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危职业,禁止死遁》 1、津岛修治 “一年没有使用‘天赋’,绮罗大人身体转好了不少。” 护士合上念完的书,替病床上的青年按摩萎缩的肌肉,宽慰道,“说不定再过半年可以摘下呼吸机呢。” 青年生得精致贵气,眼下乌发凌乱却遮不住优越的眉骨,一双凤眼自眼尾处微微挑起,绮丽而凌厉。 只可惜他全身上下插着管子,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精神好时勉强能通过转动眼球,控制红外线发射器打字,以实现交流。 此刻,青年左侧的屏幕上,光标正一下一下跳动,拼出他想说的话:“如果身体多好转一点,我就能终结战争,保护大家不再受到威胁。” 护士读了神乐绮罗的话,鼻子一酸,眼神黯淡下去。 不,根本没有战争,更没有妄图掠夺资源的侵略者,一切的一切,是那些想要利用绮罗大人“天赋”的卑劣者们精心编造的谎言。 他们骗绮罗大人杀掉的,明明是敌对黑手党—— 护士低头擦拭眼泪,再抬头,勉强对他挤出笑容:“绮罗大人您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警报忽的响了。 实验室的博士破门而入,挤开护士,谎言随口而出:“绮罗,敌人入侵。” 针管扎入皮肤,博士毫不犹豫向绮罗残败的身体注入短暂增幅剂。 “这次你要用掉哪本书?” 神乐绮罗是他们制造出最具杀伤力的战争机器。 他的天赋【文学具象】能够将经典作品中的任意一句描述,以字面意思具象化,没有上限——仿似神降临于人类躯壳,弹指间幻想变为现实。 遗憾的是,每使用一次“天赋”,神乐绮罗的器官就会陷入不可逆转的衰竭潮。 博士特意改造了n病毒提升寄主代谢,这才勉强拖缓了神乐绮罗体内的衰竭。 药剂注入的巨大痛苦使绮罗呻.吟出声,原本惨白的脸颊浮现两团病态的红晕,黑发被汗浸透,黏在颊边。 几分钟后,神乐绮罗艰难回神,回答博士的话:“克劳塞维茨,《战争论》。” 他的天赋是上天的恩赐,也是灾难。 每一句被他选中使用的语句会消失在世界上,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除了绮罗无人知道上下文之间的空白本该填入如何绝妙的文字。 但绮罗无法说出口。 这是禁制。 “战争——” 他吐字的刹那,皇皇钟声自天幕边缘敲响,警告所有人,他是言灵。 即使经历了无数次,但博士在【文学具象】发动的那一刻,仍旧无法控制地紧缩瞳孔,仿佛被恐惧击中,冷汗涔涔。 “——是迫使敌人服从我们意志的一种暴力。” 随着神乐绮罗沙哑的声音响起,印刷在纸张上的文字震荡,融入他的意志,幻化成规则与约束。 他看向屏幕,上面正实时转播基地周围的战斗。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无形的手扼住敌人的喉咙,碾碎他们的膝盖,逼迫他们服从! 行动掣肘。 意志摧毁。 ……短短五六秒,战斗形势彻底逆转,他们赢了。 博士如痴如醉地盯着绮罗因又一次能力反噬的衰败潮而万分苦痛的瞳孔,奖赏般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 “做得好,有价值才有存活的必要,绮罗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孩子。” “谢、谢……”绮罗试图回以微笑,不等一句话说完,他瞳孔涣散,失去意识。 【滴——检测到“神乐绮罗”生命垂危。 滴——检测到“神乐绮罗”求生意志强烈。 滴——检测到“神乐绮罗”苦难中始终保持积极向上、阳光开朗的人格。】 迷蒙之中,神乐绮罗听到一道机械音,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条件满足,“健全人格培养”系统绑定中—— 绑定完成。】 不要擅自给他绑定奇怪的东西! 神乐绮罗努力想睁眼,却一次也没有成功。 【为您匹配目标:文豪野犬-太宰治,咒术回战-伏黑甚尔,名侦探柯南-黑泽阵。 更换目标请于三秒内告知,三、二、一。 目标已锁定。】 还来?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 啊、他记起来了,因为再次使用天赋,n病毒注入的活力被飞速消耗,昏迷前他甚至听到了心电监护仪发出警报声。 【即将进入位面一,文豪野犬。 载入完成。】 怎么就载入完成了? 神乐绮罗猛地睁眼,生气地喊:“好歹听听本人的意见啊!” ——咦? 看清面前的景象,他呆滞地瞪大眼,街道、汽车、店铺;蓝天、白云、还有洒在他身上的……阳光?! 自有意识起,神乐绮罗一直待在培养皿和重症监护室,从未见过实验室外的世界。 他伸手想要捧住光线,这不是监护室顶灯模拟的白日光,而是切切实实从天空,从银河里一颗名叫太阳的恒星不远万里而来,笼罩住自己的太、阳、光! 暖洋洋的,竟然和书里描写的一样。 绮罗开心地蹦跶了两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街上的人都盯着他。 是敌人吗? 他下意识收敛情绪,警惕地扫视人群。 【宿主你好。】 【我是“健全人格培养”系统。如宿主之前所听到的,只要将三名目标培养成阳光开朗的好孩子,作为任务奖励,系统将修复宿主的身体,直至达到能够自由使用天赋的强度。】 “哇——”神乐绮罗不敢置信,毫不犹豫道,“好!” “那么我现在的健康身体是奖励预支吗?”他好奇地问。 【是的。作为束缚,每个世界宿主有且仅能选择一本书作为“天赋”发动范围。 请宿主于五分钟内择定作品。】 【提示:“天赋”在世界一称为“异能”。 由于“文豪野犬”世界的特殊性,系统已自动屏蔽宿主的相关记忆。】 神乐绮罗看着系统投放的目标影像,黑发微卷,小猫似的瞳孔大得惊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 “だざい(太宰)……”舌尖向上,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他念出目标的名字,“おさむ(治)。” “那么就选《洛丽塔》吧。” // 时间来到神乐绮罗进入异世界的第三个月。 系统在第一天为他作完基础说明便离开了,只留下一则任务进度条,显示【阳光值(太宰治):-20/100。】 绮罗那天突然出现在大街上,并疑似精神不正常的行为引起了异能特务科的关注。 短暂接洽后,绮罗连带常识都丢掉的异常失忆,被异能特务科判定为异能觉醒的副作用。 至于登记在册的异能—— 绮罗自述是【文学具象(《洛丽塔》限定版)】,但登记人员小田和也提醒他“世界上没有这本书。” 他接二连三说了几本世界名著,只听小田和也自言自语:“难道是创作灵感之类的无威胁性异能?” 当然不排除纯粹是精神病的可能…… 神乐绮罗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首先,他确定要养一个孩子。 其次,他没有钱。 最后,异能特务科看上去很正规。 “如果我想加入贵公司工作,是否必须具备攻击性异能?”神乐绮罗问道。 “一般来说,是的。”小田和也保守地点点头,他们很缺高武力值人才。 绮罗立刻道:“我打架很厉害!” 他作为战争机器,大脑被写入了人类顶尖格斗技巧。 不过,因为天赋太强拖垮了身体,绮罗至今还没实战过。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应该很厉害。” 小田和也将信将疑:“好吧,那你来和我过几招。” 他站起来松松筋骨:“事实上,我的格斗考核在文职人员中排前三。” 两秒后。 背摔倒地的小田和也一骨碌爬起来,敏捷地拨通上级电话:“报告长官,神乐绮罗疑似觉醒战斗类异能!” …… 在确认异能特务科的正义性后,神乐绮罗加入了异能特务科。 借助异能特务科的情报系统,绮罗找到了太宰治,目前叫津岛修治。 // 津岛宅。 黑发鸢瞳的孩童拿着一小杯水,蹲在花园的小土堆旁。 成群蚂蚁勤勤恳恳地将他撒在周围的葡萄碎搬入洞穴。 一个入口,两个入口,发现了,第三个入口—— 哗啦,水倒灌进去,顺着三个入口将洞穴堵得死死的。 孩童稚嫩的声音听上去冷冷淡淡:“下雨了。” 远处,津岛家的佣人们窃窃私语。 “就是他,当众揭穿了从未听说的丑闻。巫女大人说是能听到人心的恶魔。” “他已经被选为祭祀贡品了,献祭恶魔能获得神明原谅吗。”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老爷准备将悄悄他扔进小船里顺流丢掉,说不定会有好心人捡走。” 黑发孩子扔掉杯子站起来,隔着半座花园,朝佣人们望去。 他的眼睛漂亮得像玻璃珠子,眼神却空幽幽的,深不见底,盯久了令人头皮发麻。 佣人们顿时如惊弓之鸟,遑遑散去。 会客室。 身着西装的黑发青年打开保险箱,钞票规规矩矩地摞满箱子,看得津岛老爷咽了口唾沫。 神乐绮罗板起脸的样子很能唬人,他淡淡道:“感谢津岛家对治的照顾。” “当然,当然!”津岛老爷忙不迭冲佣人招手。 他原本只想扔掉这个令人发怵的次子,哪里知道还有冤大头白白送钱给他。 佣人半拽半提地把黑发小孩扯过来,那是一个宛如人偶般精致的小男孩,与八岁的实际年龄不符,小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神乐绮罗注意到小孩细细瘦瘦的手腕和脚脖子,不开心地抿抿唇。 他蹲下与津岛修治平视,认真地问:“我叫神乐绮罗,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津岛修治转头,黑黢黢的瞳孔看向桌子,一沓一沓的钞票摞起,视线转回,落在青年的西装裤上—— 因着半蹲的动作,神乐绮罗的左膝跪地,裤子被尘土弄得灰扑扑的。 “修治。”小孩子的嗓音清脆,但没有起伏的咬字显得格外怪异。 抛却作为津岛的姓氏,他重复了一遍:“我叫修治。” 得到回应,神乐绮罗弯弯眼睛:“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治成长为阳光下毫无阴霾的孩子。”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全部价值。 绮罗向小孩伸出手,期待地问:“治愿意和我走吗?” 滴答、滴答。 没有回答。 是不喜欢他吗? 绮罗失落地垂眼,补充道:“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可以想办法替治联系喜欢的家庭……” 修治缓慢地眨了眨眼。 明明知道他的名字还要装腔作势问一遍,现在又冠冕堂皇地说着漂亮话。 修治盯着绮罗因无措而微微蜷起的指尖,最终选择将小小的手塞入他温热的掌心。 “好啊。” 【目标阳光值-5。】 2、修治 【目标阳光值-5(-25/100)。】 听到系统提示音,绮罗动作一顿,安慰自己:小孩子警惕心高是好事。 他牵起修治软乎乎的小手,配合小孩的小短腿,一步一个脚印将津岛家踩在身后的影子里。 绮罗是开车来的,路上顺便买了儿童座椅。 在小孩吭哧吭哧爬上去之前,他长手一捞,将人抱了起来:“治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太亲密了——修治下意识后仰,后背却撞上他的手。 “小心。”绮罗怕他后仰倒地,连忙伸手护住,将人塞进儿童座椅。 更不适应了…… 修治的脚尖不自觉撅了撅:“我要叫你什么?” “治可以叫我绮罗。”绮罗替修治系上安全带。 小孩的眼睛乌溜溜,颊边还有婴儿肥,说话时一鼓一鼓,让绮罗的心跟着软成一团。 好想捏一捏……绮罗的手指微动。 不行,才第一次见面要给治留个好印象! 他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 绮罗不知道自己温柔过头的眼神差点让修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 治、治治治。 明明说了叫修治(しゅうじ),为什么总叫他治(おさむ)呢? 虽然他也觉得治更好听…… 修治小声地哼了一声。 讨厌的大人,他偏要叫修治。 【目标阳光值-2(-27/100)。】 绮罗有点懵,看向修治,却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瞧着有些赌气的意味。 他无措地想:是因为对未来的生活感到不安吗? 车子启动,以一个妥善的速度平稳地行驶。 修治环视一圈,发现车内没有任何装饰,通常会有的挂件、摆件都没有。 完全是光秃秃的裸车,甚至没有坐垫,除了他屁股底下的儿童椅,还有驾驶座椅背挂的一把刀。 修治血缘上的父亲津岛同样喜爱收藏刀剑,但和对方特意打造华丽刀鞘的取向不同,绮罗的刀鞘朴素到像是路边随便捡了块木头磨出来的。 修治不禁思考收养他的人的职业……不对,收养要走文件程序,绮罗充其量是带走他的人——那么对方会是单纯的刀剑收藏家吗? 不是的话,按照之前津岛带刀出门,结果被警察逮捕的情况——应当是存在禁刀令之类,禁止危险武器出门的法条*…… 修治瞅了眼绮罗,难道顶着如名字一样kirakira华丽容貌的青年,背地里是个不法分子? 那么带走他的目的呢?实施犯罪?协助犯罪? 总不可能真的大发善心,心血来潮地救助一个陌生小孩。 虽然修治原本就打算从津岛家跑掉来着。 寻常的八岁小孩可能对犯罪毫无意识,但修治很清楚犯罪是被世人厌恶唾弃的事情。 然而他根本不在乎,好人也好,坏人也好,说到底有区别吗? 他不也什么都没做就被盖棺定论地厌恶了吗? 如果绮罗想让他当坏蛋的话,索性试试看好了。 绮罗完全不知道修治小小的脑瓜,思绪正在漫无边际地飘摇发散:“治想先回家,还是先去一趟超市?” 他问完问题,想起自己住的地方和银行卡上空空如也的余额,顿时没了底气。 “抱歉……我忘了。”绮罗窘迫地道歉。 “虽然大言不惭地对治说‘回家’,但实际上我住在异能特务科的宿舍。” “……异能特务科?”修治迟疑,他的认字水平比起普通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 绮罗口中的几个字,拆开来都听得懂,连起来却怎么听怎么荒谬。 简直像是子供向动画片里“超能特攻队”“地球保卫小组”等捏造的东西。 但是绮罗口吻认真,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修治不确定地想,难道是非法组织的名字? “嗯。”绮罗压根没有这种东西不合适说给小孩子听的意识,他解释道。 “异能就是区别于常人的‘天赋’,异能者隐藏在普通人里,数量稀少。 异能特务科则是不对外公开的秘密组织,主要职责是暗中监视异能者,对高危异能者管理监督,一旦威胁到社会运行,必要时进行铲除。” 修治:“……?” 说实在的,他本以为最大的困扰中,一是提防绮罗的不怀好意,二是得勉强自己装成普通小孩。 但他万万没想到,绮罗脑子里竟然没有名为“常识”的神经,完全分不清楚日常与异常。 且不说绮罗不知真假、鬼话连篇地说了一通,就算没有撒谎,听听他说的,“铲除异能者”—— 绝对是杀掉的意思吧? 这种话适合对小孩子说吗? 明明修治才是作为异端被排外的人,而现在他第一次产生“有问题的是你不是我”的恍惚感。 他不禁质疑,异能真的存在吗? 但是圣诞老人和王子公主的童话是虚构这种事情,修治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是骗子吗? 绝对是骗子吧。 而且说出这种话,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回应? 麻烦,麻烦死了。 修治小脸绷得紧紧的,才答应对方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开始后悔了,还不如他自己一个人从津岛家溜掉。 【目标阳光值-3(-30/100)。】 【目标阳光值-2(-32/100)。】 接二连三传来阳光值下降的提示。 神乐绮罗迷茫,神乐绮罗沉默。 他、他哪里做错了吗? 顺着他的话,修治面无表情地问:“绮罗的工作是铲除异能者吗?” “暂时不是。”捡起自己碎了一地的心,绮罗一五一十地回答小孩的疑问,“三个月前我刚刚入职异能特务科,暂时没有接触到这方面的工作。” 经过几次评定,绮罗的武力值被列入异能特务科第一梯队。 虽然常出外勤,但是高危异能者极其少见,更多是压制或者疏导刚觉醒、无法自控的异能力者。 “政府里反对异能特务科的人不少,科室人手不够,我的工作经常需要与政府借调过来的杀手组队。”他简单介绍道。 按理来说,绮罗应该先接触几个月的文职工作,确认可靠性再进一步分配。 但绮罗的文书工作实在是太烂了,烂到让他写报告简直是给本就缺人的科室火上浇油。 长官忍无可忍把他赶去外勤,竟然发现效率意外得高。 “治刚刚注意的这柄刀就是政府的杀手之一福泽谕吉送我的。” 绮罗的话让修治心里一紧,明明他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就被注意到了,而且—— 是在警告他吗? 车被分毫不差地停进车位正中间,拉手刹,熄火。绮罗摘下刀递到修治跟前。 他抚了抚朴素无华的刀鞘,拇指轻轻拨开刀镡,噌——打刀出鞘,发出轻微嗡鸣。 冷兵器独具的威慑力淡淡铺开,美得锋利。 修治呼吸微窒,眼睛睁得溜圆,和津岛收藏的锈迹斑斑,砍不动菜的刀不一样,这是作为武器的刀! “谕吉是超级厉害的剑士!”见小孩猫猫似的睁大眼睛,绮罗觉得可爱,自然而然地把刀递过去,“治想摸摸它吗?” 修治瞅了他一眼,小幅度点点头,食指自觉绕过亮晶晶的剑锋,戳了戳刀背和刀身。 金属冰冰凉凉的温度传过来,冷得修治轻呼一声。 绮罗忍不住自荐:“我的体术也很厉害~治想学的话……” 忽然,余光里的天空呈现出异样的颜色。 他警惕地眯起眼睛,扭头看去。 遥远处,一道黑红色光束悄无声息,冲天竖起,直贯天地。 光速大于音速。 是爆炸。 绮罗瞳孔紧缩,无意识呢喃道:“战争……敌人入侵了吗。” 几乎是看到这道磅礴能量的同一瞬,他条件反射动作起来。 两手分别撑在座椅和方向盘上,绮罗以极为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折叠身躯,蓄力,像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爆发,他一脚踹上副驾的车门。 金属制的厚重车门被整扇蹬开,在水泥地上足足滑行了十来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绮罗一手抽刀,一手抱住小孩,朝建筑物奔去。 太快了,修治来不及从他一连串丝滑的动作回神,下意识搂紧绮罗的脖子。 街道上,无数行人驻足抬头,注意到他们奇怪的样子后,修治跟着仰头看天。 黑红色蘑菇云在视网膜中炸开,静谧无声。 绮罗一个翻滚,护着小孩躲到收银台后的下一秒,爆炸冲击的余波、震破鼓膜的音浪,后知后觉横扫过整个横滨。 世界像是被神明按下暂停键,陷入死一般寂静。 紧接着,尖叫声、哀嚎声轰地炸开。 “啊啊啊啊啊——” “滚开!别挡路!!” 无数人疯了一样涌进街道两边的店铺避难,超市尤其是重灾区。 当第一个人朝粮食和医药品的货架冲去,人群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叫嚷声、咒骂声连成一片。 修治盯着眼前宛若末日一般的场景,忽然重复了一遍绮罗的话:“战争。” “嗯。”绮罗低低地应道。 刚开始,他以为这是个和平的世界,人们安居乐业,不需要像他的世界一样,为了击退敌人最大化利用资源。 但加入异能特务科后,他被告知战争从未停止,只是不在横滨,据说在一片名叫太平洋的海域,并且已经进入了尾声。 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生存——从绮罗出生开始,博士就是这么教导他的。 而现在,他低头,额头轻轻地碰了碰修治的脑袋,呢喃声宛如祷告:“我是因为治而变得有价值的。” 盯着近在咫尺纯黑如墨的瞳孔,修治发现青年的气势变了,平静海面之下波涛开始汹涌,随时准备吞噬什么。 听到绮罗呓语般的话,修治迟钝地眨眨眼。 什么是…… “因为他才变得有价值”? 绮罗温柔地笑笑,没有解释他的疑问。 修治挪开视线,这才发现不理智的人潮唯独绕过了他们。 他看看打刀,又看看绮罗面无表情时格外冷酷的神色,一种奇异的安定感悄悄冒头。 手机响了。 修治看了一眼绮罗,确认对方同意后,他扒拉开绮罗的衣服,摸出里袋的手机,按下接听键,并将手机举到绮罗耳边。 小田和也:“检测到爆炸由异能波动导致,疑似出现高危异能者,绮罗你在哪里?” 电话离修治很近,听清电话里的“异能”二字,他一惊。 世界上真的有异能?竟然不是玩笑吗?! 等等,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孩? 难道他也有异能?难道他很早就被监视了? …… 修治垂下眼,遮住不断变幻的神色。 绮罗回答小田和也:“今天我申请了休假,正和治一起在超市。” “休——对,你在休假。”小田和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懊恼。 “治……‘津岛修治’是吧?我知道你拼命加班都是为了这个小孩。 但是很遗憾地通知你,休假结束了。 高危异能者事关重大,警察和军警已经全部出动维护城市秩序,长官紧急向政府申请借调人手。 总之,你现在找个人照看一下他,然后立刻赶到我发给你的坐标地点,和政府方面的人会和。 两个你都认识,福泽谕吉、福地樱痴。” 3、修治 拼命加班—— 原来神乐绮罗表面上随手阔气甩出几百万円,背后居然在勤勤恳恳地当社畜吗? 修治听到电话那头的用词不禁觉得好笑。 听了小田和也的嘱咐,他做好了会被绮罗随便找个人托付的准备。 修治尖尖的下巴搁在绮罗肩头,头一歪,挤出软乎乎的脸颊肉。 要不要趁机跑掉呢~ 小田和也的提议叫绮罗忍不住皱眉,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随后他对修治做口型“挂掉电话”。 小孩依言照做。 所以果然要丢下他了吧。 修治撑着绮罗的肩膀直起身,正要观察超市的格局,下一秒,一只手在后背轻轻按了一下,示意他趴回肩头。 修治不解:“绮罗不把我放下吗?” 绮罗听了,以为小孩希望被托付给别人,心啪挞一下,又碎了。 他委屈地说:“难道还有人能比我更好地保护治吗?” 修治张张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绮罗根本没在同一个频道上。 这种时候竟然在执拗地纠结谁更厉害,而且生气了……这家伙是笨蛋吗? 修治内心的小恶魔一个没控制住,跑了出来。 他拖长音调,小奶音怪声怪气:“怎么会呢,绮罗最、厉、害、啦——” 然而令修治失望了,神乐绮罗不仅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还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小恶魔修治被迫收回角角:“……” 绮罗笨蛋! 确认爆炸的余波过去后,绮罗离开超市,首先把小孩妥善安置在儿童座椅上。 “啊、脏掉了。”因为车门被踹掉的关系,爆炸掀起的尘土在儿童座椅上蒙了薄薄一层灰。 绮罗用西装袖子擦得干干净净,再把修治放了进去。 回到自己的驾驶座倒是毫不在乎,一屁股坐上去,蹭了一身灰。 修治坐在叙利亚战损版马自达上,往左一转头,满面的风糊到脸上,头发全都吹到嘴里,他唰地一下扭了回来。 糟糕透了。 按理说事态紧急,绮罗应该风驰电掣赶往集合地点,但他偏偏遵守着交通规则。 在一片混乱的路口,处于巨大恐慌下的司机丝毫不顾红绿灯,只想疯了一样逃离这个城市。 只有绮罗,乖乖在红灯跟前停下了。 砰! 马自达左侧两辆车正面相撞,浓烟四起。 修治无语,扭头看向不紧不慢的绮罗:“你是认真的吗?” 绮罗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当然,非战时状态下要遵守规则。” 言传身教,他要给治做遵纪守法的好榜样。 相撞的两位司机下车,恶狠狠地吵起架,一股脑地冲对方宣泄负面情绪,辱骂声不绝于耳。 绮罗看看小孩纯粹的眼神,忍不住皱眉。 红灯还有四十秒。 他反手抽出打刀,巧劲一甩,长刀插入两人之间,险险割断一缕发,直直没入车门。 争吵声瞬间停了,车主们不约而同惊恐转头,修治几乎听到了脖子僵硬的嘎吱嘎吱声。 “下午好,请不要在我家小孩面前说脏话。还有,麻烦把我的刀还给我,谢谢。”绮罗微笑打招呼,礼貌满分。 “哈、”修治笑了。 最后一句绝对是嘲讽吧! 车主看向副驾上的孩子,和明显被暴力拆卸掉的车门…… 抢、抢劫犯吗,还是偷车贼?! 他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拔出刀。 刀身死死卡在车门里,他用力拔了好几下堪堪拔出来,战战兢兢双手奉上。 车主瞪了眼另一个呆愣中的车主。 混蛋,这种程度不是他们能惹的! 见对方仍没动作,他索性上手按住对方的脑袋,狠狠弯腰道歉。 “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绮罗满意地点点头,安慰他们道:“请放心,刚才的爆炸不是敌人来袭,只是——”异能。 绮罗咽下异能二字,换了种说法:“总之不是战争,说不定只是恐怖袭击。” 车主的表情更加惊恐了:“恐、恐怖袭击?!” 绮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总之请不用担心,恐怖分子我会全部镇压。” 车主的眼神幽幽滑到兴奋到翘脚脚的修治身上…… 带着小孩子镇压恐怖分子?见鬼的精神病! “哈哈、”车主尬笑两声,“加油。” 他瞥了眼一脸纯真的修治,不禁感叹:可怜的小孩。 “谢谢,我会加油的。” 红灯过了,绮罗一脚油门离开。 修治看着仿佛身处另一次元的绮罗,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 绮罗是比他更格格不入的,不会读空气的超级大笨蛋! 不对,他才不是笨蛋,他是聪明蛋。 “治在笑什么?”绮罗疑惑。 说起来这是他接到小孩后见到的第一个笑容呢,可爱、好想拍照留念…… “绮罗的刀术好厉害。”修治笑得胃疼,敷衍地扯了个借口。 绮罗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我的天赋可是最——” 啊、现在【文学具象】限定在一本书里,不能说是天赋最强的了。 修治:“最什么?” 绮罗鼓鼓腮帮子,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说:“以前是最强的。” 可惜了他在治心里英明神武的形象,现在毁了。 (修治:倒也没有过。) 集合点是爆炸边缘一百米处。 面前的场景极为恐怖,放眼望去,爆炸夷平了四五条街区,凭空炸出一个直径一千多米的洼地。 地面上的建筑物彻底消失,连残渣都看不见,徒留土地丑陋地赤.裸着。 绮罗停车,佩戴好打刀,向小孩张开双手。 修治自觉地搂住他的脖子,小小一只窝在绮罗怀里。 “谕吉、福地先生。”绮罗向两人打招呼,随后向修治介绍,“这两位是隶属政府非常厉害的杀手。” “绮罗、”福泽谕吉转身,看到坐在神乐绮罗臂弯里的修治时,声音一顿,眉头一皱,“这个孩子是?” 他知道异能特务科一直想收容超强异能者,以备不时之需。 但再怎么说让一个孩子过来…… “嗤、太不像话了。”福地樱痴冷哼,“难道信不过我和福泽吗?” 绮罗迷茫地眨眨眼,虽然没听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下意识否认道:“啊、不是的,治是我今天刚养的孩子。” 福泽、福地:“……” “神乐绮罗。”福泽谕吉板着脸。 “是!”绮罗一个激灵立正,谕吉竟然叫了他全名! “这是任务,你抱着孩子,万一出现状况孩子的安全问题怎么办?”福泽谕吉严肃地说明利害关系。 他和绮罗很投缘,所以才会托刀匠为对方锻刀。 几次搭档下来,福泽谕吉心知绮罗极度缺乏常识。 不、与其说是常识,不如说对世界的认知与旁人大相径庭。 绮罗认真地思考福泽谕吉的话,紧接着提出异议:“但是最重要的人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对吧?” 福泽谕吉闻言颔首。 是这个道理。 “所以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比我、谕吉和福地先生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绮罗斩钉截铁地说。 “……”福泽谕吉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绮罗盯着修治的乌溜溜的瞳孔,认真地同他保证:“治不要担心,有敌人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全部杀掉——嗷、谕吉!” 福泽谕吉忍无可忍,拿起剑柄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怎么可以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诶——”绮罗委委屈屈地蹙眉,“原来不能说的吗?” 福泽谕吉深呼吸,明明养小孩的是绮罗,他却产生自己替绮罗操心的错觉。 “当然不可以。” “但是从小博士就教导我要把敌人全部杀掉呢。”绮罗小声嘀咕。 福泽谕吉没听见:“嗯?” 修治听得一清二楚,诧异地瞄了他一眼。 虽然短短半天足够窥见绮罗与普通人的不同,但出格到这种地步……远远出乎了修治的想象。 以这家伙的成长环境,究竟怎么精准避开犯罪道路,加入正规单位的? “我知道了谕吉,下次会注意的!”绮罗认错态度良好。 福地樱痴瞥了眼神乐绮罗,他只和对方见过一次,更多是从福泽口中听闻“绮罗如何如何”。 老友口中的绮罗是个极有天赋且心思纯粹的人。 今天一看,确实挺纯粹的,纯粹得有些障碍了。 “福泽,你和绮罗从右边探查,我往左边。尽快围绕爆炸边缘探查一遍后朝中心会和。”福地樱痴一锤定音。 福泽谕吉点头,神乐绮罗在某些方面格外固执,恐怕不愿意放心将小孩交给别人。 源一郎非常强,而他和绮罗再不济也能分出一个人对抗敌人。 他自己的武力值自不用说,绮罗的体术和战斗神经强悍到令人发指,再加上青年对痛觉的忍耐度——高到就像没有痛觉神经一般。 神乐绮罗简直为战斗而生。 修治惊讶地瞅瞅福泽谕吉:竟然连看上去最难搞的家伙都同意了绮罗的乱来。 神乐绮罗嘱咐:“治抱紧我哦。” 修治点点头,反正不会比缺了车门的副驾更危险了—— 下一秒,神乐绮罗宛如冲出枪膛的子弹,猛地飞了出去。 修治余光瞄了一眼,旁边的银发剑士同样以非人类的速度奔跑着,脸不红心不跳。 “……” 他默默收紧双手,任由风糊在脸上。 这个速度确实要抱紧没错。 三人途经之处死寂一片,根本没有值得停留探查的东西。 光秃秃的黄土地,连只老鼠都没有,更别说敌人了。 “去爆炸中心。”福泽谕吉不动声色向前一步,将他们掩护在身后。 “嗯。”神乐绮罗应道。 越靠近中心,尚未散去的异能愈发清晰。 “爆炸过去至少二十分钟了,残余的能量都有这种程度的威慑力吗?”福泽谕吉脸色凝重。 神乐绮罗感叹:“努努力可以毁灭城市的地步……是敌人的话就麻烦了。” 即使是他也没办法夸下海口保证能挡下呢。 注意到小孩从刚才开始一言不发,绮罗立刻登登登后退,离大坑远远的。 他紧张地问:“是不是太近了,治有哪里不舒服吗?” 修治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看到了—— 附着在龟裂大地上的无实体物质。 根本用无法科学解释的东西,除了神乐绮罗说的异能。 是真的。 目前为止绮罗对他说过的话,从异能到听起来就不对头的所谓特务科。 不是谎言,不是玩笑,每一句都是真的。 【目标阳光值+2(-30/100)。】 修治回答:“没有不舒服……” 视线从黑红色的能量上挪开,他看向神色关切的绮罗,对方漆黑的瞳孔里照映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光怪陆离的、将异常视为日常,能够容纳他的地方。 【目标阳光值+5(-25/100)。】 4、修治 直到福地樱痴和他们在爆炸中心碰头,简单交流之后,双方都没有发现异样。 “这就是爆炸原点了。”福地樱痴看向仍旧弥漫着黑红色能量的大坑,“真是嚣张的家伙。” 他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残余异能仍旧散布着恐怖的威压。 这一片上空看不到一片云,更别说鸟兽经过。 爆炸将所有痕迹夷平磨灭了。 福泽谕吉见绮罗思考着什么:“绮罗?” “唔、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实验出了意外控制不住的后果……”绮罗歪歪头。 “实验?”福地樱痴失笑。 太天真了,人们对异能的认知尚浅。 连最了解异能的政府都没办法解剖出异能来源,更别说实验了。 “哼,在嘲笑我吗?”绮罗不服气地说,“虽然福地先生是政府顶尖杀手,但秘辛这种东西,出意外才会派杀手处理。除此以外只有大权在握的人才能接触到。” 就像绮罗的存在原本是最高秘密。 直到某一次他使用天赋时没收住,家族其他人这才知道“绮罗”是他的名字,而不是新型武器的名字。 虽然实际上好像也没差。 说白了现在的福地樱痴、福泽谕吉,只是政府维护统治的工具里,比较趁手的两把武器而已。 连刚进入异能特务科的神乐绮罗,自由度都比他俩高一点。 至少异能特务科拥有相对独立的话语权,特殊情况甚至可以拒不执行政府的命令。 福地樱痴冷哼一声,无法反驳绮罗的话。 神乐绮罗四下扫了一圈,这片一眼看穿的地界实在没有更多可以探查的东西了。 “总之我们一无所获,不过我记住这道能量了,下次再见会认出来的。” “既然如此解散吧。”福地樱痴利落地说。 他自觉与神乐绮罗相性不合。 而且战争后期,原本筹备求和的政府中鹰派势力又抬头了,上层暗地里有意向暗杀一批冒头的鹰派官员,他和福泽被下令时刻待命,没有更多时间能浪费。 回到集合点,福泽谕吉注意到绮罗的车子缺了一边的门,他皱眉:“被袭击了吗?” “这个啊——”绮罗不好意思地说,“当时看到异样的天空,还以为是炸弹来着,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抱着治冲进了建筑物。” 看着绮罗战损版的车,福泽谕吉一阵无奈。 没遇见敌人却先把自己车拆了? “谕吉放心,还能开啦。”绮罗笑眯眯地同他们挥挥手告别,“谕吉最近很忙吧?要注意休息哦。福地先生也是,再见。” 修治歪了歪脑袋,也学着绮罗举起爪爪:“拜拜~” 福泽谕吉顿了顿,生疏地向小孩挥挥手,看得福地樱痴哈哈大笑,拍拍老友的肩:“福泽,表情放松一点!” 绮罗拆下儿童座椅,重新安置在更为安全的后座。 得益于军警的全面出动,整座城市的秩序初步安定下来。 忽视三步一哨岗,五步一警戒的情况。 绮罗找到一家营业中的商场。 “宿舍只有一张床,治想一个人睡的话我们可以换成上下铺,或者我搬去客厅。” 绮罗率先走到家居店,对着花花绿绿的被子挑晕了眼。 修治看了眼自然而然把他放到第一位的绮罗,既无法理解,也不能适应,但他确实喜欢一个人睡。 “上下铺。” 买完新床,绮罗提出新的问题:“治喜欢什么颜色的被子呢” 修治看得眼花缭乱,最后胡乱指了一床没有卡通印花图案的。 逛了大约一小时,买完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修治长吁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他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讨厌逛街。 “接下来我们去挑治的衣服吧~”绮罗脚步一转,拐进一旁的儿童服装店。 修治:“……” 小孩子的体力弱,当绮罗心满意足地结账时,修治早已趴在他肩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听到耳边清浅的呼吸声,绮罗偏头,看到治长长卷卷的睫毛像只小蝴蝶,随着呼吸颤颤巍巍地起伏,他的心脏一下子被击中了。 绮罗无法准确描述,总之不是使用异能后心脏咻地衰竭的那种击中。 是更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 “抱歉先生,卡里余额不够。”店员无奈打断他。 “……换这张吧。”绮罗默默掏出信用卡递给店员。 他忘记他已经把所有工资取出来用掉了。 糟糕,必须得快点赚钱了。 听到动静,修治揉揉眼睛,晕晕乎乎地看向他。 绮罗眉毛耷拉下来,“对不起让治陪着我受苦了呜呜呜……” 修治啪地一下转头,确认收银台上堆成小山、多到不得不由商家配送的东西都是绮罗买的—— 他满头问号,短短几十分钟绮罗的脑筋又转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毫无节制地购物导致存款告罄”这种事情,绮罗才不会和小孩说呢。 “我要好好工作了。” 车子启动前,绮罗忽然宣告般说道。 修治:不,你一直都有好好工作。 理解不了绮罗的脑回路,他决定不理解。 修治看向窗外,异能特务科建在近郊,途径密集的建筑物渐渐变得稀稀拉拉,时不时路过一小块田地。 因为战争,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拨不出经费管理。 杂草越长越高,差不多窜到膝盖的位置。 遥遥的,修治看到草丛某处晃了晃,一团黑乎乎的人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失败了。 “有人。” 随着修治的声音,神乐绮罗踩下刹车。 一个黑长发的人倒在草丛里,身下流出的血染红了周围的草地。 绮罗下车,从后座椅子下摸出医药箱。 修治在他弯腰时,抓住一缕黑发,轻轻拽了拽:“绮罗,我也想下车。” “好哦。”绮罗应下,还没来得及把修治从儿童座椅里抱出来。 小孩便扶着他的肩膀几下爬到他怀里,熟练地找到位置。 修治懊恼:啊、今天被抱了太多次不知不觉习惯了。 没发现修治的小脾气,绮罗眨了眨眼,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超棒! 他不自觉勾勾唇角。 走到黑发男人身边,修治忙不迭从绮罗怀里跳下来,迈着小短腿好奇地凑过去,蹲在伤员旁边。 一地的血散发浓重的血腥气,他嫌弃地皱皱鼻子,好臭。 “没有伤口。” 绮罗简单检查了一下,认同道:“的确呢。” 伤员除了嘴角断断续续溢着血,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伤口。 修治:“119?” 绮罗跟着在小孩旁边蹲下:“嗯,先看看能不能确认身份吧。” 男人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大约垂到胸口,发尾微微卷着。 绮罗伸手,想要拨开他脸上的头发比对身份。 在触碰到的前一秒,原本昏迷得死死的男人本能般睁眼,异能蓦地爆发,无差别袭来。 修治鸢瞳中倒映出黄色的能量,瞳孔微缩。 又是异能! 视线朝绮罗的角度微微偏移了一瞬,虽然对方没有明说普通人是否看得见异能,但修治猜测不能,否则异能者没那么容易隐藏。 而自己看得见,是否说明他也是异能者? 神乐绮罗收养他果然有这方面的考量吗? 那么如果他一直假装没有异能呢,会被抛弃吗? 鸦羽般的眼睫垂下,修治遮掩住一瞬间掠过的种种思绪。 绮罗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孩的小心思,他条件反射捞起修治,牢牢摁在怀里。 他纵身后跳的同时反手抽出打刀,身体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袭来的异能。 获得喘息的当口,绮罗不退反进,瞬间逼近男人,刀口压上对方的大动脉。 只要再往前一寸,男人就会身首异处。 “你是谁?”绮罗冷声问道。 对方似乎并没有清醒,瞳孔兀自睁着,没有焦距,大约三五秒,渐渐有了色彩。 “咳咳咳、”剧烈又破碎的咳嗽声不断,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大口大口从黑发男人的喉间涌出。 修治:“这个情况不能拨打119了。” 119过来看到持刀意图行凶的绮罗,第一件事恐怕不是救人,而是反手拨打110。 他自己好说,反正正常人只会怀疑他是不是被挟持了,绮罗就麻烦了。 “是的。”绮罗点点头,“治想得很周到,危险的异能力者不能让普通人贸然接触。” 修治:想多了,他真没考虑这个……而且、 他瞥了眼神色如常的绮罗。 自己几次刻意表露了不符合年龄的异常,对方却像压根没看到一样。 真是的,完全搞不懂这家伙,故意装出来的吗? “绮罗要救吗?”修治问道。 他忽然意识到对方与自己一开始的猜测大相径庭,不仅不是犯罪,甚至可能是正常意义上的好人。 “当然要救,前提不是敌人——”绮罗警告般地将刀尖轻轻下压。 锋利的刀锋划破肌肤,一抹鲜血沿着刀身蜿蜒而下。 修治:唔……好像不是彻头彻尾的好人。 他继续问:“如果是敌人呢?” 绮罗毫不犹豫:“那就杀掉。” “啊、对不起!”绮罗忽然睁大眼睛,有点无措地说,“谕吉说不可以在小孩子面前提杀来着!” 修治:“……” 误会你了,这种程度的天然是装不出来的。 “咳咳、”恍恍惚惚听了全场的黑发男人艰难地爬起来,抹掉唇边的血,欧洲人深邃的眼窝显得他分外憔悴。 “真抱歉……恐怕我没办法回答阁下的问题……”他说完一句话喘息了一会儿,“我只记得我的名字、以及发生了爆炸……” 绮罗:“名字。” 男人瞥了眼手里攥着的帽子,上面绣着“lan…”,后半截在爆炸中模糊不清。 他顿了顿,开口道: “兰堂、我叫兰堂。” 5、修治 “失忆的异能者吗——”绮罗心说这个我熟悉。 他当初就是按照失忆异能者的情况被异能特务科从大街上带走的。 注意到神乐绮罗终于有动脑筋的迹象,修治眯了眯眼,尝试推测对方的思维模式。 失忆,所以无法确定立场。 在敏感时期宣称自己失忆,尤其可疑。 修治好奇:“绮罗要怎么做呢?” 如果是他,就先旁侧敲击,询问黑发男人对爆炸的记忆;再保证对方行动力的基础上,放虎归山,跟踪动向…… “唔、”绮罗思考。 修治竖起耳朵。 “果然还是上交异能特务科吧。”绮罗斩钉截铁地说。 ? 所以完全不分辨兰堂是否说谎,并且对“疑似在异能爆炸中存活的异能者”——这个摆在明面上的疑点毫不在乎吗。 修治再一次陷入沉默。 虽然交给异能特务科是最简单正确的选择啦……但他总觉得不得劲。 说白了,一个谜题摆在眼前,当修治的好奇心被勾起跃跃欲试的时候,绮罗看也不看地路过了。 被短暂遗忘的兰堂踉踉跄跄爬起来,好几次差点倒下去。 “请上车。”这么说着,绮罗仍旧警惕地看着他,牢牢地护住怀里的小孩,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甚至兰堂当试图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绮罗开口:“抱歉,后座是我家小孩的位置,麻烦兰堂先生坐副驾吧。” 兰堂费力地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皮,沉坠坠地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 “好。” 修治:“……” 这家伙但凡有多余的力气,绝对会先干掉神乐绮罗。 看到缺了车门的副驾,兰堂深刻地怀疑神乐绮罗的险恶用心。 不系安全带的话,一个转弯他就被甩出去吧? 兰堂瞥了眼安全带,想抬手,但实在没有力气了。 余光里,神乐绮罗正在专心安置小孩,没有注意到他。 兰堂:要不他还是下车吧。 与其说是被救助,不如说是他在这个男人刀下拼命自救啊! 毁灭吧,真的。 可喜可贺,在踩下油门前,绮罗终于发现了伤员没系安全带的问题。 兰堂抬了抬眼皮,绮罗精致的侧脸在视野中分裂得影影幢幢,越凑越近,左脸几乎擦过他的鼻尖。 太近了。无法忍受。 兰堂的报复心不合时宜涌上来,指尖微微动了动,他逼出最后一丝力气。 【彩画集】毫无预兆出现,亚空间成功禁锢住绮罗细细一段脖颈。 修治倏地睁大眼,下一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不行,不能被发现他看得到异能。 气氛陷入凝滞。 神乐绮罗眼珠偏转,视线从安全带横移到黑发男人的脸上。 与修治跟前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他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说:“兰堂先生。” “嗯哼、”兰堂从鼻尖艰难哼出一道气音。 他发现讨人厌的青年和讨人厌的小孩瞳孔颜色如出一辙,是乌幽幽的黑色。 “兰堂先生执意袭击的话,我只能将兰堂先生归作敌人杀、”绮罗顿了顿,又忘了,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这个字。 他改口道:“将你视作敌人干掉。” 兰堂牙齿战战,失血过多的人体组织使他如坠冰窟,几乎听不清眼前开阖的双唇说了什么。 “冷……”他本能地呢喃。 绮罗注视了一会儿,确认兰堂并没有攻击意向后,他叹了口气。 “真是没办法,请拜托至少在这种时候不要撒娇了吧。” 修治看看神乐绮罗脖子上的亚空间,又看看伤员即使神志不清也要反抗绮罗的坚强模样。 他默默咽下嘴边的话,刚才替绮罗担忧了一秒是他的错。 兰堂,你才是最可怜的。 神乐绮罗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兰堂身上:“可以了吗,兰堂先生?” 衣服带着绮罗的温度,暖乎乎的。 兰堂的意志率先投降,他迷迷糊糊往衣服里缩了缩,【彩画集】因体力不支消散。 “看来是可以了。”绮罗成功替他系上安全带。 三人一路平稳地驶回了异能特务科。 小田和也,在超市给绮罗打电话的人,也是最开始负责登记异能的人,现在是绮罗的搭档。 从他口中知道了捡到兰堂的经过后,小田和也拍拍他的肩膀:“不愧是绮罗,这样毫无头绪的事件也能抓到嫌疑人。” 啊? 什么嫌疑人? 小田和也忙着叫来医疗队带走兰堂,没发现绮罗懵懂的眼神。 “这位就是津岛修治吧?”小田和也笑眯眯地向修治打招呼。 “没有津岛。”绮罗认真地纠正他。 “啊?这么快就决定改姓了吗?”小田和也理解错误,惊讶道。 “只是没有津岛啦。”绮罗牵着修治下车,“治,小心脚下。” “不是修治吗?怎么又叫治了?”小田和也听得云里雾里。 “对了,我听说车门是绮罗自己踹坏的,车损不能报销哦。” 绮罗哼了一声,“不报销就不报销,反正——” 他说着说着看向乖乖握着他手的小孩,想起加班费已经花光了,顿时底气全无。 “……反正我可以加班。”他小声改口。 小田和也耳朵尖:“老是加班没办法好好陪伴修治吧。” 像是被一道雷劈中,神乐绮罗僵在原地。 对哦,他加班的话治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宿舍了。 不行不行,这样完全是糟糕的大人啊! 但是不加班要怎么挣更多的钱? 小田和也拍拍石化的神乐绮罗,安慰:“这次任务紧急,不用写报告,种田长官正在办公室等你呢,快去汇报。” 他看了眼绮罗牵着的小孩,补充道:“不用担心修治,我会照看。” “真的吗,不用写报告?!”神乐绮罗眼睛一亮。 他跑向大楼,不忘回头和修治挥挥手。 “治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看着神乐绮罗急急忙忙的背影,小田和也失笑:“这不是完全没长大嘛。” 余光瞥到安静的修治,小田和也的笑容渐渐淡去。 想起从绮罗电脑上调出来的文件《关于津岛家是否适合治生活的调查》,他发愁地挠了挠头。 明明是连任务报告都写不好的人,竟然写了两万字的总结分析。 说明在养小孩这件事上,绮罗是认真的。 但是介于对方的心理情况和工作的特殊性质,他得怎么和绮罗说明,修治不适合养在异能特务科? 最终,小田和也决定先从修治入手。 只要说服了小孩,相当于说服了神乐绮罗。 小田和也双手撑膝,弯腰看向黑发小孩:“修治喜欢绮罗吗?” 目睹他变脸的修治琢磨了一下小田和也的话。 喜欢嘛倒也算不上。 不过神乐绮罗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就是了。 会一五一十向他解释异能、特务科、敌人的……除了神乐绮罗绝对没有第二个。 想到这,修治轻轻应了一声。 “嗯。” 闻言,小田和也松了口气,听上去只是一般般喜欢的样子,那真是太好了。 他苦恼地说:“说实话绮罗和我说要养个小孩的时候,我以为他又在说胡话……” 结果行动力超强地加班、短短三个月把人带了回来。 修治若有所思:所以找到并带走他的行为,单纯出于神乐绮罗的个人意愿? 那么就能排除异能特务科怀疑他有异能的情况了。 不过,这个“又在说胡话”的“又”字是怎么回事? “修治,很抱歉。绮罗的状况不是适合陪伴你成长的类型。” 小田和也想到津岛家的情况,看了眼内向不爱说话的小孩,叹气道:“不过津岛家确实不能回去,我替修治联系更好的收养家庭好吗?” 修治听完,第一反应不是他果然要被送走了,而是神乐绮罗那个笨蛋知道这件事吗? “为什么?”他问道。 听小田和也的语气,好像不是因为异能和工作性质的问题,而是绮罗本身有哪里不对。 小田和也哪儿知道他措辞上的细微差别会被修治发现。 他自然而然地用哄小孩的口吻道:“因为绮罗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照顾修治。 新的家庭会有新的爸爸妈妈,我会认真审核,保证他们对修治很好。” “……”好烦,无法正常交流。 修治闭了闭眼,无语中带点愠恼,“我的意思是神乐绮罗自身有什么问题?” 小田和也愣了愣,他隐约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很奇怪。 没多想,他在撒不撒谎之间纠结了一下,介于并不觉得修治听得懂,索性说了实话。 “绮罗有妄想症和轻微精神分裂的迹象。” 三个月前,他负责绮罗的入职背调时—— “你说你来自战火纷飞的世界,面临家族存亡,异能是具象化文字,但是你背过的书在横滨一本都找不到?” 对绮罗的自述,小田和也深感荒谬,但青年超认真地点点头。 “是。” “那你能展示一下你的异能吗?”考虑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小田和也试探地问。 神乐绮罗晃晃脑袋:“不能,因为每句话都是一次性的,而且异能的后遗症很严重。” “这样啊……” 小田和也一一检索他口中的名字、地点和书籍目录,一无所获。 “……我们去医疗队走一趟吧。”他收回世界之大的想法,斟酌着补充,“别担心,是入职体检。” 经过简单检查和测试,医疗队给出结论—— “实验品的通病。” 医师进一步解释: “实验室不会花时间过多时间在实验品上。 侥幸从实验室逃出来的人,普遍对世界没有正确认知,人格偏激极端占绝大多数,像他这么阳光积极的反倒罕见。” “但与此同时,神乐绮罗相对健康的人格,极有可能通过塑造幻想世界,借此达到将无法承受的痛苦从记忆中剥离的目的。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小田和也呼吸微窒:“所以你的意思是……” ——“妄想症和略微的精神分裂。” 医师的鉴定结果从小田和也口中说出,话里的两个词把修治砸懵了。 谁有病? 神乐绮罗。 什么病? 精神病。 修治满脑子问号。 难道异能是妄想?不不、他确实看到了特殊的能量场。 总不能他也是妄想症吧? 正巧这时,完成述职报告的神乐绮罗,像只摇着尾巴的金毛,欢快地跑了过来。 小田和也连忙嘱咐发蒙的小孩:“如果绮罗提到天赋、博士还有一些不存在的书,修治就假装知道地点点头好不好?” 修治:“……” 不巧,他已经全听过一遍了。 小田和也继续道:“这是我和修治的小秘密,不可以告诉绮罗。” 话音刚落,神乐绮罗一个急刹车停在两人跟前: “治,还有和也,我回来啦!” 小田和也收敛眼中的担忧,一秒改变神色,开玩笑地锤了他一拳。“什么啊,我已经变成附带的那个了吗?” 修治仰头看向神乐绮罗。 回到异能特务科,对方身上最后一丝稳重也消失了。 此刻,黑发凌乱地缀在绮罗颊边,盯着他的双眸亮晶晶的,朝气又蓬勃。 令修治不禁怀疑—— 这样的人,真的有妄想症吗? 6、修治 关于同事背地里诽谤绮罗妄想症这件事,当事人目前毫不知情。 述职回来的绮罗莫名雀跃,小田和也对此十分纳闷:“绮罗下次写报告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而不是苦着脸十分钟憋五十字,其中包括标题。 “才不要。”提到文书工作,神乐绮罗嫌弃地皱皱鼻子,“是因为我的财政危机成功解决了。” 小田和也更不解了:“这么短的时间只来得及见种田长官,总不能是他帮你解决的吧?” 神乐绮罗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什么!”小田和也夸张地抱头,“不不不、就算是绮罗,只给你一个人发奖金的话——” 他眼睛里写满“我要闹了我要闹了”! 神乐绮罗摇摇头:“没有奖金,种田长官拒绝了我的提议,但是帮我接了几单政府的外快。” “提议?外快?”小田和也好奇。 绮罗拒绝道:“种田长官不让我说。” 自太平洋上神秘出现了常暗岛,战争进入白热化,而日本渐渐式颓,政府求和派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但最新一批跟着军队上岛的军医里“死亡天使”的存在,则让好战派再次抬头。 面对神乐绮罗“用我的异能一次性消灭常暗岛的敌人,然后给我发奖金吧!” ——这种好心但无厘头的提议。 饶是种田山头火也忍不住破功,扶着额头,满脸无奈。 其实凭绮罗的实力完全可以接点外快,但偏偏神乐绮罗某种程度上三观非常正。 他坚信杀人不对,同时认为杀死敌人是正义的,却又对“敌人”的定义十分模糊。 这导致绮罗压根不接触工作以外的事情,更不知道悬赏名单这回事。 种田山头火沉默了一会儿:“最近,大半鹰派政客上了政府暗杀名单。原定由福泽谕吉进行暗杀,如果绮罗实在缺钱的话——” 他可以借着分担的名义,替绮罗接点合法外快。 想到这,种田山头火梅开二度扶额。 所以严格来说,暗杀鹰派的这几单外快还是从福泽谕吉手里抢的。 考虑到神乐绮罗和福泽谕吉的私交不错,为了防止下属惊世骇俗的言论传到政府耳朵里且信以为真。 种田山头火特地嘱咐他万一有人问起,千万别往外说。 “问起”的小田和也摸摸鼻子:“不让说啊,那没事了。” 政府的外快嘛……除了杀人还是杀人,政客总有杀不完的政敌。 不过顶头上司主动帮下属接外快……他轻轻嘶了一声,怎么想怎么违和。 “那可是种田山头火啊。”他感叹了一句,光是笑眯眯地坐在那儿,小田和也就不敢造次了。 “我们先走了。”神乐绮罗并不能理解他对上司的敬重。 告别小田和也,绮罗和修治一起回了宿舍。 商场的配送服务很快,员工已经在宿舍楼下等了有一会儿。 绮罗签下收货单:“安装的事麻烦你们了。” 宿舍内部和神乐绮罗的车一样,简直是个光秃秃的样板间,让人怀疑绮罗是否为极简主义的程度。 幸好—— 样板间主人啪塔啪塔踩着拖鞋,把小剪刀塞到修治手中:“治陪我一起拆包装。” 修治看了眼面前堆成小山的包裹。 好吧,这个房间很快就要迎来极繁主义了。 日本人一向有过度包装的坏习惯,尽管绮罗表示这些不送人,但店员仍旧一层一层打包,并精心地系好蝴蝶结。 然后这些丝带全被修治噶掉了。 “地毯。”他费力地抖开地毯一角。 绮罗纠正:“小老虎地毯,治冬天也可以坐在地上。” “睡衣。”修治接着拆出一件连体睡衣。 绮罗纠正:“小恐龙睡衣。” 尾巴太可爱所以忍不住买了。 修治揪了揪恐龙尾巴,软绵绵的手感很好,但是——“没有普通款吗?” 神乐绮罗拆出相似包装的另几件连体睡衣:“有普通的小猫咪睡衣和小狗狗睡衣,治喜欢哪一个?” 首先,普通不是这个用法。其次,他就不该在商场里睡那一觉。最后,他压根穿不了几次。 修治准备重新启动他的跑路计划,实施则从小田和也替他定下新的寄养家庭那天开始。 在此之前,看在神乐绮罗那么喜欢的份上—— “小恐龙吧。”他勉勉强强地说。 照顾笨蛋,人人有责。 “床安装完毕了,麻烦神乐先生验收一下……啊、” 看着满客厅的东西,员工无从下脚。 神乐绮罗捞起小孩,长腿一迈,跨过小山:“稍等,我们看看床。” 修治不是很想动,但是绮罗动作快,他便慢吞吞地在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神乐绮罗在上下铺的扶梯上摸了摸,木头打磨得很光滑,没有倒刺,拽起来也不会嘎吱嘎吱响。 他满意地点点头:“师傅,没问题了。” 员工收起工具:“好嘞。” 神乐绮罗将房间重新布置了一遍,厚厚的地毯,桌角防撞护角,满满一衣柜的童装…… 尽管修治尚未呆满哪怕一天,但莫名生出住了很久的错觉。 天色开始暗了,太阳仍旧挂在天边,月亮已悄悄升起,黄昏预示着夜晚即将来临。 神乐绮罗得和福泽谕吉联系一下暗杀问题,见小孩对书架感兴趣,便搬了个小凳子,方便他拿书。 书的分布在修治眼里有些奇怪,一柜子的地方风物志中夹杂了几套小说,全都是夏目漱石的,尤其是《明暗》,买了整整三套。 是爱好地理吗? 修治好奇地抽出横滨风物志,书页簇新,不像经常翻看的样子。 想了想,他取下《明暗》。 修治发现书页里夹着几页稿纸,漂亮的花体英文斜斜排列在一起。 虽说修治的日文水平远超普通成年人水准,但津岛家是传统顽固的家庭,鲜少接触的英语对他来说有点困难了。 他用罗马音拼出开头第一个英文单词。 舌尖抵在上颚,lo 再次落下,lee 第三次落下,ta lolita 听上去像个小女孩的名字,修治想。 神乐绮罗同福泽谕吉的交涉,与小孩艰难的英文阅读一样不顺利。 【暗杀政敌不是光彩的行为,即使是为了和平,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不能由绮罗来做。——福泽谕吉】 神乐绮罗苦恼了半天没懂福泽谕吉的逻辑,蔫蔫地问:【政敌不算敌人吗?】 收到回复的福泽谕吉有点头疼,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敌人是需要辩证看待的。 倒是一旁的福地樱痴颇为认同绮罗的话:“没错,扫平一切对手的话,不管什么目的都能达到。” 神乐绮罗叹了口气:“早知道谕吉这么固执,还不如让种田长官接受我的提议,一次性解决敌人就好了,这样还能拿一笔丰厚的奖金。” 一次性解决敌人——一直竖着耳朵听他动静的修治手一抖,稿纸晃晃悠悠飘到神乐绮罗脚下。 “治在看《洛丽塔》吗?”绮罗弯腰捡起稿纸。 “lolita?”修治没听说过这本书,他不确定手稿是否为绮罗的字迹,不同于小说家涂涂改改、糟糕难懂的手稿,手上这份更像从记忆里誊写,排版优雅到没有长单词需要连字符。 “绮罗写的吗?”他试探道。 “不是,是纳博科夫。”绮罗将稿纸整理到一起。 “如果绮罗提到不存在的书”——且不提修治对小田和也的话天然怀疑,如果妄想症具体到能将书誊写出来的话,是否还能称之为妄想症? 修治继续问:“我可以看看这本书吗?” “呃……可以是可以啦。”绮罗为难了一秒,随后干脆从头说起,“这本书和我的异能有关,简单来说我能将《洛丽塔》这本书上的文字根据我的意志具象化。” “而异能发动时必须一字不漏地念出来,因为这里没有这本书,我怕忘记,所以修治手上的是我默写的开头。” 修治:完善的逻辑、没有错处的细节……他愈发好奇了。 见小孩盯着稿纸出神地想着什么,绮罗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异能感兴趣:“治想看看吗?” 修治倏地睁大眼:“可以吗?” 其实他更想问这么直接的吗? “可以。”神乐绮罗坐到地板上,将三页稿纸摊开放在小孩跟前,“如果是治的话。” “治想要用掉哪一句?”神乐绮罗兴致勃勃地指着【太阳从洞穴和幽谷上沉落】【玫瑰色的岩石】……甚至还有【羽翼高贵的六翼天使】。 “说起来,除了干掉敌人以外,我还从没用天赋做过别的事情。” 修治瞥了他一眼:对异能的称呼变成天赋了。 他垂眸,绮罗指的那些,他只能看懂几个简易的词汇,比如sun…set。 出于小田和也郑重的提醒,修治本应该更谨慎地拒绝绮罗,但—— 作祟欲和探究心无法控制地冒头。 很难说多少夹杂了部分对小田和也、连带起所代表普世观点的质疑。 这属于私人恩怨。 毕竟小田和也三番五次拿他当小孩子糊弄。 也许是真的呢?一个声音在修治的脑海里响起。 就像他是个异类,神乐绮罗也被暗中归为异类。 疯子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谁规定天才不是清醒的疯子,而疯子不是疯了的天才呢? 他看了眼外头高悬的太阳,而稿纸上写着【太阳从洞穴和幽谷上沉落】。 他隐秘地期待着。 “太阳真的会落下吗?” “当然。”神乐绮罗弯了弯眼睛,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答案,“太阳当然会落下。” 7、修治 修治通常是冷静的,他习惯持有一种游离在外的审视角度。 他漠不关心地经过,实则清楚知道今天打扫花园的佣人一不留神裁掉了津岛夫人最喜欢的牡丹,而津岛夫人正为找不到罪魁祸首大发雷霆。 最开始他会惊讶于浅而易见的事实竟然能被人忽略。 后来他习惯了。 像蹲在角落的黑猫,谨慎且警惕地观察人类。 世界需要依靠白痴和谎言才能正常运转。——他在漫长观察中得出结论。 在他为自己规划的未来中……好吧,事实上他不规划。 总归离开津岛家的下一步,他本该自由地混迹在某家孤儿院、某个街头,抑或者主动被怀有恶意的人“骗走”、进入新一轮观察。 而不是在异能特务科,期待一个别人口中的精神病替他推翻一种陈见、一则教条。 绮罗念出第一个词的刹那,修治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太阳▇▇▇▇▇▇落。” 他试图去听清神乐绮罗的声音,但一无所获。 神乐绮罗声音产生畸变,像一柄锤子重重砸在修治的精神世界,他耳鸣、神经砰砰地跳,大脑蜂鸣,嗡嗡作响。 声波转化为新规则,硬生生拉开旧规则的框架,使之扭曲、形变。 它唤醒了修治体内的一股力量,血液几欲沸腾,激烈地催促他做些什么平息异端。 像蛾子困在茧里,终于迎来撕裂保护壳的那天。 这种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压下躁动。 阵痛渐渐过去,修治尚未睁眼,但他发现原本光线投射眼皮穿入瞳孔,毛细血管覆盖其上形成一层薄红消失了—— 换句话说,天黑了。 他倏地睁眼。 不是夕阳西下渐渐撤走光线,有预谋的天黑。 而是毫无征兆地,整座城市陷入窒息的黑暗。 他扭头看向窗户,过于迅捷导致颈骨发出牙酸的嘎吱声。 西边的太阳空空如也,仿佛被凭空摘走了。 异能特务科的警报拉响,尖锐的哨声一声高过一声。 混乱交织成片,修治毫无反应,只是盯着窗外。 他从未觉得黑色如此着迷,令人头晕目眩。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搏动,血液冲刷过耳膜。 太阳真的为他落下了。 【目标阳光值+5(-20/100)。】 “kira。”他轻轻叫了一声神乐绮罗的名字。 静谧。 大约三五秒,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修治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接着是低低一道闷哼,强忍着痛楚。 神乐绮罗的异能有负面效果! 没有忽然陷入黑暗的畏缩,修治毫不犹豫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开口时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焦急:“绮罗你还好吗?” 神乐绮罗吸了吸鼻子,肺很疼,呼吸间气息灼热,但比起从前严重到将他拖入地狱的反噬,这次完全称得上温和。 “我没事。”他想站起来,却被桌角、椅子腿或是别的什么绊了一下,狼狈地朝前倒去。 修治朝他的方向伸手,反被带倒在地板上。 绮罗多此一举铺地毯的行为奏效了。 摔倒前,修治在余裕中想,至少他不会砸在坚硬的地板上。 事实上,接住修治的不是地板也不是地毯。 神乐绮罗的条件反射远比脑子快。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小孩已经被他捞起来,并且两人调转了上下。 “嘶、”极为克制的轻呼声从神乐绮罗紧闭的口中溢出。 “你……”修治皱着秀气的眉毛,刚想说什么,指尖擦过绮罗手腕肌肤的一瞬间,被他刻意无视的躁动忽的平静了。 刹那,魔咒解除,天光乍亮。 唰——盖住城市的幕布一下子掀开。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神乐绮罗脸颊上,近到修治能看清他薄薄一层皮肤下流失的血色,像布满裂痕的玻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一地。 “治小心点,我没……咦——” 临近黄昏的光线里,绮罗震惊地看向重新升起的太阳,磕磕绊绊地说:“呃、我的天赋好像变弱了……” 而且器官衰竭也停止了。 修治脑子里的“异能疑似消除”“异能暴露的概率”“是否撒谎”“圆谎的100套话术”等等混乱的想法瞬间偃旗息鼓。 他只想撬开神乐绮罗的脑子好好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这种时候第一件事关心的竟然是变弱了? 绮罗口中的博士到底灌输了什么糟糕的价值观! 修治面无表情,揪住某个没自觉笨蛋的脸颊肉往外扯:“为什么不告诉我天赋有负作用?” “痛痛痛!” 修治没用力,神乐绮罗压根不疼。 但幽幽看着他的视线叫他后颈发凉,于是他第一次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谎……唔、算不上撒谎,是苦肉计。 “哼。” 眼珠乱转,眼神飘忽,拙劣的演技。但绮罗刚才失焦的眼神重新聚光,说明负作用消失了,至少中止了。 修治松手。 “小田和也马上要来找你了。” 修治拂开绮罗支撑他的手臂。 “诶?是吗,我看看短信。”神乐绮罗摸手机的手伸到一半,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小田和也焦急的声音。 “绮罗?!你人呢?我数三秒,没反应的话踹门了。” 小田和也到紧急集合点没看到神乐绮罗,而平时演习,对方都是第一个。 “哇哦……”神乐绮罗惊奇地看向修治,“和也我——” “三。” 一想到他们可能被袭击,小田和也冷下表情,后退两步。 砰! 神乐绮罗:“……” 书房门没关,所以他清楚地看见,厚重的金属门狠狠脱离门框起飞,一路划破他今天刚铺的白绒地毯,掼倒他心爱的玻璃茶几,重重砸烂沙发。 小田和也不孚自述体术考核的优异成绩,危急时刻端着枪,一脚踹烂了同事的大门。 “绮罗?修治?你们——”他一扭头,和书房里的两双眼睛对上视线。 “在哪儿……”他干巴巴地说出下半句话。 神乐绮罗眼神发木:“你说了数三秒。” 而不是只数三。 “哈哈、”小田和也干笑了两声,“这不是怕你和修治被袭击嘛……” 他又上上下下将两人扫视了一遍。 大人没血、小孩没伤。小田和也的心放下了。 余光扫到稀巴烂的客厅,小田和也的心又提起来。 神乐绮罗不解:“什么袭击?” “呃……强制性无差别失明?”小田和也试图用俏皮话缓解气氛,但他的幽默疑似师承德国人,“你知道今天横滨才被炸过一轮,大家精神紧张情有可原。” “噢——”神乐绮罗恍然大悟。 见他的注意力从门上转移,小田和也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是消失的太阳……那是我的异能。” “咳咳咳!”小田和也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哈、 修治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他有一句非常应景的话要说:愚蠢的凡人! 小田和也深呼吸一二三:“抱歉,我的耳朵刚刚出了点幻听的小问题。” 神乐绮罗扶着桌子站起来,满脸莫名其妙。 他揉了揉尚且安好的内脏,对于系统给的身体十分满意。 小田和也郑重地问:“我再确认一遍,你刚才说天黑是因为?” 神乐绮罗:“我的异能。怎么了?” 他难道不是很早就报备了自己的异能吗? “……” 小田和也的大脑想:没什么,他只是需要缓缓。 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嘴巴说:“我一直以为那是你的妄想症——” 在神乐绮罗逐渐理解并且瞪圆的双眸里,小田和也已经放空的大脑控制不住上嘴唇碰下嘴唇。 “你知道,就是博士啊、一些没听过的书啊作家之类,很难不让人联想这方面。 创伤应激还是心理自我保护机制?医疗队长一直说是精神分裂来着。每次你提到异能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纠结措辞,生怕说错话加剧二次伤害……” “好吧我错了。”小田和也利落地道歉。 神乐绮罗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他遇到了系统,拥有了健康的身体,新世界的同事兼朋友十分友善,并且治超级无敌可爱—— 直到相处三个月的朋友告诉他,“你他*的竟然不是精神病?!!” 神乐绮罗面无表情地抱起看热闹的修治——嗯?没抱动! 小孩撇开他的手,瞪了一眼。 抱什么抱,忘了自己扶着桌子起来的是吧? 绮罗心碎破功摆出狗狗眼的前一秒,修治嫌弃又无奈地把手塞进他手里。 神乐绮罗:ovo! “和也。”他维持严肃的神色,沉沉开口。 前提是忽视他陡然亮起来的眼睛。 “请说。”小田和也心虚到用上了敬语。 “在你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加诚心悔过前,我要带着治离开这里!” 神乐绮罗怒气冲冲地带上自己的宝贝刀和宝贝治,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不、经过了客厅地板的门。 修治嘴角抽了抽,他从不知道神乐绮罗和津岛夫人一样喜欢看三流感情剧。 但他仍旧跟在感情剧主人公后面勉强充当那个娃。 “不不不、不是我,是医疗队长!”小田和也一个滑轨抱住神乐绮罗的大腿,甩锅的姿势极为熟练,“是他信誓旦旦地说你妄想症的!” 虽然他先对神乐绮罗的精神状态起疑,并把人带去医疗队。 不过这种小事没必要提起。 “……”一听到妄想症,神乐绮罗就两眼发黑,他用力从小田和也手里拯救右腿。 小田和也的眼睛咕溜溜地转:“而且不止我!种田长官也特地吩咐大家照顾你!他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修治挑眉:看来不仅甩锅熟练,拖人下水的水平也不一般。 神乐绮罗略加思索,一拍大腿:“好哇!这就是种田长官不同意我绝妙计划的原因!” 修治眉飞色舞的眉毛一下子按了回去:他敢打包票绝对不是。 无论“绝妙”还是“原因”,都不是。 8、太宰 神乐绮罗坐在办公室里。 对面是种田山头火,左边是小田和也,右边是诽谤源头医疗队长。 顺便一提,修治窝在后面沙发,面前的茶几放了一碟小点心。 神乐绮罗语带希冀:“种田长官,介于谕吉拒绝了我替他干一部分暗…工作,你真的不重新考虑我的绝妙提议吗?” 绝妙。 一听到这个词种田山头火就牙疼,考虑到神乐绮罗真的能随随便便干掉成千上百万人后—— 他轻轻嘶了一下,牙疼转变为头疼,突突突袭击了他的神经。 “首先很抱歉我们因医疗队的一面之词对你产生了误解。”种田山头火不动声色地把锅甩到医疗队长头上。 医疗队长:? 虽然鉴定书是他写的,但你过目盖章封存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诽谤。”神乐绮罗更正,努力为自己争取权益,“你不能与和也一样敷衍我,就像以前敷衍……哎!”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在我面前聊到异能,你们就会摆出一副不能在老年痴呆的奶奶面前谈到老年痴呆的表情——我还以为偷偷摸摸谈论异能是不成文的规矩!” 修治:虽然但是,你也并没有遵守。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偷偷叛逆。 囿于年龄和生理限制,目前的修治间歇性装乖,尚未熊到之后上房揭瓦的程度。 可以说熊得比较隐晦。——这点倒是和神乐绮罗很像。 “不,确实是不成文的规矩。”小田和也嘀咕,“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侃侃而谈异能吧?” “绮罗,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战争。”也不是你的奖金。 种田山头火把话题拉回来,“下午的爆炸尚未抓到凶手,政府倾向于将之归为外敌入侵。” 小田和也点点头:“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常用的手段。” 种田山头火继续道:“但是连续两起袭击都宣称入侵的话——”会显得政府很无能。 神乐绮罗的“言灵”再强大也有限度,是故只有横滨的太阳落下了。 很奇怪,阳光平等地照亮地球一面,横滨却是黑的。 没人怀疑第二次异常不是异能者干的。 他没说的是,胆小如鼠的政客已经吓疯了,纷纷拖家带口跑进了安全屋。 横滨民众质疑政府,而政客转头将矛头对准异能特务科。 如果异能特务科无法起到监管高危异能者的本职工作,那么还有设立的必要吗? 据种田山头火所知,第一次爆炸事件后,政府对异能特务科的支持率上升了5%,但第二次事件后—— “异能者应当全权归属政府监管。”种田山头火将鹰派政客的口号转达给神乐绮罗,“激进派的支持者飙升到了80%。” 种田山头火严肃地说:“现在不是阻止鹰派或是战争的问题了。” 反正战争迟早要结束的,日本也迟早得投降。 小田和也懂了:“异能特务科必须对至少其中一起事件给出服众的解释。” 种田山头火颔首。 事实上,他们另有打算。 异能特务科成立十几年中,官方对科室造成的行动掣肘足够证明,在横滨这个特殊的城市,政府的插手只会使场面更加混乱。 政客只在乎选票、以及异能力者究竟能不能为他们所用,城市混乱与否根本不在他们考虑之中。 种田山头火眼神微沉,或许可以借神乐绮罗给出的机会,实现他和夏目漱石的想法—— 推动横滨脱离普通监管体系,成为自治城市。 “直接宣布是我干的不行吗?” 神乐绮罗压根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规则只约束君子。 小田和也想得比他深多了,瞬间皱眉:“绮罗,你知道这意味着将你推到台面上,同时成为所有人的靶子吗?” 不止政客攻讦,还有横滨混乱无比的里世界。 “唔……”神乐绮罗思考。 “种田长官,别听绮罗胡说,有不那么激进的办法不是吗?” 小田和也清楚他应该站在异能特务科的立场,的确,神乐绮罗的提议再好不过,但是他照顾了绮罗整整三个月。 把绮罗从一把人形自走武器,教到学会怎么使用办公室的咖啡机——可以说他是看着神乐绮罗一点一点变成人的。 “先宣称我们有了线索,再全力追查爆炸案的凶手,兰堂身上一定有线索——” “和也、”神乐绮罗打断小田和也因焦虑而加快的语速:“事实上,如果公布会加薪的话——” 他未竟的话里充满暗示。 小田和也:“……” 种田山头火:“……” 修治:吃饼饼。 种田山头火:“三倍?” “好!”神乐绮罗一锤定音。 “对了,种田长官知道附近哪所小学最好吗?四月份快开学了,治的学校还没定下来呢。” 吃瓜被误伤的修治:? 偷偷摸摸给小孩找寄养家庭的小田和也:! 小田和也擦了擦汗,他决定立刻删掉电脑里的家庭筛选文档,装作无事发生:“既、既然修治要上学,并且决定不姓津岛,那么户籍迁出和再登记也是一个问题。” 见神乐绮罗疑惑,小田和也渐渐淡定,先发制人:“上学需要户籍,我想绮罗不会不知道吧?” “呃……”神乐绮罗心虚,至少他现在知道了嘛。 说实话八岁该上学这件事,还是刚才和谕吉聊天时才知道的。 小田和也说道:“绮罗的户籍还在考察期,修治不能登记在你名下。” “那我的户籍在哪里?”神乐绮罗好奇。 “归属异能特务科,是特殊人员。” “不可以把治也登记在异能特务科吗?”绮罗问道。 “你能登记是因为——”异能特务科需要你这样的高武力人才,而且现在作为高危异能者,变相是一种监管。 小田和也话头一顿,话不好说得太明白,视线转向种田长官。 种田山头火思索了一会儿,一旦异能特务科公开宣称对太阳消失事件负责,神乐绮罗在科室就不仅仅是员工或者高危异能者了,而更多是一种威慑。 就像五常的核武器,可以不用,不能没有。 换句话说,神乐绮罗作为人形核武,隐形话语权大大提升。 得到种田山头火颔首,小田和也话锋一转:“可以。” 神乐绮罗开心地说:“那么只要治同意就可以啦。” 小田和也一愣,还要问过小孩的意见? 修治撑着下巴,唇角勾起不起眼的弧度,够不到地板的脚尖前后晃了晃:“我听到了哦~” 置于同等地位的尊重,这是目前的其他人不会给他的东西。 为此他可以接受神乐绮罗上小学的提议—— 才怪嘞! 虽然他可以要求知识水平测试,上一个符合自己水平的年级,但没必要。 他不是没上过幼儿园,学校简直是地狱好吗。 小学中学高中都一样,反正他都是要逃学的。 小学更好,谁会防备一个八岁的小孩子逃学呢? “登记的话,治就真的得和我一起生活啦。” 对于小孩还没进学校就打定主意逃学的事,神乐绮罗一无所知,他正郑重地说明这个决定的重要性。 修治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神乐绮罗身边,对小田和也说道,“登记的名字我想好了。” 绮罗怔了一秒,反应过来这是同意的意思:“真的吗?!” 他情不自禁抱住小孩,蹭了蹭软乎乎带着婴儿肥的小脸。 看着没心没肺、光顾着乐的神乐绮罗,小田和也叹了口气:“这么快?不急,可以再仔细考虑的。” “不用唔……考虑、”修治挣扎离开神乐绮罗过于热情的贴贴,“我已经想好了。” “就叫太宰治(dazaiosamu)。” 小田和也迟疑地问:“呃、堕罪(dazai)?” 听上去怪怪的。 “笨蛋和也!”可被神乐绮罗抓到机会了,他得意地扬扬下巴,“是《万叶集》‘太宰权帅’的‘太宰’!” 绮罗向太宰治挑眉:“对吧,治?” 太宰治眨眨眼,没什么原因,只是在比起津岛在津轻方言中不容易被误读而已,一个名字,为什么非要赋予意义呢? 不过看着神乐绮罗亮晶晶的狗狗眼,他点点头:“对。” 9、太宰 在种田山头火和夏目漱石的安排下,事情走向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料。 “异能特务科有一位异能是‘言灵’的高危异能者”——这个半真半假的消息很快席卷了整个横滨里世界。 神乐绮罗不知道围绕他的多方博弈和暗潮汹涌,他和太宰治的生活算是按部就班。 他们共同决定了学校。 是一座所贵族小学,设施完善、英日双语教学、兴趣社团丰富……但与打定主意逃学的太宰治关系不大。 白天,神乐绮罗出外勤但不方便带上太宰治的时候,他便留在小田和也的办公室。 然后趁小田和也一个不留神太宰治溜达到医疗队。 初见时吐血吐得不省人事的兰堂,仅过了几天便优哉游哉地靠在病床头啃苹果。 “日安。” 兰堂说日语的时候带着一种奇异的外国腔调,听起来优雅而黏连。 尽管兰堂不知道自己过去是干什么的,但本能地,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所以,如果当初太宰治没有向神乐绮罗建议别拨打119,或者他没有被神乐绮罗发现—— 无论哪一个都比呆在异能特务科被监视更好。 “日安。”太宰治从他的果盘里捞了一个橘子。 猫猫的人类观察计划没有中止,太宰治认为兰堂是个很有趣的观察对象。 他们身上有种相似的边缘人特质,最主要的是,他很好奇兰堂的职业选择。 太宰治很确定不可能是异能特务科。 兰堂不急不缓地说:“如果你是替神乐绮罗来看看我有没有失血过多死亡的话,恐怕他要失望了。” 好欠。 太宰治的胜负欲冒头:“怎么会?绮罗说没打119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兰堂眯了眯眼,“听说你要上学了,小朋友?” 他刻意在最后三个字上重音。 太宰治绷着小脸面不改色:“对,在外·面上学。” 兰堂:绝对是故意的。 太宰治美滋滋地咬下一瓣橘子。 他通常不会在医疗队待很久,兰堂就像手机里的汤姆猫,无聊了点开说说话,但光和汤姆猫只会加剧无聊。 一般的外勤,神乐绮罗会带上太宰治。 绮罗托刀匠打造了一把小打刀,木质的。 太宰治敢打赌刀匠绝对很疑惑,但看在钱的份上,他还是拥有了一把堪比“洞爷湖”木刀。 和所有得到心爱玩具的小男孩一样,太宰治很喜欢他的小木刀。 异能特务科偶尔接点追捕里世界罪犯的求助,常规流程是神乐绮罗一刀打晕罪犯后交给军警。 不过自从太宰治学了点三脚猫刀术以后,神乐绮罗先把罪犯揍到奄奄一息,接着—— “起来,如果你能打败治,我会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 罪犯吞了吞唾沫,将信将疑:“真、真的吗?” 太宰治迫不及待从神乐绮罗怀里跳出来,神气地举着小木刀:“真的,绮罗从不说谎。” 罪犯年轻时也是道上叫得出名字的人,但人越老越天真的说法可能是正确的。 他信了。 只是一个小孩而已,没道理打不过。 罪犯抽出藏在靴子里侧的匕首。 不等他弓着腰摆出攻击姿势,他被神乐绮罗好好地揍了一顿。 ? “难道不是你让我攻击的?!”罪犯气得发蒙。 简、简直不讲信用、出尔反尔、无耻之徒! 神乐绮罗踩着他的胸口碾了碾:“禁止任何武器。” 罪犯脑子算灵光,他意识到了什么,梗着脖子兢兢业业陪小孩打了一架。 既不能太放水,又不敢真的下手。 当小孩打赢罪犯收刀的那一刻,罪犯暗暗往地上啐了一口:妈的,比当年内斗一打五还累! 太宰治才不在意用什么手段获得游戏胜利呢,他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孔雀,溜达回神乐绮罗身边。 外勤结束得早,巡逻则在傍晚结束。 不会做饭的神乐绮罗牵着太宰治一起去异能特务科的食堂吃饭。 但出于第一次共进晚餐的奇妙经历,目前绮罗正在学做饭。 神乐绮罗的饭量不大,而太宰治饭量小又挑食。 他吃了七八分饱,抬头一看,小孩竟然还在挑菜里的青豆。 太宰治认认真真地用筷子拣出混在玉米粒里面一颗一颗的青豆,豆子裹了一层油,滑溜溜的,时不时擅自咕噜咕噜滚回玉米粒中。 见状,绮罗停下筷子。 太宰治警惕地瞅了他一眼:无论如何,挑食这方面他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神乐绮罗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向太宰治伸出手,说:“我帮你挑。” 唰唰唰,短短几秒他挑光了小孩碗里的青豆,并获得小孩惊叹的眼神。 “青椒。” 唰唰唰。 “胡萝卜。” 唰唰唰。 “洋葱。” 唰——神乐绮罗顿住筷子的起手式,看看太宰治碗底所剩无几的菜,迟疑地说:“可是这样就什么也不剩了诶?” 太宰治双手托着下巴,像一朵摇头晃脑的太阳花,煞有其事地应了一声:“噢——” “那绮罗要逼我吃不喜欢的菜吗?” 神乐绮罗被小太阳花萌化了,“当然不。” 执行力很强的他决定自己学。 第二天他看着锅底非常糟糕的一团黑糊糊陷入沉默。 一旁小凳子上,捧着菜谱替他念步骤的太宰治踮起脚尖扒拉着瞅了一眼,也陷入沉默:“我可以勉强尝试一下食堂的胡萝卜丝。” 至于“绝对不会妥协”……太宰治拖来垃圾桶放到神乐绮罗脚边,他相信人更需要变通。 福泽谕吉杀到第五个鹰派政客时,报纸上登载了日本准备投降的消息。 “说起来好笑,他们始终为绮罗没上战场而耿耿于怀。”小田和也冷哼一声,见神乐绮罗奋笔疾书,无奈道,“你还在默写《洛丽塔》吗?这本书到底有多长?” “四十多万。” 交一份完整稿是种田山头火的要求,对方保证手稿只会锁在室长办公室。 神乐绮罗并不在意就是了。 种田山头火收到完整稿纸的第二天,神乐绮罗被叫去了办公室。 种田长官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这本书是臆想犯罪。” 介于绮罗的思维逻辑透着一种缺失脑干的美,他迟疑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吧?” “当然。”神乐绮罗义愤填膺,“我怎么可能和亨伯特一样限制治的人生自由和零花钱?” 种田山头火:“……” 幸好文学常常隐晦且意识流。 东亚人内敛,种田山头火认为这个问题不适合刨根问题地探讨下去,不过为了太宰治的身心健康。 他不得不像每个过分好奇的小孩子问父母那样,问了绮罗一句,“你认为人是怎么来的呢?” 神乐绮罗回忆:“胚胎放入培养皿,设定好温度、注入营养剂,三到五个月后,筛掉残次品,进入第二阶段——” 很好,全错。 种田山头火:“那没事了。” 快乐的假期总是短暂的。 四月份的清晨,太宰治穿上了小学生制服。 他揪了揪宽大的海军领口,自己系得歪歪扭扭的领巾。 裤子到膝盖上方十公分,有点冷。 小腿袜是绮罗帮他穿的,因为衣服换了一半,太宰治迷迷糊糊地把自己埋回了被窝。 自从第一晚,太宰治套着小恐龙睡衣窝在神乐绮罗怀里睡着后,他就明白这张上下铺完全失去了用处。 他不喜欢小恐龙睡衣,但制衣厂把恐龙爪做的很软…… 就是那种,一脚踩下去绵绵的、呼哇呼哇飘在云端的软。 尽管对于神乐绮罗的童装选择风格不敢苟同,但太宰治奇妙地在睡衣选择上与他达成了一致。 神乐绮罗摸了摸太宰治头上圆滚滚像泡芙一样鼓起来的帽顶,感到一种久违的局促,他悄悄地深呼吸。 这种局促和太宰治捣乱时带给他的局促不一样。 比如小孩咬了一口原味布丁发现不好吃,若无其事地放回冰箱。 这没什么,绮罗并不介意吃掉剩下的部分,但前提是打开冰箱没有发现中间隔层放满“咬了一口的布丁”的话。 “是这个牌子的问题,它怎么可以把每个口味都做得这么难吃?”太宰治理不直气也壮,抱胸嚷嚷,“我们下次不要买它了。” 神乐绮罗看了很多育儿书籍,什么《捕捉儿童的敏感期》《你会听,孩子就肯说》……但太宰治太不一样了。 每次干完坏事的太宰治总会变得尤其虚张声势,像只走在老虎跟前的猫咪,努力挺起小胸脯假装自己是身后的老虎。 就算绮罗临时转变成教条主义,他甚至无法从育儿宝典中找到对应的教条。 敏感?不肯说? 完全不存在! “治、”摆脱突然攻击他的回忆,神乐绮罗再一次深呼吸。 他蹲下,扯了扯太宰治的左小腿袜,现在两边一样高了,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 “什么?”太宰治眨眨眼,背在身后的手指勾了勾。 他瘪瘪的小书包里除了文具盒,零食,还有一封信,信纸上盖着异能特务科对外伪装的空壳章。 这使得信上他模仿绮罗字迹写的“因工作调动于贵校退学”格外唬人,瞧着挺像回事。 圆溜溜的猫瞳无辜地看着自己,神乐绮罗心头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绮罗会说什么呢?不要欺负别的小朋友?不要顶撞老师?不要挑食? 太宰治自知之明地在心底替他补全后半句话。 但神乐绮罗没有。 “不要一个人偷偷回家,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他知道太宰治时常进行一些小冒险,外勤没带上小孩的时候,异能特务科的每个办公室沙发都长出过一只太宰。 以及每条走廊上都留下了小田和也崩溃地寻找太宰的身影。 太宰治慢吞吞地应了句:“好——” 他不会偷偷回家,但是会明目张胆地逃学。 10、太宰 目送太宰治夹在一群小萝卜头里走入校门,神乐绮罗在小学围墙外绕了一圈,他找到了一棵最高的树。 字面意义上的粗枝大叶,蹲一个成年人完全没问题。 他三两下借力跳上去,这个位置勉强能看到太宰治的班级窗户。 一堆小萝卜头拱到一起,他没带望远镜,分不出哪个才是他家的萝卜。 神乐绮罗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盘腿坐在枝桠上,心头冒出一百个不重样的担忧: 治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不至于被欺负。但小孩间歇性活泼,一旦电量耗光进入待机模式,就变得懒懒散散…… 如果老师这时候叫治回答问题,治不愿意搭理怎么办? 小孩被批评了自我否定怎么办? 越想越慌,神乐绮罗决心翘掉今早的巡逻,先蹲一上午看看情况。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种田山头火。 这一刻的绮罗,好比好好学生终于下决心主意逃一次水课,结果恰巧碰上教授点名的倒霉蛋。 他慌里慌张地接电话:“种田长官我马上就去巡逻——” 种田山头火:? 他下意识说:“你要翘班。” “呃……” 神乐绮罗遮遮掩掩地解释了一通,完全没妨碍到种田山头火理解真相。 他嘴角抽了抽:“绮罗,我的确想在退休前声名远扬,但不是以‘异能特务科有个跟踪狂’的形式。” 神乐绮罗从树杈上跳下来,一回头看到门卫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悻悻地说:“好吧,为了长官你的晚节。” “……我谢谢你。”种田山头火痛苦扶额,不知道绮罗跟谁学的,他总觉得下属的嘴越来越毒了。 “今天的巡逻我叫了小田代班,你去一趟晚香堂见见夏目漱石。” “好哦……”神乐绮罗随口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等等、夏目漱石?写《明暗》的作者!” “是的,他想和你谈谈关于推动横滨自治以及……一些别的问题。” 种田山头火按下口中的“三刻构想”。 说实话,他觉得老友的抱负很难实现。 尤其是军警正在计划组建一支由异能力者构成的特种部队,无疑是加强监管的信号。 “作为武器震慑政府吗?”神乐绮罗正经了神色,“好的,我这就去。” 这个他有经验。 神乐绮罗离开学校不久,太宰治也背着小书包走出了校门——老师完全没对盖了章的信起疑,特别是听他说绮罗还等在外面后。 太宰治呼吸了一口校园外的空气,充斥着自由的味道。 他走到公交站台旁,仰着头研究路线。 太宰治没记错的话,爆炸的街区是在横滨西区和中区的交界处,又称港未来21区。 政府原本打算将这一片区打造成横滨最大的娱乐功能区,甚至连横滨的地标大厦都规划在那里。 但港口黑手党异军突起圈地盘,再加上前不久发生的爆炸……现在的港未来21区,众多黑手党、地下组织、雇佣兵鱼龙混杂,是三不管地带。 太宰治摸摸兜里四枚五百円硬币,是早上绮罗给他的零花钱,完全够他坐公交在港未来21区来回。 他记得今天绮罗要去港北区巡逻,应该撞不上,就算被发现,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撞见抓回家。 太宰治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坐着公交进入港未来21区。 天上的云沉沉缀在头顶,道路两边的人裹着风衣,每经过两件大衣,鼓鼓囊囊的内袋就藏了一把枪。 民风非常淳朴。 爆炸的地点很好找。 太宰治站在直径两千米的深坑边缘,看到流浪汉们以坑底为圆心,一圈一圈螺纹般的搭建了简易居所。 有的拖了个半废弃的集装箱,有的干脆只有两个大纸板箱。 混乱、无序,人们回归最原始的方式:用拳头抢地盘。 在这里,穿着崭新校服,背着小书包的太宰治简直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显眼。 恶意的目光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但似乎忌惮这什么,没有动手。 太宰治不得不承认,有一秒,他想念拿着小木刀耀武扬威的日子。 (神乐绮罗:阿嚏。) 好吧,他或许应该做足准备再来—— 太宰治从善如流,很快接受了自己是只肥羊的事实,但命运没有给他撤退的机会。 砰、 转身,太宰治迎面撞上一个少年,踉踉跄跄退了几步。 撞太宰治的人比他大不了几岁,明显是这条新街的住民。 太宰治抬头看去:卡其色大衣下摆一直垂到地面,被马路磨得破破烂烂。 看得出来,对方勉强维持着大衣的整洁,但原本就有的补丁和磨损无法靠整洁掩饰过去。 一个窘迫的流浪儿。 太宰治忍不住假想,换做他流浪街头,也会混得这么惨吗? 不、他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太宰治很确信,精通坑蒙拐骗对他只是小事一桩。 “我的钱。”太宰治摊手。 至少他不会连偷个东西都做不好。 少年瞥了太宰治一眼,警惕中带着讶异。 似乎不明白他的小动作怎么会被发现。 没多想,他低声呵斥:“滚开,别挡路!” 恐吓完小孩子,少年笃定他不会追上来,头也不回跑进擂钵街。 太宰治轻哼一声,脚尖转向。 绮罗给他的钱就是他的,一分一厘都是他的。 // “白濑你很行嘛、竟然才吃完饭就偷到了两千円,下午再努力努力就可以吃顿好的了。” “哼,不知道哪个富家小鬼偷跑到擂钵街外面,正好让他见见世面。”白濑得意地上下抛接着硬币。 “不过我们能抢到这个擂钵街这个好位置还得多亏了中也,有异能就是好啊。” 白濑哈哈笑了笑,走到一个赭发男孩旁边,抬手想拍拍对方的肩,却被躲了过去,他脸色一僵。 “不是说了只会对大人下手吗?”中原中也皱眉。 他是几个月前被“羊”捡到的,对于父母、过往等一概不知,连名字都是溜到书店偷偷翻字典取的。 “中也你不会同情富人家的小孩吧?”白濑嘲讽道,“他和我们天壤之别,他住在大房子的时候,别忘了我们只能躲在漏雨棚下面,防着纸板箱被雨水打湿!” “是啊是啊!” “没错!” 白濑的话非常有煽动性,瞬间群情激奋,应和声此起彼伏。 “啧、吵死了!”中原中也用力踢掉脚边的石块。 无法控制很好的异能因烦躁逸散。 碎石松动,无声漂浮,像行星围绕恒星那样,绕着中原中也缓慢公转。 瞬间,像是被人隔空狠狠扇了一巴掌,所有声音消失了。 “中、中也,我不会再对孩子下手了。”白濑吞了吞唾沫,眼底闪过恐惧。 中原中也注意到他的神色,忍不住撇撇嘴,明明他根本没有动用暴力的意思。 胆小又无聊。 他向白濑伸手:“知道就好,钱呢?” 零零散散的硬币掉入中原中也的手心,三枚五百円、四枚一百円和一枚五十円。 中原中也惊讶了一下,“那家伙几岁?” “很小,看着比中也还小一岁左右。” “嘁。”中原中也嘀咕,“真有钱。” 比他还小一岁,那就是六七岁,一个小屁孩兜里的钱都够他去便利店吃一天。 如果找到那个不知死活的小鬼,一定警告他离擂钵街远点…… “好哇!” 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冒头。 “小贼被我抓到了吧~”太宰治哼哼笑了笑,白濑完全没有反追踪意识,找到据点不费吹灰之力。 看到中原中也手里的钱,太宰治睁大眼睛:“你们竟然有产业链?他偷的钱还要上贡给你?” 奇怪,太奇怪了。 一般情况下,小孩间的领导人由年长者担任,再不济也是看上去能打的傻大个,怎么会让橘头发、一看就很讨厌的家伙当? “小鬼,你在说什么胡话?”中原中也从石头上跳下来,朝突然冒出来的小不点走去,羊的成员纷纷给他让出道路。 “你难道不是他们的老大吗?”太宰治扬了扬下巴。 他不动声色打量其他人的神色,发现贼头虽然是这群人的老大,但并不服众。 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白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钱,更不是上贡,还你。”中原中也摊手,硬币一枚不少,端端正正躺在手心。 太宰治故作恍然大悟:“啊——被发现了才装模作样地教训手下,这种行径我见得多了!” “如果不是我找到了据点,你根本没打算还钱吧,小贼头。” 太宰治抱胸,神态气焰颇为嚣张。 好欠、太欠了! 原本理亏的中原中也脸色扭曲了一瞬:“混蛋小鬼!” 想着给这家伙一点教训,中原中也暗中驱动异能力甩出硬币:“拿了钱赶紧滚。” 黑红色的能量附着在硬币上,又在接触到太宰治的刹那消失。 异能消失,但势能没有离开硬币,未等太宰治看清,他被几枚小小的硬币掀翻,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边,硬币叮叮当当掉落。 赭发的家伙是异能力者。 很好,所有异常都得到了解释。 “哈、”中原中也嘲笑道,“没断奶的小宝宝赶紧回家找妈妈去吧。” “哈哈哈哈哈。”羊的成员不约而同发出哄笑。 与众人预想中羞愤的样子不同,太宰治慢吞吞地将混着尘土的硬币一一捡起,呼呼吹了吹,重新揣入口袋。 他改变主意了。 他绝对、要这个橘发混蛋、痛哭流涕地向他道歉! 在此之前—— 太宰治身上被惯出的小骄纵尽数收敛,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猫瞳,他无措地开口: “事实上,我是被拐到这里来的。” 11、太宰 “小鬼,别把人当傻子,说谎话也要有个限度!” 中原中也一脚踹断太宰治身旁的柱子。 咔嚓、拳头粗的钢筋拦腰折断。 太宰治小小地惊呼。 中原中也双手插在口袋里,咧了咧嘴角:“识相点就赶紧滚。” 看来演技退步了。太宰治不甘心地承认。 他把这家伙当蠢蛋的事竟然被发现了。 太宰治拍拍身上的尘土,扶正小圆帽,吸吸鼻子,哀伤的眼神看得中原中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把我从家里拐来后每天逼我干活,还打我。” ——指学刀术的时候才挥两下刀就撒娇“好累、明天练”。 绮罗不同意,太宰治索性瘫在地毯上晃晃脚尖,最后被揪起来要求至少再挥两下。 中原中也不敢置信,怀疑地看着他。 太宰治垂下头,卷起袖口,手臂上有一道青色的淤痕。 三天前,他看浪客剑心学拔刀术,反手打到自己,被小田和也嘲笑了整整一小时。 太宰治:刀打我怎么就不算打了呢? 伤做不得假。 中原中也拧起眉毛,欲言又止。 太宰治避开他的视线,无措地拽了拽书包带子。 “我每天只能吃下水道老鼠都不吃的东西。” ——指异能特务科新来厨子恨不得每道菜都放胡萝卜丝。 而绮罗的烧菜水平至今停留在黑糊糊。 中原中也的眼神变得怜悯。 虽然紫菜包饭吃腻了,但自己不至于和老鼠抢剩菜。 太宰治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其他人一眼。 “他还是个要命的控制狂,但凡找不到我一秒,就像疯子一样威胁所有人。” ——指自己溜到资料室睡着,绮罗找了一下午最后崩溃地冲到医疗队揪着兰堂的领口问“治最后见的人明明是你!” 兰堂·惨 每天自由自在的中原中也开始反思自己对太宰治的说话声是不是大了点。 …… …… “等等!你怎么解释你的衣服和零花钱?”羊之王突然发现华点。 制服上绣的校名是所贵族学校,而上次他们打劫高中生,对方痛哭流涕地说自己一个月零花钱才四千五百円。 中原中也猛地拽住太宰治的领口。 如果小鬼敢骗他,他绝对要揍死这家伙! 太宰治面不改色,一根一根拨开他的手指,眼睛不眨地说:“他要面子,如果我考不到他同事里小孩的第一名,我会很惨很惨。” 中原中也轻咳一声,松开他的领子:“好吧……” 好骗的蠢蛋。 太宰治唇角微勾,大眼睛眨巴眨巴,绕过中原中也看向他们身后的成员。 “我听说羊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孩,好不容易才从学校逃出来的,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直觉告诉中原中也哪里不对,但白濑等人已经被太宰治一套卖惨连招带走。 “中也,他太可怜了。” “羊不就是为了抵抗掠夺和人贩子袭击才成立的吗?” “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要回去吗?” 哎呀,他可不能一直陪羊的人玩。 太宰治打补丁:“虽然我从学校逃出来了,但是放学时间如果不在校门口就完蛋了。” “这有什么。”白濑把朝他扬扬下巴,“中也可是异能力者,你知道什么是异能力吗?” 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自从遇到神乐绮罗,他觉得异能力者已经烂大街了。 “哇——好厉害。”太宰治矫揉造作地夸道,然后反手卖了异能特务科,故意拱火,“但他在政府所属的异能部门工作,中也能打过吗?” 此话一出,以白濑为首的其他人犹豫了。 “军、军警吗……” 反而是中原中也嗤笑一声:“不管什么杂碎,都碾碎给你看。” 白濑的眼神闪了闪,调转话锋:“就算中也打得过,但是我们只是普通的未成年……而且他只在白天和我们行动,万一回去就向军警揭发我们怎么办?” “有道理。” “说不定是军警派来的卧底呢?” 太宰治兴奋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地争辩起来。 太有趣了! 不管是变脸比翻书快的成员,还是因为异能强大就把脑子扔掉的中原中也。 “你们有什么行动?”太宰治打断他们效率低下的讨论,“投名状吗,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做。” 中原中也被吵得烦死了,懒得审视太宰治的意图:“莉莉娅生病了,我们得想办法搞点药,而且晚饭还没着落。” 晚饭? 太宰治一愣。 他忘了羊是一群切切实实为生存担忧的未成年。 “好吧。”太宰治嘟囔了一句,”抢劫面包店?“ 他可不参加这么无聊的活动。 太宰治摸出硬币,从中拿掉一枚五十円的公交车费,递过去。 “现在呢?任务是不是该刷新了?他每天都会给我钱,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中原中也怔了怔,皱着眉头看他手心的钱,语气稍缓: “收好你的东西,我们自己会解——” 白濑一把拿过钱:“好了,我们同意你加入羊。” 中原中也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应了一声。 哦呼! 太宰治瞥了眼中原中也,一个被成员牵着鼻子走的领导者。 羊的成员对太宰治的态度一下子软和了,他们讨论着今天要去偷哪个仓库。 中原中也抱胸站在一旁,他一向不参与这种讨论,只要行动的时候知会就行。 太宰治坐在石头上听了一会儿,困惑地开口:“既然要偷东西,为什么不直接偷枪?” 讨论声一下子顿住了。 “……只是偷点食物的话……不会被盯上。” 偷武器的话绝对会被围剿。 “偷多了也会被追究,万一别人找上门来,中也不在怎么办?有枪就简单了。” 太宰治兴致勃勃地撺掇:“我们只偷一把嘛、到手藏起来,就算一个月一把,时间久了也能形成武装部队,反正有中也在,以后还能抢地盘——” 他遥遥一指,指尖恰好对准横滨地标大楼,“难道你们不想住进大楼,变成人人敬仰的黑手党吗?” 当然想! 如果成为黑手党的话,就不会被人用看流浪狗一样的眼神看着了! 太宰治画的饼又大又香,听得白濑他们蠢蠢欲动。 “那你说该怎么办?” 太宰治眼睛咕溜溜一转:“擂钵街是大本营,我们先从这里下手,你们知道最近有没有看上去有物资和武器的新人进来?” “等等、你—”中原中也皱眉,他总觉得羊就像突然被套住了缰绳,被太宰治短短几句话牵着走。 白濑瞥了眼中也,打断他:“来了个医生,据说是从战场上逃下来的军医,只有他一个人。” // 晚香堂。 三花猫从枝头一跃而下,跳到神乐绮罗的肩头。 绮罗松开下意识抵在刀柄上的手,伸手护着小猫咪,他惊呼:“哇,你是夏目先生养的猫猫吗?” “喵~”喜欢毛茸茸的不会是坏人。 三花猫绵长地叫了一声,悠闲地舔了舔爪爪。 神乐绮罗蠢蠢欲动想摸摸它,小家伙机灵地钻进了一旁的树丛。 绮罗遗憾:“哎、好像不太喜欢我。” 晚香堂有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夏目先生。”神乐绮罗总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 夏目漱石递给他一杯茶:“种田和你说过我们正在推动横滨自治吗?” 神乐绮罗单刀直入:“是希望我出席最终谈判吗?” 夏目漱石噎了一下,老友提前嘱咐过他:绮罗思维方式奇怪,但好说话,只是和他说话时得直白点,否则对方听不懂。 现在一看,这不是挺灵光的嘛。 “是的,以及还有老夫私人的一个请求……” 夏目漱石简单谈了谈最终谈判和三刻构想。 如种田山头火所言,神乐绮罗是个好说话的人,二话没说答应了,过程顺利到他手里的茶还是热的。 神乐绮罗:“夏目先生还有其他事吗?” 夏目漱石迟疑。 他拉拢神乐绮罗的重要原因是对方的异能力太过变态,一个不小心苦心经营的局势变了。 但在神乐绮罗给他的印象很好,如果只停留在表面合作未免有些可惜…… “三刻构想不是短时间能达成的事,小友为什么会同意?” 神乐绮罗还在想晚香堂门口的三花猫,治如果是猫猫,一定是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 “因为我希望猫、呃……治能在一个安定平和的环境里长大。” 夏目漱石松了口气。 很明显,神乐绮罗对横滨没有多少感情,只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加入他而已。 但这足够了。 他斟酌了一下,谈话到现在,他才真正敞开心扉,抛开泛泛,聊到实际: “老夫有一个徒弟,托战争提前结束的福,刚从常暗岛下来,不出意外,日后会加入港口黑手党,小友想见见吗?” 考虑到森鸥外以后绝对是异能特务科黑榜有名的人,夏目漱石的潜台词—— 希望绮罗以后见到森鸥外,看在盟友的面子上,下手轻点。 神乐绮罗:“好啊,他在哪儿?” “擂钵街,森鸥外是军医。” 12、太宰 神乐绮罗来到擂钵街。 夏目漱石另有事务,没有一起来。 不过离开晚香堂的时候,他如愿摸到了三花猫。 短短两个月,寸草不生的深坑已然形成一个小生态圈,流浪汉、流窜犯、战争中无家可归的儿童…… 他们不约而同避开了身着制服的神乐绮罗,尽管绮罗瞧上去像只初出茅庐的漂亮傻鸟。 一路走来,他看到许多小孩,他们远远和神乐绮罗对上眼神,接着头也不回地转头跑了,叫绮罗郁闷了好一会儿。 走过成片不像样的“房子”,他最终在一处勉强看出房子模样的地方停下。 夏目漱石说森鸥外占据了擂钵街最好的地方,神乐绮罗左右看了看,说实话他也分不清集装箱和简易木屋哪个更好。 算了,就面前这个吧。 至少木屋有扇能正经开关的门。 神乐绮罗屈指,试图在这扇歪歪扭扭、长短不一的木板上找到一处下手敲门的地方。 叩叩—— 嘎、 绮罗眼睁睁看着横钉的木板在重力吸引下陡然落了一截。 他试图将它扶回去。 “它自有一套平衡原理,我不建议阁下插手。” 与清隽模样不同,屋主的声音宛如低音弦乐器,吐字不徐不疾,优雅而克制。 神乐绮罗抬头。 黑短直、红瞳、精英人渣气质——完美符合夏目先生给出的特征。 他指尖顿了顿,从善如流收回:“森鸥外。” “我不认为我见过你。”森鸥外抬眸。 这身制服……异能特务科的人。 他刚从常暗岛下来,想来来不及犯事。 “嗯?”神乐绮罗眨眨眼,“夏目先生没同你说?” 医师并没有放松警惕。 “好吧,夏目先生说你在三刻构想中是重要的一环,问我想不想见见。”神乐绮罗摊摊手,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森鸥外眼神微闪,竟然是夏目老师? “我的眼拙,请进。”他拉开摇摇欲坠的门,伸手的姿态仿佛在晚宴上替他拉开座椅。 木屋的空间比想象中大些,瓶瓶罐罐零散地放在支架上。 皮革制的行李箱开着,里头是几件衣物和手术刀。 神乐绮罗的社交能力只能算平平,他结实的木板床和缺了一条腿的椅子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站着。 “原谅我刚从战场上下来,不了解横滨的近况。” 森鸥外阖上这扇只防君子的门,借余光不动声色打量。 青年随意靠在桌子旁,制服很好地勾勒出身形,没有冒犯地打量私人物品,态度说不上热情,更像是完成工作。 “近况?呃……横滨自治算吗?”神乐绮罗搜肠刮肚,“袭击横滨的高危异能者仍没找到,军警计划组建异能小队。” 福地樱痴几天前问过他会不会加入,绮罗给出否定答案。 福泽谕吉最近对暗杀工作兴致缺缺,他猜测谕吉打算跳槽。 显而易见,面前的青年不关心横滨政局,对里世界也知之甚少,所接触都是工作相关。 森鸥外费解:夏目老师怎么会允许一个随波逐流的人加入计划? 他兴致缺缺:“我要怎么称呼你?” 随口客套两句打发了吧。 “神乐/绮罗,随你喜欢,不过他们通常叫我kira。” 有那么几秒,森鸥外嘴角惯常勾起的弧度僵了僵。 一个横滨人,但凡他从事与灰色沾边的工作,那么即使他不混里世界,也绝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kagurakira 一个上下嘴皮子一碰让太阳从横滨消失三十秒的狠人。 不愧是夏目老师,下手真快,好样的。 森鸥外的笑容重新真诚:“久仰大名。” 这样的人只能成为朋友,不能成为敌人。 当然,死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森鸥外现在理解神乐绮罗简单的精神世界了——异能过强容易懈怠思考。 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不如说对他更有利。 他随口提醒:“恐怕里世界已将暗杀你的计划提上日程。” “哦。”神乐绮罗平平无奇应了一声。 窗外,遥遥地,又有小孩子三三两两结伴经过。 他被吸引视线:“这里小孩子是不是太多了?” 森鸥外瞥了眼:“是‘羊’,一个由未成年构成的自卫组织。” 为首的小孩一头赭发耀眼,同行的小家伙带着一顶小圆帽、等等—— 神乐绮罗定睛一看,蹭地直起身:“治?!” 门砰地推开,木屑窸窸窣窣掉了一地。 绮罗的动作似乎吓到了小孩们,赭发小孩下意识挡在前面,警惕地看着他,而旁边那个…… 神乐绮罗眨眨眼,是陌生的脸,只是身形和治很像而已。 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但是小圆帽真的很像他早上亲手给治戴上的那顶—— “他回去了。”中原中也眯了眯眼,压压成员头上的帽子,对角落里的太宰治说,“你可以出来了。” 这家伙突然把帽子盖到同行第三人头上,一溜烟窜得比老鼠还快,弄得中原中也满头雾水。 见太宰治现在又将外套不伦不类地反穿,中原中也嘴角抽了抽:“哈?你这是什么装扮?” 太宰治懒得理他,紧紧盯着远处的小木屋,烦躁极了。 绮罗人际关系简单,怎么突然和一个战场的逃兵扯上关系? 今天的偶遇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混蛋小鬼有在听我说话吗?!”中原中也骂骂咧咧,“那家伙就是你的监护人?” “啊——啊、有没在听。”太宰治嘟嘟囔囔,“这个军医的身份不简单。” 如果是逃犯,绮罗早把人抓了。 至于合作?那逃兵一看就当面一套背后一刀,光头长官精着呢,可能性不大。 太宰治一回头,见他们还杵着,疑惑地说:“行动告吹,你们还不走?” “我们?你呢?”中原中也警觉。 真要去告密? “我当然——”要留下研究研究这个黑心医生,防止绮罗被骗得底裤不剩。 太宰治眸光一转,“要为了羊留下来观察观察有没有可乘之机。” 中原中也揪住太宰治的领子,狐疑地看着他:“别想搞小动作。” 小了一圈的太宰治挣脱不开,龇牙咧嘴地瞪着他:“你也留下来行了吧!” 哼、只长体力不长脑子的家伙。 等着,他回去就好好吃饭,天天喝牛奶,绝对要比橘发混蛋长得高! “治是?”森鸥外隐晦地瞥了眼窗外。 有两个小萝卜头没有离开,反其道而行潜伏在木屋周围。 很大胆、并且初步具备扫尾和反侦查意识,但手段太嫩了。 “没什么,我看错了。”神乐绮罗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些孩子不能进入福利院吗?” 森鸥外不禁轻笑,真是天真。 “战后流离失所的孩子太多,并且福利院未必比擂钵街更好。” 不知为何,神乐绮罗有些坐立不安。 他忍不住在狭小的房间里走动。 森鸥外“关心”:“别担心,我想你口中的治应当在学校?” “你说得对,他在学校。”神乐绮罗叹了口气,“治是个聪明的孩子。” 就是太聪明了,他总忍不住担忧小孩调皮的个性会不会惹上麻烦。 “好吧,或许我应该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神乐绮罗想着要不要去找种田山头火问一下明天的最终谈判内容。 森鸥外注视着绮罗苦恼的表情,像欣赏一柄漂亮又趁手的刀,爱不释手。 他喜欢有弱点的人。 森鸥外的眼神叫神乐绮罗略微不适,他干脆地说:“抱歉,我先走了。” “祝你工作顺利,绮罗。” 事实上,森鸥外更喜欢称呼姓氏,疏离的距离使他感到安定。 不过、kira……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新奇的体验,不算坏。 神乐绮罗离开后大约十几分钟。 太宰治看到黑发军医起身离开木屋,步履匆匆。 “你放风,我去看看。”太宰治当机立断对中原中也说。 “啧、态度真让人火大。”中原中也哼了一声。 木屋不大,支架上的瓶瓶罐罐没有贴标签,太宰治盯了一会儿,最终没下手。 他翻了翻行李箱,拿掉最上面的几件衣服,底下居然压了一条小女孩的洋裙。 太宰治不敢置信地拎起那件价值不菲的洋裙,十分确信自己从头到尾没看到小女孩。 他低低道:“变态。” 放下洋裙,他被刀尖锃亮的手术刀吸引视线,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刀锋,瞬间指腹划破,几滴血迫不及待渗出来。 好快的刀,太宰治眼睛一亮。 没有枪、手术刀也不错。 “治?” 一道玩味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冒出,吓得太宰治一个激灵,下意识握紧手术刀,借着箱子的遮掩,转身时将手术刀背在身后。 “你是谁?”太宰治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转身时,他换上天真懵懂的表情,脆生生的口吻很容易使人放下戒心。 森鸥外看着小孩乌幽幽的瞳孔,耐人寻味地说:“利用皮相吸引注意,借年龄降低戒心,最后趁其不备一击致命,不得不承认,你的小手段成功率很高。” 前提没有遇到他的话。 太宰治脸上生动的表情按下暂停键,勾起的嘴角一点点下撇,最后回归平静,一种对一切毫无兴趣的平静。 “你很骄傲,还有一点自负。”森鸥外眼里跃动着暗光,故意用小家伙讨厌的口吻剖析,“你本该更冷静,但最后选择了冒进……我必须很遗憾地说——” 太宰治手中的手术刀被森鸥外轻而易举地取了过来,锋利的手术刀从小指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卷到拇指。 年长者带来的压迫感无声间抽空了木屋的氧气。 与神乐绮罗总是蹲下、弯腰、抱起他等等利用一切方式与太宰治平等对话的角度不同。 面前的男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放肆地打量着他。 太宰治听到森鸥外用一种淡淡的嘲弄语调说道:“他把你养得过于安定了。” 13、太宰 太宰治瞳孔紧缩,一瞬间呼吸乱了。 黑发军医咬字有一股刻意的亲昵感,他的态度仿佛在说,“别装了,我清楚你是什么样子。” 太宰治无法停止怀疑和胡思乱想。 绮罗眼中的自己总是蒙着一层美好的滤镜,而太宰治十分清楚那并不是他。 现在,面前这个以神乐绮罗好友自居的男人戳破了这层表象,是否意味着绮罗也知道呢? …… 森鸥外越看小孩微颤的瞳孔越觉得有趣。 他只是赌一把钓鱼执法而已,没想到抓到了一只偷摸干坏事的小猫不说,并且这只小猫的软肋同样十分明显。 瞧瞧他提到神乐绮罗时,太宰治微抿的唇和无法掩饰的慌乱。 森鸥外坐下来,施施然地交叠双腿,摆出一副掌控者姿态:“你很在乎他。” “不!”太宰治下意识反驳,“我们只认识了两个月。” 他警惕地看着森鸥外,质问:“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嗯哼、”森鸥外勾了勾唇,男孩像只生气的小河豚,浑身竖刺,可爱极了。 他故意模糊地说:“拥有共同理想的战友?同一阵线的同伴?” 尽管森鸥外和神乐绮罗是第一次见面,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没有说谎,只是到了他嘴里,一分交情成了十分,反倒太宰治成了局外人。 森鸥外轻轻敲击桌面,声音规律不刺耳,但一下一下隐隐加快——控制谈话节奏的小手段。 太宰治沉默地垂眸,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敲击声回荡在小小的木屋里,无声间叫人神经紧张。 “你应该在学校。” 森鸥外像是一个长辈那样开口,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让太宰治犯呕。 “理想?哈、”太宰治无视森鸥外的指责,打乱节奏突然回到上一个话题。 敲击声停了。 他嗤笑一声,神经放松下来:“如果绮罗脑子里有这种东西的话,你猜他会怎么做?” 太宰治意味不明地扯扯嘴角。 面前的家伙根本就不了解神乐绮罗,只擅自用冠冕堂皇的假象虚构出一个光辉宏伟的形象,顺带不害臊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神乐绮罗如果有理想,不论是“干掉敌人”,抑或“追求和平”。 按照对方的直线型思维——干掉所有对立面的“敌人”,扫平一切障碍…… 平心而论,绮罗不是干不出这种事,并且他真的能做到。 神乐绮罗才是恐怖的根源,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想。 小孩刹那表现的噩梦般的洞察力,叫森鸥外脑内的警钟忽的响起。 谎言被拆穿了。 “哦?那么治觉得呢?”他不动声色地问。 “别那么叫我。”太宰治的锐利很快如冰雪消融,他嫌恶地抹了抹身上的鸡皮疙瘩,嘲讽道,“大叔不是他的战友吗?理应比我更清楚才对。” 听到他的称呼森鸥外沉默了一瞬:再怎么说才26岁就被叫作大叔…… 太宰治又恢复乖顺的笑容,但语气怎么听怎么挑衅:“关于我逃学的事,你大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 森鸥外无奈地摊摊手:“别把我想成告密的糟糕大人啊。” 确实,如果太宰治破罐子破摔,他当然不能威胁到对方。 但就像森鸥外最开始说的,太宰治在乎神乐绮罗,不论程度多少,这是既定事实。 介于小孩子脆弱而敏感的自尊心,免得小家伙恼羞成怒,森鸥外没有步步紧逼。 他话锋一转,“羊好玩吗?” 太宰治猝不及防微怔:“勉勉强强。” 森鸥外温和地说:“治突然拜访是羊缺少什么吗,药品?武器?” “都说了别那么叫我!”太宰治抬高声音。 只有绮罗才毫无距离感地,黏糊糊叫他治。 同样的音节从森鸥外口中出来。 恶心。 “我的错。”这么说着,森鸥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歉意,“作为赔罪,我不会将你的小秘密告诉他。” 说谎,明明是要挟。 太宰治没有扯下他的遮羞布,直截了当道:“食物、钱、武器,这里有多少?” 这话就是默许森鸥外拿“小秘密”威胁他的意思。 “……真是狮子大开口。”森鸥外苦恼地挠挠头,“看在绮罗的份上,当然可以,不过你没有正式加入羊吧?” 他明面上握着太宰治的把柄,但后者可以随时摆烂掀牌桌。 交锋回到一比一的平局局面。 太宰治才不理会他既打感情牌又离间的话术。 看向森鸥外手里的手术刀,太宰治摊手,意图不言而喻。 森鸥外:“……” 算上神乐绮罗护短过来揍他一顿的可能性—— 二比一,天平朝太宰治倾斜。 手术刀递到太宰治手中。 接下来的五分钟,行李箱夹层里的钱、用胶带黏在桌底的枪、抽屉里的备用刀片,以及森鸥外外套口袋里的硬币—— “至少给我留顿晚饭的钱吧?”森鸥外试图动之以情。 “给我。”太宰治毫不留情地说,“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就要做好一直被打脸的准备。” 被劫掠一空的森鸥外看着太宰治离开的背影,缓缓收敛表情。 “白痴林太郎!计划失败,人财两空啦!”金发幼女忽的跑出来,跳到床上踩着被子哼哼嘲笑他。 “诶?爱丽丝酱终于肯见我了吗?”森鸥外微笑,“没有哦,计划才刚开始呢。” 像太宰治这样的人,生来会被黑暗吸引。 “他会主动来找我的。” 将森鸥外稀稀拉拉的家当搜刮一空并没有让太宰治的心情好一点。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至少现在,他不想让绮罗知道自己逃学混迹擂钵街的事情。 多矛盾,太宰治一边讨厌绮罗眼中的自己,一边替对方巩固印象。 木屋外,两人蹲点的地方,中原中也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太宰治抱着一大堆物资过来,他脸色阴沉。 “如果——”你不能解释军医为什么和相谈甚欢的话,我立刻就把你揍到哭。 地面的碎石隐隐颤抖,逐渐脱离地球重力的控制漂浮起来。 “蠢货!”太宰治压根懒得听后面的话,先发制人,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过去,也不管手术刀和刀片会不会伤到人。 中原中也一愣,异能临时拐弯,手忙脚乱地接住一堆乱糟糟的物资。 太宰治叉腰,理直气壮开口,“不是说了放风吗?为什么还能让那对方溜进来?” “哈、我知道了,鼎鼎有名的羊之王竟然嫉妒头脑伶俐的新人,想借刀杀人把我干掉!啧啧,用心险恶。”像唱歌剧那样,太宰治的语调抑扬顿挫,嘲讽拉满,听得中原中也恼火极了。 “别想污蔑我,谁会嫉妒一个弱者啊!他根本没折返!”中原中也气冲冲地瞪着太宰治。 “再说你还没解释他凭什么放过你呢?!” “哼,蠢货就是蠢货,因为先拿到刀和枪的人是我。”太宰治轻哼一声。 他瞥了眼钞票厚度,森鸥外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不错,够你们吃一礼拜了。” 回到羊,成员们见到中原中也手里的东西,一下子爆发出极大的热情,叽叽喳喳一股脑涌上来。 “不愧是中也啊,真厉害。” “晴一个人跑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被抓住了。” 中原中也看了眼身后默不作声的太宰治,烦躁地说:“别搞错了,是他干的。” 夸赞的声音尴尬地顿住了。 “我得走了。有空我会过来。”太宰治懒得听他们千篇一律的夸奖,脱下外套正常穿好,背起书包。 “不是每天都来吗?”有人小声地问。 忽略其中一部分人颇有微词的表情,太宰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中原中也抬了抬眼皮,扫视一眼,没说什么。 最后一枚硬币作车费。 放学时间前几分钟,太宰治回到小学,随后混入校门口成群结队离校的小学生队伍。 靠在行道树上,他百无聊赖地数天上飘过的云朵。 太宰治明明是不会为撒谎羞愧的类型,此刻却心绪不宁。 就像一颗注定要爆炸的定时炸弹,滴答、滴答、滴答—— 绮罗会发现吗?发现了会被讨厌吗? 但是行径恶劣到逃学、偷东西、抢劫的程度,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小孩吧?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对绮罗抱有希望。 逃走吧逃走吧,现在就逃走。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治,等很久了吗?” 太宰治僵了僵,竟然生出类似近乡情怯之感。 他装作没听见,鞋尖戳了戳树根周围的土,磨磨蹭蹭不肯抬头。 神乐绮罗轻轻按了按小孩的小圆帽,帽尖仍旧像泡芙圆嘟嘟地鼓起,手感很好。 他蹲下来,耐心地问:“治在学校过得不开心吗?” 他眉头微蹙,眼神却无比温和,仿佛晴天的海面,平静地包容一切。 笼罩在太宰治心头的阴云呼地吹散,他鼓鼓腮帮子,轻声道:“……才没有。” “什么?”神乐绮罗只看到小孩嘴唇微动,没听清。 他余光瞄了眼太宰治白袜上不知道哪儿蹭的、灰扑扑的痕迹,还有书包角落沾的沙砾,愈发心慌。 总不能和高年级的打架打输了吧? 神乐绮罗表面上故作镇定,实际焦虑得整个人快裂开了。 无意识间,他支撑在树干上的手指已经扣落指甲盖大小的树皮,露出白白的树干内层。 神乐绮罗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是有人欺负治了吗……”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闷闷地撞到颈窝,胡乱拱了拱,像只小猪。 神乐绮罗倏地僵住,眼睛睁得溜圆。 治从来没有主动表达过亲昵,这是第一次! 太宰治踮脚,环住他的脖颈,撅着嘴嘟囔。 “都说了没有,绮罗笨蛋……” 【目标阳光值+2(-18/100)。】 14、太宰 难得小家伙黏糊糊挂在自己身上不肯下来,神乐绮罗整颗心软了软。 事实上他有任务在身,左耳的隐形耳机里连着异能特务科的本次行动后勤——小田和也。 小田和也被神乐绮罗荼毒念叨了一整天的“治”,临近放学,当绮罗说要翘班半小时接小孩放学—— 他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小田和也隔着无线电充当了一阵隐形人,眼看神乐绮罗被小孩两三句话哄得今天星期几都忘了,更别说任务。 他忍不住打断他们的温情时光,插嘴:“绮罗,我早说了有分离焦虑的人是你。” 无线电波传来像是惊到的突兀摩擦声。 “……我说,你不会把我忘了吧?”小田和也磨了磨牙。 神乐绮罗的笑容有一点心虚。 “治,抱歉,我得先送你回异能特务科。”他拨了拨小孩耳边的碎发,略带愧疚地说。 太宰治这才注意到他戴着定制的肤色隐形耳机,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撒娇”行为——不、他不会承认的,被耳机另一头尽数听到了。 太宰治露出一种近似羞赧的恼怒表情,他小小地磨了磨牙,鼓鼓的腮帮子瞧上去下一秒就要扒着神乐绮罗咬一口。 可爱! 神乐绮罗呆了呆,手不听使唤,擅自戳上小孩白里透红的脸颊。 啵唧,指腹陷入软乎乎的颊肉。 不像小猪了,像刚龇着乳牙四处啃的小柴犬。 耳机里的声音仍旧喋喋不休。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见到同龄人就玩疯了,怎么可能不适应学校?不如有空担心一下太宰的同学。 以及——坏消息,我们追踪的少年杀手属于刑事未成年(不满14)。” “经济萧条,这年头,连杀手都开始内卷了吗?”小田和也的手指在键盘上纷飞,调出监控和数据库比对后,他遗憾地咂咂嘴:“他的反侦察意识很高,之前的线索全是障眼法,我们追丢了。” “嗯。”神乐绮罗毫无情感地应了一声,紧接着话锋一转,“好消息,治。我可以陪你放学了。” 小田和也:“……” 他怒锤键盘,就你有崽了不起是吧! 太宰治歪歪头:“任务出意外了?” 神乐绮罗牵住他的手:“不算意外,只是笨蛋和也被人耍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笨蛋名号转让出去,力图挽回自己在小孩心中的形象。 耳机另一头的小田和也翻了个白眼:“行了我知道了,这就退出频道——嘿!你要去办兰堂的释放程序?带我一个、” 滴,连线断了。 听着和也忙不迭跑路,神乐绮罗失笑,注意到太宰治好奇的视线,他轻咳一声:“兰堂获准离开科室了。” 太宰治遗憾了一秒,他的汤姆猫没了。 “嫌疑洗清了?” “不,什么都没查出来。只能确定失忆是真的,从爆炸中存活也是真的。” 兰堂的口供始终停留在“被爆炸笼罩前看到了太阳从海面的地平线升起”,确实,之前的擂钵街能看到大海。 神乐绮罗知道兰堂是整个异能特务科太宰治第二关心的人,第一当然是他(此处不含炫耀成分)。 他想了想补充道:“但是兰堂是爆炸案唯一的线索,所以他大概率得戴着电子脚镣过两个月。” 这事办得不道德,但谁让兰堂孤身一人没背景呢?甚至不算强硬的性格。 后期,兰堂渐渐习惯了科室的监管,以至于非常自然地申请电热毯、热水袋、火炉等完全不符合季节的东西。 用太宰治的话来说,就是“摆烂本质暴露彻底”,自那之后,太宰治便不太关注兰堂了。 “绮罗一天都在追查案件吗?”太宰治不关心案件,拐着弯试探神乐绮罗和森鸥外的关系。 “没有,上午去了一趟晚香堂和擂钵街。”神乐绮罗停下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太宰治。 夏目漱石谈的政治他不感兴趣,森鸥外更没什么好说,两人很单纯地见了一面。 尬得空气里结出两吨冰。 太宰治咬了一口山楂的糖衣,甜滋滋的,接着吐出酸溜溜的山楂。 他拿不准绮罗是故意不提起讨人厌的军医,还是觉得对方无足轻重,至少对方没有避开擂钵街不谈。 岂不是撒谎的只有他一个了? 太宰治眨了眨眼,觉得这样也不错。 “对了。”太宰治绷着小脸,挥了挥手中的糖葫芦,像是挥舞权杖那般郑重地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要每天喝牛奶!” 他要长高!至少要比橘发混蛋高! “真的吗?!”神乐绮罗惊喜极了。 竟然让挑食的治改口,上学果然是有好处的,和也没有骗他! 如果多上几个月的学,治说不定接受了膳食均衡的营养餐呢? 他火速拐到超市,马自达载着一后备箱的纯牛奶回了异能特务科。 因为两人动作快,他们恰好遇到小田和也将兰堂送出大门。 看着小孩好奇地趴在车窗上瞅电子脚镣,神乐绮罗索性一脚踩下刹车,停在门口。 太宰治跳下车座,盯了一会儿脚镣上一闪一闪的红点,突发奇想:“摘了会炸掉吗?” 兰堂嘴角抽了抽,他就知道死小孩半点不盼他好。 他懒得回答太宰治的话,瞥了眼车座上鼓鼓的小书包,他问:“太宰君,听说最近的小学生作业要做到晚上九点,你呢?” ? 第一天光速退学的太宰治瞳孔地震。 天知道他的书崭新崭新,连名字都没写,更别说上哪儿找作业了! 而且一年级竟然布置作业,这合理吗? 见太宰治表情僵住,兰堂裹紧大袄子,得逞般地勾起嘴角,头也不回地离开异能特务科。 倒霉小孩,再见了您嘞! 神乐绮罗瞬间脑补了小孩哭唧唧写作业写到九点的样子,他皱起眉:“没关系,我帮治写作——嗷!” 小田和也一个栗子敲到他头上。 神乐绮罗委屈巴巴地看过去,只见素来温和的和也表情严肃:“绮罗,太宰平时调皮捣蛋你可以不管,但至少学习方面不能溺爱,难道你能一辈子养着他吗?” 神乐绮罗刚想说是,一抬头,小田和也凶凶地瞪着他,大有“你敢开口就做好被我再敲一下”的准备。 他噎住。 说实话,小田和也一直认为小孩不适合养在异能特务科,对绮罗的教育方式也抱有异议。 一开始的太宰治沉默寡言,像只警惕的小兽,后来渐渐活泼了,但聪明劲儿全用在恶作剧和捣蛋上。 小孩除了偶尔听听绮罗的话,大部分时间我行我素,而神乐绮罗又是个看自家孩子哪儿哪儿都好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小田和也见过很多少年罪犯,太宰治眼神中时不时流露的边缘感和冷漠,叫他时常怀疑对方会不会走上歧路。 ——这些担忧小田和也无法对神乐绮罗说明。 神乐绮罗读不懂小田和也一瞬间的复杂情绪,但能感受到他态度中对小孩的隐约否定,当即大声嚷嚷。 “治一定会成为独当一面的靠谱大人!” 太宰治才不理会小田和也犹豫又怀疑的眼神,转头爬回儿童坐席,熟练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绮罗,走了。” 想想怎么糊弄作业可比小田和也重要多了。 “好~”神乐绮罗拖长的音调甜腻腻的,听得出来心情很好。 在书桌前枯坐三十分钟的太宰治,最终也没想明白一年级的小学生能做些什么作业。 于是神乐绮罗走进来时,他正抱着一种“让我见见世面”的念头,翻开表面光洁锃亮的书页。 然后一大一小看着课后习题上五只小黄鸭图片下歪歪扭扭的数字“6”,共同陷入诡异的沉默。 太宰治死死盯着扎眼的“6”,这一刻,他感受到从里到外、直击灵魂的莫大侮辱。 神乐绮罗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定格于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小心地吞了口唾沫,语气宛如过山车飘忽不定:“刚、刚开始跟不上课程是正常的,治。” “……”太宰治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原地裂开。 动了他书包的家伙最好做好一辈子睡觉留只眼睛放哨的准备。 他一定会暗杀对方、一定会! 神乐绮罗的厨艺尚未精进到入口的程度,于是晚饭依旧是食堂。 看着太宰治因打击过大而失去灵魂,情绪萎靡到面不改色地吃掉青椒x1、丝瓜x2、苦瓜x3,神乐绮罗的表情愈发惊恐。 吃完饭,他不分由说抄起太宰治冲出异能特务科。 “我们出去逛逛吧!”看作业把治摧残成什么样子了啊啊啊啊。 晚风和夜景勉勉强强疗愈了郁卒的太宰治。 他趴在神乐绮罗的肩头,化忧郁为愤怒,忿忿地捏紧小拳头,在心里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 短信提示音打断太宰治的拳王之路。 是一条来自森鸥外的短信。 神乐绮罗奇怪地点开,没有注意到太宰治微闪的神色。 【港口黑手党委托了一个杀手针对你。】 // 一千米外的居民区,少年杀手冷静地给枪上膛。 校正、瞄准。 正对眉心。 目标停下了。 他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 子弹用不了一秒就会贯穿目标的头颅。 15、太宰 在夜幕包庇下,子弹冲膛而出,瞬息逼近目标。 而号称“行走言灵”的青年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来不及开口,再强大的言灵又有什么用呢? 织田作之助透过瞄准镜专注地盯着目标,直到青年的生命即将如血色烟花终结在他手里。 正当子弹几乎贴到眉心,他准备收枪的前一瞬。 瞄准镜里,目标的瞳孔偏转,隔着遥远的距离与瞄准镜后的他对上视线…… 织田作之助看到目标唇瓣微动。 “发现你了。” 轰!思绪炸开,因过于震惊而身体系统短暂失灵了一会儿,紧接着,【天衣无缝】发动了。 织田作之助不受控制地看到五秒后,他被破窗而入的目标徒手拧断了脖子,而目标和对方怀里的小孩神色如出一辙——没有表情。 刹那,他仿佛整个人没入深海,水压和窒息无孔不入。 织田作之助来不及顾及价值不菲的狙击枪,凭本能猛地从窗口跳开。 哗啦、玻璃碎了一地。 目标竟然借楼外的树起跳,直接闯进了他所在的八楼房间?! 神乐绮罗瞥了眼狙击枪,确认了织田作之助的杀手身份,抬眸,他愣住了。 是孩子—— 他顿了顿,但是也是敌人。 出门没有带刀,神乐绮罗当即一脚将椅子踢向角落的织田作之助。 趁对方躲开的时机,突进、侧身,拔走他腰间的手.枪举起。 咔、 冰冷的枪管抵在脑后,织田作之助听到保险栓拨开的声音。 神乐绮罗瞥了眼治圆嘟嘟的侧脸,压低声线:“别动,你不会想我开枪的。” 枪管极具威胁性,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同样令人不安,但偏偏除了最开始的恐惧,织田作之助一点也不慌。 ——因为【天衣无缝】没有发动。 “你不想杀我。”他陈述事实,淡淡的口吻甚至听起来有点挑衅。 “注意言辞。”神乐绮罗眉头微皱,“禁止使用刚才的动词。” ? 哪个动词? 织田作之助愣了一瞬,带着满脑子匪夷所思,杀手本能驱使他反手抽出第二把枪,转身对准目(标)—— 一只小手突如其来握住枪管,力道轻飘飘,不会比棉花糖更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织田作之助不仅不敢动,还轻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拔枪的时候他也开了保险栓。 而黑发小孩像是完全不懂保险栓的“保险”二字,握着枪管上移下移、左瞧右看。 织田作之助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由他拿枪当玩具摆弄,直到小孩兴致缺缺地挪开视线,看向他。 “那么你想杀我吗?”太宰治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织田作之助抿抿唇,像是逃避什么,没有回答。 冥冥之中,织田作之助预感这次任务再不会顺利了。 脱身、试图攻击目标、被小孩打断、被目标威胁、再脱身—— 第六次拉锯失败,织田作之助眼里充满疲惫,反观坚持不懈捣乱的黑发小孩愈发兴奋:“放弃了吗~” “……”织田作之助感受到了嘲讽。 神乐绮罗不再做无用功,他随手扔掉枪。 “你打不过我,不如跟我回异能特务科。”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一下,做出最后挣扎:“你也杀不掉我。” 他从事杀手行业多年,第一次遇到比甲方更难缠的目标。 神乐绮罗苦恼地皱眉:“呀、说了是禁词,这个年龄难道是小孩的叛逆期吗?” 织田作之助眼皮跳了跳:“……形.式.主.义。” 太宰治悄咪咪点头。 赞同,绮罗总是在一些奇怪的方面有莫名坚持。 神乐绮罗假装没看见小孩偷偷附和,继续道:“那你只剩一个选择了,跟我走、或者打晕被我带走。” 织田作之助干脆利落放下枪:“我跟你走。” 他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一把狙击枪,两支手.枪,弹药、枪械配件,放下枪的织田作之助比在场任何一个人看上去更像一个普通人。 太宰治惊奇地瞅了两眼,逐渐理解红发少年的职业选择。 杀手这行,没准重要的不是多么精妙绝伦的暗杀技巧,而是干掉目标后迅速融入人群的朴实气质,俗称、记忆点越少越好。 而背着包的织田作之助,看上去就像班级里沉默寡言的同学,不活跃、不拔尖、不落后。 三人一前一后回到异能特务科时,甚至有人打趣神乐绮罗:“又捡了一个孩子吗?这个看上去大一点呢。” “不,他是杀手,暗杀我失败了,不过我也反杀失败了。”神乐绮罗一脸自然地说着令人惊恐的话。 同事露出见鬼的表情:“等等等!再怎么说干掉一个未成年……《少年法》不会同意的。” 织田作之助抿抿唇,他对目标的总结性发言没有异议,但是—— “形.式.主.义。”他偏过头,小声嘟囔。 什么注意言辞,转头自己一连蹦出三个“禁词”。 “噗哈哈哈哈哈、”太宰治忍俊不禁,笑倒在绮罗肩头。 打败天然要用天然! 神乐绮罗后知后觉呆住,睫毛如蝶翼胡乱扑闪了一通,耳尖升腾起粉色。 “反正我把杀手(殺し屋)、呃……killer带回来了、” 他临时改口,但日式英语中的killer念起来就像kira-绮罗,太奇怪了,他懊恼地想。 “哈哈哈。”难得见到他窘迫的模样,太宰治笑得更开心了。 神乐绮罗恼羞成怒,气哼哼地问少年杀手的名字。 “织田作之助。” 说实话,织田作之助没有get到任何一个笑点,他一头雾水地杵在原地,等他们商量他的去处。 “总之我把织田带回来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神乐绮罗抱着太宰治气冲冲地跑了,留下同事回过神,想起面前的少年是连神乐绮罗都干不掉的杀手。 他战战兢兢地往旁边挪了一步,甚至用上敬语:“请、请跟我走。” 既然答应了和神乐绮罗走,织田作之助丝毫没有跑路的想法。 他老实地进入异能特务科,老实地交代自己罪行—— 【是港口黑手党的委托。委托我的不止港口黑手党,我接下的原因是他们给的钱最多。】 “里世界想要干掉神乐绮罗” 这是织田作之助口中传达出来的信息。 审讯室外,太宰治坐在桌子上晃晃小细腿。 “港口黑手党?” “嗯,港未来21区的中型非法组织。”神乐绮罗回答道。 太宰治歪歪头:“只是中型就这么有钱吗?别的组织呢?” 刚才织田作之助可是报了一个天文数字。 神乐绮罗简单介绍了一下21区的势力分布。 太宰治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知道下次撺掇羊去哪儿偷了。 审讯结束,由于织田作之助的认罪态度尤其好,异能特务科考虑酌情减一年刑期,但被他拒绝了。 ——“如果可以的话,伙食请多提供咖喱饭。” 几天后。 每天都在假装奋力涂抹作业的太宰治突然抬头:“织田作是个很有趣的人。” 神乐绮罗疑惑:“织田作?”奇怪又可爱的称呼。 除了兰堂,太宰治第一次表现出对某个人的好奇。 “治想和他做朋友吗?” 太宰治将铅笔搁在鼻子下方努起嘴,铅笔摇摇晃晃保持平衡。 他忍不住猜测绮罗的问话是否意味对他交友选择的干涉。 的确,劣迹斑斑的少年杀手怎么看都不符合交友标准——虽然他并不想和任何人做朋友。 不过绮罗也很奇怪吧。 虽然表面上对每个人都和善,乍看也瞧不出明显社交距离,但从没表现出对特定谁的喜欢或讨厌。 嗯,除了他。 想到这,太宰治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目标阳光值+1(-17/100)。】 许久,等到神乐绮罗快忘了这则小插曲。 他听到小孩慢吞吞地说:“不要。” 懵了一会儿,绮罗想起来了。 精通宰言宰语的他自动翻译: 不要,不是不想,那就是有点想但暂时不想承认。 神乐绮罗回答道:“想找织田玩的话,治可以拿着我的工作证。” 监狱毕竟不比医疗室,太宰治不可能随意出入,借用他的名号就方便多了。 被精准猜中小心思,太宰治缓慢地眨了眨眼。 ……怎么发现的呢? 【目标阳光值+1(-16/100)。】 他看向放在桌角的工作证,光有工作证肯定不够,神乐绮罗要和至少两个部门打好招呼…… 但是,这样也会被包容吗? 如果绮罗同样不介意他不上学,那他逃学的行为岂不是很愚蠢—— 太宰治的表情困扰中带着一点费解。 想起来了,他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异常才撒谎的。 ——而他早已撒下第一个谎。 太宰治垂眸,看了眼差点戳穿谎言的作业。 他不了解学校生活,神乐绮罗也不了解,但异能特务科的其他人知道。 这一次是作业,下一次是什么呢? 会露馅的。 太宰治想,他需要一张证明,一张能让他想上学的时候上学,不想上学的时候随便离开的病症证明。 16、太宰(已修改) “重新回到学校,这就是你找我开医疗证明的原因吗?”森鸥外脱下外科手套,看向仍在犹疑的太宰治。 小木屋里,原本被劫掠一空的物架重新被更多的东西填满。 成排的镇痛药,沾血的手术刀,用一块布简易隔离开的病床。 床旁的银色托盘,黏连的内脏组织血刺呼啦地铺开。 森鸥外随手扯上帘子,遮住病床上意识模糊的可怜家伙。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掩盖,这是你撒的第几个谎,太宰君?” 太宰治无法言明什么驱使他再次踏入阴翳的木屋。 但他不会向森鸥外承认任何东西,也拒绝被施加影响。 太宰治瞥了眼托盘里失去了无生机的脏器,平静地说:“啰嗦的大叔,赶紧把重症证明开给我。” “即使是太宰君的要求,但我只是个无证的赤脚医生。”森鸥外摊了摊手,眼底兴味盎然。 正如他先前所说,太宰治会主动来找他。 “要试试吗?”注意到太宰治的视线,森鸥外把刀递过去。 太宰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手术刀柄,一脸嫌恶:“果然人到中年就会变成废物大叔。” 刀片锋利异常,割开内脏就像切瓜砍菜,全无实感。 看着太宰治毫无意识地挥洒恶意,森鸥外红瞳微暗:“太宰君在神乐君身边很痛苦吧,不得不桎梏于框定的日常,伪装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他用不紧不慢的语调无视太宰治本人意愿给他的生活下论调。 就像徘徊精神病人脑海里的幽灵,笃定地说着“我才是真实。” 的确,森鸥外不喜欢动用武力,他的语言就是精神手术刀,精准剖开皮肉,将太宰治混乱的内里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下。 他一次又一次地激怒太宰治:“当选择妥协,你就不是你了,太宰君。” 啪、手术刀砸回托盘。 滋——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尖锐刮过耳膜。 与太宰治情绪波动不相符的,是他漠然的表情:“做不到吗?” 他在问证明。 打一棒给颗甜枣——面对龇牙的猫咪,深谙此道的森鸥外递出糖果:“如果是太宰君的话,当然可以。” 他拿起羽毛笔唰唰唰列了几条病症,考量过后划掉其中两条。 他又重复了一遍:“太宰君想要什么都可以。” 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站着。 森鸥外的前一句话令他处于短暂而恍惚的时间倒错中。 “可以,如果是治的话”——神乐绮罗说过同样的句子。 有那么一瞬间,活跃过头的大脑细胞调出记忆,擅自将神乐绮罗与森鸥外比对重合。 以至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出现刹那淆乱。 太宰治一想到大脑竟然将两人混为一谈,蛆虫就止不住地从胃里、血管里钻出来。 恶心。 好恶心。 森鸥外很快写好证明,拉开抽屉摸索了一番,咚咚两下,军医的小章使证明看上去像一回事了。 太宰治从自我厌恶的漩涡中脱离出来,踮脚去够证明,森鸥外却按住纸片一角,微笑着说:“不先听听我的要求吗,太宰君?” …… // 五个月后。 日本实行三学期制,这意味着太宰治的一年级生活平静跨过三分之一,进入三分之二。 上学、放学、一骑绝尘或者故意考砸的成绩单。 以及嘴上说着不是朋友,却时不时去监狱溜一圈的—— “是嘲讽对象啦。” 太宰治倒坐在沙发上,什么是倒坐呢? 原本用来倚靠的沙发背现在搭着细细的两条腿,脚尖悠闲地对着天花板一点一点。 “一看到织田作每天只能对着监狱小小一方天窗唉声叹气,被学校、作业、考试摧残的我的幼小心灵才能得到充分滋养。” “嗯……”所以是单纯的幸灾乐祸对吧。 而实际上—— 学校? 一周大概去一两次,反正有证明,在课上明晃晃趴着睡觉也不会被责怪。 中途一半想离校,老师更是只会说“请务必小心”。 作业倒是有,但不是学校的。 “我需要一个助手,相对的,无论太宰君想学什么我都会教。”——森鸥外的要求怎么看都对他更有利,尽管讨厌,太宰治勉强同意了。 考试就更不用说了,零分还是满分取决于太宰治当天心情。 “为什么织田作那么喜欢咖喱饭呢?一天三顿也不腻,除了胃,难道不会连脑子都塞满咖喱饭吗?” 太宰治歪头看向厨房里正在做咖喱饭的神乐绮罗。 经过绮罗小半年的厨艺精进,太宰治已无须遭受胡萝卜主厨的荼毒。 “即使如此,一会儿迫不及待去监狱的人也是治。” 对于太宰治愈发毒舌的说话方式,神乐绮罗也不再是那个苦恼思考过后才能磕磕绊绊回答的人。 晃晃悠悠的脚尖一顿,太宰治鼓起腮帮子。 绮罗变坏了。 而且他才没有迫不及待! 将一份咖喱饭装入保温杯,神乐绮罗解下围裙。 “治,吃饭了。” 太宰治在沙发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小脸正好埋进沙发缝。 说话声变得蜜蜂一样嗡嗡嗡:“好哦。” “先洗手。”神乐绮罗摘下围裙。 这几个月,小孩的个头像小葱一样窜高了一截,现在不用踩小凳,踮起脚能够到水龙头开关。 哗啦啦的水流涌出,太宰治搓了搓手心手背,正要关水,神乐绮罗眼尖发现他手指上的一道小伤口。 绮罗捉住他的手,皱眉:“又是家政课上划到的吗?” 贵族小学的兴趣社团不同凡响。 先是第一个学期,治总是对一张人体解剖图嘀嘀咕咕,之后又用家里的每一把锁练习了□□。 第二学期开设家政课后,手、胳膊经常出现划伤,导致医药箱的使用频率大大提高。 懊恼归懊恼,神乐绮罗没有阻止小孩发展爱好的想法。 太宰治眨眨眼睛:“是。” 如果拿手术刀解剖尸体算家政课的话。 手上的伤口不算大,只不到一厘米的一道,但割得有点深。 “家政课用的刀太锋利了。”神乐绮罗不开心地说。 虽然他有时候也嫌菜刀太钝,索性用肋差切菜。 像举猫咪一样,他把太宰治端端正正放回沙发,接着从茶几下抽出医药箱。 伤口被碘伏渗入的感觉并不好,太宰治忍不住往后背了背手,耍赖地拖长音调:“绮罗,会疼——” 神乐绮罗故意板着脸:“那就别让我担心。” 他用棉签蘸了药水,小心地在伤口和周围涂了一圈,撕开创口贴。 “想要绷带。”太宰治戳戳医药箱里的绷带。 是了,小孩对绷带的偏爱最近变得格外明显。 最终神乐绮罗用剪刀裁了一小段下来,往小孩短短的手指上缠了几圈,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太宰治满意地吹了吹,蝴蝶的两个翅膀上下翻飞。 咖喱分为两份。 一份是给织田作之助的特辣版,另一份是神乐绮罗和太宰治两个不能吃辣人的微微微辣版。 看着保温盒里的特辣咖喱,太宰治咬了咬勺子。 在手上那道很细很细的伤口愈合之前,他不被允许使用筷子—— “过度保护欲”,当神乐绮罗说明的时候,太宰治哼哼唧唧说了这个单词。 “那么就当是治不爱惜自己的惩罚。”神乐绮罗坚持。 “前两天有个老头故意给了织田作一本撕掉结局的书,然后织田作为了结局,决定再也不做killer,转行当一个小说家。” 小说是《明暗》,虽说是绝版旧书,但绮罗的书架上有整整三套。 “我说我知道结局,织田作却说结局只能由他自己来写。唾手可得的真相为什么要放弃?” 太宰治眼中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 神乐绮罗思考:“有些事情需要实践才能理解。结局之于织田,大抵就是这样的东西。” 而对于绮罗自己,则是另外的事——比如有时候,放过敌人比杀死敌人更能达到目的。 织田作之后,试图暗杀神乐绮罗的杀手变得更多了,甚至一些人通过要挟太宰治威胁他。 最终,他做了一个选择。 将所有矛头对准太宰治的杀手连同雇主一起尸沉东京湾,而只对他动手的杀手扭送进监狱。 现在,神乐绮罗仍旧时不时被杀手骚扰,但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对太宰治动手了。 “等等、那织田作的保释计划岂不是泡汤了!”神乐绮罗忽然想起来,“谕吉从政府辞职了,政府原本想招揽织田作接替谕吉的暗杀工作来着。” 对于福泽谕吉的离职,绮罗不算惊讶,从对方抵触暗杀鹰派可见一斑。 意外的是,谕吉竟然选择先告诉他,而不是福地樱痴。 为此绮罗还被福地樱痴追问“福泽为什么离开?”“你为什么不加入猎犬?”,虽然他不知道前后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哼、织田作的木头脑筋才转不过来。”太宰治轻哼一声,跳下椅子。 “我和你一起去。”神乐绮罗推开桌子站起来,“明天的任务令人头疼,我需要去一趟办公室确认资料。” “什么?”太宰治转头看他。 “取缔一个非法组织。”神乐绮罗说道。 17、太宰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森鸥外倒出药瓶里被混合在一起的高血压药和低血压药,一粒一粒分拣出来。 “这是这礼拜第三次将药品库的药片混在一起,太宰君。” “为什么呢?” 太宰治把玩着另外的药瓶,捣乱的手蠢蠢欲动:“想看到你混着吃错药后痛苦死掉的样子。” 因为亲密关系使人盲目,并且绮罗原本就对他从不设防,即使再多疑点暴露在明面上,对方也会一叶障目地选择相信—— 所以他不会怀疑我。 “真遗憾,我既没有高血压,也没有低血压,正岌岌可危地健康着。遭殃的只有病人,和我作为医生的招牌。” 森鸥外终于重新分拣好了药片,一回头,太宰治又同时撕掉了包装一样的吗啡和镇静剂瓶子的标签。 森鸥外笑容僵了僵,无比诚恳地说:“希望神乐君尽早擦亮眼睛。” 太宰治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森鸥外似是苦恼般地皱起眉,实则继续捅刀:“是我多虑了,因为让太宰君不主动暴露恶劣本性才是最难的事……不如继续奢望太宰君善心大发,让神乐君的过家家游戏再延长久一点吧。” 太宰治眯了眯眼,与他对视了几秒。 森鸥外大脑里的警报突然拉响。 太宰治垂眸,没有说话,只是单纯地向玩累了躺在床上睡觉的爱丽丝伸出手。 像小动物遇到天敌那样,爱丽丝忽然惊醒:“林太——” 砰。 小女孩的惊呼声随着森鸥外异能的蒸发而蒸发了。 森鸥外:“……报复爱丽丝酱的话,我得哄很久。” 爱丽丝酱会一直生气到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最好不过。”太宰治才不理会森鸥外该死的恋/童/癖要怎么缓解,他起身,随便扯了个借口,“羊还有事。” 经过太宰治前两个月孜孜不倦的劫森济羊,再加上偷窃枪械,羊成功拥有了一支武装小队。 太宰治更是被称为组织的大脑,尽管他一点都不想要听起来脏兮兮的羊脑称号…… 羊完成了从鱼肉到刀俎的蜕变,同时有中原中也作为后盾,不知天高地厚的成员们沉浸在这份威势中无法自拔,以至愈发嚣张。 羊就像太宰治掌心的史莱姆,任他搓圆揉扁。 太宰治与他太过相似—— 意识到这点的森鸥外忍不住好奇太宰治会成长到何种程度。 他眸色一闪,意味不明地说:“虽然棒杀和借刀杀人都是处理家畜的好方法,但是借来了不得的刀就麻烦了。” 太宰治动作一顿,回头:“你知道了什么?” 他思考了几秒,换了个问法:“不,你做了什么?” 正如太宰治的计划,嚣张的羊引来猎人,周边的黑手党或是□□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 森鸥外微笑着说,“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进入合规收容所的机会。” 合规收容所…… 劣迹斑斑的少年犯无法进入福利院,那么只能是少年犯教养院了。 介入调查的是官方组织。 警察、军警,还有……异能特务科。 中原中也是异能力者—— 昨晚的绮罗苦恼地,“取缔一个非法组织”—— 太宰治的嘴唇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异能特务科。” 再一次,他展露出令森鸥外惊叹不已的伶俐。 啪、啪、 森鸥外情不自禁拍手为他叫好。 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太宰治完完全全是他中意的继承人模样。 “你让他成为我的刀。” 太宰治的语气比冬日屋檐垂下的尖锐冰锥更寒冷。 一把由森鸥外递到太宰治手心的刀。 “我的好意总是被太宰君误解。”森鸥外揉揉眉心,叹了口气,“神乐君曾向我抱怨福利院为何无法容纳擂钵街流窜的孩童。” “你与我只是、”他顿了顿,愉悦地说出下半句话,“共同帮助神乐君完成了他的愿望。” 你是共犯。 太宰治看到森鸥外的眼睛如是说道。 // 神乐绮罗的逻辑向来很简单,最近稍微复杂了一点。 不过也只是从一元一次方程变到二元一次方程的程度。 但这不代表他能完美解决“如何处理持枪且杀人但大多数未满十四岁的一群小孩”——也就是羊的问题。 第三次踏入擂钵街。 这次的街景与上次混乱的情况又大不相同了。 神乐绮罗知道森鸥外的诊所搬去了擂钵街郊区,因为越靠近中心,上缴给羊的保护费越高。 是的,在擂钵街尚未成为未来遍布通缉犯和流窜犯的现在,一群未成年接管了这片街区。 神乐绮罗和森鸥外维持着对方发一句消息,他回一句的次尴尬关系。 在便宜师兄的赤脚医生事业之初,他接济过几次,没准诊所里观察x光片的观片灯是用他的钱买的。 森鸥外话里话外将他当做共同完成三刻构想宏伟事业的同门,神乐绮罗没反驳。 从政府离职的福泽谕吉陷入了再就业困境。 介于森鸥外的行医道路走上正规,并且时常抱怨被打劫(太宰治劫森济羊)…… 神乐绮罗正在考虑将福泽谕吉介绍给对方做保镖的可能性。 一个矮个子小孩远远瞪过来,警惕而凶狠的视线打断了神乐绮罗的神游。 他看到小孩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那儿别着一把枪。 上一次看见他还只是拔腿就跑,这一次索性掏枪了…… 神乐绮罗深感自己仿佛是罪无可赦的人贩子。 “政府的走狗!立刻说明来意,否则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小孩的声音尖锐。 神乐绮罗揉揉耳朵,无精打采地回答:“取缔非法组织。” 警局接连接到了几起羊无差别袭击居民区的举报。 虽说家里藏枪的人算不算“居民”有待商榷,但真要细查,港未来21区的居民持枪率恐怕在60%以上。 小孩立刻紧张地往他身后看了看:“只有你一个人?” “是。”神乐绮罗好脾气地回答道。 他是异能特务科的ace,ace的意思就是他出场的情况下,其他人回办公室喝茶。 “哼,不自量力的家伙。”小孩脸部肌肉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神乐绮罗发现小孩在拖延时间 “你在等人……羊之王?”他好奇地问。 小孩的视线不自觉往某个方向偏移了一瞬。 神乐绮罗挠了挠头,好吧,看来他没猜错、 毫无预兆地。 一颗黑红色的彗星直直朝他袭来。 如一柄利刃,彗星扫过之处,无一不被平整地斩断、碾碎。 神乐绮罗凭借战斗本能腾空后跃,躲过袭击:“羊之王?” 普通人在这个速度下无法做到迅速调转方向,但那是中原中也。 他用力蹬地,刹那扭转身体,像一把填装了小炮弹的自动步.枪,毫不费力地发动第二次攻势。 这家伙是认真地想要干掉他——意识到这一点,神乐绮罗不再囿于对方受《少年法》保护的年龄,利落拔刀。 然而刀锋接触到红光的刹那变得无比沉重。 恒定向下1g的重力被改变了。 神乐绮罗想起几个月前,在爆炸结束现场,深坑中心违反重力向上升腾的灰尘。 他松开手,任由打刀割断颊边的碎发横飞出去。 他抹掉血痕中渗出的血,认出中原中也的身份。 “是你。” 中原中也咧咧嘴角,双手泰然自若地插入机车服的口袋:“谁管你在放什么狗屁,赶紧去死!” “喂——喂、”中原中也忽然睁大眼睛。 他同样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阴险混蛋嘴里的虐待癖。 “呵、我才要说这句话呢,原来是你。”中原中也鄙夷地看着神乐绮罗腰间的肋差,不屑地说,“最近那家伙身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刀伤,果然全拜你这混蛋所赐。” 虽然他看不惯太宰治,但看在对方加入羊的份上,他作为首领,有为成员复仇的义务。 更别说神乐绮罗是一个——中原中也啐了一口。 “人渣!” “下地狱去吧!” “……诶?” 18、太宰 昨晚,监狱。 太宰治盯着旧式密码锁,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口袋里的曲别针。 “小说家虽然勉勉强强啦,但是能离开监狱不是更好吗?” 难道杀人就没办法写小说了吗?他不理解。 织田作之助坐在床沿,简陋的小桌上摊着空白的稿纸。 他盯着墨水瓶,瓶中插着神乐绮罗送给他的羽毛笔。 “被裁掉的末页正好是杀手阐述不杀人理由的一幕,而我却无论如何无法推断其中的转折。”织田作之助挠了挠头发,“所以想着亲身实践一次大约就能推理出来了吧。” “狡猾的老头子。”太宰治轻哼了一声,栏杆被小皮鞋尖踢得当当响。 “作之助是体验派啊~” 明明难得正经喊织田作之助的名字,却因为怪腔怪调而嘲讽拉满。 “这么说起来,绮罗的异能可是灵感系哦~随随便便就能写完一本小说。”太宰治故意扯出小田和也当初的诽谤谣言。 “是吗,真好啊。”织田作之助羡慕地感叹,“我想了三天无从下笔。” “……”虽然早就看透他木讷的个性,但太宰治仍旧惊到了,“你不疑惑吗?” 织田作之助现在疑惑了:“什么?” 太宰治苦恼地问:“……你为什么相信绮罗的异能是灵感创作?” “诶?不是吗?”织田作之助的疑惑加倍,“那是什么?” 太宰治玩笑般地说:“异能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告诉犯人啦,难道织田作会把自己的异能告诉我吗?” 然而织田作之助并不觉得异能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的异能叫天衣无缝,能够预知接下来五秒以上六秒不到时间里的死亡感知。” 太宰治无言,被一种莫名的无所适从席卷。 他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结果绷带上的蝴蝶结被发丝缠住了,不得不花了一段时间绕出来。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告诉你绮罗的真实异能。” 绮罗的异能有负面效果,而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一点。 织田作之助表示理解:“嗯,没有关系。” “……好吧,但是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我的——” 太宰治蓦地地顿住话头。 他当然可以告诉织田作之助,作为究极反异能的人间失格的具体效果。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绮罗还不知道。 意味着他瞒着绮罗的事情又多了一件,这让太宰治突如其来地沉默了。 时间回到现在,擂钵街郊区的诊所。 “谎言这种东西只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压得人喘不过气。” 森鸥外看着闭口不言的太宰治如是说道。 经历了“共犯”之后的漫长沉闷,森鸥外终于再次微笑,那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笑容。 而他就这么挂着刺眼的、令太宰治讨厌的笑容,宛如法官一般宣读判决:“你认为你值得神乐君原谅吗,太宰君?” 森鸥外狡猾地将“会不会原谅”偷换概念成“值不值得原谅”。 前者取决于神乐绮罗,绮罗是个“好人”,至少面对太宰治时是个绝对的“好人”。 而后者取决于太宰治自己,虽然他没有意识到,但森鸥外很清楚,太宰治很容易陷入情绪内耗的漩涡。 愧疚、自责、逃避—— 尤其对于敏感的太宰治而言,无法逃离。 或许几年后的太宰治能够无视这些,但显然,现在的他不能。 无论谎言戳破后,神乐绮罗选择放弃太宰治,亦或是谎言持续下,太宰治最终受不了心理压力逃跑。 森鸥外都获得了他想要的结局。 “你猜他还要多久才会发现?” 像是逗弄雨夜里瑟瑟发抖的流浪猫,森鸥外没完没了地戳弄猫咪颤抖的脊背。 太宰治长而卷翘的睫毛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没有回答森鸥外,只是透过诊所内部滤掉大半阳光的狭小窗户,出神地盯着擂钵街中心的一小片天空。 中原中也和神乐绮罗的战斗余波隐约从那儿传来。 许久,森鸥外听到太宰治冷淡地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 “我觉得有必要先解释一下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神乐绮罗一边躲避中原中也来势汹汹的攻击,一边对他喊道。 上次来擂钵街的时候,他见过橘发的羊之王。 说明羊之王同样可能见过他,即“认出”这个词情况属实。 “没什么好说的,擅自把别人掳走,又逼阴险混蛋做讨厌事情的人不是你这该死的人渣吗?” 中原中也的眉毛因愤怒高高扬起,他脚尖微动,坚实的大地上,蛛网状的纹路一折二折三折蔓延。 “不、等等——” 中原中也口中的“掳走”“逼他做讨厌的事”“人渣”……不会说的是他吧?!! 伴随巨大的爆裂声,神乐绮罗大脑陷入混沌,像是机能破坏、无法接收指令的仿生人,突兀静止在原地。 轰—— 被掀飞出去的前一秒,神乐绮罗猛地回过神,往旁边一跳。 看着断裂的树枝,碎裂的石质水井围栏,一路滚落到擂钵街深坑底部的石头。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记忆碎片: 第一天放学时治闷闷不乐的小脸。 自己从未接到过来自学校的任何通知信息。 人体解刨图、熟练地用铁丝和曲别针开锁。 刀伤、绷带,家政课上锋利程度堪比肋差的刀。 对港未来21区势力分布的关心。 学校没有小卖部,但是每次接到小孩都消失的零花钱。 最后、是他在擂钵街看到的小圆帽,和那天回家后,小孩拐弯抹角的询问…… 原来治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只是他像个笨蛋一样,一厢情愿地无视了小孩的信号。 神乐绮罗忽然不自信了,治在讨厌他吗? 他一昧的关心和爱护会成为治的负担? 神乐绮罗知道太宰治一直是个别扭的孩子。 像只警惕的小猫,从不直接说喜欢,一边观察一边绕着圈靠近,一有风吹草动,咻地钻入路边的草丛。 他自以为给小猫提供了温暖的小窝和新鲜的猫粮,然而不分场合的好意是否像一条细细的线,绊住了猫猫的自由? 神乐绮罗的大脑愈发混乱,中原中也短短几句话把他的思绪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抽出腰间的肋差,但短刀忽然变得很重,而打斗扬起的尘土也使空气变得浑浊,难以呼吸。 神乐绮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诫自己,关心则乱。 首先,小孩不可能不喜欢他,亲昵和信赖无法伪装。 因为即使在异能特务科呆了小半年,太宰治压根不允许任何人牵自己的手,除了他。 其次,根据资料,羊是个排他性较强的流浪儿组织,这意味着如果治想要加入,绝不能家庭美满。 编造谎言是唯一的选择。 最后—— 神乐绮罗将肋差插回刀鞘,一副暂时停战的模样。 “我想知道加入羊之后收取会费吗?”他礼节性地问。 中原中也一脸“你在讲什么鬼话”的表情:“啊?” “比如说每天上交两千円才能维持‘羊’成员身份之类——啊、还得扣掉来回一百円的公交车费。” “那么我更正一下,是每天上交一千九百円。” 随着神乐绮罗每多说一个字,中原中也的表情就更复杂一点,到最后眼皮止不住地跳。 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理解了什么叫“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那只是一个意外。”中原中也底气不足地强调,随后理直气壮起来,“别想污蔑羊,我早就把钱还回去了! “而且羊怎么可能向自己人收保护费……呃、”中原中也猛地合上嘴巴。 他想起来自己虽然还了钱,但讨论到是否让太宰治加入羊的时候,白濑又手脚利索地收下了“贿赂”。 面对神乐绮罗的凝视,中原中也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表情定格在惊疑不定上。 “白濑那家伙不会一直在收钱吧?!” 很好,小孩为什么针对羊的源头也找到了。 神乐绮罗暗自点点头。 “等等,你和阴险混蛋到底是什么关系?” 中原中也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异样,眯了眯眼睛,追问道。 青年实力出挑,并且自始至终没有动用异能,如果对方打定主意还击,中原中也自认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还有,面对一开始嚣张过头的羊的成员,他完全没有教训一顿的打算,怎么看都和“虐待癖”相去甚远。 神乐绮罗沉吟。 他曾经问过太宰治“在学校有交到朋友吗?” 当时小孩的回答是:“没有,只有以暴力自居的多动症小学生,嘁、脑容量比蛞蝓还小。” 神乐绮罗对中原中也笑了笑,答非所问:“治交到了很出色的朋友。” 提到治时,青年的眉眼蓦地软和下去,眼里落满了细碎的星光,有一种缱绻的温柔。 中原中也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真心实意地夸奖他。 “混、混蛋,别以为用糖衣炮弹我就会放过你!“他口吻凶狠得很勉强,耳根倒是不争气地红了。 “最后一个问题。”神乐绮罗说道,“治在羊玩得开心吗?” 听到这个滤镜八百米厚的问题,中原中也忍无可忍:“阴险混蛋天天把所有人指挥得团团转,一到干活就溜号,他不开心谁开心,你吗?!” 中原中也吼完又觉得不太好,毕竟神乐绮罗从头到尾和颜悦色。 他拽了拽发尾,懊恼地说:“你还有别的废话要问吗?” “……算了,管你是不是人渣,反正都是军警的人,干脆打一架分出胜负吧。” 19、太宰 中原中也急着和他一决胜负的模样,叫神乐绮罗第一次认识到武力解决问题的局限性。 他总不能真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狂扁小朋友吧?被小朋友狂扁也不合适啊。 “回答你上一个问题。”神乐绮罗话锋一转,“我和治的关系的确如你所说。” ? 中原中也差点脚滑,震惊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神乐绮罗平静地说。 他意识到说谎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简单的事。 但戳穿并不是谎言最好的处理方式,《正面管教》提到过一个理念:“最惹人讨厌的孩子,往往是最需要爱的孩子。” 太宰治当然不是惹人讨厌的小孩,而是一只调皮过头、需要很多很多包容的胆小猫猫。 一个个破绽是治向他发出的信号,因为承认错误永远比犯错更需要勇气。 而神乐绮罗会给小孩很多爱和包容,直到小孩鼓足勇气。 为此,所有的谎言必须维持下去。 神乐绮罗淡淡道:“羊之王,你有两个选择。” “一、行使你作为首领的权利约束羊,收拢羊的势力不越过擂钵街,你们依然拥有自卫反击的权利,但必须保证不再主动任何居民发起袭击。” 中原中也拧起眉,要求不算特别过分,不过到嘴的肉凭什么吐回盘子里? “别做白日梦了。”他冷冷地说,“只要将你们全部击败——” 神乐绮罗打断他:“我的任务是取缔‘羊’,统一押入少年犯教养院是取缔,一个一个解决也是取缔。” 【反社会人格通常具有冷酷无情、共情力差等性格特质,他们残忍、麻木不仁,但同样高智商、善于伪装。】 ——当看到神乐绮罗平静、甚至带着安宁的神色说出“一个一个解决”时,中原中也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他用力咬了咬腮帮子,眼神蓦地暗下去,愤怒的火焰无声燃起。 神乐绮罗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而你必须承认,在看不到的角落,没有比解决落单小孩更简单的事了。” 中原中也脚下的一寸一寸土地龟裂:“混——蛋——去死吧!” 放弃无效的体术攻击,他破天荒抽出总是插在骑手服口袋的双手,异能迫不及待覆盖了上去。 双手无法很好控制的污浊此刻成了优势,超规格的能量被肆意解放。 短短几个呼吸,一场深红色的小型冲击波在掌中凝聚。 碎石、树枝乃至远处的打刀都不受控制地漂浮在中原中也周围。 …… 等等、竟然完全不考虑第一条吗? 神乐绮罗懵了懵,虽然他有意将“带走”模糊成“解决”误导对方,但他没想到中原中也的性子全然不妥协。 眼看堪比小型导弹的爆炸即将袭到跟前—— 他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 狂风猎猎。 爆炸即将横扫过境。 千钧一发之时,中原中也目睹青年的瞳孔忽而变得异常澄澈,神情安定到仿佛准备下一秒赴死。 他甚至发现神乐绮罗有余裕分神,朝擂钵街外瞥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疯了吗,这家伙?! 中原中也不敢置信,下意识想收敛攻势,但已经来不及了。 神乐绮罗双唇开阖:“【消融】” 滴答、宛如一滴水融入大海。 悄无声息间,规则被强行改变了。 中原中也恍惚了一下,宛如误闯巢穴被几百只马蜂追赶,耳边的嗡鸣来的突兀又恼人。 等到身体从天旋地转的头晕中回过神,他惊愕地发现,爆炸消失了。 真真正正,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像是记忆被生生挖去一块,触电般的战栗感刹那爬上中原中也的脊柱。 “你不得不承认,你无法杀死我。” 一片死寂中,青年清冽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尾音隐约发颤,像是忍耐着什么。 中原中也脸色难看了一瞬,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神乐绮罗是对的,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异能的效果,更别说全天候保护羊的成员。 “……好。”中原中也从牙缝里挤出音节。 神乐绮罗暗暗调整呼吸,试图缓解五脏六腑的灼烧感:“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终于——他辛辛苦苦绕了个大圈子,完成一切前置条件,总算说到重点了。 中原中也沉沉地盯着他。 神乐绮罗装作没看见他想要杀人的表情,继续道:“今天所有的谈话内容,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到现在,你绝不能向治提起,以任何方式。” “那个阴险混蛋?”中原中也皱眉,先入为主地猜测他想对太宰治不利,当下想拒绝。 “这个条件同样约束我。”神乐绮罗补充道,“我对治比你想象地更了解,别想耍小手段。” “你的目的是什么?”中原中也没有答应,眯着眼审视神乐绮罗。 他仍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说不上来。 神乐绮罗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我希望和治继续现在的维持关系。” 直到猫咪拥有足够的安全感。 中原中也愣了愣,什么叫现在的关系,难道不是施暴者和小可怜吗? 为什么人渣混蛋看上去反而有点伤心?难不成…… 他忽然想起白濑无意间提到过,太宰治无论私服还是常去的餐厅都是奢侈品级别,包括一天顶别人一个月额度的零花钱。 再联想到平时上街,第一个被人贩子盯上的永远是太宰治…… 中原中也的表情瞬间古怪起来,他嫌恶地登登登连连后退。 “你、你不会和郊区的黑心医生一样,是个该死的恋/童/癖吧?!!” 神乐绮罗眉头一皱:“黑心医生?擂钵街没有别的医生吧……等等、你说森鸥外是恋/童/癖?!” 中原中也狐疑地瞅了他几眼,看他不像在说谎,便干脆道:“没错,好几次巡逻都有人听到那家伙求一个叫‘爱丽丝’的女孩换衣服、裙子。” 羊的人偷偷打探过,试图救出小女孩,结果每次都被发现赶走了。 医生是特殊的存在,就算是中原中也,也不好直接打上门。 “多谢你提供的消息。”神乐绮罗脸一下黑了。 中原中也嘴角抽了抽,神乐绮罗黑脸时的气势,比刚在战斗时慑人得不是一点两点。 他姑且信了这家伙不是恋/童/癖。 “我答应你的要求。”中原中也说道。 // 异能特务科。 虚弱、且破天荒没完成任务的神乐绮罗引起了科室大地震。 “绮罗你竟然受伤了?!” 小田和也连连按住他的肩膀,夺下打刀和肋差,转头把人扭送到了医疗队。 “奇怪,表面没有任何伤口,但是脏器轻微受损,我的建议是保守治疗卧床半个月。” 面对曾经的造谣对象,医疗队长保证这次的措辞完全客观,并且中肯。 “不用。”神乐绮罗回绝,“这具身体的素质非常好。” ? 这具身体? 医疗队长迷惑了一瞬:“好吧,那我给你开点药,过两天记得来观察。” 反正外勤组人均体质强悍,他早就习惯了。 医疗室之后是来自种田山头火的约谈。 种田山头火神色略微凝重,郑重地问:“羊之王这么棘手?” 不应该啊,再怎么说异能强悍,对方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罢了。 神乐绮罗想起了中原中也的身份——疑似敌人投放袭击横滨的核武。 如果如实上报,以异能特务科的一贯做法,势必想尽办法拘捕中原中也,甚至不惜出动刚刚成立的“猎犬”。 但小家伙是治的好友。 “不,我个人情绪对任务的影响更大一些。”神乐绮罗隐瞒下中原中也的身份,解释道。 种田山头火这下更诧异了。 神乐绮罗以来从不质疑任何任务,就像一台输入设定便能百分百执行的机器。 这台机器第一次生出自我意识是因为“津岛修治”,第一次拒不执行任务则是现在,因为“羊”。 又是孩子吗…… 种田山头火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微表情,询问道:“羊有什么问题吗?你知道我们会将孩子好好送入福利院或少年犯教养院。” 在他和治的问题解决前,不论哪个都不行。 神乐绮罗没什么情绪波动地想。 幸好太宰治足够聪明,在“羊”长达数月的行动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完美从异能特务科给的资料中隐身了,不然他不好交代。 神乐绮罗反问:“是吗,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呢?是因为不想吗?” 种田山头火哽住,不死到临头不做事,警署和政府不一直这个德性吗? 他头疼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壳:“那么绮罗你的想法是?” 严格意义上说,只有中原中也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其余的孩子要移交警署,涉及到部门间的问题,他不能任由神乐绮罗任性地来。 神乐绮罗淡定地说着官方的废话:“给孩子们一点时间,羊之王承诺会约束他们。” 不,是因为治还没有玩腻过家家和躲猫猫游戏。 神乐绮罗低头看了眼腕表,明示道:“三点了。” 他该去接治放学了。 20、太宰 神乐绮罗站在学校一街之隔的地方,看着远处倚在原来那棵树旁小小的一抹身影,心里竟然有点忐忑。 治很敏锐,而他不知道自己的伪装是否足够出色。 万一暴露,治会不会像只机警的猫猫,钻入草丛后再也找不见? 人行道的红灯转绿。 神乐绮罗缓缓吐出一口气,按捺心中的不安,定了定神,向小孩走去。 “抱歉,今天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吸了一大口氧气,太宰治脑子里紧绷一天的神经猛然松懈了。 “是任务不顺利吗?”太宰治主动踮脚抱了抱他。 好比出轨的丈夫更频繁地为妻子买礼物,不喜欢身体接触的小孩一反常态地主动拥抱,这其实是一种补偿性亲昵—— 他在试探下午的情况—— 不,打住! 神乐绮罗鲜少运转的大脑突然奋起工作,源源不断将信号传递过来,他不得不努力克制。 拜托了,请至少别在这种时候敏锐…… 神乐绮罗闭了闭眼,将一个两个疑点从大脑里强行抹去。 他专注地盯着小孩亮晶晶的双眸,这让他觉得今天格外晴朗。 “有一点。”神乐绮罗承认道,“因为羊都是小孩所以很苦恼。” 并不,因为羊是治的游戏所以才不能随随便便毁掉。 太宰治抿抿唇,他一整天都没有去羊的据点,甚至已经做好暴露的最坏。 但当希冀的风平浪静重回,庆幸之余,他却有一丝失落。 为什么呢?太宰治想,也许他讨厌神乐绮罗对孩子平等的宽容。 就好像当初不论绮罗带回了谁,都会一股脑地把所有爱意塞过去,而他并不是特殊的那个。 神乐绮罗想如同平常一般抱起太宰治,但刚一弯腰,内脏不满地提出抗议。 嘶——忘记了。他忍住小声吸气的欲望,伸出的双手别扭而僵硬地拐弯,改成牵住小孩的手。 太明显了,绮罗一刹的犹疑。 太宰治僵了一瞬,下意识别开视线,手也不自觉往外缩了缩。 心跳震耳欲聋咚咚地跳,跳得他心烦意乱。 绮罗一定发现了什么。 他发现了什么? 握住他的手轻轻拉着往前走,太宰治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咦?” 神乐绮罗发现小孩的小腿袜松松垮垮褪到了脚踝。 他松手,重新蹲下。 手顺着重力垂下,掌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发呆中的太宰治倏地回过神,无法控制地生出慌张,本能地寻找神乐绮罗……却发现对方正蹲在他跟前。 太宰治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绮罗细致地替他扯好袜子,直到两边一样高,再掸掉无意蹭上的灰扑扑尘土。 “这个新换的牌子质量不好,周末我们去一趟——”神乐绮罗的思绪被一小块血渍打断了。 太宰治的皮鞋侧边,一小点不明显的褐红色污渍格外刺眼。 不是红土、铁锈,而是氧化的血。 不可以现在问。 意识到这一点,神乐绮罗顿了好一会儿,面色如常地站起来。 他很确定没有小孩子能欺负治,并且根据中原中也所说,治几乎不参与行动。 那么治是否去了别的地方? 收敛心绪,神乐绮罗重新牵住小孩:“我们回家。” 太宰治垂眸瞥了眼,那是森鸥外做手术时溅到的,他故意留下没有清理的血渍。 绮罗注意到了。 但是,为什么不问呢? 他反握住绮罗的手,轻轻应道:“嗯,回家。” 玄关。 太宰治脱下外套,蹬掉小皮鞋,他弯腰将小皮鞋放入鞋柜。 绮罗则轻车熟路接过外套,挂上对小孩来说过高的衣架。 进门客厅的茶几上零零散散放了一些药。 太宰治脚步一停,待看清楚标签,发觉主要是营养剂后稍稍松了口气。 他揪揪神乐绮罗的下摆,仰头问道:“绮罗受伤了吗?” 神乐绮罗随着太宰治的视线看过去,懊恼地发现自己走得太急,忘记收好药了。 他揉揉小孩软乎乎的发顶,安慰道:“治不用担心,只是医疗队长小题大做。” 说着,怕小孩担心,神乐绮罗收起药品和营养剂,不动声色地塞到冰箱最高层里侧。 那是以太宰治身高,踩了小凳子也够不到的地方。 回避话题,隐瞒伤情。 太宰治的嘴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他烦躁地想:是和中原中也起冲突的时候伤到的吗?但以绮罗的武力,就算不动用异能,也不至于受伤才对—— 不对、中原中也看到过绮罗的脸! 宛如西边渐沉的天色,太宰治的瞳孔忽地黯了下去。 他不受控制地看向厨房,神乐绮罗正在穿戴围裙,小熊式样的图案是太宰治亲手挑的,另有一件同款的小号围裙挂在墙上。 如果已经知道真相,为什么还会如此平静? 像是突然患上强迫症,太宰治大脑的海马区开始一帧一帧回放今天的绮罗。 早上,没有异样。 放学时回避的动作大概率是使用异能的后遗症,所以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受伤。 唯二的疑点是被忽略的血渍,以及中原中也和神乐绮罗见面时究竟说了什么。 太宰治盯着电视发呆的行为一直持续到晚餐。 “因为谕吉看不惯雇主的行为把对方打了一顿,所以他又失业了。” 饭桌上,神乐绮罗一如既往说到今天听闻的趣事。 “唔……”太宰治含糊地应了一声,机械地吃着菜。 他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思绪,就差扯花瓣数: 发现了吗?没发现吗? 生气了吗?为什么不生气呢? …… “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将谕吉介绍给——治。” 看着太宰治闷头扒饭、顺便把菜里的葱也全吃下去了,神乐绮罗深吸一口气,抓住他手里的勺子。 平时斤斤计较要挑掉每一点葱的小孩,今天竟然嚼了半根都没意识到不对。 “如果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吃下去。” 葱提香,但治不喜欢,于是神乐绮罗习惯把一把小葱切成长长的三段,方便吃饭的时候——正如现在,一根一根挑出来。 看着小孩后知后觉吃出一嘴葱味,小脸变得皱巴巴,神乐绮罗放下碗筷,绕过餐桌。 他蹲下,抬头看着坐在高脚凳上的太宰治,忍不住揉了揉小孩柔软的黑发:“治,今天过得不开心吗?” 明明羊没有解散,中原中也也不会告诉治才对……神乐绮罗苦恼。 专注盯着太宰治的双眸清亮明澈,毫无阴霾,仿佛不论自己做了什么糟糕的事,也只会温柔地抱住他,说:“没关系。” 但太宰治知道不是这样的。 正如森鸥外说的“天性如此”。 他不是不辨是非才误入歧途做坏事,他加入羊的初衷就是蓄意报复。 因为他小心眼还斤斤计较。 尽管他实质上没有参与任何一起伤人行动,但无法否认,他是元凶,是“共犯”。 他不想让绮罗知道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尽管他已经快是了。 太宰治小小地吸了吸鼻子,为一种如影随形的厄运感。 “有一点点。”他说。 “好吧。”神乐绮罗慢吞吞地站起来,就好像被小孩口中的“一点点”说服了。 太宰治蜷了蜷手指。 他想开口叫住绮罗,告诉对方自己好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但太宰治没有,他只是垂下眼睛,眼神失焦地盯着袜子上的一个线头。 一秒,两秒。 太宰治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他忍不住抬头,神乐绮罗正专注地看着他。 对上视线的一刹,太宰治被抱了个满怀。 瞳孔倏地放大,壁灯的光跃进眼中。 太宰治犹疑了一会儿,用细细的手臂主动圈住他的脖颈。 “我不开心,治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神乐绮罗蹭了蹭他的头发,亲昵地问。 “嗯。”太宰治闷闷地应了一声。 壁灯突然变得很亮,晃得人发晕。 他突然有种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不想吃饭的话没关(系)——”神乐绮罗抬头的刹那愣住了。 厨房的金属反光里,太宰治搂着他脖子的袖子滑下一截,露出的小臂上,赫然裹了几圈绷带。 擂钵街、锋利异常的刀、恋/童/癖。 几乎下一秒,神乐绮罗脑海里冒出一个名字:森鸥外。 他的眼神骤然冷下去。 “嗯?”太宰治疑惑地歪了歪头。 “没什么,治今天胃口不太好。”神乐绮罗语气仍旧温和,视线却死死盯着反光里渗血的绷带,“我在想明天——炖、蟹、煲。” 是了。 小孩以前再怎么捣乱都只是一边心虚,一边更加理直气壮而已。 然而近期,治愈发仿徨不定、不安全感更是升至顶峰,更别说今天猝不及防的忧郁。 小孩就像被灌输了什么,所以才怀疑地松开他的手,远远地把自己落在阴影里,孤零零地看着他的背影。 神乐绮罗拨了拨小孩耳边的碎发,口吻温柔地瘆人—— “别担心,我明天也会按时来接治放学。” 21、太宰 太宰治被神乐绮罗送到小学门口。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将在学校慢悠悠逛一圈,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之后正大光明走出来,赶上八点二十分的公交车去港未来21区。 但破天荒地,太宰治今天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 “想当一天好孩子”——出于某种愧偿心理,太宰治乖乖地坐在座位上,在老师讲着“apple”的情况下心不在焉地拿出数学课本。 一节课?两节课?又或许只过了十分钟,太宰治听到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你知道这全无用处。】 【就算在校园里消磨一整天,也无法填上之前长达几个月的漏洞。】 【别以为能亡羊补牢,你压根没建过栅栏,羊早就跑得一直不剩了。】 【与其服用心理安慰剂,不如一错到底,反正不会更差了——】 …… 于是太宰治在21区游荡了一会儿,刻意忽视了选项“羊”,他发现自己只能回到森鸥外的木屋前。 医师毫不意外在门口看到小小的身影,不如说是他一手造就了小孩心理上“无处可去”的局面。 “你来了。”森鸥外正在清点便携医药箱里的药品。 太宰治盘腿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港口黑手党终于看上你这个三流医生了吗?” 森鸥外在药箱里倒腾的手顿了一秒,他可从没与太宰治提过这个。 “还不到那个地步,冲突地点在擂钵街附近,所以我有幸接到了委托——港口黑手党,是神乐君告诉你的吗?” 对于他什么都要扯上神乐绮罗的不断奶行为,太宰治大写地不耐烦:“难道不是很明显吗?你就差往脸上写‘请让我加入港口黑手党’。” “这可真是……”森鸥外深吸一口气,挠了挠蓬乱的头发。 所以说他有时候故意逗弄太宰治不是没有原因的,聪明过头的小孩只会惹人讨厌。 “既然如此,太宰君要一起来吗?之前不是说对人体的死亡过程很感兴趣?” 太宰治注视了他一会儿,垂眸道:“好啊。” 帮派火拼完的场景注定不会很好看。 虽然没到断肢横飞的程度,但擂钵街专门翻尸体的家伙们如闻着味的鬣狗,在战场边缘游荡。 森鸥外正在为还有救的几个家伙做简易消毒清创和缝合。 太宰治一边替他递工具,一边观察徘徊边缘的鬣狗们。 有个新来的家伙似乎抢不到尸体,只好呆愣愣地盯着这边—— “他在等你失手。” 伤员咳出的血沫混着唾液溅到太宰治脚边,他皱着眉头往一旁挪了挪。 又或许是看上了森鸥外的医药箱,谁知道呢。 伸手拿了个空,森鸥外无奈道:”如果不想帮忙的话,至少别捣乱。或者……” 他从兜里抽出一把手术刀递给太宰治。 “替那几个没救的倒霉蛋结束生命吧。” 太宰治愣了愣。 杀人吗…… 仿佛看穿太宰治的顾虑,森鸥外轻笑一声:“与其怀揣巨大的痛苦苟延残喘三五十分钟,不如利落死去。” 看着太宰治沉思的模样,森鸥外瞳孔微暗。 “而且死亡这种东西,无论在病床旁观察多少次都无法得出结论。” 的确,森鸥外没有说谎。 然而终结别人的生命再多次,也同样得不出结论。 “求……杀、杀了我……” 太宰治听到倒霉蛋嘶哑的声音如同破烂的风箱,一卡一卡发出最后的嗬嗬声。 他瞥了森鸥外一眼,最终接过医师递过来的手术刀,走到没救了的黑手党身旁,慢吞吞地蹲下。 倒霉蛋原本是个强壮的男人,不过现在脸色灰败,形容枯槁。 太宰治能看到生命力一点一点从倒霉蛋眼中流逝,明明挣扎着求死,却瞥见他手中的手术刀反光时下意识恐惧,用尽力气瑟缩。 矛盾又迷人。 云层遮住了一半的太阳,一整片的阳光割裂成半,按照云朵不规则的边缘划出歪歪扭扭的分界线。 森鸥外和鬣狗们在分界线的阴影里工作着。 海风吹来港口的咸腥气味,吹淡了血腥气。 随着风慢慢吹动云,分界线开始朝太宰治扩张。 森鸥外处理完第一个病人,一抬头,倒霉蛋仍在挣扎:“严格意义上说,太宰君是在做好事。” 当然不是。 即使打着良善的名义,底线一旦跨过,再谈挽回就是痴人说梦了。 太宰治依旧一动不动蹲在黑手党旁边。 森鸥外用柔和的语调说道:“没关系,我知道太宰君是软弱的小孩。但大人总会给弱小又漂亮的孩子倾斜更多善意。”就好比你和神乐绮罗的关系—— 他意有所指的话终于获得了太宰治的回应。 被小孩冰冷而愤怒的目光注视着,森鸥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就是这样,被恐惧裹挟着不得不向前,自以为做出了选择,实际上只是胆小而怯懦地按照他所给出的道路前行到制定位置—— 想到精神崩溃而关入隔离场所失去价值的与谢野晶子,森鸥外感到淡淡的遗憾。 明明他规划好了最有效率的道路,为什么要挣扎着醒来呢? 这下不是完全失去价值了吗? “治自己也很清楚吧?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足够勾起别人的同情心……” 枪口悄无声息抵上腰际,突兀截断了森鸥外的下半句话。 刻意压低的嘶哑声音命令道:“支开他。” 电光火石间,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脊柱窜到大脑,下一秒传递到神经末梢,冻得森鸥外手脚冰凉。 他竟然完全没察觉到! 太宰治盯着突然出现在森鸥外身后的鬣狗。 是那个新来的、刚刚盯着这里的家伙。 男人佝偻着身子,黑色兜帽衫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到眼睛,下半张脸则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 他穿着老旧的夹克,布满油漆点的裤子和脏兮兮的皮鞋。 太宰治见过不少,走投无路、怀里揣着刀或者枪,随时可能闯入便利店打劫。 这样的人在21区随处可见,尤其是战后。 但莫名地,面前的男人叫太宰治生出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腰间的枪管不耐烦地顶了顶,催促森鸥外开口。 “诊所左边第三格上锁的抽屉,有太宰君想要的东西。”森鸥外开口道。 太宰治抬眸,同森鸥外对视一会儿。 他从未同森鸥外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同样的,森鸥外也从未承诺过。 但左边第三格的确上锁了,并且森鸥外从不允许他打开。 “我知道了。”太宰治兴致缺缺地跳进森鸥外的圈套。 反正对方的死活也不关他的事。不如说森鸥外遇险时,竟然没先反手把他卖了,这点更让太宰治意外。 他从倒霉蛋的身边站起来,径直朝擂钵街走去。 一只手伸出来,忽然挡在太宰治跟前。 太宰治疑惑地仰头,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袭击者。 “刀。”喑哑的声音响起。 太宰治眨了眨眼,将手术刀放入男人掌心。 下一秒,对方急切地握住刀柄,他握得那样紧,仿似宣泄着什么,甚至不顾虎口被刀身底端划伤—— 鲜血顺着对方的手指流下,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奇怪、太奇怪了。 太宰治不解,忍不住回头多瞥了一眼。 直到身后那道轻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袭击者、也就是神乐绮罗如同噩梦初醒,卸力般地用力闭了闭眼。 他无法叙述,当目睹太宰治接过森鸥外的手术刀,那双总是藏着小星星的瞳孔变得了无生气,又被森鸥外激怒、动摇,差点跨过岌岌可危的那条线…… 一种窒息感漫上来,仿佛被锁住手脚沉入海底,只能任由看着自己距离海面越来越远。 神乐绮罗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失神地松手,手中的刀滑落在地。 “家政课”的刀的确很锋利,轻易就能将伤口划得很深。 森鸥外察觉到腰间的枪口渐渐松懈,微微眯了眯眼,假装举起双手:“你想要什么,钱?药品?我们可以谈谈,我只是被港口黑手党委托的流医,黑手党的小队马上巡逻过来……” 一边说着,森鸥外一边放下手转过身,他的口吻软弱又讨好,很容易使人放下戒心。 尽管不知道巡逻队怎么迟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话术似乎奏效了。 森鸥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武力,能够用钱或药品打发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走投无路的人竟然会放过小孩,真有意思。森鸥外分出余裕想道。 不、也有可能是怕羊的报复,毕竟擂钵街及其周围不能对孩子下手是共识。 见男人迟迟不语,好似被说服了,森鸥外的手不动声色摸向白大褂口袋,他兜里另有一柄手术刀,早上刚换的刀片,谈判失败再解决对方也不是不行—— 不幸的是,他的手摸了个空。 医师眼中的轻松惬意蓦地僵住了,暗红的瞳孔一点点冷了下去。 崭新的刀片抵在森鸥外颈边,神乐绮罗的声音疲惫而喑哑:“你在找它吗?” 余光里,他前一秒腹诽的效率低下巡逻队倒在远处,其余的鬣狗们也不见了。 整片战场,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中央的两个活人。 “阁下是谁?”激烈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但森鸥外表面上依旧冷静。 神乐绮罗眼里闪过嘲讽:“你对每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都尊称阁下吗?” 他摘下口罩,修长的手指沾着血,掌心的伤口因主人毫不在意的动作狰狞地裂开,吐出更多鲜血,竟然呈现出一种奇诡的瑰丽。 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瞳中,杀意如暗流般汹涌激荡。 “是你。”森鸥外艰难挤出几个音节。 真遗憾,他似乎没有狡辩余地了。 22、太宰 说实话,尽管手术刀抵在颈边,但森鸥外并不觉得神乐绮罗会杀他。 再如何,神乐绮罗是夏目漱石选择的人。 他们有共同的理想,同样对横滨这座糟糕的城市怀揣着试图在羊水中拿脐带勒死自己再解开的糟糕爱意。 像是受虐狂,一边被伤得体无完肤,一边坚持不懈地往前走。 森鸥外尝试将太宰治摆弄成一颗足够聪明且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事实证明他没有选错对象,只是错估了一些事。 他游刃有余地说:“我承认,在太宰君这件事上是我做得不对——” 不等森鸥外说完剩下半截话,他猛地后仰,试图躲过骤然发难的手术刀。 手术刀的确太锋利了。 森鸥外的瞳孔彻底暗下来,他死死按住颈侧,却无法阻止鲜血淅淅沥沥地从指缝中滑下来,染红了皱巴巴的白大褂。 不是致命伤,但再躲得慢点就不一定了。 如同一桶冰水兜头而下,冷入骨髓。 “绮罗君这是在干什么?”森鸥外后知后觉意识到,至少刚才那一瞬间,神乐绮罗真的想杀了他。 手术刀在手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刀花,森鸥外的血和神乐绮罗的血混在一起,自刀尖甩落在地。 “严格意义上说,我在做好事。”神乐绮罗皮笑肉不笑地复述了森鸥外刚才的话。 “呵呵、绮罗君真会说笑。”森鸥外扯了扯嘴角,装作被他的冷笑话逗笑,心却沉了下去。 麻烦了。 没有得到回应,森鸥外只看到神乐绮罗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刹那,脑内警报疯狂拉响! 森鸥外当即一个翻滚,躲开第二次致命的攻击,顺势抄起神乐绮罗最开始扔在地上的手术刀。 神乐绮罗的动作太快了,他甚至只注意视野里残影划过。 眨眼间,噗呲—— 森鸥外迟滞低头,视线一寸一寸下移,泛着寒光的手术刀尖赫然已没入小腹,再抽出来时刀身通体遍布鲜血,他的血。 森鸥外不知道太宰治拿刀划自己时是什么心情,但他清楚自己绝对、这辈子都不会自残。 因为……太他妈的疼了! 森鸥外小口小口喘着气,然而留给他平复的时间不多。 当! 金属摩擦声刺耳至极。 森鸥外险而又险地挡住神乐绮罗的第三次攻击,徘徊生死边缘飙升的肾上腺素救了他的命。 面对死神,恐惧是本能。 盯着反光的手术刀口,森鸥外条件反射咽了口唾沫,生怕触动杀神的神经,他小心翼翼提议:“我觉得我们可以聊聊。” “嗤。”神乐绮罗冷笑一声,“那么就聊聊。” 话音刚落,森鸥外的小臂上多了一条伤口:“……” 他瞥了一眼,这个伤口位置莫名有点熟悉。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直到神乐绮罗越过森鸥外漏洞百出的防御,给他的食指又多添了一道伤口,离骨头只差一点。 森鸥外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神乐绮罗的每一刀都落在太宰治曾经出现过的伤口位置,只是下手的角度更刁钻更深,也更疼。 见鬼的同态复仇!野蛮人的做法! 他暗骂一句。 “太宰治身上的伤不是我干的!”森鸥外忍无可忍地说。 的确,他喜欢用些小手段,例如语言上的怂恿,思维方面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发誓我没有虐待小孩子的癖好!”森鸥外狼狈地躲着如雨点般落下的攻击,身上的白大褂也逐渐变成一条一条的染血红布,稀稀拉拉挂在身上。 “呵、”神乐绮罗的愤怒愈发高涨,“是吗,没有虐待癖,那恋/童/癖呢?” 森鸥外噎了一下,这个他无法反驳。 太宰治精致的小脸的确赏心悦目,但…… “我对小男孩没有兴趣!咳咳、” 又是一刀,外加断了两根肋骨。 “喵喵喵!”三花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狠狠踩在森鸥外的脸上,顺带留下六道深刻的血痕。 “嘶——”见鬼、哪来的猫…… 森鸥外只觉满脸火辣辣,血从额头渗过眉毛混着汗,糊在眼球前,视野被血污遮挡,模糊不清,红红的一片。 三花猫扭头瞪了一眼森鸥外,接着以他的脸为跳板,纵身扑到怒气冲冲的神乐绮罗怀里。 是晚香堂外的那只猫咪。 天知道神乐绮罗手里的刀口正对着森鸥外的方向:“别——” 眼看猫咪直愣愣地撞上来,他当场松开刀柄,手忙脚乱地接住乱来的小家伙。 见杀神的气势终于有软和下来的迹象,森鸥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得救了…… 他握刀的手指早已用力到痉挛,却依旧不敢放松,生怕一旦放弃挣扎下一秒就被送去三途川。 三花猫在神乐绮罗的怀里找了个地方窝好,转头就对森鸥外一顿输出。 “喵喵喵!” “喵喵喵!” 让你跳!让你拐小孩!踢到铁板了吧!该! 森鸥外嘴角抽了抽,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只猫在骂他。 这下好了,不仅神乐绮罗这樽杀神,连只野猫也敢踩到他头上。 神乐绮罗余怒未消,眼睛微微眯起,紧盯森鸥外,大有捡起手术刀再把人从头到尾刀一遍的冲动。 绮罗怀里,三花猫同步翻了个白眼,也是气得。 这倒霉弟子谁爱要谁要吧,他一把年纪托关系,拉下老脸给森鸥外铺路,谁知道倒霉弟子转头把人家家里的小孩教得自残了。 越想越气,三花猫又冲森鸥外开口,仗着不做人不用顾忌名声,可劲儿骂:“喵喵喵喵!” 森鸥外全身上下就没一处不疼,手术刀锋利,割得深,恢复起来慢,更别说身上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小腹又被捅了几刀,血噗呲噗呲往外冒,痛得他龇牙咧嘴。 三花猫一直扒在神乐绮罗胸前,不肯放手,他不好动作。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没完没了地震动起来。 三花猫松了口气,他找的外援到了。 神乐绮罗几眼扫完简讯,种田山头火没有一句话提到森鸥外,但这个节骨点发消息本就说明什么了。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森鸥外,冷淡地撂下话头:“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治身边。” 森鸥外抹了把脸,他看出神乐绮罗眼里的杀意虽然减弱,但卷土重来也就是下次的事。 “太宰君主动找我的情况怎么办?” 神乐绮罗瞥了他一眼:“全部算你头上。” 森鸥外被看得凉飕飕的:“……” 他讨厌不平等条约。 神乐绮罗抱着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手上全是脏兮兮的血,他不想弄脏漂亮猫猫,僵硬地避开小家伙的蹭蹭。 三花猫看着他别扭托着自己的姿势,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好孩子,竟然被混蛋弟子逼到这份上。 咻地一下,三花猫窜到神乐绮罗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与刚刚激烈的猫猫叫骂声不同,它软和又绵长地“喵——”了一声。 无声中,神乐绮罗眼神柔和下去:“不好意思,这次也没带小鱼干。” 他早上将太宰治送进学校后马不停蹄回异能特务科处理事务、请假、变装。 他在太宰治身后跟了大半天,眼看小孩貌似心情不错,也没有尤其热衷冒险。 原本神乐绮罗的心都快放下来了,谁知一到森鸥外的诊所什么都变了。 后面的事也不用再说。 总之,时间快到下午三点。 神乐绮罗忙着回去清理血污,去校门口接治,顺道回家路上买几只螃蟹。 “你要和我回去吗?”神乐绮罗点点三花猫湿漉漉的鼻子。 三花猫从他的左肩绕到右肩,又一次亲亲热热地贴贴。 “喵喵~”三花猫叫唤了两声道别,随即从神乐绮罗的肩头一跃而下,窜入阴影里不见了。 夏目漱石忙着捞便宜弟子,他总不能真叫对方失血过多死在战场上。 虽然以森鸥外忍辱负重的个性,爬也得爬回诊所自救,还要牢牢记着这笔账,直到五年十年逮到机会报仇—— 所以夏目漱石才会选中森鸥外,因为他知道,森鸥外无论如何都会坐上那个位置。 神乐绮罗没去办公室,直接回了宿舍。 他草草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口,处理掉身上的装束,洗干净所有的血腥气。 他特意挑了制服以外的休闲服,让自己看上去心情更好些。 而一想到能牵着治软乎乎的手回家,神乐绮罗一身戾气无声无息消散了。 走在熟悉的通向学校的道路上,神乐绮罗不由自主地反省。 按照森鸥外的供词,小孩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对方干的……他以后要更加注意治的心理状况才对。 只要稍稍一想太宰治面无表情自残的样子,神乐绮罗的心脏差点跳停几秒,指尖甚至不受控制地隐隐发颤。 他不顾掌心的伤口,强行活动了一下手指。 这种被狠狠啄了几口的揪心感总算散去了一些。 很快,神乐绮罗来到与学校一街之隔的地方,他期待地看向小学门口,不过今天的家长有点多,挡住了视线,他只好静等下一个绿灯。 神乐绮罗几乎无法遏制想要马上看到小孩的愿望。 治总会懒懒散散地靠在树干上,有时候舔着一跟棒棒糖,有时候翻着口袋漫画,更多时候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而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瞳孔,在见到他刹那会洒满金箔,变得晶晶亮…… 红灯转绿。 神乐绮罗迫不及待穿过人行横道,看向校门口左边第三棵树,那是治一直等他的地方。 他们昨天约好了去海鲜市场一起挑螃蟹,治甚至破天荒愿意尝试芹菜,还有织田作的咖喱饭…… 然而笑意很快僵硬在神乐绮罗眼底—— 治不在第三棵树下。 也不在第二棵、第四棵,或者随便哪一棵树下。 没有,哪里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