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be后死去的白月光回来了》 1、哥谭灰姑娘 【惊!哥谭版灰姑娘?!】 【花花公子韦恩已经三个月没有换女伴了!】 【水晶鞋走进现实?艾妮·库珀到底如何俘获首富芳心!】 “你在看什么?”粉发蓝眼,衣着古怪与金融都市哥谭格格不入的艾妮低下眼睛,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布鲁斯·韦恩,伸手抽走他的晨间日报,“不要看了。” 她老早就瞥见灰姑娘、水晶鞋、艾妮·库珀等等的头条了,她的力气用得大了一点,势必要从布鲁斯手上抽走报纸,“不许!看!我的!报导!” 与焦躁的艾妮比起来,布鲁斯的回应更加有风度,他叹了口气,任由自己的女伴抽出报纸,而后摆了摆手,一副“我可没再看的样子”,而后跟艾妮坦白,“亲爱的,我没在看那些花边新闻。” “我只不过是想了解一下最近的报纸,毕竟是个人都有好奇心。” “这上面不仅刊登了你的,还有我的。” 布鲁斯风俊的眨眨眼,湛蓝色的瞳孔令他看起来极为有魅力。 他宽阔有力的小臂顺势揽过身边的艾妮,艾妮一下子被拽了过去,坐在了布鲁斯的大腿上。 艾妮的手里还有一份报纸,“嗯,我相信你。” 她总是这么毫无理由的相信布鲁斯韦恩——对这个世界首富男朋友的去向也一概不问,她犹豫着,先是用另一只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看见了。” 她很小气的皱起眉头,“他把我们初次相遇时的那场宴会的照片贴上去了。” 那上面是艾妮在宴会上踉跄着,泼了自己一身水,也泼了布鲁斯韦恩一身酒水的照片。 那是他们的初次相遇,这个笨拙的姑娘被带去更衣室换衣,而布鲁斯借此离开了宴会的中心,艾妮没再回到韦恩集团的宴会上,而是在前庭准备离开。 恰巧不巧的、她又遇见了布鲁斯·韦恩。 迎接两人的不是像老套童话故事里面的月光,而是金融都市的霓虹灯。 艾妮看见七彩的霓虹在布鲁斯眼中流淌,说真的,那一天的他有魅力到爆炸。 ……他是打算用自己的脸霸凌整个哥谭吗? 还有他健硕的、就算在西装下也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 但她对自己的在宴会上的出丑感觉到丢脸,现在也是想要逃走。 对的,逃走。 她从来不想在这里久待。 但布鲁斯贴心的为她解了围,“没想到小姐也讨厌热闹的宴会。” 艾妮的表情停顿了一秒。 就像是分不清布鲁斯到底在说客套话,还是发自内心的厌倦热闹派对的气场,她说,“……我也是。” 她说谎了。 布鲁斯贴心的邀请她,“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散散步?” * 这场有些闹腾的初遇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在这期间,艾妮与布鲁斯的发展飞快,快到让艾妮觉得不愧是开放的美国人,还有不愧是哥谭首富花花公子布鲁斯·韦恩。 哥谭日报对他们的结合颇有报导的意愿。 除开艾妮本身与哥谭格格不入(但没关系,哥谭没有发色歧视!)的气场外,人们更喜欢津津乐道的是另一件事。 艾妮的家世。 艾妮是相当普通的父母双亡的中产家庭,而在美国,这样的家庭是毫无抗风险能力的,艾妮全凭父母的信托基金与遗产过日子。 这样一位对比起布鲁斯·韦恩,全然是“平民”的灰姑娘,哥谭不仅对她的身份起了猜测。 但只有恶意。 就像是看见漂亮女孩担任职场重担,就算是所有人都认可能力,其素质低下的人也会说三道四,指出对方是靠身体上位一样。——在艾妮的报导,不管是靠脸还是靠身体都屡见不鲜。 对于开放的美国人是一回事,对于艾妮来说又是一回事。 有一次,她见到报导后禁不住干呕了出来,之后第二天,流言蜚语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报纸上。 准确的说,是所有人的重点一下子都放在了布鲁斯·韦恩身上……因为他宣布自己即将与艾妮订婚。 “……咳。”艾妮咳嗽了一声。 她并不喜欢报导,也不喜欢哥谭太过“民风淳朴”的氛围。 焦躁,厌倦,恶心。 这种心情席卷上来的时候,艾妮就会觉得自己的胃部一阵绞痛,几乎算得上是要反胃的冲动,差点干呕出来。 好在布鲁斯的反应相当及时,“艾妮?艾妮?” 他念了好几遍艾妮的名字,而后又将她的手拉起,“听到也不用回应。” “一切都没问题。呼吸也不用紧张,别害怕。” 与紧张过度的“过呼吸”不同,艾妮总会因为紧张而胃痉挛。 艾妮不想表现过度,她呼吸了好几个轮回,才把密密麻麻的针扎进脑袋里的感觉除去,然后她才平稳下来,“……我没事。” “我没事,布鲁斯……” 但唯一能萦绕在艾妮·库珀脑海的,只有丢脸。 ……丢脸和难为情。 就像是被踩碎的水晶鞋扎穿了她的脚底,每一次布鲁斯的善意都会令她无所适从,于是她埋进布鲁斯的怀里,然后用手开始胡乱摸索,“布鲁斯。” 她用一种威胁的语气,“我希望你今天哪里都没有受伤,不会从床上摔下来,不会参与韦恩集团的【团建】活动,更不会在打高尔夫的时候滑倒。” 一道有些苍老却又沉稳的声音传来,“我保证没有,艾妮小姐。” “阿尔弗雷德,你来得正好。”布鲁斯任由艾妮的手在他的身体随处动作,包括让她的指尖滑过那紧实的肌肉,“艾妮现在正生气得不得了,我在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哄好我的未婚妻。” 艾妮几乎是瞬间就要跳了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她感觉到布鲁斯的手臂有一处淤青,那里按起来好像莫名软软的,但是布鲁斯看起来并不疼。 是自己摸错了,还是说,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艾妮的心思千回百转,最终她偏过头,把眼睛垂了下来,看着地面,“没有就好。” 她把手收了回去,没有再摸。 然后她把自己的眼睛也闭了上去,没有再看。 闭上眼睛后就剩下感官,她觉得布鲁斯的心跳似乎比常人更加慢一点,但身体又更烫些。 伤口看不见了,报导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像是蜷缩在满是羊水里的子宫一样安心,艾妮终于冷静了下来。 * 艾妮并不喜欢哥谭市的超级英雄。 虽然明面上说不讨厌,但每次她都会悄悄把蝙蝠侠的玩偶从货架上扫下来,然后再也不看。 她不喜欢英雄。 毫无理由的抗拒着。 有一次她和布鲁斯谈起这个话题,布鲁斯反而转移了艾妮的注意力,好在艾妮不会被糊弄过去,她坚持问,“你对蝙蝠侠的观感怎么样?” 布鲁斯只好勉强回答,“是一个恐怖又阴森的家伙。” 艾妮却生了气,“他不是阴森恐怖的家伙,他是英雄!” “就像是星城,就像是其他城市,蝙蝠侠是守护哥谭的英雄。是义警。” ……简直像是纯粹的小孩子发脾气,没有理由,也没有任何的原因。 布鲁斯停顿了三秒,“但你把蝙蝠侠的衍生品摔碎了。” 他的语气相当戏谑。 艾妮:“……” “我不管。” 她非常认真地告诉布鲁斯·韦恩,“他不是黑暗的家伙……呃,我是说,虽然他黑漆漆的,还神出鬼没,还像个外星人……”艾妮说着说着自己都沉默了下来,接着又像是谋求安慰的孩子。 她拉起布鲁斯的手,语气郑重得更上一层楼,布鲁斯觉得她现在就像是要在婚礼殿堂上交换誓约戒指一样认真,“他很了不起。”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布鲁斯感觉到艾妮的温度,像是从掌心传来的,细嫩、柔软的温度,和他的手完全不一样。 有茧子的手,和软嫩到像是从来没做过差事、张嘴便有人投喂,从没动过的手。 布鲁斯的喉咙滚动了两下,他以一种比平时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但他扰乱了哥谭的治安。” “他只是一个……” “自我主义中心者。” 艾妮摸了摸布鲁斯的手,又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就像是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一番话似的。 布鲁斯放松下来,对艾妮说,“今天的晚餐,我让阿尔弗雷德准备了饭后甜点。” 艾妮:“牛奶和饼干……” 布鲁斯:“正确,小姐。” * 布鲁斯似乎从来不早起。 艾妮偶尔会管,偶尔不会管。 她觉得多睡一点没有坏处,只要身上不多增添伤痕就可以。 艾妮喜欢和布鲁斯一起醒来的夜晚,也喜欢阿尔弗雷德让她去叫布鲁斯起床。 她对什么都很开心。 但又对什么都很忧虑。 对“订婚”、“未婚妻”、“新娘”很焦虑,对自己与布鲁斯的未来很焦虑,但更焦虑的是,她好像永远都无法理解布鲁斯为什么爱她。 到底为什么要爱她? 身世没有过人之处,家世和布鲁斯的浩瀚财富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相貌。……虽然容貌精致,但是粉发蓝眼,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怪异。 什么都很怪异。 每当看见镜面的自己,她都会觉得粉色的东西碍眼,明明和布鲁斯·韦恩是相似的眼睛,但她没办法爱上自己蓝色的眼。 爱人永远都有特权,她没有。 就像是空空荡荡,一无是处的玻璃瓶。 但是玻璃瓶还能装东西,还有好看的瓶身,人总是能透过玻璃瓶看见里面装载的东西,可以是酒水,可以是送礼的心意,可以是妈妈给儿子的水晶球,也可以是泛黄相片的外框。 艾妮看见她的旁边闪烁起了细碎的淡蓝色代码,像是某种窗口要冒出来一样。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想。 今天韦恩集团有一场宴会,她不讨厌那样热闹的场合,这场宴会需要提前准备,淡蓝色的代码变成了红色,艾妮看着镜子。 为了和布鲁斯的身高不差太多,她要穿高跟鞋,还要换上华丽的礼服,希望阿尔弗雷德会好好催促布鲁斯,不过既然都已经是她和布鲁斯结婚了,为什么不是她来催布鲁斯? 她看见镜子中自己的倒影。 像一条眼睛和下巴都垂下来的深海丑陋水滴鱼。 “他是个英雄。” “他是很有钱的少爷……” “艾妮。” “艾妮。” “艾妮。” “你也是——” 她转身,于是镜面只留下她的倒影,“该去参加宴会了。” 2、be·隐藏之事 艾妮在宴会上面看见了出乎意料的对象。 迪克·格雷森。 艾妮还记得他,他是布鲁斯·韦恩的养子。准确的说,是“预订”的养子。 她记得很早以前,法庭判定布鲁斯的收养不予通过,而迪克不愿意有第二个父亲。 他和布鲁斯的关系不错,艾妮有尝试过和他搞好关系,但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少年,这会令她手足无措。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本能的躲避迪克格雷森。 宴会上杯觥交错,艾妮听见了很多声音。听见了吵杂的人声,听见了酒水倒入高脚杯的声音,明明是面对这么多的声音,艾妮却觉得自己混进了人群之中,变得放松下来。 或许,她可以借这次机会,和迪克谈话。 她这样想着,握着高脚杯往黑发蓝眼的男孩走去,但一个人挡住了她的路。 “艾妮小姐——真没想到你也会参加这场宴会,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男性客套、说着寒暄的话语,想要执起艾妮的手,艾妮看见迪克不见了,他淹没在人群中。 艾妮退后一步,像是警戒的小猫,“你应该知道,我的男伴是布鲁斯·韦恩。他很快就会过来。” “我劝你不要自讨没趣。” 男性低低地笑了几声,“小姐,你的回应可一点也不大方。” 和其他就算是拒绝也带着微笑的企业家、名媛比起来,艾妮的拒绝方式粗鲁又无礼,就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 艾妮沉默下来。 她感觉自己握着高脚杯的手在发抖。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迪克都不在——没有人,目前没有人能帮她解围。 ……她在想些什么?这些事情不就是应该由她自己来解决的吗? 为什么她会站着不动? 你不能指望永远会有人帮你解决问题,艾妮。 她在内心对自己说,但她听见的所有声音都反过来扑进了她的耳朵。呼吸声、交谈声、脚步声,还有尖叫声。 “……?”艾妮的表情变得愕然。 在那瞬间,红色的幕布化为火海,舞台的水晶吊灯砸落下来,人群的惊呼、惨叫、痛苦的悲鸣络绎不绝。 艾妮的腿瞬间就软了。 在那幕后——对,她记得布鲁斯还在那里。 阿尔弗雷德也在。 …… 她在干什么? 几乎是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高脚杯被她摔在地上,她冲向火海。 逆流着人群而上。 拖曳到脚踝的长裙被人踩踏,染上显眼的污渍。人群拥挤,挤着她,软的、硬的、香水的气味、古龙水的气味、酒水的气息和呛人的烟味全部钻进了她的鼻腔,侵占了她的感官。 艾妮·库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所有人——请尽量往这边走,这里还有出口!不要只沿着来时的入口,分散避免产生拥挤!” 她扶起因为高跟鞋不便于走路而跌倒的女性,把她的鞋跟除去,“扔下不便走路的高跟鞋吧,女士们,没有人会在意、嘲笑你们的狼狈……!” 随着她的话越说越多,距离幕布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正在被灼烧。 布鲁斯在哪里? 布鲁斯·韦恩,迪克·格雷森,阿尔弗雷德,他们在哪里? ……她在干什么? 艾妮因为烟雾的呛咳流出了眼泪,但是并不感到恐惧,恰恰相反,她在火宅之中像是得到了解脱。 一盏又一盏的吊灯跌落,砸在地面上引发爆炸,四溅的玻璃碎片扎伤了行人以及艾妮的小腿、脚踝。 宴会如同弥漫着火焰与铁锈的腥味的战场。 外面,外面也乱了! 艾妮看见出口被堵住了,看见出口的人被冻成了冰块,看见血迹喷涌而出。 一切都令她想吐。 她寻找着还有没有人留在宴会上,但她更清楚,自己在往深处走。 她在向着最深处寻找布鲁斯·韦恩,她踩着滚烫的地板,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尖刀上。 然后,她看见的是有着夸张的、被火焰烧得卷曲的一头绿发,还有自己头上的吊灯。 她在那瞬间看见了很多种颜色。 绿色、黑色、红色、蓝色,七彩的颜色混合成一团,像是湿润的粘土塞进她的脑海。 …… 吊灯。 是吊灯砸了下来。 原本宴会上用来照亮黑夜的明灯变成了催命符,压在了不能喘气的艾妮身上。 艾妮听见纵火狂在疯狂大笑,笑声中夹杂着哭泣的声音,小丑疯狂似的大喊,“蝙蝠侠!蝙蝠侠!你看见了吗?”“呜呼~现在他们是小丑了,你也是……呵呵……哈哈!为什么不笑得更加漂亮点?” 艾妮非常痛。 起初的确是很痛的,但是随着肾上腺素的分泌,她觉得全身都不痛了。 就像是濒死前的快乐,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血色。 疯狂大笑的小丑和燃烧的宴会现场,以及一点都不痛但是被重物压着的身体给了她一种安心感。 “哦,我还没有发现,这里有一只小知更鸟?啊!不是,不是!不是神奇小子,不是罗宾……这是一只真正的小知更鸟,是美丽的夜莺……”小丑摇摇摆摆,像是马戏团表演似的一步一步朝艾妮靠近。 艾妮的眼球里倒映出小丑的鞋子,而后,她感觉身上一轻。 小丑被有力的攻击击退,□□与拳头碰撞出来的闷响比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更大声。 在艾妮的脑海响起。 “你会没事的。”哥谭市的英雄——蝙蝠侠出现在她眼前,从火焰中走来。 真的像是蝙蝠。 黑漆漆,神秘莫测,声音低沉,他还不怕烫。不怕吊灯、不怕火焰,不怕自己被吊灯压扁。 一袭黑色的紧身衣的他轻松的抱起了艾妮,艾妮觉得全身发冷,“咳……唔、咳……” 艾妮咳出了血。 带着些许破碎的内脏被吐出,她问,“布鲁斯呢?” 蝙蝠侠很快的回答了她,“他很好。” 因为没有痛感,艾妮咳嗽也不觉得疼,但蝙蝠侠却对她说,“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需要治疗。” “罗宾。” 蝙蝠侠似乎在联系某个人。 艾妮的想法漫无边际,瞳孔因为涣散而失去焦点。 她觉得蝙蝠侠没办法抱着她和小丑缠斗,她还觉得布鲁斯其实一定会冲来火场救自己——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凝固成一团。 哒。 她听见什么声音。 蝙蝠侠带着面罩,艾妮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觉得蝙蝠侠抱着她的动作莫名又紧又松。 于是他把她放了下来,艾妮借机看见自己的腰,脊椎已经被砸断了。 像是连着一层皮的某样东西,还靠着外面的皮藕断丝连。 刚才的那一个声音,其实是自己的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吧。 人之将死的时刻,艾妮却只能直视天花板。 因为失血过多,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但是并不恐惧,拥有的只有一种解脱还有安心。 蝙蝠侠——哥谭市的英雄虚拢着她,在做紧急处理,但饶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在没有现场设备的情况下挽救拦腰截断的人。 “谢谢你。”艾妮突然开口。 蝙蝠侠的四肢就这样僵硬起来,他本应该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猎手,但现在却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于是他下定决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我一定会救你的!” 于是他的身体重新轻盈起来,他将吊灯作为可以固定的钢板,罗宾已经前来支援,他的脑海有一个计划正在成型。 艾妮又突然的、看着蝙蝠侠为了拯救居民(她)忙前忙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觉得布鲁斯的脸好像和眼前的蝙蝠侠重叠在了一起,但是又不像,因为布鲁斯本能令她感觉到恐惧,她不想来之不易的安全感就这样消失。 但艾妮像是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由于临近死亡,她的每一次抽噎都用足了力气,就像是用尽全身最后一点能量,让横膈肌顶着灼烧的肺部,她开始挣扎、乱动,像极了扭曲的蛆虫,“对不起……” “对不起……”她反复、重复的道歉,蝙蝠侠将她靠在自己的身体,他也一并痛苦的发出低鸣。 他甚至不能说自己就是布鲁斯·韦恩。 蝙蝠侠痛苦的发出尖啸,形似悲鸣。 艾妮的视野中心,蝙蝠侠的那张脸已经被一个淡蓝色的界面完全占据。 erro!erro! 窗口跳跃着,从蓝色变成红色,从红色又变成蓝色。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 然后,像是按下了相机的快门,一切都定个在燃烧的瞬间。 【模拟器结束。】 【be达成:隐藏之事。】 【正在结算中。】 【请稍候。】 【哥谭市:探索完成度,10%。】 【结算人物好感中。】 【布鲁斯·】 erro!erro!erro!erro! 系统错误密密麻麻的弹窗跳出,像是血水一样滴落红色的污渍,化为细密的点,而那些点连成细密的线。 对不起。——对不起。 像鲜血一样流淌的字体全部都是对不起。 系统界面中,布鲁斯·就连名字都没有显示完全,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把好感度的指标撕了下来。 本应该展示“好感度”的爱心栏被暴力撕开,系统界面就像是一整个淡蓝色的屏幕被击碎了一道口子,玻璃碎片飞溅,残留的屏幕滴着浓稠的血。 * “我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布鲁斯会喜欢我,阿福,你说呢?”艾妮抛弃了自己的男朋友,正在享受阿尔弗雷德的小甜饼。 他的厨艺可真好。 艾妮这么想,但是甜饼又苦又酸,好像和酸涩的心情一起变成了柠檬。 阿尔弗雷德站在一旁,俨然是精英管家的做派,他笑着说,“谁也不能知道布鲁斯少爷在想什么,我也不例外。” “艾妮小姐,我也不在意布鲁斯少爷在想什么……我只希望他能看自己喜欢的,和自己爱的人走下去,这就是我的心愿。” 阿尔弗雷德将托盘拿起,“度假小岛也好,哥谭也好。” “请留在少爷身边。”他停顿了一下,“哦,希望你不要告诉少爷。” 艾妮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觉得很奇怪。 阿尔弗雷德不会把很多事情挂在嘴边,但他执念于布鲁斯的“幸福”,为什么?那是自己能给的东西吗? 凭火速的闪婚和一见钟情……? 她没办法理解。 她看见系统界面里面,布鲁斯·韦恩的好感度正在+1。 她觉得浑身发愣。 热可可、热牛奶、饼干、甜点,全部都挽回不了近乎要呕吐的胃,胃液灼烧着喉咙内壁,“啊……” “……”她咽了回去。 但她不能理解。 只觉得连带着系统界面的一切都变得恶心起来。 于是她跑去了洗手间。 确认面板。 布鲁斯韦恩:好感90。 恶心。 凭什么喜欢就能用系统的数值来断定…… 恶心。 爱情是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吗? 数字在跳动。 91。 92。 数字在跳跃。 在寂静的空间中,她觉得她的神经还有她的听觉,她的一切都在等比数值的放大,她的眼球只剩下了淡蓝色的荧幕。 他无疑是爱你的。 他是爱你的。 能获得幸福。 ——但是不对、但是不对。 她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没告诉过布鲁斯! 她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惨叫与悲鸣,洗手间的门关着,艾妮毫无征兆的抓住了系统面板。 她用尽全力的抓住,用五根并拢的手指边缘,像是抓住一面镜子,她惨叫着,“不要、我不要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撕拉。 撕拉。 撕拉。 被她撕扯的系统界面和玻璃一样,艾妮的手镶嵌进了玻璃的正中央,她把界面像是纸一样撕下来,把布鲁斯·韦恩的好感撕了下来。 界面变红了。 错误在瞳孔里面跳跃。 艾妮的手满是鲜血淋漓的伤口,系统界面留下了锐利的、残留着血液的尖刺。 布鲁斯·韦恩的脸被撕开了一半,那个头像框只剩下他的半张脸。 等艾妮回过神来,系统界面就像是玻璃一样破碎,跌落,她愣了一下,“对不起……不是讨厌你……” “不是讨厌你……”她试图捡起布鲁斯的半张脸,粘贴回去,捡到的只有碎玻璃。 她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艾妮?” “艾妮?” 嘀嗒,嘀嗒,嘀嗒。 像是时针,又像是滴落下来的水。 艾妮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觉得手掌很疼,“布鲁斯……” 她隔着一层门跟他说,“我不小心打碎了玻璃……” 3、绑架 最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一切都归于寂静。 什么都结束了,也什么都不会留下。 艾妮·库珀结束了这段旅程,然后艾妮·库珀决定重新出发。 * “迪克。”艾妮与迪克·格雷森同处一家餐馆,“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吗……?我是说……” 艾妮·基恩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与蓝色的眼睛,与迪克的配色相仿,她看起来沉着、冷静。 安静得像是一只卧着的猫咪。 艾妮搅动着手中的搅拌棒,眼睛垂下,“我现在有可以养你的资金……我是说……你不会给我造成经济上的负担,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不能同居吗?” 迪克·格雷森有些苦恼。 透过女友的眼睛还有她的名字,迪克总会想起数年前的那场火宅,那位死在哥谭的女性。 他的养父的未婚妻。 但艾妮·基恩与艾妮·库珀并非全然相似,不同的外貌,不同的家世。 艾妮·库珀是中产家的姑娘,艾妮·基恩虽然父母双亡,但父母名下有众多公司与资产,她本身更是赫赫有名的画家。 钱财不缺、名气也不缺。 艾妮·库珀与艾妮·基恩,毫不夸张的说,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迪克的笑容带着几分尴尬,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 艾妮不是第一次对他提出这种类似于“包养”的意见了,颇有种“你什么都不要干了,我来解决你的衣食住行和一切”的霸道总裁既视感…… 呃,但老实说,迪克也没有见到过哪位首富如此之……慷慨大方。 但他觉得艾妮很可爱。 真的、非常的可爱。 黑色的发丝像是黑夜的丝绸,一双蓝眼睛像是雨后的天空。柔和的面孔、脸颊流畅的弧度带着亲和力。 每当她说起这件事,就真的像是一只猫咪似的。眼睛竖起来,拱起自己的脊背,像是在和某种东西宣战,又像是要接触一个自己害怕恐惧、却又喜欢的东西。 但他并不能和艾妮同居。 因为他还有一个隐藏身份——布鲁德海文的守护者,名为 “夜翼”的小镇英雄。 他要时刻保持隐蔽,不能让他人知道他的身份。若是艾妮知道了,肯定会为她带来危险。 于是他只好回绝,为了不伤到艾妮的心,他执起艾妮略显焦躁不安的手,“我还没有准备好,艾妮。” 艾妮用指腹摸着迪克有茧子的手,“可是,我们都交往三个月了……普通来说,同居也不是很奇怪的时间吧……?” 艾妮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强烈的委屈。 她并不理解为什么迪克·格雷森会这么抗拒和她的同居……他总是会轻巧的糊弄过去,或许是时间,又或许是个人心情,但她不理解,她什么都不理解。 在布鲁德海文乱糟糟的警察局上班很好吗?明明每天都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情,偶尔甚至会受伤。 比起这份工作,也还有其他的、更简单的事情能拿到更多的工资,甚至不需要触犯法律。 她只是想要迪克更加轻松一点…… 最起码,就算不答应她的条件,也不要再让她担心了。 迪克这下真的像是抚摸猫咪一样摸着艾妮的下颚,艾妮被摸得抬起脑袋,像是逗猫,“亲爱的,你也知道,我们才交往不到三个月。” “哦……说真的,我比不上你。”他有点懊恼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我的心也没有准备好。” “我担心和你在一起,我会就连工作也舍弃掉——因为和你在一起、每日早晨与回归都能看见你,对我而言实在是太有魅力了,我真的难以拒绝。”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适应你的魅力……不要让我每天都晕头转向了。”迪克松开了艾妮,又在她的手背落下一个亲吻。 艾妮静静地看着迪克。 黑发蓝眼的迪克·格雷森眉眼柔和,比起棱角分明的男性,他更加美丽、更加漂亮……艾妮很难形容这种奇妙的雌雄莫辨的感觉,只觉得迪克真的非常美丽。 但被亲吻、被抚摸、被安慰,一切都让她觉得更加糟糕。 因为她不能理解的始终是,迪克格雷森为何不与自己同居。 明明,她反复确认过好几次。 她确认过好多次。 系统淡蓝色的荧幕上,迪克·格雷森闪烁的头像旁边,是100的好感度。 明明是100的好感度。 已经到了封顶的上限。 为什么,就连同居的请求也不允许,也不愿意她突击前去照顾他…… 为什么……? “……”艾妮越来越沉默。 是因为。 自己被骗了吗? 是因为数值是错误的吗? 是因为这份爱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纯粹? 是什么绊住了他的脚步? 艾妮觉得心底窜起了一股无名的火焰,火焰从心脏一下子升起,就连脑海也被燃烧的熊熊火焰所占据,纯白的脑浆被火焰烧成了干涸的灰烬,艾妮的唇瓣略微蠕动了几下,“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迪克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把艾妮拥进怀中,艾妮的头靠着迪克的胸膛,“亲爱的。” “我不会对你说谎,我真的需要时间来适应……老实说,你的一切都令我无所适从,我也喜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 迪克亲吻艾妮的发丝,从柔软的发来到软嫩的脸颊,他的手指轻轻擦了擦艾妮的嘴唇。 ……口红被他擦花了。 艾妮立马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展露出了不悦的情绪。 那个表情,溢于言表,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就能看见。 “!抱歉。”迪克亲吻艾妮,“……”他停顿了一下,“我总是在你面前控制不住冲动……” 真的很糟糕。 迪克在艾妮面前的自制力几乎为0。 艾妮看了看迪克,看了看周围的人,她听见餐厅里面的声音,还有迪克的心跳。 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她的心跳声和迪克的心跳声不能融为一体,她越是听见噗通噗通跳动的声音,越是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名为心脏的器官在收缩,她就会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心跳。 要是能停止就好了。 她衷心的这样想。 而后他们开始亲吻。 柔软的、像是要窒息了一样的亲吻。 软嫩的黏腻的。 像是毒蛇一样缠绕在一起,然后就连喉咙也窒息掉的亲吻。 直至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的亲吻,迪克的表情首次出现懊恼,“抱歉,艾妮。” “我需要处理一些事情,但这是我自愿的……” 布鲁德海文的警察总是偷奸耍滑,迪克是其中的异类。 纠纷、调停还有其他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如此有正义感也是艾妮喜欢他的原因。 于是艾妮和迄今为止无数次跟他说,“好,你去吧。”一样,露出微笑,又给他一个亲吻,“好。” “你能做好的,亲爱的。” 迪克格雷森充满自信、愉快地离开了。 他把账目结算掉,还留下了小费。 艾妮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对面。 她蓝色的眼睛一直看着。 一直,一直,一直。 就像是能在椅子上面看见很多人的影子,像是迪克·格雷森,像是布鲁斯·韦恩,像是她认识的友人,她的亲友,她的朋友……然后一切都变得失控了。 椅子上面长出了草木,她站起身。 以为要结账的服务生走向艾妮,却看见艾妮的脸上满是冷汗。 “天呐……”黑肤色的女性注意到艾妮的表情,“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上帝啊,你看起来就像是要倒的纤细水管……你需要帮助吗?” 艾妮停顿了很久,“没有,谢谢你。” “你是很好的侍应生,请稍等,我愿意多付出5%的小费。” 她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得这么糟糕…… 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不能顺遂自己的心意…… 不知道为什么迪克·格雷森会拒绝她。 * 艾妮还有事情要做。 她反复确认迪克·格雷森对她的好感度,她担心这次拒绝之后,他的好感度会降低。 但幸好没有。 她离开了餐厅,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都没有归属。 街上的人流,流淌的车辆,滴下来的日光,这一切都和她毫无联系。 艾妮拿出手机,走进一条巷子。 她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瑞德·斯宾塞。 她今天原本约了心理治疗,但她突然不想去了。 她觉得和朋友聊聊天就好。 艾妮不知不觉中又选择了逃避——你听,她的耳朵里,一个声音在说“去,去看看迪克·格雷森在干什么”,一个在说“求你了,不要。我不要听。求你了。” 两道声音相互撕扯,她听见电话接通的瞬间。 “……!”一个人突然窜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的眼睛睁大,瞳孔瞬间缩小。 “瑞……!”瑞德! 瑞德!她应该通知瑞德!吉迪恩、艾丽! 她不顾一切的挣扎着,脚踩在了手机上,手机屏幕碎裂了。 这个人是谁?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绑架?赎金?金钱?! 艾妮踢蹬着,手机还在发出嘟嘟的声音,她听见车辆行驶的声音,听见了车轮碾压过道路的声音,还有一句,“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一种气体伴随着奇妙的气味钻进了艾妮的鼻腔,她的呼吸逐渐微弱下来,最后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 她明明刚想打电话给fbi,刚想打电话给自己的友人。 就有人当着她的面、fbi的面把她绑架了。 艾妮被男子拖上了车,塞进了车的后座,他把艾妮压在后座里面,避免有人透过车窗看见里面有人。 他看见艾妮的手机,把艾妮的手机拿起来,拔掉了里面的电话卡。 他把手机扔在了原地。 艾妮的眼睛闭上的最后一秒,大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瑞德、吉迪恩、艾丽、霍奇、摩根。 很多人闪过她的脑海,她想求救的有很多人。 ……甚至闪烁过“蝙蝠侠”、“超人”、“绿箭侠”。 但在求救人的名单中。 始终没有出现迪克·格雷森这个名字。 * “艾妮?” “艾妮?” 迪克·格雷森没能找到艾妮·基恩。 起初,她的电话打不通。迪克以为是艾妮绘画太过专注、或是他的女友终于会和他发小脾气了,直至他前往布鲁德海文的别墅区——那里是治安最好的地方,艾妮住在那里比布鲁德海文的任何一个地方更加安全,也更加显眼。 迪克得到了艾妮家中的钥匙,于是他购买了鲜花——尽管俗套了点,但艾妮总是很喜欢,他想借这个和艾妮道歉。 对她抱歉自己还有事情瞒着她,同时也很对不起她,没能说出自己是“夜翼”的事情。 他有很多秘密,他不知道要怎么和艾妮说,更不想艾妮遭到危险。 可他打开门的瞬间,艾妮不在。 她不在家。 迪克愣神,听见房间内的电话传来叮铃铃的响声。 他跑过去接,“你好。” 对面的人似乎有点诧异,显然,回答的是男声令他十分惊讶,“你好,你冷静一些。” “我是艾妮的好友,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现在或许有些奇怪的打算,或是把她带走,或是更过分的,但你不该这样做,你更不应该入侵她的家。” “你现在是在犯罪。” 迪克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在下沉,“不……先生,你在说什么?艾妮她不在家,还有……” “我是她的男友迪克·格雷森。她没接我的电话,而我有备用钥匙,我进来了她的家,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迪克听见那里传来好几位人声,有男有女,但电话那头的人反应很迅速,“我是瑞德·斯宾塞,fbi行为分析部的特别探员,也是艾妮·基恩的好友。” “她刚才给我打电话,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讲课,没能及时回复她。她一般不会离开手中的通讯工具,也不会……” 迪克接上,“不会离开家。”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后腰直挺挺的冲上后脑勺,迪克·格雷森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大脑头晕目眩,“艾妮……” 瑞德:“艾妮可能失踪了,并且,是被绑架了。” 4、狂信徒 刚刚得知的消息令迪克·格雷森如坠冰窖。 瑞德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现在先通知警方封锁道路,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带着艾妮离开这座城市。” 身为fbi的瑞德·斯宾塞了解,若是跨境追捕,绑架案会难上加难。 迪克立刻回应,“我就是警察。” 瑞德:“现在暂时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线索资料不足,还不能做到精准定位犯罪者,你尽量去寻找线索,我这边会通知bau小组做好准备……” “这已经不是艾妮第一次被绑架了。” 迪克焦躁的心被泼了一盆冷水,艾妮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件事,“我会配合你的一切,但绑架,我从来没听艾妮说过这件事,能不能告知我详情?” 瑞德的表情停顿了一下,他身边随行的艾丽与吉迪恩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瑞德吐了口气,“呃……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但艾妮……” “她很吸引疯狂的人。” * 艾妮醒来是在一个类似于地下室的地方。 准确的说,她没办法分清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睁开的眼睛在四周游离。 一张把她放上去的椅子,黑白两色的布置。 没有床,所以初步判断不是房间。 她听见人类的呼吸声,她本能抗拒往那边看,于是选择了看向自己的身后。 ……然后,她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准确的说,是照片里面的她的眼睛。 正面的、侧面的、迎面的、偷拍的。各个角度的她留存在高清照片之中,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堆成一连串的信息流。 她参与画展的,在布鲁德海文的。 包括她出售画作,与迪克·格雷森的日常通行。 迪克的脸颊被绘制了一个x型,涂鸦得漆黑。 艾妮受到了惊吓,不由自主的收回视线,而在她视野的正前方,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正注视着她,“艾妮、艾妮……艾妮·基恩。” 他在这里看着艾妮很久了,从最开始把她带到这里,直至醒来。 男人有着姣好的长相,面容柔和。用行为分析小组的话来说——他的长相相当英俊,就算是在路上遇到了困境,寻求女性帮忙,女性也一定会因为他那俊逸的长相而伸出援手。 就是这样一张会让人充满好感的脸,精英阶层,白人男性。 恶心的声音。 艾妮没有回应他。 就连对话也懒得施舍似的,在确认到对方长相的瞬间,她就移开了视线。 男子把一只手抵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夸张的伸出,“你好,艾妮·基恩。我是你的狂热追随者,你的粉丝……” 他毫不在意艾妮的蔑视,反而陶醉其中,“自从第一次见到你的画作,我的心便雀跃的跳动了起来,我无数次想过与你见面的场合,我期待这天期待了很久很久……” “你就像是神明,一个真正的神明……” “你知道吗,我偷偷去看过你的画展,看过你的现场作画……天啊,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士,专注时的你简直像是精灵……” 艾妮的表情越来越冷淡。 她的视线偏移,既不想和相片中的自己对上视线,也不想和这个自言自语的疯子对话。 男子突然蹲了下来,掰过艾妮的脑袋,“你有没有在听?!” “……!”艾妮的瞳孔因为对方的暴力举动登时缩小,她被吓得瑟缩了一下,但是更多的是厌恶。 恶心。 厌恶。 这个人从呼吸到长相到声音,全部,都恶心透顶。 艾妮觉得自己的下颚几乎要被捏碎了,但她看见男子顿时露出了懊恼、悲伤、痛苦的表情,他旋即跪了下来,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天啊,我怎么能对你这样……” “拜托你了,拜托你了……我的神明……” “你为何不再展出你惊世的画作?是因为那个男人?是因为迪克·格雷森……你怎么能这样!” 他焦躁的、困惑的、像极了一个疯子似的大喊大叫,“你根本不知你的画作对于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我们!全部都是因为看见了你的画作,才重获新生的人啊……” “你怎么能对我们这么残忍!” 男子歇斯底里的尖叫传进艾妮的耳中,而艾妮终于舍得垂下视线看他。 他跪伏在艾妮的脚边,像是对神明许愿的信者。他彷徨、无助、尖叫、发疯。 而此时明明是被绑在椅子上的艾妮,却像是真正的神明。 她就那样看着他。 无悲无喜,就像看一条狗。 * “艾妮被绑架是在四个月前。” “你应该还能查到资料……这件事的起因并不好,在网络上已经被封锁,资料也只存在当地,我很难一言两语与你解释清楚。” “你作为艾妮的……男友,”瑞德特别加重了男友这个词汇,“或许是她并不愿意让你知道她过去的遭遇……” 迪克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爆炸了。 他从来没问过,是因为艾妮不喜欢提起自己的遭遇,他知道,无比清楚这点,但是绑架已经是危及到人身安全的事情了,他…… 他从未想过,艾妮还有事情隐瞒着他——在这段交往的日子中,艾妮对他几乎毫不隐藏,她的想法,她的爱好,她所说出的一切都绝无谎言。 为何对这件事她没有说出口?是因为这短短几个月的交往还不足以令她托付真心? 迪克的脑袋一团乱。 黏腻浓稠的脑浆在大脑里面几乎要被摇匀了,他猛然记起来,艾妮·基恩,自从三个月前就不再参加任何画展。 而那是她与他交往之后。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迪克·格雷森为女友的事情操劳奔波时,布鲁德海文迎来了又一个夜晚。 一个危险的城镇的夜晚。 封锁道路的迪克几乎立刻意识到——夜巡时间到了。 黄昏与夜晚的分割线即将被淹没,之后只剩一片黑暗。 他应该披上夜翼的衣服,去小镇夜巡,去打击犯罪。 可另一方面,他在做着条子(警察)的工作时,艾妮就在与好友通话的瞬间被掳走。 好不容易才降低犯罪率的布鲁德海文,他们的夜晚需要英雄。 迪克·格雷森觉得全身发冷。 失去了往常的游刃有余,即便是在飞人表演,或是坠地时,他都没有这么惊惶。 简直像是濒死一样。 距离濒死只有一步之遥,而他无意识的加快了呼吸。 喉咙干涸,心跳加速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手机传来一条消息。 那条讯息来自阿尔弗雷德。 上面写着,来自哥谭的罪犯前往了布鲁德海文。 而“b”或许会越界。 就在今晚。 迪克想起了以蝙蝠侠作为代号的布鲁斯韦恩,这下他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了——不,不对。 他懊恼的抓住自己的头发。 除了在这里追查,还有办法能够帮助到艾妮,绝对没错。 他要和蝙蝠侠一起夜巡,说不定一切线索都在夜晚之中——作为治安之外的“义警”,夜翼的行动要更加自由。 他不能在这里设立一个又一个防线,期待敌人会自己撞上去! 以及,他并不想蝙蝠侠与艾妮见面。 不想。 绝对不想。 * 艾妮已经厌倦了和眼前的人纠缠。 他只会说一些赞美的话语,几乎没有办法正常交流。 就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 “……你们都很依赖我吗?”艾妮问道。 似是等到了天神降临,男子面带着恍惚的表情与神色,“哦,当然……你的画作是如此的美丽……而你本身更是富有魅力……” “神,你一定是神明。” “圣母玛利亚、耶稣……他们都应该看看你,但不可将你引至天堂,你来人间,定是为了救苦救难,为了拯救我们这些在人间受难的人。” 艾妮觉得自己的呼吸并不像和他人在一起那时窒息。 因为男子对她放低了姿态,所以她能够呼吸。 因为男子对她视若神明,所以她可以轻率的对他,把他当当成自己座下的猎犬,或是别的什么…… 他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永恒洁白光华的处女神,如同今晚的月亮,永恒散发出月光。 厌恶。 厌倦。 讨厌。 那看着男子的眼睛几乎要滴落粘稠的黑泥,艾妮问,“那你为何要囚禁你们的神明?” * “嗨~小伙子,神谕系统为您服务。”芭芭拉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化身为夜翼的迪克·格雷森长舒一口气。 “能帮我调查一下艾妮·基恩的事情吗?四个月之前,她曾经经历过一次绑架。但我查不出她的信息。”今夜的月光盛大华丽到不可思议,迪克的心脏随着通讯设备传来的电流杂音而哔啵作响。 “嗯……还真是给我找了一个难题,但是这对我来说并不难。”芭芭拉的眼睛在无数数据形成的信息流中寻找唯一的节点,而她在最后找到了答案。 如同蝙蝠黑影般的事物笼罩了迪克的视线,蝙蝠侠低沉的声音响起,“夜翼。” 芭芭拉的声音同样在通讯设备对面响起,“哦。她是个……可怜的女孩。” 迪克抬起脑袋,看见蒙面的布鲁斯韦恩穿上了蝙蝠战衣,来到了他的布鲁德海文,芭芭拉的声音持续着,“她在四个月前举办了一次画展。” “画展结束后,她在孤身一人回家的时候被跟踪了……嗯,这份档案记录的是她个人的笔录以及记忆。” “哦,让我看看更加官方的记录。” “她被新兴宗教奉为神明,把她塑造成了第二个圣母玛利亚。” “三天内,她没有受到来自歹徒的任何威胁,绑架犯连她的一根毫毛都没动。” “人们只是称呼她为——” “神(god)。” 那被隐藏的秘密,艾妮本身并不愿意展现在“迪克·格雷森”面前的过去,终于在他的面前显露出了衣角。 如同他现在看见的蝙蝠战衣的下摆。 5、布鲁斯 “假如说。” “一个人不能因为他是乞丐、不能因为他贫穷、不能因为她丑陋,而继续爱着她的话。” “那这份爱就是有条件的爱。” “为什么人类总是以有条件的爱引以为傲呢?” * “那是因为有人蛊惑了你。”男子提高了音调,“绝对、绝对是他!是那不知好歹的人蛊惑了你!” “迪克·格雷森,或许我应该叫他夜翼。——布鲁德海文的英雄,堂堂义警。呵……他以为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很好……但是,总会有比他更聪明的人能猜出他的身份。” “他的确很隐蔽,但他的身份依旧暴露在了我的面前……呵呵……艾妮,你看。” “你爱的人也不过如此,你亲爱的小男友,背地里在做什么事情,你都不知道吧?” 艾妮觉得自己的大脑遭受了一击重锤。 她被“夜翼”两个字砸得发懵,脑袋里全是星星。混合着今天的月光掉了下来,“夜翼……” 布鲁德海文的义警,与哥谭的蝙蝠侠一样,是义警。和其他的许许多多的城市一样,是英雄、是义警。 …… 艾妮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可他白天还在当巡警。” “……嗤。”男子几乎是立刻抱持着嘲笑的态度,“这证明他经历充沛……哦,等等。” 他突然醒悟过来,“哈……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艾妮,你并不知道迪克·格雷森是义警。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哄骗了神,欺骗了你,他是该下地狱的!” 砰! □□的碰撞声,椅子挪动的声音,撞击的声音混成一团。 “你不许说他!”艾妮尖叫着,她不能站起来,就用自己的头装向男人的胸膛。 男人被撞得后退了一步,而后跌倒在地。 他双目充血,眼睛里全是因为愤怒而被刺激出来的红血丝,“艾妮!” 他变得更加狂躁、行事更加难以捉摸,他一把抓起了艾妮,艾妮只觉得自己被绳索勒住的手生疼,他怨恨的眼睛几乎要穿过艾妮,刺进她的皮肉里。 男子咳嗽了好几下,旋即笑了,他抓住艾妮的脑袋。 艾妮只听见砰!的一声,而后额头传来剧痛。 “你还是安静一些更好……哦……”渗出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他咳嗽吐出来的血和艾妮的血让整个房间充斥着铁锈味,“我就知道是他,肯定是他……” “一定是迪克·格雷森,你居然如此为他动情!你伤了我的心,伤了我们的心!” “你个傻逼!我—你—,”艾妮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你个疯子,脑子坏掉的!” 艾妮的话还没说完,她觉得脑袋和耳朵都嗡嗡作响,而她过分敏锐的听觉加剧了这一症状。 她要昏过去了,几乎要昏迷过去了。 “艾妮,艾妮。”男子还在喋喋不休,说,“你放开他,我一定比他更加爱你。” 那是恶心的话语和恶心的欺骗。 每一个字都会引起反胃。 他根本不在意艾妮。 ——他根本不在意我! 艾妮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她哭泣、抽噎着,“你们这群疯子……” 不是全部都只喜欢她的画吗? 一群疯子,一群狂信徒! 粘稠的血从艾妮的额头流出。 强烈的晕眩感与疼痛占据身心,但她唯一的想法只有—— 她要杀了他。 她不需要这种爱,更不需要他们以自我为中心的献身,不需要他们为了自己做到此等地步。 全部。 都应该去死。 * 迪克·格雷森不是第一次和蝙蝠侠一起夜巡了。 在他还在当神奇小子——在他还是罗宾的时候,他就与蝙蝠侠一同参与过无数次夜晚的行动。 而他来到布鲁德海文的第一年,蝙蝠侠也曾来看过他。 即便蝙蝠侠沉默寡言,要从他的嘴巴里听见一句关心简直是难如登天,但迪克明白他当初的想法。 他那时还太青涩,在蝙蝠侠面前想拼命证明自己。 而那天已过,他已经向他的前辈、他过去的“上司”表明了,自己不是一个跟班,自己有能力打理好这个城镇,布鲁德海文的犯罪率也在逐年下降。 ……为什么在这时候,会出现艾妮这样的状况呢? 是因为他的成长还不够?是因为他的疏忽,还是别的什么? 他慌乱、张惶、恐惧。 夜翼与蝙蝠侠行走在黑暗之中,两人交换了彼此的情报。 迪克不知道自己在说出,“我弄丢了艾妮”的时候自己的心情,但他却看见蝙蝠侠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艾妮?”他问。 迪克回答:“和她只是同名同姓。” ——让迪克与布鲁斯同时产生无措的心情的、同一名的一人。 迪克向来很健谈,他的心里总有很多话,于是他说了多余的话语,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她和她不一样,而且,经过这几年,她也不该是这副模样,除非她返老还童。” 艾妮·库珀与艾妮·基恩,绝不可能是同一人。 蝙蝠侠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但他把重点转移到了“调查”之上,“注意你的老朋友。” 迪克立刻想起——布鲁德海文的经济落差极大,大部分的资源都被掌握在精英阶层中,贫富差距大得吓人。 而百人精英男性正好附和瑞德·斯宾塞的侧写师分析。 夜翼在屋檐飞跃的步伐加快。 那灵活矫健如同燕子般的声音竟超过了蝙蝠侠。 焦躁、不安、急功求进。 迪克·格雷森失去了在自由搏击中最好的品质:冷静。像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青涩小伙。 调查、分析、思考、捣毁坏蛋们的计划。 他本应该是更加理智的侦探。 * 艾妮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因为梦境和现实都迷迷糊糊,所以她把世界的边界线模糊了。 她在颠簸的路程中感觉到自己被带着走,代往某个地方。 真是糟糕。 她想:我该不会是要被灭口了吧? 她被拦腰抱起来,阶梯一步一步的走。 她额头上系着绷带,渗出的血早就被处理好,变成了浓重的药味。 她不知道上了多少层的台阶,只知道这里的空气更加燥热。 是高层楼吗? 那人蒙住了他的眼,但艾妮能够听见,在一路走来的时候,她听见了不属于他的呼吸,听见了人们低低的呼声。 声音并非一浪高过一浪,而像是某种仪式,又像是电视剧里令人忍俊不禁的豪门情节——仆人们列队欢迎少爷回归庄园。 艾妮听见了木板咯吱的声音,她又被按在了椅子上。 蒙着她眼睛的布条被解开,她身处高空。 像是跳水台的跳板,一条板子纵向置放于半空,如同一条没有任何防护的高空栈道。 就连任何的安全措施都没有。 能作为支撑物的仅仅只有她的椅子,她椅子之下的木板,还有…… 她越过木板向下看,看见的是零零散散的人。 零星的人群如同夜晚的星空,仿似朝圣一般注视着她,仰起头,仰望神明。 虔诚的、疯狂的信徒面带微笑。 祈求着能够得到幸福。 艾妮觉得全身发冷,一颗一颗的疙瘩从她的小臂突起,她恐高。她害怕高处。 那在俯瞰之下已经变得很小的人们如同一只又一只的昆虫,艾妮收回视线,看见了自己眼前的画架、颜料、笔。 空白的画布等待他人为它泼墨作画,颜料全部都是最高级的颜料。 普通人光看价目就会觉得瞠目结舌、学美术的学生会认为过于奢侈的颜料。 恶心。 厌倦。 讨厌。 种种心情之下,艾妮几乎要呕吐出来,她的胃部开始翻滚。 她抬头能看见天花板处的横梁,而在那横梁之下,垂下了一条蜘蛛丝。 又细又薄的蜘蛛丝。 艾妮两眼发晕,她感觉有人用双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那熟悉的声音对她说,“来吧,艾妮。” “来……你现在就可以画画了。” “再次,让我们看见你的画作,看见你的作品……” “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艾妮觉得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并不是双手,而是一座山。山峰要把她的肩膀压垮,要把她的腰压折,她的骨髓和□□都要被山峦压成细细的一张纸,由血与肉变成的一张纸。 画画。 绘画。 她恍惚间仿佛看见那根蜘蛛丝变得粗壮、变得坚韧,变成了一条绳索套在她的脖子上。 那是上吊的绳索。 人们双手合十的姿态是要把她亲手送上断头台,要把她的脑袋塞进绳索里面,要勒断她的脖子。 但她还是拿起了画笔。 她熟练的用着颜料调色,用水洗去画笔上的颜色,沾了白色、蓝色的颜料。 注视着这一切的人欣喜若狂,“……!” 他从喉咙里面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因为过于喜悦,甚至没办法做到发声。 天啊。 他想:终于,终于。 他终于能够看见艾妮、再看见艾妮的作品了。 艾妮。 你要做什么? 艾妮听见了从自己脑袋里面传来的声音。 她在画画。 她努力的让自己动起来,让颜料重新出现在空白的画布上,让画布变得色彩缤纷。 可是…… 她应该有更好的想法…… 她应该干什么? 应该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不在像是自己。 于是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你在做什么?”男子愤怒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艾妮·基恩!” “你为什么要临摹他人的作品?!” “我要看的,是你的画作!” 艾妮惊恐的看着画架。 那不是她想画的东西。 那不是属于她脑海中的任何一个东西。 她沾了黄色的颜料绘制月光,沾了蓝色的颜料绘制星空,流淌的星河在夜幕旋转。 她临摹的是梵高的星空。 她在临摹别人的画作。 “我……”艾妮本能地发声,“我……” 我的作品…… 我的……作品…… 她转过头,看见愤怒的男子以及他身后的保镖。 …… 她的画笔掉到了地上。 男子即将愤怒的扑过来,但在那之前,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将他踹到在地。 黑蓝两色的紧身衣,流线型的姣好身材以及灵活的动作——仿佛杂技表演那样绚烂又华丽的技巧。 她认识他。 在布鲁德海文,没人能够不认识他。 因为他是夜翼。 是……迪克·格雷森。 6、高空 他来救她了。 他来救她了。 光是这个认知就足以令艾妮欣喜若狂。 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艾妮的指尖微微活动着。 一定会没事的。 但在迪克·格雷森回头之前,一根绳索捆住了艾妮的手臂,粗鲁的把她拖拽过去。 “!”艾妮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就被束缚的绳索勒得通红,她越过了夜翼,撞进那个男人的怀中。 她的脖颈被绳索套住了,身后传来的黏腻的恶心的气息就像是一条阴暗的蛇,“夜翼……!”艾妮本能伸出手,但迪克距离她实在是太远太远。 就连指尖相触的距离都极为勉强,男子勒住了艾妮,艾妮怒瞪他一眼。 说是神明,说是狂信徒,归根结底不就是要用她来完成自己的愿望吗? 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这群狂信徒真正的目的,说什么尊称她为神明,夸赞她比圣母玛利亚还要纯洁,画作比任何一名画家更加伟大、全部都是哄骗的私言。 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他们就要把她拖进地狱,拖进阴暗的地下室,永远为了他们的欲望而活。 她绝不想要这样的未来! 艾妮在男子的手中挣扎,夜翼的反应速度极快,可有一群人围上来扑倒了他,他与好几名男性搏斗起来,男子看着艾妮,只是说,“哦,不长眼的英雄又来捣乱了。” “义警,布鲁德海文的夜翼。你看见了吗?看见了他徒手打斗的姿态是多么丑陋……” 他说话的同时勒住了艾妮的脖子,艾妮逐渐变得不能呼吸。 被勒住的脖颈因为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呼出的气体越来越多,吸进来的气体却越来越少,缺少氧气的艾妮觉得眼前阵阵发昏,“你这个……” “你这该死的家伙…!”迪克完全失去了耐心,但不巧的是,男子也失去了耐心。 他对今晚上演的闹剧已经感到了厌倦,于是他将绳索挂上破开的大洞,“艾妮,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打扰我们,明明今天就是你重新画画的日子……” 直至看见艾妮涨红的脸颊,他才恍然大悟,锁在艾妮脖颈上的手力度减弱,“抱歉,我居然没有注意到……呵呵……” 他带着笑。 艾妮两眼发昏,夜翼摆脱了一群几乎像是攀着他身体的狂信徒,朝艾妮的方向扑去,大声喊道,“艾妮!抓住我!” 艾妮本能的回过头,毫不犹豫的抬起还能动的手,就在那瞬间—— 艾妮与男子一同飞向了屋檐。 迪克·格雷森没能接触到艾妮的手。 仅仅是瞬间,在那唯一的机会中,他与艾妮失之交臂。 他拼命的冲出去了,但是就连艾妮的指尖都没有够到。 身后仿佛不死人似的保镖们扑了上来,两眼无光,夜翼踹倒一个明显被他打得骨折的活死人,“……该死。”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你们这群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活死人,真的很烦!” 迪克利落的翻过了活死人形成的围墙,心跳如擂鼓,他抬眼一看,看见那熟悉的黑影出现在屋顶的边缘,迪克嗤笑一声,“没人规定英雄总是独行,你最好记住这次教训。” 砰! □□被撞飞出去的声音随之而来,迪克打飞了一个活死人,活死人飞了出去,从木桥上跌落。 就算是知道了艾妮不会有危险,迪克的心还是异常焦躁“你们最好统统让开!” 他不想他的女友被绑架,而他因为琐碎的事情缠身,无法前往救援。 这次绝对不会。 * 艾妮被气流刮得睁不开眼睛,而在抵达屋顶的瞬间,她朦胧的视线看见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 她伸出的手仿佛隔空与迪克有所交际,但她的指尖是凉的,冰冰凉凉的指尖象征着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碰到。 男子似是察觉到了危机,向后退了两步的同时,艾妮看见前方视野中,一个浑身漆黑的、似是成年男性的身影。 那个如黑夜般的影子,透过她的睫毛,透过她的瞳孔落在她的视网膜前方。 她曾经见到过这个身影无数次——或许是在乐高积木上,或许是在儿童玩具,或是在新闻中漫长的黑夜里…… 是他。 哥谭市的义警,蝙蝠侠。 “唔……!”艾妮觉得自己被勒得更紧了。 疯子、疯子……!完全不管人死活的疯子……! 她全身颤抖,但艾妮听见蝙蝠侠那低沉的嗓音,“放开她。” “哦,我知道你。你看起来很有本事……让我想想,我们不是第一次交手了。”男子以艾妮作为人质,一步一步向后退,与蝙蝠侠保持距离,“艾妮,我心爱的艾妮。” 艾妮几乎要被身后的男子提起来,蝙蝠侠斟酌着时机,而地上的活死人正在缓慢重生,即将爬起。 “你为什么要喜欢夜翼,喜欢迪克·格雷森?”男子对艾妮轻声诉说,艾妮的双腿离开了地面,被提了起来,她抓住男子的手臂,男子保持着微笑,“在看见你的瞬间,我知道你为我而生,我也是。” 极端不好的预感。 不行。 不行。 这个人……这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沟通……! 艾妮眼睛看向蝙蝠侠,蝙蝠侠看见她那一双湛蓝的、与死去的未婚妻相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正在向他求救。 作为义警的布鲁斯·韦恩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养子迪克的声音唤醒了他的意识。 “艾妮!”迪克冲了出去。 艾妮被男子裹挟着,从高楼跳了一跃而下。 在那下坠的途中,艾妮甚至听见了男子的表白,他说,“艾妮,你是有天赋的,你的天分超乎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所以我才会在看见你的画作的时候爱上你……” 恶心。 艾妮几乎要呕吐出来,但是男子紧紧地拥抱着她,就像是即将死去的基督徒会将两手放在肩膀上,中心挂着陪葬品的十字架。 艾妮的眼睛睁开又闭上,而在睁开的瞬间,她看见了夜翼。 她看见黑蓝两色的紧身衣,戴着面具变装的义警,还有,那张她一直没有发现,和自己的男友迪克·格雷森极为相似的脸。 周围的风声大到惊人,艾妮却觉得周围的一切全部都慢了下来。 以至于她不再思考“求救”,而是有余韵,可以思考更多的事情,比如…… 她为什么没能发觉迪克·格雷森与夜翼之间的联系? 明明脸型、耳朵、发型,身体,这些都是掩盖不了的特征吧。 …… 谁又能想到布鲁德海文的巡警,在晚上也会化身为英雄呢? 艾妮有点想笑,因濒死感带来的肾上腺素而愉快。 她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漫长的人生,经历了相当冗长、无趣的一生…… 她想起自己作为艾妮·库珀的时候死于一场大火。 这次也一样吗? 这次也一样…… 重蹈覆辙了吗……? 数年前,她死于小丑策划的火灾,这次,她要死在狂信徒的手下。 希望夜翼不要随着自己一起陪葬,毕竟这里是很高的高空,摔下去的话,就算是夜翼也没办法救援吧。 她自我放弃似的,把手收回了。 但是…… 原先把她当成垫背的那个男人,突然在空中转了个身。 他被垫在了艾妮的身下。 艾妮再也看不见夜翼,能看见的只有高楼俯瞰的风景,密密麻麻成蚂蚁般娇小的人,流光溢彩的霓虹灯。 以及男子的笑脸。 …… 难以理解。 恶心。 讨厌。 因为换了个姿势,所以艾妮现在是压着男子,并且被紧紧拥抱的姿势。就像是小孩子抱住了最珍贵的玻璃瓶,而作为玻璃瓶的艾妮,现在就被珍重的护在怀中。 温暖的、令人安心的东西。 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更加觉得恶心。 艾妮听见迪克·格雷森的声音,还有一种奇妙的、气旋刮过耳旁的声音,那一切都在源头汇聚,形成了艾妮过分加速的心跳。 啊。 好恶心。 这个人。 这个拖着她下水、然后临死之前,把她珍重对待的人。 不要、不想、恶心、讨厌。 去死。 艾妮突然之间有了力气,她感觉到,抱住自己的不再是用双手形成的囚笼,不过是形容枯槁的枯木。 只要用力的……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蝙蝠战机跨越空间前来救援,而在那瞬间、只在那一刹那。 夜翼看见,艾妮的手放在了男子的身上。 然后,他捉住了艾妮,艾妮与他一起摔在了战机上,而那个人。 因为,在那只有0.1秒的时间内,被艾妮推开了。 ——他被艾妮推开了,而后因为重力与惯性,与蝙蝠战机失之交臂。 蝙蝠战机在空中急转弯、回旋,企图接住那名男子时,迪克已经抱着艾妮翻滚进了蝙蝠战机内部。 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艾妮安全了。 迪克格雷森刚刚完成一场极限救援,刚才他甚至以为自己要摔得粉身碎骨,他在救下艾妮的最后一刻前都在思考,而他过分好的视力看见了艾妮推开男子的一幕。 艾妮在夜翼的怀中瑟瑟发抖,她的指尖、她的小腿、她的肩膀全部都颤抖着,迪克离艾妮最近,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就像是小鸟一样不断颤抖。 而在视野的前方,在大楼处。 那名男子并没有跌落,但惯性的作用让他的脑袋扎进了大厦的玻璃里面。 玻璃碎掉的声音传不进艾妮的耳朵里。 她觉得自己的瞳孔正在放大,心跳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觉得自己要死掉了,刚才就是超乎寻常的濒死体验。 嘎啦。 她仿佛能够听到□□撞到了某种东西的声音,到底是人体下落后发出来的血肉模糊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幻想,艾妮已经完全不清楚,也完全不知道了。 能够确认的只有一样,“啊……” “迪、克……是你吗?” 是你吗? 夜翼,迪克·格雷森。 隐瞒着身份的、布鲁德海文的义警。 操控战机的蝙蝠看见艾妮从迪克的怀中钻出,他看见一对闪闪发亮的蓝眼,还有轻轻扣紧的指尖。 他的视线略微下移,看见艾妮·基恩的脚步凝实,像是用力的、重重的踩在土地上。 “……”蝙蝠侠对这个再清楚不过。 她在着陆。 一种在焦虑、紧张、人格解离时,缓解自己焦躁的手段。用脚用力踩着自己身处的地方,以此产生与土地相连的安全感。 那是艾妮·库珀,在不安的时候,永远会自我安慰似的,做出来的动作。 艾妮·基恩的动作与他死去的未婚妻如出一辙。 7、最棒的一天 艾妮安心下来了。 虽然踩着的是飞机,但是只要把自己的重量压在某样东西上,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安心。 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有一点点生存的实感,她的灵魂,她的魂魄,她的一切似乎都能在这个小小的动作里面得到解脱,归回原位。 她悄悄的、不着痕迹的往蝙蝠侠那边看了一眼。 和be之前见到的模样相似,是黑漆漆的黑衣人。头顶的两只猫耳看起来非常可爱……蝙蝠?蝙蝠可没有耳朵。 艾妮听见迪克的回应,“艾妮,我……” 他正在为不知道怎么和艾妮解释自己是布鲁德海文的义警这件事情感到焦躁。 就像是一个被他忽视掉的东西终于成为了导火索,这个炸弹被摆上了明面,他终于无法忽视。 于是,他要让这个炸弹平静下来,维护他与艾妮之间的关系。 “夜翼。”蝙蝠侠用代号提醒了迪克·格雷森,他现在并非是迪克,而是夜翼,小镇的英雄。 夜翼觉得蝙蝠侠的目光前后落在他与他怀中的艾妮身上,“你的行动应该更加隐蔽。” 就像是提醒,又像是一种暴露自己身份的训斥。 迪克·格雷森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他离开了自己的养父,不再作为罗宾,而是作为夜翼在布鲁德海文活动,他就很少与蝙蝠侠并肩作战。 而蝙蝠侠也有了自己的新罗宾,有了新的搭档…… 就像是已经成年的人被自己的父亲斥责,迪克觉得自己的脸颊火热了起来,带着难以想象的红晕。 艾妮听见了蝙蝠侠的话语,但她更在意夜翼的答案。 就像是一种祈祷。 她揪住了迪克·格雷森的衣服,紧身衣被她略微提起来,在氛围中显得暧昧旖旎,或许还有点色情。 但艾妮的脑袋和身体都僵直到了一定的程度—— 她很害怕。 她很害怕。 她担心,担心要是迪克·格雷森不回应她,担心要是他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不愿意在她的面前承认,那…… 他们之间,彼此都有秘密。 迪克·格雷森拥抱住了艾妮,艾妮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收紧。 他的双臂环绕着艾妮,艾妮感觉到的并不是排斥,而是真正的温暖。 那种温暖的、柔和的、带着人类的呼吸以及有起伏的前胸令她缓慢的安静了下来,和被拥抱着跳下高楼的感觉并不同。 “没错。”他说,“夜翼,迪克·格雷森,是我。” “小镇的义警,巡警都是我。亲爱的——难道你不觉得这很酷吗?” 他抱住了艾妮,语气似是炫耀。 艾妮的表情僵直。 而蝙蝠侠的眉头略微一皱,似乎在对夜翼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行为感到鲁莽。 他的左手不自觉握紧,蝙蝠战机进入了自动驾驶模式。 “……艾妮?”迪克觉得自己胸前的衣服湿了。 原本就是为了便于活动的紧身衣被温热的某样东西濡湿,迪克觉得自己的衣服已经不是被提起的级别,而是被揪起来了。 不舒服,强烈的不舒服。 但感觉到不舒服的人并非是迪克·格雷森,而是艾妮。 艾妮觉得自己全身僵直。 那种黏糊糊的、喜欢的爱意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在这瞬间土崩瓦解。 她抬头,看见迪克的笑脸。 两边嘴角翘起的表情,就像是星城的那位笑容灿烂,披着蓝披风的超人——那位似是人间之神一样的存在。 艾妮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喜欢,讨厌,得到了温暖的幸福,还有…… 一种隐秘的嫉妒。 心情和心脏共鸣,艾妮觉得自己的心跳落针可闻,但是太糟糕了。 五味杂陈的心情喷涌而出的瞬间,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开闸的洪水,所以那种随之而来的卑劣、厌恶、嫉妒,还有被照亮了的感觉如影随形。 就像是被日光照亮了扭曲的蛆虫,于是她在日光下茫然的扭动身体。 原本回归的灵魂突然背离了自己的身体,然后随之而来的疑问是,她在干什么? 就像是人格解体一样,她觉得自己在哭,但是又有一个飘上天的灵魂注视着他,看着她依偎在夜翼的怀中哭泣。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满是鲜血。 “迪克……?”被血腥味唤回的灵魂吓了一跳,艾妮慌张地喊了一句,她手上的血化为实质,“啊……” 迪克早就在这漫长的追击过程中感到疲惫,身体还受了伤,“怎么了?现在赞美你的男友还不算晚,甜心。” “……”艾妮一边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能哭,一边慌张的接住迪克格雷森的身体,“靠过来,靠着……你、你别死……哪里会痛……?” 那种卑劣的心情一扫而空,她不敢乱摸,也不敢乱碰,但是又担心迪克的状态,她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转头看向蝙蝠侠,“蝙蝠、你,你是蝙蝠侠吧?!夜翼受伤了,你可以帮帮他吗?” 艾妮转而对蝙蝠侠求救。 * 迪克与不死人的交战令他受伤了。 他的后背有密密麻麻的淤青以及成年旧伤,艾妮帮助他处理伤口,但一看见会流血的伤痕,艾妮又觉得自己头脑眩晕。 结果、就像是什么都做不好一样,他的后背全部都是药水的气味,绷带绑得就像是一个木乃伊。 “亲爱的,你把我绑得像是性感木乃伊。”迪克接过艾妮手上的绷带,顺势亲了艾妮一下。 他亲吻艾妮的脸颊,在上面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艾妮的手上除了药水的味道就是血,然后,被亲吻的那一瞬间,她第一次感觉到了…… 一种微妙的排斥。 还有恐惧。 药水是红色的,带着消毒水的气味。碘伏是红色的,血也是红色的。铁锈的气味令人讨厌,令人感觉到恶心。 “要是感觉害怕,那就暂时回避吧,别担心亲爱的,我会处理好的。”夜翼安慰她。 “嗯、嗯……”艾妮回应,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就像是锁链被强行联系在了一起,她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飘了起来。 就像是灵魂分割出身体。 她扶着墙壁,来到洗手间,然后蜷缩下来,用手臂抱住自己的膝盖,拥抱住自己的身体。 夜翼的表情和那一瞬间的回答令她想起很多事情。 她想起自己死于一场大火,想起布鲁斯·韦恩,想起最后一面见到的蝙蝠侠,他在最后一刻也想着救她。 非常耀眼。 因为过于耀眼,觉得不像是常人,觉得像是英雄雕塑一样的存在,什么都闪闪发光。 与之相对的,自己在那瞬间。 无法原谅。 因为绝对、绝对无法原谅这个囚禁了自己,在案件背后做着凶手的人,因为他说着爱、说着爱,然后囚禁自己,说着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成为象征、成为永恒不朽的女神,却伤害了她的人。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所以她杀掉了他。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像是抱住了玻璃瓶一样抱着自己,在那瞬间感觉到的爱意让艾妮发笑。 恶心,眩晕。 “呕……”艾妮禁不住干呕起来。 她原本觉得自己很好,原本会觉得自己很好,但是,好像不是这样。 迫使于某种冲动,她站了起来,冲向了门外,她跑到了迪克·格雷森面前,像是寻求安慰似的,“我……” 艾妮的指尖连洗都没洗,手上沾满似红色鲜血的碘伏,“我可以帮你涂药吗?” 迪克感到诧异,“哦。” “当然可以,就算你把我裹成真正的木乃伊我也认了。” 他俏皮的对艾妮眨眨眼。 “亲爱的,你看起来很高兴。” 迪克·格雷森看见了艾妮嘴角的微笑。 像是接受了他、露出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相当的甜美与可爱。 “你笑得相当甜蜜……我无法拒绝你的请求。”迪克调侃般笑道。 洗手间里面,艾妮没有看过一次镜子。 她甚至没有发现她在笑,她原以为自己会愁眉苦脸的,没想到是在笑啊。 “是这样吗……?”她有点羞涩地说着,把绷带和药水都拿了过来,然后停顿了一下,才说,“因为迪克愿意对我说这件事,我真的很开心。” …… 感谢着男友对自己的坦诚,以及…… 解脱了。 杀死了那个要把她拖进地狱的男人了。 很安心,很好。 被迪克·格雷森所拥抱的温暖,她现在仍旧铭记于心。 就像是被照亮了一点点阴暗的角落,于是她发自内心的、真诚的认为——她可以幸福起来了。 * 另一方,蝙蝠侠的战机内。 他今晚本不应该越界。 但在那瞬间,布鲁斯有种强烈的预感,就像是某种直觉的东西催促他前进,而往往不相信直觉的他,在听见艾妮这个名字的时候,心理的防线崩塌了。 他捡起一根掉落在战机上的头发,漆黑的长发丝象征着对方的女性身份。 蝙蝠洞中,阿尔弗雷德站在他的身边,“……艾妮小姐的资料?” 布鲁斯一言不发。 阿尔弗雷德看起来有点为难,他睁大了眼睛,“老爷。” “艾妮小姐……她的身体已经烧成了灰烬。” 死在数年前的那场大火之中。 布鲁斯这才舍得回复阿尔弗雷德一句话,“可你也见过杰森,以及其他奇迹。” 不管是通过异能、魔法、古老的传承,将死去的人复活这件事屡见不鲜。 只是手段有所差别。 布鲁斯·韦恩永远都忘不了他的未婚妻死去的那刻,她与父母的死亡不一样,不是死前还带着恐惧的眼睛,而是露出了有点安稳、又有点难过的微笑。 像是终于从自己的宿命之中解脱。 而艾妮·基恩的表情,她的那一双眼睛,她会“着陆”的细节,对他求救的眼神,与艾妮·库珀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克隆人、复活的死去的人的可能性皆存。 布鲁斯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每时每刻都在超负荷运转的大脑已经习惯了这种负荷,真正让他头疼的,只有在不断烦忧的心。 “你说错了,阿尔弗雷德。”布鲁斯的眼睛瞄过一大堆资料,随后他拿着那一根头发,“她并没有在那场大火中烧成灰烬。” 人体的骨头相当坚硬,就算是火葬,也会有烧不尽的骨头,蝙蝠侠的指尖捻起那根场长发,冷静地说,“没有完全燃烧的骨头,我一直藏着。” 有了头发,以及骨头。 就可以做是否是同一人的dna鉴定了。 * 迪克·格雷森的身体真的很不得了。 大概是因为夜晚的巡逻与白天都需要体力,他的身形匀称,并且满是长期锻炼所留下来的肌肉,伤痕、淤青、疼痛与伤口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极其迷人。 艾妮在为迪克包扎的时候脑袋几乎是漂浮状态,当她抚摸到凹凸不平的疤痕与刻画分明的肌肉线条,她的脑袋就会有些许奇妙的晕眩感。 虽然之前就知道男友的身体很好了,但仔细摸又不是同一个级别与水准。 艾妮觉得自己不管是做什么都有点磕磕绊绊,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迪克·格雷森就那样抓住她的手,让她的指腹滑过腹部的凹槽…… …… 现在起码是冷静下来了…… 艾妮光是回忆起来就脸颊发红。 是因为被接纳了的幸福,还有未来逐渐步入正轨的预兆吧。 她觉得很开心。 今天一定是,最棒的一天。 然后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加幸福。 她面对着镜子,保持微笑直至那淡蓝色的荧幕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湛蓝色的眼珠来回转动,看见迪克·格雷森的好感度。 90。 一个对于朋友来说是很高的“友情数值”,对恋人来说,就像是理性稍微压过去了满腔的爱意。 艾妮的笑容僵直了。 8、心理咨询 “她怎么样?” “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艾丽回答了瑞德的提问,而黑发蓝眼的艾妮正依靠在艾丽的肩膀上,倚着她进入浅眠。 “布鲁德海文的义警以及监控都证明了艾妮无罪,她是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将对方推开的,”艾丽捞起艾妮的一缕头发,“法院也会判她无罪。” 瑞德的眼睛有点飘忽,行为分析部的天才博士犹豫着,斟酌着用词,“吉迪恩说,她应该再做一次心理咨询。” “……她当时有一次心理咨询预订,但她在当天打电话给我,我没接。” 艾丽摇摇头,“瑞德,这并不是你的错。” 瑞德沉默下来。 艾妮全程都在浅度睡眠,就像是艾丽知道她一定在装睡,她相信fbi们已经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所以她不想醒来。 她不想看见好友用对待杀人犯的眼光看她,哪怕这只是正当防卫……但是更恐惧的是,她深陷宗教漩涡许久,这件事一直在被fbi跟进,她也是在四个月前才结识了行为分析部的好友…… 她总是在恐惧、总是在害怕。害怕事情结束了,和好友就会分开,艾妮觉得自己太鲁莽了,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艾妮。”艾丽喊了艾妮的名字,这名被调来行为分析部不到三个月,破获了无数□□、情杀案的飒爽女警轻声说,“去做个心理咨询吧,你需要它。” “瑞德,吉迪恩,或是你一直以来在看的那名心理医生,我们都愿意为你提供帮助。还有,那个混蛋要是对你做了什么事情,你也……” 她在艾妮的耳畔说,“亲手报仇了。” 不要对这种想法感到忧虑。 艾妮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的瞳孔不自觉缩小。 …… 这算是一种复仇吗? 艾妮摸着自己的长发,目光躲闪,“瑞德,不是你的错。他会对我下手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只是当时我打电话给你了。” 她安慰瑞德,“我会去做心理咨询的。” 门被推开了。 一名眼光锐利的男子站在门口,“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入过你不介意的话。” 黑色的头发与深邃的眼睛——行为分析部特邀成员,杰森·吉迪恩。 本应该在退休年纪的他,作为bau的特邀部员被霍奇所邀请,不论是辈分还是学识,他都是整个bau内无可替代的“最优解”。 艾妮不擅长应对吉迪恩。 和年轻的瑞德,身经百战的艾丽他们不同,吉迪恩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深邃,就像是深海,就像是瞄准猎物的鹰。 哪怕杰森·吉迪恩本身并不算得上是盛气逼人的类型,但他流露出来的、仿佛能掌握一切的气定神闲让艾妮有些难以招架。 …… 她担心自己会被看穿。 她的嘴唇蠕动了好几下,但吉迪恩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但是,目光里面没有恶意。 艾妮深呼吸好几次,瑞德连忙打圆场,“吉迪恩他曾经做过很多心理评估,不会让你太受伤……” 艾妮想逃走。 但是,艾丽的手轻轻搭在艾妮手上,她说,“吉迪恩是我们这里最棒的侧写师。” 同时也是心理专家。 艾妮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她想起迪克·格雷森突降的好感度,觉得全身都像是浸泡在冰水一样,但是,想了解。 想知道原因。 她的内心又开始惨叫,一个在撕扯她的手,一个在钻进她的大脑,一个在说“求你了,不要”,一个正在洗脑她,说,“快逃。” 快逃,艾妮。 她全身颤抖,几乎进入了过激状态,她站起来,又坐了再去。 艾妮紧张到过呼吸、焦虑症急性发作。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呼出去的气体增多,吸金来的气体却减少了,一切都发黑发昏,她竭力呼吸,耳膜里面传来奔跑、抽屉打开,还有塑料袋的声音。 呼吸性碱中毒。 艾丽抱住艾妮,在fbi的办公室内,她紧紧抱着艾妮,一边安慰她,一边引导她呼吸,“我认为还是不要……” 做心理咨询了。 艾妮光是听见心理咨询就产生了应激反应,就像是被砍断尾巴的猫。她的眼睛透过一层透明塑料袋,像是挣扎的鱼一样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不,”吉迪恩的手放在紧急救援、让艾妮从过呼吸状态缓过来的塑料袋上,“她现在需要心理咨询。” 非常需要。 * 吉迪恩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 艾妮曾经去过很多社区的心理医生做咨询,他们的共情能力很强,被派到了下层为民众做咨询向导,她们会安慰艾妮,这一切都没那么糟糕,你起码还能动起来,一切都会好的,然后给艾妮开些镇静剂或是其他药物。 艾妮一次都没吃。 坐在吉迪恩面前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从哪里才能说起。 直到吉迪恩说,“你杀了他。” 艾妮才抬起头看吉迪恩。 这名年过半百的睿智的老者头发两边已经斑白,甚至还有点斑秃。艾妮的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蚊子从她的大脑飞过。 “嗯……我把他推下去了。”她的手左右对接,一直在戳自己的指尖,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紧张。 艾妮机械性的、重复这这个动作,“是我杀的他。” 吉迪恩只是看着艾妮,就像是很普通的,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的对话,“你认为你杀了他,但是他先动的手。” “他抱着你从高空坠落,你必死无疑。” “这不是你的错。”吉迪恩的语气相当柔和。 艾妮浑身发冷。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她觉得一切都错了,她很痛苦,就像是在深海里面痛苦。 水淹没过她的口鼻,灌进她的喉咙,令她不能呼吸,“可是,可是。” “他最后一刻,把我抱紧了……” 因为是在空中的事情,所以没有任何一个监控拍到,艾妮觉得自己在做不好的事情,她止不住开始掰折自己的指甲,“他,最后,把我翻了过来,他把我放在了上面,然后,像是八音盒一样……” “我像是上面跳芭蕾舞的舞者,他抱着我,我是珍贵的人偶。” 就像是,爱。 被抱紧的感觉是温暖又令人厌恶的,恶心,讨厌,还有让鸡皮疙瘩都升起来的感觉。 “你在恐惧。”吉迪恩一语道破艾妮的情绪——他看过非常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案例,但在囚禁之中,艾妮并没有展现出这种特质。 吉迪恩与艾妮的眼睛对视,艾妮几乎要哭出来,吉迪恩尽量把语气放得缓慢,温柔,“那不是爱。” “这种人不会理解所谓的【爱意】,有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有缺陷。你感觉到的是虚假的。” “即便是【爱】,也会在某个时机逝去,因为那只是一种新鲜感,或是自我满足。” 艾妮把指甲掰掉了。 透明的指甲掉在椅子上,艾妮觉得自己的呼吸状态又变得急促,灵魂又要飞天,又要和这个世界分离,要和这个世界解离。 她深呼吸,感受身体的每一次振动,吉迪恩的视线就像是在鼓励她一样。 艾妮在着陆疗法之中逐渐平静下来,身体解离的感觉不见了,“为什么……不是爱?” 她问。 吉迪恩:“爱是个复杂的命题,哲学家、心理学家、生物学家都在研究这个课题。” “你曾经有过很严重的心理创伤,艾妮·基恩。” 就像是解剖一样,“或许来自你的家庭,又或许来自你的环境,而你天生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带着负面含义降生。” 艾妮安静地听着。 实际上,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但是、这种哭泣带着一种奇怪的、强烈的爽快感。 “……嗯。”她点头。 她的心理创伤不是死亡,不是蝙蝠侠,也不是夜翼,不是小丑,更不是这个狂信徒。 和心理医生倾诉就像是在撕开自己的伤口。 那已经愈合的疤痕,或是还带着倒刺没恢复完全的伤口,被艾妮一点一点撕开,然后伤口传出剧痛。 就像是把还藕断丝连的一层皮全部撕下来,露出里面的血肉一样。 …… 一种奇妙的安心。 就像是撕开了鲜血淋漓的伤口,然后问:这样就可以了吗?这样就满意了吗?把出血的内脏、满是红色的器官全部摔到别人的脸上。 然后看着对方的脸满是血色蜿蜒爬过的痕迹,感觉到自己无比丑陋的姿态和心,意识到自己疼痛到麻木的感官与觉知。 这令艾妮有点着迷。 “你在自虐。”吉迪恩打断了她的思路。 不管是焦虑的动作,还是在掀开疤痕的时候,艾妮若有若无的笑意,都证明了她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艾妮却觉得这样很好。 时时刻刻被撕裂、时时刻刻被折磨。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一个解脱。 就算是听到温柔的安慰也没用,最好是……和火焰一样,和能溺死的水一样,能造成疼痛或者留下印记的东西。 才能铭刻最珍贵最重要的事物。 吉迪恩在第一次见到艾妮·基恩的时候,就知道她的心理问题极其严重。 起初,他认为这种压力并不来源于她自身,因为她的作品是如此出色。 但是,作品与她的心理问题无关——或者说,就是因为极端痛苦,她才能画出那样的作品。 只有经历了痛苦与扭曲的人,才能用饱满的笔触绘制这样的油画。 那油画干扰了吉迪恩的判断。 …… 很严重,但是与抑郁症无关,与躁狂症无关,与未来会成为杀人犯的遗传性心理疾病无关,“你不能享受这种感觉,艾妮·基恩。” 吉迪恩正色起来,像是学院的老师,“你在逃避。” “你不能通过自虐解决问题。” 艾妮的表情有所停顿,僵硬了下来。 然后,她垂下脑袋。 “!”吉迪恩扑在桌上,用手护住艾妮的额头,艾妮的额头被垫着,吉迪恩的手掌被重重磕了一下。 额头撞到了吉迪恩的掌心,而吉迪恩整个人狼狈的趴在桌子上。 “艾妮。”吉迪恩结束了这场对话,“你应该定期做心理治疗,还有。” “别再自我否定与怀疑。” 吉迪恩觉得掌心温热。 泪水滑过他的掌心,在掌纹的凹槽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艾妮抽动了几下,“我不应该去精神病院吗?” 吉迪恩没有把手收回来,“你会好的。” 艾妮就像是失去了红布的斗牛,真正的、彻彻底底的安静了下来。 * 在一段时间内,就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但是,并不是就连呼吸都没有力气,是觉得痛苦。 痛苦,和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艾妮光是看见淡蓝色的荧幕与数字,就会感觉到恐惧。 光是与迪克·格雷森在一起就会感觉到绝望,还有嫉妒。 …… 她呜咽、抽泣,泪水越来越多,浸湿了书桌。 * “我们分手吧。” “迪克·格雷森。” 艾妮这么对坐在她的正对面、准备了鲜花来庆祝一百天交往纪念日的男友说道。 9、十二点钟的灰姑娘 那真的是一次相当不起眼的初遇。 艾妮敢肯定,迪克·格雷森肯定遇见过无数次。 他们相遇的契机很简单,太过显眼、形影单只的艾妮在路上被混混搭讪,而路过的巡警迪克刚好救了她一命。 迪克肯定处理过很多类似的事情,艾妮毫不怀疑。 所以,虽然是英雄救美的开局,但她却觉得,应该是与迪克·格雷森的日常一模一样、毫无意外可言的平平无奇的一天。 迪克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然他怎么会听见眼睛红肿的女友对自己提出分手的请求? 花束、菜单。 迪克与艾妮对视,试图开玩笑让整个氛围变得轻松些,“亲爱的,今天不是愚人节。” 他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却意图把这件事蒙混过去,“或许是我听错了?” 艾妮觉得迪克真的很好看。 漂亮的、美丽的、就连灵魂也闪闪发光的人,于是她摇头,“没有哦,迪克。” “我是认真的。” 就像是撕裂自己的伤口,就像是在吉迪恩面前用头撞向桌子一样简单。 你看,迈出去第一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艾妮觉得自己现在很冷静,冷静到不可思议。 平时会觉得吵杂的呼吸,会觉得不想听见的议论声,全部消失了。 迪克觉得喉咙干渴。 就像是有一根纤细的羽毛挠着他的喉咙,令他不由自主的觉得喉咙发痒,他沉默了许久,往日的笑容消失,“为什么?” 他问。 艾妮想,理由有很多。类似于好感度下降,类似于她对迪克并不感兴趣,类似于这个爱情的起初就是一场闹剧…… 艾妮顿了一下,“因为……我……” “我害怕……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被盯上的存在……” 迪克·格雷森瞬间就意识到了艾妮在说谎。 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但是,这正是他恐惧的源头。 他想过很多,他竭力隐藏自己的身份是为了周围的人不会受到他的影响,不会因为他“夜翼”的身份而被牵连。 在那肾上腺素分泌完毕之后,在能够冷静思考的当下。 迪克意识到了蝙蝠侠所说的那句,“夜翼”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不应该坦诚。 若是你真的为艾妮好,若是你真的希望艾妮·基恩不受牵连,那你就不应该把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 迪克为此苦恼了许久。 在今天,交往纪念日的今天,他终于放下了忧虑,请了难得的假—— 得到的却是女友的分手传信。 迪克·格雷森觉得自己身处在冰与火的中心。 左右都狂热的要把他撕裂,于是他说,“艾妮。” “我能保护你。” “这次……以及没能陪在你的上一次,我很抱歉。但我不会重蹈覆辙,我想要你的信任。” 只有艾妮相信他,信任他。 他才能在现在的局面中挽回形势。 迪克觉得自己就像是戴上了沉重铁环,却要勾住轮环表演的杂技演员,他不擅长这个。他就连披风也会觉得妨碍身体平衡……但他现在却要戴着脚铐在铁板上跳舞。 与恋人的甜蜜交织变成了沸腾的铁水。 我要保护你。 我需要你的信任。 可怕。 恐惧。 就像是拧了发条的玩偶,艾妮觉得那种对万物过分敏感的觉知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迪克,”她的唇瓣一张一合,“你根本不了解我……” 说完后,又觉得后悔。 你在对想要保护自己的人干什么? 但是,艾妮觉得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我们交往这三个月,我只知道你是布鲁德海文的巡警。” “我对你一无所知,因为你有意隐瞒。” 艾妮有努力对迪克·格雷森坦诚。 比如,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现在的职业,未来的计划与打算…… 但是、隐藏着的事情,绝对……闭口不谈。 “反正……我们都有秘密瞒着对方不是吗……” 没办法做到绝对没有秘密,“假如说,你没办法把秘密全部告诉我的话,我又应该怎么信任你呢……” 迪克的身体火热,却从大脑正中央被泼了一盆冷水,“这不公平,艾妮。” “你从未告诉过我,你曾经被绑架。我需要你的信任,是因为你……” “从来不信任我。” 艾妮的双臂抱住了自己的手臂,“那我要怎么样才能算是付出信任……?” “像是和心理医生一样,把自己所有人的创伤全部告诉你,然后你再安慰我,劝我去精神病院,或者让我打镇定剂……” “然后看着我发疯、撞墙……要我注射药物才能安乐的死……!” 迪克·格雷森喝止住了艾妮,“艾妮·基恩!” 艾妮全身一震。 迪克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完全不了解艾妮·基恩。 更不知道她到底受过什么样的创伤。 艾妮表现得非常普通。会跑、会跳、会笑,迪克尤其喜欢艾妮的眼睛。 与任何人无关,他喜欢被艾妮依赖、被艾妮欢迎时,感觉能看见星辰涌动的眼睛。 在看见他的瞬间,艾妮总是很开心。 就像是星星恰好掉落在她的怀中——迪克认为这就是被她依靠的证明,被艾妮爱着的证明。 他逐渐开始享受这种被依赖、被依托的感觉。 现实往他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他以为自己是英雄,是享受甜蜜之爱的情侣,事实上却是,隐藏了所有的艾妮·基恩被绑在十字架上灼烧,而他冷眼旁观。 就像一场噩梦。 所有美梦都不堪一击的被击碎,只剩下明晃晃和血淋淋的现实。 但是,“我爱你。” 迪克·格雷森站起来,挪动了自己的位置。他坐在艾妮旁边,轻轻搭在艾妮的手背上。 艾妮手臂僵直,死死地抱住自己。 但是,在手指触碰到她的皮肤的瞬间,她又觉得,好像可以放下来了。 “我爱你。”迪克·格雷森继续诉说着,艾妮的手放松了,他把手放在艾妮的手背上,牵着她的手。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但是,做不到彼此信任,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从0,到1。 他不是一朝一夕掌握了布鲁德海文,在来到这座罪恶之城后,他经历了许多挫折。 所以。 假如现在无法“正确认知”,那就由他来告诉艾妮,自己是什么人。 “夜翼”与“迪克·格雷森”,从来不是两个身份。 艾妮微微笑了起来。 “……” 她觉得自己全身的疙瘩正在一颗一颗的冒出来,而她想要放声大笑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没有人会打扰这一对明显吵架的情侣,侍应生只关心之后自己能不能收到小费。 艾妮的笑容越来越大,带着诡异、扭曲、似是抽泣,又似是明亮的笑容,“我相信你。” 迪克·格雷森。 在他的身上,她用了唯一一次的修改器机会啊。 从0,到100。 ——她修改了迪克·格雷森的好感度,所以。 他才会这么义无反顾的爱她。 …… 肮脏的、肮脏的,像是要毁掉无辜的人的人生一样。 悲伤的艾妮·基恩。 * 那其实真的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初次见面。 但是艾妮觉得迪克·格雷森很好。 就连介绍都带着一丝腼腆,就像是普通的好人。 一个热心肠、愿意帮助民众的警察。 自从她在那场大火后死去,她的脑海里就不时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问她,“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应该幸福的,你本应该幸福的,我并不是为了看你痛苦才让你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答应我,变得幸福起来,艾妮。” 那个声音这么说。 就算是与哥谭最有钱有势的人相爱,艾妮还是没能感觉到幸福。反而整天担惊受怕——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被爱,从蛛丝马迹中感觉自己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无的泡影。 死亡对她来说是个解脱,也是一个重新开始的预兆。 但是她已经没办法承受与一个人培养感情,没办法一个人慢悠悠的等待着寻找着被爱的原因还有一切,所以她第一次见到迪克的时候,为了他的好心与“普通”庆幸着。 假如这一次遇到的是普通的、善良的好人,那这次自己一定能幸福吧。 所以,她要牢牢抓住才行。 要抓住这一次机会,要像是不能放手一样穷追不舍,与爱人一起幸福的走向婚姻的殿堂。 所以,在那之前,就像是在十二点钟前被仙女教母变身的灰姑娘,她要穿上水晶鞋,并且像故事的主人公一样,爱人、被爱,被王子一见钟情。 * 但是,就算是杀掉了女巫,沉睡的睡美人还是没能醒来,就像是她杀掉那个狂信徒之后,一切也没能变得好起来一样。 她依旧感觉不幸福。 她想要与迪克·格雷森同居,是因为她觉得每分每秒都是依靠好感100的数据,不相信数据、但又相信着数据,艾妮觉得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 所以才要珍惜机会。 但是,所谓的机会呢……? * 已经够了。 * 艾妮的指尖缠着迪克的手指,她反握了回去,没事,你看,撕开东西只需要很用力的一瞬间,然后就不会痛了。 “迪克,你从来没想过,你为什么爱我吗?” 十二点钟的钟声响起了。 “假如说是一见钟情……不觉得太过诡异了吗?” 钟声被敲击,一次、两次、三次。 艾妮露出了笑容,“你从来没想过,这份爱可能是虚假的吗?” “或者说……” 系统弹窗跳了出来。 迪克·格雷森的好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下降,又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上升、下降、下降、上升。 仿佛理性与感性在这瞬间产生强烈的纠葛,彼此撕扯。 “你只是在盲目的爱我。喜欢我喜欢着你的感受,喜欢我对你的任何事情都不过问,却事事依赖着你,你爱我,我也爱你。只要不深入追踪了解,那一切都很简单。” 但是,撕开了表象,就会产生强烈的矛盾。 人类的身体很容易产生心理暗示。用刀片滑过囚犯的皮肤,用水滴声模拟血液流失的效果,囚犯会在自己逐渐流血过多的恐惧与想象中近乎昏迷、死去。 然而,囚犯手中的伤口早已愈合。死刑犯死于惊吓,而非真正的失血过多。 所以,心理暗示在被解开的瞬间就无效了。 与灰姑娘的水晶鞋不同,会消失得更加彻底。 因为感情原本就不是能够实体存在的实物。 * 强烈的被撕开的感觉。 迪克·格雷森觉得自己的皮肤火热的烧了起来。 脸颊、手指、被艾妮触碰的地方,还有心脏,全部都被放在银白的十字架上,火焰炙烤着他,令他的骨骼烧成焦炭。 阴暗的部分被全部揭开了。 艾妮非常省事。 她是一个能够提供情绪的价值、甚至在金钱方面也不吝啬给予的好女友。 对他隐瞒的、藏起来的事情全然不过问,即便察觉到了异样,她也会轻松地说,“那下次记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哦”,便不再追问。 什么都被揭穿了。 什么都被拆穿了。 那一点点的、松了口气的隐秘之事,以及愧疚的那份心情,被藏在下水道里的东西被挖了出来,光明正大的摆在日光照耀的大街上。 艾妮·基恩从没坦诚,迪克·格雷森在一次又一次权衡利弊中失去了坦诚的心意。 下一次,下一次,又有多少个下一次? …… “艾妮,”他问,“你一定要这么极端……我是说……” 你一定要把一切全部撕开,血淋淋的不留任何余地吗? 艾妮·基恩。 喜欢一个人待着、总是遇到麻烦、喜欢小动物但又害怕被抓伤的人。 迪克对艾妮喜欢的讨厌的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为何最终会变成这样? 艾妮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那个人杀掉了一样,这是一个契机,一个奇迹。 迪克的眼睛非常漂亮,现在略微下垂的眼角就像是狗狗,看起来非常可爱。 艾妮平时就很喜欢他的眼睛。 宛如浸泡在热水里面的安心,像是被裹进了温暖的被子,艾妮的笑容未变,“嗯。” 她说,“我们分手吧,迪克·格雷森。” 10、同一人(小修) 日光照进了艾妮的居所。 和迪克·格雷森分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她每天都早睡晚起,几乎每天要睡上十五个小时,每天只吃一顿,又或许会半夜三更被饿着了,吃两顿。 她现在的生活无疑是颓废至极,就像是保持着某种默契似的,迪克没有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给迪克打电话。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与人交际,更不知道什么才是所谓的正常关系。 【瑞德·斯宾塞:你还好吗?艾妮。】 【艾丽:需要心理治疗或者帮助可以随时说出口,我会帮你的。】 虽然吉迪恩没有与她交流与发短信,但是在那一次的心理治疗中,她已经充分理解并且认知到,对方是个善良且温柔的人。 因为看穿了太多的人心,所以在见面的时候,艾妮会本能的抗拒着他的眼睛与靠近。 这种心情不会随着一次或者是两次的心理治疗而消失,但是艾妮觉得实在是太好了。 她和迪克都需要冷静期,而冷却下来的周期与时间都不是他人能给的人东西。 好累。 非常累。 就像是发现了迄今为止自己都没有在意过的漏洞,艾妮开始思考。 迄今为止,是不是她做错了呢? 是不是她不应该和任何人交往,应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但是那样又实在是太过寂寞,她想要与人相处。 就像是风扇咕噜噜的转,她想念夏天、想念冬天、想念秋天,被摆放在画室里面的颜料随着天气而干涸。 她下了床,坐在床沿,给艾丽回了一条短信,【我和男友分手了】。 然后,她光着脚踩上冰冷的地板。 画室里是颜料的气味还有木板的气息,艾妮走了进去,把手放在画笔上。 * 蝙蝠侠最近疑似很忙。 他的搭档提姆·德雷克,也是他名义上的养子注意到了这点。 他在调查迪克·格雷森的女友,提姆第一次看见蝙蝠洞残留下来的信息后,甚至觉得布鲁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对迪克的关心……呃,好吧,在这之后他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总之,布鲁斯·韦恩关心迪克·格雷森的女友简直是毫无理由。 处于好奇心,提姆选择调查了布鲁斯最近的行动——一次dna检测。 由于艾妮·基恩的照片实在是太过年轻,提姆的脑海闪过一百八十种猜测以及可能—— 比如,这名女性是布鲁斯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之类的。 不管是什么猜测,夜巡还在继续,蝙蝠侠与罗宾依旧是好搭档。 * 布鲁斯在今天拿到了检验的结果。 光是看见检测结果就止不住头脑晕眩。 艾妮·基恩的dna与艾妮·库珀的dna一致。 在拿到结果的瞬间,就连阿尔弗雷德也禁不住瞪大了双眼。 同一人。 绝对不可能的现实就摆在他们面前。 布鲁斯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猜测,比如艾妮·基恩与艾妮·库珀是同卵双胞胎,或是这两人只是碰巧。 碰巧? 砰! 布鲁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砸向了桌面。 阿尔弗雷德:“艾妮小姐要是同一人……”那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岁数。 很奇怪。 艾妮·库珀并没有展现出绘画的天赋,而艾妮·基恩则是绘画天才。 艾妮·库珀有着详细的档案记录,但艾妮·基恩的档案被封锁了起来。 她曾经学校的档案被人为封印,而她在约半年前崭露头角,自此成为画展常客。 诡异的现象。 布鲁斯深深呼吸,保持冷静。 旁观的提姆·德雷克觉得不妙。 “头发的dna有时也会出错,”尽管出错的几率很少,深知几近为0,“除了检测结果外,我们还可以查查看艾妮·基恩的档案。” 提姆·德雷克如此建议。 但是,他也暗中做好了准备。 第二代罗宾杰森·陶德死去后,蝙蝠侠在一段时间变得暴躁、易怒,他认为蝙蝠侠需要新搭档,需要新的罗宾,在夜翼的帮助下成为了他的搭档。 起因是为了唤醒他的理性。 而现在的蝙蝠侠……桌面上的键盘已经报废,桌上出现了点点裂纹,提姆·德雷克甚至能嗅到隐约的血腥味。 这足以证明布鲁斯·韦恩正处在暴走的边缘。 不应该这样。 不能重蹈覆辙。 蝙蝠侠的理性与觉知不能再次因为一件事情而流失,更何况自己现在是他的罗宾(搭档)。 布鲁斯取回理性的时间很快,只需要几个呼吸,他就能调整自己的愤怒。 气血上涌只是一瞬间,他不着痕迹的握掌成拳,“你说得对,提姆。” 他太焦躁、太心急了。 布鲁斯的陈年旧梦依旧困扰着他,数年,数十年,就像他时常会梦到的犯罪巷的自己与父母。 提姆·德雷克松了口气,他开始搜寻艾妮·基恩的所有资料。 独独一个被院校封印的档案袋尤为显眼。 提姆用程序进行了暴力破解,这才能观测到名为艾妮·基恩人生的全貌。 艾妮·基恩的档案被封锁起来是因为她在幼年时被校园霸凌并且产生了斗殴性质的行为,紧接着与她吵过架的男性第二天死去,她被认为是第一凶手。 老师、父母将为艾妮作证,把她保释了出来,而男孩的父母也同意撤诉,档案自此被封存起来。 接下来还要隐藏暴力破解的痕迹……希望蝙蝠洞里的超级计算机升级了他的安全设施,提姆把档案拷贝了一份,“档案的存档日期是在十年之前,被封起来后,艾妮·基恩上的是本地高中。” 她的人生并没有断代,只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性。 人生记录毫无疑点。 布鲁斯·韦恩沉默了。 档案与dna检测的结果相背,艾妮·基恩与艾妮·库珀的成长轨迹、人生经历截然不同。 这个检测结果绝无可能。 这给艾妮·基恩以及艾妮·库珀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以及迷雾。 布鲁斯只恐惧一件事情。 恐惧的并非是恋人的回归,而是无法忍受有人企图操控本应该死去的恋人。 他愤怒也是因此——若是有人用艾妮·库珀的事情令他动摇……他很难保持理智,或者说手下留情。 自从那天他犯下的一次过错导致未婚妻死亡,他已经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差错了。 哪怕这很难实现,但他会更加谨慎。 而老天与神明总是不遂人愿,他一次又一次,自认为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却葬送了杰森·陶德,有太多太多难以计算的事物。 布鲁斯·韦恩久违的感觉到了疲惫。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布鲁斯·韦恩,你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打破艾妮·基恩现有的人生吗? …… 令人寒毛直竖的一个想法。 * 提姆·德雷克,布鲁斯·韦恩的养子。 默认由他继承的韦恩集团经常需要他处理事务——是年少有成的少年总裁。 而他今天收到邀请去参与画展。 他对此兴致缺缺,但是为了“慈善展会”的名头不得不陪同出行,阿尔弗雷德与他一并前往。 大部分的艺术品拍卖其实是洗钱。 金钱通过购买画作流通,而在艺术品上就算豪掷千金也不会有人有异议,这是个很好的洗钱渠道。 提姆对美术展的兴致的确不高,比起这个,他更适合参加游戏展,或者是看更能活动脑子的东西。 昨天刚解决完蝙蝠洞里面的事件,夜晚去夜巡,处理文件、处理事务,被压榨到几乎没什么睡眠时间的提姆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慈善展会将在展览时间结束后开始,他只能装模作样的逛几圈,一一对应上来打招呼的人,然后摔碎了一个小蛋糕。 他只能在美术展上寻找能提神的东西……但这里不提供咖啡,他也不能喝酒。 昨天的闹剧过后,他重新搜索了一遍艾妮·基恩的档案——当然,为此压榨了自己的休闲时间。 然后他发现,迪克·格雷森与艾妮·基恩分手了。 他睡眼惺忪,眼下还有浓厚的黑眼圈。 这个突然吃到的消息给提姆带来了小小的震撼。 抱着浓重到几乎可以猝死过去的睡意,提姆扫了一眼美术展的展品。 然后,他发现了艾妮·基恩的画作。 以及,站在画作前的一名少女——姑且这么称呼,因为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黑色的发丝以及深色的发箍,微微飘动的刘海使她的眼睛若隐若现,是饱和度极高的蓝色。 会让人想到深海的眼睛。 提姆·德雷克撑开眼皮子,扫了一眼她观看的画作。 艾妮·基恩,没错。 黑发蓝眼,艾妮·基恩,没错。 …… 是她。 提姆顺势扫了一眼作品,绘制的是阳光下的向日葵与手持花束的女孩。 大面积的画面透视与饱和度极高的彩色,鲜明的笔触与灿烂的笑意。 高饱和度的、毫不吝啬的黄色。充满活力,温暖。 光是看见就会令人不由自主的分泌快乐的多巴胺。 是极具感染力的作品。 带着被阳光晒过的被子一样的香味。 提姆·德雷克在那瞬间理解了艾妮·基恩被称为天才画家的原因。 极具温暖的色彩。 她的油画仿佛能给人带来力量。 提姆忍不住多看了艾妮·基恩两眼,黑发女孩与画作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 她本人极其沉郁。 就在刚才,提姆看向这副作品的时候,她就站在那里了。安静得就像是一座雕塑。 光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与人群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竟然是能够画出那样作品的人,有些不可思议。 提姆觉得自己的睡意被温暖的火焰与冰水灼烧、冰冻,因为有了新的刺激,大脑那种倦怠的情绪减弱了不少。 哒、哒哒。 人群吵杂纷乱的脚步声与逐渐走近的声音融为一体,提姆·德雷克听见她靠近,小声地询问,“你好。” 艾妮有些不知道怎么与人交谈,但是眼前的这名青年(还是少年?)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好似昏昏欲睡…… 美术展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他的状况吗?“请问你需要帮助吗?我可以带你去找工作人员……” 提姆·德雷克的眼下有浓重的乌青。 艾妮站在提姆面前,两人的身高有所差距,提姆的视线略微下落,看见刘海遮住了艾妮的脸。 在那瞬间,提姆感觉到了一种不知道怎么回复的手足无措。 11、提姆 冷静点,提姆。 你似乎总是想得太多了点。 不知为何,莫名有点心虚也是你的多疑体现。 提姆在内心纠正自己的判断,继而回应艾妮,“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我是蒂莫西·杰克逊·德雷克,你可以叫我提姆。” 艾妮有点局促不安,“我叫艾妮·基恩,”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她深深的吐了口气,像是放松下来似的,“没关系吗?不叫工作人员来也可以,可以先休息一阵。” 艾妮看起来很想帮忙,“或许,你需要一些药物……啊,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你看起来状态真的很不好。” 艾妮事先说出自己的判断,然后反复否决。 明明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的是提姆,但看着艾妮慌张的模样,他不知不觉就冷静了下来。 这就叫做对比产生美。 提姆摇头,“我只是有些睡眠不足,这个名字……你是这副画作的持有者吗?” 艾妮垂下眼睛,不知为何,她似乎不喜欢与人对视,“不是。” “是我画的没错,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属于我的东西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极为复杂。 途中,她甚至看都不看提姆一眼,双手一直在重复做着绕指尖的动作,提姆意识到她有严重的焦虑症,于是他试图让氛围轻松下来,“至少版权的持有者是你。” 绘画版权能够持续死后五十年,艾妮作为著作者,是完全有资格说这幅画是她的。 …… 很突然的,艾妮露出了笑容。 她笑起来和沉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有些偏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左眼,“的确如此。” “谢谢你。” 她很衷心的道谢。 提姆甚至摸不着她道谢的点,艾妮继续说,“你是第一个能这么陪我聊天的人,我的意思是陌生人……” “如你所见,我有些怕生,并且不善交际。” “但是,最近心理医生让我学会与人交谈,因为看你的状态不太好……所以我想,这或许是个契机。” 一个能够帮助他人,并且和他人说上话的一个机会。 “真的很感谢你。” 这对提姆来说有点莫名其妙。 莫名被关心、莫名被道谢。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件事被捡起来大声赞扬。 这种感觉并不赖,甚至有点上瘾。 和作为罗宾帮助他人时收到的感谢不一样,这是纯粹基于人际交往上的谢意。 提姆回道,“不客气。” 艾妮·基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不善交际的人,坦白说,她是个美人。尽管气质沉郁,但笑起来的瞬间相当明亮。 艾妮对着提姆轻轻点头,“希望您今天过得愉快,提姆先生。” 提姆喊住了她,“稍等。” 这下垂下眼睛、目光游离的人变成了提姆·德雷克,“呃,你介意多个好友么?” …… “啊……嗯……?”与之相对的,艾妮似乎有点没听明白,发出了有点愚蠢的声音。 提姆·德雷克在内心一边想:难道要他重复好几遍吗?然后停顿了一下,脸颊晕染起薄红,“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我可以成为你的好友。” 抱着一点点像是虚荣心,或者是试探的心情,提姆和艾妮交换了联系方式。 * 好吧,最初他只是好奇,艾妮·基恩到底怎么和迪克遇上并且光速分手的。 要知道迪克的壁纸都是艾妮·基恩,这也是提姆第一眼能认出来这名小画家的原因。 鬼使神差的要了联系方式后,提姆的生活照常。 在蝙蝠洞、哥谭往返于两点一线,而网络上可供联系的好友多了艾妮。 艾妮是个相当乐衷于分享日常的网友。 由于有一些警戒心,她大多时候不会暴露出自己的地点,但是相当喜欢给提姆分享一些小事。 譬如在哥谭遇到了很好喝的咖啡厅,认为提姆一定会喜欢。 提姆要郑重声明他并不喜欢——过多的咖啡因会成瘾,并且干扰大脑的运作,让应该休息的时候持续亢奋状态。 但艾妮似乎是以为他对咖啡情有独钟才推荐的。 因为她在后续的聊天中说“咖啡太苦了,放牛奶和糖都无法缓解”。 提姆猜艾妮是咖啡因过敏。 她停顿了好几秒,然后回复信息,“不过敏就能喝了吗?” 提姆则回复她,“如果你想在英国定居的话*。” 伦敦佬的爱好就是酒、咖啡、弯弯绕绕。 艾妮是个很好的网友。 一旦提到蝙蝠侠、英雄等等的话题,她就会保持一种相当的兴趣以及回应。 当提姆询问艾妮究竟喜欢哪一位超级英雄时,艾妮相当大方的表示,“我全都要!”,意思就是都喜欢。 但是,一旦太过深入,艾妮就会变得沉默寡言,并且会隔一段时间才回复。 提姆想,或许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他的眼睛看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突然想到一个可怕但是相当合理的可能性。 理查德·格雷森,夜翼,他该不会是因为隐瞒超级英雄的身份被艾妮认为不可信,之后被甩了吧。 这下提姆有点同情迪克的遭遇了。 过了一段时间,艾妮会主动约提姆出来。 最初的目的地是咖啡厅。 艾妮看起来还很拘谨,所以挑选了提姆可能会喜欢的场所。 提姆接受了这个邀请。 ——但他觉得,艾妮在网络上并没有那么严重的焦虑症,也没有心理疾病该有的模样,似乎是隔着一层屏幕令她安心、卸下了心防。 在提姆这一方看来,艾妮·基恩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名女性,仅此而已。 * 艾妮在咖啡店等提姆·德雷克。 和提姆聊天的这段日子非常的开心,但也有很多不理解的词汇。 在提姆说出她不能了解的事件以及单词后,艾妮会特别上谷歌搜索,等她意识到这件事的全貌,她就会认真的进行回复。 偶尔,在网络上实在是搜索不到的,她就直接问提姆——提姆会很快速的给予她回答,看起来没有什么不耐烦的地方。 提姆会在聊天过程中与她开玩笑,和他聊天总是能放松身心。 或许是,因为双方都没有恶意,才能把聊天进行得这么愉快吧。 艾妮这么想。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去搭话,稍微有一点肮脏的私心。 因为提姆·德雷克看起来摇摇欲坠,所以……她才瞄准了他。 要是、要是在这种时候帮助了他的话,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才第一次和人主动搭话。 吉迪恩说得没错,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只要她愿意迈出第一步。 什么都不难。 她拿出手机,看向窗外。 由于是相对比较高档的咖啡厅,处于哥谭市中心,外面只有踩着高跟鞋、衣着得体的女士与西装革履的男性。 提前到的三十分钟,她期待与提姆的见面。 约定时间到的第一分钟,她开始想有什么事情拖慢了他的脚步。 约定时间过去的三十分钟,艾妮无精打采的把手撑在了桌子上。 “请问,需要帮您热一下咖啡吗?”服务生友好的询问。 拿着笔记本办公的人已经离开了,艾妮摇了摇头,“不用。” 她又不喝。 艾妮想起提姆·德雷克是布鲁斯·韦恩的养子,他要处理的事务很多。 她又想起迪克·格雷森,他白天的巡警工作总是很忙,偶尔会受伤。 比起哥谭,布鲁德海文要更加陈旧一点。 哥谭市是豪华的金融中心,布鲁德海文虽说是姐妹城,但两者的豪华程度并不能一概而论。 码头城镇与金融中心还是不同的。 而哥谭底层混乱,布鲁德海文底层贫穷,却还没有被逼上绝路。 第二个小时三十分钟,一名男士走了进来,问艾妮能不能拼桌,并且友好的表示接下来会负责她的所有消费。 “不用了,我在等人。” 男人的表情一愣,带着一点被拒绝的不甘,但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的回答,“真可惜。” 但他还是不死心,“我能否得知这位美丽女性的名字?” 艾妮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其实每次被叫到自己的名字,她都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讨厌的情绪,以及岌岌可危的人格解离,“……” 她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男士,“抱歉,”她说,“我真的在等人……而且等了很久,我不愿意和你拼桌,再这样下去我会和服务生求助。” 相当冷硬的拒绝。 艾妮全程用的都是相当硬朗的语气,生硬且冰冷。 男子面上的绅士风度再也维持不住,但他笑了笑,“但愿某天你会改变主意。” 艾妮垂下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对不起,”她说,“我真的在等人。” 她用的是很正式的sorry,这个语气相当郑重。 于是男子开怀大笑了起来,真挚地说,“你不需要这么严重的道歉,甜心。” “哦——假如你不愿意给我联系方式,最好不要这么说话。这会让我产生还有机会的错觉。” 他似乎很闲。 艾妮垂下脸,男子要的咖啡做好了,但他说,“请给我袋子,我打算外带了。” 被艾妮拒绝后,他没有拼桌的心思。 距离约定时间过了三个小时。 * 艾妮偶尔会站起来走走。 主要是她想避免腿坐麻了这个现象。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 期间还是有人打算和艾妮搭讪,被艾妮一一拒绝。 她打开手机——好吧,发给提姆的信息一条都没回。 …… 是不是出事了? 嗯……真奇怪。 好吧,等在咖啡厅的自己也很奇怪。 她忍不住这样想,想到的都是糟糕的事情,比如说绑架,比如说车祸。 希望提姆没事。 * 提姆没有拿到手机,在途中就觉得不妙。 今天他遇到了挟持地铁的疯子,看见蝙蝠灯的瞬间,他选择与蝙蝠侠同行。 他在期间不能分神,等一切都结束,他才想起与艾妮·基恩的邀约。 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他和她约定的时间是下午。 他应该光速回到韦恩庄园拿到自己的手机与艾妮通讯,可现实却是他换装完后冲向了与艾妮约定的咖啡厅。 该死的,他搞砸了! 尽管他与艾妮有因为途中离开而导致约定的事情取消,但是他起码有去赴约! 而不是像这样放人鸽子。 提姆觉得自己的双腿没有知觉——鬼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速度冲向咖啡厅的。 他甚至觉得咖啡厅的自动门都打开得相当缓慢,这家咖啡厅的感应应该升级。 空气灼烧着肺部,而提姆第一眼就看见了艾妮·基恩。 明显经过了很久,现在正看着窗外的女孩。 提姆·德雷克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艾妮面前,等抵达艾妮面前,他才意识到身体的疲累,“抱歉,我来晚了。” 艾妮看了一眼提姆,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给你……” “你先坐下来吧。” 艾妮看起来没在生气。 相反,她的情绪平和到令人感觉到不可思议,咖啡已经冷掉,艾妮点了两杯饮料,提姆伸手去拿属于自己的那杯,艾妮却压住了他的手,“你还有事吗?” 提姆的手紧绷,“没有。” 艾妮犹豫着,把自己的那杯推给了提姆,“可以睡觉的话,今天就别喝咖啡了。” 艾妮点的是一杯果汁。 提姆觉得喉咙干涸,他想松手,但艾妮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艾妮?” “你没接消息。”艾妮说。 “……抱歉,我没带手机。”提姆老老实实地托出。 他当然可以偷奸耍滑,但这份友谊显然不能靠谎言来维持。 艾妮继续问,“有受伤吗?没出车祸吗?” 提姆:“至少我现在还活蹦乱跳。” “总之,都没有。” 他接了比较正经的回应——就像是在补偿对艾妮说谎,“我只是在途中有了突发事故……” 艾妮松开了手,“那太好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一直在担心,没事就好。” “谢谢你来赴约。” 谢谢你没有抛下我。 提姆觉得自己的良心被丘比特的金箭射中了。 …… 完蛋了。 他现在甚至想抱住艾妮。 她就像是完全不在意被放鸽子的事情。 她真的很好。 出于感性,提姆不觉得任何人被放鸽子都不会生气。 自从罗宾与日常生活将他的空余时间占满,与普通好友的交际也越来越少。 难以形容提姆现在的心情。 糟了。 他爱死她了。 他肯定是需要睡眠,才会从脑海中迸出这个想法。 艾妮点的是一杯橙汁,已经失去了原先的冰冷,口味很怪。 艾妮想着,不知道咖啡要怎么处理的时候,咖啡厅的门打开了。 她抬头,看见一双蓝色的眼睛。 …… 啊。 迪克·格雷森…… 她看见了被她拉黑、删掉了所有联系方式的前男友。 她无意识的缩在了座位上。 12、救救我,提姆 大概是看见她了吧。 隔着咖啡厅的橱窗。 艾妮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直,而迪克·格雷森如同之前那般,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 他是一路跑过来的,艾妮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略微濡湿的气味、散发出的荷尔蒙。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艾妮,”她听见迪克·格雷森的急迫请求,“我们应该谈谈。” 在与迪克分手后,艾妮极其果断的拉黑了迪克的所有联系方式,从通讯软件到推特,从推特到脸书。 几乎所有现有的通讯手段都无法联系艾妮,直至迪克使用了其他网络——他换了个账号,才发现艾妮在哥谭。 于是,他花时间处理完了布鲁德海文的事务,然后请假,这耗费了他在布鲁德海文的年假假期。 他开始在哥谭的所有艾妮出没过的地点寻找她,从仅有一次的美术展,到哥谭他最熟悉的夜巡小巷。 迪克相当庆幸,他在夜巡的时间短短几年时间内已经将哥谭摸了个透彻,就如同永恒漆黑的蝙蝠大楼,哥谭总会有些东西作为最显眼的标记屹立在那里。 迪克很幸运,在今天的夜晚,他找到了艾妮。 那熟悉的衣着、发色、背影,几乎是瞬间,迪克就能认出来——是艾妮没错,是她。 他的呼吸放慢了下来,动作却迅捷快速。 他来到了艾妮身边。 “你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找到你,”迪克的语气失去了平时的轻松与游刃有余,“我想你想得简直要发疯了。” 平时就看着迪克骚话连篇的提姆·德雷克:…… 原来两个人是这样相处的吗? 提姆不想被卷进去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因此保持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迪克·格雷森对提姆投去视线,有点挤眉弄眼。 提姆意识到,这是要把他当成僚机。 艾妮的确是拉黑了迪克所有的联系方式,但原因是,她无法平和的对待迪克。 …… 记忆是个坏东西,因为它永远会埋在潜意识的深处,就像是蛰伏起来的蛇,准备随时对猎物发动突袭。 艾妮想起迪克很多次迟到,她起初会在约定的地点等待,最初会觉得有一点点的委屈,或是被放鸽子的无奈。 但是没关系,她习惯等待了。 迪克总会来赴约,可能会脸上贴着ok绷,可能是露出的地方有淤青,艾妮总是很担心。 听到迪克说今天的遭遇,她会感觉到一种安心——庆祝迪克·格雷森今天又死里逃生。 迪克不是没有问过她、补偿过她,他的亲吻,他的礼物,他的每一次抱歉都牢牢刻印在艾妮的心里。 ……所以,我呢? 那个本应该在他迟到的时候生气,本应该发泄出来,但是光是看见迪克平安无事,就会忍不住感到庆幸的,那个艾妮·基恩呢? …… 她无法理解自己在干什么。 因为,那种心情是真的。 那种因为对方失约了的失落是存在的,但是……不应该是赴约就很好了吗? 迪克能来,提姆能来。 会抽出时间来回应她的期待的人,不应该本身就很了不起吗? 那,她又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资格来抱怨呢…… 死去的话就没办法再见面,比起在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艾妮更希望他们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但是,这种莫名的心情又应该怎么缓解……? 没有办法缓解。 艾妮用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因为……我没办法和你见面……” 她回复着迪克·格雷森的话语。 “一旦想起你,我就会接连想起我们过去的日子……”每一次亲吻,每一次告白,以及永远冷掉的咖啡、常温的橙汁还有已经不能喝了的牛奶。 接下来要干什么……? 迪克会对她说什么话? 但是,这些她都不想听。 不想听自己不想听的东西。 不想要已经完好无损的耳膜再次被尖锐的声音捅破。 艾妮在不知不觉间觉得一种热气冲上了脑袋,随之而来的是湿润的、模糊的、朦胧的视线。 不想被道歉。 什么都不想干。 只是不想在这种靠窗的位置,再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她的耳朵好像已经过滤掉了迪克的声音,只剩下马路汽车的白噪音,还有轰隆隆的耳鸣声。 提姆瞬间就意识到了艾妮的不对劲。 艾妮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提姆……” 她说,“救救我……” 救救我,提姆。 帮帮我吧。 我不想这样。 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她现在只想脱离应激的环境,不想在迪克·格雷森身边。 提姆的眼睛瞬间睁大,而瞳孔对应缩小。 在迪克还没有反应过来、而艾妮的声音落在了提姆耳中的瞬间,提姆用左手压住桌子的边缘,他把桌子推开,坐在窗台里侧的艾妮眼前失去了桌子的遮挡。 提姆对艾妮伸出手,“来这边。” 艾妮毫不犹豫的抓住了提姆的手,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迪克的手擦过艾妮的手腕,提姆在搭上艾妮手的一瞬间,提姆就把艾妮拉了过来。 艾妮顺势被押进了提姆的怀中。 这让提姆想起他与迪克·格雷森在布鲁德海文夜巡的时候,他们总会争强好胜,两个男人比拼谁面对十恶不赦的罪犯得到的分数更高。 啊。 真的很抱歉。 提姆这样想——他要犯规了。 他的手捉住艾妮,一下、两下、三下,像是振翅的小鸟。 艾妮穿着白色的平底鞋跟着提姆,两人跑得很快。 就像是知更鸟(罗宾)与衔来橄榄枝的白鸽与其同行。 在那一瞬间、真的是在那一瞬间。 艾妮觉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然后心脏装上了翅膀。 她自此能够轻盈的飞越山海。 直至坠落。 * “咕、咳、咳咳咳……”艾妮很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在停下来的一瞬间,就像是芭蕾舞演员转圈头晕一样,过度奔跑的后遗症在这一刻全部都涌了上来。 艾妮为了缓解剧烈的咳嗽,只好蹲了下来。 因为激烈运动过后血管都是活跃的,艾妮觉得眼前阵阵发红,视线随着自己的心跳而活蹦乱跳,每一次心跳都能看见血色的蜘蛛网。 “呼、哈……咳……”艾妮努力呼吸,咳嗽了数十下之后终于冷静下来,外面的的天还是黑的。 提姆蹲了下来,“你没事吧?” 提姆其实是义警们之中体术不算优越的人,但比起常人来说,他接受过训练的身体素质自然比宅居的艾妮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只是心跳猛烈了点,艾妮看起来却像是要吐出来了一样。 但是艾妮不管怎么反胃都吐不出东西来。 “没、没事……”艾妮的声音变粗了,“谢谢你帮忙……” 要是没有提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夜翼。 就在那瞬间,艾妮停止了咳嗽,又把自己的头埋了下去,埋在自己的膝盖里,“我是不是不好……” 她本能的对提姆寻求援助,“我是不是应该和迪克谈一谈……” 不应该这么逃开。 但是,光是接近,她就会感觉到鸡皮疙瘩。 先前明明不会这样,但是,在十二点钟的魔法解开、好感度下降之后,艾妮就莫名对迪克·格雷森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提姆、提姆…… 提姆的好感一直在稳步上升,她努力了…… 维持在好友水准的好感度让她感到安心,但是,又像是本能催促似的,想要更多。 想要更多的窥探对方的内心,想要得到更多的帮助。 艾妮感觉不好。 艾妮的腿麻了,但是蹲着的感觉更麻。 提姆伸手,艾妮只敢从膝盖的缝隙、或者说边缘瞧瞧看一眼,然后她试探性的伸出手。 提姆握住艾妮手的同时,把她拉了起来,艾妮又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差点晕过去,“我在你旁边,你争取了我。” “没什么不对的。” 坦白说,当时不管是什么人对提姆说出“请救救我”,他都会不吝啬于伸出援手。 这次只是参与的时间差了点,参与的事情是男女之情糟了点,对象是迪克·格雷森,他名义上的哥哥更糟了点……行吧,这一切凑起来都很糟糕。 “我还挺痛快的,你别介意。”提姆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这个话题,艾妮的肚子很合时宜的传来咕噜声。 艾妮从下午茶时间等提姆等到夜晚,中间只吃了一块玫瑰小蛋糕,并且口味甜到她发怵。 提姆牵着艾妮的手,“要共进晚餐吗?就当作我的赔礼。” 被执起手的艾妮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是宴会上被人邀请跳舞的名媛,她的思维总是如此跳跃。 “什么都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提姆的胸腔内,一颗心脏上下跳动,他的胸膛也跟着微微起伏,“艾妮。” 他的手改成虚虚握着,“我现在有个请求。” 艾妮看着提姆的脸。 蓝色的眼睛,非常漂亮的那双眼睛。 艾妮很喜欢。 与迪克·格雷森的眼睛不同,提姆的眼尾略微上挑,看起来要更加凌厉,艾妮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很快,有什么呼之欲出,那种视线、那种贪婪的渴望的目光,并不讨厌。 是因为是特殊的人,还是在疾跑之后产生的吊桥效应,一切都无从得知,提姆的语气轻盈、像是小鸟的羽毛一样柔软,“我可以用晚餐换一次你的拥抱吗?” 提姆话音刚落,艾妮就松开了他的手。 提姆的眼睛往下垂,看见艾妮微微张开双臂。 然后、他的双臂绕过艾妮的腰间,艾妮的额头压在了提姆的肩膀。 柔软的、温暖的,带着略微湿润的香气。 比天鹅绒、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动物的羽毛更加柔软。 * 两个人的点餐相当安稳且平和。 艾妮用刀叉意外的不是很熟练,似乎带着一点难言之隐,全熟的牛肉稍微有点老,咬起来带着很强烈的纤维感,像是咬海带,“唔……” 她闷闷的问了一声,“你和迪克是兄弟吗?” 终于问到这个话题了。 提姆放下了刀叉,“从法律关系上来说,我与他都是布鲁斯·韦恩收养的养子。” 所以理所当然的是兄弟。 艾妮看了他好久,“……对不起。” 提姆:“?” 艾妮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想在你的面前提起其他男性。” …… 她真可爱。 提姆觉得艾妮的这点简直可爱到有点过分。 也可能是逃避——但是,在一名男性面前提起另一位男性,的确不是个好选择。 提姆忍住微笑的冲动,做好了面部管理,但他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复了,“我很庆幸能让你这么想。” 黏腻的、泛起粉色泡泡的氛围。 艾妮把话吞进了肚子里面。 提姆的蓝色眼睛像猫。 迪克的蓝色眼睛也像是一只猫。 艾妮,其实很早以前就想养一只猫了。 但是,在幼年的时候,她养过一只小猫,妈妈说她还年幼,不能照顾好猫咪。 所以,猫咪被放走了。 …… “提姆,”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口,“你好像猫。” 像可爱的猫。 抱着一点点恶劣的、抱着一点点像是做梦一样的,但是现在还是不能说出口的心态。 艾妮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和想和迪克同居是一样的。 想要的…… 她恍然想起,迪克拒绝同居的时候,她脑海里面闪过的画面是什么。 …… 不能,告诉别人。 谁都不能说,谁都不可以说。 想要,像投喂猫咪一样,投喂迪克·格雷森。 所以她才不想见到迪克…… 在拼命逃离的过去的事物之中,有她完全不想面对的肮脏心态。 13、红头罩 大概是很少有人说过提姆像猫。 证据就是,他在听见艾妮形容的时候,并不是带着笑意,反而有点困惑,随后他回答,“比起猫,我或许更像猫头鹰。” 指的是早出晚归,在蝙蝠洞里沉迷黑暗,行动不发出声音的夜枭。 艾妮:“那很酷。”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让提姆想起,她曾经在聊天中说过,她真的超爱毛茸茸的各种东西。 提姆露出一个微笑。 吃完晚餐之后便是分离的时刻,两人之后都默契的没有再提有关迪克的事情。 提姆叫住了艾妮,艾妮就抬起头来看提姆。 “今晚注意安全,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锁好门窗。”他相当认真地说出忠告,“特别是在哥谭。” 似乎是被关心了…… 但她在布鲁德海文与哥谭都住过,当然知道锁好门窗的重要性,艾妮点点头,“谢谢你关心我,你真体贴。” * 艾妮喜欢向阳的位置,所以她的独立小屋有很多的落地窗。 她按照提姆的关心锁好门窗,从门口到窗户,都确认了一遍。 她的画室也有一道小小的锁,大多时候不会轻易打开。 夜已深,艾妮确认好门、窗、确认完一切应该上锁的事物,走到了二楼。 * 惊醒艾妮的是窗户碎裂的声音。 几乎是瞬间,她就从梦境中醒来了。 门口的栅栏有铁丝网,按理说不会有人轻松闯入。 艾妮觉得全身发麻,心脏随着怦怦直跳的脉搏要蹦到嗓子眼了,但是在这个时候全身发软没有用处。 她以极快的速度翻开了床头柜,里面有剪刀、小刀以及一个盒子。 她打开盒子上盖,拿出了里面的一把小口径手枪。 不要急躁,艾妮。不要焦急…… 每根神经都在危险的预警下被提到了最高点,艾妮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小型的左轮手枪里面放满了六颗子弹。 左轮手枪保证不会卡壳。 她的呼吸就这样变得急促,她踩着台阶,尽量不发出声音,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而在一楼,她看见令她神经紧绷的罪魁祸首。 全身被玻璃扎伤、全身以及脸颊被鲜血所染红的男性狼狈不堪,还有一名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的男性。 现在的距离不到三十米。 仅仅是楼梯到客厅的距离。 全身失血的男人似乎落于下风,艾妮看见他的一只眼睛。 蓝色的眼睛。 在月光以及隐约的光线下,像是猫咪的竖瞳一样的眼睛。 □□碰撞、倒地的声音。 男性倒了下去,而另一名男性没打算放过他,艾妮的瞳孔放大,在男性即将被踩上去的瞬间,艾妮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砰! 玻璃碎裂与手枪振聋发聩响声混在一起,艾妮的子弹精准的击中了对方的眉心。 艾妮的手枪被震得发麻,手枪的后坐力大得惊人。 血液四溅。 手枪的声音大得吓人。 艾妮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正在悲鸣,就连呼吸的声音也大得吓人,她的虎口、手指、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开始颤抖,但她没有扔下手枪。 现在应该报警……报警…… …… 艾妮全身发抖。 她突然想到了在高空中坠落的时候,那名男子被她推到了大厦里面,她觉得她又回到了那天。 等等,冷静…… 等等,你在干什么…… 艾妮走到了男人身边。 蓝色的眼睛已经闭合,她原本以为浑身是血的男人,其实头上带着头罩,颜色像血一样鲜红。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鲜血、不会动了的人,柜子。 像是死去的小鸟,或者死去的兔子,或者死去的猫咪…… 她无意识的拿起了红头罩的手臂,更准确的说,是用手穿过他的腋下,然后,她越开碎掉的玻璃。 这样不对…… 会被妈妈骂的。 要把东西藏起来…… 不藏起来就会又被拿走的。 她一步两步、拖着红头罩在地板上拖行,摇曳出了深色的血渍。 “对不起……”你在做什么? 这两种想法在艾妮的心中交替出现,她认真又努力的把红头罩拖到了隐秘的地方——她秘密的画室门口。 带着小小的锁,和地下室接近的地方。 然后,她回到了现场,继续抱着一个男人的腋下,她小心的把他沿着血迹拖行,“对不起……” 明明已经是死去的人了,但是艾妮不知道在对谁道歉,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道歉,然后拖着这个满是红色的尸体。 艾妮看见了全身漆黑的人。 那个人身形高大、穿着紧身衣以及全身漆黑的服饰,像是猫耳一样,又像是竖起来的天线的东西顶在他的脑袋上。 抱着尸体拖行的艾妮很快就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砰。 失去了支撑的人倒地了。 艾妮垂下眼睛,“他,打碎玻璃闯进来了……” 艾妮舌头打结,有点磕磕绊绊,“我……拿着左轮手枪,所以……”她指了指被扔在地面的手枪。 硝烟的味道还残留在这个房间里面。 …… “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就像是手足无措的孩童,艾妮虽然磕磕绊绊的解释着,但是每句话的速度都极快。 快到不可思议,就连单词都没有吐露完整的语速,她继续恳求,“求你了……别抓我……” “蝙蝠侠……” 她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只有他吗?”那低沉的声音从面罩下方传来,艾妮呼吸着。 一次,两次,三次。 最后变成了一种剧烈的喘息,“嗯……嗯……” 等等。 不对。 不对!!!! 艾妮,艾妮,艾妮! 你不可以说谎! 艾妮的内心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不对、不对、不对。 你不能说谎,不能…… “不是的!”她突然像是尖叫一样出声,“还有一位……”然后她抓住蝙蝠侠的下摆,“刚才,就在刚才……” “我把他藏起来了……” 和他不一样,其实是还有呼吸的人。 “救救、救救他……”她抓着蝙蝠侠的衣角,而蝙蝠侠简短有力的回答,“带我去。” 艾妮飞快的跑起来。 但是,那里空无一物。 原本应该放着男性的画室门口前空空荡荡,只有零散的血迹证明曾经有某物存在过的痕迹。 一条血痕从画室旁蜿蜒而过,直至旁边的窗口,在窗台的血迹足以证明他的离开。 艾妮觉得浑身发冷,身体僵直。 蝙蝠侠停顿了好几秒,而后当着艾妮的面打开窗,又过了几秒,他垂下头,对艾妮说,“拨打gcpd(哥谭警察局)的电话,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全。”而后,他翻船离开了。 动作极为利落。 艾妮还想哆哆嗦嗦的打电话,但是警察局已经开着门上来了。 她被名为戈登的警察局局长询问、盘问,她努力回答问题,知无不言。 这次夜晚的袭击,是因为犯罪分子的行动,而他们在注意到的时候就打开了蝙蝠灯。 不法分子除了被艾妮杀掉的、入室抢劫的一人外,还有其他同伙。 警察们熟练的把尸体带走,清理血迹,艾妮问,“那个、红头罩,有红头罩的人呢……?” 那个受伤了的人,假如是同样是……入侵者的话,应该…… 应该……也用正当防卫的理由,可以把他击毙才对。 不然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戈登面露难色,“……红头罩。” 他说出了一个代号,而后他说,“他是犯罪分子。遇到他时尽量不要让他怀疑……” 停顿、沉默了非常久的时间,戈登在离开前才补充,“远离他,不要靠近他。”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出“抓捕”或者是通知哥谭警察局的字眼。 红头罩…… 不法分子。 蓝色眼睛的猫…… 血腥味还在,但是被擦干净后,干涸的鲜血已经没有那么难闻的铁锈味了。 死去几分钟的尸体并没有臭味,血迹被擦干,艾妮觉得自己的脑袋轰隆作响。 原本就敏感的五官现在敏锐到近乎神经质的地步,她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夜晚已经步入凌晨,她被邀请着进入哥谭警察局休息,或是离开家。 她呼吸了好长一段时间,和女警说,“请允许我带点东西……” 她踩着阶梯上楼。 一下、两下、三下。 她停下了脚步。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一种猫咪的呼噜声。 四下五下六下七下。 噗通。 噗通。 噗通。 人类的呼吸声。 微弱的呼吸声。 就像是小猫的呼噜声一样,艾妮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看见一个声音。 血迹从窗台就消失了,门口零零散散的有鲜血。 几卷应急的绷带散落在地上,而他旁边是艾妮经常备着的医药箱。 里面有止痛药、精神类药物、止血胶囊、绷带,感冒药。 艾妮看见他的面罩有点碎掉了。 她想起自己看见的那双蓝色的眼睛。 “你不能照顾好它,所以我不允许你再碰它了。你只会被它抓伤。”曾经的、妈妈的声音莫名在艾妮的脑海之中回响,但是不是这样的,妈妈。 艾妮轻轻抱住了还在昏迷中的红头罩,像是感受猫咪的起伏以及呼吸一样。 猫咪是柔软的。 抚摸脊骨的时候,会轻轻的拱起自己的背部,就像是人体脊椎的弧度。带着微微的起伏、带着呼吸时的律动,还有呼吸(打呼噜)的声音。 带着药水的气味,还有铁锈味,带着一点点消毒水的味道,蓬松柔软的头发用衣服来代替。 感受着红头罩的呼吸的艾妮终于、真正的、像是安心下来的小动物。 她几乎要蜷缩在杰森·陶德的身边睡过去,但是下面还有警察。 他给自己做了止血的处理……现在可以把他送去医院吗?伤得重不重…… 为什么他不愿意和蝙蝠侠见面? …… 不能把他交给gcpd。 不能把他交给妈妈,不能让他离开了……至少现在不行,因为被剪断了翅膀的可怜小鸟没办法飞行。 艾妮把止血的绷带用力的绑好,她之前稍微学过…… 因为迪克·格雷森的那次受伤,她去学了绑绷带、止血的办法。 就像是拯救一只小猫。 艾妮不再害怕了。 要擦干血迹,药箱里面就有生理盐水,这样就可以把血迹给洗掉。 要抓紧时间。 用力的按压,用力的勒紧,然后让血液不再流出。 她做完这一切,但是不确定他有没有骨折,或者是暗伤。 然后,她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独立卫浴里面洗干净自己沾上的血迹,拿起毛巾、衣服,牙刷。 她走到楼下的时候,女警说已经预订好了附近的酒店,今天不要在这里比较安全。 艾妮有点心情愉快。 虽然担心,但是…… 就像是看见,在路边的小猫一样。 对不起,那个时候她只会道歉,一直道歉。 但是小猫已经死掉了,没办法活下来。 就连内脏也破碎掉,体温也逐渐冷掉,被车轮压过去的、凄惨的猫咪。 因为没办法救,所以感觉到痛苦,但是她还是抱起了猫咪,就像是今天一样…… 就像是今天一样,她把猫咪藏了起来。 其实非常想吐,就连胃酸也翻滚着,觉得很恶心。 但是一定会像是故事里面的、童话故事里面的猫咪一样,能有九条命,会复活的吧。 但是,最后还是没办法,最后猫咪还是死掉了,尸体在寒冷的、炎热的、在分不清季节的天气,在抽屉里面就这样腐烂掉了。 相信着总有一天会有仙女教母,或者是得到重生奇迹的、非常幼小的那个自己。 艾妮拖着行李箱,对女警说,“走吧……去酒店……” 车在走,人也在走。 艾妮看着司机离开,又看着司机过来。 她回来了,跟留守在这里的警察说,其实刚才,我忘记了一样东西。 —— 忘记了还在呼吸的猫咪。 14、蜷缩的猫 于是她回来了。 艾妮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好心的警察劝告她,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因为不知道有没有同党还在潜伏。 艾妮思考了一下,“谢谢你……” 但是这样的话,大概就不能放猫咪一个人在家了吧。 …… 虽然是不熟悉的家,但已经走过好几次了。 艾妮第一次庆幸自己敏感的神经,这样就能在眼见为实之前判断对方到底在不在了。 那种像是猫咪一样轻盈软弱的呼吸还存在着。 艾妮看见红头罩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在墙壁上。 伤口已经没有渗出血了,他看起来很安静。 艾妮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明明对方的呼吸声她也能听见,但是已经不害怕了。血腥味减弱、能留下的只有猫咪的呼吸声。 假如他永远不会醒来就好了。 艾妮·基恩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假如动起来的话,她就一定会被抓伤,和猫咪一样。和所有活着的生物一样…… 艾妮捡起绷带,她发现红头罩的头罩有所破损,犹豫了三秒,她无意识的把外套的连帽衫的帽子给红头罩盖上了。 就像是给病房中停止呼吸的病人盖上白布。 她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她呼吸的一瞬间,她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艾妮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像是受到惊吓后尾巴都炸起来的可怜小猫。 她在惊惧中与红头罩对上视线,“你想做什么?” 男人低沉、甚至有点嘶哑的声音传来。 艾妮手里还拿着绷带。 红头罩——应该说是杰森·陶德,哥谭的反英雄、用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的法外者,用模糊又朦胧的视线看了艾妮一眼。 该死的,他的喉咙和眼睛都没有缓过来,阵阵发黑的视野被连帽衫的遮挡住了,他最开始甚至没有办法分清那到底是眼前人的头发还是黑夜。 被握住的手腕传来轻轻的颤抖,杰森瞬间意识到,那是艾妮的头发。 那是长发,不是黑夜,更不是黑漆漆的一堵墙。 杰森在半模糊的意识中听到了蝙蝠侠的声音,他不想与昔日的“搭档”有所交际,更不想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模样被看见,而后被施舍怜悯。 他用血迹迷惑了蝙蝠侠——在那短短的时间内,他翻越到二楼,准备从窗口跳出。 但他的体力显然不允许他如此激烈的动作,那强烈的昏迷感袭来,这导致他进入了第二次昏迷。 而现在,杰森松开了艾妮的手,“别多管闲事。” 在哥谭,这是一个友好的劝告。 他推开艾妮,艾妮被推得猝不及防,她没想到红头罩还有这样的力气。 艾妮向后倒,坐在了地上,杰森刚想站起来,艾妮就扑了过来,摁住他的肩膀,把他摁了下去。 杰森的眼睛里闪烁着怒火,“你……!” “外面有警察……”艾妮解释着,“今天,他们会守在外面……你不能走。” 走掉的话,就会被gcpd盯上。 杰森安静了下来。 若是平时,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执法者。 艾妮觉得,红头罩,真的很像猫…… 刚刚坐在地上的屁股隐隐作痛,她却觉得有点开心。 真的很像小动物。 她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受伤的、喜欢柔软的,生命坚强的孩子。 杰森毫不客气,“放开我。” 艾妮的绷带滚落在旁边,“你……会走。” “我放开了,你就会跑。” 杰森:…… 神经。 这是他对艾妮的唯一评价。 艾妮只觉得有点着迷,“我帮你包扎伤口吧……嗯……天亮了,大概没有人你就可以走了。” 杰森沉默了几秒,“你在对一个陌生人干什么?” “收起你自以为是的施舍。” 艾妮摁在杰森肩膀的力度更加用力,几乎像是要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不是施舍。” 艾妮很认真地说,“我的猫不见了,你很像猫……” 杰森无语凝噎。 敢情她是把自己看成了一只猫。 ……奇耻大辱。 他木着脸,看艾妮拿出绷带,他抽空越过艾妮看了一眼楼梯,那里没有执法者的身影。 杰森压住了艾妮的手,“别乱摸。” 他真的、像是下一秒就要龇牙咧嘴起来了。 该死的,今天就应该更谨慎一点,“绷带给我,我自己来。” 他的身体机能所剩无几,尽管经过十几分钟的休息恢复了一点,但还没有缓过来。 哔啵作响的危机警报已经解除,艾妮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杰森·陶德动作熟练的包扎伤口,呼吸也从纤弱变成了男性应该有的呼吸。 像是步调一样沉重。 安心感逐渐消失。 难以言喻的恐惧。 有点崩溃,又致使人哽咽的心情。 艾妮的视线从男人血脉偾张的肌肉到溢出来的血,从修长粗壮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到被换过的止血绷带,“你……” “你像猫。” 杰森耐着性子回复,“我不是猫。” 失血过多让他暴躁了起来。 “听着,小姑娘。你要是丢了猫,你就应该去张贴寻猫启事,”他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嘲笑意味,“而不是在这里看着一个不法分子包扎。” “那对你来说很危险。” 艾妮觉得扑通扑通跳的心脏好安稳、好安心。被粗鲁的语气对待也不讨厌,“找不回来了……” “妈妈把它丢掉了。” 除了猫咪之外,还有很多的东西。 就像是吉迪恩说的,这可能是她的童年创伤,但其实她每天都活在惴惴不安中,每天都想死,今天和明天都没有区别。 杰森突然沉默下来,艾妮看见他包扎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是吗。” 他说,“那养只新的,别让妈妈伤心。” 艾妮的眼睛看着红头罩,“……” 没有了。 不会有第二只和那只猫咪一模一样的猫咪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不会剩下。 猫咪和人的骨灰会一起被栽进土里,来年开出美丽的花。 “……我对猫咪不好,我不可以养猫。”艾妮低低地说,“我对不起小猫。” 很对不起。 对不起死去的猫咪,也对不起领养之后的猫咪。 被抓伤、吵架、伤心,最后被妈妈放走的那只猫咪。 艾妮突然靠近了杰森。 稍微有点烫的体温。 杰森觉得是自己失血过多,体表产生的温度差。 比起自己,这个黑发的女性更像是一只猫咪,像在夜晚也眼睛闪闪发光的一只猫。 艾妮靠过去,感觉红头罩的体温有点低,她的舌尖滚动了好几圈,“你会打我吗?” 杰森:…… “我没有那么没品。” 安心,不安,难过,伤心。 艾妮就这样靠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抱住了他。 真的像是在抱一只大型的猫咪。 杰森的手停了下来,他皱起眉头,感觉有新的东西濡湿了衣服。 呼吸,心跳,温度,柔软的。 软乎乎的、或者是烫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还有讨厌的东西。 虽然是人的呼吸,但带着血腥味。虽然是不好的话,但是是在劝告自己。 不是淬毒的蜂蜜,所以令人安心。 艾妮的呼吸逐渐均匀。 杰森看了艾妮一眼。 他拖着这个大型累赘,从医药箱里面拿出一粒止痛药,在艾妮呼吸均匀、睡过去的时候吃了一颗。 艾妮压在他的怀里,压到了伤口。 杰森以一种麻了的表情推开了艾妮,手摸到她的头发。 软乎乎的黑发手感很好。 像是黑色的丝绒猫咪。 泪水与干掉的血迹混合在了一起,艾妮的手臂缓缓垂下,像是毫无安全感的小动物似的,蜷缩成了一团。 杰森终于摆脱了这个累赘,把艾妮搬回了她的房间——说真的,他对进去女孩的房间一点兴趣都没有。 艾妮双手双脚都蜷缩起来,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是个安全感极低的姿势。 杰森关了门,考虑从这里出去的方法。 他感觉到通讯被干扰了。 于是他看了看艾妮,看见一个红色的小圆点黏在她的衣服上,他把定位器拿了下来。 不知道是哪个小崽子的把戏,看在她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他会循着定位器找到那个该死的家伙狠狠揍他一顿。 执法者的巡逻是有规律的,杰森看艾妮越看越觉得……她似乎和他见过的某个画像很是相似。 像是某个宗教崇拜的首领。 他认出了这个女孩是艾妮·基恩,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有着欧亚混血面容的女性。 不好的回忆。 那个宗教团伙里面的人全部都是疯子,杰森拧起眉头。 很普通的住房,门口有铁丝防护网。 …… 他想起在之前见到过的,带着小锁的门。 * 撬锁对杰森来说并不难。 昏暗的画室内不见光,杰森打开了房间的灯。 一大堆画架堆成了金字塔。 杰森看见艾妮·基恩的画作。 无数彩色的、黑色的点连成了软乎乎的脐带,一个婴儿蜷缩在正中心。 密密麻麻的色彩最终联系在了一起,硕大的画作堆积成一个巨大的子宫,被羊水所围绕、蜷缩在最里面的胎儿蜷缩睡觉的姿势与艾妮·基恩睡觉的姿势如出一辙。 这是一副会令人感觉到不安、甚至是恶心的画作。 杂乱的丝线最后都成了胎儿输送养分的脐带,他看见房间角落有一个小玻璃瓶子。 强烈的头皮发麻。 一股寒冷的感觉串上杰森·陶德的脊背,他稍微一动,脚下踩着的画架与纸张就开始发出悲鸣。 他看见柔软的、蜷缩起来的一只小猫咪躺在玻璃瓶里面。 就像是动物标本。 15、找不到的猫 艾妮睡得并不安稳。 她的神经很敏感,总是会在浅睡眠的时候被吓到,因此惊醒。 但是在红头罩身边,她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没有人能够打扰艾妮。 所以艾妮也进入了深层的梦境。 她梦到自己和小猫奔跑,在伸出爪子的瞬间,猫咪并没有抓伤她,而是和她打招呼似的,只是想和它握手。 然后她梦到了第一次意识到死亡为何物的那天。 被放走的猫咪和晴天,妈妈和她。 猫咪跑得很快,因为原本就是捡来的流浪猫。 她期待着猫咪回头,但猫咪向前奔跑着。 艾妮第一次觉得人类企图驯养猫咪的行为是错误的。 然后,意外发生了。 刺眼的灯光、汽车的轰鸣、被撞翻的栏杆。 艾妮看见小猫变成了一道抛物线。 于是她难以置信的尖叫、抽泣,呜咽,然后飞奔过去,几乎要抱住小猫的尸体,然后妈妈拽住了她,说,“猫咪很脏。” 浑身是血的猫咪,被车轮碾过去的猫咪,时时刻刻都会有无数流浪猫死去的大路。 * 和那种近乎尖叫的危险预警不一样,杰森似乎摸到了艾妮的一点点被隐藏起来的性情边缘。 他沉默着拿起了放着小猫的玻璃瓶。 小猫已经死去了,所以不会动。就连眼睛都闭着。 要是在平时看见有人把尸体泡在福尔马林里,杰森肯定会嗤之以鼻,他翻了翻玻璃瓶身,看见背面有一张小纸条。 里面写着“来年会开出美丽的花”。 词汇用的不是可爱、美丽,而是beautiful。 这个词汇通常被形容内在美,由内而外的散发出美丽。像是永恒燃烧的恒星太阳,像是某种恒定的热量。 杰森回头,看了一眼艾妮的画室。 密密麻麻的杂乱线条。 不安、恐惧、茫然、手足无措。天才画家——她永远能把自己内心的情绪描绘出来。 “行吧。”杰森自言自语,“还蛮酷的。” 复杂的心情在他的指尖、他的手指流窜,他想起艾妮用一副近乎要哭出来的语气,像是小孩子无法接受死亡一样重复着猫咪。 他讨厌被当成猫。 杰森拿走了装着小猫的玻璃瓶,消毒水、福尔马林的气味侵蚀者他的神经,他自己甚至都摸不清要带走玻璃瓶的理由。 但是他确信,假如把小猫的尸体埋在土里,的确像是玻璃标签上面所说的,能开出漂亮美丽的花朵,并且独一无二。 杰森·陶德离开了画室,带着一个小玻璃瓶。 * 小猫找不到了。 小猫找不到了。 艾妮不管翻遍哪里都找不到那个承载了小猫的瓶子。 她有点恍惚,有点愤怒,她在画室里面蹲下来,记起来了红头罩,还有来到这里的警察,她怀疑每一个人,怀疑任何一个人。 艾妮今天和吉迪恩约了心理咨询——心理咨询需要空出一个小时的时间,不能太长,不能太短,避免患者受到医生影响,也避免医生受到患者影响。 应该怎么办呢? 艾妮这样想的同时,蜷缩起来的身体却放松了,肩膀,大腿,都觉得很轻松。 “啊。”她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然后说,“果然,猫咪有九条命。” 她的头埋在膝盖里面,轻声说,“所以,一定是,活过来了。” “太好了。” 虽然担心猫咪会再次受伤,但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然,她为什么要把小猫藏起来呢? 只要能活着,她所做的一切就都会有意义。 * “你的人格解离现象来源于你对自己的低认同。” “你从小被打压,有人为你亲手包办一切,”透过眼镜,睿智的心理咨询师对艾妮的情况娓娓道来,“而现在,你产生人格解体现象的最主要原因,是你无法正确的自我认知。” “你觉得自己不是艾妮·基恩,或许是蒙着别人皮的怪物,而你习惯于幻想,你要试着摆脱这种困境。” 这是艾妮做的第二次心理咨询。 bau的大家已然与她成为好朋友,对艾妮来到fbi寻求帮助也见怪不怪——当然,其实并不能这么做,能这么做是因为他们给艾妮开的特例。 总会有那么几个青少年或是成年人需要心理咨询与辅导,更重要是,艾妮是他们的朋友,他们当然会不吝啬于提供帮助。 “……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我觉得这样很正常。”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艾妮必须对吉迪恩绝对坦诚,“大家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在痛苦中度过,一点一点挨过来的。 “时间到了……”艾妮注意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 吉迪恩摘下眼镜,“你做得很好。” 心理咨询中,很少人能够准确形容自己的想法,更不能袒露心声,“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艾妮。” 艾妮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大家也很好。” 倒不如说,在bau大家这么稳定的心理状态前,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感到无所适从,但是明天,明天的又一个明天,下一次的心理咨询…… 一想到那种未来,艾妮就觉得惶恐了起来,吉迪恩注意到艾妮的状态,安慰她,“你会好的。” 他给了艾妮一个拥抱,结束了这次的心理咨询。 艾妮离开后,瑞德显然有点担心,“艾妮……” 吉迪恩抚着自己的额头,“她是防御型,只有在遭受到外界打击的时候才会本能反击,比起担心她什么时候会成为杀人犯,更应该担心的是,她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了自己给自己的压力,然后自杀。” 瑞德:“……” 童年。 一个完美的、让人梦寐以求的童年,塑造成人性格的最佳时期。 即便是再怎么幸福美满的童年也会有缺憾,或因为自己,或因为他人,而这只有自己能寻找、自己去认知、自己去填补。 瑞德憋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她会平安无事的。” 就像是他们在心理咨询结束后的安慰。 * 艾妮的心情好了很多。 虽然遭遇了红头罩的事情,但一切好像都在回归正轨……希望迪克·格雷森不会再追究她的事情。 艾妮躺在床上,回想着吉迪恩的话语,缓慢的陷入了睡眠。 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像是在哥谭,或者是美国的任意一个僻静的森林附近。 艾妮这样判断,诧异的发现自己犹在梦中,思维却依旧清晰,这与平常的梦境不符。 是清醒梦吗……? 虽然身在梦中,但是意识保持清醒的清醒梦。 好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她试图让眼前的场景发生改变,令黑漆漆的森林变成美丽漂亮的居所,但她失败了。 “果然不行吗……”她这么想着。 或许是,她本能觉得不可能成功,所以才失败的呢……? 但她不喜欢这个场景。 大面积铺设的黑暗就像是画布上融合在一起的肮脏颜料,令人感到不快。 这次的梦境与迄今为止的梦不一样。 艾妮试着往森林走,但她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像是树叶被拨动的响声。 她瞬间头皮发麻,一连串蝙蝠带着凄厉的尖啸从树林内飞出,甚至扫过了艾妮的头顶。 被野兽的翅膀拍到头发的感觉令艾妮浑身僵直,她快速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身体。 一声尖叫回荡在森林中。 尖叫盖过了人类行走的脚步声,艾妮想从这个梦境中醒来,不断在心里念着,快点、快点,快醒来!可于事无补。 她能感觉到一大群蝙蝠扫过头顶,从漆黑的森林中钻出,飞往天际。 艾妮的身体紧绷到了极点,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起来,一只、两只、无数只,她完全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只蝙蝠! 过了好几分钟,声音逐渐平息,艾妮从埋着的膝盖处无意识的抬起眼,看见树枝上没有红得发亮、红果子似的眼睛。 蝙蝠行军的队伍终于停止。 艾妮处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她的双手从护住膝盖改成了抓住自己的头发。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好像……稍微短了一点……? 等等,奇怪,自己的头发好像没有现在这么柔顺平直……应该更卷更翘。 艾妮为了自己的小小变化感到诧异与惊讶,而耳膜传来一声低声的音调,她听见语带错愕的声音,“艾妮……?” “……?”她本能循着声源转过头去,看见一身漆黑的蝙蝠侠正站在她的身侧。 很高的蝙蝠侠因为艾妮是蹲着的,变得更高了。就像是黑黑壮壮的一堵墙,那短短的角像猫耳。 在艾妮抬起脸颊,寻找声源的瞬间,蝙蝠侠的眼睛透过面罩的孔洞看见艾妮的模样。 粉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高饱和度的蓝眸如同海面,穿着装饰复杂的洛可可裙,披着格子条纹的黄棕两色披肩。 熟悉的打扮,绝对不会忘记的装束。 在那一瞬间,蝙蝠侠——布鲁斯·韦恩,仿佛见到了自己已逝的未婚妻。 分不清是热还是冷的气冲上了头顶,而后,艾妮抓住自己的头发,“这不是我的头发……” 她有点抽泣、还有点哽咽的样子,“这不是我的头发……” 不应该是粉色的。 蝙蝠侠如遭重击,巨大的锤子砸在了他的心脏上。 艾妮抓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把发梢抓变形了,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她的指缝中溢出,“你、你是蝙蝠侠吗?这是怎么回事……你能帮帮我吗……?救救我……” 16、梦魇 艾妮实在是与死去的艾妮太相似了。 那个出乎意料、难以置信的检验结果一直敲击着蝙蝠侠的心脏,以至于他的反应有些迟钝。 但艾妮说不是她。 她的头发和现在的不一样——她甚至因此感到错愕,而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 短暂的呼吸后,蝙蝠侠终于冷静了下来,又或者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他说,“抱歉。” “我会帮你的。” 只要稍微休整一下,他就又变成了那个蝙蝠侠,又成为了哥谭的义警、英雄,而那会为了艾妮·库柏感到手足无措,为了亡妻的一切而感到疼痛的布鲁斯·韦恩已经不见了。 他的身体巍然不动,“能站起来吗,这里很危险。” 艾妮觉得不安。 不安。 非常的不安。 这个头发的持有者应该是她,但她又觉得不是她。那种被遗忘的、本应该被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挖掘了出来,像是最深最暗的地方被铲子挖掘,喷出了血的同时,也挖出了那颗令人感觉到肮脏的心。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安也好,对此感到痛苦也好,艾妮只能茫然的问,“我可以不站起来吗……?” 蝙蝠侠:“……” 艾妮:“……” 她看着蝙蝠侠那高大的身影,像是做错的孩子一样站了起来。 艾妮对比自己高太多的人会本能的感觉到不安,就像草食动物遇到肉食动物的本能逃避。 虽然,从艾妮的直觉上来说,就算自己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人,她也不觉得蝙蝠侠会打自己。 但是她不知不觉的认为,还是听他的话比较好,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给他添麻烦。 蝙蝠侠点了点头,用低沉的声音对艾妮说,“跟着我,一步也别离开。” 而后,他领着艾妮往前走。 艾妮小心翼翼的跟在蝙蝠侠的身后。蝙蝠侠的身高很高,在加上步履稳健,艾妮很难跟得上。 蝙蝠侠走上一步,艾妮至少要走上两步。 走路的姿势正确与否也对两人的步伐有显著影响。 蝙蝠侠沉默的走着,艾妮也就跌跌撞撞,异常努力的跟着。 蝙蝠侠并没有为了艾妮放慢步伐,他们走进又黑又浓密的森林,艾妮只能看见蝙蝠侠的披风背影。 很难想象一个平时出现在各大新闻,永远都是头条以及人们的焦点、打击罪犯的救星会用这么朴素的走路方式,艾妮还以为他会飞天遁地,就像是超人一样。 仿佛正义的英雄体内,也流着和人类一样的血。 但是艾妮又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比起普通人,大家更愿意猜测这些突然出现在城市中的超级英雄们到底是来自哪个星球的外星人。 “嗨~我想你在梦境里面肯定玩得很愉快,”一个如同小丑嬉笑般的声音传来,蝙蝠侠以及艾妮的面前出现了黑洞,传送门中探出一个全身肤色灰白的身影,“哦,真是奇特,我看看,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姑娘?” 梦魇语带惊奇,对艾妮左看看右看看,发出嘲笑的声音,“嗯~一个大累赘,蝙蝠侠,你确定要带着她吗?” 蝙蝠侠把艾妮护在身后,把艾妮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梦魇完全没办法透过蝙蝠侠看见艾妮的影子,只有一个披肩还能略微漏出来,“你要的梦魇之石不在这里,而你的小把戏骗不到我,你无法在梦境中用恐惧把我打倒,梦魔。” “哦,好吧。”梦魇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耸了耸肩膀,“你以为我会相信?” “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梦魇之石不归你们保管,但我知道,他就在这里,就在你们的手上。正义联盟都是说谎的骗子。” “我有办法,我会有办法一个一个撬开你们的嘴,否则你们就在梦中享受永世的梦魇。”梦魇咧开了嘴,露出了森森白牙。 陷入梦魇梦境中的人类,只有战胜自己的恐惧,面对自我,而后用实力打破囚笼,才能从梦中醒来。 一个疯子。 蝙蝠侠的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外界的情况怎么样,但他绝不能在梦境之中久留。 披风有一种奇怪的拉扯感,蝙蝠侠注意到艾妮正站在他的身侧,用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角,就如同想与他并肩而行。 …… 一石激起千层浪。 艾妮的每个选择和反应都能让蝙蝠侠意识到,他逝去的妻子不再,却有一个与妻子极为相似的人出现了。 不是喜悦、也不是恐惧,占据内心的只有愤怒。 艾妮知道自己被卷进来了不得了的事情,她站在蝙蝠侠身边就像是一个鼓励,她抓披风抓得很轻。 梦魇像一只飘摇的幽鬼,如一缕烟般飘到了艾妮面前。 艾妮:! 蝙蝠侠:! 梦魇的目标的确是梦魇之石,但他发现——要让梦境中的蝙蝠侠崩溃、精神错乱,似乎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艾妮只觉得头晕目眩,周围的场景在不断变化,她抓住的披风一角成为了她与蝙蝠侠之间的唯一联系。 大脑只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惊恐。 蝙蝠侠的手臂箍住艾妮,就像是鸟笼囚禁鸟儿,而下一秒,一个与蝙蝠侠长相别无二致,全身散发着恐怖气息、阴森得与森林的蝙蝠一模一样的“蝙蝠侠”出现了。 周围的场景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大厦,蝙蝠侠、伪蝙蝠侠、艾妮、梦魇四人正处在天台。 梦魇转了转脑袋,“等等,我有说过……” 他嘲笑着蝙蝠侠的所作所为,“一次只能攻击一个人,或者唤醒一个人的恐惧吗?” 那像是一个会被打败的反派会做出的事情。 黑暗的身影全身缠绕着不详的黑气,艾妮从蝙蝠侠的手臂缝隙看见了天台的另一边。 那是漆黑的影子,是人的影子。 几乎是瞬间,梦魇蝙蝠侠攻了过来,而艾妮挣脱蝙蝠侠的怀抱,朝着天台冲去。 另一个“蝙蝠侠”的速度极快,伴随着肉氵体被击打发出的沉闷响声,蝙蝠侠被打飞了,后退了好几步才抵消了惯性。 他刚好被艾妮推开,所以少受到了冲击,但梦魇蝙蝠侠的攻击实打实的击中了他的腹部。 腹部因为巨大的压力而产生变形,喉咙也因为涌上来的胃液差点呕吐。 梦魇蝙蝠侠毫无理智可言,仿佛一个被梦魇操纵的傀儡,蝙蝠侠甚至没有机会用钩爪拉住奔向天台的艾妮,在他的眼睛掠过天台的那一刹那,艾妮就跟着那道黑影跳了下去。 “不……!!”蝙蝠侠发出了迄今为止梦境中最为惨烈的叫声。 梦魇兴奋、畅快得几乎发抖,“她的确是个错误,但她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你瞧,骑士。” 梦魇蝙蝠侠蜕变,撕开了漆黑的披风,丑陋至极的怪物从撕裂的布料中钻出,“你没办法拯救任何人,蝙蝠侠。”梦魇与“蝙蝠侠”的身影仿佛是合唱团的二重奏,“她的恐惧,她在梦中的惊亡都是拜你所赐!” “我真的很喜欢梦境,在这里,恶劣以及肮脏都会无所遁形,”梦魇陶醉伸出手,“不需要强大的心智,蝙蝠侠,只要你把梦魇之石交给我,这一切都能结束。” 蝙蝠侠早就不在原地了。 梦魇睁大了眼睛。 他以为的蝙蝠侠与自己的缠斗并不存在,因为在那之前,那漆黑的、如蝙蝠般的影子已经跳了下去,跟着艾妮一起。 * 自己是不正确的。 艾妮非常清楚这一点。 梦境的一切也都是虚假的,梦魇想要扰乱蝙蝠侠以及她的心智,这点艾妮也很清楚。 但是在看见妈妈的影子的瞬间,艾妮还是无法控制。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内心的惨叫,说着,“求你了,你不要跳”,另一个则是充满怨毒的呜咽与愤恨,“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但是这些都没用。 在看见妈妈的瞬间,就算是知道她跳下去了,艾妮还是跟着纵身一跃,就像是完成幼年时一个小小的幻想:要是最重要的、最喜欢的亲人死掉,没有寄托的话,她就要和重要之人一起去死,一起被埋进土里。 没有重要之人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毫无意义。 所以艾妮能感觉到自己在持续下坠。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所以不会感觉到不安。 她拼命、努力的伸出手,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抱不到那一团肉。 就算是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也好,她也想要珍惜的抱进怀里,可以是一只小猫,也可以是人的肉。 她伸出脚,撞到了建筑。 她想象电视剧那样用脚蹬着建筑加速,结果却是她的腿无法承受摩擦与瞬间的冲击,坏掉了。 被玻璃刮伤的小腿血肉模糊,就像人鱼走在陆地上,被刀尖割得鲜血淋漓的腿。 艾妮的指尖努力伸出来,手指蜷缩,抓住、抓不住。 她的脑海轰的一下完全炸开,只剩下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全身都是冷的,寒气森森。 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艾妮被抱住,像是一只小鸟滚进了小圆筒里面,蝙蝠侠的右手抓住钩爪,左手抱着艾妮,他下降的速度变得缓慢,抓住那个机会,蝙蝠侠用腿击碎了玻璃,带着艾妮,抓住藤蔓般的绳索,滚进了大厦的办公室内。 蝙蝠侠抱着艾妮滚了好几圈才停止住惯性,“这只是个梦。” 他低沉的声音押进艾妮的耳朵里,艾妮的瞳孔几乎失去光泽,然后她问。 “……” “没有吗?” “没有吗?” 她像一个控制欲溢出的偏执狂,重复着三个字,“……英雄。” 她问,“正义的英雄,一次都没有,觉得,假如是梦境就好了吗?” 不会觉得,一切都是梦境,一切都是噩梦,只要过一段时间,就能从梦境中醒来,而后依旧幸福。 不会辛苦吗?不会累吗?在需要自己保护的现实中,哪怕只有一次—— 觉得,梦境高于现实。 因为,死去的人,只有在梦里,才会回来。 17、选择与被选择 那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于是人们这么说着,抚摸着艾妮的脑袋。 但艾妮已经全力挽留过了,就在电话里,也在天台上——那个围栏站着妈妈的天台。 她像个孩童哭得涕泪泗流,在出租车上打着电话。 她是现在才知道妈妈想要做什么,知道了她的意愿的。 “你真的不能等我吗?算我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她对着电话那头情绪崩溃的嘶吼,而司机因为堵车焦头烂额,“你不能这样,真的,你不能就这样决定一切,求求你!” “你听听我的意见吧,你不要这样,没有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办……”被亲情过保护、并且被常年校园霸凌的艾妮哭求着母亲,“是我让你讨厌了吗?” “要是有你的话,不管有钱还是没钱都可以,你不要这样!” “我不能理解,我真的不能理解,我在回来了,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就听听我的话好吗?就站在那里。” 艾妮记忆中那个敏感但又专制决断的母亲对她说,“艾妮,我爱你。” “我一直爱你,所以我才想这么做。幼年时我没有关注你,对你有诸多亏欠,幸亏你是个好孩子,你从来不让我操心。” 妈妈说的话简直漂亮得像是在艺术表演,艾妮更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样违法……!” “只要在三年后死了就行,这不违法。”艾妮的妈妈非常冷静,“恰恰相反,这是合规操作。” “不能这样,秩序就是用来维护的,妈妈,你别这样……你,那你……”出租车终于到了,艾妮的腿都站不直,她觉得全身都在颤抖,然后她冲上楼梯,跑到了二楼,才意识到走电梯更快。 接着她拼命按着按键,“妈妈,你不是一直不关心我吗?你爱我,但是你不关心我,那你就这样,你就这样,一直这样,不要用为我好的理由去死……!” 奇怪。 明明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时候,艾妮什么感觉都没有。 虽然的确是能感觉到爱的存在,她确定妈妈是爱自己的,但是,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的,所以她觉得困扰,觉得苦恼。 就在她听到妈妈说,我爱你的时候,她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就像是一个饥饿了好久的孩子突然有了吃的。 但那是山珍海味与满是油水的爱,汤汤水水和油腻的污渍溅了艾妮一身,于是艾妮开始惨叫、不受控制的哭喊。 在艾妮登上天台的那一瞬间,向着门口的妈妈跳了下去。 那一刻牢牢的烙印在艾妮的眼底,自始至终。 永远都没办法忘记。 绝对不可能忘记。 要是自己跟着一起死掉就好了。 艾妮被迟来的保安拦住——他说自己不想失职,艾妮挣脱了那个人的禁锢,奔向围栏的另一边,她本想纵身一跃,但看见了模糊的血色。 噗叽。 血肉模糊,一切都摔得零碎的声音。 艾妮恐高,光是站在边缘就止不住身体发软,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脑袋变得空空荡荡。 “你这人怎么不听………!”保安和怒喝传来,然后他看见艾妮一步一步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 艾妮的世界在那后退的步伐中,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就这样崩塌了。 她每后退一步,脚底就会变成禁锢蝴蝶的蜘蛛网,她走一步,身后就跟玻璃一样碎裂开来,一切开始崩塌。 保险的受益人是艾妮。 于是她得到了一大笔钱,之后此生无忧。但她开始恐惧,拥有了极为严重的心理疾病,所以她才会玩“恋爱模拟器”。 “假如你没有办法在现实之中找到你的位置,那你就试着在这里吧。你要一点一点好起来,一点一点适应这里的生活。这里和现实是别无二致的,你只要在这里幸福就好了。” 但是艾妮并不幸福。 一直不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呢? 是因为她没有睁眼看这个世界,还是因为自己的懦弱……? 但这次,今天。 艾妮的眼角溢出泪水,她咬着牙齿,但并没有哭出来,只剩下愤怒和怨恨的脑子,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见,她。”这是她第一次梦见妈妈。 蝙蝠侠也咬紧了牙关。 艾妮等待着蝙蝠侠的回答。 所有的血液都聚集到了她的眼角还有脖颈,全身和滚烫的血液一起翻涌。 求你了。 艾妮期待着那个回答。 “……” “你说得没错。” ——你是正确的。 蝙蝠侠如此回答她。 艾妮觉得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涌上了头顶,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耳鸣声。 被肯定了。 …… 为什么? 这种懦弱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 布鲁斯·韦恩的眼睛透过面罩注视着艾妮。 两个艾妮的五官一模一样,瞳孔的颜色也一样。艾妮·库柏的表情却要更加瑟缩,表现更加歇斯底里。 他的右手贴在地面上,冰冷的大厦地面让他冷静了下来,蝙蝠侠继续说道,“但我没有做梦的权利。” 理性与感性的矛盾在这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艾妮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其他什么的…… 明明分不清,但是感觉到了安慰。 奇怪的感觉。 得到的是和艾妮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回答,但是,真正得到回答的瞬间,她发现并没有那么糟糕。 是这样啊。 她露出了安稳又难过、带着一点被认同的欣喜,还有被认同的无助的、五味杂陈的表情。 但那一定是喜悦占大多数,“不愧是正义联盟的英雄……” 在瞬间,艾妮意识到。 ——她的想法并不是只有她能接受。 虽然知道并不是放松的场合,但是艾妮觉得全身都松懈了下来,那种紧绷起来的、感觉到不舒服的,全部都在这个回答内得到了解脱。 虽然还带着一种全部被打破的焦躁不安,但艾妮仿佛能听见蝙蝠侠的心跳。 被裹进去就像是小鸟归巢,令人不由自主的安心。 但是—— 这里并非是可以放松的场合。 蝙蝠侠抱着艾妮翻滚,艾妮和他一起滚了好几圈,梦魇蝙蝠侠从天花板的空洞一跃而下。 “……”全身散发出不详气味的他伸出了手。 蝙蝠侠站起,另一只手拦住了艾妮面前,“跑。” 艾妮点了点头,迈开步伐远离战场。 梦魇蝙蝠侠与蝙蝠侠同一时间行动,两人对撞的拳头发出了□□碰撞的沉闷声响,艾妮越过大厦内的桌椅,却感觉腹部一重。 艾妮愕然。 “……咳?!”强烈的感觉袭击了她的腹部,绳索套住了艾妮的腰。 艾妮被迫往回拉扯,梦魇蝙蝠侠的手应声而断,艾妮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向以两人为正中心的战场。 蝙蝠侠捉住艾妮的手臂,艾妮被绳索拽着,她仿佛听见了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梦魇蝙蝠侠对艾妮要比蝙蝠侠诚实得多,艾妮的手被蝙蝠侠捉住,身体却被梦魇蝙蝠侠所拥抱。 冰冷的,很紧的拥抱。 几乎要把艾妮融进骨血似的,艾妮甚至能听见自己腰部的肉、内脏和器官都要被梦魇蝙蝠侠捏成一团,仿佛要把她压成原扁的纸片,方便贴身携带。 “……咳、咳……??”因为是梦,所以没有想象中的疼。 艾妮陷入了冰火两重天,一边是温暖的圈住她手腕的动作,一边是冰冷的、就像是要把她当成自身的肋骨似的紧紧相拥。 “抬腿!”蝙蝠侠下达命令,艾妮顺从的蹦跶起来。 梦魇蝙蝠侠的双腿被打断,只剩下一只还能抱着艾妮的手。 …… 艾妮用手拼尽全力的推开梦魇蝙蝠侠的怀抱,蝙蝠侠捏碎了梦魇蝙蝠侠的手腕,艾妮得以逃脱。 艾妮喘着粗气,被拥抱的肋骨断掉了好几根,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拦腰截断了。 她摸索着地面,两条还能动的腿快速后退,梦魇蝙蝠侠扔出了闪光弹,艾妮看不清前后的路,应该痛的地方完全不痛了,肾上腺素强迫她求生,她努力地用两条腿逃生,一点一点挪动位置。 蝙蝠侠钳制着梦魇蝙蝠侠,不让他移动一分一毫,艾妮后退的途中摸到了椅子,在闪光弹散去后,她毫不犹豫的朝梦魇蝙蝠侠的那边扔去! 砰! 椅子撞到了梦魇蝙蝠侠的头部,他却没有鲜血淋漓,这让梦魇蝙蝠侠知道了艾妮的位置,蝙蝠侠的牵制变得不起作用,梦魇蝙蝠侠就算全身的骨头碎裂,也会义无反顾的走向艾妮。 蝙蝠侠只能使他的步履减缓,艾妮摸索着周围,没有任何能用的武器。 断掉的肋骨没办法保持平衡,在蝙蝠侠争夺她的过程中断掉的小臂更是没办法做出更大的动作,艾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拼命摸索着,而在她的身边,打开了一个传送门。 “没事的,我们能出去的……”她听见一个声音,她下意识的转头,看见她的身边溢出了像小气泡一样的东西。 虚幻的泡泡之中,艾妮看见一个密闭的场景,一个熟悉的人,还有不认识的女性。 “……?” 是……红头罩…… …… 几乎是瞬间,艾妮觉得自己的心脏嘭嘭直跳。 不是心跳加速,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红头罩的周围围绕着火焰,梦魇无需施法便可轻易逼迫他近乎破碎的紧绷神经。 湿润的某种东西混合着猩红的鲜血从他的眼角流出,红头罩双目充血,蓝色的眼睛满是血丝。 被火光照耀的眼瞳更像是一只猫咪了。 艾妮的眼睛看着与梦魇蝙蝠侠交战的蝙蝠侠,以及陷入危机中的红头罩。 假如是蝙蝠侠的话…… 一定能解决吧……? 毕竟,他是正义联盟里面最聪明的…但是,没有了她的话……? 猫咪没有她的话就会死掉。 “唔、咳……!”呼吸困难,艾妮咳嗽了几声。 肾上腺素的冲动已经过去,艾妮的手抓住传送门的边框,被断成两半的身体好像变得有力气了,她挪着自己,头穿过那道传送门,扒着边缘,一头栽了进去。 在给予安慰与正义的英雄与仅有一面之缘的“不法分子”之间,她头也不回的朝着那“坏的”奔去了。 18、布鲁斯、杰森、母亲 大概是一直疼痛的内啡肽以及分泌快乐的激素都不见了,艾妮一头栽倒的时候感觉到了疼痛。 红头罩摇动着母亲的身躯,在火雾之中寻找退路。 门把手被烧红,艾妮刚好一头砸在横梁上,流出了血,发出了极大的响声。 这时,红头罩才看见了艾妮。 全身破破烂烂,衣服也破碎不堪,满身鲜血,衣服也全是污渍的艾妮。 她从房顶跌落下来,像是一个破烂的洋娃娃。 红头罩在虚幻的梦魇中猛然惊醒——他的装束也并非是红绿两色的罗宾制服,而是红头罩、外衣。 不是神奇小子的披风。 艾妮砸下来的瞬间,梦魇制造的噩梦被人为的撕开一条口子,沉浸在悲伤中的人开始理性的审视状况。 像凭空被泼了一层冷水。 杰森·陶德冷静了下来,他第一时间奔去艾妮的身边,语气粗鲁不善,“你怎么会在这里!” 艾妮趴在地上,四肢着地。她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只蜥蜴。 红头罩的语速很快,几乎要咬到他自己的舌头,他把艾妮扶起来,判断艾妮的伤势。 “该死……谁对你动这么重的手!”杰森骂了句粗口,但房间内没有任何可供固定的东西。 艾妮的额头还在流血,额头的血流进了她的眼睛里,眼前猩红一片,“没事的……这是梦……” 艾妮早就习惯了这种疼痛,甚至还有点怀念。 以前,她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就会用额头撞向墙壁,无人知晓她的小动作。 她在隐瞒痛苦这件事情上是天生的高手。 杰森用一块还没烧完的布摁住了艾妮的伤口,“别说蠢话。” 梦境、梦境。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傻逼梦魇——他接受过对抗恐惧的训练,但看见他的亲生母亲站在房间内的瞬间,他就无法思考了。 那是杰森·陶德与布鲁斯·韦恩决裂的开始,也是第二代罗宾与蝙蝠侠分道扬镳的起点。 他被锁在简陋狭窄的室内,被小丑虐待致死。 杰森又发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盲点。 艾妮的血已经止住,所幸是在梦里,即便失血再多也不会造成昏迷,她的小臂、头部都被简单的布条包扎了一下,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诅咒洋娃娃。 杰森·陶德捉住艾妮的手,他的母亲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依托着他瑟瑟发抖。 这里本不应该有第二人。 这场火灾、虐待,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与小丑在这间屋子里,他的母亲从未被火场包围。 同理,在这里也不会出现艾妮。 不会出现为他而死的人,死去的只有杰森·陶德,那个二代罗宾,蝙蝠侠的助手。 在一整片滚烫的火海中,烧红的金属与建筑发烫发红,杰森破碎的红头罩露出一只蓝色的眼睛,“还能站起来吗?” 他耐心地问。 艾妮坐在狭小的、断掉了的横梁上,她身边的女性缩着肩膀,看都没看艾妮一眼,表情担忧,“我,我还能出去吗?” 她的声音传进艾妮和杰森的耳朵里。 杰森还记得他亲生母亲的相貌,也记得小丑借母亲之手把他引来这个小屋,但是——他从未和母亲有过相处。 现在这个女性所倒映出来的,是她为了求生,而对小丑出卖了情报的、杰森·陶德心中的母亲。 在意自己性命以及未来在意得不得了的母亲。 艾妮在被烧红的房子里面坐着,看着天花板,横梁还没有被烧断,但眼睛和腿都看不清了,“……” 她沉默良久,目光时不时落在寻找生机的红头罩身上,红头罩终于在可供攀岩的窗户寻找到了一丝机会,艾妮凝视着他,突然说,“我不能走了。” “……”她又停滞了一会儿,眼前的红色分不清是火焰还是鲜血,“我有点痛。” 杰森·陶德浑身僵直。 猛烈跳动的心脏在瞬间绷紧,他的妈妈、他的亲生母亲扯着他的手臂,对他说,“我……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但是他威胁我……!” “他威胁我,不然我就会暴露……我们都会死……” 女性低声恳求,“你帮帮我,你知道我们的关系……” 浑身发颤。 金发蓝眼的女性与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就像是吸附在植物上的菟丝花,攀爬在墙壁的常春藤。 女性的手生了藤蔓的根,扎进杰森·陶德的手臂里,血管被根须所侵占,血液变成了树叶的养分。 艾妮的反应在疼痛中变得迟钝。 但她觉得,亲子关系好像不是这样的。 周围又热又烫,艾妮的脸颊被熏得通红,朝上的天花板因为被浓雾所遮掩完全不能用了,而三人高的窗台不借助力量就没办法上去。 杰森·陶德减弱了呼吸,他被女性捏住手腕的小臂凉得一塌糊涂,就连身体也没能抵过心理作用的恶寒。 他转过头去,看见艾妮的披肩全是黑色的污渍,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像飘摇的一缕幽魂,他甩开了女性的手,朝艾妮走去。 “妈妈,”杰森把语气放缓,让他的语调变得更加柔和,如同摇曳不定的烛火,“你先上去,我背着她走。” 曾经的罗宾、蝙蝠侠的搭档,现在的不法分子红头罩。 就算失去了训练、不再接触原本的环境,但那时光铭刻的印记、或是名为“义警”的勋章,依旧牢牢刻印在他的心脏内。 哪怕心脏已经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 * 女性在得到答案的瞬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艾妮觉得因为被灼烧,所以身上的伤口没有那么痛了。 密闭的小屋、仅剩的出口,一个伤员,一个柔弱的女性,外加一个不法分子。 艾妮嗅到硫磺还有蜡烛的气味,夹着混乱的铁锈味。她被红头罩背了起来,艾妮趴在他的肩膀上,“你受伤了。” 她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杰森回答得轻描淡写,“只不过是梦境。” 用艾妮的话回答艾妮,像是一种以牙还牙。 在咳嗽期间吐出来的残破内脏,被撬棍打断的肋骨与肩膀,被沉闷打击导致失去了半边视力的眼睛。 从刚才开始,杰森就只能看见右眼的东西了。 小屋到另一端的距离并不算长,艾妮突然说,“我像猫。” 她像猫。 像一只气若游丝、半死不活,被抱着走的猫咪。 就像是,她抱着猫咪的尸体的时候,还会幻想,猫咪还会有心跳一样。艾妮感觉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但那全部被火焰盖过去了,除了她无人能感受她的心跳。 杰森的手腕扭曲,侧边鼓起一个硕大的青肿紫包,“对,小姑娘。”他的笑有几分古怪,“你才是猫。” …… 在这瞬间,杰森确信,艾妮不是虚假的。 他根本没办法理解艾妮·基恩的脑回路。 火焰把他的血液烧干,终于到了最后关头。 艾妮就连坐着都很困难,杰森抬起手,指向那个还没被烧红的金属窗,“打开,或者撞碎。” “你想求生,能做到吧?妈妈?” 他咬字很重。 “你在说什么?!”女性怒不可遏,“用头撞碎玻璃?那样我也会死!” 她不愿意冒半点风险,杰森看着她。 直到红头罩那破碎的面具边缘渗出血,她才慌乱地伸出手,对杰森关怀备至,“你、你没事吧……?” “天啊,小可怜……” 分不清是虚假还是真切的热意。 女性的眼中饱含热泪,形象却不断变化,艾妮问,“你爱他吗?” 她气若游丝的话当然没传进女性的耳朵里,但杰森·陶德听见了。 “我在,妈妈。”杰森回答,“我怕你出不去。” 从艾妮的角度来看,她看不清红头罩的表情,也看不起清女性的。 视野越来越鲜红,艾妮猛然发觉,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梦魇了。 火焰快要蔓延到这里来了。 女性如梦初醒,抓着红头罩的手,“我知道了,你快送我出去!” 红头罩点了点头,艾妮转过视线。 一切都太烫了。 红头罩托举着母亲,女性对着窗户伸出手,她欣喜的声音蓦然传来,“有人!” 红头罩精神紧绷。 “你看,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不用用头撞碎玻璃!”她的语气欢欣雀跃,一只漆黑的手臂击碎了窗户,玻璃破碎成半透明的碴子,如同火磷般闪烁着赤红的光。 那套装备他再熟悉不过。 红头罩一阵恶寒。 母亲攀着窗沿,被那黑色的手臂拽了过去,杰森看见黑色的面罩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人。 蝙蝠侠。 他曾经的搭档,也是在他临死之际渴望的对象。 他的养父。 杰森转身,对艾妮伸出手。 艾妮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杰森抱起艾妮,艾妮又被杰森背了起来,她的目光朝上,看见蝙蝠侠标志性的猫耳。 黑夜骑士的脸沾染着火光,赤红的反光把他的半张脸照亮了。 “还疼吗?”艾妮问红头罩。 杰森抬头,“多关心关心自己,”随后他嘱咐了一句,“你跟着他就行了。蝙蝠侠会帮你的。” 艾妮的手垂在杰森的两边,“你也会出去吗?” 杰森轻佻又嘲讽的笑了,“废话。” 艾妮被如法炮制的托举起来,她那一只还算是完好无损的手能当做主支点,为了避免造成二次伤害,蝙蝠侠扔下绳索,让红头罩绑起艾妮的脚与手。 这是为了减轻手臂的负担。 艾妮如同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小猫,被消防员抱着离开了火海。 “红头罩。”蝙蝠侠的手听停留在窗檐,“抓住我的手。” 杰森的视野还能看见蝙蝠侠的黑手套,“你会妨碍我。” 被打断的根根骨头传来的疼痛很清晰,但杰森只觉得蝙蝠侠的手碍眼。 碍事。 火舌舔舐到了杰森的脚边,先前的外衣、布条、横梁全部在火焰中被烧灭。 “杰森!”蝙蝠侠喊了红头罩的名字,蓄势待发的红头罩却没有理他。 “别多管闲事,”杰森满是鲜血的手压在滚烫的墙壁边缘,炙热的温度反而令他的伤口快速结痂止血,他的手触碰墙壁,攀在边缘,用腿蹬在墙壁上。 他的手掌因此烧伤。 但他绝不会因此抓住蝙蝠侠的手。 艾妮躺在窗边延展出来的板子,像是露天阳台一样的地方,女性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准备用这个离开危险的屋檐。 杰森·陶德的体力大不如之前。 若是在体力全盛时期,他会对这次翻越信心十足,并且游刃有余。 但他只能用一只手,无法施力的另一只手很难把保持平衡,这令攀登难上加难。 红头罩与蝙蝠侠的声音传进了艾妮的耳朵,艾妮喘着粗气。 她像是一条浮出水面的鱼,月光在屋顶(湖边)落下波光粼粼的美丽痕迹,今天的月光如流水般倾倒进她的眼睛,艾妮翻了个身。 呼吸很困难,但因为是梦中,不要紧。 艾妮把缠在身上的披肩拧成一团布条,她离蝙蝠侠很近,她把拧成一团的布条伸出去,布条从窗户垂落,宛若一根从地狱垂下来的蜘蛛丝。 杰森第二次失败。 在火焰灼烧他的腿时,他看见了艾妮垂下来的一块布。 艾妮感觉到手中的布条一沉。 她往后拽缠绕在手掌的布条,但光是维持布条不掉下去就筋疲力尽。 红头罩的指尖距离窗沿还有点距离,只要最后一点,只要能上来一点点,他就能抓住边缘。 只要上来,一点点。 毫厘之差犹如天堑。 沉默的蝙蝠侠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放在艾妮捉住布条的手前,稍微施加了力气。 布条移动得很明显,杰森的指尖成功压在了窗沿。 也几乎是看见杰森手指的瞬间,蝙蝠侠收回了手。 杰森如同一只翻越鸟笼的小鸟,逃出了跳跃闪烁着火光的危险之地。 噩梦的边缘碎裂了。 * 艾妮被包扎了伤口,原本觉得要断掉了和坏掉了的地方被坚硬的钢板所固定,至少现在能坐着了。 女性在噩梦结束后变离开了这里,如一缕青烟般消失了。 艾妮坐在地上,红头罩与蝙蝠侠之间的氛围很不好。 他们沉默了很久,但彼此没有解释。 艾妮觉得身上有点凉,因为衣服东破一个洞西拉一道口子,她看上去就没有完好无损的地方。 氛围凝固到了极点。 刚才,她听见蝙蝠侠叫红头罩叫做杰森…… 但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好。 艾妮看着红头罩与蝙蝠侠对峙,杰森毫无预兆的行动起来,砰! 蝙蝠侠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杰森的身体有几不可见的颤抖,蝙蝠侠的脸右边高高肿起,从嘴角溢出鲜血,“这可不算补偿。” 他双目充血,像一只狮子在草地上不断的磨爪子,“你他妈来这里干什么?!” 是为了弥补没能救到昔日搭档的遗憾? 19、真正的噩梦 杰森·陶德过去曾经是在哥谭底层的孤儿,他因为拆下蝙蝠车的轮胎而被蝙蝠侠发现。 初代罗宾理查德(迪克)·格雷森已经前往布鲁德海文,作为夜翼生活。因为蝙蝠侠的恻隐之心,杰森被收养,并接受罗宾的训练。 他的战斗出身底层且毫无章法,像是自由搏斗。但正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日子造就了二代罗宾——蝙蝠侠最喜爱、最在意的一任搭档。 好景不长,杰森被小丑用亲生母亲的信息所引诱,在小屋中被虐待致死。 杰森充血的眼睛盯着窗户与燃烧的铁门,期待那个身影会破门而入。 等蝙蝠侠从火场中救出杰森,他已是冰冷的尸体。 他把杰森的制服收藏在蝙蝠洞中,时刻警醒自己的悲剧。 在他看见火光、小屋、红头罩的瞬间,他的脑海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想法——那是身怀负罪心的人常有的心情。 若是能弥补这种遗憾。 带着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冀愿,与缓解痛苦谴责内心的私心。绝非是为了纯粹的“拯救”。 有几分源于自我,又有几分源于英雄的职位与身份? * 蝙蝠侠没有还手。 他吐出了被打碎的牙齿残片,像真正庄严的战士站在那里。 他很少吐露心迹,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杰森·陶德的怨恨。 私怨与公义,蝙蝠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公义。 但在那之外呢? 在只有情感纠葛的现在呢? 艾妮被杰森突如其来的震怒吓了一跳,像是一只冬天的仓鼠一样颤抖着全身的绒毛,她摇了摇头才冷静下来。 杰森的身体状况比她更加糟糕,蝙蝠侠给她做应急处理,用钢板支撑她的身躯时,她看见红头罩擦掉鲜血,止血绷带缠在他的小臂,眼睛流出血泪。 …… 好奇怪。 她和杰森离得不算很近,所以她只能伸出手,碰到杰森的衣摆。被烧焦的衣服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她稍微一扯,就坏掉了。 蝙蝠侠:“这只是一个梦。” 杰森呵了一声,“只是个该死的梦,把你和我串联起来的梦。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过了三秒,杰森又问,“你。”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每句话都针对蝙蝠侠,艾妮的掌心留下了红头罩外衣的灰烬,她在侧方看见杰森的脸颊流出了血。 他没包扎额头的伤口,血流如注。那血液流进了眼眶,眼眶成了一个蓄水池,杰森流出来的鲜血仿似眼泪。 …… 不要这样。 “……蝙蝠侠。”杰森从喉咙发出似野兽的、充斥怨恨的咆哮,“我不需要你,现在,过去,未来。” “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你却没有出现?” “哦,等等。换个说法,”杰森笑了起来,“正面的英雄总是很忙,你没有空隙,没有时间,那现在怎么有了?” 杰森的手往下滴落鲜血,混合着蝙蝠侠的,也混合着他的。 没办法正常交流,没办法正常对话。 明明碰撞最激烈的时期已经过去,但共同经历了噩梦的杰森,无法保持冷静。 …… 他没有想过复活!他不应该再次面对这个问题!第二次、第三次或是第四第五次—— 他不应该站在蝙蝠侠面前,重现他作为红头罩与蝙蝠侠敌对的场景。 艾妮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歇斯底里的人,真的可以从外表上看出来啊。 紧绷的身体,捏紧的拳头,流血的头和手腕。 烧红的衣服,鲜血与泪水。 好奇怪。 她和迪克也是这样的吗? 或者说,她和妈妈,在外界看上去,也是这样的吗? 歇斯底里的女儿,沉默的母亲。 明明彼此爱着,但又因为那种飘忽不定,没办法确认这份心意。 …… 好奇怪。 假如是爱着的人、不管是友情,还是亲情,甚至是爱情,都不应该彼此伤害。 只有在注视着别人的情感的时候,艾妮才会有“正常”的认知。 磨爪子的猫和用后腿蹬沙子的狮子发出了同样的咆哮,向后拱起身子是生物警觉的标志。 艾妮突然伸出了手。 在那种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用手摁住了杰森的伤口,非常的用力。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杰森·陶德如同失去填充的棉花娃娃倒了下来,噗通一声跌在艾妮的面前。 “……”杰森的蓝眼透过头罩看向艾妮,“艾妮、基恩……!”愤怒的声音如同伤兽的咆哮。 艾妮用手把红头罩抱了起来——更准确的说是拖。 就像是拖行尸体一样,她抱着杰森的头,像是把猫咪抱在怀里。 艾妮在非常幼小的时候,想让猫咪听话,所以她扯住了它的尾巴。猫咪尖叫着咬了她一口,发出野兽般的叫声。 然后它很快的逃走了。 等到艾妮稍大了一点,去公园喂流浪猫的时候,耳朵缺了个口子的小猫咪抓伤了她,然后逃走了。 就算被饲养,也会本能的感觉到害怕。被庞然大物接近,就算有美味的食物,也会感觉到恐惧。 所以,“别害怕。” 艾妮抱着杰森,“别害怕了。” 人类是有着野性与感性两重相性之物,所以野性的本能在人类身上也共用。 在对妈妈说出那些残酷的、把心脏都扎穿的时候,艾妮现在才发现,那好像是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对答案的恐惧。因为太害怕了——才会本能的防御。 所以猫咪才会把她抓伤。 她对杰森说,别害怕了,因为这样只会伤害到你自己。 与在乎的人无关,最终回忆起来的时候肯定只有自己受到折磨。 怕个—— 杰森很想这么回应。 …… 他真的恐惧吗? 是恐惧听到答案,还是恐惧着自己会因为这次心愿的弥补而变得懦弱,或是——想要原谅蝙蝠侠? 杰森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原谅是单方面的事情。 放下也是单方面的事情。 只有他被困在了火场。 艾妮觉得衣服有点湿了,铁锈味的鲜血渗进了衣服,但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她听见杰森说,“(屏蔽词)。” “看清楚了,我不是猫。” * 人真是奇怪的物种,总会在各种东西里面得到安慰。 把杰森当成猫咪的艾妮有点恍惚,觉得抱着杰森的感觉的确就像是抱着一只猫,但是太硬了,要是把头罩去掉就好了。 杰森……和吉迪恩的名字一样。 艾妮漫无边际的想着,然后萌生了一个想法。 安静下来的猫咪(杰森),要是能打包带走就好了。 战胜了噩梦后,梦魇一直没有出现,莫名开启的传送门也很奇怪。 艾妮在梦中满足了自己所有的诉求,能见到妈妈,有猫咪,被肯定。 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个梦境一样。 艾妮的伤口有点发痒,她无意识的抓挠了两下,见到数列传送门自蝙蝠侠的身后展开。 正义联盟的英雄们陆续出现。 超人、神奇女侠、绿灯侠、鹰女,化身义警的他们接连出现,艾妮感觉就像是活生生的英雄雕塑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像开展览会。 杰森骂完后就粗鲁的推开了艾妮,他似乎对艾妮的怀抱相当抗拒,嫌弃至极。 但推开艾妮后,他就站在了艾妮的身边,对突然出现的众人冷眼旁观。 正义联盟的英雄们为了弄清楚情况,询问他们的联盟顾问——蝙蝠侠。 “希望你没事。”超人带着调侃的语气与蝙蝠侠搭话,“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蝙蝠侠简短的对众人解释梦境的来历——每一场噩梦都来源于梦魇,梦魇企图入手“梦魇之石”来增强自己的能量,令整个世界陷入沉眠,而他支配梦境世界。 氛围很快变得凝重。 被困在梦里的人们不知道外界的情况。 梦魇之石被封锁在正义联盟的本部,不在蝙蝠侠的手上。 他们急切的想回到自己守护的城市。 神奇女侠的眉头皱起,“我们都战胜了梦魇,打破了沉睡魔咒。” “那为何还没有醒来?” 迫不及待的闪电侠高声回应,“我绕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出口,也没能醒来。”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两腿蹦哒着,“真是无聊死了……!” 蝙蝠侠环顾四周,沉吟片刻,“传送门。” “从刚才开始,梦魇就没出现过。他对梦魇之石极为坚持,不会轻易放弃。” 那么,是什么阻碍了梦魇? 是哪样东西…… …… 英雄们沉浸在讨论与迷惑中,宛如身在水池。 蝙蝠侠的视线转来转去,像一只收集情报的猫头鹰,他看了艾妮与杰森一眼。 艾妮刚好抬起了眼睛,看见蝙蝠侠的视线转到了她的脸上。 …… 一种很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在艾妮的身旁,出现了一个虚幻的身影。 惨白的脸色与纤细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身躯,半透明的影子,靠传送门行动。 艾妮发现这是梦魇。 杰森警戒的往前站了一步,但他穿过了梦魇透明的身体。 艾妮静静地看着梦魇,梦境的世界给予了艾妮回应,远处的建筑仿佛长了腿的动物,一点点挪动至艾妮身边,企图环绕着她,梦魇咧开嘴笑了,“多重梦境。” “天啊……我最初为什么没有发现你?这可真是……失礼。” 梦魇突然变得极有礼貌,“但你看起来还不能熟练使用这份力量……很有趣。” 自艾妮出现后,梦魇就觉得梦境的边界开始变得不稳定,他意识到自己无法久留,便急迫、急切的渴望蝙蝠侠崩溃,所以他召唤出了梦魇蝙蝠侠。 但在那之后,梦境便不归他所有。 艾妮与蝙蝠侠跳了下去,梦魇被踢出了梦境。 梦境的权柄逐渐转交给艾妮。 所以,艾妮才会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看见另一个梦境的传送门。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梦魇的手中,夺走梦境的控制权。 不是用暴力的、残酷的手法打破梦境,而是像溶解一样,把梦境的权限溶解、吞噬。 “嗬嗬、嗬嗬嗬……”梦魇用尖锐刺耳、极为怪异的笑声笑了起来,他牵起艾妮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如同亲吻淑女的绅士,“你该去死。” 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第二个掌控梦境的存在!? 艾妮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一阵恶寒控制不住的涌上脊背。 也是在那瞬间,正义联盟的英雄们将目光投在了艾妮的脸颊,有错愕、有难以置信、有茫然与探究。 梦魇最擅长的事情是,引发一个人的恐惧。 人类的情感总是各有欲望,但是,要找到“英雄”的恐惧却很简单。 杰森抓住了艾妮的手,他们的伤势完全没有复原,艾妮被拖拽得猝不及防,摔了一跤。 梦魇露出了笑容。 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对所有英雄来说都是梦魇。 所以—— 艾妮·基恩。 这个夺走权柄的小偷,应该死在正义联盟的义警手下。 * 真正的噩梦,现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