿,看着他的双眼,观察他的神色。 而李牧迁眉眼间没什么波动,只是接过她递过来的本子,目光落在她写的那几个人名上。 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觉,宋思听喉间一涩,移开视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接着把自己的想法和思绪一一同他说清。 话音落下时,她又补了一句:“但是也只是空想,毕竟过了那么久,之前的那些职工大多应该都南下了,就算不离开鹤城,但是那么大的地方,又没有头绪,要找他们,有点困难。” 李牧迁没有回答。 听见宋思听低低的叹息声,他的目光从笔记本上抬起,合上本子,重新递还给她:“罗兆南。” 他说。 这是那几个名字中的一个。 宋思听怔怔接过他手上的本子,有些不清楚为什么李牧迁要独独将这个名字挑出来说。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李牧迁接着道:“罗兆南,我知道他在哪里。” 第36章 第六滴血真就那么巧? 丹顶鹤湿地,鹤城特色景点。 那地在郊区,从宋思听住的地方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公车站倒是有直达的大巴,但是需要等。 今天李牧迁依旧有课,走之前,和她说可以开他的车过去。 但是宋思听的驾照是她高考结束后和李牧迁一起考的,这些年过去,她都没怎么开过车,技艺早就生疏。 再加上现在路上还有冬雪,怕打滑,宋思听拒绝了他的提议。 选择在他之后出门,打车过去。 昨晚,李牧迁告诉她,这个罗兆南,现在在丹顶鹤湿地当景区管理员。 之前他们学校组织学生去丹顶鹤湿地的时候,就是罗兆南出面和学校对接,当时带队老师中有李牧迁,和罗兆南聊了几句,知道了彼此姓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愁着怎么找人,没想到身边就有人知道其中一人的下落。 虽然只有这一个,但也算聊胜于无。 这是好事,但只是这好事怎么看,都过于巧合。 李牧迁带队去丹顶鹤湿地的事情是几个月前,隔了那么久还记得当时遇见的景观区管理员的名字……有点奇怪。 但毕竟这是现今能发现的唯一一条线索,宋思听不想放弃。 再加上,其实在她印象中的李牧迁也确实是记忆力不错。 所以宋思听将内心的疑惑暂时压下。 现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查案。 湿地适合游览的季节是春夏季,那个时候冰雪化冻,草色也郁郁青青的,是个散心徒步的好去处。 之前宋思听来过几次,也都是在夏季。 站在观鹤台上俯瞰,苍茫天地辽阔,有种魂归大自然的自由感。 冬季,草色凋零,枯黄苍凉的土地和白雪相互映衬斑驳,草地之上的水洼也冻上,流水流过的地方是乳白一片,是与白雪不同色的白。 单调的色彩间,只余丹顶鹤顶上的那一抹红分外显眼。 湿地每天都会有放飞仪式,宋思听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正好赶上。 站在猎猎寒风里,她安安静静地看完整场放飞。 白鹤伶仃站在雪地上,仰着脖子吐息,烟气组成祥云纹,是个好兆头。 冬天,没有多少人往这边来,因此,整个观景台也只有寥寥几人,分开零星站着。 放飞完成,将目光从回笼的丹顶鹤上收回,宋思听转身。 逆着散去的人流,她往观景台的角落走。 那里站在一个老人,穿军绿色的棉大衣,微微佝偻着身子,头发和丹顶鹤的羽毛一样白,正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最后一只鹤归巢。 直到视线中所有的鹤都消失不见,他才背着手,缓缓转过身。 宋思听站在不远处喊来一声:“罗叔。” 听见这陡然的一声响,罗兆南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迈出一步,才恍惚发觉,这句喊的是他。 脚跟悬在空中将落未落,他微微侧脸,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你是?”细细分辨了一下宋思听的面容,在记忆中翻找,罗兆南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对方却能叫出他的姓,这样一来,罗兆南有点疑惑,语气半带着犹豫,问她。 “宋思听,”宋思听走上前,站在他身侧,盯着罗兆南的双眼,她笑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是宋拜山的女儿。” “宋拜山您还有印象吗?曾经拜山机械制造厂的厂长,没记错的话,您还在那里做过工。” 说着,她伸出手,将那张纸递到罗兆南面前。 听见她的话,罗兆南愣了一瞬,恍惚间,下意识接过来她递过来的那张纸,低头去看。 是他的笔录简要记录。 目光触及到上面的墨字,罗兆南手指一瞬间收紧,纸张的边缘在他的手指间褶皱起来,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抖着。 罗兆南揉揉眼睛,看看手上的纸,又抬起头,看看面前站着的宋思听。 记忆中,大滩的血迹在他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喉间梗了良久,他重重叹了一声,对宋思听道:“是你啊,长这么大了。” “您见过我?”宋思听听见他这话,问他。 罗兆南摇摇头,视线回正一瞬间,又点点头:“在宋厂长口中经常听见你的名字,他办公桌山还摆着一张你们的合照,我之前看见过。还有就是……” 说到这,他顿了顿,有些浑浊的眸光在宋思听面上徘徊,见她的面色如常,他才接着说下去:“那天,远远地看见你一面。” “没记错的话,当时你还在上高中?转眼一看,都那么大了……” 宋思听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天。 他看见了笔录,自然也能明白宋思听来找他的目的,索性就先开口,话头过去了。 点点头,宋思听见他似乎愿意配合,她也就不铺垫了,组织了下语言,开口说道:“是的,很久不见了,现在来叨扰您,想必您也应该能够猜到,我就是为了我爸当初的案子而来。” “罗叔,方才你也说了,那天您也在。所以我爸坠楼的时候,您是看见了吧。” 她问他。 话音落下,罗兆南看着她,一时无言。 他拧着眉,从神色来看,应该是陷入了回忆。 毕竟也过去了九年,九年的时间,无论再深刻的记忆,也是一片模糊。 宋思听清楚这点,因此,不急着催促,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等 着。 不知道风走了几轮,风中带着点残雪扑在身上,掉落簌簌雪粒。 好半晌,罗兆南开口:“看见了,当时我就站在他旁边,还有老林和老陈那几个。” 老林,应该是林德飞,但是这个老陈…… 见罗兆南还要接着往下说,宋思听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 “你来找我应该是看见了老林死在东湖里的新闻吧,听说网上都传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都能刷见,前几天老陈还和我说呢,说你看见新闻,肯定会来找我们的。” 第二次听见这个老陈。 肯定会来找我们……这个老陈,为什么那么笃定? 宋思听盯着他,等他的下文。 但是罗兆南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而是把话头引到宋思听问他的,关于宋拜山坠亡的那件事上。 “其实当时虽然我站在宋厂长附近不假,但是那个时候平台上都是人。人挤着人,肩挨着肩,闹闹腾腾的,”他说,“你这个报告应该是警察那里来的,既然有我的,那你应该也看见了别的人的。” “大家说辞都一样,我记忆中也是这样,现场太过混乱,人又挤,即使有人那个时候推了宋厂长一把,也发现不了,你说是不是。” 推了宋厂长一把? 宋思听提炼出他这话中的这几个字。 心中咯噔一声,她微微蹙着眉,试探性地问:“那您?是看见了?” 罗兆南笑了笑,摇摇头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也只是猜测而已。” “猜测的根据是?” 宋思听接着问道。 “那个厂子里,除了我这样,和宋厂长无冤无仇的,自然也有看他不顺眼的,不然就不会有那天的闹事行为了。” “您当时也在闹事的人里面。”宋思听闻言,提醒他道。 “不闹事没办法,为了钱,为了温饱,总要顾念着自己的生计你说是不是,而且我去的本意也只是要钱。”罗兆南说话间,底气半点不虚。 宋思听不说话了,接着听他说。 “警察来了,虽然当时大家做笔录都说他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但是你想想,宋厂长又不傻,知道后面是空的,怎么还会往后面靠?” “再加上当时那个栏杆,怎么正好就是宋厂长身后的那根断了,整个平台都在同一时间建的,要说是因为锈了,但别的栏杆怎么就没有像那根那样,锈断了。” “您知道些什么。”宋思听这次用的是肯定句。 罗兆南背着手,还是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你也能猜到,不是吗?”他反问她道,“不然现在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宋思听定定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眼神、语气中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很遗憾,没有。 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开口:“方才您话中的老陈,是谁?” 她没有回答罗兆南的话,而是将方才的疑惑问出。 “陈伟,我叫他老陈老陈的,叫顺口了。” 陈伟,听见这个名字,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 这个名字她有印象,正是她在本子上写下的那几个人人名的其中之一。 ——是宋拜山坠亡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 听罗兆南这样说,感觉他和陈伟也算熟稔…… “您知道陈伟在哪?”她问。 罗兆南笑笑,点点头,开口,对她说出了一个地址。 宋思听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下。 却在刚打出前三个字符的时候,手指猛然停在半空。 滨湖苑…… 不就是她家小区吗? 真就这么巧? 忍着手指下意识的颤抖,宋思听回过神来,将剩下的单元楼和门牌号一并记下。 关掉手机,她冲罗兆南躬身:“谢谢您。” 罗兆南摆摆手,双手虚扶着她直起身:“哪用说什么谢不谢的,都是应该的。” “虽然时隔九年,但还是祝你能够找到真相,让地下的宋厂长也能安息。” 他说。 宋思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点头应下:“会的。”- 李牧迁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 反手锁了门,他走到办公桌前,将教材放在桌面,坐在沙发上,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先传来的,是那边的呼呼风声。 是在室外。 那人的声音随着风声一齐飘来,对李牧迁说:“人走了。” 抬起手,李牧迁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三点五十。 时间差不多。 嗯了一声,李牧迁放下手,问电话那头:“和她说了吗?” “都说了,还有陈伟的住址,也给她了。” 罗兆南看着方才宋思听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说。 “行,谢谢。”李牧迁眉眼带着点疲惫,微折着眉心,说道。 说完,挂断电话。 静静地垂眼,他坐在原地静默半晌。 思绪万千。 听见外面重新响起的上课铃声,李牧迁抽回思绪,又看了眼时间。 站起身,正打算收拾教材上楼去上下一节课,忽地,搁在桌面的手机响起。 是来电铃声。 看了眼上面的来电显示,李牧迁眉心蹙得更深了点,接听。 “怎么办,那个人死了。” 电话那头对他说,语气焦急。 第37章 第七滴血“大晚上的,宋思听你可真行…… 宋思听回了滨湖苑。 车上,隔着玻璃,她完整地看完一场日落。 下车的时候,已经进入夜色中。 按着罗兆南给的地址走进小区,宋思听绕了一圈,最后在一栋单元楼前停下。 陈伟的家住七楼。 按照自己住的那栋单元楼的走廊位置观察了一下,大致确定了703的窗户方位。 宋思听站在楼下抬头看去。 703暗着灯,夹在上下左右通透明亮的窗子间,分外显眼。 现在差不多六点,这个时间,陈伟应该不会睡那么早,那就是说……不在家? 站在原地思索一瞬,宋思听低头,收回视线。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后颈,她还是没有选择上去。 其实有着两层顾虑。 一是陈伟大概率不在家,现在上去只怕会落得一场空,浪费时间浪费体力。 二是现在已经到了晚上,无论怎么样,晚上去陌生人家里做客,总归是有点不大合适。 记下了陈伟家的位置,宋思听打算明天白天再过来。 但宋思听没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又重新出了小区门,来到东湖边。 凭着记忆找到之前湖上放着围栏封条的点位,宋思听站在湖边围栏外,向后转身。 她的目光落到小区楼栋之间,找寻方才看见的,陈伟住的那一栋。 和她家位于小区外层的楼栋不同,陈伟家的楼栋比较靠里,要再往里面一两排。 但是小区的采光规划做得不错,楼栋之间的空隙很大,因此,也没被挡住。 宋思听站在这个位置,能看见那栋楼。 接下来就是找陈伟家的窗户。 数着七楼,她的视线一层层往上,直至定到七楼的面朝这边的那几扇窗户上。 不巧的是,其中没有陈伟家。 也就是说,从陈伟的家是看不见东湖的,也就看不见这边的凶案现场。 虽然知道事情确实不会那么巧,但是宋思听还是有点微微的失望。 收回视线,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东湖,看向远处湖面上一点。 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小半个月,再加上结案的消息一公布,现在湖边也重新热闹起来。 就光宋思听站在这的一小会,就有零星几个人从她身侧路过,夜跑、散步、还有从这抄近路回家的。 时不时有些萨克斯风的小调从就近的湖边广场传来,悠扬的声音夹着风声,凛冽中又带了点柔和。 静静地站在原地,宋思听手扶着围栏,盯着黑夜里湖面上那片已经被积雪覆盖的白色发呆。 气温很低,经过这些日子,原本被切开的冰面现在应该已经重新冻住,平平整整,看不出之前还从那里挖出了具尸体的痕迹。 又一阵风吹过,宋思听拉高围巾盖住鼻尖,决定下去看看。 左右看看 四周,确定了无人。 她往湖边预留的下去的阶梯处走。 果不其然,阶梯口被锁上,上面挂着那个严禁走冰违者罚款的牌子。 将用铁链子吊着的塑料板牌往上一拨,牌子反面朝上,盖住了上面的字迹。 宋思听心中的心虚感稍稍减小了一些,翻过到自己腰部的半围栏,越到围栏的那头。 下了台阶,站上湖边浅滩,宋思听自脚下捡了几个石头兜在手中。 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放眼全国,大概也只有东北这边。因此,这边冬天的时候,冰层总比别的地方结得更厚些。 这些年,宋思听在南城生活,冬天的时候,河湖还在流淌,有的时候结上冰,也只是浅浅一层。 轻轻撂个石头就能砸碎,何谈承重一个人。 所以宋思听有很久都没有走冰了。 但是儿时在冰上玩的记忆还尚存一些。 将手上的石头用力抛在自己面前的冰面上,宋思听细细听着声音,没有听见冰层开裂的动静。 夜色里,周围还没有人的情况下,上冰会比较危险,因此,宋思听判断了好一会,才缓缓伸出脚,踩上冰面。 冰上都被积雪覆盖着,雪粒与鞋底摩擦,粗糙的颗粒赛在鞋底缝隙里,不算滑。 慢慢凭着记忆中的方位往前走,宋思听看着脚下的路,分辨着。 可能是因为告示牌再加上林德飞尸体的发现,下了那么多场的雪,不见有人下来到湖上走过。 因此,脚下的积雪层只留着她一个人的脚印,在她走过的身后蜿蜒。 估摸着走到了地方,宋思听缓缓停住,拿方才在岸边捡的一根枯树枝去戳着周围的积雪。 那冰层是最近才结的,应该是比其余的冰层薄上一点。 树枝插进雪层,探到其下的冰面后又拔起。 在周遭不知道戳了多少下后,树枝在一个地方猛地沉了一分。 宋思听心中随之一颤,往前走了两步,拿树枝在那个地方又戳了几下,试探着。 这块冰层就是薄上一点。 操纵着树枝在冰层有落差的地方划了一圈,确定好大致的范围。 宋思听蹲下身,打开手机手电筒,一边照着那一片,一边用手将表面的积雪拂开。 一个长方形的浅坑浮现在眼前。 约有两米长,八十厘米宽,差不多是宿舍常见的床的大小。 宋思听记得,之前从视频中看,当时警察是连冰一起,把林德飞的尸体锯出来运走的,所以留下这个大小的坑,也算正常。 蹲下身,宋思听跪坐在坑边,手机手电筒光源贴上冰面,打到冰下,她微微猫着腰,看着光柱消失的地方,妄图看见点什么。 但是冰层太厚,湖底又太深,除开一些细小的被冻在冰里的气泡,也就只能看见因为没有光源,看起来深沉如墨色的冻水。 宋思听将手机挪着,又换了个位置,也是一样的效果。 不死心地,她绕着那个浅坑,看了一周,却也是没有任何线索。 虽是意料之中,但宋思听还是有些泄气。 正眯起眼睛,思考着要不要往中间去点的时候,倏然,视线落入黑暗。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低温冻得手机都关了机。 叹了口气,宋思听还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积雪。 找不见什么是正常的,毕竟警察来找过,他们肯定比她专业得多,连他们都没什么线索,更遑论她呢。 又一次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宋思听收起手机,把冻僵了的双手塞回口袋暖着。 揣着兜,她低下头,绕着坑的一周走了一圈。 在外面被冻得有点久,四肢由冷转热,渐渐有点烧。 闷闷地咳了两声,宋思听抬起手腕,贴在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或许是被风吹得麻木,皮肤贴上去,只感受到了一片冰凉。 不行了,必须要先回去。 在羽绒服里缩了缩身子,宋思听脑袋开始疼了起来。 转过身,她冲着岸边的方向走过去,哪知方走了一两步,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好像遗漏了或者意识到了什么事情的那种感觉。 但很可惜,只有一瞬间,还没来得及抓住,便消失不见。 站住脚步,宋思听抬眼,看看远处的岸边,又微微扭头看看身后的浅坑。 脑袋更疼了点…… 如果说南方的冻死人是个形容词的话,这边的冬天,冻死人真的就是个动词了。 甩甩有点昏沉的脑袋,宋思听努力整理思绪,身体告诉她该回去了,但是脑中还是想理清楚那个念头究竟是什么。 转过身,她盯着那个浅坑,又绕着其缓缓走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向坑中的冰面。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往中间走走,看看底下到底什么情况,宋思听便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叫她:“宋思听。” 踩着雪的脚步声渐近,有些急促。 下意识回头,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肩上就感觉到一道不轻的力道。 来人揽着她,将她带离浅坑附近。 踉跄了一下,宋思听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李牧迁。 不知道什么回来的。 她抬眼看去,张张口。 还未说些什么,便被他扯着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拉着她,往岸边走。 盯着李牧迁在暗色下有些绷着的侧脸,宋思听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不虞。 因此顿了顿,没开口,顺着他的力道跟着他往前走。 手腕被握得有些生疼,宋思听一直忍着。 直到一路走出冰面,上了浅滩处的台阶,站在环湖步道上时,她才试着挣扎了一瞬。 感受到她的力道,李牧迁在原地停住。 宋思听见状,也跟着停下。 同时,她盯着他的侧脸,甩甩手,示意他松开。 李牧迁转过身看来。 他镜片后的双眸很凉,上下将她草草扫视几眼,最后将目光停在她的双目。 触及到他凛着的眸光,宋思听一瞬间明白,李牧迁这是生气了。 他这个人,喜怒都几乎不形于色。 但是之前宋思听和他生活那么久,清楚他生气时是什么样的。 印象中,李牧迁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刻,生气更是少见,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宋思听一瞬间竟感觉到有些无措。 两人沉默着对视几秒,宋思听正组织着语言,就听李牧迁开口。 他看着宋思听,声音几乎像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一字一顿: “大晚上的,宋思听你可真行。” “自己一个人跑冰面上,为了查案,是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嗯?” 第38章 第八滴血“嘶……别咬。” 难得见李牧迁这样,宋思听一时间有点哑言。 沉默间,脑袋更加疼,思绪变得迷迷糊糊。 她看着李牧迁,半晌才缓过神来,低低点头,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 “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 李牧迁凝眉,看见宋思听围巾上缘露出的脸颊肌肤带着些不正常的潮红,他微微变了神色。 上前一步,摘下手套,他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有些凉的肌肤触及到皮下稍稍有些高的温度,他眉心褶皱更深:“你在外面呆了多久?” “啊?”宋思听闻言,先是疑惑一瞬,消化着他话中意思,废了一点功夫才理解。 还没等她好好思考算一算时间,就感觉到身体腾空。 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换来腿弯处箍着的手紧了几分。 “别动。” 冷硬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 宋思听微微抬起视线,能看见李牧迁紧绷着的下颌线。 他还在生气。 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吗? 内心思索着,她身上也没了力气,索性乖乖依言。 李牧迁的怀里盈满了他身上常带着的淡淡雪松气息,附和着他的气温,缓缓将她包裹。 温暖干燥。 宋思听浑身感觉冷一阵凉一阵,便下意识地接近热源,额头抵着他的胸口,下意识轻轻磨蹭。 感觉到贴着的身体有着一瞬间僵硬,她还没抬头看去,李牧迁脚下步子又恢复平稳,抱着她走进小区。 回了家,她本想站下来,李牧迁却没有松开她。 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单手拿钥匙开了门。 推开房门,将宋思听放在沙发上坐下,李牧迁说了声:“好好坐着,我去拿体温计。” 说着,他折回去关了入户门,又走到餐厅那边的立式柜边拉开柜门翻找。 宋思听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却在下一秒,一头栽在身侧的座位上,斜躺着,无力地仿若没有骨头。 李牧迁听见一声闷响,侧过来视线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磕碰到,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收回视线,从柜子里拿出药箱。 关上柜门,他提着药箱回到沙发前,将其放到茶几上,翻出一个体温计来。 宋思听就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捏着尾巴甩了甩,李牧迁对光看了看上面的刻度降到正常度数。 他目光落在宋思听的身上,伸手拉着她的肘弯:“先坐起来量个体温,看看烧不烧,如果发烧了,吃完药我送你去医院。” 鹤城市区没有诊所,大病小病都要去医院看。 话音落下,他的手指才刚搭上她的衣袖,便被宋思听一扬胳膊,甩开他的手。 “我自己能动。” 说着,宋思听撑着身下的沙发坐垫,慢慢悠悠地坐起身。 靠在坐垫上,她仰起头,拉下身上羽绒服的拉链,将半边身体的羽绒服外套脱下。 从袖子里抽出左边胳膊,她伸手拿过来李牧迁捏在手上的体温,横在眼前眯眼看了看刻度。 外套下,宽松的V领毛衣扯下一边,露出莹白的肩头,和细嫩肌肤上挂着的纤细黑色吊带。 衣衫未盖处,随着呼吸,皮肤下透着不大正常的红粉。 李牧迁看着她把体温计夹好。 旋即,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走到一边,打开立式空调,调高了温度。 风箱微微呼出暖风,带着点白噪音,回旋在安静的室内。 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上现在的时间,李牧迁走去岛台前,拿起杯子接了杯热水。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宋思听坐在沙发上,目光越过客厅和餐厅的半隔断,落在他在岛台前背对着她的背影。 心尖随着体温一起烧得慌。 …… 过了五分钟,李牧迁掐好时间,端着温度正好的热水折返沙发前。 将手上的水杯背手放在茶几上。 他半跪下身,与她平视的高度,视线落在她的肩上,提醒着:“可以拿出来了。” 宋思听浑身都没了力气,向后一靠,懒懒地躺在沙发靠背上。 将体温计拿出来,她举到眼前看了一眼:“三十八度。” 说完,边闭上眼,边随意抬手递给李牧迁。 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度,她感觉有点困,手指都软趴趴的,半点没有力气。 半躺在柔软靠枕上,连重新拉起衣服的精力都没有,宋思听现在难受得只想睡觉。 李牧迁闻言,拧眉接过来体温计,看了一眼上面的刻度:38.2度。 他抬眼,看向宋思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目光触及到她满是疲乏的脸上,又生生住了口。 将体温计收回管子,他翻开药箱,拿出退烧药,按照说明书拆了几粒放在手心。 “先把药吃了。” 他说着,另只手端起水杯,和药一起递到宋思听面前。 费尽力气睁开眼,宋思听不想抬手。 现在做什么都是无力的,仅仅只是睁开眼睛这个动作,累得都像是刚负重跑完八百米。 用了最大的精力偏过头,她躲开他的手,用被烧得微微沙哑的声音说了句:“不想吃。” 话音落下,感觉到一阵沉默。 李牧迁没有说话,片刻,一声清脆声响。 是玻璃杯底搁在茶几桌面的动静。 宋思听还没移过视线看去,就感觉到下巴被捏住,带着她,回正了视线,被迫看向他。 下巴处的手指用的力道有点重,她有些吃痛,随着他的力道张开口。 一粒药沿着她的唇送紧口中。 是那种白色小药片,没有胶囊和彩色药丸那样或淡或甜的药衣,直白的苦味蔓延在口腔,宋思听不由地蹙眉。 舌尖下意识地抗拒这种苦味,抵着药片,方到了齿关,唇上便感到湿软。 温热的水慢慢渡进她的口中。 宋思听垂眼,看着面前抵在自己鼻侧的,李牧迁笔挺的鼻尖,不由地眼睫微颤,顺着他的动作仰头吞咽。 药片被带进喉中。 口中微微有点甜味的水缓缓冲淡了舌尖的苦涩。 有些水顺着两人相贴的唇间空隙缓缓滑下,蜿蜒出一道清浅水痕,漫出唇边,又顺着宋思听扬起的脖颈的纤细弧度没入衣衫。 水痕很浅,片刻就随着她皮肤蒸腾的温度被屋内热风吹干。 蒸发间,有着一瞬凉意。 激起寒毛竖起。 这一瞬间,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令思绪更加昏沉。 几乎是下意识地,宋思听的手半推半就地竖在两人领口之间,手指拽着他的衣领,他身上平整的衬衫在她指缝间起了褶。 闭上眼,宋思听感受到他的水渡完,察觉到他微微有着要分离的趋势,她舌尖探出,勾缠起他的。 说不上是什么心态,只是下意识的,想多温存着这一分柔软。 感受到宋思听若有似无的轻轻撩拨,李牧迁垂下眼,看着她紧闭着的,微颤的睫毛。 他眸色深了几分。 但还是没有由着她的动作。 他指骨扣上她的下颌,缓缓用力,推开她。 温热的触感离开,宋思听睁开眼,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因为方才那一吻,她眸色迷蒙,就这么看着他。 “去医院。” 李牧迁站起身,抬起手,弯腰拉起她滑到肩下的毛衣领口,又牵起她的手,领着她把原本脱下的外套重新套上。 他方想拉起她的外套拉链,这次宋思听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道,一下子扑到他怀中。 身体被撞得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李牧迁伸出手,接着她。 将脸侧贴在他温热又有点僵硬的小腹间,宋思听额头抵着他的身体,闷声说:“我不想去医院,不想动。” “我抱你去。” 李牧迁开口,声线平静。 宋思听抵着他的身体摇摇头:“不想让你抱。” 说话间,却将自己环在他腰上的双手收得更紧了点。 “……” 李牧迁沉默片刻,垂眼看着她的发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 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发,他的声音在自己都不曾察觉间放柔了几分,带着点无奈,问她:“那你想做什么。” “想睡觉,我好困……”宋思听停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能不能陪我睡觉。” 停在自己头顶的手顿了顿,宋思听没有察觉,接着说:“去医院也还是量体温吃药打针,我不想打针。” “你度数那么高,不打针会接着再烧一晚上,听话,乖。” 李牧迁伸手扯住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察觉到他的力道,宋思听不想松手,但是拗不过他的力气。 情急之下,她在自己还没被他推开的情况下,偏过头,隔着衬衫咬了一口他的侧腰。 齿关微微磨蹭,她听见自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嘶……别咬了。” 李牧迁扯着她的力道一松,无奈放下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别逼我去医院,我说了我不想去。” 宋思听有气无力地威胁他。 叹了一口气,李牧迁连声说了两个好:“不去,在家睡觉。” 得到回答,宋思听终于松开抱着他的手,又泄了力气,躺回沙发靠背上。 抬 起眼,看见李牧迁转过身,离开茶几边,又往餐厅那边走去。 他身上的衬衫在方才被她弄得皱皱巴巴,褶皱隔着距离都能看得清晰,他却没有管,走到柜子边半蹲下身,翻出一个矿泉水瓶大小的瓶子走过来。 “这是什么?” 宋思听看着他手中的瓶子,问。 “酒精,”李牧迁站在沙发边,把酒精放在茶几上,弯下腰,将她揽腰抱起,往卧室去,“不去医院,要在家降烧,最好全身擦一下酒精。” 东北这边小孩降烧的常用办法,宋思听记忆中,小时候在道乡发了烧,都是她奶奶用白酒给她擦身子。 凉凉很舒服。 她对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异议。 直到被李牧迁放到床上,躺在他房间里,感受到身下床单柔滑的触感,她才恍然想起一件事。 “你给我擦吗?” 她问道。 “你自己能动吗?” 李牧迁弯腰,帮她把外套脱下来。 宋思听试探性地抬了抬手臂,摇摇头:“动不了。” “那就乖乖躺着。” 他说。 第39章 第九滴血“别动。” 哦了一声,宋思听无力地点点头。 烧得迷迷糊糊,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吃的退烧药开始发挥药效的原因,躺在床上,她总感觉自己晕晕的,很想睡觉。 看出她眼中的困意,李牧迁弯腰将手上的酒精瓶子放在床头柜上。 垂眸看了她一眼,接着,他的手指停在她的上衣下摆:“困了可以睡。” 话音落下,宋思听方想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 ——原本宽松的毛衣被脱下,上半身的肌肤直接接触到屋内空气。 屋内暖气很充足,再加上身下的床褥足够厚实,不算冷。甚至因为高烧,还有些燥热。 但是此时此刻,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内衣,就这么躺在他的目光下,宋思听的身体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向与他相悖的方向偏过头,宋思听不去看他。 明明之前两人更亲密的事情都曾做过,何况只是现在这种还穿着贴身衣物的程度。 所以这也是方才宋思听会那么干脆地同意他帮自己。 但是现在半赤-裸着躺在他面前,竟生出一种比之从前两人刚在一起还无措的羞耻感。 余光瞥见自己已经全身透着粉红的肌肤——或许是烧的,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宋思听闭上眼,装作一副自己已经困到极点的状态。 眼皮合上,眼前察觉到一片黑暗,别的感官会更加清晰。 她能听见自己有些沉重又颤抖的呼吸声中掺着着他的,均匀又清浅。 他的动作还在继续。 忽地,小腹上的肌肤擦过他的指尖弧度,轻痒地刮着,宋思听呼吸有着一瞬间的停顿。 接着,裤扣啪嗒一声解开。 衣衫尽数褪去。 膝盖有些无措地下意识微曲,却又被他的指尖按住。 清冽带点低醇的声音从她头顶不远处响起:“别动。” 宋思听僵直着身体没说话,将眼睛闭得更紧。 这种程度应该就够了吧……还要接着脱吗? 脑中被烧得全无逻辑,宋思听胡思乱想着。 可能是因为紧张,再加上她看不见李牧迁的动作,所以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离开的那一刻往后,宋思听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不敢让无序的呼吸声泄漏自己纷乱的内心,她刻意控制着,尽力让呼吸变得几近却无。 此时此刻,屋内安静地掉针可闻。 时间又被拉长了一倍有余。 他在干什么? 宋思听脑中胡乱想着,正犹豫要不要偏过头睁开眼看看。 却在还未动作的时候,闻到一股酒精味道。 接着,小腹上蓦然一凉。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宋思听忍不住浑身颤粟。 “啊……” 喉间一声低喃溢出,又随着小腹上盖上的手指卡在喉咙中。 宋思听调整着呼吸,终是忍不住睁开眼睛,目光转回李牧迁。 察觉到她的视线,李牧迁看向她,微微挑了眉,目光询问着。 看见宋思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开口,声线依旧平静:“忍一下。” 说完,他收回视线,目光随着手指移动,缓缓将酒精一点一滴,擦在宋思听的身体上。 动作细致又轻柔。 指尖带过的地方,轻拢着,渗出一丝麻痒。 与宋思听时不时颤抖的身体所泄漏的紧张不同,李牧迁表情沉静,动作也是有条不紊。 从她这个角度四下飘忽着乱看,能扫见他微弯的脊骨、劲瘦的腰身、肘弯卷折的衬衫下连接的精壮手臂。 他盖在镜片后的眸色认真,仿佛在处理什么精密仪器。 宋思听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紧张与无措倒是稍稍缓解了点。 但还是感觉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有点尴尬,索性再扭头闭上眼。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手指带过后,她身上的热度随着酒精蒸发而缓解。 虽然味道有点微微刺鼻,但是能感觉稍微降了点温,难受脑胀的感觉也随着一起缓缓消散。 这次药效是真的上来了。 迷迷糊糊间,宋思听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大清楚。 但是或许是还在发着烧,虽然睡着,但睡不深,她能在意识半散之际,感受到李牧迁的动作。 他似乎一直坐在床边,帮她擦身子,帮她量体温…… 后半夜,宋思听的烧终于退了。 头昏脑胀的燥热感褪去,她终于是沉沉睡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只感觉到被从背后揽着,抱进一个带着点微潮水汽的怀抱。 身后的人将手臂揽在她的腰间,紧紧禁锢- 再一次睁眼,是在早上十点。 屋内的窗帘半拉着,阳光照进一束,落在床尾的位置,不刺眼。 但也能借此视物,大致分辩时间。 宋思听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伸出手,在额头上探了探。 是正常的体温。 盯着天花板细细感受了一下,除了睡太久有些头晕之外,身体好像没什么异状。 收回手的时候,宋思听的视线扫过自己被一件黑色长袖套着的胳膊,心中咯噔一下。 坐起身,被子随着动作从肩上滑落,宋思听低头,分辨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一件明显比她的码数大很多的男士衬衫,很明显,是李牧迁的。 没记错的话,昨晚,她睡着的时候身上还没有这件衣服,那么也就是说…… 是李牧迁在她睡着之后给她穿上的? 身体感受到一点变化,宋思听扯开领口看了一眼。 里面那件睡觉前还挂在身上的贴身衣物却已经不见。 这是?什么意思?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态,宋思听微微拧眉仔细回忆了一下。 但是或许是昨晚睡得太沉,睡着后的感受全然丢失。 只记得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李牧迁还在拿酒精帮她退烧。 再往后一点,再加上一个,昨晚,好像还是李牧迁抱着她睡的? 那在那之后呢? 他俩……额。 宋思听甩甩脑袋,阻止自己再乱想下去。 倒不是觉得李牧迁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在没有和她商量的情况下会对她做些什么。 而是…… 怕自己或许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 两人从前在一起生活好几年,宋思听知道他是什么样,也知道自己的睡相有多差。 每天一睁眼,如果是在李牧迁还没起的状态下,她百分之百能看见自己双手双腿都会缠他身上。 李牧迁睡觉很浅,睡相安稳,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会在夜里被她无意识的小动作闹醒。 刚开始还把她抱在怀里睡,但是半夜又会被宋思听边低喃着热边推开。 时间久了,忍无可忍。 一天日间,李牧迁一一同她叙述着她晚上的各种小动作。 宋思听才知道自己睡相原来那么差。 但是被李牧迁一说出来,她当即反叛心理也闹出来了。 直言不是自己睡相差,而是李牧迁晚上睡觉没抱着她睡。 她的理由很无理,很简单——如果你抱着我睡,不让我动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乱动了。 李牧迁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宋思听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 好像只是定定看着她,然后点头,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声好。 然后紧接着来了一句:“那现在就先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至于怎么解决……很简单,睡觉闹出的矛盾,当然在那之后,用睡觉来解决。 在那之后,每天晚上,她都被李牧迁紧紧搂在怀里。 时间久了,也就渐渐改过来睡相差的这个问题。 分别七年,不在他身边的每个晚上,宋思听都是自己窝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流连于各个城市。 自己睡觉的时候,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睡相究竟如何。 如今回过头来看,原来离开了那么久,他在她身上留存的痕迹,早就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直至她回到还没有遇见他的从前。 坐在床上,想着想着,宋思听的脑海中突然蹦出来这句话。 一瞬间,冲散了昨晚还留存在屋内的旖-旎,也提醒了宋思听。 其实早就变了。 心情莫名开始变得低落,原本心上的一抹柔软忽然就被浇灭。 宋思听有些泄气,放弃继续深入思考,翻身下床,回去自己的房间。 脱掉李牧迁的衬衫,她从衣柜里抽出一套外出穿的衣服,换上后去洗漱。 感情,拉扯,谁还喜欢,谁还不喜欢,这些与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横竖都是要走的,管它什么痕迹消失还是存在。 等再过个几年,说不定她都把李牧迁连同整个鹤城都已经全然忘却了。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赶快查清案子,好…… 好快点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宋思听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整理好心情,她重新收拾了思绪,拿搁在自己床头的手机。 已经充满了电,应该是昨晚她睡觉后李牧迁进来充的。 心中闪过这一思绪,很快又将其抛到脑后,宋思听将手机开机,去看时间。 消息先跳出来,早上六点,李牧迁给他留了几条消息: 「微波炉里有早饭,记得吃,加热五分钟。」 「药在茶几上,白色纸包,吃完饭后半小时再吃。」 「醒了记得再量一**温,如果还在发烧给我发个消息。」 宋思听一一看完。 末了,收了手机,没回。 但还是乖乖去吃了饭。 等半小时,吃了包退烧药。 发烧的感觉并不好受。 第40章 第十滴血她发现是什么不对劲了!…… “张队。” 正在现场勘探的警察看见张裘拧着眉,步履匆匆地走过来,连忙迎上去,肃声问了个好。 张裘脚步未停,边套着身边警察递过来的一次性手套边往河边走:“确认死者身份了吗?” 话音落下,他挥退围观的人群,掀开警戒线猫腰走进去被围着的,存放尸体的现场。 站在河边堤坝上,看着连冰带人一起被拉上来的一具男尸,张裘忍不住蹙眉。 蹲下身,手指隔着手套试探性地轻轻抚过封着尸体的冰块。 很巧合又很眼熟…… 旁边的警察看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大概也明白张裘内心想到了什么,适时开口回答说:“初步确认了,死者名叫陈辉军,30岁,本地人。” “嗯。”张裘点点头,又站起身,绕着尸体走了一圈,隔着冰层看尸体的大致状态。 虽然发现尸体的地点是在河里,但很明显,这个人不是被冻死的。 ——面部骨头有些凹陷,五官有着一定程度的破损,面容不算模糊,但也不甚清晰。 看出这点蹊跷来,张裘转过身,沿着捞上来陈辉军的河边走去。 警戒线从河边浅滩开始,一直向河面延伸,在离岸边不远的一点停住,框住一块已经被锯开的冰面。 张裘顺着警戒线走过去,站在那块锯开的冰面前,半跪下身子,弯腰探身,将目光落到冰层被锯开后留下的幽深水面。 因为才刚锯开,露在空气中的水面还没被冻上,在阵阵风的吹拂下泛起缓缓的涟漪。 很眼熟的现场。 没记错的话,林德飞也是这样被从湖里锯出来的。 想到这里,张裘眼睛眯起,眸中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沉。 时间距离那么近,尸体被发现的场所都是冰里…… 这到底是意外,还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什么他没曾注意过的事情? 正这样思索着,不知不觉间,感受到指尖有些麻木。 张裘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何时伸进了水面,被接近零度的水包裹着,渐渐与自身体温失去链接。 收回手,手指在水面扬了一把,搅起更大的涟漪。 张裘甩甩橡胶手套上带着的一点水珠,接着,把手套摘下,往岸边走。 “尸体运回局里,让法医那边快点出报告。”他边掀过警戒线的封条边说着。 话音方落下,守在尸体旁边的警察已经开始动作,找了布条包着裹尸冰块的四角,几人搭伙,把冰块运上皮卡后车斗。 盯着尸体安安稳稳防止好,张裘转过身,打算回警车上一起跟着回警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对站在原地还没走的一名警察说:“对了,林德飞那个案子的卷宗是不是已经送回检察院了?” 那警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道:“昨天送过去的。” “看看能不能申请再调出来一段时间。”张裘揉揉眉心,说。 “好。” 引擎发动声音响起,循声看去,那边皮卡已经点着火,调了头。 就等着开走。 张裘收回视线,也跟着拉开车门上车。 关上门的前一秒,他又探出头:“等等。” 他叫住那个警察。 “怎么了,张队。” 警察收回微微转向的脚尖,看向他。 “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调。”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裘拧眉,缓缓说道- 出门之前,宋思听稍微注意了一下,将自己里三成外三层地牢牢用厚衣服裹起来。 全身上下都严严实实遮着,仔细不让自己再次像昨晚那样冻着。 毕竟现在只是退烧了,但是头晕想吐的感觉还是隐隐约约地存在,鼻腔里有些堵,闷闷的,很难受,应该是重感冒。 闷闷地咳了两声,她换好衣服,出门前,还特地去李牧迁的房间,将自己睡皱的床单铺平整。 弯着腰,看着褶皱在自己指尖下舒展、延伸……最后趋于平坦。 不知道是生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宋思听盯着指尖下滑腻的面料,总感觉喉间有些涩然。 眨眨眼睛,她站直身,又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怕自己身上的病菌会传染给李牧迁,她走到窗边,拉开留了条缝的遮光窗帘,推开房间通风的窗户。 冷热温差下,气压抵着窗玻璃,有些难推。 宋思听双手压上去,用了些力才打开一条小缝。 冷空气顺着卷进来,扑倒脸上,褪去一些闷热感。 深呼吸一口 气,带着凛意的冷风换走胸肺中的浊意。 脑袋清明了许多。 接着将窗户推大一点,用支撑器固定好打开角度,宋思听才后知后觉到有点冷,微微颔首拉高了衣领。 她正打算转身离开,好早点出去到陈伟家办正事。 却在目光扫过窗外的东湖时,蓦然停住。 脑中咯噔一声,一缕思绪飞速掠过。 她连忙上前一步,扒着窗户往下看,目光停在东湖上,企图抓住那缕思绪。 上午时间,冷风中的东湖不再那么萧索,周边也有过路的行人,来来往往的,不算热闹,但也有些烟火气。 视线略过来往人流,宋思听直直看向湖面。 凭着记忆,凝视着昨晚她被李牧迁发现的那个位置——发现尸体的那个位置。 宋思听心中浮现出和昨晚一样的诡异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又是为什么不对劲? 目光从那个浅坑周围,到她和李牧迁上去的那个岸边,再绕回浅坑…… 不知道看了几个来回。 忽然有一瞬,宋思听脑中那缕思绪在飞快滑行中停住,然后,慢慢展开。 她发现是什么不对劲了! ——如果林德飞是自杀,那么他的尸体,就不会出现在那个位置。 盯着那个浅坑,脑中这个想法一出现,宋思听的呼吸蓦然变得有些急促- “李老师。” 有学生跟在他身后出了教室,叫住他。 李牧迁侧目看了一眼身旁。 下课后来来往往的学生从他身边擦过,他刻意侧身让了点距离,这才停住脚步。 站在楼梯口的拐角,他转身看着跟来的学生,眸光静静。 “什么事?”李牧迁淡声问。 学生抬了抬手上拿着的一本翻开的练习册,指着上面的题,向他示意着:“有两道题不是很明白。” 目光在他手上的练习册上扫了一眼,李牧迁点点头,转身下楼:“去办公室说。” 推开办公室的门,李牧迁将手上的教辅资料放在桌面上,拉过来一旁的办公椅坐下:“哪道题?” “这个,”学生把联系册摊开,放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的一道题,“这一步我不是太明白,X代入求导怎么就可以直接变成这个公式。” 导数题,确实是高中数学的一大难点。 这学生自诩成绩还算可以,自己买了进阶难度的练习册,越往后做越感觉到有些吃力,特别是标准答案写的几行公式,越看越绕。 李牧迁拿过来钢笔,在旋开笔帽的几秒钟看完了题目。 “是这样,”他扯了张草稿纸,示意学生往纸面上看,“先简化原题的导数公式……” 不是很难,就是有个知识点涉及到高数,高中的数学教学接触得少,学生会搞不懂也正常。 但李牧迁没有选择那种解法,而是拆成了用高中数学知识点解析的方式,一步一步带着他厘清。 虽然会绕点,但是其中的得分步骤倒是都点出来了。 最后一个数字收笔,李牧迁看着题面,眉心微蹙了几分:“这套题之后尽量别练,高考考不了那么深,浪费时间。” 学生恍然点点头:“我就说为什么会那么难……我还以为是我数学水平退步了。” “没退步,好好保持。”李牧迁将草稿纸换了一面,看着练习册上的题,提醒他,“还有一题是哪道。” 那学生闻言,连忙拿过来联系册,翻到之前折好的页码找到那题。 正要递给李牧迁,却听一道铃声响。 倏然间,他以为是上课铃。 直到看见李牧迁拿起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才发现是李牧迁的来电铃声。 学生下意识抬眼看去,目光正巧扫过还在亮着的手机屏幕。 没有备注,只是一串电话号码。 诈骗电话?骚扰电话?推销电话? 学生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题目,默默无言。 李牧迁平日里不怎么会在讲题的时候接电话,之前他来问题的时候也撞见过几次他手机来电,无一例外,李牧迁都是当即挂断,之后再回拨过去。 但是这次…… 听见椅子腿在地面拖行的声音,学生循声看去,就见李牧迁站起身,拿着电话往外走。 “接个电话,稍等一下。” 他说着,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透过那一瞬间关闭的门缝,学生看见,李牧迁合上门后,向右折弯。 看来真的有什么要紧事,还要李老师绕去教学楼后面接。 这样想着,学生收回视线,目光转回面前的练习册。左上角稿纸上,还有李牧迁锋利的笔迹,写着上一题的解题步骤。 “喂,”走到个僻静地方,李牧迁单手抄着兜,滑开即将自动挂断的来电显示接听,“出了什么情况?” “警察发现他了,就在今早。” 电话那头言简意赅地汇报。 嗯了一声,李牧迁淡淡拧眉:“知道了。” “下一步,怎么办?” 电话那头听着他这不咸不淡的回答,问他。 将目光放远了去看,教学楼后甚少有人来,地面积雪还未除,白茫茫一片。 李牧迁的视线就有些空寂地停在这片苍白之上,他顿了顿,方才开口说道:“等一阵。”【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十一滴血“是您,杀了他吗?”…… 凭着昨天的记忆,宋思听站到陈伟所住的单元楼底下,坐在小广场的健身器材上往上看。 数着楼层,她的目光锁定陈伟家的房间窗户,是关着的。 大白天,屋内不开灯,因此,也无法判断此时到底有没有人在家。 没有急着上去,她静静坐在原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从单元楼门口进进出出的各色人。 虽然她不知道陈伟的具体样貌,但是差不多有个大概的描绘形象。 五六十岁的男人,应该偏瘦,或许还有些驼背。 一栋楼的住客就那么多,坐着看了会,进出的人中,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三个人。 一个穿暗红色羽绒马甲配棉服,一个穿全黑色棉袄。 还有一个,宋思听多看了一眼。 他穿一身军大衣,外套裹得很紧,一手插着兜,一手拎着个垃圾袋。 看样子,那人应该是下楼来扔垃圾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是他神色却分外飘忽,扔完垃圾后,还站在单元楼门口左右张望了几眼。 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思听暗暗留意了一下。 等这三人分别进楼,宋思听估算着步行爬楼的时间,扬起头,一层层去看楼道窗户闪出的感应灯光。 暗红马甲那个进楼后,感应灯在四楼停了,往上没有再亮。 排除。 全黑色棉袄那个,感应灯停在六楼。 排除。 军大衣那个,感应灯倒是在七楼停了一阵,可转眼,七楼灯灭后,八楼灯又亮起。 排除…… 宋思听收回视线,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不算早了。 站起身,她打算就这样直接上楼。 不管陈伟在不在家,先碰碰运气再说。 刚站起身,下意识地,宋思听又朝窗户看去,发现楼道的灯正在一层层往下亮。 最后从单元楼内出来一位年轻人。 微微挑了挑眉,看着那个人离开的步幅,估算着他从八楼下来的时间。 宋思听发现,刚刚好。 那或许可以合理推测,那个军大衣的大爷,应该就住在七楼。 703门口。 宋思听看了一眼手机上记的门牌号,最后对比了一下,敲敲门。 等了几秒,没听见门内的动静,宋思听又抬手敲了敲门板,用的力道稍重。 静静侧耳听了一会,门内才传出一点细微脚步声,她听见有个稍微沙哑的女声问:“谁啊?” 脚步声接近门边停下,下一秒,门打开,防盗门内显出一张皱褶的脸。 是个佝偻着背的女人,满头白发,身材有些瘦削,但是眸光锐利,满是精明。 她手拉着门把手,一副随时关门的架势。 将宋思听上下都扫了一眼,她折眉开口:“你找谁?” “我找陈伟,有些事情想来拜访他一下,这是他家对吧。” 宋思听端着笑,语气温和。 女人闻言,眼睛又眯起一些,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似乎是在打量。 没用片刻,她语气毫不客气地说道:“找错了。” 说着,她收回手,手指紧握着门 把手带着门,想要将其关上。 却在半道,感觉被一阵力道截停。 抬眼看去,宋思听面上仍挂着温和的笑,但是手上力道却没有半点温和。 她一手撑着门边,逆着那女人的力,将门缝又推大了点。 面对那女人不虞的视线,宋思听权当看不见。 目光越过她的发顶,在她身后的客厅绕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沙发边搭着的一件眼熟的外套上。 “你这是干什么?不松手我报警了。” 女人到底瘦小,且年纪大了,手上的力道拗不过宋思听。 见关不上门,她语气更加冷了些,威胁道。 “请便。”宋思听笑了笑。 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将目光从那件外套上收回,重新看向女人:“不过警察过来还需要点时间,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陈伟叔一些问题。” 见那女人将欲开口说些什么,宋思听又打断她:“我知道他现在在家,我看见他进来了。刚刚他是不是下楼扔了个垃圾,还穿着那件军大衣。” 说着,她手指隔空一指,指尖落在在沙发上搭着的那件外套。 随着她的话扭头看去,目光在外套上停了几秒,女人知道瞒不住,又转回视线盯着她看。 好半晌,她才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要问什么赶紧问。” 说着,她缓缓松开手,侧身让开进门的位置。 “打扰了。”宋思听走进去。 女人在她身后探出头,左右看了一眼,关上门。 门板合上的那一秒,客厅尽头,一扇门推开,应该是卧房。 陈伟穿着一件起了球的破旧棉毛衫,从那里走出。 暗暗打量着他,宋思听确定了,就是她在楼下看见的那人。 应该是听见了她们在门口的对话,陈伟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但是与女人的强势不同,他的视线有点躲闪,看见宋思听,陈伟有些紧张地在衣服上搓搓手。 明明是在他自己家里,可他站在那里,宋思听却能够发现他明显的局促。 见状,还是那女人拿了主意,让两人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两人落座。 她走到陈伟身边,拍拍他的背,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从厨房端过来一杯水,放到陈伟面前。 看举止关系,那女人应该是陈伟的老婆。 宋思听坐在原地,静静看着陈伟老婆给他端水,试温,拿药,盯着他一粒粒吃药。 整个过程很安静,只有陈伟吞咽药粒的声音。 见他一口水咽完,在沙发上坐了足足有五分钟没说话的宋思听才开口。 她挑了挑眉,看陈伟老婆把水杯收起,这才问道:“陈叔这是?” “本来老了就多病,再因为前几天那件事一吓,经常发神经,开了药吃点,但还是没啥用。” 女人说道,语气中带了些嗔怪。 摆明了是说给宋思听听的。 但宋思听权当没察觉她语气上的不满,笑了笑,视线从陈伟老婆身上离开,看向陈伟。 看着他疲累的一双眼,宋思听也不做铺垫了,伸手从兜里拿出一叠照片,摊开向上,摆到他面前的茶几桌面上。 “陈叔,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思听,是宋拜山的闺女。您应该也能猜到我来的目的,所以我就直说了,”说着,看见陈伟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她的指尖点着正中一张,示意他看去,“我来,是想问问,关于我爸当年的死。” 那张照片拍的是宋拜山坠落在的那块地面,从他栽下的平台位置,俯拍,正好能够照见平台和地面。 仿佛是站在平台上目睹了这场命案的第一视角。 陈伟看清楚照片内容,呼吸声很明显地停了一瞬。 目光追随着他的视线,转而又去看他面上的神情。 见他已经看完了这几张照片,宋思听又紧接着加码,掏出一张复印的白纸,展开来,压着照片,摆到他面前:“这是,当时陈叔您的笔录。” 陈伟目光掠过上面的字迹,瞳孔猛地收缩。 宋思听盯着他的双眼,没说话。 等了好一会,陈伟才平复眼中的情绪。 伸手推开面前的照片和纸张,陈伟目光转向她:“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当时您,看见了什么?” 宋思听说。 陈伟指了指笔录:“你不是看见了吗?都写着呢。” 说着,他瞥了一眼笔录纸。 宋思听目光未移,仍停在他面上:“可能陈叔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既然能在笔录上知道,我何必跑来打扰您一趟。” 她微微倾身,将声音压得更低:“我是想问,您有没有看见,有人当时推了我爸……” “或者说,你有没有看见,林德飞当时,做了什么?” 宋思听会这样问,不是凭空想象。 这些天,将宋拜山的死和林德飞失踪以及死亡的三个案子放在一起看,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关联,但是其背后,总感觉有一道看不清说不明的隐约丝线,细细吊着这三起案子。 既然打算查,那就彻底放开了去猜测,去找。 按照此时宋思听手上所能掌握的信息来看,这种猜测,虽然没有切实的依据,但是却是唯一一个能把三起案子串在一起的理由。 不管是否正确,但这是宋思听手里唯一的线索。 而能够侧面作证这个猜测的,也只有当时的目击者。 用猜测来提问,总比让目击者自己去回想现场来得好。 所以这也正是宋思听在看完笔录后,还是打算来找一趟陈伟的理由。 意料之中,但是也在意料之外。 此话一出,陈伟有了反应。 他面上神情微变,在宋思听的视线里移开自己的目光,偏向别处。 眼中神色明显有些躲闪。 见状,宋思听眯起眼,接着追问:“您看见了,对吧?” “林德飞当时是不是推了我爸?” “他怎么和你说的,让你保守秘密?” “林德飞失踪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陈叔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陈伟一个都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垂得更低。 呼吸错乱到连带着身体都有些颤抖。 陈伟老婆见状,连忙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水杯,走上前,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她转过来视线看她,语气没有半点客气:“问完了吗?” 宋思听没理她,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陈伟,沉默着,等着他的回答。 见他迟迟没说话,宋思听目光闪烁了一分,开口,一字一顿。 问出她心中的最后一个问题:“林德飞,是您发现的吧。” 话音落下,就见陈伟倏然转头,看向她。 宋思听迎着他错愕的视线,神色未动,接着道:“他的尸体冻在湖里,怎么那么巧,被您发现。” “陈叔,您是看见了凶杀现场?还是说,是您,杀了他吗?” 第42章 第十二滴血无事,他们没证据…… “滚出去!” 宋思听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还未等陈伟开口,陈伟老婆就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用身体切断着宋思听看向他的视线。 女人双眼圆睁,眸中带了浓浓的不耐,厉声呵道。 确实,宋思听问的那些问题实在有些冒犯。 但是……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宋思听眸光顿了顿,站起身。 她本就比陈伟老婆高一点,即使女人再怎么挡着陈伟,宋思听的目光还是能越过她的肩膀,落向瘫坐在原地怔怔失神的陈伟身上。 “陈叔,”宋思听无视着身前人将她往外推的双手,她在原地趔趄了一步,又很快站稳。看着陈伟,宋思听径直说道,“我想要一个答案。” 陈伟依旧没有回答。 他垂着眼,双目无神,只呆滞看着面前放着的那个水杯。 耳边女人的声音吵吵嚷嚷,面前的陈伟也不像是要给她个答复的意思。 宋思听忍不住拧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样想着,她上前一步。 她想要伸手去拉他,让他正面对着自己,好 回答她的问题。 手却在还未伸出时被截停——肩上蓦然传来一道大力,推得宋思听向后栽坐在沙发上。 “别碰他!” 女人说完,见宋思听有着再要起身的趋势,她又直直冲上去,按住宋思听的肩膀,将她牢牢按倒在沙发靠背上。 她的手指紧紧扣住宋思听的肩骨。 即使隔着那么厚的棉服和里衣,宋思听还是能感受到女人干瘦的手指。 铁钳一般,以指尖隔着衣服陷进骨肉。 一时吃痛,宋思听下意识伸出手去推她,却换来女人用以全身的力道压住她的腿。 紧紧贴着,用四肢禁锢她的动作。 场面一时混乱。 沙发布都在两人纠缠中扯皱,挪了位置。 拉扯间,变故就在这一瞬发生。 起先是听见一声脆响。 玻璃碎裂的声音引起错开了两人的注意力,宋思听和女人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停了动作。 齐齐扭头看去。 那边,陈伟不知道想到什么,慌慌张张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起身时,衣角带翻了放在茶几桌沿的水杯。 “陈……”宋思听见状,眸中泛起疑色。 方想喊住他,开口刚发出一个音节时,就见陈伟闪到角落里,抱头蹲下。 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陈伟全身都在剧烈发颤,嘴唇嗫嚅着,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模模糊糊。 陈伟老婆见状,连忙从宋思听身前跳下来,几步小跑到他身边。 她跪下身,一手搂着他,一手拍着他的背,貌似为他顺气,也像安抚。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思听看着不断发抖乃至缩成一团的陈伟,再看看一旁抱着他,眸光确实看向她的女人,倏然明白了点什么。 “这是?”她站起身,问,“发病了?” “你别过来,就站在那。” 陈伟老婆令道。 看着垂着脑袋还在低声嗫嚅着难掩哭腔的陈伟,宋思听这次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一步。 见她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女人非但没有松下气,语气反而还愈发紧绷。 她说:“你也看见了,我们家老陈受不了这些刺激,为了避免他出什么好歹,你最好赶紧走。” “你问的那些东西,我们一概不知,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林德飞的尸体是我们家老陈发现的,但也仅此而已,林德飞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我们家老陈杀的,一概未知。” “我们家老陈因为这事受了刺激,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查案与我们无关,我们能说的就只有这些。所以请回吧,我们真的不知道,还请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了。” 宋思听静静盯着她,听她说完这一番话。 话音落下,她一时没有动作。 看清楚女人满脸的疲惫,宋思听若有所思,再看看她怀中仍旧不断颤抖着反复嗫嚅的陈伟,她陷入良久沉默。 她的目光在陈伟身上停了很久。 听清楚他重复着的话:“不是我,别杀我……”- 警局。 张裘坐在监控室,看着最后一个人从审讯室离开,这才将视线从监视器上收回。 仰躺在椅子上闭眼叹了口气,他揉揉眉心,有些疲惫。 “张队,”民警拿着笔录报告敲了敲门,“整理出来了,他们最后一次见到陈辉军都是在麻将馆,我们调了麻将馆的监控,确实是有不在场证明。” 张裘睁开眼睛坐起身,朝着民警伸手,民警会意,将笔录报告递到他手上。 掀开上面的几页纸草草扫了一遍,张裘边看边喃喃:“杠子……” “是陈辉军的绰号,他们都这么叫他。”民警解释道。 “他去麻将馆之前呢?有没有监控拍到他去了哪里?”笔录报告没什么收获,张裘将其合上,放到手边台面,摸着下巴思索着,问道。 民警点点头:“有,去了太阳洗浴。” 闻言,张裘忍不住拧了眉。 “洗浴?有查到和谁闹矛盾没?” 陈辉军的资料张裘简单看了一遍,简要概之——社会混混一个。 这种人,张裘见多了,几乎每年都有混混彼此之间闹矛盾,继而上升到恶性杀人的行为上去。 而闹事的场所,大多都是洗浴、台球厅、网吧……之类。 如今听见民警提起洗浴中心,张裘很难不往这方面想。 民警闻言,摇摇头:“没,我们也调了太阳洗浴的监控,也去问了工作人员,当天没有发现有人有口角摩擦。而且……” 说着,他看了一眼张裘。 意识到这民警可能还有话要说,张裘微微蹙了眉:“有线索就快说,别磨磨唧唧的。” “只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不知道能不能作为线索,不过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民警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去调监控的时候,顺便调了陈辉军去洗浴之前的监控,发现他最开始,是在林道路那块出现。” “林道路?”张裘感觉这个路名有点耳熟。 民警递出一张报告纸来,边缘夹页痕迹未消,一看就是从某个案件报告上拆下来的。 见张裘接过去,垂眼翻看,他适时补充道:“周曼茹家就在林道路。” “张队,您今早说,这个陈辉军的死状和林德飞一样,所以我就留意了一下,”民警道,“虽然可能只是巧合,但是……要不要往这方面查查?” 张裘看着报告纸上被用笔标注出来的一行黑字——林道路安和小区九栋一单元302室。 “周曼茹的联系方式还有吗?” “有,记着呢,”民警点点头,“要传唤吗?” 张裘摸着下巴点点头。 倏尔,又摇摇头。 他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不用,我们走一趟。”- 十二月末,快到寒假时间,也意味着期末考将要来临。 高三的最后一次期末考,学校领导和各科老师都比较重视,有人的小道消息称是请了省会的专家组来命题,一切按照高考规格。 这样一看,也算是一次模拟。 因此,学生也都认真准备着对待。 连前段时间因为林德飞尸体出现一事而状态欠佳的林冉在最近都打起了精神。 考试前一天,没有晚自习,下午下了课就给学生们放假,放松一下心情。 林冉感觉最近有点退步,问李牧迁要了两张练习卷带回去,打算回家吃完晚饭后练习巩固一下。 办公室。 李牧迁从立式书柜里抽了套试卷本出来,翻开来从中拣了两张出来,放进复印机。 打印机带着嗡嗡声缓慢地在白纸涂上油墨,李牧迁把手上教辅搁在桌面,微微弯下腰,拿过来复印好的试卷,垂眸拧笔,圈了几道题出来。 “练这些就够。”他说着,将笔帽重新拧上,把勾画好的复印试卷递给林冉。 林冉接过来,看了一眼,赛进书包里:“谢谢李老师。” “不用谢,”李牧迁收拾着桌面资料,没抬眼,淡声道,“好好复习,不要被别的事情影响。” 林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她也确实调整好了。 闻言,她笑笑:“好多了,谢谢李老师。” 嗯了一声,李牧迁点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林冉背好书包,摆摆手,“李老师再见。” “再见。”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李牧迁也整理好桌面的资料。 将其分门别类地放回立式书柜里,李牧迁合上柜门,重新回到桌边,拿起一直到扣在桌面的手机。 消息源源不断地涌出,那边似乎是很急,给他发消息都连加了几个叹号。 李牧迁解锁点进消息栏,从新消息的最上开始往下看。 「警察去调了监控,不过没关系,我前几天已经处理好了,把咱们的画面都删了。」 「他们应该能发现杠子去过林德飞家,监控有显示他从林道路走,不过他跟踪宋小姐的那段我也给删了。」 「但是如果警察去周曼茹家问,就能知道杠子在林德飞家附近的时候,宋小姐也去过了啊。」 看到这里,李牧迁微微挑了挑眉。 拉过来椅子坐下,他单手敲在桌面,接着往下看。 「要不要顺便一起删了?」 「算了,删了痕迹就太明显了。」 倒是不笨。 李牧迁心中掠过这一想法。 「我接着在林德飞家楼下蹲蹲,我觉得警察应该会来。」 「嘿,说啥来啥,还真的来了。」 「来了俩,有那个张裘。」 「他们上去了!」 「周曼茹在家,我要不要上去想办法听一下。」 「不行,太危险了。」 「万一警察开始查宋小姐,接而怀疑到我们,该怎么办?!!」 往下划,划不动,消息最新就是这一条。 李牧迁眉宇松弛,不咸不淡地敲下一句回复: 「无事,他们没证据。」 第43章 第十三滴血“小宋姐可以作证。”…… 因为暂时没有发现周曼茹同杠子这件案子的直接关联,再加上周曼茹家里只有她和一个闺女,警察贸然上门,说不定有些闲话。 顾及着这些,下班后张裘换下警服,穿着便装,拽上一个队里的刑警,开自己的私家车过去。 之前因为林德飞案子和周曼茹接触,也见过很多次,但是基本也都是传唤她到警局见面。 至于周曼茹的家,张裘还真的没去过。 寻着手机上记着的地址导航到地,车子慢慢悠悠停在小区门口的林荫道上。 待到停稳后,张裘没有急着下车,他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往外看。 天黑得早,即使刚下班,现在夜色也已经很深。 路灯闪着黄晕的光,给四周昏沉街道镀上一层稠密的蜜色。 环视着四周景象,张裘眯起眼,掏出手机看警察从监控拍到的杠子那张照片,仔细对比着。 “应该是这地吧?”他拧着眉坐回副驾,伸出手歪头给驾驶座上的刑警看照片。 刑警也歪过头来,两人脑袋凑到手机屏幕前仔细分辨半晌,末了,收回视线时,他也降下车窗,视线伸出车外对比着。 确定了一些比较标志性的路面特征,他点点头:“好像是的。” “应该是从那出来,”他伸出手,指向小区大门,“然后从这条人行道拐到下个路口的。” 闻言,张裘推开车门下了车,拢紧身上外套,他的目光在小区大门四周搜寻一转:“大门监控没拍到?” “问过了,说是监控坏了,”刑警见状,拉上手刹熄火,跟着下了车。甩上车门,他绕过车头站到张裘身侧,叉着腰,随张裘的目光一齐看过去,“老小区,物业也不咋管,监控设备好久没换了,再加上这天寒地冻的,可能冻坏了。” 啧了一声,张裘蹙紧眉:“赶回头,让他们赶紧修修,监控这么重要的证据都能坏。” “已经在催了。” 点点头,张裘没再说什么。 毕竟坏了就是坏了,总不能硬让时间倒流,再回到案件发生之前把它修好吧。 虽然深知是这个理,但张裘还是有点烦躁。因此,他面色稍沉了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往地址中周曼茹家的方向去。 刑警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按照之前的观察,周曼茹这个时候在家,只是……张队,确定不用先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毕竟是去询问情况,不是抓犯人。 张裘抄着兜摇摇头:“都走到这了,要打早就打了。” “暂时不用。”他闷哼一声,若有所思地说道- 林冉回家后,周曼茹正打算开始做饭。 自从上次周曼茹在医院摔倒后,医院那边以让她好好养伤为由,将她劝辞了。 其实说让她好好养伤是假,医院不敢承担之后的责任是真。 毕竟适合做清洁工岗位的人那么多,不愁找不到。再留下周曼茹的话,之后她要是再出什么意外,医院那边也怕麻烦。 虽然她这次也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但是保不齐之后再摔一次,或许就是什么别的病了。 医院这边给她垫付了药费,说是让她好好养着,工作的事情不急。 所以周曼茹现在也算闲了下来。 反正之前攒的钱还够用一段时间,正好林冉也快高考了,所以她一时半会也不急着出去找工作。 待业在家,一边养伤,一边好好照看着林冉。 白天做做家务,晚上做个晚饭,看着林冉早点睡觉,还算轻松。 林冉开门的时候,正好就看见周曼茹系着围裙往厨房进。 “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周曼茹看见她,有些诧异地挑挑眉,又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 林冉撑着鞋柜换鞋,闷声道:“明天开始期末考,所以今天没晚自习。” 哦了一声,周曼茹点点头,没再过问,倒是走进厨房之前,又想起了什么,对她说道:“期末考完是不是就放寒假了,寒假我带你回一趟老家……” “不知道,再说吧。” 林冉表情淡淡,拽着书包带子往自己房间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周曼茹张张口,还是将剩下的话咽进喉咙。 看见林冉的房门打开又合上,周曼茹怔怔地盯着紧合的门板看了一会,才如梦初醒般,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回了厨房。 林冉对她有些疏远了,周曼茹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 但是却不大清楚这份感觉是因何而来。 自从林德飞失踪后,母女俩一直相伴着生活。 过了那么些年,随着林冉的年纪越来越大,其实母女俩之间的共同话语也在渐渐减少,但是都没有这种刻意疏远的感觉。 但是最近……好像是林德飞的尸体重新出现后,林冉就有些刻意地,同她保持距离。 或许是知道父亲的死讯对她的打击太大? 周曼茹淘着米,水流哗哗,她思绪漫然,这样想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找个时候和林冉好好聊聊……但是林冉高考在即,聊这些说不定会让她分心…… 还是说要不要再等高考后再说这件事呢? 敲门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周曼茹回过神来,仔细判断了一下,敲的好像是她家的门。 拧关了水龙头,把电饭煲内胆搁回电饭煲里按了煮饭,周曼茹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往门口走:“谁啊?” 说着,她凑近了猫眼,眯起一只眼向外看。 楼道内的声控灯因着外面的敲门声亮起。 年久失修的灯泡一闪一闪的,投下的光也不算太亮,但是在明暗交织中,周曼茹还是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的脸。 张裘,那个警察。 他来干什么? 后背上瞬间起了层薄汗,周曼茹莫名觉得嗓子很干,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搭在门把手上将要开门的手指有点颤抖,周曼茹缓缓将其收回,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压着声音向后撤步。 门外的人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又敲了敲门。 张裘有些不耐,挑了挑眉,将力道放重了点,敲门的声音在楼道内轻微回响。 “张队,”身边的刑警见状,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是不是不在家啊?” “没听见刚刚的说话声吗?”张裘盯着面前依旧紧合门板,心中起疑。 他抬手,边敲着门边说:“你好,是我,张裘。” 老旧小区,隔音做得不好,隔着一块门板,那边张裘的声音很轻易就能传进周曼茹耳中,甚至,还让在屋内写作业的林冉听见。 外面的敲门声一直在响,林冉推开房间的门,向外看。 目光触及一直站在门边,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的周曼茹。 她又看看还在被不断敲响的大门,问道:“妈,外面是谁?不开门吗?” 话音落下,张裘的声音传进来。 林德飞的案子一直都是周曼茹在跑 警局,林冉没有接触过,因此,也就不知道张裘这号人,不过看周曼茹的态度,应该是认识的。 “不认识,你先回房间吧。”周曼茹没回头,还是看着大门,对林冉说着。 声音放得很低。 林冉心中疑惑更深,没听她的,直接走上前去,越过周曼茹,打开了门。 “别……”看见她的动作,周曼茹刚想拉住她,话才出口一个字,就看门开了。 门框里框住张裘和他身旁一位看起来有些陌生的男子。 周曼茹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倒是张裘先开了口:“周大姐,原来您在家啊,刚才看没人,我差点走了。”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周曼茹不大自然地在围裙上搓搓手:“刚刚在做饭,油烟机声音太大,没听见。” “这样啊……” 张裘笑笑,没有接着往下说。 他目光转向给自己开门的林冉,看见她身上还没脱下的校服外套,说:“这位应该就是林冉对吧。” 虽是看着林冉,但是确实在问周曼茹。 迎着他的的话点点头,周曼茹回过神来,伸手把林冉往后拉了几步,让出进门的位置。 “张警官这次过来,是因为?”把林冉挡在身后,周曼茹背着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回房。 林冉向后微微撤了一步,但是没走,依旧站在原地,拧眉看着张裘二人。 “是这样,”张裘说着,视线在楼道里左右扫了一下,压着声音进了门,“这次过来,不是因为林德飞的案子,你大可放心。” 刑警跟在他身后,会意,跟着一起进门,反手将大门从身后带上。 听见门板合上的声音,张裘这才恢复正常音量:“这次过来,是想问你,见没见过这个人。” 他停在门口的玄关处,没有往里进。 手伸进口袋,将手机拿出来,翻到杠子那张照片,递给周曼茹。 心中紧了一瞬,周曼茹面上端着镇静,伸手接过来。 细细看了几分钟,末了,她摇摇头,将手机还回去:“没见过。” “是吗?”张裘眯了眯眼,试探性开口道,“监控拍到他一直在你小区徘徊,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或者说,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偷窥,或者跟踪你?” “张警官,这小区住几千号人,你说他一直在小区附近徘徊,一定确定他就是来找我的吗?” 周曼茹说完,顿了顿,接着回他下个问题:“还有,最近我和我闺女一直挺太平,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 “妈。” 还没说完,身后林冉的声音倏然响起。 张裘目光从周曼茹的身上移到她面上。 周曼茹也因为这声,下意识回头看去。 “有可疑的人的,”林冉走上前一步,说,“我之前有次回家,就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话音落下,身边周曼茹的手就在背后掐了她一下。 忍着疼痛,林冉面色未变,再上前一步,对张裘说道:“之前还有一次,家里好像还有人。” “有人?是谁?”张裘注意到这点,问她。 “不知道,但是就是有人进来了,”林冉说,“这点,小宋姐可以做证,当时她也在。” “小宋姐?” 这个姓有点耳熟,张裘低喃着重复了一遍。 林冉说:“是宋思听。” 第44章 第十四滴血越想越蹊跷(捉虫) “宋思听?” 张裘听见这个名字,和身边的刑警对视一眼。 “她来过你家?什么时候?” 重新看向林冉,这次张裘的眼中带了点精光,问道。 林冉手臂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甩了甩,挣开了周曼茹拉着自己的手,对张裘说:“前一阵子,小宋姐想要来我家找我妈,问问关于我爸的事情,但是当时……” 她同张裘细细复述那天房里的异常。 当说到开门的时候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张裘挑眉,问:“既然没有看见人,那你为什么会确定当时屋内有人?” “因为确实听见了异响,而且屋里确实有可以躲人的地方,”林冉语气沉稳,“当时我们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好好找,但不代表着当时没人。” 张裘闻言,笑了笑:“小妹妹,办案要讲证据,可不是就靠着猜测来判断的。”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一直站在旁边没有怎么开口的周曼茹:“周大姐,方便让我们看看您和您女儿的房间吗?” “这……”周曼茹有些嗫嚅着张张口,她抬眼,看见张裘略带着压迫感的眼神,有些颤抖地收回视线,点点头,“可以。” 话音落下,她微微侧过身,让出身侧位置。 “打扰了。”张裘说着,给旁边的刑警递了个眼色,接着,迈开步子往屋里走。 周曼茹的房间门开着,站在门口就能看见屋内的格局。 一张床,一个落地大衣柜,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杂物,堆在角落里。房间里很拥挤,下脚的地方几乎就那么几寸。 张裘环视一圈,确实发现几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不介意我开柜子看一眼吧。” 张裘嘴上这样说着,手却已经拉开了那个大衣柜。 柜门打开,里面零散挂着些冬衣外套,下面没有格挡的板子,直通到底。 目光在衣柜底部扫了几眼,张裘若有所思地合上柜门。 转身的时候,俯身趴下,弯腰去看床底。 床底空旷,拿手估算了地面和床板的高差,张裘伸出手:“手电。” 刑警调出自己的手机手电筒,递给张裘。 借着这束光,张裘床板下的地面上积的一层灰,有了判断。 撑着地站起身,张裘拍了拍手:“不排除是有这种可能,但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他对周曼茹说。 看着他方才拉开的衣柜门,周曼茹的眸光有一瞬闪烁,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麻烦张警官了。” 张裘没看见她那一瞬的异状,转而折出门,又看了看另一边敞开的门板。 是林冉的房间。 “小妹妹,”张裘朝屋内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看向林冉,说道,“不介意我们去你房间看看吧。” “不介意,”林冉站在房间门口,摇摇头,话音落下,将门板往里推得更大了点,让出进门的路,“请便。” 张裘进去大致看了两眼。 她的房间比周曼茹的房间大一点,内里和周曼茹的房间一样,有一张床和衣柜落地衣柜,只是多加了一个写作业的书桌。 和方才一样,张裘一一看过去。 没什么异状。 从床边站起来,立在床尾的书桌旁,他敛去眼中神色,垂下头看着书桌上摊开的试卷。 上面的解题步骤还没写完,草稿纸压在上面,列着复杂绕眼的公式。 “在写作业啊。” 张裘翻着试卷,随口说道。 林冉看见他手边还没有收起来的试卷,走上前来,将草稿纸拿到一边,点点头:“嗯,明天要考试了,今天练练题。” 嗯了一声,张裘说:“好好考,不用紧张。” 说着,打算放下试卷离开。 试卷才碰到桌面,他心中划过一丝异状,又把试卷拿起来看。 见他神色有变,门边站着的刑警和周曼茹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走过来。 “张警官,怎么了吗?” 林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张裘盯着试卷分数栏下方,她不由地蹙眉,问道。 张裘在看那个位置写的出卷人姓名。 这套试卷是附中数学年级组自己出的练习卷,题头标注了。张裘也清楚,这些出卷人,应该就是附中的老师。 只是…… 上面有个名字,怎么那么眼熟? “李牧迁……”张裘念叨出声,指着上面的印着的墨字,问林冉,“这个人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林冉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试卷,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踌躇了片刻,她还是点点头:“是,是我的数学 老师。” 有什么问题吗…… 剩下半句她咽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清楚看见,就在她话音落下时,张裘的眉心,深深蹙起- 在陈伟家不但没什么收获,还因为看见他发病的场景,最后被他老婆赶出来。 这一趟可以说已经彻底断掉了陈伟这边的线索。 慢慢顺着楼梯往下走,宋思听出了陈伟所在的单元楼,有点烦躁。 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外面已经转黑的沉闷天色,心情更加低落。 不想回家。 她索性就顺着脚下的路往小区外面走。 路上,陈伟的异状一直盘旋在脑海。 他的老婆说,陈伟是因为看见了林德飞冻在湖里的尸体,所以才成了这幅模样。 宋思听还是比较相信的。 毕竟谁在那样的环境下莫名看见一具尸体都会被吓一跳,更别提那具尸体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不过…… 可以理解陈伟对死人的恐惧,但是即使是恐惧,也不至于会在精神失常的时候说出“别杀我……”之类的话吧。 他得罪了什么人吗? 还是说他知道林德飞得罪了什么人吗? 杀死林德飞的人也会去杀他吗? 他知道林德飞是自杀的吗? …… 种种疑问在宋思听心中盘旋。 直觉告诉他,陈伟说不定是知道什么隐情。 可是他那副样子……肯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早不失常晚不失常,偏偏在自己问出关于过去的时候失常。 看当时他看见工厂照片的那副模样,如果要说他不知道什么,宋思听打死都不信。 但是要是再直接去问,保不齐他再失常一次,更何况…… 宋思听想到这里,靠在栏杆上点了支烟。 烟气在喉肺里过了一遍,她才稍稍缓解一点烦躁,闷闷地想: 更何况闹今天这一出,陈伟老婆已经不欢迎她再进他们家的门。 要怎么从陈伟口中问出来点东西呢? 宋思听眨眨眼,抖落指尖烟灰,思索着。 不知不觉,一根烟燃尽。 热度烧到手指,产生一股灼烫,宋思听才缓缓回神。 在栏杆上按熄了烟,她将思绪从陈伟这件事上收回,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湖边。 撑着湖边的围栏,宋思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去林德飞尸体被发现的那个位置。 站在现场看,比她白天在楼上李牧迁的房间看得更真切一点。 心中的那个猜想又冒出来。 宋思听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湖边步道无人后,又寻到了下去的台阶,走上湖面。 站在湖边浅滩,她低下头,数着步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处浅坑。 停在坑边,她转过头,回看自己走来的那段路,依照一步八十厘米,估算着之间的距离。 大约一百米。 根据从周曼茹那里得知的尸检结果来看,林德飞的死亡时间是发现尸体的一周之前。 那个时候湖水早就上冻,冰层也并不薄。 盯着脚下的那个浅坑,宋思听摸着下巴思索着。 要是自杀的话,那么应该选择离岸边较远的湖中间的位置,那里的冰层会比岸附近的薄,也节省体力。 但是却选在这里。 陈伟发现尸体报警的那天,从发布到网上的录像来看,没记错的话,警察过来好像是拿着电锯,才锯开的冰面,将林德飞的尸体从冰层中取出来。 而林德飞他只有一个人,不借助工具,是怎么进去的冰湖? 宋思听想不明白这点。 如果他是砸开了湖中央冰面较薄的位置,跳了下去,可在湖水大部分都结冰的情况下,他的尸体又是怎么飘到这边,还在冰层中间? 越想越蹊跷。 不知道张裘那边想没想到这一层面。 如果想到了,他们又是怎么解释的,然后给林德飞下了个自杀的定论呢? 她觉得有必要再去警局一趟。 宋思听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翻案的机会。 那就明天? 这样想着,宋思听抄着兜,重新走回岸边。 脚下的积雪和冰层换成了岸边浅滩崎岖的碎石,宋思听有了点安全感。 在冰面上走,即使知道冰层足够承重,但还是唯恐自己会不慎掉下去。 下意识松了点呼吸,她方要往上去的台阶处走,却看见地上碎石上有一道修长的影子。 像是立着个人。 抬眼看去,面前岸边的平台处还真站着个人。 那人立在路灯下,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松松搭在栏杆上,微微垂着眼,向她的方向看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 迎着他的视线,察觉他镜片后的眸光带着的凉意时,宋思听站在原地,只感觉嗓子有点干涩。 ——是李牧迁。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她才因为在湖面上呆得时间有些久,把自己冻发烧了。 经过他的照顾,一晚上好不容易退烧,现在余病没退,又下来走一遭,简直就是明摆着和他作对。 站在岸边,宋思听仰着头,仔细观察他盖在路灯逆光下的面色,好像没什么异状。 察觉到这点,她有意揭过去这件事,冲着他扬了扬手:“好巧。” 她的话音落下,李牧迁却没说话,只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 看得宋思听心中都有点发毛。 正想着他是不是没听见,要不要再说个什么时,视线中,就见李牧迁转过身,离开了湖边步道。 没说一句话。 真生气了? 想起昨晚李牧迁耐心喂她吃药,给她一遍遍擦身子的情景,宋思听有些讪讪地收回手。 沿着湖边台阶上到步道,找见李牧迁踏进林荫路的背影。 她小跑着追上去。 第45章 第十五滴血“是吗?多喝热水。”…… “李牧迁?” “李牧迁。” 直到进了家门,都不见李牧迁分给她半个眼神,宋思听盯着他回自己房间的背影,喊了两声。 最后一声尾调上扬,带着隐隐的试探。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这一丝变化,李牧迁停在房间门口。 良久,在宋思听的视线中,他缓缓转身,凉薄的眸光看过来,不带任何情绪。 “你生气了。”这次宋思听用的是肯定句。 不会错的,和李牧迁在一起那么久,他什么心情会是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这种状态,摆明了就是在生气。 猜到他生气的理由,虽然宋思听自己都有些不解,但是莫名的,心尖升起一抹灼热。 忽略这一丝异状,宋思听整理好思绪,问他:“你今天怎么下班那么早?” 她有意引起别的话题。 “明天考试,今天没有晚自习。” 李牧迁静静地看着她的双眼,在她话音落下后,停了一会,才说。 没有留给她接话的话头,他自行结了尾。 得到回答,宋思听哦了一声,见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心知这事好像不是那么容易插科打诨揭过去的。 但是真的要因为她病还没好就又跑到湖上的这件事和他道歉的话,总感觉……怪怪的。 他又不是她的谁。 所以一句对不起犹犹豫豫地,一直说不出口。 李牧迁看着她站在原地装聋作哑,眉宇间染上一抹无奈。 他垂眼,长睫遮盖了眸中的神色,转过身,他从她面上移开视线。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回……” “我错了。” 两句话同时从两人口中说出,字数少的那个先说完。 宋思听低下头,小声地喃喃着道歉。 音量不算高。 但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屋内,也能够让李牧迁清晰听见。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中,李牧迁回房的动作一顿,站在原地,一时间静默。 没听见他的回答,也没有听见他接着说他方才没说完的话。 看不见他的表情,宋思听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状况,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就在这时,李牧迁的声音传过来,语气淡然:“你没错,不用道歉。” “那你还生气,就是心口不一……”宋思听小声说着。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就见李牧迁转过身来,眸光似笑非笑,微微扬着一边的眉尾,看着她。 “那你说说,我怎么就生气了。”他有些松垮地靠在身侧的门边上,抱臂看过来,等着她回答。 这次换宋思听不说话了。 她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冷着脸看他。 默不作声。 此时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李牧迁的视线拢在她身上,触及双目,转而又落到她抿着的唇角。 看清楚她眼中神色后,他倒是很罕见地,微微勾唇笑了一声。 宋思听不明白他这声笑的意思,但见李牧迁态度缓和了很多,因此也就放下了一点脾气。 冷哼了一声,她说道:“因为我病还没好,就又跑到湖上,浪费你昨晚一整晚的照顾,对不起。” “只对了前半句,”李牧迁闻言,垂眸闲闲放下手臂,走过来,站在她身前,“比起我自己,其实……” 他的话没说完,便停住了。 宋思听微微扬起头,对上他的双目,问他:“其实什么?” “没什么。”李牧迁轻轻拍了下她的发顶。 指尖擦过发丝,虚虚拢拢,酥麻的触感。 缩了缩脖子,宋思听躲开他的手:“不生气了?” “没生过气。” 李牧迁说。 哦了一声,宋思听摆明了不相信,但是也不打算反驳他。 “去不去吃晚饭?你这个时候下班,是不是还没吃饭?” 提起别的话题,宋思听主动略过这件事。 李牧迁这次倒挺配合,看着她点点头。 “想吃什么?”他问道。 “想吃火锅。”- 冬天,体感温度过于寒冷,就总想着吃点热乎的。 从前还和李牧迁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总是会在家里煮火锅吃。 两个人,一个小锅,买些丸子肉卷,香料在锅里咕噜咕噜地滚着,开着投影仪看电视,锅中升腾的白色蒸汽染就一片氤氲温暖的氛围。 宋思听无辣不欢,李牧迁吃不了辣,但他也顺着她的口味,煮辣锅。 每每,他不怎么动筷,总是陪宋思听窝在沙发边,和她一起看综艺,在她自己聚精会神忘了往锅里添菜的时候给她煮东西。 时间正好,食材不老也不生,他总是在她几乎看见的细节里无微不至。 和他在一起生活,几乎不需要宋思听做些什么。 因此,刚离开他的那一年,宋思听在外面处处碰壁,是裸-露的花蕾失去苞片,在风吹雨打里日渐长出新的外壳。 不想去回忆这些了…… 小区楼下有个新开的火锅店,宋思听这几天回家的时候路过几次,看招牌上写的地道巴蜀味,倒也记在心里。 李牧迁问她要吃什么,她第一时间想到这里。 晚饭的点,还开在民居附近,再加上刚开业酬宾,优惠力度不算小,因此来吃饭的客人很多。 宋思听拉着李牧迁过来时,刚刚好,坐上了最后一桌。 靠窗,外面就是东湖雪景。 辛辣味和升腾的油烟气荡在店内,伴着左右几桌嘈杂的人声,李牧迁落座时,不动声色地折了折眉。 抬眼,看见宋思听脱了外套,柔着眉目翻看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似乎还是饶有兴致的模样。 顿了顿,李牧迁没有说什么,抽出几张纸,擦了擦自己还有宋思听面前的桌面。 没有抬头,宋思听的目光黏在菜单上,对着他说了声谢谢。 “要一份辣锅,然后这几个肉,还有毛肚……”宋思听指着菜单,对旁侧的服务员说道。 从菜单还有店内飘来的味道来看,这家店感觉还挺正宗,确实是巴蜀风味。 这些年,她,穆淼,还有祝驰周经常一起约火锅吃,常点的那几样菜这里都有,因此,下意识点了下来。 说完,她抬眼,看向李牧迁:“你看看这些可以吗?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再加,随便点,我请客。” 说着,将手上的菜单递给他。 扫了一眼菜单,他没接:“我都行。” 反手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宋思听的视线从李牧迁身上移开:“那就这些。” “好的,小料自取。辣锅为了增香,底料里有花生,二位有对花生过敏的吗?” “有,不要。谢谢。” 服务员带着菜单离开。 一时间,桌上陷入沉默,与隔壁那么多桌热闹的聊天格格不入。 李牧迁拿热水烫着碗筷,控干水,摆到她面前一副。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宋思听思索着要不要找点话题,不然等菜上齐的这个空档,还怪尴尬。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对面李牧迁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花生过敏?什么时候的事?” 下意识摇摇头,宋思听面上带了点疑惑:“不过敏啊。” 话音落下,后知后觉到什么,猛然反应过来——李牧迁对花生也不过敏。 是祝驰周过敏。 “……” 祝驰周对一切坚果类的食物过敏,碰了一点就会全身起红疹,呼吸困难。 之前在南城,她和他出去吃饭的时候,沙拉酱里有一点坚果粉,祝驰周不小心吃下去,然后就直接进了医院。 之后宋思听再和他一起出去吃饭,都会记得这点,提醒一下,久而久之,形成了下意识的记忆。 现在虽然知道面前和她一起吃饭的是李牧迁,但是这两年的习惯,令她下意识就规避了这一点。 莫名有些心虚,她看着李牧迁,张了张口,憋不出一句解释来。 总不能和他说,我把你和我朋友搞混了吧。 但是她不说,李牧迁应该也能清楚。 果然,就见他淡然地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话音落下,拿起面前的水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视线没有看她,转向外面的雪景。 眉宇间似乎带着点冷意。 但以现在宋思听有些心虚的心态来看,或许也只是她误以为。 不过见李牧迁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倒是让宋思听放下了解释的心思。 误会就误会吧…… 锅底上得很快,等了五分钟,炒好的红油躺在铁锅里,被端上桌面。 服务员弯下腰,打算调开火。 看着一锅红彤彤的底料,宋思听反应过来。 李牧迁不能吃辣。 …… 赶在服务员按开开关前开了口,宋思听看了一眼李牧迁,问服务员:“能不能换个锅底?” 手指停在半空,服务员怔怔看着她,点点头:“没开锅前是可以的。” “那帮我换个鸳鸯锅吧,”感受到李牧迁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宋思听心中心虚感更重,刻意扬了一点点声,说道,“一半红油的,一半清汤的。” 服务员又端着锅底走开。 迎着李牧迁带着点探究的视线,宋思听干巴巴地解释道:“最近上火,不能吃太辣的。” 李牧迁闻言,垂下眼,拿过来她面前的水杯,倒了杯温开水,推到她面前。 “是吗?多喝热水。” 第46章 第十六滴血“他知道你在这里有个男友…… “谢、谢谢。” 宋思听咳了一声,接过来。 为了掩饰尴尬,她端着水杯掩唇,小口小口抿着。 动作的表达的潜在话语就是说:我现在在喝水,没嘴说话,识相点就什么也别接着往下问了。 但是一贯敏锐的李牧迁这次好像看不懂她的意思,见她视线不大自然地移开,他目光却停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神色。 视线似乎带着温度,有些灼人,宋思听无法忽视。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自然也就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这种时候,说多错多。 “你经常和他一起吃饭吗?” 倏然,沉默了半晌的李牧迁开口,他将手上的水杯搁在桌面上,手指绕着杯口外围浅浅转着。 收回视线没有看她,李牧迁闲闲地将目光放在自己指尖方向,这样问道。 语气是听不出情绪的淡然。 虽然从他的 话中能听出来的情绪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冷不丁的一声,还是让宋思听一时间晃了神。 他还是问了。 毕竟两人都不过敏的情况下,过敏的,只能是宋思听搞错了的那个人。 明白他话中问的那个“他”是谁,但是现在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不是吧,怎么就忽然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这需要长期的相处培养。 但要说是吧…… 试探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宋思听发现,怎么说都是个错。 索性不回答。 李牧迁见她没有说话,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没有再说话。 菜在沉默中上齐,新换的锅底也已经烧开,小泡泡咕噜咕噜地升起,炸破,再涌起新的一轮。 带着辛辣味道的油雾遮在两人之间,像在桌子正中拉起一道烟白纱帐,朦胧了视线。 吃,真的是一项伟大的运动。 食物占据口腔,可以让原本不想说的话佐以合适的借口咽进喉中。 一顿饭结束,两人之间的交流只有寥寥几句。 “帮我递一下勺子。” “这个你还吃吗?” “吃饱了吗?” “吃饱了。” 所幸,李牧迁没有再提关于谁过敏的事情。 宋思听方觉得这事算是暂时揭过去了。 后半程,她吃得还算尽兴。 这家店很好吃,以后要是再有时间,还要再过来吃…… 但就不知道是哪个以后了- 见桌面上大部分碟子都空了,只有一两道还留了一点,一顿饭进入尾声。 宋思听一直在吃辣锅,因此喝了很多水,现在站起身,感觉肚子里有水在晃。 她看着早已经停筷的李牧迁,拿着手机对他说道:“我先去个洗手间,等我一下。” 李牧迁轻轻点头。 这家店的店面不算小,还分了上下两层。 厕所在一楼的拐角尽头,旁边临着上楼的楼梯。 因为是店内厕所,因此也只有一个男厕和一个女厕。 里面门锁着,有人在用。 宋思听站在楼梯口静静等着。 站了两分钟,她看了眼手机时间,感觉里面那人应该要一会才出来。 正思索着是先走,等回家,还是给李牧迁发个消息,让他坐在那再等一会。 宋思听调出微信,点开和李牧迁的聊天框,才输入一个字符,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飘进耳中。 “马上直接回酒店还是再找找?” 是一道女声。 听见这个声音,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 一丝不大好的预感在心中隐隐划过。 就听下一秒,一道也同样熟悉的男声开口,回道:“你要是累了就自己打车回去,我再在附近逛逛。” 这道声音比方才那道近了点。 说话的二人是从楼梯走下来,往一楼下。 大概是宋思听就站在楼梯口的原因,因此,即使是在人声嘈杂的店内,还是能依稀听见两人的对话。 “我陪你一起吧,回酒店也不知道要干嘛。” “这边都没有夜生活吗?商场那么早关门,还没有夜市。” “有的,就是前两天去的早市,不过晚上冷,没人出来,所以夜市只在天热的时候开。” “你打探得那么清楚啊……” 声音越来越近,两道细长的影子在楼梯转角冒出,同时脚步声也逐渐清晰。 那两人只要再往下走两步,就能看见站在楼梯口的宋思听。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态,宋思听匆忙转身,正打算跑开。 但是那两人看样子是要往大门去,她的桌子离大门也不远,只要扫一眼,就能看见她。 如果这个时候拽着李牧迁走的话,在门口也会被碰上。 想到这里,她又住了脚。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些许,似乎就踩着她的心跳鼓点,一下一下。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但留给她犹豫的时间不多。 正巧这时。 门开了。 随着一声冲水声响,厕所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女人甩着手上的水出了门。 顾不得等她走下台阶,宋思听连忙上前,一把拽过门板闪了进去,擦身时,肩侧不小心撞了那个女人一下。 匆匆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宋思听甩上门,利落上锁。 女人反应过来的同时,楼上那两人也正好下到了楼梯口。 伴随着女人一声:“那么急啊……”的感慨,那两人的脚步声也随之停下。 这动静,让站在门口静静听着的宋思听发觉。 他们怎么停下了?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手指捏着门把手,宋思听心跳频率更加急促。 “我想先上个厕所。” 那道熟悉的女声说。 “嗯。” 男声回她,脚步声没移开,似乎就站在原地,陪她等。 坏了。 宋思听捏着手机欲哭无泪。 她的视线在厕所内环视一圈,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侧门可以溜走。 但厕所里面哪来的侧门? 唯一通向外面的口子就是墙角一个四方的通风口,A4纸大小,压根不可能容一个成年人通身。 但听外面那两人的对话,似乎就在等着她出来。 一瞬间,宋思听简直是在怀疑外面那两人是不是认出她在里面了。 毕竟刚才在楼梯口,离他们能彼此看清之间,只错开了那一秒钟,一个身位。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认出了,那两人就估计就不是在外面等着她出去那么简单了。 可能就直接拍门逼她出来了。 以穆淼和祝驰周的性格,还真的干得出这样的事。 没错,现在站在门口就是他俩。 宋思听不清楚原本在两千公里外的两人怎么就忽然跑来了鹤城,还出现在她小区下的火锅店。 总不能是这家火锅店的开业广告打到了两千多公里外,他俩为了尝一口,特地跑过来只为了吃这一顿火锅。 联合方才听见的只言片语,他们来的目的,也就明摆着了。 ——是来找她的。 不过,找她干嘛? 虽然不明白两人的目的,但是在他们没有和自己说一声便突然跑过来的情况下,宋思听不是那么想叫他们找到自己。 如果他们找见她了,一时半会肯定不会走的。 她这边的案子还没查清楚,他们在的话,也会发现关于案子,关于她的过去。 宋思听不想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揭自己的伤疤。 七年前,她从鹤城离开后。 就代表着她的过去,一切的人和事,都被她抛弃在了这片黑土地上,封在了长久不化的积雪里。 在那之后,再遇见的事,再相处的人,都是崭新的一页,她不想其和她的过去有任何勾连。 拼命想着一个两全的对策,宋思听站在门内,紧张得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宋思听吓了一跳,忙低头看去。 是李牧迁给她发了消息:「遇见麻烦了吗?」 算算时 间,离开已经十几分钟了。 一缕思绪在脑海中飞快划过,宋思听调出键盘,噼里啪啦打字:「对!快来救我!」 …… 门口,见厕所内的人一直不出来,穆淼等得有些烦了。 侧眼看去,一旁靠墙站着的祝驰周眉宇间也染上点不耐,他垂下眼,手上一个火机在指尖闲闲转着,拨开盖子,又擦着火合上,如此往复,火苗和小巧的银质打火机在手指间盘旋。 啧了一声,穆淼收回视线,上前两步,敲了敲锁着的厕所门:“您好,好了吗?还要多久?” 话音落下,没听见门内的动静。 穆淼轻蹙眉,抬手再敲了一道。 这次听见说话声了。 不过不是从门内,而是从她身后传来。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清润带点冷淡的腔调,没什么情绪,语调都是淡淡的,但却分外抓人。 穆淼回头看去。 就见原本在墙边懒懒散散靠着的祝驰周直起了身,给那人让出身侧的位置。 是个男人。 穿毛衣西裤,柔软挺括的布料衬出修长身型,服装的休闲感柔和了气场上的一些锋芒。 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的金属眼镜,适时中和掉一部分眉眼间带出的冷冽。 很好看的男人。 和网上特效滤镜加持的流水线氛围感网红帅哥不一样,这个人光是随意往那一站,便叫人一眼注目。 他往前走,往女厕门口这个方向来。 穆淼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侧身给他让了位置。 接着,就见他停在女厕那个紧锁着的门前,敲了敲门。 “这是……” 一句提醒的话没说完,就听那男人伴随着敲门声开口:“宝宝,卫生巾给你买来了。” 穆淼这才注意到,男人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草草扫了一眼,里面装着卫生巾和一包纸,还有湿巾之类的清理工具。 门打开一条小缝,一只雪白的手伸了出来,手指捏上男人递过去的袋子提手。 穆淼了然,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她转身,拽着祝驰周离开:“走吧,估计里面那人应该还要一会。” 从门缝中瞥见两人离开的背影,宋思听方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还是不敢放下警惕,她站在门内,等脚步声彻底离开,估算着两人应该已经走远,她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还没等脚跟站稳,她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抱臂看着她的李牧迁。 他的视线在她手上原封不懂提着的袋子处扫了一眼。 接着,又看了看她身后被她带上的厕所门板,然后,视线在两人离开的方向转了一圈,再落回到她身上。 他挑挑眉,目光带着点兴味。 “宝宝……” 李牧迁轻声念着方才宋思听在消息中给他发来的,让他叫的这个称呼。 这两个字本就带了点特殊意味,此时,在他故意拖长又清浅的咬字中,变得更加暧昧。 话音在尾调半扬中落下,李牧迁看着宋思听涨红了的脸色,倏然轻笑了一声。 笑意不达眼底。 目光轻瞥祝驰周两人离开的方向,他问她:“那个花生?” “他知道你在这里,有个男友吗?”见宋思听不说话,他又问道。 第47章 第十七滴血“我想出去住。”…… “……就只是普通朋友。” 意识到李牧迁可能误会了什么,宋思听也不想过多解释,但是不回也说不过去,索性就这样含糊敷衍,算是给了回答。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句普通朋友在她口中,可以是祝驰周,也可以是李牧迁。 唇角笑意渐渐隐去,李牧迁垂眸,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普通朋友……” 低声喃着这几个字,他声音很轻- 回到桌前,原本想着穿上外套去前台结账,但是却被告知李牧迁已经先结过了。 问收银员要了张发票,宋思听出了门,按着上面的数字,又加了一百,给李牧迁转过去。 毕竟那包用做借口的卫生巾还在她手里提着。 虽然现在她暂时不用,但是想着李牧迁特地出门给她买这一趟,也确实是辛苦他了。 催促了一声,让李牧迁确认收款,宋思听把手机揣进兜,出了店门。 时间不早,再加上方才遇见祝驰周二人,让她没什么兴致再在附近乱逛,只想早点回家。 冬风凌烈。 鹤城的风几乎不见停,当地有个玩笑话:鹤城一年只刮两场风,上半年一场,下半年一场。 离开这里后,宋思听见过许多个冬天,却总感觉这里的冬更冷点。 真奇怪,明明都是冬天。 宋思听拉高内衬的高领毛衣,用领子挡住口鼻,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好不让鼻腔吸入太多冷空气,干得发疼。 呼吸中带着点水汽,顺着鼻尖顶起的缝隙往上升腾,遇见冷空气时,其内的水汽凝结成冰,在眉毛和睫毛上挂上一层浅浅冰粒。 走到家时,冰粒融化。 屋内开着暖气,仿如夏季。 脱下外套,宋思听拢着头发,在脑后随意盘起。 看了身后跟着进门的李牧迁一眼,她指了指浴室,问他:“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都行。”李牧迁没看她。 单手解开外套扣子,他将手中的长袄搭在臂弯,往自己的房间走,淡声道。 两人之间因为昨晚和她的道歉而拉近的距离,好像隐隐约约的,随着方才那顿饭,和饭后的插曲而重新变得疏离。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也没怎么说话,只沉默着,一前一后往家走。 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我先。” 宋思听收回视线,带着睡衣进了浴室。 不甚清晰的哗哗水声响起同时,李牧迁站在床边,修长手指一颗一颗,自下而上地扣着家居服的纽扣。 他浅淡的眸光定在面前的床上,看见上面不甚平整的微小褶皱,呼吸有着一瞬不易察觉的停顿。 眸色渐渐转深,李牧迁闭上眼,再重新睁开,目光恢复清明。 只是感受到指尖触感的一丝异状,他垂下眼看去,有一颗纽扣扣错了位。 面无表情,他解开那颗扣错了的扣子,再慢条斯理地,把扣子扣到上面最后一颗。 …… 宋思听洗完后,走出浴室,看见李牧迁坐在客厅沙发上处理工作。 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他有些松散地靠在靠垫上,鼻梁上的镜片反着苍白冷光。 一呼一吸间,脖颈处白皙的肌肤连同泛青的血管都在微微起伏。 拿毛巾擦着头发,宋思听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 应该是学校那边的工作,因为她注意到他身侧的沙发上还摆着几张试卷。 而李牧迁时不时就会拿起来,翻看一页,接着在键盘上敲着什么。 或许是她注视的时间有些久,也或许是他已经处理完成了。 合上电脑,李牧迁揉了下眉心,朝她这边看来:“有什么事吗?” “我洗完了,你进去洗吧。” 宋思听说着,穿着睡衣坐在就近的沙发边沿,移开视线拿毛巾揉着头发。 将电脑放在茶几上,李牧迁站起身,路过她身侧时,瞥见她的动作,在她面前停下:“浴室抽屉里有吹风机。” “我知道,”或许是毛巾盖着脑袋,她的声音隔了一层布料,传出来有点闷,“不想用,伤头发。” 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李牧迁视线从她的发顶移开。 才刚进了浴室门,宋思听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依旧有点闷:“和你商量个事情呗?” “什么事。”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李牧迁转过身,看着她问道。 宋思听依旧在拿毛巾擦头发,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向下看着。 因此,虽说是商量,但她这个状态,明显是告知的模样,不带一丝商量意味:“我想出去住。” 想着出去住,其实不 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其实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宋思听便动了这个念头。 这边的房价很便宜,短租的话,她也能负担到一套不怎么贵的房子。 自己住方便,不用配合另一个人的作息时间——即使现在两人同住在一个房子里也是在各过各的。 但家里有人和家里没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之前因为答应了李牧迁,且住这边临着东湖比较方便,再加上不用交房费,两人相处还算融洽,所以宋思听没有提过要搬走的意思。 但是今晚…… 察觉到李牧迁注视着自己久久无言,宋思听深吸一口气,扯掉头上的毛巾,目光一瞬间撞见他眼中。 幽深的,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不去猜想他平静外表下或许会有着什么样的心理,宋思听见他不说话,自顾自的接着道:“住在一起确实不大方便,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总的来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李牧迁没有说话。 他松开门把手,转过身,走到宋思听膝前停下。 突然的接近,他站她坐,带点了高差的压迫感,一时间让她有些不适应。 低下头,宋思听撑着身后的沙发坐垫,下意识想要往后挪一点。 比她手指动作更快的,是李牧迁的手。 微微躬身,李牧迁指尖落在她肩上,轻微又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按坐在原地。 肩头吊带颤颤巍巍勾着,空白肌肤骤然接触到他的指腹温度,宋思听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怎……”她张张口,一句话还没说完,下巴蓦然被捏住。 视线被迫着抬起,固定,和他对视。 或许是因为要去洗澡,李牧迁在起身时就摘下了眼睛。 眸光失去镜片缓和出的那一分柔意,此时此刻,静静落进她的双眼,是让人无法参悟的深邃。 “前天晚上的电话,今天的花生,刚刚在店里遇见的那个男人,”他开口,原本清冽的声线有点哑,语调带着点点沉意,“你搬出去,是因为他,对吗。因为他来找你了,所以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和我一起住,是吗。” 明明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问完话,李牧迁抿唇,等着她的回答。 宋思听喉间哽了一下,她扭头,想错开视线不去看他,但是下巴处的手指力道加重,牢牢钳制。 想垂眼,却在睫毛微微闪动一瞬时,又被带着下巴,扬了一点视线。 他很少以这种比较强硬的态度来要求她什么,今天是第一次。 “我在店里的时候说了,只是普通朋友。” 宋思听眼见避不开,索性就直直看着他,道。 “是吗……” 李牧迁轻笑一声,垂眼,又抬眸,看着她。这次,眼中的沉静消失不见,他眸色更深:“听听。” 他叫她小名,在她重新回来鹤城那么多天来,第一次。 李牧迁凑近了些,另只按在她肩上的手移开,转而,落到她鬓边。 然后,细细挽着她还有些微潮的碎发:“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眨眼的频率会加快,呼吸会变轻,语速也会比平时快一点。” 说话时,他的目光从她的双眼移开,轻轻擦过她的耳畔,落到她的肩颈。 湿缠的黑发黏在皮肤上,蜿蜒出醒目的墨色线条。 听见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自己敷衍的谎话,宋思听一时哑了言。 其实李牧迁说的……都是对的。 住在这里不方便是假,祝驰周只是普通朋友也是假。 她要搬出去是因为,不想让祝驰周撞破她和李牧迁住在一起的这件事,是真的。 从火锅店回来路上,包括刚才在洗澡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思考,祝驰周和穆淼为什么会来这里。 结合他们的性格,还有前几天和祝驰周通的那几通电话,宋思听很清楚地明白,他们过来,应该是来找她。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查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反正,在小区楼下遇见他们,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那么近的距离,很难不怀疑,或许就在之后的某天,就能在家门口,看见祝驰周和穆淼两人。 为了不被发现,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和误会,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搬出这里住。 联系她今晚和现在的种种行为,李牧迁猜她和祝驰周或许有点暧昧关系也不奇怪,但是具体的,她也不想和李牧迁过多解释。 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态。 李牧迁和鹤城,祝驰周和穆淼,分别分属于她的过去和未来。 不想让新的生活还留有过去的疤痕,也不想让之前的人再在她的以后留有什么痕迹。 再加上她和李牧迁,祝驰周和她,说实话,见面就是修罗场,更别说让祝驰周看见她和李牧迁同居。 多余的解释太过无力。 正思索着合适且清晰的说辞,蓦然,宋思听感到脖颈处传来一道带着点麻痒的刺痛。 她忍不住蹙眉,伸出手,想推开身前的人,却被他单手抓住她的两个手腕,禁锢在身前。 齿关微微用力,摩挲着细嫩肌肤,李牧迁垂眸,看见红痕留在她颈间,分外显眼。 耳畔擦过他轻柔的吐息,带起似麻似痒,带起宋思听轻微的颤粟。 脖颈上敏-感的皮肤印上不轻不重的两个吻,她想躲,却被下巴处的手指制住,动弹不得。 她听见李牧迁模模糊糊的声音,带着点冷意,随着一下一下的轻吻印上她肩颈:“我不允许。” 第48章 第十八滴血“你去哪里,我都能找见你…… “……李牧迁。” 宋思听扬着下巴,感受到脖颈处灼热的呼吸,她视线放空在头顶天花板的一隅,低喃着他的名字。 她说:“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决定不了我的去留。” 腕骨上覆盖着的指尖力道加重,骨头和骨头的摩擦,有点疼。 宋思听忍不住蹙了眉。 但还是接着道:“我已经拿定主意了,明天我就搬出去,这段时间,谢谢你。” 话音落下,脖颈处传来点点痛感。 忍不住闷哼一声,宋思听下意识偏过头,这一瞬,李牧迁也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 她撑着沙发坐垫往后挪了一点,与他拉开距离:“你冷静一点。” 说完,伸出手,抚上李牧迁方才吻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我很冷静。”李牧迁的视线落在她脖子上泛着红印的浅浅齿痕,声线不见起伏,缓缓说道。 说着,他抬眸,看进她眼中:“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可以。” 闻言,宋思听一愣。 那么爽快?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中,她静静看着他,一时沉默。 不知道为何,李牧迁答应得那么爽快,她反而心口有点堵得慌。 不去纠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宋思听垂眼,点点头:“既然这样……” 一句话还没说完,蓦然,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我和你一起搬出去,”看见宋思听猛地抬头看过来的目光,李牧迁神色未变,依旧盯着她,接着往下道,“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很危险,你如果不想叫那个人撞见你住在这里,我可以和你一起搬出去。” “我的顾虑不是这个。” 过了好半晌,宋思听才开口,轻声回他。 “那是什么?” 李牧迁仿若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伸出手,手指落在她鬓边,一下一下,顺着脸侧轮廓,帮她整理偶尔翘起那么一两根的发丝。 他淡声道:“你去哪里,我都能找见你。” “乖,”眼见最后一根发丝被挽到耳后,李牧迁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不早了,早点休息。” “……” 盯着他,一秒,两秒。 他眼中神色无异,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宋思听没有说话,错开视线,她点点头,说:“好。” 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应的是他说的哪句。 李牧迁直 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明天我要去学校监考,白天不在家,不过下午应该不会回来得太晚,房子我来找。” “今晚好好休息,白天可以收拾一下行李,我下班过后回来接你。” 他说。 宋思听没回,从沙发上起身,她推开他,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带上,发出不重不轻的关门声响。 李牧迁站在原地,顿了半晌。视线从门板上收回,他静静走到茶几前,捡起桌上的手机,点开,调出一个对话框。 发送消息:「这两天是不是有人在跟踪,在我家附近。」 下一秒,那边的消息秒回:「你怎么知道?刚打算和你说。」 「不过我也不确定,之前有几个人确实有点可疑,我怀疑是那边发现异常了,但是没有确切证据。不过除开那几个外,还有一男一女,这个是确定的。」 「是遇见什么状况了吗?」 李牧迁看见那边传来的消息,没急着回。 指尖敲在屏幕上,细细捻眉思索了一瞬,他说:「暂时没有,但是要换地方住了。」- 靠在门板上平复了一下呼吸,宋思听手指盖在脖子上的齿痕,走到梳妆台前。 弯下腰,她将肩上披着的发拢到一侧,微微侧过脸,去看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深深浅浅的红,印在还透着点血管颜色的白皙肌肤上,分外显眼。 其中,当属最醒目的,是其上还泛着点嫣红的齿痕。 许久不见,都不曾发现,李牧迁还会咬人。 不算疼,但是要消下去,应该要费上几天的功夫。 这样想着,宋思听站直,目光从镜子上移开,将头发重新披到肩上。 微微盖住一点脖子上的痕迹。 枕着毛巾躺回床上,她拿过来手机,打开租房软件,切换了定位,一一翻看着。 她没有答应李牧迁要一起住。 鹤城不大,但也不小。 茫茫人海,千家万户千万盏灯,她还真不信李牧迁能够第一时间找到她。 浏览完几个房源,宋思听截屏记下房东电话,打算明早起来打个电话问问,合适的话,明天李牧迁没回来前她就搬出去。 即使一时找不到,也可以先在酒店过渡几天。反正总归是要走的,在李牧迁明天回来之前。 …… 惦念着明天要早起收拾行李,因此,在浴室水声停止前,宋思听沉沉睡去。 李牧迁从浴室出来时,没有什么响动,整个屋内都很安静。 那边发来消息,说是帮他找好了房子,动作很快。 关上客厅的灯,李牧迁站在一片黑暗中,只余点亮的手机屏幕的一抹幽静的光。 照在眉眼上,起伏的眉骨划出明暗分明的轮廓线。 回了句谢谢,李牧迁收起手机,回了自己房间。 开门前,他略微停顿一瞬,转过身,看着对面宋思听依旧紧合的门板。 视线停留片刻- 天光透过忘记关掉的窗帘照进来,宋思听被手机闹钟声吵醒。 关掉闹铃,她坐起身,看看屏幕时间,早上九点。 这个时间,家里就她一个人。 推开房间门看了一眼,确定李牧迁不在家后,宋思听给昨晚截图保存的几个电话一一拨过去。 几个房东都依次聊完,她最后敲定了一家今天可以入住的。 一室一厅一卫,离东湖也不远,隔两条马路。 之前是租给附近大学的考研党,如今研究生初试要开始,那学生要去外地考试,正好要今天退租。 说来也赶巧,房东昨天才挂上招租信息,今天就接到了宋思听的电话。 下午房东正好要去打扫房子,和宋思听约定了那个时候去看房。 要是看了房后没什么问题,就可以交房租和押金,晚上就能入住。 由于面积小,再加上主要目标客户就是学生党,因此房租也便宜,一个月八百。 确定好了约见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宋思听关掉手机。 起床,洗漱,换衣服。 最后坐在床沿,拉开她过来的时候带的那个大行李箱摊在地上,将自己带过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往里塞。 其实也不多,再加上这些年她走南闯北,收拾行李收拾出了经验,因此,一个小时不到,行李箱装满了东西,合上。 立起来拉直,宋思听将其放到客厅沙发旁。 翻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挎包,她接着收拾手机充电器之类的随身带着的零碎物件。 分门别类装好,站在门口,宋思听环视一圈屋内,仔细查找着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回来的时候一个箱子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是一个箱子一个人。 其实不应该会有什么落下的。 但就是心里有些不安,总感觉空了一块,折磨着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宋思听顺着门边一一看去。 衣柜,她带过来的衣服都装回了行李箱。 床,床单铺好,被子叠好,枕头理放好。 书柜,梳妆台…… 没漏没……嗯? 好像漏了一个。 走到柜子前,宋思听抽出一个本子。 是她之前拿来理案件思路的本子,由于本子是在这里现找的,因此,方才收拾的时候差点给它落下。 上面的笔迹停在两天前,她去丹顶鹤基地之前。 翻开来看,陈伟几人的名字还被她画了圈框起来。 想起昨天看见的陈伟的样子,宋思听捧着本子坐在梳妆台前。将本子放在桌面上,她随手抽出一支笔,在陈伟的名字上画了个叉。 他这边的线索就算是断了。 叹了口气,她目光转去剩下几个人,打算从他们身上入手。 但是目前连剩下几人在哪都不大清楚…… 有点郁闷地闭上眼,宋思听整理好思绪,才将目光从那几个人名上移开。想了想,又顿在林德飞的名字上,将自己昨晚在湖边的猜想记下去。 但也只是猜想,没有确凿的证据,依照尸体发现的位置和估算的冰层厚度来断言林德飞或许不是自杀的可能性非常低。 宋思听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最后一个字收笔时,她合上笔帽,又从头开始看这些日子记下来的思路和线索。 好像……也没什么头绪。 从林德飞身亡一案来入手的话,目前只能猜测他或许不是自杀这个消息,但是怎么去证实,却让宋思听犯了难,还是没有线索。 但要是从宋拜山当年的案子入手的话……目击证人那边,因为陈伟的发病也问不出什么,其余的人,一时半会也不知所踪。 这样想着,好像现在唯一的线索还是陈伟。 将目光又绕回那个名字上,宋思听拧着眉,盯着它沉思。 但是陈伟昨天发病的状况她也看见了,他好像对这些问题非常抵触,以至于产生应激行为,这样也无法从他嘴里套出来什么。 看见他上楼的时候还好好的,在家里状态也还可以,就偏偏宋思听问问题的时候发病……巧到有点像装的。 等等。 电光火石间,宋思听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 捕捉到这缕思绪,她微微眯起眼,看着本子上陈伟的名字,目光中带了点兴味。 如果,或许,大概,真就有那么种可能,他就是演的呢? 为了避免回答她的问题,为了掩盖什么。 是不是就代表着,他确实知道点什么? 摸着下巴,宋思听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这般想着。 最后一次。 是不是演的,去试验一下便知。 第49章 第十九滴血那里,抵着一把雪白的水果…… “吃药。” 洗好了盘子,陈伟老婆在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水,走出厨房。 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算着时间,她去接了杯温水,试了试温度,端到茶几上。 杯底碰到桌面,一声闷响。 她弯下腰,从储物格里翻出一个装着各种药盒的小塑料袋,拆出几粒放在手心,对沙发上坐着的陈伟说道。 拧着眉毛,陈伟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靠坐沉 思。 他视线瞥过搁在桌上的水杯,摇头叹了口气:“等一会,现在没心情。” “吃个药还挑心情好赖,我看你就是闲的。” 女人直接抽了张纸,摊在茶几上,把手心的药粒放上去,挨着杯子旁。 “快点吃,这药贵着呢,一盒大几百的,”说完,她转过身,去收拾别的家务,同时不忘叮嘱,“快点的,别忘了哈。” 陈伟视线停在药粒上,顿了顿,拿起杯子来一口气送服了。 听见咽水的动静,女人弯着腰,正将衣服拿进洗衣机,盖上盖板的时候,她借着运行前叮的一声来盖住自己不易察觉的叹气声。 拎着洗衣篮,她重新走回客厅,路过陈伟身边时停下,问:“要不要去休息一……” 话音还未落下,传来一道敲门声。 说话声蓦然被这道声音打断,女人动作一顿,和陈伟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没有动作。 敲门声停下,隔了几秒钟,见没有人应,又紧接着响起。 “是谁?”陈伟目光从她的双眼移开,看看大门,又看回她,张了张口,用气声问道。 女人摇摇头,没说话,但目光中带了点复杂。 她轻放下手中的洗衣篮,仔细着没发出声音。轻压着脚步声,缓缓走到门前,她屏住呼吸,眯缝起一只眼,从猫眼处往外看。 一个男人,她认出来是物业的管理,从他套在羽绒服外面,略显臃肿的马甲来看,现在是他的上班时间。 正看着,那物业又敲敲门,这次带了句话:“你好,开下门,下面的邻居反应你家厕所漏水。” 原本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陈伟听见这话,缓了口气,又坐回沙发上,拍拍心口顺气。 女人也放下了紧张,说了声来了,紧接着拉开了门。 “不好意思,刚才在收拾东西,没听见,”陈伟老婆面上带了点歉意的笑,看着那物业,对他说道,“漏水很严重吗,没有淋着……” 话说一半,看见从一侧楼梯上走下来的人,她的话说到一半,又卡在喉间。 对上宋思听的双目的一瞬间,女人眼神立马变了样,带着一丝惊慌,同时,放在门把上的手下意识往里收,想要带上门。 宋思听动作比她快点,她伸出手,五指握住门边,将快要带上的门截停,又往外推了一点。 “陈叔在家吗?”她笑着问,“我想找他聊聊。” 说着,没等女人回答,她转过头,对物业说道:“麻烦您了。” 一瞬间,陈伟老婆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还是没有说话,盯着物业转身下楼,身影消失在楼梯间里。 看清她的视线,宋思听语气带着歉意:“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所以,找了个借口。” “知道不欢迎你还来?”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到她身上,女人冷冷开口,没好气道。 “我来看看陈叔怎么样了。”宋思听仿佛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虞,笑着扬了扬手上拎着的果篮。 话音落下,没等女人再说话,她径直侧身,擦过女人的身侧,挤着进了屋子。 “好巧啊,陈叔您今天也在家,”宋思听看见在沙发上坐着的陈伟,笑了笑,她走到茶几前,将手上的果篮放在桌面上,开口打着招呼,“看样子您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陈伟手指搭在腿上,看看她,又看看果篮,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视线越过宋思听的肩膀,陈伟向她身后看去,与女人对视上,目光中带着点询问。 女人站在原地关了门,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陈伟会意,有些紧张地收回视线,垂着眼,几不可察地咽了咽唾沫。 宋思听注意里都放在陈伟身上,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自然是发觉了他这一丝的无措。 心中思量着,她另一只放在兜里的手不易察觉地暗暗收紧了一瞬。 “我们不吃果篮,你的心意就心领了,请回吧。”女人走过来,说道。 话音落下,她站在陈伟身前,半边身体挡着他,切断了宋思听看过来的探究眸光。 “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对身体好,”听着女人明显赶客的话,宋思听没有反应,而是绕过茶几,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昨天的那个位置。对上女人又带上了点不耐的视线,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这不是,我今天看着,陈叔倒是好多了。” 闻言,女人向后转了转头,和陈伟对视一眼,有点摸不清宋思听这次的路数。 余光看见茶几上还没有喝完的半杯水,和昨天一样。 应该也是刚吃完药。 微微挑了挑眉,宋思听转了话题:“我这次过来,还是为了昨天……” 来了。 心中划过这缕思绪,女人背过手,在宋思听看不见的地方冲身后的陈伟打着手势。 陈伟会意,视线转到宋思听身上,听着她说话,观察着时机。 “昨天我鲁莽了一点,不清楚陈叔您身体不好,也是我太急,所以问问题没个把门,惹您不舒服,我再次道歉。” 宋思听目光停在陈伟身上,语气带着歉意,诚恳说道:“但是这件事你也清楚,事关我爸的死,还关乎我之前的案子,所以我不得不重视,因此才这样,也请陈叔您见谅。” “昨晚我回去之后,也想了很多,也忏悔了很多,毕竟当时的事情我们谁都不知道,我贸然指控陈叔您,对您来说,也是一种不公平。但是说句不好听的,陈叔您当时有那么大反应,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目光捕捉到陈伟表情的一瞬间变化,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 看样子还真的是知道什么。 面上不显,她语气照旧,按着自己排练好的说辞,接着往下:“当时我爸死的时候您在场,林叔的尸体,也是您发现的,包括您昨天……说的别杀我……这些,很难不让人多想。” “当年我爸在世的时候,没有缺待过厂子里的任何工人,这您应该比我清楚,”宋思听说着,微微抬起头,环视着屋内,“这套房子,在当年,房价也不算低。” 她话中意有所指:“这一点,陈叔您应该比我清楚。” 目光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了眼屋内,陈伟垂下眼,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明白宋思听可能要打感情牌,陈伟即使想要反驳,但是她说的这些也没有办法否认。 宋拜山当年给他们的福利,确实很丰厚,不少厂子里的高级工,都靠着工资奖金买了房。 但是要是顺着宋思听的话承认,也就顺了她的心思,那么…… 陈伟心中衡量着轻重,接着沉默,没接宋思听的话。 看见陈伟不上套,宋思听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知道之后再说什么陈伟都不会应声,她索性也不扯些杂七杂八的了,反正陈伟到底在藏着什么,马上一试便知。 这样想着,宋思听略微停顿一瞬,紧着,说出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所以陈叔,念在之前我爸的份上,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此话一出,话音落下时,屋内重新陷入沉默。 宋思听直直盯着陈伟,等着他的回答。而陈伟低着头,几次犹豫着张张口,却哑了声,身体又似昨天那般抖动,仿佛是崩溃的前兆。 见状,宋思听眯了眯眼。 见两人彼此僵持着,一直站在一旁的陈伟老婆此时此刻上前一步:“我觉得我昨天说得已经很明确了。” 她说:“我们家老陈什么都不知道,唯一可以告知的,都在当时的笔录上写的,宋厂长的事情,我们真的很抱歉,也很惋惜,但是无论是当年他的死,还是之后林组长的事情,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无论你再怎么问,我们也没法给你凭空变出什么信息来,如果你要再来打扰的话……” 看着宋思听,她缓缓说道。 同时,一手在身后,打了个手势。 因为是背着手,动作幅度很小,宋思听也看不见她的动作。 而陈伟因为一直观察着她,所以很快捕捉到了。 垂下的目光带着一丝犹豫,但还是咬着牙,陈伟心一横,全身开始抖动。 接着,是和昨天一样的发病症状。 颤抖着,抱着头,仿佛遇见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低喃着,整个人像是陷入梦魇。 陈伟老婆第一时间发现异状,她停下还没说完的话,转过身,拍着他的背安抚着顺气。 在和昨天同样的吵闹声中,她看着宋思听:“请回吧。” 冷眼看着眼前 的一切,宋思听没有说话。 顺着女人的话站起身,她一眼不发。 眼见她转身转得那么容易,女人的眼中浮现一丝疑惑。 但还没等反应过来,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 就见原本转过身,绕过茶几向门口走去的宋思听蓦然转过身,向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瞬间,接近陈伟的另一侧身侧。 而就在她站定的同时,陈伟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般,停止住了一切的异状。 他颤抖着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脖子。 那里,抵着一把雪白的水果刀,刀柄正被宋思听紧紧握在手心里。 而刀刃与皮肤接触的地方,鲜血顺着刀身的痕迹,缓缓往下流淌。 汇成一线。 瞪着双眼,陈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 第50章 第二十滴血无人接听。 刚说出一个字,声带振动的同时带着脖颈处的皮肤微微翕动。 宋思听没动,但是刀身挨着脖子,又往里进了一分。 感受到血液挣涌出伤口,陈伟闭上嘴,颤抖着呼吸,不敢乱动。 “快松手!” 女人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思听手上的刀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伸出手,想要推开宋思听,但是看那把刀稳稳架在陈伟脖子上,害怕自己的动作会误伤到陈伟,女人一时间也不敢动作,手指悬在空中,将触未触的。 微微抬眼睨了她一眼,宋思听没有理会女人的话。 又将视线转回战战兢兢的陈伟,她扬了扬眉,看着陈伟蓦然笑道:“陈叔,怎么不接着演了。” 此话一出,女人和陈伟都瞬间反应过来,露馅了。 但现在不是计较在哪里漏出马脚的时候,眼看陈伟伤口处血流不止,女人是真怕宋思听整出什么好歹出来,登时心提到嗓子眼,放软了语气:“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虽然语调平缓,但是声线中的颤抖,还是掩盖不住她的紧张。 陈伟闻言,也跟着嗯了一声,下意识想点头,但顾念着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因此动作小心翼翼,语气比之女人的更显紧张。 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对,对!有话可以好好说。” “陈叔,您早这样说,也不用装疯卖傻,流这些血了,”宋思听这才将刀子往外移了几分,但是没有完全拿走,依旧停在陈伟的脖子前,“我问你,我爸当年的死,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当初你有没有看见有人推他?林德飞又与这件事情有没有关联。” “当年,当年……”陈伟嗫嚅着开口,语气犹犹豫豫,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斟酌。 宋思听等了他几秒,见他还是答不出个所以然出来,于是她将手中的刀子又往前送了送,意味很明显。 “别,我说,我说,”陈伟见状,连忙向后靠,但是刀子紧紧贴着,紧随其后,见状,他忙改了口,“当年我是真没看见有谁推了宋厂长,因为那个台子上人确实多,站得又挤,人挤人也就只能看见脑袋,即使我站得再近,但是谁在底下有个什么小动作,我也不知道啊。” 话音落下,他瞥眼看着宋思听,揣度着她的脸色。 女人也随之看来,两人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宋思听不为所动。 她神色未变,没有急着应声,示意着陈伟接着说。 “至于林德飞……”陈伟说到这里,和女人对视一眼,似乎是在斟酌着,该不该说。 宋思听看清楚他的动作,心中也跟着紧张起来——果然,陈伟当真知道些什么。 “虽然当年宋厂长的死被判定为意外,但是我们厂子里的职工也跟着合计了一下,我们也觉得,有点蹊跷。” 陈伟咬着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说道。 眼见他将话题从林德飞身上又转到宋拜山的案子,宋思听隐隐有了点猜测,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当年,闹事是几个高级职工一起组织的,宋厂长一死,我们从……”说到这里,陈伟声音转小,意识到什么,又赶忙去看宋思听的脸色,见她神色平平,没有打断,这才接着道,“拿到的钱,其实也就三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没有多少,还找不到工作。” “但是,”他话锋一转,“林德飞却在宋拜山死后还清房贷,还找了个工资更高的好工作,不止他,连当初和他一起闹事的人,也都过得滋滋润润。” 心中咯噔一声,宋思听从这句话里读出了点异常。 “是先找工作,还是先还的房贷?”她问道。 这两件事的前后关系,还是很重要的。 陈伟也清楚她问的意思:“是先还清的房贷。” “不仅如此,他找到的工作,还和焊接无关,是去冰城当了个经理,可气派可清闲。你想想看,那种事少钱多的活,没个关系……怎么拿到手,他告诉我们是亲戚介绍的,但要是真是亲戚介绍,早不过去干,还非等厂子倒了之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宋思听挑了挑眉:“背后有人?” 恐怕不止有人那么简单。 但是陈伟只点点头:“我们只是这样猜,但是……” 言下之意,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不管陈伟到底有没有说全,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现在的消息,也算是给宋思听递上一截乱麻之中的线头。 等着她去扯动。 原以为相互独立的两个案子似乎隐隐有着要联系到一起的趋势,背后冰雪下,似乎有着什么,在悄然露头。 宋思听很好奇,当初在她看不见的背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刚刚说,冰城?”她整理好思绪,抓住这点,问陈伟。 看见他点头,她收了刀子。 拽过一张纸擦擦上面的血迹,宋思听将其重新收回口袋,一切做完,才抬眼,看着陈伟,接着问道:“那他当年在哪当经理……” “您还记得吗?”- 收卷铃响。 视线从窗外夕阳移开,李牧迁抬起手腕,垂眼对了下腕表上的时间。 “考试结束,停笔,再动笔的人分数作废。”说完,他再抬眼,底下学生纷纷放下笔,坐在座位上活动手腕。 和同考场另一位监考老师确定了收卷顺序,李牧迁走下讲台,沿着门边开始,一列列将答题卡收齐。 送到考务处,再由考务处扫描答题卡,分给各老师负责的题目,往后几天改出成绩,然后这一学期算是彻底结束。 按理说,今晚考完试后,各科老师都要留下,开会研讨判卷规则,还有给学生的寒假安排,以及高三最后一学期的冲刺复习应该怎么去带。 但是李牧迁已经提前请好了假,所以一收完答题卡,便回了自己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送完考卷才刚下到一楼,便看见自己办公室前立着一个人,很明显是在等他。 动作稍微顿了顿,李牧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走过去:“有什么事吗?” “李老师。” 等他的是林冉,见他走来,先是问了声好,然后,有些顾虑地左右看了一眼。 邻近不乏有来往的学生和老师,李牧迁眉目稍沉,但依旧站在原地,淡声开口:“有什么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闻言,林冉才试探着开口,将声音压得比较低,斟酌着,“昨天,有警察来我家了。” 说着,她将张裘二人过来的事情一一同李牧迁复述。 李牧迁静静听着,在听见她提起宋思听时,眉心不易察觉地,折了一瞬。 林冉没有注意,接着往下说。 在说到警察看见她的试卷,后注意到李牧迁这个名字时,她住了嘴。 抬起眼,她有些犹豫地看向他:“这个,没什么关系吗?” 明白她的意思,也清楚她话中的顾虑,无非就是怕牵连上他和宋思听,所以想着来提前告知一声。 想起那天收到的短信,李牧迁淡哂。 “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他说。 林冉走后,李牧迁敛眉,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桌前。 将手上的备份试卷和和监考证随手搁在桌面,他轻轻靠在桌角,打开手机。 「怎么样了?」他问。 「一切妥当。」那边回。 挑了挑眉,李牧迁退出短信界面,点开微信找到宋思听的头像,一棵枯树的剪影。 进聊天框,他发过去消息:「我现在回家。」 天黑得很早。 黑色宝马与夜色融为一体,缓缓驶进小区,迎面一辆乍眼的银白色跑车从小区开出。 车子开着近光灯,会车时,李牧迁朝着车窗外面瞥了一眼。 茶褐色的玻璃隔绝一切视线,看不清车内的人。 车子开到楼下,停稳。 李牧迁熄火,推开车门下车。正要往楼道进的时候,他又蓦然停住。 接着,脚尖转向,撤出楼道门口的位置。他站在车旁,抬眼向上看。 他家的玻璃窗内,是和外面一样,化不开的夜色。 目光顿在窗户上,停了几秒。 李牧迁垂眼,盖住眸中神色,重新迈开步子,向楼上走去。 站在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锁扣拧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旋。 打开门的前一秒,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微微停顿。 但是旋即,还是推开了门。 “宋思听。” 站在门口,看着眼前没有开灯的室内,李牧迁反手带上门,轻声开口。 ……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一如七年前一样。 凭着记忆走到她的卧室前,李牧迁按开灯。一时间,刺眼的白织灯光闪起眼前的一片模糊。 待到双眼适应明亮。 他站在门边,静静环视屋内。 床铺整理好;打开的衣柜门里面少了一些衣服;桌子上她的杂物也消失不见;原本门边立着的那个大行李箱也随着主人的离开而消失在原地。 关上灯,李牧迁转过身,又去打开客厅,厨房,卫生间…… 总之,家里的一切地方,她这些天接触到的角落。 肉眼可见的,没有任何她还在这里的痕迹。 看见浴室的盥洗台上她的瓶瓶罐罐不在原地,李牧迁转身回到客厅,关掉最后一盏灯。 坐在沙发上,他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最新一条,还是聊天框里她还没回复的那条消息。 在这个界面盯着看了半晌。 李牧迁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无人接听。【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第二十一滴血理性的疯子。 在列车还未到达冰城时,宋思听的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 这边天气冷,长时间待在外面,手机很容易在寒冷天气中耗电过快而被冻没电。 虽然充电宝也忘了充上电,但好在,包里还备着的钱包里还有点现金,宋思听一时间倒是不算太急。 列车驶入冰城站,欧式风格的月台带着点肃穆感。 随着人流出了站,宋思听发现,这里的人……未免也过多了点。 从月台到出站口的这段路,每一个角落都像是塞满了人。 拖着行李草草经过,听见的口音各异,最远的,甚至还听到了不少的两广地区方言。 工作人员拿个大喇叭站在围栏旁边,扯着嗓子一遍遍重复不同的交通工具该去的出口。 宋思听顾念着人多,把随身的包背到身前。拖着箱子慢慢移动了一会,感觉手有点累,再加上现在人多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索性就停下来,靠在墙边,避着人群站着休息了一会。 目光向下,身边的贴墙广告牌正好就印着政-府的欢迎标语。 “北国好风光,尽在黑龙江。” 应该是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是来玩的旅客。 冬季是这边的旅游旺季,再加上冰城作为省会城市,每年冬天,接纳的游客确实会更多点。 宋思听在这边上大学的时候,确实会在冬天的时候看见街上多了不少人,但是像今年这样多,好像也没有几次。 出了站,因为她手机关机,只能选择坐出租车。队伍排了一长溜,末尾快到了下一个出口。 站在原地几近等了一个小时,宋思听才坐上车。 行李放进后备箱,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司机问她去哪。 “去……” 宋思听张张口,原本想说直接去林德飞之前工作的地方看看,但是想起自己的行李箱,又转口:“去中央大街吧。” 中央大街离那地方不远,周边还有不少酒店民宿公寓之类的,是暂时落脚的最好去处。 “好嘞,”司机打着转向灯,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老妹酒店定在中央大街哪啊,我看看从哪个路口过去近。” 宋思听一愣:“我没定酒店,过去再找。” 闻言,司机啧了一声,趁着排队走红绿灯间隙,扭过头对她说:“那这……有点难办啊。” “今年冰城在网上火了,来玩的人多,好多酒店房间都爆满,你没提前定的话……” 他话说到这里便止住,宋思听挑挑眉,侧头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人。 确实比记忆中热闹很多。 “这样吧,先到中央大街再说,我一个个找过去,要是满客就再换一个,那边酒店挺多的,总有没住满的。到时候行李就放在车上可以吗,我找到住的地方再拿下去,车费按打表时间算。” 手机没电,她现在也没办法从网上看哪家酒店还有房间,再加上她行李箱不算轻,又是大冬天,在外面拖着行李一家家找过去,也算麻烦。 多花点钱就多花点钱吧。 司机当然无异议。 车子越接近中央大街,堵车就越严重,到处都是人和车,出租车在地面缓慢爬行,走一米停就要停个几分钟。 沿着路口的第一家酒店一一问过去,果然,都住满了,没有空房。 不知道问到了第几家,可算是订到了最后剩下的一间大床房。 宋思听在前台办了入住,酒店的人把行李从车山搬下来送到房间。 起初还没觉得怎么累,但等她躺到床上,顿时像没了骨头,浑身软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盯着头顶的大灯看了几秒,宋思听闭上眼,回想起自己这一天,也确实够奔波。 早上收拾完行李就去了陈伟的家,从陈伟那里套出来信息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订票,然后跑去火车站,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来了冰城。 一番折腾,从白天到晚上。 订票的时候顺便给原本约好的房东发去消息,说自己要出来玩,暂时不租了。 房东那边估计也被放鸽子习惯了,非但没有计较,还和她说要是过两天回了鹤城,要是还想租房子,可以再找她。 人还挺好。 但是至于她会不会再回去鹤城……还要看这边的调查情况。 明天就去林德飞工作的地方看看吧。 这样想着,宋思听睁开眼,扭过头看躺在脸侧的小包,包里放着写着地址的纸条,陈伟给她的。 拿到纸条的时候宋思听点开地图搜了一下,定位是一家洗浴中心,现在还没倒,开了很多年了,还办了几家连锁店。 记下洗浴的名字,顺着去天眼查找了一下法人的名字。 很陌生。 几个股东的名字也没有见过。 好像和宋拜山一案没有任何关联。 但是至于到底有没有关联,还是要好好查查才知道。 如果真的有什么蹊跷,她从这些表面上的信息里也查不出来什么。 这样看来,还要在冰城多留几天。 不过这间房间到后天还有早就预定 的客人入住,她明天就要重新再找一个酒店。 但是今天过来的路上,她也看见了,冰城几乎哪哪都是人。 一天没吃饭,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酒店的床干不干净,马上还要去买点一次性用品;这边冬天大部分商场关店早,要早点出门…… 事赶事,都是事…… 仰躺在床上,宋思听更累了些,低眉叹了口气- 滨湖苑。 短信发出后,肖迟就隐隐觉得会有些不对劲。果然,等了一阵,李牧迁迟迟未回。 他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眼。 交代了手下的人继续盯着,肖迟打车来到滨湖苑。 ——不开他自己的车过来,是李牧迁交代的,为了防止过来几次后被注意到。 但其实这几年间,肖迟也没过来过几次。 甚至都和李牧迁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为了防止被发现,他和李牧迁都是短信联系,有时遇见紧急的事会打电话。 电话号码彼此都不存,他用来联系李牧迁的号码每一周一换,号码归属地也会经常变更,省内省外都有。 这些都是李牧迁设定的。 肖迟从来没有见过有任何一个人像李牧迁这样理性谨慎聪明,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 几年前,李牧迁找上他,让他替他做事。 知道他的计划的那一刻,肖迟心中对他的印象又加了一条。 ——理性的疯子。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计划的深入,他走的每一步,都让肖迟叹为观止。 冒险,疯狂,却又步步缜密。 走到单元楼下,远远看见李牧迁的车子打着灯停在下面,在寂静夜色中,比较显眼。 还未走近,便见一个高挑人影从楼道内走出来,逆着光。 站定凝目辨认了一下,是李牧迁。 他手上拎着一个行李包,走到后座拉开车门,将其放进后座。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关上车门的一瞬间,他向着这个方向转目。 目光触及到肖迟身上,只停留一瞬,便没有任何波动地移开。 眼睁睁看着李牧迁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接着,车尾转向灯亮起,一下左,两下右。 肖迟明白过来,转身往小区大门走。 在他拐出单元楼路口的一瞬间,李牧迁的车子擦着他,先一步开出去。 出了小区门,再向右折弯,走进一个稍微拥挤的副车道,左右两边都停着车。 避开摄像头,一辆辆看过去,肖迟找见李牧迁那辆车。 熄着火,车灯暗下。 左右扫视一圈,确定了无人后,肖迟拉了拉副驾车门把手。 纹丝不动。 正疑惑间,车窗降下,李牧迁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后座。” 坐上车,关上车门,外面的一切被隔绝在外。 静谧,封闭,是个说事的好地方。 “找我什么事?” 李牧迁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闲闲落在柔软皮革,细细地无意识摩擦着。 目光顺着后视镜向后座上的肖迟看去,他淡声开口,问道。 瞥了眼身侧座位上放着的一个行李包,肖迟心中了然,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置信:“我看您一直没有回消息,怕出了什么意外,过来看看……” “您这是,要去冰城?” 见眼前的李牧迁面上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他放下心来。 接着,他话锋一转,试探性问道。 嗯了一声,李牧迁没有过多解释。 虽然他不说,但是肖迟能很明显地猜出他过去的目的。 一个小时前,他正带着手底下的人盯梢,却突然接到李牧迁的电话。 李牧迁平时不怎么给他电话,能让他来电,那确实是出了什么紧急的突发事件。 不敢耽搁,他忙接听。 李牧迁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凉,只说了一件事,让他去找个人。 找的人不算陌生,之前肖迟见过的,一个女人,叫宋思听。 李牧迁给的时间期限是在今晚之前。 虽然有点难办,但是凭借这么多年磨练出来的功夫,还是能办到的。 不到一个小时,肖迟就找出了宋思听今天去过去的地方,联系过的人。 最后,得到的信息是:她在下午四点多,定了一张火车票,目的地是冰城。 如实将消息一一汇报给李牧迁,却迟迟等不来他的回复。 肖迟有点担心,就跑了过来,如今见李牧迁这副模样,也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 很明显,他要去冰城。 但是…… 心中有点顾虑,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嘴。 直到得到他的确切答复。 李牧迁看见他这副犹豫样子,也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是…… 揉了揉眉心,他在肖迟还要说什么之前,提前回答了他:“这几天,这边就麻烦你们多盯着,有什么异常及时说。” 知道他的主意不会再改,肖迟收回想要劝他的话,点点头:“好。” “你怎么过去,需要我帮忙订票吗。” “不用了,自驾走高速。”李牧迁说。 肖迟一愣:“前几天刚下过雪,这……” “没事,”李牧迁转动钥匙点火,淡声又重复了一遍:“没事。” 第52章 第二十二滴血“是我。” 在床上躺了一会,睡意朦朦胧胧之际,宋思听念着一堆没有处理的事,强撑着坐起身。 想看看时间,但想起来手机被冻得关了机,她又去包里翻充电器,在床头充上电。 电源接上,隔了几分钟,恢复了一点电量开机。 锁屏界面亮起的同时,关机后没有接到的消息也在此时一溜烟的都蹦了出来。 宋思听坐在床边,看着微信显示出几条未读消息,想起来一件事。 ——这次离开,她没有和李牧迁说。 其实昨晚李牧迁告诉她要和她一起搬出来的时候,宋思听就已经打算好了今天在他还没回来前自己搬走,等到找到住处,再给他发消息告知。 先斩后奏。 结果今天情况有变,从搬出去,变成了现在跑来冰城。 其实意义上都差不多,都是不告而别。 反正之前已经走过一次,他也应该能明白。 或许只是会在发现她不见后,问上两句,然后再像七年前那样,毫无挽留。 放任她就这么离开。 这样想着,宋思听将手机解锁,看未读的消息。 微信他发来的第一条:「我现在回家。」 时间上隔了一会,下面是一条微信未接电话。 然后界面就安安静静,没有半点消息,打开电话未接,也是只有一条未接来电。 虽然是自己自作主张离开的,也没有要让他一起离开,或者让他来找的意思。但是看见李牧迁确实没有什么挽留…… 不知道为什么,宋思听下意识的,还是有点失望。 不去想这些,她将手机放到一边,不打算回。 毕竟七年前他都没有挽留。 七年后的现在,感情变得更淡,也不会去奢望他还能对她依依不舍。 趁着充电的这会时间,宋思听拉开行李箱,简单收拾一下今晚和明早要用的东西和要穿衣服。 顺便记下缺了什么必备品,马上出门吃饭的时候一道买了。 半个小时的功夫,行李大致整理完,手机电量也恢复了一大半。 在这个期间,宋思听把消息提示的铃声开到最大,可期间只蹦出过软件推送。 等了很久的聊天框安安静静-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号,十二月底。 离平安夜还有两天,离圣诞节还有三天,离新的一年,还有八天。 早在来酒店的路上宋思听就发现了,中央大街不少店铺门口摆上了小圣诞树,除此之外,还挂了不少彩条雪花的装饰。 和整体街道的欧式建筑风格相互衬托,再加上红砖缝隙里嵌着的未化白雪,与路旁莹润生动的冰雕,倒真有着热热闹闹的节日氛围。 冰城的冬天一直很好看。 出了酒店,走在路上,身边熙攘人群闹出一阵人间烟火气,宋思听一个人沿着路沿走,胡乱找着有没有想吃的饭店。 路上,擦肩而过了不少牵着手的小情侣,她避着人群在他们走后远远看着,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恍惚。 在冰城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当时已经和李牧迁确定关系,且两 人学校离得不算远,就一起在学校周边租了小房子。 她在师范,选的文科专业。 她上大一的时候李牧迁已经大二,再加上他在工大,专业原因经常泡在实验室,空闲时间很少。但是每天还会抽出时间,带她出来吃饭,散步。 年底节日多,宋思听的生日还撞上了圣诞节那一天,虽然那时两人都到了期末周,忙得晕头转向,但这几天还是会出来过节。 冰城比较热闹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中央大街就算一个。所以这条路,在曾经的那两年,她拉着李牧迁走了无数次。 建筑很难腐朽,几年的时间,变不了太多模样。 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每一天都不大一样。 处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中,很容易就会自动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就从酒店出来的这几百米的路程,她就看见了第一年圣诞节她和李牧迁一起吃饭的俄餐馆;看见了每次过来的时候都要买的一家冰棍店;看见了之前她非要尝试,买来后却怎么也咬不动的俄式特产…… 种种。 藏在心底的回忆在特定的场景重新翻出来。 宋思听努力不去想,但是每走过一个路口,又有新的回忆翻出。 她甚至连自己当时怎么与他十指交握的力道都能清晰感受到。 …… 停在一个红绿灯前,宋思听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止住记忆。 今天就不应该出门。 心烦意乱,不想再逛。 她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饭店进去。 坐下点完菜后,又不受控制地拿出手机,刷新着消息。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看吧,说的和她一起走,说的她自己在外面住会有危险……都只是说说。 他没那么喜欢你——七年前她在南城出租屋等了一天没等到他的任何消息后,其实就应该能明白这一点。 想明白这些,宋思听学着七年前那样,从微信联系人里面把李牧迁的账号删除。 连带着手机号,也一并拉黑。 本来这次回来就是打算彻底断干净的,怎么一起住了几天,就又变得那么犹犹豫豫。 宋思听在心里暗骂自己。 他说不定都已经一个人在家洗洗睡了,留你在这里等了又等,怎么那么没出息。 在心里自嘲一笑,她把手机锁屏倒扣在桌面,不去管它。 强制自己从李牧迁身上抽回全部的心思,宋思听努力不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 借着做别的事情让自己分出心,趁着这个时间,她把马上要买的东西列了个清单,还查了地图线路,规划好明天要怎么去林德飞之前上班的那家洗浴。 几点出门,在哪里坐车,在哪里换乘……都一一列好,甚至还去软件上订了明天退房后要再落脚的新酒店。 一顿饭的功夫,把计划全都做完,马上回酒店后就可以直接休息。 吃完饭,出门在附近超市买全了清单上列的洗漱用品和一次性床品之类的。 宋思听拎着手提袋,沿着街边慢慢往回走。 抛去回忆再用新的视角感受这座城市,重新看见的一切其实都挺美好。 九点钟。 路过珠宝店的时候,还很幸运地撞见了二楼露台的小提琴演出。 宋思听站在底下,随着伫足的人群一齐仰头看去,静静听了一会。 一楼店铺门口的销售趁着这个时候来发伴手礼,拉点客流量。 经过宋思听身边的时候,她本想摆手说不要了,但是手刚伸出来,销售便把一个小小的透明手提盒子勾在她指尖,转头去发下一个人。 感受到手指挂上的一小块重量,宋思听才回过神。低声说了句谢谢,她垂眼,去看指尖勾的着那个袋子。 是长方体形状,方方正正的,应该是硬塑料的那种材质,里面装着一朵冰封玫瑰。 红色的一整朵玫瑰封在透明的冰里,柔嫩花瓣被冰块包裹着,鲜红浓艳,却有了坚硬外壳。 宋思听还挺喜欢,没有按照方才设想中转手再送回去,她提着小盒子,接着往前走。 冰块在零下的天气里不会化,她打算马上回酒店把它放到窗外一晚,能一直能让这朵玫瑰维持着这副模样,直到圣诞节那天。 也算是提前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酒店和索菲亚大教堂之间就隔着一条马路。 宋思听原本是站在路口等红绿灯,但是转过头,看见教堂门口广场站着不少人,还有一些穿着大礼服的旅客在教堂的背景下拍游客照。 看着看着,一时间职业病犯了,就在原地多看了一会。 其实回来这些天,除了一直在调查案子外,其余的时间,她也在推进着自己的工作。 在安城和那几个朋友合伙开的公司前期筹备其实大部分已经做好,但是之后签约网红的发展规划,却一直还在商讨。 有人提议还是按照大部分MCN的路子,签颜值主播,走颜值路线。这样的话,进可做美妆博主直播带货,退可做擦-边主播赚PK的钱。 正好团队里有宋思听这样拍一个红一个的摄影师,再加上现在漂亮的男生女生想进网红圈捞金的也不少,一合计,幕后台前都不是太愁。 这个方案得到不少人赞同,但是宋思听却不大想这样干。 流量时代,急功近利的人很多,昙花一现的人也很多。 快速爆发的信息化趋势将大大小小的事物和人都以价值衡量。很多人,很多事,都用着一串数字来指代。 曾经刚入社会的宋思听不懂,只跟着流量浪潮,在激流中捞上一点可以让自己生活下去的碎银。 但是随着这些年她也有了一些能力,她想做的,就不止这些。 人总是会在物欲利益前迷失,在纸醉金迷间逐渐同化成逐本逐利的行尸走肉。 开公司是她的第一步路。 剩下的,怎么产出一些优质作品,怎么以自己的绵薄力量推动那么一小撮人的改变,是下一步。 因为公司她的注资份额最多,再加上她的能力也在这几个合伙人中拔尖,所以掌握绝对话语权。 但是她光否定方案,却拿不出一个好的策划案,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现在公司那边已经签了素人开始包装,毕竟也要先赚钱。 这些日子,宋思听其实也在慢慢尝试。 之前那次她放在微博上的那组关于昂区的九宫格风景照,其实也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至于可不可行,还要进行一步步的试错,探索。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从路口走到了教堂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游客,看着在夜灯下庄严华丽的沉默教堂,看着拥挤热闹却又不失风情的街道…… 一个计划在脑海中渐渐有了雏形。 正想着,脸颊试探到了一抹凉意,接着,眼前有着簌簌白点缓缓落下。 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雪花在风中飞舞。 下雪了。 回正视线,宋思听方想起身离开,忽然,搁在兜里的手机震动出来电铃声。 又坐回了椅子。 她拿出手机来,看见屏幕上显示一串未知号码来电。 归属地是南城。 经常会有一些网红通过各种渠道找见她的联系方式来约她的排期。 宋思听不疑有它,滑开接听。 电话通了,她先说了声:“你好。” “宋思听。” 那边沉默一瞬,开口唤她。 略带着沙哑的清冽声线分外耳熟。 声音透过听筒,摩挲在耳廓,似带着一阵电流,令她全身一颤,忘了呼吸。 “是我。” 看着隔着一条马路,坐在长椅上的那道孤零零的背影。 李牧迁眸色沉了半分,语调没有任何变化,轻声道。 第53章 第二十三滴血“太晚了。” 闻言,宋思听当然能明白过来,电话那头是谁。 他的声音很好认。 只不过…… 把手机拿下耳边,宋思听低头,看了眼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的这个陌生号码,目光停在号码归属地,南城。 为什么李牧迁会有南城的 手机号。 心中划过这一丝疑惑,没等她多加深想,电话那头,他又紧接着开口:“你在哪。” 被他这一声拉回思绪,宋思听将手机重新贴回耳边,但不打算回答,只低着头沉默。 现在才想起来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早干嘛去了? 这样想着,她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另只手指尖拨弄着被她放在腿上的那块冰封玫瑰。 电话里沉默一阵,李牧迁静静站在路口,凝视着她的背影。 余光瞥见红绿灯转了颜色,他走上过街的人行道,说:“我去找你。” “找我干嘛?” 宋思听语气干巴巴的,有点生硬。 “呵。” 轻笑一声,李牧迁没有回她这个问题。 走过红绿灯,他停在离她几十米远的一盏路灯下。 雪在灯下漫然飞舞,晶亮闪烁,轻轻浅浅落在地面,安静覆盖人群。 李牧迁目光停在她肩头发间落上的星星点点白色雪粒,放轻声音,问她:“为什么又不说一声就离开。” 「又。」这个字,说明他不止是在问这次,还有七年前那次。 从她回来到现在,七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是双方都一直闭口不谈的话题。如今被他蓦然提起,宋思听张张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回。 为什么…… 她也在心底问自己。 仔细回忆一下,曾经的那次大概是害怕,但是害怕什么?记忆太模糊,记不大清。 现在呢?也是因为害怕吗? 宋思听哑然。 良久,她回:“为什么非要一个答案呢,走了就是走了,我觉得我的行动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我这次回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说过了,我还会走的,当时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只不过是早晚问题,反正早晚都是离开,告别与否,有那么重要吗?而且……” 说到这,宋思听停顿了片刻。 鼻尖涌上一抹酸涩。 她又想起七年前,自己一个人南下的时候。 背井离乡,还是在那么狼狈的情况下离开。 不知道去哪,不知道未来做什么,不知道能不能靠自己好好活下去。 睡在破旧出租屋的硬木板床上,经常半梦半醒,不大安稳。 一闭上眼,又常常在梦里看见尸体、鲜血、大雾漫成一团、她光着身子躺在雪里颤抖…… 夜里惊醒,下意识想贴紧身侧的人,但是睁开眼,身边空空落落。 其实也怪不得他,他也没做错什么。 是自己不说一声悄然离开,站在理性角度,没有资格,更没有理由去怪罪他。 但在每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她在床沿枯坐一夜,看着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消息的手机,心里也会止不住难过。 感情这种事情,本就不是理性的产物。 即使知道是自己要离开,和任何人都无关,不告而别,也不去奢求他有着什么挽留。 做好了不会再见的准备,但宋思听也还会不受控制的,在心里留有最后一点期冀。 或许打开手机,能看见他无数个未接电话;或许再听见他的消息,会是他发了疯地满世界找她;或许坐在街角,一转头,就能看见许久不见的他就站在那里,说要带她回家…… 但是没有。 告别的时候,她狼狈逃离,他体面到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让宋思听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过去的一切暧昧,一切余温,一切缠绵,都只是她孤寂时候的泡影。 …… 眼眶湿热,眼角缓缓感觉到冰凉。 过冷的天,连哭泣都要拼命压抑,因为泪水流出会冻在眼睫,变成冰。 宋思听努力让自己喉间的哽咽不泻进话筒,她稳住呼吸,低下头,声音闷闷:“而且,你不是也没有来找我的意思吗?过去,和现在。” 早该知道的。 从七年前没有等到他的电话开始,从回来后他的多重隐瞒开始,从现在,他隔了那么久打来的这通电话,说话间轻描淡写的语气开始…… 就应该知道——他或许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我也想从你失控的情绪中找到你爱我的证据。 但是没有。 她看见的李牧迁永远沉默、严谨、理性。 无时无刻。 之前她在日复一日的期望和失望中消磨,学着电视里那样抽根烟来转移注意力。 找不对方法,不小心让尼古丁的气味呛进鼻腔里,难受得一直在咳嗽。 咳着咳着,眼泪咳出,哭过一场后,暂时会好受一点。 从那之后,每到难受就抽烟,每抽烟都会被呛得大哭一场。 后来渐渐熟练,抽烟也不呛了,同样的,也就不哭了。 但是一难受,也会下意识点根烟,这个习惯也就这样保留下来。 深吸一口气,等不到听筒里的回答,宋思听也不想再去等了。 微微坐直身体,手指摸进衣兜里,另一只拿手机的手想将电话挂断。 抬眼间,一双鞋子闯进视线,在她身前停下。 依着笔挺的裤脚线,宋思听缓缓抬头,向上看。 目光落进一双熟悉眼眸。 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一时僵住,不知道作何反应。 雪越下越大,雪粒弥散在眼前,飞扬盘旋。 她坐,他站。 在俯仰之间,雪花静静落在两人之间空隙,她的发,她的眼,她的唇,她挡住下巴的围巾,她穿得不大厚实的棉服,她坐着的腿上放着的那朵玫瑰。 雪花颤颤巍巍,落在冰上,融进冰里。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来找你。” 耳畔未来得及挂断的电话中,和视线中,他轻启的唇中,传出李牧迁的声音。 他轻声道- 目光沿着李牧迁的眉眼细细描摹,他出现得太突然,突然到宋思听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是盯着他,失了神。 额上的温热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她微微侧脸,目光瞥见落在自己脸侧的手指,才如梦初醒。 “你……” 她喃喃开口。 轻扫去她发间的雪,李牧迁在她面前半跪下身,与她平视。 知道她想说什么,没等她问完,他便先一步回答了她:“听听,我说过,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宋思听垂下眼,看着他,一时哑然。 注意力被他肩上落上的雪吸引,她抬起手,却被他在半空抓住指尖。 “以后即使要走……”李牧迁的手指包裹着她的,“也提前和我说,好不好。” 错开视线,宋思听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尖,没有说话。 只是另只手把早就从耳边拿开的电话挂断,紧紧攥在掌心。 动了动手指,她想抽回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却感受到他禁锢着自己的力道加重了一点,接着,她被那道力道引着,落进一个冰凉却又温暖的怀抱。 得到这句她曾经一直想听的话,意料之外的,却没有曾经设想中的欣喜,愉悦,放松,反而品无无穷无尽的苦涩。 被他的气息包裹,埋首在他怀里那一刻,宋思听心里不知道怎么,空了一块。 七年前,方才,现在。 一切被她无论是何种方式压抑下来的感情,都在这一瞬间,从那块空缺的地方倾泻而出。 无数的委屈、后悔、害怕、酸涩……万种情绪,将她淹没。 眼泪一滴一滴,接着就是争先恐后从眼眶中涌出。 她哽咽,声音带着颤抖,终是控制不住,在李牧迁怀中低声喃喃:“太晚了,李牧迁,太晚了。” 在她那些无数后悔的深夜里,在她在梦中落空却再也无法触及一个熟悉怀抱时,在她一次次失望时慢慢学会一点一点挣脱他在她生活中留下的痕迹后…… 走向各自人生路,与过去背道而驰,一切的一切,都太晚了。 雪落下,融不进两人没有一丝缝隙的怀抱中,她在他怀中呢喃,想说的很多,但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想问他,为什么你不早点来,没有早点说。 她想说,自己其实也在后悔,也无数次动过再回来的念头。 她想说,其实这些年她吃了很多苦,在外面一点都不好。 她想说,她也成长了很多很多,做事也成熟了,不会再任性了。 她想说,离开他之后,她也渐渐锻炼出许多能力,她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在事业上风生水起,可以靠自己在大城市站稳脚跟。 两人之间空白的七年,她有很多很多想说的。 积攒了太多太多,过了合适的时机说出,堵在现在,成了痛苦却又难以逾越的鸿沟。 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太晚了,对于我们的现在,真的太晚了。” 之后的日子里,宋思听处理完事情,要离开这里,再回到安城去。 她已经在那里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想要追求一生的事业。 而李牧迁在这里,也有自己的生活。 一南一北,两千多公里,逐渐在分别的这些年,变得越来越远。 紧密相贴的怀抱之中,宋思听却觉得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遥远。 雪越下越大。 近处索菲亚大教堂前的人群因为雪势稍微少了一点,但是还有一些没怎么见过雪的游客在原地驻足。 穿着俄式大礼裙的游客趁着雪景拍照出片,调皮小孩在广场跑来跑去,有几个年轻人抛洒着落在地面的松散雪花,还可以见到远处情侣在漫天飞雪里拥吻…… 他们在人群中,与寻常游客无异。 热闹将他们包裹,而他们在雪中相拥着沉默。 宋思听的眼泪将他身前的衣襟濡湿。 李牧迁静静抱着她,掌心沿着她的脊骨轻拍。 大雪下。 万物平等同淋雪,人与人擦肩,人群路过,谁也看不清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第54章 第二十四滴血“甜的” “对不起。” 低语轻响在耳侧,宋思听在他怀中流尽了这几年的所有眼泪。 情绪的高-潮过后,转而就会跌进深谷。 紧攥着李牧迁的衣角,哭过之后,心中空缺渐渐抚平,宋思听感受到他轻柔的掌心一下一下顺着自己的脊骨。 雪落停。 风吹过,干冽的冷意将周身包裹,连带着情绪也随之冷却。 “算了,”她这样回他,“都过去了。” 话音落下,背上的手微微停顿一刻。 松开手,她轻轻用力,推开李牧迁,脱离了他的怀抱。 冷风卷着雪粒飘进两人之间的空隙,盯着他的双眸,宋思听说:“我也没有资格强求你什么,就这样吧。” 她的眼眶还有点红肿,凌乱发丝顺着风飘到脸侧,黏在未消泪痕。 宋思听垂下眼,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将不太规矩的发丝挽在耳后:“对不起,失态了。” 目光触及腿上放着的那朵冰封玫瑰,透明冰上浮上一层松散雪粒,模模糊糊。 她伸手,轻扫去。 “如果我说,当初……”李牧迁的声音适时在身前响起,半带着沙哑的低沉。 宋思听动作一顿。 抬眼看他。 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带着一点模糊雾气,令她看不清楚他眼中情绪。 李牧迁的话随着两人对视的那一秒停顿片刻,接着,他错开视线,没有再继续刚刚那个被他提起一点的话题:“……抱歉。” 他轻声道。 “不用你道歉,当初是我自己选的。”宋思听只当他的这句道歉是因为过去的事情。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她的任性,李牧迁其实没有做错什么,现如今,再翻旧账,显得她有点不大讲理。 想明白这点,心中一块大石头像是落了地。 强扯出一抹笑,宋思听装作语气释然:“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没什么可后悔的。起码,我一个人在外面,也收获了很多,交了朋友,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离这边的伤心事……也远了很多。” “看不见,就不会去想。” 她看着他,说。 “我也是吗?” 李牧迁静静听她说完,末了,勾起唇角,轻声问道。 “……” 宋思听看着他,没说话。 扭过头,不想再继续这些话题。看着来往人群,她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敛没眸中神色,李牧迁站起身,掸去衣袖沾着的雪:“找了认识的人帮忙查了订票信息。” 言简意赅。 没打算多透露的意思。 哦了一声,宋思听识趣地没有再接着追问。 将手提袋拎起,她也随着站起身,目光转回他:“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话音落下,刚要转身,手腕却被他轻轻拉住。 宋思听止步,看着他。 迎着她的视线,李牧迁垂下眼,开口问她:“回去哪?” 神情语气在此时此刻的宋思听看来,竟奇异地有种脆弱的感觉。 “哪来的回哪。”忽略掉心头的一丝奇妙情绪,她语气有点冷硬。 话音落下,见李牧迁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宋思听顿了顿,又冷声和他说:“你现在打车,去高铁站,应该还能订到最后一班回去的高铁,实在没有就坐火车。” “我开车来的。”李牧迁淡声道。 “……” 宋思听一时语塞。 目光停在他脸上半晌,她下意识想说那你开车回去。但是转目,看看周围不算浅的积雪,再想起现在的时间,也不早。 她叹了口气:“那你去找个酒店休息一晚,明早等……” 说着说着,想起天气预报今晚应该还有雪,高速路应该不会那么早通车。再加上她过来的时候,那么多酒店都满客,算算时间,他开车过来的话,应该也来不及去找酒店。 这些天住在李牧迁家的时候,他待她也不薄。 这样想着,宋思听到底硬不下心来,余光见他发上,肩上落着的雪,她顿了顿,道:“算了,那你今晚先住我这,明天再走。” 话音落下,看见李牧迁眸中蕴上的浅浅笑意,她心中登时就感觉到有些后悔- 刷卡进房。 顶灯亮起的那一瞬间,看见被她出门前躺得有些皱褶的那独一张的大床,宋思听心中后悔更甚。 转过身,将要说些什么,却见李牧迁在她身后走进门,接着,反手,将门带上。 锁扣弹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也将宋思听的话堵回喉中。 从前和现在又不是没有一起躺过一张床上,前两天她发烧那晚,不是还在李牧迁的床上睡过一夜吗。 宋思听心中默默道,转身走进屋内。 将手中拎着的购物袋放到小桌子上,她的余光又忍不住瞥向那张床上。 身后,李牧迁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尴尬,主动开口说:“如果你介意,我可以打地铺。” 收回视线,宋思听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背对着他低声道:“没什么可介意的。” 她说道。 李牧迁微微挑眉,走进来,没有说话。 一时间的沉默里,宋思听莫名的,有点紧张。 将手中的一次性床品塞进他手中,宋思听吩咐道:“去把床单被罩换一下。” 说着,她移开视线,弯腰拿起床尾搭着的浴巾睡衣走进浴室,想要借着去洗澡的时间化解一下心中的尴尬。 走进浴室,还没松口气,看见站在床边依言开始换着床单被罩的李牧迁,宋思听发现一件事。 浴室的玻璃是该死的透明的。 …… 怎么忘了这一茬。 就不该一个冲动之下让李牧迁住进来。 早知道心狠一点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他留在雪地里。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宋思听站在原地没有动,沉默地看完了李牧迁换好床单。 要是现在把人赶出去的话……好像也有点不大好……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李牧迁抖开被罩的动作一顿,抬眼看来。 目光触及,宋思听回过神,看着他略带着询问的目光,她从浴室里探出头来:“……想吃雪糕了。” “……” 李牧迁瞥了一眼窗外又重新下起来的雪:“这种天气吃凉的……” “别管!就是想吃,你去帮我买一根,”宋思听打断他的话,“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 话音落下,她又紧接着跟了一句:“现在。剩下的我来铺。” “想吃哪个牌子,什么味道的?”李牧迁放下手中的被罩,走过来,拉开房间门前,他问道。 “都行,”宋思听说,“你好好挑挑。”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吃,主要就是先把李牧迁支出去,她洗个澡再说。 “知道了。” 房间门关上。 宋思听松了一口气,连忙关掉浴室门,换下衣服快速洗了个澡。 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换好睡衣走出来,顺便把没套完的被罩给套上了。 做好这一切,见李牧迁还没回来,宋思听又折回浴室,用吹风机把头发吹了个半干。 出风口运作的嗡嗡声中,李牧迁手上拿着一根冰棍打开了房门。 手指随意抓抓头发,宋思听走出浴室,接过来看,是马迭尔冰棍,原味的。 之前她和李牧迁来中央大街玩的时候经常买的那一款,已经好久没吃了。 “谢谢。” 宋思听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冰冰凉凉,又带着浓郁的奶味,还是熟悉的味道。 咬下来的一点奶油在口中化开,她看着李牧迁身上复又沾上的雪花,有点不大好意思:“你先去洗澡吧。” 说着,余光瞥见身侧的透明玻璃,又怔住。 李牧迁视线随着她一起看去,微顿,复又落到她身上,点了点,他低声应声:“好。” “……” 擦过他的身侧快速走回床边,宋思听背对着浴室坐在床沿,只当不知道还有那扇透明玻璃的存在。 沉默着咬着雪糕,宋思听的听觉在此刻变得异常敏锐。 脚步声,拉链声,是李牧迁走过来拿换洗衣物。 开门声,是他走进了浴室。 衣物摩擦的声音,淋浴打开的声音,这是…… 房间暖气开得有点高,莫名的,宋思听感觉此时此刻的气温有点燥热。 早知道她也应该再找个借口出去一趟的。 胡思乱想之际,水声停下。 听见衣物摩擦声,宋思听松了一口气。 回正了思绪,她垂下眼,看着手中没顾着吃,将要有点要化了的迹象的雪糕,连忙又匆忙着咬了两口。 含含糊糊咽下奶油的同时,李牧迁走过来,拎起她放在桌面,也有点要化了的迹象了的冰封玫瑰,问她:“要不要把这个挂到窗外保温。” 奶油融化的速度很快,沿着木棍缓缓蔓到她拿着雪糕棍的指尖,再顺着指尖滑落到掌心,然后,悬空,滴落。 还好宋思听眼疾手快,将裙摆往上扯了一下,才没滴到睡衣上。 但是液体落到腿上,靠近大腿根的位置,黏黏腻腻,也不是太好受。 顾不过来,宋思听垂下眼,想要抬手擦去腿上滴落的雪糕液,匆忙对他道:“帮我挂一下吧,谢谢。” 话音落下,冷风顺着打开的窗缝灌进,宋思听下意识抬眼。 那边,李牧迁已经将手提袋挂上窗外的把手,又稳稳关上了窗。 修长身型在她面前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掌心感受到又有液体滑落,宋思听忙收回视线,顺着伸手从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先包裹住雪糕棍,阻止剩下化了的奶油再往下流,同时探出身,想要再扯两张纸,擦去腿上滴的那一滴奶油。 只是手指刚碰到纸巾,便被人在半空握住。 看着身前投下的影子,感受到李牧迁身上淡淡的气息混着刚沐浴过后的薄荷味道将她环绕,宋思听脊背有点发软,抬头看他:“你……” 才刚说出一个字,就见他微微弯下腰,视线轻轻浅浅,落在她沾着奶油的腿上。 “味道如何?” 他掀起眸光,温声问她。 “挺,挺好吃的。” 宋思听不明白他蓦然的用意,但是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接触到他眼中带着的一点沉色,莫名的,心中有点痒意。 感觉腿上的奶油在有些干燥的空气中变得更加黏腻,她有点难耐,膝盖动了动。 却被他膝盖抵着,压住。 呼吸骤然接近,腿上肌肤感到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指尖擦过沾着的那滴奶油,挑起,抿在唇中。 “确实。” 他说。 一瞬间,宋思听呼吸暂停,看见他有些潮湿的指尖,她脸侧瞬时烧热。 “你……” 张张口,想说什么,对上他的视线,她又别过脸。 把手上最后一点快化完的雪糕塞进他嘴里,宋思听抽回手,单手推开他站起身,往浴室走:“想吃都给你。” 不敢去看身后人的视线,她走到淋浴前,半撩起睡裙,打开花洒,冲掉手上和腿上残留的雪糕液。 过了片刻,李牧迁也走进来,站在盥洗台前,漱口。 不去看他,拿毛巾擦干水痕,宋思听走出去,关了房间灯躺在床上。 拿被子遮着头,一片黑暗中,她渐渐缓着呼吸,但是脸侧的热度却是怎么也消不下去。 听见李牧迁从浴室走出来,接着,床侧,有着轻微的陷下。 他隔着一段空隙,躺在她身边。 感觉热意更深了点。 宋思听睁着眼看头顶的一片黑暗,不说话。 李牧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黑暗中,感官更加清晰,她能听见身侧清清浅浅的呼吸,能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热度,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心绪更加复杂起来。 屋内暖气确实热,心烦意乱间,她把身上被子往旁一掀,想要借此来降下身上热度。 被面才落下,一两秒后,他感觉到李牧迁的气息凑近了些,拉着被角,帮她把被子又盖了回去:“容易冻着。” 他轻声道。 语气淡然,仿佛方才那一段小插曲没有存在过。 他为她掖好被角,抽回手重新躺回去时,指尖擦过她的肩头。 一瞬间的触感,却莫名令她想起方才他的手指落在自己腿上的感觉。 …… “李牧迁。” 昏暗中,她的眼睛适应了一点微弱光线,扭头看他,能看见他依稀的轮廓。 她叫他。 话音落下时,宋思听看见他枕在枕上转过头,目光看过来。 静静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雪糕好吃吗?”宋思听顿了顿,问他。 李牧迁沉默一阵,没有开口。 宋思听却直接掀开被子,在被下凑近了他,坐起身,膝盖内侧贴着他的腰侧。 跨-坐在他身-上,宋思听垂下眼,对上他在暗中看来的眸光,分不清是什么神情。 指尖探出,触上他的唇,感受到柔软,她动作微顿,还是往内探了几分。 指腹压着他的舌-尖,宋思听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深了几分的眸色,轻声问他:“什么味道的?” 话音落下,指尖传来一道麻麻的痛感,接着,就是天旋地转。 重新躺回枕上,宋思听看着面前压-下来的人,下意识挣扎一瞬,两只手的手腕却被扼住,压在头顶。 吻落在颈侧,轻轻柔柔,往下蔓延。 顺着奶油方才滴落的轨迹。 腿上肌肤仿佛又能感受到刚刚的黏腻触感,宋思听忍不住在他怀中颤抖。 呼吸拂过相同位置,她刚想出声制止,灼热吐息又向上。 挑开微微湿润布料,舌-尖抵上同时,李牧迁迟迟开口回她:“甜的。” 第55章 第二十五滴血“真乖。”(小修)…… 舌-尖抵缠,触感传递,渐把意识带向模糊。 不知何时,宋思听被他抱进怀中。 “听听。” 李牧迁吻了吻她鬓边的发,清冽的声线中含着半分沙哑,但是语调已经冷静沉稳,与她颤抖的呼吸交织。 “以后都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他轻声在她耳旁道。 宋思听视线泛空,只是盯着头顶漆黑一点,难以回答。 知道自己以后还是要走的,所以此时此刻,面对李牧迁要求的这个承诺,她做不到,也就不敢轻易许下。 垂下眼,李牧迁手指压上她的唇,指尖微微挑开,低声重复:“愿以后都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力道加重。 “好……” 终是受不住,宋思听低喃一声。 “说什么。” 他要她自己说出那句话。 双眼失焦,宋思听一字一顿,有些颤抖地回:“说……说,以后都……都不,离开你。” “真乖。”在她唇角印下一吻,李牧迁轻声道。 转缓- 宋思听被抱着,重新躺回。 头刚接触到枕面,她就像是刚溺水后的人,大口大口地调整着呼吸。 感受到纸面拂过,她的呼吸声下意识变了个调。 听见李牧迁的一声轻笑,她反应过来,抿紧唇。待到清理干净,纸团落进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她才低骂了一声:“变态。” 话音才落下,察觉腰上猝然拂过的手指,宋思听又一瞬间绷紧了身子。 头顶清冽声音略带点笑意,李牧迁轻声提醒:“刚才还哭,现在又嘴硬了。” “……你还好意思说,”宋思听盯着他,凑近了,咬了一口他的下巴,“那么久了,还是这样。” 牙齿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撞上骨头,他没怎么样,反倒是宋思听一身闷哼,又倒回去,虚捂着嘴。 听见她抽气,李牧迁掰开她的手,挑起她的下巴凑近了,细细看着:“怎么了,磕到哪了?” 彼时,为了方便清理,李牧迁在抱她出浴室时就顺手打开了床头灯。 昏黄的一团光笼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 宋思听看着他凑近了的眉眼,去掉眼镜,他的眉目更加深邃。 不知道是不是情-欲未消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平日里他眉眼处的凌意都散了许多。 现在他垂眼看来时,长睫在眼下投上一层薄薄的细密的影,衬得眉目柔和。 她安安静静注视着他,没说话。 仔细看了一圈,没有伤口,也不见红肿,李牧迁放下心来,抬眼,对上她的眸光。 两人静静对视。 窗外风雪继续,世界从未如此安静。 宋思听目光缓缓向下,在某处定了定,又抬眼,重新看回他的双眸。 随着,手指爬上他的腿,向内。 指尖即将触上时,却被他猛然攥住,截停在半空。 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李牧迁轻吻着她的指骨,淡声说:“不用了,睡吧。” “但你……” 说到这,宋思听顿了顿,目光扫向。 李牧迁松开她的手,起身,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往浴室走:“我去洗个澡,你先睡。” 剩下的话随着床头灯熄灭,和眼前重归的黑暗一起,被咽进喉中。 宋思听拉上被子,听见浴室传来的水声,怔了一会。 好半晌,才轻轻哦了一声- 大概是太累,李牧迁重新整理好从浴室出来时,宋思听已经熟睡。 寂静屋内,一片昏暗中,只剩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轻轻浅浅。 目光在床上停了一瞬,李牧迁移开视线,走到桌边。 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感应亮起,两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未读消息蹦出来: 「今天暂未发现什么异常,但是我们派过去跟着的人暂时联系不上。」 「已经试着用别的方式联系了。」 李牧迁眉目眸光深了一瞬。 回了个:「知道了。」 那边似乎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在他回复的下一秒,又紧接着,发出来一条新的:「你那边要小心一点,他最近好像要去冰城谈合作。」 见状,李牧迁微微挑眉,看着这条消息,淡哂片刻,迟迟回复: 「无事。」- 第二天,宋思听是被闹钟闹醒的。 脑袋还没睡过来困,身体就已经先坐了起来。 坐在原地静静闭眼缓了一会,待到脑袋清明,她睁开眼,环视一圈屋内,没有发现李牧迁的身影。 走了这是? 脑海中蹦出这个疑问,视线却正好扫过他昨晚拿进来的行李,此时正安安稳稳搁在小沙发上。 又知道不是。 那这是去哪了? 正疑惑间,房间门打开。 先闻到一股熟悉香味,紧接着,李牧迁拎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闯进视线内。 看见宋思听一脸怔忪地坐在床上,他脚步停了一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又很快移开。 走到桌子旁,李牧迁将手上的早餐摆上去,提醒道:“吃饭了。” 宋思听盯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见他拿出羊肉烧卖,还有一碗大碴粥和豆腐脑,另还有一个粘豆包,一一摆在桌面。 “你去早市了。” 宋思听开口,声音有点哑,说道。 是肯定句。 这里离红砖街早市不远,现在差不多也是早市快收摊的时候,算算路程,一来一回,时间对得上。 李牧迁的生物钟很固定,雷打不动的六点醒,她就不怎么固定,但几乎都会比他晚。 之前两人在冰城上学的时候,他就经常在她还没醒的时候起床,去给她买早饭。 多年以后,在时间和事物都改变了的情况下,如今情景重现。 倒是无限感慨。 默默看了一会,在李牧迁摆好餐具将要转过身来催她的时候,宋思听移开视线,起床洗漱。 期间他出去了一会,宋思听趁着这个时候把身上的睡衣换了下来,顺便把行李收拾了,方便马上退房。 做完一切,李牧迁掐着点回来。 似乎就是给她留好了整理的时间。 与他相对着坐到桌前,宋思听低头吃饭,尽量不去说话。 李牧迁也没有出声,两人彼此静默,仿佛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半晌,就在她伸手,去夹烧麦的时候,李牧迁却蓦然开口:“今晚你打算住哪?” 冷不丁的一声,平静声线令她想到昨晚。于是,一个不经意,筷子没拿住,掉了一根下来,沿桌子滚落到地面。 李牧迁目光微顿,接着弯腰,将筷子捡起,扔进垃圾桶,又重新拆了一双新的,递到她手中。 “……谢谢。” 宋思听垂下眼,接过来,闷闷说了一声。 顿了顿,见李牧迁没有接着往下说,她整理好思绪,回他:“我订了新的酒店,离这不远,待会就过去,你什么时候回鹤城?” “你来冰城,是不是为了调查之前林德飞工作的地方?”李牧迁没有回她的问题,反问她道。 宋思听点点头,没什么好隐瞒:“对,打算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心中含下这个疑问,宋思听想到他能轻易找到她在哪,而且陈伟住的地方也就在他家旁边,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因此也就没有往下问。 “打算从哪个方面开始查?” 李牧迁沿着她的话,接着问道。 宋思听咬着筷子沉默一会,摇摇头:“没大想好。” 她说:“期望中,是想知道当时是谁给他安排的这个工作,他和安排工作的人是什么关系,再看看工作地点的老板和我爸之间有没有什么瓜葛。但是……” 说到这,她语言又止。 过去那么多年,虽然林德飞之前工作的洗浴还在,但是要想找出当时帮他上岗的人,还是比较困难。 或者说,压根就是希望渺茫。 至于洗浴中心的老板,她也从天眼查看了法人和控股人,也都不是什么熟悉的名字。 来是来了,但从哪入手,能查出多少,还是未知数。 至于什么时候查完,查完后还回不回鹤城,也没有想好。 李牧迁见她面上神情,大致了然。 夹了一个烧麦到她面前,对上宋思听看过来的视线,他淡声说道,语气平静:“正好,那家洗浴的老板最近在和我爸接触,最近应该会组个饭局,要不要见见面?” 闻言,宋思听一怔。 这算是……踏破铁鞋 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但是,怎么那么巧? 她刚好就在苦恼怎么接触洗浴的老板,这边,李牧迁就告诉她正好有一个合适的门道。 注意到这一巧合,再联想起之前。 仔细想想……好像最开始,她找见的第一个目击者,也是依着李牧迁的话,去丹顶鹤基地找的人,然后再去找的陈伟,再来到冰城。 更遑论陈伟,他甚至就住在李牧迁家附近。 一处巧合还好说,但是这种连环的巧合…… 意识到这点,宋思听下意识的,后背有点发凉。 但是看李牧迁镇定自若的模样。 好像也不见什么异端。 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倒不如先顺着他指的路走走试试看。 这样想着,宋思听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叔叔那边……” “无碍,”李牧迁解释道,“他正好也有和那老板接触的意向,再加上那么久没见,他也很想你。” 那么久没见,还是很想你。 闻言,宋思听心中浮现出一抹异样:“他知道……我们分手了吗?” 李牧迁神色罕见地有点怔忪,隔了一会,迎着宋思听的视线,他才摇摇头,缓缓开口:“不知道。” 不知道? “那这七年……” 宋思听忍不住思考他是怎么搪塞过去的。 “……我说你因为工作原因,一直在外地,没法回来。”他说。 这借口,顶个一两年倒是可以,但是七年的时间,是不是太扯了。 宋思听有点不可置信:“叔叔他……相信了?” 嗯了一声,李牧迁点点头,幽深目光看向她:“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最近两年,开始我你在哪里工作,想拉着我过去找你。” “……” 张张口,宋思听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哑然。 缓了一会,她说:“那正好,趁着这次见面,就顺便把误会说清吧。” 李牧迁眸中神色微动,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轻声说:“我爸这些年,和曾经的工友也接触不少,或许能知道些什么。但如果他知道这些年……” 说到这,他停下,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但是宋思听却听明白了他的潜在话语。 “那等我走之后再解释?这些天……”她看着李牧迁半垂的双目,试探性地提议。 哪知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见李牧迁抬眼看来,利落地点头,开口应下:“可以。” “……” 吃完饭,收拾好垃圾和行李退了房,宋思听还顺便还把原本在网上订的酒店退掉了。 因为李牧迁解释道做戏就要做全套。 正好他在冰城也有房,这段时间,两人住在他房子里,不会让他爸爸起疑。 站在酒店楼下,看着李牧迁把她的行李搬进后备箱。 宋思听拉高围巾,后知后觉出一点不对劲。 自己是不是,又进了他的套路里? 第56章 第二十六滴血但是现在,已经失去了。…… “现在去……?” 犹豫了一下,宋思听坐上副驾,扣好安全带,她看着前面的路,问道。 李牧迁扶了下眼镜,单手打着方向盘过了个路口,在红绿灯前停下,他侧过脸来看她,淡声询问:“先去我那放行李可以吗?” 宋思听没什么异议,点头说好。 只是当车子开过两个红绿灯,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开进一处小区大门后,宋思听隐隐有些变了脸色。 盯着眼前路挡抬起,进入地下车库后,她终于忍不住,幽幽开口,说了句:“你家……离那么近啊?” “还好。” 李牧迁语调平平,坦然自若。 将车子在车位上停稳,他熄火下车,绕过车头走来为她拉开副驾车门。 见宋思听坐在位置上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微微挑眉,与她看过来的目光对上,眸中带了点疑惑。 “既然那么近,为什么昨晚还住我那里。”宋思听抬眼,看着他,问道。 李牧迁垂眸,单手撑着车框,弯腰看她:“如果我没记错,这好像是你的要求。” 怔了一瞬,宋思听仔细回想了一下。 当时在教堂广场上,好像确实是她提议的。 李牧迁甚至没说几句话,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脑补,好像也怪不得他。 但是,还是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沉默了一两秒,宋思听半晌,憋出一句:“你当时也没说你在这里有房子,还离得那么近。” “你也没有问。” “……” 移开视线,宋思听败下阵来,就当长了个记性:“好,怪我,下次一定不再心软了。” 话音落下,看见李牧迁眼中蕴上的笑意,她板着脸,冷声问道:“笑什么?” “不怪你,怪我,我只是想和你多呆一阵,”李牧迁勾起唇角,半蹲下身,微微仰视,他说,“毕竟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明明语调平平,但是听在她耳中,却莫名带了点惆怅意味。 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宋思听心中抽了一抽。 缓过神来,方觉喉间有点哽,她垂下眼,看清他眸中的认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哦。” 半晌,宋思听轻轻应了一声,扭过头去,错开视线。 李牧迁敛目,起身后退,为她让出下车的空来。 坐电梯上楼,一路上默默无言。 算是终结了方才的话题。 直到“叮”地一声,电梯门开。 跟着李牧迁走进屋,视线草草绕着屋子扫了一圈后,宋思听才重新开口:“有个问题。” 推开一扇房门,将宋思听的行李箱拎到门边放好,李牧迁转过身来,闻言,应了一声:“什么问题。” “你当老师,工资那么高吗?” 宋思听盯着他,这样问道。 其实早就想问的,从之前去他在鹤城的另一处房子开始。 鹤城两处房产,还有车子,虽然那边的房价不算贵,但是那么大的面积,也不是笔小数目。 如今再看冰城的这处,距离中央大街近,地段好。刚才进小区的时候也看见了,小区绿化安保都不错,是高档小区。如今上来,看见这一梯一户的大平层,目测面积怎么都该有个四百多平…… 老师那么赚钱? 看见她的神情,李牧迁了然。 他走到岛台前,倒了一杯水放到宋思听面前,开口解释道:“都在我爸名下。” “这几年,他做了点小生意,还算富裕。” 听见这话,宋思听脑中自动浮现李牧迁爸爸的形象。 他爸之前在宋拜山的厂子里做工,她见过几次,看起来老实到有点木讷,在宋拜山厂子还没倒之前,便因为身体原因辞了职。 当年宋拜山死后,一些罚款和生意上的账还没结清,有些员工的工资还没到位,现金流不够,当时宋思听和奶奶是靠着变卖了宋拜山留下的家产来过渡的。 卖房需要一些时间,期间不乏有跑来闹事的职工,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还跑进院里又砸又骂,她和奶奶在屋里锁着门伪装成不在家,在外面的摔砸声中拼命压抑抽泣的声音。 最后,还是李牧迁和他爸爸赶过来,帮忙垫了钱,安抚了职工,才没有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不知怎么又想到这里,宋思听心里又有点发郁色。 接过他递来的水,浅浅抿了一口,她才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挺好的。” 声音有点闷。 察觉到她心情骤然变得低落,李牧迁淡折了眉心,绕过台面,走到她面前:“想到什么了?” 宋思听摇摇头,扯出一抹笑:“没什么啊。” 话落,又感觉心头更闷了点。 李牧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原地,看着她,显然是不信的。 将杯子搁到台面,宋思听别过去视线,看见剩下的半杯水在杯中悠悠晃荡,泛起涟漪。 半晌,她深呼吸 一口气,强撑着语气自然:“真的没什么,就是……想我奶奶了。” 宋思听的奶奶,是在她大一那年的寒假去世的,正好在元旦那天。 老人家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道乡,在黑土冻雪绿山里劳作一辈子,将宋拜山拉扯大,后来,宋拜山有了钱,想过把她接到城里享福,但是老人家执意留在乡里,在宋思听的记忆中,只见她去过鹤城两次。 一次是宋拜山死的第二天,她得到消息,连夜赶过来,带着还没有理事能力的宋思听操办葬礼,为宋拜山处理后事。 还有一次,就是宋思听高考结束的那天,她拎着一篮野蓝莓,孤身一人站在校门口的角落,淹没在身边各色穿着旗袍抱着向日葵的家长之中。 鹤城的夏天不算炎热,但那天刚下过雨,天气沉闷。 考完最后一科外语,宋思听顺着撒了欢的考生们慢吞吞地走出考场,余光看见身边经过热心关切的家长,或开心或抱怨或痛哭的考生,她避开人群往外走。 从未感觉世界如此嘈杂。 然后,她就看见小老太太护着手中的筐子挤在人群中,翘首以待。 两人对上视线。 “……想吃蓝莓了。” 宋思听顺着记忆,同他聊起这件事。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压下眼中的泪意,放弃继续回忆,拿别的话题作结。 “待会给你买。” 李牧迁缓步上前,轻轻将她揽进怀中,慢慢拍着她的背,柔声道。 落进他怀中,额头抵着他的锁骨下沿,宋思听眨眨眼,接触到他身上浅淡的松木味道,心绪慢慢平静。 “算了,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吃。” 半晌,在他怀中缓和了心情,宋思听推开他的肩,向后仰了仰身,离开他的怀抱。语气恢复和缓,说道。 “……” 感受到怀中落空了温度,李牧迁指尖在半空中不动声色地轻跳一下。 垂下视线,他嗯了一声,看着她的发顶,静静点头。 “走吧,”宋思听从椅子上站起身,先一步往门口去,“叔叔该等急了。” 早在两人还在酒店房间时,李牧迁就已经给他爸发了消息,说要中午带宋思听过去。 现在两人来这里放行李,再说会话的功夫,算算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约好了中午见,宋思听不清楚过去的车程,想着提前一点总归是好的。 她拉开大门走出去,没有回头。 站在她身后,李牧迁闭上眼。 再睁开时,眸中原本蕴着的一点沉色消逝,银丝镜框后,眼中情绪古井无波- 车子驶出小区,进入主路。 宋思听视线不移,看着外面的街景,余光又瞥见驾驶座上的李牧迁。 目视前方,安安稳稳坐着,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察觉到他视线将移,宋思听率先收回目光,侧头看向窗外。 刚才没有接着往下说,不止是因为即将忍不住的泪意,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回忆中,在她和奶奶转身时,看见的那束显眼白玫瑰。 ——那天,李牧迁也来了。 撬了期末的跟组实验,从冰城赶过来,还带了一束绿桔梗和白玫瑰扎的手捧花。 高考考场外面,家长拿的花大多都是向日葵,意味一举夺魁。 唯独他,抱着那么大一捧玫瑰,格格不入。 看见他的那一秒,他也看见了宋思听二人,走过来,他把花递给宋思听,温声说:“毕业快乐。” 然后,主动接过宋奶奶手里的篮子,帮忙提着。 淡淡馨香入怀,宋思听抱着花,有些无措。好一会,她才垂下眼,摸着柔软花瓣,说他简直是块木头。 笑他不懂花语,告诉他高考结束要送的是向日葵。 只是当她抬头,看着眼前两位时,原本笑着的眸中忽然就盈满了泪水,然后莫名哭了出来。 当时不懂眼泪是因为什么,直到多年后,在外漂泊,这番记忆时常入梦。 梦醒时分,睁开眼睛。她躺在出租屋里,看着窗外熹微天色,再触及空落落的床侧,和被泪水濡湿的枕头,才方知。 ——原是怕失去。 但现在,已经失去了。 无论是野蓝莓还是白玫瑰,她都没有存住。 奶奶去世,和李牧迁分别七年,一切物是人非。 在阔别已久的人面前谈论曾经,要么是彻底放下,要么是还想再继续。 她哪个都不是,所以方才,才在即将回忆到他的时候,主动切断话题。 这里离李牧迁爸爸家有点远。 车程半个小时,跨了一个区,十一点的时候,停在一幢洋房门口。 下车之前,宋思听收敛了全部情绪,解开安全带。 推开车门前,想到什么,又松开车门把手,转头问道:“咱俩要不要提前对一下口供,避免露馅。” 李牧迁在车库停好车,闻言,熄火拔了钥匙,视线转看过来:“现在对口供是不是有点晚了。” 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一个向这边走来的男人。 宋思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中的那张面容陌生中带点熟悉。 比她记忆中的那张脸皱纹更多一点,但是气色要更好一点。 好像确实…… 见她面色犹豫,李牧迁淡声说:“无事,我提前说了好,你一切如常就行,有我兜底。” 说着,拉开车门下车。 李逢秋也在此时走到车前。 他眉眼带着止不住的乐呵笑意,自动略过站在他面前的李牧迁,径直走到副驾。 宋思听见状,连忙推门下车,对李逢秋弯了弯腰:“李叔叔好。” 眼前站着的人赫然就是李牧迁的父亲——李逢秋。 “好好,”李逢秋笑呵呵地连点了两下头,道了两声好,热情地招呼着她往家里进,“快进来,外面冷。” 说着,他迈步,走在前面引路。 宋思听落在后面,在他转过身后,侧头看了李牧迁一眼,与他对上视线。 “走吧。” 李牧迁走过来,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 淡声道。 温暖干燥的掌心直接包裹住她一整个手,宋思听有些不大适应,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指。 下一秒,却感受到他的手指力道加重了些,指尖探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握得更紧了些。 第57章 第二十七滴血“注意细节” 抿了抿唇,宋思听垂眼。 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她没有选择开口,由他牵着,走进屋内。 刚进门,便闻到一阵饭菜香味,有些熟悉。 李逢秋走在前面,领着两人走进餐厅。 打眼一看,圆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餐盘,看里面菜式,都是东北这边的特色菜。 锅包肉,酱骨头,溜肉段,地三鲜,凉拌拉皮,老虎菜……之类。 落座的时候,保姆又从厨房里端出来几碗饺子,摆在几人面前。 “我听李牧迁说,小宋你这几年一直在南边,”李逢秋笑着,热情地起身,把其中一碗推到宋思听面前,“应该挺久没吃过正宗家乡菜了吧,今天多吃点。” 在桌下的手挣扎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示意李牧迁松开。 感受到手指力道松了许多,宋思听连忙将被他攥着的手抽回到桌面。接着,微微起身,弯腰接过来李逢秋送过来的碗筷:“谢谢叔叔。” “不用那么见外,放心吃,不够还有。” 李逢秋摆摆手,语气和蔼。 宋思听点点头,坐回 原位,捧场地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猪肉酸菜馅,之前她家里人也常包的内馅。 味道很像。 一口咽完,还没开始伸筷。 面前餐盘上,被放上一块裹着金黄面衣的锅包肉。 顺着执筷的手抬眼看去,李牧迁眸光半垂,神色淡淡的。 见宋思听目光看来,他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后,微微倾身,轻声说句:“先吃饭。” “好,”宋思听回了一句,说着,眼见餐盘里又被夹进一块溜肉段。她顿了顿,“……不用给我夹了。” “注意细节。” 李牧迁往她这边凑身,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提醒道。 话音落下,坐直身子,又夹了一筷子榛蘑放到她面前。 “……” 宋思听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逢秋,没有再拒绝。 见状,眸中蕴上点点笑意,李牧迁敛目,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一顿饭下来,宋思听吃得非常轻松。 原本要见家长有点紧张的感觉在李逢秋时不时唠嗑逗闷中渐渐消解。 不知不觉,宋思听也自然开口,同他一来一回地搭话。 不过多数是李逢秋在问,她在答。 聊些风景,美食什么的,不痛不痒的轻松话题,还说到了她的工作。 得知宋思听是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后,李逢秋眼睛登时一亮:“嘿,那正好!” 他的反应过于惊喜,宋思听有点疑惑,但还是没问出口,只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李逢秋说:“我这边正愁找不见好的摄影师,如果小宋你有时间,让李牧迁带你来我这玩玩,看看能不能帮景点拍拍照什么的,工资我按最高日结给你。” 闻言,宋思听有点不大明白,想开口回,但有怕说错什么。所以没急着答应,转头去看李牧迁,等着他说话。 见状,李逢秋的目光也随之转来。 感受到两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李牧迁气定神闲。 伸手盛了碗汤放在宋思听面前,才掀起眼皮,看向她,淡声开口:“我爸在做旅游业之类的生意,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让你帮忙拍宣传照,不过还是看你时间来。” 闻言,宋思听明白过来。 旅游业和传统机械制造业相差太大,李逢秋在下岗之后转型跨度确实不小。 心中暗暗感慨一把,她点点头,应下来:“可以的叔叔,不过举手之劳,正好我应该要在冰城多留几天。” 至于拍宣传照…… 其实李逢秋的这一提议和她最近在想的转型方案不谋而合。 只是这几天她因为陈伟和林德飞的事情分去全部心思,也就暂时搁置。 现在李逢秋一提出来,其实宋思听自己也来了兴致。 正好试验一把效果,然后看看能不能有可行性。 这是她答应的一点原因。 至于另一点:她还要靠李逢秋牵线搭桥。 去见洗浴的老板,好借此找出林德飞当年隐瞒掉的什么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宋思听适时回忆起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 但是没有急着开口询问,她先压在心里,面上如常,依旧陪李逢秋聊着些不痛不痒的家常。 直到一顿饭吃完。 保姆来收拾碗筷,三人转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倒了一杯茶,李逢秋隔着茶汤升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看了李牧迁一眼。 才开口,将话题引向正题:“小宋啊,明天晚上有个饭局,正好和景区另外的合伙人见见,大家商量一下怎么拍?” 来了。 宋思听心中一动,没有忽略他话中的关键词:景区另外的合伙人。 她当然没有异议。 面上神色未变,宋思听点头说好。 得到她的答复,李逢秋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始聊点别的。 宋思听松了口气,顺着他往下说。 期间,李牧迁则在旁边,单手拎着杯口,靠坐在沙发上。 只时不时接上一两句,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垂着眼眸,没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这边冬天天黑得早。 一顿饭吃完,再加上她后面和李逢秋聊了那么长的时间。 等宋思听和李牧迁走出大门的时候,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全黑。 李牧迁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李逢秋在身后送他们。 趁着李牧迁进车库开车的这点空档,李逢秋往宋思听手里塞了个红包。 很厚一沓,光是拿在手里,就感受到了重量。 宋思听忙推回去:“叔叔,这我不能收。” “拿着,一片心意,你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能给的,就一点小礼物,收着吧。” 李逢秋开口劝她。 推脱不掉,宋思听抿着唇,看着手上这个红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边习俗,儿媳或者是女婿上门,如果做家长的同意了,就给包个红包。 估计李逢秋不知道她和李牧迁早就分了手,所以按照习俗,包了个红包给她。 而宋思听自己清楚,她和李牧迁以后基本没什么可能,所以这个红包不能收。 但要是不收,或许也会让李逢秋察觉到什么。 犹豫间,不远处,传来车门关上一声闷响。 李牧迁走过来,停在她身侧,伸出手,替她接下这个红包:“谢谢爸。” “……” 宋思听和李逢秋转头看他,同时沉默。 见状,李逢秋张了张口。 刚想说些什么,李牧迁便拉着宋思听,往车旁走:“先上车,外面冷。” 缓过神来,宋思听意识到李牧迁这是替她解了围。 当即顺着李牧迁的话,跟着他往外走,顺便,还冲李逢秋的方向招了招手告别:“谢谢叔叔,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慢点,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李逢秋下意识回道。 直到看见宋思听两人坐上车,车子开远。 他才摸着下巴,后知后觉出一丝怪异来- 张裘最近熬夜加班。 无他,正是为里之前在江里出现的陈辉军的尸体一案。 虽然当时目击者不多,警方快速控制住了现场,在网上也没有什么传播。 但是这具尸体以和东湖冰尸差不多的出现方式,还有附近市民人传人的渲染,也整出了不小的动静。 之前东湖冰尸的案子才刚结案没多久,这又来一起差不多的,上面直接发了火,压力给得更大。 这几天,不止张裘在熬夜,组里其他的刑警也在加班加点,不眠不休地调查。 从杠子的社交关系,再到他死前一两天去过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也还是找不见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是废弃无用的信息,就是关键节点线索缺失。 这几天,组里的人跟无头苍蝇一样,绕来绕去,没摸清什么有用的关键信息,迟迟结不了案。 从法医那边的报告来看,杠子是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在后脑,有一道深深的缺口,连带着头骨都碎裂,但是却迟迟无法判断凶器到底是什么。 这就有点奇怪了。 张裘看着整合的各种信息——这些资料在这几天都要被他翻烂,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将资料往桌面一扔,张裘摸了根烟出来,蹙着眉点了一根。 或许,要换种方式去查呢? 如果一条路行不通,那就证明,要换条路。 但是,要换到哪里去? 重新坐直身子,他手一捞,将资料重新拿进手里,翻看着。 只是越往下翻,张裘眉心折得就越深。 社交网没有什么疑点,尸检报告一时间也看不出来什么…… 啪嗒一下,未来得及抖落的烟灰落在纸面上。 张裘目光看 去,顺手一扫。 点点灰烬在纸面拖拽摊开,勾画出一个名字。 ——李牧迁。 这是张裘自己手写上去的。 就在几天前,从周曼茹家回来后。 想起那天他又复盘了之前宋思听的两起案宗,也在上面看见了李牧迁的名字。 巧的是,这两起,他都在现场。 又往深了查,张裘发现,这个李牧迁,和当时的宋思听的关系是,恋人。 张裘心中一跳,总感觉像是抓住了什么,但仔细复盘,又毫无头绪。 由此,他还特地调了一下李牧迁的教师档案,显示他是在五年前入职,也就是林德飞失踪一案的后两年。 时间上看起来也没什么关系。 单拎出来,这个人似乎什么毛病都没有,但是……万一呢? 张裘眯起眼,手指在这个名字上划了又划。 试试看呗。 第58章 第二十八滴血“如果,我和你一起走呢…… 车上。 宋思听看着又重新被李牧迁塞回她手里的红包,一时哑然。 她看了眼正在开车的李牧迁,前挡风玻璃蕴出的路灯光带着暖意,布散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折出清晰的明暗线。 或许是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李牧迁侧目看来。 “怎么了?” 他开口,嗓音清淡,问道。 捏着手里不算薄的红包,宋思听扬起手,冲他示意:“这个,在我走之后,你找个时间还给叔叔吧,毕竟……” 毕竟是给你未来妻子的,不是给我的。 这后半句被她吞了回去。 闻言,李牧迁不咸不淡地收回视线:“是给你的,收着吧,不用有压力。” 路灯跳了颜色,车子继续往前开。 算了…… 宋思听坐回身子,打算等走的时候找个时机把它留在李牧迁的房间,也不去坚持这个话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难受。 想起自己在这呆不了多久应该就要离开,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惆怅感,是她七年前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所没有的。 静静阖目,她侧过头,倚着车门,只觉无限疲累。 身侧蓦然就没有了动静,李牧迁侧目扫去,宋思听正盯着窗外发呆,安安静静的。 “在想什么?” 又拐了路口,他打着方向盘,手指轻点,问道。 话音落下,宋思听没有回。 只是沉默良久,轻声说了句:“没什么。” “心情不好。”李牧迁将车速放缓,淡声说道。 用的是肯定句。 宋思听看了他一眼,垂下眼,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 只是反问他道:“你今天似乎心情挺不错。” “是吗?” 李牧迁应了一声,旋即,挂了倒档,靠边停车。 算算时间,应该还没到家,宋思听有点疑惑,看向窗外。 外面路上没有路灯,夜色已临,漆黑一片。 这是……哪? 还没等她开口,李牧迁便率先问道。 “想去走走吗?”他按开安全带锁扣,拉开车门下车。 见状,宋思听也随之推开车门,还没等迈出去,李牧迁便从后座绕过来,手里拿了条羊绒围巾。 厚实面料包裹上小半张脸,把领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宋思听有点闷,仰了仰脖子,鼻尖擦过他停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整理围巾的手指。 感受到他的动作一顿,宋思听将下巴漏了出来,垫在围巾上沿,翁声道:“有点透不过气。” “外面冷。” 李牧迁将多余的围巾打了个结,淡声说道。 下了车,呼吸到第一口冷空气,确实感觉到鼻腔有点难受,宋思听跟在李牧迁身后,不动声色地又将围巾拉高了一点。 往前走了一点才发现,李牧迁带着她来的是江边。 这里应该是采冰场一角,冰面上堆着许多长方块的厚冰,冰体剔透,在不远处城市高楼和江面大桥的外灯照耀下,布散着点点暖光。 这个时间,再加上这里有点偏僻,此时此刻,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冰面走着。 “怎么想着带我来这里?”宋思听走上冰面,停在一块剧出来的冰块前,用手扫了扫上面一层薄薄的积雪,坐上去,问道。 “想带你散散心。”李牧迁也随之停下,站在她身侧,顺手将从车里拎出来的一个小袋子放在冰面上。 点点头,宋思听仰着头,看空旷天上的寂寥星子,重重叹了口气。 眼前弥散开一片雾白哈气。 “小时候,我爸不让我上冰,说危险,我就瞒着他,偷摸上,和附近几个小孩一起堆雪人。” 不知道是不是触景生情,还是现在这种静谧氛围感觉不说话就少了点什么,宋思听回正视线,盯着眼前堆积的冰块,再看着远处隐在夜色里一望无际的平坦冰面,忽然开口道。 她说:“当时我们还玩狗拉雪橇,但不是正规雪橇。就是我朋友家养的阿拉斯加带出来溜达,然后往它背上那个小马甲上绑个绳子,再在绳子另一头绑个车轮。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小孩,不重,我当时好像才四十斤,坐上轮胎的时候那狗跑得飞快,我没把住,摔在冰面上,脑袋上磕个包,回家被我爸好一顿训。” “不过你应该没玩过这个。”宋思听说着,扭头看李牧迁,目光触及他在暗色之中模糊却不掩冷冽的眉目,想象不出来他小时候疯玩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话音落下,却见视线里,李牧迁轻轻点头,说了声:“玩过。” 挑了挑眉,宋思听有些意外。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接触他的小时候,不由地接着问下去:“真的吗?那你玩过那个冰面自行车没?” 李牧迁看过来,与她目光相接:“玩过,还学过冰刀,拿了省赛儿童组的奖。” “看不出来啊。”宋思听更加意外。 以前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宋拜山去世的阴霾,宋思听一直闭口不谈过去,他们两个人聊天大部分都在聊以后。 以后要在哪里买房,要做什么工作,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结婚后谁做饭,谁刷碗,要一起去哪里旅游,要怎么一起把普通的生活过得幸福…… 无限畅想,结果变故发生后,一样都没有实现。 连当时每在深夜,她躺在他怀里,抱着他,手臂紧锁他的腰身,哭着说了该有成千上万遍的以后要一直在一起,也成了空谈。 再坚定的誓言也会成为泡影,因为不就像那句名言: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想着想着,又拐到了这里…… 宋思听淡哂,拉回了思绪,继续将目光投向远处冰面,接着道:“或许是我爸也管不住我,他就默许了我上冰面玩,但必须有大人在场,估计怕我出什么意外。” “后来,每年到冬天我就特别开心,在冰上疯玩,打雪仗,堆雪人什么的,我也玩过冰刀,但我滑得不好,总是摔。虽然冬天穿得厚,摔不疼,但是我觉得丢脸,也就不玩了。但是其他的冰上玩乐也挺开心,每年我就特别盼着下雪,变冷,我很喜欢雪,虽然很冷,但好玩,还好看。” “小时候不是经常有雪雕冰雕公园嘛,我爸还带我来冰城,看冰雕,还坐那个冰雪大世界滑梯,拍好多照……我小时候可爱照相,我爸每年都会给我做个影集,里面就装这一年我的照片,都放在我房间的书架上……” 回忆就像是开了闸,这些年一直藏在记忆深处的这些事情似乎再也堵不住,起了个话头,就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她说了很多,都是自己之前不愿意回想的小时候。 李牧迁静静听她说,时不时会回上几句,但是大多数,都是她在说,他在听。 回忆过去,要么是怀念,要么就是释怀。 宋思听觉得,她大概已经是后者了。 “这些年,我生活的城市,在很南的地方,冬天不下雪,气温最低也才只在零上几度,河水湖水都不结冰,还经常能遇见来那里过冬的东北人,走在街上听见有点熟悉的口音问路,还觉得有点恍惚。” “仔细想想,我也已经快三十了,发觉时间好快,但是过去这些事情,又感觉特别遥远,好久没在冰上走过,没坐狗拉雪橇,都快忘了这边的冬天,还那么冷……” 话说到这里,她声音转低,轻声喃道。 还没说完,蓦然,手背笼上一抹温热。 垂眼看去,李牧迁的手盖在她的手上,掌心包裹着,将她的整个手握在手心里。 宋思听感觉鼻尖有点发酸。 她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缓了一会,才将视线转向他的双眼。 黑暗中,他的双眸明明不甚清晰,但是宋思听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柔柔,一如他的体温,将自己包裹。 指尖有点灼热,宋思听动了动手指,沉默地将 手抽回来,揣进外套口袋里,看着他,神色极其认真,开口道:“回来的这些天,其实我发现了,我确实还喜欢你……虽然这样说有点不负责任,毕竟当初是我离开在先……” “但是,不可否认,感情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看着李牧迁的眸光深了几分,宋思听垂下眼,不去与他对视,接着道,“但是,也只仅限于还有感觉。”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我们都不年轻,没有什么试错,或者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这些天,其实我对你也有过心动,我也能感受到你……但是,”说道这里,她停顿一下,重新抬眼,看着他的双目,一字一顿,轻声说,“李牧迁,别再坚持了,我们再也没有可能有以后了。” 她把话挑明,说给他,也说给自己。 离开时的不告而别,是她的试探,他追过来,就代表着一个确定答案。 但是就像昨晚,她说的,太晚了。 即使现在想要再做些什么,也没办法,来不及。 现实一点,是她这些年在外漂泊,学到的唯一一课。 长大以后,没有之前身边即世界的幼稚想法,没有天南海北还可以为爱克服的勇气。 她在外面有了工作,买了房,扎了根,没有再回来的打算,更不会要求他抛下一切跟着自己回去,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但是温柔湿冷的冻雨也是一番别样风景,她也逐渐适应。 人生不过几十年,要一直揪着过去不放,太累。 宋思听觉得是这个理。 再加上这次回来,感慨有时,但是更多的,也有释然。 旧址旧事都在不同程度上,褪了色,结了锈,需要抛却,给新的记忆留点位置。 纠结了大半个月,如今借着回忆说出来,也算是放下了宋思听心中的一个大石头。 毕竟回来的目的其中之一,不就是和他,和过去,彻底断干净吗?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除了释怀,还有一些悲伤,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漏了风,呼呼吹着。 咬着内里唇肉,宋思听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将心中怪异感觉拼命压下。 “如果,我和你一起走呢?” 蓦然,她听见迟迟沉默的李牧迁开口。 嗓音带着淡淡沙哑,语气坚定,轻声说。 听清他话中的意思,宋思听一愣,转过头来看他。 但是李牧迁却没有接着说,而是垂下眼,从一开始被他搁在一旁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件物什来。 接着,打火机清脆按动声,一簇小火苗亮起,细碎的烟火从他指尖炸开,暖黄色的光晕轻轻地笼在这一小块,照亮他半边侧颜。 拿着仙女棒,李牧迁将它递到宋思听的手里:“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只要在它燃尽前,许的愿望,都会成真。” 手背被他的手包裹住,仙女棒竖在他们的掌心,点点光亮跳动,他的双眼,在这一小团光里,清晰,又模糊。 宋思听点点头,就听下一秒,他接着道: “希望你可以再一次心动,然后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交给我扫清一切障碍,承担一切后果。 在烟火熄灭的前一秒,他看着她的双眼,在心里默默补齐最后半句。 然后,世界重归阴影。 第59章 第二十九滴血“好,那就往前走。”…… “张队。” 一名刑警敲了敲办公室门,走进来。 张裘抖了抖指尖的烟灰,视线未移:“说。” “我这边查了宋思听的身份证记录,显示她前天傍晚买票去了冰城。” 刑警将调出来的资料放在他面前的桌面,说道。 冰城? 闻言,张裘在烟灰缸里掐了烟,抬眼看来。 “酒店记录有吗?”他问道。 说着,捡起桌面的资料,手指往下一页一翻,便看见酒店的住宿记录。 刑警见他视线停在酒店地址上,补充道:“在中央大街附近,不过只有一晚上的记录,昨天上午她就退了房,但是昨天晚上并没有她在别的酒店的入住信息,交管那边也没有回了鹤城的记录。” 张裘了然,明白他的意思。 又将手中的资料往后翻了几页,没什么发现。 张裘看向他,问道:“李牧迁呢?” “也查了,交管那边和酒店都没有记录。” 刑警如实说。 看见张裘微微蹙眉沉思,他试探性地开口:“不过张队,好端端的,查他们干嘛,和陈辉军的案子有关吗?” “暂时没有。” 暂时没有?那也就是说或许之后会有? 刑警若有所思。 “查到李牧迁住址了吗?” 正想着,张裘蓦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点点头,刑警说:“查到了,他名下有两处在鹤城的房产,我又去打听了一下,常住的应该是滨湖苑那套。” 说着,他顿了顿,又接上了一句:“那套房子,之前在宋拜山名下。” 张裘心中咯噔一声,心中一缕极快的思绪滑过,隐隐约约感觉抓住了什么:“他从宋拜山手上买下来的?什么时候?” “大概七年前,但不是从宋拜山手下买的。宋拜山死后,那套房子作为遗产归给了宋思听,然后七年前宋思听无罪释放后,把那套房子卖了,买家就是李牧迁。” 刑警回忆了一下,叙述道。 听见他这样说,张裘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桌面,走到一旁的立柜前,拧开钥匙,拉开柜门,从中拿出两封文件夹。 翻开其中一个,他将其搁在桌面上,拧着眉翻看。 见状,刑警也凑上前,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资料上。 这是七年前林德飞失踪案的案宗,前两天张裘刚让他从检察院取回来,他当然认得。 但是他却不清楚这起案子和陈辉军的案子有什么强关联。 眼见张裘细细翻看着,他心中疑惑更甚,随着他细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什么蹊跷来。 观察了一下张裘的神色,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见张裘合上卷宗,重新将其妥善塞回立柜,转身走来:“去李牧迁家看看。”- “唉,帮我找找,”穆淼举着手机,四十五度角,转着圈地左看右看。手机屏幕里照出她的脸来,冻得透着些红粉的鼻尖和面颊显示出一抹娇憨,“哪个角度好看啊。” 盯着手机寻着能把她和身后的东湖一齐拍下,并且打光合适的角度,穆淼视线不移屏幕,对站在不远处的祝驰周扬声说道。 祝驰周手肘撑在围栏旁,盯着脚下结了冰的湖面,随口应了句:“都好看。” “真敷衍。” 穆淼白了他一眼,也放弃询问,自顾自的拍了几张照片后,就有点冻得受不了了。连忙戴上口罩拉高围巾保暖,低头检查着刚刚拍好的照片。 她没来过东北,地地道道的南方姑娘,不大适应这边过分干冷的天,但看什么都新奇。 厚冰湖面,纷扬大雪,烟火早市……随手拍拍,都能收获不少点赞。 前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她拍了一条视频,不到一天的时间已经三百多万赞。比她前一段时间团队费劲心思想文案研究布景,构思打光的精修视频热度还高。 于是,团队那边也赶忙来了人,应该这两天就到,打算趁着热度,多给她拍点视频。 不过这件事,穆淼没和祝驰周说 。 毕竟祝驰周过来,是为了找宋思听,她跟过来,也算是不请自来,工作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他也不会在意。 这样想着,穆淼收起手机,侧眼看了看他。 眼见祝驰周还盯着不远处的湖面,穆淼凑到他身侧,试探性地开口:“听听回你了吗?” 这两天,他们两个或多或少都给宋思听发了消息。但是却没告诉她自己过来了,只是在问她在干嘛,什么时候回安城。 宋思听似乎很忙的样子,偶有回复,一般只发个一两条消息,然后就再度消失。 虽然他们没有和宋思听说,但是穆淼发的视频宋思听肯定看见了,自然而然的,也能知道她们来鹤城了。 正好现在祝驰周也找不见宋思听的具体住址,所以前天晚上直接就给她发了消息表示自己来找她玩。 可消息发出,隔了一天了,宋思听却没有回复。 不知道是忘了回还是生气了。 想到这里,再联想起宋思听的性子,又觉得不大可能是。 她镇静,沉稳,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天天待人不咸不淡的,穆淼和她认识那么久,也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可能真的有什么事情太忙了吧。 脑中有了猜想,穆淼试探地看着祝驰周的脸色,细细揣度。 但是祝驰周只是垂眼,点开手机看了看置顶的聊天框,依旧安安静静。 祝驰周有钱,有人脉,查到宋思听来了鹤城,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关于她现在住在哪里,也只能锁定一个大致范围,没有具体的位置。 所以祝驰周就把酒店订在了这附近,每天都会来守株待兔。 可这天寒地冻的,每天等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盯着祝驰周倦怠的侧颜,穆淼在心中悄悄说: 还看不出来吗?她不喜欢你。 但是张张口,声音哑然。 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头顶灰白的天空,穆淼轻轻叹了口气。 又陪他站了会,拍了几张照片,最后实在太冷,她搓搓胳膊,说了一声,打算回去路边的车里缓缓。 走到路口,近处车流经过,鸣了一声喇叭。 穆淼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视线中,一辆警车缓缓,经过她面前,开进正对着东湖的小区大门。 思考一瞬,她松开车门把手,在警车尾巴消失的前一秒,戴上外套帽子,跟着走了进去- 本以为到了新环境,再加上晚上在江边谈完后,回来或许会失眠。 但是意外的,昨夜,宋思听睡得还不错。 或许是在江边聊的那些话题,她还很罕见的,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 熟悉的东湖,熟悉的冰面,她和几个小伙伴堆雪人,她拿着树枝给雪人画笑脸,画得歪七扭八。 同伴们笑她,笑她画得丑。 宋思听好强,小时候气性也大,直接把雪人推翻,一个人跑到角落,单方面和他们绝交。 蹲在一处干净的雪面上,她偷偷看着远处那几个小伙伴跟没事人一样接着玩乐,还排队去玩冰滑梯,当即就觉得特别委屈。 一边告诉自己不在意,一边团着雪球做雪人身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烫化了眼前这一小片雪。 “你怎么了。” 正修整手上崎岖的圆球时,身前冰面上停了一双冰刀鞋,刀刃划过,溅起一点细碎的冰碴。 有人站在她面前,问她。 声音很冷,但很好听,无端让她想起冬天针叶上结的一层雪白的霜。 宋思听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眸子。 是一个和她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黑发黑眸,皮肤雪白,脸庞轮廓还带着点稚气弧度。 男孩视线停在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微微皱眉,看着她,道:“你哭了,为什么?” 宋思听伸手抹了一把双眼,瓮声瓮气:“没哭,就是风大。” 说完,顿了顿,她语气又硬了一点:“你谁啊,凭什么要告诉你。” 男孩盯着她看了一秒,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宋思听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你去哪?” “滑冰。” 他惜字如金。 说完,见她的手依旧抓着自己衣服不放开,男孩转头,看向她。 宋思听迎着他的视线,沉默一会,硬声道:“滑冰好玩吗?” 男孩点点头:“好玩。” 看见宋思听面色犹豫,他试探性问道:“你要玩吗?” “既然你邀请我,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 “……” 宋思听似乎是生怕他走了,没有放手,反而另一只手也拽着他,两手抓着他的衣角,站起身。 起身时,有点腿软,再加上冰面有点滑,微微踉跄了一下。 男孩伸手,虚扶着。 正想问自己穿着普通的鞋也可以滑吗,宋思听一低头,看见自己脚上已经穿上了冰刀鞋。 咦? 还没来得及疑惑,就感觉脚上站着有点不稳,她有点怕摔,紧紧抓着男孩:“不要丢下我哦。” 话落,男孩却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抽走。 下意识惊呼一声,一只温热的小手就牵起了她的手,掌心温度包裹着她才摸过雪的冰凉皮肤,有点烫。 “不会的。” 他握着她的手,说。 慢慢的,男孩拽着她往前慢慢移动。 宋思听渐渐掌握了平衡,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 看了看身侧男孩沉静的侧颜,宋思听同他搭话:“我叫宋思听,你叫什么,你经常来这滑冰吗?” “李牧迁。”男孩说。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不经常,我最近才搬过来。” “难怪我之前没见过你,”宋思听反握住他的手,“那以后,我俩就是好朋友了,想和我玩的人可多了,但我只和你一个人玩。” “好,”李牧迁点头,轻声道,“我也只和你一个人玩。” 满意笑了笑,看着脚下透明的冰面,宋思听拉着他的手,问他:“我们这是要往哪滑?” “你想往哪里滑?” 李牧迁带着她,没有停。 宋思听摇摇头,说:“不知道,那就往前走吧。” “好,那就往前走。” 远处冰面一直在延伸,灰白色的,与近处天空相接,天地一色。 不知不觉,不知道滑了多远,周围嬉笑的人群都消失不见,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他们两人,还在冰面慢慢行走。 看着眼前白雪拥塞出的一条狭窄冰道,宋思听拉着他的手,说:“你会松手吗?” “不会。” 垂下眼,宋思听看了看两人紧握的双手。 再次抬起头,眼前场景变换。 白天变成黑夜,东湖布满白雪的冰面变成了冰城堆了无数冰块的采冰场。 她和李牧迁在冰块之间沉默穿行。 是昨晚的画面。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她身前,宋思听看不清他的脸,唯一照亮的是他另一只手拎着的一根燃烧的烟火棒。 火焰熄灭的一瞬间,宋思听松开他,和他说:“李牧迁,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留在这里。我受诅咒了,我只能一直站在冰上,直到冰面融化,我掉进冰水里。” 她站在原地。 黑暗中,看见眼前的李牧迁转过身来。 苍凉的眸光却在一片漆黑中分外显眼。 他摇摇头,重新拉起她的手,说:“我答应了你,不会松手。” “而且,我已经用我来交换了你。” 醒来前最后一句,宋思听听见他在梦中这样说。 …… 她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感受到四肢有点冰凉,宋思听抽回意识,缓缓坐起身。 她捞起身下的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脑袋还有点不清醒,方想回忆方才梦中所见,就被一道轻轻的敲门声拉回了现实。 她不想下床,只盯着门板,扬声说了句:“门没锁,进来吧。” 话落,将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 隔了半晌,门被推开。 李牧迁拿着一个电暖袋走进来。 将手上东西放到她面前,他转过身,径直走到墙边的暖气片旁,伸手摸了摸。 探了一会,他收回手,走到她床头位置,将空调打开,调了暖风。 捞过暖水袋塞进怀里,宋思听坐在床头,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意识过来:“暖气坏了?” “可能,”李牧 迁沉吟,“这边太久没住,送暖前没有检修,大概是出了点问题,我已经打过电话叫人来修了。” 哦了一声,宋思听点点头。 空调暖风很快送出,但是这点暖风太干燥,而且一时间也难以瞬间暖和起来。 宋思听又拢了拢被子。 注意到她这一动作,李牧迁伸手,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很冷?” “有点,”宋思听身子僵了一瞬,微微后仰偏头,躲开他的手,语气有点不自然,“马上穿个衣服应该就好了。” 指尖顿了顿,李牧迁收回手,视线扫过她还有点炸毛的发顶,沉默。 点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门,顺便把门带上。 在原地坐了半晌,宋思听抬眼,看看关上的门板,又看看自己怀中的热水袋,总感觉思绪纷杂。 昨夜,李牧迁和她说完那句话,没有急着要她的答复,而是和她说,可以等她好好想想。 两人又将剩下的仙女棒放完,然后开车回家。 分房睡,各睡各屋。 宋思听整理完东西,收拾了一下,就躺在床上思考。 但是其实原本她是不打算犹豫的。 因为按照她的设想,她肯定会拒绝李牧迁。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又倏然想起他说的,可以和自己一起走。 忽然又觉得,或许可以……试试。 想着想着,又想到他如果真的要和她走了,那他在这边的工作怎么办?他在这边的一切又都怎么办? 还有,万一之后,两人重新在一起,肯定会有着各种争吵,肯定会面对鸡毛蒜皮的小事,万一败给了生活的一地鸡毛,怎么办? 顺着他给的话深想下去,宋思听又觉胆怯。 这样的一个承诺,其后的危机,代价,后果,都是不清晰的。 她知道李牧迁不是什么冲动的人,自然也会设想起一切的后果。 但是她呢?她做好准备了吗? 感情不是一人准备好所有的未来就可以万事大吉。 宋思听抖开身上的被子,仍四肢再次冷却,连带着她有些躁动的心神。 她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他,所以不敢再次开始。 盯着门板,想起刚才李牧迁的手放在她额头上的温度,宋思听抬起手,盖住同样的位置。 闭上眼,她心底一片怅然。 她不敢赌了。 第60章 第三十滴血“麻烦二位跟我走一趟。”…… 警车开进小区,不乏有好奇的人驻足围观,穆淼混在这稀稀拉拉的人后,跟着警车走到一幢居民楼下。 借着楼栋折弯挡着自己,她看见车上下来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楼里。 没急着跟上去,穆淼抬头,看着楼栋外立面开的窗户,估算着内里结构。 应该是一梯两户,没有电梯。 因此,贸然跟着上去很容易让那两名警察察觉。 心中稍稍谨慎了一点,穆淼又往后退了退,直至完全站到视线死角内。 单元楼应该就这一个出口,到时候那两名警察肯定会从这里出来,她就在这里等着,或许也能看见点什么。 这样想着,穆淼又拉紧了衣服拉链,将帽子戴紧实了一点,不叫寒风吹到太多皮肤。 从祝驰周查来的消息来看,宋思听应该就住在这个小区,但是具体楼栋和门牌就不得而知,所以她和祝驰周这两天便一直在这里等着。 宋思听不愿意告诉他们自己在哪,回来干嘛。穆淼都清楚且理解,毕竟谁都有点过去的伤疤,她也有。 谁都不想把自己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示在别人面前。 她也和祝驰周提过这个道理。 但是祝驰周可能是大少爷当惯了,当真没尝过人间疾苦,以为一切事情自己都能帮宋思听摆平,更以为这是她为了躲自己的借口,所以执意过来。 眸色沉了一瞬,穆淼垂下眼,踩着脚下墙根的积雪,闲闲想着。 没用一会,不远处传来一些交谈声,穆淼回过神来,抬眼朝着单元门看去。 两名警察从门中走出来,空着手,一如他们进去时那样。其身后,也没有跟着旁人。 看见他们拉开车门上车,警车打起转向灯调头,穆淼转身又拐了一个角,直到听见车轮碾雪的声音远去,隔了几分钟,才缓缓走出躲身阴影。 走到单元楼前,她站定在楼底,抬头看看不算高的楼栋,再看看小路尽头已经消失的警车,脑海中有了一个猜测……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响起,收到祝驰周发来的消息:「人呢?」 「在滨湖苑里面。」 穆淼眯了眯眼,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敲下了一行字过去:「我好像,找到听听住的是哪栋楼了。」- 李逢秋和洗浴那边老板约着见面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吃饭地点在郊区的冰花公园,李逢秋的文旅产业。 里面有大型滑雪场、吃饭的地方、麋鹿养殖区、冰雕雪雕展之类的,算是个综合性比较高的游乐去处,就是从市区过去开车的话,车程要花上一个小时差不多。 赶早不赶晚,下午五点,宋思听便和李牧迁一道出了门。 路上,李牧迁和她说了一下饭局的情况。 不止会有他们和洗浴老板,还有几个投资方,和打算接洽的合作商。这次主要是为了园区新盖的综合楼招商组的局,所以到场的人会比较多。 他们两人过去,用的是合作商的身份。 说到这,李牧迁瞥了一眼副驾的储物格:“项目书在你面前的这个格子里,你先看一眼。” 闻言,宋思听拉开储物格,里面放着一个文件夹。 翻开来看,还挺厚实,写满了详细的项目方案,不像是为了参加饭局随便应付出来的文件。 大致浏览完,宋思听心中稍微有了点底。 将项目书重新放好,想起刚才李牧迁给她介绍的这个冰花公园,她还蛮感兴趣。 听他的描述,这个公园其实更像是一个度假基地,酒店商场和民宿都有,游乐设施之类的也比较丰富,占地面积颇丰。 六年前开始建,目前大部分设施都算完备,已经对外开放两年,还在不断扩充完善。 主打的就是冰雪娱乐,算是把东北这边冬天的特色玩乐聚在一起,所以这两年营收还不错,只不过因为知名度还没起来,再加上也确实有点偏,旅客没有特别多,也不算火爆。 但是这个创意方向确实不错,宋思听觉得,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能爆火,带动这边的冬季旅游。 想到这里,她侧头,看了在静静开车的李牧迁一眼。 …… 要想建成这样一个规模的度假基地,前期投资怎么说也要上亿,李逢秋之前只是一个员工,即使可以拉投资,也没有太多人脉。 还有这个创意,结合地方特色,又紧贴现今潮流,不像是李逢秋那样老实本分的人能够大胆放手去做的。 所以在这之间,李牧迁又出了多少力,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但是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宋思听忍住了,没有过多询问。 毕竟是李牧迁自己的家事,和她也无关。 收回视线,她看着窗外,闲闲想着。 察觉到宋思听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李牧迁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后视镜中映出的她的影- 家里没人。 察觉到这点,张裘拧了拧眉,但是也不是太意外。 否决了身边刑警要再去李牧迁在鹤城的另一处房产再看看的提议,张裘领着他下楼。 他觉得,李牧迁或许和宋思听一起去了冰城。 但是交管那边查不到记录, 也确实让他有点起疑。 沉吟一声,走到楼梯口,他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追去冰城查查。 只是念头刚出来,又被他摇摇头否定了。 毕竟李牧迁这边和陈辉军的案子没有什么关联,他也没有什么合理的怀疑硬把他和案子扯上联系。他这样开着警车直接过来本就不合规矩,要再追去冰城,耗时耗力不说,估计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更何况上面给的期限很紧。 或许还要先把李牧迁这边的线索放放。 有些疲累地揉揉眉心,张裘一时也有点拿不准。 刑警走到车边给他拉开车门,见他这幅模样,也知道张裘犯了难,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要不要再去查查陈辉军的社交关系,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什么来。” 嗯了一声,张裘点点头,坐上车。 刑警有了计量,也跟着上车,坐上驾驶座关上车门。 刚拧开火,打算打转向灯时,忽然听见身侧张裘的声音:“等等。” 语气有点沉。 这是,发现了什么? 心中咯噔一声,刑警动作一顿,顺着他的话没动,转头看去。 就见张裘目光停在后视镜,紧盯着一点。沿着他的目光,刑警也看向那一点。 “有人在偷窥。” 张裘眯了眯眼,忽觉事情变得更加蹊跷起来。 刑警拽上车门把手:“我下去看看。” 张裘伸手,在他推开车门前一秒截停了他:“不用,先走,绕去看看。” 明白了他的意思,刑警松开手,按开转向灯调头,开出小路。 消息发出的下一秒,祝驰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穆淼看了看单元楼的方向,收回视线,按了接听。 “找到了?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 他的语气又惊又急。 “稍等啊,我看看,”穆淼走出墙根阴影,仰头看了一圈,找着楼栋号,“八幢。” “好,站在那别动,我现在过去。” 说完,祝驰周挂断电话。 没隔一会,穆淼就在小路那头看见他的身影。 “这里。” 穆淼招了招手,示意。 见他走过来,穆淼仰头,看着外立面的窗户,伸手指着:“可能是这栋楼,但是具体是哪家就不清楚了,而且……” “而且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祝驰周听出来她的欲言又止,蹙了蹙眉,问着。 “说不定听听现在不在家,”她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补了句,“但是也只是猜测,毕竟我现在也不确定她在不在这里。” 听到这里,祝驰周意味过来有点不对劲,他扭头,看向她:“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穆淼收回目光,对上他的视线:“你刚刚进来时,有没有看见一辆警车出去?” 没等他回答,她紧接着说:“那辆警车刚才就停在这里。下来俩警察,上去没隔一会,就下来走了,身后没跟着人。” 这句话,前半句是解释为什么猜测宋思听住在这里,后半句则是猜测宋思听不在家的可能。 但是也不见得警察过来就是来找宋思听的。 听见穆淼这样说,祝驰周眸中闪过一瞬失望。他有点无奈地叹口气,但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知道祝驰周会不相信,穆淼提前在心里猜测过,但是现在看见祝驰周直接就走了,也还是有点意外。 她小跑着追上前:“不上去看看吗?万一真住在这里呢?” “看什么?怎么看?”祝驰周脚步未停,“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家,更何况也没法确定她就住这幢楼。” “算了,我找人再查查。”他边走边说,掏出手机。 穆淼朝他手机屏幕看了一眼,眼见他点开微信发消息,她顿了顿,没有再接着说什么。 和祝驰周一路走到小区大门口,将要上车时,近处传来一声汽车鸣笛。 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两人一齐扭头看去,看清楚时,都有点意外,互相对视了一眼。 是那辆警车,它还没开走,此时此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这里,车灯开着,车里明显有人。 看过去的那一秒,警车车门打开,两名警察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人朝着他们走来。 张裘掏出警官证,走过去,冲着二人展示:“麻烦二位跟我走一趟。”【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三十一滴血“正好七年。” 公园门口。 宋思听下了车,站在雪雕的大雪人旁边,等李牧迁去停车场停车。 门口的游览牌很是显眼,趁着这个空档,她站在下面,将其大致浏览了一遍,了解了冰花公园的构造。 公园占地面积很大,分了好几个功能区。 以东北特色冬景为主要设计特点,有专门的雪场,雪雕冰雕景别,还有屯里或者采山的那种农家乐专区……之类,等等。 看完一遍,李牧迁正好走过来。 他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也停在游览牌上。 注意到身侧的脚步声,宋思听转头看他。 对上视线的那一秒,李牧迁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从门口步道往里进。 “想先逛逛还是直接过去?”他轻声问道。 路上是特意没铲的或松或紧实的冻雪,宋思听听着踩雪声响,思考一瞬,摇摇头:“有点冷,不想逛,直接过去吧。” 虽然现在确实对这个公园有点兴趣,但是刚才看完游览牌,也算明白了整体布局。 园区那么大,不同区域之间路程有点远,看过一遍大致概览图就当是去过。毕竟这次过来,是要干正事的。 想到这一茬,宋思听回头,往身后大门处看了看,问道:“洗浴的老板什么时候到啊?” 紧了紧掌心包裹着的,她微凉的手指,李牧迁拉着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传递热度。 闻言,他抬起另只手看了看腕表,算着时间:“应该还要一个小时左右,我们来得比较早,大部分人还没到。” 说着话同时,他带着宋思听走到大门附近的观光车站旁。整齐停放的一列观光车旁边有个小木屋,亮着灯。 李牧迁走过去,停在门口,敲了敲门边的一扇小窗。隔了几秒,就从木屋里面出来一个戴着白胡子的大叔。 “圣诞老人?” 宋思听盯着他脸上挂着的逼真白胡子,还有他身上那标志性的红色绒衣,脑海中突然就蹦出这个形象,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两人目光都转向她。 李牧迁率先反应过来,笑了笑,点头。 “对!悄悄的,对其他客人保密哦,我晚上还要去送礼物呢,”大叔挠挠头,笑呵呵的。说着,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水晶纸扎的苹果,递给宋思听,“今天平安夜,吃个平安果,平平安安。” 看看他的白胡子,再看看他手上那个平安果,宋思听一时有些怔然。 不过还是很快缓过神来。 她伸手接下,道了声谢谢。 圆嘟嘟的苹果拿在手心里,有点重量,沉甸甸的,还带点凉意。 仔细算算,她来冰城那天是二十二号,第二天见的李逢秋,今天来饭局,正巧就是二十四号,撞上了平安夜。 平安夜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宋思听的视线有些飘忽。 李牧迁注意到,说了声:“走了。” 领着她跟着大叔上了观光车,借着这一动作,不着痕迹地拉回了她的思绪- 直到进到警察局,坐在张裘办公室里的那一刻,穆淼和祝驰周都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怎么找个人,忽然就被带过来问话了呢? 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看了看走到对面坐下的张裘,还有他身边拿电脑记录的刑警,没说话。 “是这样,不是审问,就是有点问题想问问二位,”张裘拉好椅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搭在桌面,尽量把姿态摆得和蔼闲适一点,他说,“二位怎么称呼?” “穆淼。” “祝驰周。” 张裘点了点头:“穆小姐,祝先生。你们好,我姓张,随二位怎么叫都可以。” 说着,见面前两人不说话,他笑了笑,清清 嗓子,开始正题:“这样的,二位来鹤城,是来旅游还是……” “……旅游。”扭头看了一眼祝驰周,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穆淼就自己答了。 张裘顿了顿,点点头:“旅游好哇,去湿地了没,吃烤肉了吗?不知道去哪玩的话,可以咨询在本地的朋友哈哈哈。” 说的全是废话,叫他们过来就为了说这些? 祝驰周抱臂,拧了拧眉。 微微坐直了身体,他懒得回张裘,能接着坐在这里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耐心。 感觉到他的不耐烦,张裘不置可否,视线转向穆淼,问她:“穆小姐和朋友去湿地玩了吗?” “玩了,玩了,还挺有意思的。”穆淼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下意识感觉到有点奇怪,只想下意识敷衍过去。 闻言,张裘转过头,低声对身侧的刑警说了声什么。 刑警点点头,站起身,转头走到办公室门边,把本来半敞的门关上,落了锁。 “什么意思?” 看见他的动作,祝驰周放下手臂,径直站起身,问道。 “祝先生不用那么紧张,请坐,”张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着,“只是问点问题。” 话音落下,祝驰周的视线从门边收回,看向他。 停顿半晌,他眉心蹙得更深,抿了抿唇,但没有多言,狐疑地坐下。 “二位既然是来旅游,是住的酒店?” “延华酒店。”穆淼点点头。 反正警察肯定也能查到他们的住址,因此,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于是顺着张裘的话说道。 “那既然是来旅游,住的还是酒店,”张裘闻言,眼眸半眯着,停顿一下,问出,“为什么会出现在居民小区里面,还跟踪警察的车子?” “这……” 穆淼不知道该不该把来找宋思听的事情说出来。 她有点自己的考量:首先,宋思听回来这件事匆忙,他们去问,也只得到了她模模糊糊的回答,只说句回老家有事。 要知道,宋思听之前从来没有提过关于老家的事情,穆淼也没有问过,两人对自己的过去都是闭口不谈,现今能让她放下工作如此匆忙回家,应该是出了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 再然后,跟着祝驰周过来的时候,穆淼提前在手机搜了鹤城,除开一溜烟的烤肉推荐外,还在一堆点赞量几万左右的帖子里发现一条点赞量不高的视频——鹤城冰尸。 看发布时间,正巧是宋思听回去的前两天。 将那条视频和其评论区翻完,她发现底下除开发布当天的评论外,还蹦出了一些前几天的新增评论,点开来看,是另一起在嫩江沿岸发现的冰尸案。 宋思听回来这个时间段附近,连着发生两起差不多的案件,其中一起,还是在她住的地方附近。 所以方才看见警车开进小区里,穆淼才下意识将宋思听和冰尸案联系在一起,虽然只是猜测,但是或许是第六感作祟,她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如今看见警察这样问,看似关怀,实际套话的样子。所以她在思考,究竟要不要把他们和宋思听认识,并且还是单门过来找她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怕就怕还真有什么关联,他们别坏了什么事。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穆淼拿不定主意,起了个话头就没有了下文。 眼见张裘眸色深了点,她张了张口,视线半移,正要往祝驰周的方向看去,就听身侧的人蓦然开口。 祝驰周接了话:“我们就在门口的东湖逛,看见警车开进小区,想吃个瓜,就跟过去看看。” “怎么,这也有问题了吗?还不许看个热闹了?当时看热闹的人好像不止我们两人,怎么单单就只抓了我俩过来问话,看我们是外地人?好欺负?” 他语气有点冷,语调半扬不扬,恹恹的,还带点半死不活的不耐。 呵呵笑了两声,张裘没说话,只是朝旁边递了个眼神。 刑警会意,在键盘上点了几下,适时将电脑转过来,屏幕对向穆淼和祝驰周二位。 屏幕上,显示的是监控画面,是滨湖苑门口的监控,能看见大门一角,门口的路,以及……他们两人。 “仅仅只是凑个热闹,那怎么解释……”张裘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刑警在键盘上一点,画面又跳,是另几张监控截图,右下角时间不一样,但是依旧是滨湖苑门口,他们的身影依旧,“这接连几天,二位都等在这里呢?” 视线停在两人面上,张裘看着他们微变的神色,伸手,按盖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将他们的目光切断,引到自己身上。 “现在,说说吧。” “你们两个人过来的真实目的。”- 李牧迁说得没错,他们现在来得确实算早了点,进到综合楼里,一路上到顶楼餐厅,都不见几个人。 今天大概是做了清场,一栋楼里只有工作人员和几个赴约的合作方,没有游客之类的。 都是过来谈合作的,大家互不认识,顶楼饭局还没开,大部分人在一楼的多功能咖啡厅里坐着,三三两两。 上去简要看了一眼餐厅布局,见现在入座太早,宋思听拉着李牧迁下到一楼,也到咖啡厅寻了一角先坐一会。 随便点了杯拿铁,临窗而坐,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天地,她一时感慨,叹了一声。 “怎么了?” 将刚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推到她面前,李牧迁目光随她看去,见她看着窗外雪景失神,淡声开口,问道。 眸中思绪流转片刻,宋思听闭上眼,缓了一会,才收回视线,摇摇头。 “没事,就是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她说。 “嗯?”李牧迁闻言,眸色半沉,转过头来看向她。 两人目光接触的那一秒,他微微抬眉,询问着。 手指推着被她随手放在桌边的那个平安果,宋思听把它摆到桌子中间:“平安夜来了,一年又快要过去了,什么都还没做,时间就没了。” 李牧迁垂目,看着平安果外包的玻璃纸折出的细碎光,静静点头。 隔了一会,他抬头看她:“确实。” “正好七年。” “什么?” 他的话说得莫名,宋思听一时没明白,下意识问出声。 视线在她双眼中,收拢,又飘远,似乎在细细注视,又似乎是在透过她的双眼回忆着什么。 李牧迁看着她,说:“仔细算算,从你离开,到今天,正好是七年整。” 第62章 第三十二滴血“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闻言,宋思听免不得回忆起自己七年前离开的日子。 好像确实是平安夜,大雪天。 原本被搁在心底的记忆又翻出,她盯着李牧迁的双眼恍惚了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回。 心中不可避免地,酝出一抹愧疚。 错开视线,宋思听看着窗外,状似感慨回了一句:“好像确实。” “过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但是现在看看,一切都大变样。”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将目光移回:“但是你好像没怎么变。” 李牧迁垂下眼,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有吗?” “有啊,”和着咖啡店里舒缓的轻音乐,宋思听微微弯了弯眉眼,“依旧没表情,冷张脸。” “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听见她这样说,李牧迁思考了一下,缓声说道。 宋思听将桌上的咖啡移到一边,手肘压上桌面,倾身看他:“那现在呢?你开心吗?” “…… 还好。” 沉吟片刻,他这样回道。 “我也觉得还好,”宋思听凝视着他的双眸,借机把她的选择说出,“所以,我觉得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挺好的。” 昨晚听完李牧迁在江边对她说的那些话后,其实宋思听也认真思考了很久,再加上李牧迁这些天的行为,话语……几乎都可以称之为明示了。 ——他想要和她重新开始。 他甚至还说要和她一起离开这里,或许只等她同意过后,便可动身。 这不得不让宋思听开始思考关于以后。 她还喜欢他,是肯定的,她没有一刻否认过。但是这份喜欢足不足以支撑她再去和他重新开始,宋思听觉得,是单薄的。 不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只光是喜欢,就可以跨越千山万水。说爱就爱,说离开就离开。不计代价,不考虑未来。 或许是在快节奏的地方呆久了,宋思听觉得,她也渐渐地,开始计算成本、生活、得失,比如一件事开始前,她也会想,是否值得投入,是否可以考虑开始。 以后会怎么办,不见乐观。 而且她年龄也大了,关于爱情试错,还能有心力熬几年呢? 宋思听觉得就现在这样,挺好。 带着一点过去的模糊爱意,将就着,不计得失、以后、未来的暧昧相处,挺好。 虽然自私,但是总比真要让李牧迁放弃这边的一切同她一同南下的好。 李牧迁没有回她。 似乎也在思考,但是宋思听觉得,他那么聪明,是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早在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在他面前瞒不住什么,无处遁形。 所以也就没有隐瞒,按着心中的想法,说了,做了。 重新坐直身体,她端起杯子,静静抿了一口,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乐声还在继续,他们两人之间,倒是有着片刻的安静。 过了片刻,一杯咖啡见底,放下杯子的时候,宋思听听见他说了声:“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 没说自己之后还会不会再继续。 但是她这边表示了自己的想法,也算是给了回应。 心中缓缓松了口气,宋思听没有再多言- 送走祝驰周和穆淼两人后,张裘前脚刚返回自己办公室的门,后脚,负责探查陈辉军联络网的刑警就急急忙忙找过来。 连门都顾不得敲,她拿着份文件,风风火火。 “张队,”站在办公桌面前,她将报告给他翻开,示意他看上面的内容,“我从陈辉军的联络人里发现一点蹊跷。” “你看,他隔三差五,就会接到这样没有备注的号码,归属地都是冰城。我试着回拨过去,都是空号,然后我查了一下号码拨过来的规律,发现……” 一口气说到这,她停了一下,喘口气。 张裘拧眉看着报告,问她:“什么规律?” “发现没有规律。” “……”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又试着把陈辉军行动轨迹和接到电话的时候结合,发现一件事。” 这次,张裘没有急着询问,翻了一页报告,他等着她接着补充。 “之前调查陈辉军职业背景的时候不是说他是职业游民吗?没有正经工作,但是吃喝玩乐上却挺大方,隔三差五去打牌,打牌手气还臭。之前张队让我们查他的经济来源,我就留了个心眼,拿他花钱最大手大脚的时期和接电话的时间作对比,发现陈辉军每次都是在接完电话后的第二至三天,变得阔绰起来。” “这还不止,我又去查了陈辉军出事之前的录像,也和电话做对比,发现,他在出现在林德飞家的小区那天,正巧就接到了电话。” 看见张裘神色绷起来,刑警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张队,我觉得陈辉军在做灰-产,而可能就是和林德飞一案有关的灰产,您的方向,是正确的。” 摸着下巴思索良久,张裘看着刑警递上来的报告,是陈辉军的通话记录,还有他在监控里的截图,后面还将两份线索合在一起,做了一份文字版的分析。 手上纸页不断翻动,良久,张裘视线锁在通话记录上被用红笔勾画出来的那几条号码上,问道:“号码那里查到什么吗?” “暂时没有。” 刑警摇摇头。 合上报告,张裘将报告放在桌面上:“顺着这条线索再往下查吧。” “知道了。”- 在咖啡厅又坐了会,两人聊了些别的,多是闲聊一点生活上的琐碎事情,谁都没有再提起方才的话题。 宋思听不想提,李牧迁也默契地没有再谈。 算是把它暂时揭了过去。 期间,顾念着时间还早,宋思听还把桌子上的平安果拆开来吃,想着提前垫垫胃。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苹果,但是包装纸打开,她看见的是一个红彤彤的糖苹果,像是圣诞树上的彩灯。 红色糖衣外壳,里面包着在室外自然温度下冰冻的水果,和她小时候爱吃的糖葫芦有点像,只不过这个是一整个苹果,很大一颗。 这边天气冷,水果放在外面冻上,就成了天然的果味雪糕,再裹一层糖衣外壳,冰凉的,甜的,就是有点硬,难啃。 冬天的糖葫芦在她印象里就是这样,小时候常吃这种,等到了暖和一点的地方,吃的都是普通常温水果裹上糖壳的版本,总感觉不是那个味道。 找服务员帮忙把这个糖苹果切分了成了小份的,分成两个盘子装。 宋思听端起其中的一个,放到李牧迁面前:“虽然可能有点迷信,但是讨个好彩头,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 李牧迁看着被摆在面前的糖苹果,轻声回道。 时间快到,林林总总的,也从大门进来不少人。 感觉人流量变多,算着时间掐着点,两人离开咖啡厅,重新回到顶楼餐厅。 这次上去,就热闹许多。 三三两两闲闲站着,应酬,交谈。 李逢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站在场地中间的台子边上,看样子,应该在和工作人员调试音响设备。 他们这次过来,是捏造的身份,伪造的报告案。 毕竟目的只是为了从洗浴老板那里套话,其他的也自然都是次要的。 所以也就只在台下站着,没有上去同李逢秋打个招呼,要当作不认识。 站在人群后面等了一会。 算着时间,饭局开始。 灯光打在台面上,李逢秋整理了下衣服,上台。 “欢迎各位百忙之中莅临我们冰花公园,也感谢各位赏脸,今天来了那么多人……” 环视台下一圈,他开口,说了些客套话。 站在下面,宋思听跟着周围人一起鼓掌。 侧目看去,身边的人却安安静静。 李牧迁单手抄着兜,另一只手上还拎着没吃完的打包好了的糖苹果的袋子,闲闲站着,身形硕长就那么立着,整个人周围气场都是平淡的。 微微凑身过去,宋思听小声道:“你怎么不鼓掌啊。” 他的目光移来,在她脸上顿了顿。 李牧迁半掀起眼眸,看向台上的李逢秋,抬起手,象征性地鼓了两下。 待到掌声响过,李逢秋清清嗓子,再次开口,引入正题:“这次大家过来啊,不用拘束,就当是自己家一样。我们这边呢,也为大家准备了客房和餐厅的消费券……” 借此,他开始介绍起冰花公园。 宋思听想着自己还答应了李逢秋拍摄的活,因此,认真听着,并在脑中构思该拍哪些东西。 正入神呢,忽然,耳廓拂上一抹呼吸,浅浅淡淡,有点痒意。 她下意识颤了一下,侧脸看去。 就见李牧迁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凑近放大了很多,他微微弯下腰,见宋思听转目望来,他抬眸,看进她眼中。 “三点钟方向,黑色羽绒服戴着格纹围巾,旁边站着个穿白貂的女人,就是你要找的洗浴老板,陈禅,旁边那位是他妻子。” 他嗓音压低了很多,带着点气声,轻浅低醇。 宋思听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顺着侧目看去,根据他的描述,目光锁在陈禅身后。 陈禅这个名字确实是网上登记的老板不假,但是网上搜不到照片,李牧迁又怎么把人对上的? 但是转念一想,李逢秋毕竟要和陈禅有合作,兴许之前接触时,李牧迁见过,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宋思 听抛下心中疑惑,收回视线。 确定了是哪号人,但是怎么接触?怎么从他嘴里套话?是个问题。 她微微拧眉。 第63章 第三十三滴血她在无形中,被人监视。…… 台上,李逢秋的客套话结束,转而开始介绍这次饭局的大致流程。 宋思听敛起心神,目光从陈禅二人身上移开,看身侧的李牧迁认真听着,她也跟着凝神。 除去招商会这个噱头,也就是个普通饭局,各位来参会的商家早在饭局开始前就把自己的报告交给工作人员,再经由公园的融资股东进行商榷,留出一些感兴趣的,在饭后,会召集那些商家进会议室再进一步洽谈。 饭局是半自助模式,入座可以点餐,也可以去拿点甜品水果之类的,座位也是固定,在他们入座前,就已经在桌上摆了名字名牌。 经过一些特意安排,宋思听和李牧迁的位置被安排在了陈禅对面。六人桌,除开他们和陈禅夫妻俩,还有另外两位单独过来的商家。 现在这个时候,对于商家来说,只需等待,纯吃即可,他们的重点放在饭后。 但是对于宋思听来说,这正是和陈禅两位接触的好时机。 这样想着,她端了一点水果,走向自己的位置旁。 “我看那边的火龙果蛮新鲜,应该挺甜,拿了一点过来。” 话落,她将盘子放在桌面中间,扯开椅子坐下。 她看着李牧迁手中端着的小金桔,接过来,也放在桌子中间,挨着她放的火龙果:“大家尝尝。” 同坐一桌,即使大家萍水相逢互不认识,但作为天南地北都兄弟的热情东北人,这样的客套行为也没什么稀奇,桌上其余人道了声谢,捧场地各拿一个。 陈禅也随着伸手拿了一个。 看在眼中,宋思听不着痕迹将视线移回。 饭局开始,李牧迁在旁边帮她点了餐,等餐上的这一阵里,宋思听借着和李牧迁说闲话打掩饰,目光四下扫去,观察着周围的人。 有意向的合作商家是在饭后公布,因此,现在无异于在现场批阅。 入目看去,就有好些人坐不住,并不安稳。视线有意无意地,往餐厅一角看,那里合着的会议室门内,正是李逢秋他们现在正在审阅方案的地方。 宋思听顺着看过去,心中了然,又将目光放到桌上。 点的菜上桌,看见桌上剩余的那两人都没什么心思,没动几口筷子便说了下桌,出去透气。 倒是陈禅不动如山,面色沉稳如常,他身侧他的妻子也不见半分异状,甚至还和宋思听搭了几句话,询问她有没有吃出桌上菜式原料。 说着,还将一盘咕咾肉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这个好吃,做得正宗,你尝尝。” “谢谢。” 宋思听礼貌应声。 筷子落下,不止给自己夹了一筷,还往身侧李牧迁没怎么动的盘子中添了一点。 李牧迁垂下眼,顺着她的动作看看眼前的盘子,复又抬眼看她。 感受到他的视线,宋思听桌下轻轻拍了他一下:“别看我,吃饭。” 今天的李牧迁,哦不对,最近好几天的李牧迁都不是那么在状态,整个人恹恹的,衬得原本冷冽的气质更加冷,他坐在这里,让桌上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宋思听觉得,刚刚那两个人离开或许也有着这一分原因。 为了不让气氛冷掉,好为之后的话题开场,宋思听不得不“提醒”了他一下。 谈话的动作落在对面的陈禅眼中,他和妻子对视一眼,笑了笑,问道:“小兄弟这是……不合胃口?” “没,”李牧迁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轻声道,“来之前不知道有饭局,吃过了,有点撑。” 宋思听看着他,想起他这一整天,先是早上联系人修暖气,后又准备方案书,哪里有时间吃饭。 但是既然他这样说,肯定有其原因,她收回目光,跟着点点头,没说话。 “谈事肯定是有饭局啊,”女人温声说着,“看二位不像是做生意的人,这是第一次……” 来了,话口。 闻言,宋思听脑海中酝酿着之后的说辞,看向她,先接了她的话:“确实,之前也不懂,闹了笑话。” “创业啊,职场什么的弯弯绕绕太多,我和老陈一开始也不懂,闹好大笑话,不过二位都能来参会了,应该也是做出了点成绩。” 女人顺着她的话说完,没有就此打住,反而主动递话。 宋思听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但是心中细细复盘,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沉默的时间有几秒,为了不叫话空下来,她将心尖这点疑惑暂时压下,回忆着自己从李牧迁方案中看见的拟造信息,跟着点点头:“在市区开了几家书咖,小打小闹,要是……” 她顿了顿。 女人仿佛知道她下句要说什么,适时补上一声:“我姓黄。” “要是黄老板有时间,可以来我们店里坐坐。”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侧,李牧迁倒是主动将话补上。 说着,还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将名片递过去。 黄老板接来,举在眼前:“李老板。” 李牧迁微微颔首。 黄老板视线转过来,宋思听与她对视那一秒,也跟着介绍了自己:“姓穆。” 李是大姓,姓李的人很多,而且李牧迁和之前那两起案件都几乎没有关联,所以他介绍自己,也不用避讳。 但是宋思听不一样,她和她爸一个姓,更是当年的直接关系人。再加上宋不是什么冷门姓氏,但是身边人姓这个的也不怎么多,所以为了避免陈禅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以至于发现蹊跷,宋思听还是捏了个假名来介绍自己。 “穆老板,”女人朝她点了点头,算是问好,说着,她视线转过去自己身侧,“这是我们家老陈,开了个洗浴。” 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宋思听和陈禅目光相触的那一秒,打了声招呼。 陈禅笑呵呵回了一个,气质依旧内敛。 几个来回,宋思听看出来了,虽然陈禅的洗浴会所法人代表填的是他本人,但是真正拿事的,还是这个黄老板。 如果要想问出点什么来,显然,能在这位黄老板身上挖出不少秘密。 “你看我这出来也没带名片,不过二位要是之后有时间,可以来我们这边的洗浴体验一下,就说是我朋友,不要钱。”黄老板介绍完陈禅,又看回宋思听,说道。 顿了顿,她接着报了个洗浴名字。 原本在心中打好的腹稿顺着黄老板报出的名称又被压回去,宋思听听清楚她的话,心尖一跳,微愣。 不对,不是…… 哪里出了错? 在她愣神的这一秒,李牧迁在身侧,自然接话道:“有机会一定去,不过就不需要黄老板破费了。” 闻言,宋思听迅速拉回神色,跟着点点头。 只不过目光落在对面女人面上那抹笑容上时,怎么看,怎么讳莫如深- 剩下就没怎么聊了,饭局快结束,陈禅和黄老板被服务生领着,叫进会议室。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口,宋思听盯着重新关上的门板,目光复杂。 复盘着从今天开始看见陈禅两人,直到刚刚,她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心中思绪愈发深重,宋思听拧眉。 听见身侧轻微的碗碟碰撞声,她收回目光,看向现在才开始动筷的李牧迁,想起他方才自然的 接话,心中起疑,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看出什么?” 李牧迁问她。 “看出那个黄老板知道我们是假的。” 宋思听声音更压了一点,盯着他淡然的侧脸,问道。 黄老板刚刚给的洗浴的名称不是他们调查的那家,甚至都不知道是否存在。 她查过,陈禅名下就只有那一家连锁的洗浴。 登记在案,所以不会错。 再加上方才黄老板介绍陈禅的名讳,也证明着她们没有认错人。 那既然人名能对得上,但是洗浴名称对不上,那就意味着,黄老板在对他们说谎。 但是以他们这种萍水相交的关系,还都出席这个会,回头在与会名单上一查,也自然能明白陈禅他们的身份,所以犯不得作假。 可偏偏,就是报了个假名出来。 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他们也看出来她和李牧迁是假的了,所以报了假的名称,是揭穿,也是提醒。 可双方之前也没见过,而且饭桌上简简单单几句话,也没时间去调查,或者是推测。 所以,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现在,宋思听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黄老板也提前调查过他们,或者说,提前调查过她。 毕竟李牧迁给的是真名,能被拆穿的伪装,自然就出现在她这处。 想到这里,宋思听心中一阵发寒,手心忍不住冒虚汗。 如果真的是她推测这般,那么岂不是说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中? 压下有些慌乱的心跳,她环顾了一圈宴会厅内,此时此刻,看谁都有点不对劲。 视线收回,掠过李牧迁依旧漫然的神情中,想起他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正要张口同他说自己的推测,就见李牧迁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悠悠放下筷子,往她这里看来。 两人对上视线。 李牧迁顿了顿,眼眸下垂,思考一瞬,又抬起,重新看回她,他说:“我觉得,她可能在我们看见她之前,就知道了。” 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宋思听内心又一沉。 和她的猜测一样。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这是最可能的结果。 ——她在无形中,被人监视。 第64章 第三十四滴血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心中思虑更加凝重,心脏像是突然落了空。 下一瞬,垂在腿面上的手,感受到一抹温热。 宋思听抬眼,顺着搭在她手背上的手看去,对上李牧迁的视线,看清他眼中的宽慰。 “不用担心,往好的方面想,这也正侧面证明了,他们确实知道点什么,说不定,就有你想要的答案。” 他说得不错,如果陈禅黄老板他们确实清白,和之前的案子没有关系的话,那么他们也不会点她。 而且…… 往深处想,他们知道她是伪装来接近的,没有选择装傻充愣地遮掩,反而还隐隐撕破脸,也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这样想着,宋思听一边感受着他掌心里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一边缓慢调整着心绪。 渐渐平复方才的紧张与慌乱。 既然决定了要回来查案,她就做好了可能要直面危险的准备。只是刚刚才发现自己可能被监视被跟踪时,有股隐隐的后怕。 现在心中紧绷的状态被她消化,宋思听靠在椅背上,思绪沉下来,往更深层次的去思考。 黄老板既然选择这么做,其背后的目的呢? 挑衅的理由?是有恃无恐吗?还是为了提醒她点什么? 这样想着,宋思听掏出手机,在地图上搜索了刚刚黄老板说出的那个洗浴的名字。 显示一片空白。 事实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所以也不是她现在一时半会就可以单独想清的。 宋思听看了看会议室的方向,盘算着挑个时机,主动问问- 饭局进入尾声,服务员过来,给与会的客人都发了园区酒店的住宿券,无论合作与否,都可以在这里留宿一夜。 从黄老板和陈禅进去后,会议室的门就不见打开过。 李牧迁找人去问过,得知黄老板和陈禅有今晚留宿的打算。 毕竟与他们的合作意向确实不小,因为李逢秋打算在园区内部盖一个温泉会所,陈禅的洗浴会所作为冰城屹立多少年的老洗浴品牌,自然是首先意向的合作对象。 这种级别的项目也肯定一时半会不会谈下来,所以陈禅和黄老板应该会在这里多呆几天。 知道了这一情况,宋思听不急今晚这一晚,也打算跟着留几天,见机行事。 李牧迁似乎早有准备,知道她的计划后,趁着饭局没散时出去了一趟,从停车场带回来一个行李包。 “怕散场时间太晚,天黑路滑,不好开车。” 见到宋思听停在行李包上的视线,他似乎是知道她想说些什么,还没等她问出口,便主动解释道。 理由很充分。 宋思听了然点头,没有再纠结。 跟着散场的人群走出,坐园区摆渡车一路去到园区酒店。 酒店在园区角落,依半山而建,因此这一路过去,几乎是穿越了大半个园区。 进来的时候是从大门直达综合楼,再加上当时记挂着饭局上该怎么和陈禅搭话,所以没顾得细看。 现在从综合楼再去到酒店,车速不快,透过玻璃窗子往外看,白雪皑皑,木头质感的特色建筑看似杂乱,实际有序排列,再加上路上漫步的一两只驯鹿,还有喜气洋洋的圣诞软装…… 时间慢下来,仿佛进入了圣诞老人所居住的极地冰雪小镇。 一切都慢慢悠悠。 好巧不巧的一件事,他们坐的这辆车,驾驶的那个圣诞老人正好就是他们从园区进来时撞见的那个。 两人坐上车的时候他率先打了个招呼,目光在宋思听手上扫了一圈,没看见平安果的踪迹,他笑呵呵地,同她说:“吃了平安果,来年一年平平安安。” 思绪从方才的饭局上拉回来,想到了自己或许已经进入到了谎言中心,宋思听感觉到之后这段时间,可能不会太顺利。 现在能被暗中调查,之后或许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清楚。 左不过一句美好祝愿,就跟见面经常说的恭喜发财一样,说了那么多年,也不会成真。但是身处这个氛围中,宋思听也希望来年能够平平安安,至少,先平安渡过这个冬天。 宋思听和李牧迁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笑:“平平安安。” 一路到了酒店,这里的圣诞氛围更加浓厚,门口立着一个几米高的大圣诞树,彩灯缠绕,金碧辉煌的。 今晚留宿的人不多不少,前台手续办理得很快,不一会就拿到了房卡。 她和李牧迁一个房间,但好在,是套房。 上楼放行李,这个房间的位置很好,站在客厅落地窗前,能够鸟瞰整个园区。 时间还早,李牧迁简要收拾了一下带来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挽着袖子走过来,和她一起站到落地窗前,问她:“要不要出去过个平安夜?” “在这里?” 宋思听目光从窗外收回,问他。 现在园区虽然各种设施都比较完善,但是可能是因为没有游客的原因,看起来也比较冷清。 方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现在也睡不着,与其在房间里闷着,还不如出去溜达一转。 “那就麻烦李老师带路了。”- “陈老板,”李逢秋从背后叫住陈禅,“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二位先回去休息,详细的,那就等明天?” 他笑眯眯地说着。 陈禅面上也是和蔼,跟着点点头:“那明天,再电话联系?” “电话联系。” 李逢秋说着,招招手,拿出一张房卡,递给陈禅:“这是今晚给二位准备的房间,好好休息。” 黄芸之接过来,随手揣进外套衣兜:“李老板破费了。” 二人转身离开会议室。 大门关上,陈禅脸上的笑一瞬间掉下来,衬得原本沾了点笑意的双眸诡异了许多。 黄芸之看着走过来引他们出去的服务生,不动声色地用盖在外套下的手拍了他一下。 出了楼,坐着摆渡车去酒店,一路上,陈禅的面色阴晴不定,好几次看看 黄芸之,欲言又止。 但是黄芸之只是看着窗外,示意他不要说话。 前台帮忙办了入住,上楼时,他们还遇见了刚从楼上下来的宋思听和李牧迁二人。 猝不及防的相见,双方皆是有点意外,倒是宋思听率先反应过来,同他们两人打了个招呼。 黄芸之脸上挂着笑,也客客气气回了一个。 宋思听和李牧迁出了电梯,看见他们离开的身影,黄芸之方想拽着陈禅进电梯。 倏然,又听见宋思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黄老板,刚刚在饭局上您是不是记错了啊,我顺着你给我的名字去搜地址,没搜见。” “是嘛,可能就是记错了吧。” 黄芸之扭过头,看向宋思听,顺着她的话佯装思考一瞬,解释道。 说着,感觉到身侧的人好像要说话,黄芸之赶忙又接了一句:“不是那个的话,那就是辰泉洗浴会所,去总店就行。” 陈禅咳嗽了一声。 视线扫过去,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宋思听又将目光移回黄芸之,语气热情:“那离我的咖啡店不算远,赶明黄老板也可以来坐坐。” “好,回市里一定去给穆老板捧场。” 客套话作结。 电梯门关上。 宋思听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楼层数一层层跳转,最后停在17楼,静止不动。 “1703,他们的房间号,”李牧迁站在旁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淡声问,“要把房间调他们隔壁吗?” 摇摇头,宋思听转身,半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不用了,走吧。” …… 刷卡进门,房间门关上。 从在会议室开始就憋了一肚子火终于可以发泄,陈禅直接将手上外套往地上一摔,踹了一脚茶几,嘴里骂道:“摆明了不打算合作,这又是问我们要方案,又是让我们进来参观的,还摆那么大架子,给谁看呢?” 力道之大,把大理石的茶几都踹地移了位,桌脚在地面拖拽,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黄芸之走过来,把他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拍拍上面可能会沾上的灰,整齐地挂在衣架上。 腆着脸看她这副模样,陈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起她今天的奇怪举动,心里又窝了一团火,问她:“还有你吃饭的时候,包括刚刚在下面,看见那两个人什么来头,又演又装的,弄哪一出?” 黄芸之没说话,只是把身上的貂皮大衣脱下来,顺了顺毛,也一并挂在衣架上,动作闲适。 她不说,陈禅倒是猜出来几分,他反应过来,冷笑道:“我警告你啊黄芸之,你家那点破事,你最好少管。” “我家那点破事?”黄芸之冷笑一声,目光转过来,看他,“要不是我家干那点破事,能有你今天?你当时一穷二白的,怎么起来的自己不知道吗?” “再说,你拿不到合作机会,是你自己没本事,现在又把事怪我身上,我告诉你啊,我手上一堆事还没忙完,你现在又怪我耽误你?” 此话一出,陈禅喉头一哽,脸色更加涨红。 他哼哧哼哧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不是我方案做得不行,是那李逢秋本来就定好了人,就是拉我过来溜溜,一堆人竞争,给他定好的合作方铺路呢。” 黄芸之倏然笑出声。 陈禅不解,看着她:“你笑什么?” “那个李逢秋,你觉得他真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李逢秋是突然在冰城起家的,大部分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老家是鹤城。 现在看见黄芸之这样说,想起黄芸之老家也是鹤城的,陈禅心中琢磨过来一丝不对劲。 “一个小职工,没那么多野心,也没那么大的能力,”黄芸之眯起眼,脑海中掠过一个身影——那个一直在宋思听身侧一眼不发的,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男人,“但是他有个儿子,还挺聪明。” “所以就是他儿子让李逢秋召那么多人过来,让我们给他们早就内定好的合作方垫背,顺便套我们手上的方案?” 结合黄芸之的前言后语,陈禅感觉自己隐隐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黄芸之闻言,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想起哥哥告诉她的那些,她眸色在笑意掩饰中沉了几分。 恐怕不是。 召那么多人是障眼法,合作也是障眼法,套方案是更不可能。 而那么大费周章地叫他们过来,其目的,或许只是为了见陈禅。 或者说是辰泉洗浴的老板,或者说是当时给林德飞工作岗位的人。 也就是——她。 黄芸之心中隐隐有点不详预感。 第65章 第三十五滴血“生日快乐。”…… 没走几步,又下雪了。 今年回来后,好像看了很多场雪,大的小的,下得深深浅浅。但是放在今天,平安夜落雪,总感觉更有氛围感。 宋思听感受到凉意,慢眨了眨眼,仰脸看去,看着看着,伸出手,掌心向上,去接天上悠悠飘落的雪花。 这里的冬天很干燥,北风裹着雪花卷成小团,倾斜着,呼啸着,平时撞见的雪都是直白刺骨——蛮不讲理的顽童,哭喊着撞了满怀。 但是今天晚上的雪安安静静,不飘不扬,在木桩围着的一尾窄窄的小道上垂直下落。 她往前走着,指尖碰见了雪花,轻飘飘的。隔了一会,才感觉到微凉的温度,融化在皮肤上,凝成一点水痕。 肩上落了雪,掸下去,复又重新盖上。 “看来出来的不是个好时候,要不要回去?” 宋思听停住脚,看头顶自空寂之处漫然飘落的星星点点,落在眼睛里,凉凉的,带点惆怅与酸涩的失落。 她问着他。 但紧接着下一秒,头顶盖上一隅黑色的天空。 细看,是黑色的伞布,细棱棱的伞骨支在底下,绷着,隔离出来一小块屏障,笼着两人。 沿伞骨顺着看去,目光触及,李牧迁微敛眉目,眸色平平:“出来的时候看了眼天气预报。” “李老师依旧那么细心。” 雪花被挡在伞布上,没有接着往身上沾。宋思听趁着刚刚落下的一点积雪还没融化在发间,伸手抚掉。 在此同时,还不忘随口奉承一句。 李牧迁没回,他只静静立在她身侧,看她动作。眸中似乎含了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安静看着。 末了,在她不经意时,伸出手,轻轻摘去她发尾的一片雪粒子。 化在指尖,肌肤那样柔软。 “走吧。” 指腹摩挲,李牧迁收回手,目光落在前头,轻声道。 两人并肩,挨着左右两侧还带着树皮的细枝捆的栅栏往前走,头顶那把伞隔开黑白两色。 伞面向宋思听那侧倾斜,他半个肩膀露在黑色外面,是白的。 “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静默一会,宋思听开口,感觉要说些什么。她在思绪中挑挑拣拣,拉出来方才在大堂的事情来说:“总觉得黄老板和陈禅的表情不大对,黄老板还好,陈禅脸色看着有点黑。” “谈崩了这是?” 她猜测着。 李牧迁嗯了一声,点点头:“大概吧。” “大概的意思?” 宋思听微微侧目看他,揣测着。 不怪她好奇,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心中这样想着,她视线又转了点,目光完全罩着他的侧脸,眸光擦过驼峰似的 高挺鼻梁,顺着落在他的侧肩。 询问着的同时,宋思听握上他擎着的伞把,往他那侧倒了倒。 动作很自然。 李牧迁倒是脚步微顿了点,和她对视一眼,没怎么显露出来,他接着同她往前走着:“其实之前这个项目就不打算交给外人来做。” 外人,指的就是陈禅吧。 不打算交给他们做,但还煞有介事地请他们过来……宋思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忍不住往更深的层次想。 没打算卖关子,李牧迁说完,趁她还没多加思考,便接着道:“请他们过来,一是,为了借机问关于林德飞的事情。二是,为了探探底。” “探什么底?” 前者很明显是关于案子,后者感觉有点和生意上的事情有关。 话问出口,想到这点,宋思听在心底有了猜测。到底不大好问,所以移开视线,换了个话题道:“那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明天就走?” “没撕破脸,还会再谈,应该还要几天。” 李牧迁摇摇头,回了一句,接着,他没略过她前面问的,继续补充道:“陈禅妻子,黄芸之,名下有家酒店。是家连锁,在冰城和鹤城都有分店,小道消息,听说之后会和鹤城的一个民宿园区合作。” “所以你是想探那个民宿园区的底。”宋思听一下子就找到了他话中的重点,说道。 明白了这点,她住了口,没有往下接着问。 毕竟是事关他们的商业事项,她也不好过多打听,并且这些她也不感兴趣。 李牧迁嗯了一声,点点头。 下一瞬,看见前面道路折弯,他轻声提醒:“到了。” “到哪了……”这一声比较突然,话题切得太快,宋思听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回着。 同时,随他一起转过路口,穿过树影漫漶处,眼前蓦然劈出一大片空地来。 积雪松散,铺在地上,凹凸不平的雪白,从上面长出一株比酒店门口那棵还高还繁华的圣诞树。 圣诞树用的是真树,两人合抱的松木,针叶树盖上的金灿彩灯安静亮着,缓慢闪烁的光照在她眼中,带出一抹晶亮。 往下看,圣诞树脚下,堆着许多礼品纸包的盒子和大大小小的冰块,凌乱却不显得杂乱拥塞,排列分布很像前几天在江边的采冰场。 不一样的是,现在冰块里面封存着一簇一簇的玫瑰,红白粉各色。 “……这是?” 宋思听走上前,伸手碰了一下松针,针尖细细密密,扎在手上,传递到心。她声音放得有点轻,问他:“你们公园的哪个设施?刚才在导览图上没看见,还挺好看,就是对于游客来说,是不是有点偏,也没个路牌什么的……”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不愿相信,一口气说了很多其他的,语调状似轻松。 李牧迁撑着伞,也跟着上前,站在她身后。 听她说完,他顿了一下,回她:“不是。” “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话音落下,宋思听喉间一哽,缓缓,她转过身,面对他:“别开玩笑了。” “没有。” 李牧迁垂下眼,伞下盖出的阴影笼着两人,他的目光微垂着看来时,罩在暗色中,带着几分柔软和淡淡的郁沉。 “什么时候?” “我们来冰城的第一晚。” 细想一下,也就两三天的时间。 短短几天,匆忙中,要赶出这种场面,怪不得最近他对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 宋思听张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心中五味杂陈的,即使鼻尖被冻得有点僵硬,依旧感觉到一抹酸涩。 她错开眼,偏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半晌,她看回来,语气尽量放得无所谓:“没必要这样做。” “有必要。” 李牧迁说。 话音落下,几声响炸开。 宋思听下意识顺着声音抬头看去,李牧迁顺势移开伞。 空旷夜空,烟花布散开成金色一团,尾焰拖拽出流星轨迹。 不断绽开又渐渐消散的焰火在她眼中闪烁。 李牧迁没有抬头,他依旧在看着她,透过她的眼睛看头顶的烟花。 片刻,最后一缕尾焰要散开时,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 时针分针在十二点的刻度上重合,李牧迁抬眼,轻声唤她:“宋思听。” “生日快乐。”- 零点,祝驰周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依旧没有消息的对话框,发出去一句:“生日快乐。” 没有退出,他看着手机界面,安静等着。 等了半晌,手机自动熄屏。 蹙眉,他松开手,手机屏幕砸在平躺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 啧了一声,祝驰周看着头顶的黑暗,唯余一片空寂。 半晌,他缓缓叹了口气。 气尾还没呼出,倏然,听见一声消息提醒音,又硬生生地卡在喉咙。 他一下子坐起身,捡起手机打开来看。 是微信消息提示,但不是宋思听。 发信的是穆淼:“睡没?” 眉心折紧了一点,祝驰周看着屏幕,没回。 下一秒,穆淼没磨叽,又发来一条:“我从警局回来之后特地去那小区附近问了一下,听听住的那户,还有个……” “还有个什么?” 她这句话发完,聊天框上头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了半天,不见她来个下文。 祝驰周等得有点不耐,发了个消息过去,问了问。 与此同时,穆淼的消息也发过来。 “还有个男人在住。” “或者说这本来也就是他住的地,然后我又打听了一下,是附近高中的老师,叫李牧迁。” 目光紧紧锁着消息界面,祝驰周没说话,坐在床边,将这几个字看了又看。 最后,手指戳到那个人名上,他口中溢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呵。 “我就又去查了一下,这个李牧迁是五年前入职,然后他对外都说有女友,但是其他人却一直没见过。” 发完这句,穆淼看着消息框,对面安安静静的,祝驰周一直没有回。 但她知道,他肯定看到了。 顿了一下,穆淼缓缓,敲上键盘,发出最后一句直戳心窝的话:“人家谈那么久,这次回来估计早就旧情复燃了,你没机会了。” 祝驰周盯着屏幕,紧盯着穆淼的消息,再切出去,点进依旧没有任何新消息进来的宋思听的聊天框,在这两个对话框里来回切换。 他调出键盘,想发些什么,但是手指停在屏幕上半晌,依旧没按出半个字。 “砰——”的一声巨响。 手机砸出去,撞在墙面,又滚落至墙角。 屏幕向上,躺在地面上不断闪烁,最后,直接熄屏。 屋内的最后一丝光亮灭掉,又归于黑暗。 祝驰周的眉眼在黑暗中渐渐沉下去。 艹。 第66章 第三十六滴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十二月,地球即将公转完最后一圈。 一年的结尾,冰天雪地里,旧的一年在这个月份收尾,酝酿新的一年。 人们庆祝十二月的节日有很多:中国传统的冬至,西方传来的平安夜圣诞节,都是热热闹闹的,团聚在月尾。 之前,还没从东北离开时,宋思听对每一个节日都特别看重。 虽然年年都会过,但是用她的话来说,每一年都不一样。自然地,就都要一视同仁,认真对待。 往常,一到了十二月,她就开始张罗着准备。 和李牧迁在大学附近租的小出租屋里,洋溢过节的气氛:客厅一角放上圣诞树,阳台要挂红灯笼,还要预备冬至包饺子的肉馅的面皮——尽管她不会包。 但是依旧用她的话来说,起码要有个过节的样子。 宋拜山和奶奶相继死后,宋思听留在世上,孑然一人。圣诞节,她的生日,变成了宋拜山的忌日,奶奶死在了元旦那天。 一连两个特殊的日子,放着不过,去空想,就会被过去的回忆扯出悲伤。 或许是为了逃避,总之,她每年年底都会特别隆重地对待这些日子。 不止是她隆重,宋思听还拉着李牧迁和她一起,认真预备着。 因为她的生日和圣诞节是同一天,索性一起过。到了那天,蹭着圣诞的热闹,送礼物的方式也是别出心裁:放在圣诞树下,混在一大堆礼物包装盒里,她和李牧迁围坐在旁边互相挑着拆开…… 记忆恍如隔天。 眨眼间,现在都已经过了快十年。 离开鹤城后的这些年,生活重担越来越多,相对的,过节的热情也就是逐渐变淡。虽然每年朋友还会张罗着过,但总是少了点味道,就只是那天意思一下聚在一起吃个饭。 送着不出错的礼物,之后还要计算着价格还回去。 逐渐,也就在麻木中忘了之前因为节日的开 心,也逐渐忘记了之前强忍着藏起来的,因为忌日到来的悲伤记忆。 而现在,此时此刻。 烟火散尽,高耸圣诞树下,一地冰雪间,宋思听听见那声生日快乐,忽然就想起来了一切。 回忆涌进脑海,各色的,甜的苦的,悲伤的,酸涩的。 种种记忆拼接,隔了那么久,时光重现,从前存留在回忆中的节日模样又回到了她的面前。 只不过不同的是,之前狭小温馨的出租屋变成现在广阔园区,之前比她还矮上一点的圣诞树现在长成几米高,之前她满怀期待迎接节日,现在变成一句感叹:“那么快啊,又老了一岁。” 李牧迁站在她面前,目光凝着她。 仔仔细细看过她的眉眼,半晌,风吹过,他声音正肃:“是长大,不是老去。” “行了,都27了,还能怎么长,就是老了。” 凛冽风过眼,有点干,吹得她想哭。宋思听微微仰头,连眨了几下眼,压住泪意。 她转身,仰头看着圣诞树上的彩灯,语气重新放得轻松:“不过还是谢谢你啊,谢谢你给我过生日。” 旋即,她垂下眼,看着树下冰封玫瑰丛中散落着的礼物盒,接着道:“圣诞树,烟花,生日祝福,这些就足够了,礼物我就不拆了。” “……” 雪依旧静静落下。 宋思听最后看了一眼圣诞树:“走吧,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说着,她收回视线。 “是补偿。” 李牧迁蓦然开口,这句话拦住了她。 宋思听脚步微微停顿,下一秒,腕上扣上他的手,稍一用力,扯回了她。 一个趔趄,她栽进李牧迁的怀里。 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宋思听便感觉到他的手臂拦在她的背后。 小臂圈着她,他的另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肩,将宋思听禁锢在自己怀中。 李牧迁低头,鼻尖轻轻擦过她的脸侧,他在她颈侧俯首:“收下吧,这些是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的补偿。” “每一年生日的。” 他的声音有点低,被风一吹,余音颤抖着,平白添了几分脆弱颜色。 将脑中这一闪而过的想法抹去,宋思听回神,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力道…… 有些累了。 深呼吸一口气,让凛冽寒风过肺,带起有些疼的彻骨凉意,直到将她的语气都染上了一层霜:“我觉得我今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李牧迁,我们以后没可能的,你这样做只不过就是白费力气,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我这个旧人身上了。” 她说:“这些年谢谢你没有怨恨我,也很感激你还喜欢我。但真的,我给不了你什么以后,所以不需要你这样对我,我也还不起,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做了。” “不需要你还,你也什么都不用做,” 李牧迁的手臂圈得更紧,“我做这些,不是在奢求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 宋思听张张口,没敢问。 她也清楚。 缓了好一会,她说:“你这样,要我怎么办呢?” 语气有点无措。 算了。 叹了一口气,宋思听伸出手,圈住他的腰,缓缓回抱。 “圣诞快乐,李牧迁。” 话音落下,感受到他的发微微擦过自己的耳廓,宋思听清楚,他是在转头看她。 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宋思听顿了顿,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视线正前方一点,漫漶树影中的一片叶:“估计是我们能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圣诞了,不想吵架,所以,圣诞快乐。” “谢谢你,李牧迁。” 她又重复一遍。 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怀抱冷却,从柔软,变僵硬。 宋思听闭上眼,憋住眼泪。 下一秒,手臂松开。 再睁眼,他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看着她。 镜片后眸色暗淡,李牧迁就这么静静看来,蓦然,嘴角勾起一点点的弧度,像是在自嘲,他说:“不用谢。” “本就是我应该的。” 怎么会是呢?宋思听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应该的样子不是这样的。 他要么怨恨,要么生气,要么对她置之不理,不应该像是现在这样特意准备了那么多,结果到头来,被她泼冷水。 不应该这样的。 他不应该,他们之间,也不应该。 但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宋思听看着他的双眼,感觉自己从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错了。 或许就不该再接着见面的。 强扯出一抹笑,她没说话。 李牧迁移开视线。 他走到树下,弯腰捡起一个礼盒,拂去上面的积雪,将其递到她手中:“但我还是想换你一个尝试的机会。” 垂眸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指攥着的那个礼盒单薄。 抿了抿唇,宋思听犹豫着,迟迟没有伸手。 他也没有催,只静静等着她。 半晌,风过雪停。 宋思听看了看他沉静的双眸,再看看他手上拿着的那个礼盒。 顿了顿,还是伸出手来接过。 沿边角撕开外包装的色纸,内里,一个扁平的飞机盒。 打开来看,里面躺着一份文件。 “这是……” 宋思听拿出那份文件,翻开来看上面的内容。 ——股权转让书。 “这座园区的百分之七十的股份。” 李牧迁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随之落到那份文件上,说道:“剩下百分之三十在我爸和几个合伙的朋友那里,我手上只有百分之七十。” 看清上面标注的原始投入资金和这一年园区的盈利财报,一长串的数字让宋思听有些缓不过神来。 目光在转让人的那一栏上面停了很久,宋思听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抬眼,看向他:“你疯了吗。” “没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况且,”李牧迁从兜里拿出来一支钢笔,旋开,递给她,“这里,本就是为了你建的。” 宋思听没接他递过来的笔,反而将那份协议书放回飞机盒里,盖上盖子。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将那份文件重新递还给他,宋思听想起上面的数字,心脏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激烈跳动。 疯了,他真的疯了。 从前也隐隐察觉到其实李牧迁不是表面上那么理性的人,有时做事也会比较偏执……但像现在这样孤注一掷不计后果,还真的没有见过。 宋思听忍不住细细打量他,想在他的神情中看见一些玩笑意味。 但是没有。 他立在原地,身上,肩上,发上落了轻飘飘的雪粒,眉眼如墨,衬得更加冷冽。默然望来时,眼中含着一抹不见底的暗色。 李牧迁仍拿着那支钢笔,保持着递来的姿势,再一次开口:“不算什么,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更多,房子,车子,或者流动现金。” 宋思听忍不住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这是我能给你保障的最 快的方式,“李牧迁看着她,声音传进她的耳中,带着点失落,“至少我希望,有关我们的未来,你能稍微安心一点。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弥补,弥补这七年。” 这是李牧迁第一次主动提起他们分别的这些年,他说:“之前,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虽然现在说这些确实很晚,但是,宋思听。”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切,你所担忧的,你会害怕的,会阻碍你我未来的一切障碍,我都会扫清。我只是想,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正式地,郑重地,我想再一次向你请求。”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第67章 第三十七滴血只要你想,就一直作数(…… 夜晚很漫长,直到早上天光大亮时,已经是八点。 风雪一夜,不知道在凌晨的哪个时刻收了尾。宋思听醒来,拉开窗帘向外看时,窗外雪地平整一片。 门口步道上已经有着拎着铲斗扫雪的工作人员,推着雪块,缓慢往路旁堆,逐渐开出宽敞的路来。清扫过的地面只有浅浅一层白色雪粒子,但是目光转远,窥见无人处的积雪,已经到膝深。 静静看了一会,她拉开窗户。 冷风裹着一点空中未散的雪粒灌进,冰凉刺骨地直白卷在周身。 几乎是瞬间,宋思听清醒过来。 下意识抱着胳膊,她转而又将窗缝拉得更大了点。迎着风,深呼吸几口凛冽的空气,直到感觉喉间干涩。 宋思听搓了搓手臂,缓缓将窗户合上,锁好。 拉开套间门走出去,原以为李牧迁会在,但是此时,门外小客厅安安静静,不见人影。 下意识往对面李牧迁的房门处看去,屋内整洁,床单铺得一丝不苟。 很明显,他已经出门了。 边回忆着自己睡眠中有没有听见什么开关门的动静,宋思听边走去沙发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思索未果,坐下时,余光瞥见茶几桌面上放着的那份股权转让的文件,她动作顿住。 昨晚李牧迁给她的,回来之后,她随手把它放在这里,过了一夜,此时依旧安安静静躺着。 放下杯子,宋思听重新拿起那份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停在最后的签字栏上,只有李牧迁的名字空落落地呆在那里。 思绪忍不住被拉回她拿到合同后……她到底是没签。 ——其实也不应该签,这份礼物太过沉重。 但是其后,关于李牧迁在之后和她说的重新开始这件事。 宋思听答应了。 合上文件,将其重新放回茶几桌角,宋思听轻轻抿了一口水,眸色散淡,思绪飘忽。 这些人事纠葛之类的,其实她回来的时候就明白会面对,毕竟重回故地,接触旧人,确实是避免不掉。 之前她是感觉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她真正面对李牧迁,面对他对她显露出来些许的感情,还是陡然失措。 昨晚,她站在树下。 雪线连绵不断,切分出视线的细碎光栅,李牧迁就站在雪地里,在她眼中缓缓拼凑出过往的模样。 雪夜,旧人。 比过往更浓烈且更沉着的爱意,情绪。 ……处在那种氛围下,很难不重新心动。即使她不再喜欢他,或许也会因为那个时候带给她的回忆而恍惚,从而一时冲动答应。 更何况是还有感觉。 但是答应归答应。 答应以后,关于未来,怎么重新开始,回到哪个感情阶段,以后要怎么办,全然未知。 本身也就是在赌吧,虽然人生越过越短,但是现在的未来比从前的未来还更加飘忽不定。 所以她只是答应,却不知道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样想着,一杯水也慢慢喝完。 宋思听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昨晚从外面回来后很晚,原本宋思听是想着都复合了,还身处同一屋檐下,按照恋爱正常流程来说,也应该做些什么…… 不可否认,回来路上,她做好了准备。 但是她太累,李牧迁或许也看出来了她的疲惫,帮她整理好行李后,道了声晚安,便很有分寸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睡觉之前,宋思听脑袋里自动回想着这一整天,总感觉很恍惚。 她一时还没适应两人关系的进一步转变,有点忐忑,但是也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兴奋,又像是迷茫。 原本打算将这些思虑暂时放放,今天早上再和他慢慢谈谈的。但是现在起床出来寻,李牧迁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了一眼套房的门,宋思听打算着回自己房间拿手机给他发个消息问问。 才刚起身,下一秒,就见门把手轻轻转动,门开,李牧迁从外面回来。 “去哪了?” 宋思听站着,看着他问道。 同时目光下意识转绕,环视他周身一圈。 今天李牧迁穿着一身加厚的夹克,干净利落。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肩上还沾上一点细碎雪花,正因着室温缓缓融化。 闻言,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门边衣架。和她对视一眼,他边挽着毛衣袖子边走过来应声。 说话时,随着走动,碎发下银色细边眼镜框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帮忙去扫了雪。” 听他这样说,宋思听视线落到他的手上,目光触及李牧迁微微泛红的指节,她顿了顿,坐下身重新倒了杯热水,放到他手边:“暖暖手。” “谢谢。” 李牧迁垂眸,将水杯圈在掌心,氤氲水蒸气缓缓蒸腾。 干巴巴地说了声不客气,宋思听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一时沉默,她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但一直盯着他又有点奇怪。 因此,目光随意落去,正巧就落在了那份被她放在桌角的股份转让书。 李牧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停了一瞬,复又抬眼看她:“没签吗?” “……我觉得。” 宋思听慢吞吞地开口,转回目光。 “嗯?” 李牧迁淡声应着,微微垂眉,对上她的视线,询问着。 他的目光经过镜片镀化得柔和,就那么落在她眼中,安静的。 “没必要,”话音落下的同时,看见李牧迁眸色微变,宋思听赶紧补上解释,“就是,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也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这份礼物对我来说到底还是太贵重了,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那么多,毕竟以后能不能……” 能不能一直走下去都是问题。 只不过这后半句被她咽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说完后,沉默一阵。 接着,她听见杯底和茶几桌面一声细微碰撞声。下一秒,她垂在身侧的手被带着,握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才被热水温过,再加上现在室内的暖气也充足,所以很快就褪去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冷。 温暖干燥,指节清晰的,扣着她的腕骨。 “给你的,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是浪费,”他说,“要是现在有压力,可以先放放,合同就在你那放着,只要你想,就一直作数。” 只要你想,就一直作数…… 宋思听回味着他这句话,感觉掌心热度顺着肘关攀升,直到肢体链接的躯干,通过血液过渡到心脏。 没有再接着推让关于合同的问题。 既然现在已经说开,李牧迁也留给了她充足的选择权利,所以宋思听将那份合同妥善收好,也算是揭过了这个难题。 以后分手了,还能原封不动地把这个还回去。 起码宋思听是这样想的,她觉得,如果真的要重新开始,就要做好分开时彻底断干净的准备。 不过这都是之后才要考虑的。 眼下,一时没有适应陡然转变的身份,面对李牧迁,共处一室,她竟然还有了些从前刚在一起的羞涩不自在感。 不过到底已经不是之前的青涩年纪,宋思听很快掩饰好了这一分不自然,转而问起正事来:“陈禅今天是不是还要再和叔叔谈生意?” “是,”李牧迁闻言,点点头,看了眼腕表,也跟着她一起切了话题,“约的是上午十点,现在还没到时间。” 听出了宋思听话中的意思,他放下手,抬眼看她,问道:“要找机会去见见吗?因为他们今晚估计不会留宿,可能谈完事后下午就走。” 要是回了冰城市区,要见到陈禅他们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听他这么说,大概是已经有了能偶遇见面的办法,宋思听点点头:“打算再去探探口风,我觉得他们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如果实在问不出什么,等回了市区我再去辰泉一趟。” 不过那样的话,或许更是发现不了什么。 其实查到现在,宋思听也意识到:想要去追寻一个相隔那么多年的真相,无异于痴人说梦。 来之前,她就已经 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但是每当快到因为找不到线索止步的时候,就会有什么来推着她往前走。冥冥之中出现的助力,在暗处为她伸出的一个线头,其背后牵着什么…… 这样想着,宋思听看了李牧迁一眼。 他坐在另侧沙发上,侧对着她,正垂下眼,拿手机发着消息。 似乎是感觉到宋思听的视线,李牧迁抬眼,顺着她方才的话,说道:“行,问过了,陈禅他们预定了餐厅的早餐,九点钟的,现在过去正好能撞上。” 闻言,宋思听看了眼时间,九点零几,还真的是正好。 盯着李牧迁,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怎么连这种时间上的小事都是如此巧合。 不过转念一想。 李牧迁也知道她肯定要再去找陈禅夫妇,再加上他和李逢秋的关系,想要安排一下时间,也顺理成章。 看的时间有些久了,李牧迁察觉到,微微抬眉,看着她:“怎么了?” “没怎么。” 宋思听摇摇头,终是没有问出口。 压下心中的好奇,她收回视线起身,向屋内走去换衣服:“事不宜迟,走吧。” 第68章 第三十八滴血想起来了。 餐厅在二楼,一整层的面积都是,用餐的位置很多。 他们下来的时间早不早午不午的,因此餐厅大堂内没多少人,只开了寥寥几桌。 有些空荡荡的室内,便一眼就能看见陈禅和黄芸之二人。 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刚走进来的他俩。 视线不可避免地交错,面对着他们的陈禅目光淡淡的,依稀是打算轻飘飘略过。 宋思听见状,便率先扬手打了招呼:“黄老板,陈老板,好巧啊。” 闻言,背对着他们的黄芸之看了一眼陈禅。旋即,她放下筷子,扭头朝身后看去,面上挂着笑。迎着宋思听的招呼,她回了一个:“好巧。” “黄老板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思听说着,挨着他们旁边坐下。 静静看着她和李牧迁将手上餐盘放到桌面,陈禅面色微动。 那边,黄芸之倒是喜怒不惊,她笑了一下,目光从宋思听手上移开,与她对上视线:“也是刚来。” 只是回答,没有主动抛话,也没有留话口,显然就是不想多说的样子。 于是说完,黄芸之垂下眼,重新掂起筷子,动作提示就是在明示不打算再继续聊下去。 但是宋思听显然读不懂她话中的潜在意思,坐在位置上,身体还向黄芸之那侧微微转了点,她问道:“黄老板今天什么安排啊。” 明知故问。 黄芸之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她和陈禅对视一眼,重新看向宋思听:“打算再逛逛园区,然后回市区,毕竟那边生意比较忙……” 说完,她对上宋思听的视线,停了一秒,主动问出:“你们呢,也是打算今天回去吗?” “我们不急着走,再留几天。”宋思听说。 黄芸之点点头:“挺好的,这边风景好,多留两天玩玩也清闲。” 弯唇笑了笑,宋思听语气谦逊:“主要是市区生意不太忙,小店,关几天也不碍事。” “辰泉那种规模的店,确实要更忙一点。”话落,宋思听顿了顿,主动将话题引到了辰泉。 闻言,陈禅没有什么反应,随口应了句还好。 黄芸之则是看着宋思听不说话,眸色深了点。看得稍微久了点,她也点点头,跟着陈禅一起说了声还可以,说完,还接了句:“穆老板之后回市区,可以过来玩玩。” “实不相瞒,其实之前我也经常去辰泉,体验感很好,”宋思听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像这样开了那么多年的老店,口碑还那么不错,陈老板管理有方啊。” 夸自己的话,自是怎么都听不腻。 陈禅虽然笑着说着哪里哪里不过都是运气好之类的云云,但是脸色到底是轻微松弛了一点。 黄芸之随着笑笑,没接话,只是眸色更沉了点。 借着重新夹菜的动作掩盖神情,只是她刚伸出筷子,就听旁侧,宋思听接着道:“陈老板不必如此谦虚,之前我家亲戚在辰泉工作过一段时间,日日夸辰泉待遇好,老板也好。” 啪嗒一声,筷子头没夹住,一个刚被夹起的烧卖又滚回盘中。 “不好意思。”黄芸之目光停在那个歪倒的烧卖上,重新并了下筷子头,将其夹起,旋即轻声道。 宋思听看向她,目光不移。 直直地:“不知道陈老板有没有印象,我家那亲戚叫林德飞,之前在辰泉总店当过两年大堂经理。” “林德飞啊……”陈禅闻言,拧眉回忆。 总感觉有点耳熟,可能是在哪有点印象,但他又说不出是在哪里。 思索一瞬,他摸着下巴,抬眼看向对面的黄芸之,想看看她还记不记得,但是话还没出口,就见她面色依稀有点不大对。 将疑问吞回肚里,陈禅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老林啊,有印象,哈哈哈哈哈他最近身体还好吗?怎么样?” “死了。” 宋思听淡声开口。 原以为宋思听会回个还健康或者是有点小毛病。陈禅都打算见招拆招,做好了准备。哪知宋思听张口而出的,就是一声轻飘飘的死了。 预想之外的情况,陈禅哑然,末了,低声说了句:“节哀。” 想赶紧错开话题。 于是陈禅说完,去看黄芸之,指望她也说些什么,但目光触及,只见她脸色现在变得比方才更加差了一点。 轻轻咳嗽了一声,想要不动声色地提醒她注意一下。哪知下一秒,却见黄芸之竟直接站起身,下了桌:“不好意思,去个洗手间。” 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宋思听看向陈禅,对上他有点复杂的脸色,抿唇笑了笑。 只离开了黄芸之一人,气氛却瞬间冷下来,在她走后,话题自然切断,宋思听没有再重新提,陈禅更不会主动续上。 因此,就只是默默低头用餐。 等了一会,椅子腿在地面推拉的声音响起,宋思听站起身,轻声对李牧迁说道:“去一下洗手间。” 声音压得虽低,但正正好好,能让注意到动静朝这边看来的陈禅听见。 他只粗略一扫,便将视线转开,又接着向餐厅门看去,忍不住凝眉——黄芸之还没回来- 出了餐厅门,宋思听没有着急向洗手间的方向拐去,而是靠在墙面,点开手机里和李牧迁的聊天框。 弹出两张照片。 是五分钟前的监控画面,一张拍到黄芸之走出餐厅,一张拍到她拐进二楼的消防通道入口。 收起手机,宋思听抬头看了一眼指示牌。 厕所和消防通道是两个方向。 坐电梯上三楼,一路直奔消防通道,站在门口停了一瞬,宋思听握上防火门的门把手,小心翼翼将其推开。 沉重门扉缓开了一条缝,她没有走进去,只是在门口站着,侧耳从这条缝里听楼道里的动静。 这个时候,几乎没人走消防通道,安安静静,只留排风口微弱气流声通过回声放大,回旋。 宋思听静静听了一会,没听见说话声。 黄芸之这是走了? 心中泛起点点疑惑,她垂眼按亮手机确认了一下:李牧迁那边没有消息过来。 而就在这一秒的同时,她听见人声窸窣。 压低的说话声混着一点回音,听不大真切:“那怎么……办,她已经……我觉得……” 心中咯噔一声,宋思听轻轻将门缝推得更大了点,侧耳细听。 就是黄芸之的声音不会错。 她应该是在打电话,说一句停半句的。因为声音压得有点低,再加上一层楼的距离,还有些回声影响,她说的内容听在宋思听耳中,糊成一团。 怕被发现,宋思听压下心中想要再凑近点的想法,细细凝神分辨。 “……我哪知道她手上有没有……你怎么不自己……不清楚……” “她”说的是她吗?宋思听脑中疑问浮现。 “手上有没有”有什么? “哥,你之前……为什么……那个时候就应该。” 哥?宋思听眸中闪过一丝骇然。 黄芸之说的这个哥是谁?家人?认的哥?她认不认识?和案子有什么关联? 还没来得及思考,紧接着,黄芸之说了声:“最好别扯上我。” 说着,不见她再出声,只留防盗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在楼道回旋,电话就到这里。 宋思听只听见了模模糊糊的这两句。 但仅仅是这两句,便已经带出了无数的疑点。 她关上防火门,没有急着坐电梯下楼回去,只是站在原地,打开手机备忘录将那两句话记上去。 文字呈现在屏幕上,疑点摆出清晰。 摸着下巴,宋思听看着这两行字,拧眉思考:首先,她手上或许是有着什么东西,或者是黄芸之和电话那头的人认为她手上有什么东西。 其次,电话那头是谁尚且未知,黄芸之叫那人哥,莫非是黄芸之的哥哥? 但是东北这边哥啊姐啊什么的是惯称,除开叫亲戚,遇见别的人也会叫上一声哥或姐,所以这个人的身份先按下不表。 宋思听看着屏幕,指尖点在“那个时候就应该。”这几个字上。 那个时候是哪个时候,案发的时候?应该什么?应该对她下手? 黄芸之说了之前,或许她和这个神秘人见过面?或者这个人见过她?或者说是案发的之前? 之前……之前……之前会是什么时候呢? 宋思听忍不住回忆她回到鹤城开始,直到现在,翻找或许会遇见危机的情况。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被人盯上的。 正想着,手机震动一下。 点开来看,李牧迁给她发消息:「她回来了。」 「一会下去。」 宋思听边回着他,边往电梯口走去。 按下电梯按钮,她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面,脑中闪过一缕思绪。 顿了一瞬,她手指在通讯界面里迅速下滑,翻找着什么。 最后,点进一处聊天框。 界面上,林冉的备注顶在最上头。 想起来了。 去林冉家的那天,不正巧在卧室听见了一些异常动静吗?不过那个时候,得知周曼茹受了伤,她俩急急忙忙往医院赶,没有过多查看。 虽然当时宋思听开门看了一眼,但也只是草草扫了一圈,并没有百分百确定那个时候卧室内没有人。 赛在脑海犄角旮旯的记忆被重新翻出,细细想来,宋思听手心隐隐有点发寒。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宋思听压下心中一点恐慌——或许也不是那个时候,只是自己想多。 思绪又转去翻找别的记忆,这个时候电梯到达三楼,门缓缓打开。 宋思听下意识迈步,刚想进去。 忽地抬眼,看见轿厢门里站着的人,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她动作停在原地。 第69章 第三十九滴血终于笑了。(修,补13…… “李总。” 宋思听回过神,看着轿厢里半满的人,打了个招呼,便往后退了一步。 电梯里的人正是李逢秋。 他身旁,还有几个比较眼熟的面孔,看样子,应该是昨晚站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与会人员。 顾念着避嫌,宋思听只唤了声李总。 倒是李逢秋热情了很多,看见宋思听站在电梯外面不进来,还招手同她示意:“要下去吗?跟着一起吧。” 没什么推脱的理由,宋思听走进去,伸手按了二楼的按钮。 李逢秋看见,笑了笑:“去餐厅吃饭吗?” “对,”宋思听点点头,“李总这是去……?” “开会。” 他说着。 落音落下时,他身侧跟着的人皆看了一眼宋思听。 就一层楼的距离,很快,电梯门在二楼打开,宋思听礼貌地告了个别,便走了出去。 电梯门合上,有人忍不住,试探性地询问道:“那位是?” “大股东。” 李逢秋不咸不淡地回了声,言简意赅。 但是仅仅这三个字,便让一些人变了脸色。 左右看了看,交换了一个眼神,见李逢秋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便生生忍住,没有多问。 大股东?能让李逢秋说是大股东的,手上份额该有多少?- 回到饭厅的时候,陈禅和黄芸之已经消失不见。 走回位置上,看见已经撤下餐盘,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面,宋思听不由地有点好奇:“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几分钟前,”李牧迁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淡声道。说着,放下手,将一份粥盅放到她面前的桌面,“趁热喝。” 掀开盖碗一看,是一份还冒着热气的瘦肉粥。 之前她上大学时,学校周边经常有摆摊卖早饭的,大一的时候,还没搬出去租房子住,早八起来迟,就和室友一起在那买早饭,通常就是一杯瘦肉粥一个蛋堡。 后来搬出去和李牧迁一起住,早饭是他去早市给她买,虽然选择更多,但是大部分时间,宋思听还是让他帮忙带这两样。 也分不清是爱吃还是习惯。 只知道后来出去在外面,南北饮食文化差异巨大,她花了挺久才改过来。 “谢谢啊。” 接过他递过来的勺子,宋思听垂眸,回过神来,轻轻应了一声。 饭后,她打算在园区随便溜达一下。 陈禅和黄芸之那边去开会,短时间接触不到,闲着也是闲着,宋思听打算把之前答应李逢秋的宣传片给拍了。 虽然这短短半天肯定是拍不完的,但是她可以趁着这个时间把园区大致逛一下,找找灵感。 这样想着,把这个想法和李牧迁一提,他也配合,打电话叫了一辆摆渡车过来。 等待的时间,宋思听上楼取了相机。 摊开行李箱挑选镜头时,她顿了顿,看见被她塞在角落里的拍立得,思考一瞬,也还是取了过来。 坐上车,见司机不是昨晚那个圣诞老人大叔,宋思听还隐隐有点失落,不过没让别人看出来。 司机问他们去哪? 宋思听回忆着昨天看见的门口游览牌,记忆模模糊糊,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就让李牧迁拿主意。 “去麋鹿园吧。” 他看向司机,报了个位置。 顾名思义,宋思听听名字知道了大概是什么地,有了点兴趣:“养麋鹿的地方吗?” “对,可以进去喂,如果麋鹿愿意,还能上手摸一下。”李牧迁点点头,解释道。 麋鹿啊……宋思听想起自己小时候住在道乡,倒是见过有家养的那种麋鹿,用来驼物。那种体型的动物,对于当时还是个小孩的她来说,就是庞然大物。 不敢靠近,但是实在好奇。 每次见到,就远远躲在远处,看着踩得夯实的土路上,麋鹿带着铃铛,走得缓缓悠悠,脖脸旁牵根红绳,在白灰色的冬天,分外显眼也分外吸引人。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后来大了点,搬到城里,就没见过这种好像只是存在于童话中的生物了。 “真的能摸吗?” “如果它们愿意的话。”李牧迁看着她,眸中蕴起点点笑意。 摆渡车停在麋鹿园门口。 和园区大部分地方一样的木质栅栏围住了很大一篇,站在门口草草一看,和她想象中那样围 一片简陋平地的样子不大一样,因为其内还种了松树。 疏密的树林里,蓄着白胡的大角麋鹿在里面悠悠踱步。有些鹿注意到动静,黑葡萄般眼睛沉默地向这边注视。 和一只麋鹿对上视线,宋思听下了车,远远迎着它的目光走过去,隔着栏杆与它对视。 它就静静站在那里。 “要喂一下吗?”李牧迁拿了她的相机包跟着下了车,站在她身后。 见一人一鹿对视上,微微扬了扬眉,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能喂它们什么啊?” 宋思听想伸手摸一下它,但是手方举起来,不知道落在哪里,又犹豫着缩回。 注意到她这一小动作,李牧迁上前,站到她身侧。 察觉动静,宋思听侧目看他。 下一秒,放下落下的手又被握着手背重新抬起,李牧迁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麋鹿的角上。 入手,是坚硬的,很神奇的触感,像是木头。 那只鹿不反抗,反而还低了点头,任由宋思听将掌心搭在它的角上。 “鹿很温顺,它不躲你,就可以摸一下试试。” 李牧迁握着她的手,轻轻沿着鹿角往下,滑到鹿的头顶。 掌心接触到的是麋鹿的毛发柔软顺滑,带着它的体温,暖暖的。 而手背,盖着他的手心,也是温热的,带着干燥和有点粗糙的皮肤触感,还有李牧迁的体温,熟悉的。 被他握着的手有点僵硬,宋思听心跳也隐隐有点快,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看着掌心下的毛发,她分出心神,视线未移,提醒他:“李老师好像还没说能喂它们什么呢?饲料吗?” “饲料会有工作人员定点喂,游客过来,可以在门口检票处买草料,一种蕨类植物,算是它们的零食。” 听他这么说,宋思听将目光从鹿身上移开,看向大门方向。 还未来得及看清售票处在哪,李牧迁便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过去。 到了一幢小木屋门口,售货人员见有人来,远远就拉开窗户:“要进去喂麋鹿吗?” “是,要两份草料。” 李牧迁付了款,工作人员将两个小铁盆叠着从窗口递出来。 他没接。 也对,一手拿着相机包,一手牵着她,空不出手来。 宋思听见状,试探性地往外拽了拽手,才微微用了点力,便被他在掌心握得更紧。 看了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再看了一眼他,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秒,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眼神,宋思听既想笑又有点无奈,收回目光,她主动伸手接过。 饲料盆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 工作人员为两人拉开小木门放行。 走进去后,去掉在外面篱笆阻挡,宋思听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不止有松树,树下,还有一些木头做的小房子,到她腰的大小。不仅如此,甚至还做了仿真的树窝,一些鹿窝在里面,垫着蓬蓬的黄草,模样惬意。 站在树下,宋思听看见朝她——准确来说是朝她手中饲料走来的麋鹿,忽然有种误入童话中圣诞老人的营地的奇幻感。 不过下一秒,看见那只麋鹿直接低下头,张开口就将上面那个小盆里的草料全部叼走,只剩个空荡荡的盆给她便扬长而去的时候,宋思听就不这么觉得了。 目光扫见其余几只蠢蠢欲语缓踏着步靠近的鹿,她将剩下的草料盆往怀里塞了塞,还用另只手挡住,对它们说:“等等,一个一个喂,哪有一口全吃完的啊。” 全然不知李牧迁握住她的手是什么时候松开的了。 伸手从另一个盆里拿了一点出来,举在手里,宋思听递给凑得最近的一只:“这才乖。” 她的注意力一时间全放在喂麋鹿上,顺便在麋鹿吃得专心时,用另只手趁乱摸了几下鹿的角,或者是脑袋。 麋鹿只是埋头苦吃。 微微低头时,肩上披着的发滑下来几缕,她也不去管。 李牧迁就站在旁边看着,看着她。 看见她垂下来的那几缕发丝,看见她白皙的肌肤,被冻得微微泛红,看见她眉眼处蕴着浅浅的柔和笑意。 ……终于笑了。 看着看着,记起上车前她塞进他手里让他帮忙拿一下的拍立得,于是从相机包里翻出来。 “这个怎么用。” 他注视着宋思听,在她正专心致志喂着鹿的空档,出声叫她。 “什么?” 宋思听没抽出来神分辨他说的是什么,话音落下,她抬起头。 听见咔嚓一声快门声响。 李牧迁的双眸从取景框中转出,看着她的双眼,说了一声:“知道了。” 看见他手上的拍立得正在缓缓往外吐着相纸,宋思听喂完最后一口草料小跑过去:“怎么不说一声,我做个准备。” 说着,她凑近了,看着他手上那张正在慢慢显像的相纸:“肯定好丑。” 温度很低,相纸显像慢,她等不急,拿着相纸合在掌心,用体温加速进度。 “……好像。” 举起相纸与视线平齐,宋思听仔细观察着,忍不住以一名摄影师的眼光去审视这张照片,采光,构图……都不是太优秀。 但是莫名的,看着相纸中自己的模样,宋思听缓缓给了个评价:“挺好看。” “但主要还是我好看。” 她对上李牧迁的视线,硬着声又补了一句。 李牧迁顺着她的手,看向她拿着的那张相纸,点点头,认真接话:“是。” 听他还真的应了,宋思听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咳了一声,将相纸认真收起来,接过他手上的相机:“我给你拍一张。” 李牧迁张张口,没等他拒绝,宋思听便已经举着拍立得后退,找着角度。 见状,李牧迁没有说什么。 看着镜头,他少见的,有点不大自然。 找到合适的角度和位置,宋思听按下快门。 一张新的相纸缓缓滑出。 拿着相纸走过去,她对李牧迁说:“让你见识一下合作过众多大网红的摄影师拍人像的实力。” 她盯着手心的相纸慢慢等它呈像。 李牧迁勾起唇角,垂眼看着她认真的双眸,轻轻应了一声:“好。” 等了一会,相纸上慢慢浮现李牧迁的身影,随着视线描绘,他的轮廓,眉目,更加清晰。 他的身后就是树,苍凉的树皮将他围着,暗色的调,衬出他气质很沉。 拍立得的像素不算太好,但是他的五官轮廓清晰,眉眼颜色很深,看起来沉郁又带点凉薄,鼻梁上眼镜的微微反光却柔和了这一点。 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应该是笑着的。 但是透过相纸看不清他的情绪,所以宋思听又抬头看他,撞进他眼里。 对视的一瞬间,她感觉被包裹着。 顿了顿,宋思听把相纸塞进他手里:“你的,给你。” 李牧迁没接,他目光向下,看着她的一侧兜:“我比较想要你的那一张。” “那是我的。” “我拍的。” “……” 宋思听有点不大情愿地将相纸拿出来,放到他手里。 看见他拿出钱夹,将她的那张照片放进夹层内侧,宋思听心中有点胀胀的。 忽地,她重新举起拍立得,把镜头反过来对准自己,凑到他身边,肩并着肩:“要不要一起拍一张。” 李牧迁动作一顿,愣了一两秒,他把钱夹重新收回外套兜里,看了看镜头,他侧过脸,看着身侧她的发顶,轻轻应了声:“好。” “那你看镜头,”宋思听没看他,盯着镜头提醒道,“我要拍了。” “好。” 快门响起。 新的相纸滑出。 宋思听依旧如法炮制,合在掌心成像:“看不见取景框的自拍,也不知道角度怎么样,拍立得就是这点不大好,不方便自拍。” 她说着,等了一会,打开手,跟开盲盒一样,有点紧张的把相纸翻过来,去看上面的画面。 “你怎么没看镜头?” 照片中,她和李牧迁凑得很近,小小的画幅装着两人,她目光柔柔,看着镜头方向。而李牧迁……他微微侧着脸,眉眼垂下的视线落处,是她的侧颜。 宋思听呼吸一窒,有点不大自然地扭头看他,问道。 “我觉得挺好。” “你觉得好就给你吧,反正我觉得不好,重拍一张。” 宋思听说着,把这张相纸放到他手里。 李牧迁接过来,低头看着。 看了半晌,才缓缓将这张相片同方才那张收在一起,郑重的。 这次举起相机前,宋 思听对他提醒了三四遍:“一定要看镜头,别看我,表情不要那么严肃。” “好。” 李牧迁点头。 见状,宋思听将信将疑,方要举起相机。 忽地,手机铃声响起。 反应了一会,发现是李牧迁的来电铃声。 拿出来手机,他本是想着顺手挂断,但是视线触及来电人,面色倏然有了点变化。 连她都看出来了。 心中隐隐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宋思听问他:“怎么了?” 说着,视线忍不住向他手机屏幕上落去。 “没事,我先去接个电话。” 李牧迁摇摇头,说着没事,脚步却向着麋鹿园门口去。 站在原地,看着他边走边接起电话的身影,宋思听缓缓,蹙眉。 第70章 第四十滴血“李牧迁,我不想你骗我。…… 直到李牧迁的背影消失在围栏另侧,宋思听方才移回视线。目光所至,看见一只麋鹿低头啃食自白雪里生长出来的地衣草尖。 她走过去,把手中饲料盆放到它面前。 盆底还剩下浅浅一点,麋鹿鼻尖动了动,凑过来舔舐盆底。 蹲下身,宋思听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沉默地看着它舔完,又抬起头,嗅嗅别侧。 “没有了,”将小盆重新拿起来,宋思听倒扣着展示干干净净的盆底,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对它说,“不是我不给你,是我只有那么多,没了也就没了……” 说着,她沉默。 就见听客麋鹿踏着步子悠悠离开,去别的地方散步。 走得绝情。 真是只冷血的麋鹿,都不等她把话说完。 站起身,收好盆子走到门口。 宋思听把空的盆还回售票处的时候,李牧迁也正好打完电话,从大门的另一侧走过来。 雪地反射出一片白来,宋思听眯起眼遥遥看他。 “逛完了?要再买几份饲料吗?” 李牧迁过来牵她的手,问道。 往后稍微躲了一下,宋思听没回他的问题,反问道:“什么电话啊。” 手指悬空,李牧迁看着落空了的掌心,淡敛着眸光,收回手。 “说是那边开会要结束了。” 他抬头,对上她的眸光。 宋思听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半信半疑。 总感觉如果只是这点事不至于引得他……方才那副模样。 她抬头,再次和他对视。 看着李牧迁的双眼,她停了一瞬,思考片刻,说:“李牧迁,我不想你骗我。” “是真的。”他说- 很冷,冷得有点恍惚。 穆淼裹着助理给她披上的羽绒外套,还是不暖和。冻得发抖,总感觉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对面,团队带的摄影师拿暖宝宝暖着被冻得通红的手,正低着头眯眼,看刚刚拍出的照片。 “不错啊,就是表情有点僵硬,淼淼姐,要不咱放松点,再来几张?” 还来…… 穆淼只穿着毛衣套大衣,一个上午将这一套反反复复拍了无数遍。虽然有暖贴护身,但是在这种气温里一站一那么久,也还是冻得够呛。 外套刚暖热一点体温,她不愿意脱下羽绒服。没有着急答应,她慢吞吞走过去,看摄影师的相机,浏览刚刚拍的照片。 哪只有点僵硬。 ——照片里,她整个面部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还要按摄影师要求得那样摆出一副忧伤却又明媚的氛围感,哭不哭笑不笑的。 因此,照片上的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唉,要我说,”穆淼不想再往下看,把相机还给他,“就非要穿个大衣拍吗?” “淼淼姐看过情书没,咱就是复刻那种氛围感,你没看你那条视频热评吗?” 说着,摄影师收起相机,搓搓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截图,翻出情书那张经典海报,再翻出她视频底下的评论区,指给她看:“你看,说这的雪像北海道,那可不是要蹭一波。” 穆淼接过来看了一眼,很眼熟,是她拍风景底下点赞量第一高的热评。 “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说是要蹭这个评论的热度?”有点不悦地蹙眉,穆淼抬头看他,质问道。 她记得那个评论下面褒贬不一。 有赞同说有那种氛围感的,有一些在怼说一点都不一样的,她还记得有IP在黑龙江或者东北别的省份的解释这里是鹤城。 穆淼当时还给那个解释说是鹤城的评论点了个赞。 关于地点平替,尤其还是拿这边和北海道平替……本能地,她不大喜欢蹭这种热度。 “不想拍了,换一个主题拍。” 推开摄影师拿手机的手,穆淼裹紧了外套,往路边车旁走去。 见她突然摆脸,摄影师也有点意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穆淼却已经走远。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三秒,摄影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拍完了?” 听见开车门的动静,坐在驾驶座上假寐的祝驰周睁开眼,懒懒散散看过来,问道。 穆淼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被车里的暖气包裹着,脸上手上一阵麻麻的刺痛。 她急忙掏出镜子细细检查着自己的面部,谨防被冻伤,闻言,抽了点空来回他:“没,不想拍了。” “怎么了?” 祝驰周看了她一眼,伸手把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了点。 脸颊有点发烫,粉底液下盖着的肌肤还有点微微泛红。穆淼把镜子拿得更近了点,但是具体的,还要等卸了妆才能仔细分辨出来。 有点烦躁了,她蹙眉把镜子塞回包里:“没怎么,就是不想拍了。” “和团队的人闹矛盾了?” 祝驰周看着她这副模样,了然。 顿了顿,他重新靠回椅背:“不行就解约呗,换个公司签。” “解约费那么贵。” “你又不是掏不起。” “……” 穆淼沉默一瞬,说道:“再忍忍吧。” 得,虽然是朋友,但到底是别人的事,祝驰周没再接着劝。 轻轻叹了口气,他坐直身体,拧开车钥匙:“不拍了,去吃饭?”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 穆淼说完,扯过安全带系好,往椅背一躺。 她今天拍摄的地在鹤城近郊,也不知道团队在哪找的地方。 这里几近荒芜人烟,街上都几乎是上世纪的老旧建筑,还有很多危房,足够荒凉也足够破败。 过路时,她还看见一个废弃的工厂,矗立在街旁,院内高大的冷凝烟囱几乎已经锈迹斑斑。 查了一下导航,这里是昂区。 早上过来的时候,她看见那个工厂,以为是要去那里拍,拍些重工业时期的旧址。 但后来,团队的人说不是,然后就给她整了这么一出。 想到这里,穆淼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回去的路上还越想越气。 她一开始红就是靠着照片还有氛围感视频出圈,那些全都是出自宋思听的手。 后来她粉丝不多的时候就有MCN找她私信过要签她,但是因为各种,她一直没签。再然后,涨到差不多几十万粉的时候,现在这家MCN公司找上门。 公司给的条件待遇都很好,就是有一条,她视频的内容都要按着公司给的方案走。 那个时候她和宋思听都是各自有了差不多的事业,渐渐合作也少了。看着下滑的流量,还有继续用钱的困境,穆淼就和现在的公司签约了。 有了团队把控,她的粉丝涨得飞快,一两年的时间,也成了坐拥几百万粉丝的大博主。 但是现在,和公司的分歧越来越多。 公司给的内容涨得快的原因是一味追求流量,追求爆点,很多次视频的内容都在隐晦地吃人-血-馒头。 也有粉丝提出过质疑,又被公关团队刷下去,但是好几次,也确确实实就是快到了被骂的风口浪尖。 穆淼不大喜欢这样。 她和公司的分歧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看着窗外川流而过的街景,她叹了 口气,喃喃道:“其实如果可以,我想跳槽去听听的公司。” 话音落下,一个急刹,身体因为惯性往前。 护住差一点就磕到的额头,穆淼转头看向祝驰周,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瞥见祝驰周冰冷的神色,她讪讪地闭上口,道歉的话停在嘴边。 蓦然停在路中间,得亏现在路上车少,才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祝驰周一言不发,重新发动车子,接着往前开。 此时此刻,车内的气氛忽然就降至冰点。 小心翼翼侧目看了看祝驰周,目光触及他微微抿紧的唇角,穆淼思考了良久,才问他:“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昨晚,她把问到的消息发给祝驰周后,隔了一会,就听见隔壁房间一声巨响。 今早出来看,才知道他昨晚把手机摔了,现在还没去补新的。 ——追了那么久的人,现在人家和前任应该是旧情复燃了,祝驰周大概也已经歇下了心思。 ……应该吧。 早上看见他的时候,穆淼很克制地没有多问,也没有提关于宋思听的事情。 更没有说昨晚其实宋思听回了她的消息,先是谢谢她的生日祝福,两人还聊了两句。穆淼问起她现在在哪,宋思听说是在冰城。 不过这些,穆淼没和祝驰周说。 看来,好像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既然彻底没可能,那祝驰周接着留在这里怕是没有什么必要了。毕竟昨晚,她听宋思听说,或许过几天就会回鹤城。 穆淼怕她和祝驰周撞上。 “暂时不走,”祝驰周双手把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淡声回道。说着,慢慢悠悠过了个路口,顺便从后视镜看她一眼,“你不是还没回嘛,我在这呆一阵也没什么。” “我这是有工作。” 穆淼沉默一瞬,如是说。 淡笑一声,祝驰周答得无所谓:“那我留这陪你工作。” 侧目看了他一眼。 穆淼顿了顿,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有了再逛的心思,再加上李牧迁说的,李逢秋那边的会议快结束了。 听说他们开完会后,会在一起聚个午饭。 不过看开会前陈禅夫妻俩已经吃完早饭了,估计不会留下来一起,所以宋思听打算现在过去。 摆渡车停在昨晚举办饭局的综合楼底下,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玻璃墙内,一行人沿着步梯缓缓往下走。 目光停在那些人身上,宋思听一眼就锁定了走在中间和李逢秋说话的陈禅与黄芸之二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71章 第四十一滴血本就是岌岌可危的吧…… 李逢秋他们也注意到了她。 早上跟他一起在电梯里面的那些人也在人群中,相互对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同她打个招呼。毕竟是大股东呢…… “这是去哪玩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几人停在大门口,李逢秋笑呵呵地看着宋思听二人,问道。 宋思听不着痕迹地看了陈禅和黄芸之,接着,把视线转到李逢秋身上:“去了麋鹿园逛了逛。” “麋鹿园啊,”李逢秋点点头,“挺好。” “李总,”打断两人的闲聊,黄芸之拉着陈禅往大门口的方向迈了一步,“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黄老板不留下来吃个饭吗?” 李逢秋视线转向他们,客套挽留。 黄芸之摆摆手:“不用了,开会前刚吃了早饭,还不饿。最近来冰城的人多,现在店里那边也忙,都要照看着。” 闻言,李逢秋笑了笑,没再坚持:“那我找人送你们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下,宋思听便站在一旁主动开口道:“李总,那就让我们送吧,正好我要去车里拿些东西,摆渡车也坐得下。” 听见宋思听自告奋勇,李逢秋目光扫过去,在她身侧的李牧迁身上停了一下。 李牧迁对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那正好,就麻烦你们送黄老板和陈老板一趟了。” 既然李逢秋这样说,黄芸之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跟着笑了笑,看向宋思听,客客气气道了声谢:“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 …… 一行人客套完,兵分两路。 他俩和黄芸之二人坐上摆渡车去园区门口,另一行人转去餐厅。 出去的路上,倒是比较沉默。 直到车子到了园区大门口,黄芸之下车,同二人告别时,宋思听这才问道:“黄老板是鹤城人吗?” 问题有点突兀,黄芸之愣了一下,看着她,点点头道:“是。”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是很久都没回去了。” “这样啊,”宋思听了然地点了点头,“还想着以后要是回了鹤城有机会,还能去拜访一下黄老板。” “那可能就有点遗憾了。” 黄芸之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 正要迈步离开时,宋思听又开口问道:“很久没回去的话,黄老板家人是都搬来冰城了吗?”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黄芸之猜不透她这话的用意,隔了一会才回她:“不是,他们还住鹤城,就是逢年过节会来冰城过而已,这边热闹点。” 说着,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黄老板慢走,”宋思听很爽快地侧了侧身,挥手,“那有机会再见。” “有机会再见。” 黄芸之拉着陈禅,从她身侧经过,走向自己的车旁。 怕是想的是再也不见。 “你觉得……” 盯着他们开车离去的背影,宋思听站在原地收回视线,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牧迁,问他:“这个黄老板是不是真的知道点什么。” “十有八九吧。” 李牧迁也收回目光,看向她,点点头道。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林德飞的案子有关了。”他声音有点低,淡声补充着。 “先查查再说。” 宋思听不愿放弃这个线索。 再加上她上午在楼道里听见黄芸之打电话的内容,或许还有更多的蹊跷。想起来自己还没和李牧迁说这件事,宋思听摸着下巴,把听见的电话内容和李牧迁复述。 闻言,李牧迁凝眉:“也不一定她当时说的就是你,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 宋思听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也是这么想的——黄芸之说的,或许也不是她,但是也不得不提防一下。 不过这也算是有了点眉目,虽然不知道这条线索是通向哪里的,但是好歹,先查下去再说。 这样想着,她叹了一口气,深觉疲惫。 一环套一环,就这样从鹤城追到冰城,不断查,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即使方向对了,多久能揭开真相呢也是个未知数。 “没事,”看见她微微蹙着的眉心,李牧迁伸手,牵着她的,“我会一直陪你的。” 闻言,宋思听看着他,久久无言。 一直……是多久呢? 她不清楚。 错开视线的她看向别处,调整了下情绪,又重新转回,看着他,换了个话题:“之前就想问了。” “李老师不用去上课吗?” 李牧迁淡哂:“老师也要休息,更何况现在……已经放寒假了。” 宋思听有点惊讶:“那么早?什么时候放的?” “就在来冰城的那一天。” “那什么时候开学啊?” 宋思听跟着他转回身,往园区里面走,问着。 李牧迁扣着她的手,指尖碰到她手指的温度,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很自然地就将她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三月一。” 三月,春天的月份。 宋思听想了一下,三月,她会在做什么呢?估计已经从这里离开了吧……她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想到这里,她侧过脸,看了一眼李牧迁。 他说要陪她一起南下,那他的工作怎么办?宋思听知道他带的是高三班,这种紧要关头,基本不会轻易换老师,而且看李牧迁也不像是要辞职的样子…… 所以,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办呢?她也不是非要李牧迁推掉一起陪她走的意思,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她无权干涉。 就是……想不清楚到时候会怎么而已。 仅此而已。 看着看着,李牧迁注意到她的视线,转目看来:“怎么了?” 摇摇头,宋思听收回目光:“没什么。” 本就是岌岌可危的吧,他们的感情。 思绪掠过,她这样想着,抽回被他握在掌心里已经被暖得温热的手,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往前快走几步,她缩缩脖子,状似很冷,不再与他并肩:“好冷,快点回去吧。” 李牧迁脚步一滞。 看着她的背影,眸色加深了些许。 不过只是一瞬,转而,他重新迈步,踩着她的脚印,沉默地跟上。 第72章 第四十二滴血“那个人,你或许会有点…… 黄芸之和陈禅离开后,宋思听这一趟冰城之行最紧要的事情也算是大致已经有了点眉目。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林德飞当年确实在陈禅的洗浴会所辰泉工作,这点是早上陈禅自己承认的,不会错。 但是林德飞是通过什么关系进去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现在这件事要先放放,让她比较在意的,还是黄芸之的那通电话。 她想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和她有没有关系。 回忆着当时听见的内容,黄芸之叫那人哥,那可以基本确认的是:那人是男性,比黄芸之大,和她关系匪浅。 接下来只要查一下黄芸之的家庭背景,还有她的人际关系,来做排除法,应该大致能确定人选。 不难办,在黄芸之周围多打听一下就行。 但是宋思听现在还有另一件事没有完成——留在园区拍宣传视频。 毕竟答应了李逢秋,就要保质保量完成,一贯不怎么鸽人,也是她行业这么久一直红火的原因。 所以她脱不开身。 但转念一想,李牧迁或许可以。 知道李老师放了寒假,现在每天也很清闲。 怀着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的想法,宋思听托他帮忙查。 李牧迁没什么异议地应下了,只不过没有自己去,是找了人去干。而他本人依旧留在园区里,陪她到处逛到处拍,充当了导游的职务。 不知道他找的人是谁,但是答应下来的事情,应该是靠谱的。 事实证明确实是- 在黄芸之离开之后的第三天,宋思听正在园区的篝火会旁拍最后一个镜头。 这几天,一点点逛下来,她在这喂麋鹿,采山货,去了冰场和滑雪场,甚至去了后山的林场玩了一转,整体下来,体验感都很不错。 也拍了很多镜头。 正片大纲她做出来后,估算了一下最后要剪出来的视频长短,差不多十几分钟左右。 剩下还有很多剪不进正片的小片段被她单独存着,和一些好看的风景照一起,发到了自己的抖音号上。 她这个号就是自己的工作号,之前会发些给客户拍照时的vlog,还有一些她平时自己扫街拍风景照,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内容,因此粉丝量也算平平。 不过她的主要收入来源不在经营自己的自媒体,也就随缘,没怎么好好经营,视频点赞量大多都在一万左右徘徊。 但是这两天,在把这边拍到的小片段一发上去后,点赞量却一路高升,直接飙到几十万,还有着再继续往上加的势头。 底下评论大多是在问这里是哪。 宋思听在评论区置顶了回答,还问李逢秋要了一张园区的宣传海报,也跟着发了上去。 最近正好是冰城这边的旅游旺季,来冰城旅游的人很多,但大多都集中在市区,这边就少了很多。 但是她那个视频一经发布,今天再在园区逛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游客多了一些。 人多,就感觉热闹了点。 园区那边也趁着这个时机搞了些活动,今晚的篝火晚会就是其中一项。 宋思听在天还没黑的时候便早早过来,等着篝火点起,站在人群前的好视角拍了一点照片。 火焰升到最烈的时候,热浪融化了周围的雪地,噼里啪啦的火星溅起,她护着相机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人,说了声抱歉后便退出人群。 稍微浏览了一下刚才拍到的照片,有些镜头还不错,但是总感觉还能再补拍几张。 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人群,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再挤进去。 这个时候,拿着相机的手感受到一抹温热。 扭头看去,一罐热的牛奶正贴着她的手背,顺着手指往上看去,和李牧迁对上视线。 仔细想想,好像刚才从开始点火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是当时宋思听专心拍摄,分不出时间去找,后来火焰升起的时候,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现在重新看见李牧迁,再看看他手上的牛奶,宋思听了然。 刚过来的时候,她有点冷,随口说了声想喝点热的,不过这边离买东西的地方有点远,她也就没过去买。 没想到李牧迁却听进了。 这样想着,宋思听道了声谢,放下相机,接过来,把牛奶罐握在掌心温手。 热度隔着铝罐传来,很暖和,甚至还有点烫,贴着皮肤,隔着血液,传到心脏。 低下头,看着指缝里露出的旺仔小子的被她遮了一半的双眼,宋思听有点恍惚。 ……圣诞节那天答应了要和李牧迁重新开始,按理说,两人现在应该是处于复合的恋人阶段。 但是这几天下来,宋思听却没有感受到两人有着什么实质性变化。 虽然说这几天都在一起,但是他们之间也没过多接触。甚至还处于一种有点客气的状态,晚上回房间,依旧是分房睡。 李牧迁克制有分寸,最多的也就和她牵个手。 只不过上次被她甩开之后,就连牵手也很少了。 尽管她现在确实是觉得,两人之后可能会再次分手,但是毕竟现在还在一起…… 宋思听还是想好好地谈这场恋爱的。 不管结果,好好接纳一段过程的那种。 就是不知道李牧迁是怎么想的。 心底缓缓叹了口气,宋思听反应过来:他好像什么都不和她说。 心中思绪万千,她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李牧迁问道。 话音落下,见宋思听摇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顿了顿,视线移到她的相机上,又问:“今天拍的是不是就是最后一点了?” “差不多吧。” 宋思听也随着他目光看去自己的相机,想起还要补拍的镜头,她又接着说了句:“还剩一些,但是不多,快点的话很快就能拍完。” 李牧迁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是叔叔那边在催进度吗?” 这几天李牧迁没有怎么问她拍摄进度如何,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旁边陪着,如今见他这样问,宋思听自然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闻言,李牧迁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是我们可能要回鹤城了。” “我托人去查,有消息了,”见宋思听神色有了变化,他没买关子,接着道,“首先,黄芸之 名下有家酒店,就在鹤城,开了几家连锁,也在鹤城,所以她经常在冰城和鹤城两地之间往返。” 经常往返……所以黄芸之那天说的很久没回去也就是说出来糊弄她的。这样做的目的,大概也就是不愿见她。 宋思听可以理解。 没有过多纠结,她问:“那其次呢?” “其次……” 李牧迁顿了顿,但还是接着说道:“黄芸之确实有个哥哥,堂亲关系,关系应该不算远,因为黄芸之名下的酒店和她那位堂哥也有合作。剩下的,关系比较近的男的,就没有了。” 堂哥? 那看样子,可能那天和黄芸之通话的便是这位了? 堂哥的话,也会姓黄吧。 黄…… 正当宋思听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可能会认识的姓黄的人时,李牧迁看着她,等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 最终,他还是开口,说:“那个人,你或许会有点印象。” “叫做黄炎。”- 十二月三十一号。 地球即将结束又一圈的公转,进入新的周期,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经过上次和团队的人闹了不愉快后,后面公司紧急拿出新的拍摄方案,并且拿给穆淼看了,由她定夺。 穆淼挑了一下,只能说都普普通通,没有她心中那种一眼惊艳的感觉。 不过那种到底是可遇不可求,穆淼也没什么意义,和团队抓紧了时间,趁着热度还在,这几天就把视频做出来为好。 昨天正好把最后一个景拍完,剩下的就交给剪辑了,所以今天,她休假在酒店,可以好好休息,好好跨个年。 穆淼一觉睡到中午起床,处理了一下工作,和剪辑那边沟通了一下思路和细节,她放下手机走出门,打算问问祝驰周今天的安排。 但是才走到房间门口,却正好看见祝驰周此时正拉开房门走出来。 两人撞了个正着。 脚步同时停顿,穆淼先反应过来,扫了一眼祝驰周穿戴整齐的服饰,她目光停在他外套上:“祝大少爷这是去干嘛啊?” “……你不是休息吗?” 祝驰周没回,反问她道。 说着,他迈步,打算离开,却被面前伸出的手臂拦住去路。顺着往穆淼方向看去,祝驰周微微蹙着眉,问她:“怎么?” “你是不是又要去听听那。” 穆淼语气肯定,似乎早已料到。 眸色变化一瞬,祝驰周沉默着,没回答。 “你这几天一直在往那边跑。” 穆淼说到这,停了一下,观察着祝驰周的面色。 他表情很平静,只是隐隐有点不耐烦。 “不关你事。”他说。 话音落下,他拂开穆淼的手,转身要走。 目光停在祝驰周按开电梯的背影上,穆淼咬着腮帮子,思考良久,她说道:“那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 第73章 第四十三滴血宋思听不想再去猜了。(…… 三十一号。 宋思听上午完成了几个补拍镜头,大致剪出一个初版视频来。 发给李逢秋过目,他看完后连连称赞,说没什么问题。 还问宋思听要银行卡号,准备给她打款。 宋思听没要。 一是因为李逢秋帮她牵线。 她没什么能报答的,正好借着这个视频还个人情。再加上她在园区的这几天,吃住一概没收费。虽然这点钱对于李逢秋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宋思听这边也算是受了恩惠。 二是,其实也算一种互利共赢? 看着账号里不断上涨的点赞量和粉丝量,宋思听心中关于公司未来发展的账号赛道规划越来越清晰。 最开始的尝试证明,起码是可行的。 和李牧迁一起在园区陪李逢秋吃了个午饭后,宋思听便坐着李牧迁的车离开,回了市区。 到他在冰城的那套房子里收拾了一下行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鹤城。 昨晚知道了黄芸之的背景,宋思听打算回来去她名下的酒店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至于李牧迁提到的那个人名,可能是当时和黄芸之通话的那个人…… 黄炎。 宋思听翻找着记忆,从角落里寻出只言片语。 ——宋拜山之前的同事,后来的好友。 小时候她应该是见过他几面,总之宋思听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是记忆比较模糊,现在回想起来,只能记起有这号人。至于他的具体信息,长什么样子,就不大清晰。 脑海中那张面孔就像是蒙了层翳,看不真切,脑海中寥寥几个回忆片段,简单搭建出对他的印象,应该是和蔼有趣的。 当时他和宋拜山交好,之前两人在国营厂做工的时候,还是好友来着。 至于之后……好像就是在宋拜山下岗后,关于黄炎的名字,她就很少听闻了。 再然后,她就基本淡忘了这个人。 如今在这种背景下被重新提起,他会和案件有什么关联吗? 宋思听想不清楚,还要等查查才能有点眉目。 只是关于黄炎的消息,李牧迁那边去查的人还没有什么答复,可能还要等几天。 尽量不让自己太着急,宋思听暂时先把这件事放在脑后。 前一阵子过来冰城是坐火车过来的。 回去的时候宋思听下意识想订票,但是被李牧迁拦住了。他开车过来,回去的时候自然是把车开回去。 想了一下这几天的几场大雪,宋思听疑心高速路不会通。 李牧迁提醒她说现在已经到了年底。 年底,一年结束。 天南地北的人陆陆续续返乡,过个好年,辞旧迎新。所以即使下了大雪,也会尽量保证能够让路连着路,出入平安。 宋思听明白过来,也就随着李牧迁走高速回去。有些路段确实是没开,他们绕了点路,从另一条高速走。 冻雪天气,即使路上清扫得差不多,但是宋思听还是怕有什么危险,一路上不断和他搭话,帮他提神。 可以聊的话题就那么点,挑挑拣拣,她就把自己这几年当摄影师遇见的事和他说,比如。 出片后不结尾款还被挂; 一个长相周正的男网红约氛围感写真,到摄影棚改说要拍私房; 出去拍外景忽然下雨相机被淋坏; 还有会遇见很多网红,出外景嫌累嫌脏,动不动就把火撒在她身上…… 还记得有一次,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网红,因为当时宋思听帮她调整动作的时候不小心把道具饮料洒到她手上,那网红便直接把一整瓶都甩宋思听身上,指着她鼻子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说着说着,宋思听后知后觉,明明是拍摄的事情,被她这么一说,感觉怎么那么像卖惨。 她讪讪收回话题,看向李牧迁。 他正目视前方,安静开车,四平八稳的。 “当时呢,有没有呛回去?” 李牧迁开口,顺着她没有说完的话接着问道。 宋思听回了神,摇摇头。 淡笑一声:“没有。” 当然是拼命道歉,然后伏低做小,哄好了那位网红,把剩下的照片拍了。 没办法,她还等着拍摄赚来的钱交房租。 不过李牧迁会这么问的原因,宋思听也了解:无非是以她之前的性格,当即就会直接翻脸,甭管什么拍不拍钱不钱的,你给我脸色看,我就也给你好看。 从前的她无所畏惧,看不惯什么就看不惯了,要么直接呛回去,要么就是纯纯不理人。只有别人哄她的份,没有她委委屈屈给别人道歉的理。 “……” 但都说了,那是之前。 之前有她爸给她托底,再然后,有李牧迁护着她。 基本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但是后来,一个人讨生活,无论什么样的硬骨头,困在钱眼里,还是逐渐被弯折,被打磨,被罩进与芸芸众生相似的皮囊里面。 没意思。 说着说着,不管李牧迁有没有提起精 神,总之,宋思听是把自己说累了。 闭上口,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她神色倦怠,安静呼吸。 隔了一会,听见身边没了动静,李牧迁微微侧目。从后视镜扫见她半阖的双眼,他空出一只手调高空调温度,淡声道:“困了可以睡一会,还有一个小时。” 宋思听摇摇头,扣着手发呆,半晌才回他:“我不困。” “那要不要再聊聊天。” 李牧迁问她。 “聊什么?” 宋思听看他一眼。 不想再聊些之前的东西,总归都是些回忆不怎么美好的过去,聊案子的话,这几天拉着李牧迁层层梳理,该说的都说完了,聊别的事情的话…… 顿了顿,宋思听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道路延伸,灰黑的地面和路边苍白的积雪雪线一直向前延伸,没有尽头。 忽地。 就在李牧迁以为她睡了的时候,宋思听开口,问道:“你以后,会和我一起离开吗?” 车速几不可察地降下去一点,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恢复,李牧迁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会。” “什么时候?我可能呆不了太久。” 思考良久,宋思听还是把这几天困扰她的问题给问了。 李牧迁视线未移,握着方向盘,他沉默良久,终究,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事情结束的时候。” 事情结束?什么事情?案子吗? 老实说,其实宋思听都有点没底,这件案子到底能不能破,但是过完这个年,等到明年开春,她回去就迫在眉睫了。 那个时候事情能结束吗? “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于是宋思听问他。 李牧迁这次停顿的时间更久,他说:“不知道。” “李牧迁,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你,相信你也一样。”宋思听叹了口气。 明明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是如今得到肯定,她也还是心中有了点波澜:“我们都现实一点。” “我想知道,你眼中的现实,是什么样的?”这次,李牧迁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她道。 宋思听扭头,看他。 目光落在他古井无波的侧颜,她视线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往下,接着沿着细边眼镜下高挺的鼻梁弧度,一直到嘴唇。 她盯着他,说:“现实就是,我们现在已经不合适了,无论怎么,迟早还会分开的。” 话音落下,宋思听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视线中,李牧迁只是轻眨了下眼,低声喃语,说了句:“是吗……” 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认。 宋思听不想再去猜了- 穆淼猜得没错,祝驰周还是来了滨湖苑。 虽然她最近在忙拍摄,但是她还是清楚。她助理和她说了:这几天,其实每天祝驰周都会过来,也不做什么就是在小区楼下站一会,然后离开。 看起来,是在等宋思听,但是其实他如果想见她,最有效的方式,应该是去冰城直接找她。 前两天,穆淼陪着他去买了新手机重新装了电话卡,祝驰周如果上了抖音,就能看见宋思听新发的视频,定位在冰城冰花公园。 他肯定知道,因为昨晚,穆淼的账号还收到了他的点赞提示。 他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祝驰周是她通过宋思听的那层关系才认识的,但是两边都是一起玩了几年的朋友,逢年过节都在一起过。 穆淼没什么朋友,他们是唯二的两个,自然不愿意他们之间闹得太难看。 其实之前穆淼是明里暗里撮合过祝驰周和宋思听的,毕竟都是身边的朋友。可是宋思听那边一直都冷淡拒绝,没什么反应。 宋思听对祝驰周没意思,这不是靠他硬追,她去撮合就能成功的。 穆淼起先以为,宋思听和她一样,是不想谈恋爱,没有遇见心动的人。 可后来,有一年圣诞节,大家都喝了点酒,她看见宋思听打开手机看着相册默默流泪,才恍然明白。 哪是因为不喜欢。 是因为她心里有人,所以祝驰周没有半点机会。 自那之后,穆淼也就歇下了要撮合两人的心思,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帮宋思听去搪塞祝驰周。 后来知道宋思听回来,得知她是回来是来处理事情。穆淼就恍然觉得,或许会和那天圣诞节她看见的那滴眼泪有关。 所以知道祝驰周要过来鹤城,她也便跟了过来。 原因很简单,祝驰周是她的朋友,宋思听更是她低谷时期的至交好友。 她两边都不想失去,即使她明白,这样的友谊太过于脆弱。 但是穆淼的朋友只有他们。 祝驰周自从那晚之后,往后的表现都很反常,似乎是放弃,但是又天天跑到滨湖苑来。 算算时间,宋思听应该也快回来了,怕两人遇上,怕祝驰周做出什么,穆淼到底放心不下。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 祝驰周解开安全带下车,穆淼看了眼小区大门,趁着祝驰周锁车前推开车门下车。 小跑两步,她跟着祝驰周走进小区。 “跟着我干什么?” “没事干,出来溜达溜达。” 穆淼走在他身边,踩着雪,随口敷衍道。 蹙了蹙眉,祝驰周没说什么- 下了高速,日光散尽。 夜色刚起,街上就隐隐有些荒凉。 路旁一些店铺早早关了门,一路往滨湖苑开,安安静静。 起那段对话结束之后,她和李牧迁之间便都陷入沉静。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剩下的,也没什么好再开口的。 车程后半段,宋思听有点困,靠在枕上小眯了会,车子进入市区车速减慢后,方才悠悠转醒。 还是有点恍惚,她睁开眼,点开手机发呆。 沉默到李牧迁从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皆是一言不发。 “想吃什么,现在商场应该还开着门。” 路过商场的时候,李牧迁淡声开口问着她。 “没胃口,先回家吧,要是饿了等晚上我再点外卖。” 宋思听视线停在手机屏幕上,随口回道。 从后视镜中收回视线。 李牧迁点点头,没再说话。 车子开到滨湖苑门口,车灯扫到路边停着的一辆银白色跑车。 李牧迁眸光顿了顿,旋即悠悠打着方向盘,唤她:“宋思听。” “怎么?” 他没说做什么,宋思听便抬头,看向他。 看着车窗范围内已经消失的跑车影子,李牧迁眸色转凉,声线很凉:“到家了。” 第74章 第四十四滴血不回去住了。(捉虫,小…… 哦了一声,宋思听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刚站上地面,手还没从车门上松开,却倏然听见有人叫她:“听听。” 宋思听一怔,循着声源方向看去。 楼前阴影处。 穆淼从那里走出来,和她打着招呼。 目光沉了沉,宋思听没有动作,她站在原地,视线越过穆淼,看向她身后。 那里,祝驰周的身影笼在路灯阴影下,模模糊糊地抄着口袋,向这里看来。 他的目光在宋思听身上停了一下,视线方对上,便紧接着移开。 复而,朝着宋思听身旁的另侧车门看去。 意识到他的目光落处,宋思听心中一沉,转过头,下意识想让李牧迁等会再下车。 但是还没开口,就见车灯暗下。 李牧迁推开车门下车。 “怎么了吗?” 见宋思听没上楼,他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过来,问道。 说着,顺便手臂一伸,拦在她身前把她手边的车门关上,径直落锁。 “这二位是?” 见宋思听一言不发,李牧迁微微扬眉,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祝驰周二人。 声音浅浅淡淡,落在耳中,听不出来情绪,不知道是在问宋思听还是在问那二人。 冷风过,几人在原地矗立,只余目光沉默地互相打量彼此。 没人先开口。 按理说,现在,一边是自己的朋友,一边是自己的男友,最应该在此时开口充当介绍人的便是宋思听。 但此时此刻,她的脑袋却有点乱。 “你们怎么……” 张张口,她看着穆淼,还有穆淼身后的祝驰周,半晌,憋出几个字,语气很沉。 “我最近来这拍摄,祝驰周他,他……” 见气氛不对劲,没等宋思听说完,穆淼便率先开口打圆场。 说到了祝驰周,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是说他是过来陪她拍摄,还是 如实说。 因此,话到嘴边,一时有些卡壳,支支吾吾。 迟疑的时候,祝驰周却直接走过来。 站在穆淼身前,他定定看着宋思听,道:“我是过来找你的。” 闻言,宋思听没有回话,第一反应是看向旁边的李牧迁。 他站在身侧,迎着对面两人的视线,眼眸半垂着,面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即使听见祝驰周这种略带暧昧的语言,也是淡着眸光,没什么反应。 宋思听抿唇,没有理会对面的两人,轻轻拽了拽李牧迁垂在身侧的手。 李牧迁手指微动,反手把她的手指包进掌心,微微侧身看来:“怎么?” “你先上去吧,我有点事要处理。” 宋思听低声附耳道。 听见她这么处理,李牧迁抬眸,目光隔着镜片在落在她有点沉闷的双眼上,顿了顿,问她:“不介绍一下吗?” “……这两位是我朋友,估计是来找我有事的,我处理一下。” 宋思听说得模模糊糊,没有要介绍的意思。 李牧迁闻言,直起身,目光向对面站着的两人扫去,复尔,又转到她身上。垂着眼看她,低声问道:“那我呢?” 嗓音被他压得有点低,就响在宋思听的耳畔,麻麻痒痒。 明明声线依旧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但是却被她听出一种,可怜的味道? 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他依旧安静的眸光,宋思听莫名地有点不忍,但还是狠下心说:“你先上去。” 上去,让他先回家去。 他回家了,那她呢?要去哪? 李牧迁眸色暗淡几分,镜片阻隔着,更深了些许。他问她,也或许是喃语,声音很低,只在唇齿间徘徊。 他说:“我是你的谁呢?” 对面的穆淼和祝驰周两人离得有些距离,看见宋思听在和她身侧的那个男人说话,却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能见男人微微低头,安静听宋思听把话说完,然后,轻轻颔首。 再然后,径直转身,朝着单元楼楼梯口走去。 身影消失在楼梯间里。 视线从李牧迁已经不见的背影上收回,宋思听想到他最后那句话,心中有点茫然。 叹了口气,没有精力去想,她抄着兜向那二人走去:“走吧。” “……去哪。” 见她向着擦过他们身侧,向着外面迈步,穆淼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看了看她的脸色,问道。 “你们过来了,总要请你们吃个饭吧,”宋思听说着,扭头看了看穆淼,再看了看默默跟上的祝驰周,问,“你们吃晚饭了吗?” “没,”穆淼摇摇头,“但是不用你请,我们……” 说着,被宋思听打断:“没事,正好聊聊。” “……” 慢慢走上楼梯。 李牧迁站在家门口,沉默良久。 盯着紧锁的门把手,他手指动了动,却没拿钥匙开门,而是微微蜷紧,指尖掐进掌心。 粗略算着时间,他抬眸,沿着楼梯往下下了半层,折到半层平台的小窗口处,目光向外寻着。 单元楼外,楼影寂寥。 方才还立着人的地方,此时已经空空荡荡。 李牧迁盯着那块空地半晌,收回目光。没有回家,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阶梯一层层下,缓缓,他淡笑一声。 自嘲般- 虽说是不速之客,但总归是客,宋思听还是要尽到一点地主之谊。 因此,带着两人去吃了鹤城特色,烤肉。 还是去的M家,老店了,好吃意味着门客多,走到门脸时宋思听方想起要打电话约位。 站在门口,想起这家的火热程度,正思考要不要换个地方,门口站着算账的老板看见宋思听几人,推门出来:“店里正好还剩一个四人桌,要坐吗?” 说着,他视线停在宋思听脸上,顿了顿,问:“妹子,看着眼熟,是不是上次和李老师……” “坐,坐,谢了。” 听他这么说,宋思听忙上前一步,推开门堵住了他的话。 店主闻言,住了口。 说着欢迎光临,他迎着几人进店,不去接着追问。 点了几个菜,二楼落座。 店员利落地把烤盘和碳架上,牛油摆上,便去处理别桌,留给三人空间。 沉默地拿起夹子夹着牛油,宋思听边刷着盘子边盯着不断融化的油脂,没说话。 准确地说,她过来的这一路都没怎么开过口。 穆淼坐在她旁边,有点担心,抿着唇,侧目看了她一眼。 要道歉吗?因为他们毕竟是什么招呼都没打。但是现在没什么铺垫就突然开口是不是有点突兀?那先聊点别的?可是看宋思听现在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个心思和他们闲聊……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穆淼扭头,看向对面的祝驰周,想让他先支个招。 目光投向,只见他靠着椅背,胳膊懒洋洋地架起。另只手随意摆着盘子,神色淡淡的,就这么看着宋思听。 感受到穆淼的视线,他微微侧脸,挑眉看过来。 穆淼冲他使了个眼色。 “你们想说什么,直接说就行。” 两人沉默间,宋思听也能察觉他们的细微交流。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过来吃饭,就是为了把事情说开的。因此,她叹了口气,淡声道。 说着,宋思听放下手中的夹子,抬头看着祝驰周,又补了一句:“我挑着回。” “那个男的是谁?” 闻言,穆淼沉思,还没想好到底是先道歉还是先说些别的,就听祝驰周已经开口,径直问道。 她一诧,抬眼看去。 视线里,祝驰周坐直身体,双眼直直落在宋思听面上,等着她的回答。 一上来就问这个是不是有点冒犯…… 见宋思听沉吟着没有立即回答,穆淼便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帮忙活跃一下气氛。但是思来想去,既然祝驰周已经问了,她说些什么找补也补不回来。 怔然间,也只是讪讪住了口。 早就猜到祝驰周会问这个,宋思听面上表情看不清喜怒,斟酌片刻,淡声答道:“前任。” “前任还会同居吗?” 祝驰周紧接着追问。 这个问题更冒犯了点。 穆淼没有想到祝驰周会那么直白,当即有点紧张,扭头看着宋思听,盯着她的脸色。 宋思听这次回得很快,语气依旧平平淡淡:“拒绝回答。”话音落下,看见祝驰周还想接着问,她紧接着道。 “我想,你应该没什么身份过问我的感情,我的过去……这些都和你,和你们,”宋思听说到这,顿了顿,视线从祝驰周身上转开,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穆淼。对视那一秒,她垂眸,收回视线,接着道,“没有关系。” 确实是生气了。 不过如果换做是她,也会生气。 穆淼 脸色白了一瞬,看着宋思听,静静想着。 认识的这几年,宋思听很少生气,甚至连冷脸的状况都没怎么见过。 现在见她这副模样,穆淼有点无措。 沉默好久,她看看抿着唇面色难看祝驰周,又看回宋思听,垂下眼,低声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宋思听叹了口气,看见铁盘热起来,拿起夹子把肉摆上,说着,“你们能过来,我很高兴,但是一些关于我自己的私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处理。” 肉片接触到滚烫的烤盘,滋啦作响,溅起细碎油花。 宋思听看着肌红蛋白血水流出,又凝固。 盯着她这副模样,祝驰周莫名,淡笑一声。接着,长腿一伸,他踢开凳子,起身离开。 没说出去干嘛。 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穆淼又看回宋思听,看着看着,她伸手,轻轻握上她垂在腿面的手。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宋思听手指轻颤,但没收回。 她沉默不语,知道穆淼有话要说,等着她开口。 “其实,我们也有能帮忙的,听听,我们是朋友……虽然这样是很冒昧,但是……”说着,穆淼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可以帮着你,一起解决。” “你知道了吗?” 宋思听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看向她。 迎着她的目光,穆淼缓缓点头:“之前,我们在楼下,碰见了张警官……” 她把当时怎么遇上张裘和后面审问细节,还有张裘告诉他们的,都一一复述给了宋思听。 临末了,她说:“其实好几年前,我刚见你的时候,就是我们被赶出来,一起坐在路边聊天的那晚,我就猜到,或许你之前,也和我一样,是不幸运的。” “听听,这么些年,能遇见你,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想帮你做些什么,跟着祝驰周来鹤城,是怕他做出些什么,见过张警官之后,我是怕你遇到些什么……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穆淼和祝驰周知道的,只有一些关于她和林德飞案子之间的大致关系,很多细节张裘并没有说,但这样的七七八八,也能大致拼凑出,关于一点宋思听的过去。 说话的同时,她看着宋思听。 明明她就坐在她身边,可她感觉她遥远又陌生。 半晌,宋思听缓缓回她:“谢谢。” 没说接不接受她的善意,但是,“谢谢”,起码是愿意原谅她的提要。 穆淼本来眼泪都快憋回去了,闻言,竟直接从眼角流下,豆大的,止不住。 “哭什么?” 宋思听失笑,抽纸过来,细细按在她眼下。 “我以为……”穆淼有些哽咽,没有管眼泪,她小声地说,“我以为你会和我绝交。” “本来是有这个念头的。” 宋思听看着她本来歇住,却又因为这句话涌出来的眼泪,放软了语气,道:“但是我也知道,你们也没有恶意,就只是好心。” 说着,她苦笑一声:“不过仅此而已,因为我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还是不麻烦你们了。” 见她没有怪罪的意思,也清楚她话中的拒绝和谅解,穆淼终于放下心来。 擦干眼泪,她仰头眨眨眼,把剩余的憋回去。顿了好一会,她回正视线,调整了一下呼吸:“那,他呢?” “哪个他?” 宋思听明知故问。 “刚刚那个……”穆淼问她,“和他有关吗?不清楚的原因。” 摇摇头,宋思听说:“不是,他和案子都没有关系,是我刚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地方住,先住在他那而已。” 说到这,她顿了顿,而后又含含糊糊补了句:“应该吧。” “什么?” 穆淼没有听清。 “没什么,”宋思听接着道,“我和他只是普通关系。” 穆淼见她不愿多说,点点头,没再接着追问。 不过看宋思听说普通关系……回想起方才在楼下的那寥寥几面,总感觉不大像。 可是她不说,穆淼也不会问。 不过,宋思听却倏然又开口,她问她:“如果明知道以后没有可能,要你选的话,你会接着继续还是放弃?” “放弃,”穆淼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结果的事情,没必要去浪费时间。” 说完,才想起来思考宋思听这话的深意。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穆淼张张口,补了一句:“但是如果有信心的话,其实也可以坚持一下……” “是吗。”宋思听轻轻牵起唇角。 没再接着聊,她站起身,向着楼梯走去:“祝驰周离开有一阵了,我去找找他。” 找他直接发消息就行,这样子,大概是有些事情要聊。 穆淼见状,了然。 没跟着一起下去,安静坐在位置上。 看着眼前熟了的一片肉,她把其夹起放到空盘子里,又紧接着重新放了一片进去- 祝驰周不知道去哪,便一直站在楼下。 店外,路口街角阴影处。 他靠着墙壁,不管墙上污垢会不会弄脏昂贵羊绒大衣外套,就只是靠在那里,眉眼惺忪,没睡醒般出神。 直到宋思听站在他面前。 缓缓,祝驰周才从脚面延伸的阴影向上抬眼,静静看去。 两人对视半晌。 祝驰周苦笑一下,看了看她的身后,没有穆淼,没有那个男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她留给他的仅属于他们二人的片刻,她对于他的恩慈。 收回视线,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宋思听身上,看着她在昏暗路灯下的样子:浓的发、眉、眼,淡的皮肤、唇……这是她的颜色。 明艳又浅淡,矛盾异常。 从好几年前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是这样。 那时他只觉她与世界的一切都疏离,想要剥开她的外壳,想要看见她内里包裹的心脏容纳他的模样。 “我是不是……再也没机会了。” 祝驰周盯着她的双眼,看着看着,半哑着声,问道。 外面很冷,即使就站在这一小会,宋思听就已经冻得有些麻木。 她说话,开口时,声音被冷风吞了一点,但是还能清晰飘进祝驰周耳朵里。 他听见她说:“我从来就没有给你过机会。” 好残忍。 祝驰周看着她的双眼,依旧是这样,锋利的,无情的,疏离的。 和这里该死的冷空气和大风一样。 直白冷冽。 他想笑笑,学着之前每次被她拒绝的那样,装作无所谓的态度,说那又如何,就算冻得再久的冰块,长时间捂着,也能捂化喽。 但只是徒劳,祝驰周扯了扯嘴角,却不能露出半分笑来。 “我以为那么久了……” 他喃喃:“宋思听,你真的好残忍。” “不是我残忍,”宋思听看着他,一字一顿,“是你对自己残忍。我已经明确拒绝你很多次了,也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你还是这样固执。” “祝驰周。” 她叫他,端端正正叫他的名字。 她问:“你是喜欢我,还是要为这几年的错付找个善终?” 心脏犹如被猛烈撞击了一下,听见宋思听的这句话,祝驰周凝眸,定定看着她,一眨不眨。 良久,他摇头:“不是的。” “是嘛……” 宋思听无所谓地笑笑:“无论怎么样,但是事实就是,放弃吧。” 她说:“之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我说得很明确了,我们都是朋友,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慢慢聊,把话说开。” “是因为他吗?” 祝驰周也提起了他:“刚刚那个,之前是因为他?现在是因为他?以后也是他?你和他复合了吗?” 沉默一阵,宋思听看着他,说:“这不重要,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我想知道,宋思听,”祝驰周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了些,他垂眸,看她,“我想知道,宋思听,你告诉我,是不是。” “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 祝驰周伸手,轻轻去够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他说:“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对你更好。”- “……呵。” 坐在车里,暗着灯。 李牧迁整个人都沉在浓重夜色遮罩进的阴影里。目光穿过车窗玻璃,停在对街相对站着的正在说话的男女身上。 两人之间不近不远的距离随着男人的步子而凑近,近到宋思听披在 肩上的发会被风吹着,碰到他的肩。 目光就停在时不时飘荡的一根发丝上,李牧迁眸色很沉,静静注视。 手指搭着车窗的沿。 指尖无意识一下下轻点着,莫名的,有点烦躁。 坐在驾驶座一直不敢出声的肖迟感觉到越来越低的气压,静静把目光从车外两人身上移回来。 还未回正,却倏然听见后座传来李牧迁的声音,问道:“你说他们会聊些什么?” 肖迟咽了下唾沫。 斟酌片刻,他打算装糊涂:“这,可能是叙旧吧。” “叙旧……”细细品着这两个字,李牧迁淡笑一声,“我觉得不是。” “那您觉得……是?”肖迟顺着他的话开口。 “告白。” 李牧迁淡声道。 闻言,肖迟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说:“宋小姐肯定不会答应的,您放心。” “是吗?” 李牧迁语气中带了点微微笑意,却听得人陡然生寒。 他目送着两人转身,一前一后走进店里,方才收回视线。靠在靠背上,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还真不一定。” 说着,等了一会,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宋思听的聊天框,敲下一条消息,发过去:「什么时候回家?」 发完,李牧迁看着手机屏幕,静静等着。 隔了好久,大概要有一个小时。 不知道是第几次重新点亮屏幕,他才看见宋思听回过来:「你如果困了就先睡,可以不用等我。」 又隔了几分钟,下一条:「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住了。」 第75章 第四十五滴血「再说吧。」 宋思听虽然没有答应祝驰周,但是心中隐隐地,关于她和李牧迁的关系,却稍微动摇了。 因为祝驰周,她忍不住想到李牧迁。 ——在上面,穆淼说的那句话很对,看不见结果的事情,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坚持的意义。 躲开祝驰周拉过来的手,宋思听垂眸,不去看他失落的眸色。 沉吟一声,她说了句上去吧。 外面确实很冷。 宋思听转身,回了店内。 上了楼,穆淼已经烤完了一盘肉,放在旁边,张罗着烤下一盘。 服务员看见,顺便过来帮忙换了个烤盘。 站着等服务员收好烤盘的功夫,祝驰周也跟了上来。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神色淡淡的,也跟着站在一旁,没再提方才在下面的任何话题。 穆淼看了看两人,知道他们聊完了,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表面上还算和气。 见他们依次落座,穆淼顺势把烤好的肉放到两人面前:“尝尝,这边烤肉确实不错唉,很好吃!” 她识趣地没有过问,尽量把话题拉到轻松的地方去。 剩下的这顿饭就在不痛不痒的话题中闲聊着吃完。 快到结束的时候,宋思听收到了李牧迁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看了眼时间,确实很晚了,不过宋思听没急着回复。 穆淼瞥到她关掉消息界面,大致应该能猜到,或许是今天和她一起的那个人。 看了眼时间,她有点犹豫,但还是开口询问:“听听,今晚你是回家,还是……” 闻言,祝驰周跟着抬眼看过去,目光落在宋思听脸上,再往下,看了一眼被她扣在桌面上的手机。 “先送你们回酒店吧。” 宋思听说着,拿起手机给李牧迁回了个消息。 回完,她站起身,拿起外套。 看着同样起身的两人,她边套外套边顺嘴问了一句:“你们住哪?” “云霜。” 穆淼报出酒店名字。 宋思听一愣。 发现她这一细微的不对劲,穆淼和祝驰周对视一眼,问她:“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宋思听摇头,微微蹙眉,“走吧。” 她往楼下走。 考虑了一下,在前台结完账,宋思听站在门口,掏出手机,又给李牧迁再发了一条消息。 发完,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李牧迁没回,可能已经睡了。 这个时候穆淼他俩也下了楼,宋思听没有太多纠结,收了手机。 跟着两人一起去了云霜。 就在周边,不算远,甚至之前宋思听还路过几次。 不过一直没有留意罢了。 和穆淼两人一起进了酒店大厅,宋思听视线缓缓绕了一圈:装潢很不错,大概是四星级酒店的水准——这点看外面的门头和规格就能看出来。 祝驰周一个富二代,穆淼一个千万网红,想必也不会定太次的酒店。 “你团队的人也住在这里吗?” 想起刚刚在饭店,穆淼告诉她自己公司的团队也来了,帮她拍摄什么的,宋思听也就顺着问了那么一嘴。 穆淼去按电梯,摇摇头:“没,他们住在另一个酒店,离这不远。” 既然宋思听问到关于她公司给她派的团队,穆淼想起来,前几天关于拍摄的事情还没和宋思听吐槽,刚想扭头和她说,却见宋思听径直往前台走去。 这是? 见状,祝驰周跟上去,穆淼也走过去。 就听宋思听站在前台,订了个单间。 今晚从冰城回来便直接和他们过来吃饭,宋思听的身份证还带在身上没收起来。 把身份证交给前台办入住,宋思听扭头,说:“在这陪你们一晚。” 闻言,祝驰周没说话,视线垂着,看着宋思听握在手里的手机,不置可否。 穆淼当然没什么异议:“那我们还能再聚会,要不要叫点酒过来?”说着,她拿出手机就开始搜索附近的便利店。 “再说吧。” 前台办好房卡,递给宋思听的时候,还顺便塞了张传单到她手中:“几位可以看看我们酒店合作的度假村。” 宋思听一并接过来。 酒店入住率应该不怎么高,穆淼和祝驰周定的还是顶配的房型,那一层剩的房间都很多。 订房的时候,宋思听特地说了和他们订在同一层,前台给了她穆淼隔壁的房间。 上电梯的时候,穆淼兴致勃勃,说点了酒,待会就送过来,他们还能聚在她屋里再续个场。 祝驰周没什么意见,点头同意。 见一个人没问题,穆淼又去转头看宋思听。 视线落到她身上,发现她在看和房卡一并接过来的那张传单,一脸认真。 穆淼当时办入住的时候也被塞过这样的传单,她当时看都没看,接过来随手就扔了。如今见宋思听看得那么认真,也不免好奇,凑上前一点,视线顺着她一起看去。 传单上一大半的位置印了度假村的照片,厚雪盖着小木屋一样的房子,房子尖顶,上面还有小烟囱,冒着缕缕炊烟。 光看照片,是很有烟火气的地方,没想到是个商业化的村落。 往下,是度假村的体验项目,穆淼草草扫了几眼,都是东北这边的一些特色:暖炕、采山货、滑雪、铁锅炖……种种。 大字标着:还原最正宗的东北雪景,让您体验独特雪乡风光。 一看地址——鹤城道乡。 唔……好像可以去这里拍点视频试试。 这样想着,穆淼抬眼,和宋思听对视:“好像挺不错的样子,我明天和团队联系一下,看看过几天能不能去取个景。” 宋思听把传单折了两道,收回兜里:“这样的地方,冰城有个类似的,体验项目也比这个多很多,你如果想取这样的景,可以去冰城那个。” 听她这么说,穆淼想起来了,前两天刷见宋思听定位在冰城的视频,里面的景色好像就是和这张传单上的差不多。 想到这里,电梯到了,三人迈出去,穆淼边走边说:“不过冰城有点远,还要麻烦团队里的人和我再跑一趟……” 不过既然是宋思听的推荐,穆淼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又补了一句:“我再考虑考 虑。” 宋思听嗯了一声。 两人交谈间,祝驰周已经率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穆淼走到自己房门前,刷卡开门:“那我们……” 方想说过会酒到了她发消息,他们再在她房间集合,却忽然听见宋思听叫住她:“你和你公司,是不是矛盾挺大的?” 穆淼一怔,看向她,面带犹豫地点点头。 “那考不考虑跳槽?比如……”宋思听顿了顿,“来我公司。” 突然的挖墙脚,虽然和她之前的想法一致,但是陡然听见宋思听这么说,穆淼还是有点没做好准备。 宋思听见她这样,笑了笑,说:“没事,我也只是抛个橄榄枝,选择权在你,不用因为我们是朋友就不好意思拒绝。” 说着,她刷开自己的房门,留给穆淼考虑的时间:“那我们过会再聊,我先回去洗个澡。” “好。” 穆淼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回到房间,暖气很热。 完全私人的空间,安静到有点空旷。 敛了心神,宋思听把外套挂上,想起来李牧迁,打开手机去看消息。 细细算了算,距离在饭店给李牧迁发了那句不回家的消息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打开聊天框前,宋思听以为他会否定,怎么解释的腹稿都在心中打好了,结果一打开手机,消息提示安安静静。 并没有新消息进来。 手指上下翻动了一下聊天框刷新一遍,宋思听甚至还退出微信去打开视频软件确认了一下网络连接,再回到微信点进去看,还是她半小时前发的那条消息垫着底,李牧迁没有回。 盯着聊天框,宋思听心中头次隐隐生出有点慌张的感觉。 咬着唇沿着床边坐下,她思考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过去解释一下。 但是打了几个字输进聊天框,思来想去,又觉得措辞不大合适,还是删掉。 仰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宋思听坐起身,复又纠结半天,打开聊天界面,发了个省略号过去。 看着成功发出的一瞬间,宋思听便把手机一甩,扔到床上,站起身在屋内走了几圈。 没走几步,手机进来消息的提示音响起。 脚步停顿,盯着手机看了几秒,她走过去,点开来看,是李牧迁发来的,简短两字:「在哪?」 「和朋友住在外面。」 宋思听坐下身,抱着膝盖低头回了这么一句。 「今晚不回来,那之后呢?还回来吗?」 他紧接着问。 按理说是回的。 但是刚想这么发过去,宋思听手指停在键盘上,想起在饭店时,和穆淼说的那些话。 “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再去坚持了吧。” 顿了好久,她手指按在屏幕上,删删改改。 李牧迁没催,发完那句话便没了动静。 「再说吧。」 宋思听说。 “……” 李牧迁坐在车里,看着手机等了很久,等来宋思听这样一句话。 目光停在这三个字上面,半晌,他静静关掉手机。 车内陷入一片黑暗,安安静静。 现在时间不算早,已经先让肖迟回家了。 所以肖迟没有看见,在他眼中几乎把什么都计算到,都考虑好的李牧迁。此时此刻,那双被镜片盖着的眸中,头次生出半点迷茫的神色。 良久,李牧迁推开车门下车。 关上车门的那刻,他抬眼,看向云霜酒店的门头,目光往下,是玻璃门挡住的亮堂大厅。 他扶了下眼镜。 第76章 第四十六滴血告诉他,你在接吻,让他…… 有人敲门。 穆淼才换好衣服,套上外套走过去拉开门,门外是祝驰周。 朝他身后看了看,见空无一人,穆淼又朝着旁边宋思听的房间看了几眼。 祝驰周注意到她的目光,顺着看了一眼宋思听的房门,又看回她,解释道:“就我一个人。” “怎么了?” 有点狐疑,但是穆淼还是松开门把手,侧过身,给他迎了进来。 祝驰周走进屋,回身看着穆淼,等她关上门,才开口:“我想找你聊聊。” “聊什么?” 穆淼说着,擦过他的肩,走去小沙发,草草收拾了一下上面搭着的衣服,她拍了拍坐垫:“坐。” 神色有点疲惫,祝驰周走过去,贴着沙发边坐下。 从小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穆淼自己拆开一瓶,走过去,在另一个小沙发坐下,把手上的另一瓶递给祝驰周。 祝驰周摆摆手:“不想喝。” 哦了一声,穆淼把饮料放到面前茶几,安静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那瓶。 大致明白过来祝驰周是来找她聊什么,但是她一言不发,只等着祝驰周先开口。 他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组织着措辞。 隔了好一会,祝驰周说:“你觉得,听听和今天那个男人,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他们那个状态不是很明显吗?”穆淼说。 虽然只是当时在楼下看见的那草草一面,但是当时看见的,宋思听和那人之间流露出的自然亲昵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现在都到了这种情况,虽然不知道吃饭的时候祝驰周和宋思听他们两个聊了什么,但是看祝驰周在那之后魂不守舍的样子,穆淼倒也能猜到一点。 叹了口气,盯着祝驰周有些苍白的脸色,穆淼劝他:“你还是放弃吧。” “如果他们真的可以走到最后,不用你说,我当然会放弃,但是……”祝驰周目光起先是垂着的,说到这里,他抬眸,看过来,眼中神色坚定。他顿了顿,问穆淼,“你觉得,他们真的能成吗?” 他给她分析,把这几天,连同自己在吃饭的时候和方才回房之后所考虑的那么多,说给她听:“你之前也和我说了,那个男的是这里的高中老师。听听那边,她手上还有一个刚起步的公司。她自己也说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她回去之后,那个男的呢?” “异地,还是那么远,他们真的能长久吗?” 穆淼听到这里,张了张口。 刚想反驳说:这是人家两个人自己的事情,还有,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会陪着听听一起走。 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段回忆蓦然跳进脑海,是在饭店,祝驰周下楼之后,宋思听问她的那句话。 ——其实宋思听自己,都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 穆淼只得哑言。 半晌,她模模糊糊地附和了一声,也许吧- 有人敲门。 宋思听刚放下手机——刚刚祝驰周给她发了要过来找她聊聊的消息。 单独处在一个房间,孤男寡女的,聊的估计还是感情上的事。宋思听觉得有点不妥,因此拒绝了,只回了个过会去穆淼房间见面的时候再聊。 哪知才发出消息的下一秒,敲门声响起。 两声,不疾不徐。 微微蹙了蹙眉,她思考着祝驰周是不是没看见消息,于是又给祝驰周发了一条,你先去穆淼房间。 消息发出,祝驰周那边回了个好的。 宋思听放下手机。 下一秒,敲门声复又响起。 依旧不疾不徐。 有点不耐,但宋思听还是走过去拉开门:“祝驰周你……” ……发什么疯。 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后半句被她卡在喉咙里。 “你怎么……” 她对上李牧迁的眸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点无措地张张口。 话还没说完,李牧迁微微扬眉,问道:“看见我,而不是你要找的人,很惊讶?还是失望?” 他站在门外,黑长大衣,内敛的毛衣和围巾——还是他们从冰城回来时的那身装扮。 不是……宋思听听见他这么说,不自觉地拧眉,刚想否认。 李牧迁没有留给她回答的时间,他紧接着,问她:“所以你刚才,是在等谁?” 说话时,眸色很深,就落在她身上,直白的,赤-裸的,深邃的。 握着门把的手紧了又紧。 宋思听看着他,嗓子感觉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口气不上不下,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从哪开始说,最终只得无力,徒劳。 于是她的沉默,落在李牧迁眼里,便又变了分味道。 他目光很凉。 轻轻叹息,李牧迁缓缓,走上前来。 他的手落到她的脸侧,另只手握住她放在门把上的手,手指,探进指缝。 十指扣住。 动作轻柔,但又 带了点不可抗拒的力道。 李牧迁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侧,耳侧。 迫使着她垂下的眸子重新抬起,他看着她的双眼,眼瞳是很深的墨色。 他的目光从她的眼,沿鼻梁挺起的弧度滑落,最后停在她的唇。 “怎么不说话,”拇指压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李牧迁抬眸,与她对视,“宋思听,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生气了。 宋思听看着他,很清楚地记得,这就是他生气时的模样。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怒气质问。甚至比平时更为平静,就像是现在这样,冷着双眸子,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能猜到他现在生气的原因,也能知道顺着他说些什么话,知道做什么能够让他消气。 但是现在,宋思听不想这样做。 了解他的人是她,对他残忍的人也是她。 她想说,她后悔了。 但是视线直直看见他的眼底,看见那一层薄薄的雾。 于是,她说:“没什么。” “呵。” 一声轻笑。 李牧迁松开手,低头,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折好,放进上衣口袋。 再重新抬眸时,他往前半步,他问:“没什么,是什么?能不能准确一点,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这样吗?可以吗?” 李牧迁手指探进她的发间,问着可以吗,但是没等回答,便垂目,咬上她的唇。 呼吸的侵-入来得猝不及防。 宋思听后脑勺被他的掌心扣着,被迫着扬起,附和着他的吻。 并不温柔。 甚至可以说有点粗鲁。 李牧迁半阖着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微颤。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见疏密阴影中他的眸光,深邃的。 唇瓣是凉的,舌尖的温度是温热的,带着他的温度,他的气味。 凉凉的薄荷苦艾般冷冽中带着点苦涩又柔软的气息。 齿关咬着她的唇,舌-尖勾着她的。 呼吸分不清彼此,只能感觉氧气越来越稀薄。 后脑上的掌心压得更紧了点,她被完完全全包裹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身体,他的体温。 意识越来越模糊之际,宋思听听见开门声。 恍惚睁开眼,她的视线落到李牧迁身后,房门还虚掩着一条缝。因此,走廊的动静能穿过那条不宽不窄的缝隙传进来。 她听见祝驰周和穆淼说话的声音,就在她隔壁的房间门口。 听见祝驰周说:“我去叫一下听听。” 她能听见,李牧迁自然也能听见。 就在祝驰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宋思听感受到李牧迁不轻不重地咬了她的唇一下,随之,吻得更深。 祝驰周说完,细微的脚步声便向这里传来。 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宋思听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如果被他们发现李牧迁在这里,她该怎么解释。 虽然以现在李牧迁和她的关系,接吻或者是共处一室都于情于理。但是到底是比较私人的事情,如果被看见,尴尬不说,还要想办法解释。 还有就是,想起祝驰周今晚对她说的那番话,明显是还没打算放弃,再加上现在李牧迁也正在气头上,到时候如果两人发生什么争执,那还真的是说不准的事…… 脑袋很混乱,电光火石间,宋思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用力,双手按着李牧迁的肩,把他推开。 用得力气很大,几乎用尽全力,或者就是本来李牧迁也没有防备,就顺着她的力,后退半步。 他的后背撞在门上,在祝驰周过来的前一秒,把门关上。 后腰冷不丁地撞上门把手,李牧迁闷哼一声,靠在门上,静静抬眸看来。 宋思听有点无措地同他对视。 “我……”她看着李牧迁,再看看他背靠着门,思绪很乱。顿了顿,她想起来要说什么,迎着他的视线,有些生硬地问他,“你没事吧。” 李牧迁用眸光笼着她,细细看着她的双眼,没说话。 门后,祝驰周敲门的动静却通过半隔音的门板传来:“听听,好了吗?刚刚看你房间门开着,发生什么事来吗?” 宋思听不知道回些什么,张张口,想应声,但是看着李牧迁的双眼,又哑言。 沉默间,李牧迁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 天旋地转,下一秒,两人换了位置。 宋思听靠着门板,抬头,只见李牧迁手臂压着,将她困在自己和门板之间。 门后,祝驰周见屋内没动静,又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李牧迁抬眉,看了看门把手,视线又落回她:“怎么不说话?不想回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 “如果不知道怎么回,我来教你,”他抬手,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廓,轻声在她耳侧说道,“告诉他,你在接吻,让他滚,好不好?嗯?”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他抬起她的下巴,复又吻上。 第77章 第四十七滴血但是今夜,发丝疯长…… 来电铃响。 被她放在床上的手机此时闪着屏,显示有电话进来。 不用看,就知道是门外的祝驰周打来的。 双手被李牧迁握着压在门板。 困在尺寸之地,宋思听几乎动弹不得,只能随着越来越重的吻听见电话铃声响完,然后自动挂断。 门外的祝驰周见宋思听没接,便又敲了敲门。 细微震动的敲门声通过门板传递进来,正好就在她后心位置。 她听见穆淼在外面问:“怎么了吗?” “不知道,联系不上听听,打电话也没接。” “是吗?不在房里吗?或许是出去了呢?” 闻言,穆淼走过来,也敲了敲房门:“听听?” “但我刚刚好像看见她房间门开着,然后又关了。”祝驰周说。 门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揣测着。 似乎是感受到她有点急促费力的呼吸,李牧迁微微退开点距离,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脸侧,也听见外面的交谈。 他眼眸半垂着,看着宋思听涨红的面色,他轻声催着:“怎么不回答……说话,让他走,好不好。” 宋思听抬眼,与他对视。 看见李牧迁眼中不像是开玩笑的神色,她一言不发,双臂默默用力,想挣开他的钳制。 覆在腕上的手感受到她的动作,手指用力,又扣紧了几分,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令她动弹不得。 “李牧迁,”反抗无果,宋思听深吸一口气,唤他。怕被外面两人听见,她压低了声音,冷硬的语气在这分欲盖弥彰的掩饰中变了个调调,她说,“我们好好说。” 听见她这话,李牧迁视线停在她眼中,仔细看着。 半晌,他唇角勾起浅浅的笑,不达眼底:“我也想和你好好说。” 他说:“从你回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和你好好说,慢慢来。” “但是,宋思听,”李牧迁空着的那只手细细沿着她鬓边摩挲,他目光顺着指腹的落点,从她的耳侧看到她的眉,她的唇,“你好像随时都能抛弃我,像之前那样,还有今天这样。” 不是这样的…… 宋思听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仔细想想,即使她不是这样想的,但是确实,是这样做的。 两人沉默间,门外,祝驰周和穆淼已经商量着要叫前台过来开门了。 听见他们的对话,宋思听回神,又挣扎了一下,对李牧迁说:“你先松开我。” “然后呢,”李牧迁闻言,松了点力道,但还是控着她的手,问她,“如果我松开你,你会怎么做?” “是会让我躲起来,然后你再出去和他们说刚刚在忙,不方便接电话,把我的存在彻底掩盖掉吗?” 见宋思听不回答,他便替她回答。 “对吗?” 说完,他问她。 宋思听不知道回些什么,因为她知道,李牧迁说得确实不错,她确实是打算这样做。 见她默认,李牧迁手指压在她唇上,摩擦,揉按。 他盯着她,吻一点点轻轻落下,边吻边说:“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告诉我,好不好?” 听见李牧迁的话,再听见门外离去——应该是去找前台开门的脚步声,宋思听默然,在他的吻又一次沾上她的唇角时,主动凑近。 感觉到他的动作有着轻微停顿,宋思听在咫尺之间,同他对视。 同时,微微伸出舌-尖,描摹着他双唇之间的弧度。 李牧迁垂眸,有些颤抖的睫毛尖隐隐泄露了他的情绪。轻轻回应着她的吻,舌-尖抵缠。呼吸间,彼此的气味在唇齿之中弥漫开来。 宋思听眼睫轻颤,下一秒,齿关用力,咬破了他的舌尖。血液的铁锈味参杂着丝丝甜味,霎时在口中漫开。 她用这种行为,来表达自己的心绪。 李牧迁抬眸看她,宋思听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与他对视。清凌凌的眸光,直白的挑衅,无声地宣说着不满。 她松开齿关,复又退开,转而咬上他的唇瓣。 疼吧——她用目光问着。 李牧迁看着她,非但没有退,反而加重了这个吻,攻城掠地,让血液的味道在喉舌之中缓缓充盈。 她咬得不深,只破了皮,丝丝血液,呼吸间却全是铁锈味。 想要再咬他的唇,但是牙齿含着,却怎么都狠不下心。 难进难退。 流的是他的血,也恍若是她的。 眼泪的味道。 李牧迁察觉到,缓缓松开。 他看着她的眼,看见她的眼泪自眼下流淌。伸出手,指腹擦过她眼角,李牧迁抿唇,为她擦去眼泪。 宋思听抬眼,看他。 冷静在眼中寸寸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的痛苦,她盯着他,眼泪止不住地下流。 两人静静对视。 李牧迁松开钳制住她腕骨的手,指尖无措地捻着,收回身侧。 看着他,宋思听伸出手,环住他。 手臂圈着他的腰,宋思听将自己埋进他怀中,闷声道:“对不起。” “但是,喜欢你这件事让我好迷茫,好难受,我看不见未来。我就是遇见事情就只会逃避的人,我改不掉。李牧迁,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话落,感受到他的手紧紧,圈着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中又紧了几分。 李牧迁舌尖还残留着钝痛,他垂眸,看着她发顶小小的旋,漩涡一样,他盯着她,说:“这些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什么? 宋思听不清楚,眼下的痛苦都让她十分迷茫,她不知道这种感觉还要持续多久。 她能感觉到他瞒了她很多,从她刚回来开始。但是一切都又很像是巧合,她不清楚他的一切,就像是之前她不了解他一眼,现在更难读懂。 从前她不害怕未知,现在她很担心一切都脱离掌控。 “不管暂时不暂时,我们都冷静一下吧。”宋思听把分手说得委婉。 话音落下,感受到他的手收紧,很紧很紧,她感觉自己要被他揉碎,融进血肉。 挣扎,咬他,推他。 无动于衷。 李牧迁察觉到怀中人的不适,后知后觉,将手上力道松了些许。 掌心一下一下,沿着她的脊骨,顺着她的气,他低下头,埋首在她颈侧,视线落点正好是她的发。 纤细的,颤颤巍巍的。 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李牧迁缓缓敛目,竭力克制住心中反复的那些想法。 ——想把她锁起来,想切断她的一切社交,想让她从此只能接触他一个人…… 这些从七年前她走后便一直深埋在他心中扎根的思绪,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长出无数根须,像是发丝,萦绕心头。梦醒之后,理性回笼。 多亏了理智,他才能坚持到现在。 但是今夜,发丝疯长。 第78章 第四十八滴血“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我很冷静。” 被他抱在怀里,宋思听听见他这样说。 但重点不是冷不冷静的问题…… 她不相信他听不懂。 无奈地叹气,宋思听喃喃着问他:“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 “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既然我们注定要分开,那现在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宋思听沉默一阵,听见门外去而折返的脚步声。 她开口说道。 “是因为他吗?” 李牧迁也听见外面的声音,他垂下眼,缓缓松开她,后退一步。 两人拉开了距离。 他?宋思听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李牧迁口中的他,指的应该就是外面的祝驰周。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误以为她和他说分开是因为祝驰周。 但是现在对上李牧迁的视线,宋思听不假思索,点了点头:“随便你怎么想,那就是对。” “我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你不能和我一起,但是他可以。” 顿了顿,听见外面两人和跟上来的前台细微谈话声,宋思听转身,手指搭上门把手,背对着他说:“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对不起。” 话音落下。 她拉开门。 门外,是拿着房卡正准备开门的前台,和她身后,一脸错愕的穆淼和祝驰周。 “对不起,有点事处理,刚刚没听见敲门声,麻烦您跑一趟了。” 目光移回前台,宋思听走出门,同时不着痕迹地背手把门虚掩上,对她说道。 前台上下扫了她一眼,见没什么事情,神色也正常,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那我就先下去了,还要值班。要是出了什么状况随时找我。”说着,她摆摆手,带着房卡转身下楼。 穆淼这才回过神来,看看离开的前台,又看看宋思听,舒了口气:“吓死我了听听,还以为你……呸呸呸,本来以为你是有事出门了呢。” “不过既然刚刚在房里,忙什么呢,连敲门声都没听见?” 穆淼说着,有些好奇,视线越过她肩头,朝她身后的房门处看着。 宋思听侧身挡了挡,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不是说点了酒吗?到了吗?现在去你房里吧。”说着,她把话题扯开。 穆淼想起来这事,顺着道:“到了,就在我屋里放着。” 说着话,她视线在站在不动的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试探性地提议:“那我们……走吧?” 话音落下,却见祝驰周伸手,拦住了宋思听。 两人都不解看他。 他没说话,视线落在宋思听的脸上,盯着她的唇。 “怎么了?” 宋思听有点不大自在,问他。 祝驰周视线缓缓,移到她双眼,同她四目相对:“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吃饭的时候和我说的那些,还作数吗?” 闻言,穆淼不禁蹙眉。 这样太突然了吧,莫名其妙地就提起这个话题,虽然不知道他俩吃饭的时候在下面聊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不用猜也知道,大概是什么话题。 虽然不久之前祝驰周在她房间和她聊的那些,确实能够看出来祝驰周没有放弃,可现在没什么铺垫,就这么直接问了,也还是过于突兀。 祝驰周没有管,手臂依然横挡在宋思听面前,等着她回答。 宋思听抿唇。 他俩就这么站着沉默。 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劲,穆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方想说要不然先去她那,等过一会再聊。 只是话还没起个头,就被突然的动静截断。顺着看去,就见宋思听身后,房门拉开。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定睛一看,是在滨 湖苑看见的那个,和宋思听一起的男人。 目光扫过他的脸,穆淼一愣,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祝驰周。 他的视线从宋思听面上移开,也看向了那个男人。 即使猜到了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当亲眼看见李牧迁从房间走出来时,祝驰周的脸色还是白了一瞬。 “你……”他拧眉,想要质问。 但是李牧迁视线并未落到他身上,他只是看着宋思听,低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说完,没管另外两人是何表情,径直越过几人,出了门,往电梯走去。 看看他离开的背影,再看看站在门口有些怔然的宋思听,穆淼有点摸不清楚状况。 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呢?对宋思听说的早点休息又是什么意思呢?最重要的是,他们马上的小聚是不是……泡汤了? 但是看见祝驰周苍白的脸色,再看看宋思听恍神的模样,穆淼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电梯门打开,李牧迁进了电梯,随之,门合上。 显示器上的楼层数字不断下降。 宋思听回过神。 她看着面前二位,弯唇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们先玩,我下去处理点事。” 说着,回房拿了外套和手机,边套边往外走,出来的时候,顺手关了房门。 祝驰周站在门口,看着她往电梯口去。 他脚步抬了抬,却终究还是没动,只停在原地,任由她走远。 穆淼的视线从合上的电梯门上收回。 看着祝驰周,她一言不发,无奈地摇摇头,回了自己房间- 推开酒店大门那刻,宋思听发现,下雪了。 大雪鹅毛般飞舞。 出了门,下意识抬起头看。 她盯着夜空意识到,这好像是2023年的最后一场雪。 雪花落在露出的脖颈上缘,宋思听被冻得打了个激灵。她清醒过来,想要去寻李牧迁的身影,她估计他还没走远。 还未来得及思考他能走多远,却在回正视线的那一秒,捕捉到一抹孤寂的黑影。 有那么一秒的怔愣。 隔着雪幕,她看着台阶下站着的人。 李牧迁也从头顶的天空移回视线,静静看来。 两人对视,她撞进一双深邃的眼。 比雪还安静。 时间无限拉长,这一秒,宋思听忘记了呼吸。 回过神来,李牧迁静静转身,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往路边走。 看着他在雪中黑沉的背影,宋思听小跑着,追上去。 “李牧迁。”她叫他。 李牧迁脚步未停。 他比她高很多,没有要停下来等她的意思,宋思听跟在他身侧总感觉有点吃力。 她伸手,想要扯住他的袖口,但是却又被他抽回。 抿了抿唇,宋思听看着他的侧脸,说:“既然说了分手,那这次就彻底断干净。” “黄芸之还有黄炎那边不用你帮忙查了,我自己可以找人帮忙。这件案子你也不用费心,往后我自己查,不需要你暗中帮我找线索搭桥。之后我自己无论找不找得到真相,我也就认命了。还有,我过一个月应该就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道乡那套房子的土地使用证明我转给你,就当这段时间的回理,我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办个手续……” 这个地方,这个季节,半夜十一点,街上空无一人,也无车经过。 跟着李牧迁过了马路,宋思听边走边说。 一口气说完,她看着李牧迁没什么情绪的脸,心一横,说出了最后一条:“最后就是,我的行李还放在你那,约个时间,明天我去取。” 话音落下,李牧迁停下脚步。 他停得突然,宋思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再加上脚下路面才落上的积雪有些打滑,一个不留神,打了个趔趄。 眼瞅着要栽下,腰上突兀扶上一只手,将她稳住。 “……谢谢。” 心中余悸未消地轻声道了句谢,宋思听刚站稳,李牧迁就收回了手。 她看着他。 他移开视线,伸手从兜里拿出车钥匙,按开车锁。 身旁一辆车的车灯亮了亮。 宋思听下意识看了一眼。 没见过,不怎么起眼,不是他的车…… 还没来得及细想,李牧迁伸手拉开车门,说:“如果要拿,那就今晚。” 他看过来,眸光很淡:“何必要明天再见一次?” “……” 宋思听看着他,张张口,哑言。 李牧迁却收回视线,率先坐进车内。 犹豫了一下,宋思听还是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李牧迁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后视镜,旋即移回视线。 老实说,坐上车的这一秒,宋思听都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追下来,要和他说那么多。 仅仅是为了要断干净吗? 但是对于成年人来说,她说的这几条,即使她没有和李牧迁提,他也会照做。 默认体面分开,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她没有必要,甚至有些多余,跑下来和他说这些。 思绪混乱,宋思听脑中此时此刻真的不知道理性二字怎么写,所以也就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思考间,车子停下。 方以为那么快就到了家,但是侧脸向窗外看去,又不是。 是街边的二十四小时药房。 李牧迁下了车,进店。 宋思听收回视线。 隔了一会,他回来,重新拉开驾驶座车门,坐进来。 “……” 隔着后视镜,宋思听看向镜中他在黑暗中只有着模糊轮廓的嘴唇。 想起来不久前在房间内的那个带着血的吻。 现在还在疼着吗? 张张口,宋思听想到他沉默不语的样子,还是打算不去问。 车子这次停下是到了小区。 下了车,再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掏钥匙,开门,李牧迁侧身,让她先进。 站在入户门口,宋思听顺手把门边的客厅灯打开,想去看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自己的行李拢共就那个行李箱,去冰城前收拾过,现在也不需要花时间收拾,直接拎着走就行。 那知亮光才闪开一秒,倾尔一瞬,又被关上。 眼前重归黑暗。 她听见身后门合上的声音,然后,是门锁拧上的锁扣声响。 下一秒,她被带着,有些强硬的力道。 后背撞上玄关的置物架,有东西被撞掉在地,发出声响。 不疼,但是被吓了一跳。 还未反应过来,柔软的,带着微凉雪意和灼热体温的,极具侵略的吻,在这一刻…… 印上她的唇。 被掐住脖子被迫仰着头回应时,宋思听听见李牧迁问她:“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第79章 第四十九滴血这是新的一年。 为什么要跟过来…… 宋思听随着这句话陷入沉思,但是没等她深想,呼吸被窃夺,被侵-占。 一瞬间夺去了她全部的思考。 窒息感…… 不止是因为共享空气而稀少的氧气,还有脖子上他的手指,连同扣着她的脖颈。 下巴被虎口托着,宋思听被迫仰头,后颈发酸。 往后退,后背抵着置物架,上面的物品不知几何,被她不小心碰掉,叮里哐啷的。 “等,等等……”她用手推他的肩,推不动,又去扯他扣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双唇若触若离时唤他,“李牧迁,你别这样!” 指甲划过他的手背,应该是破了皮,有点点血丝渗出。 他纹丝不动。 齿关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吻得更深了点。 即使知道李牧迁不怕疼,但是宋思听还是不敢用力。 察觉到指腹上的一点似乎是鲜血的黏腻湿润触感,她便有点无措地收回手,转而 去推他。 吻着吻着,或许是他舌尖上的伤口本就没好的原因,口中又尝到一点血液味道,带着独特的铁锈味,忽视不掉。 黑暗,窒息,血液味道…… 层层刺激叠加交织,麻醉一切感官。 身后撞到了什么,置物架上什么东西被她还是他扫落在地,都顾不得管了。 宋思听推在他肩上的手渐渐失了力,虚虚搭着。 李牧迁微微垂眸,吻她的间隙,另只手抓住她两手腕骨,向上,压在头顶。 手背撞倒了什么,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炸开。 不过这点声响,在不知道是他还是她的错乱呼吸中,在暧昧的水声中,在若有似无的呢喃中,被掩盖住。 为什么要跟过来?为什么明明说了放手,却还是要再想着接触?为什么重新回来的时候,还想着要来找他? 这些问题的答案,随着深深浅浅的吻,就在模糊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因为还喜欢,还舍不得。 所以一遍遍地摇摆,在坚持还是放手中举棋不定。即使知道以后,绝大可能会分开,但是现在,但是此时此刻…… 鼻尖相抵,呼吸交织。 明明没有开灯,但是宋思听却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黑暗中落在她身上。 发,眉,眼。 顺着往下,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似乎有根细绳经过,带着丝丝的痒意。 “如果你想走,现在有一次机会,”李牧迁松开抓着她手腕的手,转而,轻轻用掌心合着她的脸侧,指腹压着她的耳侧摩挲,“要走吗?嗯?” 宋思听没说话,她静静抬眼,在黑暗中同他对视。 停了半刻,她微微侧过脸,嘴唇擦着他的掌根,贴在他的手掌内侧,轻轻吻了一下。 虽然没有一句话,但是行动,也就说明了一切。 柔软的唇,浅浅的呼吸,麻麻痒痒,掌根的一缕细线一直往心口延伸,李牧迁摘下眼镜,随手搁在旁边。 他说:“好。” 手臂揽着她,打横抱起,往房间走去。 窗帘没拉,外面路灯光照进来一点,借着这昏暗的光线,宋思听看见他们回的是她的房间。 “怎么不去你……唔。” 话还没问完,她躺倒在半硬半软的床垫,眼前黑影掠下,柔软重新覆上。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唇齿。 暖气很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感觉到一点暖风,翻身的时候抬眼看去,空调呼吸灯闪着36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 衣服一件一件铺开,有的被她踢到地上,发出轻飘的闷响。 …… 盯着头顶天花板,宋思听眼眸不受控地轻眯,明明在没开灯的室内,却也感觉眼前白芒一道一道闪过。 极度的浪潮过后就是极度的空虚。 双手泛泛向下抓,根根分明的是他的头发。 混沌的脑海中意识到这一点,宋思听讪讪松开手,想要收回,但是他指尖忽地与她相贴,进而,十指相扣。 感觉到他手指带着无法忽视的黏腻湿润,潮热未干的一些沿着两人相贴的手指流进指缝。 湿漉漉的。 听见包装撕开的声音,宋思听忽然意识到,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安全套?” “药店。” 李牧迁言简意赅,握紧她的手,半跪着,垂眸看她。 虽说是暗的,但是借着外面的路灯光,还是能看见点轮廓,并着一些暧昧的影。 她的肌肤皎白,模模糊糊朦朦胧胧,铺在月光冷白纱下,几乎要融为一体,但身体自然的起伏又带出些阴影,把有些纤瘦的躯干切分,划着区。 黑白交织,山水画一样。 秀峰,山峦,小丘,涓涓细流。 呼吸时,山水画也随着一呼一吸,生动起来。 不是第一次,但是是时隔很多年的再一次。 饶是做足准备,宋思听还是感觉有点不大好受。 窒息感又席卷而来,但说是窒息也不大准确,倒像是有点噎又有点反胃的感觉,酸胀的。 忍不住抓紧点什么,除了身下的床单就是与他相握的手。 十指紧紧握着,掌心相贴。 察觉到她的不适,李牧迁伏下身,另只手拨开她有些粘在额头,还有鬓边的发,细细看着她眉心峦起的褶皱。 以此为据,来调整着自己的力道,角度。 同时,手指沿着鬓边向下,落到她的耳垂,轻柔揉按着。 从前的那么多次,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耳垂是一个,往下,还有更多。 凭着记忆,他一寸寸抚慰。 终于,艰难地,缓缓地,得以全部接纳。 窒息的,反胃的,噎住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这一刻充盈着宋思听浑身上下方方面面。 好难受……她眼神虚焦,看着头顶上一点,忽地就想哭,脑中莫名地想到第一次。 也是在冬天,大一那年的冬天。 宋拜山死后,她自己过的第一个生日。 那个时候还没和李牧迁在校外租房子,两人课都不少,见面不算特别频繁。 圣诞节之前,他们刚因为什么吵了一次架——说吵架也不大正确,是宋思听单方面冷战。 但是李牧迁那个时候因为学业繁忙,几乎每天都要在实验室待到很晚,十一二点才用手机给她发消息。 她故意不回。 就这样冷落几天之后。 圣诞节那天,她收到李牧迁的消息,问她晚上可以不可以一起吃个饭。 宋思听拒绝了。随后,没有半点声响地,她回了鹤城,回了家。 孤寂的,冷清的,只有了她一个人的家。 宋拜山的照片都被她收起来了,整个家里,他的房间就是她绝对的禁区,不打开,就当作从未有过这个人出现。 她就是这样,遇见事情一贯逃避。 那晚,却不知怎么,她却打开了门,在宋拜山房间地上枯坐半晌。看着他的照片,忽然就想着,如果这样陪他去了,好像也挺好的。 思绪一旦产生,便如伊甸园的蛇,冰凉滑腻地将她缠绕,甩都甩不掉。 不记得后续的事情了,只记得李牧迁过来,推开她家的门时,她正坐在沙发旁边发呆,腕上,一道正在流血的刀口,不深不浅。 李牧迁拎她去医院,她执拗不去,拉扯间,还甩了他一个巴掌。 好在,虽然血流得吓人,但是只是皮肉,没割到静脉。所以在争执不下后,李牧迁在家翻出药箱,半跪在她身前,和她包扎。 那夜,李牧迁边往她腕上缠止血纱布,边说着:“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偷偷跑走,如果要死,也要在我身边死,好不好?” “那你呢?我如果死了?那你呢?” 宋思听没答,反而问他。 包扎完,李牧迁细细端详着纱布接口,确认好了包扎细致到每一寸伤口部位,他才抬眼,指尖穿过她的指缝,扣住她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他说:“我和你一起死。” 然后,就不知道是谁的吻先落下,接着,进了房间,像今夜这样。 浮沉间想起这些,宋思听下意识,收紧手指。 指尖下,李牧迁的手贴着她,黏哒哒,带着点湿滑的触感。与那夜不同,但又相同。宋思听仿佛还能感受到手腕处刀口隐隐的火辣辣痛感。 察觉到她失神太久,李牧迁轻轻吻了下她的眉,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 宋思听喃语,后又在一记深顶中恍然,缓缓回神,她伸出另只手,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凑上一吻。 双唇相贴,在上下起伏中不断微微错位。 她就这么贴着,看着他在黑暗中的眼,说:“想和你死在一起。” “呵。”一声轻笑从李牧迁喉中溢出。 他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大概是那年圣诞节。 伸出手,摸了摸她被薄汗打湿的额头,李牧迁也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好,想在什么时候?”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宋思听竭力在浪潮浮沉中分出心 神,思考着,问他。 微微抬起身,李牧迁伸手,捞过被他搁在枕边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 2023年12月31日。 晚上十一点五十九。 关掉手机甩回枕边,他吻着她的眉眼,说:“2023年的最后一分钟。” “那就……” 宋思听说着,手臂圈住他的背,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塞进他怀里,紧密的,没有一丝阻隔的的,带着微微潮湿,又灼热的。 在这个怀抱里,她说:“那就2024吧,我们死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 李牧迁咬上她的唇,警告性地,微微加重了点力道。 听见她闷哼一声,他垂眼,目光在黑暗中描摹她的眉眼轮廓。 他说:“你好好活着。” “我做了那么多,就是要让你好好活着。” 屋内,温度不断攀升。 到最后,宋思听身上汗涔涔的,整个人都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也不清楚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而窗外,雪还在下,落个不停。 不知道哪个地方,烟花炸开,声响虽热闹,但也萧索。 硝烟散去,雪粒悠悠。 它们在一年的尾巴里静静在半空飘着,然后,又在某一时刻,缓缓落在地面。 这是新的一年。 第80章 锈雪.1有人叫她。 晨光熹微时,宋思听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身体存留着外界的感知,她能感受到自己腾空着,被抱起,温热水流细细流过每一寸角落。 然后就是坚硬有点冰凉的瓷砖,在背后抵着,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颈侧。 她困到意识溃散,伸手乱抓,摇头说不要了。 “好。” 颈侧的声音带着点哑,低声说:“睡觉睡觉。” 后背感受到掌心轻拍着,哄小孩一样。 迷蒙脑海里才闪过这个想法,却累到说不出来,只得枕着他的肩,匀长呼吸。 重新躺回床上,以为世界安静,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听见有人低喃,含含糊糊,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谁在说话? 宋思听以为是李牧迁,想让他闭嘴,拼尽全力想睁开眼,但只掀起一点眼皮,看见他躺在她身边,睡相安稳。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感受到他的手搂过来,揽紧了她的肩。 实在困到睁不开眼,宋思听不纠结,在他怀中沉眠,意识将散未散之际,她听见呢喃声清晰…… 有人叫她。 “听听。” 把背篓挎上肩,冬衣笨拙厚重,肩上带子压得陷进去一条。杨翠兰理了理背带,仔细着不叫背篓滑掉。 往下走,她看见蹲在树下百无聊赖掘着雪的宋思听,弯眼笑笑,走过去唤她,伸手到她面前。 手指捏着松树纤细的枝,杨翠兰给她展示上面挂着的一枚硕大松塔:“给你,拿着玩。” 宋思听拍拍手上的雪,站起身。冻得发红的手指把松塔接过来,拎起来在眼前看。 饱满的形状,塔形完整,但是上面松子没了,应该是被松鼠囤去过冬。 想到这点,她抬头去看,目光在头顶冬树林疏密缝隙中露出的天空里仔细寻着。 杨翠兰扯着她的胳膊,领着她往山下走。 脚下积雪和枯黄的针叶交织铺着,踩下去松松软软。积雪的雪粒摩擦,和枯枝断裂的声音,咯吱咯吱的。 提醒着宋思听注意脚下,杨翠兰见她看得出神,也停下来,抬头看去:“在看什么?” “在找松鼠窝,”宋思听目光定在一处,抬手指着,“你看,那里是不是?” “大概是。”杨翠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仔细辨认了一下,收回视线,点点头。 “松鼠呢?”宋思听放下手,目光锁在上面,问道。 “冬眠呢,”重新理了理背篓的肩带,杨翠兰拍拍她的肩,“太冷了,来年开春应该就能看见了。” 转过身来,宋思听若有所思地跟着杨翠兰往山下走。 “奶奶,我帮你拿。” “你拿这个锄头。” 杨翠兰躲开她伸过来要碰背篓的手,把手上的一把小锄头递给她:“背上背下太麻烦,你没背过,容易洒。” 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宋思听接过小锄头拿在手里。不轻不重,没多累人。 冬季,这里萧条,寒冷,一呼一吸,鼻腔里都是北方冷空气独有的干涩铁味。 她们来的这座山并不高,说是山也不大准确,只是道乡依着的一个坡,但也可以称之为山吧,反正不是很高,东北的这种山都不高。 山上会长些植物,有的能卖,有的不能,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山货,例如山葡萄山核桃之类的。当地人会上山摘点,然后拿到山下去卖。 尤其是冬季,地被冻上,种不了,采山便是最大的经济来源。 镇子上人少,山上更没多少人来,因此,杨翠兰便也能靠着采山种地养家糊口。 家里没多人要养,宋拜山没成年工作之前,杨翠兰只养他一个人,宋拜山成年工作之后,她只要养自己一个人。那个时候宋拜山有钱,还给她接济,她也没有要再养家的负担,但还是天天闲不住,劳碌着。 现在宋拜山死后,生活的担子重新搭上,要养的除开她自己,还有宋思听。 ——这是宋拜山去世的那一年。 杨翠兰坐着大巴车,从道乡去往市里,操持完宋拜山的葬礼,取了他账户里所有的剩余结清罚款,给一部分工人发了工资。 剩下的,要等资产变卖完,才能凑到钱。 虽然还有负债,但大致也算处理完了一部分。 正逢宋思听放寒假,怕她在市里自己发闷,杨翠兰给她带回了道乡。 此时,距离宋拜山去世,也不过几天,一天天数着,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这天是一月一,是新的一年。 走在山路上,能从疏密的树林的间隙里看见山脚下的道乡。 黄墙,白顶,有寥寥几户人家的烟囱升起冉冉白烟。 镇子的路连着山,宋思听才从雪地里走出,便踩上路面。她一手拎着松塔,一手拿着锄头,跟在杨翠兰后面沿着路边慢慢走。 镇子随着脚步走着不断放大,渐渐,定格在火车站旁边的春饼店门口。 杨翠兰背着背篓进店,宋思听不喜欢里面的味道,蹲在门口等她。 锄头被她放在脚旁,她指尖捏着松树枝子转圈。 看着松塔颤颤巍巍悬在枝子上,思绪却不在上面,缓缓飘远。 其实这几天,一切都恍惚地像一场梦。 总以为或许某一时刻后,她会忽然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她房间的房顶,被子松松软软,枕边玩偶陪着,起床前还能听见宋拜山在屋外操着大嗓门打电话…… 想到这里,她深呼吸,想调整思绪,但是却直接被冷风灌了一大口冷空气。 呛得咳嗽起来。 杨翠兰带着空了的背篓从店里出来,见到宋思听蹲在角落里咳成一团,忙上前,弯腰把她扶起来。 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杨翠兰蹙眉,看着她呛出泪花的眼角,一脸担忧:“哎呦,这是冻着了吧。” 另只手盖上宋思听的手背,攥进手里试着温度:“就是冻着 了,这手凉得,回去要煮份姜汤,不然指定发烧。“说着,她低语盘算着。 “咳,咳……”宋思听闻言,摇摇头,“没事,不用了奶奶,我就是……咳,我就是呛到了。” 她说:“等一下就好了,你看我已经好了。” 虽是这么说,但是杨翠兰不依,紧忙拉着她回了家。 在道乡的房子位置比较偏,就是自己盖的,一个三室一厅的平房,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并在一个小院里,院子被收拾得干净整洁,角落里堆着干柴。 让宋思听回里屋待着,杨翠兰放下背篓,出来院子里捡了几根干柴,掰成小枝,走去厨房烧水。 宋思听跟出来,又被她赶房里去。 坐在烧得热乎的炕上,她伏在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窗前,从旧报纸的缝里看外面院中。 是杨翠兰的身影忙活在厨房门口。 再往远看,小院篱笆外,是周遭没什么人的荒凉民居。 更远点,可以看见远山:枯黄的山坡上,长着苍白树干,落叶散尽,扭曲枝干上结着霜,用她的眼睛远远看去,像是大片大片的白色烟雾- 老一辈的经验到底是经过了时间沉淀的,事实证明,确实被杨翠兰说准了。 ——捏着鼻子喝完姜汤,吃完晚饭,宋思听跟着杨翠兰睡在一间屋子,明明睡前还好好的。醒来后,却感觉身上软绵绵的,嗓子还疼。 杨翠兰摸到她的体温,赶忙拿了体温计来量。 三十七度八,低烧。 赶忙翻了橱柜,先找了退烧药让宋思听吃了。 没曾想,肚里没什么东西,药片太苦,到胃里还反胃,宋思听吃下去没几分钟,吐了出来,连同胆汁一起。 见这样,杨翠兰忙带她去镇上卫生所。 出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衣服往她身上套,嘱咐她裹好。 四肢被厚厚的冬衣裹着,走路都不大方便,笨重地摇摇晃晃,像只企鹅。 不知怎的,宋思听被自己这个脑洞逗乐了,围围巾时嘿嘿笑出声,杨翠兰摸摸她的脑门,有点怀疑她莫不是烧傻了。 一路来到卫生所,顾念着宋思听什么都没吃,路上路过卖蛋堡的,杨翠兰还顺手给她买了两个,隔着塑料袋捂在怀里保温。 看着医生开药,给宋思听扎好针,药水滴速缓慢。 算着时间,杨翠兰把蛋堡塞进宋思听没扎针的另只手中,嘱咐她扎完针去春饼店等她。 ——杨翠兰今天还要到山上去一趟,昨天给春饼店交货,他们说要多要点货。 宋思听蔫蔫地点点头,声音盖在口罩下闷闷的,应了声:“知道了。” 杨翠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冬天,冷的天,常温的药水顺着针头流进血管,也有点冰凉,并不好受。 忍着把一瓶药水打完,宋思听感觉到嘴里反上来苦味,这才想起被她一直放在掌心的蛋堡,都凉了。 单手笨拙解着塑料袋,过来给她换药水的医生看见,顺手帮她拆开。 道了声谢,她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咬着。 用它压着苦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二瓶药水吊完,她还剩一个蛋堡没吃完,剩一半,不舍得扔,所以离了卫生所,去春饼店的路上,边走边吃。 道乡不算很大,起码这一片常住的区域不是很大,卫生所车站之类的离得不远。 吊水打完,烧退了,但是身体还是软绵绵的,四肢都不着力,她走得很慢。 快到春饼店时,她听见火车汽笛声。 这是又一列班次到站。 看见车站出来的稀疏人流,宋思听边小口地咬着蛋堡,边忍不住猜测着这些匆匆旅人来这里的目的。 背着背篓的应该是原住民,采山出去市里卖山货,现在回来。 拎着行李袋带着小孩的应该是回来探亲加小住的。 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应是来旅游拍照的。 ……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扫过下一个人时,却蓦然顿住。 他是……?来干嘛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81章 锈雪.2下意识的反应是拔腿就跑。(…… 冷风天,刺骨的风把她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吹得发疼,宋思听眨了眨眼,呼吸时的雾气眨眼间就在眉毛上结了一层冰。 她看着眼前从车站走出来的人,只觉自己原本因发烧而难受的脑袋变得更加难受。 那个穿黑色长袄的是李牧迁吗?他过来做什么?他为什么会过来? 晕晕乎乎的头脑此时此刻变得更加迟钝,宋思听站在原地,看着他,从头到脚。 修长身型,深灰色围巾,被冬冻得有些苍白的皮肤……在宋思听看向他的同时,他有所察觉,视线转过来。 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细碎发丝下,黑沉的眸子静静看来。 一秒,两秒…… 他抬步走来。 宋思听回过神,拉高了围巾。 下意识的反应是拔腿就跑- 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好,除开身体上有点难受外,更多的是梦中的景象让宋思听有些不舒服。 道乡、老家、奶奶、荒凉的大雪天和素白的山。 梦境的最后一帧定格在杨翠兰的背影上,宋思听缓缓睁开眼,从梦里醒过来。 眼前是昏暗光线笼罩的房间。 她转过头,看窗户的方向,窗帘拉着,分不清天光几何。 往另旁看,空出来的半边床铺平平整整。 视线清明后,其他感官也渐渐回笼。 顾不得去找不知道在哪里的手机看时间,门外,隐隐有着些细微的动静。 走出门看,客厅的灯亮光令她不禁眯了眯眼。 李牧迁正系着围裙,灰色毛衣袖口挽到肘弯,微微俯身,拎着扫把清扫地面。 眼睛适应了光线,宋思听顺着他的动作低头看去,他的脚边,大滩红色液体干涸在地面,碎裂的玻璃在旁边零散分布着。 此时此刻,李牧迁正把这些玻璃碎渣扫进一旁的塑料袋里。尽管动作轻了很多,但是玻璃碎渣的碰撞声还是避免不得,清脆的。 听见房间门传来的动静,还有轻浅的脚步声,李牧迁抬眼看来,镜片下眸色柔和:“吵到你了吗?” “没……我自然醒的,”宋思听摇摇头,走到他旁边,目光落在那片红色上,“这是什么?” 李牧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把最后一点碎渣扫完,装袋。 蹲下身,他把塑料袋的口收紧,又在外面套了一层塑料袋,拎起来放到门口:“红墨水,原本搁在架子上,应该是昨晚不小心碰洒了。” 哦了一声,宋思听下意识看向门口置物架,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碰洒的。 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左右环视了一圈,发现李牧迁应该不止是收拾了置物架——窗户敞亮,岛台上物品整整齐齐,透过卫生间半开的门往里看,地面还有着未干的水痕,也仔细拖过。 拧干了拖布过来,见宋思听仍站在原地,李牧迁指了指餐桌方向:“煮了粥,先去吃点。” “几点了?”宋思听没动,拉过他的手,看了一眼他扣在手腕上的腕表。 指针分针指向时间九点半。 李牧迁垂眼,目光在她近在咫尺的发顶上顿了顿,接着视线往下,就是她纤长的睫,笔挺的鼻梁骨。 她低头时,发尾扫在他小臂上,微微泛着痒意。 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牧迁敛去眸中沉色,低声念着表上的时间:“九点三十五。” “吃饭还是再睡会?” 话音落下,他看着她问道。 宋思听松开手,转身往卫生间走:“先洗漱。” “护肤品和你的洗漱用品重新放回了架子上,左手边就是。” 李牧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打开洗漱间的灯一看,还真是。 心中缓缓意识过来什么,宋思听回身,探头往客厅里面看。 “怎么了?”正在拖地的李牧迁注意到她的动作,直起身来问她。 没有找见……宋思听目光从沙发边收回,转而看向他,直接问道:“你早上出门了?” 她的洗漱用品护肤品之类的为了图方便,基本上都比较精简,都用洗漱包直接装着,塞进手提的托特包里,随身带着。 昨晚和穆淼他们去酒店的时候,她是一并带过去了的。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也没想着要和李牧迁回来,因此也没拿,就带了一部手机,一个外套过来。 现在见东西出现在这里,她没拿,那是谁去拿的就……显而易见了。 李牧迁明白她话中问的意思,摇摇头,视线重新落向地面, 继续拖地,边拖边说:“不是。” “那个男的给你送过来的。”他顿了顿,这样补了一句。 闻言,宋思听挑挑眉:“祝驰周?” 李牧迁没说话。 想着他应该不知道祝驰周的名字,宋思听闭上嘴,没有再接着追问。 不过祝驰周为什么会大早上给她送东西过来? 垂眸拧开水龙头,宋思听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 洗了漱出来,李牧迁已经把地拖好,干净的白瓷地面,反着透亮的光,纤尘不染。 视线看了一圈,看见他在厨房里清洗着厨具,餐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 ……早午饭。 吃过饭,宋思听主动要去刷碗,被李牧迁拦了回来。 无事可干,她回房间,翻自己昨晚穿着的外套口袋,掏出手机的时候,带出一张纸。 捡起来看,是那张道乡度假村的传单。 张开来又看了几眼,宋思听把传单拿在手里走回客厅,边走边打开手机,看看未读消息。 安市那边的公司有些事情要处理,合伙人给她发了邮件,提醒她注意查收,另外,招的摄影助理也给她发消息说有网红找过来说要约拍,助理问她排到下半年可不可以。 下半年? 宋思听起先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现在已经到了2024年了。 想起来2023一整年她因为在忙公司的事情,几乎都没怎么接过摄影单,有人来约,也都让助理说了等明年。 时间过得飞快,她还没怎么发觉,眨眼间,又是一年。 稍微感慨了一下,宋思听考虑了片刻,翻了翻日历,回消息:「接吧,等我回安市再约具体时间。如果有别的人也来问的话,按照问的顺序往后排,先接十个。」 助理那边很快回了个收到。 又把邮件看了处理了,宋思听这才去看其余的未读消息。 穆淼给她发了几条。 「听听,今晚还回来吗?」这是昨天晚上发的。 「祝驰周他好像过去找你了,我劝不住,你如果不想见就别开门。」 这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显示早上七点。 隔了一个小时,八点多,穆淼说:「祝驰周要回去了,今晚的飞机,我去送送,你要来吗?」 宋思听将这几条消息反复看了几眼,没急着回,抬头往厨房方向看着。 透明的玻璃门隔着李牧迁宽肩窄腰的半边身影,毛衣布料柔软细腻,贴着修长均匀的身体轮廓线,更显周身气度柔和。 收回视线,往身后的沙发躺了躺,宋思听举着手机,回了个:「不去了,帮我带个话就行,祝他一路顺风。」 穆淼秒回:「好的,一定带到。」 隔了一两秒她又发过来一条:「我过不了多久估计也要走了,在这还剩最后一个地点要拍,拍完就往南,去长白山玩几天。」 「长白山这个季节应该能看见雾淞,雾淞漂流最近好像很火,去了可以玩玩试试,不过就是会很冷,漂流的地方冷,山上更冷,记得多准备点厚衣服。」 看见她说去长白山,宋思听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和李牧迁过去玩,四季基本都去过,风景很不错。 回忆着可能会踩到的坑,她给穆淼发了几条注意事项。 两人又就这聊了会,听见厨房门推开的动静,宋思听抬眼,看见李牧迁解开围裙往自己房间走,不一会,拿着电脑出来。 往旁边挪了挪,她给李牧迁让了让位置。 “谢谢。”李牧迁挨着她身边坐下,打开电脑。 往他屏幕看了一眼,宋思听随口一问:“要做什么哇。” “检查作业。” “……” 宋思听往旁边又挪了一点。 手机消息铃声响起,她重新拿起手机,看穆淼发过来的新消息:「好,谢谢听听,截图啦!到时候就按着你的攻略走。」 又一条:「话说,我明天去道乡,就是你昨晚在电梯里看的那张传单,打算去住几天,看看能不能拍出点爆款视频。」 道乡,传单。 看见这两个字眼,宋思听想起来,展开手边的传单,递到李牧迁面前:“我打算去道乡一趟。” 闻言,李牧迁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目光先在她面上停了一下,又低头,看向她手里那张传单。 见他目光落在上面,宋思听接着开口,同他解释道:“这是我在黄芸之的酒店的拿的,她名下的酒店和这里有合作,我打算过去看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接着道:“顺便去奶奶的房子看看,能不能找见什么……” 昨晚梦中梦见道乡,勾起她许多回忆,有点感慨,但也提供了一点思路。 虽说宋拜山不常住那里,但是或许,也能在那里找到些什么。 还有就是,既然在黄芸之的酒店里发现,那么或许,在这里也能找出一点和她通话的神秘人的线索。 想到这里,她组织着语言,还没过多解释非去不可的理由,就见李牧迁接过来传单,对她道:“正要和你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黄炎名下有一处产业,”说着,他指尖点上传单上的地址,“就是这里。” 第82章 锈雪.3“我想见你,仅此而已。”(…… “宋思听。” 还没走出几步,肘弯被身后追上来的人扯住。 宋思听一个趔趄,顺着力直接向后栽去,撞进李牧迁怀里。 他另只手虚扶着她的肩,见宋思听稳住身形,李牧迁松开扶着她肩的手,右手依旧拉着她的肘弯,不松开。 垂眸看着她的头顶,李牧迁唤她:“见了我,跑什么?” 隔着厚厚几层的衣物,都能感受到他的手攥在她肘弯上的力,宋思听试着挣扎了一下,换来他握得更紧。 不敢看他,盯着地面,宋思听踢着上面厚实的积雪,声音被围巾盖住,闷闷的:“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 他说。 “……” 宋思听不说话,头埋得更低了点。 攥着她的胳膊没松手。 李牧迁转向她的正面,看见她低下的发顶,他半蹲下身,仰头和她对视。 见状,宋思听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来找我做什么?” 她说:“以后不用你来给我当家教了,我请不起,你学习也忙。” 这话是真的。 交完了罚款违约金,发了一部分工人的工资后,这些年宋拜山积攒下来的家业可谓是所剩无几,留在她手上的,只剩一套滨湖苑的房子。 房子要留着自己住,所以其实她手上还真的就是一分钱都没有,一贫如洗,甚至还有一些工人的工资还没结清。 她和李牧迁本就是补课家教与学生的关系,之前自己任性,没了分寸。 长大就在一瞬间,虽然还没成年,但是宋拜山死去的那晚,她看着之前阿谀奉承的一些员工变了态度,忽然就明白了很多。 坐在那滩没有干的血泊前,离开宋拜山的身影遮挡,回顾起她印象中的宋拜山的前半生——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大厦将倾。 所以也明白了之前自己的一切任性是多么可笑。 李牧迁看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想到这里,宋思听感觉自己脸颊更烧得慌,低烧的感觉又弥漫至全身,她用力甩他的手,挣脱不开。 眼泪蓦地涌出,她头垂得更低,泪 珠一滴滴落在地面,穿过积雪,烧出一个个薄薄的小坑,她用手推他。 这次没有多大的力,甚至还不如刚刚,他却松开了手。 “如果你是说要来看我笑话,或者可怜我的话,那就请回吧。” 宋思听草草用袖子擦着眼泪,没看他,转过身,往春饼店走。边走边闷声道,声音盖在风里,小小的。 “不是,”李牧迁没追上来,站在她身后,他沉声说,“不是可怜你,也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宋思听。” 他叫她,一字一顿。 盯着她停下的背影,他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见你一面。” “我想见你,仅此而已。”- 道乡算是鹤城的一个下辖小镇,离市区有点远,现在过去最方便的方式是坐高铁。 昨天和李牧迁确定商量了要来道乡,宋思听索性就联系了穆淼,和她一起过来。 ——穆淼带着团队浩浩荡荡一大堆人,她和李牧迁混进来当作其中的工作人员,也不算太过显眼。 因为黄炎与黄芸之的缘故,宋思听特地查了一下他这个民宿园度假村,还有道乡现在的具体状况。 才发现来这边的游客很少,原住民也几乎都不在,所以突然出现两个来玩的游客,估计会引起注意。 但是跟着穆淼,就说是跟着网红的工作人员,一般来说,园区的注意力也会放在网红身上,至于团队那么多人,大概看看,也不会一个个注意到。 和穆淼打了个招呼,宋思听找她团队的人帮忙订了两张高铁票,住的地方也是托她的团队帮忙联系,和他们住在一起。 这个时候宋思听才知道:原来这个民宿园还没正式开业,甚至有些地方还没有建好。 目前只有民宿区的一小块,还有农家菜小院和雪地摩托这样不需要怎么耗时建设的设施项目开放。 宋思听想起来她刚回鹤城和李牧迁在他的办公室见面的那天。 那个时候,她说她要回道乡住,李牧迁就告诉她:道乡住不了,整个地方几乎都被黄炎包下,水电都停了,明年动工建民宿园。 当时不以为然,但是现在再听他提起来,就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怎么偏偏就那么巧……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打算过来了,也就不去想那么多,到时候真的遇见什么事,也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这样想着,心中莫名开始紧张,总感觉或许在道乡,她或许真的能找到些什么。 高铁车厢很安静,她和李牧迁挨着,坐在两排座的这一边。 周围坐满了穆淼团队里的人,都各自低头刷手机,或者拿电脑处理事情,要么就是靠在座位上睡觉,没人说话,也没人管他们这两个莫名多出来的人。 就是她团队的摄影师会时不时朝她这里看一眼,又在宋思听看回去之前移开视线。 同行见同行……难免的。 宋思听没有管。 她昨晚没睡好,又是将近天亮才睡着,所以即使是下午的高铁,起床的时候也还是困得不行。 上高铁前,想着要打起点精神,支李牧迁去给她买了两杯咖啡。但其实工作那么久了,早就对咖啡因免疫,喝了也只是个心理安慰。 李牧迁和她一起睡的,今天又比她先醒,不知道哪来的精神,不见困。 上车后,他就拿出电脑批作业。 他带的毕竟是高三班,虽说放了寒假,但是作业也不少,线上作业每天都有,还有随机的小测。 学生累,老师更累。 见他在忙,宋思听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听着身侧轻微的键盘声,浅浅眯了一会。 期间留存着对外界的感知,她还能感受到不一会,有人轻轻给她披上毛毯。 闻见淡淡的松木香气,是李牧迁。 下意识往他那边凑了凑,宋思听感受到一束视线落在自己的眉间,有点痒。 高铁中间在另一个镇子停靠了一段时间,车门开了又关,旅客上上下下,总会有点动静。 宋思听本就睡得浅,索性就睁开眼,待到视线清明,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下午四点三十。 还有三十分钟到站。 收了手机,她往旁看去,李牧迁依旧在批作业,电脑屏幕荧白的光打在他的面上,照出眉骨浅浅的影。 看着看着,李牧迁察觉到她的目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看过来:“怎么了?” “我去个厕所。” 宋思听掀开毛毯,递给李牧迁,轻声道。 点了点头,李牧迁站起身给她让位置,顺道还问了一句:“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 列车重新发动,宋思听穿过过道,走去车厢尾部。 厕所有客的灯亮着,显示有人。 索性现在也不急,她退到另旁与后车厢衔接处的过道,打算先在这站着等一会。 没想到,刚走过去,就见一个人背对着她,面朝着车窗,应该是在打电话。 宋思听动作一顿,正犹豫着是接着往前走还是退回去,就见打电话的那人戒备心极强地压低声音,转目看来。 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愣在原地- 东北的冬里,黑夜来得很早。 四点五十,太阳就已经挣扎着沉眠。 车窗外的一切:冰封的湿地,干枯的农田草垛,肥厚的积雪,朦胧的远山……所有,都渐渐由苍白走向灼灼冬日,而后,又消失在黑夜里,只剩模糊轮廓,鬼魅般隐隐约约。 宋思听沉默地走回座位。 还剩十分钟到站,李牧迁已经收了电脑,刚整理完电脑包,附近的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开始点着东西。 站起身给宋思听让着进去的位置,看见她面色有点不对劲,李牧迁抬起手腕,扫了眼时间:“遇见什么事了吗?” 说着,他往宋思听走回来的方向看去。 点点头,又摇摇头,宋思听示意他坐下,附身过去,轻声说:“刚刚,我看见张裘了,他也在这辆车上,也要去道乡。” 怕李牧迁不知道,她还补了句解释:“张裘就是负责林德飞案件的刑警。” 李牧迁垂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旋即,他抬眸,目光看来:“他有问你什么吗?” “问了,”宋思听点点头,“问我去哪,去干嘛。” “我说陪朋友去道乡拍摄,他就没有多问了。” 宋思听说。 “那……” 李牧迁闻言,微微蹙眉,视线隔着镜片落进她眼中。细细看着她,他问:“在担心什么?” “……也不算担心。” 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宋思听沉吟一阵,说。 但实际,她确实担心。 ——在列车上,看见了刑警,两人还要去往同一个目的地。说不担心出什么意外,那就是假的。 但是现在,不知道张裘过去的目的,她也不敢胡乱揣测,自己吓自己。 这样想着,宋思听又缓缓补了句:“不过没事,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事。” “但愿吧。”她说- 自从那天之后,李牧迁就时不时过来道乡一趟,频率之高,几乎是两天就过来一趟。 过来后也不说话,只是和她见一面,然后塞些小玩意给她,也不管她收不收,他就放在她家门口。 没过多久,杨翠兰就知道了,这个叫李牧迁的人。 起初,她还以为是宋思听的男同学,后面问起,宋思听解释道是家教老师,杨翠兰这才了然。 不过即使是家教老师,经常过来,杨翠兰也察觉到了异样。 第83章 锈雪.4“以后不要让他来了。”…… 又一次,宋思听跟着杨翠兰采山回来。 这次下山的时候杨翠兰又顺手给她捡了一个松塔,比第一次捡的大。宋思听拎在手里看,里面照旧没有松子,又被松鼠先下手一步。 心中有些失落,宋思听想着能不能有一天能找见还有松子的松塔——每次都把这些松塔好好存着,找了个饼干盒一起装进去,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存这些究竟是干嘛的。 拎着松树的细枝,盯着塔上面的细腻纹路,宋思听踩着前面杨翠兰的影子,她边走边发呆。 下了山,拐去春饼店送货,然后往家的方向走,方到了路口,忽然,杨翠兰停下来。 脚下的影子静止不动,宋思听也跟着站定,还没抬头,她听见杨翠兰叫她:“听听。” “以后不要让他来了。” 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顺着她的话,抬眼看去。 就见面前小路延伸到房子门口,李牧迁立在那里,静静看来。 “知道了。” 从杨翠兰身后走出来,宋 思听远远看着他的身影,轻声道- 高铁抵达道乡站。 这些年什么都在发展,道乡虽缓慢,但也不例外。之前镇子上的火车站几乎废弃,成了个观光景点,现在来往镇子,大部分都是坐高铁。 高铁站就建在镇子外围,比较小,只有一个月台。 宋思听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太阳已经全然落下。站在月台上往远看,天空是阴霾一样的深蓝色。 冷空气一瞬间席卷过来,呼吸时,空气里全是枯燥的似干柴似铁的冷冽气味。 在高铁上因为封闭车厢暖气带来的闷热感一瞬间消散,头脑清醒了很多,甚至还有点冷。 宋思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下一秒,身侧的李牧迁伸手过来,一条还带着体温和淡淡松木香的围巾裹住她的半张脸。 止住了动作,站在原地,宋思听抬眼看他。 他只是垂眸,鼻梁上的眼镜带了点薄薄的雾,眉目朦胧。 向下看,他纤长手指在她眼下晃动,仔细又工整地系好了围巾,打了个漂亮紧实的结。 宋思听安静站着,鼻尖被柔软的面料盖着,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 不算自然地扯了扯围巾下缘,她把下巴漏出来,看着李牧迁,问他:“你把围巾给我,你不冷吗?” “还好,”李牧迁抬手,重新把围巾给她拉回去,护住她的下半张脸,“系好,你别冻着。” 话音落下,他看着围巾上面她漏出上半张脸,皮肤因为寒冷几乎白到透明,鼻尖和耳尖还带着点红。 李牧迁又把围巾往上扯了扯,盖住她的鼻尖。 下一秒,要收回手时,他指尖微微一颤。 垂眼看去,宋思听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还有点冷,我帮你捂捂。” 说完,她轻咳一声,收回视线,拉着他往出站口走。 任由她扯着,李牧迁走在她身后,盯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她发顶的那个小小的旋上。 手指感受到她柔软掌心带来的微微热度,轻轻动了一下,又被她抓紧了些,皮肤紧贴,熨贴的,像是数九寒冬里温暖的室内火炉。 ——即使她手心的温度还没他的手热。 刷证,出站,跟着穆淼团队的后面,一行人站在门口。 才刚停在门口的台阶处,还没下到路,就见门口不少司机过来热情拉客。 冷风里,宋思听裹紧外套,站在队尾,听着最前方团队负责人和门口的司机交涉。团队的人多,过来之前负责人联系好了大巴车,现在应该是有点时间上的出入,司机暂时还没来。 负责人去问人群中间的穆淼,宋思听离她不远不近,能听见大概,简单听了几句,现在大概是在犹豫:是在这里等等大巴司机,还是直接散开坐门口的车往镇子去。 毕竟那么冷的天,在外面站着也是受罪。 收回视线默然,宋思听没发表什么意见,毕竟跟着团队走,就随着他们的安排。 她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就剩一双眼露在风里,她往旁边靠了靠,贴着李牧迁。 团队决定再等等大巴车司机,说在路上,还有五分钟。 等待过程中有点无聊,宋思听目光徘徊着,落在高铁站门口的路牌上。 门口就一条路穿过,面对的方向,左边去往镇子,右边是去虎林园。 原来高铁站就是建在了这个位置……宋思听看着路牌方向,大致明白过来高铁站的大致方位。 从记忆中找寻着过往印象算着从这里到镇子的距离,还没怎么算明白时,她的视线经过从楼梯另端往下下的一列人身上,缓缓顿住。 六个人,全都穿着普普通通的冬装,手上拎着行李箱,或者背上背着背包,一眼看去就是游客模样。 宋思听将目光放在领头的人身上。 穿着黑色夹克,长裤棉靴,头上顶着棉帽,身上还背个笨拙的背包,其貌不扬。 她的目光不带遮掩,那人走半道,感受到她的注视,忽然停住,转头看来,目光投向她。 他的半张脸盖在车灯阴影里,但还是能辨清,赫然就是张裘。 宋思听盯了他一两秒,将目光移向他身后几人——他们估计也是便衣。 那些人见张裘忽然停下来,也察觉的了不对劲,转过头,顺着张裘的视线看来,目光触及宋思听,有些讶异。 其中一人刚想说些什么,张裘示意噤声。 静静打量了一下看起来也是游客模样的宋思听,再往她身前一群人那边看去,最后,张裘将目光停在她身侧的李牧迁身上,微微眯起眼。 只一瞬,看见李牧迁微微向他这里转头,张裘收回目光,迎着来拉客的司机,往路边走。 “在看什么?” 听见李牧迁这样问她,宋思听看向他,低声道:“张警官。” 沉吟一声,她说:“我在想,他会不会和我们去到同一个地方。” “……也许吧。” 在冷风中等了一会,终于,大巴车缓缓开来。 24客大巴,足够坐下他们这些人。 依次上了车,宋思听坐在靠窗的位置,掀开车窗的帘往外看,虽然一片漆黑只得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但心中莫名地,感觉周遭景象越来越熟悉。 阔别了那么久再回来,是不一样的心境- 杨翠兰带着空了的背篓和锄头先进了院,路过李牧迁身边时,没看他,也没说话,径直推开门,背影蹒跚。 “走吧,”目光从杨翠兰身影消失的房门口收回,宋思听缓缓走到他面前,没看他的眼,只目光停在正前方,看着他的衣领,闷声道,“我送你去火车站。” “……” 李牧迁垂下眼,看着她转身,率先沿着路往外走,他静默一瞬,抬步跟上。 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交流,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火车站门口。 宋思听站定,没看他,说:“你走吧,以后也不用来了,来回路费也浪费钱。” 盯着前面空荡荡的站前楼梯,听着身后只余风声的久久不言,她抬头,深呼吸一口气。 冷风灌进肺里,火辣辣的疼。 手指感受到尖锐的痛意,宋思听后知后觉,掌心里的那只松塔忘了让奶奶带回去。 将手揣进兜里,把松塔搁进口袋,她猝然转身。 风不停,逆着风,细碎的长发有些吹在脸上,耳边,兜着她。 宋思听没管,在发丝缝隙中看李牧迁。 他就安静站在那里,身形孤寂。 “你爱走不走,我先走了,总之,以后别来了,”宋思听目光收回,看向地面。她绕过他,打算往回走。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顿了顿,留下最后一句诀别,“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再往前,却动弹不得。 手腕被他拉住,不轻不重的力道。 垂眼看自己手腕上覆着的他的手指,宋思听没说话。 而后,他的手静静松开她。 他站在她身后,宋思听听见说:“一起走一会,可以吗?”- 十几分钟,窗外逐渐有了亮。 宋思听透过车窗看去,外面是一片雪地上长出了许多尖顶带烟囱样的木屋。 杂乱却又整齐地排列布局。 ——估计这里应该就是民宿园了。 大巴停在一座很 大的木屋前,团队的人下车,宋思听也跟着下去。 走到门口,穆淼过来,问她和李牧迁要身份证,跟着塞进手上一沓身份证里混着,这才走进去。 暖气很足,有点热,宋思听把围巾摘下来,在小臂上搭着,和李牧迁一起,站在大厅角落。 负责人拿着一沓身份证去办理入住,宋思听就不动声色地静静看着。 视线绕了一圈,发现这里应该就只是一个接待的地方,那么大的空间,只有前台,还有一处休息区,摆着沙发茶几。 此时此刻,除开工作人员就是他们,没有看见张裘那一行人。 不清楚是已经办好了入住还是不在这个地方。 正思索间,忽然,她余光瞥见李牧迁正拿着一张传单静静看着。 看上面的字样,是门口放着的园区小报。 宋思听有点好奇,凑过去看:“怎么了?” 第84章 锈雪.5“你其实是不想走的,对吗?…… “传单,”李牧迁淡声回道,同时拿着传单的手往她那边侧了侧,方便她看,“在看他这边开了什么项目。” 宋思听闻言,目光随着他的话往传单上扫去,最先入眼的便是占了几乎半面篇幅的雪地摩托,上图拍得看起来倒是蛮有激情。 往下看,就是一些比较有特色的小项目,和之前她在冰花公园体验的那些其实也差不多。 有些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宋思听不再在意,毕竟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在这边会不会找见什么之前线索。 不过话说回来,黄炎会在这里吗? 如果他在的话,那么张裘一行人,是来找他的吗? 办理好入住,负责人拿着房卡过来分发,分给宋思听手上的是一间特色房,上面标了床是炕。 宋思听接过房卡沉默。 这个民宿园既然打着特色民居的名号,住宿也是在收了村民的房子后改建,装修风格保留了很多当地风格。 例如她被分到的这套,是之前民居小院改的,一个小客厅,两间对着的房间。 过去的路上,穆淼倒是比较兴奋——她就住宋思听对面的房间,到了之后,左看看右逛逛,眼中都是新奇。 李牧迁进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他们带过来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和一些日用品,不需要怎么收拾。 刻意给两人留了相处的空间。 宋思听则被穆淼拉着,给她讲解炕是怎么烧的,还有别的一些她看着怀念,穆淼看着新奇的玩意。 聊着聊着,和穆淼出了门,站到院子中,这里收拾出的一角,冻上了冰棍和水果。 她看着穆淼拣了个冻梨,问她这该怎么吃。 “放常温水泡着解冻,按着稍微软一点就可以直接吃了。” 宋思听看着被穆淼塞进她手里的那个黑黢黢的梨子,说道。 末了,拎起梨子的蒂抬眼看她:“你要吃吗,吃的话我找点矿泉水给你解冻。” “不用啦,我就问问,”穆淼摇摇头,“最近在吃药,吃不了凉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宋思听闻言,却拧眉:“怎么了吗?吃的什么药?” “没什么,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你懂的,年轻人的总要有点亚健康,”说到这,穆淼弯唇笑笑,拍了拍她的肩,“就找中医开的调理身体的药,没什么的。” 听见她这么说,宋思听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不大放心。 想起穆淼这些年来回跑连轴转,忙到作息混乱,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宋思听眉心折得更深,忍不住道:“实在难受,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 “公司不让,”穆淼开口,语气带了点无奈,“拍摄,活动,直播,带货……几乎都排满了。” 话音落下,两人陷入长久沉默。 宋思听看着她,即使昏暗路灯下照得她面容朦胧,她还是能看清穆淼眉宇间的疲惫。 “我之前说,如果你觉得累了,可以到我这里来,一直算数。” 半晌,她开口,轻声对穆淼说道。 穆淼闻言,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我会认真考虑的。” “谢谢你。”说着,她伸出手,缓慢,又坚定地抱住宋思听。 下巴压在她的肩,穆淼垂下眼,盯着眼前的地面,她说:“你也要抽时间好好休息一下,这些年也你工作也没停过,听听,不要让自己太累。” 确实,穆淼一直在忙的时候,宋思听也几乎没有空闲,也是天南地北各处跑。 如果说她的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估计宋思听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好不到哪里去。 明白穆淼话中的意思,宋思听却没有怎么在意。 能活一天是一天,活不了其实也没什么的。 不过这个想法刚在脑中出现,紧随其后的,却是前两天的晚上,她模模糊糊听见李牧迁对她说。 ——我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你好好活着。 当时以为是情话,但是仔细想想,李牧迁不是会莫名其妙说出一些毫无根据的话的人。 心中疑问升起,宋思听微微侧目,看向房间开向小院的窗户,那里隐隐绰绰,糊上的窗户纸朦胧下,一晃一晃照出李牧迁收拾行李来回走动的身影。 默默收回视线,她伸出手,拍了拍穆淼的肩,回了声:“好。” 外面很冷,她们站着的这一会,宋思听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失温。 她后退一步,松开怀抱。 搓了搓胳膊,宋思听看了一眼里屋,示意:“出来得够久了,先进去吧。” “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吃个晚饭。”她说。 话落,刚转过身,忽然听见穆淼在她身后再次开口:“话说,你以后,还回去吗?” 脚步微微一顿,宋思听反应了一下她话中的意思,转过头看她:“什么意思?” “祝驰周走的前一天晚上,”穆淼顿了顿,犹豫一瞬,还是接着道,“那天晚上,他来找我了,和我说,你在这边只是暂时的,比如人啊,事啊的。” 她说得委婉,但是话中的意思明显不过。 没接话,宋思听下意识看了一眼房间窗户,见上面的人影消失不见,或许不在近前。 转过头,重新看回穆淼,她越过她,往小院外面走:“出去说吧。” 穆淼抿唇,看着她的背影,默默跟上。 出了院门,又在门前小路上折了个弯,路上只剩两人的脚步,踩着雪,是清晰的压雪声。 “他和我说,你到底是会回去的,所以他走的那天,他其实还托我给你带了句话,”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逐渐宽广。穆淼回头看了一眼,小院被甩在身后不近不远的位置,“他说,他会在安市等你,你回去的时候,如果已经和那个人分开,就给他一个机会。” 宋思听停下脚步。 站在路口,她看着眼前沉入一片黑暗的雪乡,房屋,树影。 她静静转身,对穆淼说:“其实,我也不清楚。” “但是,祝驰周说的这些,我也不会去做,我回头自己会和他说清楚的……我之前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了。” 感情这种事,哪里有什么你来我往,排队一样,你走后,我便顶上。 对谁都不公平。 看宋思听说着说着便沉默,穆淼抬起头,看着她的侧颜,在雪中寂静 ,缓缓,她看着她道:“其实,我说这些,不是因为要替祝驰周传话,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他也等不来,我是带着我的私心问问你……” “以后还走吗?”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刚认识的时候,我问你家是在哪的,你说你没有家,我说我也是。我之前以为我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因为出身可能不大好,所以不愿意回去,这种叫什么来着,最近有个词还挺火……” “原生家庭。”宋思听回她。 穆淼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原生家庭。我是因为原生家庭不好,所以我想着出来闯一闯,早死的妈,酗酒的爸,还有一个染上赌博的弟。” 第一次听见她说起自己的过去,宋思听看着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宽慰,但是张了张口,思绪很沉。 穆淼倒是毫不在意的状态,她笑了笑,开玩笑的语气,说得释然:“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过去,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出来,也没后悔过。” “我之前以为你或许也这样,但从前一段时间,知道你回了家之后,我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穆淼吸了吸鼻子,视线从宋思听身上移开,缓缓看着眼前的一切,是苍凉又温暖的冬。她说,“事情处理完,你或许会留下来,对吗?” “你其实是不想走的,对吗?”- 冬季的白天很短很短,三四点钟,就已经很像是傍晚。 纸白一样的天空已经朦朦有了点残红,日光的影子是金黄的,轮廓明显。 答应了李牧迁陪他再走一会,但是要往哪去,去哪走,宋思听不清楚,只是盯着脚下的路,踩着雪,漫无目的的。 “什么时候回市区?” 良久,离火车站远了点,她听见李牧迁在她身后开口,问她。 脚步变得缓慢,宋思听轻轻摇头:“不知道,再说吧,可能等到开学?” 她说的是下学期开学,也就是她在高中的最后一学期,还剩不久,她就要高考了。 从Q-Q空间看见班里同学近况,基本都在抓紧复习,没有人像她这样,成日散漫。 难以想象,还剩一百天,她成天干的事情就是跟着奶奶去采山,然后捡松塔。 想到她攒了一大盒子的松塔,宋思听不禁有点想笑,扯了扯唇角,却是勉强。 脚步缓停,她转过身,向身后看去。 李牧迁站在两边高松夹着的小路上,树影苍绿,路面雪白,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的,离她有点距离。 站在那里,是孤寂的影。 眉目看来时,眼中神情隔得那么远,却清晰可见。 宋思听与他对视半晌,开口时,语调故作轻松:“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这样很可怜吗?” 她说:“如果你是因为之前给我当家教,觉得现在不来安慰一下就显得很绝情的话……其实不用有负担,我没什么的。每天跟着奶奶上山,捡捡松塔,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没人在我跟前唠叨了,也暂时不用管学习,不用担心成绩,其实挺轻松的。” 话落,对上李牧迁静静看来的视线,宋思听沉默一瞬,见他没接话,便接着道:“就这样慢慢悠悠地生活,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做,我觉得挺好,你也不用每次过来,都一副可怜我的模样。” 说完,她看李牧迁神色微动,于是在他开口前,一鼓作气,把最后的话说了:“就这样吧,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过得真的还不错,不需要开解也不需要关心,更不需要愧疚,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以后不要再来了,就当今天这是最后一面,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鼻尖忽然很酸,应该是冻的。 宋思听看着他,忽然感觉视线模糊,雾气蒙蒙的。压下心中的一点酸涩,她轻声作结:“谢谢你啊,李……” “不是可怜,也不是愧疚,”她的话还没说完,李牧迁蓦然开口,打断她。他看着她,说,“如果非要找出一个情绪来概括。” “应该是心疼。” 他说:“虽然我这样的想法或许很自私,你或许会说我凭什么这样管你,但是,我不想看见你难受,我想让你好好的。” “例如,考上个好的大学,找一份好工作,能成长成为羽翼丰满独当一面的人……可能有点冒昧,但允许我自私一下。” 李牧迁走过来,站到她面前近处。 他踩在脚下的影子延伸到她的身后,宋思听怔然间抬眼。 看见他说:“真实想法就是,我想带着你,往前走。” 第85章 锈雪.6“抱一会。” 和穆淼一起往回走的路上,宋思听想了很多。 她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以后还会留下来,但是经穆淼提出来后,这种想法却忽然在她脑中扎根。 虽然回穆淼的是不会,但是走在路上,心中却不受控地,开始接连不断浮现出,如果她以后留在这里,那么将会是什么样? 天很冷,冻得皮肤都很疼。 这种冷是她这些年在南方感受不到的。 很多东北人也都受不了,不少人会选择冬天赶去三亚过冬。 从前,宋思听也觉得这里冷。 但是离开的这些年,每一个冬天,却会莫名其妙开始怀念。 家乡说不上哪里好,但是离开了,就会在每一个夜里惊扰入梦。 回了小院,抬眼一看,李牧迁在门口站着,眸色在晚灯映衬下很柔。 他静静看来,迎着她的身影。 穆淼打了个招呼回了自己房间,看见她关上门,宋思听收回目光,对上李牧迁的视线。 “要去吃点东西……” 李牧迁看着她走过来,淡声开口,询问道。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他身子微微一僵,垂下眼,目光所及,是宋思听毛茸茸的发顶。 她的手臂圈在他的腰上。 将自己埋在李牧迁的怀里,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温暖的松木香,宋思听缓缓闭上眼,闷声道:“抱一会。” 李牧迁看着她,良久,嗯了一声,话落,伸手揽住她的肩。 是密不可分的拥抱- 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 宋思听沉默不言,把李牧迁重新送回车站,她沿着小路,缓缓走回家。 进了院门,看见杨翠兰在院子里忙活的身影,是在准备晚饭,端着菜盘在厨房和房间之间来来回回的,雾白的烟气在缓缓蒸腾。 宋思听忙上前搭把手,接过来最后一盘酸菜血肠,进了屋,摆到餐桌上。 她去洗手,杨翠兰拿了碗筷进来,招呼她落座吃饭。 把筷子摆到她面前,杨翠兰又起身去掩了门,重新坐回座时,在碗底齐了齐筷子尖,状似随意开口问道:“那人走了?” “走了。”宋思听垂目,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轻声道。 嗯了一声,杨翠兰不再问,只是招呼她多吃点。 饭桌上一片寂静,只剩细微的碗筷碰撞声响。 半晌,杨翠兰放下筷子,开口道:“吃完饭,去你爸屋里,把贡品换一下吧。” 宋思听正戳着碗里的米饭发呆,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另一侧的紧闭着的那一扇房门,应了声:“知道了。” 她沉默着收回视线。 杨翠兰吃完饭,站起身收拾自己面前的碗筷,看见宋思听几乎没有动,还在数着碗里的米,她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菜几乎都凉透了,宋思听才吃完饭。 收拾好碗筷,她拿了贡品,打开里屋的房间门。 屋子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铺和柜子都收拾立立整整,靠墙桌面上,正中放着宋拜山的照片,黑白照。 盯着照片中男人粗旷的眉眼,宋思听沉默一会才上前,将已经有点蔫了的苹果一个个拿下来,换上新的,摆放整齐。 更换完,没有着急离开,她用手扫了扫相框上的浮灰,挨着床边坐下。 “爸,”宋思听轻声开口,“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话音落下,只得一室沉默。 事实上,宋拜山不能也没法回答她。 但她为什么问呢?或者是迷茫吧。 总之,虽然今天没有答应李牧迁,但是他说的那些宋思听不是没有想过。 宋拜山死后,还有一堆债还没清,变卖家产之后勉强补上,剩下的钱所剩无几,甚至都不足以她们的日常开支。但是宋思听的人生只能说还没起步,她连18岁都不到,她以后还要上大学,还要生活。 想想以后的路,漫长而又艰辛。 很多个瞬间 ,她甚至都不想再继续活着。 所以到底,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没有目标,没有宏大理想,她没有未完成的遗憾,她只是活着,行尸走肉般活着也不为过。 她没有任何动力往前走。 她不想再往前走了- 早上醒过来,不早也不晚的时间。 往窗外一看,黄墙白雪。静谧的民居丛中,时不时扬起雪粒,萧索的,苍冷的。 穆淼已经出了门,她团队给她排的拍摄任务很紧,今天就要拍好几条,从中优中选优。 宋思听醒过来,和李牧迁简单吃了个早饭,穿戴好保暖的衣物,她打算去老房子那边看看。 在镇子的另一头,走过去的话要半个小时。 出了民宿园往外走,刚到路上,便见旁边排的一溜出租车,从前是没有的,现在估计是为了方便游客。 随便上了一辆车,刚坐下,司机伸过来一张包了塑封的路线示意图:“二位,打算去哪玩?去雪地摩托是一百,虎林园八十。” “不打表吗?” 宋思听接过来路线图看了一眼,轻声问着。 “打表也是这个价。” 司机朝后视镜看了一眼,慢慢发动车子,往主路开,回道。 简要确认了一下上面的雪地摩托和虎林园的位置,宋思听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按照现在这边的起步价和加价,打表可能是会便宜个十块钱左右。 不过没争论这个,她把路线图还回去:“都不去,我们去火车站。” “火车站?” 司机一愣,扭脸看她一眼。 嘴上念念叨叨,他把计价器打开,往火车站的方向开:“去那干嘛,能有啥好看的,那边都没人住,哪哪都是空的。” “去拍照,提前做了攻略,不是说那个火车站很复古嘛,想去看看,打卡一下。” 宋思听说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 说完,还打开手机,调出早就找好了的截图,递给司机看。 画面上,黄白车站加上荒凉铁道,氛围感十足。 司机了然,笑了笑,没应声。 和李牧迁对视一眼,宋思听收起手机,貌似好奇,开口问道:“那您知道这边除了雪地摩托和虎林园,还有什么比较好玩的吗?” “现在这都还没建好,暂时就这俩项目,别的,没啥好玩的。”司机打着方向盘,慢慢悠悠地说道。 “没建好为什么还要开业啊。” 宋思听问道,状似不经意间将话题引过去。 对于这些八卦,司机正愁没人了解他掌握到的这些“门道”,这下来了兴致,车速放慢了一些,装作随意地随口说道:“那!唉,就是这老板,急着赚钱,资金链出问题了。” 从他的话中提取到了关键词,资金链出问题了…… 下意识看了李牧迁一眼,宋思听抿了抿唇,视线重新移回:“这里不是还没开始营业,应该影响不了那么大的资金链吧。” “哪是这里,这就是小产业,”司机得意洋洋,“这的老板产业做得可大,这东北这地界叫上名来的公司,哪哪都有他投资,名下就这一家而已。” “家大业大的,所以才能收那么多地,盖这个什么,度假村。” 他说着说着,发出一声感慨,末了,话题忽然转了个弯:“你们说,他这种级别,打麻将都打多大的?” 宋思听笑笑,随口应了声:“不知道,没打过麻将。” 啧了一声,司机从后视镜看安静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牧迁,问道:“你男朋友呢,没教教你?不过老弟啊,起这上车都不见你吭个声。” 闻言,宋思听随着他的话看了李牧迁一眼,信口说道:“他不会说话。” “……” 司机诧异地扭头来看了一眼,看见李牧迁没有丝毫反驳的神色,讪讪笑了声,打着哈哈:“这样啊。” 话落,也就不再多言。 到了火车站门口,扫码付了钱。 宋思听站着看车子开走,心中不断回荡着方才在车上的对话。 如果那个司机说得属实且没有什么夸大的成分,那么这个黄炎身上,就有两处疑点。 一是他的资金链断裂,二则是那么多的投资。 合起来,就汇成了一个疑问——他哪来那么多钱,他的钱要去哪?以至于现在出现资金链断裂的情况? 压下心中疑虑,宋思听打算回去之后好好查查。 眼下还有正事要做。 这样想着,她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李牧迁。 他正微微仰头,看着车站的站牌。 宋思听见状,也随之抬头看去。 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只不过有点掉色,门口栏杆上也结满了锈迹。 这里空无一人,远离一切声音,更显萧索。 “走吧。” 看够了,宋思听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去,轻声唤他。 李牧迁顿了顿,收回目光,跟上。 这边几乎都已经废弃,民宿园那边的人应该也没怎么过来过。所以现在,除开主路,别的通往各处民居的支差小路上堆满了积雪,无人清扫。 宋思听目测了一下,踩上去,一脚陷进,深度到了大腿。 怕雪下盖着什么不小心踩到,她反手抓着李牧迁的胳膊,扶着他,往前走。 按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涉雪来到小院前,宋思听手腿并用,把站着的周边的雪往外推,清出一片小小空地。 拍拍裤子上的雪,她站直身,指着院门上挂着的锁:“这个,钥匙你带了吗?” 杨翠兰死后,她就没有再来过道乡,把这处房子上了锁,钥匙就放在鹤城的家里。 当时离开,钥匙没有带走,李牧迁买下鹤城的房子重新装修,钥匙应该是在他手里。 李牧迁拍拍衣服上的雪走过来,积雪直到他的膝盖,黏在裤脚上,斑斑驳驳。 他垂眼,拿起锁看了一眼,又放下,看向她:“没有。” “?” “我没有这个钥匙,这不是之前你走的时候挂的那把锁。” 闻言,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垂眸重新拎起锁细细看去。 其实锁经过那么长的时间,早就布满锈迹,她当时也是随便从家拿的一把锁,和市面上大部分锁一样,早就忘了模样,看不出来什么。 看了半晌,放下锁,宋思听抬眼,朝着围墙看了一眼:“那里面的钥匙你带了吗?” “带了。”李牧迁点点头。 “那就好,”活动了一下手脚,宋思听打量着面前的墙体,“这个墙应该不难翻。” 第86章 锈雪.7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 在她跃跃欲试站在原地蹦了两步即将要上前时,李牧迁伸出手,拦住她:“应该不用翻。” “站这稍等一下,我试试。” 他说着,走到院门前,从兜里拿出里屋的钥匙。 拎起锁细细看了几眼,李牧迁把手中钥匙卡进锁眼。 这是?直接撬锁? 宋思听站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动作。 万籁俱静,李牧迁微微转动钥匙,几声细微的锁扣声响后,他收了钥匙,拽了一下扣着的锁柱。 啪嗒一声,门锁打开,那块锁掉落在地,砸在雪堆里,发出一声闷响。 视线顺着那块锁落下,在被砸出一个坑的雪堆里停了停,宋思听抬眼看他,神色复杂:“你……” “这种锁的原理很简单,上次去完厂房,回来之后学了一下怎么开锁。” 面色自若地拍了拍手指上粘上的一点锈,李牧迁似乎知道她打算说什么,所以在她之前开口,淡声解释道。 上次去完厂房学了一下……听他这么说,宋思听忍不住回忆,上次在厂房,遇见打不开的锁,好像是直接拆栏杆进的。 不过这个东西算是灰色产业吧?他从哪学的? 宋思听顿了顿,刚想开口问问,就见他推开了院门。 视线随着他,沿着推开的门缝瞥进院内 ,看见里屋大开着的门,她蓦然愣住。 院中积雪垒得和外面一样厚,厚雪一直蔓延,堆满整个院子,然后,从不知道为什么大开的里屋门灌进去,延伸进屋内。 这?她当初离开的时候明明是锁上了门的,不然当时也不可能问李牧迁要这里的钥匙。 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安,宋思听抿着唇,一言不发,跟着李牧迁蹚过积雪往里进。 站在里屋门口,走近了看,才发现不仅只是门开了,屋内,客厅里的陈设都散落在地,桌子倒翻着,椅子也只剩零碎的木板子散落在旁边,隐隐被雪盖着。 视线往下,看见积雪没有蔓延到的地面,陈灰上面,是深深浅浅的杂乱脚印和一些托拽的痕迹。 这些无不显示出一条信息——有人在她走后来过。 李牧迁看了看已经掉出门框的门锁,蹲下身,拂开积雪,捡起一枚自锁上掉落的零件,拿在手里:“锁被暴力撬过。” 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宋思听连忙向客厅内侧的一处房门走去。 如客厅的门一样,这里的屋门也是大开着,但是明显着,比客厅要乱很多。 先入眼的就是被打翻的,摆着宋拜山遗照和贡品的那张贡桌,四角朝天,相框砸在一边,里面的相纸飘出来,躺在近旁一侧。 深呼吸,宋思听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将那张照片捡起来,领口处半枚鞋印清晰可见。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牧迁走进来,停在门前。 他垂下眼,看着宋思听蹲在地上,用掌根一点一点,缓缓擦着手中的照片,而后,将其收进外套口袋。 没有说话,李牧迁看着她站起身,视线随着她的步伐,落到了另侧被拆过的橱柜。 将薄薄的木板子抬开,宋思听在这堆零件中找着什么。 见状,李牧迁走过来帮忙。 板子都移了位,宋思听盯着空空如也的地面,怔然。 李牧迁问她:“在找什么?” “这里,”听见他的声音,回了神,宋思听看向他,指着地面,指着那对板子,“原本是一个柜子,柜子里有很多文件,我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现在,都不见了,一张纸都不见了。” 她说着,视线再次看过去,看着那些橱柜残骸,喃喃。 有人来过,不知道是谁,但是目的很明确,是这些文件。 脚步杂乱,应该人数不少。 至于托拽痕迹…… 宋思听沉思着,重新走回客厅,站在雪上,看地面那些乱糟糟的灰尘形状 莫非是发生过什么争执? 如果按照这种思路走,那么来到这里的应该是两拨人,一方人数还要明显多过一方。 想到这里,宋思听蹙眉,顿了顿,往另一间房门处走去。 这里是之前她在道乡,和杨翠兰一起睡的一间房。和外面一样,东西全都散落在地,抽屉被拉开,之前为了方便她学习给她留着放书和资料的一个小柜子也还宋拜山房间的橱柜一样,七零八落。 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她曾经的那些书和资料没有消失。 此时此刻,东倒西歪地躺在地面,一些纸页摊开来,上面布满灰尘。 宋思听走过去,弯腰捡起最上面一本,翻开来看,是之前她的草稿本,早已经记满。 合拢拿在手里,她又捡起一本,是一本数学资料。宋思听一眼就认出上面的笔触,是她早期的字。往下翻了几页,目光停在几道红笔批注上。 有点陈旧,笔墨都有点褪色。 她视线凝在上面,久久不言。 “发现什么了吗?” 李牧迁走过来,停在她身边,问道。 话音落下,目光垂着,看向她手中的资料。 “没,”宋思听摇摇头,把资料合上,低声说,“没什么。” 把资料和草稿纸一并递到他手上,宋思听弯下腰,去捡剩下的那些纸张,挨个规整好,搬到炕角一摞放好。 扭过头,见李牧迁站在原地,正翻着手中刚刚她递给他的那张草稿纸,细细浏览。 草稿纸有什么好看的?看他看得认真,宋思听拍拍手上的灰,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往他手中看。 入眼便是密密麻麻的他的名字,满满当当李牧迁三个字占据了一整页稿纸。 这…… 宋思听眸色僵了僵,尘封回忆霎时间涌入脑海,忽然想到了当时自己写下这满满一张稿纸的心态。 面色有点不自然,她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反应,手指捻着纸张,接着往下翻着。 眸色镇定,和她这几天看见他批作业时的神色相差无几。 接着,听见纸页翻动声响,宋思听的眸光下意识移回,看着他往下一页翻去。 入眼是缭乱的计算公式……缝隙中插着他的名字。 再往下翻,同样。 还往下翻,还有。 “……” “李老师,”眼见他手指继续挑着纸页,宋思听伸手,一把按在本子上。用着老师这个她说出来对他来说略带点讽刺的称呼,她抬头,看着他的双眼,宋思听提醒道,“差不多得了,干正事要紧。” 李牧迁没说话,抓住她的手,从纸面上移开,握在掌心。 另只拿着稿纸的手向下轻甩,纸页哗哗,被他拇指压住的最后一页露出在最上面。 李牧迁示意她看这一页左下角,一串数字。 ——空白的一整页,有点断墨的黑色笔记本写就,字迹潦草,笔尖留下的压痕很浅。不过更值得引起注意的,是上面擦出的一些红色血痕。 已经干透的点点血色晕在纸面,拖拽出一些痕迹,很像是在写字的时候手上就有血,然后不小心擦在纸上造成的。 看着看着,宋思听眸色一沉。 见她正色,李牧迁松开握着她的手,指尖点上其中一个数字6。而后,往前翻,又点上她之前写的一列演算公式上的一个数字6。 “不是你写的。” 李牧迁淡声道。 确实不是她写的,她连这串数字是什么都不得而知。 宋思听盯着那行字和上面的血迹拧眉。 “那会是谁呢?” 她听见李牧迁问道。 对啊,不是她,那会是谁呢? 是那个人吗? 那个进到这屋内的其中一方,那个被拖走的人。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每次采山回来,杨翠兰都会去春饼店送货,有些是他们店里自己要用,有些是帮忙放在店面,出售给客人。 钱款基本上是旬结。 这几次去采山,收获不少,再加上春饼店客流量其实也不小。 货多,卖得多。 算下来,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 正好之前卖的一辆车子过完了手续,所以就在拿到钱的第二天,杨翠兰带着宋思听去了市区。 她去银行办理转账,先把一些人的欠款结清。 本来没打算让宋思听跟过来,但是她说自己要回来取书和资料,拿到道乡复习。 杨翠兰没什么好阻拦的。给她送回了滨湖苑,自己转去银行,临走前,叮嘱她就待在家附近,她办完业务会给她打电话。 宋思听乖乖应下。 目送着杨翠兰的身影离开,宋思听转身上楼。 掏出钥匙开门,一打开,竟 也开始有了点淡淡的灰尘味道。才一段时间没住人,房子里就已经开始冷清,陈旧。 视线未曾在屋里多看,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推开门,宋思听走去书架前,挑出要用的学习资料和课本,数了一下,便打算直接离开。 出门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瞥见对面紧紧关着的房门,是宋拜山的房间。 脚步顿住,宋思听视线向下,盯着门把手看了半晌。 小臂犹犹豫豫举起,又落下。 空出一只手的手指虚虚抓握,只蜷了蜷,复又收回手。 宋思听压下即将涌起的泪意,抱着怀里的书,逃也似地飞快走出家门。 门板重重落上,掀起簌簌尘灰。 一路出了小区脚步才慢下,待到宋思听后知后觉响起杨翠兰让她在家里等着她的叮嘱后,才猛然停下脚步。 左右看看,这里是环湖步道,东湖就在栏杆外,结得厚实的冰面上一大群人在那里嬉戏玩冰。 吵吵闹闹。 不想再回去,左右不过到时候和奶奶多说一嘴。这样想着,于是,宋思听就近找了条长椅坐下。 盯着栏杆外面的东湖,她目光凝着那群玩冰滑梯的几个小孩发呆。 爬上,再滑下,又爬上,又滑下。 短短一条坡道,引得那群小孩欢声笑语。 明明很无聊,她却看得入神,连身边什么时候来了个人都不知道。 直到那人开口叫她:“宋思听。” ? 她缓缓回了神,侧头看去。 两米开外的位置,李牧迁站在环湖步道上,眸色很沉,向她看来。 第87章 锈雪.8“如果你想找我,随时。”…… 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宋思听蓦地有些怔神。 下意识朝着身后小区方向看了一眼,她回过视线,站起身,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来散步。”李牧迁答道。 散步啊。 宋思听缓缓点头,了然,心底却隐隐有些失落。 她还以为…… 两相沉默一瞬,空寂的风从两人之间刮过,有点尴尬。 抿了抿唇,宋思听正犹豫着是找个话题还是她直接离开。踌躇时,她听见李牧迁开口,问她:“你呢?” “来……”目光向身侧长椅上的那些资料瞥了一眼,宋思听顿了顿,含糊说道,“来拿点东西。” 话音落下,她微微侧身,用身体挡着他的视线,不叫他看去。 上次李牧迁过来道乡,和她说的那些,她迟迟没有给答复,但是其实回去之后她想了很久。还是打算,再试试,努力一把。 不止是因为李牧迁同她说的那些,更多的,也有杨翠兰和宋拜山的原因。 如果宋拜山还在,应该也不愿看见她自暴自弃吧。 可是关于李牧迁……虽然说了从今往后和他再无关系,但是当真的想到会了无瓜葛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泛起酸水。但要是像他和她说的那样,被他带着,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宋思听又下意识有点逃避。 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所以这些天,也没联系过他,更别说给个答复。 如今在依旧没有决定好怎么面对他的情况下,陡然遇见,宋思听只想逃。 这样想着,她目光闪开,见李牧迁不说话,便主动提:“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抱起椅子上那摞书,刚想转过身,想走开,便听他在身后说:“如果有不会的题,可以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重新开始给你补课。” 话落,看着她的背影,李牧迁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要钱。” 宋思听沉默,没答应,但也没像刚刚预设的那样直接走开。 李牧迁站在她身后,没有开口催她,耐心地等着她的答复。 半晌,宋思听缓缓出声:“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估计是杨翠兰,宋思听想着,换做单手拿着书,伸出手进口袋。 但单手不大稳妥,最上面一本资料滑落到地面。 见状,李牧迁走过来,绕到她面前,弯腰将其捡起,同时顺手接过她手中剩下的那摞书。 “谢谢。” 道了声谢,没敢看他,宋思听垂下眼,侧过身子接了电话。 杨翠兰那边办好了手续,正从银行过来,让宋思听在家里等她。 听到这里,宋思听侧目,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正替她拿着书的李牧迁。犹豫了一下,她和杨翠兰说自己去找她,在东湖的桥头见面。 挂掉电话,宋思听收起手机,躲开他的目光,看他手里拿着的那摞书,小声道:“给我吧,我要走了。” 说着,伸手拿,李牧迁却没松手。 她只得抬眼,看他。 “你还没有回答。” 李牧迁对上她的视线,淡声开口,语气有点微微的落寞。 “……” 宋思听没说话,手指轻轻用力,他松开手。 把那摞书重新拿回手里,她垂下眼,绕过他身侧。擦肩而过时,她说:“什么时间可以给你发消息?” 李牧迁顿了顿,侧过身看她。 宋思听咳了一声,有点不自然,但还是说了:“我觉得,我应该会有一些题不大懂,如果你没时间的话,那就……” “有时间,随时,”李牧迁看着她,轻声道,“如果你想找我,随时。”- 脑海中掠过几个猜测,但都没有证据。 将这张草稿纸从本子上撕下来,宋思听把它折好,和宋拜山的照片一起,一并装进口袋。 把老宅里的雪扫干净,简单整理了一下房子里面,日头快落下的时候,她和李牧迁才拿铁丝锁了门,往回走。 再一次蹚雪过路的时候,感觉步子都沉了很多,估计是被心中百般思绪给压的。 这次过来,发现很大,先是地上莫名其妙的痕迹,然后就是被翻得杂乱的整间房子,和消失的文件,还有草稿纸最后一面的那串数字。 迷雾越来越重,让宋思听愈发相信,或许当时宋拜山还有林德飞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 这样想着,她停在路口。 李牧迁拿手机叫车过来,等在原地,她视线环绕一圈,最后停在了旁边电线杆上早就罢工了的摄像头。 可惜。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摄像头能拍到,她又该去哪看呢?现在整个镇子几乎都在…… 等等,黄炎。 宋思听眸色半眯。 …… 回到民宿园,下意识往穆淼房间看了一眼,她还没回来。 李牧迁跟在她身后进了门,脱下外套搭在肘弯,看着她粘着雪粒的衣角,催她去换身衣服。 “马上化成水,风一吹,容易着凉。”他说。 宋思听依言,回了房间换了一身。 出来后,没看见李牧迁的身影。往外一看,小院的厨房亮着灯。 走过去,他正烧着热水。 “从哪来的红糖?” 看见他翻出一个杯子往里倒着一条条剂,看见上面的字样,宋思听忍不住问道。 “来的时候顺手带的,这边雪多,容易受凉。” 说着,水很快烧好。 李牧迁端着水壶将热水冲进杯里,红糖化开,冒着的热气还带着点生姜的味道。 将杯子递给宋思听,他看着她,道:“趁热喝,但别烫着。” 接过来闻了一下,果然是生姜红糖水。 皱了皱鼻子,宋思听刚想开口拒绝,李牧迁似乎猜到她想说些什么,将杯子往前送了送,轻声哄着:“乖。” 小厨房的灯装得有点暗,照在他眉眼上,模糊又柔和。 宋思听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抗拒的话一时堵在口中。 她点点头,端着杯子小小抿了一口,说了声:“好吧。” 回了房间,坐着把这一整杯喝完,宋思听刚想去洗杯子,手机来电铃声响起。这个时候李牧迁也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见状,接过他手中的空杯子:“我来吧。” 说完,折回厨房。 看着他的背影在门边影影绰绰,宋思听回了神,在手机铃声自动挂断前,接起手边的电话。 是穆淼打过来的,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铁锅炖。 “稍等一下哦,我问问,”没有着急回复,宋思听站起身,走到门口问李牧迁,“去不去吃铁锅炖,和穆淼他们。” 李牧迁点点头,说可以。 “OKOK,我们过去,在哪?” 宋思听应下,对电话那头道。 “在昨晚办入住的那个大厅集合,我们现在也在往那边赶。”穆淼在电话那头说道。 约好了时间地点,两人走过去。 穆淼他们还没到,宋思听就带着李牧迁先在旁边的沙发处坐着等。 正拿着手机刷视频消磨时间,忽然,听见门开的动静,外面的寒风微微卷进来一点。 还没转过头看去,就听身侧的李牧迁拿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示意她:“是张警官他们。” “!” 收起手机,宋思听侧眼看去,一眼便看见张裘和昨晚的那几个便衣,正从门口往里进。 大厅此时除开前台工作人员,就是宋思听他们。自然地,张裘也第一时间看见了他们二人。 视线微微在他俩身上顿了顿,张裘脚步未停,移回视线,径直往前台走去。 “你好。” 敲了敲前台的台面,张裘问工作人员:“我们想咨询一下,这个……” 沙发处离前台有点远,宋思听坐在原位,只能听见张裘的那声问好。 但是现在莫名走近了听好像有点突兀。 尤其是跟在张裘身后的那几个便衣,此时虽然在他附近装似懒懒散散站着,但是其目光不离屋内的每个角落。 其中两个面对两人方向的便衣,更是直楞楞地将目光落在他俩身上。 “……” 宋思听收回视线,注意力仍放在前台那边。见还是听不清楚说话内容,她无奈放弃。 想起今天在老宅里的那些发现,她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问身侧的李牧迁:“话说,今天的那张纸条,要不要交给张警官,请他帮忙化验。” 毕竟上面有血迹。 李牧迁沉眸思考一瞬,缓缓开口:“再等等。” “现在还不清楚他过来的目的,回到市区再给也不迟。” 闻言,宋思听没什么异议,她也是这么想的。 又等了一会,穆淼和她团队里的人走进门。 看见在沙发上的宋思听二人,她扬手打了个招呼,接着走过来:“等久了吧,马上了,我这边的人去找他们定了包间,马上过去。” “还好,我们也刚到。” 说着,宋思听顺着那边负责人的身影,向前台看去。 张裘他们大约已经聊好,一行人撤走,转身离开。 走之前,视线又往他们这看来,与之对视。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宋思听顿了顿,走过去前台。 负责人在和一个工作人员确定包间的事情,她走向另一个人——也就是刚刚接待张裘的那位工作人员。 “你好,”宋思听开口,问道,“刚才那几位是约了什么项目吗?貌似听到一点,感觉还蛮有意思的。” 前台看着她的眼,含着笑,随意的模样。 不疑有他,前台说:“哦,他们约了雪地摩托,女士要体验一下吗?” 雪地摩托? 宋思听微微惊讶了一下,面上不显,她不假思索道:“那麻烦帮我们也约一下吧,两个人。” “好的,”前台闻言,在电脑登记,“明天上午可以吗?刚刚那位客人约的也是这个时间。” “好啊。”宋思听点点头。 第88章 锈雪.9“你是不是喜欢我?”…… “所以这道题为什么最后结果等于四分之一,是我哪一步过程错了吗?” 坐在杨翠兰特意给她腾出的桌子前,宋思听拿着笔杆,将答题纸翻得哗哗响。 手边,躺在桌面上的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 李牧迁沉静的声音带着通话时的微弱电流声响起:“解题步骤拍给我。” 宋思听闻言照做。 过了一会,那边响起轻轻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片刻,一张照片发来:“红笔圈起来地方公式用错了,前面都是对的,能拿六分的步骤分。” 六分,可这是十二分的大题。 “……唉。” 宋思听抛下笔,趴在桌上无奈叹气。 “怎么了?” 电话那头,李牧迁听见,轻声问她。 “没什么,”下巴拄着桌子摇摇头,宋思听摇摇头,盯着外面的雪景发呆。半晌,她轻声道,“你说我这样,能考上工大吗?” 李牧迁那边声音带着点微微疑惑:“想上工大?为什么?” 宋思听说:“人总要有点理想抱负。” “文科能选的专业不是太多,而且……”李牧迁那边发出翻页声响,顿了顿,他说,“按照你最近几次测试的成绩来看,或许有点勉强,如果想考,我可以带你复习,但,可能会比现在这种辛苦很多。” 窗外,微风将几户人家烧起的烟吹得婀娜,宋思听静静托着下巴,听他说话。 一切都是如此安谧。 最近,李牧迁开始给她补课,考虑到距离因素,不能天天两地来往,所以就在宋思听学习的时候打着电话,李牧迁在电话那头看着她发过去的题目图片给她讲题。 虽然没有面对面上课方便,但也是有点效果。 这段时间,宋思听的数学成绩已经彻底稳定在一百三,别的科目也较为稳妥,语文和文综保持平均水平,英语一直是她的强项。 总分徘徊在六百左右,东三省的很多学校都能上。 但当然,也不仅限于东三省,可能她以后也会考去别的城市。 前段时间,李牧迁有问过她想学什么专业,以后考不考虑留在东北。 但这些对于宋思听来说都太遥远,虽然仅仅还有几个月就该做选择了,但是对于以后自己会在哪个城市,会学什么专业,会从事什么工作,她一直没有个准确的目标。 随遇而安嘛。 这样想着,她也就在电话里和李牧迁这么说。 李牧迁只是和她说不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想想。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提出来想上工大。 说是理想抱负,但其实宋思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很迷茫,对未来,对以后。 李牧迁在电话那边为她规划往后的学习目标,一条条列出来,模考要考多少,单科维持多少分,每科的复习应该怎么准备。 明明是学理的,结果说起她学的文综来也是头头是道。 宋思听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又开始下雪。 院里冻了梨,是杨翠兰前两天听说她想吃,专门从菜场买的。 还有冻柿子,但是她不爱吃柿子,不过她没和杨翠兰说。 雪粒很小,飘飘悠悠,眼睛无法捕捉某一颗,但是飘在院中,就知道是在下雪。 “哎,李牧迁。” 枕在手臂上,宋思听侧着视线看显示着连线已经四个小时的通话,蓦然开口,她现在不用哥哥或者李老师来叫他,就叫他本名。 突然的说话声,让李牧迁那边的声音中断。 他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手机,盯着屏幕嗯了一声,而后问道:“怎么了?” “其实我想了想,如果工大考不上,那师大也可以,只要待在冰城就可以。” 宋思听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拿起笔,掀开稿纸,百无聊赖地在上面写写画画。 电话那头听见她说的,沉默了良久。 半晌,李牧迁有些沉的声线再次从听筒传出:“为什么想留在冰城?” “你为什么要给我补课呢?” 宋思听停下笔,问他。 话音落下时,两边都没了动静。 坐起身,垂下视线,宋思听看着笔尖下满满当当的字迹,问出那个困扰了她好久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定好了时间,确定好了明天的行程:早上十点在大厅集合,会有民宿园派车将他们拉到雪地摩托那里。 宋思听留了姓名和电话,还顺便旁敲侧击了一下,确定了明天张裘他们一行人也会和她一起走。 如此便稍稍放了心。 张裘一行人过来,如果说是单纯过来玩玩,他们也就是一起跟过去玩一把。 如果真的是查什么东西找什么线索的话……说不定张裘那里有的情报可以为她目前所掌握的消息做一个补充。 要是方便,说不定还可以互换一下双方手里的线索。 虽然不清楚能不能立案,但是借助警方的力量,肯定是会比她 自己这样慢慢查来得快。 这样想着,明天应该就是来道乡后比较关键的一环了。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穆淼那边定的包厢也准备好,一行人去到民宿园的铁锅炖店,简单吃了一顿饭后,便张罗着回去休息。 穆淼因为要处理工作所以今晚暂时去了助理那里,只有李牧迁和宋思听回了小院。 屋外带的雪进到屋里就化了,只留下衣服表面的微微潮湿。 把白天去老宅那边带回来的东西都清点了一下,那张沾血的稿纸被她夹在笔记本里,打算回头和之前找到的一些线索一起,交给张裘。 剩下的……宋拜山和杨翠兰的遗照都被她妥善收进箱子里,她想带回去,带回自己身边,带到自己以后可能会不知道在哪扎根的家里。 剩下的,老宅那边就不剩什么了。 把行李箱整理好,还没合上拉链,李牧迁洗完澡回来。 他换下毛衣,穿着一身黑色棉质家居服,额发吹得半干,有点潦草地抓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金属的细框眼镜镜面给眸色镀了层柔和的影。 走到她面前,他蹲下身,手指按在箱子上:“剩下的我来收拾,先去洗澡。” 想着剩下的也没多少,宋思听应了一声,依言,翻出睡衣往浴室走。 李牧迁刚洗完出来,浴室环境封闭,水汽还没散掉,甚至他身上的松木味道都因为雾气蒸腾而氤氲满室。 宋思听脱下衣服,无意间在镜子前瞥见自己身上的红-痕,深的浅的,肩膀,胸-口,腿-根。 后背估计也有。 这样想着,她把头发拨到一侧,侧过身,从镜子里看自己后肩的那个纹身。 前几夜,和李牧迁一起的那个夜中,数不清多少次,他的唇轻轻摩挲这里。 水墨色的蝶翼,在那个时候,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颤栗而不断扇动。 黑夜,即使是从后面,他也看不清这团图案的形状,但是他的吻却能准确地描摹这个图案的轮廓,分毫不差。 宋思听指腹压上去,触摸到起伏不平整的息肉。 她这才发现,他那时吻的分明是这道疤。 “……” 头发很长,宋思听把头发完全吹干回去,加上洗澡的时间,已经好一会了。 夜里静悄悄,回去前,她以为李牧迁该睡了,结果推开门,发现房间灯亮着,他在桌前坐着,拿稿纸写画。 “在写什么?” 宋思听走过去,手撑着桌面,垂目看去。 “整理一下明天要给学生留的题目。” 李牧迁说着,手下钢笔在纸上划下最后一笔,写完最后一道题面。 他拧回钢笔笔帽,搁在稿纸旁,淡声道。 闻言,宋思听微微弯了弯胳膊,俯下身去仔细看题。 是导数。 “……现在高中生做的题好难。”看了半晌,她盯着题面拧眉,说道。 摘下眼镜折好放在桌面,李牧迁揉了揉眉心:“教材改过版,考纲虽说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是题目对比起你高考的时候,确实难了一些。” “不过,”说着,他放下手,拿起稿纸看上面列的题,“这些题你当年做过一样题型的。” “是吗?” 宋思听看向他,摇摇头:“没印象了。” 淡笑一声,李牧迁放下稿纸,抬眼看她:“白教了。” 一坐一站,两相对视。 空气在目光交汇中悄然升温。 李牧迁率先移开视线,指背轻轻贴在她吊带睡裙未遮住的手臂,问她:“冷不冷?” 宋思听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 虽然屋内有暖气,但只穿个吊带还是太单薄,察觉到指背触及到的肌肤温度有点偏凉,李牧迁收回手,重新看向她:“要不要先去……” 话还没说完,蓦然一滞。 宋思听坐上他的腿,细白双臂圈上来,勾着他的脖颈。 她看着他的眼,那么近的距离,等于看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李牧迁与她对视,眸色沉了半分。 宋思听牵起他的手,引着他放到自己后肩的那道疤上:“我想知道,你那天亲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 “能不能告诉我?”她说。 话音落下,感受到温热又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在疤痕处,细细摩挲,是他的指尖。 第89章 锈雪.10快跑,快跑,快跑………… 随之,宋思听感觉自己被腾空抱起。 她下意识揽紧他,还未说些什么,下一秒,他抱着她走到床边。 李牧迁的手松开,她倒在床上,手撑着被面。 伤疤处,落上灼热的气息,轻轻浅浅的吻。 宋思听听见他的声音沉沉,在她身后:“我也记不大清,让我仔细想想。” 记不大清,仔细想想。 他不是健忘的人,宋思听很清楚。 但她微微扬了点脖颈,脊骨陷成一条深深的窝,窄窄的,瘦瘦的。 没有反驳。 她不喜欢开灯,李牧迁知道她这个习惯,吻到中间,抽身去门边把灯关上。 莹白的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昏昏沉沉,模模糊糊。 半梦半醒实在没什么力气时,宋思听跪得膝盖都没什么支撑力,软软瘫着,又被他在后面捞着腰。 月光照进来,在她眼下的床面映出摇晃的影。 好困,好累。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或许是在她睡着前,或许是在她睡着后。 总之,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不知道是因为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的原因,还是因为白天在老宅看见的那一番景象。 半梦半醒时,宋思听又做了噩梦。 梦中场景也非常乱,东湖,工厂,老宅,轮番又交替层叠着出现,不但场景,人物也是。 宋拜山,林德飞,杨翠兰,还有李牧迁,甚至也梦见了张裘林冉一行,之前从没有在梦中见过的人。 他们在她的梦里,极其僵硬,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每个人都被封在冰块里,一双双眼睛盯着她。 环绕着她。 没看见有人张口,但是梦里,她却听见了无数道声音,不知道是来自于谁的,更像是所有人的呢喃,开始听不大清,后面声音越来越近,她才分辨出来。 快跑,快跑,快跑…… 跑什么? 宋思听在梦中迷茫,她下意识,想着随着那道声音转身。 但是双腿却像是被牢牢封印住一样,动弹不得。 她垂下头看去,自脚下慢慢爬上来坚冰,向上生长,冻住她的脚,她的膝盖,她的双腿…… “宋思听,”惊恐之余,她抬头,看见李牧迁在冰块里开口,和她说,“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快点走吗?” “……” 快点走,这里有什么?早就提醒?又是为什么? 她有诸多疑问没办法解清,想开口询问,但是她却无法问出。 因为下一秒,脚下冰面裂开,她猝然坠落,沉入湖底。 猛然从梦中坐起,宋思听大口呼吸,缓缓睁开眼。 心中余悸未消,仿佛还存留着方才梦中过分真实的窒息感。 待到眼睛适应了屋内昏暗的月光,模模糊糊看清楚陈列的家具,她才缓缓,从梦中抽离。 伸手抹了一把额头冒出的虚汗,宋思听才反应过来,身上黏黏腻腻,有点不大舒服。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刚打算下床去一下浴室冲个凉,起身的时候,宋思听隐隐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 伸手往身侧床铺摸了摸,手抓了个空。 她点亮手机屏幕,向旁边照去,莹白的光打在床铺上,原先应该在那里躺着的人不见了踪影。 宋思听眸色陡然一沉……李牧迁呢? 坐在原地等了一会,没有听见任何的动静,她拿着手机下了床。 没开灯,宋思听就借着月光,轻轻推开门,往外面看。 客厅内也是静静悄悄,浴室灯关着,门敞开,里面没有人影也没有任何动静。 思绪恍惚,她的目光从浴室收回,目光在客厅徘徊着,最后,落在通往院子的大门上。 目光在紧合的门上定了一瞬,她没声没响地走过去。 手指握上门把,宋思听轻轻推开门。 门缝掀开窄窄一条,外面的冷空气瞬间包裹全身,吊带睡裙包裹下的身体一瞬间僵硬。 但是她没有管这些,此时此刻,宋思听的目光全然停在背对着小院门口的一道身影上。 黑色羽绒服,高挺的身型,路灯下隐隐泛着冷冷金属光泽的金属细边镜框。 是李牧迁,他立在路灯下,身影孤寂,像是晕开的墨,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但是周遭的雪又衬出分明的影。 他单手抄兜,另只手拿着手机贴耳,明显着是在打电话。 站在门口,宋思听盯着他的背影,把门缝往里掩了掩,身上凉,连带着心脏也开始发麻。 他这个电话应该是打了很久,因为她醒的时候,旁边的床铺早已没有余温,更别提她在醒来后,是在屋内等了一会才出来,算算时间,保守估计应该要有半个小时。 凌晨,一通打了半个小时还多的电话,还要背着她去打——房间隔音不算差,如果怕吵醒她,去到客厅便是。 外面风霜夜冻的,宁愿在雪地里站着也要刻意避开。 宋思听很难不多想。 站了一会,冷空气已经将她的皮肤冻到麻木。 宋思听实在受不住,敛目,缓缓关上门。 靠在门板上恢复了一下-体温,她听见外面隐隐的风声,压下自己心中百般思绪,脚步轻轻,回了房间- “你还小,不能早恋。” 这是李牧迁沉默良久后,给她的回答。 宋思听闻言,心中下意识揣度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辨不出来他的想法。 于是,心中更加好奇,也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她说:“我不打算早恋,我就只是问问,有点好奇,毕竟……” 说到这,她脸侧有点烧,看着面前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的他的名字,她不知道怎么表述她的意思,或者说,她不清楚她现在到底怎么想。 毕竟李牧迁做的这些事,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都好过了一个家教老师、一个朋友、一个哥哥的范畴。 不怪宋思听乱想。 但是现在问起他,她却有点不敢把他的行为拎出来,作为猜测他喜欢她的证明。 万一是她自恋呢?自以为是呢? 或许人家根本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或者是就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心疼。 明明答案昭然若揭,但是没有李牧迁自己亲口承认,宋思听还是不敢妄下定论。 心中无限纠结着,等他回答的期间,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她向后仰,靠着椅背,宋思听盯着头顶天花板,深呼吸。 一口气还未完全呼出,她听见李牧迁问她:“如果我说是。” 是?! 闻言,宋思听猛然坐直身子,愣了一瞬,视线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她张张口,感觉脸侧更加热。 抿了抿唇,强制自己缓过神,宋思听张口,还没组织好回他的措辞,就听李牧迁接着道:“如果我说是,你现在会和我在一起吗?” 宋思听下意识的反应是摇头,但是想起他看不见,遂顿了顿,开口道:“不会。” “那么,我的回答对你来说,暂时就是不重要的。宋思听,”他在电话那边叫她,轻声道,“我喜不喜欢你,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在你。” 他说:“如果你喜欢我,那么我也和你一样,如果你对我没感觉,我们之间,就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所以,你呢?你喜欢我吗?”他问她。 宋思听沉默着听他说完,有些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 盯着已经显示挂断的通话界面,她有点茫然,又无措。 喜欢他……吗?- 挂掉电话,天还是漆黑一片,头顶上稀疏的星子在无意义地闪。 李牧迁回了屋子。 没有进房间,他关上门,停在客厅,站在门口回着体温。 外套的羽绒服被他脱下,搭在小沙发上,过了好一会,待到身上从屋外带着的寒意完全消散,李牧迁这才轻轻推开房间的门。 视线中,宋思听躺在床上,安静沉眠,呼吸均匀悠长。 他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的眉眼,借着月光,他依稀看清她轻蹙着的眉宇,极度疲惫,似乎在梦里也不甚安心。 自出去后,宋思听就一直没有睡着,她清醒着,直到李牧迁打完电话回来。 听见细微的开门动静,还有微乎其微的脚步声,她闭上眼,装睡。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装睡,但是下意识,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还醒着,或者说,不想让他发现她知道他出去了一次。 虽然闭着眼看不见,但是宋思听却能感受到,他停在床前不动了,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停在她的眉眼。 忽就感觉眉间有点痒,被他视线盯着的那处,宋思听掌心开始微微冒着汗,呼吸下意识乱了一个拍。 心脏猝然跳空一拍,还没等她做何反应,李牧迁移开视线。 默默松了一口气,感受到他躺到身侧,宋思听装作感受到人,往他怀里蹭了蹭。 怀抱温暖的,没有半点寒意,他手臂揽过她的腰,将她拥在怀里。 渐渐放下心来,宋思听闻见他身上独属于他的味道,才终于感觉到了浓浓的睡意。 抱着怀中的人,过了半晌,在她的呼吸频率逐渐变得匀长时,李牧迁睁开眼,垂目,视线停在她的轻閤的双眼,久久凝视。 第90章 锈雪.11所以你知道你在瞒我 闹钟响起时,宋思听睁开眼,李牧迁已经起床,正站在床边收拾着今天要带的东西。 鉴于今天估计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室外活动,昨晚,李牧迁就和她提过今天最好多做点保暖,眼下,正见他收拾了背包,备了很多暖宝宝塞进去。 听见宋思听起身的动静,他看过来,动作微微停顿一下,淡声道了句:“醒了?” 看着他的双眼,宋思听轻轻点头。 没等他再说什么,她移开视线,下床洗漱。 李牧迁沉默着,看着她离开房间,静静收回目光,接着收拾。 拧开冰得刺骨的凉水,宋思听接了一捧水扑到脸上,眉毛上挂着水珠往下滴。睁开眼,看着水滴在台面水洼溅起的涟漪,她心中久久回荡着昨晚的画面。 许多疑问堵在心里,但是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问。 李牧迁既然选择背着她打电话,那么肯定就是有着不愿告诉她的意思。 所以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但要是不问…… 水流声哗哗,宋思听垂下眼,拧关水龙头。 不知怎么,右眼皮总是在跳。 换好衣服收拾完,出门前,李牧迁站在门口等她,迎着他的目光,宋思听没有看他,低下头从他身侧而过。 将要迈出门时,腰上横过来他的手,将她拦在门口。 宋思听顿了顿,呼吸出浅浅的白色雾气。 “怎么了?” 不打算僵持,她侧过视线,看他,问道。 李牧迁没说话,他沉着眉目,同她对视。 右眼皮又在隐隐地跳,宋思听揉了揉额角,她心中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但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吓自己。 放下手,她看着他,道:“再不走好像要来不及了。” 闻言,李牧迁敛眉,手指微动,还是放下手,未置一言。 到了接待大厅,张裘一行人还没到,前台让他们稍等一会,等着张裘到了一起找司机给他们送过去。 外面太冷,前台让他们进来接待大厅等。 屋里很安静,又有点闷,再加上从刚才开始,她和李牧迁就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宋思听越坐越难受,右眼皮跟抽筋了一样,又开始跳。 思绪异常混乱,她自己一个人出了门,站在外面透气。 问还是不问,这个疑问 盘旋在她脑海,久久不散。踌躇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宋思听拧眉半晌,还是点了一根。 其实这些日子,她不怎么抽烟来着。 和另个人同居,总要照顾他的感受,李牧迁不喜欢烟味。他循规蹈矩,酒精尼古丁之类的一概不碰的,之前也不让她碰,后来…… 就没什么后来了。 哈气和烟气在她眼前交织,飘散。 半枝烟燃完,雾白视线中倏然走近三道身影,凝眸一看,赫然就是张裘,还有他身后的两名便衣。 两名?其他人呢? 思绪划过的那一瞬间,她听见身后,李牧迁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他的目光也停在那三人身上,道:“只来了三个。” 嗯了一声,宋思听点点头,准备转身回去大厅拿背包,唇边却伸过来他的手,轻轻抽走还在燃着的剩下半根。 她抬眸,见他指尖捏着烟蒂,眉心淡折:“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 宋思听看着他,伸手问他要。 迎着她的目光,李牧迁垂眸,在雪里碾熄了火点。 “我说我知道,”见状,宋思听目光从那灭了的猩红光点移开,凛了声,重复了一遍,看他,“我自己的身体,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手一甩,回了大厅。 张裘那三人远远走近了,没看见刚才他俩的摩擦,但见李牧迁安静在门口立着,张裘多看了他两眼。 忽然一瞬,对上视线。 “张警官。” 李牧迁眸色压在镜片后,沉凉的,低声打着招呼。 他能不知道张裘是隐着身份过来的吗,但知道,还要当面戳穿,这行为依稀带**味。 身后两个游客样的便衣有点变了面色,张裘目光也带着点审视,落在他身上,久久,他沉默,掀开门帘从他身侧过,进了大厅。 点好人数联系好车,赶在预定出发时间的前十分钟,一行人坐上小面包车。 五个人,宋思听,李牧迁,张裘,还有那俩便衣,加上司机六个。 宋思听是唯一一个女性,坐副驾,后面李牧迁和张裘挨着,再后面就是那俩便衣,因着门口李牧迁那声招呼,目光在他身上停着,时刻注意着他别再次不小心说漏。 好在,盯了半程,不见他开口,从后视镜看他,只敛着眉目,安静养神。 车内寂静,这位司机倒不像是东北人,过分沉默,一个小时车程,硬是没唠一句,只在进入林路的时候开口提醒了一声系好安全带。而后,山路折了又折,路面积雪不散,一门心思都在路况上。 雪地摩托就在林路山丘上,专门辟了半个山头,远远看去,林海雪原望不到底,白的山白的树,都是白的,但斑斓各异。 山脚有个集装箱拼的屋子,很简陋,屋子门口找树枝围着就算停车场,几个装了履带的摩托车就在那停着,车身和履带上布满成块的雪锈。 司机就停那门口,手指指着那集装箱,道:“就那,进去问吧。” 说完,解开车门锁。 张裘下车前问他:“我们回去咋回。” 司机说:“我在这等着,玩完再拉回去。” 听他那么说,估计一趟下来跑的时间不算很长,起码比一个小时短,不然还没等开回民宿区又要再开回来,一来一回也废油。 宋思听在旁边听着,有了大致的估计。 张裘点点头,带着两名便衣率先下了车,她也跟着下去,没管李牧迁跟没跟上来,半分眸光都没往身后移。 “你昨晚醒着,是吗?” 她没理他,他主动搭话,在她即将掀门帘前,开口问她。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并未带着疑惑,声色沉静,早有判断。他见她停住,接着说:“我看见你醒着,在装睡。” “所以你知道你在瞒我。” 宋思听松开门帘,扭头看他,有些不清楚他的坦然,但更疑惑于他的隐瞒,她看着他,问:“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不想醒。” 他手抄着兜,唇齿云烟在这冰天雪地里倒也像烟叶烧起的雾气:“你怪我瞒你,但你不是一样,也不愿信我。” 一言点破。 宋思听沉默,想反驳,但她那时却也没睁眼,也没直白问他。 他们之间乍看是重归于好,是万分熟稔。但只有他们彼此清楚,有修补不了嫌隙与漏洞。不需要去找,就浮在费力安饰的沟通窄桥上,各自一端,谁都不肯往前半步,怕摔个粉身碎骨。 张裘从屋里掀帘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裹棉大衣戴雪镜的,扫见外面杵着的两人,扬了声问:“骑雪地摩托的?” 宋思听这才回神,想起正事。 从李牧迁身上敛回视线,她看了一眼张裘,点点头。 “进来挑一下航程套餐,这大冷天的,咋在外面光杵着也不怕冻。” 其中一个转过身掀帘,示意他俩跟进来。 航程分半程线和全程线,半程线一来一回半个点,全程则是一个小时。 价格差了不少。 宋思听看着墙上贴的价单,先问了句:“刚刚进来那几个人玩的什么线,我参考一下。” “全程,往林里走,大半风景都能看着,玩得也爽,”引他俩进来那个人说着,拿了张免责声明放宋思听面前,“先搁这签个字留个身份证号。” 宋思听仔细看了一眼,大致就是玩这个是自愿,非设备原因的事故园区概不负责。 见她沉默,那人补了句:“刺激项目都要签,你去玩蹦极漂流啥的也让签,但我们这比那个轻松,出不了啥事故,就是做个样子。” 闻言,她拔开笔帽,在上面签下名字,只是身份证号刻意错了几位。 见她签完,那人又叫李牧迁过来签:“还有这位,也要签。” 李牧迁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笔,在她名字旁落下自己的名。 留意了下,他给的也是错版身份证号。 戴雪镜的大哥把保单收进前台下的柜面,问道:“那咱是玩半程还是全程?” “全程。” “几辆车?” “能几辆?” 他笑笑,说:“看你俩,想近点就一辆,分开就两辆。” “一辆吧。”宋思听说。 “好嘞,”那人抽了张收据,在上面写写画画,“雪镜手套保暖的袄子租不租?” 听见外面机油轰隆的发动声,宋思听摆摆手,说了声不租,直接掀帘往外走。 出了门看去,张裘三人跨在摩托上,领航员带着学简单操作。 听见脚步声,他扭头看来。 他们领航员也顺着看过来,眸光轻扫过,视线落在她身后追出来的棉大衣男人身上:“谁带?” 这雪地摩托是一车配一个领航员,张裘三人三辆车,三个领航员带,按理说再加上刚才给宋思听开单的那个男的,正好四人带他们四辆车,但这边不可能没人守着,因此,得留着一个。 揣着车钥匙给宋思听两人就近开了一辆车,男人边和李牧迁说着操作,边抽着空回话:“等三顺回来,他带,这边不能没人守着。” “三顺带了个半线,这也一个小时了吧。” 聊起三顺,在张裘前头的那个领航员算着点,往林路深处看了看:“这咋还不回来。” “对哦,”见李牧迁很快上手明白了提速减速,男人示意宋思听坐上车,也抬眼看路,“谁给他打个 电话问问?” 沉默着坐上车揽紧李牧迁的后腰,宋思听听见这几位领航员的三言两语,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劲。 下意识抬眼看前面张裘三人,却见他们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发动机轰鸣。 车子一瞬间扬长而去。 听见动静,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三顺打电话的几位领航员也有点懵,抬眼看,只见快消失了的车屁股,和其后扬起的雪粒成白烟。 “唉!你们!” 还没反应过来去追,就又听见发动机响。 自他们身侧,李牧迁和宋思听的那辆车也如惊弓之鸟一般,簌地一下,即将没影。 这是…… 猛然回过神来,那三个领航员急急忙忙骑上摩托:“快追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0-100 第91章 锈雪.12“她在那里!” 关于她到底喜不喜欢李牧迁的这件事,宋思听想了好几天,一直没得出结论。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忍不住想起,之前和班上有暗恋对象的女生聊过的天。 晚读课上,别人正在背书,她和一个女生借着这个时间说小闲话,朗朗读书声中,她红着脸,半是害羞半是紧张地同宋思听小声道,反正就是看见他会心跳加速,和他对视会脸红,看不见他的时候会忍不住想他,看见他和异性接触会很难受……种种,类似的。 但是这些,宋思听仔细想了想,拿到她和李牧迁身上对比。 ——看见他心跳加速?没有。和他对视会脸红?也没有。他不在的时候想他?好像也没有。 至于看见他和异性接触会难受?宋思听回忆了一下,好像只有那次在KTV门口,看见他同异性说过话,当时她难受吗? 好像也没有,除开讨厌他外加看戏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情。 这样来看,那她应该是不喜欢他的。 应该吧…… 好在,李牧迁在之后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将此事揭过,照常上课。 “听听,我出去一趟,在家好好写作业。” 杨翠兰拿着背篓,隔着门厅,看着宋思听正伏在桌前算数的背影,扬声道。 扭头看了一眼,见杨翠兰拿着采山的工具,宋思听拧眉,放下笔走出来,问:“是要去山上吗?” “对,春饼店那边又要了一点货,我去多找点。” 杨翠兰将背篓背上肩,理了理肩带,看见宋思听站在门边,目光触及她身上单薄的毛衣,杨翠兰将她往屋里推:“进去写作业吧,我天黑之前就回来。” 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宋思听抿了抿唇,点头说:“那你早点回来,我写完作业去春饼店接你。” “用不着,安生看家就行。” 杨翠兰呵呵笑着,拽着背带转过身,出了院门。 看着她身影消失不见,宋思听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笔,笔尖摩擦纸张的速度加快了些。虽然杨翠兰拒绝了,但她到底还是打算去一趟。 毕竟她些天,好像往山上跑的频率越来越多,宋思听到底放心不下。 电话那头,李牧迁听见动静,在她停笔思考的时候问她:“奶奶又去山上了吗?” “嗯,”宋思听应了一声,“我打算待会去找她,今天早点结束?” 李牧迁没什么异议,轻声说好。 又讲了几道题,算着时间,宋思听挂断电话。 抬头看窗外,残阳落在远处丘边,红灿灿的,染红一地萧瑟的白。 将近日暮时分,杨翠兰还没回来。 起身套了棉袄,带上帽子和围巾,宋思听做好保暖防护,带上门锁出了门,往春饼店走。 从山那边过来春饼店有好几条路,杨翠兰一般会顺着她下山的那条过去,每次都不固定,怕路上和她错过,宋思听打算直接去春饼店等她。 夕阳时分转瞬即逝,踩着雪转过春饼店的路口,天色就进入了日落后的那几分的蓝调时刻,抬头往天上看,稀疏的星星已经悄然挂上。 目光从头顶天空收回,感觉到空气中泛着森然冷意,宋思听拽高围巾遮住口鼻,步伐加快了点。 远远看见招牌下的店门口亮着黄晕的光,她刚要走过去,在看见自春饼店内推门而出的几个人时,脚步蓦然停住。 隔着一段距离,她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大概是刚从店里出来,还不算太冷,那几个人的口罩围巾帽子全都拿在手里,露出脸来,停在门口聊天。 或蹲或站,将春饼店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没有要挪走的意思。 其中几个人的脸侧对着她,溺在门口的光里,很容易就看清晰。 她很熟悉,都是之前宋拜山厂里的员工。 树倒猢狲散,宋拜山死后,雪中送碳的人没有,落井下石的倒是很多。 因着厂子倒闭失业的人不少,即使杨翠兰已经给了大部分人遣散费,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还是不满。 之前去给一些还没有拿到遣散费的人汇款时,就遇见了这些浑水摸鱼的人过来骚扰,不过只局限于在滨湖苑还有银行附近。 他们不知道宋拜山在道乡的这处房产,但是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很难不多想,但是现在也不是纠结的时间。 在与其中一人不小心对视上的那一秒,宋思听不动声色地拉高了围巾上缘。 她穿得很厚,帽子围巾将脸严严实实遮住,仅靠着她这边昏暗的天光看她一双眼,那些人认不出来她。 应该吧。 在那人移开视线时,宋思听转过身,将将要迈出步子,倏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她在那里!” 心里咯噔一声,身体反应快过脑子,她拔腿就跑- 张裘那一行人在前面车速放得很快,径直往山里冲,车身后面雪粒飞扬,扑了满身满脸。 紧紧抱着李牧迁的腰身,宋思听从他身侧探出头,目光锁着张裘的方向,两人紧咬着他们的车身往前。 在身后,三个领航员也跨上车追来。 三拨人穿梭在林间,沿着路不断往深处走,一拨追着一拨。 后面领航员似乎在喊着什么,但是全都被摩托的轰鸣声盖过去。 雪地摩托的时速并不高,毕竟只是游玩项目,肯定不会做得太刺激危及人身安全,不过车把拧到底,速度也比正常行车快上那么一些。 风声如猎,行车带出刀子一样的风刃刮得脸生疼。 雪粒迷了眼,宋思听闭上眼,躲回李牧迁身后,再探身出去看,前面路上蓦然出现两个人,张裘的车尾近在咫尺。 !! 刚要惊呼,下一秒,李牧迁握住车把紧急刹停。 车头离前车的车尾就差一公分。 缓了口气,见张裘一行人下了车,宋思听也跟着跳下车,往那两人走去。 是两个女生,大学生模样,两个人,旁边却停了三辆车。 见有人过来,她们两人焦急迎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宋思听身后,那三个追上来的领航员也下了车跑过来。 开口便呵:“你们五个啥情况,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出了事我们景区概不负责啊。” 话音落下,走上前来,看见那两个女生,其中一个人愣了愣,冲她们问道:“你们领航员呢?” 联系起在停车场那边他们的对话,那么此时这个人口中的领航员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三顺了。 想起来张裘几人就是因为听见这个人名便急切开车过来……宋思听目光落向张裘几人,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即将要接近什么。 “我们领航员,他把我们带到这里,就,就弃车往山里去了,”其中一个女生开口,声音有点哆哆嗦嗦,应该是被冻的,她说,“我们两个人车还陷进雪堆里,开不出来,而且回去的路,也不知道……” 弃车往山里去? 宋思听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刚要开口问,张裘率先她一步,拧眉环视一圈:“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里,说是要去办点事。” 女生转身,指了一条林路。 凝目一看,平整雪面上,确实有着深深浅浅的脚印。 张裘和身边两人使了个眼神,他们会意,跟上。 领航员见他们要走,伸手欲拦,却见张裘直接递出警察证:“办案。” 他一愣,眯着眼看清上面的照片和字样,讪讪着把手放下。 张裘三人沿着那串脚印往里走。 领航员收回视线,相互对视几眼,低声商量着:“这……咋就来了警察啊。” “是不是要往上面报一下。” “这是我们这出了什么事,还是三顺那边?” “这三顺做事也忒不实诚,把两个大姑娘就扔在这路上……”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合力把那两人陷进雪里的车抬出来。 检查了一下发动机,看还能用,其中一人招呼着她们上车:“不管怎么说,先把他们送回去,然后再给老板打个电话什么的。” 说着,将要跨上车,扭头一看,李牧迁却顺着张裘三人离开的脚步往那里去。 “唉,你?” 一个领航员抬手,要给他喊住,却见宋思听跟在他身后,朝着他们这边扬了扬手,道:“一起的。” 一起的啊……那应该也是警察。 想起来他们过来坐的就是一辆车,领航员没什么疑问,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扭头调弯,留了一个人在这边看着,剩下两人带着那俩姑娘赶回去。 骑车的路上,看着雪粒飞 起,他心中暗暗琢磨着人真不可貌相:那三个男的五大三粗说是警察倒是符合刻板印象,但后面那俩,那个斯斯文文的男的和那个看起来瘦瘦的女的竟然也是。 不过转念一想,管他呢,说不定是文员,因为什么特殊情况过来…… 但是,他们这里,会常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呢? 警察为什么会过来呢? 想到这里,车把不自觉地拧紧了许多,车速提上来了些许。 要赶紧回去打个报告才是。 第92章 锈雪.13“枪响为证。”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急匆匆,春饼店门口的那些人全部都反应过来,追上来。 宋思听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着。 慌不择路,昏暗夜色中,还差点被绊摔。 踉跄一步,慌忙稳住身形,听见身后人的叫喊,没敢停,慌乱中躲进一个小院。 借着半开的院门挡住身体,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急匆匆过来,又急匆匆地离开,径直往前去。 埋在围巾下的口鼻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拼命缓着呼吸,但不敢让人发现,宋思听隔着围巾捂着嘴巴压着抽气声。 慢吞吞地探出身子,她从院门冒出个头,往外看。 路上没有人影,只留杂乱的脚步,往前面延伸,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松了口气,宋思听放下心,走出院门。 暂时甩掉了他们,但是道乡就那么大,稍微打听一下,迟早被找到。 心中涌出浓浓不安,她沿着他们脚步的反方向,往春饼店赶——眼下,还是先和杨翠兰汇合。 不知道她有没有回来,有没有遇见那波人……但愿没有。 但事与愿违。 折返回春饼店的路上,宋思听一路小心谨慎,提防着那伙人忽然冒出来,一路上倒是没什么动静,身后,他们也没有折返。 她一路上提心吊胆地,右眼皮总是在跳。 好不容易接近了店门,却见杨翠兰挎着背篓,站在门口与人争执。 宋思听细看了一眼,对面的是春饼店的老板,正伸手攘着她,把她往外面推。 见杨翠兰有些踉跄,她紧忙迎上去,搀着她的胳膊,将其稳住。 瞅着宋思听突然出现,那老板也对她眼熟,再加上刚刚门口闹的那一出,自然认出来:“你问她,是不是,刚刚她还遭人撵呢。” 话落,反应过来,探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路:“那些人没追过来吧。” 宋思听冷冷看他一眼,不说话。 倒是杨翠兰闻言,目光转到她身上,上下将她打量一圈:“刚刚那伙人追你了?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我没事奶奶。” 收回视线,宋思听垂眸,说道。 眼瞅着路上空无一人,老板暂时放下心来,但是唯恐那些人再折返,于是推着两人,将她们往外赶:“没过来就赶紧走吧,免得他们又上我这来闹。” “不好意思啊,我们也是没料到……但是您看这东西我都带过来……” 杨翠兰没动,依旧站在门口,将手上篮子往前递着。 老板眼都不瞥一眼,扭头摆手:“不要了不要了,你这些东西还不够他们来闹一通我赔的。” 闻言,宋思听抬眼,视线隔着玻璃门看向屋内:半开的门帘内,桌子椅子几乎都打翻,地面洒着菜汤,几个大姨正拿着苕帚拖布清扫整理。 默默收回目光,她抿唇,往前一步,站在杨翠兰身前,拽着老板衣角,在他要进门前拦住他。 “干啥?” 老板斜着眼看她,目光往下瞥了瞥,示意她松手。 “多少钱,我赔,但是订的货大老远背下来,该收还是得收。”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 老板还是收了货,也没要宋思听的钱,就拿货款抵了。 清点完,挥挥手,让她俩赶紧走。 挎着空了的背篓,宋思听搀着杨翠兰往家走。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眼下,经过那些人一闹,靠着卖农产品给饭店供货的路子已经行不通了。 春饼店老板念在这么些年的交情,没有过度追究闹事的这件事,但是刚刚收货的时候,话也说得很清楚,是不会再欢迎她们过来了。 一条来钱的门道吹了,在面对仍有欠款的情况下,举步维艰。 杨翠兰一个老人,她一个学生,想要短时间筹到那么多钱,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奶奶,”宋思听深吸一口冷空气,呛进肺里,她眼前有点花,模模糊糊辛辣着的直烧着鼻尖,她缓缓道,“要不然我们走吧。” “离开道乡,离开鹤城,离开东北,去哪都行,找个暖和的地方,我打工,刷盘子卖衣服都行,我们不要在这里呆了好不好,我给你养老,我们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她盯着脚下的雪地,踩上去的每一脚都咯吱咯吱的。 宋拜山去世了,她在这里的亲人也只有杨翠兰一个人了,杨翠兰也只有她。 她们两个在哪里不都能活,在哪里不都是家。 一切重头再来,去哪都是新的开始,去哪都比再留在这里好。 这样想着,这种逃离的欲望更加强烈,见杨翠兰不应声,她转过头看她,又重复了一遍:“奶奶,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走了你上学咋办?” 杨翠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可是……” “没啥可是不可是的,”杨翠兰打断她的话,“你好好上学,我咽气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你能好好的。” “……” 宋思听收回视线,依旧往前走,但是脚步沉了许多。 她轻声问:“那我怎么样,才是好好的。” 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往前,折弯处,将到家门,倏然从阴影中窜出几道人影。 凝目一看,正是在春饼店门口追她的那几个。 宋思听拧眉,拉着杨翠兰正要走,一转身,身后的小路处也不知什么时候堵了两个人。 “可让我们好找,”身后,站在最前的那个缓缓靠近,语气不善,“还钱!”- “李牧迁,李牧迁,”宋思听追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你等等我。” 闻言,李牧迁停下来,扭头看她。 “跟过来做什么?” 他问道。 “你跟着警察要干什么?” 宋思听小跑到他身侧,微微仰头,问道。 话落,余光瞥见张裘他们即将消失在路的尽头,收回视线,抬步往那个方向走。 目光在她背影上顿了顿,李牧迁淡敛着眸,缓缓,又睁开,踩着她的脚步,接着往前。 三顺的脚印消失在山坡林前,躲入树丛,消失不见。 张裘一行人在山前止步,仰头看看眼前坡势低缓的小山,拧眉犯了难。 “这……还追吗?” 一名便衣站在旁边,目测了一下可能逃窜的范围,有点不确定地问道。 看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山路,平整雪面上,只留下一串脚印深深浅浅,逐渐消失。 往山上走,能躲的地方那就太多了,更别提雪地上的脚印还可以人为覆盖。 这要上哪找去。 张裘也拿不定主意。 思忖间,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扭头,看着宋思听走过来,还有她身后的李牧迁。 挑了挑眉,张裘语气微微扬着,质问:“你们怎么……” “分头找吧。” 李牧迁走到山路前,视线停在那串脚印上,没回他,自顾自地说道。 话落,正要往前迈步。 “等等,”张裘伸手虚拦,他跨步上前,移到他面前,“你们怎么跟过来的?”” 看张警官急匆匆地,想要帮忙。” 宋思听站在一边,见李牧迁没应声,她插话,补充道。 张裘眉心折得更紧:“警察办案,你们凑什么热闹?” “都在这等着,我叫人过来,先回去。” 他说着,拿出手机,只是按了半晌,电话拨不出去。 举着手机左右找了一圈信号,一格都搜不到。 ??? 奇了怪了,在集装箱那里信号还是满格。 扭头看向另外两人,张裘正要让他们也看看自己的手机,和山下的人联系,李牧迁在这时开口:“这一片都没信号,被屏蔽了。” 话落,几人都看向他。 他则是盯着眼前的脚印,目光缓缓上移,视线落在整个山头。 宋思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蜿蜒的脚印线逐渐消失,白茫茫地枯萎一片。 “你怎么知道?” 张裘眸中带着点狐疑。 “说来话长。” 李牧迁顿了顿,收回视线,目光微微垂着,看着他:“不过张警官不是要抓三顺吗?他现在应该就在山里跑不远,要是再等等,那就说不准了。” 张裘闻言,回身往山林看了一眼。 沉吟片刻,他下了决定:“进山,分头找,谁找到了,枪响为证。” 说着,他从外套盖着的腰侧掏出配枪来。 冷硬的黑色金属在这冰天雪地中倒是很突兀。 另外两名便衣闻言,点点头,应了声是,也跟着拿出配枪。 拧着眉,看着他们手中的物件,宋思听右眼皮又在隐隐地跳,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回了,跟抽筋了一样。 不过没有时间计较这些,见李牧迁抬步,她也跟着上前,却被张裘拦下:“两位,山上危险,还是在这里等吧。” “一份人一份力,我们如果找见了,也会想办法通知警官。”李牧迁说道。 张裘没说话,给其中一位便衣使了个眼色。 便衣领会,走到宋思听与李牧迁面前,伸手隔开他俩与张裘的距离:“二位还是在这里稍等一会,我会负责陪着二位的。” 看着他手上的枪,宋思听微微抬眉,哑言。 张裘顾不得这边,带着另一位便衣沿着那串脚步往山上走。 目光从张裘的背影上收回,宋思听侧目,看向李牧迁。 他正盯着山上的另一个方向,目光长久凝视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93章 锈雪.14鲜血还温热的,刚从人体流…… 宋思听护着杨翠兰,缓缓往后退,没挪几公分,周围人围上来,包围圈越缩越小。 直至退无可退,她脸色冷硬:“该还的我们差不多已经还了,剩下的一些人的下岗费我们也会想办法凑,又不欠你的钱,你来堵我们,算什么?” “老子辛辛苦苦在厂里干了十来年,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厂子里这点工资养活,”为首的人闻言,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服她的话,“当初他宋拜山说跟他一起干,不说大富大贵,但也不愁吃穿,现在呢,厂子倒了。” “他是死了一了百了,但是我们一群兄弟都要工作,要养家。当初好好的南下时期,就是因为听了他的保证,没有去,现在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南边形式也不好了,工作机会早就被抢完,你说现在咋办,我们一群人浪费的时间,一群人的就业,谁来管?” 他说得振振有词,旁边一群人也跟着喊着,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宋思听冷眼环看一圈,入眼几个都是个个人高马大的,说出的却净都是些无赖话。 “去哪里,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吗?我爸当时是求着你们进厂的吗?” 她开口,冷着声,一连两个问题,将那群人问住。 眼见着他们一时沉默,她径直接着道:“该一些人的钱没还,我们会想办法凑,但是再多的,类似于浑水摸鱼想从我们手上敲两笔的,很抱歉,没有一分钱能给你们。” 说着,感受到身后的杨翠兰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过。 宋思听没管,感觉到她要插话拦她,她伸出手,反握住杨翠兰的,指尖在她掌心轻拍,安抚着。 话音落下,见他们面色难看地愣在原地,她收回目光,拉着杨翠兰挤过人群缝隙:“麻烦让让,几位慢走不送。” 但那群人既然选择过来堵她们,自然不是三言两语说两句就能劝走,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一群人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脸皮不要。 见宋思听她俩越过他们往院里走,领头的人啐了一口,大跨两步上前,一把扯着院门拦着,将门上薄薄铁皮弄得哗哗作响。 “说那么多,不就是明摆着赖账,老子不管你说啥,我们就一个诉求,”他粗着声音,扯着嗓子,道,“还钱!” 宋思听不理,从内推着门呵他松手,那人朝身后使了个眼色,身后几人撞上来,力道之大,直接将门撞得脱开她的手,一下子砸在围墙上,嘭地一声。 手被铁皮边缘划了个口子,宋思听往身后踉跄了两步,感受到手侧汩汩往外流着的血,她拿另只手捂着,指缝里溢出连绵的血丝。 杨翠兰见状,连忙扯过她的胳膊察看着伤势。 也顾不得那群人进了院,见两公分深的口子,杨翠兰急得脸侧涨红,拽着宋思听胳膊要把她往屋里拉,嘴里念叨着:“这得赶紧处理。” “奶奶,我没事,”宋思听视线不移那群人,挣开杨翠兰的手,拦着他们不叫往里进,“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私闯民宅,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报警的说辞一出来,肉眼可见地,他身后的那群人面上带着犹豫,但还是杵在原地,没有往出退的意思。 依旧是领头那个先发话,表了态。 他没退,反而还又往里迈了一步:“你报警也是我们有理,欠钱不还,我们吃不了穿不了的,只是过来要个钱。欠债还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报警叫警察来也是让你们还钱,少说那么多,快点!还钱!” 说着,左右看了一圈,直接一脚踹翻了院子角落里堆着的白菜垛子。 也就是这一下,令他身后的人都有了胆,一个二个开始在院子内又打又砸,叫嚷着还钱。 混乱中,杨翠兰想要扯着苕帚驱赶,但是不知道被谁拽了一把,一下子跌坐在地。 宋思听赶紧上前扶,才弯下腰,被人扯着头发拽起身。 “还钱!” “我们是真没钱,还完欠款身无分文。” 宋思听忍着头皮都要被撕裂的疼痛,拧着眉道。 那些人根本不听,见她们不松口,一把攘开她,冲着里屋的门去。 她一个女生的力气自然不敌他们几个男的,被这力道推得摔倒在地,尾椎骨直直磕上地面的冰,疼得呲牙咧嘴。 顾不得去缓口气,宋思听紧忙手脚并用,到杨翠兰身边,忙看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杨翠兰看见那伙人撞开里屋的门,动静越闹越大,顾不得回宋思听了,她急得扶着地面爬起来,踉踉跄跄要往屋里去,嘴里同宋思听念叨着:“报警,快报警!” 见状,知道她们双拳难敌四手,宋思听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 才点开通话界面,听见屋里猛然一声什么摔碎的声音,她一颤,手指按在屏幕上,不知道点开了哪条通话记录自动拨出。 刚要挂断,电话攥在手里,微微震着伤口,电话那头传来李牧迁的声音:“喂?怎么了?” 宋思听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李牧迁眉心微微一跳,接通后,手机贴着耳边,听见她那边嘈杂的动静。 他眸色一凛,认出来其中有男性的叫骂声,他急忙站起身,又唤她:“宋思听?你在哪?” 话音刚落,没等到她的回答,反而是另一道声音从听筒传来:“要报警是吧!” 然后,一道剧烈的声响,电话自动挂断。 听见那边传来两声 忙音的嘟嘟声,李牧迁又回拨过去,等待接听的时间脚步一直在屋里徘徊,从未有过的急躁和恐惧。 直到电话那头语音播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李牧迁脚步一顿,拎起外套匆匆出了门。 电话被抢走,用力一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报警,我让你报!” 那些人表面上义愤填膺,狠狠将残碎的手机部件往外踢。 同时,手上围巾手套往地上一摔,撸起袖子指着她:“报啊!现在赶紧再报啊!” 宋思听强撑着镇定,目光环视一圈,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她无路可退。 余光瞥见大开的门内,几人那些人将客厅搜挂完,即将往旁侧的房间去。 屋里有钱,一点点而已,一千块现金,是她们两个人这一个冬天的各项生活费用所包含。 那些人暴力拉开柜子,看见这一千,搜刮了个干净,非但没有收手,还更加暴戾,大声嚷着:“我就说有,这俩搁这藏一千,别的地方肯定还有,搜!” 闻言,宋思听浑身一颤,隔着围着她的人,看向杨翠兰的方向,她坡着脚闯进屋,猛地扑过去,伸手去抢那一千块。 “不行,我们俩浑身上下就这么些钱了,开学还要给大姑娘交书本费,别的真的没钱了,求求你们……”她喃喃着,魔怔一般,盯着为首的男人攥在手里的几张纸钞,“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该你们的钱我们会想办法凑,但是我家这姑娘上学的钱真的不能动。” 她说着,要跪下,宋思听见状,喊了一声奶奶,想要挣开人群冲过去,但是身前的人紧紧将她拦着。 “可怜你俩,那谁来可怜我们?” 男人说着,看着杨翠兰扒着他胳膊的手,甩了甩,呵她松开:“苦肉计谁不会,我现在只认钱,你说啥都没用,赶紧松手!” 哪知杨翠兰虽然看着瘦弱,干枯着皮肉的手却像鹰爪一样,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松。 越甩,她扒得越紧,嘴里一直念叨着求求你们,吵得他耳朵痛。 越说越烦,男人逐渐失去耐心,几次推攘无果后,在杨翠兰伸手拽他手时,他一个用力,重重的推着她的肩,将她推翻在地。 终于甩开这个烦人的婆子,男人也因为惯性后退几步,他收了纸钞进口袋,打算回头接着搜屋时,倏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叫。 一愣,他循声看去,宋思听喊了一声奶奶,接着,她撞开身前因为怔愣疏加阻塞的人群,急急忙忙跑过来。 而顺着视线向下,杨翠兰因为他那个推搡,跌出门外,直直往下滚了三级台阶,头磕到坚硬水泥边角上,此时此刻,正闭着眼,悄无声息。 而其额角触阶的地方,鲜血正顺着地面,缓缓,流淌在院内被冰雪盖着的砖地。 鲜血还温热的,刚从人体流出,带着灼热的体温,微微融化着一点点的雪渍- 等了一会,山上彻底没了动静,细细听着,只见风声。 这里冬天的风割人,只是在原地站着什么都没动,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已经失去知觉。 方才你追我赶的脚步未停,稍微有点活动量,现在只是在原地站着,宋思听有点抗不住,缩缩脖子。 李牧迁注意到,走过来,靠近,问她怎么了。 宋思听没说话,但是他应该也能猜到,思忖一秒,摘下背包。 那位便衣看见,拿枪指过来:“干嘛!” “拿个暖贴。” 李牧迁说着,拉开背包拉链。 见他真的就是拿个暖贴出来,没有突然整出个武器什么的,便衣放下枪口,盯着他,还是警告了一句:“老实点。” 没再应他的话,李牧迁拆开暖贴对折,做了个简易的暖手宝,递给宋思听:“揣兜里捂一会。” 接过来,宋思听依言,手揣进口袋。 等了一会,暖贴渐渐开始发热,她看着山上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收回视线。 口鼻埋在围巾里,只露出双眼,她看着李牧迁被冻着的鼻尖和双手,微微泛着点红,她问:“你要不要也暖暖,不冷嘛?” 李牧迁一怔,看着她,隔着镜片,他眸光在她身上顿了一瞬,接着,他摇头,轻声说了句还好,不用。 哦了一声,宋思听看向便衣:“警察同志呢?” 便衣盯着她,没说话。 宋思听自讨了个没趣,收回视线,不再言语。 但一直站在原地等也不是个办法,见两人都八风不动地注意着山上,她有点无趣地在周围这一小片平地左右晃了晃,活动着被冻僵了的四肢。 第N次,徘徊过后,她实在忍不住,重新走到便衣面前,提议着:“要不我们先……” 她想说要不先下去集装箱那边,一直在这冻着也不是个办法。 只是话还没说完,到了一半,她静静住了口。 同时,便衣打着手势示意她闭嘴,而李牧迁那边,也若有所思地从山上移开视线。 倏然的安静中,刚刚微弱的声音在此时此刻逐渐清晰。 踩雪的咯吱声,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并一点点,越来越近。 有人过来! 第94章 锈雪.15“别怕了,一切都解决了。…… 心中倏然咯噔一声,宋思听屏住呼吸,与李牧迁对视一眼,他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着。 两人没有说话,那名便衣掏出枪来,也跟着缄默。 缓缓,听着声音越发接近,几人听声辨位,认出来来自于另侧山路那边的小坡。 那个方向……不是三顺离开的地方,也不是山下集装箱那边上来的地方。 整个山头,冬季鲜有人迹,不是这两拨人,那会是谁呢…… 宋思听不知怎么,想起来之前偶然听闻过的一些新闻。 龙江这个地方靠近西伯利亚,西伯利亚虎到了东北地界,就成了东北虎,早年间,不乏有乡镇里的居民目击过东北虎。 不过那都是早期,不知道是现在实在没有,还是她这几年一直不在东北不了解当地新闻,现在的野生东北虎很少,都被保护起来了。 道乡有个东北虎林园,就是专门负责饲养培育东北虎。 之前宋思听也去逛过,刷着虎纹样式装着防护栏的观光大巴深入林区,能看见雪地上,橙黑花纹的一条大猫。 隔着防护看,倒是憨态可掬,但也仅限于隔着防护栏,伤不到人的基础上。 目前陡然在这荒郊野岭听见这样的动静,在了解到没什么人会过来的基础上,宋思听不可避免地 往这方面想。 或许今天真就那么“幸运”叫他们遇见一次。 视线凝着传出声音那一点,宋思听想到这些,她忽然就有种不安感,目光轻转了转,盯着那名便衣持枪的背影,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站在原地。 宋思听没动,看着便衣压着步子缓缓上前,臃肿棉服套出的背影,也可看见肌肉隐隐绷紧,拿着枪的胳膊竖举在胸前,摘了手套的手就这片刻被冻得通红,搭在坚硬玄铁上,微微颤着。 他也在紧张。 这种情形下,没法不紧张。 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自己有点急促的呼吸,宋思听稳了稳心神,想看李牧迁是什么反应,转过视线,却瞥见他的目光不在有动静的那处,而是微微侧着身,看向身后,山上。 顺着看去,张裘两人的脚印在山路上蜿蜒。 这是…… 疑惑刚浮起,未深想,陡然却被便衣那边的动静拉去注意力。 转过头去看,他已经即将接近那处缓坡,即将迈过去时,坡上头,蓦然升起一双眼。 头脸都被毛线帽和棉口罩紧紧包着,就只剩双眼还清晰,睫上眉上挂着浅浅的霜,眼锋锐利。 那人是缓缓自坡下爬上来的,看他手套和膝上沾着的雪便可得知一二。 越过坡,突然打了个照面,便衣和那男人皆是一怔。 风卷着雪粒过了一秒,万籁俱寂中,谁都没有料到这一景象。 蓦的一瞬,彼此上下打量一秒,那男人视线由便衣的脸,转过他手上握着的枪。 下一秒,他一扭身,眼疾手快沿坡下滚,半缓半急的坡撑着他的身影极速下坠。 而也就在这一瞬,便衣反应过来,吼了一句:“别动!” 急急忙忙要顺着坡往下。 身影消失前,还不忘扭头,冲着宋思听他们喊了一声:“你俩在这待着,别乱跑。” 接着,身影彻底消失,只听纷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定了定心神,宋思听小跑过去,站在坡边,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到了一小小路,站起身,奔着一端拔腿飞奔。 而便衣紧随其后,端着枪,一边呵令他站住,一边紧紧追着他的身影,直至两人消失在她视线之内。 那是谁? 难不成就是三顺? 心上疑虑翻腾,宋思听不知道此时是走是留,回头想着同李牧迁商量一下,却在转过视线时,看见他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追着张裘两人的脚步。 见状,宋思听喊了他一声:“你去干嘛?” 没应声,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踩上积雪,雪粒粘在小腿裤脚布料成斑。 “李牧迁,”宋思听见他身影逐渐远去,咬咬牙,她也急匆匆跟上去,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及膝的积雪,伸手去够他的衣角,“你去哪?” 她手指紧紧拽着他,站在原地不动,李牧迁被她制停,他停下来,目光盯着正前停了一瞬,而后,泛冷的眸光静静,落在她的眉眼。 他说:“我去看看。” “看什么?”宋思听没松手,明显是不满意他这样模糊的回答,她蹙眉,“你今天很奇怪。” 谜语人一样的言语和行动。 她终于忍不住,要个确切的答案:“你有什么没告诉我?” 李牧迁看着她,神色虽有些松动,但还是依旧缄默着。 宋思听见他这副模样,这次没有得过且过,她攥着他衣角,盯着他,没松手。 两相无言,都执拗站着,等着个结果。 呼吸间浅浅溢出白色雾气,将对方的面容隐隐模糊。 但就在这模糊的一瞬间,她看见李牧迁浅浅叹了口气,张张唇,似乎正要开口。 只是一个音节还未吐出时。 倏然,枪响。 轰然一声,在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一个激灵,宋思听反激起一身寒毛,下意识往枪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就是便衣消失的那个缓坡处。 心中陡然一寒,她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只是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山上一处,另一声枪响紧随其后。 想起来张裘走的时候说的那句枪响为号。 这是……找着了? 目光略去,眉心紧紧蹙起,她看着山上,辨着位置。 而李牧迁则是当机立断,挣开她的手,往山上跑去。 来不及犹豫,宋思听在被他挣开的一瞬间,也跟着,急匆匆往山上去- 好在,虽然杨翠兰血流得吓人,但好在,受伤不严重。 送去医院看,医生说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没有危及性命。 头没什么大事,但是腿却折了,再加上杨翠兰年事已高,需要住院观察静养。 宋思听得知这个诊断结果,悬了一路的心恍然放下。 医生开了诊断单,要她下去缴费处缴费拿药。 回了神,她伸手,想要接过,身边站着的李牧迁先她一步,拿走单子。 视线转过去,他立在身侧,垂眼看着单子上的列项,点点头:“好的,知道了。” “还有你这个手,最好也挂个号,要处理一下,不然容易感染。” 医生没管他俩谁接的单子,视线回正,瞥见宋思听布满血迹的手和掌侧微微外翻的伤口,拧着眉提醒道。 闻言,宋思听顺着她视线落去,往回缩了缩手,她闷着声应着,缓缓点头,出了诊室。 背手关上门,李牧迁让她在这等一会,他拿着单子正要下楼。 宋思听叫住他:“谢谢啊……钱的事,我会……” 顿了一瞬,她抿了抿唇,想说钱她会想办法还,但是话将要说出口,想到自己没有一点来钱的办法,又讪讪语塞。 脸侧涨红,有点尴尬,她不敢看他,低头沉默。 “没事,钱的事情慢慢来,”李牧迁盯着她的发顶,放缓语气,沉声说。视线瞥见她的手,他微微折起眉,叮嘱,“你先在这等一会,我下去给你挂个号,有什么事等包扎完了再说。” 说完,没等她回,他急匆匆转身,消失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 宋思听盯着脚下,见他的影走远,才敢抬头看。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她张张口,怔然。 被一瞬间的疲惫包裹着,宋思听木然柔顺着一双眼,贴着墙边微微有点锈的连排椅坐下。 从绝望中抽出身,思绪还受着当时强烈的冲击,恍恍惚惚。 李牧迁是在那群人惊恐着要离开时出现的。 眼见着见了血,那些人饶是再嚣张,目的也只是过来要钱,谁都没想着闹出人命。 看见杨翠兰倒地不起,一群人慌了,纷纷停下动作,面色惊恐。 推杨翠兰的那个领头的男人尤甚,站在门内,不断往后推,嘴里嗫嚅着:“不是我……我没想着,是她自己……” 慌乱着撇着关系,只是苍白无力。 一群人围着杨翠兰,但是不敢围太紧,在她血迹蔓延的地方之外,人压着人,自动圈出一个隔离带,慌张地,担忧地,惊恐地,紧张地,看着宋思听扑上去,跪坐在杨翠兰身侧。 十几个人将这小院塞满,默默无言,只有宋思听的哭声,在苍白与血红交织的这片空地上,漫散开。 看着杨翠兰额头止不住的血,和她紧闭的眼,宋思听环视一圈,一个个求:“帮我打个120好不好,救救我奶奶,求求了……” 她哭着,眼泪迷蒙着视线,见他们一个二个没有动作,想上去抢手机,但却被推开,挣扎着,跌倒在地。 “这……打吗?” 那群人也没个主意,要是打了120,问起来怎么受的伤,算谁的? 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个动作。 所有人视线都聚在那个领头的人身上,等着他拿主意,他也慌着神,面色惨白。 宋思听见他们都不为所动,等着他定夺,跑去拉他衣服,求他:“其他事先放放,我奶奶不能死,先帮忙打个电话好不好,或者去找医生也行,你们不能见死不救,求求了……” 那人闻言,看着宋思听满脸的泪和满手的鲜血,怔了一瞬,旋即一个激灵,将她甩开,他慌了神,张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事关人命,谁都不想背锅坐牢。 眸光几个飘忽间,他咬牙,下了决心:“走!先撤!” 反正这里没监控,没有绝对的证据指控他就是推杨翠兰的人,只要把嘴闭严实点,应该就应付过去。 至少比叫了救护车,等着警察过来强。 他不能坐牢。 这样想着,狠下心,他朝周围人都使了个眼色。 那些人很快明白过来,见他拿了主意,纷纷一哄而散,争先恐后从院门往出跑。 宋思听见状,想去拦,一个二个都将她推开, 有些擦过她手上的伤口,重新将其挣开,火辣辣地疼。 最后一个急匆匆跑出去的就是那个领头的,他路过她身边,看了一眼她涣散的眼,狠心不言,脚步匆匆。 出了院门,仿佛将院子甩开,方才的一切都好似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才往出几步,还没走出院子在的那条小路,就见前面的人堵在路上,站着不动。 “杵着干嘛!快走啊!” 他站在后面,隔着人群垫脚,催最前面的人。 还没从攒杂的人头间看出什么状况来,人群缓缓分开。 而最前面,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察,显在眼前,在他们前面,则是一个颀长的影。 李牧迁带着警察过来,好几辆警车停在路上,居民纷纷探头看。 警察抓了人,分别压上车,又空出来一辆,将杨翠兰送去医院。 宋思听心神不定,顾不得李牧迁是怎么赶过来的了,只恍然,被他拉着,带着一起往医院去。 好在,万幸中的万幸,杨翠兰没有什么大事。 心脏被吊起,在经历一路的担忧、害怕、恐惧,到了刚才,听见医生的诊断结果时,已经彻彻底底地降落,缓缓,回了原地。 坐在诊室外面,想起方才李牧迁镇定身影,缓缓,后知后觉,在她心底反刍出一阵心安。 手摊在膝盖上,盯着手上的伤口,和狼狈的,还沾着血和水渍的衣服面料,宋思听眼眶渐渐温热,眼泪一颗一颗,滴落。 无声的哭泣,带着今晚无数的委屈和后怕。 逐渐,泪水模糊了一切,瓷砖地面上反着的光影在她眼内斑驳。 因此,直到一条影,缓缓停在她身前时,她才反应过来,顺着裤脚往上看。 李牧迁站在她面前,不知道是她视线太过模糊还是确有此意,她看见李牧迁的眉眼间蕴着一丝心疼,缓缓,蹲下身。 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往下,与他平视,宋思听看着他一双眼,眼中的泪止不住,沿着眼眶漫出。 “别怕了,一切都解决了,”李牧迁看着她哭花了的脸,轻声说。见宋思听呆坐着,他从兜里掏出面巾纸,一点点,沿着她的泪痕,顺着擦去,“没事的,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不用怕了。” 不会再来…… 宋思听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 还没想清楚,就听他接着道:“我已经将欠的这些钱给他们了。” “以后你和奶奶,不用担心钱的事情,都由我来负责,好不好?” 他看着她,神色认真,一字一顿,轻声道。 第95章 锈雪.16谁会在山里挖一座地窖? 雪被盖了满山,这里自从雪后便人迹罕至——也许雪前也没有。 所以放眼望去,白皑皑的一片,雪面平整,最上面薄薄的一层晶化,反出点点碎光。 光秃棕白的树干就从这茫茫一片白中孳出来,或密或疏零散站着,能够叫人有个参照,勉强辨认方向。 贴着张裘二人还有三顺的脚步走着,直到一人脚印随着凌乱雪堆消失,另两串脚印也停下来,徘徊在雪面上,杂乱分析着。 李牧迁在这堆脚印前站住,后又沿着杂乱中揪出的新的两串脚印,向着一个方向看去。 跟在他身后,宋思听自然也看见这一场面,顺着那两串脚印跋涉的地方遥指,她说:“张警官他们应该是往这边去了。” 点点头,李牧迁浅浅嗯了一声,但却收回视线,没随着那个方向去,而是转了个向,走上没有脚印的雪面。 “你去哪?” 宋思听问他。 “帮忙找人。” 李牧迁言简意赅。 “张警官他们去了这边。”宋思听站在那两行脚印前,重复一遍,提醒着。 话音落下,见他的背影缓缓停住,接着转过身来,看着她,道:“他们回来的时候应该会顺着原路返回,你可以呆在这里,和他们一起下去。” 他话不对题,宋思听忍不住蹙眉。 还没说些什么,李牧迁却收回目光,接着往前去。 “我不走,”见状,宋思听小跑两步,跟上他,“我和你一起。” “……” 李牧迁到底没拒绝,他一言不发,沉默着往前走,时不时停下,辨着方向。 不像是上来帮忙找三顺,倒像是…… 宋思听忍不住问他:“你这样,能找到他吗?” “……不知道,看情况吧。” 李牧迁说。 张张口,宋思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冻得脸和手都失去知觉,刺痛的。 她拉紧了羽绒外套的连帽,缄默不言。 山里一片素白,即使有树木在其间穿插着,也容易迷失方向。 走着走着,身体慢慢失温,宋思听感觉身上开始冷热不清,逐渐有点撑不住了,脚步迟缓了许多。 或许是听见她步调不一样的动静,李牧迁缓缓停下,转身过来,看见她脸上不正常红,他伸手,摸着她的脸,探着温度。 宋思听静静看着他,半晌,问:“还要多久能找到。” 这样长时间在外的冻法,让她想起东北一句形容人的俗话——虎逼哨子。 她觉得他俩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山上乱逛,就很像。 但是她可能是漫无目的,至于李牧迁,他有没有什么目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察觉到她脸上一片灼热,李牧迁收回手,眉心紧了又紧。 他视线环视一圈,看着周围的雪,又看了看两人过来时模糊的脚印。 他说:“山上应该有采山的屋子,可以先找找看。” “这地那么久没人来,早被拆……”了吧。 话还没说完,她被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裹住,闻见上面淡淡的松木味道,宋思听噤了声。 看见他身上不算太厚的羽绒内胆和毛衣,宋思听扯了扯正被他往她身上裹着的外套,语气有点迟疑:“你这是……” “先暂时保个暖,”李牧迁把拉链拉好,看裹着两层棉服还身型有些瘦弱的人,不免蹙了蹙眉。他顿了顿,拉起她的手在掌心握着,一边暖着她一边接着往山上走,“没人来应该还不会被拆,这个位置,应该也离得不远。” 宋思听将信将疑。 没说话,跟着往前。 不知道多久,视线的一片雪白内,闯进一座木屋。 她掀了掀眉——还真有。 有的采山人和守山的人会临时在山上扎脚,所以一般来说,山上是会出现那么一两个临时屋子,供人歇息。 没有床,也没有家具,通常就只有一个小屋子,立在山里某处,门上不挂锁,需要暂缓的自然进来。 之前宋思听跟着杨翠兰往山上跑的时候,也见过这种小木房子,不过一直没往里进过,只在外面探头看一眼。 小小的窗锁起来的窄窄屋内,遍着木头的潮湿气味。 李牧迁领着她推开门,门没锁。 这个小木屋比她之前见过的面积更大一点,二十几平,甚至还有地毯和简易的柜子,铺在砖平着的地面上,尽管地毯已经脏污到不成样子,辨不清上面的花色,但也算是比较奢侈一点的环境。 走进去,关了门,即使屋内没暖气,但把外面的风一挡,也算稍稍回了点温。 宋思听当即把他的衣服脱下来还他,伸手接过时,她还趁机摸了一下他的手试了一下-体温,冰凉的……也或许是她的手也冰。 李牧迁理了一小块地面出来,问她要打火机。 ——早上她站在门口抽烟,他看见了的。 宋思听翻出打火机,试了一下火,递给他。 左右环视一圈屋内,看不见可燃物,虽然柜子是木头的,但总不能把人家唯二的家具拆了。 正思忖着,李牧迁接过打火机也下意识试了一下火,揣进口袋里抬眼看她:“在这稍微待一会,我去找点干柴。” 现在外面雪封着,真有什么枯的树枝被雪一裹,化了后也是湿的,不太能燃起来。 果然,等了一会,见李牧迁抱了一小点碎枝进来。 他在地毯裸在外面的 一片砖地将碎枝摊开,宋思听蹲在一边帮他分拣。 手一摸,冰凉的带着雪碴子。 好在现在屋里也足够冷,雪粒都没化开,抖抖就掉了,但是凉得像铁一样的枝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轻易点着的。 “这个应该点不太着。” 宋思听看着他把碎枝在地面搭成堆,轻声提醒道。 嗯了一声,李牧迁点点头。 他也知道。 所以下一秒,他脱下外套,将羽绒服连着帽檐上的毛领拆掉:“这个可以。” “……” 宋思听沉默一瞬,也跟着脱外套,她也有个毛领。 拉链才拉下,李牧迁看见她的动作,放下手里的活伸手过来给她又把拉链拉上了。 “不用,一条足够了,只是助燃。” 说着,他把她的拉链拉到顶,牢牢将她裹住后,他打开背包,找出点纸,和毛领绒毛混在一起,搓着,拿打火机点了。 火苗窜起一束小小的光,暖黄色的,跳动的影浮在他的眉眼,照出一枚氤氲的亮的团。 点点的热度,微小的,但也明显。 宋思听蹲在他对面,盯着这团小小的火攀上绒毛一点,吞吃着纸巾碎屑,然后爬上树枝,一瞬间生长起来。 火堆成功燃起,烤着脸侧一点,刺痛的。 李牧迁站起身,去把小窗打开通风,顺便将门掩上,不叫外面的寒意大片泄进来。 盯着火堆看了一会,宋思听敛目,看着脚下踩着的地毯边沿,也跟着站起来。 地毯离得稍微有点近,怕引着,想将它往反方向挪挪。 厚重的一张,拖得有点吃力,李牧迁过来搭把手,与她一起弯腰掀着地毯一角,往外抽。 地毯下盖着的青灰色砖面露出来,灰积在缝里,随着他们的动作扬起一点,又落下。 见边沿和火堆的距离合适,宋思听刚想放下手,视线瞥见一点,却迟疑着,又往后拉了一点。 “怎么?” 李牧迁见她目光盯着边沿一处,也跟着看去。 一块黑色的铁皮显露在视野里。 凝了凝眉,宋思听放下手,踩着地毯走过去,弯下-身看清了,铁皮是嵌在地面上的。 不薄,目测很厚,坚硬的。 李牧迁也走过来,他视线沿着铁皮被盖住的地方,伸手掀开那部分的地毯。 掀了一点,看不见头,索性将这半边都折了过去。 这下看清全貌了,四四方方的,大概有着四平的面积,严丝合缝地卡在砖缝里,做了内嵌的提手,边上是一个小小的锁眼。 “这个是……地窖?” 宋思听看着这个分明是一扇门的样子,不由地蹙眉沉思。 谁会在山里挖一座地窖? 李牧迁扯了一下那个内嵌的提手,铁门纹丝不动。 “被锁住了。” 他蹲下身,指尖摸过锁眼,敛目细思。 宋思听也跟着试了一下,确实是拉不开。 看着那个锁眼,她想起来之前在老宅:“你学过撬锁,这个能打开吗?” 不怪她好奇,主要是现在在这个地方,出现这么一座地窖,属实可疑。 话音落下,她扭头,看着李牧迁,等待他的动作。 却见他摇摇头,沉声道:“打不开,这种锁不是常规的那种,要么有钥匙,要么就只能暴力拆。” 暴力拆……宋思听环视一圈屋内,没有合适的工具。 但又不忍就这么放弃,她俯下身,细细看着锁眼:“要不你试试?” 说完,再次扭过头,看他。 李牧迁的侧颜近在咫尺,他垂着眼,眼下一层薄薄的影,盖住眸中思绪。 好半晌,他一言不发,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一根铁丝,弯折几下,对着锁眼插进去。 抿着唇,宋思听忍不住目光紧紧随着他的动作,也看着那枚锁眼。 捣鼓一回,铁丝卡住,李牧迁将其抽出,摇摇头:“不行。” 有点泄气地往地上一坐,也不管脏不脏了,宋思听抱着膝盖,看着那扇铁门沉思。 既然打不开,也不白费力气了,门后的景象被锁住,但是她的好奇心和种种疑虑却不断翻腾着往外冒。 开闸泄洪般,头脑风暴。 这座山,山里的小屋,屋子里的地窖,逃跑的三顺,远道而来的警察,还有老宅被翻…… 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其实很好猜,稍微联想一下似乎就能得出答案。 但是,宋思听蹙眉。 ——也只是猜测和联想,动机呢,证据呢? 她想不明白。 第96章 锈雪.17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缴完费,处理完伤口,宋思听随着李牧迁一起往住院部走,去看看需要给杨翠兰准备什么住院的东西。 手上裹着纱布,厚厚一层,圈着整个手掌,要合掌都甚为艰难。 医生说好几天都不能碰水,等一个疗程过手上敷着的药药效过掉,再过来拆纱布换药。 宋思听当时听着恍恍惚惚,只记得酒精棉球擦过伤口,蛰得生疼。 她眼泪不断往下落,医生看见,笑着打趣让一旁的李牧迁哄哄。 话音落下,但见两人都很沉默。 医生察觉到不算太轻松的氛围,也有眼力见地住了口。 盯着棉球沾血又换掉,泠泠的金属碰撞声在沉寂的诊室内回荡,宋思听另只手抹了抹眼泪,几番过后,一张面巾纸被递到她手边。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递过来的。 但她没接。 李牧迁的好意她受得够多了,先是无偿补课,然后再是帮忙还清欠款,现在又和她说,以后她和奶奶他来负责。 先不说他就只比她大上一岁,目前还在读,自己也是个学生,该怎么来承担她们家的欠款,还有就是,她也不想欠他什么。 或者说,不大想让他看见她的这些不堪。 钱财的纠缠,生活的困苦,她都不想展现在他面前,不想露怯,起码要和他是平等的。 所以,走在医院廊桥上,看着李牧迁的背影,她停下来,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和他说不用管她们吗,但是目前欠款是他还的,住院费也是他交的。 自然接受吗,但是凭什么,他凭什么帮忙,她凭什么接受。 李牧迁在前面跟她轻声说着待会要给奶奶买什么,之前他妈妈住院,他有陪护的经验,他告诉宋思听说不要怕,医生都说了,奶奶很快就能好。 说着说着,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他转过头,看见宋思听落在不远不近的身后,静静看来。 “怎……” “就到这吧。” 他一句话没问完,就被宋思听打断,她说着,示意他停下,别再往前。 暖廊暖气很足,身上微微冒着汗,但是宋思听手脚却有点发寒,她深呼吸一口气,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很感谢你,不知道怎么报答,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所以,就到这吧,治疗费和欠你的那些钱,我……我会想办法还的,只不过可能没那么快。” “……” “如果只用物质的交换就可以简单将我们摘清,那就好了。” 话音落下,沉默片刻,她见李牧迁开口。 两人有着一定距离,他声音又很轻,近乎呢喃。 宋思听没有听清,但是看见他垂下眼下的影,又没有勇气再一次开口 。 两人悄然无言。 透过暖廊的窗,她余光瞥见外面细枝张狂的树影轻轻晃着。 转头看去,她静静想着,应该是起风了。 鹤城风大,这点反复提及,是因着冬天的风确实不太好受。 凛冽大风吹得冷更冷,冬更冬。 这样的天气,吹在人身上的风,肌肤触感是从刺痛到麻木。 即使现在站在暖廊里,还是能依稀回忆。 “麻烦你了,现在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缩了缩脖子,宋思听视线从窗外收回,但也没再看李牧迁,只盯着脚尖阴影遮着的一小块地面,闷声道。 言语打破沉默,话音落下时,又归于沉默。 半晌,她看见视线范围内,细长的影缓缓接近。 李牧迁站在她身前,盯着她垂下的发顶,淡声应了一声嗯:“那我先回去,你和奶奶也早点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影子移开,自她身侧擦过。 站在原地停了很久,直到脚步声渐渐转小,遥远,最后消失不见。 宋思听抬眼,走到窗边。 这个位置能看见医院的大门。矗立在寂静夜色里,门旁立着一盏暖灯。 她算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修长的,漆黑的影出现,慢慢没入灯下,是李牧迁。孤寂的背影同脚下的影连成一条线,然后影子被灯照得转了向,他的肩也落上一层暖黄的光。 李牧迁走了。 确实,目前的情况,他们好像都需要缓和。 …… 找到杨翠兰的病房,十张床位不紧不松地放着,住满了人,旁边也挤满了陪护的家属。 这样拥挤的空间内,却格外安静,只有医疗仪器时不时的响动。 杨翠兰的床位在窗边,玻璃是凉的,但是窗下墙面的暖气管又烘着。不算冷,但是宋思听走过去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替杨翠兰拉了拉被角,盖住她的肩。 一点点的动静,原本正闭着眼的人睁开眼,扭过头来看她。 床头依稀的灯光照得杨翠兰布满皱纹沟壑的脸更加明暗分明,一双盖在眉骨轮廓阴影下的眼满是疲惫。 “奶奶……”宋思听小心翼翼地扯过旁边的陪护椅坐下,看着她,喃喃开口。 杨翠兰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她身后,而后,又转向病房门口。 知道她在找谁,宋思听垂眸,低声道:“他回家了,太晚了,我让他先回去休息。” 闻言,杨翠兰叹了口气,气口很长,似是放松,似是烦闷。 宋思听坐在一边,等她悠悠转回视线,低声劝道:“你不用担心了,早点休息,好好养伤。” “听听……” 杨翠兰闻言,没有睡下。她看着宋思听,往上坐了坐身,正视着她,轻声开口唤着。 嗯了一声,宋思听见她似乎是有话要说,耐心等着她接着开口。 杨翠兰却只得哑言,只看着她,欲言又止。 半晌,她又叹了口气,无奈说了句:“那个谁,他明天有空吗,他家在哪,我明天出院想和他谈谈。” “可是你的伤……”宋思听一怔,听她说出院,视线落到杨翠兰额头包着的伤口上。 杨翠兰摇摇手:“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这点小伤,磕着碰着,不算什么。” 话落,她紧接着道:“但是你,还年轻着,现在这样,欠着钱又……唉,也不是办法。” “明天我还是去见见他吧,他如果忙,也可以另外约个时间。” 杨翠兰坚持道。 宋思听沉默许久,终究,点点头:“我问问吧。” 说完,她扶着杨翠兰躺下:“你先早点睡。” 伤情虽不重,但是看在杨翠兰年事已高,还是需要静养,再加上老年人本来基础病就多,杨翠兰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没再坚持,确定好了这件事后,便顺着躺下去,闭上眼。 走出病房,宋思听轻轻带上门。 站在走廊上,她靠着墙,盯着地面上光洁瓷砖反着的影,陷入沉思。 事情走到这一步忙,她和李牧迁之前的牵扯,好似黏着着的细密丝线,牵扯不断。 欠他的够多,他给予的也足够多,绝不是之前简单的帮忙补课的交情就可以一言概之的。 那么,所以现在,他和她,算作什么呢?- 日光渐渐下沉,趁着天黑之前,李牧迁又出去找了一些干柴,宋思听跟着一起,也抱了点沾雪的碎枝回来。 屋里小小的火堆在烧着,最开始引燃的枝条已经烧得焦黑,成了烬。 为了通风防止一氧化碳中毒,木屋开着小窗,虽然有火堆烤着,但也不是很保暖,只是保证基础的体温。 这一点点火,绝对坚持不了一晚。 起码现在宋思听已经感觉自己的双脚被冻得没了什么知觉。 地上铺了李牧迁棉服里面的一层羊绒开衫,隔着脏,两人坐在这一方小小空间,肩挨着肩,面前跳动着的火光在沉默的眉宇间跳跃。 天黑得早,要是下山,走半路就要抹黑赶路,雪天里要是在野外迷路,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待着这里一晚上,大概率也会失温而死。 手机早就在上来前被冻得没电自动关机。 眼见着窗外的日头渐渐落下去,两人守着火堆和一个打不开的地窖沉默。 沉重铁门下,到底是什么,引起宋思听好奇,思来想去,想不清楚,还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她有问李牧迁,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毕竟现在,一直待在这里是等死,主动下去也是找死。 横竖都死,到头来反正莫名其妙看淡,李牧迁气定神闲,她也心态平和,只抱着膝盖安静感受自己已经麻木的四肢。 李牧迁往火堆里填着柴,挑了一点火,跃动在枝条尖细的顶,他盯着火舌慢慢爬下,在即将烧到手的时候将其丢回火堆。 他淡声道:“之前枪响,张警官他们应该已经找见三顺了,沿着脚印回去,能看见我们的路线,现在没下雪,脚印深,一路顺着,能找到我们。” 张裘他们不会见死不救,但是…… 宋思听忍不住看他,盯着他的侧颜看了半晌,她侧脸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终究还是忍不住说:“没想到你还有会这样给别人添麻烦的一天。” 毕竟从认识他开始,就好像经常是她给他“添麻烦”,习惯了之后,他给她一种什么都能解决的感觉。 这次,张裘他们虽然会上来救,但是要支配多余的警力,但是到底,也是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话音落下,李牧迁抿了抿唇,默默添了一根柴,没说话。 话都说到这里,宋思听索性借着这个机会一起问了,没有管他的沉默,她接着开口:“所以,莫名其妙上来,是为什么?” 说话的同时,她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微微使力,令他视线转向自己。 似乎是没想到宋思听会直接上手,李牧迁眸光很明显染上一丝诧异。 不过很快,就被沉思着的幽深盖住。 他看着她,对上她的眼。 宋思听看得很清楚,他神色停顿的这个空隙分明在说诉说着迟疑。 迟疑,就代表考虑,考虑,就说明或许愿意开口。 于是,她又将问题重复一遍,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到这份上,就不要对我说谎了。” 沉吟片刻,李牧迁垂眸,主动切断两人目光的链接。 他伸手,握着她正掐着他下巴的手,拉在掌心,合拢。 攥着她的手,李牧迁感受到指尖处的冰凉,又紧了紧手指,用手心一点微弱的温度帮她暖着。 盯着两人手指交握时相贴的手指纹路,他开口:“是为了找这间屋子。” “证实一些猜测,”他顿了顿,说,“而现在,基本可以确定。” 第97章 锈雪.18有点眼熟…… 找这间屋子? 宋思听闻言,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环视一圈,最后定在地窖口上。 是找这间屋子,还是…… 毕竟屋子只是普通的屋子,唯一的疑点只有这个地窖。 视线顿了顿,她问他:“所以你在过来前,你就知道会有这个地窖?那你刚刚还……” 还有点惊讶。 说话时,宋思听的目光顺着看回他,还没说完,便见他摇头,纠正道:“不是,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猜到这里或许会有个可供人住的地方。”李牧迁轻声道,说着,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 供人住?供谁住? 宋思听看着他,张张口,刚想接着往下问去,视线内,却见他突然抬眼,目光往小木屋的门口看去。 顺着他的目光 ,宋思听也转头,瞥见窄窄的一条门缝外,天色已然全黑,浓到化不开的夜色里,有着那么一点点的,依稀的,白色光点。 是张裘他们? 脑中蹦出这个猜测,宋思听连忙随着李牧迁站起身。 大概是坐得有点久,再加上失温症状,膝盖以下都没什么知觉,一片麻木。 身形有点晃,李牧迁注意到,伸手扶着她的胳膊。 缓和一会,宋思听方感受到双腿的存在,撒开他的手,刚想迎出去,李牧迁却将她拦住:“先等一下。” 顺着面前横档的手臂看向他的脸,宋思听微诧:“怎么了吗?” “先把这个归回原位。” 李牧迁视线转去那张被他们拖开的地毯。 说着,脚步急匆匆,走到地毯边,弯腰掀起一角。 宋思听见状,目光在那个地窖口和小木屋的门徘徊几瞬,脑中纠结一个来回,还是走上前去帮忙。 贴着之前地毯边沿积的灰的那一线,两人严丝合缝地将地毯扯回原来的位置,脏污的毛面盖住地窖门,隐盖了这间屋子的疑点,表面看上去平凡普通。 做好这一切,拍拍手上的灰重新走回火堆前,门外的踩雪声已经清晰可闻,还伴着强光手电筒的光一晃一晃地,有人在外面喊着他们两人两人的名字。 顾不得问李牧迁一切的原因了,宋思听和他对视一眼,快步走到门边,敛起思绪,拉开门。 门大开的那一秒,外面的风雪和一道光柱一起扑过来,宋思听下意识伸手挡住,偏头闭上眼。 但就这一瞬间,也足够来人认出她。 她听见一道熟悉声音唤她:“宋小姐。” 而后,顿了顿,又道了一声:“李先生。” 手电筒的光照往下照了点,宋思听适应了眼前光线,睁开眼,看回门外的同时,余光瞥见李牧迁也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斜侧。 而外面,脚步声又往前一点,张裘掌着灯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三个人。 他上下扫了她和李牧迁两眼,看见他们无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但是下一秒,眉目间又升起厉色,语气也不太和善:“两位真是让人好找。” “我们……” 宋思听张张口,刚说两个字,身后,李牧迁截话道:“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顿了顿,宋思听便也顺着他的话接了句:“不好意思。” 张裘抿着唇,没有回答,很明显,心情不大好。 也确实,冰天雪地里走那么久找人,任谁都不会开心。 很识趣地,宋思听不再多言,根据之前李牧迁的行为,她也将地窖的事情吞在肚子里。 收拾了东西,拿雪灭了火堆,张裘身后的警察发给他们两人一人一支手电,张罗着抓紧下去。 这期间,张裘倒是进了木屋环视一圈,但见没什么特别的,又退了出去,在外面点了支烟。 余光注意到他这一举动,宋思听看了李牧迁一眼,他垂着眸,缄默不言。 打着手电,踩着一路的脚印和标记下了山,之前他们等着的空地上,此时此刻有点拥挤。 几个警察,还有集装箱房那边的领航员和挺多辆雪地摩托。 看见他们下来,几个人迎上来,宋思听认出之前在山下看着他们之后又去追人的那个警察也在其中。 见他无碍,宋思听不由地好奇,三顺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有没有抓住。 不过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间。 雪地摩托一辆接着一辆,将他们载回集装箱那边。 还是之前载他们过来的那辆面包车,但是司机换成了警方这边自己的人,和之前一样的座位安排,带着他们往民宿园载。 黑夜中,只有车前大灯遥遥指着路,车内光线昏暗,张裘在打电话的声音清晰可闻,宋思听即使没有故意听,但也能通过他的只言片语,应该是在安排工作。 坐在窗边,她视线顿在车窗上自己的一层浅浅的影,缄默着。 过了好半晌,张裘那边电话打完,没了动静。 车内陷入沉寂。 原以为就会这么沉默着直到回去,等车子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后,张裘却倏然开口:“二位为什么要上山?” 来了。 宋思听回头看了一眼,与李牧迁对视一眼。 还是问了,该躲的躲不过。 “帮忙找人。” “有点害怕。” 几乎是同时,她和李牧迁脱口而出。 张裘声音染上一丝狐疑:“到底是找人还是还是害怕?” 宋思听抿唇,顿了顿,解释道:“都有。” “当时那位警官去追人,我们怕那个地方还会跳出来人,毕竟我们手无寸铁,怕出什么意外,打算跟着张警官你们的脚印上去躲躲。然后看见地上的脚印,想着来都来了,就帮忙找找,谁知道……” 说到这,她语气诚恳:“再次给你们说声抱歉,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话音落下,李牧迁也随着补了句道歉。 张裘冷哼一声,没说话,但是也没接着追问。 毕竟宋思听给出的这个理由也确实合乎情理,眼下见两人没出什么意外便是好事。 他沉默的这个空档,宋思听眼见话头打开,半是好奇,半是为了揭过话题,紧着问道:“对了,张警官,三顺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抓到没有?” “嗯,”张裘在后座点点头,“抓到了。” 话音落下,一串手机铃声响起,张裘接起电话,没有再多说。 目的已经达到,宋思听暗暗松了口气,闭上嘴,不再多言。 车子驶回民宿园,停在之前那个接待处房子前。 大晚上的,这里分外热闹,还没进去,便能透过玻璃看见里面来回走动的憧憧人影。 推开门掀开棉帘,张裘带着他们走进去,屋内的暖气一瞬间包裹上来,冻了那么久陡然感受到热度,宋思听感觉全身的血肉都密密麻麻地刺痒。 几乎是他们进去的一瞬间,屋内原本的聊天声便戛然而止,掉针可闻。 不过只有几秒,紧接着,一道声音打破沉默:“听听。” 宋思听循声看去,是穆淼。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来,一脸焦急地扯过她,上下扫视着:“没事吧。” 顺着她这声,屋内其余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围过来。 张裘他们被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拉到一边。 顾不得看过去,宋思听迎着穆淼的视线,任由她将自己浑身上下扫过。 眼见她没看出什么大碍,缓了口气,宋思听安抚笑笑:“我没事。” “吓死我了,”穆淼一把抱住她,“怎么就失踪了呢?” 身子因为她这一忽然的动作有点僵硬,宋思听想拍拍她的肩以表安慰,但是看看她身上白色的皮草,再看看自己沾着灰的手,还是蜷蜷手指,悬空着:“这个……” 她顿了顿,视线越过穆淼的肩头,看向李牧迁。 见他轻轻摇头,宋思听收回目光,打算搪塞过去:“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我确实没事。” “没事就行,没事就太好了。” 穆淼松开她,显然也不打算追问。 缓了口气,越过这一茬,宋思听环视一圈屋内的人——有穆淼团队的那些,还有一堆工作人员,然后就是之前在张裘身边 见过的那几个便衣,和几位前两天没见到的穿着制服的警察。 应该是这边分部的警察或者是刚从张裘在的警局调过来的警察。 此时此刻,除开穆淼,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随着张裘落到屋内一角,那边被几个警察重重围住,人和人组成的人墙,明显是在防着什么。 心中有个大致确定的猜测,但是宋思听还是轻声问着穆淼:“那边是怎么了?” 穆淼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在她身侧压着声解释着:“天还没黑的时候,警察铐了两个男的过来,看到现在。” “两个男的,是谁啊?” 宋思听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没看见脸,警察围在旁边我也不敢过去看,”穆淼说,“当时好像就是要押他们走还是要做什么,不过有消息说你失踪了,大部分警察就出去找你们了,现在都回来了,应该要给那两个人押走了吧。” 宋思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 那这两个人应该就是三顺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看样子是顺利抓到了。 就是不知道抓他们干嘛,和林德飞的案子有没有关联。 但是现在看张裘和那边的警察低声交谈着,应该也不是去问事的时机。 歇下心思,宋思听静声观察着,看着张裘和几名警察聊着些什么,然后,就是那几个围着的警察让开空来,露出其身后挡着的沙发和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影。 宋思听还想看两眼,那些警察在张裘走过去后,又组成人墙围上。 距离有点远,听不见那边的交谈。 见实在得不到什么信息,宋思听敛回目光,后知后觉满身疲惫。 正想着找个位置坐下歇会,忽然,感受到身后的玻璃窗外闪过一线红光,她扭过头看去。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驾驶座门打开,司机下来,拉开后座车门。 紧接着,车内下来一个黑色人影,站在门口灯下,依稀辨认出是一个中年男人。 有点…… 宋思听眯起眼,目光停在他脸上,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有点眼熟。 她在看他的同时,那个男人也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扭过头,与她隔着玻璃窗对上视线。 这一瞬间,宋思听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出一张面孔来,与眼前的这号人对上。 她心中咯噔一下。 第98章 锈雪.19“谢谢你啊,李牧迁。”…… 手机在小院的时候被摔坏,现在开不了机,肯定是不能用了,但是宋思听记得李牧迁的电话号码。 站在走廊缓了一会,她问旁边陪护的家属借了手机,给他发了条短线留言。 大意是传达杨翠兰的意思,念在用的是陌生人的号码,她在结尾又补了一句:「不用回复,如果明天你有空愿意过来的话,我在一楼大厅等你。」 发完短信,宋思听把手机还回去,回了病房,杨翠兰的病床前。 或许是轻微的声响惊动,也或许她现在也有着无法入眠的心事,总之,那么久了,杨翠兰还没有睡着,感受到宋思听回来,睁开眼睛看向她。 医院不算是太舒适的环境,看见她一脸疲色,杨翠兰支她回去休息。 ——这家医院离滨湖苑很近,倒是可以过去凑合一晚,但是…… 宋思听摇摇头,催杨翠兰早点睡,自己只道:“不用了,我在这看着你也方便,在学校趴着睡惯了,在床边趴一会就行。” 话落,给她掖了掖被角。 凌晨这个点,本就是老年人的熬夜极限,何况此时还伤着,杨翠兰累极,也不再争执,往另边挪了挪,说了一句:“要是实在不舒服,上来和我一起挤挤。” 说完,她闭上眼,不消几息,沉沉睡去。 听见杨翠兰匀长的呼吸,宋思听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抽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闭上眼,她趴在杨翠兰手边,侧枕着自己的胳膊。 掌心轻轻盖在她的手背上,感受到她手上松弛枯萎着的皮肉,宋思听盯着她的手,手指轻轻握住,摸见她掌心深深浅浅的纹路,还有粗糙坚硬的老茧,厚实,却又瘦小。 肉眼可见的苍老,本是安享晚年的年纪,却痛失骨肉,负了那么多债,还要再拖着一个她。 手指轻轻描摹着杨翠兰掌心的纹路,宋思听呼吸逐渐带着点潮热。 她闭上眼,双眼酸胀。 在黑暗中无声地静默流着泪,因为侧枕着,自眼角流出的泪水在山根侧旁积成浅浅一个小洼,眼泪在此萦聚。 是泪水的重量。 压得宋思听喘不过气,她咬着嘴唇,竭尽全力,无声地大口喘息。 所以呢,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拖油瓶?麻烦精? …… 一夜未眠,总是半梦半醒,坐久了腰也痛。 快到天亮的时候,宋思听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到走廊站了一会,揉着酸胀的脑袋,总感觉精神有点衰弱。 不确定今天李牧迁会不会过来,她先回了滨湖苑洗了个洗漱,换了身衣服。 外面的风吹得脑袋愈发疼,等她再回到医院时,天光大亮,推开病房的门,杨翠兰也已经起床,靠坐在床头,正和身旁站着的人说话。 目光触及那人的背影,宋思听定在门口哑言。 片刻,杨翠兰余光瞥见她,微微一愣,住了口,转头看来。 “听听,去哪了?”她问道。 话音落下时,她身侧那个人也转过头来,与目光正定在他身上的宋思听对上视线。 ——是李牧迁。 稍微停顿了一两秒,看清他的眉眼,宋思听垂下眼,移开目光,走进门,轻声应着杨翠兰:“回滨湖苑换了身衣服。” 说着,站到病床边,她注意到床头柜上新放着一份包装精致的果篮。 他那么早过来,还带了水果? 眼见她目光放在果篮上,杨翠兰顿了顿,伸手去够。 李牧迁注意到,帮她拿起来,放到她手边。 拆开果篮上的塑封膜,从里捡出两个苹果,杨翠兰递给宋思听:“听听,去洗一下,分给你小李老师一个。” 愣愣地接过来,宋思听看了看两人,明白过来这是要说些什么她不能听的话。 抿了抿唇,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接过苹果来,出了门。 问了护士洗漱间的位置,宋思听走过去把两个苹果仔仔细细地洗了。 不急着回病房,她找了走廊空着的长椅坐下,擦了擦苹果上的水珠,拿起一个啃了起来。 冬天,没什么应季的水果,苹果这样老实不出错的水果吃起来也不是滋味。 面面的,甜味很少,还泛着淡淡的苦。 不过宋思听还是目光空泛地盯着面前的地面,一点点啃着。 昨晚没吃饭,今早睡醒也没吃任何东西,肚子里空空荡荡,需要填填。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硕大的苹果吃完,不见李牧迁从病房出来。 盯着病房门犹豫一会,歇下进去催促的心思,宋思听站起身,去把果核扔掉,再洗了手,重新折回位置,揣着另一个苹果静静等着。 终于,良久,病房门拉开。 听见动静,宋思听扭头,与他对视一眼,往他身后看。 李牧迁背手关上门:“奶奶睡觉了。” 说着,他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有点尴尬地站起身,宋思听点点头:“那……” 她开了个头,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停了一秒,又无声。 李牧迁只认真看着她。 察觉到她垂下的,躲闪的,不自然的视线,他眸中盖过一丝无声地疏落,他也随着垂眸,看向她手中拿着的苹果,轻声问道:“饿了吗,去不去吃早饭?” “没,”宋思听摇摇头,“没饿。” 话音落下,刻意与她作对似的,肚子传来一小声低低的鸣叫。 明显是在同她的话唱反调。 李牧迁淡哂一声。 脸瞬间烧起来,宋思听头埋得更低,手指紧了紧,这才注意到手上的那个苹果。 她连忙错开话题,把苹果递给他,但依旧不看他,闷声道:“这个给你洗的。” 看着她仍低着的头,李牧迁抬手,手指悬在她发顶,指尖蜷了蜷,却没有落下去。 敛去眸中浅浅的笑意,他拿过她手上那个苹果,在手中轻轻抛着转身,示意她跟上:“我饿了,走吧,就当作是陪我一起吃点。” 这个时间早市快收摊,没太多人。 李牧迁带她到家清真烧麦店,不挤,裹头巾店员边擦着上桌客人坐过的桌子,边问道:“吃啥?” 点了两屉烧麦,还有羊汤,热乎乎的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地端上来, 摆了满满一桌。 拆开筷子磨了磨毛刺,李牧迁将其递到宋思听手边:“吃吧。” 犹犹豫豫地接过来,宋思听抿着唇,看着眼前正缓缓飘着淡白烟的羊汤,熏得眼疼,她闷声道了声:“谢谢啊。” 李牧迁看她动作,嗯了一声,没接着说话。 一顿早饭就在门外早市由闹转静中渐渐吃完。宋思听放下筷子时抬头看了看,视线越过玻璃门,看见外面寂寥,却还带着未散烟火味的大街,心中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但也不知道从哪找话,突然开口也过于突兀,因此又默然。 直到李牧迁也吃完,站起身的时候,椅子在地上带起轻微的拖拽声。 宋思听回神,视线从门外收回,也跟着站起来:“走吧。” “等一会,”李牧迁说着,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回去不一会也到中午,奶奶应该也没吃东西,给她带点回去?” 宋思听闻言,下意识想掏手机看眼时间,但是手刚碰到兜,意识过来手机坏了还没去修,甚至其残骸还躺在小院地上,估计也是修不好了。 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她面上佯装自然,环视屋内,看向墙上挂钟,时间显示十点半。 点点头,她说:“确实差不多,我马上回医院路上给她买点带回去。” 说完,宋思听扭头看他:“你呢,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 李牧迁抬眼,静静看着她。 微微顿了一顿,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确实还有点事,但不着急,先送你回医院。” “……不用了,你要是忙的话就……” “给奶奶也带羊汤烧麦好不好?不过她现在好像是不是吃不了发物。” 她刚想拒绝,李牧迁却已经自顾自的参谋着要给杨翠兰打包什么吃的回去。 “……” 最后选了一家粥店,顾念着老年人受伤应该吃不了太杂的,买了大碴粥还有一些面点,拿保温袋装着,李牧迁提着走在她旁边,两人回了医院。 住院部一楼,宋思听停下,说什么都不肯麻烦他再往上送。 接过给杨翠兰打包的饭,她抱在怀里,还是热的。 低头看了一眼,宋思听说道:“就送到这里吧,你有事先忙,已经很麻烦你了。” “不麻烦。” 李牧迁摇头。 宋思听没有再客套,她主动作结:“那我先上去了,路上滑,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些。” 说着,她将要转身,却被李牧迁伸手拦住。 “怎么了?” 有点疑惑,宋思听抬头看他。 李牧迁拉开羽绒服的胸兜拉链,伸手进去,拿出个手机,在宋思听还愣着的时候,拉开她的手,放到她手里。 “这个是之前你给我的,我用不到,现在还给你。” 感受到冰凉的触感,宋思听错愕地看着手里忽然被塞进的这部手机,听见他的话,忽然意识过来。 ——这不就是之前为了给他报酬,宋拜山给他买的那部新手机。 此时此刻,依旧崭新的,锁屏界面的原始界面都没换。 见她僵在原地没有动作,李牧迁的视线也随着她落去,接着说道:“里面存了我的号码,你可以给我设成紧急联系人,有什么事情……比如昨天那样的,可以及时联系上我。” “何况这手机本来就是你的,”李牧迁说着,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她垂着的眉眼,“现在也是物归原主。” “我……” 宋思听把手机递给他,喃喃道:“当时送你,就是你的,不用还我。” “那我现在把它送给你,收着吧。” 李牧迁说着,拿过来,趁她不注意,塞到她口袋里。 直到他重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社交距离之外,宋思听才缓过神。 她捂着口袋,纠结一瞬,还是没把手机再拿出来。 她现在确实需要这部手机,不然以她和奶奶的钱,再买一部有点吃力…… 没有再推,宋思听轻声说了句:“谢谢你,李牧迁。” 李牧迁嘴角扯起浅浅的笑,摇摇头:“不用跟我客气,本来也就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 不,不是的。 她说的不是这个谢谢。 宋思听抬头,看着他的双眼,沉默地同他对视。 她是想说,谢谢你陪我,谢谢你愿意帮我,谢谢你愿意维护我可怜的自尊,谢谢你愿意拉我一把…… 种种。 蓦然,宋思听轻笑。 她摇摇头,上前两步,单手轻轻环抱他一下。 在感受到李牧迁明显一瞬的僵硬和错愕后,她松开手,想往后退,但是腰上被他后知后觉的手轻轻带着,保持在这个怀抱。 她也愣了一瞬,回抱回去。 “谢谢你啊,李牧迁。” 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她轻声再诉。 第99章 锈雪.20“有人,有人要杀我。”…… 眸色沉了些,宋思听看见玻璃外那个男人面色如常移开视线。 大堂的门推开,外面的风卷着冷空气进来,门开人进门关,搅动屋内混杂的气流,一瞬间,屋内哑言,原本说话的不说话的,都向门口看去。 好几束目光定在来人身上。 宋思听虽认出他来,但没说话出声问好,只跟着沉默哑言,余光瞥见李牧迁立在她身侧,也是看着他,眸光沉静。 一瞬的沉默间,前台从台后绕出,迎上去,道了声:“黄总。” 能在这个时候在这出现的黄总,只有一个人……屋内大部分人了然了他的身份:这个度假园区的创办者,真正管事——黄炎。 黄炎环视一圈屋内,目光在张裘为首那一群警察,还有宋思听这个方向停了停,看回前台,问她:“现在什么情况。” “都找回来了,雪地摩托那边也被暂时封起来……” “我知道,我刚从那边过来。”黄炎抬手,截断她的话,淡声道。 放下手时,他抬步,向着张裘那边走去:“你好,警察同志,我是这里的负责人黄炎,有什么事可以和我沟通。” 张裘不着痕迹地上下扫了他一眼。 目光落在他伸出的那只手上,张裘浅握了一下松开:“你好,张裘。”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一些私事一直呆在鹤城市区,没有往这边来过,今天听说发生游客失踪那么大的事,当即就赶过来,没想到晚了一步,去山上的时候那边的人告诉我人找到了,现在都在这边,所以就往这边赶了。” 黄炎收回手,微微蹙眉解释道,说完,还四下张望了一下:“那两位失踪的游客现在……?” 眼下大堂内因为他的到来万分安静,掉针可闻。 两人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正常的音量传遍整个大堂。 此话一出,有员工下意识往宋思听那边看了一眼,黄炎看见,也随着看去。 “是……这两位?” 黄炎说话时打量着宋思听,目光停在她脸上,讶然:“二位看起来很眼熟。” 闻言,宋思听与李牧迁对视一眼。 思忖一瞬,她看回黄炎,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道了一声:“黄叔叔。” 叔叔。 这个称呼一出来,黄炎眸色中闪过一丝迟疑,盯着她的眼,接 着恍然:“你是……老宋那个?” “对,宋拜山的闺女,宋思听。” 宋思听点点头,停在他面前:“黄叔叔好久不见。” 离得近了,黄炎眸中的惊讶更甚,他张张口,目光凝在宋思听面上,沉默良久,缓缓道:“这,那么些年不见,都长那么大了啊。” 听见他俩的对话,站在一边的张裘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着,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怀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二位认识?” “认识,认识,”黄炎点头,看回张裘,轻轻叹了口气状似感慨,“老宋家的闺女,小时候见过,老宋还没……我和老宋经常一起喝酒来着。” 闻言,张裘目光扫向宋思听,看她反应。 宋思听点点头。 张裘见状,拧了拧眉。 只是不待他开口,黄炎那边感慨完,紧接着转口道:“不过这现在说来也巧,想不到那失踪的游客就是你们,万幸的是现在救回来,没出什么好歹,不然以后等我下去了,还不知道怎么向老宋交代。” “今天多亏了你了,”话音落下,黄炎转而面向张裘,双手重新拉起他的手,微微弯腰,“张警官,要不是有你们警察在,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为表谢意,你们又什么要求尽管提,能满足你们的,我黄某一定竭尽全力满足。” 三言两语,就把今天这件事的重心从警察卧底抓人转移到救失踪旅客上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张裘细细度量着黄炎的表情,妄图从其中找寻什么蛛丝马迹。 但是看过去,只见他眉目间神色尽是真挚,没有丝毫的端倪。 沉吟一声,张裘收起心中疑虑,轻咳一声道:“这也是我们的责任,不用什么谢不谢的,主要今天也是我们连累了宋小姐他们。” 他说着,把话题引入正题。 眼见黄炎微微挑眉,目光似带有浅浅问询,张裘侧身,示意身后人也让开,自他身侧闪出一道空来。 视线转过去现在没有人墙挡着的沙发处,将目光放在其上背靠背坐着的两个男的身上,张裘眸色泛出一丝冷意:“不知道黄老板认不认识这两位。” “这……两位是?” 黄炎闻言,拧眉。说着,他抬起步子。 将要迈出时,被张裘伸手拦下:“黄老板止步,就站这辨认就行。” 见这情景,宋思听也不免好奇,站在黄炎身后不远处,微微往旁移了一步,视线遮挡更少,更方便看清。 那两个男人目测都比她大点,三十岁左右,穿黑灰色系棉衣裤,模样也普普通通,属于那种往人堆里一扔,很容易找不见的类型。 但是想起来他们出现的位置……可不是人堆。 因此,也分外显眼。 目光向下扫了扫,注意到他们的鞋子,宋思听轻讶,侧过身,手掩在唇边,低声示意李牧迁看:“他们鞋底绑的那个,是不是冰爪?” 李牧迁垂眸凑近,视线随着她的指向看去,在那两人鞋底绑着的铁链上顿了顿,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冬天水流上冻,冰面滑到几乎站不起人。 为了方便在冰面走动,有些人会在鞋底绑上细密的钉子,上面用铁链固定在鞋面,钉尖钉在冰上,牢牢实实。 这种东西,不同地方叫法不一样,宋思听家乡这边一般叫它冰爪,顾名思义,能够在冰面行走的爪子。 不过虽然其在冰面上可以防滑,但要遇见雪地,就不会穿它了。 因着细密齿钉间有着空隙,在雪地上走两步就会被雪粒塞满,架平与钉尖。 到时候整个鞋底塞满雪,走在雪地上更滑,还不如不穿。 所以这种玩意,一般也只有在走冰面的时候才能用得到。 不过仔细回想一下,从雪地摩托那边再到山上,其间都是雪地,没有冰冻的湖或者河,自然的,也就没有冰供他们行走。 所以……他们穿着冰爪,是要去哪呢? 疑虑堵在心里,越想越可疑。 “张警官,”思绪翻涌时,黄炎出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宋思听暂时放下这一回事,站直身体,视线转去黄炎身上,听他说话,“这两位客人我确实没见过,不知道这是……” 辨认片刻,黄炎神色带上些许不解,看回张裘,问道:“出了什么事?” “黄老板自己手下的员工,怎么会不认识,”张裘闻言,也不同他卖关子了,他背手,示意警察再围上。 直到那两人又消失在众人视野内,黄炎才缓缓开口。 面对着张裘明显不大相信的语气,他显得更为无辜:“这是哪里话,这园区的员工那么多,很多员工还是底下的人招进来的,我要是一个个都记着,那要记到哪去。” 张裘笑了笑,背着手点点头:“黄老板说得也是。” “这样吧,所里还有事,这样待着也不是个办法,”说着,他倏然切了话题,似乎不愿意再扯皮下去,“这两个人是不是黄老板您的人,我们之后会审问,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我们就先带着他们回所里了。” “至于之后,要是有什么进展,我们会再通知您的,黄老板。”张裘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扭头对身后的一名警察耳语着什么。 黄炎点点头:“那是自然,要是有什么要我配合的,我一定听警察同志指挥。” “再说吧。”张裘淡笑,往外走着,示意身后的人跟上。 往旁边侧了侧步,黄炎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宋思听也拉着李牧迁往旁边站了站。 警察夹着那两个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因着刚刚的发现,宋思听忍不住往那两人脚上瞥。 人影重叠,警察的前后缝隙里,还是能看见那两人的双腿和衣角。 正仔细想着,忽然。 其中一人停了下来,脚步就蓦然顿在原地。 宋思听下意识顺着裤脚往上看去,视线经过他有些微微弧度的棉裤膝盖,往上再是挡着他的警察的配着枪的腰部,再往上,她越过警察的肩头,看见其中一人的双眼。 他正扭过脸,看着她这边。 不……好像不是她这边。 虽然是面向着她,但是眼神落点位置有点偏移,不在她身上。 沿着视线延伸的线路,宋思听忍不住扭头,随着他一起看去,目光落在…… 她身侧的,李牧迁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她在看,李牧迁微微侧过来脸,视线与她对上,轻挑眉稍:“怎么了?” 宋思听张张口,刚想回答,却听见一声趔趄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看过去,那个男的早已收回视线,被身侧的警察推了一把,接着往外走。 眼看着他们一行人推开大厅的门,陆陆续续从门口走出,直到最后一个人侧身从外带上门,宋思听方收回视线,回李牧迁刚刚的问题。 “刚刚那个人为什么看你?”她问他。 李牧迁转身,向着一侧沙发那边走去,去拿他方才进屋后搁在上面的背包,淡声回着:“看我?什么时候?” 说着,他单手将一侧包带挎上肩,提醒她:“不早了,我们也该早点回去休息了。” 宋思听眸色凉了半分,但见他不承认,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也就不打算接着问下去。 点点头,她走去穆淼助理那边,问她要自己放在她那让帮忙充电的手机。 手机才拿到手,有点微烫,才按下开机键,却听有人叫她:“小宋丫头。” 循声抬眼看去,黄炎带着助理走过来。 “这样叫你可以吧,毕竟我和你爸之前是旧友,看你还跟看小孩一样,”黄炎笑呵呵地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鹤城?” 一副打算叙旧的样子。 宋思听将手机揣进兜里,扯出点笑:“黄叔叔叫我听听就行,我是前不久回来的,在鹤城待了一个月差不多。” “一个月?” 黄炎微微挑眉,算着时间:“那就差不多是……嘶,你这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他拧眉,目光带着一丝不悦。 眼见着宋思听点头,他语气中的不赞同更甚:“这多危险啊,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这……” “黄叔叔,”宋思听知道他想接着说什么,赶在他出声前打断他,“其实我过来道乡,也是为了这件事,正好我在这边发现了……借一步说话。” 她没多客套,直奔主题。 说着说着,左右扫了一眼,拉着黄炎到了一个离屋内众人都比较远的位置,压低声音,将她和李牧迁在老宅的发现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 最后,她表明她的想法:“道乡最近一直都是您在管,所以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牧迁在之前和她说过,道乡现在几乎所有的房子都被黄炎买走,这里都是他的人,他或许也确实知道些什么内情。 抱着这一线希望,宋思听问道。 “这个……” 黄炎沉默片刻。 表情浮过一丝纠结。 宋思听紧紧盯着他,心中一喜——纠结就代表他确实是掌握着些什么。 这样想着,她思绪疯狂转动,开始思考着要是黄炎拒绝告知,她该怎么往下劝。 眼见着黄炎表情有点松动,她的心跳逐渐加快,手心攥出点点薄汗。 而就在黄炎开口的前一秒,倏然。 手机铃声响起。 突兀的,有些闷的,大声的。 宋思听被吓了一条,后知后觉,感受到腰侧的震动,才发现是她揣在兜里的手机。 本来想着直接挂断,但是拿出来手机,看见上面 的来电人,她一瞬间变了表情。 低声说了声抱歉,宋思听走到一旁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有人,有人要杀我。” 第100章 锈雪.21“呀,找到你了。”…… “冉冉,”周曼茹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有点闷,“我出门办个事,把门开着通风,你出来坐堂厅写吧。” 林冉扯过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她翻了翻,找出空白的地方落笔,扬声随口回了个嗯。 脚步声走远,门外,她听见周曼茹嘀嘀咕咕的声音:“奇了怪了,到底是哪沤坏了,这么味呢……” 腐烂,发酵,变质,类似于这样的气味,近日里隐隐漫在她们家。 虽然不是太过刺鼻,不至于让人生活不下去,但是这样的若有似无的味道,也让人不大舒服。 排查了好几个可疑的源头,厨房,厕所,下水道……还去楼上楼下找过邻居询问,硬是找不出臭味发散的根源。 上报给物业,物业也不见管。 催了好多次,让人来看,只说让通通风,买个空气净化器放家里,或者退而求其次,买个空气清新剂什么的。 反正折腾来折腾去,最后给出的结果是,暂时出不了什么问题,就这么将就着住吧。 老小区,连电梯都没有的低矮居民楼,街边商铺成堆地开,物业本就是个摆设,也不指望他们能够给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现在大冬天的,屋内暖气本就不大热,再开窗通风把屋里变成个冰窖也不大现实,成日里就在家里有人的时候开开门,也能散出去一些味道。 林冉觉得可能是管道里死了老鼠,建议找管道工来看看。 周曼茹总说再等等,家里堆了那么多东西,动管道要一番收拾,她也腾不出空来,还是等开春大扫除的时候弄。 医院工作丢了,眼下又将近年关,正经的单位都不招人,倒是餐馆之类的地方忙着准备年尾的大活,招些杂工。 周曼茹就到附近的酒楼干保洁,每天早出晚归,虽然工资少了点,但好歹也算是一份工作。 日子得过且过,今天正好休息,午饭吃完睡了一会,下午又看着林冉写了会作业。 临近傍晚的时候,她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年货还没买。 因着林德飞去世,对联什么的虽然不用贴,但是其余的该置办的年货还是要意思意思。 前两天刚预支了这个月的工资,能有钱过个年。 周曼茹想着,留了门下了楼。 手边最后一道导数题解出答案,林冉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她打开手机关掉计时器,打开Q-群群聊对着答案。 红笔一道道画完,核算下来分数,136。 还算可以,但是达不到预期。 把错的题目摘下来,林冉整理了一个错题集,能自己解决的解决了,不能解决的回头找个统一的时间去问问李老师。 李老师,李牧迁…… 林冉想到他,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 伸手拉开抽屉,一支钢笔安安安静地躺在本子上,依旧崭新的。 盯着笔身顿了几秒,她拿过来日历数着日子。 还有不久就是小年,小年一过没多少日子就紧接着是除夕。 除夕夜,团圆夜。 也不知道小宋姐姐她…… 沉默一阵,林冉翻出手机,打开微信,往下翻着聊天框。 她微信不怎么用,也没加多少人,聊过天的就更少,一眼就翻到头。 但是拉到底,不见和宋思听的聊天框。 嗯?被删了吗? 林冉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紧忙打开联系人界面,还能搜到宋思听的账号,但是点进去对话框,一片空白。 之前的几条聊天丢失,但是林冉记得,她自己并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 为了试验是不是手机问题,她还点开与别人的聊天框,看和别人的聊天记录安然无恙地躺在对话框里,林冉这才说服自己相信——有人动了她的手机,还把她同小宋姐的聊天记录删掉了。 坐在原地抿唇沉思半晌,林冉划拉着屏幕,打算等周曼茹回来后问问。 想起她临走前的嘱托,林冉带着单词本出了卧室门,窝在沙发上看着家门背单词。 顺便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手机捏在手里,单词却一个也背不下去,呆呆念着不进脑。 背完一页翻过去,上页背的什么没有丝毫印象。 林冉盯着漆黑的屏幕,脑中除开疑虑聊天记录被删的事情,还有一部分是在纠结,要不要给小宋姐发个消息。 说句新年快乐什么的。 但她现在也不知道宋思听在不在鹤城,贸然发消息,会不会有点打扰。 攥着手机思忖一阵,林冉盯着聊天界面沉默。 小区隔音不是很好,尤其现在开着入户门,外面说话声,上楼下楼的动静,还有谁家炒菜时老旧油烟机轰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外面时不时有人走动,楼上楼下的,在她门口经过,应该是在抬着什么东西,还是个重物,不断说着小心点,沉重的粗喘荡在楼梯间。 在楼梯间停留的时间有点长,林冉站在房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是在搬沙发,估计是楼上有人处理旧物或者是在搬家。 收回视线,把门掩上了点,林冉缩回沙发,不再想关于宋思听的事情,整理好思绪接着背英语小本。 又背了几个单词,闻着屋里几乎闻不见臭味了,她放下册子,喝了口水,准备站起身,去把门关上。 一直开着也不是个办法,屋里暖气都快被泄没了。 杯底才搁上玻璃茶几,林冉面色一僵,起身的动作蓦然顿住。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向一侧房门转去。 那是周曼茹的房间,房门严丝合缝地关着,从外表看,没有什么异状。 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林冉放轻脚步,拖鞋踩在瓷砖地面上,一步一小挪,拖着走,没发出一点声音。 站在门前,她咽了一下唾沫,喉间干涩。 接着,微微俯身,侧脸,一侧耳朵贴在门边,静静听着。 一秒,两秒…… 只有空噪的气流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不对,不对…… 刚刚她明明听见了。 她确定她就是听见了! 她刚刚放下杯子的同时,与杯底磕在桌面的声音一起传来的,是一声细微的,东西掉落的声音。 而声音源头,就在这扇门后。 周曼茹还没回来,屋里没有人,冬天窗户都关着,也不大可能是风刮掉的。 想到这里,林冉手脚发寒,掌心不知不觉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林冉缓慢地握上门把手,手指捏紧又松。 不断重复几次,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握着门把下压的时候。 “林冉。” 一道声音倏然在她身后响起,叫着她的名字。 登时被吓得一激灵,林冉心脏跳漏一拍,松开门把手回头,是周曼茹回来了,手上拎着两个大袋子站在玄关换鞋。 看见林冉站在她的房门前,周曼茹走进来,把手上的袋子顺手放在茶几边,问她:“怎么了吗?” 说完,她鼻尖抽了抽,细细闻了闻屋里的味道,自言自语:“好像是不臭了。” 周曼茹转过身,刚要折回去关上入户门,林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手腕,冲她摇摇头。 面色还是有点紧张,林冉示意她附耳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房间刚刚有动静。” 闻言,周曼茹眉心蹙了蹙,她狐疑:“有动静,什么动静?” 说话的同时,她伸手,打开房门。 一声别还没说出口,林冉扭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内,目光扫去,讶然。 视线再扫过屋内地面,整洁的,也没任何掉落的杂物。 周曼茹松了口气,她揉揉林冉发顶,语气有点 疲惫:“是不是听错了?” 听她这么说,林冉又环视一圈屋内,恍恍点点头,含糊道:“可能吧……” “最近学习压力也别太大,我也不逼你,半年后,能考啥样就考啥样,别把自己累太狠了,”说着,周曼茹边拉着自己身上羽绒服的拉链边往衣柜边走,“饿了吧,我买了排骨,这个天熬点排骨汤喝暖……” 衣柜…… 林冉脑中猝然闪过一丝异状,下意识张张口,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周曼茹拉开柜门后,身子一瞬间僵硬。 一只手从柜子中捅出来,手上握着的短刀半截没入周曼茹的胸口。 就在短短一瞬间,短到林冉甚至还没看清刀把延伸的那条胳膊裹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周曼茹垂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鲜血汩汩涌出,洇湿内搭的米色毛衣。 下意识,她开口,喉管也呛出血来,拼尽力气喊来一声:“快跑!” 扭过头,看见林冉还站在原地,周曼茹察觉到身前躲在衣柜的那个人想拔刀的趋势,往前两步,用身体堵着柜门,又喊了一声:“跑啊!” 逃生的本能一瞬间将思维全部占据,林冉双腿都软了,慌不择路跑出门,喊着救命,快报警,整栋楼的楼道全因着这动静亮起。 等到回过神,缩在一角大口喘息时,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卫衣卫裤,冽冽的风每往肺里灌一口都是刀子割一般疼痛,泛出辛甜的,血液的味道。 缓了一会,呼吸逐渐平复,林冉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跑到了天台。 孤零零的黑夜,天台边外的灯火看着都像天边的星那么远。 天台的门没有锁,就是普通的木门板子,脆弱的像纸一样薄,林冉走到门边掀开一条小缝往楼道看,听见缓缓的脚步声。 逐渐远去。 看样子,那个人应该是往楼下走了。 正常反应确实是往楼下追。 这样想着,林冉再次拉开门,心中挂念着周曼茹,想要往家回,但是打开门,看着黑漆漆的楼梯间,忽然又听见一道脚步声,逐渐清晰。 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往后折了好几步,林冉躲到天台水井水泥台的折角后,蹲下身,借着低矮的墙体掩着自己。 报警,先报警。 林冉打开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调低亮度,还没退出之前没关闭的微信界面,手一抖,拨通了微信电话。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猛地按着音量键,手抖到都要拿不住手机。 声音刚调小,那边接通电话,随着一声喂,从电话那头传来,林冉霎时间压不住眼泪,她声音带着颤,小声地道:“有人,有人要杀我。” “林冉?你现在在哪?” 宋思听声音冷肃起来,她在那边问道。 “在,在我家天……”林冉刚说出口,声音忽然止住。 与此同时,天台门板被推开时老化的金属合页的吱呀声分外清晰。 脚步声,很清晰的脚步声,向着这边接近,一下,一下,像是踩在她心上。 挂断电话,林冉紧紧捂住嘴,逼迫自己一点呼吸声都不要有。 但是心脏在胸膛剧烈跳动,一下,一下。 在她耳膜旁边不断鼓动。 倏然一瞬,脚步声停下来,她的心跳也停了一瞬。 这一瞬无限漫长。 时间仿佛凝滞。 直到…… 她听见一道声音,仿佛近在耳语。 “呀,找到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锈雪.22他是来保护我的。 宋思听是第二天早上回到的鹤城市区。 昨晚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白天随着警察一起上山抓人,下午又在山上走丢差点冻死在小木屋,晚上又接到林冉的电话…… 几乎全天都在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度过,没有半点喘息。 好在,林冉没出什么大碍。 昨晚接到她的电话后,宋思听紧忙拦下门外正要上车的张裘一行人告知情况,请他们去联系林冉家附近的警局过去看看。 而就在张裘要拨过去电话的时候,他所在的鹤城市区分局却主动有人打电话过来,说的就是关于林冉的事情。 宋思听听了一耳朵,说是接到了邻居报案,就立马出警,现在已经到了林冉家。 她紧忙提醒:“林冉现在应该在天台。” 于是,电话那头,一波人上了楼梯,剩下有个警察拿着手机同张裘汇报着现场情况,周曼茹中刀受伤,大面积出血,目前是昏迷状态,已经送医。现场没什么打斗痕迹,凶器没找到,凶手也不知所踪。 正说着,天台传来动静,几个上去的警察压着一名男子走了下来,其身后,跟着一脸苍白的林冉。 汇报的那个警察对张裘描述着林冉的大概情况,没什么大碍,身上不见伤。 至于那个男人……则是押回了警局。 张裘要求,他回去要亲自审。 见林冉确实是有惊无险,宋思听稍稍放下点心,但是听闻周曼茹昏迷不醒,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慌。 接二连三的事情堆在一起,过了一茬还有一茬,没有个喘息的空间。 挂了电话后,张裘带队紧忙返回市区,宋思听看着他们上车离开,也不想耽搁。 “发生什么事了?” 转身的时候,看见李牧迁不知道何时出来,站在她身后,视线停在张裘离开的方向,淡声问着。 话落,他目光也随着落在她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迎着他的视线,宋思听迟疑一瞬,还是把林冉的事情和他说了。 其实她刚刚和张裘聊天什么的也没有避着,李牧迁过来,应该是听见了些许。 宋思听把电话里的一些信息补充了,话落,拧着眉:“我想回去看看。” 李牧迁没有什么异议,两人站在门口,掏出手机看回去的车票。 今晚是没有了,最早也要到明天,要是急的话倒是可以联系包车。 “定明早的吧,今晚可以收拾一下行李,白天受冻那么久,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一晚。” 李牧迁虽说是建议,说话的时候,已经自顾自的定好了票。 急这一时确实做不了什么,宋思听确实也比较累,没什么异议。 “听听啊,”李牧迁订票的时候,黄炎带着人从门内出来,站到她面前,他旁边的人递过来一张名片,“既然你还忙着,那有事咱们之后再议,要是遇见什么困难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宋思听视线停在名片上,低眉看了两眼,不声不响地接过来。 余光瞥见李牧迁放下手机,她将名片顺手塞进兜里:“麻烦黄叔叔了。” “不麻烦,正好也回头找个时间聚聚,快过年了,我这一堆事,就先走了,刚刚你问的那些,也可以到时候好好聊聊。” 黄炎笑着,眼中蕴上一丝疲惫,摆摆手道了个别。 侧身给他让了点空,宋思听想着他的话,刚刚问的那些……哦,是老宅那边的事情。 头有点疼,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这一件件事情扰的。 总之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到今天早晨,下了车回到滨湖苑,陡然 进了闷热干燥的屋子,头疼得更厉害,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包随便扔在沙发脚,宋思听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四肢都是软的。 闭着眼缓了一会,她揉揉额角,症状不见消散。 正想着要不要拆两粒布洛芬吃,一只略带点凉的手落在她额上。 睁开眼睛,被天花板的顶灯照得目眩一两秒,宋思听视线清明,微微侧过脸,顺着收回的手看向站在扶手外侧的李牧迁。 “应该是有点低烧,要不要量一下-体温?” 他问着,薄镜片后目光沉静,眉心淡折。 “有吗,”宋思听抬手,自己掌心贴了一下额头,“我摸着是正常的,可能是你的手太冰了……我吃点药就好。” 说着,她站起身,步子有点轻,去翻药盒,摸出两粒布洛芬。 回身的时候,见李牧迁跟在她身后到了岛台前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谢谢。” 宋思听吃了药,喝完杯里剩下的水的时候,看见李牧迁换了件外衣准备出门。 “去看林冉吗,等等我,我一起去。” 赶在他开门前叫住他,宋思听放下杯子,走去沙发边拿外套。 “不是,”李牧迁拉开门,“出去办点事,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话音落下,他径直出了门。 房门关上,宋思听顿了好久,半晌,才反应过来,缓缓套上没套完的袖管。 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她拿出手机,给林冉发个消息问她现在在哪。 等待回复的过程中,瞥见和李牧迁的对话框,宋思听迟疑一瞬,还是点进去:「你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办完就回。」 很模糊的回答。 林冉说她在市医院,陪着周曼茹。 路上,宋思听简要问了下周曼茹的情况,林冉只说还在睡着。 等她到了病房一看,林冉说得还是有点保守,周曼茹的情况很不好:插着呼吸机,躺在重症监护病房,探望只能隔着玻璃。 站在窗前,看着病床上沉沉睡着,唇色纸白的周曼茹,宋思听有点恍惚。 如果不是旁边的心率检测仪还显示着正常心跳频率,仅靠着看见她没有半点起伏的胸口,还以为她没了呼吸。 “那一刀捅进了肺里,医生说还好送来得及时,晚一点可能就……” 林冉站在她身后,轻声道。 无言沉默着站了一会,宋思听视线从周曼茹身上收回,拉着林冉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看着她憔悴的面色,她抿了下唇,问:“那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能醒吗?” 林冉缓缓摇头。 她低着视线,垂到脸颊两侧的发丝干枯的,失去光泽。 虽然是坐在这里,整个人都在冷白灯光的包裹下,但是更像是落进一层薄薄的淡灰色影子里。 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言,宋思听没有再开口,手轻轻盖上她的肩,安静地陪着她坐了一会。 上午的时间,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多数都很沉默,急匆匆的。 数着从她们面前经过的人,等到心里数字默念到169时,林冉轻声开了口:“昨晚……” 宋思听闻言,敛回心神,视线移到她身上,安静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昨晚,还要多谢小宋姐了,”她说,“贸然给你打了电话,但当时也是不小心。” 摇摇头,宋思听拍了拍她的肩:“不用放在心上,你没事就好,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是你邻居帮忙报的警。” 林冉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宋思听的目光,顿了一瞬,闷闷点头,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所以昨晚……” 见她这副模样,宋思听有点不忍心,犹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话音落下,余光瞥见林冉搁在膝上的双手蓦地一瞬收紧,宋思听轻声补了一句:“不想说就不说。” “没有,只是在思考,”林冉接话,她拧眉,看了一眼玻璃窗内安静睡着的周曼茹,轻声道,“其实我也不大明白。” 她说:“小宋姐姐,你还记得上次你来我家,听见的那声响动吗?” 林冉说的是之前,她通过林冉接触周曼茹的那件事,宋思听记起,当时周曼茹受伤,她们直接从家去了医院,那声响动也不了了之。 如今记忆被她重新翻找起,宋思听想起当时,她在听见响动后其实开门看了一眼,当时屋内没人。 不知道林冉现在重新提起这件事因为什么,但是她还是点点头:“记得。” “不过当时屋内没人,可能也是我听错了。”她说。 话音落下,就见林冉变了脸色,她看着她,眼睛里泛着空洞的惊惧:“没有听错,因为昨天,我也听见了。” 没有管宋思听眼中闪过的一丝诧异,林冉接着道:“昨晚,听见我妈屋里的声音的同时,我妈就回来了,那个时候其实我就应该想到的,这样我妈就不会……” 她说着,顿了顿,喉中哽咽。 双手掩面,林冉闭着眼,盖住眼角的灼热泪意。 深呼吸一口气,半晌,她整理好思绪,放下手,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我接着说。” 宋思听拍着她的背,拧眉看着她的双眼,默默递出一张面巾纸。 “谢谢,”林冉接过来,没用,攥在手里,“那个人躲在衣柜里,我妈拉开衣柜门的时候,一把刀就刺了出来,但是当时我站在门口,衣柜门挡着,我没看见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只看见那个人拿着刀的手,很快的一瞬间。” 听到这里,宋思听想起昨晚在电话里,警察说在天台抓住一个男人的事情。 她察觉到不对,忍不住问:“但是昨晚……” “是说那个在天台遇见的人吗,”林冉知道她要问什么,接话道,“这也是我迷惑的点,因为那个人说他不是那个刺伤我妈的人,相反,他是来保护我的。” 保护? 宋思听心中疑惑更甚:“保护你?他知道有人要杀你们?他是什么人?” 林冉摇头:“……我也不知道。” 第102章 锈雪.23除非是傻了,才会相信他。…… 林冉说,那个人告诉她,他一直在她家附近蹲守,听见动静上了楼。看见了围在林冉家门口的邻居,和当时倒在血泊里的周曼茹。 至于那个刺伤周曼茹的人,他并没有撞见。 离奇消失的凶手,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奇奇怪怪的目的。 除非是傻了,才会相信他。 不过他说的那几句话确实是引起了林冉的疑惑。 只是在她正要问他的时候,警察赶过来,几个人三两下将其制伏,林冉被一名警察带下天台,拉到安全地界。 兵荒马乱之下,后面林冉又被拉去做笔录,一直到凌晨,马不停蹄又来到医院确认周曼茹的状况。 所以直到宋思听同她说起昨晚,林冉才复又忆起这些疑虑。 看着她面色确真带着茫然,宋思听沉默,知道再追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 陪林冉又坐了一会 ,转移话题聊了些轻松的事情。 眼看时间不早,宋思听最后看了眼玻璃窗内躺着的周曼茹,站起身:“时间也不早,那我就不再打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因着话的惯性说到这,她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掏了一下兜,把自己的钥匙拿出来:“要是家里暂时回不去,可以先住我这里,地址我马上发你手机。” “不用了,谢谢小宋姐,”林冉摇摇头,将钥匙推了回来,“警察帮我在这边租了个陪护的床位,我住医院,也能更好地看着我妈。” 听她这么说,宋思听收了钥匙不再坚持。 与林冉告别,下了楼,她留了个心思,路过缴费大厅,过去问一嘴周曼茹的治疗费用。 正考虑着自己手上有多少闲钱可以拿出来帮忙垫垫,却被告知昨晚她被送过来的时候,随行的警察已经将医药费全都缴清了。 宋思听有点意外,离开窗口后,思考一瞬,还是掏出手机给林冉转了五千块。 怎么说都是之前跟着宋拜山手下干活的兄弟的家属。如今出了事,周曼茹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林冉一个未成年学生,最主要的就上学,也没什么来钱的生计,所以宋思听能帮就帮一把。 看着银行卡自动扣款的提示,她看了一眼余额,往医院外面走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这一场景十分熟悉。 待到站在冷风里中的路口打车时,宋思听记起这种熟悉的感觉的出处。 和她当时,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遭遇。都是高三,都是冬天。 希望她能熬过这个冬天。 离开医院,头疼的症状因为吹了冷风又加重些许,宋思听坐在出租车后座,呼吸着车里闷热的空气,揉着额角。 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往警局去。 到底是关乎林冉和周曼茹,依照她们和林德飞的关系,又联想到之前她在林冉家听见的动静,宋思听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头脑中所有的线索整合,一下一下,小锥子一般,要硬生生在混沌的脑海的中凿出一条明亮宽阔的道路。 她觉得她已经很接近答案了,就差一点什么,将这些杂乱的片段串联。 一点什么呢? 意料之中,来到警局,连张警官的面都没见到。 昨天一直到现在的连轴转,期间她是在晚上休息了一会,但是张裘一行人并没有。 所以这个点,张裘审问完昨晚抓到的那个嫌犯,就回去休息了。 不过宋思听的目的也并不是过来找张裘,她抓住接待她的警察话里另一个重点:“所以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警察明显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得那么直白,他摸摸鼻子,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重新看向她:“这个……有关案情,我们不能告诉你。” “但我是案件当事人,”宋思听说,“我有权利知道这些信息。” “宋小姐,你的案子之前就已经结案了,”警察提醒她,“无论是林德飞的案子,还是现在周曼茹的案子,其实都和你没有直接关系,照你这样的逻辑,那之前我们处理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案子当事人都可以来过问这起案子的细节了。” 宋思听看着他,微微拧眉。 刚想反驳,却见一名警察快步从门外走来,弯腰对她对面的这位说了点什么。 离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只见她面前这位神色转带着严肃,说了声去看看,接着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到了门口,意识到宋思听还在这坐着,转身过来提醒她:“宋小姐,我这边还有案子要处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请回吧。” 话落,他身边的那名警察伸手,对宋思听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思听也知道好歹,见他们要忙,自己也不好多做打扰,随着站起来,跟着他们的脚步出了接待室。 左右看了一眼方向,刚想着往外走,却见多了几名警察迎上来,领着最开始和她说话的那名警察往后门方向走。 擦肩而过时,言语间,听见他们提及周曼茹所住的那个小区的名字。 留了个心眼,宋思听觉得有点不对劲,出了警局大门后,见没人注意自己,绕了个弯,从前院绕到后院停车场。 站在墙边打眼一看,这里停了好几辆警察,那几名警察此时正站在停车场中间,围着一辆车。 却不是警车。 看见那辆车车型的一瞬间,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 前不久,有一夜的记忆自动浮现在脑海。 她见过那辆车,就在…… “你在这做什么?” 蓦然,一道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本来杨翠兰的伤就不算特别严重,住了几天院,观察了几天,她嚷嚷着要出院。 宋思听劝她多住几天,但是杨翠兰说什么都不肯,一开始还嘴硬说自己身体自己能感觉出来,就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到后面实在轴不过宋思听说着要再做个全身检查,她才别别扭扭开口,说是住院费太贵,每天的药钱也要不少,她们两个人身上,现在也没多少钱。 宋思听闻言,沉默良久。 虽说李牧迁帮忙还了她们欠那群人的钱,但是欠款也不是完全消失了,只是从他们身上,转到了李牧迁身上。 她还欠李牧迁那么多。 杨翠兰也清楚知道,趁着能下地走动,边收拾着行李边同她念叨:“所以啊,钱还是省着点用,我都好了,就不用在这里再浪费钱。” “你呢,也不用担心这些,我回家之后,那些货啊什么的再收拾收拾还能卖卖,现在不是二月了吗,马上开春了山上化冻,还能再赚更多,正好给你攒攒大学学费,你就安安心心读书就行。” “小李啊,不像那些人,”杨翠兰把衣服往行李袋里塞了又塞,拉上拉链,转头看她,“他稳重,踏实,奶奶看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欠他的不少,不过这些奶奶来还就行了,你和他相处,也不用那么有负担。” 宋思听怔怔上前,想接过她手里的提手,被她轻轻握着手撒开。 手背能感受到她掌心的粗糙,宋思听垂眸,静静看着杨翠兰手上的沟沟壑壑,还有淡褐色的老人斑。 “我……” 张张口,她又摇摇头,一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跟奶奶还有什么不愿意说的,”杨翠兰把带子顺到肩上,一如之前许多次挎上背篓,她看着她,伸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搂进怀里,“奶奶的意思是,欠他的钱,都是我和你爸欠的,不管你的事情。你好好上学,好好考试,考个好大学,这些东西都不用你操心,我们听听什么都不欠别人的。” “你以后的路还长着,你爸管不了,就奶奶来管,我虽然老了点,但干活有力气得很,无论如何都能给我们大宝攒个学费和生活费,到时候去了大学,长大成人了,我们大宝长那么俊,再好好相看个对象也不迟,奶奶给你把关。” 话说到这里,虽然没有直接说,但是该说的意思,也都算是表露出来了。 宋思听哭笑不得,低着头,闷声道了句:“奶奶,我没谈恋爱。” “奶奶知道,”杨翠兰拍拍她的后颈,“我也没把小李往那方面去想。” “只不过你这孩子死心眼,受点好就非要还个十倍百倍的,奶奶怕你因为这事有啥负担,心里自己受自己委屈。” 一语成谶。 宋思听靠着她肩头,鼻尖酸酸胀胀,为了忍住眼泪,没出声,闷闷应了句嗯。 又拍了拍她的发,杨翠兰眨眨眼,轻轻松开她:“不过你要是喜欢他,奶奶也不阻止,不过还是要等高考结束后,我看小李确实人很不错,是个踏实孩子。” “所以你和奶奶透个底,你喜不喜欢他?”说到这时,杨翠兰压低了声音,语气也轻松不少。 显而是转移个轻松话题。 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宋思听哑言,默然几秒,张了口,刚要出声,就听见一道敲门声。 “奶奶,”李牧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祖孙二人同时看去,他站在病房门口,迎着视线走了进来,站到病床前,“我来看看您恢复得怎么样了。” 话题就此中断,宋思听缄默,退到一边,默默扣着床边的铁皮护栏,目光轻轻落在李牧迁的身影上,又不动声色移开。 他听见了吗,她们刚刚的谈话。 应该没听见吧。 她心中不禁有些庆幸。 可待到她细细回味起这种庆幸的原因,方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好像是想答个。 喜欢…… 第103章 锈雪.24还是等你看过 之后,你自己…… 李牧迁是专程来看杨翠兰的,提了些补品,大包小包的。 他站在床尾,看着杨翠兰已经收拾齐整的行李,视线落在她还包着纱布的额头:“奶奶要出院吗,要不还是多住几天。” 杨翠兰摆摆手,道了声谢,连声说着自己已经好了。 不知道是方才疑心有没有被听见的对话,还是单纯只是李牧迁的到来,宋思听站在这里有点无措,找了个借口下楼去办住院手续,将空间留给两人单独谈话。 拿着就诊卡把剩下的款项结清,宋思听坐在大厅,看着手机短信提示,把剩下那点银行卡余额那几个数字看了又看。 这张卡还是宋拜山在世的时候给她办的,他给宋思听花钱很大方,也估计是之前觉得自己没什么时间陪她,心里也想着补偿,所以之前往里面零零碎碎地给她打了不少钱当作生活费和日常零花。 宋思听花钱的地方不算多,再大手大脚,也余下不少。宋拜山去世后,她用着这张卡帮着还欠款,算是快花干净了,杨翠兰送过来时,住院费和治疗费都是李牧迁掏的,剩下些零七八碎的她现在一结清,也划出去了余额的大头。 静静算着高三这剩下一学期的伙食、书本、练习卷的各项费用,宋思听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只觉深深的无力。 虽然杨翠兰刚刚说了会供她读完大学,李牧迁也和她说过,钱的事情不用她操心。 但是…… 心里终究过意不去,她该做点什么的,不是现在,也是不久的之后。 开学时间离得不远,粗略算算,只剩两三天。 杨翠兰出院后,宋思听给她送回道乡,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回滨湖苑。 不想面对的迟早也是要面对,刚搬回来的第一天,宋思听把两个多月没人住的家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该扔的扔,该换的换,灰尘洗尽,然后家里一切能看见的,关于宋拜山的东西,都封在了他那个屋子,房门上了锁,钥匙被她悬在几乎不会接触的壁橱最上头。 最后,日暮时分,累到精疲力尽,她躺在客厅沙发,静静看着屋内日光散尽,一片黑暗中,头次觉得家里那么寂静。 手机实在没办法,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她还是把李牧迁还回来的那个手机开机插上自己的手机卡,暂时用着。 下了必备的通讯软件,点进去班群,有老师在的那个群里,课代表在催作业,没有老师的那个群里,有同学在交流着没写完的寒假作业。 有几个稍微熟悉一点的同学给她私聊,问她作业写完没,宋思听看了眼发信时间,两三天前的事情了,现在也没有要回的必要,索性没回。 顺着点进朋友圈,一条条往下看,出去旅游,年夜饭,朋友聚餐……简简单单的日常,平时随便划过去的内容,现在却是一张张照片点开后看了又看。 朦朦胧胧的幸福,总感觉现在离她特别远。 开学前一天。 李牧迁过来了一趟,拎着一个大的帆布袋。 快到午饭的时间,宋思听刚起床,头发乱着随便抓了一把去开门,陡然看见他过来,愣了一瞬。 李牧迁站在门外,离她有点距离,视线就停在她的双眼,把手上提着的袋子递给她:“想着你或许会有点用。” 回过神来,宋思听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些习题册练习卷,还有一本特别厚的笔记。 “给你补课的这段时间,我整理了一些你比较薄弱的地方还有会比较容易错的题型,然后找了些变形题,还有……” 一页页翻过,上面墨色字迹工整,笔锋凌厉。 缄默一瞬,宋思听合上本子。 厚厚的,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沉甸甸的。 不知道他做这一本花了多长时间。 心中一阵涩然,她抬头,看着他,轻声说:“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李牧迁顿了顿,转身,“那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说着,就近下了一个台阶。 宋思听站着没动。 脚步声轻顿,过了一两秒,他扭过头来,不放心地叮嘱道:“我的号码你也有,之后要是遇见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不用怕麻烦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楼下走上来提着菜的住户。 楼梯道狭窄,李牧迁住了声,往旁边让了让。住户经过两人身边,往这边打量了一眼。 宋思听大大方方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脚步声走远,开门,关门,楼道归于沉寂。 他把话接着说完,最后落了一句再见。说着,就要转身。 宋思听叫住他。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她看着他有点愣的神色,弯唇笑笑:“你吃过了吗?饿不饿?”- “你在这做什么?” 宋思听目光从警车上移开,看向身后,目光定在来人身上。 看着他那熟悉的眉眼,苍白的眸光在冷风中疏落。 见李牧迁视线越过她的肩,落在她身后的停车场,而后顿了一瞬,又移回她身上,宋思听凝眉,直直盯着他的眼,想起跨年那晚大雪夜,她又将他方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你来这做什么?” 李牧迁没有回答,他只看着她,见她在风中微微纷杂的发,和鼻尖冻得有点透粉的红,他上前一步,顶着她略带审视的眸光,拉起她羽绒服的连帽,盖在她头上。 毛边团着,将她的脸围住,李牧迁拉起她的领子,淡声:“先回去吧,有时间再和你解释。” 说着,将她外套拉链拉高到顶,他松开手,侧身经过她的身侧,向着停车场那群注意到这边的警察走去。 他身上浅淡的松木味道飘远了,宋思听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李牧迁站在之前和她交谈的警察面前,两人视线停在那辆车上,嘴唇微微动作,说着什么。 这个距离,她听不清,只见警察拧着眉,看看李牧迁,又看看车。 接着,倏然,视线抬远,落在她这边。 知道不能再留,宋思听最后看了一眼李牧迁,收回视线,朝外走去。 思绪被种种谜团缠着,一个不愿意相信,但种种线索都指向的一种可能浮现在脑海,宋思听站在警局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看着眼前寥落时不时走过一两辆车的街道,摸了摸兜。 手机,烟盒,火机,还有一张边角有点硬的卡片。 宋思听拈了根细烟叼在唇正中,打火之前,颊边的那一圈毛领绒边挠着,有点痒,更多的是烦,她把外套拉链拉到底,帽子摘下,里面一件单薄的毛衣,敞着怀。 冷风扑了满脸,她迎风点着火,袅袅烟气来不及散开,被风卷着,一瞬间扑进鼻腔。 被呛得咳了一声,宋思听蹙了点眉,食指中指夹着烟,另只手掏出拿张卡片,递到眼前,去看上面的字。 是张名片,写着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昨天,黄炎递给她的。 盯着那串手机号,宋思听拿出手机,调出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着,仔仔细细输入。 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成,她含了一口烟,扭头看看身后警局的标识,回了视线,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几声,她趁着这个时间过了马路,也不知道去哪,就是随 便找了个方向往前走着。 走到对街废弃马戏团原址,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接听。 “喂?” 是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 宋思听看看手中的名片,又拿开手机,看看上面的通话号码,确认无误,试探地说了声:“你好,我找黄炎。” “我们黄总在忙,请问您是……” “宋,我姓宋,叫宋思听,昨天和你们黄总见了一面,麻烦您在他忙完的时候和他说一声,我想和他聊聊昨天没聊完的事情。” 宋思听听出他话中的停顿,表明来意。 “好的,我这边帮您登记一下,黄总忙完我会帮忙传达的……黄总,哦,这边有个……” 电话那边,男人的话说到一半蓦然停住,接着,就是声音明显远了,不过细细听来,还是依稀能听见一声问好。 微微挑眉,宋思听还没说什么,那边,电话转了手,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黄炎在电话那头开口:“小宋丫头吗?” 脚步停顿一下,宋思听回道:“对,是我,黄叔叔。” “刚刚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给我来电话,”黄炎在电话那头笑笑,“不好意思啊,昨天那事还没处理完,耽搁了一会。” 宋思听重新迈开步子,也淡笑着回:“是我该说声抱歉,打扰了您了。” 黄炎说声不打扰。 一来一回客套完,对话陷入一个短暂的空白期,宋思听组织了一下语言,率先开口。 “不知道黄叔叔您今天有没有空,昨天太匆忙,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聊完,我想……”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黄炎打断她:“说来正好,我也在想着要不要和你聊聊昨晚的事。” “是这样的,你昨天说完老宅那边,我也觉得蹊跷,回来之后找人去查了,今天早上那边的人刚给我发过来一段监控。” 听见这话,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黄炎紧接着说:“看完之后,我在想要不要交给警察,不过想到昨天看见你……算了,还是等你看过之后,你自己定夺。” 监控?昨天?自己定夺? 宋思听心脏跳动频率在不知不觉中加快,她张张口,喉间干涩。 与此同时,指尖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 她垂眸,指间的烟燃尽,最后一点紧着皮肤,那点明灭的火红即将舔上皮肤。 弯腰将燃烧着的光点随手按进路边的雪堆,她将熄灭的烟蒂攥进掌心,连同一点雪碴子,冰得手刺痛,点点头,她压下快从喉咙里跳出的心跳声,轻声说了声好。 “那稍后我会让助理给你发地址,我们吃个午饭,慢慢聊。” 第104章 锈雪.25“你在这些年里,有没有怀…… 黄炎给的地址是一家家常菜馆,在不怎么起眼的居民楼下的门面。店面不大,但也有两三个包厢。包厢也不大,一张小转桌占满空间,拉开椅子,椅背和墙的缝隙只容人侧身过。 宋思听过去的时候,黄炎已经到了,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宋思听找了个他侧边的位置,离他隔着两三个座位。 服务员上了菜,房门一关,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不算小了,甚至还有点空旷。 “来,吃吧,别客气。”黄炎拈起筷子,示意她夹菜。 俯眼一看,桌上满满登登,粉条,拉皮,锅包肉,地三鲜…… 心中记挂着事情,没有太多胃口,宋思听急于谈事,坐下后筷子拈在手里,没动,目光转向黄炎,顿了顿,开口:“黄叔叔,刚刚在电话里说的那个……” “哈哈,”黄炎放下筷子,转了转桌上圆盘,把一碟锅包肉转到她面前,“这事先不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主要是这件事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不急。” 听他这么说,宋思听沉默着,没有再催,点点头。 一顿饭如坐针毡般吃完,听说这家是开了十几年的老餐馆,宋思听也没太多胃口,味同嚼蜡。 快到结束的时候,老板进来了一趟。 是个面相慈祥的大姨,裹着围裙,花白头发一丝不苟团在一次性蓝色卫生帽里,发际线没有一丝碎发,忽视掉脸上深深浅浅岁月碾过的皱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非凡。 宋思听不由地多看了几眼,一时感觉有些眼熟。 她过来,没说话,冲黄炎打着手语。 比划的同时,勾起宋思听一些比较遥远的模糊记忆。 聋哑人她见得不多,所以拢共认识的,也留存点印象。 她小时候,宋拜山每到发了工资,或者是开了大单的时候,总会带她去市里吃顿大餐。 有的时候就他们两个,有的时候会有宋拜山的那些个一起工作的好友。 其中有位叔叔的妻子,就是聋哑人。 当时还小,不清楚残疾这个概念,看见他们比划手语,以为是什么神秘任务中的加密通话,觉得很酷,拉着那位阿姨叽叽喳喳硬是要学。 场面一度尴尬,但好在叔叔和阿姨都没怎么介意,意思意思,教了她几个手势,“谢谢”“我爱你”之类。 小孩子忘性也大,没过几天,这位阿姨和这些手语也被她扔在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再然后,厂子倒闭,宋拜山自己组厂,一些之前的朋友走的走,散的散,有联系的不过寥寥。 她也没再见过那位阿姨。 当晚刺目白织灯下的混着大人交谈,滋滋作响的烤肉盘的嘈杂饭馆,指间香烟燃烧着升腾的白色烟雾和安格斯雪花牛肉被激出奶味肉汁时升起的香气一起,充盈起满室朦胧的一片白,是记忆中蒙蒙的一层翳。 此时此刻,自从烟中浮现的,剥离出的一张面容逐渐长满皱纹,细细变化,最终归于她眼前的这张脸。 “这是……” 宋思听看着她,喃喃。 见状,黄炎在旁冲老板打了个手势,开口介绍:“这位是这里的老板,看样子,小宋丫头你是不是对她有点印象?” 点点头,宋思听看回他:“是之前刘叔的老婆吗?” 黄炎淡笑颔首。 “是,王姐烧得一手好菜,之前在大饭馆专门学过,你刘叔下岗后,身上落了一身病,王姐就从冰城辞了工作,回来照看着。但一家人没个收入来源,我就帮了个忙,投资了点钱,给王姐开了这家店。” 似乎是知道黄炎在说什么,老板配合着点头。 宋思听不知道说什么好,莫名有些唏嘘。 沉默一阵,老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冲黄炎打了个手势出门,端上来一盘果盘,而后带了门,离开了。 “当年下岗的人不少,有些自己能有个实力的,老宋他们,自己干就干了,另外一些弟兄,老刘,王姐这样的,我当时想着能帮就帮帮,正好当时我也自己做生意,有了点小钱,后来老宋那个厂子关的时候,下岗职工不少……”黄炎看着门咂摸一声,缓缓,将视线移到宋思听身上,目光有些沉,又有些感慨,“当时我也想着,能帮就帮帮。” “那个谁,老林,林德飞,当时就是我给安排的,去我姑爷家那个洗浴会所工作。” 听到这,宋思听心中一颤,倏然抬眼看他。 对上视线,黄炎眼中的笑意浅浅,带着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深意,他见宋思听这幅模样,不急不忙地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茶,端起来吹吹上面的热气,抿了一口。 宋思听心思全都落在他方才的话上,心中七上八下,脑中思绪翻飞,先是惊讶于黄炎这就主动提起他和林德飞的交情,然后又是他口中的那个洗浴会所,听他语气,应该是知道了她去冰城找那家洗浴会所的消息。 不过,他怎么知道? 黄芸之告诉他的吗,那…… 手脚隐隐有点发凉,宋思听抿了抿唇,一口气噎在喉咙,不上不下。 “这个茶还不错。”黄炎慢悠悠地放下杯子,语气浅淡,幽幽说了声。 跟着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宋思听轻轻咬着自己的舌尖,跟着点头。 “刚刚说到哪了?老林,哦,林德飞。” 气口留完,黄炎接上刚才的话题。 当时下岗潮,失业的一堆接着一堆。 稳固的城墙一倒,墙上坐着的平安无事,墙下砸死不少,机灵点的会用巧法,免得被砸死,但也失了墙根下讨渣滓的稳定生活。 南下,再就业,自个创业。 干什么的都有,有起来的,少数。 多数都是颠沛流离讨生活的。 之前熟悉的人发达了,见曾经的好友潦倒,倒也不吝啬帮一把。 东北人义气重,在宋拜山身上尤甚,大概是新开的厂子同之前国营厂比较对口,一下子收了不少人,解决当时至少三分之一职工的就业问题。 厂子 正式开工那天,特地找了个好日子。 二月二,龙抬头。 傍晚一过,天才擦黑,礼花炸响漫天霞光,十几门烟花齐齐照亮鹤城的半边天。 工人自发组织的,好不热闹。 总之,那天开始,甭管自己或者家里人在不在宋拜山厂里上班,只要是在鹤城的,谁没听过宋拜山这号人,人人叫习惯了,见了面,或私下里,都叫他一声宋厂长。 厂子越做越红火,但到底是工业,离了扶持,离了资源,离了先进的机械,最后面对时代洪流,也是螳臂当车,负隅顽抗。 上面来人查,一查一个大疏漏,厂子出来的产品检验不过,折损率千分之三,罚款不说,合作的供销商纷纷毁约,债条山一样地压过来。 厂子倒了,里面不少职工二次失业,不像年轻时,还能有勇气南下闯闯,现在大部分一身职业病,天天在重污染环境里,呼吸道和肺也慢慢养上了职业病,身边还有老老小小的家人,想去不管一切放手一搏,也赌不起了。 大堆大堆的人滞业,当时林德飞就是其中的一员。 但当年,懂得变通的不止宋拜山一个,黄炎也自己开了厂,虽然本金不多,规模没有宋拜山的大,但凭借着老丈人的人脉,做起东北大米加工和转销的生意。 那个时候凭借资源优势有了点起色,生意不如宋拜山的红火,倒也算足够养活几个家庭吃喝不愁。 只是地方政-策一天一变,宋拜山的厂子垮了,他的生意也不算太好做,好在及时转型,各种能赚钱的门道都被他摸了个遍,身边连带的那么多关系也往来频繁,鹤城乃至鹤城周边的,都有很多生意上的伙伴。 所以当时,见着林德飞这个老友下岗之后长久待工,再看他一家妻女,黄炎也是秉承着能帮一把就是一把的想法,给他安排了个清闲工作。 毕竟当年投资王姐开个饭店的事都成,给林德飞安排一个亲戚家的清闲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个时候老林在芸之那里干得还不错,工资也高,我以为稳妥了的,谁知道后来……” 黄炎说到这里,看见宋思听发白的脸色,停顿片刻。 后来发生什么,不用说也彼此知道,林德飞失踪,当时唯一在场的宋思听被列为嫌疑人,后又因找不到证据无罪开释,再然后,就是现在,林德飞刚死去不久的尸体忽然出现,就冻在湖里,似乎预示着什么在浮出水面。 “老林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也听见了消息,也找人去警察局问了,”黄炎没有管宋思听恍惚的神色,接着开口,“但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警察那边也说不知道。老实说,我也挺想知道这些年,他去了哪里,毕竟他失踪前,也算是我手底下的人,所以这些年,一直到现在,发现他尸体后,我都没有放弃,一直在找人查。”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么多年,我还真查到一点什么。” 宋思听听见这话,缓缓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盯着他,双目有些失神,喃喃:“什么?” 黄炎拧着眉头,似乎是经过了好一番挣扎,最后,他缓缓,看着她,没有先回答问题,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他问她:“你在这些年里,有没有怀疑过某个人?” “例如……你身边的,同你最亲密的人?” 第105章 锈雪.26回去问问他。 黄炎这话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宋思听闻言,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身影是李牧迁。 迎着黄炎讳莫如深的目光,她坐在原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是有猜忌,也有疑虑,老实说,李牧迁身上没告诉她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看他,犹如雾里看针。 但是一切的猜疑都只是她的想象。于情,李牧迁和她认识也快有十几年,虽然分别的时间有七年之久,但是曾经他对她的好也不是假的,如果说真的有什么猫腻的话,之前做的那些,都是伪装吗。 尽管分开的时候不算太好看,但是宋思听从未怀疑过那几年。 心中的疑虑一次次将她与他分隔,但是曾经的记忆还是绵绵不绝的雨水一样,填补着鸿沟。 更何况,于理,证据呢? 凡事讲究个有理有据,警察办案都讲究个人证物证,之前她的案子因为没有证据无罪开释,这也都是她所经历的,现在无端,凭借着他的隐瞒,她的想象,就直接说他有罪,未免太过轻巧,儿戏。 宋思听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眉心紧蹙,她这副模样,落在黄炎眼中,他也清楚光靠他空口白牙,说得再真也没有用。 不过看宋思听明显着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听进去,那就行了。 他想起了自己近几年,每年都和政-府合作的冰雕事业,从采到雕,半米厚的冰块,要从整个被冰冻的江面上采出来。 一面江,完完整整,但只要凿出一条缝隙,锥子砸进去,就能将其分离。 现在就缺个砸进去的锥子。 黄炎拧着眉,语气沉了点:“虽然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带宋思听回他在鹤城的公司。 会客厅,有工作人员过来,弄好了投影。 “这是你家老宅那个路口的监控。”黄炎说。 窗帘拉着,房间光线昏暗,宋思听抬眼,看见幕布上,萧瑟的,还没被雪染白的,一片死寂的街道,场景眼熟。 再看日期,她拧了拧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之前从周曼茹那里得知的尸检结果中,林德飞死亡的前一天。 这样想着,她打开手机,点进备忘录,上面的日期吻合。 察觉到光影微微晃动,宋思听关掉手机,敛起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注意力放在幕布上。 上面光影跟随天色和风细细变化,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秒数在静静流淌着。 过了半分钟,画面一角,倏然出现一道晃动的影子。 宋思听辨认了一下方向,从老宅那个地方来。 她喉咙莫名紧了一瞬,手撑着桌子,微微向前倾身,想要看得更近点。 两三秒后,影子飞快地拉长,直到画面中,一晃一晃地,出现了一道瘸着腿小跑着的身影。 穿一身破旧的军大衣,看见这身衣服的一瞬间,宋思听感觉十分熟悉。 她目光紧紧,沿着那人的轮廓描摹。 看身型是个男人,即使他脑后杂草般散乱的头发已经长过肩。 “这是……” 她喃喃开口,一个名字跟到嘴边。 下一秒,那个人回头看。 一张脸。 一张消瘦灰白的脸,一张长满胡须的脸,一张满是脏污的脸,一张写满恐惧的脸。 出现在眼前。 这是她绝不会忘记的一张脸,尽管他与七年前有很大的差别。 但是那样的眼,那样的五官,那样的脸型,组合起来的那张稍微年轻一点的脸,总会在无数个深夜,涂满鲜血,浮在雪地里,浮在萧索的冬夜,浮在废弃的厂房,在她的面前。 他说,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他说,叔叔对不住你。 他说,我日日夜夜都在被此折磨。 无数的喃语,最后,汇成他躺在雪和血里,声嘶力竭地问她。 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一声指控都附着在翩飞的雪花。 梦中的她回答不了他,现实里的她也无法回答。 林德飞。 想起这个名字,她就能想起那千万个梦中,她只是站在尸体前,站在血融化的雪水前,看着满手的血污,任由天上下的雪,地上漫的血,将她重重淹没。 椅子极速在地面拖拽,发出刺耳的尖叫。 黄炎按了暂停,视频定格在林德飞回头看的那一瞬间,穿着破旧脏污军大衣,流浪汉一样的他,定格在监控画 面上。 视线在幕布上顿了一下,他扭过头来,看向撑着桌子倏然站起身,却只是立在原地,看着幕布失神的宋思听。 他的目光停在她面上,很容易就看清楚她的茫然,惊恐。 当然,更多的是惊讶。 她站在那里,看着林德飞“死而复生”的身影,张张口,嘴唇嗫嚅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小宋丫头?” 黄炎唤她。 这一声,将宋思听拉回现实。 她闭上眼,深呼吸调整着梗塞的气息,而后整理好情绪,重新睁开眼,拉回椅子坐下。 深深看了一眼幕布上的林德飞,宋思听将视线转到黄炎身上,她张张口,千言万语不知道挑哪一句来说。 林德飞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这些年一直都在道乡吗? 怎么吃饭?怎么生活? 为什么没有回去? 为什么当年没有出现? …… 许多许多。 太多的疑问密密麻麻压过来,每一条都亟待着回答。 看见宋思听稍微平复好情绪,黄炎没等着她开口,而是又按了播放,示意她接着往下看。 宋思听转头,看见监控中,林德飞脚步未停,边向他跑来的路看着,边喘着粗气,卯足力气往前跑着,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没一会,就离开了监控中。 时间缓缓流逝,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好几次如坐针毡试着开口,但都哑言,看着空镜,心脏紧到嗓子眼。 五分钟后,而在他身后,刚刚出现的地方,另一道影子延伸而出,一道穿着冲锋衣的修长身影出现在监控画面中。 掌心传来刺痛,宋思听浑然不觉。 她死死盯着那道身影,直到他快步停下,站在路口左右环视,而后,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扭过头来,抬眼看,目光冷冽,穿透监控摄像头,与画面这头的她,隔着时间和空间,对上视线。 画面凝滞不动,定格在李牧迁那张神色淡漠的面容。 黄炎又一次按了暂停,他扭过头来,看向宋思听。 余光瞥见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他提醒她:“要不要擦擦。” 宋思听猛地一下恍然回神,像溺水者触及到空气一样大口呼吸,她跟着黄炎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掌心渗出丝丝鲜血,她的指尖嵌进皮肉。 只是这强烈的痛感都不足以抚平心中的惊涛骇浪。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黄炎说着,揪了纸,隔着桌面递给她。 宋思听怔怔接过,忘了说谢。 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见她一点点用纸巾擦去手上的血,黄炎悠悠,将目光看回幕布。 他说:“与其问我,不如,回去问问他。” 闻言,宋思听缓缓抬眼,又一次,与李牧迁对视- 开学前一天,宋思听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情,与之前每次假期结束的不舍不同,她现在反而感觉回到学校,紧张的学习填满每一天的生活,对她而言,可能更好点。 起码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留李牧迁吃了个午饭,客随主便,她本来是想自己做点饭什么的,但她没怎么做过饭,解锁的食谱只有面条。 最后还是李牧迁围上围裙,她给他打下手,两人做了三菜一汤,最后吃完,还是李牧迁刷的碗。 宋思听有点不太好意思,哪有留客人吃饭,还让人家做饭刷碗的道理。 她要去帮忙,李牧迁拿这个时间正好可以整理一下自己还有哪些错题搞不明白的借口支开她。 毕竟她要开学,他过不了几天也要回冰城了,之后面对面讲题的时间估计也很少,手机倒是能问,但肯定没有直接线下上课方便点。 宋思听没有再坚持,回房间拿了纸笔和练习册,餐桌擦干净,摊开本子。 所以李牧迁刷完碗,又留了一会,把她没太搞懂的题目讲了。 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补习,宋思听的数学思维还有做题方式都一点点进步。 从之前的连及格都费劲,到现在已经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将基础题的120分拿完,还有余力去攻克剩下的30分难点。 几个大题讲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试卷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后,宋思听停笔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转黑。 头顶上白织灯亮着,不知道李牧迁什么时候去打开的。 她一直在写题,没有注意到。 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腰,宋思听的心情稍微轻松点,还莫名来了兴致,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 李牧迁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看什么?” “不知道,我看看。” 宋思听摇摇头,跑回房间拿手机,查电影票。 随便挑了一部稍微感兴趣的,时间合适的,她选了座位下了单:“我请你。” 李牧迁淡笑,而后点点头。 “那你等等,我换个衣服就出门。” 宋思听说着,回了房间关了门。 门板隔绝着外面的声音,传过来模模糊糊,她听见李牧迁和她说,桌上的联系册先帮她收拾好放在桌角,让她别忘了装进书包里。 看看放在卧室书桌前的书包,宋思听脱掉睡衣,扬了扬声,说好。 往身上套毛衣的时候,忽而间福至心灵。 她顿了顿,走到门口,隔着门叫他:“李牧迁。” “嗯。” 李牧迁在外面应着,听声音距离,应该在客厅。 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 他走到门口,停下来,声音又近了点,他问:“怎么了?” 宋思听将脸埋在毛衣里,她深吸一口气,呼吸着毛衣上暖暖的洗衣粉味。 声音也埋进一片绒中,模模糊糊的,小小的。 她瓮声瓮气:“我喜欢你。” 说完,快速把毛衣套上头,拉下衣角,没有再说话,接着换衣服。 心脏却紧张得扑通扑通狂跳,她拿手背冰着脸,想着刚刚的音量,这样的声音,他应该没有听见……吧。 下一秒。 李牧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他轻声说:“我听见了。” 而后,停顿了一两秒。 他认真地,一字一顿,说道:“我也喜欢你。” 第106章 锈雪.27宋思听没见过他抽烟 张裘其实没有休息太好。 经过那么久的连轴转,在近乎一天一夜精神高度紧绷后,回到家躺到床上,窗帘拉着被子盖着,孩子出门玩了,老婆今天还贴心地给他端来一杯温开水。 累到极致,如此舒服安逸的环境,闭上眼,脑子不停歇,一直回荡案件的各种细节。 昨晚到了鹤城都是凌晨两三点,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警局,给那个出现在周曼茹家天台的男人做笔录。 那个人叫肖迟,鹤城本地人,在这里经营一家棋牌馆。 模样平平,属于丢人堆里一眼看不到的那种存在。 表面平庸到看不出什么异状,张裘审下来,竟然什么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 和林德飞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为什么会出现在周曼茹家附近? ——只是路过。 …… 反正任他怎么问,肖迟只是守口如瓶。 横竖也撬不开什么,天色渐蓝,张裘也累到极致,想着之后再审。 但是回到家,还是感觉心里沉沉的,不得安宁。 一觉睡到下午,天还没黑的时候,也不算久,睁眼后脑袋跟有人在里面放炮一样,疼到几乎要炸掉。 胡乱趿拉拖鞋下床,找药箱吃了点布洛芬,张裘披着外套坐在沙发前点根烟清醒清醒。 烟丝在手指中间燃烧,他揉着脑袋,另手打开手机,见有几个未读短信,点开来看了,张裘当即瞌睡醒了一大半,换上衣服顾不得吃点东西,急匆匆往警局去。 “什么情况?” 暮色四合,天光依稀。 站在警局后院停车场,张裘重新点了根烟,嘘了口头烟,皱着眉,摸着下巴,目光压在眉下皱褶里,深深嵌进去,团成一片深深的影,窥不见其思绪。 上午招待宋思听的那名警察此时跟着他身后,见他眉目紧深,不做拖延,同他话起这辆车的来历:“肖迟去林德飞家的时候,开的就是这辆车,我们查了车牌号,挂在肖迟名下不错,但是我们去调了行车记录仪,有一天的行车记录消失,去车管所查,那一晚有个超速的记录,然后……” “然后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张裘目光从车子上移开,抖抖半长不短的一条烟灰,眉 心蹙得更紧。 那警察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到他眼前:“然后发现了那晚,车不是肖迟在开。” 闻言,张裘狐疑地咬上烟蒂,接过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放大了看处罚记录上拍到的人影。 照片模糊,即使当时有着闪光拍照,但是在夜里,又是飞速行驶的情况下,也看不太清驾驶座上的人的面容。 只有大致的面部轮廓,能看出来戴个眼镜,剩下的就辨认不清。 ——起码在没见过那人本人的情况下,光看个照片,是认不出来的。 但要是凑巧见过本人…… “宋思听身边那个当老师的叫李什么来着?李……” 张裘脑中闪过一张脸,但一时间名字到了嘴边,却念不出来。 “李牧迁。” 警察接上他的话。 又紧接着说道:“那条记录走的是肖迟本人的驾驶证,我问了他关于这件事,他本来还是咬死了不认,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眼见他又停顿,张裘深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到地上积雪里,鞋尖碾了碾,不满地道,“你现在说话怎么磕磕绊绊的,跟我还留上话了。” “没,没有,怎么敢,张队,”警察连忙摇头否认,见张裘面露不愉,连忙把自己还没整理好的疑问说出口,“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其实今天李牧迁主动过来了,说了自己要来保释肖迟,当时车管所的档案还没调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和肖迟认识,问他俩什么关系,说是朋友。” “然后现在走保释程序还太早了,肖迟只是在审问阶段,还没定嫌疑,我只说让他先回去等等。然后之后车管所的档案出来后,我去审肖迟,刚刚说了,他不是本来咬死了不承认嘛,但是后来,我和他说李牧迁过来了一趟在谈保释的事宜后,他又忽然转口,就是我在短信里和你说的那件事。” 张裘默默听着,直到他说完后都未置一词,只是面上疑虑越发重,当听到警察提到短信,他想起来自己现在过来的原因。 ——是因为肖迟主动说要招供,还指名点姓,只要他张裘来审。 从凌晨的锯嘴葫芦到现在主动说要招供,期间的转变,显而易见,就是李牧迁。 这个李牧迁。 从前张裘不是没怀疑过李牧迁,他也查过他,但是他身上真的没什么可查的,履历干净。再加上从案情,还有和各类相关人的关系来看,他都是那么地边缘。 即使他是宋思听的男友,林冉的老师,张裘找不到什么线索,也不再关注,也就暂时搁置,逐渐忽视他的存在。 不过现在,一堆看似不关联的案子堆在一起,刻意找着李牧迁的身影会发现,怎么哪都有他。 一次两次说是巧合,但是这每一起,从最开始宋拜山死亡的一案,到后面,林德飞失踪案,林德飞死亡案,再到现在周曼茹遇袭案,会发现,他总是以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身份处于事件内外边缘。 真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从接手林德飞的案子后,张裘的白头发可谓是一茬接一茬,长个不停,查到现在,当年和他失踪案有关联的人,近的远的,亲的疏的,到现在都有出了状况,凭借他多年的刑警直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他没抓住。 现在乍然蹦出个肖迟,让他不得不重新将目光放在李牧迁身上,主动审视。 不是李牧迁身上真的没什么线索,只是他没找到。 “除此之外,肖迟还说什么了?” 张裘静静想着,同时问道。 警察摇摇头:“没有,他和我们什么都不肯说。” 张裘乜了他一眼:“他现在在?” “还在警局,暂时不敢放,但是也不能押看守所。” 点点头,张裘拢了拢皮夹克外套,往警局大门去:“那就先会会,看看这个锯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怎么不开灯?” 李牧迁走进家门,黑漆漆一片,只有屋外月光浅浅照进来一层,镀着客厅的物件,他看见沙发上,侧躺着一个轮廓。 目光停了停,他扭过身拉开客厅灯,轻声问道。 眩目的白色灯光一瞬间充盈满室,宋思听眨眨干涩的眼,坐起身。 她盯着李牧迁的背影,看着他脱掉外套,穿着一身白色棉毛衣走过来,她一言不发。 没等到回答,李牧迁微微抬眉看她。 目光触及她有些乱的披肩发,还有眼底一层明显的红血丝,他眉心微折,视线转到桌面,看见面前茶几上一个半盛着水的烟灰缸,里面歪歪斜斜游着许多燃尽了的烟头,染得黄黑的水晃荡着一层厚厚的油灰。 旁边放着一个火机和一盒长白山,里面只余一根。 “你抽了多少?” 他走到窗边,解开锁扣,推开窗,外面的冷风一瞬间灌进来,裹着他的声音,冷冷的。 吹得人头疼欲裂。 宋思听依旧没回答,她视线锁在他身上,久久凝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本的震怒,恐惧,后怕,在从黄炎那里离开后,回到满室寂静的屋内,一点点散去。 那么多的疑问。 他到底有没有骗她,从什么时候开始骗的,他林德飞的失踪和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种种,每一个都是亟待回答的问题,她每一个都想先得到他的回答。 她回到家后独自坐着,从天亮直到满室昏暗,一根根尼古丁燃烧过后,那些问题随着一起燃烧凝练,到最后汇成三个字。 为什么? 见她沉默至今,李牧迁淡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走过来,半蹲在她面前。 没看她,他径直拿起桌上的烟盒,掏出最后一根,夹在指尖看了看,最后将白色烟蒂咬在唇间。 两元一个的防风打火机,迎着狭窄小窗灌进来的呼啸寒风,火苗笔直燃着点燃烟丝。 宋思听没见过他抽烟,他一向烟和酒都不碰,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她盯着他,直到他唇间溢出薄薄一层的白,很快又被吹散。 那点灼烧的红色光点静静烧着,化不掉他眉目间的冷意。 李牧迁摘下眼镜,随手搁在一边的茶几桌面,他看着她,眉目很深,墨色眸子被白色的雾气遮得若隐若现。 “你见过黄炎了。” 依旧是李牧迁率先开口,这次他用的肯定句,没有任何的遮掩,直奔主题。 事到如今,宋思听迎着他的视线,点点头。 她终于开口,嗓音有点哑,她一字一顿,还是把那个酝酿了那么久的问题道出:“所以,为什么?” 李牧迁闻言,眸色淡淡。 他淡哂,目光依旧盯着她,只是倏尔间,有点远,似乎是在通过她的双眼,进入到某种回忆。 满室沉寂过后,他抬手,看看腕表。 上面秒针一点点走着。 李牧迁说:“有点长,我们时间不多,我想想,该怎么说。” 第107章 锈雪.28“所以,李牧迁,要和我谈…… 开学之后,教室墙上的倒计时一天一换,低头写个题再抬头的功夫,恍然间又过几日。 时间在笔尖下飞速流逝,春天也在一点点到来。 每天上学放学,东湖上架着的那座桥是必经之路,宋思听背着书包,手上拿着英语小册子或者文综笔记。 偶有驻步抬头,放眼看去,东湖上面的冰同雪在一点点融化,浅蓝色的水面透过薄薄一层白色的冰面,看起来像是云雾缭绕的蓝天倒悬在里面。 班里同学学累了也多有抱怨,说着考完试就要放飞的计划,宋思听只是默默听着,笔下不停,在练数学题。 “我发现你好像变了个人。” 有熟悉的同学对她说。 “是吗?” 宋思听把草稿纸上的答案写到填空,随口应着。 同学说她变得不爱说话了,更沉稳了点,也更冷漠了点。 不过这种高压之下,大部分同学也都收了心,她这种模样也不算罕见。 杨翠兰时常会过来看她,给她带点吃的,或者给点生活费,两人晚上吃完晚饭会坐着聊会天,杨翠兰总是高兴地和她说攒下来了不少钱,她大学的各项费用也算有了着落。 宋思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闷闷点头。 杨翠兰问她的学习状况,她只说还好,能考个不错的本科。 黑龙江人不多,分数线低,她在的学校又是市重点,往年成绩也不错。班里不少同学都想冲个双一流,目标院校也早早写好了贴在桌角。 “挺好,想好考哪了吗?” 杨翠兰问她。 摇摇头,宋思听说:“没想好,但我想留在东北。” 其实已经想好了,是冰城的一所211,按照她的模考分数,绰绰有余。 但她不打算和杨翠兰说,也没贴桌角,事以密成。 她还是有点忐忑。 李牧迁早就开学回了学校,他的大学好像和她印象中的大学上得不怎么一样,非常忙,两人平时也不怎么联系,只有周末的时间会聊上两句,问问学习状况,或者不说什么学习,就单纯问问最近的心情如何。 开学前那晚,那两句我喜欢你,好像并未在他们之间起了什么作用。 没有距离的拉近,也没有不可言说的羞涩隔阂。 一些如常。 石头滑进水面,波澜只有一点点微风吹过的激荡感。 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清楚告白后的流程,她没谈过恋爱,问过李牧迁,他也没有。 不过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班里有同学偷偷摸摸早恋,她偶然会撞见谁给谁带了个奶茶,下课悄悄摸摸站在一起牵手聊天。 之前中午出去吃饭,还在米线店里看见穿着校服的一男一女,并排坐着,女生不小心呛到,男生慌忙放下筷子轻拍她的背。 这样大概就是学生时代的恋爱吧。 她忽然间代入到自己和李牧迁身上,总感觉有点不大相符。 如果和他恋爱,他们之间,应该不会是这样。 但具体是什么样,宋思听也想不出来。 有问过李牧迁,他们现在算是在谈恋爱吗。 李牧迁回她:「你觉得现在像是吗?」 宋思听想了想:「应该是?」 那边停了好久,期间宋思听放下手机,去刷了一道题再看,消息才回过来:「高中谈恋爱,还太早。」 这话说得有点老成的味道,宋思听忍不住笑,但想想,他好像一直是这个调调。 那什么时候算是合适? 宋思听脑中出现这样的疑问,但是没问出来,只回了个好。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了,眨眼间到了高考。 似乎全国高考的时候都在下雨。 第一天的时候,天色很阴,远处天空一片盘旋着黑色云丝的乌云黑压压地,干燥风中已经提前有了雨味。 高考考场就是她的高中,宋思听在短袖外面套了件薄外套,走着熟悉的路去了学校。 雨一直到她考完才下。 第二天倒是晴天,不怎么热,写完最后一科目英语,出了考场,杨翠兰和李牧迁来接她。 三个人一起在滨湖苑吃了顿饭,杨翠兰问她说暑假要不要回道乡住一段时间,宋思听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正值期末周,李牧迁是请了一天假过来的,吃完饭也要回去冰城。 两人都走后,宋思听坐在房间里,发了会呆,没有什么大家说的解脱的感觉。 她翻出被她放在壁橱里的钥匙,打开那扇被她锁了半年的房门。 屋里一切都浅浅落了层灰,宋思听坐在床边,抱着床头柜上的一张遗照,长久落泪。 暑假。 不少同学染发的染发,出去玩的出去玩,朋友圈每天更新,她都来不及看。 宋思听找了个大饭店的兼职,干一个暑假,能赚六七千。 天天都很忙,忙点的话,能让她不再想东想西。 杨翠兰有让她辞了,说自己还能养她,被宋思听软磨硬泡堵了回去。然后过两天,她就在店门口发传单的时候看见了李牧迁。 她知道大概是杨翠兰让他过来劝,刚想说自己还算适应,就见他未置一言,朝她笑笑,背着书包去对面的咖啡店。 宋思听站在原地看,靠窗的位置,他在那坐下,掏出笔记本,也在忙自己的事情。 晚上下班,卡着点,他过来,陪她一起走回家,送她到楼底下,再自己走回去。 夏天的黑龙江,晚上不是太过炎热,盛夏的晚风一吹,婆娑树影下,两人的影子也在渐渐靠近。 高考出分那天,宋思听还在正常上班。 下午好不容易得空了,掏出手机坐在门口台阶上打开网页查分。很不错的分数,上她的目标院校绰绰有余,只不过……她默默算了一下,和工大还是有点距离。 不过还是心满意足,她独自高兴了一会,站起身,回饭店的时候,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咖啡店,李牧迁侧过头来,隔着玻璃窗看她。 忽然对上他的目光,宋思听又有点不自然,拽了拽衣角,冲他扬扬手机,算是打了个招呼,又跑回店里。 晚上回家的时候,不出所料地,李牧迁问她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 她脚步轻松,走在他身边,步伐有点小小的跳动,很愉悦的样子。 高三为了专心学习,她把长发剪了,如今到肩,不怎么长,发尾翘着小幅度的活泼的卷。 她给李牧迁一一报各科的分数,李牧迁眸中蕴着浅浅笑意。 “那你报哪个学校,想好了吗?” “师大。” 宋思听不假思索。 李牧迁一愣,他脚步停顿,看着她。 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李牧迁没有跟上,宋思听也听下,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的分还能报个更好的学校。” 李牧迁说着,语气有点沉。 “知道啊,但是,我想留在东北。” “吉林也是东北。” 他说着,言下之意,劝她报那里。 宋思听摇摇头:“考不上。” “我查过历年分数线,可以试试。” “不想去。” “宋思听……” 李牧迁喊她名字,声音微微扬起,带着点无奈。 宋思听不说话了。 她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一阵,转身就向湖边跑去。 李牧迁快走两步,长臂一捞,抓住她的手肘:“去哪?” “不用你管,去湖边散散步。” “我陪你。” “说了不用。” 宋思听使了点力,挣不开,她抓住他的手,一点点掰开,指尖用力到发白。 怕伤到她,李牧迁松开手。 他看着她,静默一瞬,和她说:“对不起,但是你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没有拿自己前程开玩笑,我想了很久,我以后打算留在鹤城,我想当老师,我看了师大的专项计划,毕业之后可以分配回来,我是为了那个计划努力备考,现在分数够了,我也不想往外走。” 宋思听盯着他的眼睛,一口气和他说完。 话落,她静静和他对视几秒,看见他眼中的墨色,她转身,接着往湖边走去。 李牧迁看着她的背影,跟上。 两人走在湖边步道,迎着晚风,还有左近时不时跑过的夜跑人。 走了一小段,李牧迁问她:“为什么想当老师?” “因为很稳定啊,”宋思听说着,顿了顿,“而且奶奶年纪也大了,我想多陪陪她。而且鹤城很好,足够我在这里生活,我不想往外面跑。” 其实目标这回事,之前她一直没有,宋拜山死后,她才萌生的这些念头。 人活这一世,命途多舛。 辉煌落幕,谷底逆袭,大起大落的人生,虽然她没有经历,但是跟着宋拜山长大,她也算是亲眼目睹。 从职工,再到下岗,再东山再起,成为宋厂长,最后树倒猢狲散,钱财散尽,高楼坍塌,死后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宋拜山下葬那天,她捧着他的骨灰盒子,那么高,那么壮实的一个人,死后一捧土,她讶于他那么变得那么轻。 她不喜欢变故,不喜欢突然的急转直下,宋拜山死后,宋思听住在道乡那段时间,看雪原,看远山静卧,看屋顶上笔直的炊烟,日光下冰封的一切都如此旷达宁静。 题目写到累的时候,她总爱看着这些景象发呆,亿万时间压缩,不过这宁静一瞬。 安安稳稳,守着小小的家,小小的世界,就这么遍历无数个四季,她觉得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她停下来,站在昏暗路灯下,唇角挂着浅浅的微笑,看着李牧迁:“所以,这是我郑重考虑之后的结果,不用再劝我啊,为我开心一下吧,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点。” 李牧迁也停下来,背后的灯光为他轮廓镀着一层淡淡的黄晕光边。 “冰城师大的话,离家近,这边承认度也高,是我最好的选择,”宋思听接着说,话到中间,顿了顿,“而且,离你也近。” 怔了一瞬,李牧迁看着她,眸光动了动。 他抬手,指尖轻轻,落在她发顶,揉了揉。 宋思听感受到他的手要抬走,她倏然转了话题,向前一步。 “所以,李牧迁,要和我谈个恋爱吗?” 话落,她踮脚,唇角轻轻,贴上他微凉的唇。 一阵风过,吹来湖上的水汽,清醒,黏涩,卷起她的几根发丝,轻轻,扫过他的皮肤。 水面皱起,灯下的相贴的影子也泛起涟漪。 第108章 锈雪.29“李牧迁,你涉嫌故意杀人…… 隔着监视器,张裘先是在门外观察了片刻。 肖迟坐在长桌对面,双眼泛着血丝,眼下乌黑,面色有些憔悴,唇上也扎出青色胡茬。 听警察说,凌晨到现在,他没有合眼,也没有休息,只是干坐着。 张裘要来监控,看着他在这段时间的活动,目光停在肖迟不断向外张望的眼,还有他偶有焦急抖动的腿。 “他在等谁?” 蓦然,张裘开口问道。 一旁一起看监控的警察闻言,诧了一瞬,看看他,旋即目光落在屏幕上,挠挠头:“没谁啊。” 他说:“这一整天,他就在这坐着,不吃不喝,也不休息,问他啥他也不说,也没有人来看过。” 顿了顿,他又看看张裘,问他:“张队怎么看出他在等人的?” 张裘沉默着,没回答。 眼下站在门口,再看肖迟,虽然也是沉默的,但少了之前在监控画面中的那种隐隐的焦急感觉,虽然状态看着萎靡不振,但无端有种稳操胜券的感觉。 心中有了计量,张裘推开门,走进审讯室。 听见动静,肖迟抬起头,看见他过来,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道了声好:“张警官。” 嗯了一声,张裘把手上拿着的本和钢笔往桌上一放,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 看了他一眼,张裘低下头,沾了口唾沫,摊开本子,一页一页翻着,摊开一页空白,旋开笔帽,一字一顿,写着时间。 写到日期,他笔尖稍顿,深眉压着的眼微微上挑,乜了肖迟一眼,自言自语状喃喃,却明显着是在问肖迟:“今天是周几……来着?” “周三。”肖迟提醒他。 “周三,对,你看我这记性,”张裘纸上写了个星期三,笔尖划过纸张,哗哗声响,落完最后一笔,他旋上笔帽,才抬头冲他勾个笑,解释道,“年纪大了,一晚上不睡,黑白颠倒一下,就容易忘了日期,以为今天还是周二。” 肖迟点点头,没有应声,不置可否。 陷入短暂沉默,张裘思考一瞬,先出声,没顾着正题,而是先问他:“听说,肖先生一天没休息,也没吃东西,怎么,是紧张还是……要是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尽管提,虽然肖先生现在暂时不能走,但我们警局向来注重人文关怀,你在我们这里一天,我们肯定不会叫你饿着累着。” 肖迟摇摇头,抿了抿发白的唇,开口道:“谢谢张警官,我只是没什么胃口,待会我们聊完,我回家路上对付一口就行。” 听见他这么说,张裘挑挑眉:“肖先生那么确定我们聊完,你就能走了?看来肖先生想要和我说的事情不少。” “就算不能走,也能让人给我带点吃的,”肖迟说着,提醒他,“张警官,我们是不是应该可以开始了?” “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了,”张裘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两三笔之后,他抬头,“让人给你带点?谁?李牧迁吗?你怎么知道他会过来?” 肖迟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看张裘的本子,他写一手潦草烂字,又是倒着的角度,看不大清上面的内容。 敛目沉思一瞬,他桌下手指蜷了蜷,似乎在组织语言。 一时间没等到答复,张裘抬眉,看了看他:“肖先生之前不是闹着要见我,怎么现在反倒哑巴了?” “没有,”肖迟摇摇头,“只是在想,要怎么说,毕竟他,哦,李牧迁,他交代我的事情,有点多,我想想从何说起。” 话到正题,张裘放下笔,端了端坐姿,双手搭在桌面成塔状,眼睛盯着他,一瞬不移。 “我和李牧迁是高中同学……” 2013年,李牧迁高中毕业,市状元,后来又被工大录取。 肖迟当时听说,道了几句厉害,便没什么其余的感觉。 他成绩普普通通,也不爱读书,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小孩,父母在宋厂长厂子里做工,工资也够养他,对他没什么要求,活着就行。 而当时的肖迟,刚成年的毛头小子,爱玩,爱装,勾结社会上的人,毕业之后心野了,成天出去喝酒跳舞打牌捣球,一两天没个正形。 作为社会人的小跟班,其实他心里也没怎么把李牧迁这种看样子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放在眼里,李牧迁高中也和他们没什么交集,两人整个高中也就只是个知道彼此姓名的关系,点头之交也算不大上。 真正有了交集,还是在暑假。 他帮大哥看台球厅,一天没过去,就听说出了事,有人受伤,警察都来了。 一打听,受伤去医院的还是群高中生,再了解,好家伙,甚至还有宋思听。 他爸妈都在宋拜山厂里,他也老是听他们提过这个名字,宋厂长唯一的姑娘,天天紧着宠着。 正寻摸着这件事要不要自己去帮忙表个态,找人教训一下那几个闹事的,好在爸妈前邀个功。 说做就做,他特地打听了那群人被拘留的时间,卡着他们出来的点特地带了几个人在看守所附近守着,就等那几个人出来了。 但他还没动手,就看见李牧迁堵了他们。 “他一个人?身手那么好的吗?” 张裘听到这里,狐疑地挑挑眉,打断他,问道。 脑中浮现出李牧迁那副老神在在的斯文模样,怎么着都不能把他动手围殴一群人这种事情联想起来。 “他身手确实还不错,”肖迟淡淡地道,话到这里,停了一瞬,伸出手,食指中指虚夹,问他,“有烟吗?” “审讯室不让抽烟。” 张裘抬眉,示意了一下头顶的烟雾报警器。 “坏的,”肖迟没动,依旧保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我昨天看你抽了。” 摸摸鼻子,张裘咳了一声,看看监控器,满脸不情愿,从兜里掏出一包哈尔滨,抽出一根磕巴磕巴,递给他。 手指停在半空,肖迟依旧没有动作,向他示意自己被铐着的双腕。 张裘耐着性子给他点上。 “不过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过那么多人。” 肖迟看了看燃在指间的红 点,没抽,只夹着,接着道。 他带着人在旁边看了会,见其中一个人随手从路边捡起块石头,怕这位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赶紧上前帮架。 后来他们一群人和李牧迁单方面把那堆人揍了一顿,酣畅淋漓。 说到这里,张裘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用词。 肖迟愣了一瞬,旋即笑笑:“就因为这件事,我们有了点接触。” 但是也就是不咸不淡。 真正有接触,还是在宋拜山死后,林德飞失踪后,宋思听离开鹤城后。 那个时候他爸妈换了不知道多少份工作,正想着要不要南下。肖迟也打算跟着父母一起走的时候。 李牧迁找上门来。 他说自己在冰城有了产业,问肖迟父母愿不愿意过去做工,很轻松的活,就是照看景区之类,人也不多。 到了肖迟爸妈那个年纪,家都扎根在鹤城,自然不愿意跑太远,再加上身上没什么手艺,年龄也大了,所以李牧迁给介绍的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好机会了。 工作轻松,事少钱多,离家近。 不止如此,李牧迁还说,要给肖迟开一间棋牌室,让肖迟全权看管着。 但是天底下没有什么掉馅饼的事情,肖迟虽然没有读太多书,也明白这点道理。 他问李牧迁原因,李牧迁也爽快地提出自己的条件。 他告诉他。 要让他帮忙办一件事,这件事持续的时间会很长,可能是一年,两年,或者五年,十年。 所以李牧迁给了肖迟父母稳定的工作,给了肖迟一个长久的资金来源。 听到这里,张裘眉心一跳,一个猜测隐隐在心中浮现。 他张口,还没说出声,就听肖迟缓缓道。 “他要我,监视林德飞一家母女,直到,有人对她们下手。”- 一场突然的暴风雪。 待到宋思听从李牧迁的话中回神,从打开的窗户外刮进来的雪粒子已经扑卷到她的侧脸。 呼啸的风声在屋里盘旋着,她披在肩上的长发被风刮得凌乱,不时有发丝吹到眼前,遮挡视线。 李牧迁见状,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推上窗户,锁上窗扣。 扬起的发丝平息,宋思听扭头看他,目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停了一下,随之视线掠过他的肩,看外面被风扬起的雪花打在窗玻璃上,然后又坠落地面。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李牧迁方才说得足够多。 她是尚未消化,只得无言。 眼底已经涩然到哭不出来,宋思听闭上眼,收回视线。 从窗玻璃的倒影上看见她的视线抽离,李牧迁顿了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视线从她疲累的眉眼上移开,透过镜片,透过玻璃,盯着远方,风刮着雪,雪卷着风。 长夜笼罩,极寒的气温,漫天的雪花,在这里是格外稀松平常。 红蓝闪烁的车辆鸣着笛,车灯刺破黑夜,摇摇指来。 听见动静,宋思听睁开眼,没再看他。 只轻声说:“你该走了。” 嗯了一声。 李牧迁看了一眼停在楼下的警车,走过来,拿起他搭在沙方上的外套,套上身,拉链拉到顶。 最后扶了下眼镜,他扭过头,看着仍坐在沙发上的宋思听。 眸光稍敛,他开口,还是问她:“要抱一下吗?” 说完,没等她回答,他自顾自的走上前,伸手,重重将她圈在怀里。 停顿一两秒,听着门外渐近的脚步声,他松开手。 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李牧迁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拉开门。 门外,是拥挤的楼道,站了四五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为首的是张裘。 他掏出警官证,在李牧迁面前示意:“李牧迁,你涉嫌故意杀人和非法囚禁,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109章 锈雪.30尸体已成冰。 录取结果下来,不出意外,宋思听被师大英语专业录取。 兼职的工资也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给她发下来,宋思听用这笔钱交了学费,还请杨翠兰和李牧迁在那个大酒店搓了一顿,领班给她员工优惠。 杨翠兰几次想着结账,被宋思听拦了回来,事后,杨翠兰硬是给她塞了两千块,说是她第一个月生活费。 “你不收,就是觉得奶奶没用,连个小孩都养不起。” 宋思听只得收下,存银行卡里,没打算动。 她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她也已经提前找好了兼职,等到了冰城,可以一边上课,一边打闲工,成年了,有双手在,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总的来说,离开家前,所有的事情都让她很开心。 考上理想的学校,理想的专业,能自己赚钱,家人平平安安在身侧,还和自己喜欢的人谈了恋爱。 虽然这些幸福看起来都小小的,但是一切,都好像在朝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如此,便知足。 李牧迁的学校比她开得早,宋思听如果和他一起提前过去,宿舍也没分,没个住的地方,就晚几天过去。 只是几天的分别也没什么的,毕竟两人暑假几乎一直在一起。 白天她在打工,他就在街对面的咖啡店陪着她。下班之后,两个人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吹着晚风,再散着步,他给她送回家。 路上会聊天,很多都是畅想未来,宋思听没住过宿舍,问他住宿舍会是什么样,如果和舍友闹了矛盾,该怎么处理。另外也会问点关于冰城的,景点她自己也去过几次,多数都是问他什么饭店好吃,周六周日都是去哪玩。 李牧迁的回答总是很无聊:吃食堂,周末不出去,泡研究室。 “那你真的有点浪费大学时光了,不过也正好,”宋思听眼睛亮晶晶地,走在他身边,步子也轻快,她说,“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我跟你说,我在论坛搜到好多好吃的店,到时候我过去了,我们就可以先去那个……” “好,”李牧迁浅浅笑着,点头。他脚步停下,站在她家楼下,他微微抬了抬眼,示意,“到了。” 宋思听看看眼前的居民楼,脚跟带着脚尖转了转,有点不舍。 “怎么了?” 李牧迁垂眸,轻声问她。 摇摇头,宋思听抿抿唇,欲言又止的。 她抬眼,看看他,又看回脚尖,声音闷闷的,她小声问他:“上去坐坐吗?” 说完,感觉脸颊烫了点,下意识想抬手摸摸,但是手抬到半空,又觉得太刻意,讪讪地放下。 不知道多长的一瞬沉默中,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不了,我行李还没收拾完,明天一早的车。” 说完,李牧迁顿了顿,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也早点休息,晚上别熬太晚。” 好半晌,宋思听看着他鞋尖将要转开,闷闷点点头。 她没动,听着脚步声渐渐离开。 微微叹了口气,她正要上楼,忽然,听见身后,李牧迁扬了点声,唤她名字。 “怎么……” 她下意识扭头,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见视线中,他大步走来。 然后,长臂一捞,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 吻倏然就落在唇 上,宋思听讶然,眨了眨眼,缓缓,才感受到脸侧他温热的呼吸,和冰凉的镜片接触皮肤的触感。 然后,就是双唇上触感。 轻轻,轻轻,又密不可分。 她听见自己心跳,也或许是他的。 在脑海中左右回荡,砰砰,砰砰。 晚风过,风扬着风,扬着她的发,他们的衣角。 心跳声,微微的耳鸣声,周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夏末蝉鸣,还有不时传来的散漫步调的脚步声,车过风流,闲人交谈,轻轻狗吠。 闭上眼,她听见风卷着树叶,哗哗的清脆摩擦,混着暧昧的,湿润的,纠缠不休的轻轻喘-息。 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夏天。 此后,再没有一个夏季比得上这个时候的心动,幸福,和一切都将开启一段新历程的满怀期望。 开学那天,杨翠兰从道乡过来,陪着她,坐火车去了冰城。 到了宿舍,帮她铺好床位,逛了一下学校。 舍友都是东北人,也有鹤城本地的,听见宋思听自我介绍,盯着她看了半晌,说:“感觉你的名字好耳熟。” 宋思听笑笑:“我这个名字蛮大众,可能有撞名的。” 舍友也没深究。 不过看她身边只来了个奶奶,别的也有家长送的不免也有点好奇,杨翠兰泰然自若,一边帮宋思听整理行李,一边闲闲带过,话里话外,说着她爸妈忙,有事不能过来。 宋思听站在一边理衣服,抿抿唇,鼻子有点酸。 报道完,手续办好,杨翠兰赶着晚上那班火车回去,没留下来吃饭,宋思听给她送到火车站,进站前,杨翠兰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好多。 “每天按时吃饭,你学校食堂我看了,饭都不赖嘞,一日三餐按时吃,要是想和室友下馆子也想去就去,奶奶有钱,不够了记得及时问我要,不要亏待自己。” 宋思听点点头。 “还有啊,到了大学也不能玩野,要好好学习,兼职什么的要是冲突了,能放就放,你现在还是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咱家就出了你这个一个大学生,奶奶我肯定支持你,好好上学。” “奶奶,”宋思听瓮声瓮气反驳她,“我有数,我都看过课表安排好了兼职时间,不会冲突的。” 杨翠兰站在检票口前,拉开挎着的小布包,拿出车票,攥着手心。 递出去前,不太赞同地看了她一眼,眼瞅着宋思听绷着的脸,她又轻轻叹气:“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能养你,我不想累着你,咱还年轻,之后赚钱的机会多得是,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还有力气的时候,就是想看你无忧无虑的,健健康康的。” 她话到半,宋思听就有点忍不住了,垂眸眨了眨眼,视线里掠过杨翠兰那双斑驳的手,皱纹斧凿刀刻般,老年斑也清晰可辨。微微蜷曲的掌侧,还能窥见厚厚的黄茧。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不知道从哪看来的说法。 降生之时点长灯,默默燃着。 有人的灯燃到一半,突然的风过,灯灭留半根白烛,谁都料不到的死亡——是宋拜山那样。 剩下的燃完应尽的命数,烛泪厚重,油将尽灯将枯时,死亡也是有着预兆。 奶奶,我是怕你来不及…… 眼泪即将滚出眼眶,宋思听吸吸鼻子,硬生生压下去,闷闷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眼见该交代的交代完了,杨翠兰转过身,将要检票的时候,又放心不下,扭过身来,看了看宋思听,还是说了:“还有那个……小李,李牧迁。” “奶奶知道你到年纪了,说个对象也不算早,小李人也挺好,对你也好,但是啊,”杨翠兰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还是注意一下,搂啊,抱啊啥的可以,但要是单独过夜的话……奶奶不怎么支持,女孩子在这方面容易吃亏,你自己也……” “奶奶!” 宋思听打断她,笑出声来。 “笑什么?我认真的,”杨翠兰轻拍了她的手一下,“你自己注意点,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别被骗了。” 敛了脸上的笑意,宋思听还是微微弯着眼,端了语气,回她:“我知道啊,奶奶我也不小了,我自己也清楚,何况李牧迁他也没那个意思,他很有分寸的,奶奶你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穿什么色好看,奶奶,我今年过年给你买件皮草啊。” “买什么皮草,穿不上那玩意,我年纪那么大了,穿了还让人笑话,”杨翠兰啧了一声,不赞许地道。顿了顿,她又开口,“但你和小李……” 眼见她要将话题绕回去,宋思听连忙拿过她手上的票,快走两步递给检票员,推着杨翠兰进了检票闸机:“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要被你唠叨出茧子了,我俩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清楚,奶奶你不用操心了,回去好好挑挑颜色款式啥的,有心意的打电话跟我说,我过年给你买一件漂漂亮亮的皮草,咱穿出去逛街赶集,我看谁敢笑话你。” 杨翠兰张张口,稀里糊涂地过了闸机,还想扭头说些什么,外面的宋思听已经向她扬扬手:“一路顺风,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啊奶奶!” 只得笑着作罢。 当天晚上,从火车站回到学校,遇见来接她去吃晚饭的李牧迁时,宋思听还在路上把关于他的这部分说给他听。 原以为他会像一贯的一样没什么情绪,没想到说完之后,久久没等到什么反应,宋思听走在他身边,扭头看他,见晚风擦过他泛着浅浅的红的耳廓,登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绕到他面前截停他:“不会吧,李老师,你还真有这个心思啊。” 她笑嘻嘻盯着他,这下看得更清楚点,原本只有一点红的耳尖在她的注视下逐渐嫣红。 李牧迁有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说了句:“没有。” 他的为人宋思听还是相信的,没有就是自然没有,不过见他如今模样,她也觉得新奇,多问了一句:“没有那你害羞什么,你刚刚不会……想象了一下?” 话落,就见视线中,他眨了眨眼,轻咳一声。 “你就是想了一下,没想到啊,李老师,”宋思听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倏然拉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鼻尖,心脏忽然跳快一瞬,声音也有点不自然,“你想到哪了?” 她壮着语气问他一句。 话落,幽静的林下小路上,夜晚蝉鸣也在伴奏,晚风过,空气却逐渐有点燥热。 顿了一两秒,也或许是很久,她没等到他的回答,也没等到一个在当下氛围中很合适的吻,只是肩上倏然握上他的手,带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李牧迁松开手,转而轻敲了一下她的发顶:“之后告诉你。” 他接着往前走,宋思听也晃晃悠悠跟上,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跟着他的步伐,晃了晃:“之后是什么时候呀?” “有机会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算是有机会的时候?” “……” 他没回答,而是微微侧脸,看着她。 眸色有点深,目光像是一个漩,但是镜片的微微反光朦胧了一点。 宋思听感觉自己耳 尖也有点热了,有点不自然收回视线,同时下意识抽了抽,却被他反握住。 轻轻咳了一声,宋思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跟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 走了一会,出了校门,她问他:“那你觉得,我送奶奶什么样的皮草比较好呀?我没买过。” “你送什么她应该都会很喜欢。” “好敷衍。” “没有,”李牧迁摇摇头,轻声道,“奶奶最想要的应该就是看你好好的,你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挑个最好的,奶奶看见就会很开心了。” “那我之后再挑吧,”宋思听将这事放到一旁,开始计划着,“第一步,还是好好兼职,好好攒钱,攒个五千?不不,好像不是太够,那一万?应该差不多?” 她自说自话,默默算着账。 李牧迁扭头,盯着她发顶上那个雀跃的小旋,也浅浅笑着:“你努力,到时候不够的话,我给你补。” “那不行,这是我送奶奶的,又不是你送的,不要和我抢。” “好好好,不跟你抢。” 宋思听下定决心:“我觉得还是一万五保险点,但要是攒一万五的话,我每个月就要……” 她松开他的手,数着自己手指头算数。 李牧迁拉着她的手肘,提醒她:“注意点路。” 慢慢计算着花销,同时算着兼职的钱,一学期下来,满打满算,快到期末的时候,还真让宋思听攒下来小一万。 虽然距离预期的一万五还是少了点,但是买件外套也算足够了。 正在她边准备着期末考,边计划着回去后带着杨翠兰去哪个商场买外套的时候。 考试前一天,噩耗到来。 她在送别的火车站的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还是一语成谶。 杨翠兰在院中时,不小心踩着冰面滑摔,头磕到台阶。 和之前一样的情况,但这次没有人发现并及时送医。 旧伤裂开,血流了一天,她躺在地面,视线最终,是远山雪顶,一线孤烟,苍茫雪天。 扬起的雪粒迷了眼,杨翠兰缓缓阖眸,咽气时依稀想起,厨房灶台还没熄,家里没电了,她还要出去缴电费,屋里照明用了半截蜡烛,脚程不快点回来,怕烛泪沾桌上太多,还要费力铲。 还有什么忘了来着。 哦哦,宋丫头,还要给她打个电话,前几天她一直说着回来带她去大商买皮草,杨翠兰想起,今天上市里面还款的时候她还特地绕到大商看了,一件外套贵得吓死人,要劝劝她,别给她买那么贵的衣服,有这个钱留着自己花。 不过想到这里,杨翠兰倒是不受控,嘴角缓缓,牵起一抹笑。 宋丫头还怪能干得嘞,自己不声不响,赚了一万块,那么厉害,赚得比她多,都快撵上宋拜山了。 未来肯定比宋拜山有出息。 她也能……也能见了他,和他有个交代了。 久久,日旋尽,风扬过。 屋里烛火终究燃尽,屋外浅浅的雪吞吃掉地上的人半身。 杨翠兰死后三天,也就是宋思听考试前一天,她被来催电费的人在院中发现。 尸体已成冰。 第110章 锈雪.31她很大可能,真的会死。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李牧迁做的这一切,是吗?” 惨白的灯冷冷罩下,衬得宋思听的脸纸一样惨白,眉眼压出的阴影慢慢都是阴郁的沉默。 问话的警察没等到回答,抬眼看了看她,见她低着头缄默的模样,顿了顿,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缓缓,宋思听抬眼,两相对视,她迎着警察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松了口气,警察视线移回电脑屏幕,双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边往下记录边开口,提醒她:“没事,我们就是按流程做个笔录,你不用太紧张,有什么答什么就行。” 点点头,宋思听视线垂下,看着自己搁在双膝上的手背,蜷蜷手指,闷声道:“没有紧张,我就是有点……” 闻言,警察停下动作,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缘探出,盯着她。 “就是有点后怕,和不敢相信,”顿了好久,宋思听接着说,“我和他认识快十年,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会是假的。” 看着她低落的发顶,警察移开视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口供做完,宋思听在纸上签了字就可以走了。 送她出审讯室的时候,两人迎面撞上走廊那头走来的张裘。 看他紧缩着眉头,警察往他走来的方向看了看,了然。 和宋思听说了声她可以走了后,警察凑到张裘身边,把笔录单子递给他:“问完了。” 接过他手上的几页纸,张裘简单翻了翻,抬眼看看宋思听离开的背影:“有说什么吗?” 警察也跟着看去,见宋思听走过转角,推开大门离开,他才收回视线,回道:“没有,她也不知道。我们要不要……” “没事,李牧迁这边暂时不用往下管,”张裘把笔录单子还给他,边往自己办公室走边示意他收起来,“现在还是紧着陈辉军的案子查。” 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张裘拉开椅子坐下,摊开桌上他用来记案件细节的笔记本,越翻,眉心皱得越紧。 双肘支到桌上,他揪着头发,长吁了一口气。 陈辉军,也就是杠子,死了这么多天了,好不容易才追到那个经常联系他的人,也就是他们去道乡抓的三顺。 三顺倒是对于他联系杠子这件事供认不讳,说是杠子算是他的小弟,偶尔让他帮忙,处理一些脏活累活。社会上的二流子,称兄道弟这种事放在这边也常见。 他这个说法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当说起陈辉军在周曼茹家附近徘徊,还有关于他的死,三顺就一问三不知了。 张裘倒是好奇:“你不在鹤城市里,常年在道乡骑摩托,一天到晚的能有啥事,让陈辉军给你帮忙?” 三顺含糊其辞。 直觉和经验告诉他有问题,但三顺不肯说,他也没什么证据,自是撬不开他的嘴,拿不到什么线索。 至于当时在半山腰,莫名出现的那个,和三顺一起抓回来的男的,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咬死了只说自己是来找三顺的,什么陈辉军,什么周曼茹,一概不知。 本来因为之前的林德飞一案,上面已经开始问责了,之后陈辉军的命案,现在又一起周曼茹的入室伤人案,三起案子连着发生,三个月内破不了,他累死累活前半生守着的工作就要和他说拜拜了。 张裘只觉焦头烂额。 虽然现在人抓着了不少,但是要口供,没有,要物证,也没有。 警察归好宋思听的笔录单,正要走的时候,看张裘这副模样,想也知道他正为什么操心。往外走的步子顿了顿,警察转到他的桌前,试探性地问道:“张队,要是三顺这边没什么进展的话,那李牧迁那边……” 听他说起李牧迁,张裘抬头看了看他。 昨晚带李牧迁回来后,他给他做了几乎一个晚上的笔录。 倒是从他口里得出不少的事情,只是…… 张裘揉了揉额角,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忙:“他那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警察没有多留,闭上嘴,出了办公室,并顺便帮他带上门- 出了警局没多久,刚坐上车,穆淼的电话打过来:“喂,我到滨湖苑了,然后呢,往哪里走?” 宋思听跟她说了楼栋和门牌号,道了声不好意思,麻烦她在门口先等一下:“我应该还有五分钟就到小区门口。” 踩着时间,宋思听匆匆走上楼梯,一抬头,看见穆淼站在她家门口,好奇地打量扫视着。 “久等了,出门处理了事情。” 边拿出钥匙开门,宋思听边说着。 给穆淼让出门边进去的空间,她在她身后顺手带上门,弯腰给她找了双新的拖鞋换上。 “谢谢啊,”穆淼跟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宋思听去给她倒水,看着她的背影,穆淼忍不住问,“这房子外面看着挺旧,里面装修还不错,你男朋友的房子吗?” “是,当年他从我手上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的,这是个老小区了,大概都快有个三十年,我小时候就住这。” 宋思听说着,把盛了温水的玻璃杯放到她面前:“你先坐一会,我去给你拿合同。” 穆淼的思绪还没从她的上一句话抽离,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没一会,宋思听端着电脑,拿着一沓厚厚的合同纸出来。 在穆淼身边坐下,她把合同递给她:“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字,我给公司那边打过电话了。” “嗨,我还能不相信你吗?”穆淼接过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面,拔开笔帽就要签字,宋思听一手按住,制停她的动作。 笔尖悬而未落,穆淼抬头看她,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宋思听把 合同翻到第一页,提醒她:“再相信我也不行,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啊,你仔细看看,真的确认没什么问题了再签。” “好好,”穆淼点点头,从第一页往后翻,认认真真看起来,边看着,边问她,“不过听听啊,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之前都是一起吃年夜饭的,我都习惯了,再说,祝驰周他……” 话刚出口,后知后觉感觉到有点不大对劲,她抬头,看了宋思听一眼,讪讪住了口。 祝驰周前段时间离开,看宋思听的态度,两人之间虽没有撕破脸,但也是闹得有点僵,到底生疏了点。祝驰周那边当然不会有什么,他越挫越勇,不见黄河不落泪,不见棺材不死心的。 但宋思听着这边,见她和男朋友相处得还不错,在道乡的那两天他们两人的相处她也看在眼里,举手投足的自然和洽是做不了假的,所以,她也不清楚和宋思听说祝驰周的事情会不会让她有点不舒服…… 见宋思听沉默的模样,咳了一声,穆淼匆匆揭过这个话题,换了个问题:“对了,你对象呢,我请你们两吃个饭吧,这次突然过来你们这,也不少打扰……” “他在看守所。” 宋思听垂眸,淡声道。 闻言,穆淼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三个字,待到思绪转了一转,当即讶然:“看守所?” 顿了顿,她想起前天他们失踪的事情,反应过来,问道:“是被叫去问前天你们……” 宋思听摇摇头,打断她。 意识到事情或许有点不对劲,穆淼把合同扔到一边,双手拉起她的手,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听听,如果要是发生什么事,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告诉我。” 视线中触及她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通过肌肤不断暖着她皮下的血液,宋思听顿了好久,方才抬头,看着她。 “其实,我想把公司交给你先管着,我……”宋思听缓缓道。说完前半句,见穆淼瞪大眼睛,嘴唇微微张。宋思听停了下来。 “为什么?那么突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穆淼一连三个问题,语气有点急切,透露出浓浓的担心意味。 “因为,我可能,以后不回去了。” 宋思听接着把话说完。 她说的回不去,指的是安市,她这些年一直生活的地方,也是她和几个朋友合伙开的公司的所在地。 这些年,她一直在那里发展,开公司,攒钱看房子,考了驾照,还打算买辆车,俨然已经规划好了以后都在那里生活。穆淼虽然对于她一声不响跑回老家有所好奇,但是毕竟清楚宋思听会再回去,毕竟她已经做好了在那里生活下半辈子的一切准备。 包括祝驰周愿意一直坚持的原因大部分因为知道宋思听还会再回去安市,不会一直留在东北,留在鹤城。 他们,包括之前的宋思听自己都已经默认了,她现在不属于这里。 眼下,陡然听见宋思听这样说,穆淼心中咯噔一声,属实是没想到。 在她看来,宋思听只是在自己正常生活的轨道上安稳走着,忽然回老家看看,以后还是要重回自己的正常生活的,但是眼下,她不但和早分了快十年的前任复合,还突然说以后要不回去了。 任谁都感觉意外。 “是因为……你男朋友?你要留下来和他结婚?定居?”穆淼试探着说出这个最有可能的猜测。 宋思听微微弯弯唇角,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了句:“或许是因为他,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但是不是结婚,也不是定居,是……” 越往后,声音越低,渐渐轻如蚊呐。 “是什么?”穆淼追问道。 “没什么,”宋思听不愿再多说,她将话题绕回要拜托她的事情上,“所以,因为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回去了,在那边的公司和租的房子,还有一些朋友,都要麻烦你了。” 她把合同翻开到一页:“公司的话,我把股权转给你,之后公司内一些决策事物你说了算,你是公司签下来的第一个将近千万级粉丝的博主,之后想做什么内容你都可以自己决策,创作自由,也没有KPI。然后我之前租的房子,我和房东说了退租,钥匙麻烦你帮忙带回去,然后屋子里的东西,能扔的扔,扔了可惜的可以挂平台上卖掉,然后那些朋友……帮我一一告个别,可能以后都不见了……” “等等,”穆淼开口打断她,她拧眉,看了看合同上的股权转让字样,心中一个猜测恍然浮现,“你这怎么那么像……交代后事的调调。” 宋思听看着她,沉默不言。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听听,你告诉我,能帮我一定帮,我就你这一个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穆淼语气带着点颤抖,缓缓说道。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只是可能暂时回不去而已。”宋思听说完,还象征性地扯出一个浅浅的笑。 见她实在不愿意多说,穆淼也清楚,她再勉强也是没用。于是重重叹气。 沉默好一会,终于,她说:“那行,我帮你。” “但是这个,”穆淼举起合同,撕下来关于转让的那一页,“我不签。我可以先帮你照看公司,我会等你回来。” 顿了顿,她最后补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以你自己的平安为主,有什么困难,随时和我说就行,听听,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在我心里已经是家人了,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宋思听看着她,盯着她的不断张合的嘴唇,脑中有点空,只听见她字字真切。 眼底忽然就有些热。 她伸手,忽然就抱住她,双臂紧紧圈着她。 呼吸着穆淼身上甜甜的黑鸦片味道——她记得这个味道,是她第一年送给穆淼的生日礼物,她早喷完了,现在是之后补的,穆淼很喜欢这个味道,她每次去穆淼家里,都会注意她的香水柜,见快见底了就会补上一瓶。 眼眶忽然有点湿,宋思听把额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声道:“谢谢你。” 穆淼轻轻拍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一句话就湮没在这片刻的沉默间。 宋思听想说,她很大可能,真的会死。 不过到底没说出口。【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锈雪.32你的命拴着我的命,生死都…… 宋思听回去操持了杨翠兰的葬礼,其实说是葬礼,也就一个封棺下葬的过程。因着她们在这边实在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认识的稍微近一点邻居,关系也就普普通通。 没办酒,简简单单吹了个响,人走完,宋思听跪在墓碑前,安安静静烧完了纸钱,眼泪空落。 道乡的小院的地上还凝着杨翠兰当时流的血,宋思听不忍再呆,收拾了几样东西,房子一锁,不打算再回。 寒假的时候,她一直待在滨湖苑,之前找好的兼职推了,成日把自己锁在屋里,什么都不做,睁眼就凝着窗外的东湖,看短暂的白天划过,然后进入长久的黑暗。 电视开着,什么都看不进眼里。 宋拜山死后,她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还偷偷躲着杨翠兰哭,现在杨翠兰走后,她真正一个人的情况下,倒是一滴眼泪 都挤不出来了。 是她太冷血了吗?奶奶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够呢? 是她太自私了吗?为什么非要去上学呢?如果能一直在家陪着杨翠兰,是不是奶奶就不会死? 对啊,都怪她。 爸爸不在,她本来就应该尽到赡养奶奶的义务,本来就应该一直陪着她。 她不懂事,她自私,她活该…… 才让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但或许本来该死的不是他们,本来该死的是她才对。 宋拜山死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为什么她不能在呢,她在的话,或许宋拜山就不会死。 杨翠兰死的时候,她也应该在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杨翠兰也不会死,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像上次那样,去医院治疗,但人还好好的。 如果她在的话……如果死的是她…… 宋思听此刻才终于明白,或许最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该死的,是她才对。 恍然大悟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卫生间惨白的灯下,凝视镜中自己蓬乱的发,乌青的眼底,眼球上的血丝。 总感觉这张脸怎么看怎么陌生。 与她对视好久,忽然,终于看见了一丝破绽,她苍白的,带着裂纹的嘴唇轻轻开口,凑近了镜面,额头抵上时,她听见喃语。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水流声哗哗,很快盈满整个洗脸盆,渐渐沿着边沿蔓延到地。 冰凉的,刺人的,犹蛇贴肤的水舔上她的足踝。 一个激灵,她伸手。 水果刀利落划上手腕静脉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顺着破烂不堪的伤口争先恐后涌出,而后淌到手背。 一滴,两滴。 “嘭!” 台盆里面的水染成血色时,一道剧烈的撞门声响。 “宋思听!” 一声厉呵,宋思听身子猛然一颤,手中的刀拿不稳,掉在地上,刀尖险些撞到脚面。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没回过神,便被来人扯着肘弯,拉出洗手间。 盯着手腕上不断往下滴落的鲜血,还有被染上血花,又被水弄湿的鞋袜,宋思听感觉耳鸣一阵,落进虚无的只有回音的空间。 久久,思绪回笼,她注意到自己身前站着的人,缓缓,视线顺着挺阔的裤脚往上,攀着冲锋衣的衣角,然后,攀上肩,最后,歇在一双被镜面盖着的,带着点冷冽的眉眼。 李牧迁拧眉,他看着眼前狼狈的宋思听,再扯过她垂在身侧的手,目光落在她的腕上,他眉心蹙得更紧了几分。 再抬眼,看着她空洞的眼,许许多多的话语和情绪都在他的沉默中被消解掉。 “……” 抿着唇,李牧迁扯着她的肘弯,小心翼翼地给她带到沙发边坐下。 接着,他拐去卫生间,捡起刀,关掉水龙头,视线顿在血红的台盆水面半晌,拔掉水塞。 看着漩涡一点点消失,李牧迁手指扣到台盆边沿,指骨用力到发白颤抖。 他闭目,强撑着镇定,深呼吸,再睁开眼,压下胸中那种暴戾的,带着强烈后怕的心悸。 “去医院。” 从卫生间拿了毛巾出来,半跪在宋思听身前,擦了擦她身上的水,李牧迁去她的房间拿了外套,招呼她换上。 宋思听没动,她坐着,沉默地,缓缓地,摇摇头。 看着她腕上血液已经凝固的伤口一片狰狞,李牧迁把手上半举着的外套放到她身侧,转身,找了药箱过来。 没有纱布,也没有棉片,他拿手机叫了外卖过来,转而打开酒精,半跪在她身前,拉过来她的手。 宋思听闻见酒精的味道,下意识把手往后抽了抽,没抽动。李牧迁抓着她的肘弯,力道很大,接触的地方,骨头都有点疼。 酒精冲洗伤口,刺痒的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吸吸鼻子,终于开口:“疼。” “忍着。” 没有退让,李牧迁盯着她的伤口,眉眼不抬,甚至于声色都有些冰冷。 宋思听哑了声,讪讪地盯着他的发顶。 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实在委屈,在李牧迁替她消完毒,开门去拿纱布的时候,她眨眨眼,眼泪一颗一颗无声地往下掉。 “……” 李牧迁转身,就看见她通红的眼眶,还有一颗颗泪珠,一粒粒砸在手背。 叹了口气,他走过去,重新扯过她的手,一点点把伤口上了药,包扎好。 缠完最后一圈,他盯着一丝不苟的结,顿了好久,轻轻开口:“如果以后,想自-杀,或者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举动,要和我说,好不好。” 宋思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盯着他看,没接话。 拿起被他放在一边的水果刀,李牧迁把刀把塞进她的掌心,接着,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包裹着。 意识过来什么,宋思听连忙使劲拽了拽手,想要抽回来,可是拗不过他的力气。于是,眼睁睁看着他拿着她的手,在他的腕上,同样的位置,用力划上。 鲜血争先恐后涌出,一点点洇湿他的袖口,还有裤面。 “你疯了!” 宋思听扯着手,只是徒劳,她转而去用另只手推他,被他挡开,于是,眼睁睁看着他接着,划上第二刀。 “你有病啊,你放手,你真的神经病李牧迁,混蛋,有病,你放开我!” 她徒劳地推着他,踢他,转而被他架着手,锁住腿。 宋思听忍不住,叫嚷怒骂声中,看着他划上了第三刀。 终于,他松开手,刀子沾着他的血,混着她已经干了的血迹,被放在一旁。 宋思听的眼泪随着他的血,拼命涌出。 她哭到不能自已,呼吸都有些困难,被泪水糊住的视线里,被耳鸣和大脑缺氧制造的一片模糊真空罩子里,她听见他开口,一字一顿,句句清晰。 他说:“你想死,我陪你一起,你想自-残,也算我一个。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要死,我跟着你一起下葬,你要活着,我陪你一起好好活着。尽管自私,尽管道德绑架,我也认了。总之,你的命拴着我的命,生死都连带着一起。你要是什么时候不想活了,比如今天这样,你和我说,我跟你一起,要是不和我说也无妨,我绝不食言,看见你尸体的那一秒,我会随着你一起。”- 黄炎给她打来了电话。 刚把穆淼送上飞机,站在机场门口,随手拦了辆车,宋思听报了个地址,接听。 电话那头,黄炎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问她,小宋丫头,要不要见一面。他说,他已经知道了李牧迁被带走的消息,他问她,还是把录像交出去了,对吗? 宋思听没回答,静静看窗外不息的车流。 黄炎在电话那边继续问:“我知道被骗的滋味很不好受,你现在恨他吗,你想不想,报仇雪恨?” “……”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改向,时隔几天,宋思听又回到黄炎的会客室。 这几天格外漫长,此时坐在上次同样的位置,恍若隔世。 黄炎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她对面坐下。 捧着水杯,温暖的水温平息她心中的百般情绪,宋思听垂眸盯着杯中水面逐渐平稳,这才抬眼,看着黄炎,直奔正题:“怎么报仇?” “这事急不得,”黄炎将一个文件袋推过来,问起她,“李牧迁被抓走,警察怎么说?” 宋思听视线从他,转到他的手下压着的黄皮文件袋,顿了顿,接过来,解开绕线打开。 里面是一些已经泛黄了的文件,抽出来看,一些看不大明白的数字和一些机械的专有名词。 “这些是……” 宋思听摊开,翻看着,在其中几张看见了宋拜山的名字。 “是你爸当年被查封时的文件翻印版,当初他来找我借过钱,给我看了文件,我留了个心眼,印了下来,留到现在。” 黄炎同她解释。 眼看她盯着那些纸蹙眉起疑,他接着往下说:“知道老宋当 年是为什么被查封吗?” 宋思听目光移开,看着他,缓缓摇头。 “当年,有人举报,老宋厂子里出来的件,存在很多不合格品,他交的一家厂子,因此闹出了事来,一个员工用了他厂子里出来的零件组合的机器,弄残废了,小臂截肢。上报到政府,政府再去抽他厂子里的零件合格率,严重不达标,所以给他查了,再加上老宋当年还中了标,政府加上几个厂子的违约金加起来,天文数字。” 黄炎说到这,顿了顿,感慨一声,这才接着往下道:“这种偷工减料偷奸耍滑的事情,别的厂子也不少,做生意嘛,谁不想多赚点。但这事落在老宋身上,我是怎么也不信的,当年和老宋一起共事,他的人品有目共睹,所以文件下来,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所以我留了复印件,顺着上面提到的厂子暗中查了查,果然,我就发现了一点端倪。虽然迟了很久才发现,不过可以确定的是……” 闻言,宋思听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她看着他不断开合的嘴唇,猜到了他的后面的话。 “当年,他是被陷害的?” “当年,他是被陷害的。” 两人声音撞在一起。 第112章 锈雪.33他不是意外死的,是有人要…… “没错。” 黄炎见她也想到了这里,点点头,便接着道:“我疑心不对,顺着这些文件一一去找了厂子,问出问题的那批货,谁送的,谁负责的,结果无一例外……” 宋思听拧眉,低头又看了眼文件,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林德飞。 “没错,正是他,”黄炎缓缓道出这个名字,“怎么会那么巧,出厂交货的那批货,在他负责的车间,送货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和他有牵扯,如果说没什么猫腻,我是绝对不信的。只可惜终究是我慢了一步,等我查出来要告诉老宋的时候,他……” 声音轻轻止住,黄炎悠悠叹了口气,面上也忍不住动容。 “老宋是我的好哥们,之前待我不薄,处处帮扶,可是没等我报答,他就……”黄炎眼眶微微有点红,似乎是不愿在小辈面前掉面,扭过头去揩了一把泪,缓了好一会,才忍着声音的颤抖,转了话题,“总之,林德飞处处可疑,但他没承认,我也没证据证明老宋厂子这件事就是他做的,只能给他谋份工作,看住他,想着假以时日,看看能不能找见什么线索。” 他这么说,算是给宋思听说明了为何当初会接济林德飞一事。 只是……宋思听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所以这件事和李牧迁有什么联系,毕竟你也说了,当初是林德飞搞的鬼。” “我知道你或许不愿相信,那份录像,你没交给警察吧。”黄炎迎着她的视线,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题。 宋思听点点头。 “我猜到了,毕竟你若是交了,警察就会过来道乡,我这边也能收到消息,”黄炎淡声解释,紧接着话锋一转,接着方才的话,“但是即使林德飞在我家的产业干着,他的嘴也严得紧,我几次三番套不出什么话来,他也就提防我很多,也不知道是我逼急还是他预感到什么,在老宋死后的第三年,林德飞失踪……这事你也清楚。” 黄炎见她脸色有变,轻飘略过这一段,两人都清楚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他话的重点,还在后面:“之后我也失去了林德飞的消息,直到我买下了道乡那块地,我发现不对劲。” “道乡人几乎都搬空,他们的房子也容易拿到手,唯一啃不下来的,就是你家之前的老房,我了解了一下,地皮过到你名下,但是你当年一走,这边也没个能联系到你的人,我就几番打听,找到了滨湖苑,见到李牧迁,知道那房子钥匙在他那,他说你不会回来了,我就问他房子卖不卖,他不愿意,劝了几次也没用。所以那一片的工程都要停下,我一寻思停就停吧,大不了重新规划,或者等之后再劝劝。” “所以那片就彻底没人去了,但是底下的员工偶尔会汇报说,看见李牧迁出入,然后我就留了个心眼,让他们看着监控,于是,就有了你手上的那段录像。” 黄炎说到这里,口有点干,见宋思听神色恍惚,他留给她一小段思考的时间,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润润喉。 就在这片段的停歇空档,宋思听盯着他,开口道:“但是这也只能证明,李牧迁知道林德飞的所在地,至于当初是不是他对我爸动的手,是不是藏林德飞的那个人,该如何证明?” “那这就要问问林德飞了,”黄炎放下杯子,点了点她手边的文件,“这些,连同录像,交给警察,他们或许能查到林德飞手上关于李牧迁的证据。” 宋思听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他手下的文件,没有着急答应。 沉默一瞬,她问:“黄叔叔既然已经有了文件,为何自己不交?” “因为说到底,这些事与我无干,”黄炎顿了顿,指出关键,“但是你,作为宋拜山的直系亲属,能够申请案件重调。” “现在李牧迁即使被抓进去,大概也定不了罪,要不要交这些文件,要不要让之前这些事有个真相大白的结局,决定权在你。”- 在那次割-腕被发现之后,李牧迁便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白天陪她在家休息,或者外出走走散散心,晚上就宿在客厅的沙发。 他的气息逐渐将她周围的空气填满,如果是换作之前的宋思听,应该会有点不大适应,但是现在,孑然一身,有一个常在身侧的人,倒是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被拴在这个世界上,像还被扯着线的风筝。 她把这条细细的线,当作救命稻草。 一整个寒假的时间,经过各种交流还有时不时的药物治疗,宋思听勉强摆脱了痛苦茫然。 李牧迁在和她谈心的时候有句话说得虽然俗套,但是蛮对,宋拜山和杨翠兰的在天之灵,也肯定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于是,宋思听在一个深夜,认真思考起了自己的以后。 家里的欠款还完,她手上还留着两套房子,再加上自己也可以做兼职,至少不愁吃穿。她就只需要按部就班上完大学,毕业了再去考鹤城的教师编,有个稳定的工作,稳定的人生,不要再起什么波澜,不要再出什么意外,能够让她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好。 不过转念一想,她的家人全都不在了,她孤苦伶仃,又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病情随着春天的到来慢慢变好,有了目标,有了动力,只要不去想那些让她难过的事情,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安稳。 开学后,让自己忙起来,徘徊于上课和兼职之间,也没时间想东想西。 再加上她搬出去和李牧迁一起住,两个人闲暇之余会窝在一起看看电影,在冰城的大街小巷散步,还一起养了几盆花,几条金鱼。 暑假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吉林和内蒙,在东北沿线玩了一转,最远还出了最北的国界线,去到俄国溜达两圈。 日子一天天过着,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枕在李牧迁的臂弯,希望这样平淡的日子能够一直绵延万年,直到她化作捧黄土,归于大地。 直到又一年冬。 放假前一个月,晚上在出租屋吃饭时,李牧迁忽然问她,过年要不要去见见他的爸爸。 其实之前也有所铺垫,例如偶尔几次撞见他们打电话,宋思听也会凑过去打过招呼,李逢秋也说过让她寒假一起过年的打算。 不过即使这样,陡然听见李牧迁提起这事,宋思听也还是讶然,攥紧筷子,犹豫半晌,说了句:“有点早吧。” 见对象的家长,意味着什么她也清楚,只不过现在她还在大二,左右不过刚二十,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对于她来说确实还有点早了。 “不是预备这件事,”李牧迁淡笑一声,“是我爸过年自己在家,还蛮孤独,想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去过个年。” 宋思听咬着筷子头犹豫半晌,问他:“你呢?你不回家过年吗?” “你在哪过我就在哪过。” 李牧迁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示意她先吃饭。 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去一起过个年的话,宋思听倒无所谓,她点头应允下来。 随着将近年关,天气更冷了点,十二月初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冬季正式来到。 寒假回家后,宋思听给宋拜山和杨翠兰上了坟,絮絮叨叨说起自己这一年的变化,学业进 行得怎么样,长胖了多少,攒下了多少钱…… 最后,她仔细扫了他们坟前的雪,等着又一场雪再次落下。 大年三十那天,天气很阴,灰色穹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场暴风雪,李牧迁发过来消息说他陪着李逢秋去赶集,晚上会早点过来接她。 临到约定的时间,宋思听换好衣服,坐在客厅沙发玩手机,等着李牧迁过来。 只是刷着刷着,忽然感觉有点闷,思绪不知道为何有点乱。 有点坐不住,她放下手机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想着通一会风。 呼啸的风灌进来的一瞬间,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宋思听走过去拿起来直接接听,默认是李牧迁打来的:“你到了吗,我现在下去。” 说着,她拿起外套。 却倏然听见电话那头,一道有点陌生的声音叫她:“是宋思听吗?” 去关窗的脚步硬生生止住,宋思听愣了一瞬,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还未等她将那个声音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名号,那边紧接着说道:“宋拜山家的姑娘,你是叫宋思听对吧。我是林德飞,你爸爸之前厂子里面的员工,我……” 那边话语犹豫着顿住。 宋思听回神,看了看外面黑压压的天,边走过去关窗,边说道:“对,是我,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 关上窗,等了一会,那边久久未回话,宋思听又拿下手机看了一眼,确认通话正常,又贴回耳边,问了一句。 那边依旧没回。 宋思听耐心有点耗尽,语气变冷了几分:“不说话我挂了。” “别,我确实是有事,有事找你,”林德飞在电话那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语气郑重,“是关于宋拜山当年的案子,我,我知道一些隐情,他不是意外死的,是有人要杀他。” “我手上有证据,我们,我们见一面,地点在,在宋拜山的厂子,只要你一个人,不要和别人说。” 第113章 锈雪.34“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别人…… “我在这里等你。” 林德飞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忙音,宋思听空站在原地,顿了好一会,才魂不守舍地关掉手机。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推着她穿上外套,出了门,下了楼,打上车。 车窗降下,待到冷风灌进,司机唤她时,宋思听才缓缓回神。 “老妹,老妹,”司机见她扭过脸来,目光从后视镜上移开,按下驾驶座那边的控制按钮,“关个窗,这大冷天,冻得慌。” “……不好意思。” 宋思听敛回心神,看着从升起压缩的车窗缝隙中飘进的细小雪花,意识到天气预报上的暴风雪已然来到。 随之一同的,是李牧迁的来电铃声,他应该是已经过来了。 盯着闪烁的手机屏幕,宋思听的手指迟迟没有按下接听。 电话自动挂断。 下一秒,又打进来。 她依旧没接。 司机看着前方的路,余光瞥她一眼,笑呵呵问道:“和对象吵架了啊,不接电话。” 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宋思听看着依旧闪烁的屏幕,按了挂断,紧接着关机。 车内清静。 见她没有什么回话的意思,司机也不想自找没趣,讪讪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临到地方,街上一片荒芜,他咂咂嘴,好心提醒一句:“这附近可不好打车,老妹你办事要办多久,快的话我在这打表等你。” 宋思听随着他的话瞥眼看去,见车窗外依稀的路灯,暖黄的灯色镀着一线一线的细密雪针,落在寂寥荒废的陈旧砖石上。 思忖一瞬,她留了个心眼:“师傅,从我下车开始,帮我查半个点,要是我没过来,麻烦你帮我报个警。” 闻言,司机一脚急刹,惯性带得宋思听一个不稳,头磕在副驾座椅。 她揉着脑袋直起身,见司机惊惧地扭头看她:“老妹你这是要干啥事,咋还报上警了。” “没事,就是这荒郊野岭的,我怕我遇见什么不测,你尽管报就是了,要是说你报假警,算我的。” “这……真没事?要我陪你去吗?” 司机说着,拧着车钥匙就打算熄火下车。 想起来林德飞在电话中说的就你一个人,宋思听摇摇头,说了不用。 她不想出什么差池。 下了车,循着记忆,她一步步踩着地上反着凌凌闪光的新雪往厂子旧址走去。 周遭荒凉一片,就连远远看见门头的厂子院里,都没有亮光和声音。 疑心有诈,宋思听放缓呼吸,脚步变得轻飘飘,碎碎的步伐一点点挪近。 才走近门边栅栏,见门口挂着的锁解开,生了锈的铁门掀开一条窄窄的,可供一人侧身通行的缝隙。 停在门前,宋思听拿出手机,想打个手电,见屏幕点了两下不见亮,才想起被自己关了机。 重新开机,未接来电和短信提醒一条条涌进,叮叮当当的提示声乍破雪夜的一片寂寥。 与新的来电提醒一起响起的是门内一道警惕的声音,唤着她:“宋思听?” 关掉铃声,宋思听没有管来电,打开手电筒,照进门内,见厂子院中的空地中央,蹲着的一道身影缓缓起身。 灯光从他的膝盖上棉裤的褶爬升到他的胸口,他的衣襟,他的肩膀,再停在他的脸。 陌生中带点熟悉,她逐渐将眼前这人同记忆中的名号对上:“林叔?” 见林德飞眯起眼,伸手在眉前虚挡着,宋思听将光打到地上,侧身挤进门口缝隙,循着他在雪地上薄薄的一侧孤单脚印,向他的方向走过去。 直到他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她停下来,灯重新打在他的前襟,看着他被余光照见的,带着点隐约的胆战的眉目,宋思听拧眉,直奔主题:“所以你要告诉我什么?关于我爸的死,你知道什么?为什么说他是被人杀死的?” 林德飞没急着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看向她身后,张望两眼,再看回她。 抿了抿唇,他的声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问她:“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别人?” “没有,就我一个。”宋思听摇摇头。 “没人跟着你吗,你没和别人说吧。” 林德飞说着,视线缓缓向下,落在她漏出一角的手机屏幕上,上面的来电显示不断闪烁。 顺着他的目光,宋思听直接按下了挂断,见他依旧盯着屏幕,她索性再次关机。 唯一的一点亮光消失,彼此的脸消失不见,只能看着黑暗中一个更加黑暗的轮廓,来辨认对方的位置。 林德飞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紧接着又绷起来,通过轮廓看,他点点头,喃喃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宋思听催促他:“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叔叔,对不起你,对不起老宋,这些年,我都活在悔恨当中,”林德飞头向她的方向转动,幽幽开口,“其实当年……小心!” 宋思听本来在等着他说出什么,但是突然,他说着说着,大呵一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见林德飞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刀子,朝她扑过来。 余光瞥见刀身反着冷冷的光,宋思听心脏倏然一瞬提起,快要跳出嗓子眼。 下意识后退躲闪,千钧一发之际,她恍惚间踩到了什么,脚一崴,还未稳住身形,后脑上一道剧烈的钝痛,当即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倒在地上闭上眼的前一秒,她好像听见了林德飞喊了一句什么。 短促的,依稀是名字- 从黄炎的公司出来,宋思听站在门口仰头看了一眼,会客室的窗户打开,她与黄炎对视一瞬。 黄炎同她挥了挥手,出于礼貌,宋思听抬起沉重的手也回了一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垂下视线,她盯着眼前街道,深呼吸一口气,凛冽冷空气灌进肺里,她喉间有着一丝腥甜,头脑清晰很多。 看了看手中提着的文件袋,宋思听眸光闪烁半分,脚尖在左右街道徘徊,最后还是选了个方向走着。 黄炎和她说的足够多,他们也很清楚,李牧迁暂时还定不了罪,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来。 “要不要把他送进去,选择全在你。” 想起黄炎说的这句话,宋思听失去所有力气。 她停下脚步,正好在十字路口前。 看着绿灯一点点流逝,跳转成红。宋思听闭上眼,眼泪静悄悄地流下。 医院,林冉拿着手机走出病房。 视线停在不断跳出新消息的手机屏幕上,她背手带上病房门,拧着眉,面色凝重。 他们班群里已经讨论疯了。 ——李老师被警察铐走的事情。 一个同学家的亲戚住在滨湖苑,与李牧迁家不远,就在隔壁楼。 警察来的时候,好几辆警车呜哇呜哇地停在楼底下,颇为惹眼。据他说,当时看不少穿着制服的警察冲进楼里,不一会,押出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后面还跟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小地方,周近住的都熟,一打听,知道那男人是在附近附中任教,叫李牧迁。 串门的时候,亲戚把这事一说,还问林冉的那个同学:“你不就是在附中上学,听没听说过这个老师啊。” 群里此时各种言论刷屏,一部分是讨论这事的真假,一部分是讨论李老师到底为什么被带走。 反倒是一开始传消息的那个人不说话了,任凭底下消息乱窜。 不少人@他,催他再讲点细节。 林冉略过一些重复的刷屏内容,不断往下划拉着,直到消息最末尾,那个人才重新蹦出来一条新消息:「哎呀,刚刚吃着饭呢,不让玩手机。」 「不过我多问了几句,消息应该是真的,当时围了不少人,好多邻居都看见了。」 「至于原因,我听说哈,只是听说……」 他话到这又停住,底下人催他别卖关子。 林冉指尖无意识扣着手机边边,目光死死黏在对话框,内心也有点焦急。 隐隐约约,她觉得这事和她,准确来说,是和她们家,脱不了关系。毕竟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她家这边前脚刚出事,后脚,李老师就被警察带走。 但她也想不出来,李牧迁和她们家,会有什么联系。 心脏越跳越快,林冉焦急踱步,不断刷新屏幕,等着那人的消息。 只是消息还没弹出来,她忽然感到肩膀被从背后拍了一下。一个激灵,她扭过头,手机也从手中脱手而出。 目光在宋思听眼底怔了一瞬,林冉认出来人,缓缓稳了心神。 她叫了声小宋姐,打了个招呼,接着视线落向地面,找自己的手机。 正巧掉在宋思听脚边,屏幕朝上。 还没等她伸手去捡,就见宋思听弯下腰,先她一步,拾起手机。 林冉道了声谢,伸手接过,看见宋思听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了一瞬。 她顺着看去,说李牧迁这事的那人终于在又一次千呼万唤中重新冒头,并且带来一句可以用惊爆来概括的消息:「听说是杀了人。」 与此同时,宋思听带着点确定语气的问句在她身前轻轻响起:“这说的是李牧迁吗?” 第114章 锈雪.35“死,死人了……”…… 闻言,林冉下意识想关掉手机界面。 但是见宋思听已经看见,便也清楚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她点点头,顿了一下,组织语言,同她说着群里的消息。 宋思听领着她坐到走廊一边的长椅上,静静听完林冉的叙述,末了,她轻声说:“我知道了。” 眼见她反应如此平淡,林冉倒是怔了一瞬。 她看着宋思听,见她平静面容下难掩的疲惫与愁思,敏感如她,觉察出来不对劲。 “所以……”抿了抿唇,林冉轻声开口,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李老师他真的,杀人了吗?是和我爸有关吗?” 话音落下,她屏息,目光凝在宋思听脸上,仔细分辨着她的神色,不知道怎么,她妄图从中找出一丝否定的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都有点酸,却只见宋思听轻轻摇头,视线垂着,没看她,幽幽说道:“我也不清楚。还要看警察那边怎么说。” 没有否定,且这话无异于肯定她的猜测。 林冉心脏一瞬间提起,堵在嗓子眼,堵住了她不知道说什么但是非常想说的话。 沉默半晌,心才缓缓落回原处。 忍着嗓子的干涩异状,她又一次问她:“所以,确实是和我爸有关。” 这次用的是肯定句,与其说问,不如说是强调这个论断。 宋思听没有回答。 她陪着林冉,两人沉默坐了一会,接着,她抬眼,看了看病房门,另起一个话题:“周姨醒了吗?” 循着她的目光,林冉视线也落去,她看着病房门,轻轻摇头:“没有,医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小宋姐,我,我害怕……” 说着说着,她埋下头去,掩着面,余下的声音也被盖着,闷闷的,得不到回答。 宋思听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心中也忍不住一阵酸软,当初今日,她是这般模样。 恍惚一阵,她伸手,抱着林冉的肩,感受到她身体的一瞬僵硬,她拍拍她的背,似是安抚:“没事的,周姨会醒的。” 话音落下,感受到林冉伏在她的肩头,轻轻点头。 心中挣扎着,末了,宋思听依旧把所有的情绪压下去,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没有再开口。 …… 之后几天,宋思听放下所有的事情——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警察那边没找她,工作交给了穆淼,黄炎那边也没发来消息。 闲下来,时间很多,她每天都在家和医院徘徊,去看看周曼茹的情况,但多数情况,是在陪着林冉学习。 在此期间,林冉班群的讨论没断过,消息每天都在更新,因为一个同学家在警局里面的关系,他们现在已经确定李牧迁确实是进去了,但至于是不是之前传的杀人,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于是这几天,大家都在各种猜测其中原因。 林冉早就把群消息屏蔽了,那天和宋思听对话中,虽然她没承认,但是基本也可以确定,李牧迁是因为周曼茹,或者说是因为林德飞的事情被带进去调查的。 至于其中具体缘由,宋思听不说,她也无从得知。 但是被带进去之后呢,是不是就能解开那么多年的谜团?眼见宋思听没什么动作,林冉不清楚她之后的打算,实证也没有,也无法去警局问个究竟,只每天待在医院,要么和宋思听坐在外面长椅上发呆,要么隔着窗子,看看周曼茹的状态。 医生说按照正常情况,周曼茹应该早就能醒,现在估计是因为年岁大了,再加上之前受伤的原因,才一直睡着。 宋思听问她具体时间,医生只说听天由命。 人事已尽,剩下的,就算是他们做医生的,也回天乏术。 就这样慢慢吞吞地过了几日。 宋思听在看着林冉做题时,接到了黄炎的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她静悄悄走开,没有惊扰到林冉,自己出了住院部,站在院栏旁边僻静的地方,将已经自动挂断的电话重拨回去。 接通一瞬间,她一句喂还没说出口,黄炎的声音先一步传来:“警察怎么说?” 他问的自然是前几日给她,由她交给警察的那份文件的事情。 宋思听见他平静语气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她抿了抿唇,缓缓说:“我……还没给。” 话音落下,那边陷入长久的停顿。 听着听筒里微弱的电流杂音,宋思听扭头,看了看住院部,眼见大门口,林冉走出来,站在门前,遥遥看着她。 同她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宋思听边往外走,边解释道:“我没想好,这份文件有没有用……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没有实质性证据,警察也不会定罪。” “文件有没有用,要警察说了才算,”黄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些生硬,他语速快了点,提醒她,“过了这几天,警察什么都没查出来,他们没理由,看不了李牧迁太久,但是你把文件送过去,他们就能再关他几天,然后去通过这份文件找关键性证据,去定他的罪。” “我们做不了什么,小宋丫头,你把文件交上去,让案子重启,让警察去查李牧迁,去查周曼茹,去查林德飞,找证据,给老宋申冤。再拖下去,等到 李牧迁被放出来,他在一有机会,去销毁什么,真相就都没了。“他语气急切,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相比较之下,宋思听声音就轻了很多,弱了很多。 她说:“我……我就是有点不舍得。” “不舍得什么?不舍得李牧迁?他骗了你那么多年,害了你爸,有什么不舍得的?”黄炎在电话那边大声叹气,“小宋丫头,不要被感情蒙蔽啊。” 宋思听闻言,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警局的地址,坐上车,这才重新回道:“我知道了。” “但,我就是觉得,他不至于骗我,万一事情是我们查错……” 她话锋一转,奈何话还没说完,就被黄炎在电话那头打断:“有没有错,还要等证据找到后再由警察定夺。” “但是,小宋丫头,再等等,你连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错,你都无从得知。” 话已至此,黄炎说到这个份上,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宋思听垂眸,盯着自己垂在膝上的手背,静静收敛情绪- 雪下得越来越大。 雨刮器不停,一直扇着,扫车前窗的雪。 司机车子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他不住地往车外张望,看窗外幽静的夜。 寻摸了一会,他偏偏视线,打开手机查了查时间——距离那位乘客下车已经二十一分钟了,还有九分钟到半个点,但是看她离开的方向,没有任何动静。 莫不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司机思忖着,摸摸下巴,拿着手机下了车。 车门一开,外面冷冽寒风一裹,司机拢紧外套关上车门,呲牙咧嘴地原地跺跺脚,稍微活动积攒点热气。 呼吸出的空气凝在空中变成白霜,他又看看手机,还剩七分钟。 算着时间,他视线左转,目光远远,凝在前面漆**路的一点。 在外面,是比刚刚在车里视野开阔点,但不知道是路灯太暗还是真的没什么动静,他皱着眉头仔细辨认一会,雪幕下的黑夜,除了安静就还是安静。 这地本来就偏,又是这个时间,本来就没多少人会过来,刚刚他在这等的时候,驶过一辆车子,他还觉得是稀罕事。 大年三十,暴雪天,郊区,荒芜人烟的废墟,消失了的女人…… 司机一个激灵,打了个冷颤。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瘆的。 摇摇头让自己不要乱想,他算了下时间,还剩最后四分钟。 最后这点时间,希望她早点回来吧。 大过年的,本来打算早点收工的,这下也马上快到他收工的点,他还要赶回去吃年夜饭,她要是不回来,自己也肯定呆不久,马上就要往家赶了。 老婆之前已经打过电话来催了。 算了,去看看吧! 这样想着,赶着最后一分钟,司机一咬牙,沿着宋思听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她会去哪,横竖就是过去看两眼,看看到底有没有事,不过刚刚没听见什么动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碍。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的心非但没有放下,还被这周遭静悄悄的氛围整得心里发毛。 由此,清了清嗓子,轻声唤着。他也不知道那人叫啥,就叫了声喂。 四周无声,他的声音呼出,更显空旷。 心中惴惴不安,脚步也迟疑了许多,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离开,却忽然看前方路的尽头,有个生锈的门头。 定睛一瞧,走到废弃的厂子来了。 得嘞,眼见没路,他正欲往回走,脚步一转,却猛然意识到不大对劲。 那厂子的门,是不是大开着…… 这厂子他知道,宋拜山的厂,之前出了事,被查封了。按理说,被封的厂子门上应该有个封条什么的,锁得严严实实,哪能还开着。 心脏倏然快速跳了一下,咽咽唾沫,他定了定心神,脚尖挪回去,目光也透过大开的门缝,往里看去。 朦朦一片黑暗中,随着他走近,视线逐渐清晰,白雪地反着月光的一点点亮,安静裹着铁锈的大门,颓圮的围墙,再近点,墙内院中,见黑影一团。 走进看,是被血洇红,又被新的落雪薄薄盖着的淡粉雪面,他站在血色的边沿,愣了一秒,颤着手,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来,简单的三个数字按了半天才按准,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司机举起手机,嗓子似被刀割,嘴唇嗫嚅半天才哆哆嗦嗦说出三个字:“死,死人了……” 他死死盯着雪面上一道躺卧着的人形轮廓。 长发,纤瘦,倒在地上,被一片片雪花压着,无声无息。 …… 一道强光刺破长久的黑暗。 后脑剧痛,耳畔忽远忽近的叫喊,还有笼在她身上的,令她无处遁形的刺人光线。 宋思听眉心狂跳,竭力撑开眼皮,视线还未清明,倏尔,听见一道惊惧未定的声音:“我来的时候就是这这样……可疑人?没……哎!动,动了……活了!” 接着,就是杂乱的脚步声,围在她身前,把裹着她的那团光晃得稀碎。 明暗交织间,宋思听在一声声不知如何分辨的说话声间颤巍巍掀开眼皮。 终于看清,雪下停的寂静夜空,穿着警察制服的嘈杂人群,那团光是警车前的大灯,直直罩着她。 陌生的情景,思考半刻,宋思听才终于缓缓回过神来,想要理清现在的状况,略一细想,却只觉后脑几欲开裂一般疼痛。 她的手下意识想要覆上去,却在半空被拉住,一名警察握着她的手,声音在她耳旁,虚虚实实,断断续续。 宋思听脑袋一片空白,怔忪地看着她,盯着她不断开合的嘴唇,意识到她可能是在说些什么,但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意识仿佛飘在头顶半空,晃晃悠悠半天,才逐渐被冻得稍微清明。 她记得,自己是过来见林德飞的,然后就……然后呢?她为什么躺在这里?林德飞呢? 问题缓缓在她自己的世界的跳跃,打转。 稍微细想,头就疼得要裂开,但她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忍着疼痛在记忆中翻找。 旁边警察见她没有反应,紧忙对视几眼,叫来担架——本来也是要带着宋思听去医院,刚刚被她忽然的清醒打了个岔。医生过来,担架放在一边,正欲检查一下她的状况,再将她合力抬上担架的时候,见宋思听视线忽然僵在一点,也循着看去。 大门处,一道修长的影子静静立在门边,但是定睛看,能看见其略微大幅的呼吸起伏,仿佛刚进行过百米冲刺。 边上警察对视几眼,手电筒光打过去,见那人分明的五官,薄唇边哈气随风凝结成白雾,模糊眉目。 “李牧迁对吗?” 警察想起来捡到的宋思听手机里无数条消息,还有一小时前的失踪报案信息,对上来人名号。 李牧迁没回答,也没走上前,只是停在原地,目光死死,隔着人群,定在宋思听身上。 两相对视,又很快被人群隔开。 缝隙中,他看见宋思听被带上救护车,门一关,人影不见。 站在原地,李牧迁听着救护车离开的声音,静静环视厂子一切,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一大滩血迹,脱去所有力气般,他敛目,缓缓叹息。 第115章 锈雪.36“血!出血了!死人了!”…… 医生检查过后,宋思听是后脑受到重击而导致的脑震荡,从而昏迷,没出什么大碍,但也要静养。 大年三十晚上的医院,没太多人,浩浩荡荡一堆警察医生围着,颇为扎眼。 李牧迁过来,交了治疗费,去药房拿了药,转去住院部。 病房外,两名警察守着,通过房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几个警察围着宋思听做笔录。 靠在墙边,李牧迁静静等着。 病房内,宋思听注意到他在外面,视线从问话的警察身上移开,看向紧闭的房门,但是玻璃外只有安静走廊的白色墙面。 察觉到她的目光,警察也跟着,向身后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异状, 收回视线,看回她,清清嗓子,提醒她:“宋小姐?” 宋思听默默敛眸。 警察见状,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为何自己一个人去废弃工厂。” “……我不是一个人,是林德飞约我过去。”宋思听缓缓道。 “林德飞是谁?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约你去那里?” 听见她的回答,警察蹙起眉,连连追问。 “林德飞是我爸之前厂子里的员工,他说我爸当年的死另有隐情,约我见面,说要告诉我。” 见警察眸中疑虑渐起,宋思听紧接着补充道:“我爸是宋拜山,三年期,在那个厂子里身亡,当时判定为意外。” 宋拜山,这名熟,当年那个案子,在场的警察也参与过。对当时的判决也清楚,意外身亡,是板上钉钉的结论。如今见宋思听陡然提起这件事,惊讶有余,怀疑更甚。 围在她病床前的警察彼此对视一眼,随即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这次换了一个从面容看稍微上了点年纪的警察开口,问她:“那他和你就宋拜山的案子,说了什么?” “他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爸,这些年一直在愧疚……”宋思听拧着眉,努力回忆。 问话的警察使了个眼色,一旁有警察快速拿出纸笔记录。 只是刚写下一行字,宋思听的声音就蓦然顿住。 等了一会,警察看着她,问:“然后呢?” “然后……”宋思听沉默良久,忽然,捂住脑袋,“不记得了。” 围在一旁的警察你看我我看你,见她这个状况,知道问话不宜继续。一个站在老警察旁边的人动了动口,刚要说话,却突然听一道手机铃声响。 几人循声看去,宋思听也缓过来劲,顺着老警察的动作,看他从衣服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接听:“喂,什么事?” “失踪?什么时候,多大,叫什么名字,过24小时没?”他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耐烦,“我这正做着笔录,你……” 他话说到这里,倏然顿住,后半句卡在喉咙。 在场的人不明所以,只看见他脸色逐渐凝重,抬眸看了宋思听好几眼。 意识过来什么,宋思听变了脸色。 “知道了,你先问着,我待会回去。”老警察挂掉电话,看看宋思听,又看看周围的警察,最后,将目光落回宋思听身上。 他往前一步,站在病床边,眸色很沉,带着审视:“宋小姐说和林德飞在那边见面,他人呢?” “我们过去的时候,在场可就你一个人,”他脑中有了个大致的猜测,于是,声音更沉了些,“你虽受伤,但是身上并无伤口,那么地上那一大滩血,只能是林德飞的。再者,宋小姐可有印象,你昏倒时,手上拿了把匕首,宋小姐可有印象?” 他话音落下,身边一名警察递上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老警察接过,在宋思听面前举起,刀锋反出冷冽的光。 他看着宋思听苍白的脸色,一字一顿,问她:“宋小姐不记得了吗?” “……” 病房门从内打开,李牧迁见状,往旁让了两步。 几名警察从门内出来,没直接走,为首老警察站在门口,转身,冲着病房内开口:“宋小姐再好好想想,希望明天见面,宋小姐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说完,他冲着旁边的警察招招手,几人抬步前,在路过李牧迁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微顿,一双锐利眼眸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瞬,一言不发,便接着走开。 眼见着他们走远,李牧迁敛目,视线转到半开的房门,沉思一会,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宋思听坐在床上,双眼无神,盯着膝前被面发呆。 听见他的动静,她扭头看来,双唇动了又动,最后却也无半字吐露,反而垂下头去,不看他。 李牧迁见状,把手上给她带的晚饭放在桌面,打开饭盒,而后离开。 空气仿佛凝涩,直到听不见半点声音,宋思听才慢吞吞地抬眸,看看盛着丰盛饭菜的饭盒,再看看紧闭的病房门,意识到——他生气了。 理应生气的,毕竟她一声不响,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一种深深的,比之前更甚的无力包裹住她。想起林德飞的那通电话,想起昏倒之前那些残存的记忆,想起刚刚那些警察的问话,她忽然有种预感,她将在今夜之后,彻底失去所有言语,与任何表达的权利。 住院这几天,每天都有警察在医院看管,那名老警察每天都会过来,问她想起来什么没有,将“林德飞在哪?”“他和你说了什么?”“你把他怎么样了?”诸如此类的问题不停重复。 与他交流时,宋思听也知道了一些病房外面的事情:林德飞失踪已经立案;林德飞的妻子周曼茹每天都在警局闹着要见她,问个究竟;鹤城现在也是满城风雨,这起案子的热度不减当年宋拜山一案。 因为嫌疑人与受害者与宋拜山有着关系,案子发生的地点还是宋拜山死亡旧址。虽然警局那边要求保密,案发当时在现场的宋思听也已经住院被管控起来,李牧迁就更不会乱传,但是当时报案的那名司机嘴就没那么严了。 一传十,十传百。 鹤城本就不大,再加上这件事足够稀奇也足够刺激,自是传得沸沸扬扬。 加上案子还没破,猜什么的都有,舆论一天变一个样,上面给了警局不小的压力,要求尽快告破。 于是宋思听病好后,前脚刚出了病房,后脚就被带进了警局。 审讯室白光刺眼,她手脚都被铐着,坐在狭小审讯椅上,几乎睁不开眼。 眯缝着视线,朦朦胧胧,也只能看见前面几道模糊的人形,叠着影。 “现在再和你确认一遍,”老警察的声音从那几道人影处传来,在狭窄空荡的房间回着响,“二月七日那晚,是你接到林德飞的电话,然后前去赴约。” 宋思听点头。 “回答是或不是。” “……是。” 老警察敛目,看看手中的文件,接着问道:“案发当时,他和你说了当年宋拜山的死亡真相,你想着报仇,与他发生争执,于是失手将他捅死。” “没有,”宋思听摇头,否认,“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宋小姐还记得吗?”老警察语气带着浓浓的怀疑和质问,“当时,现场就只有你和林德飞二人,地上那滩血我们化验过了,是林德飞的,现场捡来的那把刀上,亦有你的指纹……” 听他一字一顿的叙述,宋思听感觉脑中一片空白,想要竭力找回当时的记忆,但只是徒劳。她想开口反驳,但也没有有力的论断。 那边几乎荒废,监控也早已经损坏,天地不应的环境下,只有她和林德飞。 如今林德飞失踪,再加上地上的血和那把刀子,她杀人的罪名几乎已经坐实。 “宋思听,招了吧,你把林德飞的尸体,藏哪了?” 老警察边开口,边盯着她苍白失神的脸,妄图从中找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现在案子不能直接定论,是因着缺少尸体,和关键证物。 林德飞凭空消失,没有他的尸体,看不见致命伤,不能直接判定宋思听就是凶手。 上面压得紧,要赶紧告破,再加上他们也关不了宋思听太久,再过段时间,他们也只能给她放了。 双重压力下,老警察神色愈发严肃,他目光如炬,眼见宋思听久久未答,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撑着她面前的桌面,他看着宋思听的发顶,手指敲着铁皮桌面:“说,林德飞的尸体在哪?你把他藏哪了?” “我不知道……” 宋思听摇头,喃喃。 见状,老警察又大力敲敲桌子,铁皮哗啦啦地响着:“怎么会不知道,那天晚上只有你们两个人,报案人也没看见附近有人过去,林德飞的尸体不翼而飞,只能是你捣的鬼。” 没有外人,尸体不翼而飞……尸体,对,尸体。 宋思听怔了一瞬,接着,她抬头,对上老警察审视的目光,她压着声音的颤抖,缓缓问道:“他死了吗?” 眼见他眼底划过一丝讶然,她紧了紧嗓子,补充道。 “林德飞,你们已经确认他死了吗?” 老警察看着她,抿着唇,没有回答。 既然这样,宋思听了然,她努力镇定下来,为自己辩驳:“既然无法确定他死没死,那怎么确定是我杀的人,藏的尸?” “……” 没有定论,没有林德飞的踪迹,谁都无法判断他现在是死是活。 警察这边也一样,无法断定林德飞的状态和行踪,只能将唯一的突破口放在宋思听身上。 可余后几天,直到将她放出警局之前,宋思听都咬死了她不知道,且要警察给她林德飞已经死亡的证据。 两方一点点僵持着,每天老警察都会提她问话,但每天都一无所获。 不能压着没有实质性证据的嫌疑人不放,所以到了日子,警察即使不情愿,但也只能将宋思听放了。 在她走出警局大门之前,老警察站在她身后,提醒她:“只要林德飞一天未找到,你杀人的嫌疑就一天都洗不清。” 宋思听脚步微顿,但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复。 离开警局的时候,是李牧迁开车过来接她,这几天由于管控,他进不来,也看不了她。 两人相见,宋思听忽然就有点紧张的胆怯,只是几天,但忽然感觉两人陌生很多,恍然几世未见。 他没说话,只是为她拉开车门,让她上车,然后自己绕到驾驶座,车子往滨湖苑开。 车内静悄悄,她扯着安全带,侧眼从后视镜看了看他,眉目带着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 好半晌,宋思听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直到快到滨湖苑的前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停下车,等着红灯数秒的片刻,李牧迁开口:“林德飞没有找到,我去问了律师,这起案子最后应该只会以失踪定下来,你不会坐牢。” 闻言,宋思听愣了一瞬,扭过头看他。 视线中,李牧迁目光落在正前方的挡风,侧脸轮廓清晰,眉目还是没什么情绪。 张张口,宋思听却是哑然,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红灯跳转,车子重新发动。 她讪讪闭上口,收回视线。 直到车子停在小区单元楼底下,李牧迁熄火解开安全带,要开门下车的时候,宋思听叫住他:“你还在生气吗?” 李牧迁动作一顿,手指缓缓松开门把手,他没看他,盯着视线前方。 没等到他的回答,但话都已经问出口,宋思听索性破罐破摔,她转头,看向他,鼻尖忽然就有点酸,她又问了一遍:“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说,”李牧迁答非所问,他缓缓开口,目光仍旧落在正前,“为什么不接电话。” “林德飞说只让我一个人……” 宋思听开口,但说到一半,知道这个理由苍白无力,于是声音渐小。 “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再不济,我也能知道你的动向。” 李牧迁稍顿,视线转向她,目光落在她狼狈不堪的苍白脸色,和失神脆弱的双眼,他闭上眼,深呼吸,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 重新抬眼看她,他压下声线中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种天气,报案的人再晚发现一会,你就会冻死在那。或者说,像林德飞一样,到现在是死是活也说不准,没有半点消息。” “是,你不怕死,你对死无所畏惧,”见她嘴唇轻轻翕动,李牧迁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但是,宋思听……” 话说到这里,他顿住,没再开口。 摘下眼镜,闭上眼收回视线,李牧迁有点无助地枕在身后座椅靠背,他微微仰头,咽下之后所有的话。 沉默中,平复好情绪,他重新戴上眼镜,拉开车门,不再看她:“累了那么久,先休息吧。” 说着,他绕到她那侧,给她拉开车门,唤她下车。 宋思听头次见他如此模样,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跟着沉默,在他身后,下了车,走进单元楼道。 几次看着他的背影,她想开口,但都不知道作何解释。 无奈只得作罢。 眼见刚要转上她家楼层的那个转角,却见李牧迁身影蓦然停住。 宋思听跟着站住脚,还没开口问怎么了,倏然,她听见一道尖利的声音:“宋思听,你把我家老林怎么样了?他人在哪?” 接着,就是飞快的冲过来的脚步声。 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前面的李牧迁眼疾手快,转身护住她,喊了声小心。 她被他圈在怀里,而后听见头顶的一声闷哼,接着又是一道尖利的,孩童的哭声。 宋思听惊惧回头,在李牧迁的臂弯缝隙里,见他身后冲上来的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再见那个女人身后,一名几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她家门口,脸上带着胆怯,看着这边嚎啕大哭。 有邻居围过来,往这边看,不知道见到了什么,面色一瞬间煞白,指着李牧迁到背,尖叫出声:“血!出血了!死人了!” 第116章 锈雪.37没人想和杀人犯做同学 警局办公室。 张裘坐在桌前,蹙着眉,啪嗒啪嗒地抽着烟,面前烟灰缸,盛满了燃尽的烟灰。 他翻着案宗,越看,眉心折得愈紧。 最后,视线在结案记录上顿了良久,他才揉揉脑袋,闭上眼,将案宗扔到一旁。 “张队。” 有警察敲敲门,示意。 “进,”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张裘抬眼看向门口,认出是送李牧迁离开的那名警察,“人走了?” “走了,亲眼看着他坐上车,我们……”警察点头,先是回答了张裘的问题,之后张张口,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见张裘伸出手,做了个截停的动作。 警察会意,闭上嘴,将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张裘放下手,下巴朝着门口的方向抬了抬,警察明白过来,转身带上门,反锁了一道。 把手上还剩下半截的香烟按灭,张裘压低了声音,问:“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一切妥当,就等……”警察也同样压低声音,只是这次也是,话说到一半,倏然被打断。 不过这次不是张裘,而是自门外传来的一道敲门声。 两人同时警觉地屏息,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 门外的人估计是没听见他们的动静,于是又敲了一道,同时,说话声在外面响起:“张队,宋思听过来了,说要见你。” 闻言,张裘敛目,同屋内的警察对视一瞬。 只一眼,那人便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了句:“这就去办。” 说着,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看着他出门,张裘也站起身,拽上制服外套出了门。看见来传话的民警,他随他一起往外走,同时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说是要交给您一件证物,不过只交给你,要你亲自去看。” 张裘脚步微顿,眉梢轻轻扬了 一瞬,接着自顾自的点点头,重新迈步:“知道了。” 出了内门,往前两步,就能看见警局前厅的接警处,宋思听坐在那里,有些失神落魄,脸色苍白。 走过去前,张裘的目光将她上下扫了两眼,停在她手上拿着的一封黄色文件袋上。 “宋小姐,”停在她面前,张裘又看了一眼那份文件,才又与她对视,“找我什么事情?” 闻言,宋思听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错开他的视线,垂下眼,手指紧了又紧。 “我过来,是……”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眼,“想交给张警官一份关于之前,我爸那件案子的一些相关的证物。” 说着,她将手上的文件递了过去。 张裘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他探究的目光在宋思听脸上徘徊,等了一会,直到她的手在身前空悬片刻,他才伸出手,拿过来。 拈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和里面纸张的厚度,他解开封着文件袋的绕线:“宋拜山的案子过去那么久,宋小姐这份文件从哪里来的?” “爸爸的朋友——就是张警官前几日在道乡见过的黄炎。”宋思听解释道。 张裘抽出来里面的纸张,还有U盘。 旁边的警察见状,空出来电脑,给张裘让出位置。 U盘插上接口,等着读取的这段时间,张裘简略浏览着文件,眉眼不抬:“既然是他提供的证据,那他自己不来送,为什么要转交你手?” 宋思听抿唇,还没开口,便听一道风声过。 U盘里的视频放出,张裘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周围人噤声,调大了电脑音量,宋思听也随着看去。 是道乡监控拍到林德飞的那段。 不愿再看,宋思听抬眼,盯着张裘的脸,揣测着他的神情。 只是他的表情实在没什么变化,从头到尾都是肃着张脸。 视频放完,从头再开始,张裘按下暂停键,抬眼与她对视一瞬,再拿出方才文件袋里的文件细看。旁边同样围观了视频的警察你看我我看你,摸摸脑袋,同时沉默,不置一词。 安静空气中,只有张裘翻动纸页的声音轻轻回旋。 良久,他缓缓放下文件,沉吟一声,问她:“所以,你是想要……” “申请案件重新调查。” “申请案件重新调查。” 宋思听开口,与他异口同声,补完了后半句。 张裘掀起眼皮,定睛看着她:“送来这份证据,你现在在怀疑李牧迁?” 闻言,宋思听面色变化一瞬,还是点头。 “但是,光靠这些,是确定不了凶手,也定不了罪的,”张裘提醒她。眼见宋思听也了然,他摸着下巴思考片刻,抬眼环视一圈,将目光定在方才来办公室找他的那名警察身上,话却还是对着宋思听道,“很不巧,李牧迁今天上午刚放出去,不过我们倒是能够提他过来再做一次笔录。” 听见他的后半句,宋思听神色有些讶然:“放了?” “嗯,放了,就在今天上午,你在家没看见他吗?”张裘说着,奇怪地看她一眼,接着转身,低声安排着身侧等候的警察的工作。 宋思听缓缓摇了摇头。 …… 这次是宋思听主动打来的电话。 黄炎看了看来电显示,等它多响了两声,才靠在椅背上,按了接听:“喂,刚想给你打过去,你这电话就过来了,怎么样,东西交了吗?” 环顾一圈空落落的客厅,宋思听坐在沙发上,不管那边看不看得见,她点头,嗯了一声:“交了,我刚从警局回来。” “警察那边怎么说?” 闻言,黄炎内心有了点把握,微微坐直身体,问道。 “说会申请案件重新调查,只是……” 宋思听说到这,话有转折,顿了顿。 黄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语气有点急切:“只是什么?” “只是,李牧迁已经放了,”宋思听补充解释,“警察说他回了家,但是我现在就在滨湖苑,没发现他回来过。” “警察那边也配合去查了他的购票记录,并且去他其余的房子看了,没发现行踪,也就是说。” 宋思听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缓缓道:“李牧迁他,失踪了。” 电话那头没了动静,黄炎陷入沉默。良久,他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蓦然被宋思听打断:“稍等一下,有电话进来。” 怕是警察那边的消息,点点头,黄炎才意识到她看不见,才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看着显示着林冉名字的来电人,宋思听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按下接听:“喂?” 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电话那头,林冉的声音传来,又惊又喜:“小宋姐,我妈妈她终于醒了!” …… 宋思听过去医院的时候,负责给周曼茹检查的医生刚从病房出来。 远远看见林冉等在门外,医生同她说着什么。在走廊这头站定,看着医生走远,宋思听才重新抬步走过去。 林冉早就看见她,同她招了招手,唤了声小宋姐。 看了看半合的病房门,宋思听视线落回到林冉身上:“医生怎么说,有无什么大碍。” “没有,”林冉摇摇头,动作幅度带着些隐隐的雀跃,“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就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饮食清淡些,再留院观察一周,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宋思听点点头,了然。 她又朝病房看了一眼,想进去,但不知道现在周曼茹刚醒过来,是不是合适的时机。 林冉见状,看出她的犹豫,又朝着她身后看了看,主动开口:“小宋姐进去看看吧,我妈方才还问起你来了,估计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问起我?” 宋思听有些意外,手指反指向自己,语气讶然。 林冉嗯了一声同她确认。 见她表情不像作假,宋思听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接着敛回视线,推开房门。 因为之前周曼茹一直昏着,所以住的是方便观察的独立病房,现在刚醒,还没来得及转到别的房间。 环视一圈屋内,宋思听背手带上门,将目光定在病床上半躺着的人身上。 房内静静悄悄,她的动静在这种环境下被无限放大,周曼茹缓缓扭过头来,疲惫无神的双眼定在她身上,没什么分量。 缓步走到病床边,宋思听抿唇,扯过陪护椅坐下。 期间,周曼茹的视线不离她的动作,见她停住,她的目光也停住,顿了片刻,轻声道了句:“你来了。” 宋思听没说话,盯着她。 没等到她的回答,周曼茹也没什么所谓,她看着宋思听的双眼,目光却恍惚间放远,像是透过她的身体,进入另个世界。 她说:“睡着的这段时间,我做了个梦。” “准确来说也不是梦,是过去的那些事,就是老林失踪的那阵子,”她说着,见宋思听面色微变,她收回视线,抬手,看着自己手上的滞留针,上面链接的药水管子一滴一滴,源源不断向她覆着干枯苍老的皮下血管输着冰凉药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你确实是个丧门星不假,和你有关的人,最后会被你害死。”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宋思听板着脸,目光向下,停在她病号服的衣襟。 领口漏出的一点皮肤上,还能窥见一点新长的伤疤,那是前段时间,捅进她心口的一刀,现在已经缓慢长合。 “你的伤不是因为我,林德飞的死也不是因为我。”她抬起视线,看着她,提醒着。 她的语气算不上和缓,反而还有点冷硬。 周曼茹倒是笑笑,她轻声道:“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 察觉她话里的意思,宋思听心中警觉,她身子微微向前倾,压低声音,问她:“你知道什么?” “你呢,你知道什么?”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周曼茹抬眼,与她对上视线,反问她道。 两人对视,沉默着僵持片刻,宋思听缓缓坐直身体,她靠回椅背:“林德飞 这些年,一直在道乡,是被人关起来了。” “被谁?” 周曼茹神色带着惊讶,在她话音落下时,问她。 疑惑地挑挑眉,宋思听盯着她,仔细分辨着她面上神情:“你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话音落下,停顿片刻,她接着追问。 周曼茹摇头,回答她的问题:“我不知道。” “你知道是谁,就足够了,”眼见宋思听张口,她在她出声前,接着说道,“我只知道老林这些年还活着,只是迫于一些原因,他不能出现,不能见我,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必须死。” “这些事情,我是直到他死后,收到他的遗书,才知道的。” “我认识老林的字,也能认出来,他左右手写出的字,有点差别。那封遗书,就是警察交给我的那封,老林亲自写的遗书,我看了很多遍。” 听到这,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手指下意识按着椅面,想要站起,却又缓缓坐下。 证物,他们现在亟需的证物。 缓了缓喉间干涩,她盯着周曼茹,没有开口打断,等她接下来的话。 看见宋思听的神色,周曼茹倒是镇定自若,她笑笑,目光放远,陷入回忆:“遗书很长,老林交代我很多,好几页纸,好几千字,我一个个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你知道吗,就在你来找我问遗书这件事的前一个晚上,我在小冉睡了之后,坐在台灯底下,看得眼都快花了,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你说,会有人写一封信的时候,有的字右手写,”她说着,伸出右手在眼前,看了又看。然后目光一转,又伸出左手,两手在眼前凑近又拿远,她缓缓翻着手掌,问她,“有的字用左手写吗?” “是很奇怪吧,”周曼茹轻笑着说,放下手,自问自答,“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我把他左手写的字一个个揪出来,排了个顺序,就成了一句话,很短,你猜猜看是什么?” 她的话说到这,故意卖了个关子。 宋思听却没有心思陪她玩这种猜谜游戏,她蹙了蹙眉,内心有种答案呼之欲出的焦急感,她忍不住问她:“什么?” “他说他事出有因,那么多年,不能和我们母女团聚,他还说他现在必须死,有人要让他死,他不死,就会是我和小冉。他最后还说,一切的秘密,他在信里不能说,但是他藏了起来,就在几年前他还在冰城工作的时候,他给小冉买的那套房子里。” 内心的石头落下又吊起一块更加沉重的,宋思听眼中神情不断变换,陷入沉思。 周曼茹没再说话,留给她缓和信息的时间。 片刻,宋思听忍住立马起身的冲动,终于静下心,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问她:“所以你去看了吗?” 敛回脸上的笑,周曼茹看着她,缓缓摇头:“我不敢看。” “老林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剩下我和小冉。她还没成年,还没长大,我还要抚养她,还要带着她接着往下过日子。” “其实当年你走之后,往后老林彻底没了踪影的这几年,我其实已经想开了。他或许真的是已经化作黄土成了灰了。我执意找他,不过也是图个心安的下落,然后好好给他葬了,即使再不情愿,可人死不能复生,小冉当年还那么小,我总要为她的以后负责。毕竟我已经失去了一个老林,不想连小冉也失去了。” “所以当我看见那句话,我的第一想法就是,永远永远,不能将这件事泄露出来,就当作从不知道这件事,为了小冉,为了我和她的这个小家。既然我和小冉的命是老林这么些年的失踪,是他的命换来的,那就要好好守着,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听到这,宋思听沉默,了解了她的秘而不宣,也彻底清除了前段时间她对她的态度。 但是…… 话还没说出口,周曼茹似乎是猜出了她想问些什么,在她还没问出口前便回答道:“但是,为什么我现在又将这件事告诉你呢?” “是因为这个,”她插着滞留针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指尖朝向,正是她那道狰狞的疤,“即使我不说,我不去找证据,我不去探查这个秘密,也还是躲不掉,他们——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几个人,姑且这样说吧。他们也照样,会对我和小冉下手,他们要做的,是灭口,是赶尽杀绝,无论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逃不掉。” “今天是我,明天或许就是小冉,再往后,或许就是你,宋思听。” 她看向她,目光深邃:“所以,知道是等死,不知道也还是等死,那索性就说吧,越多人知道越好,将幕后的人越早揪出来越好,还我和小冉,一个安稳的日子,还我们家老林泉下有知,还你,一个真相。” 话音落下,宋思听看着她,久久无言。 周曼茹盯着她,同她对视,等着她的回答。 沉默间,病房门从外拉开,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的张裘走了进来,面色沉重。 他的目光略过宋思听,径直落在周曼茹身上,直奔主题,开口问道:“所以那套房子在哪?” 周曼茹抬眼,神色间毫无意外,她向他看去,缓缓报出一个地址。 张裘了然点头,打开手机,边往外走,边迅速安排着工作。 视线在他消失的背影处顿了顿,宋思听站起身,看了一眼周曼茹,同她匆匆告了个别,便脚步加快,走出病房门。 看着已经走到楼梯口,即将消失的张裘,宋思听小跑两步,追上他:“张警官等等。” 眼见他站住脚,宋思听在他身侧停住,语气郑重:“我也要去。” 张裘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带着点迟疑,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攥在手里的手机传出来电铃声。 方想挂掉,余光瞥见来电显示,他神色正肃,对宋思听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接通电话:“喂?有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负责监控李牧迁行踪的刑警,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相比也是发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电话那头说道:“找到了,这边购票系统显示,五分钟前,李牧迁的身份证有了条购票记录,从,从鹤城到冰城,一小时之后发车。” 他的手机用很久了,听筒早有些问题,即使没开免提,听起来也像是开了免提一样。 自然,站在他身侧的宋思听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张裘挂断电话的时候,下意识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撞上她的视线,见她眸色比之方才更加郑重,语气也更坚决:“我也要去。”- 周曼茹是带着一把菜刀来的。 本来是打算找宋思听拼命,但是因为李牧迁挡着,宋思听没出什么大碍,倒是李牧迁他背部受伤,砍出了一个足足有十厘米长的口子。 但好在不深,去医院上了药,用不着缝合。 重新回到不久前刚离开的笔录室,宋思听垂着头,原原本本将案发经过叙述了一遍。声音虽然抖,但语调平常,语速平静。 倒是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不断传来周曼茹大声的咒骂,一字一句穿过薄薄的墙,听得清清楚楚。 她这边话语停顿的气口,听见隔壁的周曼茹厉声尖叫:“她害死我老公,凭什么不抓她,我要她一命还一命。” 宋思听呼吸一滞,闭上眼,搁在膝上的手指紧了又紧,带着颤。 见状,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尴尬地笑笑,咳了两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在隔壁不断的骂声中,警察给她做完笔录,让她签了个字,给她送出警局大门。 推门的时候,他犹豫片刻,还是赶在宋思听走之前提醒她:“一般来说,受害者家属确实会出现这种应激状况,你不要往心里去,或许她冷静几天就能明白。然后等她的拘留时间过完,我们也会多加注意,要是再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记得一定及时报警。” 宋思听点点头,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但 是她也清楚,他的话只是宽慰,周曼茹不再计较这件事的可能性为零。 随着李牧迁背上的那道伤口慢慢结痂,周曼茹从拘留所出来,又一次找上门。 这次学乖,没有带着刀,但带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厨余垃圾,成日往她家门口倾倒,弄得整个楼道恶臭不堪。 自从上次从警局回来后,宋思听就没有出过门,总感觉穿过人群时的每一束视线,都牢牢钉在她身上,嘲笑她,咒骂她,嫌恶她。 不过因为这段时间李牧迁一直在她家陪着她,吃饭问题都由他来解决,所以一直这样也算安生。 但是周曼茹过来后,邻居纷纷投诉,物业也找上门——总这样影响到大家也不好,冤有头债有主,让宋思听紧忙把周曼茹的事情解决了。 再者,要是解决不了周曼茹,那她就赶紧搬走,话里话外,你一个人的恩怨,不要影响到大家。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周曼茹沟通,在物业找上门之前,宋思听就主动打开门,希望与她好好谈谈,但是周曼茹一看见她,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尖叫着问她林德飞的下落,并且让她偿命。 看热闹的人悄悄摸摸围了不少,还有着路过的邻居捏着鼻子感慨:“真是个丧门星,一家都让她克死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随着腐烂的垃圾味飘到宋思听面前,她侧眼,木然看去。 那人对上她的视线,瓮声瓮气:“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你爸你奶都死了,现在又死个人。” 旁边有邻居看不过去,拽拽他的袖子,让他别再说。 那人哼了一声,上下扫了她一眼,另手在面前扇了扇,嘟囔了一句臭死了,便转身下了楼。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耳边是周曼茹不住的咒骂,还有若有似无袭来的视线,窸窸窣窣的讨论,七嘴八舌的。 掌心忽然就传来一丝刺痛,宋思听摊开手,看见掌心处指甲嵌出的伤口,往外淌着血,布满掌纹。 周曼茹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上前一步,拿手指攮着她:“怎么,想动手?来啊,把我也杀了,把我和我家老林的尸体藏一块,也省得我再找了,来啊,动手啊!” 她上前两步,站在宋思听正对面,鼻尖几乎抵上她的鼻尖。 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周曼茹目眦欲裂:“要么,你去死,要么,把我也杀了。” 宋思听站在原地,看着她蓬乱的头发,憔悴的脸,通红的眼……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宋思听张张口,想说不是她,她没有杀林德飞,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是话堵在喉中,她也无法说出口。 怎么证明呢,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她杀的人,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没啥人,连她自己都遗忘了当夜的画面。 记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只有残存下来在她脑海跳动的一张张画面,但连不成串,也无法找寻哪块是缺失的。 他们都说是她干的。 老警察的逼供,周曼茹的歇斯底里,将她与真相之间隔开无数鸿沟,而一句句捕风捉影的猜测,周遭人的一声声指责,是将她一步步推下悬崖的一双双手。 或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她是丧门星,是行走的灾祸源头,她存在,身边的人就活不成。 如果周曼茹所愿的都能成真就好了,她的命,可以换林德飞出现,可以让死去的人复活,可以将她带来的一切死亡尽数扭转,那再好不过了。 或许早该是这样。 她出神想着,眼前周曼茹的嘴唇一张一合,但是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只感觉身边像是围了个真空罩子,将一切的声音隔绝,连空气都稀薄,像被抛进外太空。 渐渐,视线也变得花白,脑内刺痛,好像锥子在凿,一下一下,不得安宁。 意识濒绝,她软着身子,膝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眼见宋思听摇摇晃晃,踉跄着扶着身侧门框,周曼茹下意识向后一步,狐疑看她:“你想干嘛,碰瓷?装死?你别演啊我告诉你,今天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宋思听在她面前站立不住,两眼一翻,软软倒在地面。 还没顺明白发生了什么,忽然,就听见身后楼梯一道急切的脚步声,围观群众纷纷让开路,李牧迁跑过来,手上打包好的饭菜摔到地面,溅起汤汤水水。 他顾不得那么多,跪下身,去看宋思听的状况。 “我……我什么都没动啊,是她忽然,忽然这样的。”周曼茹被他推到一边,撞在墙面,踉跄着站稳,她开口,语气有些无助,解释道。 探到宋思听微弱的鼻息和脉搏,没看见她身上有明显外伤,李牧迁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没有管周围的动静,他掏出手机,打了120。 说了这边的情况和地址,李牧迁挂了电话,余光瞥见周曼茹脚步微微挪动,他叫住她:“周姨,既然那么多天都在这了,也不缺这一时半会,等警察来了再走吧。” 周曼茹闻言,抿了抿唇,虽一言不发,但是脚步还是定在了原地,看着李牧迁拨了110,说明情况。 “……对,还是原来的地址,麻烦了,还请尽快过来。” 挂完电话,周围的围观人群早就散去,李牧迁将手机放回衣兜,没有管身后周曼茹是何种神色,何种心情。 他垂下眼,拉起宋思听的手,看着她布满鲜血的掌纹,缓缓,将其合拢在自己掌心。 …… 警车与救护车同时过来,数不清是近几月的第多少次了,警车的鸣笛在楼下回荡。 警察带走了周曼茹,救护车带走了宋思听。 李牧迁跟着去做完笔录,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在一楼缴完费,上去病房,宋思听还在睡着。 站在病房外和医生聊了几句,他说宋思听现在的情况是情绪激动所导致的刺激性休克,过不了多久就能醒。 嘱咐完注意事项,医生走之前,又转身提醒了李牧迁一句:“病人醒过来之后,最好给她在精神科挂个号,查查有没有……”他话到于此,见李牧迁意会,便不再多说。 看着医生走远,李牧迁敛目,视线越过病房的探视窗,在病床上安静熟睡的宋思听身上顿了顿,再缓缓垂眼,仔细看着手上的病历。 他读得很慢,短短几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又看,才解其意思。 一瞬间,满身的疲惫席卷全身,无力坐在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李牧迁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轻轻合目。 警察那边给李牧迁打来了电话,说周曼茹这件事,没有造成人员受伤,也没有造成什么财产损伤,做完笔录,口头教训了两句,就放她出来了。 说完,那边顿了顿,这段时间,警察也见识到了周曼茹的手段,因为她除开在宋思听这边闹事外,也会跑到警局和区、市政府大楼下,求法律还她一个公道。 毕竟是受害者家属,还带着个没多大的孩子,他们这些人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只能每天苦口婆心地劝,让她耐心等待,案件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警察这边不堪其扰,但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出于人道主义,给李牧迁一个建议:“还是暂时给她带到周曼茹找不到的地方吧,这个案子一天不破,林德飞一天没有下落,她就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你也清楚,这案子没有……”话说半截,电话那头的警察将后半句咽下去,匆匆说了声先这样吧,便挂断电话。 轻声道了句辛苦了,李牧迁放下手机。 眸光在膝盖上放着的已经温好,但很快就要凉掉的饭盒处顿了顿,接着,他拿手掌试了试温度,方要站起身,出去再温一遭,却倏然听见病床上动静。 他起身的动作停住,重新坐回椅子,看着病床上的宋思听缓缓睁开眼,目光恍惚了片刻。 接着,她似乎是察觉到了身侧有人,扭过头来,发丝摩擦着枕面,窸窸窣窣。 撞进李牧迁沉默无声的双眼,宋思听盯着他好久,直到眼睛发酸,她才终于忍受不住,一行泪自眼角顺鬓边流 下。 张张口,她用半哑的嗓音轻声说道:“我想回学校。” 放下手中的饭盒,李牧迁抽了两张纸,细细将她脸上的泪抹掉,应声道:“好,快开学了,我们提早一些过去。” “我想明天就走。” “……好。” “我想离开这里。” “好。” “我……想死。” “……” 李牧迁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手指重新擦干她脸上最后一滴泪,他将纸团在手心,站起身,走到她病床跟前,离她再近。 弯下腰,他抱着她,双手轻轻揽着她的肩,他埋首在她颈窝发间,声音闷闷,他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日子不会一直都是这样。” 再等一等,咬牙坚持一阵,等真相大白,等水落石出,等这个坎过去,他们还有以后。 很多个以后。 宋思听静静呆在他的怀中,木然感知中,忽然试到肩侧的肌肤,滚烫的湿润。 她一愣,不敢置信般哑声,终是缓缓,回抱住他。 住了今晚一晚,第二天清晨,宋思听早早醒来,办了出院。 她就呆在医院,至少周曼茹顾及着病人,不敢过来闹。李牧迁则是回了滨湖苑,替她收拾了行李和书本——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因为他们在校外租了房子,行李大都留在那边,这次寒假回来,本就没有带多少东西,全部装起来,只有一个薄薄的双肩包。 李牧迁替她背着,两人坐上回冰城的车。 到了他们在校外的那个小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吃了饭,宋思听又沉沉睡去。 自从从警局出来,再到往后的这段时间,她都很嗜睡。或许是因为睡眠确实是她目前逃避现实的唯一手段,眼睛一闭,陷入深层次的,无知觉的黑暗,像是一次短暂的死去。 她在家安安静静,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只蜗牛。 李牧迁就在客厅忙课题组相关的工作,卧室门开着,她有什么动静,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是大多数时候,宋思听是没什么动静的,无声无息,像是在他不知不觉间死去。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走进房间,坐在她的床边,伸出手探探她的鼻息,或者是握着她的手,感受她细细的脉搏,感受她轻柔的皮肤触感,感受她皮下温热的血液在慢慢流动。 感受她还活着。 但只是还活着,剩下的,谁都无能为力。 宋思听清醒的时候,李牧迁有提过,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他将那个时候在病房外,医生的嘱托转述给她,问她的意见。 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答应,宋思听只是就这个提议,反问他:“如果我去看了医生,就能让我难过的事情全都消失吗,如果那样,我就去。” 但是谁也知道,压根是徒劳,她行尸走肉般的症状,无药石可医。 宋思听有的时候觉得,她或许真的活成了一具尚且有着知觉的尸体,惧怕阳光,惧怕人群。 开学前一晚,宋思听难得清醒,她和李牧迁在客厅用投影仪看完一部她想不起名字,也想不起情节的影片,只记得好像是个BE的爱情故事。 最后片尾演职人员名单升起的时候,她将头埋进膝盖,抱着自己的双腿,轻声对他说:“我害怕。” 总不会是害怕一部爱情片。 李牧迁明白她的担心,他轻轻抱住她,吻她的眉,她的额头,她的鬓角,她的发。 但他也只有深深的无力。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或许也早有预料。 鹤城离冰城那么近,学校里也不乏鹤城的人,宋思听之前的舍友,也就是鹤城本地的。 开学第一课,宋思听走进教室,惯例坐在室友身边,只是书本才放下,她的几个舍友便抱着书站起来,挪了个位置,离她很远。 有了第一个人这样干,其余坐在她附近的人也跟着站起身,周遭两排,霎时间清空,在她身侧围了个真空地带。 老师进来前的几分钟,班里的窃窃私语就没停下过,宋思听安静地坐在原地,听见周围若有似无的声音传来,嗡嗡鸣叫。 听说,杀人,她,鹤城,除夕,失踪……种种字眼,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朵。 无数视线静悄悄落在她身上,宋思听忽然扭头,看向室友的方向,撞上她们的目光,与她们对视。 不过只一秒,便见她们闭唇缄默,视线僵硬地移开,没有再看过来。 “为什么?” 下课的时候,宋思听带着书本,在走廊拦住室友。 她们准备绕过她要走,她堵在她的转向的正前,将问题重复一遍:“为什么?” 走廊其余人见状,大有看热闹的,在稍远的地方伫足,朝她们这里看。 室友被这样盯着,很不自在,想要走,但宋思听不依不饶,她盯着她们,问:“为什么?” 实在没有办法,见她固执,其中那个和宋思听同乡的室友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你不知道吗,鹤城传遍了,学校也传遍了,我妈说你是丧门星,让我离你远点。实在没有办法啊听听,虽然我们也不清楚情况,但是现在案子好像还没破,谁都不想和……杀人犯,一起上下学。” 没有人想和杀人犯做同学。 这种话当然也传到了导员那里。 下午的课结束,宋思听收到了导员的消息,让她过去办公室一趟。 第117章 锈雪.38“我爱你。” 辅导员是一位挺好说话,事情没那么多的学姐,本校硕士留任的。 之前因为知道宋思听家里情况,对她颇有关照,平时有什么假自然是能批就批,除此之外,有什么竞赛消息,也会单独提醒她报名。 但是这次事情,到底和之前不大一样。 人云亦云,这件事甚至传到了领导层那里,让她了解情况,尽快解决。 毕竟牵扯到了刑事案件,也非同小可。 再加上流言众多,再往外传传,对学校名声也不利。 辅导员这次叫她过来的意思,是想让宋思听办个暂时休学,等事情解决,或者风头过去,再回来上课。 看着宋思听明显恍惚失神的苍白面庞,辅导员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放轻语气,委婉地提议:“当然,学校方面总归只是建议,怎么做还是看你个人,不过我个人看来,还是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这事……等你状态调整好,再回来上课也不迟。” 她话说到中间,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及时刹车改口,不过这一断,倒也使得她的语气变干巴几分。眼见话音落下,宋思听没什么反应,辅导员笑笑,有点尴尬。 顿了一会,她看着宋思听的表情,见微微有了点波澜。再次无奈地低低叹了口气,辅导员沉默片刻,组织好语言,她再次开口:“休学的单子我马上会拿给你,不急,你今晚可以好好想想,明天再……” “不用了老师。” 话还没说完,宋思听开口,打断她:“不用了老师,我想好了。” 说着,她抬眼,对上辅导员微微讶异的眼神,她抿唇,与她对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她开口,一字一顿,嗓音虽有些沙哑,但语气坚定:“我想办退学。” “……” 天色渐晚的时候,李牧迁回到他们在校外的那间小房子。 脚步有些沉地走上楼梯,站在门前,他停了好一会。目光扎在门把手,李牧迁立在原地,楼道灯影静静落在他身上,慢慢闪烁,缓缓熄灭。 目光随着灯灭一同暗下,他终是抬手,打开门,开到一半,撞到什么,堪堪留了条过人的缝。 借着窗外昏黄的日光,他垂目看去,是微微敞着口的纸箱,里面塞着些书本杂物。沿着向前看去,纸箱,行李箱,旅行袋,堆满了玄关,延伸要客厅,只在中间留了条过人的小缝,尽头延伸到沙发,日光薄薄改在其上躺着的一道轮廓,侧身,轮廓被描了层淡淡的边,能看见她膝盖紧 紧贴在胸口,小小一团。 李牧迁进了屋,背手关上门,沿着行李堆叠的空隙走过去,站在沙发前,俯下身。 影子盖在宋思听身上,他视线摇下,见她蹙着眉,紧贴着沙发边沿,胸口起伏频率杂乱……睡得不太安稳。 甚至于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见她睁开眼,李牧迁蹲下身,半跪在她身边,抬手,轻轻落在她的鬓边,帮她顺着耳侧杂乱的发:“吵醒你了吗?” 宋思听缓缓坐起身,看着他,慢慢摇头:“没有。” 话音落下,两人相顾无言,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着她眼下泛着的青,再看她疲惫神色,李牧迁眸光闪烁一瞬,找起话题:“门口那些箱子是?” 顺着他的话,宋思听目光看去,视线在箱子敞开封口处露出的书本封皮上停住。 “学校那边的行李,暂时没地放,我先拿了过来,这两天找些时间,我会收拾的。” 敛回目光,宋思听垂下视线,盯着日光的边沿在她手背上缓缓挪移,喃喃道。 李牧迁循着她视线落处,目光下瞥,见状,他伸出手,盖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注意力拉回他的双目。 盯着她明显哭过,还带着红血丝,微微肿胀的眼,他淡折眉:“所以,为什么会把学校的行李带回家来?发生什么事了?” “……” 宋思听看着他,双眼木着无神,只是盯着他看,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空洞。 她试着抽了抽手,但被他在掌心紧紧握住。 李牧迁静静注视她的双眼,语气放得更轻了些,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道:“所以,为什么?把学校的行李带回来,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下,见宋思听微微开口,想说什么,但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她咽下,她死死咬着唇,眨眨眼,豆大的泪便一颗颗径直滴落,砸在手背,摔分成无数。 “别咬,”李牧迁伸出手,指尖撬开她的齿关,按平她唇上齿痕。他另抬手,一点点,指腹擦过她的泪痕,问她,“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宋思听摇头,她沉默地拉过他的手,贴在脸上,埋首,额头抵着他的掌根,她闷声喃喃:“我退学了,我不想去学校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听见她真的这么说,李牧迁眸色还是微微一沉,他掌心接着她一点点流下的眼泪,另手力道轻柔,缓缓,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不想去就不去。” 话音落下,宋思听抬头,通红的眼对上他的目光,只一瞬间,她落下视线,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办。”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都不想做也可以,”李牧迁说着,看着她还在滴落的泪,轻轻抚上她的脸,抹掉泪水的同时,将她的视线带着,看向自己。他说,“无论什么,只要你想,我都陪着你。” 即使前路迷茫,即使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宋思听没有回答。 她早已经将全部都想好,只是这些,她没有办法对他说出口。 倾身上前,她环抱住他的肩,将头埋在他的颈侧,她说:“可是我好害怕。” 害怕分离,害怕割舍掉一切的后果,害怕新的开始,害怕新的困境,害怕前路未卜……总而言之,她发现自己是如此怯弱。 或许从来没有强大过。 宋拜山在世,她在宋拜山的保护下,宋拜山去世后,她又被杨翠兰带着生活,之后就是李牧迁一直陪着她。 想到这里,她怀抱收得更紧了些,头埋得更深,唇贴着他颈侧肌肤,她瓮声瓮气:“抱抱我好不好。” 李牧迁依言,双手合住她,轻拍她的背。 坚实的臂弯,带着有些冷又灼热的体温,点点将她浸染,但是还不够,宋思听总觉得,他的身体化成沙砾,从她的怀抱里,她的手里,她和他之间的每一个缝隙里,拼命逃窜。 “我爱你。” 她抓着他的衣襟,像要失去般,紧紧攥在手里,她抬头,看着他的眼,轻轻贴着他的唇,话语就从唇齿缝隙间溜出,她不住地遍遍呢喃:“我爱你。” 或许情绪总要找个宣泄的出口,她一次次重复,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 李牧迁轻轻吻着她,应声:“我也爱你。” 不,不一样。 宋思听内心反驳,她和他的爱肯定是不一样的。 日已尽,长久的黑暗重新将他们笼罩,夜里看不见彼此的面容,彼此的神色,只能察觉到彼此的体温,汗液,柔软的呼吸,相互依偎,纠缠。 相互的缠绵,她睁着眼,在夜色中寻找李牧迁的目光,她盯着虚空的一点,轻声问他:“你会觉得我自私吗,会觉得我是个拖累吗?” “不会,”李牧迁唇贴着她带着薄汗的鬓边,她的泪一点点染着他的皮肤,他也闭目,轻声答她,“永远不会。” 告白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是将即将抓不住的感情一次又一次紧握在掌心,但是现实中摆在他们面前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在一次次切断情感将他们联系起来的脆弱细线。 直到彻底分崩离析。 夜深沉眠时,李牧迁环住她,感受到宋思听微微发颤的肩膀,再到蔓延到他枕边的泪意,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哭累,终于沉沉睡去。 李牧迁睁开眼,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将臂弯收紧,呼吸到她柔软的气息。 他目光将她细细描摹,将她每个细节烙印,闭上眼的时候,她的一切依然在眼前,无力的感觉却再次将她扯远,他再次,紧紧抱着她。 长久流泪- 周曼茹说的那套房子,在太阳岛附近。 离市区有点距离,离之前林德飞在冰城工作的地方更是相隔甚远。 终究还是拗不过宋思听,张裘同意她一同过来,多带了警察,护着她的安全。 一行人穿便服,买了当下时间最近的一班高铁,就算这样,到的时候,也已经到了夜里。 留意了消息中李牧迁坐到那班高铁早他们一个小时到了冰城,因此,张裘提前联系了冰城的警局,让他们先在那套房子房子边守着。 所以当宋思听跟着张裘下了高铁,马不停蹄过去周曼茹给的地址时,就在小区单元楼底下,看见好几辆警车,不少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单元门周围,排查来往住户。 周边有看热闹的人围着,彼此猜测七嘴八舌地猜测着。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宋思听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说那么大阵仗,应该是死人了。 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宋思听抿唇沉默着,跟着张裘径直走到单元楼下,那群警察面前。 张裘亮了亮自己的警官证,表明身份。随即直接略过寒暄,进入正题,问道:“这期间,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与他搭话的警察摇摇头:“没有,我们看着,来往都是住户,没有什么陌生人,房锁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辛苦了,”张裘嗯了一声,点点头,目光朝着楼道看去,“我们进去看看。” 警察给他让出空,因为都是便衣,宋思听跟着几个警察身侧,旁边的人以为其也是他们中一员,没有多拦。 沿着楼梯上去,一直到六楼,顺着周曼茹给的门牌号,走到一间房子门口,那里立了两名警察,估计是下面的人在他们上来的时候打过了招呼,看见张裘领着宋思听他们过来,他们没问也没拦,打了个招呼,向旁让开。 宋思听站在张裘身侧,看着他拿着钥匙开了门。 一道缝缓缓拉大,手电筒的光照进去,光柱尽头是简单粉刷的白色墙面,肉眼可见的灰尘绕着光不断飞舞。 听周曼茹说,这套房子林德飞买来,给林冉长大之后预备的,因此,前些日子,即使周曼茹丢了工作,都没打过卖房子的念头。 因为不急着住,加上林德飞那个时候也是全款拿下的,装修只是简装,水电铺了但没人住也就没接,一直空着。 空了几年,到现在,灰尘满屋,到处都是尘灰的味道。 下意识咳了两声,宋思听掩住口鼻,另手在眼前挥了挥,跟着打开手机手电筒。 身边的人也纷纷掏出手电。 光柱更多,照得屋内更亮堂了些,宋思听站在门口环视一圈,正要往里进的时候,张裘蓦然伸手,拦在她身前。 疑惑地看他一眼,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忽然,见张裘蹲下,手上手电筒的光移到眼前的地面,随之,微微俯下身,细致望去。 宋思听跟着他的视线,手电筒的光照过去,见灰尘上,一枚新印的脚印,还清晰着,一看就是刚印上去的。 而脚尖指向的方向……宋思听手电筒的光照过去,杂乱的脚印一重叠着一重,看不清楚其最终动向,但是可以确定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脑袋空白一瞬,宋思听听见身后原本守着的两位警察其中一人解 释:“我们没进来过,也没见有人来过。” 他们没来过,也没看见人进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在警察过来之前便已经进来,且成功脱身离开。 在场的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身后两名警察快速拿出对讲机,向楼下汇报着情况,身边有人催说要查一下小区门口以及单元楼的监控,拿着对讲机的警察紧忙按进频道,刚要汇报,就被张裘开口打断:“不用了,我知道是谁。” 他放下手,朝着屋内走去:“先找找东西在哪。” 说着,他就近,先拐进一间房间。 其余人见状,也跟着往屋里进。 宋思听跟在他们后面,见几人四散开来,她环视一圈,朝着没人过去的一扇门走去。 门关着,不过看位置和门上的长虹玻璃,不难看出这里是洗手间。 手电筒的光打在玻璃上,反到眼睛里,闪了一瞬。 她闭了闭眼,手机偏移一点,再睁开眼时,她刚要按下门把手,手上手电筒的光便自动熄灭。 眼前霎时陷入一片昏暗,周边旁人手电的余光渗过来一点,不至于太黑,但是还是朦朦胧胧,没办法视物。 宋思听点了点手机屏幕,没有反应。 她想起来在来的路上的时候的低电量提醒,只不过当时心里塞着事,没放在心上。 算了。 将手机揣进兜里,她按下门把手,顶着黑暗,走进去。 洗手间不算大,做了干湿分离后,淋浴那边的玻璃门一拉上,洗手台这边的空间就更小了点。 借着外面时不时扫过来灯光四处看了两圈,宋思听走到台盆前,将附近几个柜子抽屉一一打开看了,伸手进去摸了摸,都空空荡荡的,没什么物件。 合上柜门,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她扭过头,看向淋浴区的方向。 目光在关着的磨砂玻璃上停了片刻,她走过去,抬起手,指尖贴上,感受到粗粝的灰尘,还有冰凉的玻璃。 呼吸顿了顿,她缓缓侧头,屏息凝神,一边耳朵凑近玻璃。 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一道道说着没找到的声音忽然变远,逐渐被隔绝。 之后,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而后,是浅浅的呼吸声,似有似无。 不是她的。 眼睫轻颤,宋思听下意识后退一步,盯着眼前依旧紧合的玻璃门,意识到什么。 就在这时——“宋思听。” 张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门口,在她身后叫她。 宋思听下意识应了一声,扭头看过去,随即贴着玻璃转过身,张裘手上手电筒的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随即,在屋内绕了一圈,再落回到她身上:“找见什么了吗?” 摇摇头,宋思听一声没有还没说出口,张裘已经走进来,顺手拉开身边洗手台盆下的抽屉。 光照过去,见空空荡荡,他又将其合上,手电重新落回她身上。 宋思听站在原地,道了声还没。 嗯了一声,张裘走到她面前,看看她,手电的光又略过她的肩,打在她身后的玻璃门上:“里面找了吗?” “……找了。”宋思听顿了顿,面容藏在光照不见的影子里,轻轻应声。 只是话音落下,却见张裘抬步,她低头,看着他脚尖方向,分明还要往前。 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这个时候让开,手电筒的光却忽然擦过她,调了个向,打在她身侧的马桶上。 与此同时,张裘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问她:“这里找了吗?” 宋思听顺着看去,有些愣地摇摇头:“还,还没。” “这怎么能不找呢,”他说着,将手电筒递给她,示意她拿着,给他打光,他则双手摸索着水箱两侧的盖子缝隙,估量着从哪打开,“你是不知道,这水箱空间大着呢,之前抓贪腐,有的官员就往里面藏……” 边说着,张裘边抬起水箱的陶瓷盖子,移开的一瞬间,宋思听将光打进里面,照亮的同时,两人同时愣在原地,张裘口中没说完的话卡在喉中。 两人视线紧紧,盯着水箱一侧,一个被保鲜膜和胶带牢牢缠着的黑色物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上面盖了一层薄灰。 第118章 锈雪.39“见一面吧。” 看了看时间,黄炎再一次给宋思听拨去了电话。 电话忙音的这几声中,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他细细过完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起初是宋思听告诉他,她还没去给警察那些文件,好不容易给她劝过去了,马不停蹄,又接到了周曼茹醒了的消息,之后就是宋思听告诉他,要去冰城一趟,林德飞藏了这些年所有的证据,留在冰城的一套房子内。 变故和新的惊喜层出不穷,黄炎这一天的心情,可以说是七上八下。 眼下看着已经深夜,宋思听应该已经到了冰城,找到了周曼茹口中的证据,但他这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黄炎心中起疑,从宋思听应该已经到冰城之后的三个点算起,便开始给她打电话。 起初几个是关机的提示,他心中犯着嘀咕,但是这边出去查消息的人没有什么异常的消息过来,黄炎也便稍稍安了心,宽慰自己宋思听只是遇到点事,或者是手机没电。 为了验证她给没给自己拉黑,黄炎中间还换了个手机号给她打,见也是关机的提醒,便也微微松了口气。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自己睡不着,宋思听肯定比他更难以入眠。 这样想着,目光从时钟上指向半夜一点的指针上移开,黄炎犹豫片刻,还是拨下了这最后一通电话。 电话响的前两声提示着电话打通,宋思听的手机总算开机。 只是还没高兴半晌,一声声忙音,显示着那边暂时无人接听。 黄炎的心又提起,屁股也跟着坐不住,从躺椅上站起身,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叉着腰,听着那边一声又一声的“嘟——”在屋里左右徘徊。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电话即将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宋思听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出:“喂?” 愣了一瞬,黄炎拿下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正在通话的提示,他又把手机凑到耳边,应了一声喂。 紧接着,他停在原地,语气有点紧张,问她:“找到什么了吗?” 话音落下,黄炎屏息等着,只是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微微挑了挑眉,他心脏又高高提起,拿下手机又看一眼,确认还在通话,又看了一眼信号,满格的。 黄炎于是咽了口唾沫,缓缓走到椅子边坐下,试探性地道了声:“喂?” 这下,宋思听那边才终于有点动静,她应了一声,回他刚刚的话:“没有。” 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哽咽,一听就是刚刚哭过。 得到了回答,黄炎的心彻底放下,他不动声色舒了口气,往身后靠背上一躺:“那你这,哭啥啊。没找到就没找到吧,指不定是周曼茹说谎,不过既然她醒了,就还有机会,我们时间还长,七年都等过来了,只要还活着,再接着找,总能找到……” 嗯了一声,宋思听抹了把 眼角的泪,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面前的茶几。 黄炎的声音滔滔不绝,和她说着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去。 宋思听的目光向下,落在茶几上,手机旁侧,摊开的几份文件,还有文件上方压着的一台电脑,边上插着的U盘内的一份录音文件此时正在桌面,不知道被她循环了多少次。 而电脑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黑盒子,赫然就是几个小时前,他们在冰城那套房子的水箱里,发现的那个。 此时里面的东西全都被她拿出来,摊在桌面,几份文件,一份录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完了里面的所有信息之后,她甚至还把盒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但它只是普通黑漆的铁皮盒子,甚至上面的漆面还因着时间过长,剥落一部分,没有能藏其他东西的机关。 双目空泛地盯着面前的所有,宋思听的内心逐渐冷却。 几小时前的兴奋全然消失,她闭上眼,以为已经哭干的眼泪再次从眼角滑下,她用手一点点抹去,但无论如何,总也擦不干净。 她不甘心,即使最坏的结果已经呈现在眼前,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到万念俱灰。 桌面上的手机听筒里不断传来黄炎的声音,他说了什么宋思听早已恍然未觉,只是偶尔应和两声,以示自己仍旧在听。 时间分秒过去,她看看时间,手机闹钟提示弹出的一秒,被她快速按灭,宋思听拿起手机,盯着时间——凌晨两点。 这个时候,鹤城的所有都已经睡去,一切的一切,都陷入长久黑暗。 宋思听看着手机屏幕,上面弹出新的一条通话。 她看清楚上面的来电人,开口打断电话那头的黄炎,声音沙哑:“黄叔叔,我有电话进来,是……” 她顿了顿。 黄炎在电话那头微讶,也看了看时间,眸色闪烁,倾了倾身,问她:“这个点,是谁?” “……李牧迁。” 宋思听盯着电话提示,念出上面的来电人姓名,末了,她对黄炎说:“先挂了。” 说着,她挂断和黄炎的通话,点了接听。 接通的一瞬间,她听见那边呼啸的风声,透过听筒传出来,回荡在寂静的室内。 眼泪登时控制不住,瞬间夺眶而出,宋思听捂住嘴,压着自己的呜咽哭声。 电话那头,李牧迁的声音挟在风里,仿佛下一秒就要飘散。 他说:“见一面吧。” 宋思听摇头,放下手,还没开口,就听他在电话那头接着道:“现在,我在东湖边上的步道等你,正对着小区门那里。” 说完,他不等宋思听回话,便挂断电话。 听着那声挂断的提示音,宋思听放下手机,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身,冲进李牧迁的房间,拉开窗帘,看向东湖方向。 夜色很深,东湖边上的路灯安静立着,在冰冷的空中落下一点点淡淡的黄晕。 往下,是树林遮挡,看不清步道,自然也看不见步道上的人。 不过往远看,东湖就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宋思听抹干最后一滴泪,合上窗帘,转身,出了房间。 回了自己屋子拉开衣柜,一件件将保暖的衣物往身上套,最后是一件长到脚脖的羽绒服。拉好拉链走出房门,看见茶几上摊着的那些东西,她走过去,一件件收好,塞回到盒子里,盖上盖子。 一切妥当,她环视一圈屋内。 仔仔细细看着这里,将每一处的样貌记在脑海,她闭上眼,敛回视线。 临出门前,差点忘记,又好在想起。 她拐进厨房,挑一把水果刀,套上塑料的刀鞘,塞进外套口袋- 第二天,宋思听就在家收拾着她从学校带回来的那些行李。 李牧迁本来提出要帮她,但是宋思听拒绝,催他去正常上下课。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将箱子一个个打开,能扔的扔,能卖的卖,剩下一些,需要留着的,就用快递寄回鹤城。 两天功夫,就把那些处理得干干净净,包括出租屋里她的东西。 宋思听和他提了,她办了退学,也就不待在冰城了,想搬回鹤城住,让李牧迁把房子退租,搬回宿舍,也不用多缴一份房费。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睡醒的时候,不是商量,是已经决定好。 李牧迁闻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良久,最后,点了点头,缓缓说了声好。 他一直不会反驳她,一直顺着她的所有建议。 知道结果,但是看见他点头的那一瞬间,宋思听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于是,匆匆移开视线,催他去上课,自己爬起来,绑了头发,开始着手收拾。 李牧迁的东西不是很多,行李也都很整齐,宋思听顺手帮他都整理了,也没费多大功夫,封了两箱,让他有时间带回学校宿舍。 三天时间,出租屋变得空空荡荡,宋思听挑在李牧迁不在的时候,没有打招呼,自己一个人买票,回了鹤城。 回了滨湖苑,房子门口,之前周曼茹弄出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清理干净,楼道里充盈着一股浓浓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掩住口鼻,宋思听拿钥匙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对门邻居家的门也打开,看见她,邻居出门的脚步顿住。 转而,伸手从屋内玄关的鞋柜上拿出一瓶空气清新剂,对着她的方向狂喷。 宋思听明白过来楼道里的那股味道从何而来,于是快速闪进屋内,关上房门。 即使这样,也还是被呛到,她靠着门板不住咳嗽,咳到眼泪都出来,咳到浑身无力,咳到站也站不住,她靠在门边,渐渐滑坐在地。 埋首在膝盖,她抱着自己的双腿,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痛哭出声。 当晚,李牧迁的电话打过来,算算时间,应该是刚放学,回到出租屋的时候。 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而是语气如常,问她到没到家,吃没吃晚饭。 宋思听躺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的一片黑,轻声应着:“到了,吃了。” 说完,她没有再开口,两人沉默好一阵,手机躺在耳边,她听见李牧迁到的声音从那边淡淡传出:“那好,早点休息。” 连嗯的力气都没有,宋思听睁着眼放空,直到不知何时,李牧迁挂断电话,世界又陷入长久寂静。 没关系的。 感受到肚子空泛的难耐,感觉到全身上下的疲惫,感觉到浓浓的困意,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没有关系。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很快就会远离。 远离这些让她痛苦的一切。 此后便是新生。 李牧迁的事情也忙,实验室那边几乎一直留到深夜,周末也没个休息时间,但是他还是会每天定点给她打电话,提醒她的一日三餐。 宋思听随便应付了事。 她这几日也不得空闲,出门处理各种手续,一切操办完,周曼茹又找上门。 她不知道从哪得来她已经回来了的消息,日日蹲守在她家门口。 不过肯定不敢像之前一样,这 次什么破坏也没搞,就只是坐在她家门口的楼梯上,看见宋思听出来,抓着她,要她给个说法,给个她家老林到底去哪了的消息。 这段时间,警察那边案子也已经结了,法院也判了结果,林德飞这起案子以失踪定案,宋思听也被判为无罪。 案子结得潦草,估计是实在查不出什么,再加上上面的压力。 结果出来后,周曼茹日日去警局,去检察院闹,但是那边给出案子已经结了,她找谁都是没用,失踪就是失踪了来答复她。 其实工作人员那边也很无奈,天大地大,林德飞就这么凭空消失,也没处去找,再加上宋思听这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们也无从下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帮周曼茹贴两张寻人启事,然后就开始新的工作。 世界上每天那么多的人生老病死,横竖一个林德飞,连死没死都不知道,除开几个人,其他人也就渐渐淡忘,将其抛在脑后了。 周曼茹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每天能做的,就是坐在宋思听门前,救命稻草般,乞求她能想起什么,告诉她一点线索。 但宋思听自己也不知道能够和她说些什么,看着她半月不见便消瘦大半的面庞,无暇打理蓬乱的枯草般的头发,再对上她那双,已经无神大半,只残存着点点亮光的疲惫双眼,宋思听没有挣开她的手,而是陪着她,在楼梯上坐了大半日。 期间住户经过她们身边,来来往往,视线或明或暗,在她们身上打量,眸色各异。 她们浑然未觉,只是枯坐着,直到日暮西沉,夜色笼罩。 昏黄的声控灯亮了又亮,最后一次亮起时,周曼茹扶着楼梯扶手,缓缓站起身。 宋思听察觉到,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上移,对上她的目光。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再顺了顺耳边的发,周曼茹眼中连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 她面对着宋思听,看了她半晌,最后,深深鞠了一躬:“这段时间,对不起,打扰了。” 话音落下,她抬起身,不再看她,转过身顺着楼梯离开,脚步缓慢,又决绝。 靠在护栏边,宋思听依旧坐着,没有动。 她顺着栏杆的缝隙,看着周曼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道声控灯昏黄的灯影下,直至再也看不见。 宋思听敛目,靠坐在栏杆边,看着眼前声控灯再一次灭掉。 已经无力叹气,她手撑着地面,刚要起身,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奔上楼,声控灯再一次亮起。 她愣在原地,视线缓缓上移,看着停在她面前往下几级台阶处,还在微微喘着气的李牧迁,目光停在他身上还未来得及卸下的背包处。 宋思听张张口,慢慢站起身,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李牧迁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拉过她的臂弯,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圈,见她没有异状,终于缓了口气,但还是语气略带点担忧,问她:“刚才看到周姨出去,她没对你怎么样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摇摇头,宋思听盯着他的双眼,直到他抬眼,两人对上目光,她才将刚才的问题问出口:“你怎么来了?” 第119章 锈雪.40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我早上和你打了电话,”李牧迁看着她,提醒道,“我那个时候说,我定了一下课就过来的高铁。” 早上……吗? 宋思听仔细回想,那个时候她急着出门,当时电话只是通了两分钟左右便挂了,压根没注意他在电话那头说的内容。 原来已经告诉她了。 这样想着,宋思听垂眸,轻轻道了声,不好意思,接着便沉默不语。 楼道声控灯再一次暗下,她盯着脚尖,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想起来问他:“你过来,做什么?” 话一说出口,才发觉有点绝情的意味,于理于情,他现在都是她的男友,过来看她,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于是抿了抿唇,赶在李牧迁回答之前,宋思听拉着他,进了家门。 打开灯,她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一会,给他倒了杯水。 杯子放在茶几,宋思听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看着靠在门边立着的一个行李箱,她用脚尖将它往里踢了踢,接着关上门。 走到李牧迁身边坐下,她靠在靠背,目光空泛,盯着自己的膝盖。 “你……” “你明天没课吗?” 半晌,两人同时开口。 话音撞上的一瞬,两人愣住,彼此扭头,对视。 李牧迁先反应过来,回答了她的问题:“上午第二节,我可以赶早上那班车回去,来得及。” “哦。”宋思听收回视线,重新靠在靠背,轻轻点头。 停了片刻,她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你吃晚饭了吗?” 摇摇头,宋思听说:“还没。” 李牧迁带着她出门吃饭,沿着湖边走,目的地是M家的烤肉。鹤城特产,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吃烤肉总没错。 这边的冬太漫长,即使年已经过完,即使已经开学,但是三月初,还是冷得过分,过去的路上,宋思听惊觉自己好像穿得还有点少,还忘了戴手套,手指有点冰。 迎着风,她刚缩了缩脖子,就感受到垂在身侧的手被李牧迁拉起,揣进他的口袋。 手指被他的掌心暖着,不算太热,但她仍感觉一股灼意,抽了抽手,换来他掌心力道收紧。 看了他一眼,宋思听视线掠过他在灯下沉默的眉眼,动了动手指,将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闭口哑言。 这一顿饭吃的是什么,怎么吃完的,宋思听全然没有印象。 饭店二楼热热闹闹的,周围声响不绝,上菜,闲谈,吆喝,划拳,袅袅的热气,还有烤肉盘的滋滋作响,都和她毫无关系,都像是隔了个玻璃罩子,随眼前烟气一起飘散,朦朦胧胧,握不住,一碰就散。 包括眼前,切实坐在她对面的李牧迁。 吃完饭回家,宋思听借口累了,早早洗漱睡下。 躺在卧室床上,房门半开着,她听见外面李牧迁的动静,眼前浮现他的动线。 坐在沙发前键盘轻微的敲击声是在处理作业,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的细微脚步声是往浴室去,再之后,门开的声音,淅淅沥沥的水声是在洗澡无疑。 她睁着眼睛,盯着头顶天花板,紧紧拥着被子。 然后,听见水声停歇,听见浴室门开,听见他脚步声。 在门口停了一会,接着渐远,是往客厅去,直到她听见衣服布料摩擦着沙发布,他应该已经躺下。 之后,就是彻底的寂静。 只能听见她自己的浅浅呼吸。 过了很久很久,数着自己的呼吸次数早已过了百,宋思听轻声唤他:“李牧迁。” 他也没睡,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通过门缝传进来。 宋思听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清晰,逐渐变快。本来以为早就失去了的悸动再次将她盈满,宋思听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眨了眨眼,一行还温热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没入鬓边,她开口,压下声音的颤抖,缓缓道:“我们分手吧。” 说完,她闭上眼,侧过身,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拉高,盖过头顶。 不知道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还是他没有回答。 总之,良久无声。 等到她泪水沾湿枕巾,听见屋外传来动静,是他的脚步声,停在门边。 宋思听坐起身,看向门口方向。 看见他的身影立在门边,沉默的,伶仃的。 李牧迁背靠在门框,视线定在对面的紧锁的房门,他终于开口:“宋思听,我们可不可以,再等等。” 他说:“林德飞会有下落,我已经在找人查了,他失踪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因为他的事情自责,其余人会将这些事情淡忘……” 说到这里,他也感觉到说辞的苍白无力。 宋思听没有回答。 李牧迁停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喉间哽咽一瞬,再次开口:“你不想待在冰城,不想待在鹤城,我可以陪你住在道乡,或者周边的别的地方,我们再等等,我还有一年毕业,能进任何一个地方的研究院,或者大厂,能有足够的工资养活我们,到时候,我们可以去全国的任何一座城市,只要你想去哪,我们就去,我们可以一起换个你喜欢的地方定居,可以买套属于我们的房子。” “再等等,一年足够,我们本不必分开,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的,这些问题总有一天会过去,我们明明还彼此喜欢,为什么呢……宋思听。” 他问着她,声音中含着刻意压制却无法掩饰的颤抖。 宋思听早已泪流满面,她摇头,将脸埋在膝上被面,她拼命压住声音的哽咽,话语决绝:“因为,你有你的生活,你对我好一分,我就自责一分,愧疚一分,难堪一分。” “这么多年,我不想拖累 你,我不想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什么,你有自己的学业,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家人,还有自己的生活。这么多年,我亏欠你的足够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压根不值得,你和我在一起,会放弃很多东西,我不想我的感情背负上那么多,你凭什么要把你想的未来强加到我身上,我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你的感情让我感到自己特别难堪,特别有负罪感,你知道吗?” 她最后几乎大声吼出来,一个问句作结,她看着他的背影,闭上眼,深深的疲累包裹着她,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走到门边,将最后的缝隙也关上。 拧关了门锁,她背靠在门边,无力开口:“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是离了你不能活,我也不喜欢了你了,就这样吧。” 瘫坐在地,宋思听抱着膝盖,视线定定落在正前。 正好是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箱,立在她旁边。 看了一会,她伸手,将其拉到自己身前,抱着箱子,她将脸贴在上面,枕着箱面,闭上眼。 “……”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李牧迁早已不在,客厅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来过的痕迹全然消失。 宋思听立在卧室门边半晌,视线环视一圈,最后落在身侧的卧室门框,手指抚上去,一片冰凉,她将额头轻轻抵上,仿佛还留有余温。 她将李牧迁的所有联系方式删除拉黑,带着行李离开滨湖苑,去到了道乡,杨翠兰的那间房子里。 还有一些手续没有过完,她却不想再呆,这几日跑东跑西紧忙着一一处理了,宋思听最后一次回到小院,站在院里,环视着一切。 视线落在地上薄薄一层雪面下依稀盖着的还留在水泥地面的淡淡的血迹——是之前杨翠兰留下的。 她缓缓跪下,最后一次,额头抵上地面,最后一次触摸这片生她养她却无法葬她的土地。 最后,她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一个大箱子,去到火车站。 站在售票处前,她还没有目的地,售票员大姨嚼着口香糖,不耐地催她:“去哪?” 宋思听恍然回神,她掏出几张纸币,将车次表看了又看,最终定下:“一张去南城的,硬座就行,谢谢。”- 出了单元楼的门,劈头盖脸的冷风便向她刮过来,宋思听缩了缩脖子,手插进兜里,一步步向着东湖走去。 短短的一点路,她脚步沉重,兜里的刀柄在手里紧了又紧,攥了又攥。 走到半道,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雪花,鹅毛一样,迎风飘落。 穿过林间路,快到湖边的时候,她看见李牧迁的背影,立在湖边,背对着她,视线落在远处在雪下静谧的湖面。 她的脚步声在只有风声的寂静夜里分外突兀,李牧迁也听见动静,转身看来,目光停在她身上,顺着她的动作而动作,顺着她停在他身侧的脚步而定在她的双眼。 路灯静谧照着他们,堪堪将彼此的双目看清。 宋思听盯着几日不见的他的脸,动了动嘴唇,她还没出声,便见他目光移开,重新落向眼前的湖面,他轻声问她:“要不要下去走走?” 点点头,她跟着他向前走,找到最近的一处下去的楼梯,越过栅栏,拾级而下,站在到湖边浅滩。 裸露的或大或小的黑色石块上覆着雪,有点颠簸,又有点滑,李牧迁伸手,扶了她的肘弯一下。 宋思听愣了一瞬,抬眼看看他,两人却已经走上冰面,他松开手。 盖着雪的冰上,不是很滑,踩上去雪粒子摩擦,咯吱咯吱的。 他们往前走着,脚尖方向指着湖中心。 寂静的夜,宽阔的湖面将一切放得都如此空旷。 甚至于远处路旁,或许是车子经过时轮胎摩擦雪面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注意到这点动静,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只一瞬,李牧迁率先侧过头,移开视线。 他盯着前方,开口:“记起七年前,你走之前我们见最后一面的那晚,我们就经过湖边,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宋思听也收回视线,她看着脚下的路,崭新的雪面上,崭新的脚印在他们身后延伸,她前后看看,注意力只在脚下,随口回他:“什么?” “我在想,如果能杀了你,我再自杀,我们一起,就永生永世冻在湖里,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分开了。”李牧迁轻声说道,语气轻松,与平常无几。 蓦然停下脚步,宋思听抬眼,神色复杂,目光停在他的背影。 察觉到她的停顿,李牧迁也停下,他扭过头看来,与她对视,神色不像是开玩笑,眸光定在她身上,一瞬不移,竟然还记得补充:“晚上的时候,这里很适合动手,不是吗?没有监控,也没有人,只有我们两个。” 宋思听喉间紧了又紧,手指在兜里蜷了又蜷,她迎着他的视线,看着他:“那当时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李牧迁轻声笑笑,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转身,接着往湖面走:“舍不得你死。” 落了两步,宋思听敛目,跟上。 顿了顿,她说:“或许当时,真的那样做了,才是最好的。” “你知道,我这七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每一天,每一天都很不开心,我发现我还是不适合一个人生活,我或许只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李牧迁走在前面,声音随着风一起飘过来,他说:“我知道。” 摇摇头,宋思听否决他:“你怎么可能知道,你不知道……” “我真的知道,宋思听,”他又一次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我看见了。” 对上她有些讶然的神色,李牧迁一字一顿,告诉她:“你走的这七年,我其实有去找过你,我看见了,看见了你的不开心。” 站定在原地,宋思听看着他,满脸恍惚,她看着他,紧紧盯着他的神色,企图从中找出任何一点的欺骗,或者是玩笑痕迹,但是并没有,李牧迁眸色很认真。 看着他的双眼,宋思听嘴唇开了又合,她轻喃出声,问他:“什么时候?” “很多时候,”李牧迁同她说,“你没发现的很多时候。” “……为什么?” 风更肆虐了些,雪花扑了满脸,宋思听吸吸鼻子,问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或许是还没有正式道别,总觉到你欠我什么,一句再也不见,或者一个拥抱。” 李牧迁说着,唇角牵起浅浅的笑意。 宋思听却笑不出来,她盯着他,再开口问道:“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来见我。” “因为怕舍不得,因为事情好像还没解决,”说着,李牧迁移开视线,环视一圈,目光再重新落回她身上,“看吧,我说,这里很适合动手。” 跟着他的话擦擦眼泪,宋思听四下看去,发现已经走到湖中间,岸边离他们很远。 重新与他对视,却发觉他已经向她张开双臂:“最后再抱一下吧。” 宋思听单手插着兜,站在原地没有动。 李牧迁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拉过她的一只手,将她拉向自己的怀抱,紧紧抱住。 感觉手上的温度,宋思听压下去的眼泪重新夺眶而出,她推开他,自己猛地后退几步。 仓皇中稳住视线,却发现目光中,李牧迁缓缓倒下,鲜血从他的胸口争涌而出,逐渐漫在他的周围,染红大片的坚冰。 一声闷响,宋思听手中的刀子掉落在雪面,她看着手上的血,不断蔓延,渗透进掌纹。 她抬眼,看着李牧迁躺在冰面,目光朝她看来,嘴唇轻轻开口,似乎在说些什么。 后退几步,宋思听闭上眼,再睁开,她深呼吸,稳住心神,转身跑开。 向着岸边的方向,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120章 锈雪.41死了,刀对着他心脏位置捅…… 雪越下越大。 呼吸间,被风扬起的雪粒一直往口鼻里钻,生冷的,刺痛的。 宋思听脚步一刻不停,也不敢回头看,只是往岸边跑,往岸上跑。 期间不慎踩到裸露的冰面,滑摔在地,下意识用手撑着地面,掌心未干的血迹在雪上冰上拖拽出刺眼的颜色。 她爬起身,喘着气,冷风毫不留情地往脸上刮,往肺里灌,刀子一样,一层层刮着。 好不容易跑到湖边浅滩,再磕磕绊绊地爬上楼梯,穿过湖边步道往树林走,宋思听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掌心的血已经被紧紧冻结在她的掌纹,细密的冰碴一点点扎着她的手掌。 没有管手上传来的刺痛,宋思听颤着手,从兜里拿出手机,解锁,点进最近通话。 视线被呼 出的哈气,还有不知道从哪来的水雾朦得模糊,宋思听胡乱拿手背在脸上蹭着,没有管吹到面前或者是唇上的碎发,她脚步不停,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往小区门口走。 待到她经过门卫室的时候,电话接通。 “喂?” 黄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闻声,宋思听蓦然停下脚步,她站在小区门口,侧前就是圆形的倒车镜。 看着镜子中有些变形失真的自己,她的目光在镜中人脸上,还有拿着手机的手上的那几抹刺眼的红上停了一瞬,接着,闭上眼,往门口的马路边上走了几步,移开视线。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深呼吸的同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即使拼命压制,宋思听开口时,声线依旧打着颤,她语气不用细听,就带着绝望,眼泪一瞬间重新盈满眼眶,她对电话那头哭道:“黄叔叔,我该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把李牧迁杀了,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喂,什么情况?”黄炎在电话那头的语气讶了一瞬,接着便沉下声来,让她冷静,“别急,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你把事情经过慢慢告诉我。” 宋思听止住哭声,深吸一口气,目光环视一圈,报出自己现在的地址。 黄炎告诉她在那地等他,接着,便问她事情经过。宋思听有些语无伦次地同他说了,黄炎期间一直没打断,只是听着,末了,问她一个问题:“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刀对着他心脏位置捅的,出了好多血……黄叔叔,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坐牢,我不想坐牢,你有没有办法救救我,那个地方没有监控,现在这附近也没有人,警察应该不会发现我……警察肯定不会发现我……”宋思听说着说着,情绪有点激动。 “宋思听!宋思听!” 黄炎见她只反复念叨着,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强迫唤回她的注意力。 他说:“没事的,我现在去找你,你哪都别去,就站在那里,没事的,警察不会发现你的,相信我,我肯定救你。” 宋思听眸色闪烁几瞬,点点头,道了声好。 电话挂断。 凌晨,天色还是方才一样,浓得化不开的黑。 只有路边依稀的昏黄路灯光烫着一个淡淡的晕着的光点。 宋思听站定在一盏灯下,昏黄的光将她笼罩,照亮发顶,鼻尖,肩顶,鞋尖。其余的,便都笼在阴影里。 她将手机放回衣兜,手上血液在黑暗中浓得发暗。 深呼吸一口气,宋思听打着哆嗦,迎风点了一根烟,指尖夹起的烟蒂含在嘴里,她尝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眼泪随着烟灰一起飘落,等着黄炎到来的这漫长的时间里,她不敢看迎面被树影遮着,却还是于缝隙中窥见的东湖一角,她只半阖着眼,视线垂落在脚尖。 在等着黄炎到来的这漫长一瞬里,她唇边香烟颤颤巍巍地燃尽,冷风中,她的泪水也流干。 心中所有的恐慌,紧张,彷徨……在这须臾片刻,被风吹得不断冷却,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脏,也随着面前缓缓停下的一辆车子而轻轻落地。 宋思听冷静下来。 她上了车。 黄炎坐在后座,开车的司机,面容不怎么显眼。 倒是旁边……宋思听盯着副驾上一个嚼着槟榔的脸,总感觉有些眼熟。 或许是从她紧握车门把手的手看出了她的顾虑,黄炎招招手,示意她赶紧坐进来:“快上车,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不会乱说。” 宋思听敛目,颤抖着收回手,坐进后座拉上车门,身型瑟缩。 车子平滑起步,车前射出的两条光柱刺破前路夜色,遥遥指向一个未知的点。 “黄叔叔,所以……”宋思听看了眼车窗外飞速掠过的东湖,收回视线目光落向黄炎,开口问着,语气有点焦急。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见黄炎抬起手,一个制止的手势。宋思听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黄炎的目光从后视镜中点向副驾,坐着上面的人见状,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朝他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两人这一细微的交流,宋思听又多看了副驾上的那人几眼,还未多想,黄炎的声音便拉回她的注意力。 “不用害怕,既然我方才在电话里向你担保,我就一定能做到,”黄炎收回目光,缓缓看向宋思听,“我找人看了,附近只有刚刚经过的十字路口,以及滨湖苑大门有监控,你刚才站的地方正好也是监控的盲区。” “也就是说,以监控提供的视角来看,只有你凌晨出了大门,过了一会,又回了小区,但是其余行踪一无所知。所以,不在场证明虽然不够充分,但是确实是有。然后,你的手机给我……”黄炎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一下,手掌向上,掌心摊开,目光落在她染着血的衣兜。见宋思听神色有些犹豫,他补充道,“手机可以定位,再加上里面还有通话记录,可能会让警方追踪到你,进而怀疑你。” 闻言,宋思听看了看他悬空的手,顿了顿,还是缓缓伸出手,从自己兜里掏出了手机,紧握一瞬,放到他掌心。 黄炎接过,手上动作利索,拆开手机壳,副驾上当即递过来一根取卡针,他插进针孔,电话卡槽弹出,黄炎拿出电话卡,捻在手上左右看了看。 正当宋思听疑惑之时,就见他将车窗按下,冷风灌进,他迎着风,将电话卡折成两半,顺着车窗边沿缝隙扔进夜里。 见此动作,宋思听愣了愣,刚想说句话,黄炎开口:“密码。” 什么密码? 她一句话还没问出口,黄炎关上车窗,微微抬眼看她,提醒:“手机密码,通话记录也要删掉。” 哦哦,宋思听点点头,报出一串数字。 接着,就见黄炎打开手机,点进通话记录,找到了他的那两条,连带着李牧迁的那条记录,点了删除。 不仅如此,他还往下滑了两道,多看了两眼。 一切做完,黄炎关上手机,但是却没有立刻还给宋思听,而是先塞进了自己的衣兜:“手机我先替你保管着,等安全了再还给你。” 宋思听对此无言。 她缓缓点点头,视线随着他一 起移开,看向车前安静漆黑的夜。 还有细细密密像针一样扎在夜里的亮晶晶的雪。 顿了一下,她问:“我们现在是去哪?” “去道乡,”黄炎开口,声音听不出来情绪,“不能坐任何交通工具,也不能待在市里,警方万一找上门,再一问,很容易暴露,先躲躲,等风头过去。” 确实,这样看来,道乡离得不远不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想起来道乡……宋思听扭头问他:“我家,警察应该也会过去吧。” 黄炎摇摇头:“不是那里。” “那是……”宋思听微微停顿,提起黄炎在道乡的产业,“要是民俗园的话,人来人往,会不会也……” 她问着,黄炎却不再多言,只是对此讳莫如深。 雪下得越来越大,国道一辆车都看不见,车灯照着前方的路,被薄薄一层积雪盖着,司机也放慢了车速。 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子抵达道乡,擦过小镇,没有停,直指一条上山的弯路。 看着眼前越来越眼熟的道路,宋思听总算了然,她表情怔愣,扭头看向黄炎,黄炎只闭着眼,不清不眠。 车子在之前她来过的那个雪地摩托的起点处停下,一边集装箱暖房里的人估计是听见动静,一个人掀开隔温的门帘,手上拿着雪镜走过来。 司机和副驾下了车,给她和黄炎都开了门。 风很大,吹着雪粒子迷了满眼,宋思听揉了揉眼,努力看清面前走过来的人,视线触及到他的脸,有点愣,同时明白过来上车的时候看见副驾上的人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是…… 三顺走到一行人跟前,跟副驾那个人打了个招呼,手上雪镜一个个分发了。 轮到宋思听的时候,她盯着他的脸,目光停住。 直到三顺将雪镜往前送了送,她才缓缓回神,垂下眼,伸手接过来。 戴着雪镜的这片刻,她听见副驾上的人同三顺分了支烟,背风咬在嘴里点了,问他:“山上情况怎么样,雪下成这样,能走吗?” “能,中午之前回来就行。”三顺夹着烟,乜了眼山上的方向,估算一下,缓缓给出个时间点。 副驾没有回答,扭头看过来目光落向宋思听,准确来说是看向她身后——黄炎的方向。 宋思听也跟着扭头,见黄炎看着山上,缓缓颔首:“中午足够了。” 说着,他迈步,向着一辆停好的雪地摩托走去。 见状,副驾踩灭了烟,拽起宋思听的胳膊,也跟着上前。 踉跄了一下,宋思听张口,呛了一口风和着雪,剧烈咳嗽,也顾不上说话。 咳得眼泪都出来的间隙,她被带着上了一辆车,然后,听见黄炎对身后叮嘱道:“看好这里。” 接着,就是车子油箱轰鸣,黄炎那辆,连带着她被带着坐的这辆,两辆车子三个人,迎着风雪,向着山内,卷起一大片雪粒,扬长而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 121 章【VIP】 第121章 锈雪.42“你在说谎。” 风雪扬起间,车子拐进树林。 两边林立的针叶树枝条横斜溢出,森森密密的树枝张牙舞爪织成绵密的网,罩着他们。 飞驰而过的树林缝隙间,太阳冉冉升起,火红霞光一直追着车子,直到雪越来越深,路越来越窄,眼前景象也愈发熟悉。 骑到实在不能再继续往前,黄炎停下,熄了火下了车。 其后,副驾也跟着停车熄火,下车的时候,顺手一拽,紧紧握着宋思听的肘弯,给她也带下车。 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踉跄了一下,宋思听匆忙稳住身形,甩了甩胳膊,却换来他手指力道收紧。 看了他一眼,他浑然不觉,视线向前,和站在前面的黄炎一起,目光落在眼前覆盖了深深白雪的山坡林地。 宋思听跟着看去,眼前的景象过分眼熟,她一边挣着副驾拽着她的手,一边目光停在黄炎背影,问他道:“黄叔叔,带我来这做什么?” 黄炎没答她,只是迈步向前,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 副驾见状,拽着宋思听往前,跟上黄炎的步伐。 见两人都不搭理自己,宋思听停下脚步,刚想开口再问一遍,却被前面那人大力扯了一下,拉着她往山路上走。 胳膊被拽得几乎脱臼,她张口,一声疼还没喊出,却对上副驾扭头看来的森利的目光,直直扎进她眼中。 愣了一秒,宋思听对上他的视线,闭上口。 三人走上山路,风雪还盛,脚下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没过膝盖。 路都被雪盖着,黄炎在前面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辨一下方向,接着闷声开路。 他们两人轻车熟路,宋思听看不见脚下被积雪盖着的地,走一步绊十步。 大概是嫌她动作太慢,那个副驾干脆解下围巾,绑住她的双手,拽着往前,也不管她能否跟上。 宋思听表示不解,但拗不过他的力气,只得喊住黄炎,冲他举了举自己被绑着的手,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知道吗,”黄炎停下,这次终于扭头看她,语气无波无澜,目光里却带着浓浓探究,“不妨好好想想。” 话音落下,他却没有给宋思听说话的机会,向旁使了个眼色。副驾领会,点点头上前,解开宋思听脖子上的围巾,展开,兜脸罩住她的五官,剩余的部分在她脑后绑了个结实的结。 宋思听眼前的白,连带着黄炎二人都被围巾的红盖住。 完全没有方向,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带着,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到寒意逐渐侵蚀体温,她感觉到带着她的人停下,接着,是合页的响动,吱呀一声,似乎是门打开。 手上的结被再次扯了一下,她被带着进了门,脚下触感从柔软白雪,变换成敦实的地面。 “站着别动。” 副驾语气冷冷,对她落下这句话。 接着,宋思听感觉到他松开手,脚步移转开。 没有给她解绑的意思,宋思听老老实实站着没有动作。 视线被遮住,听觉便更加清晰。 拖拽声,钥匙碰撞声,还有钥匙插进锁孔,锁扣解开的咔哒一声。 脚步声又接近,不过这次,不是扯着她的手,而是她的后颈被捏着,推着她,下到台阶。 台阶很平,宋思听脚下小心翼翼,心中默数着,大概十层后,她走到平整地面。 这里大概是个封闭的环境——即使她的口鼻被遮着,但还是能从滤进的空气中嗅到一股灰尘的味道,掺杂着一丝霉味。 她被带着,到了一处停下。 接着,是手上的围巾结被解开,以为终于能放松,但还没等她抽回手,下一秒,又被握着手腕,贴着一个铁柱,绑上一根塑料扎带。 边缘紧紧箍上皮肉时,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还没等她动作,眼前围巾忽然被解开,目光正前,对上黄炎一双探究的眼。 他整个面容半明半暗,以面中鼻梁为界,明的部分是被旁侧一台手持的充电款电子灯照着。暗的部分盖在阴影里,随着他提起灯照近她,光源更盛,对比更加明显。 眼睛被这光闪了一下,宋思听偏过头,同时目光向旁打量着,这大概是间封闭的空间,没看见门窗,只有不远处她刚刚走下来的楼梯正上方有着一个方框的亮,此时,楼梯上副驾的背影缓缓上了楼,把门顺手带上,那点亮也消失。 只留屋内,她和黄炎,一张小铁床,还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上似乎是摊着点报纸书本什么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她此时…… 宋思听动了动手,视线移到自己被绑在铁床铁架上的右手手腕。 她面色冷了许多,目光重新落向黄炎:“黄叔叔绑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黄炎扯了椅子过来,摆到她面前,坐下的时候,手一摊,向她身后的铁架床示意,“你也坐。” 向身后看了看,床板上摊着掀开的被褥,白色棉花板结发黄。 宋思听眸色沉了一分,贴着边坐下。 见她落座,黄炎将手上提着的灯放到一边的地上,光落下去,被两人身影挡了不少。 晦暗阴影里,黄炎双腿交叠,俨然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直奔正题,问她:“你为什么要杀李牧迁?” 宋思听看了看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视线转去自己被绑着的手腕,示意:“黄叔叔还没说为什么要带我到这,又把我绑起来。” 黄炎顺着她的视线瞥去,只一眼,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你在冰城找见了什么?林德飞留的是什么线索?” “我记得我在电话里和黄叔叔你说过了,”宋思听提醒他,“我什么都没找见。” 话音落下,黄炎只盯着她,没有说话。 看样子,俨然是不信的。 毕竟去冰城之前,她甚至还不愿相信他给她提供的事实,不愿交证物,舍不得李牧迁。 怎么一回来,就直接和李牧迁闹掰,甚至动手杀人。 个中蹊跷,只能是在冰城找见了什么线索。 至于是什么样的线索……黄炎眸色变了又变,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充满疑虑。 见状,宋思听打断他的思绪,提醒他:“黄叔叔,你说了,你能保证我不会被警察发现。” “这里就是吗?你说的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宋思听左右环视一圈,缩缩脖子,“没暖气,是不是有点冷了。” 黄炎盯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话题引回:“你在说谎。” “什么谎?” 宋思听目光移到他身上。 “你到底找到了什么?” 他问她,语气有点沉。 与其对视,察觉到他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森森冷意,宋思听顿了一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将问题重复:“所以,黄叔叔,你能保住我吗?” “你如果能,我就告诉你。”她说。 这么说来,便是有。确实找到了点东西。 黄炎想着,眸光流转,沉思着。 只是还未作出判断,就听宋思听接着道:“就像你保林叔那样。” 说话时,她便看着黄炎,于是看见,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黄炎倏然站起身,盯着她看了几秒,步子左右兜了几圈。 宋思听端看着他徘徊。 偶然一瞬,他急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领子,将她上半身拎起,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杀了李牧迁,我要你帮我。”宋思听对上他的眼,毫不畏惧,一字一顿地道。 “李牧迁到底死没死?” 黄炎依旧拽着她的领子,进一步逼问。 被领子勒得有点难受,呼吸也变得稀薄。宋思听咳嗽一声,提醒他:“你不是清楚吗?车上,你的人不是去看了吗?” 她说的是当时她刚上车时,黄炎和副驾那一瞬微小的交流。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黄炎死死盯着她的双眼,妄图从中找见什么缝隙。 但见宋思听目光坦荡,他略略松了手。 察觉到他放软了一点的态度,宋思听连忙另只手掰开他的手指,将他推开,解救出自己的领子。 草草抚了下皱褶,她看着黄炎缓缓坐回她面前的椅子,宋思听转了话题:“黄叔叔,这是哪?” “……” 黄炎看着她,抿唇不语,神色还是带着点警惕。 隔了好久,他问:“所以,你在林德飞那找见的证据是什么?” 宋思听不说话,她最后一次提醒他:“你还没告诉我,你能不能保住我。” 眼见她这执拗态度,黄炎神色复杂,盯着她看,半晌,幽幽道了句:“只有你把一切如此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做打算。事到如今,也不用再瞒我。” 他说着,拆穿她。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探究神色你来我往,最后,还是宋思听先败下阵,她抿紧了唇,而后再缓缓松开,她说:“是,我确实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别的厂子里次品零件的收购单,还有员工的下岗书,以及……” 她话说到这,故意停顿。 黄炎身子微微向前,他问:“以及什么?” 宋思听避而不谈,再次问他要着保障:“我还有工作,我需要离开鹤城,我不能坐牢。” 一物换一物,她透露到这里,黄炎也理应有点表示。 他也懂这个理,微微放松语气:“……可以,你先在这住上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我安排你离开鹤城。” “所以这是哪里?” 宋思听顺着往下问。 “山上的守林屋,我在底下挖了这个地窖,”黄炎简略介绍了一下,又抓紧问她,“然后呢?还有什么?” 宋思听没答,接着追问:“你常过来吗,这里没吃没喝,没有暖气,连个上厕所的地方没有,我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会有人给你送日用品,两天一趟。” “你的人?” “我的人。” 黄炎点点头,语气有点不耐:“该你了,以及什么?” “以及……” 宋思听看着他。 黄炎不自觉捻着手指,微微倾身。 瞄了一眼他身后,宋思听也凑了凑身,轻声道:“没了。” 话音落下一两秒,黄炎才反应过来,他一瞬变了脸色,目光的冷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针,他盯着她:“你耍我?” 缓缓站起身,他手摸向后腰。 宋思听摇摇头,反驳他:“没有。” 黄炎一愣。 接着,就听她道:“是我们,耍你。”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地窖的门被掀开,伴随着:“警察,不许动。”几道身影飞快自楼梯闪进来,迅速包围起二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 122 章【VIP】 第122章 锈雪.43“雪停了啊。” 看着周围黑漆漆的枪口,黄炎一手在背后紧了又紧。 一名警察注意到,飞身上前,三两下控住他,一把匕首随着他被压在地面铐上手铐时,叮当掉落。 就近的一名警察捡起,拿它划开宋思听手上的扎带。 松绑的一瞬间,也顾不得手腕僵硬的疼痛了,宋思听急步走到黄炎不远处站着张裘身侧,慌忙问着:“李牧迁呢?” “医院。” 张裘视线不离黄炎,指挥着周边的警察将他带上去,并将现场保护好。 闻言,宋思听微微放下一口气,但还是带着点担忧,追问了一句:“他没事吧。” “没事,”见周围人将黄炎铐好,重重围住,张裘跟着往地窖门口走,招招手示意宋思听跟上,边走边答道,“伤口有点深,但是好在及时送医,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包扎好住几天院观察几天就行。” 说完这话,他扭头,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下手还挺重。” 心中记挂着事,宋思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注意力全放在被警察重重围着护上楼梯的黄炎身上。 他们刚才说话也没刻意避着,这底下就那么大,自然一字一句都被黄炎听得清清楚楚,他隔着人群看过来,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虽然自从接到宋思听电话的时候,他就有着隐隐怀疑有什么诈,但到底没有什么证据,而且当时他的人去看了,传回来的消息也是李牧迁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身子都僵了。 他是没亲眼看见,但是出去查探消息的人到底是心腹,消息还是信得过的。 所以直到警察过来前,黄炎觉得一切的局势,都还在掌握。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实在好奇。 走出地窖,几个人将那间小小的木屋塞满,人群夹缝间,警察推着他走出门前,黄炎见大势已去,板上钉钉,他神情实在不掩,尽是阴毒。 盯着宋思听,他问她,死也要死个明白。 毕竟站在他的视角来看,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即使是宋思听失手“杀死”李牧迁的事情,虽然说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但是成功挑拨了他们,也在他的算计内。 唯一在他控制之外的,只能是林德飞藏起来的那份证据。 只有那个。 外面雪还在下,风雪比之上山的时候更加肆虐。 张裘看了看天色,知道耽搁不得,组织了众人有序往山下撤。 黄炎走在队伍中间,宋思听和张裘跟在他身侧。 他问她:“林德飞手上那个证据,到底是什么?” 宋思听看他一眼,目光平静,与他对视。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黄叔叔自己不知道吗?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录音?文件?”黄炎哈哈一笑,“总归是能把我钉死的证据,不然你也不会突然反过来算计我。” 末了,见宋思听没有回,他自顾自的叹了一口气:“可惜,就差一步,要是那该死的娘们晚一点醒,还不知道是你死还是我亡。” 他依旧存留着自信。 隔着一名警察走在他身侧,宋思听盯着脚下被积雪和脚印覆盖的蜿蜒山路,语气是怨恨过后的疲累:“她没醒,也不会是你赢,你被发现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是吗,”黄炎微微挑眉,站定在原地,看向她,“没有林德飞手上的那份证据,你也发现不了我。” 随着他的停顿,其余的人也跟着停下脚步,纷纷看向他。 带着他的一名警察想要催促,还没开口,被站在他身边张裘抬手制止。 宋思听也跟着站住看去,她目光对上黄炎的视线,沉了许多:“黄叔叔那么自信?” “想干杀人的事,又不想坐牢,手脚当然要干干净净,”黄炎说着,语气竟带着几分自豪,“这个世界上,除开我和林德飞,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宋思听看着他,她面上波澜不惊,抄进口袋的双手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开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林叔也一起杀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 黄炎慢悠悠地收回视线,重新迈开步子,跟着警察接着往山下走:“当时老宋死了,林德飞过来找我,说他嘴绝对严,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带进棺材……” 其实一开始,黄炎并不想杀人,他最最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把宋拜山的厂子搞垮。 但他毕竟不是厂里的人,也不想自己亲自动手,所以挑挑拣拣,选中林德飞这把刀。 林德飞不老实,凭着和宋拜山之前的交情,在他厂子里职位不低,负责分销和联系下流货商。这是个肥差,货款从他手里走一遭,能捞不少油水。 黄炎那时找人查了,捏了他这个小辫子,和他见了一面。 见面地点是在冰城,他妹妹开的那家洗浴中心。 请他吃饭,后上二楼包房按了摩,酒足饭饱,员工离开,只留他和林德飞,他说:“老林,你在老宋厂子里这么多年,赚了不少啊。” 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也没有白按的摩,林德飞知道这个理,揣测一晚上黄炎的目的,现在听他提起这一茬,哪能不懂。 但还是打着哈哈,模棱两可回了个:“没多少,比不上黄哥您家大业大的。” 彼时,黄炎攀上的高枝地位不减,留给他手上运作的食品厂子业绩也不菲。 遇事不决,先拍马屁的道理总不会错。 黄炎也很受用,故作谦虚地道了声都是小生意。 末了,也没忘自己的目的,他呷了一口茶,索性直接点明了:“不过你这样,边领工资边捞着,能赚是能赚,但也干不了多久吧。” 见黄炎直接点破自己的行为,林德飞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的话,也顾不得去问黄炎怎么知道的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后半句:“干不了多久是……” 从茶桌下抽出早就已经备好的文件,黄炎扔到他面前:“喏,厂子要关了。” 林德飞忙不迭地打开,是政-府批-文,公-章盖着,也不会错。 但公-文上也没定下来,只说是缩减严查,并未直接盖定生死。不过转念一想,黄炎他老婆婆家的那层关系,林德飞擦擦脑门的汗,心思转了几个来回,斟酌地问:“这事……不是该找宋大哥聊吗?” 言下之意,你找我,和我说这些事情干嘛? 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使他已经猜出来了黄炎此行的目的,也还是装作糊涂状。 黄炎却对他这副模样不耐烦了,伸手点了点上面的抽查字样,说出他的目的:“你管着分销,货和款都在你手上过一遍,你动了那么多次款,有没有想着,动一次货?” “不用多,也不用你操心,”黄炎又从茶桌下拿出一张纸条,压在文件上,推到他面前,“买个一次性的手机号,打给这个电话,到时候有人给你货,告诉你往哪送,什么时候送。一切流程都和你正常分货一样,几个零件,凑在正常货里,长得一模一样,谁也分不清。” 林德飞听着他的话,又擦了一次汗,他状似斟酌一下,语气坚定得早已想好:“你这……我也没法帮你办啊,我呆的厂子,全家上下等着我这点工资吃饭,我能给它砸了吗,你这……” “你那点工资,和贪的那点钱,够吃一辈子吗?” 他还没说完,黄炎开口,打断他。 林德飞表情微微松动,黄炎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厂子即使不做什么,也很快就会关,我们对这件事没办法,唯一能影响的就是早点关还是晚点关。” 林德飞见他这般笃定,一时间也哑声无言。 他这个人,胆子往说小吧,他敢贪,但要是说他胆子大吧,他没什么大志向,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求名也不求大富大贵,囤点房产,够养老,够他们一家活得滋滋润润就行。 黄炎和他聊的这几句,也清楚他的软肋,抛出自己的最后条件:“这件事,你不愿意做,也能轻而易举找见别的人,到时候宋拜山的厂子一倒,你年纪也不小,一家人靠你养活,再去找工作也难。” “但要是你愿意,工作的事情你也就不用操心,”黄炎抬眼,目光在包厢里环视一圈,威逼加上利诱,“我妹这,还空着个经理的闲职,拿到手的钱,能在你现在的基础上,翻个这个数。” 他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在林德飞呆愣的神色前晃了晃。 “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开的条件也不低,林德飞当然不会拒绝。” 雪越下越大,积雪几乎蔓到大腿,几人脚程变慢,黄炎语速也放缓,悠悠叹道。 林德飞确实也没有理由拒绝,他按照黄炎吩咐的,照时间把货换了,一共是两批,一批是分销出去的,一批是混在上面抽查样本中的。 手脚很干净——贪了那么久,锻炼出来了。 由此,宋拜山的厂子很快就倒了,还欠了一大笔债。 如了黄炎的愿。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但见宋拜山在查封的文件下来后四处奔走查当初那批送检的货的时候,黄炎又不太放心。 如果放任宋拜山这么查下去,或许迟早会露馅。就算没被发现,但他活着是一天,就有可能在某天东山再起……这是黄炎最不愿看见的。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黄炎动了杀心。 他依旧找上了林德飞,黄炎想着,他手上有林德飞换货的证据,还有之后高薪铁饭碗的工作当胡萝卜吊着,林德飞不会不同意。 但出乎意料的是,林德飞还真没同意。 杀人不是小事,饶是林德飞再胆大,也不敢下这个手。 黄炎只得将码料加了又加。 “宋拜山已经开始查了,你等他查到你身上,不但要进去蹲牢子,还得把他厂子的欠款给缴了,那么多债,你自己想想你要多久才能还完?” “你不想想你自己,是不是还要想想你老婆,你姑娘,你进去了,她们再背个债,你要她们娘俩咋办?” “可是?可是什么可是,就算他宋拜山查不到你身上?我手上还留一份证据,你真以为他查不到你身上?” “你换的货,自然,也要你来动手。” “……” 于是,谋杀被伪装成意外,林德飞事先将厂房里的监控捣了,二楼操作台旁边的围栏螺丝松了。 然后,组织了工人,利用他们突然下岗失业的情绪,闹起了事,把宋拜山找过来,要求个说法。 那天,宋拜山死的那天。 天气很阴,似乎要下雪。 林德飞混在人群里,趁着谁都没有注意,人多眼杂,推了宋拜山一把。 就是这轻轻一推,他掉下操作台,地下,是林德飞提前撒好的零件,尖端正好垫在他的头下,冲击力正好穿过颅骨。 宋拜山当场死亡。 后续警察来调查,将这起有着无数巧合的案件定义为意外。 除开林德飞和黄炎,谁都不知道,这是场赌了很多成分的谋杀。 围栏不一定能松,宋拜山也不一定上操作台二楼,其余人不一定都没看见是他动的手,提前撒好的零件也不一定能够不偏不倚地命中他的颅骨。 林德飞在赌,赌他不一定能动手,这样的话,之后再想找机会就很难了,他也能和黄炎说,没有办法,我就是没 办法杀掉他。 所以,他设计这个拥有很多可能,拥有很多意外的谋杀局。 直到动手前一刻,他都在想,不会那么巧的。 但是偏偏,命运似乎已经注定,宋拜山命数已尽,他当真死在了他的手下。 血从宋拜山脑后流出的那一瞬间,林德飞站在高处俯瞰,见他的双眼凝着他,当即觉着,他似乎已经发现了。 发现他的阴谋,他的行为,乃至于,宋拜山在閤眼的那刻,似乎都在对着他下咒。 咒他以后每一个深夜都不得安宁,永远陷在生死纠缠的命运轮环里。 宋拜山被他杀死,他也会死在另一个人手中。 事成之后,黄炎很高兴,他兑现允诺,给林德飞介绍工作,给他一大笔封口费。 林德飞也同他许诺,这件事将会被他烂在肚子里。 但是,他似乎也已经疯了。 自那之后,食欲不振,肉眼可见的逐渐消瘦,在岗也经常发呆,嘴里总是念叨着,不想死。 周曼茹问过他,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犯老糊涂了。 黄炎也私下里找过他一次,半是关怀半是警告,让他注意点心态,过去的事情都是过去,不用再提,要着眼于当下,想想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他的家庭。 对,家庭。 林德飞开始努力工作,精神转变好了,至少看起来,一切都和正常无异。 在鹤城买了套房子,挂周曼茹名下。 听说在那之后,还攒钱,在冰城买了套房子,挂林冉名下。 黄炎说到这,用的词是听说。 林德飞将这件事瞒得很深,买房是托了人的,手续也是让周曼茹去办,并告诉她,千万不要声张。 谁都不知道,连黄炎也是在最近,从宋思听口中知道的这套房子。 “我说呢,这几年,我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了,让人去把他老婆住的地方都翻了个遍,愣是什么都没找到,”黄炎说到这里,冷冷笑了一下,“原来在那。” 让人去翻周曼茹的住处,应该就是她撞见的那一次,以及周曼茹被刺那一次。这两次,都是她有了什么动作,一次是她回来鹤城,一次是她发现了山上这间房子。 黄炎口中要找的东西是证据,也就是说,黄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证据的存在,这估计也是他一直关着的林德飞而没办法杀他的原因。 宋思听沉默,真相的重量压得她失语。 黄炎也缓了一会,没有开口,似乎在陷入回忆。 雪簌簌下着,冻僵硬了躯体,顺道也冻住了思考。 一行人默默下着山,走了一段,宋思听问他:“因为林德飞手上有你买凶杀人的证据,所以你才要关他。” “这一段林德飞在录音中没有提到吗,”黄炎奇怪开口,随后,略微一顿,反应过来,“哦,那个时候确实来不及,是我老糊涂了。” “刚才说到哪了,他在冰城买了房子……” 林德飞安静了两年,这两年,他也在默默关注宋思听。 一份是因为黄炎的嘱托,让他留意善后,别让宋拜山家人察觉出什么来;一份是因为内疚吧。 毕竟他杀了宋拜山,剩下一个老婆子和一个未成年,面对亲人离世,面对巨额债务,似乎很难活下去。 林德飞想着,要是她们两个人真的渡不过去,他也能帮就帮。 但出乎意料,她们两个人还真的撑过来了,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 他失去了一个赎罪的机会。 林德飞看着她们一家日子越来越好,看见宋思听越来越出息,更觉身上诅咒加深。 日日夜夜,日夜难寐。 之后,他听说杨翠兰死了,一个老太太,独自死在家里,尸体都是一周后发现的。宋思听一个比林冉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自己操办的葬礼。 自那之后,林德飞每每闭上眼,梦里都是宋拜山流着血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再到后来,他的面容都看不大清,唯一只有的,就是一双流着血泪的眼,在永恒的黑暗中,一双接着一双。 有的时候现实里也恍惚,浮现在每一个手边。 林德飞疯了。 他辞去了工作,回了鹤城,成日里什么都不干,就光发呆,盯着一处呢喃。 那个时候还不时兴心理医生,老一辈人眼里这就是鬼上身了,周曼茹还找出马仙过来看了。 说就是有脏东西,两个,一个中年男人的形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形象,趴在林德飞的背上。 周曼茹被吓愣了,还请了个保家仙。 但是林德飞的症状依旧不见好转。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好不了的。 至少在他死之前。 他不想死。 家里的钱,够周曼茹母女俩活下去,林冉以后的生活,也能有个保障。 他该去做些什么了。 他把他留下的证据复制了一份,原件被他藏在留给林冉的那套房子里。 另一份,他带在身上,除夕夜那天,带去了厂子旧址。 寒风中,林德飞目光凝着宋拜山死去的那个地方,抖着手,拨通了宋思听的电话。 他说:“是我,林德飞,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之后的事情,宋思听也清楚:“所以那晚,是你出现,把我打昏,带走了林德飞。” “是,”黄炎点点头,末了,顿了顿,“其实现在想想,那晚其实手下留情了,应该把你杀了的。” 黄炎是在林德飞辞职之后找人盯着他的。 没办法,他那种疯疯癫癫的状态,很难保不会出事。 所以在那晚,下面的人说林德飞去了旧厂房的时候,黄炎立马反应过来,也带着人赶了过去。 正巧撞见宋思听刚从车上下来。 黄炎带着人绕了点路,在远一点地方下车,绕着司机过去。 落了宋思听两步,等摸黑到了厂房,就听林德飞已经开始话从前了。 当即立断,他从后面敲了宋思听一闷棍。 林德飞也让他叫人按住。 “老林啊老林,”黄炎走上前,拿手电筒照着他,在他面前半蹲,捡起他手上掉落到地面的刀子,“当初咱俩是怎么说的,你自己想玩完,咋还要带上我。” 话末,他手向下一捅,刀尖埋进林德飞跪在地上的大腿面上。 血登时涌出,沿着洇湿的布料,将他身下一片雪染红。 温热的血液融化着雪水,又蔓延到其余的雪面。 林德飞惨叫一声,脸色都有点发白,他痛苦蜷缩,奈何手臂被牢牢制着,动弹不得。 黄炎拔出刀子,还不泄恨,另一边也狠狠捅下。 血越流越多,染红的雪蔓延到一旁昏厥的宋思听身下。 顺着看去,黄炎站起身,走过去,脚尖踢了踢宋思听,确定她还昏着,又折回林德飞身前。 “这个……” 手下把从林德飞身上搜出的一个盒子递到黄炎面前。 黄炎视线一落,手电筒打过去,那人将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几份文件,还有一个录音笔。 黄炎摊开看看,脸色转阴,打开录音笔,里面是他和林德飞的声音,他那句:“你换的货,自然也要你来动手。”从中传出,回荡在耳侧。 他冷笑一声,没等听完,手上一个用力,将录音笔掰断:“你不想活了吗?” 黄炎拽起林德飞的头发,刀子抵住他的脖颈,冷冷质问。 林德飞闷哼一声,他眯着被手电光直照的双眼,声音虚弱,语气却还笃定:“你不能杀我。” 呵了一声,黄炎手上的刀子往前进了一分:“那么笃定?” “我手上,还有一份原件,没……没带过来。” 林德飞笑了笑:“你杀了我,这份原件就流露出去了。” 黄炎手上的刀往后撤了一分:“原件在哪?” 林德飞只是笑笑。 眼中的阴沉似乎浓到化成实质,黄炎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手下的人领会,将林德飞踹倒在地,拳 脚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他身上。 掐着时间,等到林德飞几乎奄奄一息的时候,黄炎叫停,重新走上前:“原件呢?你不说,这顿打就不止落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他照例威胁着。 林德飞躺在雪面上,颤抖着咳出一口血。 与虎谋皮这几年,他也清楚黄炎的性格,也知道该怎么与他谈条件。 他依旧沉默。 黄炎不耐烦地踱步两圈,最后,他蹲到林德飞身前:“这次你要什么?” “第一,你不能杀我,不能动我家里人。” 林德飞一喘一喘,虚弱说道。 黄炎没有应下,示意他接着说:“第二。” “第二,不能杀宋思听。” 哼了一声,黄炎讥讽道:“你杀她爸,现在倒是装起老好人来了。” 林德飞没有管,他接着道:“第三……放了我。” 话音刚落下,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黄炎还觉得不解气,又踹了一脚,这才又蹲下,拽起他的头发:“你他妈当我傻?放了你,等你去找警察,你他妈是不是就是当我傻?玩老子?” 放是肯定不能放了,但是顾念着证据,又不能杀。 黄炎心中急火又起,又朝着他的脸招呼了一拳。 吐出一口血,包着一口牙,林德飞嘴角挂着血丝,语气虚弱到不能再虚弱,他说:“我查过了,追诉期最高二十年,二十年一过,要想替宋拜山翻案,也没可能了。” 话音落下,黄炎又一拳招呼上来:“他妈的,还要等你二十年?” 又吐出一口血来,林德飞哈哈笑着,抬眼看他。 因为掉了牙,嘴里舌头也被他咬破,他的话模模糊糊,但不难听出语气讥讽。 他问黄炎:“怎么?你活不了二十年?” “不对,宋拜山那个案子结案已经两年了,还有十八年,你活不了十八年?” 黄炎咬着牙,盯着他,眼神怨毒到几乎要将他剜出无数个口子。 好一会,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盯着他,一字一顿:“你最好祈祷,那证据藏深点,别让我一两年就找见了。” 林德飞沉默,只是笑。 “带回去。” 黄炎招呼人把林德飞带走,又花了点时间,让人把现场他们来过的痕迹给清理干净。 手下快速收拾完,指着宋思听,对黄炎犹豫开口:“这个人怎么办……” 黄炎过去,弯腰探了探她的气口,确认还活着,但确实还晕着,不知道何时才能醒。 仰头看看天上飘落的雪花,他缩了缩脖子,撂下一句:“不用管了。” 这种天,不用管,那就是放任她冻死了。 正好,也不用他动手。 一行人离开,黄炎给他带到他家,锁进杂物室。 再后来,怕警察查过来,他又将林德飞转移到道乡,一处空无一人的房子里。 一两年过去了,宋思听都离开鹤城了,周曼茹也不再找林德飞了,黄炎没找到林德飞口中的证据。 三四年过去了,黄炎生意越做越大,所有人似乎也都将这两起案子淡忘,黄炎也懒得找了,甚至想将林德飞杀了一了百了。 但是林德飞和他说:“你杀了我,证据就会被发现,因为我把它放在一个迟早会被找到的地方。” “十年,第十年,等到我姑娘成年,我就告诉你,证据在哪。” 算算时间,也没个几年了。 黄炎答应下来。 “那为什么,你明明没有找到证据,却还是杀死了林德飞?” 听到这,宋思听察觉出不对劲。 走下了山,几辆警车在山脚下停着,几名警察在车旁边接应,看见几人,匆匆迎上来,团团围住黄炎,将他往车上押。 站在车门口,宋思听看着被押坐在后座的黄炎,问他。 车门关上,车窗降下,黄炎侧脸看她:“我没杀他,他是自杀的。” 闻言,宋思听有些讶异,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张裘这时走过来,对坐在黄炎身侧的警察点头示意,末了,视线转到宋思听身上:“都录上了吗?” “录上了。” “我这也录上了。” 宋思听抽离思绪,掏出兜里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掌心握着一支录音笔,她按下了停止录制。 另一边,刚刚一起走下来的一名警察也应了一声,朝这边扬了扬手上的录音笔。 黄炎见状,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嘲讽一笑:“有物证还不够,还要再添一份录音,你们就这么放心不下我吗?” “不是,”宋思听摇摇头,将录音笔递给张裘,随后看向他,“是只有这份录音。” “什么意思?” 黄炎面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意识到了什么:“你没找见证据?” 宋思听笑了笑:“找见了。” “但是证据损坏了。” 眼见黄炎面上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补充道。 录音放了那么多年,早就失效,昨晚,她打开的音频文件,其实是一片空白。 她盯着黄炎,对着怨毒到恨不得把她扎出两个窟窿的目光,她说:“所以还要谢谢黄叔叔你亲口承认了你的罪行,没有你的这些口供,我还真没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你算计我!” 黄炎几乎怒吼出声,说话间就要扑上来,无奈手上铐着手铐,身边还坐着两名警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 宋思听微微抬眉:“怎么,就许你算计我,不许我算计你?黄叔叔,你太自大了,又太多虑了。” 正是这两点,成为她扳倒他的根本手段。 话落,她笑着,对他招招手:“还有什么话,那就等法庭见面再说吧。” 眼见车窗升起,防窥车膜将黄炎的面容彻底遮住,宋思听放下手,看着车子开走,她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成功了还唉声叹气的,”张裘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跟他走,“走吧,先回去。” 宋思听缄默不语,跟着张裘的脚步,走向另一辆警车。 张裘为她拉开后座车门,她刚要坐上车,倏然间,站在车门边抬头看去。 头顶的天空,依旧是一片阴沉。 最后一片雪花飘飘落下,宋思听伸手接住,看它化在她的掌心,与手上早就干涸的血迹融为一体。 她轻声道:“雪停了啊。” 张裘也跟着抬眼看看,应了一声:“对,停了,之后的路就好走了。” 原本还在担心雪下那么大,回鹤城的路会不会封,现在雪停了,就好走了。 宋思听没有接话。 她思绪陡然回环,回到前几天的那个晚上,李牧迁被抓走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他打开窗户,冷风卷进。 满室冰冷中,他说:“事情有点长,我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正文完】 第123章 锈雪.44他们终于熬过一个…… 事情确实很长,起码从怀疑心起,到现在,已经七年。 七年时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看似漫长的岁月,但是 真正有了什么发现,还是在第四年。 “你走之后,我一个个去找了曾经叔叔厂里的员工,”李牧迁靠在窗边,声音揉着风一起刮来,飘到半空,有着一个停顿,然后缓缓落下,“有的早就已经在林德飞失踪前离开了鹤城,这些大概没有嫌疑,剩下的,留在鹤城,或者是鹤城周边的,我一个个去找了,问他们,关于叔叔的死,以及林德飞。” 林德飞这个人,李牧迁之前接触得也不多,最大的印象就是分销组的,和宋拜山处得还不错的一个人。 他对他没什么印象,所以直到他失踪后,李牧迁才开始注意到他,以及之前宋拜山死亡一事的蹊跷。 厂子那么多人,挨个查地址,找上门,打探询问……工程量何其之大。 李牧迁说起时只是轻飘飘略过,宋思听坐在原地沉默听着,心中恍惚,有些不是滋味。 “其中大多数人对叔叔的死都觉着没什么蹊跷,对林德飞的评价也是没有问题,但是,”李牧迁接着说着,然后话锋一转,“有那么几个人,给出了点信息。这些人……你也见过。” 宋思听对上他的视线,想起最开始,她回来时一个个去找的那几个人。 怪不得那么顺利,原来是他提前安排好。 “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她问他。 李牧迁目光轻浅移开,他垂下眼,颤着眉,似乎也在思考。 他说:“没有证据,怕打草惊蛇,怕你面对危险,这些,都是理由。” 确实,他前几年的那些收获,不足以让他理清楚真相,把矛头指向黄炎。开始怀疑他,还是在他陆续走访完那些职工之后。 职工没有给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只得扩大范围。 他去了冰城,开始查林德飞工作地点的负责人,确定没什么嫌疑,再由负责人的关系网往下挨个查,黄炎这个名字才得以进入他的视野。 但是凭借着黄炎是宋拜山旧友,林德飞在黄炎妹夫手下的产业工作这两点就去怀疑他,怎么都太过牵强。 再加上李牧迁了解到:黄炎同宋拜山没什么矛盾,关系不错,在宋拜山去世前后还帮了不少忙——之后有些职工的就业问题也或多或少有着他那么一层间接关系。 没有动机,亦没有证据。 黄炎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毕业之后,为了继续留在鹤城,李牧迁考了当地的高中,一边教着课,一边接着调查,整理这些年的思绪。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擦肩而过了什么,进而遗漏了什么。 林德飞的下落未知,是死是活都不了解,如果还活着……李牧迁联系了肖迟,请他帮忙,暗中留意着周曼茹一家。 前几年,李牧迁不断扩大怀疑的人选范围,他几乎将职工家庭跑了个遍,本地的就上门拜访,在外地的就辗转联系询问。 不同的怀疑对象不断出现在面前,但又相继被他排除掉。 不止如此,他还买下了废厂的那块地,一遍遍找着线索,试图还原宋拜山的死亡现场。 他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苍白重复中踽踽独行,日子也就这样毫无头绪过着。 但案件没有丝毫进展,仿佛进入死局。 如果不是因为林德飞失踪前的那些话,以及他过了几年依旧不见踪影,李牧迁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事件真相其实就跟案件判决结果一样。 前四年的时间,李牧迁不厌其烦,将这些繁杂的细枝末节一点点收集起来,妄图拼凑出一副完整的真相拼图。 宋思听才终于明白,她的这些日子,不过是踩着他已经探索出的一条路直直走过来。 她语塞良久,好半晌,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没有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这些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 但是这些年毕竟已经过去,即使她说得再绝情,也没办法抹去这些让她愧怍的痕迹。 闻言,李牧迁轻轻勾唇,他摇头,却没有接她的话,只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往下道:“之后再次怀疑上黄炎,是在三年前,他收购道乡的地。” 道乡这几年逐渐搬空,多数人都去到市里,或者定居龙江别地,也有很多人远走他乡。 不回去住,房子荒着也是慌着。黄炎挨家挨户联络收房。因为给钱大方,一家十万。几乎全镇的人都痛快收了钱,给了地。 要知道,那可是十万块——这里房价便宜,二十几万就能买一套不错的市中心的百平米左右的二手房。 剩下宋拜山的老宅,因为宋思听早些年几乎断联般的一走了之,谁都联系不上她。所以大概黄炎手下的人也没想到,钥匙在李牧迁手上。不过因为房子还在宋思听名下,他也没权去卖。 再加上黄炎的产业,看起来也和案件毫无关联。 所以李牧迁没有太关注这件事,不过黄炎收地收得浩浩荡荡的那个时候,他还是去道乡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线索,死马也当作活马医。 好久没过去,门前雪也无人扫,积到膝盖。 他走过去,打开门前锁,看见的,是被翻找过的杂乱房间。 宋思听走后,他来过几次,但次数不多,只是情绪上头时过来发发呆,感受着她生活过的痕迹。 ——他经常看着她留下的一些物品,嗅着她留下的味道陷入梦境,滨湖苑里她的房间他一直保持原样,站在房间门口,或者睡在她的床上,感受她微弱的,淡薄的,或者已经消失,只是他幻想的温度和气息。 之后学校的琐事和调查走访的事情占据他全部生活,他很久也没往道乡来过了。 记得上次过来,还是在两年前。 只不过这次,当他看见地上厚厚的积灰,和凌乱的脚印,以及醒目的脱拽痕迹,李牧迁意识到,或许一直存在于视线边角的道乡,才是真正藏污纳垢之处。 检查完房子里的异状,李牧迁抄下草稿纸上不属于宋思听笔迹的那串染了血的陌生数字,将一切恢复原状。 顾及着一切尚在谜团,他按兵不动,带着疑问回到家里。数着十一位的数字长度,他第一反应是将其输进拨号界面。 一个联系人弹了出来——家长:林冉妈妈。 这是他在本学期新高一的班会课上新存的号码。 这个号码出现在了道乡,出现在了一间明显有人溜进过的房间里,属于宋思听的一本几乎快用完的草稿纸上。 不会是宋思听写的,字迹可以排除。 他回忆起细节,不难得出当时应该是一个极其混乱的场面。 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能够在第一时间背出并写下这串号码,李牧迁觉得,除了林德飞,应该暂时不会有他人。 林德飞又是怎么到道乡的呢?从痕迹看,他应该是被人发现且拖走了,所以带走他的人会是谁?又将他带去了哪里? 道乡成了他探查的重点。 而如今在道乡大动干戈的黄炎,也重新出现在他的怀疑名单,高居榜首。 让肖迟帮忙留意着黄炎那边,李牧迁则是在此后这一年多里,不断徘徊道乡鹤城两地。 为了不被发现,也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独自一人,探访那些已经荒了的房子。 林德飞失踪后,他的身份信息再没有在警察的信息库中出现,也就是说,此后他没有坐交通工具以及住宿旅馆,如果要保障基础生活,大概率就是辗转在鹤城周边。 鹤城周边的乡镇城市不少,一家家找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今锁定在道乡,省下不少工作,但是那么大的镇子,也是要废颇大功夫。 不过黄炎将这些房子买下,没找人看管,一定程度上也方便他的行动。 一年多的时间,李牧迁暗中将道乡翻了个遍,每户人家几乎都翻进去看了。 大部分都布满尘灰,没有任何活人生活的痕迹。 他的猜测大概又走入死胡同,毕竟肖迟那边也传来黄炎并无什么异状的消息。 “就在我要放弃道乡这条线的时候,”李牧迁视线从窗外漆黑的夜转到宋思听身上,他盯着已经陷入沉沉思绪中的她,微微停顿,唤过来她的注意力,开口说道,“我看见了林德飞。” 宋思听愣住,思绪还没从他方才说的事件中绕出弯来,又被他丢进下一个谜题。 不过很快,回忆起黄炎给她的那份录像,她了然:“所以那份监控录像……” “对,”李牧迁点点头,“是那个时候。” 现在想想,那份监控成了黄炎用来挑拨他们的一份证物,证明在那时,他就进了黄炎的圈套。 林德飞尸体被发现的一周前。 是个阴天。 李牧迁数不清楚第几次踏足道乡,这里比他一年多前过来的时候更显荒凉。 黄炎的度假村还没有正式开工,现在只是在镇子边的一片地方拾掇出来一小块地拿来当民宿园,连带着一些不怎么需要建设的游乐项目。等来年开春正式动工,整个道乡都要翻新建设施,一整个变样。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能有机会触碰到真相的最后一个冬天。 过了这个冬,一切都会大变样,那些微小的线索和痕迹或许也会随着这些陈旧建筑的倒塌而被永远封存在冰天雪地里。 如今镇子搬空,工人也没上工,整个镇子死寂,仿佛只有他一个活人。 李牧迁缓步向着宋拜山老宅的方向去。 还没下雪,呼啸风中只带着些尘土味道,他静步走路上,只有自己呼吸伴着他。 而后几息,李牧迁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他将目光移到一侧院墙。 凛冽的风揉碎了一点声响,但是他还是听见了。 ——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明显是经过了剧烈运动之后的调整呼吸。 过了几秒,喘气声逐渐平复,他有着一种细微的感觉。 有谁在看他。 “那是林德飞?是从哪出现的?” 宋思听抓住他叙述中的疑点,询问道。 李牧迁摇摇头,轻声回她:“不知道。” “但我知道的是,他当时应该是在躲着什么。” 高高矮矮的院墙将周围挡了个严严实实。 李牧迁朝着声响来源走去,才刚抬起步子,又听好几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不是刚刚的位置,而是另一侧的小路。 与此同时,刚刚喘气声那边也有了动静。 他目光四下寻着,一户人家半开的院门缝隙中溜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而另侧的脚步声也向着这边过来。 左右判断了一瞬,李牧迁向那道影子的方向奔去。 那道背影很是潦草,像是灰尘做的泥人,一瘸一拐的。 他走到路口,扭头朝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虽然那人模样有着年岁留下的变化,但是李牧迁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林德飞,他瘦削苍白的面上满是惶恐。 在他想要叫住他的一刹那,林德飞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他扭回视线,快走两步,跑出路口。 电光火石间,李牧迁眼睁睁看着一辆车从岔道窜出,直直撞向他。林德飞的身影就像破损的塑料袋一样飞出他的视线范围,那辆车也没刹停,也向着那个方向开去,都消失在他眼前。 快速追出路口,李牧迁视线追着那辆车,只能看见远远的车尾气,他下意识看向车牌,套了黑袋,而周围地上,哪还有林德飞的半点影子。 灰色七座五菱。 记下车子外观,他扭头向着过来的路看去,空无一人,刚刚那些杂乱的脚步像是从未来过。 和开车的是一伙的。而且人数不少。 有预谋的绑架,或者是……谋杀?这个样子更像是林德飞中途逃跑了。 心中思考着,李牧迁往前几步,想着去看看车辙印,只是刚走出几步,福至心灵,他抬起头,看向电线杆高处的一枚监控摄像头。 红点一闪一闪,镜头与他对视,漆黑冷然。 “这件事,有两个重要的关键点,”李牧迁讲到这里,看向宋思听,同她梳理,“第一,车辙印从山路来,但是再往上太乱,就不好分辨具体到底是哪个方向,第二,我查了一下,监控权限在黄炎那里。” 山上的区域太大,难以探查,不过就他所知,目前整个镇子都在黄炎手里, 监控肯定是能拍到的,回去之后,李牧迁一边照常上课,一边等着警局那边,这份监控的出现。 但是好几天过去,没有半点消息。 没有消息,也是一种消息——黄炎的嫌疑越来越大。 “等一下,”宋思听听到这里,打断他。她站起身,深深蹙着眉看着他,“也就是说,你看见了林德飞出了车祸,也清楚一波人带走了他,但是……” 话到这里,她顿了顿,深呼吸,冷空气灌进肺部,刺得麻木。 眉心折了又折,宋思听剩下的话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李牧迁知道她想问什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他没有再继续等她说完,点头应下:“对,我没有选择报警。” “……为什么?”宋思听问他。 “如果报警,”李牧迁语气冷静异常,声线似古井无波,“警察过来搜查道乡,最好的可能是找出黄炎藏着林德飞的地方,但是没有证据确定是他当年杀死了宋叔;或者警察过来,什么都没查到——黄炎的尾巴收得很干净,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一个线索。这一次再打草惊蛇,反而给了黄炎机会去把锅给别人背。毕竟林德飞出现的那个时候,黄炎还在冰城,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洗清嫌疑;再或者最坏的结果是,警方什么都没查到,毕竟当时在现场的那辆车是无证的**……” “但如果不报警的话,能够通过黄炎那边的行动把最终的嫌疑人锁定在他身上。” “事实证明,无论是林德飞的死亡,还是我们在道乡的时候黄炎主动的接近,以及他给你的那份监控,都能说明,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要再找到他杀害宋叔和囚禁林德飞的证据,就能给一切的事情一个结果。” 他抛出诸多考虑,一字一句,给她剖析其中利害。 听他说完,宋思听躲开他的视线,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毕竟她也清楚,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没有证据,没有口供,仅凭借着模糊的猜测,就说黄炎是当年的凶手,警察没法抓,司法程序也没有办法判。 何况已经过了那么久,黄炎也肯定把过往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即使上门搜查,估计也是毫无收获。 但是听着李牧迁的叙述,再想起之后在湖中发现的林德飞尸体……宋思听心中滋味复杂万千,她看着他,回忆起周曼茹的疲乏,想起林冉的眼泪,感觉自己在和她们共感绝望,她和周曼茹母女俩何尝不是同种命运。再想起来她回来后的这些日子,无数个怀疑和质问中,都包含着他的无数个欺骗,她知道是出于保护,但是这种保护何不是七年之前,她在痛苦中等着他来为自己拯救一切。 深呼吸一口气,宋思听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她沉声开口:“你应该要报警,不管结果如何,起码做出行动,能有一定几率保住林叔的性命。”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冷空气的原因,裹挟着他的声音,声色冷如冰窖:“我不认为那样做能让案件变得明朗,毕竟黄炎现在的所做出一切让我可以指向他的行动,都是建立在林德飞死亡的基础上。再加上,报警很大可能的结果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也不认为你会直接放任林德飞被白白杀死。” 宋思听声音扬起,几乎是质问的语气:“周曼茹怎么办?林冉怎么办?那是一条生命,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去救他。” “……尸检报告你也看过,林德飞死于他被掳走的当天下午,”沉默一阵,李牧迁错开与她对视的目光,“而周曼茹和林冉也早就接受了林德飞的死亡。” “林德飞也不是白白死去,起码他的死,确实引出了黄炎,不是吗?” 他沉声说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知道再去争论也不能使一切反转,宋思听无力沉默。 她阖目深深呼吸,半晌,睁开眼,她缓缓坐回沙发,疲乏掩面。 “李牧迁,我其实早就放下了。”宋思听轻声喃语。 ……你又何必执着。 “我没有。” 李牧迁看着窗外,见风雪飘摇,见恍惚闪烁的昏黄路灯,照着静静雪色。 一如好多年前的分别,也一如这么多年长久循环往复的静默冬天。 他问她:“既然你已经放下,为什么还要回来?” 宋思听抬眼看他。 李牧迁视线从外面移到她身上:“为什么当初要一声不吭就离开?” “李牧迁,我记得,我和你说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和你说过,”宋思听与他对视,目光隔着冰凉的镜片与他相触,“你对我的每一份好,都让我难以承 受。” “无论是当初我和林叔的案子,还是这些年你帮忙查案,以及你瞒着我为我做的这些,都让我很有负累。为什么呢?这些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就这么帮我处理了?我当初一走了之,就已经用我的方式结束了这些,尽管有些懦弱,但是我这些年,生活步入正轨,也在慢慢放下,慢慢向前看。以前的这些事情,我确实会想起来,确实忘不掉,也确实会因为它们难受,但是……人总要往前活着。” “无论我的过去烂成什么样,那都是我自己的过去,李牧迁,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你没有必要为我做出这些,”宋思听语气越来越低,带着点哽咽,“我这次回来,一是打算尽我所能了结过去的事情,实在没有办法,我也认了,二是,为了看看你怎么样……” “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希望你为我这样做,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怨我一声不吭就离开,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又一声不吭替我揽下这些?我的事情,我的生活,不管好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这样让我……你让我怎么办?” “我没有想让你怎么办,你说你在过自己的生活,我也没有打扰你,我和你一样,我也在过自己的生活。” 李牧迁看着她,一字一顿:“你的过去就是我的生活。” 宋思听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安静地流。 指尖微微动作,李牧迁终究停在原地,他移开目光,视线落在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越来越狂躁的雪。 片刻,他抬起手,垂目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提醒她:“时间不早了。” 整理好情绪,宋思听察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抹干眼泪,哑声开口:“之后呢,你的计划里,走到这一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过去的事情已经厘清,这些年,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阶段,目的肯定是将黄炎送进去。 但是宋思听自己夜清楚,太早的案子,证据早已丢失。 警察那边也不会凭借他们的对案件猜测,就能立案——尽管这个推理已经无限接近真相。 宋思听也想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 “肖迟在警局,他会供出我,我进去后,会和警察解释清楚,给出黄炎派人入室伤人的证据,”事到如今,李牧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段时间,再放出我招供杀死林德飞的消息,黄炎为了彻底把罪名安我身上,肯定会有所行动,再给出一点‘证据’,届时看情况,能不能找出他当时绑架林德飞的证据。” 说到这里,他语气有着微微停顿,再缓缓吐出最后一句:“只是……林德飞已死,宋叔的案子大概是翻不了了。当年所有证据都被黄炎清理得干干净净,如果他咬死不认,恐怕再没办法。” “……抱歉。” “说不定有呢?” 宋思听没有承着他的想法,她开口反问他。 话音落下,对上他微微闪烁的目光,只一秒,宋思听扭头,也看向窗外天色。 她说:“我没那么傻,黄炎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可能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但我不清楚他的手法,也不清楚你瞒着我的这一切。” “今天在黄炎那里看见那份监控,我猜到,或许这些年一直藏着林德飞的就是黄炎,但我有个疑惑一直得不到解——为什么黄炎要藏着林德飞那么久,毕竟他失踪那么久,警方也不再追查,黄炎没必要留着这个定时炸弹,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他杀了,随便埋在哪,也不会出现之后这些事情。” 看完录像带,宋思听一边演着惊讶与被欺骗后的痛苦给黄炎看,一边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直到她走出黄炎的公司,再往前,走到十字路口的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 人与人的关系,利害捆绑。 黄炎不动手,一定是林德飞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或者是他身上,有着黄炎忌惮的地方。 “你说你找人看着周曼茹一家,再结合周曼茹被刺的这件事,”宋思听沉声说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林德飞一定将我爸那起案子的证据给了周曼茹。或者说,至少他是这么对黄炎说的。” 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想。 留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黄炎定然是日夜不寐,之所以不下手,只可能是如果林德飞身死,黄炎也会跟着玩完。 但是这样的话,又有个关键的疑点说不清楚。 如果林德飞真的把证据给了周曼茹,那么周曼茹也应该知道林德飞的下落,这么些年,为何不说。 但如果周曼茹手上并没有证据,那么黄炎为何会选在现在杀了林德飞,以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去翻找周曼茹的家,甚至手下的人直接对周曼茹下了死手。 两相矛盾,怎么也解释不清。 宋思听以为会在李牧迁这里得到解答,但是他也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她觉得这会是个突破点。 “我也想过这层,但是目前,周曼茹昏迷不醒,我也不清楚黄炎杀死林德飞的动机,”李牧迁又看了眼腕表,见还有些许时间,他接着道,“我的倾向是,林德飞手上并没有证据,是拖住黄炎的缓兵之计,而一朝败露,黄炎杀了他,但出于谨慎,还是派人去周曼茹家翻找。” “那万一有呢?” 宋思听看向他:“林德飞真的有证据,所以黄炎不敢杀他,所以黄炎要找人翻周曼茹家,所以黄炎要急着把杀死林德飞的锅扣给你。” 李牧迁抬眼,对上她的目光,不清楚她追问的目的,但还是提醒她:“即使真的有,估计也不是能够将黄炎定罪的证据,不然周曼茹不会迟迟没有交上去,黄炎也不会选择杀死林德飞。而且现在,我们也没有办法清楚这份证据到底存不存在,毕竟周曼茹还睡着。” “等周曼茹醒过来问问,或者……” 宋思听说到这,深吸一口气。 她直直盯着他,一个问句,但没有询问的语气,反而异常坚定。 她问他:“李牧迁,我们要不要,演场戏?”- 黄炎直接被押送往看守所,如今证据确凿,静等来日提起诉讼,然后定罪。 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也给了宋拜山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宋思听心中没有特别大的欣喜,或许是一夜未睡,也或许是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大脑高速思考,如今一切慢下来,只觉得特别累。 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睡一觉。 只是回到鹤城,还是强撑着精神,拐去医院,看看李牧迁。 张裘给她送到住院部楼下,告诉她楼层和病室,急匆匆要往警局赶。 宋思听这边是没事了,他那边可是要准备一堆材料。 没有过多寒暄,他招招手,上了警车,扬长而去。 清早的住院部很是安静,大多数病人都还没醒,宋思听一路上了五楼,穿过走廊。 走进李牧迁所在的单人病房,她不发出一点动静,轻手轻脚扯过来椅子,坐到他床边。 目光落在他身上 的一瞬间,他还是睁开眼睛。 两人安静对视半晌,某一时刻,忽然又同时扯了扯唇角,轻笑。 笑着笑着,宋思听看着他苍白的唇色,目光向下,落在他病号服掩着的心口。 她手指轻轻抚上去,心疼开口:“对自己下手那么狠,张警官还数落了我一句。” “还好,演戏要演真一点,不然黄炎也不会相信。” 李牧迁笑笑,宽慰她道:“而且,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说着,他伸手,掌心盖住她停在自己心口的手指上,拿在手里,展开看着。 见上面早已的他的干涸的血迹,深深嵌进掌纹,缠绕进每一寸纹路脉络。 他握着她的手,十指扣着。 听他说起黄炎,宋思听想起告诉他:“黄炎被抓进去了,张警官和我说过不了多久就能立案。” “我知道,张警官给我发了消息,”李牧迁轻轻叹了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宋思听趴在他身侧的床边,任凭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他的指尖温热的体温。 她枕着自己另一边胳膊,闭上眼,累极了的模样。 垂目盯着她静谧的侧脸,李牧迁静静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手指扣进她指缝的力道微微收紧了些许。 他开口,声音却很轻,他问她:“之后打算做什么?” “之后吗?要回南城,”宋思听没睁眼,依旧枕着手臂,像在梦中呓语,“那边的工作还有一堆,公司还刚起步,找人帮忙也积累了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 “什么时候?” 李牧迁的语气平平,宋思听闭着眼,听不出什么情绪。 算算时间,宋思听回他:“黄炎一审结束后吧。” 点点头,李牧迁轻声回她:“能在这过个年。” 宋思听淡淡嗯了一声,似乎马上就要睡着。 顿了很久,李牧迁说:“你很久没在东北过年了,我们要……” 他声音带着点涩然,只是还没说完,忽然被她打断。 “李牧迁。” 宋思听睁开眼,目光凌然,没有半分困意。 这一声猝不及防,对上他微怔的目光,她没动,视线直直停在他身上,同时被他握住的手指反握住他。 十指和他紧紧扣着。 她问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李牧迁看着她,目光沉沉。 两人对视,宋思听余光瞥见他喉结微动,似乎要开口。 赶在他说出口前,她又补了一句:“和我一起,去南方,我们重新开始,你愿不愿意?” 话音落下,在等待着他回答的这刹那一瞬,她想起来七年前,她办了退学前的那个冬天,她和他看完的那部电影。 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时记忆模糊,如今却又陡然回想起。 但记忆确实是从杂乱陈旧的角落里翻出来,呈现在她眼前。 冷冷的冬天,昏暗窄小的出租屋,她窝在李牧迁身侧,看着电影中男女主分别,听见他们留给彼此的问题。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当时她心中想着什么呢? 她在想,如果李牧迁能带她逃离这里就行了,带着她远离这些痛苦,带着她重新开始。 可直到电影放完,她都没有开口,只是抱着他,留恋吻着他的唇,闭着眼,和他说,她好害怕。 她的人生毁了,可他仍有大好前途。 她不能够那么自私。 所以她自己离开。 但他却一直停在原地。 这次,宋思听将这个迟了七年的问题问出口,她也想自私自利一次。 她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目光中,她见他蓦然笑了,眉眼柔和,可是眼角却流下泪来。 李牧迁轻轻扭头,似乎是不愿让她看见糗态,但是头刚偏转半分,又转回来,直直盯着她的双眼。 他郑重其事点头,和她说:“好。” 我和你一起走,去南方,去哪都无所谓。只要是和你,只要是我们。 “我们重新开始。”他说。 …… 李牧迁的伤好得很快,但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 他出院回了滨湖苑,宋思听遵着医嘱,没让他忙,自己则是连轴转处理一大堆事。 首先,是要准备材料提起诉讼,她找了一名经验老道的律师; 其次,是要处理公司的一大堆事情,她现在虽然回不去,但该她干的部分也少不了; 最后,安抚朋友情绪,尤其是穆淼。 黄炎这起案子太复杂,前前后后牵扯好几条人命,案情通报的时候,引起一阵轰动。通报上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还是用热心市民讲述了宋思听和李牧迁帮忙破案的行迹。 穆淼自打离开鹤城之后一直关注着这边,看见几个熟悉的地名,再联想到宋思听和她分别时的那些话,哪能猜不出来。 当晚,就给宋思听打了电话,声音沙哑哽咽,一直哭着问她有没有事。 宋思听只得和她开了两个多小时视频,给她展示自己哪哪都正常,生龙活虎。 打电话的时候,她注意到,祝驰周应该也在电话那边,只不过没入镜。 不管之前闹了怎么样的不愉快,但是毕竟朋友身份,且切切实实在关心自己,宋思听对着电话对他们道了声谢。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日子匆忙中过去,很快到了年关。 宋思听确实很久没在东北过年,今年留在这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把道乡和滨湖苑的这两套房子都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辞旧迎新。 不止如此,他们还去了墓地,她把宋拜山和杨翠兰的墓好好理了一番,跪在他们墓前,把打印下来的案情通报和纸钱一起烧过去。 纸灰随着一阵风扬起,宋思听抬起头,跟着白烟袅袅的指向,看着苍蓝的天:“奶奶,爸,我们都过个好年。” 李牧迁跟着她向着墓碑一起磕了个头。 从他们坟前离开,李牧迁带着她,来到他妈妈的坟墓前。 此前她从未来过,有点陌生。过来的时候,却看见个熟悉的人——李逢秋也在,安静在坟前坐着,看见他们过来,远远招招手。 走过去,三人一起上了香,烧了纸钱。 李逢秋问他们:“过了年就要走了吗?” 宋思听点点头:“差不多。” “挺好,出去闯荡闯荡,老窝在这里,也挺没意思。”李逢秋叹了一声,背身仰脸,不知道看天空的哪里。 他们陪着他静静站了会。 看日薄西尽,塞北残阳笼罩下被冰封的皑皑辽阔大地。 “走吧,”李逢秋歇了目,回过神来,精神又抖擞开,“回家。” “过年去。” 年是在冰城过的,大年夜,李逢秋下厨,李牧迁打下手,做了不少菜,琳琅摆满一桌。 吃完饭,李逢秋还给宋思听包了个厚厚的红包。 她这次大方收下。 吃完年夜饭,外面爆竹声响,宋思听出去看热闹,看着看着,李牧迁不知什么时候搬出爆竹和烟花,带她到江边放。 红色纸衣噼啪炸开的一瞬间,他在她后面叠着她的手,捂着她的耳朵。 手指感受到异状,宋思听扭头,对上他在夜色中被烟花和鞭炮火光染亮的双眼。 一枚金制的素圈套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不是求婚,只是想送你一枚戒指。” 李牧迁环着她,低声道。 宋思听伸手,看着素圈上精致典雅的纹样,她笑着说:“其实你现在求婚我也会接受。” “不想那么草率。” 李牧迁摇摇头,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后颈。 “那还要多隆重?” 宋思听看着眼前还在燃着的鞭炮和炸响的礼花,还有手上,颇有分量的金子重量。 李牧迁没回答,他轻笑,拉过她的手,十指交扣时,他无名指上同款素圈硌着她的指根。 不管怎么,这总归都是一个好年。 旧的事物彻底过去,新的未来不管怎么看都是好的。 雪还没完全消的时候,宋思听接到张裘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他说,黄炎想要见她一面。 有些话,他想问问她。有些事,他想和她说。 这天李牧迁满课,宋思听没有和他说,自己一个人去了。 探望室,宋思听隔着玻璃坐下。 另一边,铁门打开,带着的手铐的黄炎被警察带进来。 宋思听看着他,能明显看出他瘦了不少,胡子也没怎么打理,眼下都是乌青。 她沉默着,直到他坐下,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起面前电话。 宋思听也跟着拿起自己面前的,贴在耳边。 “认不出我了吗?怎么连声黄叔叔都不叫?”黄炎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宋思听抬眼,对上他在玻璃那侧的笑。 她看着他,没说话。 黄炎见她沉默,他的笑容敛回。 宋思听这才开口:“找我什么事?” “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明白,”见她 这个态度,黄炎也就不再磨叽,直接切入正题,“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我杀了宋拜山。” “毕竟他还活着的时候,我和他关系确实还不错。” 他笑了笑,笑中带着点苦。 宋思听索性和他坦白:“其实直到你亲口承认之前,我都无法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凶手。” “不知道是我,你就敢诈我,胆子不小,”知道结果已定,黄炎也不再纠结,这话说出口,或许是带着笑的原因,有几分爽朗,“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赢了你老子,输在你手上。” 此时他说话,少了很多在山脚的怒气,带着大势已去的坦然。 宋思听听他吐露的这些,还蛮疑惑,为什么他总要拿输赢来评判事件。 谁都没有输,谁也都没赢。 生活不是成王败寇,此消彼长,不是你过不好了,我就好了。都是活给自己看的,不同人生,不同苦难。 但她没有开口反驳,而是问起他叫自己过来的目的:“你想要问我的,就这些吗,那你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其实你说不说都无所谓,而你想知道的,是我究竟在什么时候骗了你,对不对?” 话音落下,宋思听见他阴晴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猜对,她扯了扯唇,手肘支在台子上,凑近了玻璃,看着他,一字一句。 “是从你给我那份监控开始……” …… 不管周曼茹手上是否有那份证据,起码黄炎确实在找,这件事是肯定的。 找到最后,甚至有些急眼,有点不顾一切代价的意思。 李牧迁觉得,那是因为他们去过了山上。 那个地窖——黄炎大概是觉得,他们或许知道了林德飞被关起来的地方,所以才表面失踪,实际去探查。 所以那天,他们从山上获救后,黄炎出现,周曼茹也在家中遇害。 从黄炎的动机去推断他的行动,那么便可以解释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他们没能发现证据。 反正都要演,那不如就玩把大的。 在宋思听的构思中,她继续和黄炎接触,一边观测他的行动,给他传递半真半假的消息,一边给他营造出她左右摇摆,犹豫不决,但是确实是开始怀疑李牧迁的感性形象。 之后就是等,等周曼茹醒过来,或者黄炎的进一步动作。 如果届时,周曼茹手上有证据就好,直接交给警察,就可以给黄炎定罪。 但要是周曼茹手上没有证据…… 宋思听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有两个目的:第一,由黄炎带入地窖,这是确定他绑架囚禁林德飞的关键一环。第二,让黄炎亲自承认他杀死了宋拜山。 黄炎谨慎,杯弓蛇影,到目前为止,一切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了之前的事情不暴露。让他自己承认罪行,只有一种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将会永远不得翻身。这个好办,警察过来抓人,自然代表他干的一切已经暴露,她再在话语上稍加引导,不难套出黄炎的话。 只是另一点,一时间,宋思听还真没想好。 一个那么谨慎的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主动把自己的秘密敞开。 “所以你告诉我没有证据,且你失手杀死了李牧迁。” 黄炎了然,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宋思听看着他,没有否认,点点头。 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主动把自己的秘密敞开?面对死人的时候。 她装作杀死李牧迁,一是将自己置身只得依赖他人且迫切想脱身的位置;二是借由命案的冲击,让黄炎也跟着紧张起来,失去冷静判断;三是这件事发生在她去找证据后,黄炎万分关注的就是这件事,她在去完之后激动到要杀死李牧迁,给了黄炎几个足以蒙蔽他的关键信息。 ——黄炎的误导确实有效,她确实以为一切的真凶就是李牧迁。 ——证据不足以给黄炎定罪,不然她不会对李牧迁下手。 ——但确实是有证据这一物件的存在,即使她被误导,但是警察不一定,所以,黄炎要知道证据是什么,好彻底为自己脱罪。 最后,考虑到黄炎多疑的性格,宋思听特地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梳理了一遍,把要告诉黄炎的找到了证据的说辞改成了没有找到。 事实证明,她的考虑确实周到。 只是当时,同李牧迁讲述完,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 确实,宋思听要自己一个人去接近黄炎,期间万一不到地窖,在车上就被他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不会,”宋思听摇摇头,十分笃定,“我要求保障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和他聊,他为了知道证据内容,一定不会提前杀死我。” “再加上有警察跟着,我觉得我的安全可以保障。” “李牧迁,”见李牧迁还想反驳,她赶在他之前开口,“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命,你如果爱我,就让我自己解决。” 他的话卡在喉咙被她堵回去。 半晌,李牧迁才重重点头,他说:“好。” “但是,”他话锋一转,“做戏做全套,黄炎出于谨慎,肯定也会找人来看我到底死没死。” 事实也确实是,黄炎手下的人来到湖中央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李牧迁倒在大片血泊里,心口的伤口实实在在,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看情况,像是死得不能再透。 于是他拿出手机,点开黄炎的聊天框编辑文字,只是才刚打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脚腕忽然被什么扯住。 那人顺着往下看,一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扣在他的踝骨。 一声尖叫卡在喉咙,还没来得急发出,四面八方不知道从哪围上来的人,当即给他按住,挣扎间,手机脱手飞出。 一名警察走过去,捡起来,看清上面的内容,按下发送。 “哈哈哈哈哈……” 事件还原到这里,黄炎想明白的,想不明白的,在此刻都清晰了解。 他笑起来,笑得很大声,笑得氧气都要用尽,呼吸不过来,只得拼命地咳。 宋思听放下听筒,她冷冷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中百味杂陈。 不想再看,她推开椅子,正打算站起身。 却倏然见玻璃那头的黄炎又拿起话筒,唇贴着,不断翕动,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犹豫一瞬,宋思听缓缓坐回,还是拿起来电话,贴在耳边。 黄炎带着怨毒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你很聪明,又很大胆,不输你爸,而且完全和他一样,没法让人不恨。” “是吗,”宋思听微微挑眉,打断他的回忆,“这些话,建议你留着,等见了我爸,跪在他面前,和他亲自忏悔吧。” “毕竟你输了,输得很彻底。” 宋思听笑笑,放下电话:“法庭见。” 她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 鹤城的春天等到五月才姗姗来迟。 这个时候,南方大部分城市早已经穿上了短袖,这里才慢吞吞地来到十几度。 积雪消融,春阳遍地,阳光开始有了温度,树木抽出新芽。 因为一些手续问题,宋思听待到黄炎的判决书彻底下来才走。 晚了一些时间,不过没关系,还能多陪一下李牧迁,李老师。 在确定了要和宋思听南下的时候,李牧迁向学校递交了辞呈,学校方面虽然批了,但还是极力挽留了一下:“好歹带完这届高三再走呢,还有半学期高考,突然换老师他们也不适应。” 宋思听想起这一茬,也让他留下,反正暑假就能见。 李牧迁应下,留在这里教完高三。 但是宋思听却不得不走,毕竟事情多到穆淼这个代理掌柜要承受不住,放言道要立马飞过来,绑也得给她绑回去。 小别胜新婚,宋思听宽慰自己,收拾好行李,定好了机票。 从冰城飞,三小时到南城。 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气温不 高不低,微风不燥。 她特地挑了周日,没坐高铁,李牧迁开车送她去冰城。 因为前一天睡得有点晚,起来的时候宋思听困得要死,本来安排着车上聊天环节也在上下眼皮的纷争中被省略,一上车她闭上眼就进入梦乡。 睡得太沉,以至于到了飞机场都不知道,李牧迁也没打扰,车子停在停车场,算着时间,又让她多睡了会,才给她叫醒。 睡是睡饱了,但是办完托运值完机,站到安检口的时候,距离检票结束只剩二十分钟。 宋思听看着前方的快到自己的队伍,再看看身后排着的三四个稀稀拉拉的人,以及他们身后,站在安检口外的李牧迁。 灰色大衣,薄毛衣和休闲西裤衬出挺拔身型,往那一杵就那么惹眼。 看见她的目光,他抬手,朝她挥别。 宋思听闷闷收回视线。 队伍前进了一位。 她又扭头,李牧迁还站在原地,见她再次看过来,又朝她挥挥手,远远还能看见他唇角掀起的笑。 扭回目光,看着前方还有一个人就到自己的队伍,再抬起手看看手机时间,宋思听转过身,走出安检队伍。 迎着李牧迁不明所以的目光,她站到他面前,深吸一口气,和他说:“你一定要来南城找我。” 李牧迁在镜片后到目光泛出点点笑,他点头,说好。 宋思听还没说完:“一放假就来啊。” 李牧迁再次点头,应声。 宋思听这才满意了一点,她说:“没工作没事,我养你。” 李牧迁哑然失笑。 他郑重其事点头:“好,你养我。” 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李牧迁催她:“再晚点就赶不上……” 话音还没落下,剩下半句卡在喉咙。 他垂目,看着突然扑在他怀里的宋思听,目光所及,是她柔软的发顶。 额头抵着他的胸口,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宋思听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李牧迁怀里,声音闷闷:“我们这次好好道别了。” “嗯,”李牧迁伸手,紧紧回抱住她,“好好道别了。” 卡着时间,宋思听安检登机,起飞前,和李牧迁知会了一声。 李牧迁回了个好,收起手机,走回停车场。 拉开车门前,他抬头,看头顶晴好的天,一架飞机飞驰而过,直直飞入云端,消失于日晖处。 确实是个晴好的天。 是走过漫漫长冬后的一个久违的春季。 他想起来宋思听那天问他,后悔吗,放下一切。 他答她不后悔。 他的一切都是为她所做,再为她抛弃。怎么会后悔? 旧的所有,都留在以往漫长的冬。 他们约好夏天见,自那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创造新的生活,新的故事。 他们终究熬过一个难捱的漫长冬季-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