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仙尊为我折腰》 1、相遇 树林悄寂,一阵凉风极速掠过,鬓角垂发被风吹起掠过耳畔,苓术白皙的脸上被划出寸长伤口,鲜血垂流。 “给我出来!”苓术怒喊。 潜藏的黑影沉默。 忽有响尾蛇振动尾部发出的沙沙声从身侧的树干后传来。 苓术余光偷瞄身侧,却迈步往前走,心中默数,一、二、三……风速极速变化,剑尖反射着凌凌冷月光,直朝苓术心脏处刺来。 苓术脚下一转,侧身回眸,剑从身前刺过,持剑之人惊愕,然下一秒其持剑的右手手腕便被死死擒住。 剑猛然脱手,苓术右手极快,于剑下坠之际握住了剑柄。 一闪电闪过,点亮昏暗,眨眼之间,苓术反手为攻,将要她命之人踹于身下,剑直抵对方脖颈。 而处于劣势之人乍然嗤笑出声:“小苓术,若你不放了我,我便将妖丹捏碎,你娘,陪我一起死,我们一起上路做一对亡命鸳鸯,乐哉乐哉,啊哈哈哈哈哈哈!” 苓术伸手欲夺,但那人手中灵气汇集,将金色的妖丹死死围住,那不是她所能达到的功力。 那人恶劣至极:“来啊!杀了我啊!” 苓术恶狠狠地瞪着她:“把我娘的妖丹还给我!” 那人忽攥紧了握住妖丹的手,妖丹之上,已隐隐见了裂痕,接着她手中白光骤然明亮,头顶轰隆一声,天雷滚滚,苓术急道:“不要!” 那人堪堪止住,挑眉不屑道:“怎么?知道怕了?” 苓术怒瞪着,听她一字一句道:“这世间唯一一只妖的妖丹,没了,真的是太可惜了,她生养你多年,如今重病,早已油尽灯枯,不过是一具待死之躯,不如将这妖丹给了我,我用作修行,将来有一天飞升成仙,与那清息仙尊一道做这上清界守界之仙,对天下苍生来说岂不是大有裨益,乖女儿,听听后母的话好吗?” “呸!谁是你女儿!满口天下苍生的伪君子!我有娘亲和母亲!要不是你欺骗了我的娘亲的感情,她又怎会遭你的毒手!” “你有母亲哈哈哈哈,你说的母亲可是弃你们十九年而不顾,另娶新妻的上清宗掌门?她什么地位你又是什么地位,你不过是她在外面的野种一个!一个连妻女都不认的人也配你叫一声母亲?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要是没有我这个捉妖师放下身段陪着你们母女,你们母女能躲过那么多修士的追踪吗?” “这天下谁人不知炼化九尾狐的妖丹便可以一步登天,跨入大乘期,这样的香饽饽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盯着吗?” 大地颤动,树叶簌簌落下,身后传来的灵气寒气令苓术汗毛直竖。 苓术侧目,还未细看身后之人,脸上便被一抹铁锈味的腥味液体溅上。 猛然回头,只见被她架住的那人双目怔愣,然后瞳孔涣散,罩住妖丹的灵气瞬间涣散,妖丹从她手中飘出来,苓术伸手欲抓握住,妖丹竟径直越过她身旁往后而去。 苓术起身追着妖丹而去,在树影之下,妖丹落于一白袍修士手中。 来人半个身子都在树影之下,冷白月光照射在白色裙摆之上,长裙曳地,边缘上绣着白梅暗纹,刺绣精致,犹如有宝珠丰润的光泽。 是个女子,且浑身灵气散发着森然冷意。 冰灵根之人。 威压极重,境界少说也有大乘期,然上清界大乘期唯有上清门五位师尊。 她是谁? 不管是谁,苓术都不是对手,因为她不仅不是个修行之人,还是个半妖,在此妖毫无地位的上清界里,半妖是最末等的一个。 苓术眸光坚韧,有以卵击石之势,开口说话却带着童声稚气:“你还我。” 对面沉默。 苓术握紧手中剑,蓄势待发之际,金色的妖丹从那人手心中飘回来,正正落入苓术手心。 苓术愕然:“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白袍女子沉默。 苓术试探地向前迈出步子,顷刻之间,白袍女子消失不见。 闪电雷声渐远,大颗雨滴下落,顾不上那么多了,苓术望着家的方向,冒雨狂奔。 浓重的血腥气传来,隐隐还听到兵戈相见的打斗声。 苓术心急如焚,恨自己不能御剑飞行:“娘,你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苓术拿着夺来之剑站在自家院门前,几近崩溃。 太阳落山前尚未来得及收起的谷子染上了鲜血,混合着泥土,被脚印踩得像一滩脏污的沙土。 屋檐下晾晒的辣椒、玉米、大蒜都被溅上了血,她狂奔进去,四下无人,只余打斗后的狼藉。 苓术眼含泪水,凭着嗅觉追踪到了一个河谷之间,潺潺流水上飘着血红色。 四个修士打扮的人将一只现了原形的九尾狐围堵在河中心,他们招招见血,狠辣不已。 位于东位的修士逼问道:“交出妖丹,饶你不死。” 位于西位的修士掐诀念咒,不断加固阵法。 位于南面的修士剑指九尾狐:“死狐狸,我们只要妖丹,不要你们娘俩的性命,交出来,你们可免于一死。” 九尾狐道:“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蠢东西,妖丹要是落于你们手中,上清界将大乱,我不能任由你们为非作歹。” 位于北面的修士道:“哎哎哎,别动怒啊,你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惦记着那些人的性命做什么,值得吗?”话毕,他用剑斩下九尾狐一条尾巴,并狂傲不羁地笑骂一声“蠢货”。 苓术将妖丹揣入怀中,眼看着他再次出剑欲斩九尾之尾,情急之下大喊道:“你们都给我滚开!不许伤害我娘亲!”便提着剑朝修士砍去。 “术儿!你莫过来!快逃!” 眼尖的位于西位的修士发现了她怀中的妖丹气息,忙道:“妖丹在她身上!” 北面修士道:“好啊,我说怎么无论怎么打都不能将她的妖丹逼出来,原来根本就不在她身上啊。”说罢,他凌空踏水,向苓术奔来。 北面缺位,困住九尾狐的阵法顷刻溃散,九尾狐眼疾手快,猛然冲到修士身前,紧紧将苓术护在身后,北面修士一剑刺来,九尾狐以法力抵挡,两相抗衡,九尾狐尚不占下风,但其她三位修士再一同站在他身后之时,九尾狐拼尽全力,只能勉力支撑。 苓术握着妖丹急道:“娘亲,妖丹,我给你带回来了,快吃下去!” 九尾狐的仅剩的三条尾巴将苓术卷起,然后狠狠甩远:“术儿快走!” 苓术重重摔在地上,撑着身子站起来:“娘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九尾狐突然恨厉道:“少废话,给我滚远点,你这个野种。” 苓术道:“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你生养了我,我此生此世都还不起你的爱,妖丹我还给你,你好好活着。” 苓术跃回水面,执拗地要将妖丹送还,妖丹从她手中飞出去,缓缓飞向九尾狐,四个修士亲眼见到金灿灿的妖丹,贪婪尽现,蓄力再击,九尾狐的苦苦维持已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忽然之间,三尾尽断。 三尾中的法力外泄,将飘飞在空中的妖丹打回去,有强力逼她张开口,妖丹飞入口中,下一瞬,苓术便被法力三尾与修士相抗衡的法力溃散反冲击,落入水中。 刚才,是九尾狐自断三尾,这三尾的法力,彻底将修士的法力打回去,重伤了四人。 也令九尾狐彻底失去了力气,如灯灭般,她垂落于水中。 四修士也同样落在水中。 雨水渐小,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水面上激起涟漪,水面渐渐平静,就连人落下砸出的水圈也已荡到很远。 水下,四修士循着妖丹气息向苓术游去。 千年妖丹入体,蓬勃的灵气顺着她的经脉乱蹿,她年仅十九岁的身躯承载着超出负荷的灵气,她感觉身体要被这满到快要溢出的灵气折磨透顶,然而她却没顾得上自己,目光搜寻着娘亲的身影。 黑夜中,水下不可视物,她仅能靠着母女相连的感应探寻母亲的下落。 娘亲,娘亲,娘亲…… 在水底感应到逐渐下沉的娘亲。 苓术憋气向下游去,游出几米,右手手臂忽被人擒住,接着被强力带着往上拉,苓术去扒拉这只手,摸到他袖口绣的环带纹样,是修士! 千年妖丹入身,弱小的身躯难以炼化,引得她半妖血统中的妖的野性难控,耳朵,手指都演化出兽的形态,苓术一爪抓伤那手,水中看不清,却能嗅到到极其浓烈的血腥气味。 右手的钳制消失了。 苓术迅速向下游去,娘亲等不了太久了。 感应强烈,娘亲近在眼前,随即向前游去,左手碰到了她的衣角,娘亲竟还有力气化形! 苓术使力欲向前,谁知两条腿生生被人拉住,拖着她向上去。 她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可来人力气太大,三个人架着她往上去。 锋利的利爪抓伤修士,四人在水下僵持,河水冰冷刺骨,憋气的时间也太长,挣扎之间,苓术逐渐脱了力。 她被修士拉着到了水面之上,带着腥气的空气涌入肺中,呼吸得到了解放,力气还未恢复便被修士抓着她,带离水面。 底下流水涛涛,腥气渐远,河上风冰凉透顶。 “什么人?”修士猝然止步。 苓术抬头,见来人一袭白衣,长发垂腰,气质泠泠如空谷幽兰,静立风中,冰轮垂照,冷极雅极,手握一柄寒铁剑,威压肃然。 此人,苓术不识,偏低头见她裙摆边缘绣的白梅。 是她!帮她追回妖丹之人。 刹那间,她手中剑便在苓术身边杀了一圈,三修士被杀落,抓着她的力气松开,苓术骤然下落。 风刮过身侧,河面在眼前放大。 “娘亲,我来了……” 腰上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接着落入一个偏冷的怀抱。 2、入门 “你娘亲在岸上。”这人声音清越,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苓术忙低头看向岸边,岸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素衣女子。 这人行动极快,近乎是瞬间,便将苓术带到了岸上,苓术直奔脸色苍白的温姬。 她一把抱住温姬,急唤着:“娘,娘,娘你醒醒。”温姬无反应,苓术忙将她平放在地上,检查她的呼吸和脉搏,还好,还有呼吸和脉搏。 苓术转头,欣喜地想向那人说一声感谢,回头,全然不见了她的身影。 迅速检查口鼻有无异物,过渡灵气吊住性命。 蓝色的灵气入体,没一会儿,温姬醒了过来。 她湿濡着眷爱的眼,轻轻擦去苓术眼下的泪水,嘴角漾起一丝笑意,道:“我的乖女儿怎么哭了?”苓术握住她拭泪的手:“娘,你感觉怎么样?” “娘……挺好的……你……”话还未说毕,温姬猝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她颤着手反握着苓术的手,“你听娘说……你……去上清山,找你的母亲,认祖归宗。” “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娘你别说话,不要说话浪费力气。”苓术紧紧握住那只已经在失温的手。 “听话!这世间,容不下妖,娘的千年妖丹在你体内……不能让心怀不轨之人得、得到妖丹,若不寻得上清界第一宗门的庇护,你将会被人追杀至死,……乖女儿,答应娘,”温姬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上有隐隐白光散去,“去、去……上清山找上清宗宗主王里赋,我死后……她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拿着这个信物去,千万要见到她。” 温姬手上白光闪过,一个雕刻着火焰纹的红玉环形玉佩出现在手心中,她拉过苓术的手,将它交到她手中。 苓术握紧这枚玉佩,泪流不止。 娘的妖魂已经开始消散了。 苓术猛着对着自己的丹田拍了一掌,温姬用尽毕生法力,阻止着苓术。 “苓术!不许逼出妖丹!娘已经被他们打坏了根基,回天乏术了,这是娘唯一能留给你保护自己的东西。” 修行尚浅的苓术无法抗衡,温姬强行将妖丹融入她的体内,苓术体内强烈的能量快要冲破她身体的束缚,灼热感攀升,在法术的耀眼光芒下,娘亲微笑的脸庞逐渐模糊。 苓术动不了,她想要拥抱娘亲,这妖丹承载的东西太沉重,她只想要娘亲。 而娘亲想要她永远活下去,这妖丹只能放在她身上。 法力还在不断输入,温姬的身躯化为越来越多的细碎白光,到最后……最后一丝法力失去的本源力量的承托,这世间再也不见温姬的身影。 苓术看着空旷的岸边,失声痛哭。 温姬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去上清山……找你的母亲,认祖归宗。” ———— 上清山万阶台阶之下,入山口,一个瘦弱的少女站在白玉阶前。 苓术抬腿欲踩上台阶,脚尖却被一道结界拦住,伸手轻轻触摸结界,结界霎时反出一道金光,苓术全无防备,击得她跌倒在地上。 结界后,台阶两边出现两个身着青色宗门服饰的人,她们手持利剑,手出剑指,左边的男修道:“什么人擅闯宗门!”右边的女修见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放下剑指,上前道:“你来上清山做什么?” 那一击打得苓术很痛,但妖丹保护,她没受伤,苓术爬起来,拍拍衣服道:“来找王里赋。” “大胆!竟敢直呼我派掌门名讳!”左边修士怒道。 右边女修压下他的剑,道:“先听听她怎么说。” 苓术见右边这人态度良好,便道:“我来找我母亲。” 左边男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王掌门是你母亲哈哈哈哈!王掌门娶的是女妻何来的女儿?!你这种攀关系的人我见多了!滚下山去!” 苓术强忍着愤怒,拿出那枚火焰纹的红玉玉佩:“劳烦道长,替我将此信物交给你派掌门。” 二修士哑然,火焰红玉,为上清宗师尊信物,见火焰红玉如见上清宗尊者,右边修士接过,点头应下,拉着左边修士一同隐入山门。 寒冷刮过,细雪飘飞,长阶覆雪,苓术在寒风细雪中等了两个时辰。 先前见过的,右边修士出来,将此信物交还给她:“我们掌门说不见你。” 说罢,修士便隐去了身影。 隆冬厚雪,苓术的身子被千年妖丹暖着,心被这枚玉佩冷着。苓术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结界上,千年妖丹的法力将这结界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苓术眼神坚毅,望着延绵不尽的万阶台阶,她一脚一步踏上去,行至百阶,数十名修士御剑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撕破的山门结界中有妖气,你!一介妖物竟敢来闯上清山!” “早就听闻上清界有一只千年九尾狐,传言此妖有一女,是与人交.合产下的半妖野种,那野种就是你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去何处偷盗来的信物!” 苓术大骂:“狗东西少污蔑我!这是我娘给我的!我母亲就是王里赋!当年她抛下我们母女另结新欢,我还没跟她算账呢!错的又不是我,你们凭什么骂我!” “少污蔑掌门清誉!” “来啊,速把此妖捉了炼化法器!” 一修士冲上来狠劈了一剑。 法术被苓术身上反出的一道光打了回去,生生将那修士击打落地,苓术一脚踩在那人背上,夺过他手中剑,一剑插在他的手背上,眼神锐利地盯着众修士。 苓术威胁道:“如果你们不让我见王里赋,我便从山门屠至山顶,我要你们满门给我母亲陪葬。” 说罢,拔出利剑,对着被踩修士的脖子压下去。 忽有一法力打掉了苓术手中剑,循着法力来源,在那众人身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人。 这人一袭白裙曳地,裙边绣着白梅,气质清冷绝尘,她走下来,众人自觉为她让开道,纷纷行礼。 她点头,神色淡淡,低头缓声道:“回去吧。” 苓术站起,倔强道:“你是谁?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她淡漠的眸子向她一扫:“半妖不应来此。” “连你也骂我是野种。”苓术瞪着她,满是不屈的愤恨。 “……”那人沉默,冷如雪。 出尘仙尊静默半晌:“不如,你拜我为师吧。” 众修士目瞪口呆,嫉妒的,羡慕的,似刀子的眼神向她投射过来,有人不满,当即说了出来:“清息仙尊,她可是半妖啊!” “那又如何。” 众修士彻底闭了嘴,就连地上那位也是有苦不敢说。 苓术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这位谪仙道:“随我入山门。” “你们散了吧。” 众修士御剑而去,庄锦复转身往山顶走,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见苓术眸光熠熠地目视着她。 “跟上。” “你为什么帮我?” “不想见你母亲了?” “……我想。” “跟上。” “欸!” 苓术亦步亦趋,跟着她走过万阶台阶,直入山顶山门,在众人的诧异里,走入清息殿。 主殿是重檐歇山顶,蓝瓦白墙,厚大庄严,踏入殿门,里面一派暖和,院中种了不少兰草,有些幽暗馨香,几个洒扫侍从看到自家仙尊领了个身形单薄的、平民打扮的少女进门,皆停下手中活计。 一个打扮考究的青衣女侍走来,笑道:“仙尊回来啦。” 庄锦复淡淡道:“海姑,把水月温泉打开。” 苓术交握着手看着庄锦复的背影。 水月温泉内水汽缭绕,海闻捧着换洗衣物走在前面,将衣物放在岸边便退下了。 苓术揪着衣角,望着这个还没有出去的女人,试探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带我去见我母亲吗?” 庄锦复:“你母亲身份尊贵,见她前沐浴更衣是礼数。” 苓术手心出汗,她体内千年妖力搅得她体热,来到温和的温泉之地,更是难耐:“哦……那你还在这里干嘛……” 庄锦复神色平淡:“你体内的千年妖力,你确定你能化解?” 苓术警惕地盯着她,后退几步,看向出口:“别想要我的妖丹!” 庄锦复凝眸看她:“妖丹已与你融为一体,除非你自愿取丹,否则无人能将你和它分离。”说完,她又道:“我是担心你的性命,不是想要你的妖丹。” “你母亲要你一定来上清山认亲,有两个缘由,一为你寻求庇护之所,二认亲之后让你母亲助你化解千年妖力,使妖力与你融为一体。” “她在赌,将你的性命都押注在王掌门身上。” 丧母之恨,夺丹之愁,浓重地压在苓术的心头,她颦眉含泪:“难道她就没想过……我的母亲她不要我吗……” 庄锦复沉默半晌,道:“那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你实话告诉我,”苓术强忍着泪,咬牙切齿,“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认我!”话毕,憎恨的情绪爆发,她体内的千年妖力随着她的怒吼喷薄而出,法力风横扫温泉水面,激起水花扑洒上岸边的青砖。 庄锦复仅发丝被吹起一丝,随后恢复了平静。 红狐耳向后压下去,长利爪,身后现出一条蓬松的狐狸大尾巴,眼尾处有暴戾的红色妖力外溢,尖啸的狐狸叫近乎要刺破耳膜。 庄锦复缓步上前靠近她,苓术抗拒她的靠近,利爪一抓,抓伤了庄锦复的手臂。 庄锦复面色不改,按住她的手臂,用力一贯,把苓术推下水。 苓术被水砸得一愣,见是眼前这人,反手抓住庄锦复的脚踝,往水里一拖。 庄锦复栽在水里。 一向端稳持重的仙尊,头回栽了跟头,失了体面,狼狈不已。 3、倔强 庄锦复背抵在温泉池壁上,脖子被苓术掐住。 利爪的尖锐刺痛皮肤,她稍稍颦眉,却不作反抗。 苓术胸腔起伏明显,脸略显出些狐狸相,近乎是呲牙咧嘴的凶相,暴怒溢出的千年妖力将整个温泉升了个温。 苓术体内燥热难耐,唯有手心触及的皮肤传来的冰凉能安抚。 庄锦复缄默,倒让苓术一愣,她竟没与她针尖对麦芒地争辩,她的过分镇静引得苓术也镇静下来。 面上狐狸相退却,狐耳与狐尾却没收回去。 庄锦复的眼神在狐耳处停留片刻,复又冷脸瞧着苓术。 水汽氤氲,热得苓术满头汗珠,腹部丹田之处,忽然有一股冰寒的灵气流入,慢慢压制了体内的燥热,苓术低头,见庄锦复隔空用手掌给她输入冰寒灵气。 这股冰寒之气如解救饥渴之人的半杯水,饮之不足以解渴,反打开了更大的渴欲,它如溪水,涓涓满流,太慢了,她想要更多,如羊脂玉般白皙光洁的手掌让她想到屋外白雪累累带来的寒冷,她想着,受蛊惑似的,慢慢摸上了这只手。 对方轻颤了一下,往后移了半寸,而后被捉住,掌心相对,如缠树的蛇般从小指下擦过,滑上手腕,悄摸地钻入衣袖内。 掐住脖颈的手收了力道,但它紧贴着脖颈的皮肤,不肯有丝毫离去,甚至还向下滑至肩颈的衣领处,指尖越过衣领的边界向里探去的瞬间,一只冰寒的手紧抓住它制止了试探。 “苓术,你逾矩了。” 庄锦复一手擒住苓术的肩膀,调转身子,将苓术反压在温泉池边,淡漠地眼眸带着几丝侵略性的攻击感,冷声道:“请你看清楚,我是你师尊。” 被这话一震,心神清醒,狐耳和尾巴收了起来,苓术手心使力一推,与她手下的冰寒灵气相抗:“你……放开我。” “清醒了?” “嗯……”那股冰寒的灵气一直没断过。 庄锦复收了力道,往旁边靠了靠:“这温泉中放了温养经脉的灵药,千年妖力太霸道,冲击了你的经脉,若不加紧温养,你会经脉尽断而死。” “好,我、我知道了。”苓术有些脸红心热,偏还想偷偷觑那人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 只见,水沾湿了她的柔逸的衣衫,圆润的肩头处透出一块贴肤的白,她额上无汗,却有几滴在对峙中染上的温泉水,水滴顺着她的下颚,滑入衣领内……那柔滑的手感还犹在指尖…… 苓术本就不平稳的心跳忽地怦怦急跳了起来。 妖孽!……不……我才是妖…… 苓术忙移开眼。 身侧那身影走向台阶处,缓缓向上离去。 苓术松了一口气,屈起腿蜷在一处,水堪堪没过下巴。 清越的声音再次在而后响起:“别泡太久,半个时辰足以,梳洗完毕来清息殿,我领你去见王掌门。”苓术回头,那清冷绝尘的身影已开门出去。 木门响动,苓术立即抬头,却见进来的是海姑。 海姑捧着新的换洗衣物进来,将之前被水打湿的衣物换了去。 苓术仅泡了两刻钟,沐浴完毕起身裹住浴巾,守在门口的还姑听到水声进门,用除水诀将她身上和发上的水去除,服侍她穿衣,身上衣物穿戴完毕,将苓术领到一个小隔间里。 海姑撩开白水晶珠帘,苓术走进去,里头青铜莲瓣香炉中燃着一种冷冽的香,使满室的气味闻起来有种肃然感,梳妆台上仅搁置了几个银发簪,雕花的木梳静静躺在一旁。 海姑拿起木梳,为坐在梳妆镜前的苓术梳发髻。 苓术瞧见镜子中的自己,一张脸疲惫不堪,一双眼里有浓浓的仇怨,因体内不能化解的妖力使肤色透着微红,唇没有血色,这点微红像是给一张惨白的脸强行涂上的腮红。 难看至极。 她刚才在那人面前就是这样一副模样吗? 苓术拿起口脂。 一切整理完毕后,苓术来到清息殿。 殿内,庄锦复坐在主位上饮茶看书,见来人,放下书,抬眸:“你过来。” 苓术不明所以,向前走几步停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 “再过来点。” 苓术又走了几步,依然离她很远。 庄锦复无奈,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弯腰,将一枚翠玉的莲纹玉佩挂于她腰间。 挂完抬头,见一个面红耳赤的少女脸庞,庄锦复移开眼从她身旁错过:“随我来吧。” 苓术懵懵的,低头去抚摸这枚玉佩,触感温凉,玉质细腻,还带着一点她的体温,回过神时,庄锦复已经走到门槛,苓术忙跟上。 出了清息殿,左拐走一条小路下山。 行至一块写着“火云”的石碑前,道路逐渐变宽,路上时不时遇到三两个修士,每每看到庄锦复身后的苓术皆露出或探究或诧异的神色,走过之后便窃窃私语。 隐约听到什么“那个半妖”“清息仙尊居然收徒了”“仙尊首徒竟然是她”……之类的话。 一路上庄锦复都没什么话,苓术听到那些话之后尴尬非常,这位“清息仙尊”似乎地位崇高,可她为自己解围,收自己为徒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远处,一座浩大的宫殿矗立云雾之中,主殿旁有两个偏殿,整座宫殿巍峨如山,阳光直射之下,照见琉璃瓦片反射着炫彩的光,登殿之阶高远且白似雪,贵不可言。 她的母亲就在这里,在上清界权力之巅。 火焰纹红玉玉佩在手中握着,已有了体温的温度。 娘亲临死前念着的人,就在这里。 登上汉白玉殿前阶,抬头,有一华服女子站在殿门口。 近了,庄锦复踏入殿前的平台,在那女子面前行礼,唤了一声:“师母。”苓术不知称呼她为何,只好跟着她作揖。 美妇人看了一眼苓术,对庄锦复道:“这就是那孩子?” “是。” “不巧了,系山目梨真君明日办生辰宴,邀了掌门前去,两刻钟前刚刚出发。” 两刻钟前刚刚出发……呵。 美妇人走到苓术面前,左右走两步打量,上手掐了一把苓术的脸蛋,笑道:“果然是美人坯子,这小脸生得真水嫩。” 苓术抗拒地撇开脸。 美妇人收手道:“哈哈,还是个倔强孩子。” 苓术不悦地瞪着她:“你是谁?” 美妇人手虚虚捂嘴笑道:“我是谁?哈哈哈,我是你后母。” 苓术听罢转头就走,下了两级台阶,又转回来,把手里的火焰纹红玉佩丢到美妇人身上:“你告诉她,我不要她的东西,既然她不想见我,何必又大费周章地让她领我进宗门!” “这孩子……脾气真倔。”美妇人接住那玉佩,对着苓术的背影喊,“你要是想走,你就走,没人拦着你,当初执意要入山见你母亲,如今来了又发脾气,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犟呢?” 苓术听到后面这句,脚步一顿,转头道:“我犟?明明是她不把我当人,根本就没想认我,我犯不着巴巴地在这儿求她!要我来这上清宗认亲的是我娘亲,我如今来了,也算对得起我娘亲,她亏欠我们母女的,她一辈子都还不清!” “明明是她要王权富贵,寒冬腊月里抛弃身怀六甲的我娘,让我娘在冰天雪地里独自生下我,我娘时时念着她,可她呢,转身就喜结良缘如愿登上这权力之颠!” “王里赋,猪狗不如!” 完了还补上一句:“还有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抛弃我娘?”苓术说着,眼泛泪花:“可怜我娘那么好一个人,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野地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我恨你们!” 美妇人温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无论如何她都是你母亲!不可对母亲不敬。” 苓术头也不回,用衣袖抹着眼泪,跑着下山。 苓术走后,从殿门后走出一个人,默然地站在两人身后,看着苓术逐渐缩为一点的背影。 庄锦复回头,对她行礼,轻声道:“师尊。” 她举起左手,示意不必行礼,眼神久久望着苓术离去的方向。 美妇人急着解释道:“苓术只是一时气在头上,她是好孩子,只不过是倔强了些……” “我知道。”王里赋打断她的话,“她说得没错,是我没脸见她们娘俩。” 身边的松树在向后退,越接近山门,寒气越重,看着山门的界碑,她毫不犹豫地冲下山去。 刚一冲出界碑,躲在暗处的人便伺机而动,苓术情绪上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尾巴。 出了山门,直往家的方向跑,除了那个已经被毁得不像样的小木屋,她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她们的小院子里,积满了雪,白雪掩盖了家门,那个常年燃着灯火的家,此时一片黑暗。她进门挖出扫帚,开始清理院子,看到压在雪之下的谷子满是血和尘土,苓术的记忆回到两天之前。 冬日里,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大晴天。 苓术不小心将水打翻在储存的谷子上,那天是个大晴天,她便把弄湿了谷子搬到室外晒太阳,烘干水汽的术法苓术一直用不好,傻乎乎的在大冬天,扫清雪就把谷子铺在地上晒了。 温姬忙完了回家,笑笑说为何不等娘亲回家烘干谷子,苓术说我看着太阳好,就这样做了……没想到最后还让谷子更湿了……温姬笑答,既然都已经湿了,不如留着给鸟儿吃吧,太阳落山了娘亲就把谷子收起,以后这点谷子,专门喂鸟儿。 苓术没有受到责骂,欢欣雀跃。 那时,那个捉妖师还未暴露真实意图,她笑意温柔地从钱袋里拿出灵石,说:“去镇上买只烧□□,我们一家人一起庆祝一下,我们家有了鸟儿谷子。” ……噩梦,好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她还有家。 谷子已经不能要了,她扔掉了檐下晾晒的,已经染了血的辣椒、玉米、大蒜,扫清门前雪。 开门,亮起灯火,在冰冷的屋内安歇。 梦里娘亲的笑还如此清晰。 屋门前,三个心怀不轨的黑影捅破窗户纸,向里吹了迷烟,待屋内人彻底沉睡,便摸开了房门,来到苓术的床边。 一人扛起苓术,另外两个还顺手翻箱倒柜,顺走了藏在妆奁里的一个帝王绿玉镯。 苓术再醒来的时候感觉周身阴冷,有股长久不换洗衣物的臭馊味。 家里干净,不可能有这种气味,苓术打了个激灵醒来,便见两个高头大汉和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围在她面前。 “你们是谁?”她从冰凉的地上醒来,头重脚轻,浑身乏力,“想干什么?” “我们是上清山的老大!”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说道,“交出妖丹,我们就放了你。” 苓术没忍住笑了一声,另一个剃了短发的粗犷男人抡着大铁锤杵在她面前,厉声道:“笑什么笑?” 苓术从地上爬起来,不欲与她们做过多纠缠,甩甩手想一拳将人打飞,却发现,她施展不出法力。 “你们给我下了什么药?” “一点道上的黑药,”女人叉着腰颐指气使,“这药就算是清息仙尊来了,也得遭殃,我们不过是道上混的,求丹而来,你把妖丹交给我们,我们自然放你走。” “休想!” 苓术看准边上的空道,豹子似地冲过去,跑出几步,头撞到一个结界,把她挡了回来。 “你法力被药封在体内,是逃不出去的。”女人懒懒道。 “若我非要出去呢?”苓术的手指弯曲内扣做出爪样,眼神紧盯着女人,“你手上的是什么?……你偷我娘的手镯?!还给我!” 苓术一个纵身扑了过去,一个大铁锤挡在她面前,生生锤了她腹部一锤,苓术脱力被掼到石壁上,“噗”的一口吐出血来,接着起身再次无招无式地乱扑,再次被打在地上。 吃了好几口灰,唇边血被抹得花乱,远看好似吃了生肉,苓术喘着气,女人笑嘻嘻地问:“怎么样,还打吗?”苓术摇摇头,说:“不打了,你过来。” 女人疑心有诈,指使络腮胡男人上前,苓术嫌恶地看来一眼他,伸手指着女人道:“我要你过来。” 女人止步不前,苓术皱眉暴怒:“想要妖丹就给我过来!”女人这才走过去。 “蹲下来,”苓术抬头道,“你的人打了我,我站不起来。” 女人为了妖丹,只能忍着蹲下来。 “过来些,我只给你一个人。” 4、还玉 女人用余光偷瞄身后的两个人,回看苓术时露出一个假笑,然后如苓术所言将身子凑过去。 谁知苓术张口就咬住她的脖子,死命扯着女人的头发,女人哇啊大叫,双手掐住苓术的脖子,两人扭打成一团。 络腮胡和大捶男拉开两人,两人一起架着苓术,将她脸贴墙按在墙上。 “呵,”此字一出,不慎吸入了一口土,想呸呸不出,转而把这口气撒在那三人身上,她不屑道,“蠢货,你们敢杀了我吗?” 女人“啊”的一声情绪失控地喊出来,头发凌乱沾满尘土,脖颈处被深深地咬了一个牙印,血汩汩地流,像个狩猎失败的母狮子。 女人用疗愈术止血,不耐烦道:“放开她!” “哈哈哈!”苓术指着女人,“拿我没办法吧哈哈哈!” 大锤男抡起大锤对着苓术的脑门敲下来,却被络腮胡用一臂拦住:“你把她杀了就永远得不到妖丹了。”大锤男愤恨地捶了一下地板,整个山洞震了一震。 “把她吊起来。”女人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从包中拿出一捆麻绳丢在地上。 苓术向后退了一步,举着左手做了打住的动作,眼珠子一转,说:“打住打住,妖丹罢了,不必动粗。” “知道怕了?”女人笑道。 苓术打哈哈:“阿姊,好阿姊,我怕了,我真的怕了。”说罢右手置于丹田前向上运一口气,一颗金灿灿的妖丹从苓术口中吐出,然后迅速握住。 “哎我先说啊,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千年狐妖妖丹,天下只此一颗,炼化为法器,韧可劈山,强可与仙斗,”苓术举高手臂,大言不惭,“谁得到,谁便是天下至尊。” 络腮胡伸手去抓,苓术收手躲开,挑眉道:“这就急了?” 那女人眼神凌厉地盯着络腮胡,络腮胡阴沉着脸盯着苓术的手,大锤男悄悄握紧了手中大锤。 苓术得意道:“看好了啊,只此一颗,千万要拿好,这可是狐妖集千年天地灵气修炼而成的,损坏了算上下辈子也是寻不到一颗一样的。” 苓术看准三人的身位,把妖丹丢在三人中心,一个轻巧的步伐,闪身贴到墙边,蹲下抱头以免被误伤。 妖丹一从她手中放出去,三个人便跟疯了似的为了争抢而互相殴打起来,打得那叫一个尘土飞扬、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苓术捂紧耳朵,头靠在洞口,看天上月亮。 她记得,小时候她和娘亲一起在林间生活,远离喧嚣的净土,笑闹都大声,奔走都自在,那时的月亮真圆真亮啊,照得满地洁白的光,每一朵野花仰头舒展花瓣之时,都和月光抱了满怀。 不像今天那么多算计,不像今天躲得也狡黠。 不像今天…… 天上似乎有个人影?御剑闪过! 苓术立即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 耳边的声音渐渐有气无力,枯哑的嗓音拉长着喊着“给我”的尾音,苓术回头,三人皆成各难看的姿态倒下,妖丹不沾血,被女人握在血肉模糊的手里。 女人已经奄奄一息。 苓术从女人手上扒下帝王绿玉镯,戴到自己手上。 然后各猛踹了三人一脚,拿回妖丹,略嫌弃地咽了下去。 千年妖丹不沾万物,是最洁净的存在,因是千年狐妖修炼集天地灵气精炼而成,也难以被打碎,是世间最坚韧的存在,所以苓术十分放心地将它作为一个蛊惑人心的筹码。 三人虚弱,洞门口的结界也淡去了,苓术朝着洞口冲了出去。 还好还好,四下无人,快跑!寻摸着方向,去往城中,如今法力尚未恢复,在林中容易有野兽,为保安全,还是去人多的地方。 不过当务之急是找水洗脸啊!不然怎么混入城中。 大雪天里,没有水,但草丛、石块上有积雪,苓术蹲下来,捧起雪,她体热,刚捧起雪,雪便在她手中融化为水,苓术低头洗去嘴边的雪。 一股凉意从前面传来,面前隐约有东西在动,苓术捧着雪抬头,见一张姣色隽清的脸。 “你吃人了?” 声音里带着一种她没记熟的清越感。 “你才吃人了。”苓术白她一眼,低头捧着雪水洗脸。 “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你跟踪我?” “没。” “关你什么事。” 庄锦复沉默。 脸上血迹擦去,苓术站起来,整理衣服的时候手顿住了,衣袖和前襟沾了血迹,这是不好去除的,苓术想了一会儿,打算把外衣脱下。 庄锦复在一旁打了个响指。 苓术身上衣物焕然如新。 “为什么帮我?” 庄锦复还是沉默。 她不答,苓术也不去管她,原本苓术对她还有好感,素昧平生,初次见面还她妖丹,再次相见为她解围,以为是碰上了大发善心的好人,但她在火云殿前对着她憎恨的人的妻子叫出“师母”的那一刻起,苓术对她的好感全然湮灭。 庄锦复会向着谁?一边是相处多年的师尊,一边是素不相识的野丫头,她会向着一个无权无势的野丫头? 苓术向前走着,身后脚步声跟着,她停了下来,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那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回头,见到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苓术又道,“我会守护好我娘留给我的妖丹,大不了一死,我不怕流浪。” 庄锦复只“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苓术闷头往前走,那脚步声还跟着,停下步子,叉腰道:“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庄锦复闷葫芦一样,半天倒不出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站着。 “你有病啊!”苓术受不了她的沉默,吼了一句。 半晌,庄锦复金口终开:“苓术,我是你师尊。” 苓术一把扯下挂在腰上的翠玉莲纹玉佩,丢在庄锦复身上:“你的玉佩我还给你,你不过是为了帮她才找了个借口领我进宗门,我们算什么师徒。” “……” “你来找我,是不是她的授意?如果是这样,你回去跟她说,我苓术恨她,也不想欠她什么人情,从今往后我苓术的生死与她无关,你听她的话,你忠心也要看好主人,高高在上的清息仙尊,别像狗一样跟在我背后,不然别人说你虚伪,攀附权贵,脏了你这身出尘的气质。” 苓术说罢,径直越过庄锦复身侧。 脚步不再跟随,那股凉意也淡去了。 连夜奔走,天亮时分到达乌阳城,苓术混入城中。 两日未食了,饥肠辘辘,路过汤面店,汤面混着葱花的香气诱人食欲,苓术口舌生涎,在店面前驻足,店老板看了一眼苓术,瞧见是个修士打扮的人,面色好三分:“道长来碗面吗?” 苓术摇摇头,道:“请问老板,这附近有哪家店招人吗?我刚下山,想找个活计养活自己。” 店老板是面相慈和的女人,她一听是刚下山的修士,也知道修行之人要下山历练,便笑道:“有,家和酒馆新开张,正招跑堂的、账房和厨娘,就在前面路口,你去问问。” 苓术作揖道了声谢,临走时听到老板说:“道长留下吃碗面吗?” “不了,我没钱。”苓术肚子咕噜噜地响,但是没留下,打听清楚路就走了过去。 家和酒馆不大,二层小楼,门口挂着招人的牌子,苓术不会做饭,算账更是一窍不通,找了老板计划应聘跑堂,老板是个富态的女子,约莫是而立之年,老板看了苓术的模样,聊了几句家在哪儿哪个门派之类的话,捏了捏苓术的胳膊,道:“身体倒是不错,来吧,换身衣服,今日就上班。” 苓术抱着粗布麻衣,不好意思道:“那个,我能吃口馒头再跑堂吗?我两天没吃饭了。” 张老板“呦”的一声高叫:“我还招到个饿鬼,行了,我带你去后厨吃吧。” 吃了顿饱饭,收拾干净出来干活,老老实实跑了一天,打烊的时候,苓术将空酒坛搬到后院,再走进内堂之时突然见到一群修士。 为首的修士手中护着一团红色的东西。 张老板好声好气道:“我们店里都是正经干活的小老百姓,哪有这害人的妖啊?” 苓术听到“妖”字脚步一顿,正想着要不逃了,就这时那群修士中的一人瞧见了她,指着她:“你,过来。” 张老板笑呵呵道:“这是我今天刚招到的跑堂,上清宗下山历练的弟子,屈尊来混口饭吃的,她是修士,不是妖。” 为首的修士厉色立显:“是不是妖你说了不算。” 苓术看准窗户的距离,冷脸走过去,修士手中施法,她手中那团红色瞬时亮起,化为一只红狐狸的小影。 “抓住她!她就是妖!” “她就是杀死二小姐的凶手!” 苓术心中暗骂,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还能验明她的真身, “欸!你还真是妖啊!”张老板讶异的声音响在耳后。 苓术一脚踹开窗户,爬窗之时不忘说:“对不起了老板,窗子的钱我下次还!”随后身体轻巧跳了出去,一路狂奔。 但瞬时前路就被拦住,转身,后路也被截断,左右都被封死了。 “你这小妖,罪不容诛!”为首的修士眉毛很长,从眉尾垂下来,像长臂猿的长臂。 “我没杀什么二小姐!我就是一普通小狐狸!” 苓术偷偷调动体内法力,却发现经脉阻塞,法力不通,该死!那女人的药真黑啊!失策了,应该逼问她要解药再走,百密一疏! 硬打吧。 “废话少说,都给我拦住她!” 她瞄准几人中站位较偏的几位,一共六人,为首的应是金丹初期的修士,有一位佩剑上华光流彩不同于其他人,此人修为应是筑基后期的修士,剩下的基本上处于筑基初期境界。 她从出生开始就跟随娘亲躲修士,以她妖的敏锐感知,判断修士境界不成问题。 金丹初期的修士一出手,一击击中苓术的胸腔,苓术倒地,那修士笑道:“千年妖丹在身也不过如此!带回木子山禀告家主。” 高修为的修士地位高,捆人押解这种事,有更低级的修士在,她为什么会动手?苓术被交到筑基初期修士的的手中。 苓术紧闭双眼,装作晕倒,她一只手被搭在一个高瘦的筑基初期的修士肩上,她垂着头,手脚亦垂着,这修士扶稳苓术,带着向前走。 行进路中,苓术偷摸睁开一只眼,架着她的修士没发现,灵机一动,脚下伸脚一绊,手快速摸到她手中剑,高瘦修士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苓术以她的佩剑断首了。 二人声响惊扰到其她修士,瞬间,苓术再次被团团围住,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 她手中有利剑。 对面横斩,上挑斜刺,招招式式都严谨老练,苓术呢,看哪儿打哪儿,全无招式,就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眼看要输,一利剑刺来,苓术被逼得下腰,脚下重心不稳,身子后坠,却在这时,一柄通体寒凉的剑揽住了她的后腰。 5、指点 这把剑扶稳了她的身子,对面金丹初期修士笑谑:“好家伙,下盘够稳,看招!”她使了一招玄针垂露,打得苓术猝不及防地吃了个瘪。 苓术意欲上挑刺之,出剑之时,手肘被一股力气向下一打,垂落之际手肘下部又被同样的力道打上来,苓术正想这是何意,刚巧对方出招上击,下路是破绽! 顺着这不知名力道的指点,一招刺中腹部要害,金丹初期修士登时落了下风! 她一连退了几步,剩下的修士见她落败,斗志顿时歇了一半,出剑的动作迟缓了一瞬,苓术本想看她还有什么花招,手腕再次被不知名力气挑起,身子被人从后一推。 是了!金丹修士落败,正是进攻脱身的好时机! 当即趁对方凝聚力不强之时乘胜追击,打了两人,撕开一个突破口,拔腿就跑! 筑基期后期修士担当起主心骨,发号施令道:“愣着做什么!追啊!这是家主大人要的人,抓回去有重赏!” 苓术凭借着小时候混市井“偷鸡摸狗”的功夫,三两下就寻摸了个小店翻墙溜进去,躲在门背后。 修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前,苓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在这儿!把门打开。”门板被重重撞击,随后法术灵光一闪,门锁破开,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苓术欲冲上去大干一场,腰前被一力道拦住,苓术脚下顿住,进门的修士向她走来。 金丹初期修士手掌中红色小狐狸的头指向苓术所在的黑暗里,她满脸怒意地走过来,苓术挥剑想向前走,与她腰上那股力道作对,那力道死死拦住她,眼看修士就到眼前。 突然,金丹初期修士在她面前停下,手中红色狐狸突然消失了,化为一团红色灵气。 苓术愣住。 “唉,怪了,我这寻妖术从未失灵……”金丹初期修士念了个照明诀,几颗夜明珠飞到面前照亮黑暗。闪着白色炽光的夜明珠在苓术脑袋上转悠、晃过,然后回到修士手中。 “速速出去寻她下落。”众修士疾步出去了,脚步声渐远。 苓术在黑暗里发懵。 刚才那人指点的力道,不轻也不重,由皮肤传来的触感得知,敲在她手肘上的东西是坚硬的冷物,拦在她腰前的是一个长而直的东西。 剑鞘。 苓术开门出去了,走了几步,她停下,对着身侧的空气问:“你是谁?”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她只好与风声共走。 打梆子的声音响了三声,三更天。城门五更开,今夜还长,雪已经停了,道路两旁积雪深约莫有两尺多,街边没有流浪儿的身影,那几个修士还在城中到处找她的下落,巡逻的卫队时不时走过,苓术躲着人走。 她边走边想,似乎她无处可去,她又想起家和酒馆的好心老板。 回去,很愚蠢,甚至会给她带来麻烦,大街上空荡荡,她四处躲躲藏藏。 “汪汪汪!”苓术刚躲到一家木材铺门口,忽有一个黄狗对她大叫。 这声音引来附近修士警觉,苓术蹲在木材堆里的一个箩筐下,透过箩筐看见御剑飞行的修士,那修士在空中看了半晌,最后御剑离开。 “小胡?”有个女人小声地呼喊。 小胡是苓术应聘跑堂时的假名。 “汪!”黄狗从正面向苓术走来,蹲在她的箩筐对面。 “小胡你是不是在这里?”箩筐外站着一个穿朱衣披大氅的富态女子。 苓术把箩筐顶起来,露出头来:“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没地方去吧?” “唔……我天亮就出城了。” “那也不能在外头冻一夜啊!上我家去,快点!别跟老娘啰嗦!” “谁在那边?!”宵禁巡逻的卫队听到了声响。 张老板掀了箩筐,拽着苓术就跑。 那股力量没有拦住她,苓术竟觉得有些安心。 她跟着张老板跑,黄狗跟在二人身后。 张老板的房间离酒馆不远,进了门,黄狗贴着她的腿摇尾巴,屋内炭火燃得很足,有个小女儿趴在罗汉床上睡着,开门的动静吵醒了她,她从睡梦中醒来,问:“这就是娘说的温姑姑家的阿姊吗?” 小女儿眼眸圆圆,欢喜道:“好漂亮啊!” “温姑姑?”苓术问。 “我自打见你第一面就认出你来了,”张老板一边说一边把苓术第一来酒馆穿着的那身衣服放在绸布上,又拿出些灵石放到衣服旁,“温姬的女儿,小苓术,就是你。” 张老板的小女儿跳下罗汉床,去桌子上抱了一包馕饼给她娘。 “您……认识我们?” “认识,你们于我们娘俩有大恩。”张老板笑笑,把馕饼一起塞进包裹,又走去妆奁上,拿了两支金簪,三支银簪,一对玉手镯,放在苓术的衣物旁边。 “可我们是妖……” “我张允近只认恩人。” 苓术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听说她是妖之后,依然对她笑意相迎。 “时间不久,也就是三年前,我刚丧夫,一个人带着幺幺来乌阳城,打算做点生意,可惜时运不济,被人偷光了钱,又遇到人牙子要抢了我的幺幺拐去卖,我心急如焚,晕倒在郊外,是你们救了我,替我抢回了幺幺,还给了我好大一笔做生意的钱,我拿着这笔钱从一家家常菜小店做起,积攒了三年的积蓄,才开了这个酒馆。” “如果没有你们,我没有今日的安稳生活。” 苓术仔细想了想,说:“我记起来了,是有位可怜的姑姑倒在路边的树下,浑身都是伤。我和娘亲见了,就带你回了家。” “欸,就是我,”张老板满脸笑意,“对了,你娘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娘她……去了。”苓术说到此处就忍不住地心痛。 张老板过来,搂着她,拍拍她的肩:“以后啊,走不下去了就来我这里,我家业虽小,但养你和幺幺两个还是够的。”苓术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啊,张老板。” 苓术说着,从包袱里抱出自己的那身衣服,要自己装好,张老板拦住她的手,强行把她衣服抢过来:“让我来吧,就当作我还你们的恩情好吗?” “张老板!首饰就不用了,我用不着这些。” 张老板执意要给她收拾包裹:“你别管,给我来收拾,你去睡觉!幺幺,带阿姊去睡觉!” 幺幺从座椅上下来,双手握住苓术的右手,滴溜溜的大眼睛瞧着苓术,软软地说:“阿姊,跟幺幺去睡觉好吗?” 孩童可爱,这实在是……不舍得拒绝,苓术没再犟着,脱了外衣就爬上床,幺幺也爬上来,说要跟阿姊一起睡。 “阿姊你好暖啊!” “阿姊你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给幺幺当阿姊好吗?” 张老板笑着走过来摸了摸幺幺的头,给苓术掖被子,慈和地笑道:“幺幺不要吵阿姊,阿姊天亮了要赶路。” 她对女儿的温和言语,像极了娘亲。 幺幺要张老板唱歌哄她睡觉,张老板不会拒绝,她拍着幺幺的被子,轻声唱:“睡吧,睡吧,好宝宝……”苓术在这柔和的轻声中沉入梦乡。 第二天顺利出发,出了乌阳城,一路往东走,在一个路边茶馆歇脚,听到有人讨论。 一个脸上有麻子的女人说:“乌阳城今早上出大事了,李家的人把一对母女拿住了,说是她们窝藏杀害李家二小姐的逃犯,现在在城中四处贴着告示悬赏,赏金三百两黄金外加一万灵石。” 另一个拄着拐杖的女人说:“三百两黄金还外加一万灵石?我了个老天奶奶,这都够我全家吃两辈子了!” 苓术路上一直半遮住脸,没人发现她,她听到这消息便急急返回乌阳城,进城告示栏,果然贴着她的画像。 家和酒馆被封了,她偷偷翻墙进张老板家,家中空无一人,正要出门时,被人喊住。 声音从头顶斜上方传来:“哈哈!这招果然能钓到你。” 抬头,墙头上站着之前与她过招的那位金丹初期的女修士,她满脸一雪前耻的痛快。 苓术指着她大骂:“去你爹的,我没杀你家什么二小姐,快把她们母女放了!” 修士道:“你束手就擒,跟我们去回李家,我就会放了她们,不然……” 苓术拔剑出鞘,腰上的力道又出现了。这意思是……不要出手? 苓术收剑回鞘中,忍一口气,道:“我跟你们走。” 苓术第二次御剑飞行,竟是被人绑着回那个所谓的李家在,真是……丢人。 子木山,李家庄,三水阁。 阁内安置了大大小小的炼丹炉,位于北面墙前,放置了一个七尺高的青铜炼丹炉,透过炉身的圆孔,看到里面火光焱焱,屋内,有个华服女子背过身对她站立。 “家主,人我给您带来了。”金丹修士行礼禀告. “知道了,下去吧。” 华服女子渐渐转身,待看到正脸时,苓术瞬时暴怒。 “你就这么想杀我?” 华服女子显然早已预见了苓术的态度,她轻笑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姓李,名峤言,上清界第一世家,李家家主,按礼,你应该称呼我一声娘亲。” “我有娘!”苓术像只炸了毛的猫,“我来了,你快放了她们母女!她们是无辜之人。” “我知道,”李峤言笑容得体,“典云,带她去见人,一定要让我们家大小姐亲眼看到我们放人。” “呸!”苓术啐了她一口,随后跟着那位金丹初期的修士出去,亲眼看见她们放了张老板母女俩,苓术想跟着冲出去,被典云拦回来,再次押解到三水阁内。 李峤言坐在阁中间,八个角悬挂着烛火,金黄色的光照在她身上,满是矜贵和妙丽。她翘着二郎腿,声音慵懒道:“乖女儿,我只想知道你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发生了什么关你什么事!” 李峤言从椅子上站起,向她走来:“是你杀了我二妹?” “她那样的人竟然是你的二妹?明明是她贪图我的妖丹!是她与她的手下为争抢妖丹互相残杀而死!” 她说完,李峤言点头沉思了半晌,而后缓缓道:“好,我信你。” “?”自己妹妹死了就这么轻易放过在场之人?兜那么大的圈子回来,就为了问句话?苓术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有病?” “你走吧,我不与你追究。”李峤言摆摆手,示意让她出去。 苓术无语转身就走,谁知她一转身,就被几个身穿火焰纹修士服的修士拦住,她们中间空了一条道,随后从门外走进一个轩昂英拔的女子,这人身高将近七尺,身披花青大氅,头上梳着便宜行事的发髻,独簪一根凤头金簪,面若寒霜,眉眼凌厉,叫人见之畏服。 声音清润却带着威赫:“你不追究,我替你追究!”她紧盯着苓术,道:“是我管教不好女儿才酿成此等大祸,你不必碍于我的情面让这竖子逍遥法外!” 王里赋,苓术对她的感情只有切齿痛恨。 6、吃食 “你根本就没管过我!现在来装什么大义灭亲?王里赋,你不觉得你很好笑吗?”苓术满腔怒意,似一条一点就着的鞭炮。 王里赋面色极不好看:“今日我必要好好管教你,叫你不敢再无法无天!李家二小姐死于你手,你还砍杀了李家的一位修士,鲜活的一条条人命命丧你手,你非但没有悔改之意,反而在这儿跟我叫板?!来人,带这逆女回宗门!我亲自来罚!” “李家二小姐我没杀!至于那修士,是她们非要围着我下死手,我是正当防卫。你不查清真相仅凭臆断就定我的罪,根本就是昏庸无能!”苓术翻了个白眼,“也不知你到底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真是狗东西披上人衣就以为自己是人了!” 王里赋脸色阴沉得像锅灰,脾气像火炮一样炸开:“你娘到底把你养成什么东西!我如何还容不得你来置喙!” 李峤言上前劝和:“别别别,都是自己人,不要恶言相向。” 苓术双手抱臂,一副天塌了也不怕的样子:“好东西。” 王里赋拔腿冲上前想给苓术一个教训:“你……你你你!”怒气冲冲要过去将苓术大卸八块的状势,李峤言见了忙拉住她:“孩子还小,顽皮些是有的,别生气别生气,回去再说。” 王里赋指着油盐不进的苓术怒道:“她这叫顽皮?都出人命还叫顽皮?!你少向着她。” 李峤言转头对苓术说:“乖啊,跟你母亲先回家,一家人要好好的。” 苓术纠正李峤言的话,怒喊:“谁跟你们是一家人!” 王里赋运一口气,调理顺了气道:“来人,带她回宗门。” 苓术拔剑出鞘,对着上清宗的修士胡乱挥舞,王里赋气笑了:“三脚猫的功夫。”说罢一挥手,苓术手中的剑便断成了两半,并被打落地,苓术气得直伸脚去踹要过来架着她的修士,那些修士哪敢动她,最后任由她拳打脚踢,场面乱成一团。 王里赋体面了大半辈子,别人对她从来都是唯命是从,不敢有二言,甚少有遇到明目张胆忤逆她之人,没想到她生平遇到的最大的“刺头”竟是亲生骨肉。 说到底,都是她欠下的孽债。 无奈掐了个诀,苓术双手被束,秘密带回上清宗了。 苓术被关进天雷台,王里赋押她到这里,留下一句:“你好好在这里思过反省,想想人命为何金贵,你需要承受的刑罚,一样都不会少,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女儿就对你心慈手软。” “你解开我!”苓术瞪她一眼,“我没有错,是她们先对我动手的!” 王里赋挥了一下左手,束缚苓术的法术解开,苓术向着大路冲过去,却一头撞上天雷台的禁制,她左右蹦着踹了几脚,发现整个天雷台都被禁制锁住了。 苓术猛踹着禁制:“王里赋你个老女人!把我放出去!” 王里赋一甩衣袖,气愤地转身离去。 天雷台是一个巨大的崖台,边缘之处是千丈悬崖,有禁制封着边缘,此地天空常年雷云密布,天雷时不时劈着禁制,这禁制越劈法力越强,天雷是禁制的法力来源,由于天雷台天雷不断,久而久之成为宗门弟子渡雷劫的地方。 平日里不会有人来,王里赋一行人走后,四周空荡荡的,只有苓术一个人坐在崖台中心。 苓术刚开始还破口大骂,渐渐地就偃旗息鼓,箕坐在地,甩着衣带仰望头顶的闪动的雷电,看雷电每次落下的地方在哪儿,跟上次落下的位置有没有重叠。 “第两百零七道、两百零八道、两百零九……” 雷电轰鸣声里夹杂着一声清晰的咕噜噜声,苓术捂住肚子:“我的老天奶奶,别把我饿死在这里啊……死王里赋,关人就算了,好歹给口饭吃啊,囚犯还有一日三餐呢,我怎么说也是她的女……” 说完苓术打了自己嘴巴一巴掌,自顾自道:“死嘴,说什么狗话!” “数到多少了,唔,不记得了,一道、两道、三道……”数着数着,突然飘过一缕饭菜的香气,闻起来似乎有清蒸鱼、白斩鸡、清炒笋尖,还有……红烧排骨! 循着香气惊喜地回头,然而看到来人却整个垮下脸来:“你来干嘛,来给我下毒啊?” 李峤言抿嘴微笑,得体又自然:“别,我还想继续当掌门夫人呢。” 苓术抱臂背对着她:“带着你的东西滚,我不想看见你。”说完,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李峤言扑哧笑道:“来吃点吧,吃死了算你活该。” 苓术听罢立马气愤地从地上站起来,走过来对着李峤言在的地方拍了拍禁制:“你果然恨我。” 李峤言将食盒提到她面前,似笑非笑道:“是啊,我恨你,我二妹因你而死,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即使我不毒死你,我也有办法让你在这里枯坐一生,你在你母亲那里可是一点好脸都没得,而我,作为妻子陪伴了她数十载,凭借我与她的情谊,就算是毒死了你,你觉得她会怎么对我?” 苓术稍加思忖,好似真的如她所说,她捏死她像捏死一个小灵虫一样容易,苓术脸色难看了起来。 李峤言觉察出她稍变的脸色,露出得逞的表情,遂继续说道:“你输得彻彻底底,小苓术,你知道你从哪里开始错了吗?” “从哪里?”李峤言的眼神像阴暗洞穴里爬行的蛇,笑像戏里诡计多端的小人,苓术后脊发凉,不自觉后退一步,这种看起来像阴湿小人的人苓术生平还没遇到过。 李峤言席地而坐,打开食盒,一层一层拿出来,摆在苓术面前,一边拿一边说:“从你入山门认亲,在火云殿大骂你母亲开始,你就错了,你不该那么冲,不该与你母亲翻脸,毕竟你与她血肉相连,这是你们今生今世都斩不断的羁绊,你也不小了,与人冲突之前不能仅凭一时之气,还需要考量对方的身份、地位,看看是否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 李峤言的手能伸进禁制,她带的东西也能进到禁制里,苓术以为禁制被打开了,忙伸手试探,结果还是被拦在禁制内,李峤言道:“我开了单向的禁制,你出不来。” 苓术泄气地收回手:“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什么?震慑我吗?要我跟你作对之前先看清你的身份地位吗?你是来炫耀的吗?” 李峤言见她油盐不进,转而又做出一副威胁人的样子:“对,没错,你想出来,就好好想办法拉拢王里赋,让她站在你那边,不然,你凭什么跟我作对?就凭你这赤裸裸的血肉吗?” 苓术一听到要讨好王里赋,心情变得极差,索性摆着个臭脸道:“我又没杀你二妹,是她自己贪图妖丹跟那两个男的打起来,是自己人内讧死的,与我有什么干系!少来冤枉我!” 李峤言轻“呵”一声:“如果我非要认定你是杀人凶手呢?” 苓术登时怒气上涌,指着她鼻子道:“你不要脸!你滥杀无辜!冤枉好人!” 李峤言狠狠将筷子压在碗碟上,敲出一声脆响:“吃饭!”言语间的厉色让苓术吓了一跳,这人的修为可是元婴中期啊…… “我凭什么听你的……”再说话气势已经少了五分,李峤言皱着眉头,沉着脸色从喉头深处压出一句质疑的“嗯?”苓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跪坐下来伸手去拿碗筷,低头试探地夹起一块鱼肚子的肉放入口中。 清蒸鱼鲜滑不腻,入口生香,饥肠辘辘的苓术大口嚼了几口,快速扒拉着米饭,享用着美食的时候还不忘抬头偷偷觑李峤言的脸色,然后被一句“看什么,吃快点!”给吓回去了。 苓术嚼着鸡腿,含糊地吐槽了一句:“哼,给我送饭不过是作戏,想讨好王里赋,好不要脸。” 李峤言:“你吃得不也是很开心吗?” 苓术嚼着鸡腿的嘴一顿,好像也是……而后脸唰地一下红了,心中骂道:“苓术你的骨气呢!” “鸡腿香不香?” “哼……”苓术侧过身,不看她,继续吃。 李峤言偷笑,然后立即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想出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让清息仙尊用回溯术还原生者死前的场景,证明你是也是受害者,便可放你出来,不过,你手里确实有我宗门一条修士的人命,这罪,你逃不过,按律,你需受雷刑四十。” 李峤言说罢,苓术狠狠咬了一口鸡腿:“你不派人追捕我,我能痛下杀手吗?我杀了她是为了自保逃命!” “我二妹尸身上有你的灵气气息,”李峤言紧盯着她,“难道我追捕你我做错了吗?” 苓术哑然,又绕回来了,就像一个被封死的迷宫一样,兜兜转转都出不去,最后又回到原点。 那三个人中,给她下药,图谋她妖丹的就是李家二小姐,两个男人是她的左右护法,苓术为活用计逃脱,谁知她们真的自己内讧,为争抢一颗妖丹互相残杀,好不容易逃出来,李家二小姐死亡的消息飞一样传到李家,李家派人追捕她,她不明李家家主的态度,只能下杀手然后逃跑,奈何她们用张老板母女的性命威胁,结果无可奈何又回到她们手中。 她也不知道,这李家家主就是她母亲弃她娘亲之后,娶的那位夫人。 “决意要你受刑罚的是王里赋,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 “……” 李峤言等着苓术吃完,收拾了残羹剩饭,起身出去了。 苓术觉得这一次,她不能再像当初那样遇到困难,就凭着莽撞闯过去了。 她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天雷台,摸到左手手腕上的帝王绿手镯,这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她摩挲着滑润的镯子,镯子带着她的体温,可镯子本身是冰凉的。 由着这点冰凉,她想到了那个浑身冷意的人。 她会,帮我吗? 7、拯救 (内含大段世界观设定,不喜可快速跳过,仅看末尾句就行,需要查阅的时候再返回来看就行) 李峤言走之后,苓术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原地坐了一会儿,感觉到身子在发热。 上次遭那女人下药了之后,她体内的热降了许多,虽与常人比起来体温还是不寻常,但是体温停止升高,不好之处在于这药限制法力,没有法力又身藏妖丹,简直是行走的香饽饽,就差没有广而告之:我身怀妖丹,快来捉我去炼器阿!!! 额,有点危险。 现在身体的升温感让她感到很熟悉,苓术手出剑指,运转法力,微弱的白光从她的指尖飞了出去,法力在恢复! 那女人的药被解了……?难道是……李峤言给她送的这顿饭里有解药? 不是,李峤言她到底图什么? 又过了一个时辰,法力恢复了一成。 第二天睡醒,运用法力于掌心,掌心白光凝聚的法力充沛,法力已经恢复了六成,等到下午,法力就会完全恢复了。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回头,看到一身紫色衣裙的王里赋带着两列持剑修士走过来,还未走过来,李峤言在空中急急御剑而来。 王里赋走出人群,走向李峤言,两人首耳相近,状似亲昵,王里赋道:“你来做甚?” “我来看看。”李峤言神色有些焦急,“一定要在今天吗?” 王里赋一甩衣袖,道:“等到今日也已是宽限时日了。” 苓术不明所以地从地上站起来,雷电轰鸣一声,一道天雷越过禁制落在苓术的脚步,吓得她原地跑开,大叫“啊”了一声,回过神,刚才所站之处已是一个焦黑的大坑。 “死王里赋,你干什么!”苓术瞪着她,满眼地嫌恶。 只听王里赋肃声道:“我女苓术,误杀世家李家一名筑基期修士,现已查清结案,按律当处雷刑二十。时辰已到,行刑。” 苓术掌心汇聚法力,击打着禁制:“你说的,我不认!” 说罢,一道天雷直击下来,苓术尚未反应过来,生生挨了这一击,击得她顿时双脚无力,腿软跪坐了下来,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我说了,我不认!我没做错!她本也想杀我,凭什么我赢了却要被处以刑罚!” 第二道天雷垂落,苓术以掌凝聚法力,打出一个保护罩,以手接下堪比天劫强度的雷,这雷过去,苓术双手撑地,再次吐出一口血来,要是王里赋下午来,她法力完全恢复,她便可以以一己之力抗击天雷,可惜现在只有六成的法力。 然而第三道雷落下来之时,整个天空轰鸣大响,闪电频频,乌黑的雷云翻滚,苓术再次撑起保护罩,只不过这一次比上次要低,她六成的法力,只能保她不死。 “这天雷……这天雷不对劲!”一名修士急说道。 另一名修士观这天色大变,补充道:“这是天劫的雷鸣!”。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呼,纷纷目视着苓术,想知道她一个十几岁的半妖少女如何扛过身为妖的天劫,妖的天劫一共有七七四十九道啊! 苓术知道她命中有天劫,却不知道是哪天。 妖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而行,故妖有天劫,渡过天劫,便可太平一生,若想修炼成仙,还需要了却尘缘,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方可脱胎为仙身。 温姬没有修炼成仙,因为她舍不下苓术。 不过,更多的是渡劫失败的妖,渡劫失败的结果是灰飞烟灭。 第三道天雷,苓术生生抗下来了,仅三道天雷,她便感觉全身犹如被火煅烧、被雷电击穿,从头到尾,每一块筋骨、血肉都是疼痛的,似蚂蚁围着啃食血肉,锥心地疼痛。 第四道雷劈下来的时候,苓术的手已经没力气撑起保护罩,跪着的身体蜷缩着向前弓下去,第五道天雷像是击打她脊梁的锤子,捶得她整个身体向前倒去。 她似一片被劲风吹落的小树,脸着地平倒在地上。 王里赋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身子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立即又意识到,是她执意要对她给予惩罚,她不能过去。 李峤言则没有她的顾忌,当时就要冲过去,不过向前冲的身子立马被人拉回来。 李峤言皱眉要甩开她的手:“你想要管教女儿,也要看看时机。”手臂被人死死握住,半点挣不开。 李峤言:“你不怕万一,我怕万一!”说着便出手化为一道保护结界要落在苓术身上,王里赋沉默不语,打破了结界。 李峤言急骂道:“你!王八蛋!” “我不偏私。”王里赋嘴上如此说,可另一只偷偷握住衣袖的手就快要扣破布料。 第六道、第七道、第八道……直到第十三道,苓术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场的修士也绷不住了:“掌门千金是不是……死了……”这话一出,暗合其他修士心中意,纷纷侧目去瞧王里赋。 王里赋肃然的脸色像是凝住了,目光停留在倒地的苓术身上,没有片刻转移,天雷一道道落下来,被劈中的地板焦黑一片,似乎能感觉地板在挣扎着抵抗猛烈的雷击,决意要惩罚逆女的她定定站在禁制外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还看!女儿都要死了你还干站着!”李峤言拍着她的肩膀,抓住她右臂的手重得吓人,她使劲拍着,王里赋没有一点反应,李峤言又骂,“你怎么就那么冷血无情呢?!” “死的是你妹妹,你帮这个孽障说什么话?”王里赋终是皱着眉说骂出一句。 李峤言用手去掰开她紧握的手,半天掰不开:“你是不是有病?她是你亲生骨肉!” 王里赋也与她争道:“你脑有疾么?为什么要为我的女儿考虑?” “你……”李峤言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自觉脸颊有些热,掰开她手的力道也减弱了些,“因为她是你的女儿。” “……”王里赋收回那只与她肢体接触的手。 李峤言正要施法,却见一道金光闪来,待她仔细看时,恰巧一道刺目的天雷劈下来,这次与前几次不同,苓术身上的金光似一把破除黑暗的利刃,劈散了将要劈在她身上的天雷。 趴在地上的她指节微动,接着手臂弓起,手肘撑地,脚开始使力撑起身体,像一只刚出生的牛犊,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嘴角荡着的粘稠血迹被法力带来的风吹落,粘在她的葱绿的裙摆上。 “第二十四道。”她缓声念着,声音虽小却势如洪钟,“王里赋,我没死,你失望吗?” 李峤言见到王里赋的神色松了一瞬。 苓术伸手虚握一个拳,伸向天空,下一瞬,乱序的天雷集中到她的手心,远看,她好似将天降的光芒凝聚在手中,竟有种神圣的威仪。 “雷、雷灵根!” 天雷自从集中到她手中,便开始加速,越来越快,快到眼前闪光频频,炫目到近乎让人眼瞎。 “不,不是普通的雷灵根,是天级雷灵根!只有天级雷灵根能操控雷劫的速度!”一修士发出惊叹的声音。 另一位弟子说话的言语毫无底气,尾音中带着几分畏惧:“这世间仅有一位天灵根的人,三百年来无人打破记录,如今,竟让一个半妖破了……” 上清界灵根属性共有八种,分别为水、火、木、土、金、风、雷、冰,排名不分先后,并立存在,而灵根等级有划分,最次的一种,为杂灵根,杂糅五种以上的灵根熟悉,这种灵根修炼最为困难,修炼境界共有八级,锻体、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飞升,每层境界分初期、中期、后期,而杂灵根的人,一般很难突破练气期,最多只能修炼到筑基中期,后期很难突破。 杂灵根上一级,是凡灵根,杂糅三到四种灵根属性,为普通修士,一般为各个宗门世家的外门弟子,人数也最多,凡灵根的人,筑基期初期能轻松修到,但至高也只能修炼到金丹初期。 再上一级,为双灵根,此等灵根一般为各个宗门的内门弟子,人群中的翘楚,然此级灵根内,也分高低,最高为风、雷、冰两两组合,不相克也不相生,两灵根各自相互独立,又存于一体,一般多出身怀双技之人;接着到二者五行相生的灵根,比如水木灵根,水生木、木火灵根,木生火、火土灵根,火生土;土金灵根,土生金、金水灵根,金生水。相生的灵根,约等于一种属性辅佐着另一种属性,二者和谐相生,相生灵根多出进步神速之人,学习能力极强。 最凶险的是相克双灵根的人,此种灵根之人在修炼之初容易走火入魔,夭折在修炼之初,要是能修炼之处稳住,突破,则修炼势头极猛,出的杀招威势堪比单一灵根,上限高,双灵根的人一般最高能修至金丹期中期,相克双灵根如果越过初次修炼的生死门,则后期能突破至元婴期,若比作命格,则是杀破狼格,开拓伟业,纵横天下之格。相克双灵根有水火、火金、金木、木土灵根。 李峤言为木土双灵根,金丹中期。 接下来是地灵根,也是单一灵根,世间少有,多为各个宗门的内门弟子,已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同样风、雷、冰更高一等,世间少有,多为水火木土金单一灵根,修行能达元婴期,但难以突破元婴期,但有一人例外,即为王里赋,乃化神中期金灵根。 天灵根天赋异禀,世间罕见,风雷冰天级灵根更是罕见,世间存有的几率大约等于大海里找蚂蚁,是不可能的!但是!偏偏天降英才,上清界就有一位天级灵根之人,她也是上清界唯一飞升的人,即清息仙尊庄锦复,天级冰灵根之人,人称上清界护界之仙,是切切实实的救世仙尊,有她在,天灾不愁。 这位仙尊深居简出,为人冷淡,对世间的一切凡尘俗缘不屑一顾,修无情道断情绝爱三百年,乃尘外无情客是也。凡间野传中有言,尘外无情客也曾踏入人间。 而今,上清界再现天级雷灵根之人,可无人感到喜悦。 王里赋一挥双手,在众人面前建立一道避光的屏障,脸色看不出喜色,甚至比刚才还要凝重,她对着苓术冷声道:“失望。” 苓术转瞬哈哈大笑:“你想我死哈哈哈哈哈!我偏不死哈哈哈!” 她在暴雷里狂笑着,有着比脱缰野马更狂热的热情,她放肆笑着,让禁制外的修士听得一阵胆颤心寒。 有修士默默在一旁道:“千年妖丹加上天级雷灵根,这是毁天灭地的妖王啊!!!” 不知是谁带头大喊:“不可让大妖降世!快,趁天劫未过,她大功未成,杀了她!杀了她啊!!!”说话间,就已有修士冲上前去。 李峤言以身挡在苓术面前:“我看谁敢!” “我敢。”冷,极冷的语气,发自王里赋的喉腔。 “你疯了?!这是你亲生女儿!”李峤言张开双手,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将苓术护在身后,她身后建立了一道金丹中期的结界,如蝶之赤翼,美极耀极。 可王里赋是化神中期啊。 “我不能让大妖生于我手,我不能对不起上清界,她必须死!”王里赋毅然喊出,手中利剑已现,利剑挥起之初有难掩的迟缓,很快,剑被强力挥起,对准如狂如疯的苓术。 剑气如有战时横扫千军之势,赤翼结界破碎如镜,在尘光中纷飞,越过禁制,直指苓术。 刹那之际,一簇冰凌挡在剑光之下,轻易就将狠暴的剑气化解为一缕轻飘飘的风。 清越的声音从天空中悠悠传来,每一字听起来都有种天下太平的宁静平和之感,她说: “师尊,她是我的徒儿,交给我管教吧。” 8、梦春 “清息仙尊……竟然来了!”在场的修士差点惊掉下巴,没人能想明白清息仙尊为何总对这个妖女有所偏袒,上次此妖女初登山门与修士起冲突时,也是清息仙尊在关键时刻赶来,还说什么要这妖女拜她为师。 清息仙尊是什么人,上清界唯一真仙,统领整个上清界宗门的上清宗宗主王里赋都将之奉为座上宾,传闻,上清界三百年没有洪水、地龙翻身、海啸、大旱等天灾,就是因为有清息仙尊在此坐镇,以身镇守一界才得来的三百年平安无事。 这位清息仙尊是在上清宗飞升的,师从王里赋,她飞升后,王里赋地位水涨船高,从一门派末位长老跻身于一界宗主的地位,没有庄锦复就没有如今的王里赋。 庄锦复仅凭一人之力,挡下了在场一共二十七个金丹期以上修士的杀招,她甚至都没有出剑,她的剑在脚底下踩着御剑飞行。 狂大的灵气风吹得她衣袂翩翩,在浓黑如墨一样的滚滚雷云之下,她是黑夜里如救赎的白。 苓术望向天空中的那片白,失神片刻,手中的凝聚雷电的光淡了一瞬,再回神时已经来不及,天雷无情地劈下来,苓术下意识往旁边躲,着急之时脚步不慎踉跄,向后跌坐在地上。 一道白色的法力从斜上空打来,将天将霹雳挡了下来。 两相抵消,白色法力散在空中,隐隐传来些许寒凉之气。 苓术没话说了,只听王里赋道:“既如此,你带回去好生管教吧。”李峤言大松一口气,闯进禁制里将苓术从地上扶了起来,嘴里念道:“没事了,你莫怕,跟你师尊回去好好修行。” 苓术没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扶着。 王里赋一甩手道一句:“回去了。”转身便走,李峤言见她走得干脆,疾步追上她,其他修士跟着她的指令,也走了。 场下只剩下二人。 庄锦复足尖点地,落在苓术身前。 她还未开口,苓术便道:“为什么救我?” 庄锦复微抬眼皮,在她身上扫一眼,这一眼没什么情绪,就像是为了礼貌而注视说话人的一眼,她道:“我想给你个机会。” 又是这样的话语,与在山门前与她相遇的那句“你拜我为师吧”态度一样,高高在上的发言,很冷,却又像救赎。 苓术眼神久久落在她身上:“你真的要收我为徒?” “嗯。” 熟悉的蓝瓦白墙,熟悉的殿内的温暖馨香,苓术跟着庄锦复进入清息殿。迎上来的是海姑,她是个笑颜满面的亲和女子,似乎见到苓术并不意外,笑道:“苓姑娘回来啦。” 庄锦复走进主殿之前给海姑留了句话:“带她去金缕殿,以后她就住那儿。” 海姑领着苓术走进金缕殿,金缕殿内一应陈设都十分雅致,从隔断上的珍宝摆件到放置在窗台旁架子上的兰花草,无一不是精致典雅,置身其中,犹如误入了天仙雅居。 殿不算大,不会大得显得人在其中的孤寂,也不算小,不会几步路就没了去处,它是正好合宜的大小。 海姑抬了水来给她在殿中沐浴,水温暖暖的,苓术独自泡在木桶内,因为太舒服了,耳朵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隆冬寒月,清息殿外大雪纷飞,殿里,温暖如春。 她趴在木桶边上,红色狐耳灵动地耸动,甩了甩沾上的水珠,她泡在温暖的水里想。 想庄锦复。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修无情道,修无情道的人是什么样的?真的对世间的一切都无情吗? 那为什么……要救她呢? 怜悯之情,不算有情吗? 水汽氤氲,她有一点儿热,天劫一过,身体比过去更强劲,所能接受的妖丹之力更多了,但还是不能完全将妖丹之力与己身相容,之前在水月温泉,庄锦复给她灌输的那股冰凉的灵气,像弥合着妖丹之力与她自己身体之间裂缝的鱼鳔胶一样,使她的体热降下来。 庄锦复的灵力是冰凉的……她的手摸起来也是凉凉的,在水月温泉里,遥不可及的清冷仙尊被她拽入水中压在温泉池壁上,纤秾合度的身以及妍丽的脸,触碰的肌肤微凉滑腻。 让她想…… 想带着她一起放肆。 苓术的脸爬上了些许绯红,心跳加快,说不清是因为妖丹还是别的,她身子有些燥热。 以前在山外边的时候,她看那些姿容上乘的美男子时,她从没这样的感觉,直到遇到了庄锦复…… 苓术不敢多泡,忙从浴桶里起身,海姑给她准备的丝质睡袍,穿起来柔软贴肤,它触摸起来的柔滑质感,与她在水月温泉里触摸到的她衣裳上的柔滑一样。 刚刚安抚好的心绪又再次波荡起伏起来。 轻呼一口气,暗示自己放下这没由来的情感,开门,有侍女守在门前,她们对她恭敬行礼,然后走进去处理浴后水渍、木桶等。 一阵微风吹来,温柔地吹在脸上,连风都带着暖意。 苓术从殿内走出来,正要趁着月色到院中的海棠树下坐坐。 却见殿门外走进一白衣身影,人还未到近处,就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丝丝凉意。 苓术看着她走过来。 庄锦复抬起手,手中有枚翠玉莲纹玉佩,正是先前苓术丢还给她的那个,她道:“此为我门下徒儿该有的玉佩。” “哦。”苓术伸了手,庄锦复却没给到她手里。 庄锦复认真问她:“这枚玉佩是身份的象征,收下它,你就正式的成为我的徒儿了,你要想好了。” 苓术自嘲了一句:“想没想好重要吗?我还有选择吗?” “重要。” 冷不丁,庄锦复说了这句,她话里认真的意味让苓术把反驳的话给咽了回去。 苓术微微翘起嘴角,面上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好了,我要你给我戴上。” 没听到庄锦复答应说“好”还是“不好”,突然凑过来的身子吓了苓术一跳,庄锦复躬身给她系上,她的发随着身体动作滑落在手侧,发间淡淡的茉莉香气传来,微凉的手指碰到苓术的腰带,她刚沐浴过,穿着薄薄一层的寝衣,透过布料,她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凉度。 心,你不要不听话,别跳那么快……要死了,被她发现我紧张的话,她会不会笑我…… “好了。”庄锦复直起身子,却发现苓术头顶上冒出了毛茸茸的红狐耳,在夜色下瞧不清脸色,似乎她的双颊有那么一些粉色? 一声很轻的“嗤”笑声传入苓术耳中。 察觉到庄锦复的视线,苓术忙双手伸到头顶,捂住两只毛茸茸的狐耳,羞赧道:“不许笑。” “夜深了,早些休息。” “快滚吧你。” 又是一声很轻的笑声。 直到庄锦复离开金缕殿,苓术的耳朵还没有收起来,该死的耳朵,天劫过后它就不听话了。 三两个侍女收拾完走出来跟苓术行礼,说一切都收拾妥当,请她安睡,苓术走进屋里。 淡绛红色的纱帐垂落下来,夜明珠的暖光微微,室内燃着淡淡的安神香,苓术钻进被子里,将被子拉到下颌,绕过下颌把被子从两边往上拉,使脸颊也贴上舒适的被子,十分安稳地沉入梦乡。 翌日醒来,苓术出了一身热汗。 脸颊红红,她将自己埋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她梦到了她和庄锦复。 梦里的庄锦复不像白日里看的那么有距离感,她朱唇粉面,轻声说了一句:“愿与你共云雨。”冰凉温度从身后拥来,苓术转身勾上她的脖子,将她推在温泉池边,相吻。 “怎的还不起?”庄锦复的清越的声音突然在周遭响起。 “啊啊啊啊!”苓术被吓得一激灵,大叫了一声,喊罢才知羞,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吓着你了?”庄锦复不明所以。 “你……你怎么乱闯进我的房间!”苓术蒙着被子喊道。 庄锦复的言语毫无波澜:“已经将尽午时了,海姑说喊你不起,怕你是在昨天被天雷击伤了,唤我来看看你。” 苓术听罢,慢慢将头伸出被子,只瞧了庄锦复一眼就缩回被子里了,她一眼瞧见庄锦复的唇……梦中的香甜她还清楚地记得……啊啊啊! 庄锦复坐在她床头,看着露出来的一对微往后压下去的狐耳,不禁气笑道:“怎么了?怕我骗你妖丹不成?” 她怕苓术心怀芥蒂,难得地多解释一句话:“我修行已至最高境界,要你的妖丹无用。” 她好好说,苓术这才慢慢地从被子中出来,刚一露头,手就被庄锦复抓过去。 苓术身上毛都竖了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庄锦复没回答,见她食指和中指合并,搭在她的手腕上把脉。 原来是搭脉……还以为…… 庄锦复平淡地说道:“心跳有些快。” “心火太旺。” “灵气暴走。” “待会儿喝些清心下火的茶。” “……” 她每说一句,就像敲在苓术脑门上,苓术羞赧,不敢反驳,跟个鹌鹑似的老实点头。 庄锦复瞧她今天的样子怪老实的,心中熨贴,原本以为这小疯子第二日还要来个大闹清息殿,搅得里外不得安宁,今日来瞧她,她倒老实,看来孺子可教也。 庄锦复甚是舒心,缓声道:“起来,为师教你调息。” “教我调戏?” 9、师尊 庄锦复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坦然道:“你也不小了,我知凡人都有些需求,但还是节制些好,待会儿多喝两杯清心的茶。” 苓术:“……” 地上怎么没有地缝啊,好想钻进去。 吃过午饭喝过茶之后,庄锦复带她进入竹锦山,竹锦山在清息殿后,是上清宗特留出的一块宝地供庄锦复在此休养生息。 竹锦山遍山竹子,入口处做了迷雾阵,厚重的迷雾里可视的距离仅一丈,非专人带领,不能破除迷雾进入竹锦山,庄锦复泰然地朝里走,不出五步,迷雾渐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派清幽之景。 林中有一间小屋,屋前不远山坡上有一溪流蜿蜒而下,溪水岸边一块巨石之上,独劈出一个琴台,上面摆放着一架古筝,古筝上有幽幽灵气护住筝体。 从琴台后的阶梯一直向上登,至顶处有一块大的灰黑色巨石在一颗万年松下,棋台设在此处,但棋台所占之处仅为巨石的四分之一,更大的一部分延伸出去,在距离山体边缘三丈远的地方停住。 庄锦复领她走上巨石,背对着万年松盘腿坐下,此时乃午时,并不是最适宜的调息时间,但苓术灵气暴走,若不及时调理,千年妖丹之力就会打破她身体里的平衡,体热如焚。 庄锦复:“腿可单盘,也可双盘,散盘也可,上身自然放松,身体中正,唇齿放松微闭,舌顶上颚,眼皮微垂,微闭不闭,手结子午诀。” 苓术甫一盘腿,试图保持身子中正,谁知身体微向后倾斜:“我坐不稳啊!庄锦复。” “叫师尊。” “啊啊,倒了倒了!”苓术叫着向后倒去,还好手快,撑地扶住了身子。 庄锦复:“……” 庄锦复:“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打坐也能倒的人。” 苓术:“我倒了,那咋了那咋了。” 庄锦复:“……” 庄锦复:“换个手印,握固,双手撑在你膝盖前。” 苓术学了,这回没倒。 庄锦复:“气沉丹田,放缓呼吸,小腹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一呼一吸皆不用着急。” 庄锦复:“感受自然,采气入体,运转小周天。” 苓术学不会什么微闭不闭的眼皮,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放缓呼吸之后,明显感觉到周遭的灵气被她纳入体中,新入体的灵气如有生机一般,领着她体内暴走的灵气安息下来,灵气随着呼吸顺着督脉走到命门,而后经过逆着任脉走,任督二脉畅通。 此地天地灵气精纯,引气入体的效用比从前她在人间修炼的效用要高,运转三个小周天,便已有神清气爽之感,竹锦山真乃福天宝地也。 庄锦复盘腿安静坐在一旁。 苓术坐着便觉得身子在发热,手心出了汗,便问了一句:“庄锦复,打坐身子发热正常吗?” 庄锦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正常。” “还有,叫师尊。” “不叫。” 话音刚落,忽然一道晴天霹雳,将苓术劈了个正着。 苓术浑身酥麻疼痛,僵直着身子“唰”的一声往后倒了。 庄锦复连眼皮都没抬,只冷声说了句:“起来。” 苓术一个鲤鱼打挺就从石头上起来,侧着身体,对庄锦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庄锦复端坐着稳如泰山,道:“地级雷灵根以上的人,突破练气期进入筑基期会遭雷劈。” “好嘛,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苓术嫌扭着身体不舒服,便转了个身子,面对着庄锦复跪坐:“庄锦复,我想学剑。” 庄锦复这回倒是睁开了眼,解了手诀从地上起来:“可以。”然后抬起手,手中出现一把通体银白的剑,剑鞘上不缀宝石,仅以银刻白梅云水为纹,手未触及便已感受到剑身散发着的凌然寒气。 庄锦复一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退开几步,口中道:“看好了。” 剑随身动,她动作行云流水,刚劲有力,挥舞之间,有龙吟凤鸣之意,更有惊鸿游龙之影,剑意深远,身法飘逸恰如神飞,动静有度,可见太上忘情不为有情所动的道心。 苓术乍然忘却置身何地。 晕眩眩迷糊糊似豪饮烈酒,美醉了。 “你看清了吗?” 苓术如痴如醉,神思恍惚。 庄锦复用手在她面前晃悠,又说了一句:“你,看清了吗?” “啊?哦,我、我看清了。” “舞一遍给我看看。” 庄锦复将手中剑递到她面前,苓术握了上去,手心的凉意和剑的沉让她更加清醒,她握到了庄锦复的剑。 苓术有模有样地走上前去,刚一起势就露了馅,她光看美人舞剑了,哪记得什么剑法,不过是囫囵地乱来一通,一套上清剑法被她舞得像野猫打架,狂野逍遥的身法不说,招招式式都用了狠劲儿,她不像学剑,像是要杀什么人,偏这剑法用得不伦不类,杀招瞧起来像娇憨可爱的奶猫对敌。 一套舞下来,庄锦复扶额:“你根本就没看清。” 苓术狡辩自有一套说辞:“我是个新手,基本的剑法我都没学会,上来就学套路,我哪里学得会嘛。”说话间,尾调自带一点撒娇之意。 庄锦复似乎很吃这套,点了点头,说:“是我太心急了,未顾及你,我从未碰到过基础如此之差的徒生,是为师思虑不周。” 苓术撇撇嘴:“……怎么还带骂人的。” 庄锦复将剑鞘拿在手里,当作自己的剑,每演示一个动作,苓术就照着学一个动作。一个刺剑的动作苓术总做不好,反复学了五次还是不稳,苓术抱怨道:“好难啊,我学不会,庄锦复我能不能不学了,学这个太累了我不要学了,我……” 苓术的抱怨的话戛然而止,脸颊“唰”地一下快速升温。 如梦中一样,那个带着凉意的怀抱从后拥住了她,那只带着冷意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舞动手中的剑,一点点纠正她的姿势。 “不要刺那么高,从腰部出去,刺向空中。”庄锦复温柔耐心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吐息之间的湿热之气呼在她敏感的耳廓上。 “记住了吗?” 那凉意离开。 苓术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嗯。” “演示一遍给我看。” 苓术不敢去看她,专注于手中剑,但情绪带来的紧张感让她在刺出去之时,下盘不稳,踉跄之际,一只温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扶稳了她的身子。 庄锦复声音平静如水:“专心些。” 苓术拿稳剑,做好起势,说:“我、我再来一次。” “好。” 这一次动作自然,虽然还不流畅,但已经是这几遍以来最标准的动作了。 就在这时,有一紫衣人悄悄落在远处,藏在竹林之中,庄锦复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却未与苓术明言,而是装作不知。 来人的气息庄正,有些许威严,悄悄落在竹林之中,特意收起了威势,她所在之处,正好能将庄锦复苓术两人看得完全。 苓术初学剑术,一招一式都略显迟钝,忽有一两招做得漂亮的,她会十分得意地放开手脚,唇角咧开喜悦地大笑,毫不掩饰地用笑庆祝自己的进步。 真好,她想。 可下一刻,纠结、犹豫的情绪如洪水般涌进她的心里。 出于私心,她想留下她,这是她与温姬在世上唯一的联系了。可留下她,若是她日后惹出祸事来,上清界怎么办? 时间在一片片竹叶的飘落中流走,日色渐西,苓术本还想继续学,庄锦复却叫停,说:“你基本功不扎实,多学套路也不过是花架子,明日开始,你便去与内门弟子一齐上课,打好基础,我再教你。” 苓术一听要跟那些修士一起上学,便不爽:“我不去,她们巴不得我死呢,我还去凑什么热闹,等着她们来杀我啊?” 庄锦复劝道:“我不要求你每日点名时都在,你只需去听听,了解个大概,剩下的我来教你,再顺便结交一些朋友。” 苓术不屑道:“她们也配认识我?” 庄锦复不气也不恼:“并非所有人都对你有偏见。” 苓术还争道:“大部分修士都不喜欢妖,我犯不着去触霉头。” 庄锦复无奈叹了句道:“再不喜欢,这个世界都是这个样子,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清息殿。” 苓术垂头丧气,庄锦复道:“剑还我。”苓术依依不舍地还回去。 “下山吧。”庄锦复收回自己的佩剑,迈步就走。 庄锦复的剑略重,剑身散发着寒意,却不会冻着执剑人,好似通灵性。 苓术瞬间恢复了活力,猫儿似地凑在她身边:“庄锦复,你的佩剑叫什么名字啊?” 她一如既往地纠正她:“叫师尊。它叫梅须。” 苓术:“它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庄锦复淡然道:“取自卢钺《雪梅(其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梅与雪相比,好比人各有长处,理应相互学习。” 二人往外走,苓术却在竹锦山的迷雾法阵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庄锦复疑惑回头。苓术忽弯腰蹲在地上选起了石头。 “你捡石头做甚?”庄锦复又问了一句,苓术没有回答,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动作极快,对着身后跟随之人的腹部扔过去。 啪——石块被对方炸了个稀碎。接着人影一闪而过,没了踪迹。 苓术对着四周怒喊:“王里赋!给我滚出来!” 没动静,四周只有几声鸟儿啁啾。 苓术接着喊:“狗东西你跟着我做什么?!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一团紫色烟雾在一丈之外落地,衣冠楚楚的王里赋现于她面前,她偷偷紧握着拳头,逆着心中最初的情感,张了张口又合上,而后垂眸,冷声说:“是。” “我想你死。” 苓术听了这话,心火直冒,脸上的凶野的兽像显现,头上狐耳冒出,一副蓄势待发的狠样。 王里赋淡然挥了一挥手,苓术被强劲的法力逼得退了三丈,直到后背抵在竹子上才停下,那无形的力道掐住她的脖子,勒得她呼吸困难。 既如此,苓术全然没有求饶之意,哽声道:“王、王里……赋,狗东西!” 王里赋威胁不断:“你一个练气期的小修凭什么和我斗?” “凭你的烂命一条?” 苓术与脖子上的力量抵抗着:“狗屁!老娘……筑基期了!” 王里赋嘲笑似的笑了一声。 “够了!”庄锦复厉声道。 她话音刚落,苓术脖子上的钳制力量便消失了。 庄锦复态度不卑不亢,言语间带着泾渭分明的警告:“师尊,我的徒儿我会管教。” 王里赋负着手,一副仪态端稳高高在上的模样:“你最好是能管好。”说罢,化为一团紫色烟雾,消失在原地。 王里赋莫名的出现,把苓术刚才与庄锦复和平相处的好感打散了,她看庄锦复的眼神里多了点审视,她不太相信人,她对庄锦复救她的动机感到惴惴不安,真的有人会完全不求回报地去帮一个陌生人吗? 苓术垂着头,眼底的鲜活沉了下去,她患得患失,她问:“庄锦复,你实话告诉我,你收我为徒到底是因为什么?” 庄锦复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我该给生命本身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说得自然,言语之间,有了悟之后的悲悯。 “真的吗?”苓术眼底的光似水面上浮动的粼光。 “真的。”庄锦复点着头,夕阳之下,竹林里有暖洋洋的光,它安然地打在庄锦复的身上。 苓术站在阴影里,阳光在她面前,一步之遥。 “我不骗你。”庄锦复微微笑了起来,嘴角梨涡浅浅,她看起来亲和、温暖,让人想靠近,想沦陷在此刻的温柔之中。 “师尊,谢谢你。” 苓术走出这一步,一脚踩在暖黄的阳光里,与她并立。 庄锦复愣了一瞬。 10、上课 庄锦复愣了一瞬,继而笑得畅然:“乖徒儿。” 二人出了竹锦山,徒步回去,苓术跟在庄锦复身边,瞧了一眼她腰间的佩剑,犹豫了许久,开口问她的时候,嗓子有些哽住了,开头第一个字说得艰难:“师、师尊,为何不御剑回去?” 庄锦复侧目看了她一眼,极其自然地缓声道:“因为你还不会御剑啊。” 苓术的心漏跳了一拍,果然是这样……上清山山门初次打交道,她也没有御剑,山门万阶台阶,她一步一步带她走上去。 苓术低头,看见了庄锦复绣着白梅的白靴,踩在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上,她脚步很轻,走起路来没有声响,庄锦复走过的地方,她后脚跟着她走过,庄锦复的个子更高,两个人步调却一致,苓术看得出来,她在刻意放缓步伐,让她跟上。 苓术的心事藏在心里,心跳声似她哒哒落下的重脚步声,即使是刻意放缓,也不能在寂静的山岭里掩盖住。 怦——怦——砰—— 哒——哒——哒—— 啾!啁啾的鸟儿飞离枝头。 “我会尽快学会的。”苓术坚毅地说出这话,庄锦复却笑了。她道:“你还没有佩剑,说学御剑飞行还为时尚早。”苓术眸中蕴含着希冀:“那我……能拥有一把佩剑吗?” “能,为师为你锻造一把。”庄锦复这人,笑起来温柔,却有疏离感,像是她与世人之间天生就有一层隔绝的屏障,用来防备些什么,她在屏障之后守着她的本心,好似任何人都打不破这层屏障。 苓术察觉出这层屏障,却没有过分在意,比起王里赋那种真刀实枪的针对,庄锦复这点疏离的防备算不上什么,苓术咧开嘴露出一张灿然的笑脸:“好!谢谢师尊!” “乖。” 翌日,苓术早起就去了梦溪峰。梦溪峰是新晋内门弟子上课的地方,课程分为两大类,文课和武课,文武课所学都是修行的基础知识,是必修课程,达到结业标准之后才能回归各自师尊门下继续进修。 文课有言语、史学、算学、药学等七门课,武课有基本功、剑术、拳术等六门课,课程都是每一季度开一次课,季末考核,课程进度超过二分之一之后不能中途加入,为避免季末考核不通过,新晋修士们一般都会在季初开课的时候加入课程,苓术来的时候距离开课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史学课学堂里,苓术刚走进去吵闹声就停止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人纷纷注视着她,她坦然走进去找座位,耳边传来修士们的窃窃私语。 “这个妖物怎么来了?” “她也配来上课?” “你们说话小声点,人家背后有靠山呢,嘻嘻。” 苓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正欲坐下,那桌面上“啪”的一声甩过来一本书,挤在一起的人让开一条道,一个橙色衣裙的女子抱臂走过来,脚踢了一下桌子,颐指气使道:“这是姑奶奶我的位置!” 旁边的人偷笑着看好戏,有人为这女子撑腰道:“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一个亲娘都不要的野种还在这儿装呢。” 苓术眼刀剜了那人一眼,替橙衣女子说话的人翻了白眼,不把苓术放在眼里。 苓术不欲与人起纷争,她站起来,到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还没坐稳,那女子踢了一脚她的凳子:“这个位置,姑奶奶我也喜欢。” 苓术强忍着,从座位上起来,干脆走到另一个角落里落座,谁知她刚坐下,那女子又来了:“不巧了,我也喜欢坐这里。” 苓术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我就坐这里!” 橙衣女子也拍了一把桌子,势要与她比个声音高低:“我也要坐这里!”拍完之后,咬着牙做出不输于苓术的气势。 苓术紧盯着她,释放着来自千年妖丹中自有的威压。 整个堂内空气近乎凝滞了,千年狐妖的威压堪比大乘期修士的威压,这威压一出,刚刚嘲讽她的都闭了嘴,但是不屑的人还是不屑,橙衣女子强忍着跪下来的压力,撑着桌子道:“不过是仗着亲娘的妖丹,要是没有这妖丹,你根本就比不上我们的一根手指头。” 苓术看她支撑不住的样子,挑眉道:“那又如何。” “苓术。”一个严肃的略带苍老的女声从讲台上传来,“大家皆是同宗修士,同门之间要善待彼此,莫要生事端。” 苓术收了威压,嘴快反驳道:“明明是她先惹事的!” “我知道,李嫦,苓术,课后抄写《道德经》三遍,后天上交,好了先上课。” 李嫦心气难平地瞥了一眼苓术,后者回敬她白眼,李嫦更气了,只好应声说:“是,白夫子。” 这节课,好巧不巧,正好讲到四百年前的人妖大战,作为唯一一个半妖苓术,整节课听下来有点坐如针毡,不过她总算明白了为何修士们都如此忌惮或者说厌恶妖的存在。 因为四百年前,人妖大战之前,上清界是一个由妖统治的世界,人类地位低下,妖的身体自出生开始就强于人类,妖后期修炼进步慢,但人只是人,妖能凭借体能的优势争夺修炼资源,将人类驱赶至深山老林,甚至还有的妖将人类养殖起来,大型猛禽修炼出来的妖,会吃人。 人类一度在恐慌中度过,直到上清界的人进化出灵根。仿佛是妖的过量繁殖影响了自然平衡一般,人类开始进化,也有学士研究表明,是人与妖的结合产生的后代混杂了人与妖本来的血统,不管如何,自从人类有了灵根,人类的修行日行千里。 最开始的是杂灵根的人出现了,人类开始发现她们也能与妖一样利用天地灵气修行,于是产生了人与妖的第一次交锋,赤林之战,人以绝对的劣势,败下阵来。人类为了生存意志坚忍,不断精进修行,当凡灵根出现的时候,人类的绝对劣势开始扭转。 人类养殖场被人类逐个击破,人类取得了初步自由。 人类的进取精神如永日长明。 人类不断摸索着灵根的妙处,就在妖族对人类发起第一次全体进攻的时候,双灵根出现了。第一批双灵根的人在战中修行突破,以妖血为祭,杀出一条边护族群边修行的血路,当时贡献最突出的一批将领皆是相生、相克双灵根的人,不相生也不相克的将领在战中也贡献突出,此战是人类的第一次胜利,由此,人类得出经验,相生、相克双灵根为双灵根中的上佳。 因是在战中生出的灵根,故而双灵根的人更好和平,不过有少数相克双灵根的人更好战。 人类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妖族,是因为单灵根的出现。单灵根的战士近乎战无不胜,人类开始拥有高质量的精锐军队,军队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守护人族的安全。 也就是在这时,人类拿捏住了妖的弱点。 两族相斗数千年,早已深知彼此的弱点,但拿捏住弱点,以极力攻击却是艰难的。 妖有一个致命弱点,天劫,妖是否能成年要看妖是否能渡过天劫。其次,是妖的性情,妖较喜欢追逐自身欲望,不喜克制性情,但妖同时又对爱情忠诚,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或妖。 在攻击妖这件事上,人类的狡黠显露无遗,以爱接近,在天劫之时杀死幼崽,挖取成年妖的妖丹锻造法器,从此妖族越来越少,直到四百年前,人族发起战争,妖族以绝对的劣势落败,此后的三百年间,人对妖赶尽杀绝,上清界中的妖,只剩下当年的妖王之女温姬,与其女儿半妖苓术。 苓术摊开课本,一滴眼泪滴在“温姬”二字上,白纸黑字,明明晃晃地将过去记录在册,漫长的血泪史,缩减概括在几十个字里,藏在这些黑字之下,是她殒灭的同族,不,她身上还有人的血脉,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在心中安置自己的难堪。 下课铃响,苓术走出学堂,剩下两堂课是言语和书法,苓术怀着沉重的心情去听了,言语课上听头发花白的夫子说着之乎者也,讲解着赋文、诗词,苓术听得头昏脑胀,干脆睡过去了,最后喜提抄课文,书法课苓术学得手酸,好在这夫子性情好,看着苓术鸡爪杂草一样的字,笑了几声就放过她了。 在梦溪峰吃过午饭,然后找了棵树爬上去午睡,等着下午的武课。 第一节基本功课的,老老实实练了。第二节是剑术课,先生教了一下,便让修士们自行练习了,跟放养没啥区别,因为入门的修士并非所有的人将来都要入剑脉修行,上清宗以上清剑法出名,不过下分的药脉、医脉、符箓脉、丹脉等也十分热门,本着本宗特色不能没有的原则,特地开设剑术课,而上课和考核的话,比其他课程自由得多。 苓术一听自由活动,心道好,这正是回家睡觉的好时候。 哪知道她刚走,就有几个好事者拉住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两个人御剑飞行架着苓术往附近的化魔谷里带。 苓术被人丢落地,一只头上长着三个犄角的肥猪状的兽满眼凶相地冲过来,苓术没有犹豫,拔腿满场跑,天上御剑的三个修士指着苓术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 “嗖”的一声,紧接着传来一声惨叫,有重物落地的闷响。 很快,连续两声沉重的闷响传来。 咿咿呀呀叫疼的喊叫声响彻四野。 三名修士疼得在地上打滚,苓术站在树上指着她们的惨样哈哈大笑。 “该死妖物!竟敢用石块砸我!哟哟哟——痛死我了……”一个头戴绢花的修士摸着屁,股怨个不停,另一个腰间配绿色荷包的修士查看着她腿上的伤口,哀怨道:“我就说不应该找她麻烦,你们还不听!”旁边一个额头被打出血的修士不爽道:“事是我们一起干的,现在马后炮装什么高明,切。” 那头肥猪嗅到地上人的气息,兴致高昂地向地上的三人冲过去。 “啊啊啊啊!!!”三人抱头鼠窜。 这时有一橙色身影御剑而来,跟着她来的还有七位修士,众人齐心协力将三人解救之后,边飞过来围着苓术,一副要算账的样子。 苓术摊摊手道:“是她们先找我麻烦的,又不是我。” 李嫦拔剑指着苓术:“你伤同门,我可是亲眼看见了!” 苓术反观察着围着她的十一个修士,一打十一,没有胜算,但是她要胜。 11、御兽 主动攻击没有优势,苓术不会贸然挑起矛盾,能不打就不打,她要赢,要全身而退,看着这十一个模样青涩的新晋修士,苓术试图打哈哈。 苓术装模作样拱了拱手,笑得有几分鸡贼:“各位好阿姊们,我无意冒犯,本来我们之间也无冤无仇,大家都是同门,何必互相伤害呢?今日她们仨欺负我的事我不会告诉给任何人,除了咱们几个,没人知道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各位的师尊平日里都是很忙的,因为咱们一点琐事打搅到她们就不好了。” “谁跟你是咱们!”一个身材高壮的修士喝道。 李嫦:“你用师尊威胁我们?” 李嫦将剑架在苓术脖子上,苓术身子往后仰了仰,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她的剑:“不敢不敢,大小姐,跟你抢座位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嫦握住剑的手再动一寸,苓术怜惜她自个儿的手,生怕被她砍了手或削了几个手指头,忙放开剑,抻长了脖子迎着,笑眯眯地说:“大小姐,我记得杀人要受雷刑四十,您还是注意点分寸,来吧,下手快一点。” 李嫦将信将疑,挥剑的手犹豫了,自她入宗门以来,每日不是捉猫逗狗就是被罚抄《道德经》,什么宗门律法她根本就没仔细学,她的手移开半寸,犹豫道:“你怎么知道?” 苓术笑呵呵:“经验之谈经验之谈。” 旁边一个安安静静的柔弱女孩用手挡着嘴凑到李嫦耳边:“嫦姊,杀人确实要受雷刑四十。” 这话听得李嫦害怕地咽了下口水,把手中剑移了下来。 身材高壮的修士急道:“嫦姊,就这么算了???” 李嫦像是卡壳了似的,盯着苓术思忖着什么,半天没有动作,苓术见她没有攻击的意图,本着见好就收快速跑路的原则,眼神寻找着可以快速逃跑的出口。 在东边榕树下有条小路,道路两旁被修剪得整齐,哈哈,找到了!这就是出口! “算了好啊,没事我先走了!告辞!” 苓术跳下树,使尽全身力气冲向着东边小路。 “你给我站住!”李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疾声厉色,就像被人抄了家一样气愤。 转眼间,苓术再次被团团围住。 苓术:“……” 苓术:“有完没完!” 十一个修士,十一个人有佩剑。李嫦:“我亲眼看见你用石块砸三位同修,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替她们教训你一顿!” 众人围住苓术之后,十一人纷纷拔剑出鞘,十一个锋利的剑尖对准苓术。 苓术垂死挣扎:“难道你们不怕雷刑吗?” 李嫦狡黠一笑:“留你条命不就好了。” 苓术嚎叫:“非人哉!” 李嫦出手之时,远处传来巨物奔跑的声音,天空中有鸟雀惊飞,那只肥猪一样的兽不知为何发了狂向着她们冲来,那兽足足有两头肥猪加起来那么大,粉皮白毛,皮看起来跟猪没有两样,行动之间肚子上的赘肉一摆一摆,四肢奔跑踏出沉闷的巨响,近乎要响彻化魔谷。 被这肥猪踩一脚可是要人命的! 不知谁喊了一声:“万岁爷怎么疯了?!” 李嫦施法被打断,看到来物二话不说立即御剑逃跑,刚一起飞就发现剑行动缓慢,再聚了一次法力才堪堪把剑往高处拉,转眼其他十人早已飞到半空中。 李嫦感觉这剑起飞十分费力,回头一看,见苓术单手握住剑柄吊在半空中,招手对她笑:“嗨。” “你给我下去!”李嫦往后走了几步,一脚正要踹苓术握住剑柄的右手,耳边传来“啊啊啊”的惨叫声。 忙收脚,回头,看见飞到高处的几个修士被空中的大网给打下来。 急于御剑逃跑的李嫦慢下来,苓术疑惑道:“怎么不飞了?” 李嫦进退两难,一看一脸懵的苓术更是无语:“你刚来你不知道,化魔谷是养宠物的地方,为防止宠物走脱,上空用法术布下了只进不出的大网,以我们的修为不足以破网出去,就算是能破网出去,我也不愿去破坏它,这里的宠物都是宗门修士们的心肝宝贝,宝贝丢了,她们得多伤心啊。” 苓术思忖道:“你还挺有良心的。” “我不是野人!”李嫦怒道。 苓术趁机得寸进尺:“你心疼宠物,能不能也心疼一下我?” 李嫦听这话脸一红道:“我不要!你这个杀害我姑姑的罪魁祸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李嫦对着苓术的手一踹,要把她踹下去,苓术右手吃痛仍不放手,左手反拽住她的脚踝,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起往下一拖,李嫦整个身子被她拽下来,倒立着被苓术拖着,极其狼狈。 “大小姐,现在愿意心疼我了吗?”苓术勾唇得意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真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李嫦脸色涨红:“我不!” 苓术故意提高声调,无所谓道:“那我可放手了。” 这离地面可有三丈多高啊!地面上那头肥硕的兽正兴奋地追着人乱跑,头上的三个犄角边跑边顶翻树木,撞得头破血流,转个头见人就追,乐此不疲。 “一。” “二。” “啊啊啊啊我御剑放你到高处,你不要松手啊!” “如此,就劳烦大小姐了。”话里狡黠得意的味儿都逸出来了,明晃晃的高兴。 李嫦倒立着施法御剑,将二人缓缓移动到高处的石块上,李嫦手着地,像蜈蚣下树一样把两条腿放下,然后摊在地上大喘气,苓术拍拍手,叉腰围观下面人兽追逐的好戏,问:“喂,那只肥猪叫万岁爷?” “嗯。”李嫦冷冷地回她。 “取名的人真是天才啊。”苓术不知冷热地感叹了一句。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救人。”李嫦拿起剑,迅速调整好状态冲进下面慌乱的场面里。她快速飞过去,在剑上弯下身子,伸手将被万岁爷追赶的人拉起来,放到高处,明明她自己法力都不够,救人颇为吃力,却还是磕磕绊绊地继续。 苓术在石上目睹一切,不耐地“啧”了一声。 随后纵身起跳,从近处的一棵树上,拽着藤蔓像长臂猴一样在空中荡过去,然后落在溪边,找一种掌状五裂型的草,走了一圈,终于在一个杂草堆里找到,采了一株,握在手里。 身后沉闷的奔跑声传来,空气中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回头,万岁爷已经跑到了跟前,中间的犄角已经被磨断了一个截,如鹿茸被割断一样的红色伤口,十分骇人。 完了,专注于找五枫草,忘记留意周遭情况了。 说时迟那时快,斜上方飞来一个程衣身影,她伸下手来,急喊:“苓术!手给我!” 苓术迅速握上,脚离地面,万岁爷猛冲过去,扑了个空,肥硕的前肢在蓄力爬地,盯着空中的苓术,助力蹬跳上去。 犄角堪堪擦过苓术的鞋底。 然后重重落地,声响极大,仿佛大地都要抖三抖。 苓术:“不是,它怎么还会跳啊!三角猪不是身子笨重行动不便的动物吗?” 李嫦“呵”了一声:“少见多怪,上清宗灵气充沛,又每天放养,养得它身姿矫健也正常。” 李嫦说完,身边人沉默了许久,以为她在憋气人的话来与她杠,偏头去看才发现,苓术盯着下面万岁爷的动静,她忽然道:“你放我下去。”李嫦想也没想反骂道:“你有病啊?”说完之时,感受到苓术的严肃,立即收声闭嘴。 她认真盯着,双眼似有精光,如一只猛禽狩猎时盯住猎物的神情,这专注的样子让李嫦背脊发凉,仿佛这眼神也如有实质地盯住她一样。 果然妖就是妖啊…… “就这里,跟着它,飞低些。”苓术极沉着冷静,与一开始打哈哈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 李嫦照做,接着瞪大了双眼:苓术从剑身上跳了下去,精准地骑在万岁爷身上。 万岁爷感受到背上陌生的气息,扭动着身体跳着要把背上的人甩下去,苓术双手握紧犄角,伏在它背上稳住身子,万岁爷挣扎不成,便快跑着要把人甩下来,苓术趁奔跑中的一点它不扭身子的平稳,一只手抓住犄角,以半跨半吊着的姿势去探这兽的嘴。 李嫦在空中看着紧张万分:“你疯啦!你干什么啊!!!” 苓术没回答,这兽感觉到背上的人不稳,趁机颠了一下身子,接着从李嫦的视角来看,她看见苓术滑下去了! 而后看不见一点儿她的身影了! 李嫦急得在空中御剑团团转。 万岁爷还在往前猛冲,它被苓术搅乱节奏,虎头虎脑地乱闯,很不巧,面前就是一棵树,它还没有停下来! 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万岁爷跑过的地方没有一点儿苓术的影子。 李嫦下定决心,不管了,冲下去看看!就在接近树之时,这兽突然拐了个弯,绕开了树,随后兽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忽见一只白皙的手重新抓上犄角,然后一只脚勾住它的背,苓术翻身骑在万岁爷身上了! 苓术命令道:“停下。”万岁爷当即停下步伐,昂首挺胸。 李嫦欣喜地抹眼泪:“你怎么做到的!我以为你死了呜呜呜……” 苓术反驳道:“你才死了。” 李嫦:“你怎么知道那草有用的?”苓术:“我以前过的都是穷日子,山林里的野孩子,经常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我自然熟悉,动物发狂,极有可能吸入了一种叫蒲莲的花粉,吃五枫草能解了蒲莲的毒性。” 站在高处的十位修士目睹了全过程,纷纷下来,身材高壮的修士走过来,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我收回我的话,我跟你是咱们……”苓术学她的话:“谁跟你是咱们!” 众人哄笑。 “那个……我,我们道歉。”最先欺负她的仨姐妹走过来对她作揖,头戴绢花的修士说,“是我们先欺负你的,对不起。”说罢对李嫦和众人道:“是我们欺负人,嫦姊还有大家,不要误会了,苓术是好人。” 李嫦恍然大悟,原来眼见不一定为实,她跟其他修士来化魔谷是来看自己的宠物,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苓术用石块打她们仨,还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一下子就误会了。 偏这李嫦多嘴,问一句:“她们为什么欺负你啊?” 苓术立即道:“别跟我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狗咬人不需要理由。” 李嫦品出味儿不对:“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苓术:“谁对号入座就是在说谁。” 李嫦:“你……!” 苓术打断她的话,顺嘴问:“这肥猪是谁的宠物?” 有人答:“王掌门的。” 苓术像是被电到了一样从万岁爷身上跳下来,怒喊道:“晦气!” 众人送她到清息殿门口,苓术入了殿门,海姑迎了上来,她却直接无视了她直奔水月温泉。 她刚才情绪激动,诱得她体内妖力躁动,天劫之后,她就发现了这点,她避开海姑,是不想被人发现她受了伤。 驯服那蠢猪的时候,不慎被踩了一脚,当时她就吐了血,但是不想被人发现,一直强撑着回来。体内妖力引得她妖力躁动,隐隐感觉它有些难以压制,她也不知道这种躁动不抑制住会产生什么后果,她只知道此刻她想冲进去,到水月温泉里安抚一下躁动的妖力。 她急冲进去,却没注意门口处放了一盏手提灯笼。 一层薄白纱罩在水汽腾腾的水月温泉边,她透过白纱,看到一个朦胧的背影。 温泉中的人将乌黑的秀发挽到一边,后背大片白净的皮肤露出来,隐隐还能看见白润肌肤上沾着的水珠,美人气质高洁,单看背影便似惊鸿一瞥。 苓术一双腿被勾住了似的,半晌不动半分。 12、偷吻 空气中微热的温度,混杂着水汽散不去的潮湿,小间里燃着冷冽的香,幽幽飘来,还带着澡豆的清香,一纱之隔,是堪比潋滟春光更绝的艳景。 香汗淋漓,彼此沉迷,各捧真心,不知怏怏之情为何感,只知乐至极致的沉迷,相互靠近,近得肌肤相贴,近到脸上绒毛的尖儿相碰,在唇的柔软中交换口涎的濡湿,炽热的呼吸碰撞、融合、交缠,由水的热烘热心火,烧得脸颊绯红,然后求饶。 听师尊求饶。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妖力的热加上内伤的痛,催生出苓术的幻觉,她想象中的那种缠绵在她眼前一下又一下地晃过。 鼻下一热,她疑惑地一抹,手上一片刺目的红色,苓术如被榔头敲了一把,猛然醒来。 师尊沐浴,她误闯了进来,突生的尴尬之情让她顿时想遁地,她用衣袖擦着鼻血,转身逃离,却不慎两脚相绊,踉跄了几步,简直堪称落荒而逃。 出了水月温泉,苓术往附近的假山跑去,远远地离开那个诱她神魂颠倒的地方,到一处冷僻的角落,缩在荒草丛生的假山造就的洞门之下,如一只自知将死的狗,在最后的时刻独自舔舐伤口。 冬日的冷风从假山的各处吹进来,远离主殿,她第一次在清息殿感受到除了那人以外的冷,黢黑的夜里,阴冷的角落中,风在鬼哭狼嚎,她腹中隐隐作痛,头上冒出冷汗,高热令她意识蒙眬,鼻血已经被她止住,衣袖上红了一片,在黑暗中,看起来是一片脏污的黑渍。 她用着不怎么强的法力为自己疗伤,自她生命出生至今,初次有了濒死之感,她不怕死,她怕心中明月为她流泪,不过修无情道之人,会为一个小生命的离世而垂泪吗?或许她的死能得到她的一眼垂眸吗? 遥不可及的尘外无情客,离你近时很冷,远时我的念想格外炽热。 熇然如被炽盛的金乌炙烤,眼前月影逐渐辨识不清,昏昏懵懵,深重的睡意袭来。 苓术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刺激自己清醒,咬着牙为自己疗伤,她痛批自己无法自如运用千年妖力,用坚忍的意志坚持着,直到微末的法力殆尽了之后,她带着最后的念头昏睡了过去。 王里赋为什么要养这头死猪!!! 以及想得到你的解救。 重伤中昏迷,视听嗅味触五感像沉入远古的混沌里,片刻听到狼啸的风叫,时而又闻菁菁青草味,眼前一片黑,味觉近乎失灵,偏偏剩下听觉和触觉。 她听见脚步踩进茂盛杂草的沙沙声,她的皮肤感受到柔软,有一双柔软的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背和她的膝弯,随后她的身体离开冰冷的地面,她的手臂靠到了一片柔软上。 这怀抱温凉,贴着她热的肌肤,她犹获解药。 沙沙的脚步声转向踏上青砖的、极其细微的哒哒声,她被抱着走,那人步履稳健,抱着她由阴冷处走向温暖,最后放她躺到软乎乎的榻上。 熟悉的冰凉的法力正在被人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身体,她燥热的妖力得到压制,她腹中的痛渐渐淡去,半个时辰之后,有细腻的湿帕子擦过她的额头、脸颊和脖子。 然后开、开始解她的衣带……?!!! 她的意识已经恢复清醒了,奈何眼睛睁不开,眼睛所见越少,身体的感受就越敏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庄锦复身上的冷意随着衣带地解开飘到她的身上。 她极有耐心,抽走衣带时怕不慎勒住她的腰,动作十分小心,也很缓慢。 庄锦复抽走了她的衣带! 我的好师尊,我勒个尘外无情客,你在用你高贵的手在做什么?解徒儿的衣带??? 嘿嘿,继续…… 那温凉的手从前襟一层一层剥开她的衣物,到了中衣时停下,热的鼻息扫过来,冷冽的香扑了个满面。 这这这……她要亲过来吗? 预想中的唇没有落下,落下的是一只揽过她肩膀的手,她将她从榻上扶起来,另一只手脱掉了她的衣衫,凉意瞬间袭来,冷得突然,苓术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起来。 做……做什么啊师尊!!! 很快,另一件面料亲肤的衣衫罩在她的背上,将她的手套入袖中,一番整理之后系上腰带。 哦,原来是替她换衣服,还以为…… 苓术讪讪,仍不放弃努力睁眼,她醒不过来,身边的凉意也渐远了。 庄锦复缓缓将她放在榻上,细心盖上被子,然后转身离开。 还没走出一步,离开的脚步停下了,有一股力扯住了她的衣袖。回头,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目光盈盈如琉璃折射的光,纯澈没有浊垢,却有着患得患失的不安。 半晌,苓术没有说话,只是用这目光注视着她。 庄锦复为仙的悲悯受这可怜的眼神所触动,她道:“受伤了为何不来找师尊?” 苓术动了动喉头,开口第一个字确认还能发声,道:“我、我怕你嫌我麻烦,就不要我了。” 庄锦复向前一步,坐在她的床沿,为她掖了掖被子道:“师尊不会嫌徒儿麻烦,收下你是为师自己的选择,无论何时,为师都不会抛下你不管。” 苓术还没松开捏住她衣角的手,目光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轻轻说道:“你说到做到。” “嗯,为师说到做到。”庄锦复软下语气,关心道,“谁欺负你了?” 苓术摇摇头,乖顺得像只兔,道:“没有人欺负我,是王里赋那狗东西的猪发了狂,要撞死同门,我去制服蠢猪,不小心被她的蠢猪踩了一脚,肋骨可能断了两根……没事!我没死!” 庄锦复温声道:“没事,我已经替你接好了,内伤也治好了,未来半个月都要在殿中静养。” 苓术气愤道:“都怪王里赋的蠢猪!好好的去闻什么蒲莲花粉!” 庄锦复一顿,说道:“化魔谷没有蒲莲。” 此话一出,苓术拍被而起:“到底是哪个小人在害我!”说完立即想到那三个修士,她们三个分明就是主动挑事,无缘无故地拉她到化魔谷,说不定那蠢猪发狂的事也是她们做的! 庄锦复见她发火,轻轻拍她的肩,安抚她:“此事我替你去查,你安心养病,我会为你请好假,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说罢就起身。 这次还是没走成。 苓术揪住她衣角的手还没放开。 “怎么了?”对于这回苓术的情绪,庄锦复仿若无知无觉,“还有事吗?” 苓术眼睛瞟了一眼门口,又游移到庄锦复身上,用同样惹人怜爱的目光去瞧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是在犹豫着什么。 “嗯?” “你能不能……陪陪我。” “好。” 庄锦复再次坐下,看了一眼捏住她衣角的手说:“我答应陪着你,就一定陪着你。”苓术这才缓缓松开手。 “睡吧。” 苓术没有闭上眼睛。 “难道要我唱哄睡的歌谣?” 苓术气恼,直言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庄锦复浅浅笑了一声,苓术很喜欢笑起来的她,唯有她笑起来的时候,才能有一点儿她能接近的样子。 趁她此刻柔和下来,苓术想得寸进尺一些,于是她问:“师尊,你要一直坐着吗?” 庄锦复说等到她睡着了她再走。苓术握住她的手,可怜巴巴道:“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庄锦复不知作何反应,正要拒绝,便听到苓术说哀凄凄地说:“我想我娘了。” “好吧。” 苓术喜滋滋地掀开被子,向里挪了一个身位,不过枕头只有一个,庄锦复平躺下来,与她并枕一个枕头,盖好被子之后,苓术钻进了被子里,闷着个头,半天不出来。 庄锦复不明所以:“徒儿,闷着头睡对呼吸不好。”苓术不应,也没动静,庄锦复以为她伤复发了,急忙侧身掀开被子,苓术忽地扑过来,挤进她怀里,仰头嘟嘟囔囔地说:“师尊抱着我睡好不好?” 庄锦复的眼神慌乱了一瞬,捏着被角的手顿在空中,苓术说:“师尊,冷。”庄锦复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忙把被子放下掖好,收回手之时,苓术又道:“师尊,我的身边只剩下你了。” 庄锦复抬起的手又落下,隔着被子,揽过她。 庄锦复落下的这只手不压实,虚虚搭在被子上,看一切都淡漠的眼注视着苓术瘦弱的肩,遽然的沉默之后道:“靠近我,只会更冷。离我远些,才对你更好。” “我需要你的冷。” 骤然听到这话,她心中凋敝的枯树凭空被苓术浇灌了一壶春水,滋润了衰萎的根系,世人敬她高贵怕她的冷,衷心维护着却又索取着,由期盼堆叠而成的祭台,供着唯一真仙,香灰下的不尽呢喃,不偏不倚,都重如泰山,那么你呢? 我该如何看待你。 苓术将头抵在她胸前,侧目看见那只横在自己身上的手,心中悸动难藏,苓术只敢低着头,将自己染上绯红的脸藏起来,细嗅着她身上的冷香,控制着有可能会循着心意游走的手,靠着她。 “睡吧。”头顶传来庄锦复的清越的声音,这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如一条直线。 “嗯嗯。” 许久许久,苓术才敢抬头去看这张久久存在于不当念想中的脸,她动了动身子,庄锦复没动静,姿势也没变过,还是隔着被子虚虚揽着她。 “师尊?”苓术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庄锦复呼吸平稳,眼睫如扇长而密,黛色柳叶眉细长而弯,眼皮虽合着,也能从眉宇间窥见那双眼清冷舒远的不凡。高挺的鼻梁,之下是一张不染口脂也红的唇,苓术盯着看,鬼使神差,伸出手指轻轻触,指尖下是如她人一样微凉的温度。 苓术仰了仰头,凑近唇边,呼吸来回了几个轮回,最终移开往下,落在她颈侧的衣领上。 一瞬之间脸红得似滴血,羞赧不已,苓术迅速将头闷进了被子里,双手捧着发热的脸,身体里的心跳声犹如咚咚咚的砸门声,响得吵闹。 她的耳靠近庄锦复的心脏,她的心跳和庄锦复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完全诠释了什么叫作心平气定。 苓术用了好久才平息下心潮悸动,外面安安静静,连落雪声也没有,枕边尽是庄锦复身上的冷香气,细闻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那是一种不同于冷香的芳馨,夹杂在冷香中,似庄锦复对世事的冷淡中给苓术留的那点温馨。 在这香的拥抱下,苓术睡意渐沉,慢慢沉入梦乡。 那衣领的主人在枕侧一动不动地躺着,秀气的眉毛之下,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那一双神思清明的眼。 13、狐狸 面前的人安静地蜷着身体窝在她怀里,本是想守着她,看看她夜晚之时是否会发起高热,所以根本就没打算睡,始终保持着清醒。 在苓术轻唤她的时候,她没有应答,庄锦复不想让苓术知道,她是刻意保持清醒守着她。 这只小狐狸虽桀骜难驯,一副世有混沌便拿斧劈的性子,好似没有脆弱之时,在外总是表露出刚强的一面来保护自己,但她其实渴望被认同,渴望被善待,然后又在拥有时患得患失。 所以与其让她患得患失,还不如让她少知道一些。 庄锦复觉得她对她的善待不过是微乎其微,作为世人承认存在的唯一一只妖,她身处异族之时,受到的伤害永远大于被善待。 那枚吻落在她颈侧衣领之上时,庄锦复清楚地知道全过程,苓术如何青涩地靠近,如何在冒犯与虔诚中选择虔诚,又是如何羞涩的少女怀春,她全知道。 可她的心却没有一点儿波动。 就连一点儿茫然无措都没有,她只是顿住,需要时间反应。 衰萎的死树能被春水浇活吗?庄锦复心中的答案是否定的。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她是如何选择走上无情道这条修行之路的。 庄锦复出身世家庄家,到如今,庄家只剩她这唯一的血脉,继承的家主之印被她束之高阁,自从离家之后再也没打开使用过。庄家乃簪缨世族,在四百年前的人妖大战中,有为者战死,无为者自身难保,她的曾祖母带着女儿们四处逃跑,最后在深山之中与弱妖同居。 她记得她的童年里总有妖的身影,她们带她爬树摸鱼捡柴火,给了她最欢乐的童年时光,那时候她觉得妖和人没什么两样,人和妖就该是朋友,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直到有一天。 一只蛇妖找上门来,将她全家屠戮殆尽,她被妖护着,逃了出去。 这只蛇妖是来报仇的,在战场上,庄家人杀了她的家人,她杀尽庄家人还不解恨,一路寻仇,从一只妖对庄家女人的夸赞中发现了住在深山的庄家遗脉。 年仅八岁的庄锦复逃了出去,在苍茫大地上踉跄前行,不巧,还是被蛇妖发现了,她被逼到山崖,最后失足落崖。 但是她没死,她挂在一棵人参精身上,这人参化为一棵苍松挂在山崖上吹山风,看远景,却突然被一个小娃娃打搅了,登时大骂是谁这么不长眼,看到是个气息奄奄的小女孩时,心软了下来。 “小女娃怎么来悬崖边玩呢?” 庄锦复半阖着双眼,虚弱地说:“有……有妖要……杀、杀我……”说罢昏厥了过去。人参精剪了自己的一根根须,喂给她吃了,庄锦复醒了过来。 人参精对于修士来说是上好的筑基药材,整根入药可以提升灵根的品质,巨大的药用价值使人们趋之若鹜,对人参一族进行了大量的捕捉掠杀,在极恶劣的生存条件下,这棵人参却活得滋润。 因为,她为自己找了个好靠山。 当时王里赋已经是王家既定的未来继承人,在王家颇有话语权,她主张人妖和平,禁止王家伤害妖,人参精信了她,主动找上门来投靠她,王里赋便养下了人参精。 人参精救下庄锦复,把她带到了王里赋面前,说:“我老人家在山里捡到的野孩子,喂了一根须,嘿!能活!我不会带孩子,你十七她八岁,也算同岁吧,你养了我,干脆也养养她吧。” 王里赋咆哮:“我跟这个奶娃娃怎么能算同岁!还有,养妖和养人能一样吗?” 人参精觑了她一眼:“怎么不算同岁了,按照我们妖的年龄来说,相差一百岁才算不同龄,你和她才差九岁……养妖和养人怎么不算一样了?你一天到晚说什么人妖平等,事到临头又说不一样,简直是个虚伪君子!” 王里赋被说得辨不出话,支吾半天,为了维护完美形象,留下了庄锦复。 庄锦复十岁那年,被测出了天级冰灵根。 庄锦复自己是不信自己是天降奇才,她怀疑她的天灵根是被人参精养出来的,人参奶奶看她瘦瘦小小,怕她长不大,三天两头就给她喂人参须,本来普通人参对于人来说就已经够补了的,吸收天地精华五百年,修炼成精的极品老人参精就更别说了,简直不能用大补来形容。 那是大大大大大补,堪称是性命攸关时能起死回生的神药。人参精喂得她三天两头流鼻血,上火,王里赋整日给她调息降火,才将她的身体拉回正常的范围内。 王里赋咆哮:“你别喂了!再喂阿复就要被你补死了!” 人参精觑了她一眼:“没娘的孩子可怜,奶奶我疼疼她怎么了?你一天到晚说什么无为而治,我看你就是不想作为,不想管这孩子了,你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心上,整日议会议会,什么狗屁大事值得你抛下我们俩不管,我看你根本就是追逐权势,不近人情!” 王里赋一想,对于她们,她确实有疏忽,王里赋被说得辨不出话,支吾半天,为了维护完美形象,与人参精商量着收庄锦复为徒。 于是庄锦复的修仙之旅就开始了。 她年满十八岁的时候,被王里赋赶出家门历练。 第一次接触外面世界的庄锦复崩溃了。 初到人间,不识路,正好路上有一只小草妖路过,庄锦复如见到儿时玩伴一样欣喜,走上前去问路,谁知那小草妖恐惧地说:“不要抓我!”然后迅速逃跑,直到小草妖都跑得没影儿了,她还愣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妖那么畏惧她。 人和妖难道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她继续前行,夜宿河边树上。深更半夜,窸窣的动静把她吵醒,空中有修士御剑而过,目标明确地追着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冲进了树林里,爬到了她旁边的树上躲避。 修士御剑在林前停下,摸黑进入树林,几人从树下经过,没有发现小狐狸。 待人走远,庄锦复摇了摇树叶:“喂,她们为什么要追你啊?” 小狐狸看清庄锦复靛蓝的修士服之后,尖叫出声:“啊!不要杀我!” “在那里!”“杀!”一道剑光飞快地从眼前闪过,一击命中狐狸的心脏,小狐狸僵直着身体,从树上跌落下去。 庄锦复恐惧不已,她不敢出声,她在树上看见了破腹取丹的全过程。 庄锦复彻底崩溃了,是她害死了小狐狸,如果让她再来一次,她一定要救下小狐狸。 后来庄锦复与杀妖取丹的人为敌,救下了无数的妖,不过她的心思过于良善,对于滥杀妖的人,因是同族,她下不去手;对于恶妖,她也下不了杀手,她同情逐渐走向灭族的妖族,于是,修士要杀她,恶妖也因痛恨修士而不放过她,哪怕她的手中从未沾过鲜血。 她渐渐成为众矢之的,被人追杀到仅剩一口气的庄锦复撑着木棍在山野里漫无目的地走,打算走到哪儿,就死在哪儿。 她在山间遇到了一个牧童。 放牛的小孩儿天真无邪,她童言无忌:“道士阿姊,你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快死的样子啊?” 庄锦复舔舔干裂的嘴唇,张嘴说话之时嘴皮裂开,一股甜腥弥漫在口中:“我就是快死了。” 牧童:“……” 庄锦复走累了,干脆坐下来跟牧童待一会儿,她心如死灰,没头没尾地问她一句:“小孩儿,要是所有人都讨厌你,你该怎么办?” 牧童拔了一根狗尾巴草,顺毛捋着玩,单纯的目光注视着庄锦复:“那就不管她们就好了啊。” “怎样才能做到‘不管’?” “唔……你问的问题有点难,”牧童撑着脸做思考状,“嗯……做一个无情的人。” 庄锦复听罢,重复念着“做一个无情的人”,忽“咳咳咳”了几声,她捂住嘴,还未看便知道手心的湿热是怎样的鲜红,她放下手,看着手心的红色,才发觉这点红是她身上唯一的鲜亮。 “小孩,你说得有道理。” 牧童停下玩草的手,急道:“道士阿姊,你吐血了!” 庄锦复用血迹斑驳的帕子擦去手心的红,撑着木棍站起来说了一句:“小孩儿,再见,谢谢你。”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向不知通向何处的路,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荆棘丛生的荒野里。 两年后,上清山出了一位天资卓绝的天灵根女修,她以纱覆面,身着白梅绣边的白衣,腰配一把白剑,冰肌玉骨如傲雪凌霜开的冬日白梅,她将一套上清剑法打出了太上无情之势。 她的所到之处,滥杀妖之修士,不论门派,一律杀之。 被追捕虐杀的妖族得到暂时的喘息,这位帮妖的女修,声名狼藉被千夫所指,人人皆叱骂其为贱贼叛徒,上清宗曾将她扫地出门,谁知恶妖反杀人类之时,此女修同样将妖斩于剑下,她临乱不避,救祸除暴之时,又被人骂作是软骨头墙头草。 后来,滥杀妖之修士、造乱袭人之恶妖,她一律绝情杀之,她只奉正义,不问出身,周游各处救祸除暴,渐渐有清名传来,人称尘外无情客。 她奉着她的正义,最终无情道成,飞升成仙。 庄锦复怀中的人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脑袋上冒出了毛茸茸的红狐耳,沉于酣梦中的苓术安安静静,跟王里赋针锋相对时的悍然全然不见,瞧起来竟有些恬静。 隔着被子虚揽住苓术的手缓缓向她的脑袋靠近,动作很轻地碰了一下苓术的狐耳。 庄锦复眼中尽是释怀后的安然。 小狐狸,她救下了。 14、改画 苓术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舒适的锦被拥着她的身,寝宫里尽是冷冽的香气,侧着脸睡着,不用刻意去嗅,便能闻到庄锦复头发留下的茉莉香,一缕光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照在庄锦复睡过的位置。 苓术伸手去摸,被褥已经凉了,她依恋地触碰照在这个位置上的光,就好像她隔空触摸到庄锦复身上的光一样。 难以置信,她竟在庄锦复的寝宫里与她共眠一宿。 掀被下床,床边架子上放置了一套叠好的新衣,外衫是藕白色的,裙摆上绣着翩跹飞鹤,所配的中衣却是绛红色的,穿上身,露出绛红色的衣领来,正衬出苓术身上的那股野劲儿。 这会是她特地为她挑的衣裙吗? 对着穿衣镜,瞧着镜子里脸色略苍白的自己,下意识去找口脂,似乎唯有唇上有朱红才能配得起她送的这抹亮色。 苓术如愿在妆奁处寻到口脂,在手指触碰到瓷盖的瞬间,苓术收回了手。 这是庄锦复的东西,庄锦复用过的口脂,若她也用,是否也算一种相吻? 犹豫之间,海姑悄悄开门,端着洗脸水盆轻手轻脚走进来,本想看看苓术醒了没,床上寻不见人,转个身便在梳妆镜前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苓术,便道:“醒了?仙尊在饭厅等你吃早饭呢。” 一听她在等,苓术没敢磨叽,顾不上什么口脂不口脂,急急忙忙顶着一张素脸就去了。 饭厅里,圆桌上摆着整齐的吃食,庄锦复坐在小几旁酌饮着茶,抬眼看到来人,轻道一声:“来啦。” “嗯嗯!早上好师尊!” “嗯,早上好。”二人入座。 桌上摆着的都是些常见的早点:灌汤包、水晶虾饺、小笼包、皮蛋瘦肉粥……不过苓术有些意外的是,满桌七样吃食,无一不是她不喜欢的。 庄锦复坐下就没说话,低头小口吃起来,她吃得不多,苓术看她吃得文雅也不敢大口吃,她喜欢水晶虾饺,吃了一个心痒痒,没敢再吃第二个。 庄锦复一直没动过水晶虾饺,却突然夹起了一个,放到苓术碗中。 “第一次跟师尊吃饭,很拘谨吗?”庄锦复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苓术笑也收敛:“没……没有。” “那喜欢为什么不吃?”庄锦复抬眸瞧她,神色看不出波澜,却有一种震慑人的肃静。 “因为师尊吃得不多,我多吃,显得我贪嘴。”苓术越说越小声。 庄锦复好似在教她偈语,话中有话又似无话:“你喜欢吃,便吃到口中,顾忌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此话入耳,苓术眸中一亮,咧嘴笑说:“好!”忙将碗中的水晶虾饺夹起,大快朵颐起来,那欢脱的模样,仿佛吃的不是民间常见的食物,而是天宫瑶台宫宴。 庄锦复心中喟叹,少年人心思单纯,欢喜的情绪表达得畅快,一口虾饺便可让一个少年人获得晨间的满足感。 一餐用毕,庄锦复去了书房,苓术不想回自己的殿中去,好不容易借由病中赖在师尊身边,她可不想轻易离开。她想起白夫子罚她抄写《道德经》三遍的事,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去敲庄锦复的书房门。 “进来。”隔着门,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像是从幽深的深谷里传出的一点儿幻影,她身上那种与世人隔阂的疏离感更明晰了。 苓术开门时轻手轻脚,嘎吱的声响犹如在提醒她,她进入到了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高人隐居处。 走进入,满室书墨香,东边的窗子旁放置了一张书案,上面堆叠满了一本本形制统一的蓝色册子,庄锦复就坐在这张书案后,手执毛笔,批阅着什么。 “何事?” 苓术笑着走过去:“师尊,能不能借我一本《道德经》啊?白夫子罚我抄三遍呢,明日就要上交。” 庄锦复看了一眼屋内西边放的两排书柜,道:“在那边,你找一找。”说完,继续书写着什么。 西边也开了一扇窗户,离窗户不远,书柜前,也放置着一张书案,这张书案上摆放着花瓶、笔架等,最显眼的是那形态各异的:和田玉麒麟摆件、陶瓷麒麟、小叶紫檀麒麟……有威武的,有蠢萌的,还有一对的,同一个形态的怎么还搜集了不同颜色的?! 书案上摆满了整整一排麒麟。 老天,庄锦复是有多喜欢麒麟。 这张书案上也摆着笔墨纸砚,苓术灵光一闪:“师尊啊,我能不能在你这里抄啊?” 庄锦复忙中抬头瞧了她一眼说道:“可以。” 苓术走近书柜,正要从几排《左传》《史记》《楚辞》《诗经》等书中找《道德经》,脚下不慎踢到了东西,低头,是一个布袋子,里面放着一堆尚未整理的书,布袋随意盖着,从布料的缝隙看到两个字。 苓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妖艳……” 嗯?妖艳什么?苓术好奇心起,偷瞄了一眼斜对面的庄锦复,庄锦复正埋头奋笔疾书。 苓术用法术挑开遮住的布,书名完整地出现在眼前——《妖艳魔尊的甜少妻》。 啊啊啊啊啊啊!!!清冷赛雪的高岭之花私底下到底在看什么啊!!! “那是给你买的。”庄锦复冷不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庄锦复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苓术一回头,对上那面若冰霜的脸,感觉更割裂了。 苓术反指着自己:“我?给我买的?” 庄锦复认真的点头,好像在说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海姑说不能对徒儿太严厉,要寓教于乐,兼顾学习和生活,要给徒儿充足的放松时间,她说人间的少年人都喜欢看话本,你一个人在清息殿养病也无聊,让我给你买一些话本消磨消磨时光。” 苓术指着那一个箩筐那么大布袋说:“但是……这这也太多了吧!!!” 庄锦复目光凝滞,思忖说道:“多吗?我带回来不怎么费力。” 难以想象,三百年来第一真仙,平日里脚不沾人间尘土的、寡言寡情的、上清界修真顶峰的庄锦复下山,为她去那种书店里大量采购通俗话本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样子!!! 苓术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听庄锦复又道:“你来了正好,走的时候一起带走吧,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 庄锦复说完就走,等门嘎吱一声关上了,苓术才缓过神来。庄锦复走了,她的书房中还久久地留着她的香气,苓术坐下来,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戳了戳桌上的一个塑像圆润的麒麟,脸颊缓缓染上了不自然的红色。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苓术摸摸小麒麟的尖角,自顾自地说:“你不要对我那么好啊,我会无法自拔的……” 趴了一会儿,正事没忘,找到《道德经》捏在手里的时候苓术嚎叫,这谁能在一天之内抄完三遍啊! 中午,阳光恹恹,苓术抄了一上午,厌烦了,独自吃过午饭,又走进书房,抄了一会儿手酸得不行,便去翻庄锦复给她买的话本。 随便拿出来一本,翻了几页就看到那颠鸾倒凤的男女图绘,苓术看得面红耳赤,她娘亲管得严,从不给她看这些,说这些东西荼毒少年人的思想,小孩子不能看。 她也偷偷摸摸看过,看得不真切,并不知道具体如何。 苓术看到这画面,心中多年的疑惑有了答案,但是她又有另一个疑惑。 女子和女子怎么做? 她翻遍所有话本,没有一本是讲女子和女子间的情爱的。苓术懊恼,她……觊觎师尊,她的心意,注定不能被世俗所容么?她心中酸楚,女子和男子能在一起,为什么女子和女子就不行了呢?难道女子和女子之间的爱,就不是爱了吗? 苓术抽抽鼻子,忍住心中酸涩的痛感,合上了那些书。 她一本也不想看。 就在这时,海姑敲门进来换茶水,看到苓术蔫巴的样子,忙问:“苓姑娘,怎么了?抄书太累了?” 苓术没心情道:“没有。” “话本不合心意?”海姑一猜就中。 苓术倒了一口凉茶水,不顾海姑阻挠,一口闷了,情绪不高地说:“有点儿。” “是人设不感兴趣,还是题材不新鲜?跟海姑说,海姑给你买新的。”海姑脸圆圆的,笑起来既慈祥又温和。 苓术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问了:“海姑啊,女子与女子相爱会不被世间所容吗?” 海姑展颜笑道:“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偏见,有人容不下同性之爱,但是海姑觉得,爱就是爱,没有非要男女配对的道理,女修士与女修士结为道侣,也不是少有的事,你娘温姬和你母亲王掌门不就是女子与女子结为道侣吗?怎么突然就想不通了呢?” 苓术闷闷地想,她娘亲因为这段感情背过多少骂名,就算是王里赋,也因身而为女再娶女妻被人嘲笑多年。 “那为什么,一本写女子之间的爱情话本都没有?是因为世人不接受所以没人写吗?” 海姑恍然大悟,轻松道:“哦你说这个啊,买话本是我陪着仙尊一起去的,回来的时候,仙尊挑了一些话本出去,让我收好。” “她……特地挑了一些出去。” 海姑全然未觉苓术的情绪:“说来也怪,仙尊选出来的都是一些讲女子之间的情爱话本。” 庄锦复不让她看到这些……是,不接受女子同性之爱吗? “我想看看。” 海姑想也没想,便从储物戒中拿出来:“仙尊不许我拿出来,现在仙尊不在,海姑偷偷给你看。” 苓术欢呼:“海姑你真好!” 苓术接过,是两本,分别是:《误把野心家当小白花夺了》和《误惹阴暗权臣后如何逃脱》。翻开,仔细阅读,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时辰后,海姑收回了话本,苓术依依不舍地还回去,然后老实地继续抄《道德经》。 庄锦复回来的时候,是申时二刻了,她推门进来,一眼望向苓术,见她伏案而睡,窗口吹来一阵风,吹飞了她案上抄好的两张纸张,庄锦复轻步走过去,弯腰拾起落于地上的纸张。 苓术的字歪歪扭扭像肆意生长的野草,庄锦复没忍住,偷笑了一声,恰巧这时苓术梦中呓语,吓得庄锦复迅速恢复平日里的冷脸,以为她要醒了,谁知只是呓语。 走到她书案旁边,将放得乱七八糟的已经抄好的《道德经》叠放整齐,用玉麒麟压着,临走时却突然瞥见苓术衣袖下压着的话本。 话本被翻开,她趴在上面睡觉,露出的一半正是一张男女颠鸾倒凤的插图,原本的男子画像被人涂改,改成了女子,就连那物,也改成了纤纤玉指,改画人还不满,在画像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在旁边另绘了一张…… 女子欢爱图。 这张画笔走流畅,每一笔落笔都十分精准,勾勒出的两个人像各有韵味,且性格鲜明,那身下之人衣裳滑落到胳膊上,垂坠于地的衣裙边缘,画着白梅。 庄锦复低头,赫然发现画上的裙摆白梅与她衣裙上的一模一样。 庄锦复的脸罕见地,泛起了红晕。 15、跪雪 逆徒。 庄锦复很快平复下心情,顺手检查了一下她抄写的《道德经》。 一遍都没抄完,前面写的字还算整齐,后面就乱糟糟的,明日注定是交不上去了。 她看完,放下,再回自己的书案,拿起左手边待处理的文书继续批阅,文书都是些各地呈报上来的各地天象、粮食产收、河道水文检测,以及森林山火的统计等等,她需从呈报上来的情况文书分析结合阵法预测自然灾害的发生,若有急报,便会立即赶往当地。 平日平安无事的时候,相对清闲。 苓术醒过来的时候,将近饭点,抬头便见庄锦复已经回来了,正在东边的书案上处理文书。 她低头,正好看见她画的那张活色生香图,画中的另一人就在对面,苓术啪的一下把话本合上,正想着要藏在哪里,却发现案头的抄写纸张叠放整齐。 呃啊啊啊啊,谁来整理过啊!!!不会是庄锦复吧?!她应该没看见吧! 苓术偷摸把那本话本揣袖口里,轻手轻脚走出去,正走到门口前,手还未碰到门口,被一声严正的“站住”给叫住。 “怎、怎么了师尊?”苓术紧张地回头。 一道冰凉的法力钻进袖口,牵拉着藏在袖中的书出来,使其飘在空中,冰花覆上书体,整本冻住。 这书飘在她面前,像是在昭示她的罪证,冰花冰封住了书页,将不见得人的秘密封存。 苓术脸色涨红,果然替她整理抄写纸张的是庄锦复…… “下次不可再犯。”冰言冷语,竟是宽宥。 苓术紧抿着嘴,站在那里,感受着庄锦复毫无感情的眼神扫视,她面不怒而威,苓术站在那里,好似被人居高临下地审判,审判她不堪的欲望,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冷的,苓术在此刻,头一次希望庄锦复不要那么冷。 苓术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庄锦复说完,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低头书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翻篇了吗?庄锦复什么态度也没有,连一句骂都没有,就好像她喜欢她这件事在庄锦复心里根本就无足轻重。 苓术无法接受她冷淡的样子,她想,总要有一个答案,是接受还是拒绝,庄锦复总要给她一个答案,于是她颤着声音,问:“你都知道了?” “是。”庄锦复头也没抬。 她连头都没抬……苓术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你觉得我恶心吗?庄锦复。” 庄锦复停笔,合上批阅好的这本,放到右手边,又从左手边拿过来另一本:“你觉得我应做何反应?” 苓术心焦如焚,想着自己的去留:“你要把我赶下山了?” 庄锦复终是抬眼:“我没说过这话。” 即知道她心思不纯,又不将她赶下山,将一个觊觎自己肖想自己的人放在身边,这算什么?彰显自己的大方? 苓术不需要她的大方,她只要一个答案,死或活给个痛快,而不是钝刀子似的割磨她的心。 “你不知道这也算是纵容吗?”苓术将门扣得死紧,在她面前收敛的疯态又显露出来,她伸手去抓那本话本,话本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随着外层的冰花一起破碎,化为一团碎片,在她面前像冷雪一样无情落下。 庄锦复坐在那儿,气势如战前指着布防图的设计战斗路线的将领,目视着苓术,问:“那我应该如何做?” 说完又道:“扔你到大雪天里跪上三天三夜吗?” “好啊,”苓术逼近她,“你想我怎样,我就怎样。” “别疯了。”庄锦复起身,状若无事地要走出去,错过苓术身旁时,手腕被她拽住,庄锦复用力一甩,没能甩开,冷声道:“放开。” 苓术的眼极红,眼中蓄满了隐忍的情绪:“你觉得我是什么?疯了吗?我没有,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也知道我心思见不得光,你发现了,知道了,为什么不赶我走?” 庄锦复举起那只被她紧攥着的手:“不是疯了,那这是什么?那画中画的又是什么?放手,苓术。” 苓术现在就有一种冲动,用蛮力拥住她,然后吻着她,磋磨着她。她拼命把这念头压住,控制住自己,可另一种念头与她抗衡着,她不想放手。 苓术紧握着她,眼神似鹰,盯着她,向她靠近,庄锦复不由得后退一步,谁知她还在向前进,庄锦复不喜这种被人拿捏住的弱势感,站定步子,用了法力一甩,广袖在空中画了个弧,苓术被甩至地上。 庄锦复临走时只留下一句:“去清息殿外,雪地里,跪三天三夜。” 苓术对着她的背影喊:“你为什么不赶我走!” 没有回应。 她离开之后,空气又恢复了令人舒适的温暖,苓术站起来,果真去清息殿外跪着。 清息殿外没有殿内的温暖,漫天大雪,隆冬严寒,苓术才跪了一会儿身上就已积了一层雪。 到了吃饭时间,海姑到处找人,仙尊说好要留下吃饭的,这会儿反而出去了,书房里找不到苓术,未抄完的《道德经》还摆在书案上,被翻过的话本还放在书柜前。听其他人说苓术跪在殿外,着急忙慌地打伞出来。 海姑慈和地笑着:“你惹仙尊生气啦?仙尊一百年也难生一次气,你是怎么做到的?” 苓术气道:“你来看我笑话吗?” 海姑蹲在她身边,另一只手高高举着伞:“没有没有,仙尊也有做得不对的时候,你告诉我,我去骂她!” 苓术瞧见簌簌雪花落在海姑的肩膀上,她眼睫也沾上了白雪,便把伞往她头顶推了推:“她没错,是我的错。” 海姑拍拍她头顶的雪道:“那也不能罚人在大雪天里跪着啊!这多伤身啊!” 苓术执拗道:“海姑你别说她了,就是我的错!我惹恼她了,她不想理我,要不了多久我就要滚下山继续当我的野狐狸。” 海姑不明所以:“那到底什么事儿啊!是不是因为我偷偷给你看话本被她发现了?怪我怪我!” 苓术说不出口:“不是啊!哎呀你别问了,你进去!” 海姑不走,最后看苓术执拗地要跪着,留了一把伞,自顾自站起说:“大雪天的,怎么能让孩子跪着,我去找……” “别找她!”苓术喊道。海姑“嗨呀嗨呀”地着急,念着“你这孩子”,挪着微胖的身子往外边的小路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海姑没见回来,倒是见一个紫衣紫裙的走路自带威仪的女人撑着伞从远处走来,苓术一见她,开口便骂:“狗东西,你来干什么?” 王里赋“呵”笑一声,绕着她左右走了几步,停在她身边,很欠揍地来了一句:“可怜狗。” “你说什么!!!”苓术简直要炸毛。 王里赋“哈哈”笑了两声,道:“可怜狗,你好可怜啊,我就是特地来看你这副可怜样的。” “可怜狗要被赶下山了,下了山就是死路一条,哈哈!死了好啊。”王里赋道。 死她不怕,不过是烂命一条,只不过没见到王里赋死,可惜罢了,苓术愤愤道:“真不知道我娘看上你什么,简直是她眼瞎。” “嗯,是她眼瞎。”王里赋玩笑似的自嘲,“选择我是她一辈子最错误的选择。” 苓术没去看她的表情,对着她嚷嚷道:“滚啊狗东西!” “嗯,行,我这就走。”王里赋转身就走,原路返回,她走时,苓术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却发现她没打伞。 苓术这才感觉,自从她来了之后,雪有一会儿没飘在她身上了,抬头,一把淡紫色的伞悬在她头顶,法力从上面落下来,在她身边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狗东西!拿你的伞走啊!”苓术对着那在雪地里孤独远去的身影喊。 王里赋没回头,只是摆摆手:“拿着,我可怜你的。” “谁愿意要你的东西啊!!!快拿走!”苓术伸手去够,使劲拽却拽不动,伞上是她无法抗衡的法力,一番拉扯之后,它纹丝不动,苓术左右移,它也跟着动,苓术不愿接受她的伞,她觉得这像一种嘲弄她的施舍,越看越觉得心里恶心。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外出采买的侍女渐渐回了殿,厚厚的云遮盖了月,在黑暗里,她一个人在这殿前熬,苓术再热的体温也扛不住在雪地里跪上几个时辰的冷,唇色渐紫,手也冻僵了。 一个身材高壮的修士奔来,在殿门口看见苓术,迅速跑到她身边道:“苓术,看见你真是太好了,李嫦不见了。” 这修士是李嫦的朋友,驯服万岁爷的时候见过,叫赵赤,女修,生得高壮,说起话来是柔声细气的。 “发生了什么?”苓术也着急。 赵赤说:“她听说你受伤了,你是因为我们才受伤的,她心里过意不去,说要去山上给你采草药,一大早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当中只有你武力高强,你说该怎么办啊?” 苓术疑惑反问道:“她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赵赤说:“我不知道啊,啊?你真受伤了?” 苓术从地上起来:“她去了哪座山,带我去,我去找她。” 赵赤领着她走:“笔谈山。”“她去那儿能采到什么药,简直胡闹,笔谈山是修士历练的地方,设置的阵法又多又乱,没师尊带很容易迷路。”苓术恼道。赵赤道:“她听说笔谈山阵法多,野物和人都敬而远之,那里的草药生长得最好,她二话不说就去了,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说完又问她:“你真受伤了啊?” 苓术没工夫说这个,随口答道:“被那蠢猪踩了一脚,不过没事,我现在好了,还要修养些时日。” 笔谈山入口跟普通山林没什么区别,走进去就有一片开阔的草地,这片草地常有人在这里做阵法练习,苓术一脚踩上去,一个圆形的亮光便闪,吓得她立即退了出来,她看过书,最凶的阵法是子午阵,早些年为羁押恶妖而研制的。 妖一旦踏足,便被锁定,大阵会慢慢消磨血气,最后恶妖失血而亡,形同一具干尸,妖死一般神形俱灭,而这种死法,就是为了保存妖的身体,从而保护妖丹不随着身体的寂灭而消失,是最残忍的一种杀阵。 不过好在,苓术踩的这个是聚灵阵,聚集灵气打坐用的。 “李嫦——李嫦你在哪里?”二人一起喊,赵赤不知何时落在了后面。 苓术回头去找赵赤,生怕她误入杀阵。 忽地眼前银光一闪,锋利的剑尖刺过来,随后腹部传来深重的痛意。 苓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吐着血道:“你……骗我……” 16、镇灵 白刃刺入,血刃出,刃尖滴血,挥起,血随剑风甩出,甩至苓术脖子上,鲜红的一道血,似见血封喉。 刃尖擦过苓术颈上绷起的筋肉,她偏了个头,堪堪躲过。 可她手无寸铁。 那剑追得又急。 “赵赤,我与你无冤无仇。” 剑横扫而来,所带剑风有金坚之势,横扫处削断一片草尖儿,直逼苓术脚筋之处,苓术蹬地起跳,那剑调转方向,迅速向上砍来。 苓术无处可避。 却又因跳起,苓术手握住了一样飘在空中的东西。 王里赋给的伞。 跪在雪地里死活都拽不动的伞,此时竟轻轻一握便可拿下。 “铮”一声剑鸣,苓术以伞挡住了赵赤的攻势。 万幸,有了喘息之机,苓术趁这空当,“嘿”笑一声,说道:“好阿姊,告诉我一声到底是谁要我的命,让我做个明白的路上亡魂也好啊!” 赵赤看不惯她这副油滑模样,出剑更迅猛了:“自是有贵人要你的命。” “谁啊?”苓术合上伞,使棍似地拿去挡她的剑,锋利的剑刃在伞面上砍了数十个来回,这伞还完好无损,心道:这狗东西人欠,东西倒是不错。 “王里赋啊?” 赵赤不屑地气笑了:“你也配知道贵人的名讳?” “呦,我那便宜母亲竟然不想要我的命。”苓术且战且退,这笔谈山阵法混乱,谁知道这乌漆嘛黑的夜里一脚踩下去踩到什么玩意儿,要是子午杀阵就死翘翘了。 “呵,王掌门想你死是天下皆知。”赵赤数次进攻都吃瘪,久攻不进便开始急躁,生死杀场上的打斗最忌急躁,急躁便漏了短处,苓术瞧见了这短处。 可她拿的是伞啊! “是李峤言,对不对?” 赵赤瞧她见了自己的漏洞也杀不了自己的样子,愉悦道:“是,或者不是,你猜。” “欠呐!”苓术骂一句。 几个回合之后,苓术靠近出山之路的必经树林,胜利就在眼前,苓术特欠地回头冲赵赤做了个鬼脸:“姑奶奶我先走一步。” 赵赤狠命追着苓术跑:“该死的苓术!” 树林前一片亮光,是下山之路两旁照明用的法火。苓术喜滋滋地冲过去,兀的,铺天盖地似的落下一张巨网,将苓术兜在树上。 “哈哈哈哈哈哈!”赵赤从远处笑奔过来。 树下赫然站着三个人,正是捉她去化魔谷的那三位修士。 “果然,我就不该相信霸凌者会诚心悔过。放我下来!”苓术抓着网,这网闪着法术的莹灰之光,这绝不是上清山修行的功法,上清山功法走正大光明之路,法术所带微光多为白、金之色。 这三个修士杵在树下,并不回答苓术的话,只等赵赤到了跟前。 赵赤也没说放她下来的话,到了树下边挥着剑飞上来,快剑快出,数声闷响。 苓术脸色苍白,被她们拉下树,动作之间,雪落到她身上,碰到伤口,疼到无感。 苓术被她们扛着重新走进笔谈山深处,向着那片空草地去,草地上空落了防雪的阵法,冬日里竟然还绿意盎然。 她身上的网被解了去,人被丢在地上,四周金光乍起,光太晃眼,苓术没看清是什么阵法。 “谁在哪里?!”一女声大声呵斥,赵赤等人如躲人的沙蟹一般快速钻入林中,不见了身影。 踩着草地的脚步声频密,苓术侧身躺倒在地上,看见围过来的数人。 她们身着青白色上清宗修士服,不知谁说了一句:“别靠近!” “镇灵阵法已经开启,靠近会被吸进去的!” 镇灵阵,镇的是一方灵气,自然灵气是没有规律的,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所以修士打坐之时会设下聚灵阵将灵气收拢起来,以供修行使用,要使整个上清山的灵气处于一个便于修士修行的范围,就需要大面积地聚集灵气。 笔谈山是门内修士修习阵法之地,最需要平稳的灵气以供修习,门中长老干脆就将上清山的镇灵阵设在此处。 正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灵气过多,破坏平衡,则为一种凶气,这种凶气就要镇压,故而名为“镇灵阵”,镇灵阵一旦开启,人便要退出阵外,保持三丈远的安全距离,否则人在阵内就要受整个法阵聚来的灵气压制,高浓度的灵气会压迫阵内人的经脉,会导致人的经脉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然而苓术此刻就在阵法内。 她身上多处剑伤,血染得藕白色衣衫红得斑驳,冬日的寒风从剑伤的衣衫窟窿处灌进去,将她皮肤冻得紫红。 爬不起来。 那伞自己打开,慢慢飘在她的上空。 灵气压迫的痛少了大半。 苓术看见淡紫色的伞在她上空微微上下起伏飘着,她嘲讽地“呵”了一声。 来练习使用法阵的修士围过来,有人疑惑道:“欸?镇灵阵?镇灵阵每半月开启一次,今日怎么提前了?” “不知道啊。” “那是谁?”阵外修士观望着。 有人指着她说:“好像是那个妖女。” 另一修士叹道:“她会死的吧。” 更多人的作壁上观:“她死不死的谁在乎?” “她浑身是血啊!” “谁知道她惹了谁,遭谁的暗算,如今她在阵内,势必影响镇灵阵的运行,这镇灵阵运行不好可是会影响未来半月的灵气,我还等着灵气来织新衣呢,真是烦死了。” “哼,能见证妖女死在上清山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苓术耳力好,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她用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她不能死在这儿,或者说,她不能这么孤独地死去。 有人惊呼:“她爬起来了!” 苓术垂着手站在阵法中心,阵法光照在她身上是从下往上照,她头发松散,半扎半放地垂在脸侧,远看,脸隐在黑发里,恐怖不已,她衣衫血迹斑驳,布料被刺破,有的地方被削成条状,她站在金光熠熠里,却行如鬼魅。 粉紫的灵气从她手心里落到地上阵法上,顷刻之间,粉紫色覆盖了整个镇灵阵。 “她在干什么?” 有个修士惊叫出声:“她、她在用妖力强行改变阵法范围!” 地上的粉紫色光从原有的范围向外扩散,以迅雷之势快速将向出口奔逃的人囊括其中,很快,鬼哭狼嚎般喊叫声四起。 被困住的修士拼命砸着阵法的屏障,但阵法屏障纹丝不动。 还有人向外狂奔,到了接近出口的树林才发现,近在咫尺的出口也完全被罩住了。 苓术将整座笔谈山都裹在这镇灵阵中了! “妖女!放我们出去!”修士无法外逃,反过来对苓术发难,几位修士挥剑指向苓术,想将她架着逼她放人,谁知她衣袖一挥,竟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掀翻在地。 王里赋给的伞也瞬间爆裂成碎片。 她这道法力太强横,并不像是筑基期修士能有的法力。 苓术在手中团了一个法力球,指尖感受着每一分磅礴的千年妖力,赵赤刺出的数剑,没杀死她,反倒在她濒死之际激发出了千年妖丹的保护之力。 莫名的,她突然掌控了千年妖力。 实实在在的力量感太令人愉悦了,杀死辱骂她的人简直如捏死一只蚂蚁,苓术威胁着向她们发难:“不是想看我死吗?” “哈哈哈哈,”她坏笑道,“我一个人死多寂寞啊,有你们陪葬,黄泉路上我就有乐子了。” 言语羞辱她的人纷纷抱头鼠窜,拼命求饶。 “啊啊啊啊啊!我没害过你,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哈哈哈哈哈,”苓术高举法力球,一道天雷被她引来劈下,而后数道天雷乱降,“一起死啊哈哈哈哈哈!” 她不接受我。 有人想我死。 在这上清山, 还有谁爱我? “住手啊!苓术!”有个人嗓音清甜,从远远的阵外空中传来。 是李嫦。 苓术看见她,义无反顾地闯进阵里,直奔她而来。 乱降的雷,劈得她左支右拙,修为低下的她在阵里边不稳地跌跌撞撞,镇灵阵中的巨大灵气压着她寸步难行。 “愚蠢。”苓术在心里骂她。 李嫦摔了两跤,手掌磕破了皮,脸也有擦伤,亦没放弃走近苓术。 近了,李嫦用她惯常的阳光明媚的笑对苓术说:“还好还好,还来得及,你别杀她们,她们平时也不是坏人,只是嘴贱了些罢了。” 苓术阴鸷地笑了,好似人命在她眼里,不过是蝼蚁:“别当什么烂好人,她们骂我,就该死。” “姑奶奶啊!你杀了她们,你师尊会不要你的!!!” 苓术一怔。 庄锦复好像确实没说过要赶她走。 李嫦观察到她的神色:“是吧,你杀了她们,你师尊就没理由留着你了,当初可是她一个人违背所有人的意愿留下你,甚至不惜为了你与王掌门都起了冲突,你想想,你如今在上清山大开杀戒,这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苓术嘴里满是血腥味,她不喜血液腥甜的味道,若她双手沾满鲜血,她不敢想,到底会有多臭。 李嫦说得对,她不喜欢鲜血,她不敢想这样满身脏污的她要如何接近那位一尘不染的仙尊。 她启唇:“我没真下杀手。” 李嫦松一口气:“这就对了,不要杀人!” “嗯。”苓术收回了凝聚着法力的手,毫无活力地垂在身侧,“我不敢。” “杀了人,我就回不去她身边了。” 脑海中,那清冷绝尘的身影挥之不去。 粉紫色的法力回缩,阵法范围缩小,向苓术围聚,熠熠金光的阵法渐渐淡去了光芒。 得救的修士乱作一团,慌不择路地逃跑,有的人撞到一起,也不敢多做争辩,踉跄着御剑逃回各自的脉门下。 巨大的灵气压迫散去,李嫦站着,调息,苓术盯着李嫦的剑良久,道:“你的剑,能借我吗?” 李嫦没心眼,随口道:“你的剑呢?” “……” 她还能有剑吗? 苓术不回答,李嫦没深究,递给了她,问道:“你要干嘛?” “砍四个人。” “啊啊啊啊!你不是说不会杀人吗?” “嗯,不杀。” 她说着不杀,李嫦却从她眼中看出锐利的凶光,李嫦还是提醒了一句:“不许随便杀人。” “知道了。”说罢,苓术食指中指合并于胸前,用千年妖力将感知延长,千里追踪。 在妖力的加持下,目视千里,眼前环境在急速后退,视线聚焦在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上,赵赤的气息如在眼前一样清晰。 苓术迈开腿,冲了出去。 17、泄恨 剑伤处生出新肉,断掉的血管重新连接,妖力在经脉里强横地流转,树上积雪里的每一粒冰晶、躲藏在积雪之下动物的气息、每一丝风吹来的方向,她都能清晰地感知。 被锁定的目标,黑夜里逃命的赵赤,正在借林中树叶的掩映低飞逃命。 她陡然被一阵杀意震慑,回头却不见任何追踪之人。 再向前冲时,斜前方有树上积雪掉落,她握紧手中剑,感知着杀意来源,却无法捕捉对方的任何气息。 苓术?不可能,她刺中的每一剑都是致命伤。 继续往前飞,斜前方、左右两侧频频有积雪掉落。 是谁?谁在追着她? 眼前遽然一亮,白光刺眼,赫然是惊雷劈树。 雷! 赵赤头冒冷汗,苓术身有旧伤,再添致命新伤,这种程度的伤,只有上清山的仙人庄锦复能救,但庄锦复出发去东篱了,一个时辰之内绝对赶不回来,没人能治苓术的伤,她只有死路一条,苓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可能! 赵赤不敢停,顾不上什么隐蔽了,在林中横冲直撞,只求一线生机。 一声闷响,一团雪球击在赵赤的脚边,紧接着数团雪球被粉紫色的法力带着飞过来,赵赤以法力扫除,但那雪球又多又密,打中人十分疼痛,却不会致命,连击了一刻钟,甚是烦人。 赵赤疲于应付,松懈之时,忽见一道剑光,从频繁而密集地雪球中飞来,赵赤瞧见了持剑人的脸。 这张脸有些许稚气,却生得美艳,唇角挂着的狞笑疯感十足,媚眼夺人心魄,被这双眼睛盯住,会有种令人胆寒的惧怕感。 “赵赤,你欺骗我。” 剑指心口,不曾有一毫的偏移。 两剑铿锵相撞,赵赤道:“我今日若死在你手下,明日势必有人来找你算账。” 苓术呵笑出声:“你的命原来这么贵啊,死了还有人为你讨公道。” 赵赤被苓术的剑气压得寸寸下落,咬牙坚持道:“你以为上清山是谁都能进的吗?我如今的身份还是丹脉门下,善纪长老的内门弟子,如果我死了,那整个清息山的人都能为我做证,我去过清息山,找你,你跟我走了之后,我就死了,你说,她们是信一个妖女还是信一个世家推荐的修士呢?” “好歹毒的算计,”苓术咬牙切齿,“你为何杀我?” 赵赤的脚已被压至地上,后仰着身子承受着千年妖力的带来的强横剑气:“不是所有人都像仙尊一样希望你活着。” 苓术用法术控制着剑,手离开剑柄,鼓掌道:“好,很好,要我死的人,我会亲手一个一个都处理了,你运气很好,你是第一个。” “你、你要干什么?”赵赤被突然暴涨的威压吓得腿软,登时跌坐在地上,剑也脱手。 苓术控着剑往她的脚筋而去,幽幽地说:“你想挑断我的脚筋,我记得。” 剑出剑落,快到仿佛是虚影闪过,赵赤的双腿之下,鲜血染红了白雪。 赵赤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赵赤,为何不喊啊?”苓术收回剑,蹲在她身边,掐着她的脸颊,恶狠狠道,“是我下手太轻了?还是有骨气不怕死?” 赵赤被迫抬着脖子,艰难吐字:“我赌你不敢杀我。” “你杀了我,你就回不去了。” 苓术掐住她脸颊的手加重了力道,锋利的狐爪刺破她的皮肉:“你凭什么敢揣测我?” 赵赤笑得胸腔起伏:“苓术,你对你师尊的觊觎之心全写在脸上了,下次爱人之前,先把弱点藏好。” “徒生爱上师尊,你是真大胆啊,她这次罚你跪雪,下次是不是赶你下山呢?清冷孤傲的仙尊会容许一个妖物对她以下犯上的觊觎吗?哈哈哈哈哈。” 苓术吼道:“我的事与你何干!” 赵赤眼神轻蔑:“小妖物被激怒了,有趣。” 赵赤一脸得意的样子激怒了苓术,苓术将她的头往地上掼,接着又拖起来,过肩摔,赵赤两条腿已然废了,后续习武练剑是不再可能了。 但是赵赤仍是一脸轻松,甚至被掼到地上再爬起来之时对苓术还满是嘲弄。 苓术简直要抓耳挠腮,这个人,杀不得,轻易放过也难泄心头之恨。 赵赤一滩烂泥似地躺在地上,苓术站在她身侧,气恼地思忖着。 赵赤:“还有什么招,来吧。” 苓术仍在沉默。 赵赤手肘撑起地,缓缓从地上站起,路是走不了了,苓术身上的堪比大乘期的威压在警示着,苓术已经杀不了了。 “既然你没什么高招,我也就不跟你在此耗费时间了。”赵赤的剑已到脚边。 苓术忽然道:“站住。” 阴恻的杀意又起,赵赤来不及反应,低头时便看见一只手穿进她的丹田处。 “你们人想要挖我的妖丹,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们也会被我挖金丹。” “噗”——赵赤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苓术将那散发着金光的金丹捏在手里,顷刻间,化为齑粉。 “你说你是丹脉门下弟子,那便是丹修吧,没了内丹,你还怎么凝聚法力炼丹呢?可惜可惜,一个双灵根的修士下半辈子只能炼出下品灵丹,你说,善纪长老会留一个废物在门内吗?她会赶你下山吗?” 赵赤怔愣住,她被失意席卷了,上清界每一位修士在练气期就开始结丹,金丹关乎修士修炼的一生,她自诩双灵根天资卓越,年仅十七岁就已能炼出一阶上品修元丹,她仅凭一颗丹药便获得了世家的举荐名额,她如愿来到上清山拜入最喜欢的长老门下。 她没想到选择杀苓术是一条自毁前程的路。 这妖女……这妖女她她她她竟敢! “啊啊啊啊啊啊!!!” 赵赤彻底崩溃了,因为她彻底废了。 “我要杀了你苓术,我要杀了你!!!” 赵赤没了法力只能挥剑乱杀,苓术卸了她的剑,用妖力逼着她:“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我死?” 赵赤任由苓术架着自己:“没有人,没有人要你死,是我要你死,我嫉妒你仅凭一身血脉就入了仙尊的眼,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而我们这些普通人,起早贪黑地修行,为了争抢灵气大打出手,入门选考考不过,好不容得了一个世家推荐的名额,进入了上清山,到头来还是比不过你们这种靠血脉跻身宗门的人,我恨,我恨啊!” 苓术怒道:“血脉,呵,血脉哈哈哈哈哈!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事,要是我能选择,我定不会选择作为一个半妖出生,哪怕我另一半血脉贵不可言,我也不愿,我出生在世,可我的背后空无一人,唯一的族人我的娘亲也被你们修士逼迫死了,如今要我在这满山修士的上清山修行,修行哈哈哈哈哈!你恨!我就不恨吗!” 赵赤听罢,突然缓了下来:“你也那么惨啊?” 苓术愣住:“……不然呢?” 赵赤:“要不你先放开?凄惨人不为难凄惨人。” 苓术觉得掐着她也没用,她咬死了不松口,刚失了金丹,脆弱不堪,她脑瓜里的那些非法手段也用不了,不然真想把这人千刀万剐才泄气。 苓术遂放手,甫一放手,赵赤就掐了上来:“你挖我金丹,我掐死你!”苓术不敢用力,怕一个挥手就把人弄死了,苓术收了妖力,反去掐她的脖子:“你捅我,我掐死你!” “你说的贵人是谁?!” “没有谁,只有我自己!” “给姑奶奶我死!” “我掐死你,死妖女!” 而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个不让一个,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满身脏污,头发全散了,谁也不想放过谁。 第二天一大早,上清山山脚门口来了两个像叫花子一样的人。 守山门的师姐们的尖叫声响彻山野。 “妖物!有妖物!!!”左边的师姐尖叫,右边的师姐拔剑迎敌,她们面对着两个不像人样的人:一个衣衫破破烂烂,衣服上都是血窟窿,另一个人丹田处破开一个大洞,浑身沾着雪晶。 苓术拿下腰上干净的翠玉莲纹玉佩,举到二人面前:“清息山的妖物。” 另一个人也同时拿下了腰上玉佩,举到二人面前:“丹经峰赵赤。” 师姐们查验过后,确定是上清山的人,两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伤成这样,连忙用传音符呼叫各脉长老来领人。 不一会儿一个穿蓝袍子的白发女子御剑而来,见到赵赤时神色淡淡的,说了句:“跟我回去。”转身便走,也不管赵赤跟不跟得上,御剑了就离开,赵赤低头拘谨地跟着。 苓术本想自己走,看到善纪长老来领人,她也想有人来领。 毕竟她说过师尊不会嫌徒儿麻烦,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抛下她不管。 她们那样争吵过,庄锦复还会来接她吗? 苓术心焦地等她出现。 可她没等到。 出现在山门前的是一身紫衣的王里赋。王里赋见她第一句,便骂了声:“孽障。” 守门师姐毕恭毕敬对王里赋行礼,苓术瞧见她第一眼就啐了她一口,守门师姐大惊失色。 王里赋用帕子抹去,面色不悦:“孽障,还不上来。” 苓术只能跟着她上去,王里赋要御剑,苓术不会御剑,她要走台阶,经过王里赋的时候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她,一阶一阶往上爬。 王里赋御剑到她跟前,法力一引,苓术便被她带在身后。 “放我下去。” “万阶台阶,你要爬?” “那也比跟你共乘一剑好!” 苓术看准地面,作势要跳下去,却被王里赋拽住:“待着。”然后猛地上升数丈,再往下跳就是粉身碎骨。 苓术挣扎要甩开她的手,王里赋的态度不容置疑,苓术无法,想起那人,那人宁愿陪她爬万阶台阶也不愿与她共乘一剑,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情感? “我师尊呢?她为什么……不来接我?” “你还有脸提她?” “问一句怎么了?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问一句我师尊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接我也不行吗?” “没杀人,笔谈山镇灵阵里,你滥用妖力欺负同门,险些将二十三人困杀在阵内,犯下此等大错,你还有脸提你师尊?她当初违逆所有人坚持要收你为徒,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我又没让她收我为徒!” 王里赋气得想踹她下剑:“你……孽障。她不在山门,那我这个掌门就替她好好管教你。” 王里赋猛地调转了方向,苓术掐住她的手臂:“喂!你带我去哪儿!” “水嘉湖。”王里赋忍着手臂的痛意,颦眉隐忍道。 “水牢啊?”苓术掐得更用力了,仿佛再用点力,就能把肉给拧下来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母亲!” 王里赋指着手臂:“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你一点尊敬都学不会吗?” 苓术翻了个白眼,松开手,懒得搭理她。离水嘉湖越来越近,苓术暗自思忖,她手里有李嫦的剑,是不是可以试一试御剑飞行? 她背着王里赋偷偷用法力引着剑,却发现上清山灵气稀薄,剑灵需要灵气温养,此刻状态不佳,苓术引了数次,剑都不愿出鞘。 “别试了。”王里赋冷淡道,“你破坏了镇灵阵,现下整个上清山灵气失衡,长老们正在重结阵法,要恢复正常还需要一两日,这次你引起了众怨,作为掌门,我不得不罚你。” “……” 王里赋叉腰叹气道:“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臭脾气?人家没动手要你的命,你好好的拖人到阵里困杀,这回就算你师尊为你说话你也逃不过责罚,老实在水嘉湖里思过。” 苓术横眉冷竖:“她们骂我,我反击,我没错。” 王里赋语重心长道:“反击的方式并非只有杀人一条,别人骂你一句,你就杀一个人,天下人都骂你,你便要杀尽天下人,未免偏激,不是所有的声音都值得你在乎,与其在这些事上招惹麻烦,倒不如多花些时间专心修炼,飞升成大道之后,那些反对你的声音大多会为你的实力所折服,实力能让大多数人闭嘴。” 她怎么突然给好脸了? 苓术不吃这套:“我就是没错,她们想我死,我犯不着给一群想我死的人好脸,你也一样,最想杀我的人,不就是你吗?我渡天劫的时候,你巴不得我渡劫失败,我都给你记着呢。依我看,指使赵赤来刺杀我的人就是你。” 王里赋皱眉,眉头紧皱,眸中思绪渐深:“我从未派人杀你。” 苓术撇嘴:“谁信你的鬼话。” “爱信不信。” 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路上苓术多次想试着御剑飞行,都被王里赋当初抓住,化神期多年稳扎稳打的修为对抗刚掌握千年妖力的苓术,谁也没争过谁,到底还是苓术不够老练落了下风,苓术被紧紧制着押着关进了水嘉湖。 “狗东西你放我出去,我没有错!”苓术被王里赋推了一把,一脚踩到水中,再冲过去的时候,便被一道结界拦住。 王里赋在岸上,低头看着手上那道逐渐消散的粉紫色的妖力,直到妖力消失殆尽,她还没有回神,再抬头,她的女儿,苓术,正叫嚣着要从湖中出来。 苓术的身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啜泣着打着结界的粉衣女子重叠了,苓术稚嫩的脸上满是她的影子,但苓术的性格全然不像她,温姬温柔似水,从不会对人说狠话,分手那天,温姬却说了。 18、水嘉 “你为什么抛下我?” “权势有那么重要吗?” “你一定要和她成亲吗?” “我们在一起的七年到底算什么?你真的爱过我吗?” “王里赋,我信了你说的,会跨越人与妖之间的仇恨来爱我,到了最后,人生的重要抉择之时,你选择和人结为道侣,我错付的时光一去不回,到头来,我不过……不过是你年轻时走错的路。” “既然你不能坚持本心,何必来招惹我……想想也是我蠢,我识人不清,你和那些成亲前在外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没什么区别,你负心薄幸,不配拥有爱,你就该一个人孤独终老,你配不上她,更配不上我,你假仁假义惺惺作态,将你称之为狗东西也是侮辱了狗。” “滚。” …… 她的责骂像鬼魅,在每一个深夜里缠着她,醒不过来的梦魇时分,她给她留下永不愈合的伤口之痛,让她庆幸,那样美好的人不是她的幻想,她真实存在在她的过去里。 她唯一的骨血就在她面前,叫嚣着骂她“狗东西”,温姬太良善,连“狗东西”三个字都骂不出口,苓术把她没骂过的脏话全都骂了个遍。 王里赋无声地站着。 粉紫色的妖力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想起那些隐秘的时刻,她让温姬控制不住妖力,散在她身上,温暖的妖力像细小的触手,爱恋地缠着她的身躯,她与她一起欢乐。 这些欢愉全都没有了。 王里赋看着水沾湿了她满是血窟窿的裙摆,静默地落下一个阵法。 冬日里天寒地冻,水嘉湖有结界护着,保持着冬日也不结冰的温度,但毕竟是厚雪隆冬,湖边不会暖。 这阵法从苓术脚底升起,托着她慢慢升到了空中,悬在湖面上,远离冰冷的水。 王里赋:“你在这里好好反省。” “王八蛋!你限制我法力!”苓术坐在阵法上拍着结界,向下骂道。 王里赋:“只是暂时的,反省七日我便放你出来。” 苓术嚷嚷:“你又关我!” 王里赋:“你险些困杀二十三人,又令整个上清山灵气停摆,做错事就该受罚,不罚你难以服众。” 苓术怒道:“你明明知道是那些人先挑衅我的,我奋力反击罢了,你只知道维护你的体面,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你也太贱了!” 王里赋:“我若不先出手,等到众人向你声讨之时,凭借你一己之力,你能平息众怒吗?” 苓术哑然:“这么说……你还是在帮我咯,你怎么会帮我,肯定是别有所图,说不定……是想先放松我的注意力然后再杀我。” “你好好在阵里反省。”王里赋说完就走了。 苓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补了一句:“走了?快滚!” 她走后,水嘉湖周围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起湖面发出一点儿潺潺的水声。 苓术抱住膝盖坐在法阵上,衣服还没换,脏兮兮的,还有一股散不去铁锈味,周围太静了,干坐了一个时辰,没人说话的时候,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她还真有点反省的苗头。 但是要她学会忍让,那她宁愿不做人,不如离开上清山,去人间当一只野狐。 可是,她下山还有命活吗? 下山,她又要回到从前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以前有娘亲在,躲躲藏藏也觉得有乐趣,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世俗压来的要夺妖丹斩杀她的凶机,太累。 不如毁了妖丹,让谁也得不到。 可这样,她没法力来保护自己。 被庄锦复发现心思的时候,她怎么就没能忍住呢,庄锦复被她气下山了,再见的时候,她该怎么和庄锦复相处。 走到如今这一步,她竟觉得有点咎由自取的意味,再来一次,她要不要学着态度软一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苓术自己就气笑了。 要她妥协?在一群欺负她的人面前唯唯诺诺? 做梦吧! 再来一次她还是这样,她就要快意恩仇,就要狠狠挫她们的锐气,来一个打一个,若能杀,自是来一个杀一个! 不过从王里赋的好言相劝里学到一个道理,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击的方式并非只有杀人一条”王里赋这句话说得有道理,飞升成大道的路太远,她不想这条路,她只想着用什么混蛋手段去让混蛋的人受惩罚。 一个时辰了,底下冷风呼呼地吹,但是她在阵法中,好像没感受到冷,反而有一阵阵的暖意从她的周围飘过来,苓术好奇,摸了摸脚下的阵法,又去碰四周的结界。 她发现这暖意是从阵法上附带的法力散出来的。 苓术心道:暂时给王里赋一点好脸吧。 想罢,肚子饿了,她是没辟谷的小妖,虽不至于饿一顿就要死要活的,但是昨晚跟庄锦复闹过了之后,直接赌气去跪雪了,根本就没吃东西,然后就去围堵赵赤了,杀又杀不得,两相僵持着扭打了一宿,累惨了,也不知道她被关在这里,有没有人给她送吃的。 苓术想再次打结界,看看能不能打出去,转念一想,照王里赋说的话,她现在出去必定被围追堵截,算了,打起来太累了,窝囊地躲七天吧,也不知道,庄锦复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好奇她去了哪里。 一点儿粉紫色的妖力从手掌心溢出,软绵绵地落在法阵上,脚下的阵法亮了一瞬,闪着红光,随后刺眼的红自她妖力落下的地方扩散开,周围法阵结界上落下一条条红色的法力亮光,四四方方,拼成一个牢笼。 这是什么? 苓术手掌上有红色的东西飘出来,被红色的牢笼吸走。 王里赋竟然还有后手?! 这红色牢笼似乎没有攻击性,苓术站着半天,没见它有什么动静,但是她的身体有不好的感觉。 她有点晕,感觉没有力气,站着也很累。 苓术努力回想这是什么阵法,她突然想到一个阵法,她脸色霎时变了,苓术咬破手指,让血滴在法阵上,那滴鲜红的血,眨眼间被法阵吸收了! 这是…… 这是子午杀阵! 王里赋果然……还是要杀她! 苓术凝聚着体内的千年妖力,却发现妖力被阵法压制,只能释放出二成法力,管它有多少成,能释放出多少算多少! “天雷,速来!” 一刹那间,一道天雷降临,径直劈在阵法上,可那子午杀阵竟毫无被打的痕迹! 二成千年妖力堪比金丹初期修士的修为法力啊! 频频密密的天雷降在子午杀阵上,才一刻钟,苓术脸色就已苍白。 又过一刻钟,天雷轰隆一声断了,雷气还在空中飘着,苓术站不住,左脚先失了支撑力,跌坐下来。 爬不起来了。 这子午杀阵,是上古杀阵,专克妖的阵法,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先是赵赤再是这子午杀阵,招招狠辣。 四肢发麻,身子发冷,没有力气了。 倒地的时候,一直用法力束在腰上的翠玉莲纹玉佩掉到了一旁。 苓术伸手去够,距离有点儿远,她挪动身子,向它靠近,终是握在了手里,放到了唇边,轻吻了一下,然后对着玉佩,仿佛对着庄锦复说:“庄锦复,我又要死了。” 庄锦复,这次我告诉你了。 说罢,她将这玉佩紧紧握在手里。 远处,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那语调有种亲和之感,但那人说话却是着急忙慌的:“苓姑娘,不要死啊!我老妇人腿脚慢,你等等我啊!” 一个矮胖的身躯在眼前晃过,看不清她是如何打破这子午杀阵,只见她扭动着不轻盈的步态,动作灵巧地闯了进来,背起苓术就向外跑,很奇怪,她不御剑也能飞。 苓术伏在她背上,双手搂过她的脖子,有气无力道:“海姑,怎么是你……” 在水嘉湖的入口,苓术看见一个紫衣的身影,她木着一张脸,脚边落着一个歪倒的食盒,里面的饭菜散落一地。 苓术怒极,拼尽全身力气,冲王里赋吼了一声: “滚!” “哎呦,苓姑娘你吓我一跳,老妇人我没做错什么啊,不过听你还有劲儿喊,我就知道你还有救!” 海姑只顾着往前冲,没往下看。 海姑说完,背上的人没声了,海姑又急了:“怎么不说话了?苓姑娘别担心,我带你去找仙尊,找到仙尊就有救了,我腿脚很快的,你撑住啊,千万不要有事,千万要坚持住啊,我们去找仙尊,马上就到了,很快的,就在前面。” “嗯,我们去找仙尊,我们去找……”说完苓术眼前发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