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分手那天》 1、第 1 章 行星娱乐，五楼练习区。 下班时间，除了还在舞蹈室和录音室里加班加点的人，稀稀疏疏的人流都朝着电梯涌去。 徐砜带着两个临时抓来的专业人员，站在琴房门口，不耐烦地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叮——” 不远处的电梯门缓缓拉开，候在门口的人全都往电梯里挤。 一个神色焦急的青年却逆着人流走出。 他身量修长，身形消瘦，朴素的白衬衫略显宽松。衬衣最上头的扣子敞开，领口似有若无地遮着锁骨，一荡一荡的。 一头偏长乌发格外黑亮，额前鬓角的碎发在疾行中微荡，后方的黑发轻轻扎起，留出一小撮似是麻雀尾巴一般的发尾。 他刚开始张望，徐砜就挥手：“小郁！这边！” 郁修闻声，转眼看去，立刻快步走向琴房。 “徐哥，抱歉，久等了。” 他眉眼微弯，笑脸相迎，脸颊两侧浮起浅浅的酒窝。 徐砜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神情缓和许多。 “怎么才来？再晚点，大家都下班了。” 郁修笑容微顿。 这事他无法解释。 他其实刚醒没多久。 他最近都在写歌，为了赶在今天之前完成，他前三天睡的觉合起来都没有十个小时。 昨晚凌晨，他好不容易做完一切，想洗完澡早点睡觉。 热水哗啦啦地浇在他的头上，他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水声之外隐隐约约有开门关门的动静。 ——乔若也回来了。 这人边打电话边进屋。 隔着水声和一扇门，郁修听得断断续续的，只知道乔若也在和人商定明天共进晚餐。 商议的对象似乎是一位明星，因为郁修听到了“通告”“粉丝”等字眼。 没过多久，电话挂断，浴室门却被打开了。 郁修猛地睁眼，乔若也已经衣冠楚楚地跨进花洒的范围里。 热水立刻浸湿了男人深灰色的衬衫，勾勒出那人衣料下若隐若现的身材线条。 他顿时慌乱地后退一步，分不清是因为热还是窘迫，脸颊红了一大片。 乔若也在氤氲水汽中把他按在墙上，比他宽大高挑的身形像个密不透风的笼，将他困在方寸之地。 他却破天荒按住了对方的手。 “可不可以改天……” 近在咫尺的男人眉眼轻压，在他耳边低声说：“不可以。” 又是这样。 郁修睫毛一颤，额间滚落的水珠流入他的眼瞳。 他迅速眨眼，抬手想揉眼睛。 乔若也却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手腕。 …… 水声不知持续了多久，浴室却还只是个前菜。 郁修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 他仿佛沉浮在云间，睡不了，醒不来。 朦胧之中，他连自己在干什么都快忘了，差点动手推开身边的人。 可身边的人是乔若也。 乔若也喜欢乖巧听话的枕边人。 乔二少强势、恶劣、傲慢，却要求跟在身边的人安静、懂事、听话。 他的恶劣不仅在于喜欢在床上将人逼入窘境，更在于他并不同意被逼入窘境的人反抗。 郁修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乔若也喜欢的类型。 他其实没多么乖巧，不喜欢安静，也没有高尚的品味和让人舒心的涵养。 他只能在乔若也面前假装自己是。 他曾经不切实际地想过——如果时间久了，乔若也会不会总有一天，不那么欺负他了，也不这么恶劣了。 但他的期望永远都是空谈。 他只好故作乖巧，用细碎的言语恳求对方放过他。 如此往复了几次，郁修被折腾得够呛。 再次睁眼时，阳光从西侧照来，床上另一侧空空如也的地方早已冰凉。 闹钟不知响了多少次，和徐砜约好的试曲时间已经快过了。 郁修猛地坐起。 他顾不得身体的酸痛，匆忙出门，好不容易才赶在下班前到这里。 害他差点迟到的那位乔先生，正好就是行星娱乐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也是掌管着杨城经济命脉的首富家，乔家的小少爷，乔家掌权人乔南期唯一的表弟。 ——乔若也。 但他和乔若也的关系基本没几个人知道。 行星娱乐只是乔氏几大娱乐业龙头的其中之一，徐砜更不可能知道他和乔若也的关系。 他是自己联系到了徐砜这个大牌制曲人的助理，低价卖了两首曲子给对方。 他只能扯谎：“出门的时候上错车，走错了好久才发现，所以来迟了。不好意思徐哥，我会尽快的，不耽搁你下班。” 徐砜又抱怨了两句，才说：“试曲吧。” 郁修这才走进琴房。 徐砜身边的两个工作人员见郁修走远，其中一个低声问：“没见过他，谁啊？新人？气质和桑决明有点像，但我实话实说，近看比桑决明还漂亮。” 桑决明是最近炙手可热的大流量，但因为和前东家闹了点矛盾，已经解约了，这两天似乎在和行星娱乐商谈新合约。 郁修有着足以和桑决明比较的潜质，是个娱乐公司都不可能放过。 徐砜却摇头：“单纯卖歌的。” 另一人诧异：“老李找好苗子都找疯了，你没把他推给老李？” “我和他提过好多次了，是他自己拒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仅如此，郁修连试曲的方式都很特殊。 郁修没有录制的设备，只能当着徐砜的面弹一部分曲子。如果徐砜决定要买，直接现场给郁修打钱，郁修把曲谱发给他。 这种交易方式实在是野蛮随意，风险极大，一般不可能出现在行星娱乐这种有头有脸的大公司里。 但郁修的曲子足够好，要价足够低，而且是真的没有后顾之忧——起码到现在为止，郁修从来没提过已经卖了的曲子。 徐砜曾经好奇问过郁修：“怎么不买一点专业的设备，录好曲子走正式流程发给行星？这样卖价其实能高一点。” 当时郁修说：“我住在别人家里，不方便……而且……” 接下来的话郁修没说，徐砜却听懂了——而且郁修买不起。 寄人篱下，囊中羞涩，急需用钱，却不愿意出道。 这是徐砜对郁修为数不多的了解。 他们几人耳语间，郁修已经两手空空在钢琴凳上坐下。 琴盖掀起，青年什么也没准备，就这么对着空空如也的谱架，右手食指点在白色的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飘落。 流畅的曲调刹那间倾泻而出。 前奏还没结束，两个专业人员就已经开始不住点头。 等到郁修弹完，徐砜和那两个专业人员确认了一些问题之后，走到郁修身边：“我去打印合同，曲子叫什么？” 郁修正扶着琴盖正打算盖下，眸光微动，突然发现一只小蚂蚁正在琴键边缘爬行。 琴盖下落之势一滞。 直到蚂蚁爬出琴盖会覆盖的范围，郁修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 “《黄昏》。”他说。 徐砜看了一眼窗外覆盖整个杨城的黄昏。 “……”这名字您现取的是吧。 “跟我来。” 另外两个负责鉴别曲子的专业人员下班去了，徐砜领着郁修去了七楼办公室。 “喏，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郁修接过合同，拿起笔，抬头看了一眼合同上方的定价：五万。 比上一次还要低两万。 他双唇紧抿，落笔的手一顿。 ……算了。 掰扯价格容易徒生枝节，拖延时间。 他实在是急需这一笔钱。 笔锋落下，他迅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砜例行公事：“老规矩，歌卖了，你就当自己没写过。日后要是看到曲子标了谁的名字，一个字不能说，如果泄露出去，或者遇到版权纠纷造成损失，公司会按照协议追责。” “叮”的一声，郁修的手机收到现金转账到账的提示短信。 五万这个数，徐砜称之为贱卖，郁修却很是满足。 以他的学历和社会经验，如果循规蹈矩地在外面找个工作，朝九晚五大半年都未必能挣到这一首歌的数。 两人行至门前，徐砜刚抓上门把，又回头问他：“你这么缺钱，真的不考虑和老李聊一聊出道的经济约？做个小成本网剧的小配角，都比你辛辛苦苦写歌赚。” 郁修现在又饿又困，徐砜急着下班，他其实也急着回去。 要是在平时，他或许会说一说客套话，但现在他不假思索实话实说道：“我……他不喜欢。” 乔若也应当是不喜欢的。 他刚和乔若也在一起的时候，乔若也其实带他去过一次和乔少爷那些朋友推杯换盏的场合。 他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坐着。可哪怕他就坐在乔若也身边，都有几个没眼色的端着酒杯上来问他名字。 还有人笑嘻嘻地问他：“哪来的小帅哥？是乔总公司刚签的新人吗？我这有不少资源，要不要谈谈？” 乔若也沉着脸色，一言不发，轻飘飘一记眼神就把人吓走了。 后来乔少爷烦了，干脆黑着脸搂着他提前离场，之后再也没有把他明着带出门过。 当时乔若也的脸色格外难看……这人怎么可能会同意他签约自家公司出道？ 更何况……他这样的人，站在聚光灯下，也只能成为笑料吧？ 他听见徐砜不确定地问他：“是你女朋友不同意？” “……我没有女朋友。” “哦，男朋友。” “……” 郁修噎了一下。 他和乔若也…… 乔若也应该不会自认是他的男朋友。 郁修轻轻摇头，无声苦笑了一下。 徐砜嘀咕着开门：“那什么人这么多管闲事？管天管地还管你——” 徐砜猛地刹住脚步。 郁修比徐砜还要快看到走廊上逐渐走近的人影。 慌乱间，他赶忙低头，侧身把自己一半的身体都藏在门后。 走廊传来交谈声。 “乔总，今天没有其他会议安排了。但是昨晚您临时加塞了一个行程，六点半要和桑决明先生共享晚餐……” 2、第 2 章 交谈声越来越近。 正好是昼夜更替的时间，天光渐渐黯淡，走廊上的室内灯还没打开。 明暗交错，光影斑驳。 来人踏出后方走廊的阴霾中。 他有着四分之一的西方血统，双瞳底色偏蓝，像是夏末藏于天际边沿的深海波澜。 下颌线十分优秀，双眸深邃，右眼卧蚕处点缀着一颗不细瞧看不清的浅痣，俊美却又藏匿着幽深，本该让人觉着气质神秘。 可他短发也混了些浅金的底色，发尾微微打卷，衬上浅浅的笑容，竟是整个人都轻佻了起来。 徐砜却一脸严肃，一点不敢动——谁不知道这位乔家小少爷那阴晴不定难伺候的性格？ 郁修转过身躲在门后也只能藏起一半背影，他看着那人拉长的身影一晃而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乔若也要是发现了…… 郁修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顶多就是被乔若也发现他在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式，赚一些乔少爷看不上的“小钱”而已。 但他就是有些慌。 仿佛被对方看到了，那他这些年来的所有狼狈，都将无所遁形。 他曾经被乔若也看到的狼狈已经够多了。 他双拳攥紧，指尖不自觉地掐着掌心，低着头，呼吸都放缓了。 恨不得把自己对折塞到门后。 “嗯。”低沉的嗓音一闪而过。 那人压根就没有留意徐砜这边，就这么颔首示意，快步走了过去。 没有看到他。 还好。 郁修松了口气。 紧张稍缓，他听着外面的动静。 乔若也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在汇报工作。 几人簇拥着乔若也缓缓走远，乔若也的助理在问：“但是桑先生海鲜过敏，您常去的餐厅菜单上基本都是海鲜……” 为首的人脚步一顿。 其余几人赶忙停下，纷纷噤若寒蝉。 “所以呢？”乔若也漫不经心一般问。 “您的意见是——” “你是助理还是我是助理？”嗓音一压。 “我、我我只是想问问您可不可以换成另一家附近的餐厅！” 乔若也已经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他似乎回答了什么，徐砜和郁修所在的位置却已经听不清了。 凌乱的脚步声越飘越远。 “小郁？”徐砜转过头，古怪地看着他，“你怎么站这里？” 郁修乍然回神。 “你办公室的门太舒服，”他一本正经地说，“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徐砜：“……？” - 行星娱乐门前。 两个狗仔窝囊地躲在对街的绿化带里，把相机镜头缩放到最大，这才拍到了乔若也上车离开的画面。 其中一个狗仔看了眼手机，说：“走，桑决明给我发餐厅定位了，我们只要一起拍到他和乔若也，他就会给我们转尾款。” “收拾家伙吧。” 狗仔正打算把相机收起来。 “诶，桑决明怎么在这——不对不对，生面孔，这谁？” 镜头里，郁修形单影只地走出旋转门。 气质和号称从海外著名艺术院校毕业的桑决明居然有几分相似。 可若是细看，会发现完全不一样。 ——这人比桑决明还要漂亮。 画面是缩放到最大的，青年的面容其实有点模糊，可模糊的五官遮不住骨相的美，像素在绝对的美貌之前根本不重要。 狗仔还是没忍住，连按了三下快门。 “——咔嚓！” - 郁修到家的时候，黑夜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他给自己随便做了点晚餐，压下饿了一天的不适，这才有精力打开手机。 他给外婆的看护打了个电话。 “我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时间过去，最近怎么样？” “……” “还没有缴清的费用具体是多少来着？六万一？” “……” “我现在就给你打过去，尽快帮我交了吧，谢谢。” “……” 挂了电话，郁修就把刚到手没有几个小时的五万再添上自己卡里的一万一千多，给看护转了过去。 余额立刻从六万多变成两千多。 他却笑了笑，双手捧着手机，幸福地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真好。 虽然徐砜给他的价格一降再降，虽然这些数字对乔先生来说或许只是随手的挥霍，但他好歹不需要再用乔若也的钱了——哪怕对方无所谓。 他又自己办成了一件事情。 未来虽然仍旧是日复一日的得过且过，但起码还是有那么一点他可以在乎可以努力的东西。 如果……如果乔若也能不那么欺负人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就更好了。 郁修叹气。 他坐起身，继续滑动屏幕。 微信很安静，乔若也没有告知他今晚不回家——这太正常了，郁修已经习惯了一年多。 倒是艾听上有未读。 艾听是近几年新兴的视听软件，里面包含很多电影电视剧动漫小说的二创视频和音乐，还有一些文字内容。 但它比较热门的是直播板块。 郁修在艾听上有一个不露脸的直播号，是他除了卖歌以外的主要收入来源。 他刚进入主页，还没来得及点开未读，就被主页冲上第一的热图怼了一脸。 郁修从不热衷于八卦。 这种充斥着娱乐明星和各种八卦新闻的板块，对他来说是进入主页后就切掉的无用页面。 可这一回，他只一眼便被图中的人拽走所有的注意力。 他目光一凝。 照片并不高清，拍摄的角度非常崎岖。 尽管如此，处于镜头中心的两人依旧耀眼醒目。 黄昏中和他擦肩而过的男人散漫地坐在餐厅里，一手举着高脚杯，一手稍稍向后垂落，肩背靠在椅背之上。 松散至极的坐姿，却还是显得风度翩翩。 餐厅熏黄的灯光洒在那人微卷的短发上，那人双眸倒映着别人的身影，正在同对面的人举杯。 那是鲜少在他面前展示的彬彬有礼。 享受着这个待遇的人头发微长，发尾足以盖过脖颈，只露出了一个侧脸便足以看出，这人不论是外貌还是身材都可以称得上是镜头的宠儿。 郁修下意识回忆了一下这个人的名字——好像是桑决明。 两人对坐的桌子旁，摆放着一束鲜红张扬的玫瑰花。 郁修知道乔若也晚上有约。 可商业应酬不需要在一旁摆着一束不知是谁送给谁的鲜花，乔少爷也不至于如此相谈甚欢松散随意。 他分明在盯着这张图，双瞳却在缓缓失焦，右手举着手机，出神间渐渐松了力道。 手机骤然从掌心中滑落！ 郁修猛地回神，赶忙双手并用抓着手机，慌乱之中正好点进了这个页面。 他重新捧起手机时，屏幕上已经被这张双方举杯共饮言笑晏晏的照片占满，最底下还附了一行标题。 ——“桑决明和乔氏继承人疑似约会”。 约会。 郁修一愣。 乔若也从来没有传出过这样的新闻。 这是第一次。 他脑子一片空白。 ……媒体和狗仔偷拍到的照片，不一定是全貌。 还是要亲口问问。 郁修心不在焉地打开微信，给乔若也发了一条消息。 【今晚回家吗？】 上一条消息也是他发的，问乔若也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乔若也没回。 他已经习惯了。 他不会也不能指望乔少爷像寻常男友那样火急火燎地回应，发完消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忘掉刚刚看到的照片。 他太困了。 迷迷糊糊中，他进屋没多久，便靠着飘窗上的枕头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沉稳。 郁修梦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乔若也的时候。 双方还是陌路人时，对方也是这么优雅斯文地举着酒杯，眯着眼微微笑着看着他。 他还梦到了其他同乔若也相处的片段。 可他似乎没有经历过——他总是在不高兴，乔若也却反过来粘着他。 这完全不可能是他和乔若也之间的状态。 但这些片段很多很多，画面十分模糊，很短的时间内在他的脑海中走马观花一般闪过。 他恍惚间醒来，只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遍还未发生的人生。 其中画面太多太杂，挤得脑海乱七八糟，让人头疼。 ……好长好奇怪好真实的梦。 郁修一时之间不愿细思，赶忙抛诸脑后。 他看了一眼时间。 手机显示过了一个小时，期间没有任何新消息。 乔若也没有回复他。 他点开艾听，热门第一还是桑决明，可内容却更新了。 乔若也先前从没闹出过这种桃色新闻，似乎是有人质疑这张照片是合成的，还有人怀疑和桑决明吃饭的不是乔若也，只是拍摄角度上看有些相似。 现场的狗仔直接发了一段新鲜热乎的视频片段来证明。 视频只有几秒钟。 画面里，乔少爷正在和面前的人相谈甚欢，放在桌上的手机轻颤了一下，他稍稍侧过头去，垂眸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 随后直接瞥开目光。 郁修：“……” ……是在看他发的消息吗？ 乔若也看到他的消息了。 却也只是看到了。 他再次打开微信。 他发的那条消息还在最底部。 聊天框寂静如死。 郁修锁上了屏幕。 入夜的别墅区愈发安静，漫天星辰被遮盖在繁华城市的灯光之下，像是被麻木所遮盖的真实。 许久。 手机被反扣在一旁。 郁修抱着抱枕，蜷着身体，就这么把头埋进了抱枕里。 乔若也怎么可以这样呢。 他想。 也太欺负人了。 3、第 3 章 同一时间，餐厅。 暖黄灯光裹着古典的钢琴曲调飘下，专门给社会名流准备的西式餐厅每个座位都相隔甚远，只有侍应生穿梭其中。 可这样的平和却被惊恐的道歉声打破。 “乔先生？乔先生！？您还好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万分抱歉！！” 头好疼。 坠落那一瞬间的感觉还停滞在乔若也的脑海中，意料之中的意识沉寂却没有到来。 身边似乎有不止一个人在吵。 乔若也眉头紧皱，眼前一片模糊。 他手腕抵着头疼的地方，茫然着恍惚了很久。 他明明为了阻拦郁修而坠楼了。 死亡到来前，过往回忆在他脑海中迅速闪过。 他和郁修在一起三年多。 最开始，郁修对他而言像是一瓶珍藏在家的美酒，无人能瞧见，只有他能随时随地打开品尝。他拥有这瓶美酒所有的使用权，肆无忌惮地挥霍着。 他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在他的身边，这便够了。 直到郁修挂在他的肩上，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呢喃般说：“乔若也，我们分手吧。” 乔若也浑身一僵。 郁修还想说什么，他赶忙狼狈地用亲吻堵着怀中之人所有话语。 ——原来在这段感情中，早就丢盔弃甲的那个人是他。 可是郁修已经不想回头了。 乔若也不甘心放手。 要锁住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甚至用不着明面上的威胁和蛮力。 生活中诸多无奈与妥协，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能够摆平的小事，但对郁修来说不一样。 他轻而易举就把郁修困在自己身边。 他以为这是他想要的。 看到郁修站在顶楼边沿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仍然在一错再错。 郁修脸上挂着他许久未见的笑容。 “我要自由了。” 乔若也声嘶力竭：“郁修！！！”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用尽一切力气把郁修推了回去。 ——可他自己却因为使了力反而往后倒去。 郁修的表情似乎一瞬间变得错愕震惊。 那是他能看到郁修的最后一眼。 乔若也并不后悔。 最后一刻，他甚至有些庆幸。 他早就把郁修定为自己遗产的第一继承人，郁修没了他的纠缠，应该不会再轻生，还能够拿着遗产，富足地过完一生。 最好再遇到一个从一开始就懂得尊重和爱护的爱人。 他死了。 这在郁修黯淡无光的前半生中，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他没死。 他没死！？ 乔若也头疼减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慌乱的侍应生还在他身边不断地鞠躬道歉：“抱歉乔先生！我举起托盘的时候没看见，没想到撞到了您的头！您还好吗？需要叫医生吗？” 桑决明黑着脸：“贵餐厅连端盘子都端不好吗？” 乔若也的身份非同凡响，领班匆忙跑了过来：“乔先生，我们可以打电话联系医生，帮您看看有没有受伤。请问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其实这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虽然也免不了一顿道歉赔偿，但不至于让他们这么紧张。 端菜的托盘撞到头罢了，侍应生又不可能用多大的力气，总不可能打出毛病来吧？ 更何况那撞到的地方安然无恙，连个小伤口都看不见。 但乔若也的反应实在让人担忧。 这位又不是那种需要靠碰瓷来讹钱的人。 “乔先生……？”领班快急哭了，“您说句话呀？” 乔若也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他茫然地打量着面前这十分熟悉的一幕。 这不是两年前他和桑决明在餐厅一同商谈签约合同的时候吗？ 上一辈子，侍应生的托盘也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头，但他没什么大碍，领班带着侍应生给他道歉免单之后，这事就算了。 他聊完合同回家，郁修却看到他和桑决明的照片上热门，误会他和桑决明的关系。 当时他不当回事，并没有解释。 后来他不知解释了多少遍，郁修却已经不在意了。 和记忆中一样。 他刚才还在头疼——这不可能是做梦。 周围仍旧嘈杂喧闹，桑决明、领班、撞到他的侍应生、还有闻讯赶来的他的助理…… 生死一瞬的怆然仍旧盘旋在他的脑海中，周遭询问的声响对他而言刺耳尖锐，他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一个装满水的玻璃缸中与世隔绝着。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死死盯着面前香槟见底的高脚杯。 “噗通——” “噗通——” “……” 心跳的感觉逐渐穿透麻木浮出水面。 ——他真的没死。 不仅没死，还回到了两年前的这一刻！ 这个时候的郁修，还没有被他伤害得越来越深，还对一切抱有希望，还会在闲暇时候捧着手机赖在沙发上，轻轻哼着最近流行的曲调。 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来得及改变的人生和值得追逐的未来。 见底的香槟酒仿佛能醉人的眼睛，眼眶酸感突然压来，乔若也才发现自己已经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失焦看了许久。 他浑身紧绷得厉害，哪怕是上一世在最紧张的谈判场上，也从来不曾有这般劫后余生的战栗。 有什么东西在捶打着他的胸腔。 酸楚晕开，他在混乱中抓住了那唯一一根头绪。 重生是上天的礼物，但这礼物不是给他的，而是让他能够对郁修赎罪。 这一次，他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再让郁修重蹈那两年的痛苦。 片刻。 乔若也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更把领班吓得够呛：“乔先生……？” 不会真的撞坏脑子了吧！！ 在众人古怪却又担忧的目光下，乔若也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微信里他和郁修的聊天框。 他上辈子意识到一切之前，对郁修的消息总是爱答不理。 郁修有时会问他什么时候出差回来，他鲜少回复。 迟早都要回来，有什么好回的？ 他对所有人的消息都是这样。他理所应当地认为郁修会明白的——可郁修从哪里明白？ 当时他和桑决明聊天的时候，瞥了一眼郁修发来的消息，便这么忘了。 后来他想回了，这条消息却已经埋没在时光里，他永远失去了回复的机会。 可是现在，这条消息就躺在聊天框的最下方，发送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前。 【今晚回家吗？】 近在咫尺的时间和聊天框最底部的消息摆在眼前，尽管乔若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重生，此时依然心神一晃。 他记得这个时候的郁修在等他回家。 乔若也快速打出几个字。 【回。马上】 回复发送成功。 他这才看向那个撞到他头的侍应生，连侍应生手中那撞到他头的大功臣托盘他都觉着格外可爱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乔若也终于说出了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有微信收款码吗？” 桑决明：“？” 助理：“？” 领班：“？” 侍应生本来就一直在担心自己的工资和天价赔偿，慌张得听到“收款”两个字，就觉得自己要完了。 “有、有……” 他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付款码，递到乔若也面前。 “乔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能、能便宜点吗？” 乔若也摇头：“这是付款码，你的收款码呢？” “啊？” 乔若也发号施令惯了，让他人做事时，自然而然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场。 侍应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浑浑噩噩地切换到收款码页面。 乔若也这才伸出手机，扫了一下收款码，给侍应生随手打了五万。 桑决明：“？？” 助理：“？？？” 领班：“？？？？” 收到钱的侍应生：“？？？？？” 乔若也：“谢谢你。” 周围沉默了。 桑决明的表情狰狞了一瞬。 谢谢什么！！ 谢谢他打坏了你本来就有毛病的脑子吗！？ 乔若也从方才的恍惚中彻底冷静下来，敛下一切失常的神情，一双眼睛似是淬了雪的深海水，幽深而残酷。 他完全不顾围观者的死活，利落地做完这些，就让领班和侍应生离开。 桑决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刚才这些人在，桑决明身份受限，不敢多说什么，怕被人传出去做文章。 眼下，餐厅的工作人员走了，他假意噙着笑，刚准备开口。 乔若也却抬手止住了他。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男人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里，那双幽兰一样的眼睛眸光轻转。 投胎技术好的人桑决明见过许多，但乔若也此刻的眼神和那些人居高临下瞧不起别人的样子不一样。 乔若也并不是瞧不起他。 乔若也是根本瞧不见他！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一出闹剧之后，哪哪都不太对劲了？ 乔若也的目光已经落在远处。 他随手指了个地方。 桑决明笑容一僵。 乔若也对助理说：“那里有两个人，处理一下。他们身上有相机。” “乔——” 乔若也继续交代：“让司机开车到门口。” 桑决明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我们好像还没谈完合约的内容……” 乔若也这才瞥了桑决明一眼。 他急着回家，本来懒得理会桑决明。 但对方这一开口，他想起上辈子这次晚餐之后他查到的事情。 司机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还要几分钟。 “我以为你不是很在意合约的内容。”他说。 “怎么会——” “你这几天接连和我还有我的助理打电话，不断找理由说你白天没有时间，拒绝公司的专业人员，非要约在晚餐时间和我本人商量合同，还特意……” 乔若也瞥了一眼餐桌上的玫瑰花，“提前让你的助理在这边摆上一束花，用早就准备好的话题拉长这顿晚餐的时间，为的不是商量合约的细节，而是让人偷拍到足够的底片吧？” 话音未落，桑决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表情管理能力都不复存在。 变故来得太突然。 他措手不及，皮笑肉不笑地说：“您在开什么我听不懂的玩笑吗？” 餐厅的安保人员已经赶往乔若也所指的方向，架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送出餐厅。 助理走回来，告知乔若也，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乔若也起身：“有事去公司和我助理谈吧。” “乔先生——” 男人分明每个动作都很从容，可他举手投足之间又格外利落，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桑决明，转身要走。 “合约只剩最后几点没谈清楚，”桑决明非常努力地不让自己的表情裂开，“乔先生有什么重要的公事，稍微推后十几分钟都不行吗？” 乔若也脚步一停。 “公事倒是没有。” 他似是想起什么，面色稍晴，方才全然瞧不进旁人的那双眼睛里，骤然盛满期许。 桑决明笑容还买来得及扬起。 “但确实比你重要得多，”男人嗓音低沉，“我老婆还在等我回家。” 话音未落，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桑决明：“……？” 乔若也的助理也小跑着跟着自家老板离开。 只留下桑决明一个人，看着摆满餐桌的精致海鲜，还有领班在乔若也离开后送过来的账单发呆。 “……这是什么意思？”他指着账单。 “乔先生走了。” “然后呢？” “他没结账。” 桑决明深吸一口气。 …… 餐厅门外，乔若也一上车，不等司机问就迅速开口道：“回家。” 4、第 4 章 郁修听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没动。 乔若也看到消息的时候都没有回应，更不可能在那之后理会他。 至于其他人…… 他缺钱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把能借到钱的朋友都借了个遍，哪怕后来乔若也帮他还了所有钱，但嫌隙已经留下。 他没有几个朋友。 更没有什么必须马上查看的消息。 这世界上或许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但他一定是最可有可无的一批人。 郁修继续蜷着身体，靠在飘窗旁。 他看着窗外远方迅速行驶而过的车辆，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乔若也和桑决明约会的那张照片。 桑决明能看到这人风度翩翩轻笑着举杯的模样，还能被那双幽蓝的眼眸装进眼底，一起高谈阔论，相谈甚欢。 他能看到什么呢？ 郁修抬手，掰着手指数了起来。 看到乔若也的黑脸。 看到乔若也莫名其妙不悦的样子。 还有消息从来爱答不理，他们的关系也从来无人在意…… …… 还没数完，郁修的五根手指已经全都折了下来，不够数了。 乔若也没多么喜欢他，这话乔少爷没说过，但是郁修看得出来。他对乔若也而言，更像是个省心的床伴，稳定，安全，听话，也许还有那么点对待物品一样的喜欢。 郁修知道自己不能奢求了。 他和乔若也本来就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他既然爱上了一个居高临下的施舍者，就已经失去了要求的资格。 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成为一个第三者。 他必须要问清楚。 他早就在逐渐学着不那么喜欢乔若也，也快成功了。 起码现在，他设想着问题的答案，已经可以麻木地考虑如何保留尊严地离场。 郁修这浅短的一觉睡得并不好，现下头又开始昏昏沉沉的。 困倦拽着他的思维，他每分每秒都想就这么闭上眼继续睡下去。 他干脆打开窗户，夏末夜晚微凉轻风扑面而来，他瞬间清醒了一些。 他发呆看着远处，没有发现一辆挂着他熟悉车牌的宾利停在了家门口。 …… 乔若也一上车就在盯着他和郁修的聊天框。 郁修没有回复。 发给郁修的消息石沉大海，乔若也在上辈子其实已经习惯了。 他强求郁修留下之后，除非必要，郁修再也没有主动回应过他的消息。 但现在这个时间点不一样。 对话框里，除了乔若也刚刚回复的那句【回。马上】之外，再往上翻，基本都是郁修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问乔若也什么时候回家，问乔若也吃不吃晚饭，甚至还有一次给乔若也截图了热门电影的场次。 【最近有空的话，一起去看一场吗？我请你看！】 【这个电影我已经看过一次了，很好看，不会浪费你的时间的。】 消息隔了两天得不到回复，郁修自顾自地说着：【抱歉，我忘了，你整天都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应该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仍然没有回应。 乔若也指尖停滞，指腹压在屏幕之上，力道渐深。 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分钟数悄然跳动。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后撤。 静止的聊天记录却停滞在过去，哪怕是重来一回也无法追赶。 片刻。 他后槽牙紧咬，继续往下看。 这条消息之后，郁修似乎怕打扰到他，过了几天，才又发了消息：【家里的电子锁坏了，从外面打不开。我找修锁师傅，师傅说不会修。今晚回来吗？回来的话，我等你。】 当然不会修。 乔若也的家是有专门的家政维护团队负责，很多家居产品市面上没有。 乔若也虽然不喜欢管家住家，但出了问题从来都是直接让管家解决的。 郁修搬进来之后，乔若也除了给他录入门锁需要的指纹之外，什么也没说。 郁修对此一无所知。 可哪怕不知道，郁修仍然笨拙地想要处理好这些不了解的东西。 当时的乔若也直接给郁修发了个名片。 但也只有一个名片。 一句解释都没有，更没有告诉郁修自己今晚回不回家。 郁修却毫无抱怨，还说：【我给管家打完电话，他已经带人来了。抱歉，打扰到你了。】 重生回来再一次看到这段聊天记录的乔若也：“……” 他脸色越来越差。 驾驶坐上，司机转动方向盘，往后视镜上一看。 过了晚高峰的杨城车流恢复正常，后方没什么问题。 但是坐在后座上的老板面色铁青，方才的焦急似乎都被这参加丧礼一样的脸色给覆盖。 老板低着头，捧着手机，一言不发，抓着手机的手十分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似和手机有仇似的。 人人都见过乔先生发怒，但司机从来没见过乔先生像现在这样发病。 车况良好，但是人况好像不太好。 “乔总……”司机小心翼翼，“需要替您联系一下医生吗？您看上去不太舒服……” 乔若也这才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抬眸看来。 司机莫名脊背挺直，坐直了身体。 可乔总只问：“怎么还没到家？” 司机：“……” 我才上路了五分钟您知道吗。 哆啦a梦的任意门也得有个掏出口袋然后启动的时间吧！ 乔若也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司机丝毫不敢触乔若也的霉头，赶忙说：“已经在尽全力开快了，您放心。” 乔若也目光径直越过司机，看了一眼仪表盘。 “这条路的限速足足有五十，”他格外严肃，“你的车速却只有四十九。” 司机：“……” “你没有尽全力。” “。” 下一刻，油门被轻轻一踩，仪表盘上显示的速度浅浅加一。 司机汗流浃背地用尽毕生车技，一路把速度保持在和限速持平的数字，数不清遭受了多少暴躁的“滴滴”声。 偏偏这没有道德的路霸别人剐蹭不起，被别的车只能发出无能狂怒的鸣笛声。 乔若也恍若未闻。 他在努力回想上一辈子这时候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乔氏和工作，没有太关注郁修，记得的并不多。 他只记得，他和桑决明谈完合约，到家的时候已经很迟了。 家里门口亮着郁修给他特意留的灯，里头却昏暗一片。 郁修不知是不是被他回来的动静吵醒了，穿着一身灰白格子的家居服，脚步轻缓地从台阶上走下。 他问他：“有人偷拍了你今晚的照片，造谣你和桑决明约会，你……要处理一下吗？” 郁修说得格外小心，措辞严谨得可以直接去行星娱乐公关部入职。 但乔若也没听进耳朵里。 他稍稍抬头看去。 青年站在光影分割的地方，暖黄的夜灯笼罩下来，留了一池阴影在颈窝之中。 他安静而乖顺地看着他。 虚伪应酬后留下的所有烦闷都被这一幕安抚了，乔若也的心宁和了一瞬，下一刻却又升腾起寻不出源头的冲动。 眼前的人只属于他。 只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乖顺依赖的眼神。 他一言不发，走上前，将人按在台阶一旁的墙上。 郁修似乎挣了一下。 哪怕是轻微的反抗，也让他眉头一皱。 他按着对方的颈窝，低下头。 双唇顿时沾上不属于他的温度。 郁修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慌忙喝道：“……乔若也！” 这一声不但没能拦住他，反倒成了变相的催促。 他当场把人抱回了卧室。 上一辈子，乔若也以为这不过是温顺的绵羊被欺负时发出的撒娇。 现在回想，那其实是郁修一切失望最初的开端。 记忆回笼。 乔若也揉了揉额头。 微信的消息没有回应，他打开电话界面。 刚刚按下郁修的名字—— ——郁修会不会睡着了？ 第一声忙音还没来得及想起，他就立刻点下挂断键。 他又切回聊天框。 这么循环往复了许多次。 车终于驶进市中心边沿的别墅区。 喧嚣远去。 熄火的那一刻，乔若也随手给司机转了五万。 司机：“！！！” 汗流浃背变成了喜笑颜开，“谢谢乔总！谢谢乔总！” 司机小跑着绕到他这边打开车门，一手抵着门框边沿，微微鞠躬等着他出来。 乔若也稍一侧身，正要迈下脚步。 可家门近在眼前，他面上焦急之色却突然一滞。 他动作一顿，倏地收腿，又坐回了后座。 “乔总？” 乔若也无言。 坠楼后发生的一切都太匆忙了。 乔若也记忆里郁修最后的样子，还是站在顶楼边沿错愕震惊地看着他坠下。 一眨眼，他回到了郁修还会不厌其烦地问他回不回家的时候。 此刻的馈赠会不会只是人死后臆想的虚妄，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会不会他进屋之后，看见一片空旷，郁修不见了，梦醒了？ 畏惧迎面而来，乔若也突然不想动了。 他闭上双眸。 记忆里的三年纠葛再度浮上心头，郁修站在顶楼笑容凄绝的模样滑过眼前。 林叶簌簌作响，吹来不知哪一年的风。 “……乔总？”司机又喊了一声。 乔若也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缓缓睁眼，抬眼往楼上看，想看看灯是不是亮着。 但下一秒，他神情一僵，双眸猝然一震。 灯确实没亮，但是窗户开着，熟悉的人影靠在窗边。 这一刻，记忆里站在顶楼摇摇欲坠的模样同眼前青年瘦弱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恐惧淹没而来。 潜藏在他脑海里的警钟颤了一下，“轰”的一声猝然炸开。 …… 郁修好像听到了有人回家的动静。 他垂眸看去，发现乔若也出门常用的那辆车已经停在家门口。 他愣了愣。 卧室的门猛地被人打开。 郁修回眸。 “乔——” 来人慌忙跑到他的面前，把他从窗边猛地拉入怀中，宽阔的胸膛闷住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你干什么？你别想不开……” 5、第 5 章 熟悉的嗓音。 陌生的语气。 天旋地转，眨眼间，郁修已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着他的人西装革履，衣领上散发着餐厅里沾来的淡淡香槟酒味。 他紧挨着的胸膛十分吵闹，不由分说地把心脏跳动的声音塞进他的耳朵里。 郁修：“……？” 他懵了一瞬，没听懂乔若也在说什么。 他在干什么……？ “我……”他茫然地说，“我在等你回家啊。” 乔若也仍然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松开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乔若也？”郁修轻轻喊道。 乔若也没有应答。 静谧之中，乔若也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触感，听见久违的轻喊。 他慌乱稍退，冷静逐渐归来—— 现在不是两年后。 这里是他和郁修的卧室。 郁修刚刚只是坐在飘窗旁。 最重要的是，卧室在二楼。 乔若也：“……” 怀中的人似乎被他紧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下意识挣动起来。 乔若也赶忙松开手后退一步。 卧室灯没开，昏暗之中，他眼前有些模糊，瞧不太清郁修的神情。 但郁修一双乌黑眼眸像是黑夜中藏于乌云后的星辰，明明被盖了一层厚厚的霜雾，却独自明亮。 是乔若也阔别两年的明亮。 他曾经亲手摔碎了这一份明亮，却又倾尽一切而无法拼凑的明亮。 曾经遥不可及，如今近在咫尺。 他真的回到了两年前。 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这一晚。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只要眼前的郁修是真的，那虚假也不过是甘之如饴的真实。 提起的心总算彻底稳稳落下。 乔若也嘴角轻勾，笑了出来。 郁修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这一笑再次呆了呆：“乔若也……” “你喊我什么？” 郁修困惑：“乔若也？” ——上一辈子，郁修渐渐对一切都失去兴趣，见人没有反应。实在被他逼急了，才会冷冰冰地低声喊他“乔总”。 乔若也眼眶发烫。 他稍稍侧身，错开月光，藏起所有的表情。 郁修有些发闷的嗓音响起：“可以等等吗？我想问你一件事……” 乔若也瞬间拽回神思。 千头万绪中，他想起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不等郁修问，他自行开口：“今晚的照片是桑决明找人偷拍造谣的，我和他只是在谈工作，偷拍的人我已经处理了，明天谣言也会澄清。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 他等了片刻。 没有回应。 十分安静。 ——郁修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有些呆愣。 他眉眼轻动，藏在阴影中的双眸转了几下，神情像是在开什么正式会议一样郑重。 思虑了好一会，他才继续说：“公司有专门负责合约的人，本来我不会和他谈合约，但是他一直和公司的人说行程排不开，姓桑的父母又和我们乔家有点关系，我表哥这两年总跑竹溪，杨城这边的关系一直都由我负责，所以我才同意和他见面。” 乔若也拿出手机。 开屏，解锁，打开微信，点进好友列表。 他当着郁修的面，把桑决明拉黑了。 郁修面露诧异，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语气格外惊疑踌躇：“你怎么……这样……这样好吗？我听说他是个大明星……” “反正他不冤，”乔若也却只是随手把手机抛开，不屑地说，“炒作的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不追究他都算给他面子。” 他上一辈子无所谓，这一辈子可不会再放任。 “啊……哦……” 郁修眸光转动，几秒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发酸一般迅速眨了几下眼睛。 乔若也牙关紧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张地等着郁修的反应。 郁修会继续追问什么？ 他刚才的解释没有遗漏掉什么吧？ 郁修会开心一点吗？还是会生气他今晚的所作所为？ 要是能对他生气就更好了。 乔若也无声等待着。 可郁修却压着语调问他：“……那你等我一下好吗？我刚刚太困睡着了，还没有来得及洗澡。” 乔若也一愣。 ——提都没提桑决明。 上一辈子，桑决明的事情明明一直都是他和郁修当中的一颗刺。 后来他反过来纠缠郁修，认真想要解释，郁修却连这个人叫什么都记不清了。 但这根刺是一切的开端，是最早的分歧。 他以为郁修起码会……会更在意那么一点儿。 乔若也刚才如临大敌，整装待发，甚至准备好了一切细节的腹稿，生怕哪一句话没有说清楚留下隐患。 可这一切谨慎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郁修根本没有更进一步追问什么。 突然无所谓了一样。 这样的无所谓并不是解释清楚之后的随意，反而像是逃避和放弃。 乔若也微怔。 郁修已经转身打开卧室的灯，开始在衣柜里翻找。 他仿佛怕乔若也等不及一般，迅速抱起衣服快步走进浴室。 不多时，哗啦啦的水声透过门缝传出来。 乔若也仍然站在原地。 郁修好像并没有开心起来。 他浑身都不得劲，反复回想刚刚郁修说的话。 ——“可以等等吗？” ——“那……那你等我一下好吗？” 等什么？ 他不是已经在解释了吗？怎么跑去洗澡了？ 还有什—— 等等。 难道…… 郁修这是……把他刚才的靠近和拥抱，都当成了对身体的索取？ 乔若也顿时没了力气。 心疼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手腕抵着额头揉了揉，靠在浴室门边的墙上站了一会。 他以为做了上一辈子没做的事情，解释了上一辈子没及时解释的东西，不论如何总能让郁修稍微开心起来。 但他现在才发现——哪怕他上辈子纠缠郁修整整两年，他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此时此刻的郁修。 更不知道现在的郁修在想什么。 …… 郁修不过进去了几分钟，乔若也自己就止不住地心乱如麻。 他只好先去客房快速洗了个澡冷静一下。 翻找睡衣的时候，乔若也目光一顿。 一套灰白网格家居服安静地挂在一众家居服的边沿。 这套是他的尺寸，明显不是郁修那一套，款式却是一样的…… 他只记得郁修在对他失望以前，很喜欢穿那套睡衣。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看到郁修穿过，郁修应当是直接把衣服扔了。 ……原来是一套情侣服。 他记忆里根本没有自己的这一套。 上一辈子……被郁修一起扔了吧。 这是郁修特意买的。 他的衣服有专人负责，这套睡衣明显和他衣柜里其他专门定制的款式格格不入。 但衣领内侧的标签是一个眼熟的一线奢侈品牌，是郁修认知里能买到的最好的牌子了。 乔若也就着衣挂，把衣服从衣柜里拿了出来。 他抓着衣挂的手渐渐发紧。 整个胸腔都被掏空，灌满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泛着苦味的醋。 又酸又疼。 …… 郁修上下眼皮打架，强撑着困意走出浴室。 随后脚步猛地一停。 男人坐在床边，穿着一身和他一模一样的家居服看向他。 没了西装革履，这人天生轻佻却又俊美的长相更是散漫，可灰白色的家居服给他添了谦谨，竟然衬出几分斯文来。 他曾经设想过许多次乔若也穿上的样子，后来意识到乔少爷大抵是瞧不上他这简陋的礼物和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怎么突然…… 他还未回过神来，乔若也已经神色微变，健步上前，重新把他推回浴室。 “怎么没吹头发？” 语句疑问而责怪，语气却温柔而担心。 郁修更是怔愣。 乔少爷从来是个发号施令的暴君，若是哪天网开一面，稍稍听进他的恳求，他都觉着庆幸。 哪来这样的反应？ 难道是又有什么新的折腾人的花样吗？ 郁修脸色一白。 下一刻，毛巾突然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乔若也力度适中地搓揉着他的头发，富有磁性的嗓音滚进他的耳朵里：“头发没干就睡觉，第二天会头疼。” 郁修双眸再次被惊讶填满，下意识道：“可是……” 可是他又不能马上躺下。 乔少爷折腾人起来，最快也得有几个小时才能消停。 那时候他的头发早就自己干了——之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 郁修刚开口，乔若也就熟练地打开了吹风机，“嗡嗡”的风声顿时压下他所有的嗓音。 这人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搓揉着郁修头发，动作却格外熟练，连温度和距离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好似做了不知多少遍一般。 郁修茫茫然地沐浴在温暖热风之中，困意再度上涌。 他实在是太多天没有睡一场好觉了。 …… 最终，郁修两边眼皮的打架以失败告终，被乔若也半抱着送到床上。 他被动地等着对方如往常一般解开他的衣扣。 可乔若也只是在一旁躺下，低声和他说：“这么困了就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啪——” 乔若也把灯关了。 窗帘也被遥控拉上，黑暗覆盖下来，寂静随之降临。 两人谁也没说话，似乎就这么同床共枕地躺下睡了。 过了一会儿。 乔若也呼吸愈发平缓。 但他其实没有睡着。 坠楼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兵荒马乱，他明明死过一次，却又立刻回到两年前走马上任。 这种事情不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很难马上放下一切陷入沉睡。 但他怕吵到郁修，干脆闭着双眼放缓呼吸，脑子里回忆着刚才郁修听完他解释之后的反应。 ……还是有种使不上力的失重感。 到底哪一步出了偏差？ 还是他记错了什么？ …… 身侧突然传来动静。 身边的人在黑暗中摸索着起来了。 ……郁修没睡？ 这么困，怎么还没睡？ 乔若也一时间没有动。 他以为郁修是起夜去卫生间。 可郁修似乎朝着柜子的方向缓步走去，轻声翻找着什么。 片刻。 郁修以为他睡着，轻手轻脚绕过床沿，走到了他的面前。 乔若也不着痕迹地给双眼留了一条缝，借着夜灯轻微的光亮，费劲地打量过去。 ——郁修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乔若也：“？” 是他道歉得不够诚恳，郁修起了杀心，半夜拿刀要捅他？ 杀人犯法，要不还是让他自己来吧。 郁修已经朝他凑近。 有什么东西在乔若也额头上停驻了一会。 “滴——” 温度计的声音随之响起。 他听见郁修在惊讶之下脱口而出。 “没发烧啊……” 乔若也：“……” 6、第 6 章 郁修测完温度，把温度计放回原位，轻手轻脚地躺回另一边。 他刚一碰着床，呼吸就逐渐均匀起来。 乔若也悄然睁眼。 ……原来如此。 郁修不是没把桑决明当回事。 郁修是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宁愿猜测他在发烧说胡话，也不觉得他会认真解释。 他口中明明什么也没有，却觉得舌根都泛起苦来。 他之所以会把解释看得这么重要，是因为上辈子的记忆里，这一晚之后郁修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少，于是他千百次地后悔，要是当时解释了就好了，要是这一晚他解释了，郁修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原来没什么区别。 他胸膛实在堵着难受，静悄悄地转过身，侧躺着看向郁修。 郁修睡得很安静。 - 上次看到郁修睡的这么安静，还是重生之前。 ——重生之前很早很早，早到他刚刚和郁修在一起。 那时他们如果像现在这样同床共枕地躺在一起，郁修常常因为被他折腾得太累，撑不住先睡着。 他经常在深夜处理公事，不会像现在这样关灯陪着郁修睡觉。但郁修睡得很沉，轻微的动静无法将他吵醒。 灯光笼罩着青年温和的睡颜，光影挂在鸦羽似的睫毛之上，翩然时光都被碾碎成了飘荡星夜下的浮尘，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乔若也坐在卧室备用的小书桌旁，下属们深夜还在工作软件的聊天框里唇枪舌战，他看得格外烦闷，不自觉抬头望去。 青年个子不矮，但蜷在被子里几乎看不见，让人瞧着忍不住想连人带被子捧进怀里。 他内心升腾起自己都没发现的幽微爱念，烦闷散去，寂寥深夜都变得缱绻起来。 眼前的人不会离开他。 他毫无疑问地相信着这份宁静会永远在这里。 可是有一天，他开始发现郁修睡得越来越不好。 那日他醒得早，天还没亮。一转眼，郁修居然睁着眼躺在一旁。 他起身靠着枕头，自郁修后方将人环入怀里，轻轻抚摸着怀中人的眼角，沉声问：“怎么不睡觉？” 郁修那双漂亮的眼睛被他摸得有些痒，下意识眨眨眼，面无表情地说：“睡不着。” “不舒服？” “是。” “哪儿不舒服？”乔若也已经打开手机电话簿，打算给他的私人医生打电话。 “心里不舒服。” 乔若也滑动着屏幕的指尖稍顿，哑然。 “我想一个人睡。” “不行，”他说，“睡吧。” 郁修谴责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激烈的情绪，敛眸侧身，说：“好吧。你总是这样。” 乔若也失笑——他无可辩驳。 郁修渐渐闭上眼睛，继续尝试入睡。 就在乔若也以为身边的人终于睡着的时候，郁修又缓缓睁开双眼，重新转回身，认真地看向他。 “我想分手。” 类似的话乔若也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但他还是没忍住又问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出乎意料的。 “喜欢。我一直很喜欢你。” 乔若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为什么一定要分手？” 郁修叹了口气，把头埋进被子里：“你根本不明白……” ——乔若也确实不明白。 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堵得慌，直接把人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他不知道怎么让郁修睡着，干脆在天明之前折腾起郁修来。 郁修困倦无力，一开始就这么任他折腾，可没过多久却突然不住地摇头。 “我不要了……”嗓音已经裹上了水汽。 乔若也听不懂。 为什么？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他停下，捧起郁修的脸，细密地亲吻着对方的脸颊。 天光乍起之时，郁修红着眼睛，低声说：“你明明一点也不喜欢我。” 乔若也一怔。 他明明说了那么多次的喜欢。 郁修这时候却终于睡着了。 他只能无声上前，轻轻擦去青年眼下水痕。 - 重生前的记忆翻飞而过，乔若也惶惶回神。 指尖温热触感传来——他正在轻触郁修的脸颊。 他动作猛地一滞，呼吸压下，赶忙忍住自己想要将人拉入怀中的冲动。 睡梦中的人却已经察觉到了肌肤上的温度，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两年的记忆滚过心头，乔若也已经设想到了对方排斥地后撤的样子。 可下一刻，郁修稍稍转身，居然往他这边凑来。 乔若也一愣。 他很想就势把人揽入怀中睡下——他很喜欢这样。 但上辈子的记忆刚刚还在他的脑海中沉浮，他仿佛一个没有被逮捕的杀人犯，明明做了伤害对方的事情，却在凭借着对方不知道而靠近。 乔若也突然有种自己在趁人之危的心虚感。 现在的郁修并不知道他曾经是个多么混账的东西。 他眼见郁修没有其他动静，立刻收回手，缓缓挪开了位置。 转身前，他最后瞧了一眼郁修不算太安稳的睡颜。 ……郁修是做梦了吗？ …… 郁修没有在做梦。 他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早就被困意战胜。 但今晚的乔若也实在是有点反常，他惊疑之下，睡得很浅，朦胧的意识还醒着。 刚刚乔若也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颊时，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暴君先生的字典里就没有体贴这两个字，爱侣之间相拥入睡或者肌肤相贴，是再寻常不过的温存，但这种温存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两人身上。 他潜意识里想留住这得来不易的温存，下意识往乔若也身上靠。 体温凑近。 郁修却瞬间清醒——他在干什么？ 好在乔若也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僵硬。 下一刻，这人倏地收回手，不但没有顺势抱着他，反而往一旁挪开。 乔若也似乎并不喜欢他这种不带任何旖思的靠近，两人之间登时拉开一道足以容纳一人的缝隙。 空调带来的凉意顷刻间溜了进来。 但郁修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乔若也还是这个鬼样子。 一点没变。 心中大石落下，郁修反而没了心事。 他已经知道，他没有成为一个横亘在乔若也和他人感情之中的笑话。 这就足够了。 周围微弱的白噪音开始盖过呼吸与心跳，占据着他所有心神。 别墅门边的绿化带似乎飞进了夏末的蝉，蝉鸣声若隐若现，像是某个叹咏调的尾音。 他顷刻间沉入梦中。 睁眼便是天明。 窗帘缝隙透出明媚阳光，郁修揉了揉眼睛，抬手往床边一摸。 又是一片冰凉。 乔若也一如既往地无声离去。 果然。 昨晚的解释是少见的异常，也许乔若也不过是多喝了点酒，甚至可能只是随随便便的心血来潮。 在他靠近时后退的才是真正的乔若也。 正如乔若也身边的朋友所说，他在对方眼里，充其量是个“漂亮的小玩意”。 或许乔少爷喜欢漂亮的小玩意，但也没多么喜欢。 他已经期望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 还好他早就学会了自保，不再因为那些自作多情的揣测，而陷入期待不断落空的可笑境地。 郁修苦笑了一下，拿起手机想看眼时间。 十点半。 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锁屏上已经充斥着各种软件的推送，艾听更是接连发来好几条未读提醒。 ——他昨晚似乎从乔若也回来开始都没有看过手机。 郁修起身，边洗漱边清理着这些垃圾信息。 从来安静的微信居然有四条未读。 最上面那条是看护刚刚半小时前和他说：【费用已经缴清了，你放心。你外婆这两天没有清醒，醒了我会和你说的。】 他赶忙道谢。 剩下来的三条…… 郁修正推开卧室门，刚一看清手机屏幕，脚步却猛地一顿。 ——都是乔若也发的。 有一条甚至是昨晚发的。 【回。马上】 郁修一怔。 另外两条是今天早上七点发的。 【本来想等你起来的，想起今天有一些重要的公事必须处理。】 【晚饭之前一定回家。】 郁修面无表情，火速点进对话框左边的纯白色头像。 主页昵称“废话少说”。 是乔若也的微信id。 点进朋友圈，里面空无一物。 是乔若也惯常的一言不发。 他再次点出聊天框。 他和对方的聊天框确实高高挂在置顶的位置。 这就是乔若也的微信号。 郁修：“……？” 诧异困惑的表情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他的脸上。 “小郁，醒啦？” 郁修闻声抬头，才发现家里有其他人。 对方正站在一楼的楼梯前抬头看他：“我给你做了早餐，但没想到你睡了这么久。再过一会就该吃午饭了，吃太多不好，我给你做点简单的垫个肚子吧。” “……杨叔怎么来了？” 杨叔是给乔若也做日常菜的厨子，郁修也有杨叔的联系方式。但只有明确乔若也会回家吃饭的时候，他才会主动联系杨叔，怎么…… “乔先生让我来的呀，昨晚就提前给我发消息，让我别忘了。” - 行星娱乐，顶层。 乔氏旗下的公司为了减缓员工上下电梯的压力，都采用从下往上办公室职级越来越高的模式。 公司大楼前几层都是普通员工的工作区还有公司各种活动所需的场所，越往上人越少。 乔若也虽然不是天天待在行星，但他一人的办公室和休息室依然占据了整个顶层。 他刚来办公室就紧闭房门，把办公室里的电话专线都给关了，花了几个小时，逐渐想起记忆里压了两年的公事细节。 他刚打开专线，人事主管就来了。 还带来了他的助理。 主管：“乔总，这是您昨天要的职工试用期表现评估，把您最新的评价也添进去了，您看看需不需要调整。” 昨天……？ 这事太过琐碎，乔若也怎么也没想起来这是什么事。 他面不改色地接过文件，自言自语般念出表现评估那一栏新添的内容。 “做事马虎，处事太板正，” 小助理面色惨淡。 “……思维僵硬，圆滑不足。全身的情商都奉献给了学历……” 小助理快哭了。 乔若也终于想起来了。 确实是件小事。 这个助理应该是昨天订餐厅的事情没有处理妥当，他对手下的人从来不留手，尤其是这种贴身的助理，所以他直接给人事发了消息。 这些话，都是他“昨天”说的。 他的助理处理的是他私人的事情，严格来说不算在公司的部门里面，因此不需要走那些繁琐流程，他自己决定去留和待遇就行。 上辈子同样有这件事，但因为招人需要时间，暂时没把人辞退。 在那之后他和郁修就闹僵了，没心思换人，这个助理跟在他身边，亲眼见了很多事情，有一天居然一反常态，义愤填膺地和他说：“乔总，郁先生也是有感情的人，您连尊重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难道也和我一样情商都奉献给学历了吗！？” ——可谓是反了天了。 当时他自然听不进去，转眼就让人滚蛋回家，换了助理。 这事发生得挺早，所以乔若也才没什么印象。 现在想来，他独断专行惯了，这愣头青一样的助理居然是他身边唯一一个敢为郁修说话的人。 乔若也眉梢一挑。 “不用等试用期结束了。” 小助理如丧考妣。 他勤学苦读，在面试中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拿到这么一份年薪不菲上升空间极大的工作。 结果被自己搞砸了。 他看着乔总那散漫无谓的神情，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乔先生却突然把手中文件扔还给人事主管，整个人往后一靠，从容地靠在椅背上。 他手中拿着笔轻轻晃动着，嗓音却稳稳落地。 “直接转正，工资翻倍——算了，三倍吧。” “表现挺好，继续保持。” 人事主管：“？” 助理：“？？？” 保持什么？ 保持他这个随时会把老板气死的情商吗？？？ 7、第 7 章 助理叫林木，不知道是不是名字里的木太多了，他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震惊到麻木。 人事主管比林木还呆滞。 罪魁祸首乔先生对此一无所觉，大刀阔斧地给人升职涨薪之后，就继续低头看起文件。 过了一分钟，乔若也这才抬头，不解看来：“还有什么事？站这不走，是脚麻了还是脑麻了？” 人事主管：“……” 都麻了。 主管赶忙点头哈腰：“没事了没事了，我先走了，乔总您忙。” 主管走了，林木没有。 乔若也没有辞退他，他当然是原地上班。 而且他确实需要汇报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但乔若也刚才实在太过反常，林木战战兢兢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敢开口。 这时—— “咚咚咚！” 林木看了一眼乔若也的眼色，这才上前开门：“李总监？” 李总监径直绕过林木，快步来到乔若也的办公桌前，突然开始嚎：“乔总，公司网络显示您在线，您没看到我的消息吗？桑决明他不签约了啊！！！” “看到了，然后呢？” 李总监：“……” 他梗了一下，浮夸的表情险些没有稳住。 “您也知道，桑决明老早就和我们联系好，连他即将发售的新专辑词曲也是我们接手的，不少内容已经在筹备的路上，专辑单独的合同都签了不少，就差这么一份正式的经纪约了……” 本来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 结果今早桑决明的助理突然发消息过来，说桑决明不签约了。 那些琐碎的合同都是小事。 但是词曲、网络资源、合作平台预设的宣传时间……这些东西都是有时效性的。 桑决明如果真的撂挑子不干了，公司最好的策略是换个人直接顶上。这种资源，公司里愿意顶上的艺人一抓一大把，但是…… 他们先前之所以要签桑决明，不就是因为缺桑决明这一款的吗？ 其他人当然可以，但是不合适。 要是有个合适的新人就好了。 老李说到最后，图穷匕见，总算说出了来意：“我昨晚是一夜没睡，把那些愿意签约的网红啊主播啊炒作出来的校草啊，全都筛了一遍，这些人不适合出道，更适合去美术组p海报——一个能配得上这份资源的都没有啊！” 乔若也一动不动地听着李总监的哭诉。 等到李总监说完，他忽而眉梢一挑，疾风骤雨般说：“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没有人就去找合适的，找不到合适的就想办法，在我这哭签不到好苗子，和清洁工拿着块抹布在我办公室门口哭自己不会擦地有什么区别？怎么？要让我接手您那圣洁干净的抹布替您把地擦得锃亮吗？” 林木：“……” 放心了。 是他熟悉的这个乔总！ 李总监擦了擦脑门的冷汗：“我、我只是想和乔总商量一下，合约的灵活度能不能再多给我点权限？徐砜最近遇到了一个，给我看过偷拍的照片，那真是……哎，但徐砜说这人好像没什么出道意向，我就没去找人。这不是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条件够好说不定人就松口了……” 他掏出手机，“要不，我给您看看照片？” “不用。”乔若也无所谓。 他既不知道徐砜是谁，也没兴趣管这种小事。 老李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眼光他信得过。 “你自己看着办吧，合约条件不要盖过楚云榭就行。” 楚云榭是行星的一哥，也是乔若也的朋友，一个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富二代。 李总监满意了，红光满面：“谢谢乔总，我这就拿着抹布给您擦地去。” 乔若也：“……” 李总监知道他的脾气，生怕下一秒又要收到乔先生的妙语连珠，得到口头许可之后一溜烟就跑了。 办公室刚安静下来，乔若也放在桌上的手机就震了一下，还发出了一道微信提示音。 这提示音是乔若也今早特意为郁修设的。 他颇为冷然的神色蓦地一变，眸光一晃，双瞳覆上了一层迫不及待的期待。 下一秒，微信打开，置顶的头像旁只有一条未读。 【谢谢】 没了。 乔若也点出来又点进去，上下滑动着屏幕，还等了几分钟。 还是没有新的消息发进来。 对方显然没打算继续说什么。 乔若也：“……” 他本来七上八下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不仅放不下，还痒得格外难耐。 这么客气…… 他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措辞了许久，才又发消息过去。 - 郁修实在是不知道回复什么。 他对乔若也的消息从来是看到就回。 哪怕乔若也给他发的不过是“好”“是”“嗯”这样的话，他也会回个表情表示自己看到了。 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如同正常情侣一般互相报备行踪的消息。 他双唇紧抿，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晌，试图感受惊喜、温暖之类的情绪。 一无所获。 这些想法只要稍稍冒出苗头，就被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害怕彻底掐灭。 乔先生的心血来潮维持到了今天罢了。 他想。 都一年多了，他因为期望而摔的跟头还不够多吗？ 郁修犹豫片刻，回了句【谢谢】，就给手机开了免打扰——他一会还要直播。 杨叔要给他重新做点垫肚子的早餐，他坚决拒绝了。 他直接把冰箱里的东西拿出来热了热，自己再现做了点简单的菜，连着午餐一起吃了。 匆忙做完这些，郁修赶紧去了三楼的琴房。 房门轻声关上。 四方完全安静下来，连日的奔波与苦累都被摒弃在外。 窗户拉开一半，泻入没有高楼大厦遮挡的天光，连浮动在空中的微尘都照得清清楚楚。 房间十分空旷，除了郁修自己购买安装用来写歌的小书桌，只有靠在墙边的一架钢琴——款式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了。 钢琴是他小时候父母尚在时给他买的，之后……他再也没有多余的钱给自己换一个新的，好在这么多年，搬了几个地方，甚至从家乡的小县城运来杨城，他都成功把这架钢琴保存了下来。 搬进乔若也家的时候，郁修只希望乔若也能允许他把琴放在他住的客房角落里，但工人把钢琴搬来的那天，郁修恰好在医院，工人遇到了在家的乔若也，乔若也居然把人领上三楼，打开了一间采光极好、落地窗视野能眺望整个小区的空房。 乔若也什么也没和郁修说，郁修回家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那是郁修曾经无数次怀揣希望的其中一次。 他手足无措地问乔若也：“这么大一间空房……房租得多少啊？要不然还是……” 乔若也漫不经心地笑了几声，难以理解般：“房租？这点钱对我有影响吗？” 郁修面色一白，悄悄低下头，藏起窘迫。 说这话的人本来神色随意，见状却眉头一皱。 温热的呼吸突然洒在耳边，郁修猛地回神，蓦地发现乔若也已经凑了上来。 他下意识往后一退，踉跄一步，却被钢琴挡住。 身前的男人顺势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抵在了闭合的琴盖前。 “不喜欢在这里做事？”嗓音压下。 郁修赶忙说：“没有。” “嗯，”乔若也轻笑一声，“我也喜欢在这里做事。” 郁修突然意识到对方的意思和自己不一样。 他慌乱地看了一眼明窗，“窗帘没拉……” “单向玻璃。” 男人一手按在他的颈窝之上，一手捂住他的双眼，“看不到的。” 郁修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亲吻封住了双唇。 一片黑暗中，他终于明白，乔先生为什么这么大方地把这处视野最好的房间留给他。 好在乔若也并不是每次都有兴致特意来这里欺负他。 更多的时候，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在这里写歌，一个人在这里直播，若是太累了，甚至会直接趴在书桌上睡着。 一如现在。 郁修把手机放上对着琴键的支架上，打开了艾听。 直播板块对主播是有时长和频率的要求的。没达到要求会严重影响流量。 他前几天都在忙着写歌，这周的要求还没达标，他得赶紧补回来。 他先粗略看了几条未读消息，基本都是催他上播的。 他的账号有十几万的粉丝数，有人催播并不稀奇，但这个数量放在流量时代的一众网红号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刚开始直播不到一年，因为住在乔若也家，还总需要放下直播去赚点快钱应急，直播时间并不稳定，他还不露脸，能有这个数量的粉丝，已经算幸运了。 郁修不想怠慢他们，一一回复过去。 @鱼头不爱吃芋头：抱歉，现在上播。 [@鱼头不爱吃芋头开播啦！] 郁修直播的内容是弹琴唱歌，有时会以唱歌为形式和直播间观众玩一些活动，凑时长的时候也会给一些学音乐的人解答问题。 他点开摄像头之后就在想今天弹什么。 [来了来了！] [好几天没见啦！！] [开屏见美手，我prprpr] 郁修本来已经摆在琴键上的手下意识缩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微蜷。 [哈哈哈哈怎么这么久了还会害羞] [怎么不说话？] [芋头今天唱什么？] 他认真地说：“我叫鱼头，不是芋头。” [好的芋头！] 郁修：“……” “今天有什么想听的吗？” 他随手在琴键上留下一串滑音，直播间最底下突然冒出来一条新的弹幕。 [看别人推荐宝藏小众主播才来的，怎么只能看到手？] 这种疑问郁修的直播间常有。 都不用郁修说，其他人就纷纷解释起来。 他看弹幕发现很多人点楚云榭上个月刚出的新歌。 比起桑决明这种运作起来的流量明星，楚云榭作为行星娱乐的一哥，是有真才实学的。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主打歌曲就已经出现在各大商场和咖啡厅奶茶店里，成为艾听视频板块许多视频剪辑的bgm。 郁修听了很多次，但还没有练习过。 “第一次唱，”他拿出一旁的平板，搜出网上公开的曲谱放在谱架上，笑着说，“唱不好的地方请私聊发给我，不要发在公屏上，我要面子的。” [哈哈哈哈哈！！] [鱼头每次都这么说，就没听你唱难听过] [啊真好听——！！！（嘶吼）（扭曲）（阴暗爬行）（想把鱼头关在家里二十四小时给我唱歌）] 琴声如流水般淌过阳光，青年的嗓音被简陋的电子设备稍稍扭曲，却仍然悦耳动听。歌声仿佛裹着一颗温和爽口的薄荷糖，沁人心脾。 这首歌对郁修来说还比较生疏，他唱得认真，没空理会手机屏幕。 一曲终了，他瞥了一眼弹幕，才发现弹幕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开始点下一首歌，而是吵了起来。 是之前说他只露出一双手的那个人。 [呃，主播说是个人直播，弹唱都一个人，但根本看不到脸啊。] [刚才不是和你说了鱼头从来不露脸吗？] [有的人做直播不想打扰到三次元，这很难理解吗？想看帅哥美女出门左转去别的直播间啊] 郁修眉头一皱。 那人似乎是没想到说什么都会被人怼回去，开始急了，一连发了好几条。 [你们既然也没看过脸，怎么就确定主播不是营销？] [不敢露脸要么是因为丑，要么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不定这是个工作室塑造的假人设，一个人弹琴一个人唱歌，骗你们个人弹唱呢！] [不然主播肯定很丑。] 郁修有些无奈。 他一个小直播间，怎么也遇上这种胡搅蛮缠的人。 [鱼头怎么不说话了] [别管这个**（该词语已被平台和谐）] [点一首《好运来》去去晦气！] “你们真可爱。”郁修轻笑了一声。 但他知道这种话不能完全不理。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别人一直在为他说话，他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认真思索了一番，才说：“你们放心，我是个人直播，没有工作室，没有别人——” 他举起手机，对着自己身后晃了晃，把整个琴房都扫了一遍。 空无一人。 “而且我应该……”他想着从小到大以来其他人对他外貌的反应，不确定地说，“应该不算丑吧？” 8、第 8 章 郁修担心每个人在美丑的审美上有所不同，特意说得格外谨慎，用词更是充满了不确定。 这种话听在别人眼中，和承认自己不好看没什么区别。 [长得好不好看不重要啦！] [我们是来听歌的又不是来看脸的] [手好看就行，prprpr] 郁修秉承着实话实说的态度，自然没察觉到安慰的意思，反而非常赞同地说：“对，谢谢你们的支持。我给你们选下一首歌吧。” 但那捣乱的人却不肯善罢甘休，接着说：[果然不露脸是因为长得不好看，还想着保留幻想，骗女孩的钱呢] [也就骗一骗你们，真正有钱的谁来这里] 说得实在太过分，这人还外貌攻击经济歧视五毒俱全，郁修面色一沉，彻底不高兴了。 他刚想把那人禁言拉黑一条龙，直播画面突然下起流星雨特效——是在直播间打赏到一定程度的粉丝进入直播间时才有的特效。 [@四面楚歌进入了@鱼头不爱吃芋头的直播间。] “楚歌你来啦。” 四面楚歌刚关注郁修不到一个月，虽然常来郁修的直播间，但每次待的时间都很短，走的时候还会随手洒洒打赏。 几乎同时。 流星雨特效还没消退。 [@四面楚歌打赏了100个艾听币。] 一个艾听币是一百块。 一百个艾听币，就是一万块。 这一次打赏都比之前所有零散的打赏加起来都多。 郁修一愣。 [@四面楚歌：主播说话要被直播平台监管，我来骂] [@四面楚歌：有的人没钱整容就好好治治脑子，别天天来别人的地盘攻击外貌家境] [@四面楚歌：真正有钱的我天天来这里^_^] 弹幕立刻刷起了一排的“土豪”“魔法打败魔法”，无情嘲笑起捣乱的人。 那人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没等到郁修把人踢走，自己就灰溜溜地走了。 郁修怒气还没起来就这么下去了，哭笑不得。 他看着那打赏提醒，不但没有开心，反而有点担忧。 “楚歌你……成年了吗？” 四面楚歌这种出现频率和时长，还有不把钱当钱的样子，不是收入高工作忙，就是每天被压着做作业的学生偷偷拿着爸妈手机上网。 [@四面楚歌：我成年了^_^] 郁修松了口气。 他直播间不常有打赏，毕竟他就是唱唱歌回答一些乐理问题。 他赚的很多都是平台给的广告费，一万的打赏，就算去掉平台抽成，对他来说也算很多。但…… “谢谢你，刚刚那个人应该由我来解决的。你冲动打赏的话，等下播我把钱提出来还给你。不过我可能只能还得起平台抽成之后的部分……” [@四面楚歌：不用，小钱。你刚刚唱了什么歌？] “楚云榭新专辑的主打歌。你想听吗？” [@四面楚歌：想^_^] “那我给你再唱一遍。” 直播间里打赏的是老大，更何况是对郁修这种体量的直播间来说巨额的打赏。 其他人当然没有异议。 郁修又唱了一遍。 弹幕纷纷夸他第二次就明显唱得更好了一些。 郁修有些不好意思，读出弹幕以后，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又遭到了这些听众的调笑。 [@四面楚歌：你觉得这首歌的原唱唱得怎么样？] “原唱？楚云榭吗？” [对。] “他唱得肯定好……” 郁修对此信手拈来。 类似的问题他直播间经常有——毕竟他的直播主题就是这些。 他认真回顾了一下刚才唱的时候遇到的难点，以及要怎么唱好这些地方，“这些原唱都处理得特别好。” [都是优点，缺点呢？] 郁修无奈一笑：“没有缺点。”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好像已经确定他能听出来改进之处一样。 他确实觉得有些地方或许改个方式会更好，但楚云榭不是他能随便点评的人。 而且…… 四面楚歌这个id……该不会就是楚云榭的粉丝吧？ 他故意装作说悄悄话一般：“嘘，因为我也是他的歌迷。” 四面楚歌立刻发了个小黄豆大笑的表情。 但发完这个表情之后，四面楚歌就又消失了，显然很忙的样子。 他直播间的这位粉丝每次都这样，来去匆匆，他没觉得有什么。粉丝本来就是来来去去的，他不是专门为了哪个打赏多的粉丝直播的。 今天的天气很好，郁修的心情也很好。 也许是因为昨天他暂时解决了外婆需要的医疗费，也可能是昨晚乔先生没有再折腾他，他难得有久违的放松感，接连直播了几个小时。 他说话说得嗓子有些累，让直播间的人稍等片刻，他挂着直播喝点水休息一下。 …… 乔若也推门走进卧室和客房，都没有看到郁修。 他今天为了回忆重生之前这时候发生的一切，不得不先去一趟公司，安排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但他发给郁修的消息再也没有别的回音，他连下午开会的时候都每隔五分钟看一眼手机——置顶聊天框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乔若也摸不准郁修为什么又不理他了。 他忐忑许久，最终没忍住，在众人诧异见鬼的目光下提前下班。 走出办公室之前，他突然回头，问正在收拾文件的林木：“你谈过恋爱吗？” 林木：“啊？谈、谈过两个……” 乔若也上辈子就没有谈过恋爱。 哪怕是他想留下郁修的那两年，他们两人之间实在不像是正常恋爱的样子。 他昨晚以为自己在做郁修在意的事情，但郁修的反应……和没有反应差不多。 他实在不擅长，毫不犹豫地决定不耻下问。 “你如果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但是你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是很喜欢你，你想对他好让他开心的话，一般会怎么做？” 林木：“……？” 喜欢的人？ 不确定对方喜不喜欢？ 稀奇！！阎王爷在追人！！！ 乔若也眉梢一挑，已经面露不耐。 林木赶紧说：“应该就是……陪她做喜欢的事情？送她喜欢的东西？给她点她爱吃的外卖——啊乔总应该不用点外卖……” 乔若也认真思索。 郁修喜欢的事情是弹琴，这个他陪不了。他的艺术细胞自小就是个灾难。 至于其他，郁修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什么东西。 没说，那就是没有。 “他什么都不喜欢。”乔若也肯定道。 林木：“？？？” 这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封心锁爱的人？ “那，那那那，那她总有经常做的事情？” 乔若也斩钉截铁：“除了工作，没有。” “想买的东西？” “一个也没有。” 林木：“……” 不会吧。 这是谈了个菩萨吗。 “……有没有经常吃的？” “没——”乔若也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月领工资的时候，从我私人账户里再多划给你五万奖金，”乔先生交了学费，然后说，“你下班吧。” “……？” “谢谢乔总！！！” 乔若也坐上车，先让司机带他去了一个地理位置算不上好的简陋甜品店。 是他和郁修上辈子出门散心过的地方。 那时他把人强行留在自己身边，郁修闷闷不乐的样子让他也格外憋闷，他便把人带出来逛街。 但郁修什么昂贵奢侈的东西都没要，只有这间甜品店，郁修进去一趟之后，拎出来了一盒提拉米苏。 “你喜欢吃这个？”他问。 郁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点头：“嗯。” 在那之后，乔若也隔三差五让人给郁修买来。 郁修会拒绝他的很多东西，唯独这一份甜品，郁修总会接受。 幸好这个甜品店不是未来两年里才开业的。 乔若也顶着下班的晚高峰来到甜品店，发现提拉米苏居然是店里最便宜的。 一片对乔总来说实在是太寒碜了。 “有一整个吗？” 收银的地方是个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我去问问妈妈！” 不一会儿，小姑娘就拿着打包好的一整个提拉米苏蛋糕出来了。 乔先生在司机震惊的目光下，拎着盒七十八元的蛋糕回到后座，头一回体验了外卖员的感觉。 可是回家之后，他发现卧室客房还有书房都一点动静没有，只有杨叔在餐厅准备晚餐。 乔若也把蛋糕盒子放在餐桌上，一路往楼上找，来到了没有动静的琴房外。 最后一间了。 郁修如果在的话，里面一般会传来琴声。 难道出门了？ 他不抱希望地打开琴房的门。 青年正坐在琴凳上喝着水。 手机支架立在一旁，郁修稍稍低着头，似乎在看着屏幕上的什么。 他微微笑着，双眸明亮如星。 开门动静响起的那一刹那，郁修下意识转过头来，手中的水杯猛地一松，“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炸开水花。 郁修却没心思顾及地上碎裂的玻璃片，匆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操作手机屏幕关了什么。 乔若也赶忙进屋上前，把郁修往后拉，远离那些碎片。 他回过头。 青年面上的微微笑意消失殆尽，双眼之中满是紧张与慌乱。 仿佛开门的不是昨晚还相拥而眠的男朋友，而是来讨债的。 乔若也一愣。 ——他好像打扰到郁修直播了。 他知道郁修有时候会直播，只是上辈子到最后郁修连打开手机的兴趣都没有，很久没有直播，他才忘了这回事。 他尝到了一丝陌生的手足无措的感觉。 “……怎么把直播关了？” 他可以回屋等郁修直播结束。 郁修面上慌乱之色不减反增。 他面色一白，稍稍垂眸，低声说：“不关……会被看到。” “什么会被看——” 乔若也嗓音猛地一滞。 什么？ 他从前鲜少来琴房，更别提安静地坐下来，听郁修弹一首曲子、等郁修直播结束。 他每每来琴房，还会做些什么？ 他滞了许久。 过去的记忆狠狠给了他当头一拳，把他打得动弹不得。 9、第 9 章 郁修见乔若也突然不说话，来不及多想，赶紧低头再次检查了一下直播有没有成功关闭。 后台已经收到好几个粉丝私信问他怎么突然断线了。 看来直播确实关了。 他一一回复过去，说自己临时有事，明天再播。 这些都做完，他抬头看去，才发现乔若也什么都没做，一直站在他面前等着。 迟来的困惑浮上心头：“……乔若也？” 他下意识想问对方这个点回家的原因，话到嘴边，又突然想到乔若也是从来不说这些“废话”的。 郁修稍稍垂眸，余光之中，瞥到琴凳旁碎落一地的玻璃。 他乍然回神，“抱歉，我刚才没拿稳……我先收拾一下我们再——” 男人抬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上臂，将他整个人都往后一拉，更加拉离了杯子碎裂的地方。 “我让家政来。”他顿了一下，看向郁修，沉着嗓音，严肃道，“我只是看你不在楼下，所以上来看看你在不在家，没别的意思。” 郁修怔了怔：“哦……” 他双眸之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随后不自在地说：“这么点小事找家政来多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我打碎的……你不用担心，收拾东西我很擅长的，不会遗留不安全的碎片。” 身前的男人呼吸明显一沉。 郁修茫然地看去，正好被乔若也直勾勾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抓到。 这人抓着他的手臂，稍稍低头看着他，视线毫无偏移，眉眼阴霾中藏着波涛汹涌，幽蓝双眸倒映着他的身影，装得满满当当。 这么一瞬间，郁修以为乔若也发火了。 ……我哪里惹他生气了？ 摔碎一个杯子，这么严重吗？ “你……” “我，”乔若也陡然接了郁修的话，一字一顿，“我不是担心你不能收拾好，我是担心你收拾的时候受伤。” 郁修瞪大双眼，表情一片空白。 乔若也脸上居然浮现出了挫败的情绪。 这人双手握拳，轻敲额头，又说：“算了，站着，等我。” 郁修呆呆地点了点头。 乔若也总算松开他，转身离开了琴房。 他答应了乔若也就这么站着等着，便一点没挪动。 他听到乔若也好像下楼在翻找东西。 琴房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郁修脑子乱乱的，干巴巴地站着，随手滑拉着手机，关闭了免打扰模式。 微信立刻显示出四条未读的角标。 上午10:51。 【废话少说：不用和我说谢谢，该是我说抱歉，之前没有照顾好你。杨叔和我说你从来不喊他做饭，是杨叔做的饭菜不符合你口味吗？你喜欢什么别的菜系，我去找别的厨子。】 下午01:16。 【废话少说：（小黄豆疑问）醒了吗？午饭吃了吗？】 下午01:30。 【废话少说：听杨叔说你上午就醒了？】 下午03:35。 【废话少说：（小黄豆爆哭）（小黄豆爆哭）（小黄豆爆哭）】 郁修：“？” 他又从上到下读了一遍。 郁修：“……？？？” 脚步声传来。 郁修不知哪里来的做贼心虚，不愿让乔若也瞧见他刚好在看这段消息，赶忙把手机锁屏收入口袋里。 乔若也拎着吸尘器、扫帚、拖把进来了。 郁修以为对方是给自己拿这些，伸手要接：“我知道这些在哪，不用帮我拿。” 乔若也却径直绕过他，在一地水渍和玻璃片前停下脚步。 这人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先拿起吸尘器，插上一旁的电源。 郁修这才意识到对方是要自己来，赶忙说：“我来吧……” 他说着便要上前。 “别动。” 郁修：“……？” 暴君先生平时就不容反抗，郁修心底困惑再多，终究还是被这一声喊住了。 乔若也眼看就要打开吸尘器。 郁修疾声道：“有的玻璃片太大了不能用吸尘器！” 乔若也面露尴尬，听了他的话，又拔下吸尘器的电源，换成扫帚。 他就这么看着，眼见乔若也用着明显人生以来头一遭的姿势，扫起地上的碎片。 “呲溜——” 尖锐声响骤然响起。 一块不小的玻璃片被扫帚撇开，径直冲到了郁修脚下，被拖鞋抵住。 乔先生那仿佛刚安装的双手把着扫把，顺着碎片的方向看来。 “我不是故意的，”格外别扭的语气，“它自己动的。” 郁修：“。” 虽然他没懂乔若也为什么要这么干，但他突然有点想笑。 他稍稍俯身，伸手想捡起碎片。 “不准动！”那人又叫住了他。 郁修：“……” 他重新站直。 乔若也迅速拿着扫把过来，把最后一块碎片扫进畚斗里。 然后转头看他。 鬼使神差的，郁修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拖把，吸水。” 他诡异地觉得这个声音不像自己的——不，现在琴房里的一切都很诡异。 而这格外诡异的话语传入乔若也耳中，这人一直紧绷的神情居然被微微笑意冲散了一些。 乔先生听从郁修的指挥，拖完地，西装革履地拿出吸尘器，收拾地上那些看不见的玻璃渣。 他在郁修茫然的目光之下，又下楼把这些东西收好，洗干净双手重新回来。 “你不是说……请家政吗？” “怕你不相信，”乔若也重新回到他的面前，“我来收拾，做得一定不如你好——所以我并没有在担心收拾得如何。” 但是他下楼的时候还是给家政发了消息，让家政在大清早郁修还没醒之前过来再清理一遍，免得他这个新手没收拾干净伤到郁修。 郁修被他剑走偏锋一样的逻辑绕得晕了晕，眸光微晃，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乔若也……” 乔若也生怕他不懂，又说：“我是真的怕你受伤，没有敲门打扰到你直播也是我不对，我下次回家会留意琴房。” 郁修眨了眨眼。 不管告诉自己多少次不要信，他的心脏此刻还是跳动得更快了一些。 他只好用别的言语掩饰：“我是想说，我站得腿有点麻……” 乔若也一愣。 他这才发现，从他最开始下楼去拿清洁工具到现在，郁修还站在最开始被他拉过去的地方，没有挪动过一点。 黄昏暖光不知何时透过琴房的落地窗洒入，切碎浮空的微尘，拉出青年修长偏瘦的身影。 即将落幕的日光溜进郁修的眼底，照出干净澄澈的魂灵。 乔若也的心像是被这满目的暖黄浇灌，悄无声息地化开。 可下一瞬，心疼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绞杀着他的心。 他让郁修别动，郁修就真的一直没有动。 郁修从来都是这么听话，听话到被忽略被冷漠对待，也在费劲力气和世界和平共处。 他抓起郁修的手，把人牵着带出琴房。 一楼的杨叔听到他们出门的动静，探出头来：“乔先生，小郁，吃晚饭吗？” 乔先生理也没理他。 郁修被牵着亦步亦趋地走着，杨叔出声的那一瞬，他面颊立刻染上下不去的红，却还是礼貌地朝杨叔挥了挥手。 “哦。”杨叔看懂了什么，缩回头，躲回厨房。 郁修就这么不明所以地被乔若也牵回卧室，来到飘窗前。 对方按着他的肩，让他在飘窗上坐下。 他一言不发地照做着。 双腿刚刚站得有些发酸，此刻得到了缓解。 乔若也揉了揉他的头发。 “……嗯？” 因为他坐下了，他要看向对方必须抬头，面前的人却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反而稍稍曲膝，来到了和他一样还稍低一些的高度，以眉目微抬的方式望着他。 天光逐渐暗下，乔若也进屋前只开了门前的顶灯，微弱的暖黄灯光自后方飘来，郁修迎着光源，低头看着对方。 乔若也正脸都埋在背光的阴影中，深邃眉眼像是一幅晕染摊开的水墨画，庄肃的神情全然找不出一丝平日里的轻佻散漫。 郁修仿佛坐在高高在上的悬崖边，陌生，紧张，脚下一望无际的宽阔海域却朝他敞开怀抱。 他数不清多少次仰望乔若也。 这人本就比他高一些，哪怕是稀松平常的对视，也是他来抬眼望去。 这样强势与弱势的颠倒是从未有过的，郁修手足无措，绯红已经从脸颊蔓延至整个脖颈，连耳垂都涂了一层淡粉。 他窘迫非常地挪开目光。 那个宁愿笨拙地打扫玻璃片也要向他证明一句话的乔若也格外陌生，眼前的男人更是不似真实。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可是…… 一个已经枯萎的太阳如果稍微渗透出一点光线，他会毫不犹豫地欣喜若狂。 可若是太阳顷刻之间绽放出十成的明亮呢？ 郁修分不清——他此刻心脏的快速跳动，是源于期望……还是害怕？ 不，不要信。 不要期望。 不要…… “你要干什么……？”他没忍住问。 乔若也却什么也没干，抬眸看着他，喊他：“郁修。” 郁修又被喊回了目光。 乔若也郑重地问：“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他其实不确定，这个时候的郁修是不是已经想和他分手了——毕竟上辈子郁修在之后不久就和他提了分手。 他从昨晚重生醒来就在潜意识里逃避这一点。 独属于他的记忆里，他已经违背郁修意愿整整两年，如果再来一次还是一样的情况，那他和一个卑劣的越狱者有什么区别？ 乔若也静静地看着郁修，等着郁修的回答。 郁修思绪轻轻晃荡着。 他后背拦着趋暗的晚昏，身前迎着早夜的明灯，根根分明的长睫毛挂着光影，随着他轻轻眨眼的动静，一上一下着。 他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很久。 他没听懂这个问题。 ——乔若也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他的喜欢每天都像漫天的星夜一般摊开在广袤的宇宙中，等着乔若也来摘。只是乔若也从来不摘。 乔若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明明知道，明明从不回应，却还要询问。 原来是这样。 他突然明白了。 连日的反常、消息的诡异……眨眼间都有了解释。 他如释重负。 他差一点又掉入同样的陷阱中，自作多情地以为得到了回应，不知后方等待他的却是日复一日的失望。 郁修眼中困惑骤然散去，眼底清泉被彻底搅浑，浮出满满的自嘲。 乔先生这是给他挖了个完美的陷阱，想看他踏入虚假的感动之中，听他狼狈地诉说自己早就被践踏过无数遍的喜欢。 又是一如既往的恶劣而已。 幸好他没有信。 那他只要配合乔先生的恶劣就好了吧。 麻木在他心中蔓延，他的语气却是标准的乖巧与倾慕。 “喜欢。” “我当然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 10、第 10 章 他静静地等着乔若也完成这次戏弄的报幕。 乔若也却一怔，神情一空。 这人正在被仰视着的人全心全意表白着，却没有一点儿该有的反应。 郁修眸光中强行盛着温柔，没等来反应。 他险些神色凝滞，在乔若也空茫的目光下露馅——乔若也察觉到什么了吗？ 静谧之中，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终于打破了刚才那莫名其妙的焦灼，乔若也似乎放下那完全找不出来处的忐忑，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也跟着笑了笑，掷地有声道：“我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这句话他从未对郁修说过。 郁修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闪，双手撑在身边两侧，紧紧抓着飘窗边沿。 他赶忙用更深的笑意遮掩自己。 ……喜欢很久。 哪来的很久呢？ 他等着乔先生的下一步，只见这人缓缓站直，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拿手机干什么？ 乔若也录音了？还是打算再让他说一遍来录音？ 是要把刚才那些话在他面前播放好多遍来调笑他？ 郁修心下一紧。 这种事情乔若也不是没有干过。 就是乔若也唯一一次带他去朋友面前那晚。 那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 宽阔的ktv包厢里，年轻男女的身上穿着郁修认不出的名牌，酒味弥漫。 郁修静静地坐在乔若也身边。 乔少爷独身了这么多年，谁都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正经的枕边人。有的人打量过来，把郁修当做乔若也临时点来的陪酒，或是乔家旗下那些娱乐公司的新人。 已经不知是第四个还是第五个人被乔若也的眼神吓跑之后，乔若也直接拉着他的手，面色冰凉地站了起来。 郁修被乔若也半拉半拽地带走。 他不知道乔若也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分明出门前还好好的。 是那些人都把他认成ktv里的陪酒，乔若也觉得他丢人了吗？ 他一个字不敢说，跟着坐上车。 一回到家，乔若也直接把他往浴室里带。 热水冲刷着两人身上沾染的烟酒味，乔若也骤然吻上他的喉结。 “你……” “嘘。” 郁修紧咬下唇，许久不曾发声。 那晚乔若也像野兽标记领地一般强硬，郁修被翻来覆去地折腾，终于抑制不住地开口：“乔若也，真的不行了，下次吧……下次吧……” 听到他的恳求，狩猎者终于露出了獠牙。 “那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我的吧？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难道还会有别的答案吗？ 郁修哑着嗓子：“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 “谁喜欢我？”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郁修只希望他不要继续了，言听计从：“我、我喜欢你……” “没听清。”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 后来郁修说了很多很多次，多到数不清，多到他再也不想把喜欢诉诸于口。 这人把玩着他的心，衣冠楚楚地践踏而过，还要他一次又一次地剖开放在地上，请对方来踩。 他甚至不知道乔若也为什么要那么干。 那晚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乔若也再也没有带他去过那样的场合，他也再没见过乔若也的那些朋友。唯有乔若也的朋友偶尔上门拜访时，才零星撞见他几次。 他听到来人嘀咕：“这就是他们说的二少身边那个漂亮的小玩意吧……” 漂亮的小玩意。 郁修心道果然。 乔若也果然是觉得他上不得台面，丢人现眼。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不会再见到那些人，自然就不会再丢乔少爷的脸，于是乔先生没再这样折腾过他。 没想到时隔一年多，乔若也又开始这样戏弄于他。 他紧紧盯着对方的手机屏幕，生怕锁屏打开，出现的是录音的界面，或是对方一时兴起，又要让他说不知多少遍。 他刚刚明明努力配合了。难道他又哪里惹乔少爷生气，这场捉弄还要继续下去？ 他脑子乱成一团，使劲回想着这段时间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却见乔若也……打开了微信？ 郁修一愣，乔若也已经把他们的聊天框怼到他的面前。 连续三个小黄豆爆哭的表情再次出现在郁修眼前。 发出消息的人就站在他面前，端着一张怎么也不像是能爆哭的脸。 “我今天直播开了免打扰所以……” 解释还未说完，乔若也率先一步，面露愧色：“抱歉，我看你一直不回我，以为你遇到什么事情或者身体不舒服了，所以才回来找你，没想到打扰到你直播了。” 郁修咽下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乔先生还在说：“以前我经常不回消息，是我的错，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只要看到你发的消息，我一定会立刻答复你。你别有压力，你不回我没关系，你怎么舒服怎么来，但如果有事，我随时都在。” 他对乔若也展示出颇为触动的表情，点头：“好……” “我以前太……太不是个东西，如果我哪里还是让你不开心，你直接和我说，直接骂我，都可以。” “好。” “既然你还喜欢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你开心的。” “嗯嗯。” “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好。” “好什么？我刚刚没说别的。” “没什么……”郁修懊恼，张嘴得太快，刚刚该用“嗯”的。 “……” 乔若也觉得不得劲。 他感觉自己说得很清楚，和郁修的交流也很顺畅，明明很开心。 但他又觉得太顺畅了，顺畅得没有一点儿阻力。 他只能乱七八糟地又说了很多。 郁修则左耳进右耳出了不知多久。 窗外完完全全黑了下来，乔若也对他的乖巧很是满意，全都说完之后，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郁修乍然回神。 乔若也抬手间稍稍侧过身，泄出身后的灯光。 暖黄的灯描绘出乔若也立体深邃的面容，让郁修看清了对方的眉眼。 那双郁修格外喜欢的幽蓝眼眸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温和笑意。 黑西装白衬衫这种搭配放在别人身上是古板老套，可偏偏中和了这人散漫的气质，又衬着此刻的笑，意气风发，明光夺目。 郁修眸光轻闪。 他不得不承认——乔先生恶劣确实恶劣，人也确实秀色可餐。 然后他听到自己肚子“咕噜”了一声。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 郁修赶忙撇开目光。 乔若也这回大笑了几声，又拉起他的手：“杨叔该等急了。” 掌心的温热触感传来，郁修亦步亦趋地跟着乔若也走往用餐的地方。 拖鞋声“啪嗒啪嗒”，此起彼伏。 男人走在前头，背对着郁修，没有发现郁修在他转身之后，面上的乖巧与温和都消失殆尽，笑意被疲惫覆盖。 行至书房时，乔先生进屋拿袖扣去了，郁修率先来到餐厅。 桌上的饭菜正冒着热气，那就算是成年男人也吞不了的一整个蛋糕端端正正地摆在一旁。 郁修目光一顿。 蛋糕…… 除了特殊情况，他从不主动吃甜品，杨叔也不是做烘焙的厨子，他就没见过杨叔做蛋糕。 这哪来的……？ 杨叔正好端了碗汤过来，郁修随口问：“杨叔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做蛋糕？” 杨叔放下汤，摆手：“这不是我做的，是乔总买回来的。” ……乔若也买的？ 郁修呆了呆。 乔若也居然也会买蛋糕吃？ 实在是看不出来。 乔若也的奶奶是北欧人，他身上混了不算多的西方血统，骨相立体而深邃，皮相轻佻却俊美，充满了神秘的攻击性。 这人只要往酒吧的夜场里一站，身边就会立刻连续不断地涌来塞联系方式的人。可这人多半看也不会看那些成堆的名片一眼，转身就把所有联系方式丢进垃圾箱里，末了说不定还要点评一句“毫无意义的东西”。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和提拉米苏蛋糕这种绵软黏甜的食物扯不上关系。 他听见杨叔说：“我给你们两个切两片下来吧。” 眼看杨叔拿出刀具上手要切片大的，郁修赶忙道：“我那片尽量小一点可以吗？我不爱吃甜点的。” 但乔先生爱吃的话，他总得陪着吃几口，一小片还行，多了实在折磨。 杨叔讶然：“你不爱吃啊，我还以为乔总是给你买的嘞。我女儿可爱吃蛋糕了，整天嚷嚷着让我给她买。小郁会不会是因为没吃过？吃一口试试看？” “我试过的。我妈妈喜欢买，小时候她非要我试一试。可能我天生不太能吃甜，一小片齁得我不停喝水，之后没有吃过了。” 杨叔了然点头，目光突然往前偏移：“乔总来了，那你们坐着吃，我去拿两个吃蛋糕的盘子来。” 郁修登时回头。 乔若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又听了多久。 这人眼神低沉，神情格外古怪。 “你不爱吃蛋糕？”不可置信般的语气。 ……被听到了。 郁修哑然——他确实不爱吃。 男人又对刚刚转身准备进厨房的杨叔说：“盘子不用拿。” 杨叔不明所以地点头：“好嘞好嘞。”随即一溜烟进了厨房。 餐厅只余下他们两人，郁修格外煎熬地餐桌旁，懊恼自己刚才和杨叔说话没有留意身后。 一片寂静中，他心虚地抬眼，正好撞上乔若也的视线。 乔若也还在看着他。 乔先生刚才还悠然牵着他走下来，此刻却脸色发白，眼神更是有些晃荡。 ——他又生气了？因为我不吃？ 我刚刚，应该没有说错什么吧……？ 郁修赶忙避开目光，说：“我可以陪你吃的。” 乔若也仍是无话。 半晌，这人才恍恍摇头道：“你不爱吃的东西就别吃。我只是想问你，就只是问——” 嗓音陡然轻飘飘的：“如果不是我买了，你……不管怎么样都不吃吗？” 郁修更懵了。 他总觉得乔若也现在的情绪不太好，但语气没有一点怒意，反而像是在难过。 难过？ 乔若也怎么会因为一块蛋糕难过。 他茫然地点头。 不爱吃为什么会特意去吃？ “那为什么……”乔若也喃喃自语。 他怔了片刻，又问：“如果是我天天给你买呢？” “什么？” 男人喉结微动，嗓音像是被喉咙箍紧：“如果我专门为你买呢？如果我以为你喜欢，天天买来给你吃呢？” 如果？ 好奇怪的如果。 郁修愈发听不懂了。 他不是听不懂问题，而是听不懂乔若也为什么问这些。 但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乔若也或许会喜欢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甚至不需要撒谎。 不过是又一次的剖心罢了。 他稍稍低下头来，实话实说：“我会吃的。如果是你以为我喜欢而给我买，我会吃的。” “可你不喜欢……为什么？” “因为是你特意为我买的。” 不是高高在上替他还清欠款的施舍，也不是为了换个方式折腾他而准备的琴房，更不是连日的阴晴不定、冷淡疏离。 “不论那是什么，那也是你心中真正记挂着我而给我的东西。” 这太难得了。 他说完，安静地等着对方的调笑。 预想之中的戏弄却没有发生。 高大的身影骤然凑近，自后方俯身而下，猛地从后背抱住了他。 那人双手环绕他肩颈，下巴抵在他肩上，正在轻轻发抖。 11、第 11 章 “乔若也？” 厨房里，杨叔开始进行清洗，水龙头打开。 水声“哗啦啦”传来，盖过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郁修大脑空白。 脖颈沾满了呼吸带来的温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急促。 厨房的水声像是浇进他的心里，在他心中掀起狂风暴雨。 “我不吃蛋糕。”耳边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水声正好在这时候停了，杨叔似乎开始忙活其他东西，厨房只有窸窸窣窣的轻响。 郁修微怔：“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买？ 乔若也没有回答。 他松开怀抱，在郁修困惑的目光下，端起蛋糕转身快步走进厨房。 他把这蛋糕放回盒子，让杨叔随便处理。 杨叔打算带回家给女儿吃，收拾好蛋糕暂时放进冰箱中，回过头来，发现乔若也还站在备餐台旁，双手撑着边沿，手背青筋暴起，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乔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乔若也无声摇头。 他只是……来这里躲一躲。 他不敢在这样的状态下，和郁修那双永远清澈的双眼对视。 回忆狂风骤雨般攻来，乔若也刹那间头昏耳鸣。 像是有千万根细密不可见的针同时刺入心脏，明明痛得不明显，又疼得跗骨难消。 身体还在这样犹如缺氧一般的酸楚中，他双手撑着桌沿，仍在轻轻发抖着。 他深吸一口气。 片刻。 乔若也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转头看向杨叔，低声问：“郁修有和你说过他喜欢吃什么吗？” 杨叔无辜地摇摇头。 意料之中。 就算他多了两年的记忆，回望上辈子，居然也只能找出这么一小块蛋糕。 他对杨叔说：“以后做饭留意一下每道菜剩下的余量，剩得多的下次别做了。过几个月整理一份常做的菜单出来。” 回到厨房，乔若也才发现郁修还没有动筷。 “怎么不吃？不用等我。” 郁修没问他刚才的异常，眉眼微弯，嘴角上扬，酒涡浮现脸颊两侧，笑容平和温柔。 这一笑堪比行星娱乐的艺人在粉丝面前那般标准，“我想和你一起吃。” 乔若也将笑容收入眼底，揪成一团的心稍稍舒展开来。 …… 这顿饭的气氛和从前截然不同。 从前他们在餐桌上很安静，因为乔若也来去匆匆，在家吃饭基本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郁修不会主动说什么。而如果乔若也稍稍对话题展现出兴趣，郁修一定会做主导话题的那一个。 现在却反了过来。 乔若也想尽办法提到自己一天干了什么、想了什么，郁修在一旁扒饭，时不时笑着说“好”“嗯”。 吃完饭，郁修去琴房练琴练歌，乔若也在书房处理工作，和平常一样。 临到睡觉时，乔若也看着郁修往客房走，本来想把人拉回卧室。 可他想到好几次郁修对他凑近的条件反射，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在郁修面前人设太差，确实需要慢慢恢复形象，于是便这么由郁修去了。 月上中天。 城市里的万家灯火都一点点暗下去，乔若也独自一人靠在枕头上，睁着眼回想。 今天一切都很顺利。 比他设想得还要顺利。他哪怕重生到两年前，也是个欠揍的混账，郁修就算要打他骂他都不算过分。但郁修都没有。 郁修的脾气一向很好，可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上辈子郁修要和他分手的心格外坚决，而他现在也可以确定，桑决明的事情顶多只能算是导火索，根本不是根源——如果不是因为桑决明，那是为什么？ 他现在一点都找不出郁修上辈子那么坚决的原因。 还有重生前的那块蛋糕。 郁修既然从来不吃甜品，那时为什么买了一块蛋糕出来？ 重生前的两年只会永远存在他一个人的记忆之中，他不可能再回到重生前去问郁修，这个问题的答案……难道就只能永远埋葬在再也不会发生的未来里？ 他怔怔地抬起右手，翻出掌心。 窗帘还没拉上，月光刺破玻璃，跃上他的手心。 他轻轻一抓。 空无一物。 皎洁明光溜到了他的手背之上。 - 影视城，片场。 桑决明烦躁地看着眼前飞过的蚊子，没好气道：“除虫都没除好就把我叫来，大半夜站这喂蚊子。” 助理在一旁赔笑脸：“桑哥，导演就是这风格……要随叫随到的。” “还不是你们都说什么拍他电影能刷脸。我拍不拍他电影，代言都排着队等我接，我哪次代言不是售罄补货都补不过来？来这受什么罪……对了，行星那边找你了吗？” 助理笑容一僵：“没有……” “还没有！？？”桑决明不解道，“他们给我准备的资源都在路上了，行星没有别人可以签，我不去他们钱可都得砸水里，姓李的居然能忍到现在还不来找我？” 影视城热得很，助理满头大汗，却还是拿着毛巾在给桑决明擦汗。 “桑哥，要不我重新问问李总监？” “那我费这个劲干什么？” 他让助理和李总监说不签约，就是因为知道行星短时间内找不到别人，老李最后还是得捏着鼻子回来找他。 他被乔若也下了面子，又不能真的找乔二少找回场子，这才来这么一出，折腾行星娱乐的工作人员出出气。 他咬牙道：“再等两天。我们找的狗仔把昨天拍的所有照片发给你了吗？” “发了发了，我这就让他们把源文件删干净。” “删干净干什么？”桑决明嗤笑一声，“全发出去。去掉重复的图，拍了我和乔若也的，全都发。” 桑决明在娱乐圈立得是万人迷团宠人设，因此总是在镜头前刻意提及他和别人的关系，也经常找人拍他和其他人同框的照片来营销。昨晚和乔若也的“约会”也是这个作用。 他昨天拍了照，上了热搜，这事本来就结束了。但他一想到乔若也敷衍他的理由就来气——回家见老婆？他当时还信了！结果回头在人脉里打听了一圈，乔若也根本没有结婚！ 桑家和乔家有点关系，上个热搜炒作而已，乔二少总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连一个莫须有的理由都拿出来搪塞他，他还不如利用彻底。 “……不是合照的话，也发吗？”助理问，“狗仔在行星娱乐门口也拍了一些照片，我扫了一眼，都是单人的。” “发，这不是证明乔若也特意早下班来找我？” 助理点头哈腰：“我这就去——” “你去了谁给我跑腿？这么点小事，工作室不是新来了个实习生吗？让实习生去干。” “好嘞好嘞……” 当晚，正值周末来临的深夜，艾听的热门板块更换得极快。 “桑决明和乔若也约会细节”“又一个大佬为桑决明沦陷了”的话题异军突起，直接冲上热门第一和第二。 粉丝们纷纷冲进去呼喊桑决明团宠万人迷，还说这次的照片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点保存都点到手软。 但是没过多久，这两个热门话题突然从第一第二快速下掉，迅速消失在热门板块。 电脑面前，林木确保这些话题全都被屏蔽干净之后，长长松了口气。 幸好他昨天跟着乔总去和桑决明吃晚餐，见到了乔总的态度，不用请示就知道怎么处理。 就是那些照片还是被很多人保存了……毕竟桑决明粉丝多，哪怕处理得快，也快不过粉丝的手速。 不过别人保存到本地的照片，他也不可能钻进每个人电脑手机里删了。 能做的都做了。 又是保住工作的一天呢！ - 次日午后。 行星娱乐，会议室。 乔氏旗下有好几个娱乐公司，分别在影视音乐等各种不同的领域，行星娱乐其实只是其中之一。 但乔若也主要办事的办公室在行星娱乐，因此很多其他公司的大事也会在这里开会——毕竟大楼都在附近。 今天这场会议就鱼龙混杂，下属又因为一个影视剧的项目意见不合吵了起来。 乔若也作为一个重生选手，对项目最后的营收都熟记于心，根本没兴趣听这些重复内容。 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打开锁屏，数不清第几次点进他和郁修的聊天框。 郁修今天和他说早安了。 但也就只有早安。 怎么不问问他回不回家，几点回家呢？ 他点开输入框，不知第几次点出输入法。 眼前众人因为几个亿的项目激战正酣，乔若也却被一个聊天框扰乱所有心绪。 这个点，郁修会不会已经在直播了？ 他发过去会不会郁修还是没看到？看到了会不会打扰到对方？ 郁修如果在直播……那他可以看直播啊！ 乔若也倏地站了起来。 唇枪舌战的众人纷纷面色一僵，恐惧地看着他。 随后，他们亲眼看到，开口就是突突机级别的乔总乔先生乔二少满目春风地笑着说：“你们继续吵，没吵出人命别来打扰我看老婆。” 众人：“？？？？” “砰——” 会议室的门猛地合上，乔二少消失了。 死寂中，有人小声说：“乔总这是，粉上哪个女团了？” “……” “粉上女团”的乔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到办公室，关起门来打开艾听。 他知道郁修的直播号。只是上辈子他一开始没那个闲心去看，后面郁修不直播了，他想看也看不到了。 他搜索“鱼头不爱吃芋头”，直接跳转进了直播间。 左上角的观看人次还只有两位数——刚开播！！！ 熟悉的琴键和那双昨晚被他紧紧抓着的手出现在画面里。 青年清冽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 郁修正在念弹幕：“——[鱼头昨天突然下播的时候开门进来的男人是谁？]” 他念到后面，语气骤然一抖，似乎有些慌乱：“你们看到人了？……[你马上关直播了，一晃而过而已]……哦，”明显松了口气，嗓音却又缓缓收紧，“他是……” 乔若也在沙发上缓缓坐直。 他莫名也跟着郁修紧张的语气而忐忑起来。 郁修会说他是谁？ 爱人？伴侣？男友？ 轻缓的嗓音缓缓飘出：“我的房东。” 正在鬼鬼祟祟看直播的房东：“……？” 12、第 12 章 乔若也格外不是滋味。 怎么就是房东了？ 连个好朋友的头衔都没有吗？ 昨晚不是说还喜欢他吗？ 微信界面还在后台开着，乔若也手指一滑，就回到了他和郁修的聊天框。 他眉头微皱，在输入框里迅速打下一行字：【为什么我是房东——】 删除。 【我还不能算你的男朋友吗——】 万一郁修真的回了个“对”呢？ 删除。 【我不会收你房租——】 不行。 删除。 片刻。 乔先生彻底放弃了中道崩殂不知多少次的发消息大业，把右上角悬浮的艾听直播间切回主界面。 他第一时间看向弹幕，指望着弹幕能多问问他这个房东。 可弹幕只是单纯好奇他是谁，房东这个身份毫无吸引力，郁修回答之后，就没人继续问。 只有零星几条弹幕在说。 [这么年轻的房东！] [鱼头还在租房？] [虽然镜头只晃了一下，但光看身材感觉鱼头房东很帅啊！] “嗯……”郁修似乎笑了一下，“他是很好看。” 镜头里只有青年的双手，但乔若也听在耳中，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郁修稍稍垂眸，温和地勾起嘴角露出酒窝的模样。 房东先生心中所有的不是滋味骤然消散，笑意立刻挤兑走了愁眉苦脸。 郁修和弹幕闲聊了几句，就开始唱歌了。 乔若也干脆把手机架在一旁，在郁修歌声的背景音下开始工作。 很多工作都是他上辈子早就做完一遍的，再来一次自然处理得很快。除此之外，乔若也还利用那多余两年的记忆，稍微调整了一下公司的人事，包括几个之后闹出很大风波的污点艺人，他也交代老李找个理由哪怕吃亏一点也要提前解约。 大概交代完这些，郁修刚好差不多要下播了。 乔若也看着直播画面里闪过的几个艾听币打赏，突然想到——这种直播平台，打赏某种程度象征着主播的体量和能力。 他点开打赏榜。 最上面的是一个id叫四面楚歌的，一共打赏过180艾听币。 四面楚歌往下就开始断崖式下滑，格外零散。 郁修直播间发言的粉丝等级都不低，明显粉丝粘度很高，只是体量跟不上，打赏自然零散。 眼看郁修就要下播了，乔少爷赶忙把艾听币的打赏数改成“999”。 直播画面中，青年已经在对着镜头摆手：“那我今天就直播到这里啦，明天不出意外也会直播的……” [您确定支付99900元打赏999艾听币吗？] 乔若也点击【确认】。 预想之中紧随而来的打赏流星雨没有出现。 支付界面突然跳出一个弹窗。 [经检测，您的账号注册时间不超过三天，且初次打赏额度太过大额，符合未成年人冲动消费行为轨迹，请您先行前往后台个人设置-实名信息处进行身份验证。 若您未满十八周岁，请确保您的父母已经签署知情协议之后再进行打赏，感谢配合>.<。] 谁未成年了！？ 乔若也迅速点掉这个窗口，想赶紧验证实名。 可窗口消失的那一刻—— “下播啦，大家再见！” 直播间的画面忽而一黑。 ——郁修下播了。 未成年房东乔总：“……” 打赏计划失败。 他黑着脸给林木打了个电话。 “乔总？” “去给我买点书。” “什么类型的？您说，我这就去！” “恋爱速成书。” “啊？？？” - 郁修关闭免打扰模式，发现今天微信虽然安静，未接来电却有好几个。 全都是徐砜给他打的。 他刚准备给徐砜打回去，手机就先一步震动起来。 他迅速接起：“徐哥？” “小郁你可总算接了，你现在有空吗？” 郁修抬眼看了一眼窗外。 目之所及，看不到乔若也出门开的那辆车。乔先生今天就算会在饭点回来，应该也没有那么快。 “有的，”他这才说，“是我前两天卖的歌有什么后续问题吗？要改调？” “嗐，一首歌而已，不是这个的事。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管公司经纪约的李总监吗？” “徐哥，我不——” “手机给我，我来说。” 徐砜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没一会，那声音更大了些：“是小郁吗？” 这是换了个人了。 郁修温声道：“是我，李总监好。我知道你们要和我聊什么，之前徐哥和我提过，我很感谢徐哥看好我，麻烦李总监特意来联系我，但我真的没兴趣签约。” “哎哟！”李总监却惊喜道，“你这孩子，在记者面前和颁奖典礼上一定很讨喜！” 郁修：“……” “小郁啊，徐砜他不管这些，很多东西他不清楚。行星的签约条件很好的，听徐砜说你经济条件比较紧张？我保证你签约之后立刻给你出专辑安排综艺，想演戏也行，就算一天208万做不到，但解决你的经济问题肯定很快啊！而且你要是现在就缺钱，签约之后，你缺多少钱和我说，我个人账户直接打给你，算是交个朋友！” 郁修正在开着免提，收拾琴房。 闻言，他一个出神，琴盖从手中滑走，“砰”的一声砸下。 电话那端惊吓道：“哎哟你那怎么了？” “没什么……琴盖没拿稳而已……” 对面听出来了：“心动了？心动就好，心动就来加个微信，这两天来行星一趟，我当面和你聊聊。” 郁修不得不承认，李总监说的那些确实诱人。 如果他能赚得快一点，外婆的医疗费就再也不用担心，他还能稍微补上一些乔若也当时为他补上的窟窿。 但是…… 他泄气道：“抱歉，我家里人不会同意的。谢谢您。” “家里人？你爸妈不肯？” “不是……” “女朋友？” 徐砜在一旁说：“老李我问过这个了，他说不是！” 但李总监立刻从郁修慢了一秒的反应中得出结论：“真是因为女朋友啊？小郁啊，出道又不是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你本来就有才华，能赚钱出名是好事啊，你女朋友怎么不同意呢？咱们退一万步讲，这还只是女朋友没结婚，就要干预你事业啦？” “你还缺钱呢，她有考虑你吗？她要真对你好，拦你干什么？她真把你当男朋友吗？” 郁修默然。 如果以正常的情侣关系来看，乔若也确实完完全全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 但他和乔若也之间，还隔着一份巨大的恩情。如果没有乔若也，他或许现在还游荡在各种开了几个月就倒闭的酒吧和ktv中卖唱弹琴，住在远离市中心的破旧出租屋里，连外婆的第一笔大额医疗费都拿不出来，更别提还上当年处理父母出事欠下的债。 他本来就掌心向上矮一头，还占了个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便宜，公平二字实在是难以应用在他们两人之间。 对于这点，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他……” 郁修嗓音越来越低，“他其实挺好的。” “这还好！？”电话对面传来李总监控制不住的怒吼，“看着你穷还不让你赚钱，这哪里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小郁！！！！” 郁修：“…………” 如果不是他已经和徐砜交易了三次，他差点就要把李总监划入诈骗行列了。 这年头不都是别人挤破头想要签约出道，哪有娱乐公司这样上赶着找人的？ 他哭笑不得：“李总监……” “算了，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你可能以为我诓你。徐砜给我发了你的微信名片，我加你，你通过一下总可以了吧？我已经让人去拟合同了，到时候出了初版我发给你，你看看再考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其实说的也都是对他有利的话，伸手不打笑脸人，郁修不好继续拒绝。 他客套道：“好吧，辛苦您了。” 到时候他再好好解释一下，把这事拒绝了吧。 李总监听他语气终于软了点，这才挂了电话。 郁修打开微信，果不其然已经有一个好友申请躺着。他点了通过，对面立刻发来一个“比心”的卖萌表情。 他回了个“你好”的卖萌表情。 这时，别墅门前，乔若也出门惯常用的那辆车缓缓驶入。 郁修在琴房的窗户边上，一眼就看到对方下车的身影。 乔先生似乎还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下车之后没有立刻往前走，反而回过头，拒绝了司机的帮助，探回车身里去拿什么。 郁修怕乔若也空不出手来，赶忙跑下楼去开门。 “你回来——” 一束巨大的玫瑰花骤然出现在郁修的面前，扑鼻而来浓郁花香。 每朵花上还坠着水滴，新鲜娇嫩，最中心一个透明塑料球被不知多少朵鲜红玫瑰花环绕，里头躺着两张电影票。 乔若也从巨大的玫瑰花束后方探出头来，不自在道：“喜欢吗？” 郁修：“……” 他两年前在酒吧打工，里面逃课的混混追小太妹都不用这种款了。 他眨了眨眼，试探道：“……好看？” 这是干什么？谁送给乔先生的？还是公司办活动剩下的？ “我买的，”乔若也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说得格外别扭，“还有两张电影票，是你上个月说想要我和你一起去看的。已经下映了，我刚才让他们加场一个月紧急出票……你应该还想看吧？” 郁修一愣，神情空白。 乔若也隔着一大束玫瑰花，看不清郁修的表情，半晌得不到反应，生怕郁修不喜欢，居然破天荒体验到了玻璃心这种东西。 他赶紧抱着花束绕过郁修进屋，找补道：“我先把花摆起来。” 郁修还站在原地。 手机“嗡”“嗡”“嗡”“嗡”地响了四下。 他下意识点开，发现是刚加上的李总监给他发了四条微信消息。 都是分享公众号内容。 【@独立女强人王姐：姑娘们，一个人如果喜欢你，他一定会喜欢你的全部，支持你的全部，千万不要被渣男骗了……（点击查看具体内容）】 【@都市丽人小元气：警惕恋爱脑的十大症状：一，为了对方连事业都放弃，二，为了对方一无所有身无分文，三……（点击查看具体内容）】 【@恋爱吐槽二三事：求助，兄弟是个恋爱脑怎么办？他最近对一个姐姐特别上头，人就说了一句喜欢浪漫，我兄弟看了那本《完美恋爱指南》，连班都不上了，提前下班去买玫瑰花包场电影院当舔狗！结果人姑娘有男朋友！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小郁！恋爱脑要不得啊，你清醒一点啊！】 郁修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抬起头来，僵硬地扭过脖子，回头看去，瞧见了那刚刚被乔若也摆在餐桌旁的巨型玫瑰花束……还有两张电影票。 郁修：“……” - 行星娱乐。 李总监刚给郁修发完消息。 林木在一边忧虑道：“您给我推荐的那几本恋爱指南真的靠谱吗？” 这可是给乔总看的啊！ 李总监拍着胸脯道：“肯定靠谱，那些都是我常看的几个抨击恋爱脑的公众号集体避雷的。能被避雷，说明是真的恋爱脑啊！” 林木点头：“也是。” 又是完美完成工作的一天呢！ 13、第 13 章 晚饭过后，乔若也看着郁修抱起玫瑰花往琴房走，忐忑的心终于落地。 他赶紧上前，在楼道里把花从郁修手中抢过来：“我帮你拿上去。” 郁修似乎第一时间想拒绝，可乔若也已经抱着花往楼上走。 “谢谢，麻烦你了。” 乔若也差点脱口而出：“怎么还是对我这么客气？真把我当房东了？” 明明刚吃完饭，乔若也却觉着口中好像冲了好几杯白水，寡淡，索然无味。 他把玫瑰花束放在琴房里唯一的那张书桌之上，转眼回头，又见郁修眉眼微弯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乔先生轻而易举地被这浅浅的笑容哄好，登时不觉着索然无味，连吞下口的抱怨都变得甜了点。 郁修晚上经常待在琴房，他不想打扰对方，说：“你忙。” “诶！”郁修快速从玫瑰花束中的透明球体里掏出电影票，把其中一张递给他，“我拿着一张就好。” 乔若也不明所以：“我会让司机带我们一起去。” 两张票在谁那，最后不都是一起去？ 郁修却没动。 抱过花束的两人身上都沾染了玫瑰花的香气，花香飘荡在他们当中，形单影只的电影票静静躺在郁修手上，泡在若隐若现的香气里。 青年的神情却没有一点旖旎，乌黑眼眸包含着十分复杂的情绪，转瞬间掩藏在垂眸中。 乔若也突然觉得郁修是想拒绝他。 一如方才他要帮郁修捧花一般，他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只要提到的事情同他和郁修都有关，郁修的表情总会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僵硬，就好像……好像在努力和他减少牵扯一样。 乔若也心中疑虑刚起。 郁修稍稍歪头，抬眸望着他，送来坦然明婉的上目线。 “电影的时间是下午，你还在公司吧？我们一人拿着一张，到时候各自出发，先到的那个人在黑暗中坐下，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座位旁边坐下另一个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就像经年日久的夫妻，没有特意的安排和隆重的准备，各自从忙碌中涌入人潮，在人群中相遇，会心一笑。 再平常不过的浪漫。 乔若也接过电影票——是他多虑了。 郁修立刻客气地说：“谢谢你的花和电影票。” 下一秒。 轻轻的一声“砰”。 琴房门关上，隔绝了郁修和他。 乔若也：“……” 他那好不容易稍稍落地的心又被这一声道谢给提溜了起来，飞不高，落不下。 他抬手想敲门，指节触到门上，轻轻一停—— 算了。 他转身要走，刚走到楼梯口。 不行。 他回头，轻声走到门前想敲门。 手刚抬起来—— 算了。 他又转身。 又回头。 …… 如此循环往复了好多次。 最终，乔若也觉得是他学得还不够好。 他回到书房，拿出那本偷偷带回来的《完美恋爱指南》，秉烛夜读起来。 - 郁修看着桌上剩下的一张电影票，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样挺好的。 就算到时候乔先生对恋爱游戏的三分钟热度已经消散，他一个人还是能去看，不浪费这曾经有过的美好——不论乔若也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郁修小心翼翼地把电影票夹进琴谱书里。 这时，电话铃声陡然响起。 ——徐砜怎么又给他打电话？ “徐哥，”他接起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开门见山道，“如果是签约出道的问题——”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是来劝你的，但我也没打算今晚就让你松口，到时候老李会给你发合同，你看完再决定也不迟。” “那……” “我是越过老李自作主张给你打电话的。有些话他不好说，我来给你交个底。你知道桑决明吗？” “……知道。” 这个名字前两天还和乔若也的名字出现在一起，他险些因为这个名字撑不下去，乔若也热衷于恋爱游戏的异状也是从那晚开始。 “桑决明本来要签约行星，但出了点意外，合同黄了。找你买的那三首曲子，也是为了筹备桑决明最新的专辑。压你价格是我不对，但这个价格吧，其实也是桑决明的助理要求我们压的……算了，扯远了，我和你说这个，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郁修心跳微微加快，不确定道：“我写的歌……？” “对，你要是签约就等于直接顶了桑决明的资源——这可是顶流的资源。而且到时候那些歌还是你的，价格还会重新定，甚至能由你作词演唱发售。” 徐砜好歹和郁修打过几次交道，很清楚他的性格，“我知道你是乐意签约的——就只是因为你那女朋友，这么好的机会就不要了？怎么，你们是父母介绍认识，不方便撕破脸？还是她救了你全家，你不得不以身相许？” 郁修：“……” 那倒不是。他哪有那个能耐认识乔若也的父母。 但徐砜某种程度上来说蒙对了。 他和乔若也认识，确实是起于一场恩情。 …… 他和乔若也第一次见面，是在刚刚大学毕业后的几个月。 那时他欠了一屁股债，还要想办法续外婆的医疗费。 他学历太差，找不到好工作，用的手机还不是智能机，根本不知道直播这条路子。因此他白天打工，晚上在一家酒吧唱歌。 酒吧里鱼龙混杂，郁修的口袋里总是突然出现一些名片、房卡……还有人想把他往吧台上拉，让他来开酒。 那些莫名其妙的卡片全都被他扔了，他只拿唱歌来的底薪。 没想到那个酒吧才开了几个月就倒闭了，最后一个月谁也没拿到工资。其他人或多或少有其他收入，根本没人去计较。只有他全靠工资，工资没发，他就一分钱都没有。 郁修换着法子给老板打电话，电话号码和路边电话亭被老板拉黑了一个又一个。 就这么坚持了三四天，老板终于接了他的电话。 对方给他报了一个地址让他过去。 郁修到了才发现，那是个他自己一个人这辈子都不会踏足的高级ktv。门口保安穿的衣服都光鲜亮丽，衬得他身上洗得退了色的外套格外寒碜。 他出示老板给他发的信息才被人领了进去。 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乔若也。 男人其实坐在偏僻的点歌台旁，远离人群，仿佛和那些喝酒打闹在一起的人毫无干系。 可这人太耀眼了，那张骨相立体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深邃，定制的衣服完美勾勒出身材肌线，描绘出挺直的脊背，明明完美地融入灯红酒绿里，却又耀眼得格格不入。 郁修所有目光都被对方引走，却又完全不敢看第二眼。 老板走上前，拉着他在一旁坐下，灌了他好几杯酒。 郁修根本不会喝酒，几杯下肚便脸颊通红。 当时正值初冬，包厢里开着恒温空调，外套捂得他浑身发热，他脱下外套，连忙摆手道：“老板，我是来要工资的，这里的酒太贵了给我喝太浪费了，我也付不起……” 老板把一个名片塞到他手里：“记住这个名字了吗？” 郁修下意识接过。 名片很简洁，烫金边，内容只有三行，一行是郁修看不懂的公司头衔，一行是电话，最上面一行是名字。 乔若也。 他愣愣点头。 老板把他拉起来：“你上班这么久，该干的应该都会干吧？跟我来。你要是能把握住机会，别说是一个月工资了，今晚都够顶你一年。” 郁修脑袋发晕，没明白——他的工资不是老板给他发吗？ 没想到老板把他领到点歌台旁，点头哈腰道：“乔总。” ——原来他就是名片的主人。 对方闻言，转头看来。 一瞬间，郁修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捧着名片的样子，赶忙低头把名片塞进裤子口袋里。 乔若也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了一会。 这人方才独坐一旁，目光扫过四方，总是带着明显的高高在上，仿佛周围所有人都入不了眼。 可这双眼睛却把郁修看了进去。 老板在一旁说：“我刚刚听人说乔总把喊来的女孩都赶走了，我这不，赶紧给乔总找了个男的。长得不错，还会唱歌，让他陪你聊聊天？” 郁修猛地抬头，总算听懂老板在做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否认，乔若也便已经冷声道：“你是不是对我刚才的态度有什么误会？我把你喊来的人赶走不是因为男女，我不需要人陪。还有，我想投资的是正规合法的娱乐场所，现在看来，我们没有任何合作的必要，告辞。” “哎！乔总！！” 这人径直绕过郁修，快步走出包厢。 郁修乍然回神。 他被酒气冲得脑袋晕乎乎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让他误会我。 他猛地抓起自己的外套，追着乔若也离开的方向跑了出去。 眼看那人要走出大门，郁修气喘吁吁地喊道：“乔先生！乔先生！！” 乔若也回过头来，双眸闪过意外之色。 “你还不死心？” 郁修在他面前停下，急促地说：“不是。我不是做那种事情的！老板带我来找你之前没和我明说，我刚刚、刚刚没反应过来……” “哦……”男人稍稍点头，“然后呢？” “啊？没、没有然后……我就是想和你解释一下……” 他嗓音猛地一滞。 解释完了，还有什么然后？ 他低着头，局促道：“抱歉，我没其他事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那你回去干什么？” 郁修一愣。 “我之前在他开的酒吧打工，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他还没给我。” “多少？” “三千三……” 乔若也眉眼一压，视线落在他身上，无声地看了他好几秒，才说：“才三千三？” “……啊？” 三千三，很多了。 乔若也没有转身离去，仔仔细细打量着郁修，欣赏了一会他呆滞的表情，双眸中的冷色似是没有先前那样拒人千里。 这人指了指他发红的脸颊：“他灌你的酒都不止这个数。才三千三，差点把自己给卖了。” 郁修睫毛轻颤。 乔先生在说什么？ “正好我在这消费的账单还没结，我转给你，就当付他的账，他不敢说什么。你家在哪？” 郁修瞪大了眼睛。 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酒喝多了，听错了。 这一整晚他都晕乎乎的，只知道乔若也不仅要走他的银行卡号，给他转了三千三，还把他带上车，让司机顺路把他带回“家”。 “家”是他随便报的只有五分钟距离的小区，他和对方无亲无故，还靠对方拿到了工资，根本不敢多麻烦什么。 下了车，他看着车尾气缓缓飘远，站在陌生的小区门前，盯着手机上三千三转账到账的短信提醒，心想：“他这样的人，我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了吧？” ——这个想法只维持到第二天。 因为他的外套落在乔若也车上了。 他过冬的衣服只勉强够穿，丢了哪一件都要额外花钱买。外套更是他花了两百块买的，他根本丢不起。 他捏着那张名片犹豫了一整天，直到名片边角都被他弄得卷边儿，他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对方打了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哪位？” “是、是我……” 打电话前明明措辞了很久，一张口却紧张得全忘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麻烦了。乔先生帮他要回工资，送他回“家”，最后他还因为一件对方说不定已经扔到垃圾桶里的外套浪费时间。 电话那端的人不用他介绍，居然仅凭两个字就听出了他的身份，尾音稍稍拖长道：“是你啊。” 乔先生的语气似是裹着分不清是惊讶还是惊喜的意外，嗓音稍顿，又轻笑了一声：“怎么，你赖上我了？” 14、第 14 章 郁修赶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昨晚下车的时候忘记拿外套了……” “哦？”对方语调一落，“故意留下的吗？你家门牌号多少？” 乔先生说着调笑的言语，却又十分好商量的样子：“司机送去给你。” “不是！不用！” 乔先生的司机和车……给他送一趟，都比他的外套还贵了吧？ 而且昨天他报的地址是假的，又哪里来的门牌号？ 郁修连对方看不到自己都忘了，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摆手，“我去找你拿可以吗？” 他其实摸不准乔若也会不会同意。毕竟乔先生这种人，住宅地址未必会愿意透露给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的来历还不清不楚。 如果乔若也拒绝，他就不再继续打扰对方。 可乔若也答应得十分爽快，甚至还立刻给他报了地址。 “嗯……我有点忘了昨晚出门用的是哪辆车，你还记得是什么车吗？” 郁修努力回想着：“银色的，车标好像是一对翅膀中间有一个8？” 乔若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郁修根本不知道在笑什么，只觉得对方似乎在笑他，他却不敢问，憋得满脸通红。 他和乔若也在一起之后，曾经问过乔若也为什么笑，乔若也却不告诉他，还总是问他那辆车的车标长什么样。他每次都如第一次一般回答。 过了很久，郁修才知道那双翅膀中间是“b”不是“8”。 乔先生的恶劣其实在那时就初见端倪。 “……小郁？小郁？” 电话那头徐砜的声音喊回了郁修的思绪。 他猛地从回忆中拔出神来。 “徐哥，”他叹了口气，说，“你就当是你说的那样吧，他确实救过我。所以……抱歉。” 乔若也帮他的地方不仅是要回工资。 他第二天去找乔若也要外套的时候，乔若也不仅已经让人帮他洗净衣服上的烟酒味，还请他进屋坐了一会。交谈中，郁修为了解释自己不是借着拿外套为理由来打扰对方，交代了欠债的情况，再三道谢，这才离开。 可他走出别墅大门的时候，乔若也靠在里门边上，突然问他：“你有人吗？” “啊？” 男人低头摆弄着手机：“有女朋友吗？或者男朋友。” 郁修没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我……我不打扰你了。” 他转身要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 ——是银行提醒，他的账户突然汇入一笔足以还清他所有欠款的钱。 转账人是乔若也。 郁修猛地回头望去。 乔若也缓步走到他的面前，直至两人之间只能飘过一缕细碎的风。 郁修甚至能听到对方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他正想后退一步。 男人稍稍俯身，低声说：“没有的话，跟着我吧。” ——跟着我吧。 郁修前半生遇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失去过不少擦肩而过的陪伴，从来不曾听到这么直白平静却又热烈紧迫的要求。 他在酒吧卖唱时分明听到过不少类似的话语，要么不屑一顾，要么热烈到虚伪。 唯有这句话，恰逢其时，分寸正好。 他留下了。 他也清楚这句话从来没有明确他和乔若也的关系。 人贵在自知，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才是万劫不复。 也许在乔若也看来，那笔转账是随手为一个没有名分的长期伴侣慷慨解囊，和普通人情人节送花、生日送蛋糕一样，没什么区别。无伤大雅的小礼物罢了。 但郁修无法随意看待。 如果没有乔若也，他不会有现在这些条件，还有专门的琴房让他写歌，自然不可能遇上徐砜和李总监这样的人，何谈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他对徐砜说：“徐哥，真的很感谢你和我说这些，我会好好考虑的，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给你们明确的答案……” 徐砜说话算话，没打算死磕到郁修松口，让他好好考虑之后就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李总监又给他发了个警惕恋爱脑的公众号分享。 郁修：“……” 他无奈地笑了笑，关闭手机继续工作。 他之前就一直想写一首自己署名的歌，找个地方录制一下，发布在艾听的音乐频道，以后在直播间唱。这种个人发布虽然短时间内钱不多，但只要挂在那边有人听，渐渐就有钱拿。 之前因为急需用钱，写的前三首都卖给了行星。他最终多半不会签约，这三首以后也不会是他的，从长期的角度看，还是得慢慢有他自己署名的歌。 时间就这么过了好些天。 郁修以为乔若也对恋爱游戏的心血来潮很快就会结束，但没想到持续到了看电影的这一天。 这几天里，乔若也不仅没有变，还每天换着花样回家，第一天的玫瑰花居然只是一个开胃菜。 昨天，郁修一开门甚至看到服装店的人直接扛着十几套衣服进屋，一打开全是情侣款，有睡衣也有日常的休闲服。 上门为他们清洗衣服的家政人员艳羡地说：“乔先生对您真上心。” 郁修不好和这些办事的人说什么，只能扬着他那连乔先生都能糊弄的标准笑容道谢。 今天一大早，乔若也就从中拿出一件来穿，郁修赶忙上前从后方环住对方，低声说：“换一件！” “你不喜欢？” 这几天郁修向来是什么都顺着乔若也，陪着对方“恩爱”的，但这种穿出门见人的东西…… 他近乎磨着嗓子说：“睡衣就够了……” 暴君先生第一次被推翻暴/政，居然没有发作，而是失望地换了另一件出门。 临了，乔若也还转过身来亲了他脸颊一下，说：“别紧张，不穿那件。” 郁修格外恍惚。 他刚才反抗的时候都没想到乔若也会同意。乔先生从来我行我素不顾念他的意见，怎么对他这么好说话了？ 这也是恋爱游戏的一环吗？ 他困惑地目送乔若也的车远去，刚转身关上门，李总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小郁，合同初稿拟好了，我已经在私聊里发给你，你看看？电话别挂，哪里不懂的我给你讲讲。” “……这么快？” 他点开李总监发来的文件，发现那基本已经是一份格式完整、内容严谨的合同。 他以为对方顶多会把所有条件列出来，眼下合同这么完备……看来李总监对里面的内容特别有自信。 他无声地往下看着，猜想果然得到验证。哪怕他是个门外汉，很多条款其实不是很明白，但也足以看出条件很优渥。 比如其中明确指出，虽然经由行星交接的工作公司需要分成，但如果是郁修自己的活，行星是不管的。只要郁修能完成行星那边签的合同，其他工作做什么、做多少，都无所谓，行星还可以在不折损利益的情况下帮助他。 也就是说哪怕他签了合约，也能继续直播，没有限制地在艾听发新歌，而直播发歌的收入行星不会管，甚至可能会利用在艾听的资源帮他一把。哪怕他签约出道之后没取得好结果，也不影响他现在赚钱的路子。 而他日后自己通过认识的人得到什么影视资源，片酬也全归他自己。 至于行星娱乐那边替他拉的工作，分成待遇也非常好，甚至还有保证的资源和待遇。 郁修安静地看完，久久不语。 他的沉默已经昭示了一切，李总监笑道：“怎么样？我都说了，不会让你失望的。别管你那控制狂女朋友了！” 郁修有种被彩票砸中的感觉。 因为他可以顶桑决明的资源，就有这么好的条件吗？ 他甚至想去问问乔若也。 哪怕对方有那么一丝同意的可能，他也想试试。 可是…… 他困惑道：“李总监，虽然我不懂，但我猜这种条件，签那种已经功成名就的演员也够了吧？我除了会唱点歌，也没什么特殊的……为什么是我？” 李总监咂舌：“小郁，你的自我认知能不能正常一点？” “啊？” “哎哟我的眼光还能有错？而且我来找你之前就请示过乔总了，这些条件可是他亲口批准的，选你也是他点头的，总之你放心吧，这些条件绝对不会变，你也是我们一致认同选出来的，快点签了羊入虎——啊不是，加入我们温暖的大家庭吧！” ——“请示过乔总了”。 后面的话郁修都没听进去。 他怔怔地看着合同内容，神色呆滞，半晌才问：“他同意了？” 李总监和徐砜来找他居然是乔若也早就知道的？ 合同的条件和内容也是乔若也点头的？ 是乔若也让他签约出道的！？ “他？谁？同意什么？” “就是……您刚刚说的那位乔总……” 郁修听到李总监肯定道：“是啊，是乔总。行星没有上市，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股东，所有都是我们乔总说得算的。没有他点头，我哪有这权力。” 郁修缓缓眨着眼睛，脑子乱成一团，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惊讶还是在惊喜，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想法。 他一直以为乔若也不会允许他在镜头面前丢人现眼。 没想到…… 乔若也居然会同意。 居然是乔若也同意的。 一瞬间，为什么那么多人李总监会却选他这么一个普通平常的人，为什么合约条件会宽松这么多，为什么刚好在桑决明和乔若也晚餐之后乔若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种种疑问，全都找到了答案。 原来如此。 原来是那天晚餐后乔若也和桑决明谈崩了，想让他来顶桑决明的空缺，甚至因此不吝附赠了他一场镜花水月的恋爱。 乔少爷既然想给他这个漂亮的小玩意上点价值，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李总监，谢谢您，”他失笑，缓缓靠在沙发背上，说，“我签。” 15、第 15 章 电影院，男士卫生间。 乔若也选的电影院坐落在繁华的商场中，郁修从家里走出来，步行二十分钟才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之后还有转乘、等车的时间。 他无法预估自己的到达时间，因此出门得很早，现在离电影开场还有四十几分钟。 夏末的午后还是闷热非常，他干脆在卫生间洗了把脸。 其他影厅都在放映时间，卫生间基本没有人来往，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盥洗台前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青年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衣，后脑勺绑着一撮一手能抓住的麻雀尾巴，正面瞧不见。 额前一些不够长的碎发脱离束缚，早就被路上不知哪一缕海风吹得散碎，有些黏在湿漉漉的脸上，反而显得平整了些。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可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略显麻木，没有多少期待之色。 电影是看过一遍的电影，一起看电影的人是不一定会来、来了也不一定对电影感兴趣的人，想要太多的期待之色实在是有点难度。 但万一乔若也来了呢？ 总不能用这副表情迎接。 早上他一点头，李总监就直接和他约好现场签约的时间——就在后天。看起来安排的资源确实在等着，后天已经是能走完流程的最快时间了。 签约的事情定了，总该谢谢乔先生。 郁修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接连复习了好几种笑容，这才走出卫生间。 …… 乔若也特意早来了半个小时。 他昨晚入睡前就在想着今天看电影的事情。 不管是书里还是网上还是林木说的，一起看电影好像是每个情侣都不可或缺的恋爱过程。可他两辈子合起来都没有和郁修一起看过电影，这相当于是第一次，乔总再次感受到了比第一次对投资项目演讲还要紧张的时刻。 于是今天一大早，乔先生不仅自己先把电影看了一遍，还看了网上的一些解析，最后直接把电影导演本人喊来公司。 导演以为乔总有什么新项目要找他聊，满面春风：“乔总有什么事？” “有很重要的事。”乔先生推了推自己刚戴上的无度数眼镜，“想请教您一下。” “您”。 导演差点脱口而出：“夭寿了姓乔的会尊重人了！” 下一刻导演又想：“不对这是不是发飙前最后的好脸色？他加场我的电影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后说出口的是：“乔总，您尽管问。” 卑微.jpg 乔总特意绕过办公桌，走到导演面前。 他穿着纯白衬衫，袖口挂着银色袖扣，卷起的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夹杂浅金色的发梢微卷，蓝眸盛在黑框眼镜当中，手里还捧着个平板，像是哪个误入娱乐公司的高知教授。 他把平板递到导演面前，画面里是一对男女在下雨天打伞。 他问：“艾听和各大平台上的帖子都分析这一幕雨中送别暗示了男女主角下一次见面是在营救溺水者的时候，为什么下雨天暗示了溺水者？” “……”导演一闭眼，又睁眼，麻了，“因为他们在水中暂别，又在水中重逢！” 不，其实是因为下雨天送别的画面文艺清新又美丽。 乔若也翻到下一个帖子。 “两人重逢，女主上岸之后男主给她弹的是《梦中的婚礼》，一个解释是说，故事的背景是1948年，而《梦中的婚礼》创作的时间是1979年，这代表了这个故事其实是男主基于回忆的幻想，其实女主早就死了，这是不可能存在的未来和过去，因此是只存在于梦中的婚礼；还有一个说法是男主借由这首歌表白。这两个说法哪个是对的？” 导演感觉自己重回年轻时，正在面对刁难严苛的重重面试，带着赴死的心，说：“第一种，隐喻梦中虚幻的美好。” 不，还有第三种说法——男主那个傻x在外营销钢琴王子的称号结果到头来只学过理查德·克莱德曼还只会《梦中的婚礼》《秋日私语》《献给爱丽丝》三件套！！ 乔若也继续往下翻。 片刻。 乔先生问完所有问题，坐回办公椅，放下平板，摘下眼镜，冷静地说：“谢谢，慢走不送。” 导演麻溜地滚了。 乔总又研究了一会，看着时间差不多，不想让郁修先到等他，便立刻让司机带他来电影院了。 他买了最大份的爆米花和可乐，捧着走向放映厅的时候，正好瞧见郁修被一个穿着长裙的姑娘拦住。 姑娘掏出手机，笑得很甜，正在询问郁修的微信号。 郁修的表情很平淡，不似开心，不似喜悦，好似即将到来的约会也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地方。 他莫名觉得心底有些憋，黑着一张脸快步走过去。 郁修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眸光一闪，面上平淡之色骤然消散。 青年微微一笑，温柔地看着他：“你来啦。” 长裙姑娘瞥了一眼郁修，又看了一眼乔若也，登时明白过来，猛地收起手机：“哦！我懂了！你们是一对？不好意思，我刚刚不知道。” 乔若也面上霁色一扫而空，正想点头。 身旁的人却慌乱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们是朋友。但是我不加微信，抱歉。” 长裙姑娘面露失望地走了。 郁修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一点没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转过头来笑着和乔若也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还想着先坐进去等你呢。” “我也想早来一点……” 乔若也和郁修并排走向放映厅，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郁修刚才否决了他们的关系。 他怎么在直播间粉丝面前是个房东，在搭讪的小姑娘面前是个朋友呢？ 他欲言又止，郁修却满脸笑意，他只好继续憋着，和郁修一同走到座位处。 这一场次被乔若也包了，整个放映厅只有他们两人坐在最中间的两个座位上。 乔若也坐下来，把爆米花放在郁修腿上让对方吃，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头。 连衬衣装饰口袋上的胸针都是从一大堆定制款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纳闷地问郁修：“我今天好看吗？” 身旁的人几乎不假思索：“当然。” 那为什么只是朋友？ 他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地方吗？ 过了片刻。 乔若也还是没忍住继续问：“你刚才为什么和那个女孩说我们是朋友？” 郁修一愣。 四方的灯暗了下来，唯有荧幕送来亮光——这场电影唯二两个观众到了，工作人员自然不会傻傻地死掐放映时间。 郁修侧过头看向乔若也，一瞬间落下的所有灯光藏住他勉强的笑容。 他还以为他的反应已经够快、够好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以乔若也的男朋友自称，但是没想到，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前，他连个朋友关系都不能保留。 他努力找回笑意，乖巧地说：“我下次不会这么说的。” 乔若也闻言，不像是兴师问罪，反而像个被玩具小车哄好的孩子，满意地点头道：“嗯，好。” 电影开场了。 郁修早就知道电影的剧情，哪怕开头的片段就足够引人入胜，他的大半注意力还是在身边的人身上。 他很想转头看一看乔先生认真看电影的样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可他总觉得乔若也的目光时不时在他身上徘徊，他怕自己转过头，就会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分明已经被乔先生见过许许多多狼狈的模样，却总是害怕被对方看见自己怯懦又期许的样子。他是个胆小鬼，胆小到只想龟缩在安全的壳子了，能被乔先生蔑视得少一点就少一点。 他低头啃起爆米花。 爆米花是咸口的，甜腻的味道几乎没有，入口的一瞬间让他以为是对方绕过他不喜欢的口味特意准备的。 他又想多了。 画面中，男女主在海中重逢。 身边的人和他说：“这里是对应主角上次暂别的下雨天，当时就暗示了他们会在水中重逢。” 郁修：“唔……” 不愧是乔先生，他只觉得下雨天唯美清新文艺。 重逢的剧情过后，男主在海边为女主演奏钢琴曲。 身边的人继续和他说：“这里演奏《梦中的婚礼》是在暗示整个故事都是男主的幻想，爱情是虚幻的。” 郁修：“噢……” 不愧是乔先生，他只觉得男主这首曲子弹得毫无感情，像是赶鸭子上架弹的。幕后不给男主找个手替配个音吗？导演真是个追求真实的好导演。 郁修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听乔先生为他讲解那些他其实早就看过一遍的剧情。 不知过了多久。 片尾曲响起，演职人员名单缓缓升起，周围的灯“噔噔噔”地亮起来。 乔若也转过头，却瞧见郁修双手捧着吃了一大半的爆米花，垂着头，双眸轻闭，呼吸均匀。 ——睡着了。 “……？” 乔若也一怔——是昨天没睡好？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明明很正常。 是放映厅的环境太让人发困？还是电影太无聊？ 坐在这里睡不舒服吧。 他想了想，把爆米花和可乐扔了，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起。 …… 郁修意识稍醒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乔若也似乎在把他放在后座上。 他不想远离那个温暖的胸膛，抬手勾住对方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喊：“乔若也……” 男人动作稍缓，嗓音是鲜少得闻的温柔：“关车门的声音吵醒你了？” 他稍稍睁眼，瞧见后座的车门已经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开着，司机像是刚给他们关上车门还在绕车。 乔若也完美的下颌线正对着他。 他对乔若也笑了一下。 男人神色一顿。 下一刻，热烈的亲吻封住了郁修双唇。 “砰——” 车门猛地关上，驾驶座上却空无一人。司机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关上门却不敢坐进来。 郁修紧紧地环抱着对方的脖颈，仰着头，呼吸逐渐加快。 他浑身不可自抑地紧绷起来，脑子还未完全清醒，担惊受怕就涌上心头，害怕对方在这个地方折腾他。 沉浮之中，乔若也却突然收回了攻势。 他能从这人急促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中听出忍耐，可乔若也就这么退了。 “困了就睡吧，”乔若也低声和他说，“回家之后我抱你回房间。” 郁修不困。 他反倒猛地清醒过来，想起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他抬眸，用着自己最温顺乖巧的语气：“乔若也。” “嗯？” “谢谢你。” 乔先生眉眼轻动，眸光骤然压下，眼底似有郁修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像是刚刚电影画面里，女主瞧见男主浑身是伤时心疼的眼神——车内光线散暗，郁修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听见乔若也认真对他说：“谢我干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寻找合适的人选顶替桑决明的空缺，这也许确实是乔若也的工作。 可这个空缺最终落在他身上，终究是他得了好处。乔先生能这么说，他可不能这么想。 乔若也又问他：“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吗？ 他能得到机会赚更多的钱，不再忧虑外婆的医疗费，慢慢还上乔若也当年为他还清的债，还可以替乔若也应对公司急需解决的问题。 明明都是他得了好处，乔若也还奖励他恋爱、约会、陪伴…… “当然开心。”他说。 乔若也十分满意他的答案：“我也很开心。” 车窗被车钥匙遥控着轻轻落下一个缝隙。 司机心虚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乔总，后面的车嘀我们了。虽然您的这辆车安装了自动驾驶程序，但是自动驾驶现在还不太成熟，为了您的安全，请问我可以上车吗？” 郁修猛地从乔若也怀中挣脱出来，打挺坐直。 乔若也：“……” 16、第 16 章 两人各自坐在后座上收整仪容，端正坐好，司机这才敢颤颤巍巍地上车。 乔先生给司机转了五万块，说：“辛苦费。” 郁修凭空噎了一下。 不，那是封口费。 …… 回家的路上，乔若也接连偷看郁修好多次。 郁修一句话都没说。 司机的提醒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脸皮，他脸颊的温度一直下不来。 乔若也一开始见着觉得可爱，下意识便想逗弄几句，掐一掐郁修的脸蛋。 可身侧的青年对目光格外敏锐，他的视线刚转到郁修身上，郁修放在双腿上的双手便立刻绞在一起，浑身紧绷得乔若也一眼便能看出来。 他哪里还敢逗？ 乔若也只好和郁修一样，把目光转向靠自己这边的车窗外，状似出神。 车在门前停稳的那一刻，郁修近乎同时打开车门飞奔回屋。 乔若也失笑。 他本来想把约会做全套，看完电影带郁修去餐厅吃饭，但方才郁修在放映厅里睡着，他不确定郁修是不是累了，干脆回家吃饭。 可郁修缓过劲来之后居然十分精神。 两人一起吃完晚饭，郁修认真擦完嘴，绕过餐桌，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眼珠子转来转去，犹豫一会，突然在他右眼卧蚕下方轻轻亲了一口。 那里似乎有一颗近看才能看清的浅痣，郁修很喜欢碰那里。 眼睛是脸上最敏感的地方，乔若也下意识快速眨了眨眼，双瞳浮出怔愣之色。 别说是重生以来，就是上辈子，乔若也都没怎么收到过郁修主动的亲近。 原来一场电影就可以得到重生前求之不得的亲近吗？ 他惊喜之余，隐隐觉着有些古怪。 可他还未开口，郁修已经转身，“噔噔噔”上楼梯回琴房待着去了。 乔若也：“……” …… 郁修继续在琴房里写歌。 这首歌才是他最早写的一首，只不过正是因为是第一首，他更不愿意粗糙对待，因此写得慢，至今没有出稿。之前写卖给徐砜的那几首歌时，他有灵感也会完善这首歌，现在已经快完成了。 他曾经和直播间的粉丝说过要用艾听的账号发歌，就算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他也还是要做到。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继续慢慢来，但是既然后天就要去签约，签约之后肯定得忙正经的事情，他还是趁着现在有时间多做一些。 抱着这样的想法，郁修先在艾听上发了一条近几天不直播的通知，随后拿出曲谱本，打开琴盖。 轻风从微微开启的窗户缝隙中吹来，没有预想之中的热感，反而带着凉意钻入衣袖。 黄昏过后的晚风都惹上了凉意。 他转头，看向落地窗外连绵一片却又间隔甚远的一个个房子，眺望到远方高楼大厦。 目光回转，乔若也家门口的乌桕树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染上颜色。 初秋要来了。 他的生活也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颜色。已经不错了。 郁修笑了笑，继续埋头在曲谱中。 - 两天后。 行星娱乐会议室。 “……因为是我联系你的，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经纪人就是我了。我手底下的艺人没几个，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室，最近这段时间我会重点带你，有什么话都和你李哥说哈，我要是说话直接，你也别嫌我烦，那是忠言逆耳……” 李总监负着手，在会议桌旁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会议桌旁，青年穿着一身纯白衬衫，似乎是为了表达郑重，领口处挂着灰白条纹领带，领带却又不是正式的系法，只是耷拉了一个活结，庄重之余，不失闲心。 青年额前碎发轻轻垂落，正在微微低着头在看合同。 光是这么一个半遮半掩的侧脸，都让一同来解释合同内容的律师忍不住悄悄欣赏起来。 李总监回过头来看到这一步，双眸之中盛满了母性光辉，和蔼上前说：“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郁修却已经直接开始签名了。 李总监一惊：“你不从头到尾看一遍？” 郁修一边签字一边说：“不用的，行星不会害我。” 乔若也如果想害他，他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坐在这里？ 李总监却感动极了。 不愧是他诚心诚意拐——哦不，签来的新人，对他真是信任！ 他顿时打满鸡血：“小郁啊，你刚签约，很多事情你可能得自己处理。但你别怕，等你有点热度，我能给人事还有财务那边点交代，我就给你安排一个助理哈。” 郁修受宠若惊，赶紧摇头：“谢谢您，不用的——”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会议室的门没关紧，徐砜敲门之后直接推门而入，对他们说：“打扰一下。” “徐哥？” 徐砜直接把手机屏幕怼到他们面前。 “虽然我上班摸鱼刷艾听是我不对，但是，”徐砜直勾勾地看向郁修，“小郁你上热门了。” “啊？” ——郁修上热门的是狗仔在行星娱乐门口拍到的那几张照片。 李总监看到热门图片的那一刻立刻冲去公关部，拉着公关部的人研究了一会，才搞清楚这件事的起因。 “偷拍桑决明和乔总的狗仔前几天把照片全都放了出来？是因为这个？” 李总监一个头两个大，“行了也别说狗仔，谁看不出来啊，这些照片就是桑决明找人拍了放出来的。但是这和我们家小郁有什么关系咧？” 公关部的人无奈：“出问题的就是偷拍的照片……” 好巧不巧，狗仔偷拍乔若也的那天，就是郁修来行星试曲那天。 狗仔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拍了郁修。 桑决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股脑把照片全都发出去了。 而郁修的照片就这么掺在桑决明的照片里，被粉丝们一起当做桑决明的照片，保留了下来。 郁修的气质远看是和桑决明有些像的，李总监之所以那么坚持要把郁修签下来，就是因为郁修和桑决明算同一种类型。 他们两还都是差不多长度的黑发，在偷拍的模糊镜头里，郁修的五官看不太清楚，乍一看去，会被认作桑决明也正常。 而且照片里的人哪怕五官模糊都格外漂亮，粉丝眼里，除了他们家哥哥，还有谁能这么漂亮呢？ 谁会怀疑桑决明热门话题里最好看的那张图片不是桑决明呢？ 这就是桑决明！ 保存！p图！出谷！产粮！ 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有人觉得细看五官好像有点对不上，大部分人都已经吹起来了，细碎的怀疑也淹没在大量的转发里。 直到这张图因为太好看被转出圈。 桑决明的对家比本家粉丝还敏锐，一眼就认出这不是桑决明。 [搞笑呢姓桑的有这么好看？] [哎哟，我就没见过桑大少爷穿这么朴素的衣服，这是桑决明我倒立吃屎！] [给原图做了像素增强，果然不是！！] 没过多久，一张清晰的照片伴随着那张原图一起上了热门。 #桑决明粉丝错认偶像# 话题里面硝烟弥漫。 有桑决明粉丝死犟这就是桑决明，坚持声称这是黑粉p图，有不喜欢桑决明的人在里面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进来看这两波人吵架，结果被照片吸引的路人。 [三分钟，我要这个小哥哥所有信息！！] [不是说行星要和桑决明签约吗？这个人又是谁？和桑决明明显是同一款啊……] [比姓桑的好看。] [到现在都没有粉丝认领！？我去，不会是素人吧！？？？] 李总监从枪林弹雨中抬头：“不对啊。” “您说。” “这好像是好事啊？” 瞌睡就来送枕头。 郁修刚签约，这都不需要他们造势，居然就阴差阳错上了一回热门。 “快快快，准备好不着痕迹地透露给网友这是我们刚签的新人，记住一定要提名字，要让这次的事情和郁修关联上。加钱！加人力！把这次话题焊死在热门上！” 这样一定会得罪桑决明。 但他们也不签桑决明了，怕啥咧？ - 与此同时。 顶层办公室。 乔若也同样看到了这个热门。 他是自己刷到的——他盯了半天郁修的账号，都没等到郁修开播，反而刷到了这莫名其妙的热门。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郁修。 郁修怎么会出现在行星的门口？ 是来找他的吗？ 怎么从来没和他说过？ 他困惑着点进去，发现里面大多是夸赞，但是也有一些桑决明的粉丝在不讲道理地骂郁修。 还有人猜测郁修是哪个十八线艺人，故意让狗仔偷拍造势，演了这一出，蹭桑决明的热度。 乔若也眉头一皱，眸光登时一暗。 郁修直播唱歌从来不露脸，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郁修这么做，一定有郁修的道理。 郁修不想被人看到。 他也不想让郁修看到其中的谩骂。 他立刻给公关部打了个电话。 - 行星娱乐公关部。 负责人手中拿着电话，说：“诶……诶，李总监你放心，就是#桑决明粉丝错认偶像#这个话题是吧？” 他站在办公区对着其他人大喊，“听到了吗？这个话题洗干净！该自己干的自己干，该找外包的找外包。” “还有你，去联系一下艾听那边的人……” “那些骂人的全都举报，多发一些引导正当发言的内容，把话题焊死在前排！” 电话刚挂，又响了起来。 “乔总您有什么吩咐？……哦哦哦压热门话题啊，好说好说，您要压哪个？#桑决明粉丝错认偶像#这个话题是吧？把这个话题立刻从第一摘下来是吧？好嘞您放心——” 等等等等。 等会儿。 压哪个话题？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日理万机的乔总利落地挂了电话。 负责人：“？？？” 17、第 17 章 此次舆情的负责人——公关部出了名的暴脾气——姚经理，举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满头问号。 干什么？ 这是干什么？ 乔总和李总监办公室斗争了？李总监要揭竿起义了？那也不对啊！李总监是乔总一手提拔起来的啊！而且谁能干得过乔总啊！ 办公室里热火朝天的气氛突然被冻住，所有人都听到了刚才姚经理的转述，呆滞地一动不动。 死寂之中，终于有人状着胆子开口：“那个……那个话题，我们是压还是捧？” 姚经理咬牙切齿：“你觉得我知道！？” 众人：“……” 手下有人颤颤巍巍道：“要不经理您问问乔总，李总监这边该怎么办？” 姚经理点头：“确实，上司和同事意见冲突，问一问上司该怎么处理同事的请求是个办法——” “个屁！！！”他扬起手中文件就往那开口的人头上招呼，“我办事我还得问领导为什么要我办事，我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当总经理？” “嘶——那怎么办呀？” 怎么办？ 姚经理也很头疼。 舆论风向是瞬息万变的，热门话题里的内容还在不断刷新，不管是压热度还是加把火，都得分秒必争。 情急之下，姚经理绞尽脑汁，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 他双眼一亮：“就这么办！” “怎么办？” “都办！” “啊？？” 这怎么都办？ - 同一时间，影视城。 桑决明人还在片场，戏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就被经纪人拖到一边。 经纪人迅速了解了事情始末，愁眉苦脸道：“我的祖宗哟，你做这事怎么不来和我商量一下？照片这种东西还交给实习生？”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时候说之前的事有什么用？”桑决明牙都咬碎了，“气死我了，我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因为乔若也那个莫须有的老婆和行星闹僵就算了，现在居然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路人照片都闹这么大？” “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人！？” 桑决明的经纪人整张脸都纠在一起：“哪里冒出来的也不重要了，现在重点是他把你比下去了。” “一张照片而已！能和我比什么？那张还原图说不定还是p的！”桑决明反应格外激烈。 经纪人：“……” 能比什么？ 能比的多了去了！ 连你粉丝都觉得这张照片是那组偷拍照片里面最好看的啊！ 事到关头，他懒得和桑决明掰扯，面色阴沉地说：“你一直以来经营的就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人设，大部分粉丝喜欢的不是你，是自家偶像被众人簇拥的优越感。优越感没有了，他们就走了！这事处理不好，你的流量一定会跌的，不能放任这件事发展下去。” 桑决明冷笑：“那不是很简单？花钱找艾听，把这些字眼都屏蔽了。就一普通人，压下去就行，说不定他还感谢我帮他解决了麻烦呢。” 经纪人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了十几遍桑决明的家世，忍下骂人的冲动，这才说：“压下去只能控制影响范围，但已经产生的影响怎么办？就这么放着？你已经在掉粉了！” 桑决明一愣。 经纪人说：“现在的话题对你来说是黑话题，压黑话题岂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你心虚？这样，我们再造一个和你有关的正面话题，把这个新话题买上排行榜，但是排名不要超过黑话题。” “为什么？我的正面话题都打不过黑话题，那我岂不是被踩得彻彻底底？我自己花钱帮别人踩我！？？” “对，就是要踩得过分，踩得浮夸，踩到所有人都觉得你被人搞了，觉得这是别人p假图恶意买话题黑你，剩下的事情你的粉丝会自行补全的。” …… 一个小时后。 #桑决明，时尚杂志天花板#的话题就出现在了前排。 而#桑决明粉丝错认偶像#这个话题则迅速登顶第一。话题里，有一些自称业内人士的人鬼鬼祟祟透露郁修的名字，说郁修是行星娱乐藏着掖着的新人。 诡异的是，不论桑决明的粉丝怎么刷#桑决明，时尚杂志天花板#的话题热度，这个话题都被#桑决明粉丝错认偶像#压在后面。 已经有粉丝开始怀疑。 [搞笑呢吧？桑桑上次发杂志图可是连续三个热门话题霸榜前三足足十一个小时，这次杂志宣发居然打不过一个负面话题？] [桑桑的正面话题怎么可能上不去第一，被人花钱压了？] [有人透露那张照片是行星娱乐刚签的新人，这是那个新人搞的营销吧？太恶心了，还没出道就搞拉踩上位这一套。] [营销咖滚！] 自己花钱拉踩自己的桑决明本人看完这些质疑，心满意足。 这一招果然有用。 他不屑道：“居然是行星想捧的新人，难怪李总监那只老狐狸一直没有来找我，他们真以为一个新人就能和我比？不如我们再加把火，让人坐实这个叫郁修的恶意营销，拉踩我上位。” 虽然黑红也是红，但也得有一定红的基础。这个新人还没来得及红起来就黑了，之后的路只会举步维艰。 等行星娱乐那边反应过来了，肯定要焦头烂额悔不当初了吧？ 李总监最后不还得来低头请他回去签约？ 桑决明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 行星娱乐公关部。 姚经理也在心满意足地看着话题热度变化。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刚才就是他把郁修的照片送上热门第一的。 办完李总监的要求，该办乔总的命令了。 姚经理对手下的人说：“是时候了，把#桑决明粉丝错认偶像#这个话题从话题榜上彻底买下来。” …… 没过多久。 话题榜上，#桑决明粉丝错认偶像#这个话题突然不见了！ 不是从第一慢慢往下掉，而是突然间完全消失在排行榜上！ #桑决明，时尚杂志天花板#迅速登顶第一。 郁修以一张模糊的偷拍照片轰轰烈烈地登顶半个小时，突然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 [我瞎了？刚刚吃瓜刷新首页，眼睁睁看着热门第一瞬间消失。] [第一就算掉热度也只会慢慢往下掉，不会突然消失的，突然消失绝对是被人花钱买下来的。桑决明是被一个没出道的新人比下去了不服气，所以花钱了吧？] [我刚刚还以为是这个新人是个拉踩顶流的营销咖呢，没想到花钱操控舆论的是桑决明啊？] [桑决明太输不起了吧。] #桑决明输不起#这个话题就这么在一种吃瓜路人的帮助下异军突起。 话题里，浩浩荡荡的网友大军集体艾特行星娱乐的官号，催促行星娱乐交出郁修的艾听号。 姚经理对这个结果赞叹不已。 他转过头，发现一个刚入职的新人一脸不解。 “干什么？看不懂？” 职场小萌新狠狠点头：“明明是我们把话题买下来的，怎么都说是桑决明暗箱操作了？” 姚经理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你想想，一开始郁修上热门是吃瓜群众的力量，我们知道这件事是机缘巧合，但是网友不知道啊！这年头，阴谋论才比较受欢迎。买上第一只能锦上添花，但是先买上去再突然完全撤下来，反而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桑决明狗急跳墙按捺不住。” 这样一来，不仅能让人眼熟郁修，还能借力打力，让桑决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郁修什么都没做，就有一堆人等着他的第一批物料——行星还未筹备的初次宣发必然万众瞩目！ 反观桑决明，账号粉丝数肉眼可见地在下降。 热度归郁修，骂名归桑决明。 姚经理大手一挥：“策略值得学习，列入下次开会分析案例！” 不愧是乔总！不愧是老李！ 乔总和老李这是早就预判到桑决明会用这个方式来脏行星娱乐拉踩营销，这才让他先捧话题再压热度！！ 他打开微信，给李总监发了个表情包。 海豹鼓掌.gif 18、第 18 章 片场。 桑决明死死盯着手机屏幕，脸色铁青。 他刚刚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安排新一轮的节奏，郁修照片的那个话题就突然消失，舆论顿时往对他完全不利的方向刮。 怎么会这样？ 行星娱乐的反应怎么这么快？？ 他呼吸愈来愈急促深重，彻底忍不住，猛地把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声。 经纪人面色苍白地看着被桑决明摔烂的手机，听这位少爷勃然大怒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现在好了，行星这么一搞，不是我买的也成了我买的了！！！” 经纪人：“……” 他也很崩溃。 怎么会这样？？？ 行星娱乐公关部那群人什么时候玩得这么脏了？？ 经纪人还想补救，但是风向已定，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亡羊补牢，想办法安抚没有脱粉的粉丝情绪。 不知多少人正在因此加班加点，处于话题中心的郁修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签完合同，就被李总监拉去公司的心理疏导室。 倒不是郁修看上去有什么问题，只是艺人这种工作，多少都会暴露在公众视野下，哪怕是个品行端正颜值也没得挑的顶流大咖，都必然会有负面舆论，普通人乍一入行，确实容易出现心理问题。 行星娱乐这样的龙头公司自然会考虑到这种情况，安排足够的人文关怀。 郁修本来觉得无所谓，但李总监非要推他去聊一聊，起码打个预防针。 他并不善于同他人交心。 尤其是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他同样鲜少体会到他人不带任何目的的好意，根本无法拒绝，连艾听上的热门话题都没来得及看，就坐在疏导室里了。 李总监带郁修过去的时候，还特意对疏导师说：“这孩子年纪不大，性格太软太随和，你多留意留意……” 郁修局促地坐在那。 疏导师是个比郁修大上一轮的女性，很是温柔耐心。 她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发现郁修根本不可能放下心防，并不强行询问，绕开了许多郁修不愿谈及的想法，只聊一些看似无足轻重的问题。 郁修松了口气，不再紧绷，乖乖在一旁坐了许久。 可对方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难不成真有什么问题吗？ 他有些忐忑。 出乎意料的，聊完之后，疏导师笑道：“老李多虑了，你的抗压能力比很多已经出道很久的孩子还要好。” 或者说，郁修在其他方面确实如李总监所说，太软太温和，甚至是个很容易被欺负的性子。 可在应对打压诋毁方面，却又完全相反，韧性极强。 “……但这样其实不是好事，”她担忧道，“小郁，我和你聊下来，我感觉你面对各种可能变坏的情况，好像都很悲观，你的回答永远都在预设最糟糕的结果。” 郁修怔怔不语。 ……不好吗？ 可是，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太难过了。 毕竟最糟糕的情况总是会发生。 但他知道对方在为他好，心底茫然，坦诚道：“老师，抱歉，我没太明白。” 对方叹了口气：“慢慢来，要是心情不好，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找我聊天，公司不少人都这样，这是我的工作，我和公司签了保密协议，你不用担心出纰漏。” 他讷讷点头，起身离开：“谢谢您。” 网上的热门话题还在涌动着，郁修在公司懵了一圈，最终一无所知地回家了。 因为离开公司的时候，李总监担心他第一次面对网络舆论没有经验，三令五申让他不要看，于是他连艾听都没打开。 就算打开看，顶多也就是看到谩骂和怀疑吧？还不如抓紧时间把他想写的那首曲子完成。 就差一点了。 他心怀满足，笑着用指纹打开门锁。 可他刚想上楼，却听到三楼传来不小的动静。 他稍稍抬头看去，就能看见乔若也站在走廊上的背影。楼上还有其他人，听声音像是在搬运和组装什么的工人，楼下还摆放着没来得及搬上去的一些精致家具。 装修的声音很大，楼上的人没有一个发现他回来了。 乔若也站着的地方……是琴房门口？ 乔若也在捯饬琴房？ 这是……要把琴房收回去用作它用了吗？ 郁修本来已经踏上第一层阶梯，此刻却又收回动作，转身在大堂的沙发上缓缓坐下。 收回去也正常。 今天签约的时候李总监说了，公司里有各种设施，什么专业设备都有，只要提前定好时间都可以用。既然有了公司的琴房和录音棚，他确实不该继续占着这么好的一间房。 至于其他房间，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乔若也的家，自然是乔若也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他还是不要打扰，就这么等着就好。 可是—— 可是他的钢琴还没来得及找到地方放着。 郁修猛地站起。 他快步上楼去找乔若也。 …… 乔若也正在指挥装修工人。 热门的事情他扫了一眼，确认郁修从热门话题榜里消失之后，他就放下心来，回家给郁修装饰琴房。 上次来琴房找郁修的时候他留意过，这件琴房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架钢琴和一个看上去很容易散架的小书桌，十分冷清。 直播是郁修的主要工作，郁修大半时间都待在琴房，他想给郁修弄舒服点。 其实哪怕是乔若也自己的房间，他也从来都是交给专业的团队来做。 可轮到郁修的琴房，他总是放不下心，干脆自己亲自来盯着。 装修的声音遮蔽了所有的声响，他没听见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直到郁修走到他的面前，乔若也微微一惊：“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原本还打算等郁修到家了给郁修一个惊喜，特意问过郁修什么时候回家，郁修和他说“大概晚饭的时候”。 乔若也目光微动——郁修肤色很白，站在天光站不到的暗处更显得冷，但一双亮润的眼睛会添上神采。 可现在，这双眼睛里满是局促担忧，视线时不时落到琴房里。 欲言又止心慌意乱的模样。 乔若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出门遇到什么事，这才提前回来？ 他刚准备张口问，犹豫许久的郁修却突然开口：“可以等几天吗？几天就好……” “等几天？什么等几天？” “就是……琴房。”青年稍稍低下头，藏起逐渐苍白的脸色，嗓音偏低，语气中裹着满满的请求，“钢琴我暂时想不到能放哪，如果你不是很急着用这间房的话，给我几天时间，我尽快凑钱租到可以练琴的房间，马上就把东西搬走。” 东西？ 搬走？ 乔若也一怔。 本来打算说出口的关心言语瞬间被这个请求打乱，他嗓音一滞，迅速意识到郁修误会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上狠狠锤了一下。 一瞬间的沉默反倒让郁修面露紧张。 “不可以吗？”他不自觉语气染上了低落，却又赶紧补充道：“不可以的话，这几天能不能让我暂时放在客厅或者大堂？我保证不会在你在家的时候动琴，不会吵到你的。” 乔若也表情霎时空白。 19、第 19 章 郁修仍然低着头。 这些话似乎用掉他大半的勇气，他双手都局促得绞在一起，苍白的脸色因为窘迫反而染上了微红。 尽管如此。 他没能得到答案，几乎没有停顿，又抬起头来，眉眼微弯，嘴角轻轻抬起，笑着说：“是我太麻烦了，抱歉。都不行的话，我现在就去想办法，不打扰你——” “不是。” 乔若也绷着喉咙，打断了这些对他而言荒谬至极的“请求”。 他前科累累，被郁修误会再正常不过。 但郁修以为他要收回琴房，却没有生气地责怪他，而是…… 上一次来琴房被郁修误会，他分明言辞诚恳地同郁修诉说自己的心意，言明自己痛改前非——原来郁修根本没有信过！？ 青年全然没有明白他在反驳什么，微微一怔，眸光闪烁，撑起笑容问：“不是什么？是……是我还可以再放几天的意思吗？” 乔若也张口想解释。 可他早就解释了不止一次。 他拽起郁修的手，把人猛地往琴房旁的走廊夹角一推，另一手提前垫在郁修身后，隔绝了郁修的后背与冰冷的墙。 青年在天旋地转中猝然瞪大双眼，低声惊呼：“乔若也……！” 乔若也顷刻低头，不容拒绝的亲吻瞬间堵住了郁修一切未尽之言。 ——话语真假难分，但反应难以骗人。 走廊夹角就在琴房门外，没人能从屋内瞧见他们。 可他们和琴房里忙碌的工人仅有一墙之隔，正被用来安装家具的电动螺丝刀嗡嗡作响，闹耳的噪音如同鼓棒一般，一下一下敲打着耳膜。 只要有人走出房间就能瞧见他们。 郁修近乎同时挣动起来。 他从来没有真的对乔若也使过全力，推动的力道如同小猫轻挠，乔若也轻而易举抓住他的双手，将他的双手举至头顶。 舌尖相撞，酥麻感瞬间窜入两人脊髓，冲散一切思绪。 乔若也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 他却越抓越紧，唇齿肆无忌惮地撬动，舌尖横冲直撞，恨不得让郁修感受到他想把对方嵌入怀里锁在身边的冲动，让郁修相信他每时每刻都在压抑着的幽微欲念。 他甚至在热烈的单方面亲吻中等待着郁修的愠怒。 对他发怒吧。 等这强硬的亲吻结束，是对他横眉竖目也好，冷眼也好，骂他也好，兜头给他一巴掌都行。 只要有点别的波动，怎么都比现在这样——不管心中怎么想他、怎么误会，都只会温和地展露笑容——来得好。 这样，起码说明郁修还是会对他生气的。 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明明这些时日常常觉得不对劲，却总是被郁修完美无瑕的温和笑容骗过去。 直到刚刚。 直到他发现，郁修连窘迫惊忧之时，仍然能保持那样温顺的笑容。 乔若也心中仿若瞬间爬完肆意的藤蔓，疯狂地扩张领土，攻城略地。 气温缠绕。 哪怕身后噪音阻挡了一切的呼吸声心跳声，郁修仍然竭尽全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所有呼吸的权利都被乔若也夺走，整个人靠在墙上，轻轻颤栗。 就在乔若也以为即将迎来更激烈的挣动时，怀中的青年分明还在紧绷着身体，那被他完全封堵的双唇却缓缓放松下来，舌尖逐渐柔弱，笨拙乖顺地配合着他。 乔若也心头一重。 ……郁修在迎合他。 这个念头像是暴雨倾盆覆在席卷广袤平原的熊熊烈火之上，霎那间撕碎他最后的强硬，不费吹灰之力夺回乔若也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松开郁修向后撤去。 青年的神情格外怔愣，整张脸都充斥着血色，绯红自脸颊蔓延至脖颈。 琴房里的工人似乎在商讨什么问题，其中夹杂着“乔先生去哪了”的话语。 具体说了什么，乔若也全都没听进去。 “……乔先生？乔先生？” 乔若也乍然回神，应声转过头，发现一个工人走出来喊他。 郁修赶忙撇开头，藏起所有神情。 工人问他：“图纸上有个地方我们不敢确定具体您想要什么样的效果，您可以来看看吗？” 乔若也下颌绷紧，大脑在这瞬息一秒钟整理出该有的反应。 他敛起自己那必然如同参加丧礼一般难看的脸色，抬手把郁修那被他折腾起褶皱的衬衣领口拍平，放缓语调道：“刚才……抱歉。我进去一下，等我。” “啊……嗯。” 郁修没问等什么，也没有任何一句责怪。 乔若也咽下苦涩，转身先同工人进屋了。 他迅速回答完工人的问题，直接拿出图纸走出来。 郁修还站在墙边等着他。 青年稍稍靠着墙，面上绯红已经褪去，目光失焦，似在出神想着什么。 发现他靠近，郁修赶忙迎着他走来：“我还有一些东西留在琴房里，现在方便我进去收拾走吗？” ——原来刚才还在想这些。 乔若也清了清嗓子。 他知道自己是个说话不太讨喜的人，李总监和他熟识，有次开完会还当着他的面说他说话夹枪带棒。但他也从来不需要用委婉平和的话语来博得他人的好感，因此明知如此也无所谓。 但现在，他生怕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上次郁修没有相信他的解释是因为他说话生硬，短短几分钟进屋又出来的时间，乔若也已经反复措辞斟酌语气好几遍了。 林木他们前两天在午休时间聊到哪个公司的女明星说话好听，是怎么说的来着？ 说话夹一点？ 怎么夹？ 乔若也在郁修面前摊开图纸，努力压低声量，用自以为“夹”的语气，说：“刚才是我不对。” 郁修一愣。 “……这个，是我这两天找人画的装修图纸。我——” “乔若也。”郁修难得主动打断了他。 乔若也受宠若惊，洗耳恭听：“嗯？” “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饿了吗？晚饭是在家吃还是有安排？在家吃的话，我现在就去帮你喊杨叔。” “……我不饿！”乔先生嘴角一抽，刹那间恢复正常音量，只努力用缓和的语调，指着图纸说：“我是觉得你琴房里的东西太少，想给你装饰一下。选的都是不会影响空气质量的，装好你就能用。” 他担心郁修不相信又想到那些格外荒谬的角度，点出图纸里钢琴的位置，“看，这是你的钢琴。如果你有偏好，想加点什么，我现在就去办。” 郁修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乔若也视线落在郁修脸上，用上十二分的专注力，恨不得捕捉郁修每一刻的神色变化。 郁修双瞳微动，眼底溜过一闪而过的茫然，随后快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再度平静下来时，那双干净的黑瞳之中只剩下乔若也十分熟悉的温润笑意。 乔若也心一提——郁修是听进去了吗？ “谢谢你。”郁修说，“我很喜欢。你真好。” 谢谢你。 我很喜欢。 你真好。 三句话。 三句完美的，可以套入任何场景的话。 乔先生悬起的心终于死了。 他捏着图纸的手不自觉发紧，把边角都攥得发皱。 言语注定苍白无力，他只能把结果拿给郁修看。 他只好说：“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傍晚之前就能做完，你先休息吧，上边吵，等好了我喊你来看。” 郁修犹豫了一下，视线又往琴房撇了撇。 “哦……好。” 就这么乖乖地走了。 乔若也透过边栏，低头看到青年回到房间，这才压下心中郁结，转身回到琴房。 他本来想干脆多喊几个人来加快速度，可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方才郁修的所有反应，突然觉得，郁修应该是相信他在装饰琴房的。 因为他解释之后，郁修就没有提过要把钢琴搬走。 可郁修那三句客套的话全然不像是对待一个提前被戳破的惊喜。 ——郁修相信他在装饰琴房，却不觉得他是真的在费心思想让对方开心。 乔若也把工人里领头的喊道跟前，说：“谈好的价钱我现在就给你结清，你们回去吧。回去之前，剩下这些怎么处理，你们教我一下就行。” 领头的：“？？？” …… 郁修坐在他最喜欢待着的飘窗上，抱着抱枕，下巴抵在抱枕上，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 卧室就在琴房落下，飘窗的位置正对着琴房的大落地窗，他能听到楼上传来的噪音。 乔先生确实比以前对他好了很多很多。 其实他知道琴房很空旷。那是他特意留存的空旷。 毕竟是乔若也的家，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家里待多久，如果有一天他要体面离场的话，起码他不会太狼狈。 没想到乔若也居然…… 虽然对于乔若也来说，金钱花销从来不用在意，找人来做这些事情更是只需要几句话。 但好歹是记挂在心的几句话。 人是不可能一朝一夕突然变了的，郁修不会傻傻地就这么自作多情起来。 是因为他今天和行星彻底签约了吗？ 这世上有用的人果然能得到更多的优待。 他应该更加努力才是。 也不知道这次热门话题的事情会不会给李总监带来很大的麻烦，但愿不会吧…… 郁修想着想着，突然发生楼上的动静小了很多。 他眸光一凝，往门口看去，发现那些工人走了。 ……那楼上为什么还有动静？ 他放下抱枕起身上楼。 越靠近琴房，锤子一下一下的动静愈发明晰。 他在敞开的琴房门口停下。 入目望去，屋内只剩下一人，还有一些散落在地还没装好的家具。 天色略晚，夕阳将至，天光被淡淡的暖黄霸占，如无形的金箔一般铺开。 男人还穿着修身衬衣，单膝跪地在一个安装到一半的家具边上，衬衣袖口被精致的袖扣挂起，露出肌肉线条紧实的修长手臂。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年工资的定制西装裤就这么沾上了地上的木屑，他却看也没看一眼，全部视线落在手中的工具上，连郁修站在门口都没有发现。 郁修思绪乍然一空。 他顾不上早就熟练至极的乖巧语气与温顺笑容，慌乱上前：“你在干什么？我来吧——” 乔若也抬头看他，面露意外。 他弯下腰伸手要把工具拿过来，不料乔先生反应极快，往后一躲，说：“怎么又上来了？” 郁修又想去夺。 乔若也不给：“是我想给你准备这些，让你来算什么？别闹。” 随即低头继续。 郁修动作一顿。 他蓦地眼神躲闪，手忙脚乱后撤，很小声地说：“我……我没有在闹！” 他看着乔若也那双连笔都不怎么拿的手，生怕乔先生受伤，还是没忍住问：“工人都下班了吗？要不然还是等明天吧。” “我让他们走的，”乔若也嗓音低沉，字字落地，“我不是随口喊来几个人，轻轻松松送给你惊喜，”他稍稍停下动作，抬眸看向郁修，“是我想为你准备。” ——是我想为你准备。 郁修眨眼间连呼吸都忘了，思绪如海中蜉蝣，飘荡在摸不着边际的水流里。 原来乔先生付出温柔的时候，哪怕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都能让人如沐春风。 乔若也不是在逗他玩，乔若也是真的在对他好。 他还欠着乔先生这么多，可他要顶桑决明的时候，乔先生就陪他玩了几天恋爱游戏，今天签了合同，当天就立刻送了他一份真心实意的奖励。 他确实……很喜欢这一份奖励。 他双眼一弯，笑着说：“谢谢你，我很开心。” 乔若也闻言，动作一顿。 他把郁修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念了好几遍，笃定地想——郁修还是没信。 他已经能听出来了。 他握紧手中的锤子，用力往下一砸。 钉子卡进凹槽，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响。 20、第 20 章 接下来郁修没再尝试着从乔若也手中抢东西。 乔若也几次想让郁修去楼下等着，郁修都没有走，只是手脚不知如何安放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他喊不走人，又不想对郁修有任何强硬的要求，又担心郁修多想，干脆给郁修搬了把椅子，让人坐在他身边，给他搭把手递工具。 郁修果然轻松了一些。 局促淡去，青年双眸之中笑意再度浮现。 乔若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没能从郁修的笑容中发现一点破绽——也许现在的郁修是真的心情不错。 但乔若也反而心里发闷。 他明明就是想让郁修开心的，郁修真的开心了，他却更烦闷了。 像是喝了一杯加了一勺糖又倒了一勺盐的苦水，甜不起来，咸不下去，苦都苦得不是滋味。 郁修都不信他，却还能这么开心吗？ 有什么好开心的？ 他重重地捶打着又一根钉子。 “诶！”郁修慌忙道，“你小心点……” 乔若也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也带着笑意：“没事。盒子里第二个给我。” “噢。” …… 夕阳渐渐将整个天空都染上金黄。 乔若也本来计划着入夜之前做完这些，但那是几个工人合力之下的进度，剩下的活变成他自己一个人做，自然慢了一些。 郁修一点不嫌慢，坐在琴凳上晃荡着，时不时哼着歌。 乔若也怕他无聊，说：“你每天这个时候都在练琴吧？我这没什么需要搭把手的了，想练就练。” “我……” “我也想听。”乔若也即刻道。 郁修眼珠子转了转，眸光闪动，壮着胆子问：“那我可以开直播吗？这几天我都没直播，平台有要求……” 可惜郁修对乔若也的勇气只有这么一句话，还没等到乔若也的回应，他自己便立刻解释起来：“直播内容就是弹琴唱歌，我不会照到你的脸的……” 乔若也心中叹气。 他其实想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搭理他干什么？ 但他知道郁修不会听的，干脆不说这些还需要郁修花费精力应付的废话。 “照到我的脸也没关系。”他只说。 郁修面上紧张之色稍缓，笑着说：“谢谢你。” 窸窸窣窣的安装声中，青年架好手机，打开琴盖，温柔地同好几天不见的直播间粉丝们打招呼。 乔若也第一次在郁修直播的时候待在一旁，手里虽然还在干着杂活，耳朵却已经竖起来，鬼鬼祟祟地听着。 郁修在念弹幕。 “[怎么最近直播这么少？]……让你们久等啦，我这几天在赶曲谱，嗯嗯对，就是之前答应你们会发在艾听的歌，就快好了，再等我几天！” 语气裹着浓厚笑意。 正在偷听的乔若也默默咬牙。 ——对直播间粉丝也这么好声好气，我和那些素不相识的路人也没什么区别。 “咚——”的一声，乔先生重重落下锤子。 “[要砸多少钱才可以加主播私号看照片？]……” 青年的嗓音骤然一压，语气顿时裹上满满的不悦。 “我是音乐主播，不好意思，我们直播间不欢迎你这种，我给你禁言了。” ——哦，我连直播间粉丝都不如，起码他们能得到郁修的怒火。 “咚——”的一声，乔先生又重重落下锤子。 “[鱼头身后有人？怎么那么多柜子木板横七竖八的……]” 郁修嗓音一收，赶忙检查直播画面，确认只照到乔若也看不清脸的侧身，又回头看了一眼乔若也的脸色，这才松了口气。 可乔若也就在身后，他说得还是有些磕巴：“就是……是我上次提的，我那个……房东。他在装修琴房。” ——我还是房东。但我现在是个知道自己为什么是房东的房东了。 有进步。 “咚——”的一声，房东先生继续重重落下锤子。 “[你房东这么好，还会给你装修琴房呀？早就觉得你房间太空啦！]……” 乔若也假装不在意地维持手中的假动作，所有注意力都在郁修的直播上。 郁修似乎悄悄回头瞥了一眼他一眼，才说：“嗯……他确实很好。” 房东先生突然觉得这一根钉子比其他钉子都顺眼一些，决定温柔一点送它入土。 “[鱼头是不是今天忙着吃热门话题的瓜所以现在才播？]……没有没有，家里有点事。” 看来郁修没有刷到那些骂人的话，公关部这一回干事效率不错，乔总决定明天给公关部集体发奖金。 乔若也还有些担心郁修会对这些八卦感兴趣，但郁修一点都不在意，有人想继续在直播间聊桑决明的事情，立刻被郁修制止了。 乔若也悄悄松了口气。 郁修又回答了几个弹幕的问题，便开始根据弹幕点的歌弹唱。 乔若也不着痕迹地错开那些郁修唱歌的时间，尽量不给郁修的直播添上噪音。 他们同处一室，却又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时间就这么悄悄溜走。 晚饭时间，杨叔上来喊人，郁修刚好直播结束，乔若也刚好完成了剩下的工作。 整个琴房脱胎换骨，五脏俱全，书桌很大，郁修先前那些琴谱纸笔什么的寒碜地堆在角落，柜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乔若也分明是个新手，单枪匹马做出来的效果居然毫无错漏。 他和家政发了个消息，让人明早来处理地上的木屑，随后问郁修：“你想装饰点什么放上去吗？明天我们一起去购置？” “不用不用！”郁修接连摆手，“我自己来就行了，怎么能麻烦你？” 乔若也顿了一下，平和道：“好。” 他现在既不敢太强硬，又不能太随意，只能继续维持现在的平衡。 郁修还把换下来的小书桌搬回常住的那间客房。 乔若也只能随郁修去。 他憋了满肚子的话想直说，压了浑身的不适想释放，可他一转眼瞧见郁修那双明亮的眼睛，撞见青年乌黑双眸中载满的笑意，顿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郁修确实难得这么开心。 他不想破坏郁修的好心情，从吃饭到深夜把郁修推回卫生间帮郁修吹头发，乔若也都没有展露出一点异样。 直至青年在他身侧缓缓睡去，他这才停下维持了一晚的强颜欢笑。 确认郁修睡着之后，乔若也蓦地睁眼，无声坐起。 他浑身疲倦，却一点也不困，脑海中飘着千万缕思绪。 乔家势大，但是到他们这一代没几个人，他那位亲表哥前些年头更是把乔家整个洗牌，偌大的家业最后就他和他表哥乔南期守着。 乔若也留学归国之后，本来是想和乔南期争一争的，可他最后发现自己反倒对娱乐产业有些兴趣，干脆离开乔家总公司，领着行星这些乔氏旗下的娱乐公司。可他表哥不知着了什么魔，近两年来心都不在杨城，三天两头找不着人，很多事情最后又推到他手上，这事儿整个杨城都知道。 在杨城混的，谁敢不给乔若也面子？ 别说是看别人脸色行事，就是别人要看他脸色，都得有那个资格。 乔少爷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强颜欢笑。 今天终于体会了一会。 无时无刻的察言观色比生意谈判场上争锋相对还要耗心耗力，一晚而已，他就觉得筋疲力尽。 郁修从前经历过多少这样的时刻？ 他上辈子居然觉得郁修决绝得太过突然太过彻底——究竟是郁修突然，还是他从前从来没有发觉郁修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乔若也就着夜灯微弱的光，看向郁修平静的睡颜。 青年的面容很是舒展，呼吸平稳，若是在梦里，想来只会是个好梦。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郁修一直都有这样的好梦？ 如果郁修一直没有相信他变了，为什么这些时日他依然能把事情拉离上一辈子的道路？ 今天郁修以为他要收回琴房的时候，提出的请求似乎也有些怪…… 他是不是还是想岔了什么？ 乔若也侧过身，抬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将郁修揽入怀中。 他比自己想的还要一无所知，但是—— “幸好……”他嗓音很轻很轻。 熟睡的青年不知是在梦中听到了他的呢喃，还是感受到了胸膛的温暖，下意识往他这边蹭了蹭。 乔若也赶忙收了声。 ——幸好我回来了。 - 次日。 郁修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昨晚下播以后就没怎么看手机，睡觉之前似乎忘了关声音…… 身侧如往常一样摸不着人，他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智能钟表——九点二十。 乔先生上班去了。 他摸索到自己震动不断的手机，刚一接通，对面的声音立刻穿透他的耳膜，直接把他喊得一个激灵：“小郁！！你咋不回我微信咧？” 郁修猛地坐地，揉了揉眼睛，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不好意思我没看到……” 李总监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你没起？哎哟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你继续睡啊……” “没关系的，”郁修赶忙说，“有什么急事，您说。” 既然签约了，哪有继续睡下去晾着工作的道理。 “没什么特别急的……” “噢——”郁修重新滑进被子里。 “也就是十万火急而已。” “……” 郁修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一手拿着手机打开免提外放，一手拿起牙刷就开始洗漱。 李总监继续说：“我微信给你发了你艾听号的账号密码，id就是你的大名。昨晚临时创建的，里面还没有内容，你用过艾听吗？很多明星在艾听上都有账号的，没用过的话这两天熟悉一下……” 郁修喊着牙刷含糊道：“我会用……” “那就好，但你发什么之前最好和我们说一声哈。等会你登上去看一看就行。要是清醒了没什么事的话，最好现在来公司一趟，昨天和你说的专辑准备时间可能得缩短，现在你要赶紧发出第一波物料留住热度，具体的事情你来了我们再商量。” 李总监挂了电话。 郁修有点没听懂。 留住热度？ 什么热度？ 他洗漱完毕，在艾听上添加了李总监刚刚给他发的账号。 艾听后台支持多账号切换，添加之后，他进入后台，直接从“鱼头不爱吃芋头”的账号切换到“郁修”的账号。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0关注0粉丝的全新账号，正打算把默认的背景和头像换掉。 “登陆成功”的瞬间弹窗一闪而过。 主页界面映入眼帘。 关注：1 粉丝：23.9万 郁修：“……？” 21、第 21 章 郁修赶紧退出艾听界面，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继续点回去。 刷新。 粉丝数没变。 退出。重登。 粉丝数没变。 郁修彻底懵了。 他点进关注，唯一的关注是行星娱乐的官方账号，双方是互关的关系。 他的主页没有发任何内容，行星娱乐官号除了关注他也什么都没说。 那他哪来的粉丝？ 郁修自己的艾听主播号播了一年才攒到十几万粉丝，李总监说这个带大名的账号是昨晚临时给他开的，短短一夜之间二十几万粉…… 郁修心念一动——李总监他们给他买粉了？ 他打开搜索栏，输入：如何判断被买粉？ 搜出来的结果差强人意。 基本全都是卖粉丝的广告，还有一些教普通用户如何判断别人买粉与否的，郁修点进去，发现基本都要根据发帖数据来判断。 他这个号的主页还一片空白，什么帖子都没发。 但一个什么都没发的账号，唯一的互动就是和行星官方账户互关，会有这么多粉丝，只有可能是买来的粉丝数了。 郁修莫名有些心虚。 以后要是被零星的活人瞧见了，会骂他骗人的吧？ 他点进设置，看了一眼，他的转发通知、评论通知、私信通知、关注通知等，全都是关的。 郁修松了口气。 他虽然不怕被骂，但没有人喜欢被骂。这些都关了，看不见就行。 看完这些，郁修打的车正好到了——李总监那边急着要他过去，他这次没有选择坐公交。 一上车，司机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郁修：“？” 车子刚刚开出别墅小区，司机又通过后视镜往他这边瞄了好几眼。 郁修：“？？” 快到行星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司机不装了，等红灯的时候直接回头打量他。 郁修：“？？？” 他不得不说：“师傅，我脸上有东西吗？” 司机皱着眉，不确定道：“你有点眼熟。” “嗯？”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女儿拿着你的照片很激动地和我说‘爸！我宣布这是我的新男朋友！’” “咳咳……！！！！”郁修惊得慌忙开口，直接被空气呛到，满脸涨红地咳了好几下，摆手道，“我……咳，我不认识你女儿，也没有女朋友，你认错人了！” 司机说：“我不是说男女朋友那个意思啦！我女儿天天换‘男朋友’，三天两头指着一个新的男明星喊男朋友。你去的地方好像是娱乐公司啊，小伙汁，你长这么帅，是明星吧？” 郁修又接连摆手：“我不是，没人认识我的……” 他才刚签约，唯一上的热门就是昨天和桑决明有关的那个。徐哥和李总监都不让他看，估计都不是什么好内容，他怎么可能有粉丝呢。 车子停在行星门口。 郁修用极快地语速说了声“谢谢”，慌不择路下了车快步往楼里走。 司机却还是狐疑地看着郁修的身影。 这个地点……他女儿给他看的照片背景不就是这里吗！ 就是这个人！ 司机赶忙打开手机摄像头，光速拍了一张郁修还没走远的清晰照片，打开微信发给女儿，问：【这是你那小男朋友不？】 与此同时，艾听热门话题娱乐版块。 #郁修如何判断被买粉#缓缓挤入前五十。 这是被人硬生生搜出来的。 昨晚桑决明那件事的热度还没有过去，郁修猝不及防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话题热度却被压得彻底，很多人到处寻找郁修的其他信息。 于是想等郁修物料的人全都摸着行星娱乐的官方账号关注了郁修。 这个账号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但耐不住有人很闲，隔一会就刷新一下。 ——结果他们发现了郁修的搜索记录。 [哦天哪我的小宝贝，你不会不知道搜索记录是公开的吧！] [救命哈哈哈哈！！我成了买来的粉丝，可恶！] [他不知道他火了吗！？？] [这个搜索记录也太可爱了吧我天……] 路人还有新粉丝一窝蜂涌进这个话题里。 话题的热度迅速攀升！ 逐渐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 [这个话题是智商过滤器吧？怎么会有人火不自知，这明显就是炒作。] [昨天我还不敢确定呢，今天这个搜索记录出来，营销咖还有疑问吗？炒作话题一个接一个的，呵！] [一个作品都没有，就一张照片，热门上了好几个，新时代炒作咖出现了！昨天的照片都是p的吧？行星这是签了什么一无是处的照骗网红，要这么大力包装？] [桑决明粉丝收收酸味，隔着屏幕我都闻到了！] [现在还不脱粉桑决明这种死要面子炒作万人迷人设的low男，难评，桑决明粉丝才是智商盆地吧？] 双方立刻吵成一团。 不吵还好，一吵起来，话题热度升得更快了。 这时，话题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带着郁修照片的帖子。 ——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郁修的照片。 [姐妹们！！我爸载客遇到郁修了啊啊啊啊啊啊！！！他好可爱！我爸说他没有女朋友，而且他还说他没有粉丝！！结合这个搜索记录，他是真的以为他被买粉了啊救命笑死我了！！！！！] 帖子里附上了郁修打车的那位司机和帖主这个女儿的聊天记录，还有司机拍的那张郁修走进行星门口的照片。 照片是近距离拍的，比之前狗仔在公路绿化带上远远偷拍的照片清晰很多，也比别人用像素还原技术处理过的照片更真实。 画面里，青年一身纯黑色的衬衣，衣领随着微凉的风晃动，时不时拍过白皙的脖颈。轮廓完美的侧脸迎着日光，桃花瓣一般的眼睛装着乌黑透亮的眼眸，偏长的碎发轻轻摇摆，像是要把他从画中晃出来。 他不知遇到了什么，脸颊微红，步履匆匆，浑身透露着局促。 明明谦卑而内敛，却比天光还要耀眼。 [我prprprprprpr！！！！！！！] [我以为那张还原偷拍的照片美化了他，没想到？？还原的照片没有原生好看啊tat] [刚刚说偷拍照片是p图的人呢？] [这么看还原的那张照片确实有问题啊！确实p图了啊！把人p丑了啊！！] [告诉楚云榭我死郁修这了qaq] 艾听的热门话题算法最重要的权重就是话题短时间的爆发热度。 郁修这张照片一出来，是黑是粉是路人全都冲了进来，短期热度瞬间赶超大上午那些不温不火的话题。 不到半小时，#郁修如何判断被买粉#带着一个“爆”字的后缀，迅速往娱乐话题榜第一冲去。 影视城片场。 化妆师正在给桑决明遮昨晚气得整夜没睡搞出来的黑眼圈，桑决明刷着新买的手机，突然猛地站起，对经纪人怒道：“你能不能有点用，想个办法别让我的粉丝给他送热度了？吵一次我脱粉一次，一整个晚上我掉十万粉，他涨二十万粉，今天还在吵！！我刚看我掉了二十万粉，他都快四十万粉了！我是什么很贱的充电宝吗！？” 经纪人擦了把汗：“别这样，充电宝没有首充双倍这种东西……” - 行星娱乐会议室。 李总监本来想马上和郁修商量下一步，结果因为手底下另一个艺人突然有急事，临时开了半个多小时的会。 等他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带着郁修大名的话题已经登顶第一。 郁修空空如也的新账号粉丝数更是高达四十万。 四十万是一些十八线小糊咖不买粉的情况下都达不到的数字，当然，放在桑决明这一类顶流面前不够看——可郁修是个连正经照片都没有、艾听头像还是默认头像的新人啊！！！ 李总监热泪盈眶。 不枉费他费那么大劲把人签到手，他就说这是个好苗子！ 不少艺人都干过假装被拍到然后上热门玩梗的事情，但很少有郁修做得这么自然的，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火了一样。 有的人，天生就容易万众瞩目。 感谢给郁修和行星娱乐牵线的媒婆徐砜，感谢在昨晚公关事件中神来一笔慧眼如炬的乔总，隆重感谢大功臣桑决明同志！ 他快步赶往郁修等着他的那个会议室。 郁修正在斟酌歌词。 他那首想要用主播号发布在艾听的歌快完成了，歌词也是他自己写的，但他有几句话不太满意，趁着等李总监的时间，他一直在盯着几句歌词看。 好不容易想到了更好的选择，他想放松放松刷刷艾听。 刚一打开放在后台的艾听，个人主页自动刷新。 关注：1 粉丝：40.5万 吓得郁修一个激灵，双手并用地把艾听关了。 买这么多？？ “小郁！”李总监走了进来，“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突然有事。你看到艾听上你的粉丝数暴涨了吧？要是看到有人骂你，别往心里去啊，做这一行，有人骂才代表有人在意。” “没事的，没等多久。粉丝数看到了，我不怕被骂的，谢谢您。” “嗨，不用那么客气喊我，你和徐砜一样喊我老李或者李哥就好。” “谢谢李哥。” “也不用谢我，我从昨晚到现在没做什么，还是乔总先见之明，关键都是他做的。” 郁修微怔。 是乔若也给他弄的这么多粉丝？ 他手机屏幕还亮着，闻言，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切进微信，点进聊天框里唯一的置顶。 他给乔若也发了个比心的表情包，还附加一条消息。 22-30 第22章 第 22 章 郁修不应该缺钱。 此时此刻, 会议室垂直往上十层。 乔先生正在刷艾听。 但他刷的不是娱乐版块。 他上辈子倒是天天刷娱乐版块，很多公司艺人的作品他也会看看，不是因为喜欢八卦, 而是为了时刻保持对业内风向的敏锐度。 但他重生了一回,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明星的大八卦、会火什么电视剧电影综艺，他都一清二楚，自然不可能还有兴趣重新看一遍那些东西。 他看的是情感版块。 “在男朋友浴室发现比我长的头发，我是不是可以宣布结束了？” “和女朋友每天都吵架, 是我的问题吗？” “男朋友出差外地, 一个月了只接电话不接视频正常吗？” “男生不爱你的几种表现中，这一种最难发现……” “……” 乔若也手指浮在屏幕之上，犹豫了一下, 还是点进了那个“男生不爱你的几种表现中”。 [点进这个帖子你是不是觉得男朋友什么都好, 但你就是感觉不到爱？他是不是什么都依着你，什么都夸你, 百依百顺，对你没有一点意见？如果你感觉不对, 那你的感觉对了！真正的爱情是包容和改变，而不是不考虑明天的敷衍，这代表他对你们的未来没有期望, 他根本没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这一类情况最常见的台词就是：你最好看，你最棒，你真好。] 乔若也正待继续往下看。 “嗡——”的一声。 他给郁修专门设置了消息提醒，郁修发送的表情包消息立刻弹了出来。 乔若也迅速点开。 【鱼头：比心.jpg】 【鱼头：你真好。】 乔若也：“……？” 帖子里的内容在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的手指在输入框上晃了片刻, 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字。 【废话少说：我棒吗？】 那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 不知郁修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问住了，“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几分钟，手机提示音才响起。 【鱼头：你最棒。】 乔若也：“……” 【废话少说：我好看吗？】 对面秒回。 【鱼头：你最好看！】 乔若也：“。” 一把台球杆突然伸到他的面前。 给他递杆子的人一身logo明显的奢牌常服, 戒指、项链、耳钉、胸针一个不落，面容精致，发型连一根头发丝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来人不满道：“你是来打球还是上网的？” 乔若也没说话。 楚云榭探头：“咦，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你们老乔家破产啦？” 乔若也心不在焉道：“还不如破产。” 楚云榭：“……？” 乔若也接过球杆，顺着球杆看去，被楚云榭全身行头晃了满眼。 “……”他默了默，“你是来打球还是走秀的？” 楚·乔二少狐朋狗友top1·行星娱乐绝对的一哥·各种歌坛金X奖大满贯得主·圈内知名海王·云榭早就对乔少爷怼人的功力免疫，摇头道：“你这种没有代言的人不懂。” 乔若也却难得没有回嘴。 他乍然意识到楚云榭这人最擅长什么，说：“问你个问题。” “嗯哼？” “如果有一个人，他经常说喜欢我，却又好像不喜欢我。虽然和我在一起，却从不要求我干什么，甚至不相信我也喜欢他，可他每天和我在一起还是很开心——这会是因为什么？” 楚云榭缓缓后仰，用一种瞻仰史前遗迹的眼神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谈恋爱了？？？” 谈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单方面在谈。 乔若也：“……” 楚云榭还想继续八卦：“男的女的？” 这一个问题踩爆了乔先生的玻璃心。 他不能说。因为他不知道郁修想不想让人知道。 乔若也冷冷抬眸：“你的代言有点多，穿着累赘，我帮你减轻一点负担。” 楚云榭勇于认怂，往回一缩：“你是说，有人不喜欢你，但是和你在一起还是很开心？这简单啊，和人在一起又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尤其是你，乔二少，你之前身边不是有个固定的伴儿吗？换人了？这是和哪个小明星金丝雀玩包养玩出了真爱？不为了爱就是为了钱，想从你手上拿钱呗。” 乔若也不假思索反驳：“不会有这个可能，我早就把我的主卡给他让他随便刷，他不应该缺——” 嗓音猛地一滞。 钱……钱？？ 连日以来最大的不对劲感瞬间冲破朦胧，清晰地摆在他的眼前。 他昨晚被郁修的反应扰了全部的思绪，以至于现在才恍然明悟。 ——郁修不应该缺钱。 可昨晚郁修是怎么说的？ “……给我几天时间，我尽快凑钱租到可以练琴的房间……” 乔若也猝然起身，转身就走。 楚云榭目瞪口呆：“当着我的面放我鸽子，太不礼貌了吧？” “砰”的一声，门被狠狠摔上，乔若也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 你恋爱脑，你了不起- 录音棚外。 郁修看着乔若也最后的回复。 【废话少说：（小黄豆爆哭）（小黄豆爆哭）（小黄豆爆哭）】 郁修：“……？” “来，小郁！准备好了，你过来试试吧。”李总监从录音棚里探出头来喊他。 郁修赶忙收起手机走进去。 “你写的这三首歌，歌词制曲都已经完成，就差来个人唱。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学会怎么唱就行，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录制发售。” 李总监打算让郁修先出个只有三首歌的EP。 他们之前想慢慢凑一张专辑出来，但是现在赶时间，郁修先前卖给行星的三首歌成了最好的选择。 阴差阳错，这三首歌不仅物归原主，最终还由郁修亲自演唱。 “第一次接触录制吧？这几位老师会教你，”李总监把其他几个人一一介绍过去，问郁修，“你平时会唱歌吗？” 郁修一大早被拽来公司，干等了半个多小时，如今又被临时塞了一大堆工作，即将面临无穷无尽的加班。 可他面色平静，毫无抱怨之色，轻轻点头：“会一点的。” 其他几人没当回事。 这年头，写歌的人多少都会哼几句，哼得好不好的区别而已。 李总监还要给郁修张罗其他事情，把他扔这之后，就去顶层找乔若也了- 顶层。 林木正捧着好几沓文件准备找乔若也签字，正巧撞见乔若也开门出来。 他的上司脸色难看得如同公司一哥犯法被捕了一样。 “……乔总？”林木小心翼翼开口，“这些文件需要您过目签字。” 乔若也不假思索：“我离开几天，刚刚给老李提了权限，有什么决定他来批。” 他急着回家。 刚才他打电话给他的资产助理，询问他一年前给郁修的那张卡的使用情况。 得到的答案十分正常。 特别正常。 ——因为那张卡一年多以来，从来没有任何消费记录。 给郁修卡之前，乔若也就和资产助理交代过，这张卡不论什么花销都不用管。 这一年多助理没和他提起任何异常，他便从来没有想过和钱有关的问题，相信郁修不会有经济困难。 可他完全没想到，没有异常不是因为郁修一直在用，而是因为郁修一直没用。 郁修连租房放钢琴的钱都要凑……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 电话才挂断几分钟，乔若也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思绪乱成一团。 他想起重生前的那两年。 他逼迫郁修的手段算不上光彩，却并没有真的下重手，比起那些他在生意场的明争暗斗，甚至算得上是幼稚。 郁修的外婆重病住院，他随便几句话就能调来最好的医疗资源——相应而来的就是更大的花销。 郁修提分手后，他了解到郁修外婆的情况，给郁修外婆换了医生和病房，以收拾东西需要时间的理由拖着郁修好些天，才把这件事告诉郁修。 郁修如果想让外婆获得杨城最好的治疗环境，就必须留下来。而留得越久，需要结清的账单就越贵。 只要郁修留下来，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重生前他之所以偏执到底，哪怕郁修整日面无表情地说想离开，他都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坚信——郁修想离开是可以离开的。 他曾经给了郁修那么多钱，如果郁修真的不顾一切地想要结束，为什么不拿着钱直接带着外婆一起离开杨城，去别的城市求医？ 而且郁修是可以直接走的。 天价的医疗费本来就是他擅作主张垫付的，只要郁修不管不顾一点，狠心一点，转身就走，他的方法也不会奏效。 他只能在郁修想走的时候说：“你欠我的没有还清，你不能走。” 那两年不知多少个深夜里，郁修双臂挂在他的脖颈上，十指用力深深嵌入他的皮肤中，平时不再有任何波澜的面容浸满绯红，双瞳失焦，哽咽着说：“我们分手吧……” 他都只是轻轻吻去青年眼角水迹，低声说：“你不想分手。” 你如果真的想分手，为什么不直接走，非要我点头？ 你明明可以转身就走。 可你没有。 你不想走。 怀中的青年不住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上辈子的郁修或许到他坠楼那一刻，都不明白他的那句“你不想”是垂死挣扎的人拼尽一切抓住的最后一线生机。 一如他在今天前，也不明白——上辈子他一直以为还有转机，为什么一眨眼郁修却被他逼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郁修为什么不用他的卡？ 当初他帮郁修还债，郁修明明收下了那些钱。 乔若也迫切地想回家当面问问郁修。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乔若也听到林木问他：“乔总，是有什么急事吗？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吗？” “不用，家事，”他快步走进电梯，最后叮嘱道，“去招个可靠的私家司机，尽快办妥。” 林木接连点头：“好的，我明白！” 电梯一路往下。 再度回升时，李总监总算等到了这空无一人的电梯，踏入其中来到了顶层。 可他只看见抱着一沓文件发愁的林木。 “乔总咧？” 林木双眸一亮：“李总监！来得正好，乔总刚刚走了，说他会离开好几天。” 李总监：“？” “那我这叫来得正好吗？完了，我想给我新签的那孩子捞点隔壁影视组的资源，陛下走了，老臣怎么办！” “哦！是这样的！”林木直接把那一沓文件全都塞到李总监怀里，“陛下把摄政大权交给您了李总管。” 李总监瞬间笑逐颜开，问：“乔总很少上班时间离开公司啊，是遇到什么急事了吗？公司最近没什么突发事故啊。” 林木挠头：“说是家事，可能是乔总父母喊他？” 李·新任摄政大臣·总管（划掉）·总监笑容一滞，肯定道：“不可能因为他父母，乔总他爸妈……”他嗓音一顿，摇头，“反正不可能是这个。他能有什么家事？我跟他这么久怎么不知道？” 林木灵机一动：“是女朋友吧？” “乔总有女朋友了！？？？” 我们行星什么时候有了皇后娘娘！ “您不记得啦？前段时间您不是还帮我找了恋爱攻略发给乔总。既然乔总说是家事，说明已经追到手了！刚刚还让我找新司机带去家里，但是乔总的司机做得好好的，估计也是给夫人找的。” 李总监实在想象不出乔若也谈恋爱的样子，不信：“怎么可能？我怀疑乔总连‘我爱你’这三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告白这个动作都不在他的人生词典里面，他怎么把人追到手的？夫人中了美人计，色令智昏了？” “真的！我之前还帮乔总选花店，他抱了一大束玫瑰花回家呢！还有电影，最近那个大火的爱情文艺片不是加场了吗？好像就是夫人想看，乔总加场再包场去看的。” 李总监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他ooc了，他谈恋爱起来居然是纯情派。” 连乔少爷都会谈恋爱，郁修那女朋友还在pua！ 说起这个李总监就来气，忍不住和林木八卦吐槽，“我和你说，我新签的那个小新人，女朋友可糟糕了。他没钱，明明给公司卖了三首歌，结果连一辆车都买不起，上回来公司还是坐公交来的，徐砜说他还在租房，都这个样了，他女朋友居然不让他出道赚钱。而且这孩子特别有才华，但是人有点自卑，说不定他女朋友从来不夸他。好好一个人，怎么摊上这么个对象？” “比起来，我们乔总可好太多了！” “那可不……” 英雄所见略同，李总监和林木两人进行了夸乔总和骂郁修女朋友的团建活动，八卦爽了，李总监这才抱着文件回去。 他想回去给郁修找一个合适的待播剧，把郁修的歌扔进去当个插曲混脸熟，正好路过录音棚。 他给郁修安排的声乐老师一脸激动地走出来。 第23章 第 23 章 怎么不用我给你的卡?…… “诶诶诶！你干嘛呢, ”李总监生怕自家孩子受欺负了，上前拽住人，“小郁第一次录歌, 很多地方还不知道, 你得留着多教他一点啊。” 那人赶紧甩开他：“我走什么，我是要回去拿我的专业录音笔，回来听郁老师上课，你别拉着我耽搁时间啊。” 郁什么？什么老师？ 李总监狐疑地走进去。 郁修没有开始录音, 此时正坐在设备外, 和歌曲的作词者和另一个制作人在探讨。 青年轻轻哼唱着自己创作的曲调，开口唱出歌词，没有任何包装修饰的歌声飘荡在录音棚中, 嗓音如清泉一般汩汩流出, 冲缓了许多紧急的气氛。 郁修唱了几句，突然停下, 信手拈来般道：“这几句像这样处理可以吗？最后一个词我觉得可以改改，‘秋叶’这个词重复了……” 另外几人认真地听着, 除了点头还是点头，眼里满是敬佩。 郁修继续往下唱。 站在一旁的徐砜转头看来。 李总监面露震撼，用眼神质疑徐砜——这叫会一点吗？你怎么没和我说他唱歌也这么厉害？ 徐砜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世态炎凉, 人心不古，明珠蒙尘啊！ 李总监和徐砜手舞足蹈，没人敢打断郁修唱歌。 郁修的歌声却陡然被电话铃声所打断。 “不好意思……”他掏出手机，正打算按掉, “我——” 郁修指尖一顿。 电话号码没有备注，但他第一次拨打这个电话号码，曾经对着号码主人的名片看了一整天。 他对这串数字倒背如流。 他只好对其他人说了句抱歉, 抱着手机跑了出去。 “喂？”他低声说，“乔若也？” 乔若也正在琴房里。 他回家之后，再度从一楼找到三楼，发现琴房的门敞开着，郁修根本不在家。 郁修除了去医院鲜少出门，他以为昨天郁修外出，今天一定在家，完全没想到回家扑了个空。 乔若也失魂落魄地在琴凳上坐下。 被郁修的嗓音唤回神思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给郁修打了电话。 他脱口而出：“你怎么——”怎么不用我给你的卡? 嗓音猛地一刹。 如果是上辈子处于这个时间段的他，此时已经毫无顾忌地问出这句话。 可现在的乔若也已经逐渐明白，有些话直接说只会伤人，直接问也不一定能得到心底深处最真实的答案。 他咽下未尽之言，转口道：“你怎么不在家？” “我在录音棚录歌，今天可能没办法太早到家，”郁修的语气透露着为难，却还是说，“你需要我回家吗？给我一小时处理一下可以吗？” “不！不用！” 乔若也想起郁修上次直播说过最近在写歌——这是在外面的录音棚录歌吧。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古怪，郁修听出了不对劲：“乔若也……是有什么事吗？” 乔若也默然。 他喉结微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换了个迂回的方式，假装随意笑道：“是有事和你说。我最近需要用到我之前给你的那张卡，你什么时候回家拿给我，我换一张给你。” 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听着电话对面的动静，生怕错漏郁修的反应。 那边却也安静了几秒。 随之而来的是郁修慌乱的声音：“我……我没有拿走，上次给你生日礼物一起还给你之后我就没拿过了，我没……” “一起还给你”。 被随意扔在角落的记忆蓦地被这句话勾起来。 乔若也隐约想起上次生日的时候，郁修似乎送了一对袖扣给他。 礼盒里除了袖扣还有一个信封，他以为是商品自带的礼品卡，并没有拆开，扫过一眼就和袖扣一起收起来了…… “哦，是，我想起来了，我带去公司了，我昨天随手扔在床头，忘了我带出门了，以为你顺手帮我收起来了。”他浑身紧绷，大脑神经都在窒息一般的酸楚中鼓动着，用尽全力稳着自己的嗓音，“没事，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你继续录歌吧。” 电话对面的人松了口气，主动挂断了电话。 乔若也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怔怔不语。 屏幕渐渐暗下。 倏地，他猛地转身，连走带跑地朝着卧室而去。 踏下螺旋的阶梯，穿过迂回的走廊，走进屋里，他直奔床边的小柜，打开抽屉拿出那被他安静地放在这里近一年的生日礼物。 简约的银质树叶形状袖扣躺在礼盒中，他伸手入内，越过袖扣，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从未被开封过的信封。 拿在手中时，乔若也立刻感受到了板硬的银行卡质感。 他沉着脸打开信封，做好了看到那张银行卡的准备。 可倒出来的东西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银行卡确实在里面。 郁修早在一年前就把卡还给他，再没用过他的钱。 可信封里还有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署名给他的借条，上面写的钱数不多，只有几十万，却还算上了每月该有的利息。 落款人是郁修- 郁修抓着手机站在录音棚外。 他犹豫着点开微信，点进置顶聊天框。 乔若也刚才的语气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对。 他一字一字地打着：【我会尽快回去的。】 消息发出去不过几秒，手机“嗡”了一下。 【废话少说：不用】 “废话少说”撤回了一条消息 【废话少说：不准】 不容拒绝的语气。 不算久违，以前常常听到这样冷淡的命令，只是最近少了许多。 这样的乔若也其实才是他熟悉的。 可他…… 掌心按在胸膛上，心跳的触感通过手掌传来。 跳动得很正常。 可他却觉得闷闷的。 怎么会这样？ 他迅速摇摇头。 【鱼头：知道了^_^】 “……小郁老师？”录音棚里有人出来喊他。 郁修赶忙回头：“不好意思，我现在回来。”- 乔若也拿着借条，心不在焉地回到琴房。 房间里面明明已经整齐地摆放着家具，可除了书桌和钢琴，其他地方满满当当，却又空空如也。 很明显常用这间房的人并没有装点的打算。 他意兴阑珊，背靠落地窗，在昨天刚刚铺上的柔软地毯上席地而坐。 脊背紧贴着玻璃，冰凉感猝然浸入皮肤，直冲大脑，他倏地绷紧坐直，打开手机软件里的交易记录。 他自己常用的这张卡转账记录实在是太多太多，哪怕他隐约根据记忆跳转到一年多前，仍然翻不到尽头。 不知翻了多久。 乔若也终于翻到了一条转账记录，数字和借条上的本金数字一模一样，收款人就是郁修。 他和郁修的账号只有两笔转账。一笔三千三，是第一次见到郁修帮郁修要工资时转给郁修的。剩下的这一笔……应当是他当时转给郁修还债的。 上辈子郁修和他提过这笔钱。 只不过那是在郁修提完分手之后，平淡而又坚定的一句话：“你给我的钱，我以后会想办法慢慢还你的。” 这更像是分手之后才要划清界限的话语，乔若也没听进去，转头就忘了。 如果不是看到这张借条，这件事早就被他抛诸脑后。 他死死抓着借条边沿，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下将这张纸揉捻撕碎的冲动。 …… 乔若也靠着窗坐了很久。 郁修一直没有回来。 他不喜欢家这样的地方有别人，从来不请住家的家政人员，郁修不在家，偌大的别墅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偶尔远处长道上车辆驶过，引擎声随着初秋凉风而来，临近耳边，只有听不清的纷乱。 还是太安静了。 这样的死寂仿佛冻住了时间，直至星夜披覆，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夜色透过明窗溜进琴房。 皎洁月色洒在琴盖上，如雾朦胧。 “吱呀”一声。 房门打开。 走廊上的灯光顺着瞬间拉大的缝隙闯入，乔若也双眼一晃，撇开头，听到开门的人疑惑地问：“……乔若也？你怎么坐在地上？” 郁修缓步走入。 乔若也猛地回神，匆忙把借条藏进口袋里。 青年困惑地走到他的面前，稍稍俯身：“杨叔说你在家却不接电话，晚饭——” 郁修嗓音一顿。 他顺着房门外倾泻进来的走廊灯，看见一张十分眼熟的银行卡正躺在乔若也身边地毯空余的地方。 他弯腰要捡起：“你的银行卡好像掉了。” 靠在窗边的人似是倏地浑身一僵，却又乍然伸手，和他同时伸向那张银行卡，甚至比他还要快。 郁修不过刚刚碰上那张卡，乔若也已经迅速把卡抽走。 他在瞬间的近距离接触下，看清了卡的样子，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张卡眼熟。 他一愣。 刚才还仓促伸手的男人却又突然把卡塞回他手中。 郁修心下一惊，下意识后退。 乔若也松手时塞了个空，轻轻一声窸窣声响，卡又近乎无声地跌回地毯上。 两人动作同时停住。 郁修登时满脑子思绪落不下来。 乔若也为什么把这张卡带到琴房？ 怎么突然又要给他？ 他把卡还给乔若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是因为他今天开始录歌了吗？ 因为他答应李总监加班加点赶ep的发售时间？ 千万种说辞涌上心头，郁修开口便想拒绝。 乔若也先他一步开口：“拿着吧。” “我——” “琴房空空荡荡的不好看，你帮我买点东西来装饰吧，”乔若也的声音有点哑，“以后如果这里不是琴房了，我也不用费心去改。我不喜欢管这些事情，你刷这张卡去买，就当我给你用这间房的交换。” ……交换？ 郁修悄悄松了口气。 他重新拾起笑意，再度把那张卡捡起来。 乔若也一直在盯着他。 琴房没开灯，走廊照进来的灯光太过微弱，他看不清乔若也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对方身周的低气压。 这是怎么了？ 他想问乔若也是不是不开心，却又担心乔先生并不喜欢被人窥探心情。 他目光微动，瞧见乔若也正在一手撑地打算站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同一个姿势坐着太久，这人刚刚站起，却又倏地双腿一麻，往回跌去。 后方就是坚硬冰凉的玻璃窗，郁修生怕乔若也往后撞去，情急之下赶忙伸手要扶人。 不料乔先生迅速站稳，他往前拉人的动作没了施力点，只能往乔若也怀里钻。 男人眼疾手快地捞住他。 “乔——” 按在他肩上的手稍一用力，顷刻间把他往窗上按。 猝然间，两人前后调转，乔若也逆着光将他抵在落地窗上，宽大的手掌拖着他的后背，抵挡了身后所有的冷硬。 郁修呼吸一顿——他太清楚这是什么的前奏。 可是预想中满载欲念的亲吻却没有落下。 乔若也错开脸，低头靠在他肩上，双手环绕，用一种完全拥有的姿势抱住了他。 他怔怔然松下所有力道，坠入熟悉的气息中。 拥抱他的人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小郁？乔总？” 楼下传来杨叔的喊声。 郁修分外茫然。 这一瞬间，他居然觉着面前的男人不是那个他熟悉的恶劣散漫的乔二少，反倒像是……像是寻求安全感的恋人。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忙压下这种荒诞错觉，轻声道：“乔若也？” 乔先生“嗯”了一声，陡然侧脸亲了过来。 分明是完全强势的靠进，温度却只停留在他的嘴角，仿若悬崖勒马的克制，珍视珍重的轻触。 这人就这么在他嘴角蜻蜓点水地掠过，缓缓松开手，彬彬有礼地向后退去。 仅此而已。 好似刚才用尽全力的环绕从未出现。 郁修喉结轻滚，不着痕迹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所有话语。 他等着乔先生发号施令。 可昏暗的琴房中迟迟没能有下一个动静。 乔若也同样在等郁修开口。 他等了半晌，除了房门外杨叔的喊声越来越大，没能等来其他变化。 郁修既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在面对拥抱时，有任何寻常恋人该有的反应。 乔若也先前以为郁修只是不信他痛改前非，现在却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郁修真的喜欢他吗？ 归还的信用卡也好，口袋里那张被他抓得皱巴巴的借条也罢…… 泾渭分明，恩怨两清。 郁修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还是出于还不清的恩情？ 乔若也问不出口——万一郁修真给他来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在沉默中郁闷了一会，苦笑了一声，说：“吃饭吧。” 随即率先走了出去。 郁修微怔。 他看着乔若也的背影，抬手，指尖轻轻触过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唇角。 这人亲完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 和以前一样。 到底怎么了？ 乔先生的心血来潮……结束了吗？ 意料之中。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脑海中一直紧绷的弦霎时间松了下来。 可心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仍然高高悬起。 好像是刚才的拥抱太温暖，太踏实，太像注入了全心全意的爱，他有点舍不得。 他想甩开这个不该出现的想法。 这对他来说本该很简单很熟练，可这一次，他废了好大好大的劲，才把这危险的想法掐灭，敛下不该有的一切神思，跟着乔若也走下楼。 这一次的晚饭比起前几天来得沉默得多。 ——这反倒是郁修熟悉的范围。 他适应良好。 乔若也似是有什么心事，一直心不在焉，只在放下筷子时，说：“明天我有事外出，不确定出门几天，你一个人在家，记得喊杨叔和家政。” 郁修咬了一下筷子，含糊道：“好……” “不准阳奉阴违，”乔先生居然一眼看破他打算，“我会定期问杨叔。” “……？”郁修瞪不了乔先生，只能低头瞪了一眼乔先生家的白米饭，这才把冤枉的白米饭扒拉进嘴里，点了点头，吃完才说，“噢。” 一夜便这么过去了。 次日，郁修难得比乔若也醒得早。 乔若也昨天的心事似乎一直都没能消解，睡得比他迟，他又记挂着赶去行星录歌的事情，天刚亮就醒了。 睁眼的时候，乔若也正侧身对着他，手臂横亘在他身上，将他半揽入怀中，双眸紧闭，呼吸平稳。 郁修小心翼翼地从乔若也怀中钻出来，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 出门前，他路过床边，又看了一眼难得在他面前睡着的乔若也。 男人仍然侧躺着，头发睡了一晚上有些软塌塌的，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脸部轮廓被碎发描出，眼下的浅痣在闭眼沉睡时更明显了一些。 那双深邃的眼睛睁眼时神秘而轻佻，闭眼却只剩下斯文俊美。 他盯着看了许久。 如果这些时日以来，那些不夹杂任何轻视的眼神能在这双眼睛里多停留一会就好了。 郁修无奈地笑了笑。 最近日复一日的美好，都让他开始做起白日梦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胆大包天地偷拍了几张乔若也的睡颜，这才赶去行星。 第24章 第 24 章 “你从哪听到的胡话？”…… 郁修到公司的时候才不到八点。 李总监给他留了权限, 他这一回没被保安拦，直接进录音棚，独自一人先开始开嗓。 不多时, 徐砜还有那几个和他一起进行录制的工作人员才陆陆续续来齐。 有人左顾右盼：“老李呢？他昨天还说今天也要来听听。” 徐砜打了个哈欠：“乔总这几天不在公司, 老李奉命监国，早上没空过来。” “乔总又出差了？”那人随口道，“这不是前段时间刚刚出差回来吗？” 郁修没什么表情。 乔若也昨晚就和他说要出门，估计今天他回家就见不着人了。 徐砜却突然来了精神, 环顾四周, 说悄悄话一般，小声说：“好像不是出差。听老李的意思，是陪女朋友去了。” 周围几人顿时全都围了上去。 郁修戴耳机的动作一顿。 陪什么？ ……女朋友？ “哒——” 头戴式耳机从郁修手中滑落。 其他人尽皆围到徐砜身边, 没人注意到郁修这边的动静。 “女朋友？？乔总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乖乖, 咱们公司那么多明星，都没见乔总和谁走得近, 哪位那么厉害啊？” “乔总居然会为女朋友请假，徐砜你见过乔总女朋友吗？” “……” 徐砜抬手：“打住！你们怎么连故事都补全了？我没见过我不知道啊, 说不定我听错了。” 这话不仅没能让大家打住，反倒聊得更起劲了。 原因无他——没有人觉得乔若也和谈恋爱这三个字能有联系。 乔若也刚刚空降行星的时候，大家并不是这么想的。 二少爷仪表堂堂, 一表人才，年仅二十就拿着名校经管硕士学位归国，在乔家总公司挂了个总监职位，才做几个月就领着行星娱乐以及其他几个娱乐影视公司干, 三四年的功夫，有点名头的影视剧、节目甚至是不少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里面都有乔氏的影子。 更别提那张李总监哭嚎了很久不出道就是暴殄天物的脸。 他就是几个月换一个艺人当枕边人, 都讲不清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可他就是没有。 他不仅没有，他还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 公司下到基层搬砖实习生，上到粉丝群体庞大人见人爱的新晋视后，甚至连挂着个乔公子朋友身份的楚云榭，全都被乔若也怼过。 哪怕长得美若天仙祸国殃民，只要菜，哪怕菜那么一次，乔二少都不会有一点委婉。 短短几年，乔二少就从“小说男主照进现实”“睡了分手也不亏”的理想对象，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注孤生”。 然后他谈恋爱了。 他甚至不是包了哪个小网红或是大明星，而是谈了个女友。 天崩地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会是谁啊？是不是咱们公司的？我想不到什么女艺人有可能啊。” “格局打开，男的也有可能。” “桑决明？不可能啊，桑决明那个约会话题一看就是炒作……” “……” 什么…… 郁修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左右夹击，模糊不清地嗡鸣着。 他用力地想去分辨，可什么也听不清。 他想走过去听，可双腿突然变得如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迈不出去。 女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乔若也从来没有提过。 可是…… 时间太巧了。 乔先生的心血来潮昨天刚刚退去，今天便出门了。说是有事要办，归期不定。 郁修后知后觉意识到，乔若也如果出差，从来都是直接说出差的。但这一次乔若也没有说。 那是去干什么了呢？ 真的是去陪那个他没有见过的女朋友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世间果真没有长睡不起的好梦。 他以前就知道自己不会陪着乔若也天荒地老，迟早有一天会有和乔若也门当户对的另一个人同乔若也一起走进婚礼。 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但…… 烦闷酸楚的感觉再度涌上来，郁修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有点不想见到这一幕。 他鼻头发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涌起一层薄雾，他赶忙趁着众人在打闹瞎聊，飞速抬起袖子在眼眶旁掠过。 可双瞳热感下不去，郁修只能撇开头，努力想着其他事情。 今天录哪首歌来着？那个歌词改了吗？午饭在哪吃呢…… 他不知自己站在一旁发呆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徐砜赶着众人上工的声音。 郁修赶忙弯腰去捡那无人在意的耳机。 刚刚碰上，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抖，耳机没能拿稳，再度跌落。 郁修保持弯腰的姿势，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稳稳捡起耳机，拍下耳机上近乎看不见的尘土。 刚开始唱没几遍—— 有人说：“这好像是下一次副歌的歌词……” 郁修嗓音一顿。 他摘下耳机，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时，面上戴起了看不出破绽的笑意。 “不好意思，”他开玩笑道，“都怪你们讲的八卦太有趣，刚刚我一直在听，连歌词都忘啦。再来一次就行。” 又唱了一遍—— “郁老师，你是不是昨天没睡好啊？需要休息一下吗？” 郁修清楚地听到自己那颤抖晃荡的嗓音。 分明已经开完嗓，歌声却还是有些偏移。 他终于稳不住笑意，抹了把脸：“真的不好意思，我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他转身拿着手机快步走进休息室，锁上门，毫不犹豫地拨出乔若也的电话。 听到忙音响起，他这才在沙发上坐下，呼出一口气，打算在等待接通的时间里休息一下。 可忙音居然只响了几下。 “郁修？”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裹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怎么了？” 这和郁修准备好面对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愣了一下。 片刻沉默的功夫，电话那段的人已经焦急起来。 “杨叔说你今早出门没吃早饭，是饿了吗？在哪？我让人给你送。” “不是……” “录歌不顺利？外面的录音棚不好用，我让助理去给你安排新的。” “不是，”郁修问，“你……你有女朋友了吗？” 那边瞬间发出了匪夷所思的反问：“女朋友？你在哪看到的谣言？网上那些炒作的消息不要信。” 背景音窸窸窣窣的，像是电话那端的男人倏地坐直了。 “没有，”斩钉截铁，一再强调，“不可能有。” 没有。 乔若也不会骗他。 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也许这只是公司里的人以讹传讹罢了。 郁修向后仰去，整个人跌进沙发里。 那种找不出源头的耳鸣骤然消失，外头交谈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你从哪听到的胡话？”乔若也问他。 郁修笑了一下，嗓音登时轻快了许多：“没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说，如果你以后有女朋友了，一定要和我说。” 他以前可以从容离场，现在好像需要那么一点时间才能不那么狼狈了。 一定要提前告诉他。 他紧绷着等了许久，乔若也才说：“好。”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我继续录歌啦。” 电话挂断。 医院停车场。 林木十分钟前就把车停进车位了。 可后座上的人没动，他这个做助理的当然不敢动。 他悄悄往后视镜上看，只见乔总的脸色越来越差。 刚刚明明还好好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本来都要下车了，就因为这一通电话，乔若也似乎怕外头医院的喧嚣打扰到打电话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接的电话，开口的一瞬间更是堪称温柔。 可温柔的嘘寒问暖没能持续几句话，车内的气压陡然一落再落。 落到现在，乔先生电话挂了很久，一句话都没说。 “乔总？”林木试探道，“女朋友打电话，是好事呀？” 乔若也瞥了他一眼。 “好事？”郁闷的心情找到了送上门来的炮灰，“你喜欢的人希望你赶紧找到别的女朋友，会说这话明显是不太喜欢你——好在哪？” 林木：“！” 短短一秒的时间里，小助理脑子里已经闪过了一整段自己抱着纸箱、踏着秋日的落叶，寂寥走出公司的悲惨画面。 “我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不太会说话乔总我错了！！！” 乔若也苦中作乐道：“没什么，本来把你留下就是因为你不会说话。” “……啊？” 乔若也已经自行下车了。 林木赶忙锁上车跟上。 这个医院是乔氏名下的私人医院，郁修的外婆就在这里。当时郁修搬进乔若也家，他给郁修找了这家医院，带着人来办过住院手续。 在那之后，他以为郁修会直接用他的卡，因此没有担心过医院这边的事情…… 乔若也让人调出记录一看，果然发现医疗费和护工的钱都是断断续续临近期限才交的，明显交费的人很是拮据。 他料到了这点，没多说什么，只是找来那个护工，给对方一笔钱，让护工每次报给郁修账单时只报十分之一，剩下的悄悄来找他拿就行。 做完这些，乔若也查了一下郁修外婆的病例。 林木在一旁惊叹：“乔总好厉害，还会看病例！” 乔若也：“……” “我看的不是病例，”他指了指过往病例本上，显示在病例封面的地点——那是一个距离杨城极远的小县城，“是这个。” 他只知道，郁修是来杨城读大学的，结果外婆在郁修大学期间生病住院，自此一病不起，郁修干脆就定居在了这里。 但郁修从来没有提过老家在哪，乔若也问过两次，都被郁修含糊掠过。 病历本上的地点很可能就是郁修长大的地方。 一个连几十万都记挂一年多想要连本带息还给他的人，怎么会在读大学之前就欠债？ 郁修的其他家人呢？ 还有他至今都不知道上辈子郁修买那一片提拉米苏的原因…… 也许只有知道这些，他才能知道郁修最想要的是什么。 就算郁修只是为了恩情待在他身边，把他当成一个需要报恩的钱包，那他好歹也得是个合格的ATM。 乔二少斗志昂扬。 他对林木说：“安排一下飞机，现在就去这个地方。”- 郁修的录歌效率高了不少。 乔先生不在家，他不用担心回家时间，大半时间都窝在行星的录音棚里录歌，偶尔会去医院看看外婆。 也许好运真的眷顾他，生活当真一天比一天还要好，连外婆的医药费都比之前少了许多。 李总监还给他拍了一个ep预告用的海报，让管理郁修账号的人发在艾听上。 郁修本来还登着自己的大名账号，结果一看那转发和评论字数，觉得李总监给他买的数据实在是太夸张了，他心虚得不行，点都没点开，直接切回主播号，不再看大号。 有时回家休息，他会顺便直播弹弹琴。 四面楚歌在这期间来了好几次，郁修笑道：“楚歌最近好像不太忙，常常见到你。” [@四面楚歌：我兄弟最近见色忘义，追女朋友追没影了，没人陪我打球（小黄豆微笑）] 郁修却说：“那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四面楚歌：咦，你主页那个发歌预告是真的？明天发新歌？] “嗯，”郁修点头，“之前就答应大家要发一首我原创的歌，终于做好了，明天定时发出的时候我会同时开播的。” 这不是他要在行星发售的那三首歌，而是他要用鱼头不爱吃芋头这个账号发在艾听上的原创歌曲。 他那三首歌上周就完全录好，交给其他人去后期制作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他操心，他正好趁着有录音棚用，把自己这首歌也一起录了，学着做了一下。 虽然没有那些专业人员做得好，但全程都是他自己操刀，正好适合发在主播账号上。 这首歌是他刚遇上乔若也时就开始写的，如今终于到了能发出去的那一天。 这一晚他睡了很久。 他好像又做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但这一回，梦中画面清晰了许多。 梦里，桑决明和乔若也上热门的那个晚上，乔若也很迟才到家，他问乔若也怎么回事，乔若也不曾应答。 他终于死心了。 他可以永远记着乔若也雪中送炭的恩情，但他不可能做一个他人感情里的第三者。 他提了分手。 可一切都出乎他的预料，他行李都收拾好了，乔若也却不愿意让他走。 他不给他回应，不给他爱情，连自由也不给。 郁修胸口闷得不行。 他隐约感觉现实里好像不太一样，可他却醒不过来。 他只能一直做梦。 再次睁眼时，日光居然从偏西的方向洒下，黄昏都快到了。 郁修茫然坐起。 怎么会做这么真实的梦？ 现在的乔若也……明明比梦里好多了。 他恍惚地坐了许久，直至开播的时间到了。 [@鱼头不爱吃芋头发布了新歌《待定》，欢迎收听！] [@鱼头不爱吃芋头开播啦！] 看着自己直播界面推送的郁修：“！！！” 忘记取名了！！！ 他呆滞地看着画面上自己的手，一阵流星雨特效降下。 [@四面楚歌打赏了888个艾听币。] 与此同时。 某个偏远小县城中。 乔·正在前往郁修高中班主任家·房东·先生在郁修一开播就点进直播间。 他知道郁修最近一直在录歌，自然不可能错过郁修新歌发布的时间。 他正准备打赏之前没能成功打赏的999个艾听币给郁修，流星雨特效就出现了。 于是房东先生面不改色地把999改成了9999。 ……但9999艾听币是九十九万，他还没有在郁修直播间混脸熟就打赏这个数，会不会让郁修发现不对？ 他又改了数字。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打赏了1999个艾听币。] [恭喜@除了房子一无所有以1999个艾听币打赏总额打败了@四面楚歌的1096艾听币打赏总额，荣登打赏榜第一！] [房子兄是哪位？] [怎么头衔还是新粉？新粉打赏这么多！？？] 郁修瞬间睁大眼睛，从前往后、从后往前数着数字。 [@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打赏了1000个艾听币。] [恭喜@四面楚歌以2096个艾听币打赏总额打败了@除了房子一无所有的1999艾听币打赏总额，荣登打赏榜第一！] [666大佬打架！] [围观] [什么情况？？] 乔若也：“？” 他很想直接打赏十倍下去。 不行。 忍住。 郁修会怀疑。 但屈居郁修打赏榜第二？ 这个忍不了。 花钱，他必须是第一。 给郁修花钱，他更应该是第一。 他算了一下那个四面楚歌和自己打赏的差距，往这个差额上加一。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打赏了98个艾听币。] [恭喜@除了房子一无所有以2097个艾听币打赏总额打败了@四面楚歌的2096艾听币打赏总额，荣登打赏榜第一！] [@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哥们，玩不起别玩] 四面楚歌又投了一百艾听币。 下一刻，除了房子一无所有投了101个艾听币，再次以1艾听币的巨额差距获胜。 [@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我刚刚那句话说得不太对] [@四面楚歌：幸好我没有你这么抠门的哥们（小黄豆微笑）] 第25章 第 25 章 他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问…… 郁修正手忙脚乱地在后台编辑, 将名字从《待定》改成《暗灯》。 他再次切回直播间画面时，四面楚歌和那个新粉打赏的总数加起来已经超过百万！ 打赏带来的瞬间热度超过大半直播间，直接把郁修这个仅有十万粉的账号带进排行榜前排！ 直播间观看人次飙升。 郁修：“！！！” 他丝毫没有被巨额打赏砸重的惊喜。 “谢谢你们, 但是请千万不要冲动！等我直播结束, 我算完打赏数额后会归还给你们。” ——那两个人一点不听。 打赏渠道关不了，郁修灵机一动，给这两人集体禁言。 遥远小县城的环山高速公路上，乔若也坐在车后座, 刚点击确认打赏, 一个灰色弹窗冒出。 [您已被该直播间管理禁言，禁言时长：24小时00分。在此期间，您不能进行打赏、发送弹幕等参与直播间互动的行为。] 乔若也：“……？” 他点开直播间主页, 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没眼力的管理。 ——鱼头不爱吃芋头的账户孤零零地挂在管理列表。 “……” 乔若也的斗志昂扬登时偃旗息鼓。 郁修禁言他, 一定有郁修的道理。 等下次直播他再砸回来！ 乔若也又尝试点击发送，在禁言提醒弹出来的那一刻, 瞬间截图。 点进相册，他给这张截图加了收藏照片的星标, 以便纪念。 这时，林木把车开进一处老旧居民楼下，缓缓踩下刹车。 “乔总, 到了。” 乔若也一言不发，安静地听郁修唱完一首歌，才摘下耳机，下车踏入居民楼- “楚哥？楚哥？” 有人拍了拍楚云榭的肩膀。 楚云榭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上面显示着因为禁言而打赏失败。 他没好气道：“干嘛呢？” “老李那边新签了一个新人, 最近在赶着发售新歌，后期那边做好初版了，”助理递给他手机, 界面正是和李总监的聊天框，上面显示着三个音源文件，“老李想让你听一听，你觉得可以的话，帮忙转发一下。” 楚云榭挑眉：“老李看人可是眼高于顶，什么苗子能让他求到我这里？” 他退出直播间，接过助理的手机，随手点开其中一首名为《黄昏》的曲子。 悠扬旋律入耳，楚云榭悄然闭眼，轻轻点头。 ——直至第一句歌词开始。 熟悉的嗓音飘然而出，同样的音色刚刚还在他耳边环绕，唱着另一首歌。 “……？” 楚云榭猛地睁眼坐直。 这不是鱼头不爱吃芋头吗？？ 助理吓了一跳：“哪里不对吗？我觉着挺好听的啊。” 李总监的消息正好浮出。 【（小黄豆疑问）人呢？】 【歌给云榭听了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意见？】 【听完了一首，只有一句评价。】 【你捡到宝了。】 【几号发售？】- 夜燕排空而过，隐没在无尽黑夜中，穿入旧城区斑驳的光污染中，留下一阵步履匆匆的影子。 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各个层高只有六七层，褪色的衣裤、泛黄的床单、乱七八糟的悬挂物都在窗台外，挡住不少窗光。 一盏盏灯落下，远处街巷却还在小孩玩闹的声响。 男人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长款西装，纯黑衣摆过膝，一点没能遮掩修长身形，只随着他下楼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林木靠在车边，等到手机上所有能玩的游戏都被他玩了个遍，终于等到乔若也下来，快步跑到后座打开车门。 可乔若也脚步停在台阶末尾处，倏地没了力道，就着台阶坐下。 台阶上不知落下多少人踩过的泥土，西装下摆顷刻间沾染上灰色污痕。 林木一惊：“乔总！我帮您擦一下——” 乔若也抬手止住他。 “……您没事吧？” “没事，”乔若也抬眸，视线扫过高矮不一的居民楼，看着郁修长大的地方，“这里不脏。” 乔若也这些时日以来去找过很多人，看到过很多资料，最终才成功找到郁修班主任这里。 两个小男孩追逐着跑近。 孩童认不清人与人的区别，对乔若也这样的人坐在此地没有丝毫诧异，目光毫无停留，径直绕过他跑上阶梯，不知要跑进几楼的人家里。 他听着嬉笑声，耳边似是再度响起郁修高中班主任刚刚和他说的那些话。 “……郁修啊，他妈妈是我同事，以前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所以他小时候，他妈妈常带他来我家串门。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倔了，别人说什么都不听……” 怎么会？ 他从未见过比郁修还要温顺无锋刃的人。 好像也不对。 上辈子决定离开他的郁修不是这样的。 “……救护车到的时候，他爸爸当场死亡，妈妈倒是救回来了。哎，现在想，还不如没救回来。” 你是他母亲的朋友，怎么能这么说？ “救得半死不活，从手术室出来就进了icu，每天的费用对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那可都是天价啊。偏偏那个撞人的是个刚刚拿到驾照的年轻人，身上没什么财产，根本赔不起。那人爸妈倒是有点钱，但他们吃准这孩子急需icu那笔费用，为了要求轻判，要郁修家里出具谅解书，才愿意支付赔偿。郁修家里老人早不在了，当时就只有他外婆还在，哪里能自己掏得出来那么多钱？我当时就劝他，这种事情就算判，也就判个几年，他还在读高中，没有钱就什么都完了，还不如忍了吧，咽一口气，出个谅解书，好歹能拿足够的赔偿。” 这种事情怎么能忍得了？ 那不是一时失意，是天降人祸。 “那家人看他不肯，还提出给郁修出往后读书的所有费用，可他就是不，宁愿借钱也不愿意出具谅解书。撞人的拿不到谅解书，倒是被判了，但郁修亲朋好友也都被他借了个遍，连一些来路不正的钱也借，最后还是……他妈妈拢共没醒来几天，人就去了。他那时候才高一，只能跟他外婆相依为命，被债务逼得没办法，成绩也……他随他妈，音乐方面很有天赋，我本来以为他能好好读个音乐学院，没想到最后只擦线上了大学。他后来带着他外婆去了杨城，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听说他去年给不少人转了欠款，应该是赚到大钱过上好日子了吧？” 也不算。 如果上天没给他这一次重生的机会，郁修的人生…… “我听他们年轻人说现在有些好工作要背调父母和过往经历，您说是郁修朋友，但一看就是个大老板，是不是郁修在您那里上班呢？您放心，这孩子虽然欠过债，但他品性很好的，债也还清了。” 他确实很好。 太好了。不该那么好的。 “您问他妈妈什么时候走的？好像是春天吧，没立墓碑，爸妈一起撒海里了。” 春天。 上辈子他陪着郁修闲逛，郁修买那一片蛋糕的时候，似乎也是春天。 郁修提过母亲喜欢吃蛋糕。 买蛋糕的那天……是郁修母亲的忌日吗？ 那天郁修是什么表情？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他之后还经常给郁修买蛋糕…… 乔若也咽喉发紧，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锁住他所有感官。 只有秋风的凉意能灌入骨髓。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从西装内衬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刚才他离开前，郁修班主任给他的。 借着万家灯火，他在黯光中努力看清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站在操场鲜红的跑道上，身后是乌泱泱的人群和校运会的横幅。 白底蓝条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的身上，他头发比现在短上许多，堪堪没过耳垂，衬得那张漂亮朝气的面容格外有精神。 面色潮红，发梢坠着汗水，五官还挂着岁月没有洗去的稚嫩。 少年侧过脸来，抓着拧掉瓶盖的矿泉水瓶，瓶口正对着双唇，乌黑眼瞳中居然盛满不悦。 像是刚刚参加完运动会的什么项目，气喘吁吁地正打算喝水，却被拍照的人喊了一声，转过头发现镜头，送了摄影师一个不爽的眼神。 意气风发，还带着点少年人常有的锐意。 如果不是那张看得出五官一模一样的脸，乔若也全然找不出现在的郁修的影子。 “轰隆——” 远天传来一声闷雷。 黑夜瞧不见乌云，抬眼望去却寻不出一颗星辰。 淅淅沥沥的雨水洒下。 初秋的风吹折了落雨，眼看就要往坐在屋檐内台阶处的乔若也身上吹。 林木赶忙跑去车里拿了把伞，撑开挡在乔若也身前。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啪嗒”“啪嗒”地打湿了乔若也的衣摆。 他却只担心这张照片的安危，小心翼翼将照片藏回大衣内侧。 “乔总？下雨了，我送您回住处吧。” 住处。 郁修的班主任说，郁修一家以前也住在这栋居民楼里，就在二楼。后来为了填补欠债，房子卖了。乔若也刚刚经过二楼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小孩不肯做作业被爸妈训的哭声。 这里早就没了郁修的痕迹。 照片里的少年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可少年渐渐长大，背井离乡，面对能够唾手可得的优渥生活和大笔金钱，唯一的做法是郑重地写下借条，归还银行卡。 照片里的少年既然又倔强又不服输，又怎么可能真的就此消失不见？ 他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郁修从来不是需要他呵护庇佑的雏鸟，而是被禁锢在方寸之地渴望翱翔的雄鹰。 乔若也抹了抹脸。 手机提示音响了几声。 他恍恍拿出一看，眼神蓦地清明起来。 是艾听的私信。 [@鱼头不爱吃芋头：谢谢你今天的打赏，非常抱歉今天禁言你，当时人有点多，我一个人顾不上来，只能先这么做。] [@鱼头不爱吃芋头：（图片）] [@鱼头不爱吃芋头：这是我的微信号，我把打赏提出来转给你。] 乔若也心神微振，不假思索在输入栏打下：[不用还我] 打字的动作一顿。 郁修没有发现他是谁。 [乔若也]已经在郁修心里失去了信用，是个强颜欢笑也要糊弄的混蛋，听不到任何郁修的真心话。 但是直播间的新粉呢？ 他删掉这些，抬头问撑伞的林木：“你有闲置的电话号码吗？” “昂？”林木点头。 “帮我注册一个新的微信号。” “啊？” …… 夜晚。 偏远小县城被大雨浇灌，杨城却月朗星稀，人间不夜。 《暗灯》高高挂在新歌榜前十，“鱼头不爱吃芋头”作为陌生的主播账号，同各大明星歌手网红大主播的账号堆在一起。 艾听话题里的讨论络绎不绝。 鱼头不爱吃芋头账号粉丝数稳步增长。 带着郁修大名的账号也在李总监的操作下发出一条ep发售预告，转发评论瞬间激增。 早已关闭艾听的郁修对此一无所知，洗完澡湿着头发走出浴室。 他刚推门而出，却又脚步一顿。 似乎该有什么人站在这里堵着他，预料到他从来没有吹头发的习惯，不容拒绝地把他推回去，细致温柔地替他吹干头发。 那人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他心底空落落的，呆呆站了一会，转身回去破天荒自己给自己吹干了头发。 躺上床打开手机时，微信多了两条好友申请。 【楚申请添加你为好友，备注：四面楚歌】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噢。要还债的对象来了。 他都给点了通过。 四面楚歌不知是不是忙去了，点通过之后没有动静。 可另一位却立刻给他发了消息。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你好呀^_^】 第26章 第 26 章 那人身上挂着夜露冷风，…… 【鱼头：你好^_^】 那边守着手机似的, 他这边刚回复，立刻发来好几个表情包。 【猫猫hello卖萌版.gif】 【比心.jpg】 【乖巧.jpg】 郁修：“……？” 他点进对方主页。 头像是布偶猫踹手蹲的照片 性别：女。 主页背景是各种郁修看不懂的徽章排成好几行的图，和行军打仗摆阵似的。 朋友圈显示半年可见, 唯一能见到的一条是几个月前发的, 内容是“十八岁生日和老公一起过”，还附赠一张蛋糕照片，蛋糕上画着一个Q版男生，似乎和背景图里面徽章上的人物形象很像。 郁修：“…………？” 十八岁？？？ 十八岁在他直播间打赏那么多！？？ 他本来已经埋进被子里抱着抱枕侧躺, 倏地又坐起来, 神色严肃，退出主页回到聊天框，尽量用委婉的话语措辞一番。 【鱼头：下次别在我的直播间打赏那么多啦！你给我的打赏我已经提出来了, 但是到账还得几天, 到了我会马上转给你的，放心。】 【鱼头：但是平台有抽成, 这部分我暂时凑不出来。如果你那边能等一等的话，过段时间我慢慢给你, 可以吗？】 【鱼头：摸猫头.gif】 小县城唯一一个高星宾馆的唯一一间套房里。 乔若也半坐着靠在枕头上。 他看着那个猫猫摸头的表情包看了好一会，甚至点开放大再放大。 为什么郁修从来不会给他发这样的表情！？ 虽说他换一个微信号加上来，就是担心郁修又是那一副拘谨遮掩的模样。 但是…… 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会不会他哪里漏了破绽, 郁修已经发现他是谁了？ 乔若也明明不希望郁修发现，眼下却又隐隐有些期望郁修发现。 他点进自己账号主页看了一眼。 这个账号是林木那里拿来的。 本来林木要帮他创一个新的，结果空余的手机号被林木的妹妹拿去注册过微信。 林木打电话一问，原来小姑娘前段时间迷上了什么二次元混圈, 注册个小号玩玩，最近已经没兴趣了，那个账号也不要了, 让林木随便处置。 乔先生一刻也等不了，拿着账号密码登陆之后就立刻加上郁修。 账号信息全都是林木妹妹设置的，乔若也只改了昵称，其他地方没有一点痕迹。除非郁修突然有了什么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否则没有可能从这个账号上看出什么。 乔若也挫败地回到聊天框。 他垮着脸回复道：【不用还我^_^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钱，打赏是为了让我男朋友高兴（默认花花表情）】 聊天框的另一端。 郁修打字的动作稍显迟疑。 自己的钱？零花钱吗？也许是个家境不错的女孩吧…… 【鱼头：你男朋友喜欢听我唱歌？他如果喜欢，他自己会打赏的呀，你打赏这么多他知道吗？】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他不知道】 果然是一时冲动。 【鱼头：也许他不喜欢呢？想让喜欢的人开心，要做对方喜欢的事情。】 【鱼头：我把钱还你，你可以买很多他喜欢的东西送给他。】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鱼头：你问他呀！】 【鱼头：摸猫头.gif】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不喜欢这个表情包】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不许再发】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撤回了一条消息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可不可以不发了呀0.0】 郁修：“……” 头像是猫，却不喜欢摸猫头的表情包？ 也许，这是个性吧。 【鱼头：好】 【鱼头：摸狗头.gif】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 对方回复他那句“你问他呀”：【他不会告诉我的。他不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欠我钱。】 郁修一愣。 不喜欢，却还要在一起吗？ 他鲜少多嘴，可看到这种颇为熟悉的情况，还是没忍住道：【他都不喜欢你，你只做他的债主就好，何苦还要在一起呢？】 对面突然沉默了。 聊天框安静了许久，郁修瞧着最顶上那个“对方正在输入”的标识一直持续了一分多钟。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小黄豆爆哭）（小黄豆爆哭）（小黄豆爆哭）】 【鱼头：抱歉，我多嘴了。】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猫猫爆哭.gif】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要不然你帮帮我0.0我不管怎么对我男朋友好，他都不太喜欢的样子，如果我能找到其他我男朋友喜欢的东西，我就收回我给你的打赏。】 郁修无奈。 这是什么孩子气的要求？ 他自己恋爱都谈不明白，哪有那个能耐让别人得偿所愿？ 可就是因为对方太孩子气，今晚的巨额打赏他更需要还回去——保不齐这小姑娘过几天就后悔了，或者被家里人责怪。 他只能从自己角度绞尽脑汁，半晌才说：【要不你试试给他准备一些和他有关的小心意？他未必是不喜欢你送的东西，只是因为还欠你钱，你送他贵重东西他压力太大不敢要，你记着他就行。】 十八岁，应该刚读大一吧？多半和她男朋友是同学。 【鱼头：如果你路过学校门口大家都爱喝的奶茶店，给他带一杯，他喜欢做什么，你陪着他就好。】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好，我试试，谢谢你^_^太迟了，你快睡】 郁修知道今天这钱是还不回去了。 他把小姑娘的备注改成“二号债主”。 刚刚改完，四面楚歌就上线了。 他把差不多同样的话发给四面楚歌，四面楚歌倒是没有拒绝，只是说：【平台抽成掉的部分就不用给我了，你也没收到，倒贴钱给我干什么？就当我送你吸引人气的见面礼。】 见面礼？ 他和四面楚歌早就认识，这算什么见面礼？ 不过郁修清楚四面楚歌打赏一直都是这个风格，不太可能是冲动消费，四面楚歌本人也负担得起，于是他没有强求，只是把自己收到的那部分打回去。 微信终于安静了下来。 郁修的目光落在置顶聊天框上——这是他的一号债主。 他和乔若也的聊天框安静了好多天。 乔先生外出之后，他们再没见面，也没怎么打过电话，先前热闹的私聊框反倒死气沉沉。 以前也是这样的。 可他这些时日不知为什么，哪怕录歌录到很迟，睡前还是忍不住看一眼，仿佛在期望那边突然发来一句“晚安”。 那他一定会鼓起勇气打一通想打很久的电话。 但是没有。 聊天框一直很安静。 郁修指尖摩挲屏幕，指腹两侧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明明在盯着手机，双眸却渐渐失焦。 夜灯笼罩下的四方愈发模糊，心脏钝跳的感觉却逐渐明晰。 窗缝吹来的凉风悄悄溜进他睡衣的衣袖之中。 他骤然冷得一个颤栗，回过神来，生怕安静的四下会突然出现什么人看见他的手机屏幕一般，匆忙退出置顶聊天框。 他起身走到窗边，正打算合上缝隙—— 如果窗户关了，乔若也今晚回来，他就听不见汽车引擎在楼下熄火的声音了。 他停下关窗的动作，悄然收手。 如果乔若也从来没有那几天的异样就好了。 他高估了自己。 他从前可以轻易撤退，只是因为没有尝试拥有过。 郁修站在窗边吹了一会凉风，就这么开着窗回到床边重新躺下。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进被子里，仿佛一只冬眠的小松鼠，只要没人掀开他并不坚硬的外壳，他就能假装外面不是寒冷的冬夜。 他想起刚刚那个为了男朋友给他打赏的小姑娘。 怎么会有人和他一样想不开，喜欢一个未必有多么喜欢自己的人？ 能劝一个是一个。 他躲在被子里，双手捧着手机，从李总监的聊天记录里，翻出最开始李总监给他发的那几个警惕恋爱脑的公众号分享，统统给二号债主发了过去- 乔若也还登着林木妹妹的微信号。 他一会看一下他和郁修的聊天内容，一会又切到通讯录里郁修的电话号码上，忍着不要打过去。 他这段时间除了看郁修直播，完全听不到郁修的声音，更别提见到郁修。 打个电话吧？ 说声晚安也好。 可郁修要是真的不喜欢他怎么办？ 临睡前还要应付房东兼债主其次才是兼男朋友的电话，会很烦吧？ 算了。 “嗡嗡——”“嗡——” 手机接连震动好几下，郁修突然又给他（划重点，小号）发消息。 乔若也满怀希望地点开—— 【@独立女强人王姐：姑娘们……】 【@都市丽人小元气：警惕恋爱脑的十大症状……】 【@恋爱吐槽二三事：求助，兄弟是个恋爱脑怎么办？……】 乔若也：“？” “……” “。”- 次日，郁修睡到日上三竿。 李总监在微信上和他说：【小郁，ep发售定在下周末，还有十天。我给你联系几个综艺，发售之后你去露露脸唱唱歌，做好准备。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就行。】 【鱼头：明白。谢谢李哥。】 他打车去了医院。 先前为了凑医疗费，郁修写歌和直播没停过，来医院的次数少了很多。 眼下终于有时间，正好外婆最近清醒的时间挺多，他干脆在医院待了一整天。 老人家基本已经没办法流畅交流，只笑眯眯地躺在病床上，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 一直是郁修一个人在说话。 他说他最近在网络上发了自己写的新歌，还和一个娱乐公司签约，说不定以后真的有机会能够在舞台上唱歌。 等他攒点钱，他想回去问问当时买他爸妈房子那家人愿不愿意重新卖给他，他如果赚得稍微多一点，能加价就好了。还有老家的公墓，不知道现在多少钱了，虽然爸妈的骨灰已经撒了，但他可以在那里立两块贴在一起的墓碑，以后等外婆去了，甚至是他自己一个人最后孤零零地去了，都可以待在一起…… 他说了很多很多。 直至夜色下垂，外婆睡着了，他把护工喊出来。 “下个月的账单只有三千多？” 护工忙不迭点头。 郁修很是意外。 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少过。 不过医疗费少，对他而言是好事，也许他真的最近变得幸运了很多。 他哼着歌，给护工转了那三千多，满载今年以来最好的心情回到乔若也家。 家里依然空荡荡的，空气里都没有温热呼吸存在过的感觉。 乔先生还是没有回来。 郁修稍稍失落，拿出手机想刷一刷艾听。 可生活已经不一样了。 打开艾听，主播账号会看到远超于从前的私信数量，褒贬不一的消息全都堆在评论提醒里面；带着他大名的账号被李总监管理得很好，他没什么好看的。 单纯的上网似乎变得乏味起来。 他意兴阑珊地把手机丢在一边，上楼弹了会ep里三首歌的曲子，以备之后需要演奏。 不知弹了多久。 熟悉的音调一遍遍响起，终于渐渐覆盖所有低落。 郁修这才重新拿起手机，打开一看—— 【废话少说：我到家了】 【废话少说：门锁好像失灵了，我按不开，听到你在弹琴，帮我开个门？】 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初秋已至，屋外冰凉。 虽然乔若也不太可能会干干站在门口等着。 虽然乔若也没给他打电话，也许已经走了…… 但郁修还是猛地站起，飞快跑到楼下。 还未按上门把手，他便喊道：“我刚才在弹琴忘了看手机——” “吱呀——” 门自行从外打开了。 屋外明灯长影被男人修长的身影挡住大半，夜色悄然藏匿。 他没能刹住脚步，猛地撞入男人怀中。 那人身上挂着夜露冷风，凉意环绕而来，稳稳当当接住他。 郁修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切，略微冰凉的掌心猝然覆上他的双眼，完全的黑暗笼下，唇角却触到温热气息。 “你怎么……”郁修在痒意中稍稍侧过脸，“不给我打电话……？” 他想看一眼乔若也，忘了这人以前不喜欢他反抗，抬手要撇开对方，触上那人臂膀才想起此节，蓦地一顿，悄然松手。 熟悉的冷淡与强硬却不曾到来。 乔若也轻吻他的嘴角与脸颊，一手遮着他双眼，另一手给他塞了个像筷子一样长棍状的东西。 “拿着。” “噢……”郁修拿着。 “锁没坏，只是找个理由把你骗下来，”这人似乎又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嚓”的一声动静传来，“不想打扰到你弹琴，现在这样就很好。” “你……” 遮掩他双眼的手骤然放开。 同一时间，男人手中的打火机瞬间点燃郁修抓着的仙女棒。 电光花霎那间在他手中绽放，盛开在昏昏夜色里。 耀眼火花照进郁修乌亮的双瞳中，抓走他所有视线。 郁修双眸一亮，情不自禁轻轻挥动火花。 他心间蓦地被这满眼火花塞满，眼眶因惊喜而稍稍睁大，浓黑分明的睫毛随着眼睛眨动一上一下，挂着夜色月影烟光。 火光离他的手越来越近，他恍然回神，意识到把烟火递给他的人是谁。 他正想抬眸去看那张他阔别许久的脸，视线却先经过乔若也手中，瞧见那一整盒包装十分熟悉的仙女棒。 乔若也注意到他的视线，轻笑一声：“办事路过你家乡，听人介绍你们那有好几个烟花工厂，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喜欢玩这些。不确定你喜不喜欢，先买了两盒带回来。” 火花暗下。 烟火燃尽了。 “幸好天黑了，不然我遮住你眼睛也没用。” 乔先生拉着他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一同坐下，从盒子里拿出两根，一根拿在手中，一根递给他。 带着笑意的语气突然落下，半掩在夜色中的面容挂上些许紧张。 “还玩吗？” 郁修愣了愣。 第27章 第 27 章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他手中那根已经燃尽焦黑的仙女棒还没丢。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大脑一片空白。 郁修以为乔若也会将剩下的东西塞到他手中，然后起身进屋，将屋外的黑夜与未曾燃尽的烟火全都留给他一人。 那他也会谢谢乔若也外出办事时还会记着他, 一个人站在屋外的小花园里, 一根一根点完，把空空如也的包装盒拆开、叠好，端端正正地夹在琴谱中——和他们那天一起看电影留下的票根躺在一起。 他很惊喜。 不论往后如何，曾经发生的美好都会永远留存在记忆里。 但他没想到乔若也就这么拉着他坐了下来。 心底那一片许久没人能踏足的深处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眼眶似有热感浮涌而出, 簌簌凉风也无法浇灭。 他怔愣的那么几十秒里, 身侧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 乔先生还维持着递给他的姿势，双瞳微转，下颌线收紧, 似是在咬紧后槽牙等待他的回应。 那双星夜般的眼睛浮出落寞, 随即被强行提起的笑意覆盖。 不等郁修开口，乔若也便赶忙故作轻松地笑道：“不喜欢玩这个啊？幸好我只买了两盒——” 郁修从他手中接过。 “我们那卖得便宜, 大人哄小孩都喜欢买这个陪小孩玩，”他轻晃手中的仙女棒, “小时候，我如果没闹出什么事，我爸妈过一段时间就会给我买一盒, 我很喜欢——我曾经以为我很喜欢。” 乔若也呼吸一顿。 他神情微僵，悄悄将剩下那一盒藏进口袋里，顾不上打火机出火的那一端还有些烫手，握在手掌里。 “……后来他们不在了, 我想他们了……” 郁修抬头望向被城市夜光遮盖的黑天，压下眼眶涩感。 “我自己去买了一盒，就在家旁边的小卖部门口点完, 很没劲，很无聊。我才发现我喜欢的不是仙女棒，是有人陪我玩仙女棒。” 郁修收回目光，侧过脸来，微微歪着头，眸光一定，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好久没有人和我一起坐在家门口点这个东西了……” 他嗓音蓦地一收。 笑意来得快，没得也快。 在乔若也面前把自己摊开是一件极需勇气的事情，郁修被窘迫淹没，忽而又撇开头。 抓着仙女棒的手不晃了，另一手也紧紧绞着袖口。 乔若也却比郁修还要无地自容。 “不，别，别这样说，以后都不要这样说。”他迫不及待地反驳，“别谢谢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怎么会，你——” “嚓——” 打火机再度冒出火苗，火花灌入风里，点燃了郁修手中的仙女棒。 青年登时被拽走所有注意力，慌忙道：“诶你怎么就点着了！” 乔若也轻笑，自己拿出之前藏起来的那根打算点。 郁修却拿着自己那根靠近乔若也，说：“用不着打火机。” 火花碰撞上乔若也手中的另一根，不过片刻，迸发出更大的火光。 乔先生难得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郁修觉着他这个表情实在稀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打开手机摄像头，同时在空中挥了个五角星的痕迹。 火光拖拽出转瞬即逝的图形。 又是一根燃尽，郁修把刚刚拍好的照片怼到乔若也眼前。 “看！” ——那是烟火痕迹连成的五角星图案。 郁修正想转头看乔若也，肩上一重。 衣摆险些触到他脚踝的风衣挂在他的身上。 乔若也不用香水，衣襟只有淡淡的皂香，同残留的体温披覆而来，摒弃了不少路过郁修的夜风。 郁修微怔。 乔先生趁着他出神的功夫，已经又点燃两根，指挥着郁修，一左一右画下弧度，拍出一张爱心烟火的照片。 昏暗背景下，心形的火光转瞬而逝，却被摄像头永远捕获在照片中，照片的边沿还有他们两人各自拿着仙女棒的手。 郁修不太服气。 这人刚才还玩都没玩过呢，怎么这就开始举一反三了？ 他拼命回想小时候玩过的花样，莫名其妙和他家乔先生比了起来。 不多时，两盒仙女棒全都点完了。 郁修蹲在地上一堆仙女的尸体旁，痛定思痛，深刻体会到了胜负欲的可怕。 乔若也站在一旁，用干净的手背轻轻抚过他的头发，关闭手机免打扰，一堆消息冒了出来。 其中一大半都是李总监的。 摄政大臣不知从哪里得知陛下今夜归朝，连发了十几封奏折请示。 乔若也：“……” 乔若也自己拥有未来两年的记忆，别人可没有。他不怕公司出差错，李总监却胆战心惊。 离开公司这么久确实不太像话，他只能叮嘱郁修不要在外面吹风太久，转身进屋打算开始连夜处理工作。 郁修瞥见乔先生转身，猛地站起：“乔若也！” “嗯？”乔若也眼看就要走回来。 郁修摇头：“你去忙吧，我……我只是想问你，我的新歌你听了吗？” 他录制的那三首歌马上就要发售了，李总监给他买了那么多数据，还给他安排那么多人陪他加班加点制作，要是唱得不好……那可真是浪费行星给他的好条件。 乔若也说：“很好听。今天坐车回来的路上还在听。” 郁修松了口气。 顶头上司满意就好！ 乔先生进书房忙去了。 郁修回主卧洗了把手，小心翼翼把乔若也的外衣挂起来，随后去琴房，将仙女棒的包装盒拆开夹进琴谱里。 琴谱里有很多东西。 有他写的歌，有他和乔若也唯一一次一起看电影的票根，有和行星签的经纪约，有他之前给行星卖歌的合同——虽然李总监把行星那一份还给他让他销毁，但他还是留下了。 现在又多了两张仙女棒包装盒拆开后留下的纸片。 他来杨城前的人生什么都没剩下，来杨城后的人生都夹在这本薄薄的琴谱里面。 等他还清乔若也给他的钱，他还可以把拿回来的借条也塞进去。 郁修收好琴谱，来到客房门前，脚步一顿。 平常时候，他都会选择干脆不打扰对方，回到客房睡。 但他现在太想好好和乔若也说说话，刚刚的火光又太过温暖耀眼，照得他的勇气还有留存，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回了主卧，想等乔若也进来。 他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来，手机正在“嗡嗡嗡”振动不停。 原来是李总监拉了个群，里面有徐砜和其他制曲相关的工作人员。 这些人一聚在一起，又开始吧啦吧啦个不停，有人提到乔若也今天回来，又开始八卦乔总那位神秘女友。 徐砜：【乔总终于回来了？？这都多久了，这是陪女友吗，你们说这是新婚度蜜月我都信！】 李总监：【我刚才和林助理八卦了一下，好像是回去见家长，连那姑娘的高中班主任都见了！】 徐砜：【小林跟着去了！？！？小林还说什么了？他见到乔总女朋友了吗！】 李总监：【没呢，小林说他除了跑腿开车，其他事都是乔总亲力亲为，他谁也没见到，什么也不知道。】 郁修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想起刚才那人大衣上几不可闻的皂香，还有捂着他眼睛拥抱而来时覆盖冷意的体温。 花园外的垃圾桶里还躺着一根根寿终正寝的仙女棒。 谣言真是不可信。 乔先生出差办事都路过他家乡，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是和谁去度蜜月？ 不过……乔若也怎么知道他家乡在哪？ 他提过吗？ 难道是他不小心什么时候提过？乔若也还刚好记住了？ 郁修眼瞳轻转，面露困惑。 徐砜：【我草！】 李总监：【我草！】 其他人：【我草！】 徐砜：【你们也都看到了？？】 【鱼头：看到什么？】 【乔总的头像变了！】 【两个人的手】 【咦发言的是小郁老师？你居然在八卦？你人设崩了！】 郁修已经切出群聊界面，往置顶聊天框上一看。 那张刚刚乔先生指挥着他一起拍下的爱心烟火照大喇喇地和他打了个照面。 配着那人“废话少说”的昵称，格外违和。 郁修：“！！！” 他猛地坐起。 乔若也怎么……？ 这人不知道很多人都会看到吗？ 要是别人问起来该怎么办？难道乔先生要回答“这是我和我同居人一起比心的照片”？ 空气微凉，郁修却脸颊燥热，心脏跳动的速度莫名加快。 他猛地闭上眼睛，仿佛只要看不见，手机屏幕上那人的头像就没有变。 ……这又是一次“看电影送花”吗？ 不，这不是。 这比看电影送花难招架得多。 不要这样。 他会信的。 是因为他即将发歌，给他的奖励吧？ 必须当做是奖励。 郁修径直往后躺下，重新躲进被子里。 等乔若也回屋，问一下头像的事吧？ 乔先生今天很好讲话，或许会允许他多嘴问一句为什么。 …… 郁修缓缓睁眼，阳光透过窗帘指尖的缝隙，打出一道光柱。 光柱中尘埃飞舞，他睡眼朦胧地看了一会，然后撇过头去。 床头灯灭了，可他记得自己睡着前没有关灯…… 郁修猛地坐起——他等着等着睡着了？ 他思考了一下，往身侧一摸，冰凉的感觉席卷而来。 几点了……？乔若也还没回屋吗？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 6:20。 乔若也呢？ 他昨晚为什么没有一点身边有人的印象？ 他只记得自己昨晚好像又做了一些和乔若也有关，却又和现实完全不符的梦。 还有昨晚在他和乔若也手中绽放的一束又一束的烟火…… 也是梦吗？ 他拿出手机点进微信。 置顶聊天框左侧，烟火光线形成的爱心图案映入眼帘。 那不是梦！ 郁修乍然清醒。 他起身洗漱了一下，穿着睡衣走下楼。 厨房里传来有人做菜的动静。 他想问问杨叔有没有见到乔若也，缓步走进厨房。 杨叔正低头忙着，台子上摆着杨叔今天带上门的食材原料，还放着一张纸。 准备食材的动静太大，杨叔没听到他靠近。 郁修走近，余光瞥见那张纸上全是菜名。 “小郁？”杨叔这才发现他站在一旁，“起这么早啊。” 郁修指向那张写满菜名的纸：“这是什么？” “这个啊，乔总要的。他这一个月都没回来，我这不是，今天知道他回家，赶紧把单子列出来一会给他。你来得正好，看看有没有补充的。” 他补充什么？ 郁修不解：“和我有什么关——” 身后突然传来快步靠近的脚步声。 来人上前牵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掰过身，让他瞧不见那张纸。 “大清早进厨房干什么？”乔若也嗓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语气急促，“怎么不多睡会？” “我——”郁修回头，想继续看一眼那张纸。 还没来得及转过头，牵着他的手一个用力，他直接被拉出厨房。 郁修：“……？” 男人走在前头，身穿睡衣，头发还有点软塌塌的，像是刚睡醒就冲下来了。 可是卧室里没有人。 难道昨晚乔若也睡得是客房？ 他茫然地跟着走出去。 “乔若也……”他喊。 对方回过头，脸色有些古怪。 郁修有些不明白。 他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刚刚不知道你不想让我看到那张纸，好奇问了一嘴。” 他接连摆手，“你放心，我没有看清的。” 乔若也脸色陡然极其难看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郁修看着这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指节抵着额角，眉头紧蹙，额前垂散的每一根碎发都显得颓唐又挫败，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乔若也又牵起他的手，把他往厨房拽。 郁修不明所以地任由对方又把他带回去。 乔先生拿起那张纸，再度露出刚才那古怪的神情。 郁修其实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可窘迫和别扭不像是乔若也该有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想错了。 那人一个咬牙，把纸递给他：“我确实不想让你看到，但那是怕你知道了有压力，又胡思乱想。不是因为你不可以看。你不能……” “你不准这么想！” 郁修下意识接过，目光扫过纸上菜名。 全都是这些时日以来他吃得最多的菜。 第28章 第 28 章 “你昨晚在哪睡的？”…… 杨叔刚才说这是乔若也要求的…… 他有些看不明白。 他只能想到唯一一种可能, 可这太不像乔若也。 心底蔓延出一阵微麻，流淌全身，麻痹了他的思绪。 昨晚好不容易压下的感觉变本加厉浮现。 郁修有些害怕。他不怕乔先生的一时兴起, 却怕自己压抑不住的心跳加快。 乔若也正一动不动地微微垂眸看着他。视线崩得很紧,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一览无余。 郁修不知道这人在期望他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什么。 他抓着清单，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只能上下摆动, 纸张也随着晃动。 察觉到乔若也略带困惑的目光落在清单上, 他又猛地停下，把清单放回台面，用力压平纸张边角。 “你……我……”他的脑子好像打结了, “……怎么没有你喜欢吃的？” 乔若也似是瞬间松了口气。 这人呼吸稍缓, 眉目舒展，说：“我让杨叔列的是你爱吃的, 当然不会有我的。你没乱想就好——” 话语一顿，语调微扬, “你怎么知道？” 郁修：“……” 那是因为乔先生从前和他共处的时间不长，大多不是在床上就是在饭桌上，他自然在饭桌上留意的东西多了些。 乔若也其实不怎么挑食, 但这耐不住他每次都当综艺节目一样计算乔先生的吃食习惯，久而久之就能发现乔若也平常什么吃得多了些，什么是明显的嫌弃。 他和乔若也爱吃的东西基本不一样，如果他们是坐在饭桌上的普通朋友, 就算是吃火锅都得来一个鸳鸯锅，他和乔先生一人一边。 但是没关系。他不会说的。乔若也不会知道的。 ——但那仅限刚刚之前。 现在已经彻底暴露了。 他以前在乔若也面前，明明嘴很严实, 从不会说出越界的话，连什么时候该对着乔若也笑都能把握妥当。 从来都是满分的答卷今天突然考了个不及格。 他的脑子好像确实有点不够用了。 郁修撇开脸，懊恼地躲过乔若也的视线。 那人却看明白了：“你自己发现的？” 郁修：“……” 他担心的调笑没有到来。 乔若也双眸中满是他看不懂的苦涩，这人揉了揉他还没有打理的头发，指向那张纸，低声说：“你早就知道的事情，我现在也要知道，这样才公平。” 公平？ “怎么这个表情？”乔若也的语气挂着担忧，“清单有错的地方？” 郁修摇头，双唇紧闭。 为了不让自己再次丢脸，他决定当一天的锯嘴葫芦。 乔先生继续问：“那是在想什么？” 他也不知道。 “怎么不说话？” 因为他是锯嘴葫芦。 “小郁，乔总，”杨叔突然探出头来，“早餐好了，你们是要穿着睡衣站在灶台旁吃吗？” 郁修：“……” 乔若也：“……” 锯嘴葫芦双手捂脸，脑袋嗡嗡响。 直到在餐桌旁坐下来，他才放下手，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啃起煎蛋。 他昨天好像想问乔若也什么。 脑袋乱糟糟的，想不起来。 他稍稍抬眸，第一眼瞥见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身上的睡衣，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乔若也……”锯嘴葫芦安回了自己的嘴巴，“你昨晚在哪睡的？” “在家。”乔若也立刻说，“在你常睡的客房，昨天我回屋太晚，你睡着了，我怕打扰到你，给你关了灯就去隔壁睡。” “没有外出，没有去找其他人，没有接触任何异性与同性，如果有谣言你马上质问我，如果有新闻那一定是炒作。” 字正腔圆，一丝不苟。 郁修手一抖，筷子“当啷”落地。 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侧过身，想弯腰捡筷子来遮掩自己的脸色，可杨叔已经眼疾手快地冲上前，给他递来了全新的筷子。 郁修：“……” 他保证这是他今天最后一句话：“谢谢……” 杨叔还添了把火：“小郁，虽然说乔总这些天都不在家，但他隔几天就问我你有没有按时吃饭，一直都在关心你的。乔总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咱们可以好好说，不要摔筷子嘛。” 啊…… 他也没有这个意思…… 他怎么可能敢对乔若也横眉怒目…… 可杨叔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溜烟又回厨房去了。 郁修生怕乔若也误会，赶忙转过眼看去。 乔先生似乎也被杨叔这话说得有些不自在，不出声地思忖了好一会，才斟酌道：“别听他瞎说。” 郁修松了口气，正想点头。 乔先生认真说：“摔筷子没事，别紧张。” 郁修险些呛到空气。 他拿着干净的新筷子，兀自把煎蛋翻了个面，又把煎蛋再度翻回来。 这煎蛋怎么这么小，一点都没办法把他的头埋进去？ …… 这一整天郁修都过得如同梦游一样。 乔若也离开公司太久，吃完饭就被十几通电话催着去公司，只留下他一人在家。 可家里越是安静，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就越容易在脑海里重播。 他用尽全力压抑。 他在和乔若也的关系之中，从来没有一点主动权。 乔若也可以突然兴起和他玩恋爱游戏，可以突然消失冷淡多日不归，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换着花样让他轻易陷入其中。 他不可以。 他拥有的底气和勇气太少，走错一步都会一无所有。 可他在入夜时拿出手机，想给乔若也打电话问对方怎么还没到家的时候，恍然惊觉自己压抑了一整天的想法还是失败了。 这样太危险了。 手机突然变成烫手山芋，他登时把手机往一旁扔去，整个人都靠在沙发另一边，呼吸极快，心有余悸。 过了许久，郁修平复呼吸，这才伸手又把手机拿回来。 打开微信，才发现乔若也已经给他发了消息。 【废话少说：谈合同，暂时回不去，记得按时吃饭，晚上一定回家。】 头像还是那张图。 啊…… 他好像忘记问乔若也头像的事了。 现在换都换了一天了…… 他趁着脑子又要变成一团浆糊之前，赶紧往下滑。 【李总监：综艺给你联系了两个，行程表在pdf里。云榭那边最近在翻唱一个经典歌曲，其中有几句需要合唱的地方他说可以留给你，歌曲信息我也发给你了，你这两天有空练一下，录制的时候来公司和云榭一起录。】 【李总监：对了，以后出门记得戴口罩。】 【李总监：综艺行程与歌曲信息.pdf】 云榭？ 楚云榭吗？ 郁修受宠若惊。 【鱼头：谢谢您！文件已下载！】 【鱼头：敬礼.jpg】 继续往下滑。 他新加上的网友——四面楚歌给他发消息了。 【楚：歌曲分享链接&shared_link】 【楚：记得这首歌吗？】 他点开四面楚歌发送的艾听分享链接——是楚云榭的新歌。 之前他在直播间唱过，四面楚歌当时还问他对这首歌的评价。 【鱼头：记得，唱过！】 那边居然在线。 【楚：上次问你缺点，你还装楚云榭的歌迷含糊过去。】 郁修：“……” 被拆穿得这么彻底，他干脆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过去。 【楚：现在咱们也算朋友，也不在直播间，你总可以给我说说了吧？】 【鱼头：真的挺好的，我哪有那么厉害，能指点楚云榭】 【鱼头：我只是觉得，这里面有一段，升半个调换个唱法，也许会更好听。】 郁修用语音录下他说的那段发送过去。 【鱼头：你就听个乐，别当真。】 他怪心虚的。 楚云榭不管这么看都是他的前辈，还是同一个公司的前辈。过几天他就要和前辈在同一屋檐下录歌，现在却在背后说前辈的不好。 幸亏他和四面楚歌只是网友。 【楚：点赞.jpg】- 与此同时。 乔若也刚刚去过的偏远小县城，一处装修破旧、烟雾缭绕的网吧里。 一个黄毛青年和其他几个发色各有各的想法的青年坐成一排打游戏，各个嘴里叼着烟，时不时嘴里吐出个脏字。 一局终了，有人闹肚子去厕所，其他几个人暂时开不了，各自玩起电脑。 黄毛青年又点了根烟，听到身边的兄弟惊讶地说：“咦？这不是郁修吗？” “郁修？”黄毛皱眉，“你他妈的别乱说，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你看门口干什么？我是说这个！”对方拉着黄毛往屏幕上看。 那是李总监给郁修创的那个大号的艾听主页。 主页上，前一个小时刚刚发了ep发售预告，是一条三首歌几秒片段剪辑在一起的音频，还有三张郁修本人的照片海报。 专业拍摄的海报把青年精致的五官展现得淋漓尽致，青年穿着一身格外矜贵的黑灰条纹衬衣，贴在鬓角的发丝都被人精心修饰过。 他的目光明明没有对着镜头，可不论是谁看到这几张照片，都会被摄取所有的目光，恨不得照片中的人转过眼来看自己。 这条艾听帖子热度极高，关联着好几个带郁修大名的话题，底下的评论和转发还在猛增，看内容就知道，那都是实打实的粉丝发言。 黄毛眼底闪出别样的神色。 他见过海报里矜贵漂亮的青年另一个样子。 临近学校后门满是垃圾废料的巷子里，少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蓝白校服，靠在退无可退的墙边，双目赤红地看着他…… “我没说错吧展浩，这他妈的是郁修吧？” “发歌？他当明星了？”他舔了舔嘴唇，抽了口烟，吐出缭绕烟雾，嗤笑道，“山鸡也想变凤凰。” 他抬脚踢了踢凳子，“喂，你们谁有郁修的联系方式？” 第29章 第 29 章 “别再闹了，下不为例。…… 几日后。 郁修把李总监让他练的那首歌练得差不多, 正好第二天就要去公司和楚云榭合作录制，他打算开直播再唱一唱，凑一凑这个月的直播时长。 [@鱼头不爱吃芋头开播啦！] 直播一开, 弹幕就迅速刷起来, 一眼过去根本看不清发言。 《暗灯》发布之后，郁修直播间粉丝如今已经破三十万，歌曲播放、评论、收藏的数据至今还挂在每月新歌排行前排。 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盯着飞速刷新的弹幕看了半晌, 想和以前一样一个一个回答, 最后以失败告终。 “抱歉，今天弹幕太多，点歌环节今天暂停, 等下次人少了我再让大家点歌。” [下次人少？] [宝宝, 你是个天真的宝宝，你以为下次直播人数会比现在少吗？] [这才是你的第一首歌啊芋头, 你还指望以后人越来越少？？] 郁修尽全力看着不断更迭的弹幕：“是鱼头不是芋头！” 弹幕一水地刷起了：[好的芋头！] 郁修：“……” 现在的直播间，比之前的直播间, 难对付多了。 他说了一下自己要唱的歌名——是明天要和楚云榭合作的那首歌。 这首歌是几十年前知名艺术家的老歌，只是楚云榭打算翻唱，里面的一段合唱邀请他一起录制。 弹幕纷纷问他怎么突然开始唱这么久远的歌, 他含糊过去，没说什么。 等ep发售，他的主播号迟早能和他的大名对应上——毕竟声线一致，但现在坦白, 他不确定会不会影响到李总监他们那边的宣发安排。 还是等ep发售再说吧。 郁修按下琴键。 一曲终了，屏幕上出现流星雨特效。 艾听对氪金大佬有优待，四面楚歌的弹幕浮在最上头待了一会。 [@四面楚歌：很好听。] “你来——” 郁修嗓音一顿。 又是一阵流星雨特效。 但是打赏的换了个人。 郁修上次禁言打架的这两位时, 四面楚歌刚刚登上打赏榜第一，这两位维持着这个排名直到这一次开播。 此刻，“除了房子一无所有”这个id刚出现在直播间，就带着高额打赏重新挤上第一。 [@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又来？] 郁修：“……” 郁修头大了。 他总不可能每次直播都盯着这两位，忙说：“大家稍等。” 立刻打开微信，给二号债主发消息。 【鱼头：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帮你出谋划策你就把钱拿回去吗？】 【鱼头：是你男朋友那边不顺利？】 【二号债主：顺利。但我说好的只是把上次打赏的钱拿回去。】 【二号债主：我没说以后不打赏0.0】 郁修：“……” 【鱼头：你再打赏，我只能给你继续禁言。】 【二号债主：四面楚歌打赏的时候你没有制止他】 “二号债主”撤回了一条消息 【二号债主：你禁言我，我就换个号从头砸起】 【二号债主：你的榜一必须是我^_^】 郁修：“……” 眼看直播间这两人已经又互相砸了一轮。 弹幕全是看热闹的，甚至有人在录屏。 郁修没办法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说什么重话，但这样让对方挥霍显然不是办法。 他干脆点击四面楚歌的id，选择【禁言一天】。 下一刻，除了房子一无所有再度荣获打赏榜第一，四面楚歌却没了消息。 小姑娘果然没有继续砸钱，直播画面里来来往往的流星雨特效终于停下。 【楚：？？？？？？】 【楚：为什么受伤的是我（小黄豆爆哭）】 【鱼头：求饶.gif】 二号债主显然满意了，不仅在微信私聊框里发了个乖巧的猫猫表情，还在弹幕里艾特四面楚歌，发了好几条笑嘻嘻的颜文字。 【楚：这家伙挑衅我（小黄豆暴怒）】 【鱼头：求饶.gif x 3】 他这回暂时关闭直播间的麦克风，点进和二号债主的私聊框，按下语音：“别再闹了，下不为例。” 发完，他又怕自己这样威严不够，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不会听。 乔若也平时发号施令起来是什么样的来着？ 他尝试学着对方的语气，压低嗓音，语气严肃：“不准再打赏。”- 会议室。 乔若也正戴着耳机看郁修直播，装模作样地坐在一旁听下属汇报。 乔总仗着上辈子听过一次，光明正大地摸鱼。 他看到对方破天荒发来语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已经点下去。 青年故作凶狠的清冽嗓音从耳机里传来。 “别再闹了，下不为例。” “不准再打赏。” 区区十几个字，轻而易举拨动他的心弦。 会议室里其他人听不见乔若也耳机里的动静，只见整日不是骂人就是怼人的乔总突然笑了一下，眼底甚至有几不可查的温柔。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乔总……？”李总监壮着胆子开口，“您笑什么？” 乔若也骤然回神。 他看了一眼消息——林木说他需要的文件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郁修再没发来别的消息，直播间再度响起歌声。郁修继续直播去了。 乔若也颇为遗憾。 “怎么只骂了两句……” 周围登时传来无数道惊悚的目光。 “……乔总！乔总！！！？我新签的那孩子的情况还没和你说呢！！” 李总监眼看人转身就走了，喊都喊不住。 一旁有人问：“总监，那我们……” “一看就是谈恋爱去了，呸！”李总监快速摇动文件夹给自己扇风，长长地呼了口气，劝慰自己道，“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这注孤生的鬼见愁好不容易嫁出去，谈恋爱就谈恋爱吧……呼，我就知道他给我留着最高权限没存好心！！” 文件夹“啪”的一声落下，李总监大手一挥：“我篡位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直播一结束，郁修坐在琴凳上，给二号债主发消息。 【鱼头：你刚刚说你和你男朋友很顺利，那现在可以接我的转账了吧？】 那边秒回。 【二号债主：不收】 【我按你说的顺手买奶茶给他喝，他很开心】 【鱼头：？】 【那不是很好吗？】 【摸狗头.gif】 【二号债主：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 【鱼头：给你一拳.gif】 “鱼头”撤回了一条消息 【^_^好】 【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的转账？】 【二号债主：他很开心，但还是对我很冷淡。】 【他以前经常给我发消息，最近根本不理我，早安晚安都没有。】 【我现在怎么还没有以前混账的时候待遇好？】 一个小姑娘，天真到随便给男朋友喜欢的网络主播砸这么多钱，能混账到哪去？ 郁修没当回事。 【鱼头：你别太悲观】 【他可能只是……不好意思？】 【挠头.gif】 【我也说不明白，如果是我的话，也许只是觉得麻烦你太多，不想再打扰你而已。】 【二号债主：如果是你的话，我继续给你带奶茶，你会喝吗？】 【鱼头：当然。】 郁修无奈一笑。 如果他和乔若也之间，也能和少年人几杯奶茶的爱情一样简单就好。 二号债主那边没了声音。 他起身往门口走，指尖不自觉点到和乔若也的聊天框。 门一打开。 熟悉的身影倚靠在门侧墙边，一手抓着一叠文件，一手捧着手机，似乎刚刚和谁发完消息。 他刚打开和乔若也的私聊，聊天框里十分安静的另一位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倏地一惊，手一松，不小心把手机抛了出去。 乔若也眼疾手快替他捞住手机：“吓着你了？” 男人目光轻瞥，注意到手机屏幕上的聊天框。 他神色微动。 郁修神情一僵，懵了一下，忙双手并用把手机夺回来锁屏。 想给人发消息却不敢，还被逮了个正着，没什么比这个更尴尬的事情了。 “我……”他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在琴房门口？找我、找我有事吗？可以直接进来喊我的……” 乔先生不像从前那样恶劣地在他窘迫的时候捉弄他，而是如同没看到一般，轻笑一声，把手中的文件递到他手中。 “不想像上次一样打扰到你直播。看看？” 郁修迟疑：“我看？” “就是给你准备的。” 不会是什么欠钱不还的起诉文件吧。 郁修小心翼翼打开。 他指尖捏着纸片边沿，目光只扫了一下，翻页的动作便忽而一顿，猛地抬头：“这是——” “你艾听主播号的合作合同，”乔若也慢条斯理解释着，“我……我听了你几次直播，其实你的直播内容质量很高，但是差了点直播技巧和流量运作——这些都是我擅长的。如果你看得上我这方面的能力的话，可以和我签这个合作合同，以后你只需要专心唱歌直播就行，其他交给我。” 郁修眸子一颤。 乔若也语速快了许多：“当然，我不可能白干的。这上面可写了给我的分成，而且我作为万恶的资本家，分成列得很高。为了公平，我分到的钱都先算作你还我的欠款，等你还清那些钱，我们再调整分成比例。” 郁修喃喃念出上头的分成数字：“九比一……你九我一吗？好——” “我一你九。” “……？”郁修茫然，“你的分成比例很高吗？” “很高的，特别高，”乔先生昧着良心点头，“其他人收得比我低多了。” 郁修攥了一下文件边沿。 浑身血液蓦地如着火般沸腾，他紧咬下唇，怕自己有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 乔若也却不继续问他。 “没事，你慢慢考虑，两份文件都在你那里，要是考虑好了可以直接签好名字来找我。” 这人趁着他走神，从他手里抽走手机。 “密码。” 郁修闭口不言。 乔若也不动。 那人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明显不打算放弃。 郁修实在说不出口。 但他也没有直面乔先生权威的勇气，只好悄然伸手，快速在屏幕上按下四个数字，期望乔若也没有看清。 乔若也眉目微动，脱口而出：“我生日？” 郁修：“……” 他恨不得把自己原地埋了。 他把文件竖起，完全遮住自己的脸。 锁屏打开，他和乔若也的聊天框再度出现在两人面前。 “有事找我吗？” “不是……”郁修瓮声瓮气地说，“只是想问问你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他猛地又刹住嗓音。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没事！”他又说，“我不小心点到的。” 身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乔先生似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手一个手机，不知在干什么。 郁修被文件遮住了脸，什么都看不到。 片刻，手机被塞回他的手中。 “这样，你以后就不用特意问我了。” 脚步声拉远。 这样？什么样？ 乔若也不想他再问“你在哪”“什么时候回家”这样无聊的话吗？ 他急着想看自己和乔若也的微信是不是被互相拉黑了，顾不得满脸潮红，放下文件，看向屏幕。 屏幕还没黑，正停在手机自带的定位软件页面。 他从不用这个功能，定位软件里本该空无一物。 此刻，定位列表里却多了一个手机号。他对这串数字实在是太熟悉了。 点进这个手机号，他和乔若也彼此手机的定位关系弹出。 他可以看到乔若也的实时定位。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定位重叠在一起。 可是他的账户并没有开放定位授权。 也就是说，他可以随时随地看到乔若也的定位，不需要询问，就能知道对方在哪。 但乔若也那边看不到他这边的任何信息。 郁修紧紧地盯着那覆盖在一起的两个小点。 乔若也正双手插兜，顺着旋转楼梯，缓步下楼。 自上而下看去，只能瞧见对方逐渐走远的挺拔背影，看不清神情。 郁修脑海中似有警报在嗡鸣拉响，却救不了他心尖的火。 他突然跑到走栏边沿，往下喊。 “乔若也！” 乔若也猝然停步。 他是故意这么快就转身离开的。 哪怕他用小号试探过郁修的态度，但他还是摸不准他刚才那些举动会不会让郁修不适。 明明把握很大，可只有那么万分之一的不确定，都变成了难以忽视的未知。 他担心郁修不敢当面拒绝他，只好忍着冲动，留郁修独自考虑。 青年急促又有些不悦的嗓音传入耳中，他收于兜中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攥紧，短促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一口气，状若平静地抬眸看向三楼走廊处。 “怎么了？”他笑着问。 郁修一字一顿：“我不想这样。” 乔若也笑意骤散，面色霎白。 第30章 第 30 章 “我是不是不该太听你的…… 他撇过头, 面容藏入楼梯旋转夹角落下的阴霾中，后槽牙紧咬，喉咙都缩紧了。 胸膛闷得像是堵着千斤的石块。 可不过瞬间, 乔若也就压下郁色, 回过身来，快步上楼，回到郁修面前。 他听见郁修的呼吸有些沉，仔细打量, 还能发现眼尾微微发红, 连眉毛底下的皮肤都泛着绯色。 郁修心绪起伏激动时总会这样。 乔若也往墙边一靠，状若从容，指了一下郁修手中合同, 伸手掌心往上：“那给我吧。” 郁修端端正正把合同放到他的手上。 乔若也默默叹气。 连个ATM都当不好。 刚刚他用小号试探郁修, 得出的答案分明和现在的结果不一样。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不喜欢这个条件，还是……”他微顿, “不喜欢和我合作？” 郁修猝然瞪大双眼，接连摇头。 条件很好。 和乔若也直接合作更是理想中的美好。 但…… “谢谢你, 可是我拿的已经够多了。” 乔若也抓着无人签字的合同，松松垮垮地侧着身，后脑勺斜着抵在墙上。 他眉目低垂, 眸光黯黯，嘴角却勾起一个弧度，留给郁修一个模糊的笑容。 “不准谢谢我，”他仿佛随口一般, “那合同我带走了。” “——还有！” 郁修疾声喊住他。 乔若也尚未转身，郁修便一步上前凑到他的身边，递出手机。 屏幕亮着, 还停留在定位软件的界面。 郁修手有些颤，屏幕都晃得模糊了片刻。 “我……” 乔若也瞥见他脖颈连绵脸颊的绯红，喉结轻滚，张了张嘴，几次咽下不确定是否妥当的问句。 他把手机接过来，说：“我把定位删了。” 指尖抓到手机边沿，却接了个空。 郁修骤然往回一缩，躲开乔若也的动作。 “不是这个意思！定位……” “嗯？” 郁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眸，嗓音轻得和蚊子一样：“我……我想要的。” 乔若也一愣。 ……不想要的只有合同？ 郁修半晌没说话。 他额角开始沁出细密汗水，梗着脖子，脊背似乎崩得很紧，两侧颈窝都更明显了些。 乔若也太熟悉郁修这样的反应，他上辈子见过太多次。 他不敢步步紧逼，准备好应对郁修推开他的任何反应，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郁修停顿了很久，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渐渐长呼一口气。 “你之前说过的，公平。”郁修仍然低着头，却睁开眼睛，指尖点上屏幕，进入了定位关系授权的界面，“我知道的，你也要知道，这样才公平。” 乔若也眼见郁修打开了定位权限。 他紧接着又拿出自己手机一看。 定位软件上开始刷新郁修的定位。 ——现在，只要他想，他也可以随时随地看到郁修在哪里。 胸膛烦闷突散。 眼前的青年连耳垂都红了。 “我直播太久有点累了回屋休息了……” 他抬脚就要跑。 乔若也原地未动，轻轻一个抬手，抓住青年颇为细瘦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拽！ 郁修还没来得及跑走，被这么一拉，反倒直接往乔若也胸膛处撞去。 乔若也另一边手臂微抬，轻而易举把人从后方环住。 乔若也动作间松了手，没来得及装订的合同文件四散，白花花的纸张从走栏边沿四散撒开，自三楼往下簌簌飘落。 郁修似是下意识在他怀中挣了挣。 可郁修还抓着手机，又是这种被人从后方如捕猎一般收入囊中的姿势，挣动压根没有任何作用。 乔若也深吸一口气。 他在郁修耳边呢喃，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浸着满满的忍耐：“你知道我刚才费了多大的劲，才没有点开那个选项吗？” 他重生以来的每一天都怕郁修突然不见，怕一个眨眼，郁修又站在顶楼边沿看着他。 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知道郁修在哪、在干什么，却不敢问不敢查。 怀中青年轻动。 乔若也嗓音愈发浓厚：“……知道你给我这个权限——我可以做什么吗？” 郁修后脑勺对着他，语气含糊：“我知道呀。” 你不知道。 不知道那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的两年里，掌握与占有几乎成了磨灭你希望的罪魁祸首。 郁修在他怀里稍稍回头。 “我知道，所以才……才……”郁修支支吾吾起来，卡了许久，低声道，“我、我想被你盯着。” 青年脸颊的红至今没有褪去，一双眼睛半睁着，睫毛颤动，低眉顺目，似是此时不论被怎么对待都会独自忍耐。 “你——” 乔若也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喉结便被温热覆盖。 郁修轻轻在他喉结上落下一吻。 乔先生呼吸一滞，眸光倏暗。 自重生以来都一直绷紧的那根弦就这么断了。 他掰起郁修下巴，舌尖轻易敲开对方双唇，刚刚闯入柔软的领地，却又蓦地后撤。 郁修双瞳满载茫然，怔怔道：“乔若也……” 乔若也眼眶微红，极力忍耐。 他紧紧盯着郁修，平静了那么一瞬间，理智便全线溃败。 他猛地将人打横抱起！ “啊——！！”郁修惊呼出声。 他猝不及防失去重心，全身都挂在乔若也身上，不得不双手环抱对方脖颈，惊慌失措地看着乔若也快步将他抱下楼。 散开的合同因为乔若也的大动作而四处飞扬。 乔若也把郁修抱进卧室时，黄昏辞去，黑夜降下，没有开灯的卧室陡然一片黑暗。 乔先生空不出手来，就这么摸黑进了浴室，急躁地打开花洒。 郁修什么都看不到，他无措地攀在乔先生身上，漆黑中只觉得自己被浇下的热水和乔先生的吻弄得头晕眼花。 乔先生的吻很凶，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让郁修觉得他快窒息了，但……这样热烈的乔若也却让郁修心跳越来越快……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抗拒。 而是一种被热切需要着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舍得稍稍撤退。 郁修错开头大口呼吸，头顶撒下的热水就这样流经他的双眼，让他全然睁不开眼。 乔若也亲吻他的眼角，声音低哑：“我好像想错了。有些事我应该谨慎，但这件事，我想让你开心的话，是不是不该太听你的？” “那个合同，你其实想签，对不对？” 郁修猝然睁眼。 水流进眼眶，他赶忙撇开头闭上眼，忘了开口。 “和我说实话。” 语气沉沉，像是压抑着什么。 郁修不住摇头。 “想不想签？” “……” “想不想和我合作？” “……” “不准骗我。” “……” “想不想我帮你运营账号？” …… 浴室里水流从头顶处往下不断流淌。 花洒不知开了多久。 郁修终是没有再摇头。 …… 乔若也一如往常帮郁修清理干净，把他抱回床上时，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十点多。 还没到半夜。 郁修微讶。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快结束。 乔先生似乎只是为了问出他的实话，除了问话时强硬，从头到尾轻柔温和得说是小心翼翼都不为过…… 他见那人出去了又进来，拿着一根笔，让他在合同上签字。 ……地上散了那么多，乔若也又捡起来收拾好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听着乔若也的指挥，在每个必须的地方签下名字。 乔若也收好合同，没有上床，只是在床边放下一张名片，随后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说：“你没吃晚饭，饿了喊我。你的那份合同我放在琴盖上了，这张名片上是司机电话，以后需要出门就打这个电话。” 随后，这人又进了浴室。 里头再度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 郁修半睡半醒，他分明困得很，累得很，雾蒙蒙的脑袋里装着什么念头，他总是抓不住，便睡不下。 他感觉身侧的床垫突然被人一压，凉意传来，那人像是刚刚被冷水浸过全身，周围的空气都冰凉了一些。 那人离得很远，和他同在一张床上，却丝毫没有触碰到他，似是怕给他带来冰凉。 可气温还是透过肌肤流入血液，冲入他的大脑，替他洗净朦胧，揪出了那个念头。 他……他居然想…… ——他居然想再相信一次。 哪怕他害怕粉身碎骨，狼狈收场。 他还是想再试一次，就那么一次- 翌日。 郁修用了乔若也给他留的那张名片。 司机没过多久就停在乔若也家门口，带他去公司。 郁修上车后一愣：“师傅，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乔若也的司机有好几个，他大多都见过。 “当然啊，”司机不解，“乔总一个月前招人选中了我，说是给别人找的，但乔总不知道后面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工资给我发着，却没喊我上班。今天您喊我，我才知道我是来给您开车的。” 郁修微怔。 他指尖在黑屏的手机上摩挲着，过了好一会，才打开微信，点进置顶聊天框，打下“谢谢”二字。 点下发送前的那一刻，他指节一蜷，又回去把这两个字删了。 【早安。】他发了这个。 那边立刻给他回了个早安。 郁修笑着退出聊天框，瞧见好友列表那里有个未读。 是个好友请求。 发送请求的账号顶着一张骑在摩托车上的照片当头像，照片离太远，乍一看只能瞧见一头黄头发，账号id是“zh”。 他不认识这个账号。 添加好友的备注里面也什么都没写。 也许是什么功能群里混进来的广告，或者加错人了吧。 他点了拒绝，正好行星娱乐到了，郁修收好手机下车。 “小郁来了啊。云榭这两天非要重新录制他上一个专辑的主打歌，现在人已经在录音棚了，你来得正好。”李总监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他，“稍等一下，我交代一下工作就带你去录音棚。” 郁修点头，在一旁安静坐下。 李总监通过公司内网发了些文件和安排，最后点开和乔若也的工作聊天框。 全都是李总监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每一条消息后面都有已读。 除非必要，乔二少对一条消息最大的尊重就是已读，让姓乔的回消息比登天还难。 李总监习惯成自然，自顾自发道：【乔总，我新签的那孩子今天刚好和云榭一起录歌，您有空的话可以来录音棚这片一起看看，我正好给您汇报关于他的规划。】 对面没有任何回答，只有消息的下角冒出一个小小的“已读”标识。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郁修说他急用钱，可以…… 录音棚。 玻璃窗内侧, 年轻男人一手把着录音师监听耳机，对着麦克风，双目轻闭, 唱得十分认真, 并没有发现李总监和郁修的到来。 郁修站在外面，听不清里面的动静。 李总监在一旁说：“这是……” “楚云榭，”郁修眉眼微弯，“我认得的。” “你怎么知道？你们认识？？” “……？”郁修困惑, “他是明星, 我和他的广告海报认识。” 李总监：“……” 妈妈当久了，忘了崽是个大人了。 罪过罪过。 “对了小郁，”李总监险些忘了正事, 他指向玻璃窗外拿着专业设备拍摄的人, “云榭要重制主打歌，合作的媒体顺便来做个采访特辑, 你要和云榭合唱，他们估计会给你也准备几个问题, 是你露脸的好机会。咱们不炒人设，该怎么回答你就怎么回答，不过你那个女朋友……” 郁修拇指指腹搭在另一手的手腕上, 指节稍弯，双手交错攥紧。 乔若也……应该也在公司吧？ 他伸手进外套口袋，想拿出手机看一眼。刚碰上手机，他又仿佛被烫到一般抽出手。 差点忘了李总监还站在他身边。 李总监不知道他和乔先生的关系, 要是认出定位软件上的电话号码属于乔若也，他今天怕是连耳机都要用来挡脸了。 “你们还没分？” 郁修轻轻摇头。 不仅没有，还…… 李总监咬牙切齿：“那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郁修说不上来。 他到此时此刻, 也不清楚乔若也到底怎么想的。 乔先生其实并没有表态什么。他甚至还不敢让李总监他们发现任何不对。 “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吧。”他说。 也许，等过几天他的ep发售，如果真的得到不错的结果，他就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他或许也有更多的勇气，和乔若也说一些从前不敢说的话、问一些从前不敢问的问题。 现在已经比从前好了太多太多。 主播账号发的第一首歌就得到了超出预期的效果，签约行星之后第一次发歌目前也十分顺利，家里一向恶劣的那位更是…… 郁修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没有多少灯光的录音棚似乎都亮堂了许多。 他目光随意落在远处，乌亮黑瞳润满笑意，嘴角不自觉上扬。 回过眼来，郁修才发现李总监面色黑沉，满眼担忧。 他不想让对方误会，赶忙说：“但我心里有数的。李哥你放心，等ep发售之后，我会尝试和他谈谈，结束我们现在的状态……” 李总监难看的脸色陡然一扫殆尽。 结束现在的状态？ 哦，也是。小郁之前说过，好像欠那个女朋友人情，所以才不好分手。 等小郁ep发售再接点广告代言上点综艺，就能赚到钱还人情，这样也方便干干净净地分手，免得到时候火了被前女友爆黑料。 他郑重地拍了拍郁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样就好。ep发售以后，你如果马上需要钱，尽管和我说，我找朋友帮你提前拿到分成。” “谢谢李哥！” 李总监还想说什么，目光往前一瞥，朝前方挥了挥手，露出笑意。 郁修顺着目光看去，只见录音棚玻璃窗内的人已经摘下耳机，同样笑着朝他们这边看来。 楚云榭从里面走出来，不等李总监介绍，便看着郁修，挑眉道：“真人明明很好看嘛。” 郁修愣了愣。 这话像是和他认识似的。 “前辈——” “楚哥，”一旁的工作人员喊道，“你要来听一下刚才录制的效果吗？” 楚哥…… 好熟悉的称呼。 怎么好像他也喊过？ 郁修思索间，骤然对上楚云榭的目光。 对方还在看着他。 “……？” “一起听听效果，给点意见？”楚云榭笑着邀请他。 郁修脸颊一热，忙摇头：“前辈的歌我怎么会有意见……” 楚云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啧”了一声，说：“当面也这么容易害羞。” 郁修懵了。 楚云榭直接拿了两个耳机过来。 李总监抬手要接另一个，郁修却头上一重，耳机已经被按到他的头上。 李总监：“？？？” 小郁和云榭真的不认识吗？？？ 郁修刚想说话，楚云榭却已经让人开始播放。 这首歌郁修自己就唱过好几次，头一次听原唱去掉伴奏的清唱版本。 他不自觉也想听听对方的处理方式，刚刚想说什么全忘了，渐渐认真听起来。 直到听到一处和记忆里不太一致，但他却知道这种唱法的地方…… 李总监早就自己拿了个耳机在那边听，不住地说：“这个改动好啊……” 另外几个工作人员也纷纷点头。 郁修瞪大眼睛，猛地摘下耳机。 这不是……这不是他之前和四面楚歌说的那段吗？？ 楚歌……啊……难怪他觉得楚哥这个称呼耳熟！ 等等…… 那……这…… 楚云榭知道他终于发现了，捧腹大笑起来。 “……” 完了。 太，丢，人，了。 郁修看着对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万次找借口转身离开的念头。 楚云榭还不放过他，刻意道：“怎么？网友面基，不开心吗？” 郁修环顾四周——这里怎么没个能埋人的地方？ 他头脑发昏，木着一张脸，故作镇定道：“你、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四面楚歌——” “我刚刚说过这个词吗？” 郁修：“……” 楚云榭轻笑着摇头：“好了，我不逗你了，开始吧。”- 乔若也在对着手机发呆。 屏幕亮着，正停留在定位软件所在的主页界面上。 郁修在家吗？还是出门了？出门的话，去了哪里？ 指尖虚浮地落在屏幕上，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 乔若也牙关微松，指节一个用力，手机被抛到一旁。 他往后一靠，滚动办公椅随着惯性往后稍稍滑去。他仰着头，深呼吸了好几下，又坐直往前一滑，重新拿起手机，给李总监发了个消息，通知对方自己要去录音棚。 到达录音棚外的时候，李总监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了。 “乔总——” 乔若也第一句话就问他：“我穿这身衣服帅吗？” “……？”直男老李赶忙从上到下打量了上司一番，受宠若惊道，“帅，帅炸了，您终于改变主意愿意出道了？” 乔若也很满意：“哦，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我老婆给我挑的。” 李总监：“。”- 郁修站在麦克风前，戴上录音室监听耳机时，总算呼出一口气，如蒙大赦。 他要是早知道四面楚歌就是楚云榭…… 算了，哪来什么早知道。 伴奏传入耳中，他闭上双眼，屏息凝神，轻轻开口。 这首歌楚云榭才是主唱，他只需要在那些需要不同声线叠唱的地方唱出缥缈的背景音效果就行。 他和楚云榭尝试了几次，正待第四次正经录制，楚云榭那边突然嗓音一停。 郁修转眼看去，见楚云榭正颇为意外地往外看。 他顺着楚云榭的目光望去—— 男人穿着一件长袖白衬衣，一手抄兜，一手拿着李总监刚刚递过去的文件，随意散漫地站在门前，正在和李总监说着话走进来。 白衬衫是他今天早上选的。这人拿着几件，非要他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他觉得乔先生穿什么都好看，干脆随手选了件最简单的，乔若也当真就听话地穿上了。 他早晨躺在床上时，还想着乔先生上班以后他就瞧不见对方这样衣冠楚楚的样子，多瞄了好几眼。 没想到现在就又看到了。 他签约行星补上桑决明的空缺之后，乔先生并没有主动关心过一句。 怎么会今天突然来这里？ 郁修指尖搭在耳机罩上，全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双腿像是被地下伸出的无形的手抓紧，抬不起来。 他想动弹，手脚都不像是他的，一点不听他的话。 他刚刚……唱得好吗？ 似乎有几个地方没能和楚云榭配合到位，录下来的效果并不算好。 现在马上再录一版还来得及吗？ 他还没能夺回自己手脚的掌控权，眼见男人不经意地瞥过眼来。 视线相撞。 郁修乍然回神，只来得及在长久以来的习惯下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 乔若也却面露错愕，话语一停，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浸满了意外。 好似完全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既没有喊他，也没有朝他走来。 郁修一愣。 身旁，楚云榭挥了挥手，调笑道：“哟，难得啊乔二少，咱两认识那么久，没见你主动给我探班过几次……” 开门声传来，楚云榭已经放下耳机，走出录音室，只余下郁修一个人怔愣不动地站在麦克风前。 乔若也还在看着他。 楚云榭十分熟络地走到乔若也面前。 郁修慌乱撇开脸收回目光，无措地摘下手机，低下头，食指在耳机连接处不住地敲打着。 刚才是哪句歌词没唱好？楚云榭刚刚说哪里可以换一种唱法？耳机夹得脑袋疼，能不能调节一下松紧？乔若也是来看楚云榭录歌的吧…… “继续录吧。……郁修？郁修？芋——头——！” 郁修一个激灵，在现实中被喊网名的羞耻顿时把他拉回神。 他局促地转了转眸子，余光往外瞄，玻璃窗外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的身影。 绷紧的脊背骤然放松，流经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冰块浸过，登时凉了下来。 他开始听到自己逐渐缓慢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是鱼头。”他落寞地说- “乔总！乔总！！您走那么快干什么呀——哎哟！” 乔若也蓦地停步回身，李总监反应不及，一个没刹住往前冲去。 乔先生侧身闪开。 李总监猛地撞上墙边，嚎叫着揉着额头站直，回过头却瞧见乔若也覆满阴霾的脸。 李总监：“！！！” 他立刻立正稍息，小心翼翼试探道：“我监国这段时间，做得应该还好吧？” 乔若也抹了把脸。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倚在录音室外的墙上，翻开手中文件，果不其然看到了李总监做的企划里遍地可见郁修的名字。 从签约时间来看，还是这段时间郁修总说出门“录歌”来看…… 郁修在桑决明的事情刚发生就签了行星。 他一无所知。 可是刚刚郁修的反应，明显以为他知道。 他如果知道……何须李总监在这边为郁修的资源奔走？ 他刚重生那几天，不是没有想过把郁修带来行星。 可是两辈子以来，郁修开直播都不曾露过脸，他以为郁修的性子不喜欢这样，因此打消念头，只费心思在艾听平台的运营上。 郁修如果早和他说…… 郁修确实不会早和他说。 乔若也自嘲一笑，听着李总监开始汇报郁修签约以来的事情，摇头，沉声道：“不用说这些，我大致了解。” “……哎？您知道？哦哦，是徐砜他们和您说过了是吧？”李总监看不懂乔若也的反应，卑微道，“那乔总您看，这企划行得通吗？这里面有个导演我拿不下，但是人家看您面子，得您出面——” “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乔若也只问。 “这导演最近在找演员啊，只是要求比较高——” “我是说郁修。” “哦，哦哦！也不算我找的吧，最开始是他找我们。我们打算签桑决明的时候，那草包除了会哼两句歌什么也不会，还想炒作创作歌手人设，徐砜帮着收谱子，郁修自己联系上徐砜的，说他急用钱，可以贱卖，不用署名……” 急用钱。 贱卖。 不用署名。 “……他潜质高，徐砜第一天见他就问他想不想签约了，但他坚决拒绝，说是家里对象不同意。” 家里对象不同意？ “家里对象”一股闷气憋在胸膛：“那后来怎么同意的？” “我说从您这特批到了很好的条件，他就签了。” 原来郁修是在这里以为他早就知道的。 李总监说：“他签了之后，我倒是自作主张了一下，把他之前卖给我们三首歌的枪手合同都还给他了。至于卖歌的钱，一共十九万，他卖的最后一首甚至只拿走了五万，我寻思反正不多，小郁又不懂公司流程这些，我干脆帮他垫回公司账上了，没告诉他。” 五万？ 一首歌五万！？ 这才…… 乔若也脑子里所有思绪绕成一团，却又被灼热火苗点燃，炸成摸不清看不着的朦胧迷雾。 心疼与懊悔将他完全淹没。 他浑身骨头都像被人捏碎了又重新强行黏好一般，支离破碎地站着。 “带烟了吗？”他突然问。 李总监一愣：“您不是一年多没抽了吗？” 他给乔若也递来一根，送上打火机。 乔若也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接过。 他太久没抽，陌生的烟草味道冲入肺腑，麻痹之中又格外辛辣。 乔若也呛了几口。 李总监站在一旁，心急火燎。 或许是乔若也这样问像极了对郁修来历和背景不太信任，李总监补充道：“您放心，我在娱乐圈这么些年，看过那么多人，差不多一眼都能看出什么人是什么德性。这孩子品性好，闹不出黑料，唯一的隐患就是他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对象，但是这个您也大可以放心，小郁刚和我说了，等他ep发售之后走上正轨，他就去提分手，好聚好散。” “……你说什么？” “哎哟乔总，我看人的眼光您不是最了解的吗？这孩子品性好，不会出事——” “下一句。” “小郁他对象脾气不太好……” 乔若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点就炸的脾气看上去即将一点就炸。 李总监赶忙囫囵道：“哦哦就是小郁那个对象？他说他走上正轨之后就会去谈分手的您放一百个心！！” 第32章 第 32 章 “你值得一切我能给予的…… 分手。 并不陌生的两个字像是藏着千万根针, 一根一根细密地插进心脏，连他的五脏六腑都没有放过。 咽喉发堵，窒息的尖酸感只冲大脑神经而去, 碾碎所有冷静。 乔若也猝然吸入一大口烟。 久违的辛辣刺激着呼吸道, 同他自胸膛而出的酸楚。 烟雾缭绕，遮住他失控的表情。 分明昨晚还好好的。 他面前似有柔和的床头夜灯下，青年蜷缩在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来签合同的画面。 还有双脚离地、双手环抱着挂在他身上时……漆黑的浴室里谁也看不见谁，他们却能互相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谁也没有松手。 ……都是假的？ 看不出一点破绽的乖巧温和, 其实也只是应付恩情的技巧？ 他颓然靠在墙上，状似平静默然无声地抽完一整根烟。 李总监摸不准他在想什么，站一旁不敢说话。 烟头燃尽。 乔若也眼眶微红, 紧咬后槽牙, 两侧脸颊都绷紧了。 他稳着神情，迅速翻了翻郁修签约的资料和行星专门给郁修做的规划, 嗓音沙哑：“周末发售ep，你们准备的阵仗不够。” “……不够？”李总监显然没想到乔若也的思维跳来跳去的, 不确定道，“宣发已经提前打点好了，再多会不会太明显？” “我说的不是宣发, 你没有做好应对大范围黑话题的准备。他没出道还没有对家，但桑决明不会容忍竞品，ep发售是桑决明挽回颓势的最好时机。” 他又指出其中一些在他看来不够缜密、不够把郁修保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地方。 李总监没见过乔若也这个架势，吞了吞口水：“乔总, 小郁他就是个新人，不是全网黑——”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到最好和没做没有区别。” 李总监：“……咱们行星是要更名为挂路灯吗——” “不过你刚刚说的宣发确实不太够, 你处理一下我说的那些，更新项目文件再给我，剩下的我亲自处理。” 李总监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只能不断点头称是。 “还有，你说的那个导演不用去找，桑决明的这些资源，不算顶尖，找得到别人顶就用别人顶，找不到就算了。他的资源我来拉，你不用管。” 乔若也一直稳着嗓音，音量却越来越低，仿若精疲力尽。 他灵魂僵直，头脑嗡鸣，躯壳只在遵循本能。 他复又把文件夹递回给李总监。 “去办吧。” “诶……诶？”李总监没能从乔若也手中抽出。 乔若也恍然回神，才发现他双手僵硬，手背青筋暴起，五指紧紧抓着文件夹边沿。 他蓦地松手。 李总监又对他说了好些郁修的好话，这才抱着文件夹屁颠屁颠走了。 乔若也在原地没动，脸颊因咬牙太久而泛出酸感，双眼满是涩意。 直至李总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他猛地站直，慌不择路地朝录音室快步走去。 “砰”的一声。 门撞到墙下方的门吸，晃荡了好几下。 几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乔总？” 楚云榭和郁修都不在了。 “……乔总是来找楚哥的吗？刚才小郁老师不太舒服，录歌没在状态，楚哥说干脆改天，他们就都走了。” 不太舒服……？ “……回家了？” “楚哥好像是——” “我问郁修。” “啊……啊小郁老师他好像是回家——” 话未说完，门口的人影已经不见- 司机将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郁修近乎逃一般下车，连道谢都没来得及，便跑进家里冲进琴房——那是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乔先生上次装点琴房之后，在落地窗旁落下了一个豌豆沙发。 郁修整个人都埋进沙发的凹陷里，被四面八方包裹的感觉席卷而来，一直以来憋着的一口气总算稍微释放一些。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打开手机屏幕。 映入眼帘的就是微信好友页面。 那里挂着一个好友申请。 “zh”这个id被他拒绝了一次之后，居然又发来一次。 这一次，申请理由里却写了一句话。 【偷钱的小偷居然也有光鲜亮丽的一天】 在录音室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郁修脑海一片空白，五感骤失。 怎么会……？ 怎么会！！？ 他以为曾经的所有过去都会埋葬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中，会随着他的自欺欺人忘掉。 为什么？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决定豁出一切拥抱温暖，年少的斑斑劣迹还是如影随形，偏偏在这个时刻重新缠绕而来？ 他像是浑身血液逆流一般彻骨发寒，喉咙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楚云榭和徐砜一直在他身边喊他，他眼前逐渐模糊，连屏幕上的这行字都看不清。有人靠近，似乎在说着什么担心的话语，他被惊慌害怕唤醒，骤然锁上屏幕，搪塞道：“我不太舒服……录歌能不能……能不能改天？” 楚云榭有没有回答他，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只记得他说完那句话就逃命一般离开了公司。 哪怕那只是一条好友申请，哪怕这个好友申请在他的手机里，他仍然害怕这个光鲜亮丽的地方会有谁的目光落在他的屏幕上，看到那句话。 直到此刻。 直到回到这个还空无一人的家里，回到这间他龟缩了一年多的屋子里。 他颤抖着接受好友请求。 那边显然在蹲守他的消息。 【zh：要当明星了架子挺大啊？】 【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鱼头：你是谁？】 郁修打这三个字足足花了几分钟。 他手一直在抖，平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输入键盘都变得可恶起来，半晌点不到正确的按键。 他以前从没有这么畏惧的时刻。 孑然一身，没什么好失去的，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可他现在在怕。他有了想要留住的东西。 【zh：这就不记得我了？】 【你被老子堵在学校后门求饶的时候，不喊我名字喊得挺有劲的？】 郁修全身血液一凝。 他的手不抖了，那毫无来处的头晕耳鸣也不见了。 指尖如捂着冰块一般冰凉。 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鱼头：展浩】 【zh：照片.jpg】 聊天框最下方，一张色彩黯淡、像素模糊的照片突然冒出。 那是一个自上而下的监控视角，画面里是一排排整齐的教室桌椅，教室里只有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少年，他侧脸对着监控，正伸手从一个课桌抽屉里拿出几张百元纸钞。 少年五官还未完全展开，在监控画面里更是不太清晰，但足以看出郁修此刻的轮廓。 郁修一手紧紧抓着手机，另一手用力攥紧，指尖掐紧掌心，痛觉神经拉回他些许冷静。 【鱼头：你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偷钱。】 【zh：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你他妈偷过我的钱，嘿，监控录像里的画面清清楚楚，视频还在学校留档，你的处分单上明白写着你违反校规偷同学钱，嘿，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你缺钱缺得要命，你不偷钱谁偷钱？】 【我爸虽然现在退休不是校长了，但要调视频还是调得出来的，你要再看看监控视频吗？】 【我看他们当明星的，一个个可都干干净净，你想大红大紫赚大钱，不能有这种黑历史吧？】 【鱼头：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直说】 那边像是要刻意晾着他，让他担惊受怕，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反倒突然没了声音。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郁修一惊。 “郁修？你在里面吗？什么东西掉了？” 乔若也的嗓音飘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一扇门，居然听着有些憔悴。 郁修完全顾不得太多，忙锁上手机屏幕，短促应道：“在……” 男人推门而入。 郁修想和以前一样笑着站起来迎着对方走去。 可他现在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抬不动，向来熟练的笑容怎么也无法出现。 他只好缩在沙发上，抓紧手机，侧过头，尽量藏在背光阴影处。 乔若也的脚步很是急促。 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下，视线浓稠。 “你……”嗓音有点沙哑，“我听公司的人说你不舒服回来了，你怎么了？” 郁修一愣。 他自己都忘了这个回来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似是让身前的男人格外不安，乔若也直接伸手。 他下巴一凉，脸被乔若也掰了过去。 郁修一惊，慌乱间挣动起来，生怕被乔若也发现他的不对。 男人动作一顿，赶忙收回手，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我喊医生来家里——” “不用！”郁修即刻出声，“我……我没生病，只是有点累……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仍然死死攥着手机，双手捂着屏幕，生怕展浩这时候发来一个消息被乔若也看见。 乔若也似是有话要说，就这么看着他，欲言又止许久，这才起身说：“那你好好休息，冷的话回屋躺着。” 对方转身要走，郁修回过眼来看着那人似是有些颓然的背影。 倏地，乔若也脚步一顿，静站了好几分钟。 男人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对方的脸，也不敢打开手机。 直到乔若也又回过身来，他才发现乔若也的脸色格外苍白，那双深邃蓝眸旁似有浅浅血丝，比他还像个生病的人。 乔先生这是怎么了？ 公司有什么事情不顺利吗？ 他眼见乔若也回到他身边，缓缓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郁修猛地坐直要从沙发上下来。 乔若也却按着他的双膝，抬眸看他：“别动，听我说几句话。” 双腿传来那人掌心温热，温暖得很，却也灼热非常。 他心里本就一片混乱，此刻完全不知道该想什么该说什么，就这么木然地坐着。 乔若也细细地打量着他。 郁修从来没有在乔若也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像是翻江倒海后的风平浪静，又像是静谧深林里蛰伏着的暴戾野兽，毫无生机，却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自觉抬手，想去摸乔若也的眼睛，去摸右眼下那颗浅痣。 男人骤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的歌写得很好，每一首歌都远远不止五万的价值。”乔若也说，“我每一首都从头到尾听完了。发售那天，一定会有好消息。” 五万…… 时隔太久，郁修满脑子都是展浩的事情，恍了一下，才意识到，乔若也是在说他当时卖歌给行星的事。 都这么久了，怎么……？ “我……我以前确实很混账，这句话我好像说了很多次，”乔若也嗓音渐渐有些不稳，“但现在的我，和你一样，和行星的所有人一样，希望你的歌声能被所有人听到。之后我们不论是什么关系，我都会尽我所能支持你。你值得一切我能给予的东西。” “对不起……真的，以前……抱歉。” 郁修听不懂。 乔若也在说什么？对不起？ 欠着恩情的人好像是他吧？ 他怔然间，单膝跪地的男人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像首饰盒子。 乔若也低下头，错开和他的对视，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从你家乡回来的路上，我就去定了这对戒指，但我一直没等到能拿出它们的时机。现在，我怕来不及了，我还是想试一试。我们昨天交换了定位，今天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交换别的……” 这时，被郁修紧紧抓在手中的手机“嗡”的一声震动了一下。 展浩给他回消息了。 这一声提示像是时光的警钟，瞬间将他的思绪扯回许多年前。 他想起校园里那些擦过耳边随风而来的细言碎语： “监控都拍到了，他说不是他偷的就不是啊？” “全校都听到处分他的通报批评……” “他这么穷，会偷会抢都不奇怪，穷酸的人都这样……” 那些蔑视、排挤、嘲笑…… “……郁修？” 男人依然单膝跪在他面前，轻喊他的名字。 他恍然回神，手中用上十倍的力气，死死挡着手机屏幕。 眼看乔若也打算打开盒子。 他慌忙伸手，按在盒子上，不敢让乔若也打开。 乔若也一怔。 郁修一同发怔。 他没想到自己已经拦住对方。 他昨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哪怕他的勇气并不多。 可是…… 可是这个时候…… “乔若也……” 男人紧张应道：“嗯？” “你说我值得一切……”他喃喃道，“可我如果……如果没那么好呢？” 面前的人似是在费劲听清他的话，滞了片刻才肃然道：“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好。” 不！他不是。 他没有那么无懈可击。 郁修突然失去了勇气。 他不敢面对乔若也可能的失望。 ——尤其是现在的乔若也。 他怕他接受了求婚，接受了戒指，接受了突然变得比以前美好许多的乔若也，这人却听说了展浩口中的那些事情，同其他人一般对他说：“穷酸的人都这样。” 给他美好，再给他判死刑。 这比直接判他死刑来得可怕太多。 乔若也可能的嘲讽太让人恐惧了。 他不想面对，宁愿当做最坏的可能已经发生。 郁修清楚自己在逃避不想面对的结果，可就是因为太清楚了，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虽然是鸩，却也能够短暂止渴。 这本就是他面对曾经恶劣的乔先生时，最有用的自保。 让他再退缩这最后一次吧。 郁修深吸一口气，紧咬下唇，轻轻摇头。 第33章 第 33 章 郁修不是会无缘无故不告…… 屋内一片安静。 偶有飞鸟自窗外徘徊而过, 送来一阵轻响，却衬得四方愈发死寂。 乔若也跪在他面前，看了他好一会。 半晌。 郁修快要撑不住了。 他全身力气都倾注在摇头那一刻。 好在男人终于收回首饰盒, 庄重小心地将盒子塞回兜里, 错开他的目光，徐徐起身。 郁修僵直的手颓然落下，鼻头两腮都酸楚得不像话，拽着他低下头去。 肩头突然一重。 他被乔若也按回沙发上躺下。 沙发柔弱的触感将他包裹, 他僵直的脊背四肢得到片刻的解放, 稍稍放松。 视线掠过落地窗外，看不清窗外大门前的乌桕树。 郁修才意识到自己双眼有些模糊。 可他还是想看看乔若也的表情。 刚一转眼，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瞧见, 宽大手掌倏地覆下, 冰凉刺得郁修眼皮一颤。 他眼前一黑，浑身又猛地紧绷起来。 为什么不让他看？ “乔若也——” 低沉的嗓音似是有些有气无力地飘来：“喜欢在琴房躺着, 就在这好好休息，身体不舒服别去公司, 发售ep的事情交给我……” 声量越来越低。 话语一顿，几秒后，已经是郁修熟悉的平稳：“老李是个工作狂, 他带你会很负责，但不太会注重艺人的劳逸结合。他如果来催你干什么，你不想干，你就让他来找我。” 乔先生发出了久违的轻笑声。 “不想和我交换戒指就算了, 本来我也只是随便试试，别紧张。” “……如果，如果谁让你不顺心了, 一定要告诉我。” 乔若也终于没了声音。 郁修脑海不断嗡鸣作响，乔若也这些话听进他耳朵里，好一会才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才发现乔若也还没说话。 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嗯……”郁修仍然没有开口。他怕他一开口就泄露自己其实不堪一击。 遮挡他目光的手掌终于撤离。 急促脚步声猛地拉远，几乎下一瞬间便是房门被迅速合上的声响。 如若不是郁修清楚那人是乔若也，他险些以为那是落荒而逃。 琴房陡然再度寂静下来。 他总算睁开双眸。 两侧眼尾顿时泛出湿润，郁修赶忙坐起，用袖口埋下双眼。 他太久不曾哭过，鼻头酸楚许久，还是没能忍住泪水。 可他不知道乔若也是回了卧室还是书房，琴房楼下便是卧室的飘窗，若是窗户开着，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到他的动静。 他不敢发出声响。 屋外。 乔若也合上门后没有走。 他精疲力尽地靠在墙边，安安静静地听了一会。 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看来郁修真的休息了。 他这才迈开脚步，撑着最后一口气回了屋。 …… 郁修整个袖口尽是湿意。 他不得不换一边袖口，再度拭过双眼，却没看到袖口沾上新的水渍。 眼眶酸疼得要命，但已经摸不到任何泪水。 他缓缓坐直，眼神一定，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摸向一旁，抓住失去体温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机。 锁屏打开。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他和展浩的聊天框里，唯一不同的是聊天框最底下多了好几条消息。 【zh：要点钱花而已。】 【你偷钱的事情当时整个学校都知道，但大家顶多只能嘴上说说，只有我能拿出这么全的证据。】 【你给我点钱，我花完之前绝对不找你，怎么样？】 郁修方才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应对乔若也，此刻眼神沉如死水，缓慢地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 【鱼头：我没有偷钱。】 ——郁修好歹当过很长时间的主播，这段时日以来李总监也教过他好几次，聊天记录太容易传播，他不能留下任何在聊天框里可能会被曲解为默认的言语。 他稳下气息，看着聊天框上方冒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不等展浩发来消息，率先发起语音通话。 那边立刻接通。 展浩的声音格外兴奋：“这么迫不及待和老同学叙旧呢？” “你……” 他惊觉自己嗓音有些沙哑，忙清了清嗓子，特意压下声线，冷静道：“你想要多少钱？” 展浩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这么爽快？看来人赚钱了，就是不一样啊，你他妈以前穷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倔——” “你想要多少钱？”郁修又问。 展浩“切”了一声，嗤笑道：“五百万。” 饶是郁修努力冷静，此刻也猝然一番怒火烧上心头。 他硬生生压住一切冲动的话语，足足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能勉强平静开口：“我拿不出那么多。” 电话那头的人吐了口烟：“你都要当明星了怎么可能拿不出来？唬我呢？” “我真拿不出来。” 他全身上下，能一口气拿出五百万现金的，或许……只有乔若也给他的那张卡。 但那可是乔若也的钱。 他不可能再从乔若也手中讨要什么，更不可能和乔若也说这件事。 这些事情如果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也希望乔若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怎么可能？你他妈糊弄谁？”展浩吊儿郎当道，“当明星的哪个不是随随便便几百万？我才找你要五百万，已经看到咱们是同学的面儿上了！！” 展浩冷笑一声：“而且——你拿不出来就借呗，借钱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若是在从前，这种话或许当真能戳穿他的肺腑。 可他想到乔若也的肯定，想到楚云榭的鼓励，想到行星工作人员为了他的作品做出的努力…… 他发现自己反而完全冷静下来。 灵魂仿佛和身体分离，镇定的嗓音响起，说话的分明是他自己，他却好像一个旁观者。 “不管怎么样五百万都不是小数目。” 他越说越慢，每一个字都斟酌，生怕对面发现他在故意引人过来。 “隔着电话我没办法做决定。你来杨城，我和你当面谈。”- 入夜。 乔若也特意留了个门缝，在卧室里等了很久。 直到他听到有脚步声路过主卧，直接朝着客卧而去，随即传来轻轻关门声。 他知道郁修今晚不会睡在主卧了。 他坐在飘窗旁，轻轻将那握了一晚上的首饰盒打开。 银色对戒静静躺在盒子里，无声地嘲笑着人心欲壑难填。 重生的那一刻，他分明做好了郁修不喜欢他的准备。如今…… 他拿起刚刚从角落里好不容易翻出的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 烟雾飘起，登时被窗外的秋风带走。 他从前留学在外虽然抽得不多，但若是别人递过来，他还是会随便抽两口。 但自从郁修住进他家，他发现郁修似乎不太喜欢烟味，渐渐完全不抽，以至于今天在家里翻箱倒柜，才找出从前遗落在角落里的半包。 阔别已久的辛辣烟草味才接连渡入肺腑两次，就轻而易举让他沉溺。 乔若也接连把一整包都抽完，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把戒指放在床边，洗漱完躺在床上，靠着自己常躺的那一边，明知另一半地方今晚不会有人躺下，却依然留着空位。 他尝试入睡，一闭眼却又想到郁修阻止他拿出戒指时格外慌张无措又局促的模样。 那不是惊喜，而是害怕、恐惧。 上辈子郁修最恨逼迫与束缚，他怎么就…… 心口还在如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着，戳开无数道口子。 胸膛空落落的，他翻来覆去，渐渐头疼起来，愈发睡不下。 窗帘缝隙骤然洒来一道天光。 一宿未眠，乔若也头疼欲裂。 紧贴着头皮的每一根血管似乎都要爆开一般，紧紧箍着他所有思绪。 他恍然许久，猛地坐起。 电子钟显示6:18。 郁修一般不会这么早醒。 他双指指尖狠掐眉心，稍稍清醒一些，拿起手机和那一对银戒指，连拖鞋都没穿，悄悄来到客房前，开门，无声地走了进去。 客房床上的被子鼓起，青年侧躺着裹在被子里，手中还抱着一个抱枕，双眸轻闭，呼吸平稳。 果然没醒。 睡在这的人不知是不是昨晚太心不在焉，窗帘没拉，清晨天光大大咧咧地从玻璃窗洒入，近乎洒了满床。 可郁修沐浴在阳光中，却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 乔若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 他俯身，小心翼翼在青年额头落下一吻，随即稍稍掀开被子，想拿出郁修的手。 郁修右手搭在左手上，双手紧紧扣着手机，手机屏幕朝下，像是藏着什么不想被他人瞧见的东西，就这么抱着手机睡着了。 乔若也悬了一晚上的心突然稍稍放下了一些。 他昨天病急乱投医，明知他上辈子有多混账，明知郁修想在出道后和他分手，还在郁修面前拿出戒指。事后他就开始后悔，担心郁修觉得自己在逼迫他，眼下看到对方沉沉睡去，他才放心了些。 他一点一点把手机从郁修手中抽出来，发现手机已经完全没电了。 乔若也帮郁修的手机插上床头的充电器，这才回过身，拿出那对男士婚戒。 他再度看了一眼青年沉睡的面容，确认对方没有丝毫清醒的预兆之后，先给自己左手无名指戴上一枚戒指，再把另一枚戴在了郁修左手无名指上。 那双自小练琴的手格外修长，简约宽版的戒指套在上面，更是衬得五指如玉如竹。 乔若也虔诚地同郁修双手交握。 掌心传来温暖却不灼人的温热。 “咔嚓——” 相机拍下他们戴着婚戒双手交握的画面，快门声乍然响起，乔若也猛然回神——他忘了关手机提示音！ 这一声立刻惊扰到熟睡的青年。 郁修眼皮微动，双瞳似是转了转，还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动了一下。 乔若也慌忙把戒指从郁修手上摘下扔进睡衣口袋里，片刻间，青年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体温，下意识往他这边凑了凑。 可下一刻，郁修闭着眼，眉头紧皱，又意识模糊地往一旁退去。 乔若也心下一空。 ……郁修没有醒。 幸好。 他很想现在就问郁修分手的事情，可他更不想影响到郁修。 郁修如果有什么打算，他接受就好。 既然眼下还没有告知他，他贸然主动提起，只会逼迫到郁修，重演昨晚求婚的窘境，甚至重演上一辈子他对郁修造成的伤害。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郁修身上。 等郁修和他提分手了，他再和郁修商量一下，希望对方能让他留在身边，做个朋友也好。 在这之前，他会在郁修面前藏好一切的。 只这么一张照片……足够让他自欺欺人。 乔若也无声苦笑，又给郁修盖好被子，拿着偷拍照片走了- 郁修是被“丁零当啷”一般的微信提示音吵醒的。 他昨晚过了许久才睡着，五脏六腑都透着体力不支的凉意。偏生他没睡着多久，就感觉手机在床头不断“嗡嗡嗡”。 他闭着眼，伸手往床头摸索，却摸到了充电线。 郁修一愣。 他缓缓睁眼，瞧见手机处于充电状态，电量条还是红色的，明显刚充上电开机没多久。 ……他昨晚睡前给手机插上充电线了？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只记得乔若也仿佛来过，就在他身边陪着他。 他想靠近，却闻到男人身上似有若无的烟味。 他不喜欢烟味，因为那些他不想再打交道的人、他不喜欢的人身上，都有刺鼻难闻的烟味。 乔先生身上的烟味很淡，也没有拙劣廉价的烟草味，可他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后退。 等他想再度凑近时，身旁的体温已经没了，那人走了。 然后他好像继续睡了…… 郁修蜷起指节，用力锤了锤额角。 他做梦了吧。 他好久好久没瞧见乔若也抽烟了，不是梦的话，乔先生的身上怎么会有烟味？ 做梦梦到乔先生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 郁修苦中作乐地想——他怎么没梦到乔先生为他戴上戒指？这梦太不争气。 手机还在响。 郁修被闹得头疼，浑浑噩噩地打开手机。 又是李总监他们拉的那个群。 李总监：【我草！】 徐砜：【我草！】 其他人：【我草！】 【乔总行动速度好快，这就求婚了？】 【你们都看到那张图了？】 【乔总发在朋友圈的，有乔总微信的当然都看到了啊！我们部门的微信群都沸腾了啊！！！】 ……什么图？ 乔若也在朋友圈发了什么图？ 他切出微信群，点进置顶聊天框，快速进入对方主页。 刷新。 再刷新。 还是什么都没有。 上一条朋友圈还是几个月前的，他早就看过。 为什么他看不到？ 他切回微信群。 【鱼头：什么图？】 李总监：【小郁醒了啊（太阳微笑）】 徐砜：【小郁没有乔总微信号吧，没什么，就是乔总在朋友圈发了个和女朋友戴着婚戒握手的图，我们八卦一下。】 还有人说：【乔总女朋友——现在是不是要叫未婚妻了？乔总未婚妻手真好看……】 郁修微怔。 李总监他们明明都在说他能看懂的话，连在一起他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婚戒……？握手？未婚妻？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起身下床，快步跑了出去。 书房里没有人。 卧室里没有人。 楼下的客厅和餐厅里也没有人。 乔先生走了。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旋转楼梯上，又点进乔若也朋友圈看了一眼。 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乔若也发了个和别人一起戴婚戒牵手的照片在朋友圈，却屏蔽了他？ “哐当——” 手机从郁修手中滑落，瞬间磕到阶梯之上，弹起来不断往下滑。 磕磕碰碰的声音尖锐地敲打着郁修的耳膜。 他乍然回神，连忙跑下阶梯去捡手机。 手机屏幕从左上角延伸出两道裂隙。 手机买了好几年，郁修一直小心翼翼避免磕碰——毕竟修一下就要好大一笔钱。 没想到几年没出岔子，今天这么一松手，就裂成这样。 好在屏幕还亮着，手机没坏。 李总监拉的那个工作群里，除了他，其他人八卦的消息依然滔滔不绝地涌出。 基本都是在猜测到底是谁。 乔总连朋友圈都发了，结果未婚妻的姓名和照片还是个迷。 郁修很清楚那个和乔若也戴着婚戒牵手的人不是自己。 昨天乔若也离开琴房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了，更遑论什么拍照和戒指的。 他一无所知。 【是不是就是今天早上求婚的？】 【那肯定，照片上就有阳光。】 早上…… 这么快。 他昨晚刚刚拒绝求婚，乔若也今早朋友圈就发了和别人求婚的照片吗？ ……无缝衔接。 【我怎么记得乔总刚有女朋友没几个月，这么快？】 【也许是乔家安排的门当户对白富美，相亲觉得合适就定了吧，说不定我们过几天就能参加订婚宴了！】 【……】 相亲对象吗？ 他一直相信那个在公司里传了许久的“女朋友”是三人成虎，空穴来风。毕竟乔若也亲口否认过。 但他怎么没有想过——就算不是女朋友，也许乔若也确实有一个被家里安排认识的相亲对象。 这些时日的乔若也不会转眼就放弃他，但他记忆里最熟悉的那个乔若也会。 人是不可能突然变了的。 前几日的乔若也再好，他最熟悉的那位恶劣的乔先生，也是真实的。 拒绝求婚对从前便傲慢随性的乔二少来说实在是不识好歹，不可能再多给一点眼神。 放弃他立刻寻觅新人，再正常不过。 提示音没完没了还在响。 郁修有些看不下去。 他退出聊天框，切出来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扫，又看见置顶那里那张熟悉的烟火爱心的照片。 照片左右下角，还能隐约瞧见黑夜中他和乔若也被烟火稍稍照亮的手。 头像怎么还不改。 分就该分个彻底。 让未婚妻看见，这样不好。 【头像要不然还是换一张】 打字的手一顿，忙按下删除键，把没有发出去的整句话都删了。 他又差点犯蠢了。乔若也屏蔽了他，他不应该看到不该知道的。 乔先生和桑决明闹出炒作绯闻的时候，他可以在家里等着对方，等着问一句“这是不是真的”。 可这一次，他甚至没有什么立场去质问。 是他先不要的。 他这是被甩了吧？ 郁修一手按在胸膛上，感受着自己平静的心跳声。 昨天那种心脏抽疼的感觉消失殆尽。 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从搬进乔若也家的那一天开始，每天都在心里排练这一刻。 因此乔若也变得越好，他心底越是不安，越是觉得这一刻像看不见的暗箭，说不定什么时候等着他放松懈怠，就会突然射中他的心脏。 于是这一刻突然来临，郁修毫无疑虑，心中甚至只有一句话。 ——果然如此。 …… 这一整天，郁修都和平常一样度过。 他打开“鱼头不爱吃芋头”的艾听后台，回绝了不少其他娱乐公司的邀请，下午还开了一场直播。 直播间不少老粉丝抱怨他最近直播时间太短。 郁修和他们说：“我前段时间找了个班上，明天我做的项目就要上线了，效果不好我肯定得被炒鱿鱼，过几天就会回归正常直播频率啦。” 说这话的时候四面楚歌正好来了。 [@四面楚歌：你身体好点了？] “嗯，谢谢前——”辈。 郁修：“……” 电光之火之间，他话锋一转：“钱多的楚哥的关心。” [@四面楚歌 ：（点赞小表情）] 临下播前，直播间再度下起流星雨。 楚云榭看了一眼自己屈居第二的打赏排名，还是没忍住，再度砸上榜一。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全程没有出现，就这样被楚云榭偷了家。 郁修下播后，没有如平常一样待在琴房练琴写歌，而是拿着毯子下楼，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客厅在一楼楼梯前，只要回家，必然都要经过这里。 郁修待着待着，就这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 一会梦到深夜里，乔若也和他一起站在大门前，在乌桕树旁的暗灯下，牵着他的手一起点燃烟火；一会又梦到那些最近常常梦到的莫名其妙的画面，他在乔若也身上哭得不成样子，可那人的表情却愈发可怕，沉着嗓音逼问他：“还想走吗？” 他摇头回答不想。 就这样做了一晚的梦。 第二天早上睁眼，家里什么变化都没有，昨晚没有一点有人开门路过客厅的动静。 乔若也一宿未归。 微信的置顶聊天框格外安静，那人的头像还没变，他还是看不到对方最新发的那条朋友圈。 四条未读。 一条是李总监的。 【小郁，ep今晚八点发售，你的艾听号我都在帮你管着，今晚八点会准时发布发售的消息，但你得上线一下，挑几个评论回复。其他不用担心，我们会替你应对，放宽心，等好消息。】 而剩余的消息…… 【zh：我到杨城了。】 【你人呢？】 郁修恍惚坐起，双手捂脸，用力搓揉双眼。 【zh：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晚就要发歌，发歌之前你要是不给我打钱，我就把监控录像和处分单都发出去！】 打钱？ 他怎么可能会给展浩打钱。 【鱼头：有什么事当面说，今晚六点在这里见吧。】 【（地址分享）】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回到客房，从柜子里拖出行李箱。 这个行李箱是他来乔若也家时带上的，从此封存在柜子里没有拿出来过。 他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好，才发现行李箱被塞得刚刚好，没有空位，也没有放不下的东西。 这一年来，他暂住在这个地方，好像什么东西也没多。一个行李箱来，一个行李箱走。 只有琴谱里夹着不少东西。他带走了偷偷藏起来的仙女棒包装盒，还有一张电影票票根。 就是钢琴有些麻烦。 郁修在网上翻找了一圈，找到一家能够明天就上门的钢琴店，联系好可以暂时仓储的地方。 这些全都做完，天快黑了。 六点快到了。 他拎着行李箱出门，戴上口罩，打车到了一个颇为偏远的地方。 那是他给展浩发的定位附近。 虽然郁修觉得不太会有人能走在大街上就喊出他的名字——他不是什么有名气的歌手，但李总监叮嘱过他不少次，让他私底下小心被人拍到。和展浩见面风险极大，他为了避免被人瞧见，特意选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宾馆也不贵。 他在附近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一百五一晚的旅店。他能够在这里暂住几天，尽快找到可供租住的房子。 入住后，郁修把行李箱放下，时间离六点还有十几分钟。 他给十八岁的债主小姑娘发了几条消息。 【抱歉，我之前和你说好，这段时间会把你打赏的所有钱包括平台抽成部分都还给你。】 【但我这边突然遇到点事情，需要用很多钱，可能没办法太快给你了。】 【求饶.gif】 那边居然瞬间回复道：【什么事情要用到那么多钱？要用多少？】 郁修一愣。 聊天框对面怎么感觉……很急切的样子？ 但他转念一想，他答应好给对方的一大笔钱现在没办法马上兑现，是个人都会想知道缘由才好安心。 他隐去事情根由，只说：【搬家。要搬东西找房子住，手头会拮据一段时间。我有空余的钱一定马上给你，你别怕。】- 行星娱乐，顶层。 林木无奈地泡着咖啡——无奈地泡着不知第几杯咖啡。 乔总从昨天一大早来公司，就一直在公司连轴转，处理完了一大堆文件还不够，从李总监那里拿来了那个叫郁修的新人的所有资料，居然开始亲力亲为，从宣发资源到圈内人脉到后续综艺和影视资源，一个没落下，一个个仔仔细细处理妥当，很明显拿出了力争第一的架势。 今晚郁修ep发售，乔总更是前前后后滴水不漏，行星公关部直接拿出了应对顶流舆论的架势准备着。 这可苦了和ep发售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 要知道，乔总的工作第一准则就是——人可以丑，但不能菜。 乔总都这么努力，连一个发几首歌试水的新人都这么铆足了劲，底下的人哪里敢怠慢？ 乔先生一个人自愿加班，给全公司加班出了打鸡血的效果。 林木这个助理都凌晨下班一大早来公司，没想到他走的时候乔总在办公室，来的时候乔总还在办公室。 这不是刚求婚成功吗？ 怎么就开始夜不归宿在办公室秉烛夜战了？ 林木端着刚泡好的咖啡往里走，瞧见乔若也正在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聊微信。 他登时一惊。 乔总这两天只要掏出手机，必然都是在看那张和乔总未婚妻握手的求婚照，其余时间根本碰也不碰手机，和人发消息都是在公司内网上发的！ 现在既然开始和人闲聊，是不是要休息—— 林木还未来得及把咖啡放下，只见乔若也倏地站起，本来就十分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男人抓着手机和桌上的车钥匙，什么都没说，径直绕过林木往电梯走。 林木猝不及防，差点没拿稳咖啡。 “乔总！咖啡您不喝了吗？我帮你喊司——” 电梯门合上。 乔若也心急火燎地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下降。 他两夜没睡个好觉，浑身血液都凝滞了一般，堵得他头皮发紧，两侧太阳穴像被粗厚的钉子捅了个对穿，疼得无声无息。 他浑浑噩噩地在公司撑了两天。 他绷着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知道自己此刻状态不好，回家只会影响到郁修，根本不敢回家。 可这根弦被郁修一句“搬家”轻轻松松剪断了。 超重感传来，“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乔若也根本没心思等司机过来，快步来到停车场，自行开车赶回家。 家里什么人都没有。 沙发末尾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个毯子，似是有人在这里睡过。 乔若也喊了一声郁修的名字，没听到任何应答。 他跑上楼，第一时间先去琴房。 琴房们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许多刚刚被乔若也亲手装上的家具还是空空如也，钢琴和书桌上总是散落着的琴谱全都不见了。 钢琴的琴盖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头写着一个琴行的名字和明天早晨十点的时间，还有郁修的电话号码和一句话：【如有人上门搬琴我没有及时赶来，请联系我。谢谢。】 乔若也的心猛地一沉。 他赶忙又跑到卧室，接连检查过卧室和客房。 没能找到任何郁修自己的东西。 他给郁修买的许多情侣服都还在。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郁修还没有穿过一次，每一件都崭新得很。 已经搬走了？ 为什么？郁修在杨城没有栖身之所，就算……就算出道以后不想和他在一起，继续住下去也没什么。 不想见到他的话，他搬走也行。 郁修怎么不和他说？ 郁修…… 乔若也赶忙拿出手机，连通讯录都忘了翻，凭空在数字键盘按出一串数字拨打出去。 忙音没来得及响起，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不疾不徐地传入耳中。 似乎是被对面按掉了。 郁修不接他的电话？ 乔若也本来沉浸在无尽的慌张中，可这近乎绝望的事实反倒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清醒过来。 不，不对。 他拼命压抑询问郁修的冲动，如同等待铡刀落下一般，等着郁修和他提分手，就是因为他十分确信——郁修就算要离开，也一定是和他正式分手之后，而不是单方面把他甩了。 重生前后两辈子，郁修都不是会无缘无故不告而别的人。 乔若也又尝试打了一个电话。 对面又是立刻挂断。 这显然不对劲。 他神色一凛，果断退出电话界面，打开定位软件。 第34章 第 34 章 他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上…… 杨城白天下了一场秋雨。 雨势不算小, 狂风暴雨吹走不少还停留在夏季的绿叶，地上满是泥泞落叶。 郁修跨过水洼，站在小巷口。 暴雨带走夏秋交叠时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暖, 冰凉萧瑟的秋风吹进卫衣外套的缝隙里, 冷得郁修一个哆嗦。 冷得他分外清醒。 他最后确认了一下，李总监在发售前没有别的事需要他做，那个在他直播间胡乱打赏的小姑娘也没有再发来消息。 随即打开录音软件，开始录音。 为了防止新的消息影响到录音, 他顺便开了免打扰模式, 阻隔一切来电和短信。 做完这些，郁修这才摘下口罩，朝约定地点走去。 偏远小巷无人打扫, 空气中飘荡着水露的清新和植物的腐败味。 靠在墙边的垃圾桶敞开着, 里头传来令人颤栗的窸窸窣窣声，像有什么街头巷尾的腌臜畜生在里头翻找雨后发酵腐烂的食物。 声响传入郁修耳中, 立刻唤醒他不自觉已经开始紧绷的神经。 他想起高中那时候，他被展浩带着一群人堵在也是这样的小巷里, 不远处的垃圾桶同样飘出这种令人周身发麻的声响- 那时他高三，身上挂着堆积成山的债。 他和外婆共用一台老人机，手机里每天不是催债电话就是催债短信。 小县城里几万块钱能捅破天, 几千块的债是许多一家子一个月的生计，几十万的总欠款更不可能是郁修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能挣到的。 他好说歹说才把一些人的债推到高考后再还，但有一个债主催得格外紧，说是家里老人得了癌症, 必须在一周内凑出足够的医药费。 他自己就是接连送走父母的人，对方催债的原因不论真假，郁修都做不到继续推脱。 他找了不少路子, 最后，校门口的保安看他快走投无路，主动让给他一个机会。 “这几天实验楼更换器材器械，找人搬运，一天下来有两三百，全都搬完要好几天，够你攒点。我不去了，缺钱的话你去吧。但是耗时间，苦力活，你一个孩子……” 郁修生怕对方反悔，忙不迭点头：“我可以的，谢谢您！” 实验室搬器械的时间选在没什么人的周末，但要从周五开始。幸好高三基本没有新课，每天都在刷题讲题中度过，郁修周五早上就囫囵做完卷子，跟着其他人往实验楼里搬东西。 一共搬了四天。 他没做过这种事情，没有经验，手掌都是沙沙疼的擦伤，白底校服沾上不少洗不去的污渍，披在身上格外寒碜。 但他成功结到了九百块。 比不上那些二十来岁五大三粗的搬运工赚得多，但比发四天传单、刷四天盘子来得多。 门口的保安人真好，让给他的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只是九百块远远赶不上债主找他讨要的数额。 他不知道剩下的钱该怎么凑，想着先把这九百块给人送去，能多还一点是一点。 刚走出校门没多久，就碰见了展浩。 郁修的母亲去世前，是学校的音乐老师，展浩是校长的儿子，他们同岁，从小就打过交道。 但郁修的父母不喜欢展浩这样的人，郁修也不喜欢。梁子很早就结下不知多少次，但都没动过真格——毕竟那时候郁修父母还在。 而现在…… 展浩带人把他堵在了巷子里。 郁修连着干了四天的苦力活，精疲力尽，同龄的男生轻而易举把他按在墙上。 脏兮兮的校服蹭上小巷爬满青苔的墙壁，眨眼间脏得更加不堪入目。 郁修后脑勺抵在墙上，脑袋一晕，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一旁垃圾桶里传来腌臜畜生窸窸窣窣的声响，令人作呕的腐败位冲入鼻腔，他胃里一抽，好不容易重新凝神。 展浩从他校服外套的口袋中拿出皱巴巴叠在一起的九百。 “穷小子哪来这么多钱呢？”展浩叼着烟，一张一张数过去，“你哪偷的？” 郁修瞪大眼睛，急道：“这是别人结给我的工钱！你还给我！” 展浩对着他吐了一口烟。 郁修口鼻立刻被廉价刺鼻的烟草味灌满，他躲不开，猛呛了几口，肺腑都像被火灼烧一般刺痛，本就因愠怒而涨红的脸颊更是通红。 他用力挣脱着，可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按着他，两臂被人用极为粗蛮的力道抓着，疼得人喊不出话来。 校服在较劲中发出“呲啦”一声，似是衣袖接线处被扯破了。 展浩后退一步：“那么激动干什么？逗你玩呢，我看到别人给你钱了，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 “你还给我！你这是抢劫！” 展浩看笑话一般，优哉游哉地在他面前抽着烟。抽完一根，放着一旁的垃圾桶不扔，直接扔到地上，用力用脚碾着，才开口道：“这是找我要东西的态度？” “那是我的东西！” 郁修咬牙。 展浩舔了舔嘴唇，掏出打火机，撩起火舌，对准的却不是烟头，而是那些纸钞。 只要稍一挪动，火舌撩上纸钞，郁修就不可能赶得上这周还钱。 郁修面色一白，怒意不得不偃旗息鼓。 他双目赤红，一字一句道：“展浩，你不缺这些钱……还给我吧。” “求人该用什么态度？” “……算我求你，还我。” “求谁？” 郁修死死盯着对方。 他明明没有受伤，却莫名尝到了喉间似有若无的铁锈味，咽喉像是也被火舌点燃般瞬间干涸。 “展浩，”他哑着嗓音，每一个字音都拖得极长，“我求你，还给我。” “你没吃饭？” “展浩，我求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展浩满意了。 但他仍然没有把钱还给郁修，又点了根烟叼着，将那些钱叠好，在郁修面前晃了晃，拇指在打火机的开关上搓动着：“说什么抢劫呢，哥这是找你借钱应应急，看在你还算懂事的份上，明天还你。你他妈别跟来，不然我当着你的面把你这宝贝的九百块钱烧了！借你九百块和要你命一样，瞧你那没见识的穷酸样。” 按着郁修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吊儿郎当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人越走越远- 不似现在。 脚步声逐渐靠近。 郁修转过头去，瞧见一头黄发的青年烟不离嘴，双手抄兜没骨头似的晃悠着走近。 他好像等了展浩很久，双手都被秋风吹得感受不到冰凉。 手机还在口袋里开着录音功能，他没有拿出来看时间，但小巷外没什么人用的公交车站已经传来好几拨公交车刹车又启动的声音，起码过了二三十分钟。 展浩这是故意来迟晾着他的。 郁修眼见对方走近，双眸一凝，呼吸不自觉放缓，骨血都浸上了秋意。 年少的排斥厌恶至今还留存在他的身上，他反感地挪开目光。 展浩停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烟雾缭绕地说：“我还以为你那几张照片是p的呢，有钱就是不一样，你他妈把自己收拾得真像那么回事，你那些粉丝，都不知道你以前见不得人的样子吧？” 郁修忙后退一步，躲开嫌恶的烟味。 他用尽全力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 “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昏暗中，他双手绞在一起，嗓音很低很低，“我也没什么粉丝。” 展浩冷笑：“随你怎么说，我人都来了，五百万你凑齐了没有？” 郁修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极度戒备紧张的状态，精神高度集中，每一缕风吹过皮肤的感觉都通过触觉神经传至大脑。 他好像听见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不属于展浩，也不属于他，就在附近。 可他一转头打量四方，除了小巷拐角处后方瞧不见，前后都没有人。若是巷子里有人路过，这时应该能看到人影了…… 他听错了吧。 他尽量稳着嗓音，佯装镇定道：“我要看监控视频和处分单。一张照片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你说你有这些，我怎么信你真的有？” “监控截图我都发给你了，我还能没有？”展浩神情一拧，“你少给我玩花样，五百万给我！我花光之前，保证让你安安稳稳地当大明星，不会有人知道你偷过我的钱。” ——郁修就是在等展浩这样说。 他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低着头，垂着眸，藏下一切神色，缓缓说：“钱我可以想办法，但有的事情，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在，你还要这么说？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钱？是你先抢了我的钱不归还，我第二天去找你，你让我自己去你抽屉拿。” 他去拿了。 结果当天下午，展浩就在教室里大声嚷嚷着抽屉里的钱被偷了，要求学校查监控。 摄像头把他从展浩课桌抽屉拿钱的过程完完整整地拍了下来。 他解释那是展浩抢走的他的钱。 可监控拍到了他掏展浩抽屉，却没人能证明展浩拿了他的钱，也没人能证明是展浩让郁修去翻抽屉的。 展浩那时一口咬死了是他偷钱。 ——郁修想彻底把这段过去的隐患解决，连根拔起。 他来之前特意做过功课，展浩的行为已经完全可以构成敲诈勒索，只是展浩这个地痞流氓没概念，恐怕来找他都没和家里人打过商量。 要报警告对方敲诈很容易，但如果直接报警，他高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并没有办法彻底解决。 他把人约到杨城，约到这个基本不会有人经过的“安全的地方”，就是想试一试，展浩会不会在得意的时候松口。 他开了录音。 只要录下展浩的回应，他或许就可以不用害怕什么。 要是录不到当年的真相，他就当场激怒展浩，让展浩对他动手，只要他能忍住不还手，之后再报警，这件事情传出去，舆论上他就赢了。 哪怕展浩自顾不暇的时候还能把“偷钱的证据”发出去，有这段录音和展浩打他的事实，李总监他们要公关会易如反掌。 不论如何，他不会让展浩毁了这几天新歌发售。 那不仅仅是他的歌，那也是李总监的心血，是徐砜他们加班加点好久赶出来的成品，楚云榭说过很期待新歌发售的那一刻，乔先生夸过那几首歌很好听…… 他不是李总监他们那些见多识广、临危不乱的精英，想不到什么绝妙的办法，但他起码能在出事之前，确保自己能交给行星足够应对舆论的筹码。 偷钱的事情发生得太早，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太无力。 现在，不论他会如何，他都不会让展浩轻易退场。 他不再是一无所有，自然不可能引颈受戮。 “我没有偷钱，”他字字铿锵，“这件事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清楚什么？老子说得嘴巴都起茧子了，我只清楚你偷了我的钱，你现在不给老子转五百万补偿老同学，我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盯着同学钱包的小偷！” 第一条路没能成功。 展浩不上当。 那就第二条。 郁修心跳还在加快，浑身血液都在随之快速流动。 他紧张得头昏脑涨，双腿发麻，强自镇定地说出故意激怒展浩的话：“你说我是盯着同学钱包的小偷……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盯着我钱包的勒索犯？” 展浩神色突变，眉梢一扬，眼底顿时沸腾起暴怒。 他连手中没抽完的烟都顾不上，随手一扬，上前直接揪起郁修的衣领：“你他妈——” 郁修深吸一口气。 后方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腕，以一种完全不容反抗的极大力道，将他整个人往后拉去。 展浩的拳头紧随而至，却在空中传来一声闷响，似是被什么人瞬间挡住。 他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上，闻到了那和充满腐败味道的小巷格格不入而又熟悉的淡淡皂香。 男人将他往身边拽，却没有一点停滞，顷刻间又将他拉到身后。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秒不到的短暂间隙中。 郁修才反应过来转眼看去，来人已经上前一步，就那么擒着暴怒的展浩往前方墙下泥泞水洼处用力一甩！ 污水溅起，展浩痛呼出声：“哪个狗娘养的孙子——” 郁修瞪大双眼。 他眼眶被秋风吹得又涩又酸，可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冻住他全身，让他连眨眼都做不到。 他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念头——乔若也在干什么！？？ “乔若也——！”郁修急忙抬脚。 乔若也却猝然回头，面容隐在阴影处，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对他怒吼：“站着别动！” 郁修没有被方才险些落在自己脸上的拳头吓到，却被这一声吼得心底一颤。 他从来没有对抗乔先生的经验，条件反射般止住脚步，眼睁睁看着乔若也抓起刚刚爬起来的展浩的衣领，猛地把人往墙上一掼，同时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脸颊上落下一拳！ 展浩嘴角登时染血。 “——我艹你妈！！！” 郁修被这一声怒骂拽回神思。 他不过出神几秒的功夫，乔若也已经再次将展浩掀翻在地。 展浩那在三教九流中打出来的下流招式在标准的格斗技巧下根本毫无胜算，常年烟酒的身体更是无法在力道上取胜，不过几个来回，乔若也轻而易举地将展浩踩进泥泞水洼中。 展浩浑身都是泥水，可乔先生也不遑多让。 那向来被家政人员小心翼翼收拾熨平的黑色西装长裤满是溅射而起的泥点，裤腿更是一片潮湿。 白衬衫两袖不知何时染上污渍，浮起褶皱。 展浩在水洼中痛得无力起身，这片刻的时间，男人总算再度回过头来看郁修。 借着不远处小巷口昏暗的路灯光晕还有近乎藏在乌云后的月光，郁修这才看清乔若也的表情。 那人面色苍白，脸色沉沉，双目微红，深蓝眼底似有看不清明的血丝，一点瞧不见往日里的轻佻散漫，只仿若深不见底的汹涌海水。 他好像在生气。好像在难过。又好像在心疼着什么。 第35章 第 35 章 “我在你心里很差劲吧。…… 郁修脑子雾蒙蒙的, 乔若也的出现让他至今神思恍惚，在一片迷雾中失去方向。 这是乔若也——不……不是…… 对，这是乔若也。 刚才电光石火间, 他只来得及震惊, 眼下几秒的喘息，万千疑问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乔若也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展浩和他说的那些话……乔若也又听到了多少！？？ 郁修骇然屏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展浩已经鼻青脸肿, 嘴角都是破皮和鲜血, 半张脸都是混着红色的泥污，再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你他妈到底是谁！？” 乔若也转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身, 一言不发地看着展浩。 他的眼神太过危险骇人, 展浩混着血腥味的怒骂声在这一刻都猝然一停。 倏地。 男人一手拎起展浩，毫不停顿又是一拳！ 展浩只顾得上躲闪后退, 方才的怒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成句的求饶：“别……别！” 乔若也恍若未闻。 他双手之上满是污秽, 泥泞、污水、还有不知是不是展浩嘴角的血。 他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愤怒又失去理智的时刻。胸膛怒火焚烧，全身血液沸腾，心底却又一潭死水, 沉重非常。 有人突然从他身后抱紧了他。 在他蓄势待发、每一根神经都分外警惕的时候。 轻而易举地从后方抱住他。 “别打了，”郁修的嗓音有些颤抖，“别打了乔若也。他不值得……不值得你动手。” 乔若也动作一顿。 “他不值得，”这人说, “但你值得。” 郁修一怔。 展浩回过神来，掉了牙的嘴说出口的话格外含糊难听：“郁修……你居然喊人、喊人来打我！” “我要报警！！”展浩手忙脚乱地掏着裤兜，“我要报警！！！！” 郁修侧脸紧贴在乔若也紧实的后背之上, 汲取到了些许暖意。 他听到那人沉闷的嗓音：“松开手。” 他抱紧对方的双手一僵。 乔若也却又说：“我身上脏，别碰。” 他一怔，双手一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乔先生方才那凛然骇人的气势骤然不见了，仿佛刚才那声“站着别动”的怒吼是他的错觉。 像是陷入暴乱的野兽乍然平静，在他怀中蛰伏躺下，漏出最脆弱的脖颈。 他不自觉完全松了手，两耳却似被什么东西堵着，他只能听到脑袋里思绪混乱的嗡鸣声，闷得他难受。 他在这片刻的平静中愈发慌乱。 ——怎么办？ 乔若也主动把展浩打了，这事完全变了个性质。 “展浩！”郁修眼看展浩已经拿出手机，正打算报警，匆忙喊道，“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 “狗屁的好好商量！你根本没打算给我钱吧？嘶——下手真狠，疼死我了！等着，去了警察局我他妈就告你谋杀！！谋杀！！！” “你冷静——” 乔若也打断了郁修的话：“让他报警，”这人语气满是凉意，“警察来了，钱他也别想要了。” 展浩拨号的动作一顿。 “你们什么关系？” 刚才他看到了郁修抱着乔若也，“……看你好像挺有钱的，哈，你两是在一起，还是郁修给你卖屁股？” “你嘴巴放干净点！”郁修深吸一口气，语气的急促将他的慌张暴露无疑，“钱的事情，我可以和你谈，你别和警察说刚才的事情。” 展浩冷笑，正待开口。 乔若也瞥了展浩一眼。 这一眼比任何言语都有用，展浩怵了一下，下意识踉跄着后退一步，想离乔若也更远点。 “郁修，”这人鲜少这么喊郁修的全名，“你别管。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我刚刚没有立刻出来，已经花了所有的忍耐力，你再拦我，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控制不住情绪继续动手。” 郁修指节微曲，喉结轻滚，不得不咽下所有想说的话。 可他越无法插手解决，心下担忧愈发肆虐。 他原本想的是让展浩对他动手，这样报警才能让展浩被拘留。可现在乔若也反过来把人打成这样，警察就算来了被拘留的恐怕也是乔若也…… 以乔若也的身份，这事不用等到第二天，他们前脚进警察局，后脚这事就会满城皆知！！ 展浩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只会抓着乔若也不放的…… 他极有可能连累乔若也。 这个想法像是炸弹入浅滩，让郁修脑子里所有思绪都炸成一团。 他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乔若也拿出手机，来到展浩面前。 展浩又冷不丁后退一步：“你干什么！不想我报警可以，那你们得——” “给你钱，对吧？”乔若也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五百万？” 郁修心一沉。 乔若也听到了。 从展浩说五百万的时候就听到了。 当时一闪而过的脚步声不是错觉。那个人是乔若也。 “对！五百万——” “行。” 展浩一怔。 “乔——” 郁修猛地收声。 他站在乔若也身后，瞧见男人不着痕迹地打开了录音功能。 他双手握拳，一动不敢动。 展浩面上登时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 “五、五百万还不够！老子牙都掉了！！你还要赔我医药费。” “你叫什么来着？展浩？”乔若也突然牛头不对马嘴道。 展浩嗤了一声：“是我，怎么？” “展浩，”乔若也又在录音开启后喊了展浩的名字，“你要行星娱乐给你五百万，才不公布郁修高中时的处分单，我答应你了，你又说不够——五百万不够你用？” “五百万只是买你小男朋友前途的钱！你给我五百万，我不会把他偷钱的事情发出去，再给我五百万，我不报警告你谋杀！” 乔若也更是爽快：“也行。但是一千万转账很费功夫，我让郁修把我资产代理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我会和我的资产代理人打招呼，你和他联系，他给你转。” 展浩没想到事情突然结束得这么快：“真的？” 乔若也当着展浩的面打出电话，交代电话对面的人给展浩准备一千万现金，随后把一个微信名片发给郁修，对郁修说：“你发给他。” 郁修五指都僵了。 他浑浑噩噩地照做。 展浩确认了一下手机消息，又瞄了他们两人好几眼，得意道：“这还差不多。别和我耍花样，要是我没收到钱，我马上把所有事情捅出去！” 他像是怕乔若也又动手，灰溜溜一瘸一拐地走了。 乔若也没动。 郁修也没有动。 小巷里吹不进长街上的狂风，细细密密的微风一点点钻进他们的衣袖里。 郁修觉得好冷。 那让他格外厌恶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 乔若也又打了个电话。 “……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人，敲诈威胁我，‘我为了不让他发出威胁我公司艺人的信息，不得不让你把一千万转给他’”，男人嗓音毫无波澜，“你联系一下宋律师，和你一起完成这个转账过程，‘这一切都是我为了保护公司艺人被迫做的’。转账完确认对方不会散播不利谣言之后，让林木带你们去报警——说我被人敲诈勒索了。” 电话那边传来模糊的肯定声。 电话挂断，郁修还是没动。 他像是被晚夜秋风冻住了一般，四肢发僵，思绪也糊成一团。 他隐约明白乔若也要干什么，可他提起的心还是完全放不下来。 这可是一千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呢？乔若也怎么能对展浩动手？展浩这种人带出的腌臜事，哪里值得乔先生冒一点险去掺和？ 他吸了吸鼻子。 “钱……” “不会给他的，他这种人，连敲诈勒索罪都不懂，多半没有短时间转移大额金钱的脑子，报警之后很容易追回。他说的高中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等他穷途末路了，自然有的是方法。” 乔若也看了一眼他穿的外衣，低声和他说：“车就停在巷口，跟我来。” 郁修懵懵地跟着对方走出去，上了巷口旁停着的一辆宾利。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 乔若也苍白着一张脸，神色疲惫。但他动作极为冷静迅速，上车便替郁修打开暖气，又开了车顶的灯。 灯光洒下，郁修更清晰地瞧见那人身上的脏污。 后座座位顷刻间染上污渍。 郁修好不容易拽回些微镇定，根据记忆找出车上的湿纸巾，抓过乔若也的手，开始从袖口处给他擦拭。 昂贵的衬衣根本不是这种方式能够轻易清洗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这样徒劳。 乔若也任他摆布。 “抱歉。”身边的人突然开口。 抱歉什么？ 男人和方才气势汹汹怒火中烧的模样判若两人，那双带着血丝微红的眼睛浮着难过与心虚。 “刚刚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刚刚…… 好像是有点凶。 “我看了你的定位赶过来的。我当时太心急，还是没忍住看你在哪，抱歉。” 定位本来就是用来看的啊…… “我到的时候，看到你和那个垃圾说话，我……躲起来听了一会。抱歉。” 果然都听到了。 我从前的那些狼狈，今天也要完全摊开给他看了吗？ 他会相信我没有偷钱吗？ 郁修脑袋发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偷钱，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我今天来这里见他，不是、不是因为心虚……” 擦拭袖口的动作有些慌乱。 郁修语速越来越快，说出来的话愈发乱七八糟，“我打算自己解决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影响到一会ep发售。我录音了，你要用到的话我可以给你。你怎么……怎么能动手？对不起，我——” 乔若也好似浑然不在意偷钱的事情，不给他说完的机会：“该对不起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有我。” 郁修擦拭的动作一顿，随后换了一张干净的纸巾，开始擦着乔先生手上沾染的血污。 他没有听懂。 他的心弦还在紧紧地绷着，想着ep发售的事情，想着展浩的事情，想着乔若也怎么能对展浩出手？这次是打赢了，是展浩色厉内荏……但如果刚刚展浩还手了呢？这些三教九流的人下手从来没有轻重，要是展浩还带刀了呢？ 乔若也怎么可以…… 乔若也突然轻笑出声。 郁修猛地抬眸，却撞见那人格外难过的目光。 男人一双眼睛还在微微弯着，笑容还未曾消退，双眸却红得很，眼底只有伤心。 那原来不是笑。 那是一种自嘲。 “我在你心里很差劲吧，”乔先生缓缓说，“你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觉得我不会帮你，对吗？” “你不——” 他停了声音。 手中的湿巾擦过那人手背，擦掉了泥泞，却没有擦掉血污。 不是展浩的血？ 郁修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 好几个擦伤的伤口显露眼前，方才混了泥泞污水，此刻哪怕擦净，伤口边沿依然很红。 ……展浩怎么可能没有还手。 只是乔先生出手太快，巷口太黑，他没来得及看清太多。 郁修猛地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一肚子担忧像是在这一刻得到印证，轻而易举斩断他从刚才就一直在努力维持镇定的最后一根神经。 乔若也却没当回事，还在说：“不碍事。你不找我，怎么也不找老李？你不是一个人。” “而且，郁修，你……觉得我不会帮你，这些都是我活该，你怎么想我都行，怎么对我都行，但别委屈自己，好吗？搬家是你不想住了，还是因为刚刚那个人？如果是因为那个人，现在已经没事了，如果不想住了……我再给你找个别的住处？” 郁修只想问伤口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我们……我们再说。”他惶惶道，“你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还是说和我一起住得不舒服？我可以搬出去，或者干脆睡在公司。” 郁修一点儿都听不进去：“刚才那里太脏了，伤口感染不是小事，乔若也，你——” 你得去处理一下。 受伤的人仍不在意，正用着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他：“是我哪里做得太差，让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可以告诉我吗？很多事情我还在学，可能学的不够好。” 郁修脑袋乱糟糟的，问出口的问题几次三番得不到正面回应，烦躁忧虑终于压过一切。 “我——” “你闭嘴！”郁修猝然出声。 车内瞬间寂静，两人尽皆一愣。 几乎是同一时间，郁修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登时心脏骤停。 断裂的神经着急忙慌地重新接上，郁修却完全无法从脑海的废墟中找出可用的话语。 “你先告诉我行不行？告诉我哪儿不开心，我就闭嘴——” 郁修怔然不动，身前的男人却陡然转了语调。 “怎么哭了？” 我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郁修才发现自己鼻头发酸，眼前一片模糊。 他不得不承认，乔若也这些时日以来接二连三的主动靠进太过有用，从刚刚……不，从展浩加他好友的那一刻起，直至现在，那一直以来紧绷着不敢放下的惶恐心念，终于在他们二人独处的这一瞬间溃堤而出。 乔若也抬手就想擦掉郁修脸颊两侧已经近乎连成一串的眼泪。 可刚刚抬手，便又看到自己手上还有不曾洗净的泥尘。 他罕见地露出无措的表情，不想收手，又不敢伸手。 “别哭，”他只能一个个猜过去，仔细盯着郁修的反应，“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哪句说错了？” “搬家的事情？展浩的事情？还是ep发售的事？” 没有应答。 乔若也焦急又无力。 ——怎么会这样？ 上辈子，除了在床上的生理反应，乔若也基本看不到郁修红着眼睛的时候。 更遑论这般止不住的哭。 他曾以为郁修会笑会生气会难过，唯独不太会哭。 可他重来一次，怎么反倒把人弄哭了？还弄哭成这样？ “我哪哪都说错了，行吗？” 第36章 第 36 章 “备胎……也可以。”…… 乔若也说的话, 郁修一个字都没能听进脑子里。 他好像整个人都被看不见的云层包裹着，明明什么也摸不着，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胸膛堵得慌, 酸楚感如浪潮一般随着血液上涌。 恍恍中, 他只有一个念头。 好丢人。 快停下……！ 太丢人了！ 停不下来。 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鸣作响，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他慌乱地抓起一旁的抱枕, 用尽一切力气抱入怀中, 低下头，手袖不停擦着止不住的热泪。 乔若也心急火燎。 他想抬手接住郁修的所有眼泪，可刚一伸手就瞧见自己手上还没完全擦干净的泥泞, 和渗出血迹的手背。 “……到底怎么了？”他手足无措, 一双手停滞在半空，伸也不是, 退又不甘心。 “抱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在想什么, 告诉我就行，其他交给我。” 告诉你？交给你？ 郁修脑子一片模糊，理不清的头绪被这句话直接打乱成一片。 他低着头, 整张脸都埋在抱枕里，听见自己极为哽咽沉闷的声音：“我怎么告诉你？我告诉你什么？” 乔若也一愣。 这句话戳中了郁修最想逃避的心，他不管不顾崩溃地说：“告诉你我被甩不掉的纠缠找上门，告诉你我从前多么没用吗？” 那又和乔若也有什么关系？ “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你为什么要来！” 他明明已经按照排练好的剧本, 迅速离场。乔若也为什么还要跟来看到刚刚那些？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地直接揭开他最后一层伪装的坚强，现在还这么直勾勾地观赏他的软弱？ “……为什么还要找我？为什么要看到刚刚那些？” “我从来无法介入你的人生，那你又为什么要掺和进我的事情里来！？” 还把展浩打了, 给展浩转了那么多钱，万一拿不回来呢？万一乔若也牵扯进这件事情以后拔不出身来呢？ 他是个胆小鬼，只想一个人躲着，乔若也却不给他任何机会。 “为什么……” 为什么？ 郁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渴求什么答案。 他只知道完了。 什么都完了。 他无法进入乔若也的人生，只能少欠乔若也一点。但这一年多来拼尽全力，至今没能还清欠债。 所以展浩找上来，他不敢说，不愿说，不想说。 可乔若也还是来了。乔若也知道了一切，又替他摆平了一切，他越欠越多，顷刻之间再也还不清。 他甚至无法潇潇洒洒地体面离场。 胃里翻江倒海地痉挛着，肺腑竭尽所能获取氧气。 郁修逐渐喘不过气来，哭都哭不下去，大声地抽着气。 乔若也听着郁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这里面似乎有太多未尽之言，他没太明白，只能把一切都当做对他的抱怨，当做分手的责怪。 他不想看到郁修哭。 他急切地想要擦干净泥泞污秽为郁修拭去眼泪，可他越是急切，越是做不到。 乔若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办，顾不上这些，把纸巾一丢，伸手就把青年往自己怀里拽。 抱枕被撇到一旁。 郁修猝不及防被困入男人怀中，湿乎乎的眼睛撞向乔若也肩膀，满脸泪水擦在对方衬衣领口旁还十分干净的地方，为这件本来就沾染了污秽的衬衣添了一处“新伤”。 眼前一片昏暗，只有车内暗灯透过拥抱的间隙稍稍洒入。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被乔若也抱着，近乎整个人都要埋入这个人的怀中。 那人向来低沉稳重的嗓音顿时裹着急切而来，夹杂着郁修格外陌生的茫然与无措。 “别难过，对不起。我来找你，只是担心你，我不会用这些来要求你干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 郁修听得懵了懵。 他现在和乔若也挨得很近。 太近了。近到他想依赖。 不，不能这样…… 他撑着要起来。 环绕他的双手骤然用上好几倍的力道，将他牢牢按住。 他起不来。 他挣动得愈发厉害。 郁修从没有这么激烈的时刻。 他们像是扭打在一起，击打的却不是浮于表面的外在与身体，而是潜藏最深的心。 乔若也告诉自己要松开。 他的手臂却完全不听从大脑的指令，愈发僵硬得不想动弹。 他感受着郁修的排斥。 他恍惚回到坠楼之前，回到那每一个郁修只会对他冷脸的日日夜夜。仿佛他现在松手，郁修就会离开，就会像站在顶楼边沿一般，摇摇欲坠，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一股寒凉遍布骨血。 久违的偏执本来在他坠楼重生的那一瞬被彻底掐灭，此时却如疯涨的藤蔓一般在心尖迅速蔓延。 压抑许久的欲望终于找到了一个口子，像是一个恶魔在他耳边低语—— 别克制了。 徒劳这么久，郁修连你的拥抱都不想要。 想做什么做什么吧。 郁修什么办法都没有。 回到两年前不是无用功，郁修现在有了更多的牵绊，你知道了更多足以掣肘郁修的地方，哪怕把人强行带回家，也不至于落到上一世的结局。 …… 不。 不行。 不可以！！！ …… 千万道声音响彻脑海，乔若也倏地一个激灵。 脖颈传来一阵短促尖锐的疼。 郁修挣不过，在他的怀中，咬了一下他的侧颈，带着哭腔开口道：“你松开我……” 乔若也匆忙从那些晦暗无光的想法中脱身，后怕得呼吸停滞，无力地说：“那你别哭了，好不好？” 显然不好。 郁修再度用力咬上同一个地方。 这一下不同于前一下，含着郁修所有反抗，用了十足的力道。 乔若也浑身一僵，话语停滞，闷哼一声，却仍然没有松手。 郁修咬得愈发用力。 被咬的人一声不吭，似是给了他肆无忌惮的权力。他往日里的畏惧惶恐在这般底气下荡然无存，一切怨气都倾注其中。 他咬到精疲力尽，骤然回神，赶忙松口。 眼前已经出现一道极深的牙印，只差一点便要见血。 ——他在干什么？ 郁修心底一慌，想要逃跑。 男人依旧死死地抱着他，说：“这样你能舒服点吗？不要怕，随便咬，抱歉，对不起。” “我不知道说什么你才能相信，别把我当回事，你想甩了我，那就甩了我好了。真的。你身上太冷，我只是想抱抱你。你……是讨厌我吗？” 刚问出口，向来处变不惊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像是怕他回答一样，迅速道：“算了，我换一种说法。如果你没多么讨厌我，我们就算不在一起，我作为朋友来找你帮你安慰你，也很正常，对吧？我又不会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突然要离开，但你不想让我打扰你，我绝不打扰。你住得不舒服，我可以陪你换个房子，你就当多个室友，生活里多个人照应。如果……” 嗓音稍低，说话的人似是犹豫了一下。 “你再不反感我一点，我可以重新追求你，追多久都行。” 追求？ ……追求什么？ 千思万绪被什么东西一把剪断，无声崩裂。 郁修大脑一空。 他连自己在哭泣都忘了，呼吸微停，耳边嗡鸣散去，四方动静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但他仍然在乔若也那几句话中徘徊，迷茫找不着落点。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砰砰砰”地炸开。 他呆得没了动静，乔若也看他安静下来，居然反倒在这个时候缓缓松手。 郁修如蒙大赦，推至一旁再度抓起抱枕，徒劳地把自己藏在无所遁形的后座上。 乔若也看着郁修紧抓抱枕蜷缩着，像个躲进蚌壳里的螃蟹。 青年整张脸藏在抱枕里，乔若也瞧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忐忑地揣测着。 他重生前后两辈子，除了看到郁修在楼顶边沿的那一刻，再也没有比眼下更慌张更无措更害怕的时刻。 只要能让眼前的人不再难过，让他干什么都好。 但他什么都能干，偏偏没干过一点哄人的事情。 刚才那番话久久得不到郁修的回应。 ——重新追求也不行吗？ 向来傲慢矜贵的男人面色苍白，眼底闪过一瞬苦涩。 他撇过脸，隐入夜灯背光下的阴影里，像是历经万难，才磨蹭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备胎……也可以。” 卑躬屈膝谨小慎微——乔二少两辈子加起来，所有这样的话语，都送给了眼前的青年。 他神情格外不自在，整张脸都是僵的。哭的人是郁修，狼狈的人是他。 幸好他现在瞧不见郁修的表情，郁修也瞧不见他的表情。 “乔若也……”他听见郁修低声问他，“你刚刚……在说什么？” 青年的嗓音格外沙哑，还带着抹不掉的哭腔，可是哭声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语气更像是茫然。 乔若也不争气地微微一喜：“……嗯？” 这样的话能让郁修好受点吗？ “我刚刚说，作为朋友，我来这里找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郁修终于从抱枕里抬起头来。 那张精致好看的面容满是绯红，脸颊两侧尽是泪痕，眼眶红肿非常。 青年使劲摇头：“下一句……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乔若也笑容一顿，心一沉，苦笑道：“怎么，备胎也不让我当？” 他见郁修双眸里少了点湿意，看似平复了一些，这才敢说：“要求太苛刻了小郁老师，看在我这几天尽职尽责的份上，高抬贵手，给我留个能照顾你的备胎位？” 郁修眸光轻闪，紧咬下唇，陡然露出格外意外惊讶的神色。 他如同误入深海的小鱼，迷茫困惑又害怕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他倏地开口：“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当备胎！？” 乔若也只当这是摆上台面的分手，连备胎都让他别想。 他微不可查地点头。 郁修却又说：“我听不懂，我真的听不懂。乔若也，你是不是喜……”这个问题像是对郁修来说格外难说出口，郁修停滞片刻，复又低声重新说：“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一样……” 话语很轻，如同喃喃自语。 第37章 第 37 章 这样笨拙地表白。 “好像”。 乔若也记得自己认真对郁修说过喜欢。 但他后来发现, 郁修似乎只是把他们的关系定义为床伴。郁修眼里，他是个只会索取爱情和身体需求的混蛋，郁修愿意和他在一起, 多半只是出于恩情。 他诉说喜欢, 对郁修来说只是新一轮的索求，于是他就没有再提过。 什么叫“好像”喜欢？ 从来没有什么“好像”。 乔若也趁着刚刚的功夫，已经自行擦干了手上的污渍，总算能触碰郁修。 他臂弯稍抬, 指节微曲, 轻轻撇开险些糊到郁修眼睛的头发，抹干净那些未干的泪痕，低下头凑到青年耳朵旁, 用一种极为隐晦压抑的语气, 说：“你知道我刚刚抱着你，你却一直在推我的时候, 我在想什么吗？” 郁修微怔。 “我想到你一个人偷偷跑了，想到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就想一直不松手，就这么锁上车门，开车把你强行带回去, 骗回屋，落上锁……” 郁修猛地瞪大双眼。 乔若也自己已经快崩溃了，却还是怕吓到对方：“别怕。” “……我喜欢到不想放手，”他嗓音越来越低, “但……” 但也喜欢到不得不放手——如果那是郁修想要的。 心口像是被开了个口子，灌进来的全是醋，胸膛肺腑都跟着又烧又酸。 备胎都当不成, 还要这样笨拙地表白。 ——表白了还没有回应。 这种感觉，也许从前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郁修早就体会过了吧？ 他想到这，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甚至有些病态地感受着现在的窘迫酸楚，想要多体会一刻郁修曾经有过的心情。 车内一片死寂。 “小郁老师？”乔若也心痛到麻木，强作镇定，强颜欢笑道，“理我一下？” 郁修理不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越来越快。 ——乔若也刚刚说了什么！？ 他今天耳朵怎么了？接二连三出现幻觉了吗？ 久违的危险感席卷全身，这一次，他却完全拉不住自己往陷阱里跳的冲动。 他听过乔先生的告白——桑决明的新闻刚出来的那几天，乔若也说过喜欢他。 可居高临下的喜欢只是施舍，谨小慎微是他完全想不到会出现在乔若也身上的词。 乔若也真的喜欢他？ 不，完全不喜欢的话，也不会在最开始帮他还债，还和他在一起了。 只是……乔若也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不是喜欢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而是……而是他对乔若也的喜欢那样的喜欢吗？ 郁修太害怕了。 心脏颤栗得越厉害，他浑身突然变得轻飘飘的，灵魂连着四肢仿佛都不再属于他。 心念一闪，恍然间，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浮上心头。 这个念头及时解救了他，将他从天堂一般的飘飘然中拽出来，送他重返心安理得的地狱。 ——那张他至今没有看到的求婚照片。 怎么会有人喜欢着一个人，却又转眼和其他人求婚呢？ 昨晚他刚拒绝戒指，今早乔先生连未婚妻都有了。 昭告天下的朋友圈连公司员工都能看到，只有他看不到。 心跳速度戛然放缓，期望的念头乍然沉下。 ……喜欢什么呢。 难不成要他做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他比先前冷静了许多，稍稍抬头，视线乱晃，压着嗓音，鼓起勇气道：“我想看看你的手机。” 乔若也一愣。 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看手机，但他一点不敢耽搁郁修的请求，手比嘴还快，眨眼间解开手机锁屏递给他，才问：“怎么？” 郁修不说话。 他接过手机，不自觉屏息，径直朝着微信软件的图标而去，点开后，什么也不看，目标明确地打开乔若也的朋友圈。 男人似乎也瞬间想到了什么，维持许久的平稳突然崩塌，脸色猛地一变：“等等！” 郁修已经点开了乔若也的朋友圈主页。 最上头就是一张双手交叠的图。 和李总监他们说的一样，图里的两只手无名指都戴着宽版银色戒指，背景似乎是白花花的床单，阳光洒下来，正好照在交握的手上。 这条朋友圈一个字都没有，底下有范围可见信息。 郁修没见过这张图。 他莫名觉得哪哪都有点眼熟。 但他现在没空思索哪里眼熟。 他在乔若也僵硬的目光之下，点开了那个范围可见的图标。 ——仅对“鱼头”不可见。 “……”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说着那么动听的话，却…… 最后一丝期望破灭，郁修复又抬头，直直盯着乔若也的眼睛，想要讨个说法。 乔先生第一时间避开他的目光。 那人满目颓然，往日如幽兰般的深邃蓝眸尽是挫败，视线哪哪都扫了一遍，唯独不愿撞上他的目光。 一看就是无从抵赖的心虚。 郁修预料到了答案。 他已经开始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一步踩空落入陷阱。 他就这么梗着脖子，抬着眸，直勾勾盯着对方，摆出一副不给说法就不罢休的架势。 男人目光逃了半晌，终于认命一般道：“抱歉。” 郁修今晚听对方说了几十声抱歉，没有一句抱歉有这句抱歉刺耳。 “你——” “我承认，我早上偷偷进你房间，趁你没醒，给你戴上戒指偷拍，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乔若也打起精神，垂死挣扎道，“但你一点儿没醒，让我偷拍成功，事后也没禁止我发朋友圈，这也不全是我的错吧？” “……？” 郁修的嘴张成了一个句号。 “……什么？” 乔若也自己说完都觉得自己可笑。 为了保住这张照片，他刚刚那算睁着眼说瞎话吗？ 他视线来回在郁修脸上还有手机屏幕上来回挪动，可郁修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他摸不清郁修到底在想什么，丢盔弃甲道：“行，都是我的责任。但我没有告诉大家你是谁，你可以检查朋友圈底下的评论，那些问我你是谁的，我一个没理。谁这么多嘴和你说的？” 能看到他朋友圈还认识郁修的人，只有可能是行星娱乐的员工。 他非得把那个人的年终奖扣光不可。 他没听到郁修应答的声音。 习惯了。 小郁老师这种时候总是没声音。 也好。 生气比难过好。 骂他也比刚刚那样哭得没头没尾来得好。 “……我只是想单方面和你结个婚，影响不到你，也没有登记在册——” 郁修倏而抬眸。 乔若也猝不及防撞上对方的视线，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又红了一点。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好点了吗？他又说错话了？ 真是糟糕。 他捏紧拳头，指节咯咯响，咬牙妥协道：“你想删就删吧……” 朋友圈里该看的人全都看完了，删不删的区别不大。 照片还在他相册里就行。 郁修双手捧着乔若也的手机，手腕枕着抱枕，垂着头，低眉顺目。 “这是我的手……”他低声说着，双指落在屏幕上，一点点放大。 放大到屏幕上只有戒指的地步。 放大了这么多，像素不够高，戒指已经模糊起来。 郁修却还在尝试看清。他似乎很在意这个戒指长什么样。 “……这上面的雕刻，是二分音符吗？” 乔若也微怔。 他不知怎么就从兴师问罪变成了讨论戒指款式，可郁修的表情太过急切，他无从拒绝，不能岔开话题。 他停顿片刻，从领口内侧拽了条链子出来。 这链子被藏在衣领下，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 乔若也把链子摘下来，抽出底下挂着的戒指，对郁修细心解释：“是二分音符，两枚戒指上各有一个二分音符。这个是我的，本来想给你的那一枚，还放在我床头抽屉里。” 郁修赶忙伸手去接。 他害怕这戒指会突然消失一般，端详得格外仔细。 戒指外侧是郁修说不出来的工艺，很好看，连简简单单的二分音符都设计得很好。 内侧有牌子的英文，是个家喻户晓却没有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奢牌，内侧另一边还有两个英文字母。 YX。 乔若也的这个是YX，那他的那个……是不是里面有着另外三个字母？ 郁修以为他这辈子都看不见这对戒指长什么样了。 言语可以随时编造，戏弄也可能随时发生。 可这世间不会有这么精妙绝伦的一场恋爱游戏，制造者连专门定制的戒指都早已藏好，等到这一刻才粉墨登场。 戒指上的音符和字母骗不了人。 戒指上雕刻的二分音符，和另一枚上头的音符拼在一起，正好是一份完整。 如果他现在跟着乔先生回家……是不是能见到他的那枚？ 郁修心跳一停，眨眼间心脏迅速跳动，胸腔中满满涨涨，有什么东西想要喷涌出来，却找不着倾泻而出的路。 身前的男人等不到他的回应，骤然从他手中抢回戒指，穿过链子重新挂回，藏进衣领里。 ——像是在预防他对这枚无辜的戒指做什么一般。 “眼睛怎么更红了？你是不是又要哭了？” 郁修正想偷偷藏起泛起酸涩的双眼，就这么被直接点破，很想把他家乔先生的嘴给堵上。 这张嘴为什么该用的时候不好好用，不该用的时候格外有存在感？ 他努力平复呼吸。 乔若也的手机已经渐渐暗下来，眼看就要黑屏。 郁修匆忙一点，屏幕再度亮起，他退出查看图片界面，当着乔若也的面，点击删除。 乔若也登时抬手想拦，却又滞在半空，咽下阻止话语。 郁修点下【确认】。 这存活不到一天的朋友圈，连带着底下堆积成山的恭喜询问的评论，全都被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乔若也牙根发酸，胆战心惊地盯着郁修那双好看的手，生怕郁修下一刻还要点进他的相册，把照片删干净。 他还没来得及备份。 ——好在郁修没这么做。 郁修删完朋友圈，就锁上屏幕，缓缓把手机塞回他的裤兜里。 他动作稍滞，神色复杂，不似哭不似笑，却并不像是难过。 “乔若也……” 他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刚哭完的嗓子带着一点沙哑音色，可底色却是清冽明晰的，又裹上了一层缱绻之意。 像模糊美梦中飘出来的吟唱。 乔若也轻而易举被这一声呼唤压下所有思绪。 “嗯？” 郁修忽而轻轻笑了一下。 笑容不大，嘴角只是稍稍勾起，两边酒窝刚刚浮起就散开。微红的眼眶承载这浅浅的笑意，轻易荡进他人心里。 “我删掉，是因为我看不到。” 你要发，也要发我看得到的。 郁修抿了抿嘴。 他复又开口，音量很轻很轻：“还有，你想都想了，怎么就不做一下……” “想什么？做什么？” 青年脸颊蓦地通红，白皙的脖颈和耳垂都没能幸免于难。 “你……”他欲言又止许久。 “刚刚，你说你，想……想强行带我回家……” 第38章 第 38 章 “我想听你再骂一遍。”…… 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于郁修而言已是破天荒。 他单薄的身体紧紧贴在一旁的车门上，支支吾吾地说完，整个人都崩溃一般僵住, 像一条瘫在沙滩上的搁浅的鱼。 乔若也第一反应是被问罪了。 他张口便打算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这么干, 可目光再度落在郁修脸上，没能瞧见任何愠怒不满之色，两侧脸颊却依旧涨红。 他想起他和郁修签合同那晚，怀中的人也是这样的表情, 摇着头不说话, 却并没有反感厌恶他。 有什么念头乍然大胆冒出心头。 难道…… 难道！！！ 乔若也心下一震。 “啊——”郁修轻呼出声。 乔若也骤然把他整个人拽到身边，两个人登时紧挨在一起。 郁修刚刚说完这辈子最需要勇气的话，慌不择路想后撤逃走。 乔先生捧起他的脸, 不让他走, 也不允许他的视线挪动分毫。 郁修急了：“乔若也！！” “你什么意思？”乔若也一字一顿地问他。 还能什么意思？ 他都这样说了。 怎么这样啊。 之前恶劣得不像话，现在这种时刻又要做个坐怀不乱的绅士吗？ 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神经格外敏感，周围的一点动静都能让他惊慌。 他刚刚才被乔若也看到最软弱的自己, 眼下又要被对方瞧见自己的慌不择路。 他没有办法，只能徒劳地用手肘遮着双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藏好眼神, 独自面对一片黑暗，一呼一吸都十分急促，交织成慌乱的喘息。 他只想缩起来。 乔若也怎么可能放过他，一种冥冥中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的双手依然保持着穿过郁修肘弯的姿势，托着胳膊遮掩后的下巴，入手一片细腻温软。 牙齿在发痒, 他用诱哄般的语气，贴着郁修的手肘道：“你是不是想被我带回家？” 手中的下巴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乔若也听到努力抑制的抽气声，手肘遮得更严实了。 “你是不是……想要我强硬一点？” 声音愈发温柔，如同渔网中的诱饵，极具吸引力，却又极为致命。 仍然没有回答。 手底下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如同绷紧的弓弦，又如即将逃跑的虾，缩紧到了极致。 只是一声崩溃的呜咽声轻轻泄露出来，极细极轻。 但乔若也此时已经绷到了极限，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收回手，反手抓住了郁修的手肘。 强硬的力度登时掰开了郁修遮挡的手肘。 他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看到的是青年泪眼朦胧的双眸半睁着，涣散的眼神湿漉漉地望向他。 乔若也几乎能看见其中满溢出来的羞耻、慌乱，和被拆穿后的抗拒。 一点没有厌恶、反感、愤怒。 乔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却听见沸腾般的声音。 他终于有了十足的底气。 “你想。” 这个肯定句像是一个被消了音的炸弹，安置在他们两人当中，无声无息，顷刻间点炸了一切。 郁修彻底撑不住了。 他就这样被剥开一切遮挡，被迫直视着乔若也，那人的所有言语都像是一簇又一簇小小的火苗通过他心间的漏洞掉进去，点燃他所有心绪。 ——非要说得这么明白吗？？ 他绝望地想。 他无路可逃，破罐子破摔道：“嗯。” 男人双手微松，似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郁修闭上眼，完全不敢同乔若也继续对视，也不敢看乔若也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完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你之前天天那么凶，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怕你不满意，你发照片不给我看，我怕你有未婚妻，怕被你赶走——” 所以他宁愿在一切难堪发生前自己离开。 “你突然有一天变得这么好，那么克制，那么礼貌，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我真的不知道……” “你怎么……你真是……” 还说什么给他当备胎。 他才是一直以为自己是备胎的那个。 半晌找不出词。 “……你真是个混蛋！” 乔若也神情一晃。 这是郁修第一次当着他的面骂他。 “你骂我什么？” 郁修面色微变。 乔若也一眼看出郁修误会自己在苛责，忙说：“我想听你再骂一遍。” 郁修：“……” 有病。 他低声呢喃：“混蛋。” 这一声呢喃像是大石落地，凿开了一切。 乔若也恍然。 他因为自己多活了两年，偏执过，走错过，这一辈子更是格外谨慎小心，不敢有一点踏上错误的可能。 哪怕一点点偏执的想法，对他来说都是长鸣的警钟，不马上掐灭就无法安眠。 原来…… 原来最终反而栽在这一份谨慎上？ 郁修想感受到“被需要”。 郁修需要绝对的包裹与安全感，需要的正是他竭尽全力避免的强势。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郁修的话语，捧着郁修脸颊的手倏地松垮落下。 乔若也仍然不敢确定：“你……你说你喜欢我？很喜欢我？” 郁修不想理他了。 “你不是因为欠我人情才陪在我身边吗？” 郁修方才努力了许久都摒弃不掉窘迫，这句话一出，不可理喻的感觉登时压过窘迫。 他猛地睁眼，不可思议道：“什么人情！？” 只这么一句震惊的回问。 乔若也敏锐地从郁修的反应中读出了什么，张了张嘴，没有发声。 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巨大的惊喜填满他胸腔，充满他的心房，数不尽的躁动混入血液中，流经他全身，最终直冲脑海而去。 最后陡然被惶恐覆盖。 他明明期望着，却又害怕着。 不。不该这样。 郁修搬走，是因为误会了他偷拍的那张图是他和别人的。 喜欢的人背地里向其他人求婚，这种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晴天霹雳。 郁修为什么没有来询问他？ 甚至没有任何的哭闹、质疑，只是那么简简单单地搬走。 这般毫无拖泥带水像是不带任何情绪，唯有毫不在意才能做到。 郁修如果真的喜欢他，不夹杂一点恩情，不是凑合的喜欢，仅仅只是源于心动，只是纯粹的爱念…… 那今天——郁修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搬走的！？又是经过怎样的挣扎，才能一点不表露出委屈！？？ 一切躁动都被镇压，所有遐思在心疼面前不堪一击，心口甘甜顿时化作无尽酸楚。 乔若也一念天堂地狱，肺腑眨眼间又像被千万根针扎透，痛得呼吸都有些疼。 他突然宁愿郁修不怎么喜欢他了。 他想说很多，但没有一句话能在此时有力。 这次他如果没有发现郁修搬家，从而撞见展浩的事情，郁修根本不可能求助他，只会咽下那张照片带来的误会，一个人拼尽全力应对，哪怕玉石俱焚也不喊一声委屈。 乔若也费力抬起手去抚摸郁修的脸颊，指尖刚触上对方侧脸，肌肤的接触顿时勾动他的心绪。 这回轮到他红了眼眶。 眼看郁修随时能发现他的失态。 乔若也不想让郁修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直接再度捧起郁修的脸亲了下去。 郁修此时正想开口——他隐约之中似乎觉得乔若也不对劲。 “唔——” 万千言语突然被这么压在咽喉，他抬手便推。 毫无作用。 后脑勺“咚”地一下沉闷地撞到椅背上，宽大的手掌随即隔在他与椅背当中，抓着他的头发，另一手紧抓他双手手腕，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乔若也熟练地撬开他的双唇。 舌尖相撞，一股电流猝然直冲大脑神经而去，又自上而下席卷全身。 他全然失了力气。 “我也喜欢你，”乔若也稍稍松口，在缝隙之中一字一顿地说，“很喜欢很喜欢你。但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用太喜欢我——” “不，都不用……” “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好了。” 为什么？ 他问不出来。 男人再度探入他唇齿间。 郁修喘着气，一双眼睛含着水，半睁着，茫然地看着这个不讲道理的人一眼。 这一吻极近绵长，格外温柔平和。 覆盖在后脑勺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对方双唇微张，给他留出汲取氧气的空间。 没有掠夺。 像在对待什么奉若神明的珍宝，却又在温柔地亵渎着珍宝。 郁修意识漂浮在云间，乍然想起和乔先生初遇的那两天。 也是这样，随意散漫，却又真挚温柔。 他觉得乔若也刚才说的话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怎么会因为人情而留下呢？ 曾经在大学兼职、在酒吧打工卖唱……多少名片后面都带着不算籍籍无名的后缀。 唯有乔先生那张名片，那张被他握得卷边的名片，还被他小心翼翼地夹在琴谱当中，至今留存。 不是因为乔若也替他还债，他才坚持了一年多。 是因为帮他还债的人是乔若也，他才收下了那笔转账。 换气的间隙，郁修正想诉出方才心中所想。 乔若也却先一步开口。 他听到了一句今晚已经听了许许多多遍的话。 “抱歉。对不起。” 嗓音沙哑，语气沉肃，每个字都裹着千斤的郑重。 其中所含歉意，比他如今所能理解的还要沉重千百倍。 像是含着什么未尽之言。 郁修怔然间，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不是他的。 是他招架不来这样绵长缱绻的接近，不知何时把乔若也的下唇咬破了。 但那人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淡淡的铁锈味在他们唇舌中往来，味觉很快被柔软触感覆盖，只能尝到彼此的味道。 下一刻，郁修猝不及防被人紧紧锁入怀中！ 他顿时失去平衡，险些在惯性的作用下朝另一边车门倒去，却在失控瞬间被乔若也拽回，整个人都坐到了那人身上。 车内空间分明不小，可乔先生的身材实在称不上瘦弱，郁修稍稍坐直便会撞到车顶，丝毫不敢大加动弹，只能乖乖待在乔若也的怀中，任人摆布。 他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万千心绪乱飘。 乔若也在看他，乔若也的视线就在他的身上。 郁修全然不知乔若也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但他突然有种被迫摊开自己的感觉。 往日回避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又想把自己缩起来，包裹好。 他的逃避徒劳无用。 乔若也本来就在直勾勾地盯着郁修，轻而易举察觉到郁修的躲闪。 他不能让郁修如愿。 他先前只以为郁修不是需要呵护的雏鸟，他该学会放手，静静地观看对方翱翔。 可他还是错了。 郁修属于广袤的天地，却也需要一个温暖可靠又坚固强硬的窝巢。 郁修越躲，他越不能放手。 纯粹的相拥与亲吻并不够。 他要让郁修相信，让郁修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是他更离不开郁修。 他才是丢盔弃甲俯首称臣的那个人。 他不再抓着郁修。 道路旁由远及近迅速驶过一辆车。 引擎声在几秒内靠进又走远，车灯扑闪滑过。 郁修总算能好好呼吸，思绪归来，眼神却乱七八糟晃着，瞧见男人悄然从他口袋中拿出手机，单手输入密码解锁。 录音界面出现在两人眼前。 郁修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发现乔先生终止了他见到展浩之前就一直开着的那条录音，却又按了一下。 这人开了个新的录音条，再度锁上他的手机随手扔在后座上。 ——手机又开始新一轮的录音。 郁修一愣：“乔若也？” 指腹按着他的双唇，挡住他所有声响。 乔若也在他耳边轻轻说：“嘘——你听我说。” 录音的计时数字开始向上滚动。 郁修看不懂乔若也的打算。 他想结束现在的无措，伸手要重新拿起手机关闭录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定要录下来吗？ “别动。” 熟悉的命令语气。 郁修摇头。 不想听。 乔若也却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关，幽幽道：“我刚刚说我想把你强行带回家，骗回屋，落上锁。其实我隐瞒了很多——我还想让你从此只能看到我，只能听我说话，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郁修骤然瞪大双眼。 乔若也在说什么！？？ 这人不是开了个新的录音吗？那岂不是…… “所以，下次如果再被我发现你有不告而别的打算，”男人嗓音低沉，“我就每时每刻，全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你的定位看，不准你走出我允许的范围。” “……！” 明明是能听出虚张声势的威胁。 郁修甚至没由来确信，眼前的男人不会这么干。 可听着乔若也说着从未说过的话，心跳愈发不受控制。 意识似乎在尖叫，心尖却被安全感包裹。 郁修当真不再乱动、不敢出声。 他怕自己的动静被录音录进去，更怕对方从他的声响中听出他的心猿意马。 他乖乖地坐在乔若也的腿上，倚靠着对方的胸膛，听着对方被录下的每一句话。 “遇到事情再背着我偷跑，什么都不和我说……” “……” 他没有背着乔若也偷跑。 他分明是光明正大搬出来的。 “……我就让你永远离不开我。我有的是办法。” 第39章 第 39 章 “我现在可以带你回家了…… “……！” 郁修呼吸猛地一顿, 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就这么全乱了。 他快忍不下去了。 他想要张口让这人别再说了。 都是什么跟什么……！？ 乔若也却好似一直在认真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一般，居然适时没再接着说下去，只是利落道：“闭上眼。” 不容拒绝的语气。 郁修却并不反感。 他方才明明无措至极, 只想逃走, 可乔若也为他精心织就了一张网，一点一点，让他毫无防备地坠入其中。 他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灵魂一寸不漏摊开。 心中竖起的最后一道高墙轰然倒塌。 他放松下来，缓缓闭上双眸。 预想中如疾风骤雨般的亲近没有到来。 只有落在额头上的轻轻一吻。 和那人话语里的冷硬截然不同。 郁修恍恍睁眼。 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 想也知道, 他刚刚那一副主动任人宰割的样子, 被这人尽收眼底。 郁修登时脸热非常。 他赶忙从那人怀中挣脱而出，滚落到空着的后座上，手忙脚乱捡起自己的手机, 把那录音关了。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 是骗你的。” 乔若也看着他。 录下来又说是骗我的干什么！！ 郁修又羞又恼，窘迫得无所适从, 眼珠子乱晃。 摆动的视线扫过对方，撞见一道平稳的视线。 他默默咬牙。 刚刚像个随时会脱笼而出的危险野兽, 此刻却突然人模人样了起来！ “你骗——”嗓音微弱。 郁修猝然收声，清了清嗓子，刻意抬高声势, 从轻询转作斥问：“你骗我干什么？录音干什么？我把这条删了。” 乔若也轻笑一声。 以往乔先生这么笑，那便是要对他恶劣了。 郁修动作一顿，指节弯曲，手指下意识颤了颤。 但预想中的调笑言语没有到来, 他听到那人突然稳着嗓音，认真说：“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知道, 我真的这么想过。录下来也是因为我真的这么想，骗你是因为我不敢这么做。” ——不敢。 郁修动作一顿。 他指尖已经快要触到删除键，却被乔若也撇开。 这人接着说：“你刚才除了喊我名字，基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条录音里只有我在说话。你留着。” 什么意思？ 困惑压住了羞恼，郁修总算迷惑地抬眸望去。 乔若也正稍稍侧身而来，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仿佛亲不够一般，又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郁修一愣。 “那些事情我不会做，也不该做不能做。录音开头你喊了我的名字，之后都算我在威胁你。” 乔若也揉了揉他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你留着这个录音，存放在随时可以公布的地方。除了录音，只要有机会，我会教你怎么轻而易举让我一无所有，以后……” 男人的目光突然充满了怅然。 郁修觉得他家乔先生的眼眶好像有点微微发红。 但是痕迹太浅太浅，他只能觉得，只有觉得。 “……我要这些干什么？” 听不懂。 郁修双目茫然。 乔若也却心底清明。 他刚刚强行抱住郁修不松手时，那些一闪而过的危险念头……他深知自己从前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以后如果我真的对你做这种过分的事情，你就拿着这个录音去揭发我的丑陋，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个卑劣又求而不得的小人，让我成为别人的笑料。再用我教你的方式、给你的东西对付我，让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或者你想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郁修偏了偏头。 什么跟什么啊。 说得这么认真。 郁修手指轻动，还是要删。 “不准删。” “……” 噢。 他把手机扔回兜里。 “那你——” “铛铛铛——” 车窗玻璃骤然传来几声脆响，有人正在敲着乔若也那边的后座车窗。 郁修做贼心虚，赶忙降下自己这边的车窗，撇过头佯装吹风。 乔若也眉头一皱，颇为不悦地降下另一边车窗。 来人递进来一张罚单，说：“这位先生，这里禁止私人停车，这是您的罚单。请您根据罚单上的指示提交罚款，挪开车辆。” 郁修在心底由衷地感谢开罚单的人现在才来。 乔少爷却面露郁色。 他不想被人打扰，面沉如水道：“多停一个小时罚多少？我先预付两个小时。” 来人：“？？？” 您用罚单买车位呢？？？ 乔若也正待催促。 一只手突然越过乔若也，伸向车窗，一把拽走那张罚单。 郁修急匆匆地说：“不好意思！罚单我们会交，我们现在就挪走！” 乔若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郁修发话，乔先生自然不会反驳，只能沉闷地点了点头。 开罚单的人走了。 车窗重新摇上。 乔若也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可以带你回家了吗？”- 乔若也去了郁修开房的那间小旅馆。 乔先生原本只想拿走郁修的行李，直接连人带着行李，打包带回家的。 但郁修坚决不肯。 “我交了房钱了！一百五一晚呢！而且我需要洗个澡……你也是！” 乔若也无话可说。 他人生中第一次，出门开房，花销完全由男朋友承担，两人有家不回，一起前往那足足一百五一晚的拐角折价房。 开车前，他给林木发了旅馆的地址，让林木给他送一套换洗衣服和睡衣过来，再买一份晚餐——从郁修搬完家就见展浩的时间来看，郁修多半还没吃晚饭。 手机上交代完这些，出门太急没有喊司机的乔二少亲自当起司机，送郁修回旅馆。 回去的几分钟车程里，郁修逐渐回过神来，对方才乔若也的“过分”耿耿于怀，并不主动说话。 但乔若也说点什么，郁修会用“啊”“嗯”“噢”搭腔。 偏偏乔少爷自己作死，等待红绿灯时突然转过头毫无安全感地确认：“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吗？” 一句话没问完，郁修就变成了熟透的苹果，红彤彤的，再也不理他了。 红灯转绿，他落寞地转回头看着前方，缓缓踩动油门，自导自演道：“不说话就是默认。嗯，我也是。” 郁修：“……” 直到回了屋，郁修去洗澡前，才从熟苹果变成削了皮的苹果。 他把手机递给乔若也，开口和他说：“你刚才说展浩的事情要留证据，我有录音，还有展浩发给我的图，在相册里，你看看……” 他心底还是很乱，根本不知道除了这种事情，该说什么好。 把手机往乔若也身上一扔，郁修拎起行李箱，一溜烟就往卫生间里钻。 卫生间的门大声关上。 郁修总算暂时躲开了乔先生那频繁扫来的视线，得以松懈片刻。 他在狭小的卫生间中拿出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脱下衣服打开喷头就往里钻，恨不得让热水把最后车里发生的事情从他的脑子里冲走。 “哗啦啦”的水声拍打着耳膜，他瞬间被温暖的水流包裹。 水雾弥漫。 郁修稍稍清醒了一些。 方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走马灯一样来回滚动。 理智虽然逐渐回归，纷乱思绪却再度在心底乱飞。 他猛然意识到——展浩的事情他好像还是没有和乔若也解释清楚。 乔若也好像……全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一般- 屋内，乔若也得了郁修的吩咐，在一旁坐下，输入郁修手机的密码，轻而易举打开锁屏，看到录音界面。 今天有两条录音，一条是他和郁修的，一条是郁修和展浩的。有展浩参与的那条录音维持了很久，总时长特别长。 郁修和他说的很多话多半都被录在里面了…… 发给律师的时候倒是要剪掉，但是剪掉的他可以自己偷偷留着…… 不发朋友圈，就不会被郁修发现了。 乔若也把这条录音共享给自己。 刚刚郁修还有提到照片。 展浩给郁修发的图，是他们聊天中提及的监控截图吗？ 展浩的事和郁修有着莫大关联，乔若也不敢马虎，哪怕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还在鼓动，他都冷静下来，点开相册想看看。 郁修平时不拍照，相册里的第一张图就是那张监控截图。 尽管想着不要分心，可乔若也还是立刻被前面几张图扯走所有注意力。 那不是郁修的照片。 那是他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侧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头发乱糟糟软塌塌的，显然正在睡觉。 刚刚才退去一点的心疼懊悔再度攀升。 他的心被无形之中看不见的手轻轻一揪。 一个连自己照片都不留的人，却悄悄存着他的照片。 几张偷拍的照片像是无可抵赖的佐证，明晃晃地证明着一个人毫无所求的爱。 他还是没能做好。 他明明都重来一次了，怎么还是弄到这个地步，让人一句委屈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收拾行李，独自一人，来这种破旧小旅馆里住下？ 一张朋友圈的握手图而已，哪怕是误会他故意屏蔽，他给郁修的安全感究竟多低，郁修才会毫无质疑？ 我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这么喜欢我，我净干混账事。 乔若也怔怔地看着手中郁修的手机，半晌，他回过神来，给李总监打了个电话。 ——老李之前说郁修要和他提分手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婚戒的图都还没拍，和他今早发朋友圈的图根本毫无关系。 借着洗澡声的掩护，乔若也立刻给李总监打电话。 那边像是一直在看手机，刚打出去就被接通了。 李总监有些慌乱：“哎哎，乔总，您怎么这时候打来？” “我想问你一下郁修的事。” 李总监那边下意识蹦了句脏话，迅速道：“哎哟这么点小事怎么就捅到神通广大的您那里了？” “？”什么事？ “他的歌才刚发售没多久，回复粉丝还来得及，我们几个一直在轮流给他打电话呢，就是打不通。小郁可能被什么急事耽搁了，手机坏了也有可能啊！我正打电话找他呢，您别生气哈。” 乔若也：“……” 不怪你打不通，我也打不通。 他按了一下郁修的屏幕，锁屏上果然显示着“免打扰模式中”。 “乔总你千万别生气，小郁这孩子人很好的，他录歌一直都很配合，这次一定是他遇到意外状况了！您放心，我找到他之后一定好好教育他——” “你教育他干什么？”公司人称注孤生突突机的乔总不悦道，“他不接你电话，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李总监：“？” “？？” “啊？？？” 你谁？ 第40章 第 40 章 “谢谢夫人！” “不谈这些不重要的小事。” 李总监：“？？？” 这不重要吗？ 你什么时候对公司艺人和下属这么宽容了？？ “也不谈那些有的没的。” 李总监被自家顶头上司这一点事业心都没有的样子给整破防了, 这一回终于憋不住：“您刚刚管那叫小事，现在又管这叫有的没的吗！？您除了最近几天忙活郁修的新歌和后续资源，基本什么都没干, 是不是已经忘了工作的感觉了！” 向上管理。 倒反天罡。 若是在平时, 李总监就算不会因为这几句话而被穿小鞋，也会被不怎么上班的乔总一顿怼。他一定会凭借自己怼遍公司无敌手的嘴，让李总监后悔刚刚的开口。 可乔先生现在正是新婚燕尔，人逢喜事精神爽, 考虑到李总监现在是郁修的经纪人, 怎么也算郁修的半个干妈。 母凭子贵，他勉强高抬贵手。 他直接问：“你上次说郁修有个即将分手的对象，具体是怎么回事？” “……诶？” “他也没说太清楚, 就说那姑娘对他有恩, 他不能恩将仇报，想等新歌发售后有钱了, 再和那姑娘好好谈谈。” 李总监有点懵，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跳跃到这里了。 但乔若也平时做事太雷厉风行, 事出必有因，李总监丝毫没有怀疑到自家的猪把自家的白菜拱了这回事。 他拼命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 “您猜得对啊！” 乔若也：“？” 他猜什么了？ “小郁现在指不定正在和那姑娘在谈分手呢！这不得关机好好聊聊……” 他隔着电话, 对上司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您！我冤枉您了！领导还得您来当！” 乔姑娘：“……” 他算是明白了。 郁修估计是记挂着那一张借条，只说了好好谈谈，压根没提分手两个字。 “老李。” “昂？” 乔姑娘对李编剧说：“你在娱乐圈，当个经纪人和总监, 实在屈才。” “虽然您今天这个思维实在是有点跳跃吧，”李总监羞涩道，“但您也发现我有当总裁的潜力啦？” “……” 乔若也吞下自己面前一排的省略号：“行了, 回复粉丝不是必须的事，也别让工作人员冒充他去回复，这一套不利于长久，被发现会影响粉丝粘度。你别再给他打电话，他什么时候空闲下会去回复的。” 李总监：“？” 您又猜到啦？ “您——” 接下来的话乔若也听不到了。 他听到水声停下，浴室门被打开，立刻把电话挂掉了。 回过头去，青年正抓着毛巾，在自己湿淋淋的头发上囫囵搓动着。 浴室里的水汽还笼罩在他身周，显得他一举一动都柔软温和。 睡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有扣上，领口耷拉在两边，勾勒出肩颈同脖颈相连的优美线条轮廓。发梢一缕一缕的，悄然无声滴落水珠，被颈窝盛住。 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在白皙的脸上格外乌亮，视线投射而来，让人全然无法忽视。 乔若也瞧得心猿意马，滞了片刻才走上前去。 郁修站在浴室门口。 洗澡时冒上心头的想法占据着他的心神。 还要和乔若也解释展浩的事情吗？ 他…… 他的手机被塞回他的手中，他的顶头上司说：“老李找你。” 郁修一愣，一时之间没有阻止对方抢过毛巾给他擦头发。 “！！！” 他终于想起——他今晚新歌发售！！ 虽然他的工作已经差不多全都完成，但他先前明明一直在紧张这件事，刚刚居然忘了个彻彻底底…… 手机免打扰模式关闭，“丁零当啷”各种音调的提示音接踵而至。 微信和艾听右上角的未读图标此时此刻还在上升，未读电话足足有三十七个，全都是李总监和徐砜他们那些人打来的。 微信最新的未读消息是李总监一分钟前发来的。 【小郁，看到消息的话，有空去艾听挑几个粉丝回复，没空也没事，就不回了，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啊…… 他怎么能忘了正事。 而他最最最顶头的上司，现在就在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在线观看他的翘班过程。 郁修：“……” 他恨不得现在就缩回卫生间。 他赶忙给李总监回了句【我现在就去回复评论】，双手并用在屏幕上飞速点来点去，切换登录了那个用他大名当做id的艾听号。 最上面一条就是李总监替他编辑发出的ep发售通知，发表时间是在八点整——现在早就过了。 转发评论点赞数都让郁修猛地一惊。 这得花多少钱啊？不会比他发歌赚的还要多很多吧？ 乔若也会不会亏本啊？ 郁修一阵肉疼，皱着眉点进评论区。 评论区每秒都在刷新，但是刷新出来的很多都是一样的东西。 扫一眼下来，几乎所有账号都是一样的昵称格式，“芋泥奶糕”的前缀打头，再跟着一些别的名称。每个人的头像也一模一样——是他发售ep的封面海报，内容也很相似，是一大段十分虚假的夸赞。 有的账号还接连刷着好几条差不多的。 郁修在这些晚上还在加班的水军里，翻了好半天，才捕捉到一个不太一样的。 [@资深牛马：啊啊啊啊啊啊] 昵称很质朴，头像很生活，内容很敷衍。 一看，就不是水军！ [@郁修回复@资深牛马：^_^] 那边仿佛在盯着手机，他刚发出去，评论界面就立刻显示出新的回复。 [@资深牛马回复@郁修：啊啊啊啊啊崽崽回我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我嘴笨不可能被翻牌，崽崽为什么翻牌我啊啊啊啊！！！（打滚）（爬行）（扭曲）] 郁修：“……？” 牛马打字，好快呀。 [@郁修回复@资深牛马：因为只有你像活人呀] 刚点击发送。 手机突然被人抽走，带着发泄一般，用力扔到床上。 “回完了？”乔若也嗓音低哑。 他给郁修擦着头发，根本没看郁修在手机上点来点去的干了什么，只觉得青年慌乱迷茫的眼神格外可爱。 小旅馆廉价劣质的沐浴露味道十分工业，可他站在郁修身侧轻轻嗅着，只觉如陈酿美酒，迷醉人心。 他根本移不开目光。 偏生郁修一点注意力不给他，认认真真地在手机上打着字。 他忍无可忍，把手机一扔，郁修这才彻底回神。 “乔若也……”郁修低声说，“我们——”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两人神色同时一顿。 门外。 林木目瞪口呆地来到房间门口。 ——乔总这是干什么？体验生活！？ 他再三核对地址，担心自己找错地方，这份工作又要岌岌可危。 可是地址正确。 房间号也正确。 除非他穿越进了平行时空，否则乔总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在里面。 林木绝望地敲门。 也许是屋内的空间太小，他才敲响一下，里头便有人开门。 乔总穿着一身沾满泥点水渍的西装，直挺挺地立在门后。足有一米九的身高险些顶到门框上边，将屋内的景象挡了个十成十。 林木一眼就看到了领口上方那个牙印。 嚯！ 这绝对不可能是狗咬出来的！ 破旧小旅馆！ 深刻的牙印！ 衣衫褴褛的乔总！ 整个公司都知道乔总的人设是个封心锁爱的注孤生，有一个未婚妻都让人大跌眼镜，在外面还有别的野花那是绝无可能。 也就是说，里面……是那位神秘未婚妻？ 在这种地方开房…… 有新意。 够狂野。 林木一个恍神，发现乔总的表情格外难看。 如果对方手里还拿着一把刀，林木丝毫不怀疑下一刻这把刀就要从他的脑袋上劈下来。 救命！ 他觉得自己多待一秒都要被灭口，赶忙把打包的食物和衣服递过去。 然后他又瞄到了乔总手背上斑驳的擦伤。 林木：“……”QAQ。 他转身就要溜。 “在这等会，”乔若也说，“你把我换下来的衣服带回去给家政。” “砰——”房门迅速关上。 小旅馆的隔音实在太差，林木紧张地站在门外，立刻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洗澡的水声。 房门忽而被拉开了一个缝。 一只修长如竹节般的手拎着个袋子伸出来，袋子里装着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林木：“！！！” 乔总未婚妻的手真好看！ 和朋友圈照片里一样好看！ 就是……这手虽然细瘦，但乍一看像那种身量修长的男生的手，整体都比那种瘦得弱柳扶风的大网红女明星的手来得粗。 不愧是乔总。 审美真健康！ 林木赶忙接过，说了声：“谢谢夫人！” 转身一溜烟跑了。 他听到身后似乎又传来一声极为慌乱的关门声。 …… 郁修关门关得太急，险些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臂给夹到。 什么夫人？ 这助理真是…… 他站在门边，脑袋过载般抱着头蹲下。 过了一会，林木打包来的食物的香气飘到他面前，他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他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吃晚饭。 乔先生刚才轻声和他说，这就是让助理给他买的。 郁修灰溜溜坐在小书桌前大快朵颐。 先前那些头晕眼花似乎和低血糖有关，他吃了几口，一直持续的头脑发胀无力感总算渐渐淡去。 他以为自己吃饱了能清醒一些，可他清醒倒是清醒了，却好像清醒在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车内的画面并没有被遗忘，反倒愈发嚣张地在他的意识里乱窜。 郁修犹豫了一下。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还在持续。 他红着脸坐在床边，手指一点一点往前爬，做贼心虚般把自己的手机扒拉回来。 然后打开了录音软件。 最新的一条录音被乔先生改了名字。 明晃晃地写着“不准删”。 既然不删…… 他又回头瞄了一眼紧闭的卫生间门，这才回头，做贼心虚地轻轻按下播放键，把手机贴在自己耳边。 录音里的第一句话立刻传来。 “别动。” 郁修快速眨了眨眼。 “……让你从此只能看到我，只能听我说话，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呼吸加快。 “……盯着你的定位看，不准你走出我允许的范围……” 指尖深深嵌入床单边沿，褶皱向周围散开。 “……我就让你永远离不开我。我有的是办法。” ……真的吗？ 什么办法？ “——在和谁打电话吗？” “！！！！” 郁修猝然回头，指尖一松，手机猛地从掌心处滑落，在床边弹跳了一下。 正好滑落到乔若也跟前。 郁修根本来不及阻止。 男人近乎同一时间弯下腰，捡起手机，看到了屏幕所在的界面。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可你没有那么做，不是…… 完了。 郁修呼吸一滞。 他立刻扫视四方, 想在陈旧逼仄的小单间里寻找到能够迅速谋杀自己的工具。 可惜并没有。 巨大的羞耻感直冲天灵盖，麻痹了大脑与四肢，他连就地掀开被子让自己躲进去都做不到。 脸颊沸腾一般爆发热意, 烧得他意识模糊。 乔若也看到了乔若也看到了乔若也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啊…… 空气凝固三秒。 乔若也从录音播放界面移开目光。 他眉梢微挑, 拿着郁修的手机，走到床边，站在郁修面前，看似神色平静。 “屏幕什么时候裂的？”嗓音有点低, 听不出任何调笑, “明天我给你备个新的。” 郁修每一个字都难以听进脑子里：“嗯……嗯……” “啊——！！” 他骤然向后倒去，跌进软乎乎的枕头里。 后无退路，前路被来人附着沐浴露味道的体温完全覆盖。 他下意识便要推开对方起身, 指缝却被那人指节穿过, 掌心相对，毫无悬念地被那人扣回去。 郁修目光飘在吊顶的白炽灯上, 双眸涣涣，羞耻窘迫得只觉身体五感都不似自己的。 没什么比偷听别人的录音还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更让人羞愤的了。 他只能在内心祈祷乔若也并没有在意。 ——显然不可能。 “我就在这, 怎么还要偷偷听录音？想听什么，”对方这才说，“我说给你听。” 郁修猛地瞪大双眼。 已经死机的意识轰地炸开。 乔若也看着郁修呆呆愣愣的表情, 轻笑出声。 他半抱着把已经任凭摆布的“小木偶”拽起来。 郁修乍然回神：“……去哪？” “浴室。去给你说你想听的。” “……！” …… 郁修不想再动弹。 他本来还想临睡前最后看一眼手机，眼下也做不到了。 夜色已深，乔先生关了灯，在他身边躺下。 小单间的床塞他们两人其实有点勉强, 郁修稍一动弹就能碰到对方。 这样近距离的温度让人十分放松。 他不得不承认今晚乔若也的所有举动都给了他好大的底气，他好像再没有比现在更有勇气的时刻。 先前忧虑的那些问题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黑暗中，郁修侧躺着, 背对另一边的乔若也，睁着眼睛低声说：“乔若也……” “嗯。” “乔若也。” “嗯。” 郁修无奈：“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喊你吗？” “为什么喊我？” “……”他看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前方，嗓音却格外清晰，“我没有偷钱。” 身旁的人安静了几秒。 就在郁修还是没忍住忐忑起来时，那人用着格外迷茫不解的语气说：“我知道啊。不是很早就说过了吗？” 郁修一怔。 ——可他还没有解释为什么。 他还没有告诉乔若也那张看似铁证如山的监控截图是怎么回事。 “……”他等不来乔若也的追问，兀自开始解释，“那个钱是他抢我的，我那时候傻，中了他的套，自己去他抽屉里翻我的钱，就——” “不用你再给我告状，”乔若也肯定道，“我不会放过他的。只是报警立案这些都需要时间，别急。” 郁修：“……” 他明明是在解释。 他不是在告展浩的状！更不是在急！！ 乔先生把他当什么了？七岁小孩打架找老师掰扯吗？ 解释的心就这么被碾成了稀碎。 郁修沉默了一会。 方才他明明还在踌躇该不该坦诚，忧虑乔若也可能的一切反应，眼下一切话语突然莫名其妙被堵了回去，他又有些塞得难受了。 他憋了半晌，又说：“其实我那时候还打过架。” 乔若也：“……？” 乔先生终于觉着稀奇了。 郁修听到身后的人在被子里稍微转了转身，和他朝着一个方向躺着。 他又紧张了起来。 “这世上有小男孩没打过架吗？”那人说。 “。” “你受伤了吗？” “……还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被你打的人呢？” “差不多……” “那还行，”乔若也稍稍满意，“不亏。” “……” 郁修不想再说什么了。 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 他现在叫郁闷。 乔若也却迟来地有了兴致：“不过我确实想不到你会打人。是哪个人才，能从你这拿到这种待遇？” 郁闷老师郁闷地开口：“还是展浩他们那些人。” 他已经没脾气了。他给这两件事打了许多腹稿，现在是一句也用不上。 具体打了谁、怎么打的，他并不觉得有多么重要，随口道：“‘偷钱’这件事之后，我怕他们不肯放过我，我没钱再和他们较劲了。所以我趁着他们几个落单的时候，分别和他们打了一架，骗他们说如果他们再惹我，我就和他们同归于尽。” 他叹气，“展浩现在还记恨着我，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吧。” 他其实也就只能嘴上说说。 那时候他和外婆相依为命，他哪里敢出事？ 好在展浩那些人说白了也就是学校里的混混，不敢惹出真正的大事。 他那时候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看上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人后来当真怕他会以命换命，不再来找他的麻烦。 但他主动打人这事没跑，又挨了一个大处分，再加上他有“偷钱”前科，身上挂了半年的留校察看。 这些记录都是真真切切留在档案里的，是他这辈子都撇不掉的东西。 他从前一点不敢让乔若也知道。 他和乔若也之间差得太多了。 他知道乔若也的履历有多么光鲜。 乔先生虽然投胎就赢了大部分人，但即便是在同个圈层里面，也优秀得让人觉着相形见绌。 家里的书房挂着那人数量繁多的奖项，他只比乔若也小了一岁，可他刚刚本科毕业还在酒吧卖唱讨生活时，那人已经拿着人尽皆知的名校本硕学历归国，接手乔氏旗下娱乐影视产业，将以行星娱乐为首的众多娱乐公司管理得蒸蒸日上。 他签约行星之后，经常录歌的时候会听到其他人聊到乔若也。公司的人都知道乔总脾气不好，说话更是难听，没人敢惹，就是这样一个别人口中的乔先生，却没有人不服。 不仅如此，公司里欣欣向荣，人心所向都是乔总。 劣迹斑斑的他安插在耀眼夺目的乔若也人生中，就像那人光明来路上的一盏暗灯，一无是处，只能挡路。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隐瞒不说的过往，会是现在这种方式剥开给对方看。 原来没什么大不了。 他心里……暖洋洋的。 只是一种轻飘飘的窘迫依然浮在心头，若隐若现。 他在意了那么久的事情，这么不值一提。那他在意的东西呢？ 从前在一起，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偷偷喜欢，还有被他夹在琴谱里珍藏的那些合同、电影票、甚至是一文不值的仙女棒包装盒——这些乔若也都没有发现。 ……一定不能让有恶劣前科的乔先生发现。 郁修恍惚回神，才发现乔若也很久没开口了。 黑暗的小房间里，一举一动的动静都让人难以忽略。 他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和对方同步，无言地等待着。 然后突然被人从后方抱住，完全被包裹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他像个缩进壳子里的乌龟，回到房子里的小蜗牛，瞬间在方寸之地中获得了所有的安全感。 “我如果死后再一睁眼，”乔若也的语气全然没了刚才的随意散漫，低沉喑哑，像是承载着密密麻麻的心痛，“回到的是你高一那年，我一定会去你学校找你，在乔家里找个人帮我收养你，陪你一起长大。” 郁修微怔。 怎么可能呢。 说什么死不死的。 而且……如果是很多年以前，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乔若也。 “……胡说八道。” 乔若也不是在胡说八道。 他是在得陇望蜀。 偷钱和打架的事情，其实他在回郁修老家调查的时候就知道。 但他看到的只是白纸黑字的结果，不知道背后的隐情，只知道郁修绝无可能是这样的人，那些过往如果真的发生，那也必然是郁修被逼到了绝境。 当时满心满脑只觉得少年要背负着债务和年迈的长辈，那些年必然吃了不少苦。 但是现在，他甚至有些贪得无厌，遗憾自己重生只回到两年前，而不是郁修的人生开始变糟的那一天。 郁修曾经那么优秀。 现在也这么优秀。 如果…… 没有如果。 他抱着青年，越抱越紧。 他的心好像分成了两半，鲜血淋漓地拉扯着。 一半在那边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一半在那边谴责自己才是真正的小偷。 偷走了自己两年的过错。 他连自首，都不知该找谁阐述罪状，什么办法也没有。 “郁修，”他也低声喊了对方的名字，“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青年似是怔了怔，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什么？” “我不是在调笑你，也没别的意思，你听了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我今天强行带你回家你不会生气，那如果是……之前呢？是几个月之前，我还很混蛋的时候。” “你现在也很混蛋。” “……” 半晌。 郁修才又说。 “这和什么时候没有关系。” 私欲促使下令人反感厌恶的强硬，和被全心全意的喜欢与爱驱使的强硬——截然相反。 乔若也如果有了未婚妻，哪怕对方真的追来要带他回去，那又算什么呢？那不是真正的喜欢。 他讨厌，他反感，他憎恶。 可如果乔若也说喜欢他，起码到现在为止，只喜欢他，哪怕那不一定会是长长久久不变的言语…… 他确实是个毫无安全感的懦夫。 他希望乔先生能带他回去，能用尽全力拥抱他，能让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强烈地爱着。 乔若也问得认真，郁修也回答得认真——哪怕他不懂乔先生为什么突然又玻璃心胡思乱想了。 “如果今天，你真的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要带我回去，或者一点不和我解释，没把我的在意当回事……我也不会回去的。” 他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汲取着身边人的温度。 “可你没有那么做，不是吗？” 身边的人似是僵了一下。 第42章 第 42 章 好奇怪的梦。 “乔若也？” 郁修半晌没等来回应。 男人哂笑了一下。 “我不会有未婚妻的, 更不会有别的什么，哪怕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有。” “对不起。” 郁修觉得乔若也嘴里一定装了一个发条, 一拉动就会往外崩“对不起”“抱歉”。 “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对不起？”他问。 “你以前不知道, 我却没当回事。” “那是以前，说不定过不久我就忘了。” “那对你来说可以是以前，你也可以忘了。”乔若也似是在自言自语，“甚至那些对你来说处在‘未来’的‘过去’, 对我来说都是不能抹灭的错误, 我不能忘。” 郁修打了个哈欠，脑袋晕乎乎。 又是什么胡话？ 什么“以前”“未来”“过去”的，连错误都扯上了。 乔若也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臂, 在他耳边低声说：“很晚了, 该睡了。” 郁修确实有些困了。 他渐渐在乔先生的怀抱里睡着。 也许是日有所思，他居然夜有所梦, 梦到了乔若也口中的那个“如果”。 这个梦他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做。 不是重复地做一场梦，而是连续不断地做一个很长的梦, 每一次的梦都是上一次的延续。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这一回的梦里，乔若也变本加厉挽留他, 仍然没有同意分手。 但梦中的乔若也对他越来越好，除了不让他离开，几乎言听计从。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好，渐渐消沉, 沉默寡言。 他还住在乔若也的家里。 他们不再睡在一起，他没有心情出门，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 那人每天都来房间里看他, 端茶送水的人从家政和杨叔换成了乔先生自己。 有一日下了一场罕见的太阳雨。 雨势不小，阳光却大。 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日光折射出许多细小彩虹光晕。 他在琴房往外看去，突然很想呼吸窗外附着水汽与阳光的空气。 他穿着家居服，连鞋都没穿，就这么走了出去。 雨点即刻打在身上。 清爽的空气冲入肺腑。 他闭上眼，连日以来堆积于心的烦郁散去不少。 他喜欢这种感觉…… 院前乌桕树叶被雨水砍落，叶片落在他的头上。 拍打在脸颊上的雨滴骤然消失。 郁修一愣，睁眼抬眸，才发现一把伞撑在自己头顶。 目光荡去，乔若也为他打着伞，皱眉道：“怎么不穿鞋不撑伞？想看雨的话，去阳台看吧。” 郁修摇头。 梦里这段场景发生的时候，乔若也似乎已经不敢反驳他什么，并没有再劝。 雨伞几乎覆盖在郁修的头上，男人半边身体都落在雨中。 这人却撑着伞，颇为艰难地换着手，单手脱下外套，挂在他的身上，说：“别着凉了。” 郁修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外套。 淡淡的皂香飘入口鼻，顷刻间被风中混着的潮湿泥土的味道冲去。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确实有些冷，而这外套及时送来了暖意。 他没有脱下，就这么披着对方的外套，站在伞下，不知看了多久沐浴在阳光和风雨中的乌桕树。 乔若也便不再说话，就这么陪他看着。 后来果然有人着凉了。 不是郁修，而是一直只有半边身体在伞下的乔若也。 郁修一开始毫无所觉，只发现乔若也几天没来找他。 这样过了两天，他独自一人吃饭时，才从杨叔口中听到——乔若也发烧了。 他茫然了一瞬，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 吃完饭，郁修路过乔若也睡觉的房间，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进门看一眼。 他觉得自己心底似乎有什么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在蔓延。 是迟来的蓬勃、久违的悸动。 但它们出现得太迟了。 有些事情，错过了时机，好像便永远也无法接上正轨。 他与乔若也的关系依旧越来越僵…… …… 郁修在电话铃声中醒了。 奇怪……好奇怪的梦。 他恍惚睁眼。 天光被窗帘遮挡，只从缝隙里透出几根细长的光柱。 隐约能瞧见不算歪斜的阳光。 时间接近正午。 他和乔若也昨晚都太累，两人一同被铃声吵醒。 郁修赶忙抓来自己的手机接通电话，才发现是来乔若也家里搬琴的人。 工人师傅都已经站在乔若也家门口等着人开门了。 郁修用力锤了下脑袋。 昨晚太多事情，他都忘了这茬了。 身旁的男人本来还在睡眼惺忪地抱着他，隐约听到电话里的内容，居然猛地坐起，盯着郁修。 郁修：“……” 不知是说给电话对面的工人听，还是旁边的玻璃心总裁听，他瞄着乔若也，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不好意思，我不打算搬家，钢琴不用搬了，师傅你们看看这一趟来回辛苦费和误工费多少，我给你们老板转。” 乔先生这才假装不在意地移开目光，撇开头，嘴角轻轻勾起。 郁修：“……” 挂了电话，郁修捧着手机，突然犹豫了一下。 乔若也转回头来：“在想什么？” “昨晚Ep发售了……”他低声说，“我想看看成绩。” 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不在意自己的作品会如何被人点评。 郁修自然不能免俗。 他昨天没有心思看，也没有时间看，一晚上过去，现在这又变成了最重要的事。 “我们一起看看。” “我紧张……” 郁修低着头，眼见手机屏幕已经黑了。 但他没有重新按亮。 万一……万一没几个人听呢？ 李总监给他买水军一看就花了好多钱，行星这段时间还给了他那么多资源，不少人为了他这几首歌加班加点。 更重要的是，顶头上司正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看着他。 这要是打开手机发现播放数据奇差…… 他擅长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唱歌勉强算是会一点。 要是这个都在乔若也面前一败涂地，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乔先生的目光。 他握紧手机，不自觉用上了力。 顶头上司倒是十分轻松：“别紧张，老李他们用了最大的宣发力度，云榭那些人我也早就联系好了，从昨晚开始他们应该都在给你转发宣传。有两个元旦档期的偶像剧正在后期制作，他们会采用你这次ep的两首歌作为插曲和片尾曲。这两个偶像剧一定会火，你的歌听到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我这两天在公司，都给你处理好了。” ……这两天在公司？ 原来前两天，乔若也都在公司忙我的事情？ 郁修一阵呆愣。 乔若也又说：“你本来就唱得好，写歌的水平也很高。现在很多所谓的词曲人、原创者，其实都是娱乐公司包装出来的流水线产品，远远比不上你。你曾经缺的只是外力和时间。” 而现在，他的外力是他。 “别的不说，现在打开艾听，我保证我们能在新歌榜第一看到你。” 郁修实在招架不来这种连珠带炮的夸奖，不自在地说：“别这样，我……我没有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第一次发歌就第一。不用哄我……” “真的，”乔若也不回答他的问题，悄然往他这边挪了挪，两人依偎在床上，靠得极近，“我偷偷从老李那里拿了源件，这几天都在听。公司那么多歌手，能拿得出手的我都听过，从来没有错估过首发成绩。” “……” “你不信吗？” 当然。 他和乔若也在一起这么久，乔若也从来没有展现出对他唱歌弹琴的兴趣。他但凡和乔若也一起坐车出行，没有一次听到过车上播放音乐。 怎么想也想不到乔先生会连日重复听几首歌。 毫无自信的小郁老师用力摇头，在乔先生不会一直听他的歌这件事上十分自信。 “我没骗你，”乔若也诚恳道，“我连歌词都会背了。” “连唱都不会唱哪来的背歌词……” “我会唱。” 郁修稍稍偏过头。 乔若也笑容一凝，神情微僵。 这个表情让郁修肯定了：“你果然是哄我的。” 但乔先生能这样哄他也挺好了。 郁修心情好了许多，深吸一口气，打算打开手机。 “我这一回真的不是哄你，”乔若也却急了，快速道，“我会唱。真的没骗你，现在我就能唱给你听。” 现在唱吗……？ 郁修神色一顿。 ——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乔先生唱歌。 他无声转过头，乌亮的眼睛盯着乔若也看。 满怀期待。 乔若也：“……” 乔先生方才谈及工作的有条不紊消失殆尽，满脸别扭。 这人五官拧了拧，“……那我唱了。” 前摇还挺长。 “嗯。” 郁修点头，洗耳恭听。 乔若也硬着头皮开口。 他清了清嗓子，选了那首《黄昏》。 …… 不过几句歌词。 郁修：“……” 他听得灵魂有些出窍，连自己的歌的原调都险些忘了。 他好像——好像有点误会乔先生从不关注他弹琴唱歌的原因了。 “。” 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 乔若也嗓音一顿，试探地问：“你还紧张吗？” “不紧张了，”郁修神游天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他生怕乔若也从自己的表情里发现什么端倪，快速低下头，解锁屏幕。 深吸一口气。 乔若也关切地问：“我来帮你看，然后告诉你结果？” 郁修摇头。 哪能这样依赖乔若也。 他垂下眸子，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点开艾听。 新歌一般能进入新曲排行榜前五十都算有水花，个人主页的后台数据也能看出来一些。 他打算先去看一眼自己的后台数据，如果勉强能看的话，再去新曲排行榜找自己。 最好能美滋滋地截个图，以后还能偷偷时不时拿出来回味回味…… 就算成绩实在太差——日子还长，他可以吸取教训，慢慢进步。 是好是坏，他都要自己面对。 郁修跳过软件的开屏广告，连个人主页都没来得及点，心理建设的地基也没来得及扎起来，就被热门话题榜单上带着自己大名的连续几个话题怼了一脸。 郁修：“？” 也、也不用面对得这么快…… 第43章 第 43 章 乔夫人好狂野啊 郁修震惊, 郁修的粉丝们更震惊。 昨晚。 郁修虽然还是个名下没有任何作品的新人，但奈何一出道就被拉来和顶流桑决明比较——关键是桑决明还被郁修一张随机街拍给比下去了。 几轮热度下来，郁修的粉丝数比一个十八线小演员还要多。 这么多粉丝, 良莠不齐。 乔若也考虑到了这点, 提早安排行星娱乐的职业人员参与其中，做好了正向引导。 这些粉丝给自己取名叫“芋泥奶糕”。 八点整歌曲发售前，一腔热血要好好养成小新人的芋泥奶糕们做好了准备。 每个人都把id改成一致的格式，头像换成歌曲海报封面, 还在郁修本人的话题底下收集了很多真心实意的夸奖, 用来充当转发评论凑字数的数据基础。 芋泥奶糕们首次成军，就格外训练有素，对这一次歌曲发售格外有信心。 八点一到, 郁修发售新歌的消息底下, 评论转发点赞数迅速攀升。 李总监考虑到这是郁修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郁修Ep发售采取的是非会员收费、会员免费的形式, 以便尽快扩大知名度，后续以版权和合作收费为主盈利, 也好为下一次正式专辑发售铺路。 行星本来就下了大功夫，又有不少之前桑决明的事情就在吃瓜的路人，三首新歌刚发布, 播放量上涨得越来越快。 一开始的播放量还能依靠宣发和流量，之后……就完全是因为歌本身就好听了。 而且连芋泥奶糕们都没想到，歌曲制作名单里面，演唱、作曲、作词都有郁修的名字。 演唱和作曲都是郁修一个人, 作词郁修的名字排在最后，应当是参与了一下。 ——这不仅是个能和桑决明比的新人，这个新人还比现在拿不出几首原创歌舞的桑决明有才华多了！！ #郁修黄昏#这个话题最早爬上高位。 《黄昏》作为主打歌, 热度最高。 #郁修原创#则是第二个。 至于第三个…… #郁修到底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火了# [我们保持格式那么辛苦，他居然以为我们都不是活人TAT]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资深牛马] [崽崽以为我们是什么，水军吗！？] [他上次打车被人认出来就不知道自己火了，现在居然还以为我们是水军？@行星娱乐，你们缺不缺德啊为什么骗他我们是水军！！] [@行星娱乐：没骗过，不背锅.jpg] [啊啊啊啊他好可爱啊，@行星娱乐打个商量，永远别告诉他了！] [我们对崽崽的爱犹如滔滔江水，四舍五入我们如水，四舍五入我们是水军，合理，很合理] [你们为了宠他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水军发言，一条五毛）] [所以郁修什么时候能知道自己火了？（水军发言，一条四毛）] [……]- 片场。 桑决明又摔了一个手机。 因为上一次的舆论事故，桑决明的经纪人和助理都换了一波，现在的经纪人是桑家新找来的。 新经纪人看着地上又被摔坏的手机，没脾气道：“第三个了，你总不能郁修上一次热门你就摔一次手机吧？” “他这是上热门？他这是在害我！他绝对是故意的，指不定背后找了多少人操控舆论呢！”桑决明咬牙，“他发个歌而已，我又掉粉，那些评论都是怎么说的，夸一下郁修就非要踩一脚我是吧！？” 经纪人附议：“竞品是这样的，他只是打破了你的垄断而已。还有啊，你粉丝之前也是这样拉踩别人的嘛，没有比较，就没有娱乐圈的进步！” 桑决明不服气。 他以为被自己拒绝签约，行星早晚会上赶着来求他，再不济也会后悔错失了他这个顶流的合约，结果呢？ 结果他被一个刚出现没几个月的新人搞成了这样！？ 凭什么？ 人设他是包装过的，背景他是圈内人望尘莫及的，流量他更是有着绝对的优势。 这个郁修也完全不在他知道的那些公子哥里面，就算是那些人养着的小明星，他也没道理不知道——杨城很大，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其实很小，谁家里有谁都一清二楚。 这就是个没来历的普通人，凭什么把他比到泥里去了？ 实力？水平？ 这个流量操控一切的时代哪里会在意这些？ “手机给我，”他伸手，“我倒要看看行星给他准备的歌有多玄乎。我不信他真的那么厉害。” 经纪人打开艾听，递给他。 “就那几首歌，你要签约行星的时候也听过的，单纯就是歌好，人家就是那么厉害，唱得是真的好。” 桑决明却目光一顿。 他根本没点播放，只是对着发售信息看了半晌。 片刻。 “我记得下周有个视频采访，你和他们说，只要他们能调到今天，并且在明天之前就把视频做好发出去，我就给他们放点别的媒体没有的料……”- 回家之前，在郁修的劝说之下，乔若也带着郁修先去了附近的药店。 昨晚太迟太混乱，乔若也的伤并没有好好处理，只找宾馆前台要了酒精擦了擦。 乔若也觉得没什么，只想立刻带郁修回家，生怕迟一刻郁修跑了一样。 郁修本来劝不动，结果上车时无意说了句：“万一留疤就不好看了……”。 之前说了不知多少句为乔若也着想的话，都远不如这句话有用。 乔先生担心色衰而爱驰一般，踩动油门就往药店开。 眼下，乔先生手上缠着一圈薄薄的纱布，转动方向盘，正在尽职尽责当司机。 郁修坐在副驾驶座，看着#郁修到底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火了#这个话题，终于知道自己似乎真的有那么点火了。 “……”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人也着火了。 他看着话题里那些芋泥奶糕的发言，想起昨天自己回复资深牛马的那些话，整张脸都红透了。 他抓着手机，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座椅底下。 乔若也几次三番偏过头来，悄悄打量着，心想这司机的活真是不好干，只能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偷看。 偷看还只能看一眼，看久了被郁修发现，一路上又要不理他。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哪怕现在郁修已经乖乖地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被他带回家，他依然有着莫名的不安。 他还是不确定，郁修喜欢自己说什么，又不喜欢自己做什么。 “怎么样？”他思索了许久，挑了个不出错的话题，说，“新歌榜第几？” 郁修低声说：“第一……” 刹车踩下。 又是一个红灯。 乔若也正打算再度转头去偷看自家老婆羞愤的样子，刚一偏头，脸颊骤然撞上了柔软的双唇。 青年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猛地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嘬了一下。 一声脆响。 “乔若也，”郁修笑着说，“谢谢你！” 乔先生没办法偷看了。 因为他现在得拼命稳住心神才能开车。 罪魁祸首亲完人就不管，又缩回副驾驶座上，捧着手机继续刷。 但郁修没有继续看艾听——他昨晚的黑历史还在热门话题榜前几滚动。 他打开微信，开始处理昨天积压到今天的消息。 他这才发现昨天乔若也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你在哪？】 【家里怎么没有你的东西了？】 【打个电话好吗？】 【……】 到后面是几次语音通话尝试。 郁修眸光闪动，又转过眼看向在开车的男人。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神色认真，一点看不出来一点聊天框里焦急的影子。 他知道昨晚已经过去，也知道现在自己就和乔若也待在一起。 但他还是回复：【我在这呢。】 接着往下滑，那个十八岁的任性小姑娘居然也给他发了一些。昨天明明已经没继续聊下去了，她却突然又发了一些消息问他到底怎么了，时间在乔若也找他之前。 也许是担心吧。 他也回复了一下，让对方不用担心，继续说自己会尽快归还打赏的钱。 再往下就是李总监徐砜他们了。 还有楚云榭私聊发来的恭喜。 他都一一回复过去。 好不容易清完了未读，负责他Ep发售制作的那个群突然又浮到了最上头、置顶的乔若也下方。 是两条系统消息。 “李总监”邀请“楚”加入了群聊 “李总监”邀请“森森森”加入了群聊 楚云榭……？ 另一位是？ 他Ep已经发布完毕，这个群其实没什么工作问题需要谈了。 这时候拉人进群…… 他还没来得及发消息问问李总监，就发现李总监把群聊名称改成了“一线战报”。 郁修：“？” 【小林终于进群了！】 【楚哥也来？】 【楚哥知道的肯定也不少！】 【老李说林助理有一线消息，快说快说，我们等很久了啊！】 李总监：【让我们恭喜小郁新歌取得榜一！一炮打响！开门红！现在我宣布这个群正式更改为乔总未婚妻八卦群！请大家外事往里说，里事不外说！】 郁修：“？？” 【森森森：朋友们！看了那么多本霸总小说，终于轮到我成为霸总助理了！绝佳吃瓜位，下辈子还想当乔总助理！】 【我和你们说，我昨天去给乔总送衣服，去宾馆送的，夫人也在。】 【不过我只见到夫人一只手，和照片里一样好看，看不出来原来花样那么多……】 【乔夫人好狂野啊，乔总身上星星点点的，泥啊血啊牙印啊全都有！】 郁修：“？？？” 他不仅冒出了一大堆问号，还在心里喊了一声冤枉。 他不是，他没有。 只有牙印是他咬的。 ……但这么说好像也很奇怪。 这些人在干什么啊…… 他脑袋嗡嗡响，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回过神来，群里已经又叽里呱啦聊了一大堆。 【楚：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恋爱脑的时候！为了谈恋爱，鸽了我好几次，也不带出来给我见见，神神秘秘的。】 徐砜探头：【楚哥也没见过？】 【楚：没有】 【其实他身边很早就有个人，就带出来过一次，我们圈子里只有一些人见过一面，那段时间我在外地拍戏，影都没见着】 【回来之后我问其他人，一个个都被姓乔的下了封口令，一个字不往外说】 【藏得可严实了！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还是那个……】 李总监：【乔总怎么把昨天的朋友圈删了？】 楚云榭：【谁知道他，他恋爱脑，他了不起】 郁修指尖在屏幕上晃动着。 【鱼头：李哥】 【楚哥】 【我】 【鱼头：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他觉得这样瞒着别人实在不太好。 但他在输入框里编辑了半天，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交代方式。 他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最开始公司里传乔若也的女朋友、未婚妻时，他压根没想过这个“女朋友”可能会是自己，反而担心自己和乔若也的关系传出去，徒惹非议。 一个已经濒临终止的关系，有什么让人知道的必要吗？ 因此他从来只是安静地听着其他人议论，权当自己一无所知，提前熟练和乔若也的陌生人关系。 他现在才确定，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里，不管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都是…… 他自己。 “。” 现在郁修进退维谷。 【楚：郁修也在啊】 徐砜又探头：【小郁从来不八卦乔总的，是不是紧张了？】 【鱼头：我没法聊这个，我还是退群吧（小黄豆爆哭）】 第44章 第 44 章 小郁好像是群里唯一一个…… 徐砜：【小郁咋这么老实, 八卦老板是每个公司都有的美好品德！群里每个人都有这件事的一线消息，别人还不知道这么多呢。】 李总监：【小郁好像是群里唯一一个没有接触过乔总的人，没兴趣也很正常嘛】 【你好好吃瓜就好啦！】 【鱼头：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不行, 还是得说。 他又考虑了很久, 干脆现场偷拍了一张身旁开车的人的侧脸照，准备直接发到群里。 乔先生总是偷偷看他，这张照片他拍得格外辛苦，过了几条街区才在不惊动乔若也的情况下拍到手。 正打算发。 群聊里又刷新出了好多未读。 乔若也助理和楚云榭那边的消息说得差不多, 一群人开始根据已知的信息推测谁有这个可能。 不是猜测哪个声名鹊起的新秀, 就是压宝已经功成名就的大明星，除此之外，猜得最多的, 就是那些家世显赫耀眼优秀的世家名流。 不论是哪个名字, 都和郁修的名字八竿子扯不到一起。 在所有人眼里，能值得乔若也如此大动干戈的人, 都不可能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歌手。 郁修默默收起了发送照片的选择栏。 【鱼头：小兔嘤嘤.gif】 李总监跑来私聊他。 【刚才和大家聊太嗨，忘了关心你一下了。昨晚你还好吧？是不是和你对象好好谈过了？】 【鱼头：嗯, 谈好了。】- 行星娱乐，办公区。 李总监正在安排填充郁修的个人信息。 这些信息要交给一些合作的媒体，通过他们让郁修的粉丝知道郁修的性格。 他从郁修那边得到回答, 拍了拍一旁坐在电脑前的工作人员的肩膀，说：“确认了，分手了，恋爱情况填单身。”- “聊什么那么专心。” 乔若也把车停在院子外, 这才转过头去看郁修。 郁修冷不丁一个激灵，才发现前方是他最为熟悉的风景。 不知不觉到家了。 手机里群聊消息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外冒。 他生怕一线战报的主角察觉到这个群的存在，手忙脚乱地锁屏把手机揣回兜里。 “没什么……李哥他们来恭喜我。” 完全是一个毫无演技的做贼心虚模样。 乔若也略为狐疑。 但郁修刚才还在紧张新歌发售的结果, 一晃眼收到那么多恭喜的消息，措手不及也能解释…… 他收回目光，给车熄了火，第一时间没有打开车门，而是说出了方才措辞一路的话。 “过几天我回家……你跟我一起去吗？” 郁修一愣：“……啊？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乔若也手还搭在方向盘上，虎口紧握圆把，指尖点在圆把弧度最上方，越点越快。 “不是这个家。就是……我家。” 郁修这才想起来，其实这套别墅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乔若也真正的家。 乔若也的家在杨城郊外，是十八岁成年生日那一天，父母送给他的。据说庄园占地极广，不仅有乔若也父母的住所，还住着专门打理的团队，不像他们现在这样，不论是家政还是司机，都是需要的时候才上门。 但乔若也并没有真正住过那个家，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间后来他自己购置的小别墅里生活。比起热闹的庄园，小别墅只有乔若也一个人，其他人都是来去匆匆，从不过夜停留。 后来多了一个郁修，也只是两个人。 这件事郁修还是从乔若也前一个助理那里得知的。那个助理是乔家的老下属，知道不少事情，但今年上半年那个助理被乔若也母亲调回去，郁修再没见过对方，自然没再知道别的。 “是要换地方住吗？”他问。 头发突然被身旁的男人搓揉了好几下。 “看来我得说得再明白一点。过几天我生日，要回家过，我希望你能陪我。” 生日。 即将来临的日期确实是郁修手机密码上的数字。 郁修记得很清楚。 去年这个时候，他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买了个知道乔先生应该看不上的礼物，把银行卡和借条一起塞回去。 乔先生收下后，他再没见过那三样东西。生日那天，乔若也甚至没有回家。 他在客厅睡了一夜。 今年…… 今年好像有了很多很多的不一样。 他也有钱了。 他或许能送出不让乔若也那么弃如敝履的礼物。 郁修嘴角微微扬起，正待点头应好。 乔若也兀自说着：“到时候，我爸妈也会来，我正好和你一起正式地见见他们。你不用准备，当天晚上和我一起出门回去就行。” 郁修笑容一顿。 ——乔若也的爸妈也在。 就连李总监他们聊起乔若也的伴侣，预设的对象各个都才华横溢光鲜亮丽，更遑论这人的亲生父母…… 刚开始快速跳动的心骤然一沉，落到了谷底。 他心底像是烧了一场火，又有一万只蚂蚁在火海中爬，抓心挠肝，心烧火燎。 又焦虑又担心。 他现在不是很敢见到乔若也的父母。 他不想见到可能出现的异样目光。 比起面对这些，他似乎宁愿独自一人在家等着乔若也次日过完生日再回来。 起码这是个郁修熟悉的过程。 他双唇紧抿，这头点不下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在家门口坐了好一会。 乔若也迟迟没等到应答。 他打量着郁修稍显苍白的脸色。 郁修经常不说话，有时是单纯的窘迫与害羞，有时却是退缩与为难。 乔若也现在已经是分辨的好手，一眼便看出郁修是在为难。 郁修不想去。 郁修不想和他一起见爸妈。 也许这又是他之前造的哪个孽，在郁修心里留下了他没有发现的心结。 越是这样，越不能急。 乔若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主动为郁修找了个借口，低声道：“你现在行程多，不确定也正常，到时候我再问你。” 话落，他下了车，先行把郁修的行李箱拿在手中，帮郁修搬上楼。 郁修只能在他身后乖乖地跟着。 乔先生不想让郁修再回客房住，掌控着行李箱的落地权，径直往主卧走，一点不让郁修插手，一定要亲自为郁修整理东西，把这些全都放在主卧里。 郁修拗不过他，也没认真拗，只好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 直到乔若也整理到一本琴谱和琴谱下压着的小木盒时。 乔若也原来没把这两个小物件当回事。 他只是稀松平常地把东西拿出来，打算一会给郁修放到琴房。 但郁修却突然变了脸色，十分慌张地快步上前，从他手中一把抢过那有些鼓鼓的琴谱和小木盒。 “这个我自己来就行！” 乔若也：“……？” 青年一刻都不想让他多看，抱着琴谱和木盒便快步跑了出去。 他听见“噔噔噔”上楼的声响。 显而易见，里面有着小郁老师不愿意给他这个男朋友瞧见的东西。 生日不陪着他过，他的父母不愿意见，东西不愿意给瞧。 郁修还在防着他。 他在郁修心里……还是那么糟糕吗？ 眼见人空手回来了，乔若也还是没忍住，问：“刚才那两个东西，不能给我看吗？” 郁修紧张地低下头，没说话。 乔若也闷闷不乐起来。 他在生自己的气。 这气他不敢对郁修生，事后吃饭的时候还故作轻松，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郁修。 郁修一无所觉。 青年的注意力轻易被转移走，很快忘了白日里提过的见父母和琴谱的事情。 乔若也却时不时想起来。 他吃饭时看着郁修低眉顺目地撇饭吃，冷不丁想问又咽下话语。 在书房时想看书静静心，一整晚都没能看进去什么东西。 上床时提前洗了澡躺在一边，看着郁修洗漱进出，几次三番想把人直接拽过来审。 深夜。 两人关了灯躺在一起。 乔若也稍稍背对着郁修，精神抖擞地睁着眼睛，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响。 青年蜷在被子里，往他这边翻了个身，一点点挪了过来。 ……总算知道要问问他怎么不开心了？ 他勉为其难地扭过身。 温热的身体顺势钻进他的怀里，不多时呼吸声便逐渐平稳。 乔若也：“……？” 睡着了？ 真就全忘了？ 睡得这么快？ 虽然说他确实不想影响到郁修的心情。 虽然说郁修不管为什么会防备他，都是他的错。 虽然哄好自己是他的责任。 虽然…… 但是…… 但是乔若也不得不承认，他一边努力不让郁修发现自己的烦闷，却又一边期望郁修能发现那么一点——一点点就好。 可惜没有。 沉睡的青年似乎已经陷入梦中，无意识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他双手环抱，轻轻将做梦的人完全护在怀里。 在做什么梦呢？ 希望是一场安宁快乐的美梦吧。 翌日一早。 郁修醒来的时候，发现乔若也还在自己身侧躺着。 他习惯了从前一睁眼便是空无一人的卧室，乍一转眼，猝不及防对上一直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乔若也微愣，瞬间撇开眼去。 郁修不知道这人在躲什么。 乔先生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刚一转头又转回来，直接搭上手，半抱着他，低声说：“怎么醒得这么早？” 郁修看了一眼床边的电子钟。 其实不早了，离他自己设置的闹钟只有五分钟。 他脑袋里还记挂着事情，猛地一下坐起。 上次他和楚云榭录歌录到一半遇到了展浩的事情，歌没录完，昨天李总监就和他打了招呼，说楚云榭今早有空，让他来补录一下。 还有后续的综艺、采访…… 他现在巴不得立刻飞去公司，把自己每一天都塞得满满当当的，不浪费一分一秒。 等他更厉害一些，不，更厉害很多很多，他就可以坦坦荡荡地给李总监他们发那张乔先生在开车的侧脸照了吧？ 郁修满怀斗志，甩开乔若也的手，翻身下床说：“我今天要去公司录歌！” 本来打算今天在家里陪郁修温存的乔先生：“……” 眼见青年已经从浴室进进出出，乔若也从床头柜拿出一个东西，拦在浴室门前，将东西塞到郁修手中。 他说：“本来是打算以后时机成熟当求婚戒指用的，既然都已经……就当普通的日常对戒戴着吧。” 郁修登时露出惊喜之色。 他没有责怪男朋友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浪漫的求婚时机，也没有嫌弃这戒指给的毫无仪式感，仍然珍重地打开首饰盒，将自己那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他认真地看着。 乔若也笑容刚起，正抬手，指节搭在脖颈后方的项链扣头处，想把自己那一枚也拿下来戴在手中。 郁修却又把戒指摘下来了。 乔若也动作一顿。 青年又往试衣间里跑，从放首饰的柜子里拎出一条链子，和乔若也一样把戒指挂在链子里戴上，塞进衣领，藏了起来。 乔若也：“……？” 他先前不敢拿出来，是以为自己被甩了，自然偷鸡摸狗的。 郁修为什么不戴？ 他格外不是滋味：“你——”不想和我一起戴对戒吗？ “啵唧——” 郁修在他喉结处明目张胆地亲了一下，说：“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 乔若也喉结轻滚。 话语咽下。 ……罢了。 一起戴对戒昭告天下的心泡汤，乔若也不太甘心。 他抓着对方的手腕，说：“既然要去公司，一起去吧，我也要去上班。” 郁修没有反对。 乔先生连司机都不叫，以自己要上班为由，亲自送郁修去公司。 可到了停车场，乔若也解开安全带，副驾驶座上的人却左顾右盼了一会，回过身来按住他。 “附近好像没人，我会尽快进门的，你在车里等几分钟就可以下去了。” 话音未落，青年已经趁着周围没有人，开车门下车一溜烟跑没影了。 乔若也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座。 不一起进公司吗？ 他真的成功挽回郁修了吗？ 为什么还是有种被甩了的前夫感？ 第45章 第 45 章 “被很多人喜欢、被很多…… 乔若也又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 衬衫是郁修喜欢的简约条纹款, 领带是他拿着好几条让郁修从中选出来的，腰带都是他留意过郁修喜好选的。 放在后座上的大衣披在身上时，郁修还情不自禁地夸过好看。 都是哄他的？ 他这么拿不出手吗？ 驾驶座的车窗突然被人敲了敲。 乔若也降下车窗, 来人恭敬道：“乔总, 您今天一个人开车来公司？您现在下车吗？我去给您按电梯……” 是后脚到公司的林木。 乔若也郁闷道：“给我的造型师打个电话。” “……诶？” “让他现在来我办公室。”- 郁修不想让乔若也在车里干坐着太久，小跑着走进大厦，确认没人见着他和乔若也一起出现，便跟随着行星娱乐的工作人员, 在上班的电梯门口排队。 他瞧见一旁的总裁专用电梯数字停留在地下停车场所在的负一层, 眨眼又变了个数字，很快就越过他所在的大厅，继续往上升。 他落寞地收回目光, 指腹透过衣领, 轻轻按压着那金属圆环所在的地方。 冰凉的戒指已经被体温捂热，只有棱角依旧冷硬。 他打开艾听, 切到了“鱼头不爱吃芋头”的主播号上。 郁修从相册里选中了一张小海星玩偶照片，替换为主播号的新头像。 这是他第二次坐乔先生的车拍的。 第一次坐乔先生的车, 是在初见那晚，他随口报了个假地址，拘束地和乔先生一同坐在后座, 在车上待了不到五分钟。 第二次坐乔先生的车，则是初遇后的第二天。 那是一年多前，他答应乔若也留下那天。 他两手空空地来乔若也家，就算要留下, 也得先回家收拾东西。 乔若也让他等着，打算把司机喊来。 他赶忙拒绝：“东西不多的！我打车就好，司机来回几趟还要更久, 还是不要麻烦了……” 乔若也不置可否，让他等着别动，回屋去了。 没过多久，乔先生换下家居服，手中拎着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路过他时毫无停顿地说：“跟我来。” 郁修瞪大双眼，更慌了：“我自己可以——” 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侧过身来，回头看他，挑眉道：“连门牌号都不告诉我——谁知道你一个人走出这扇门后会不会丢了？” 说得好像怕他跑了不回来一样—— 郁修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乔若也替他还债的那笔钱他还没写借条。 他知道自己不会跑，但是乔先生不知道，想看好他，也在情理之中。 他偃旗息鼓，乖乖跟着上了车，老实交代了自己上一次报的其实是假地址。 乔若也只是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坐上副驾驶座时，郁修发现座位上躺着一个小海星玩偶。 蓝色的，毛茸茸的，wink表情，还挂了个嫩黄色的小围脖，只比成年男性的手掌大一些，能被抓在手里捏来捏去。 他拿在手里，赞叹道：“你买的吗？好可爱。” “公司年会的纪念品，”乔若也看也没看玩偶一眼，似是回忆了一下，淡然道，“应该是我助理放上来的，这辆车年会之后我没用过，忘了处理。” 难怪。 这个小海星在乔先生的车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郁修没忍住，偷偷给小海星拍了个照片。 他又不敢打量乔若也，连这辆他这辈子也买不起的车都不敢仔细端详，只有这么一个小海星还算平易近人，郁修所有目光都在它身上。 他捏了许久，这才拍拍小海星的头，正打算找个地方让它好好躺着。 开车的人突然用着不太开心的语气：“有什么好看的？一会你下车收拾东西的时候带下去扔了吧。” 郁修捏着小海星的手一紧。 “它是全新的，这么可爱……” “没用。”男人只说。 “噢……” 郁修抓着小海星，沉默了一路。 他把小海星带下车，却并没有扔掉，而是偷偷塞进自己的行李箱里，一起带回乔若也家。 小海星被他藏在木盒子里，和那些夹在琴谱里的过去一样，乔先生至今没有发现。 他一个人在家时会时不时拿在手里玩一玩，想着等哪天他要离开了，没用的郁修会带着没用的小海星一起走。 而这张车上拍的小海星照片就这么在他的手机里躺了一年多。 郁修怕戴戒指被人发现，也不敢和乔若也一同走进公司承受所有人打量的目光，连艾听带着他大名的账号也不能动。 只能偷偷摸摸地把这张照片设置成小号的头像，在无人发现的角落，自己给自己打上乔先生的烙印。 “叮——” 电梯终于到了。 郁修收起手机，跟着人流走进电梯，最后稍稍红着脸出来。 几个工作人员认出了他，纷纷说什么自己的女儿、妹妹、姐姐、侄女……等，喜欢他，在小小的电梯里东拉西扯地拽着他自拍。 郁修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微笑营业。 他深刻意识到李总监叮嘱自己出门戴口罩和墨镜的一片好心。 已经在录音室开嗓的楚云榭听了他脸红的原因，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原来他们说你不知道自己火了是真的啊？我还以为真是老李想出来的什么人设妙招。郁老师，你要习惯被很多人喜欢、被很多人当做灵魂支柱的感觉。” 郁修无奈：“前辈……” 楚·前辈兼同事（哈哈大笑ing）·鱼头不爱吃芋头直播间万年榜二（不服ing）·有备而来·云榭掏出一张拉丝质感明星片。 正面是郁修的Ep封面海报，背面是空白。 郁修被塞了一根渐变马克笔。 “我表妹也喜欢你，合照，自拍，签名，再to一个，谢谢。” 郁修：“…………” 他上刑一样，被楚云榭盯着，僵硬地完成这几个任务。 直到开始录歌，唱歌的沉浸总算把郁修从刚才的局促中解救出来。 上一次录歌，两人合唱的效果不太理想。 郁修虽然只是个伴唱，但是他负责的那一部分其实是高潮合奏，楚云榭身为主唱要一直维持整首歌都有的温柔基调，郁修身为半个BGM反而需要起伏大一些。 他一个人独唱的时候没问题，和楚云榭这种耀眼至极的前辈一同合唱，他天然便害怕撞上甚至越过对方的光芒，一旦合唱便总是差点意思。 这一次却全然没有这个问题了。 两人的合唱录制十分顺利。 但是郁修本来很顺利的Ep发售突然不太顺利。 郁修和楚云榭从录音棚里出来，打开手机的时候，一同被“一线战报”的一堆未读怼了一脸。 徐砜：【大事不好！！】 李总监：【小郁又上热门了。】 【又和姓桑的一起携手共建美好社会了。】 【你们两个这样天天手牵手，都已经有人嗑小郁和姓桑的竞品阴间cp了！】 郁修：“。” 楚云榭：“。” 楚云榭：【这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怎么不打电话？公关部还没有应对？】 李总监：【云榭和小郁是不是还在一起录歌呢？这次的热门吧……难评，你们看看吧。】 李总监分享来了一个今天艾听上刚刚发布的采访视频剪辑。 视频里，桑决明穿着一身鹅黄色卫衣、抱着采访室的抱枕，纯良无害地坐着，微笑着回答问题：“你是问我和行星娱乐的签约传言？其实是有这么一回事，行星的乔总曾经真挚地邀请我加入行星，我们还一同商谈过，但是我和行星最后没有谈成，我还是决定以后以个人工作室名义进行工作。” “……” “……不不，和乔总没有关系，是行星的风格不太适合我。你们知道的嘛，我唱歌还行，但不太会写歌的。让我用别人写的歌然后标上我自己的名字，声称我是原创歌手，而且还连着三首歌都要这样……我也不太做得出来。” 他没明说是行星让他怎么样，也没提到郁修。 但是“原创”“三首歌”这两个信息指向性太强，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行星娱乐要让桑决明假装自己是原创歌手，准备了三首歌。 但是桑决明既然没有签约行星，那这三首歌去了哪里？ 这甚至不需要推断，在这个时间出道并且发歌的郁修完美符合这些特征。 #郁修虚假原创人设#这个话题就这么和桑决明的采访话题一起前后上了热门。 这还不止！ 既然歌曲的原创性遭受质疑，先前一些微弱的质疑声也得到了放大。 早在歌曲发售当晚，就有少部分艾听音乐板块直播间的听众说，郁修的歌不管是风格还是声线都很像一个艾听主播。 结合#郁修虚假原创人设#的话题一看——这个叫郁修的新人该不会只有一张脸，其他全都是包装捏造出来的吧？ [我知道这个主播！他唱歌很好听的，而且也会写歌] [声线这么像，该不会就是买了这个主播的曲子，还用这个主播的声音给郁修做AI调音了吧？] [啊？我觉得也有可能这个主播就是郁修啊，做音乐直播被行星发现签约，也很合理吧？] [那桑决明说的三首歌是怎么回事？] [不是同一个人，我是主播的老粉，每一场直播基本都在，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签约出道的事。] [前段时间鱼头还发歌了，真的是郁修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把《暗灯》加入专辑赚钱？] [鱼头以前在直播间里公开承认过自己长相一般不算丑，那就是普通长相不太好看的意思，不可能是郁修。] [那岂不是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脸是真的吧。] 郁修和楚云榭一同点进艾听热门话题排行榜的时候，话题排行已经刷新了—— 1.#郁修调音假唱# 2.#郁修虚假原创人设# 3.#桑决明采访# 4.…… 7.#鱼头不爱吃芋头曾说过我应该不算丑# 郁·鱼头不爱吃芋头·修：“……” 楚·鱼头不爱吃芋头榜二·云榭：“……” 面面相觑。 一言难尽。 第46章 第 46 章 你不急吗？ 行星娱乐顶层, 总裁办公室。 造型师身后站着一大帮子人，好几个奢牌的工作人员正各自站在移动式的衣架旁，严阵以待。 又一套当季最新款的搭配被驳回。 这一款简单清新, 极具商务风, 却并不大众俗套，挂在天生的衣架子乔先生身上，更是宛如T台走秀。 但还是被驳回了。 造型师表情崩溃了一瞬间，决定用打工人的愤怒给乔先生一点颜色看看。 他拎起另一个浓橘色衬衣, 恭恭敬敬地拎到乔若也面前, 微笑道：“乔总，您看看这个颜色可以吗？” 乔总皱眉。 乔总明显不可以。 “太张扬了。”他说。 “您刚才说上一套搭配太朴素……” “不能那么朴素，”乔若也认真道, “也不能太张扬。最好简单中带着一点复杂, 低调中带着一点高调。” 造型师：“……” 造型师微笑。 造型师点头：“好的。上一次为您更新衣柜才刚刚过去两个月，很多款式您都还没来得及尝试, 可以冒昧问一下您突然更换衣柜里的所有衣服，是有什么需求吗？我也好根据您的需求进行选择。” “要好看, 穿在身上特别好看那种，别人一看就觉得我很帅。”乔若也若有所思，“要能配得上和大明星站在一起的。” 造型师：“……？” 大明星和您站在一起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吧？ 办公室外。 电梯门“叮”的一声, 徐徐打开。 林木率先走了出来，手掌按在电梯门边上，为里头的人稳住自动门。 “大少，”他恭敬道, “请。” 来人身量修长，西装革履，眉宇之间的气质与乔若也截然不同, 略为沉稳庄肃。 乔南期缓步走出电梯。 他一言不发，身后跟着的助理捧着一堆文件走出电梯，对林木说：“林助理，这些文件给你，一会你给二少看看。” 乔南期走在最前头，瞧见总裁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似乎有人。 “我来得不巧？”他脚步一停。 林木从吴助理手中接过文件抱在手里，摇头：“没有没有，乔总现在不忙。” 乔南期这才重新迈开脚步，说：“我明天就要离开杨城，一些比较重要的总公司事务别人处理不好，交给表弟我比较放……” 他看见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把总裁办公室改造成T台的表弟。 “……不太下心。”- 录音室。 李总监嫌聊天框沟通不效率，已经真身闪现，站在一旁听两位犯罪嫌疑人如实交代了小号犯案过程。 “……所以这个鱼头不爱吃芋头就是小郁你自己的小号，那首《暗灯》是你之前答应给直播间粉丝的歌，所以没有收费，也没有录入这次的Ep。” 一号犯罪嫌疑人点头。 李总监点进“鱼头不爱吃芋头”的直播间打赏榜：“这个四面楚歌，是云榭？” 二号犯罪嫌疑人点头。 李总监：“……” 两人面面相觑变成了三人面面相觑。 幸好那个打赏榜第一“除了房子一无所有”不是行星的人，不然他们四个可以打麻将了。 李总监的手机还在“嗡嗡嗡”响个不停。 公关部的姚经理监控着这件事情的发展，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李你人呢人呢人呢！！！】 【舆论现在对郁修很不友好啊！昨天他刚上了原创歌手的正面热门词条，今天这事要是迟一点澄清，基本堵死了他后面的路啊！】 【桑决明这一招也太阴险了，他自己要签约的时候就让我们给他买曲子，不签约了就把这事捅出去，太过分了！】 【快点快点快点，我们是联系那个鱼头封口还是想办法压热度】 李总监：【别管了。】 姚经理：【啊？】 李总监：【让子弹飞.jpg】 姚经理：【？？？】 李总监再度点进艾听热门话题排行榜，把那几个居高不下的话题怼到郁修面前。 “我理解一下，也就是说，这几个热门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他惆怅不已。 “——小郁，抄了小郁。”- 顶楼。 造型师和几个奢牌工作人员站岗一般笔直地站成一队，等候在办公室外。 办公室里，乔若也正和乔南期商谈项目接手事宜。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负责帮他运营郁修“鱼头不爱吃芋头”主播号的团队经理。 这是他专门给“鱼头不爱吃芋头”组的运营团队，用来监测账号的流量情况，在适当的时候进行推广，并且随时对舆论走向做出反应。 郁修发布《暗灯》后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团队一直在起作用。 团队里都是有经验的专业人员，一般情况自己就能处理，会打给乔若也的自然不是小事。 他看了一眼乔南期。 乔南期：“你先接，尽快。” 他接通电话：“长话短说，我在开会。” 对面立刻精炼道：“乔总，您让我们运营的这个主播号现在挂在热门话题榜前几，遇上了一点事情，大致是有个小明星冒用主播的成果被人扒出来了。这件事里，主播号是受害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推波助澜的预备方案，但这件事情涉及不止一个圈内人，想请示您一下。” “需要和您汇报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牵扯到谁，还有我们的预案吗？” 郁修的主播号遇到麻烦了？ 涉及圈内人？那又怎么样？ 除了郁修，娱乐圈里就没有他不敢对付的人。 郁修那边如果出问题，老李肯定会和他说。老李没动静，就代表郁修那边没什么大事。 既然如此，那更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这边在忙，不用细说了，就按照我和你们说过的，其他无所谓，一切以主播号的利益为先。” “好的，我明白了，我们这就去添把火。”- 约莫几十分钟后。 本来已经挂在热门话题排行榜前排的几个话题不仅没有掉下来，热度还愈演愈烈，每个话题后面都跟着一个“爆”字。 “鱼头不爱吃芋头”因为发布《暗灯》吸了一大票粉丝，现在已经是几十万粉的中部主播，不少直播间粉丝都义愤填膺。 [圈内人脉说“鱼头不爱吃芋头”家境很一般，因为缺钱，三首歌一共十九万卖给行星了。郁修一天赚的就不止十九万吧？行星真是周扒皮] [小主播没人权，哪里敢对抗资本？] [鱼头现在还不说话，恐怕是签了保密协议。如果这件事没被爆出来，他可能就要忍气吞声一辈子，呜呜呜我的宝藏主播！] 还没脱粉的桑决明粉丝更是迎来了狂欢。 [难怪桑桑不和行星签约，原来还有这个内幕……] [这就是你们吹的原创歌手？笑死，一个骗子罢了！] [桑桑连采访都不敢直说，还是我们心细一点点扒出来的……] [行星的官方账号还有郁修的账号现在一句话都没有，明显是心虚了打算冷处理。] 郁修本人没有回应，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舆论已经出现一边倒的情况。 有一些微弱的声音怀疑“鱼头不爱吃芋头”的身份，但个人的声音在大众的浪潮下根本无足轻重，很快就被实时消息压了下去。 更何况，“鱼头不爱吃芋头”这边，不管是粉丝还是疑似主播团队的操作，反应都那么激烈，那么愤怒，这个主播怎么可能是郁修本人呢？ 不可能的。 不可能哒！ 桑决明坐在片场化妆室里，刷着郁修的艾听号，看着对方粉丝数开始下降，自己粉丝数正在回升，终于心满意足。 “总算是他给我当充电宝了！” 经纪人抬手：“我觉得不对劲——” “那个帮着我拉踩郁修的团队看上去训练有素，一定是专业的，”桑决明美滋滋，“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 经纪人又抬手：“但是现在大家都觉得是你雇人做的——” “那又没事，本来这事就是郁修不占理，他已经完蛋了，大家以为都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经纪人第三次抬手：“郁修除了发歌目前还没有在公众面前说过话，能对比那个主播的声线资料太少，万一是同一个——” 桑决明完全没听到一般，看着手机屏幕，双眸一亮：“咦，我看他们说这个小主播开播了！他是打算蹭一波热度吧？他要是开口，肯定能把郁修踩死。” 他要去看看热闹。 他顺着话题广场的指路，打开了那个主播的直播间。 直播刚刚开始。 无数吃瓜群众和直播间老粉赶来，直播间热度瞬间飙升。 画面里，依旧是一架老式的钢琴，和一双修长好看的手。 手的主人似乎刚刚经过赶路，呼吸有些急促。 他说：“抱歉，我刚赶到家，有些累，等我几分钟。” 弹幕不断刷新着，都在说今天的事情。 但这个叫鱼头的主播似乎不在意弹幕一般，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慢条斯理地喝了水，深呼吸了好一会，才接着说：“太久没给大家开直播，我先给你们兑现上次直播答应的《暗灯》清唱吧。” 弹幕：“？” 桑决明：“？” 蹭热度的绝佳时机，这时候你唱歌？ 你不急吗？ 你不急我急啊？ 清泉般明晰澄澈的嗓音飘出屏幕。 屏幕里的双手只在伴奏间隙轻巧地拂过琴键，送来悦耳的单音节。 弹幕乱成一锅粥，一点没影响青年唱歌。 一曲终了。 桑决明挠头：“他唱得还挺好听。” 直播间里，青年终于再度开口：“清唱兑现完啦，只想听唱歌的听众可以退出了，我接下来说几句话就下播，今天不唱了。” 弹幕刷新得更快了。 直播间不仅没人退出，还不断有人进入，甚至卡出了几次视频卡顿。 桑决明迅速坐直。 终于要说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桑决明看了一眼打赏榜。 为了支持这位鱼头兄的直播间热度，他决定再加把火！ [@万人迷打赏了8888个艾听币。] 屏幕下起五彩缤纷加强酷炫版流星雨特效。 [恭喜@万人迷以8888个艾听币打赏总额打败了@除了房子一无所有的5200艾听币打赏总额，荣登打赏榜第一！] 经纪人双手并抬：“你这是公开的小号，粉丝都认得——” “那不是更好？”桑决明哼着《暗灯》的曲调，“我可怜一个被区区十九万抢夺成果的小主播，还给他打赏了八十八万，我多么善良。而且他唱得确实不错啊！我欣赏他的才华！” 话音刚落。 直播间画面一滞。 后置镜头卡顿了一下，骤然翻转成了自拍镜头。 青年只穿着一件大众品牌的淡蓝色卫衣，素面朝天出现在镜头中。 那张熟悉的面容挂着笑容，脸颊两侧浮起浅浅的酒窝。 薄唇微张，似是即将开口。 “啪——！！” 手机被猛地甩出。 屏幕四分五裂，顿时黑屏。 桑决明没听到接下来郁修说了什么。 计数君·经纪人如幽灵般飘过他身后，捡起手机遗体：“第四个手机了。这么不经摔，要不然你把这个手机的代言让给郁修吧，包他名誉扫地的。” 第47章 第 47 章 不理解，但是尊重。…… 桑决明崩溃了。 他呆呆地看着被经纪人塞回手中的手机遗体：“怎么是一个人？他有那张脸, 为什么之前要靠卖歌赚钱？？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化妆师被刚刚摔手机的动静吓到，拿着化妆刷缓缓后退，生怕桑决明下一个摔的是自己。 情绪稳定的经纪人和化妆师交换了站位, 在桑决明耳边恶魔低语：“一开始就没有排除这个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拦住我给他打赏！？” 他这个打赏数额, 能直接把郁修送到直播间热度第一，送出所有点进艾听的人都会看到的话题词条！！！ “……”经纪人麻木，“是啊，为什么呢？” 桑决明暴躁地疯狂点戳手机屏幕。 可惜这刚换上的手机彻底辞职, 只用沉默的黑屏回应桑决明。 经纪人适时从口袋里掏出了同款的新手机。 桑决明：“……” 两人迅速鼓捣了一下, 在短短两分钟之内塞入手机卡、开机、下载艾听、登录“万人迷”账号。 重新进入“鱼头不爱吃芋头”直播间的那一刻，桑决明被自己的榜一入场特效怼了一脸。 桑决明：“。” 啊啊啊啊啊！！！ 经纪人紧张道：“这是代言合作送你的最后一台手机！” 桑决明憋屈地收回砸手机的预备姿势。 直播间画面已经卡成了PPT，观看人次几乎翻倍一般上涨, 弹幕和进入直播间的用户提醒疯狂刷新, 其中还有不少还顶着桑决明粉丝前缀后缀的id。 不用想也知道大家是来看什么的。 直播间时不时就卡一下，但不论是卡在哪一帧, 都没能截取到青年面容的死角。 弹幕乱七八糟。 [我去鱼头你怎么和郁修长得一模一样？] [一、一一一个人？？？] [等等，刚才打赏八十八万的那个万人迷我怎么记得是哪个明星的公开小号来着……] [啊啊啊啊幸好我刚才没有骂！！] [您管这叫不算丑？？] [……] 画面里的青年似乎是第一次一个人面对直播自拍镜头, 全然没有其他艺人那般从容。 镜头翻转了几分钟，青年脸色越来越红。 卡顿稍缓，他视线局促地躲开镜头, 落在手机屏幕上，皱眉道：“谢谢万人迷打赏的……8888艾听币！？” [@万人迷：嘻嘻0-0] “谢谢大家，但是请大家不要打赏。” 青年的语气其实很是严厉。 可他五官毫无凌厉之感，那双桃花眼即便装着不悦的情绪, 落入他人眼中也不过是温和的不耐。 进入直播间的人里面，大半是之前随大流嘲讽过郁修的，剩下的本来就是相信郁修的粉丝, 还有“鱼头不爱吃芋头”这个号的粉丝。 大家目的不一，但是呈现的形式都是一样的——打赏。 这句话没能阻止打赏，反倒像是提醒了大家还有这么一个功能一般，流星雨特效此起彼伏，打赏一个接一个地砸下来。 再加上桑决明那笔高额打赏带来的基本热度，直播间瞬间挤上首页第一，热度断层超过其他直播间。 与此同时，#鱼头不爱吃芋头就是郁修#这个话题开始冲入话题榜。 郁修根本不用说什么。 他先是用鱼头的身份唱了《暗灯》，又在镜头前露脸，刹那间一切都清晰明了。 话题里舆论风向瞬间反转。 哪来什么冒名顶替歌曲创作者？ 这就是创作者本人。 哪有什么调音？ 同一个人，声线当然像！ ——那桑决明采访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 不论桑决明是怎么回事，桑决明在采访时说的那些话，还有事后明显有人操控的话题热度，必然都得桑决明来买单。 桑决明粉丝数刚刚上涨没多少，立刻迎来暴跌。 顶流的流量不容小觑，暴跌的粉丝全都流向郁修。 郁修大号和小号的粉丝数反而疯狂上涨，大号粉丝数此时已经超过百万。 郁修一共四首歌的热度同样水涨船高，Ep主打歌本来已经要从新歌榜第一掉下来，此刻直接被焊死在上面。 他才刚刚出道，就拥有了圈内许多人望尘莫及的起点。 而话题中心的青年只是神色严肃地看着乱成一团的直播间，名利场的五颜六色没能在这张白纸上留下一点痕迹。 “……[传言说你卖了行星三首曲子？]” 郁修好不容易从弹幕中看到一条能够回答的相关信息，嗓音平稳道：“这是我这次直播想说的事情，很抱歉让大家误会了。我和行星认识确实是因为行星那时候在帮一位即将签约的艺人买歌，我卖了三首歌——就是现在Ep里的那三首。后来因为某些原因，签约没能继续，行星找上我，给了我用自己写的歌出道的机会。” “我很感谢行星的。” 这些内容是郁修在回家的路上就思考好的，说得比较顺畅。 他担心给乔若也的公司带来不好的影响，想了想又说：“我也同样感谢那位放弃和行星签约的艺人。” 毕竟没有桑决明放弃签约，就没有李总监来找他这件事了。 [@万人迷：不用谢，哈哈0-0] 郁修：“？” 这万人迷是网络有延迟吗？ 他谢谢对方打赏都是多久之前了？ 他怕这个万人迷和那小姑娘还有楚云榭一样在他直播间乱花钱，干脆也送了对方一个禁言大套餐。 但他禁言得了一个人，却没办法禁言那么多人。 几句话的时间，直播间弹幕疯狂刷新，下了一场又一场的打赏流星雨。 [卖给行星曲子之后才出道，是说一开始曲子是其他人买到？] [桑决明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还故意爆料？] [等等，从桑决明签约传闻来看，一开始买曲子要包装人设的是桑决明吧？？] [桑某人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郁修开直播之前，各种热门话题里早就把这件事情盘剥了好几遍。 如今这个唯一缺少的逻辑链出现，整件事情的原貌直接被网友扒拉出来。 不少看热闹的、觉得郁修之前实在冤枉的……全都在那边打赏。 打赏是艾听直播间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平台主播是不能关闭打赏的，只有认证过的明星艺人才有关闭打赏的功能。 郁修这个账号今天刚刚露脸，还没来得及认证。 他是来澄清的，以后也不打算靠打赏赚钱了，自然不能放任直播间这样下去。 郁修只好放弃原来和李总监商量好的直播策略，迅速澄清关键信息之后火速下播。 琴房再度回归平静。 他看着粉丝数还在不断上涨的直播间后台界面，掌心按在胸口上，感受着自己开始平缓的心跳。 ……好像直接面对那么多人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也许……也许乔若也说得对。 他真的可以。他能够做到。 郁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对了，打赏。 刚才又有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打赏了好多钱。他得还给人家。 没开通关闭打赏的功能之前，他不能再开直播了，否则根本还不起。 郁修点开直播间打赏榜，打算给万人迷发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把拿到手的打赏数额还给对方。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打赏排名和数字。 但…… 1.万人迷失败后成了万人嫌充电宝 2.除了榜一应有尽有 3.四面楚歌被治好了top癌 郁修：“？”- 乔若也和乔南期聊完总公司的项目，送走表哥，给造型师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每人转了五万作为等候的加班费，继续让造型师搭了一套勉强满意的。 他们这些人平时经常需要临时出席一些场合，能端到乔若也面前的衣服，都是经过清洗、熨烫等步骤，能够直接上身的。 他穿上这身全新出炉的西装，人模人样地下楼，假装关心公司歌手的工作情况，路过录音棚。 却没有看到郁修。 只有一只唉声叹气走出来的老李。 他问：“人呢？” 李总监吓了一跳，从上到下打量上司：“您是要去走红毯吗？” “去起草你的裁员文件。” 李总监语速快得连标点符号都删了：“云榭他们已经录完歌了当时郁修那边遇到了一点哦不对应该说遇到了很大的状况所以郁修先回家应对了所以云榭也先走了！！！” 乔若也再一询问，这才彻底知道发生了什么。 “……” 他急忙开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琴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动静，郁修正好开播。 乔若也只好站在琴房门口，看着艾听上根据直播间情况冒出来的实时话题。 桑决明以为郁修也是用他人的曲谱发歌，所以采访的时候才那样暗示，这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郁修直播一开，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他为郁修松了口气，心尖却在醋上滚了一圈，酸溜溜的。 运营团队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没想过对方口中的“小明星”也是郁修，就是因为郁修并没有联系他。 出了这么大事，怎么没给他打电话？ 起码给他发个消息。 原来他不仅拿不出手，还不值得依赖吗？ 挫败的乔先生看着自己的榜一被人砸了下去，正打算追回打赏排名，运营团队的人却给他发来消息。 【乔总，有个事我们弄不明白，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本来打算花钱操作流量堆热度，但开播的时候，桑决明用小号在“鱼头不爱吃芋头”直播间打赏到了榜一，助力主播登上首页。】 “？” 不理解，但是尊重。 乔先生头一次收回了砸回榜一的心。 他看来看去，觉得那个id实在有点克他，于是新上任的榜二先生把“除了房子一无所有”改成了“除了榜一应有尽有”。 改完id，从个人主页出来，首页的艾听话题榜已经逐渐被洗牌。 原来的那些话题被确认为谣言，被艾听官方迅速撤销。 话题排行榜焕然一新。 1.#应该不算丑的郁修# 2.#桑决明因心虚打赏郁修八十八万# 3.#鱼头不爱吃芋头就是郁修# 4.#桑决明人设崩塌# 5.#郁修，对家都不得不打赏承认的真实# …… 8.#芋泥奶糕才知道郁修不爱吃芋泥TAT# …… 郁修在直播间卡出来的PPT被粉丝们截图，做成了一个个可爱的表情包，发在这些话题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场乌龙眼看就要成为年末的一大新梗，供网友们谈笑。 有心算无心，闹剧不但没有损害郁修的前途，反倒让行星不费吹灰之力地提高了郁修的知名度和国民度。 或许注定会万众瞩目的人就是这样的。 郁修其实没做什么。 可青年只需要坐在那里做自己，光芒便会自行汇集而来。 乔若也心脏规律跳动着，胸膛鼓鼓胀胀的。 ——幸好他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幸好他还来得及把郁修从已经不可能存在的两年后的顶楼上拽下来，将青年拉到聚光灯下。 他后台挂着直播，一个个保存下来这些表情包。 表情包的来源者就在门内。 他和对方明明只隔着一扇门，却只能站在门外，存着对方的照片，指腹摩挲过屏幕上青年的头发，不敢打扰琴房里的人。 直播间倏地关闭。 直播结束。 郁修要出来了。 乔若也猛地回神，扯了扯领带，收好手机，环视走廊，找了一处光影交织的地方。 是个绝佳的打光位！ 他肩背倚靠着墙壁，一手抄兜，稍稍侧身站着，完美把这身刚搭好的衣服和自己的侧脸都囊括在天窗洒下的日光下。 凹好造型，开门声正好响起。 郁修缓步走出琴房，讶然道：“你怎么也回来了？” 乔先生清了清嗓子：“我——” “你冷吗？” “……？” “站着晒太阳多累呀，琴房的太阳比天窗这边大，”郁修体贴道，“进去坐着晒吧，我不用琴房了。” “……” “。” “昂。” 第48章 第 48 章 “……你觉得我会走？”…… 郁修看着他家乔先生走进琴房, 总觉得乔先生这几步道走得格外缓慢艰难。 ……冻僵了？走廊这么冷吗？ 他怎么还觉着家里的恒温空调开得有些高了？ 他凑到琴房门口的温度调控板前，单独把琴房里的温度再度调高了两度，顺手带上了门。 “砰——” 门另一头的乔先生：“……” 他一个人待在琴房是为了什么来着？- 郁修下楼时, 打开手机一看, 那个打赏了八十八万的万人迷发来了好友申请。 对方的id是一长串青春疼痛句子，头像是真人头像，拍得还挺有水平，像个明星似的。 他没点开大图, 只粗略扫过一眼头像小图, 隐约觉得头像里的脸有点眼熟。 但他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哪里见过。 他点了通过，把对方的备注改成“充电宝”，简短地说了一下自己要退还对方打赏的目的, 就放下手机洗澡去了。 等到他擦着头发出来, 微信的未读消息已经堆积成山。 “一线战报”群聊里。 最上头的未读都是讨论郁修这次上热门的事情，大致都是在恭喜郁修完美解决。 其中还提到了桑决明打赏的事情。 郁修：“……” 难怪他觉得充电宝的头像很熟悉。 原来他见过。在街边的广告还有乔先生的绯闻话题里见过。 未读拉到底, 群友们已经进入八卦模式。 【森森森：我有新闻！我觉得夫人十有八九是哪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楚：细说！】 【森森森：乔总今天突然发疯】 “森森森”撤回了一条消息 【森森森：乔总今天十分友好地请来了造型师，搭配了一套新衣服, 说是要陪大明星走秀！】 郁修回想起方才乔先生的模样。 衣服确实换了一套，不是出门时穿的那一套。 站在天窗投下的光影夹角处，险些摄去他所有思绪。 很好看。 可是乔先生穿什么都好看。 【鱼头：也许和对象无关？】 【可能只是有什么要和大明星一起出席的工作0.0】 【小郁真单纯啊。】 【鱼头：不是……】 【你不了解乔总, 别说是为了陪公司艺人出席什么活动搭配造型，让他陪艺人出席活动都是不可能滴！】 【鱼头：我】 【小郁不认识乔总嘛，想法简单很正常】 【鱼头：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他果然还是应该退群的！ 他掩耳盗铃般给群聊暂时开了消息免打扰，退出聊天框界面, 点进充电宝——现在应该叫桑决明——的未读。 【充电宝：你要给我还钱是不是为了拿到给我转账的证据，然后截图聊天记录发出去，说我虚假打赏？】 【鱼头：……】 【充电宝：你就是想让我身败名裂, 我不会上当了！我死也不会接受转账的！】 郁修偏了偏头。 【鱼头：你还没有身败名裂吗？】 【真诚.jpg】 【充电宝：0-0】 【滑跪.gif】 【鱼头：？】 【充电宝：打个商量吧。我给你道个歉，你发个声明编个故事，说这件事是个误会，其实我们是好朋友。我家在杨城也算有头有脸，你要钱也好，要资源也行，只要风波过去，我都能给你。】 郁修点进对方主页。 点击拉黑。 聊天框重归平静。 顶着心形烟火头像的账号依然安静地待在他的置顶里。 乔若也要生日了。 他送什么样的礼物，才不会显得太寒酸？- 乔若也不知不觉在琴房里待了好一会。 起先他是自己把自己憋着了，郁闷地在落地窗旁站着。 站得久了，视线不自觉开始打量起来。 自从他上次以置办家装为由，把银行卡塞回郁修手上，琴房就逐渐变得满当。 挑选摆设与用品的人显然用了十足的心，每一处的装饰都恰到好处，整洁明了。 就是太整洁了。 乍一看屋内似乎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可只有他此刻这般细细端详，才能发现，郁修的私人物品依然只放在钢琴和书桌之上。 就连那不愿意给他看的木盒与琴谱，郁修都没有寻一处柜子藏起来，而是逼仄地摆在钢琴上方。 像是一个随时准备离职的员工对待自己的工位。 公私明了，泾渭分明。 他胸腔本就被堵得胀得慌，此刻更是郁结于心，千思万绪都像被人团成一团打了个死结，随意地丢在一旁。 乔若也出门下了楼，直奔卧室。 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郁修。 他也不知道找郁修要说什么，可他就是想找。 但卧室空无一人。 郁修从来不去他的书房。此时必然又独自一人待在客房了。 卧室浴室里还飘荡着氤氲热气，水汽糊住了镜面，乔若也面对着镜子，似是在看一层朦胧的纱，连自己都瞧不清。 除了不曾散去的水汽，浴室并不像是刚刚被人使用过。 淋浴喷头旁本该有挂满水渍，但他只有上手触摸，指尖才能触到一点湿润——已经被人擦拭过了。 其他东西更是待在他们一直待着的地方，看不出来是没有被人动过，还是被动过又归置回了原位。 乔若也以前便觉得郁修每次洗澡使用浴室的时间并不短，可每次青年又都是湿着头发出来，看上去并没有时间吹头发。 ……原来洗完澡都是在浴室里干这些琐事。 若是生活习惯就是如此便也罢了。 但乔若也刚刚和郁修一同在小旅馆里住过一晚。 郁修高中开始就只和外婆一起生活，大学更说得上是颠沛流离，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因此生活习惯其实算不上整齐。 小旅馆那一晚，郁修不论使用了什么东西，最后都是囫囵往一旁放的。更别提收拾了。 在旅馆的时候倒是随意。 在他家却仿佛一个暂住的客人。 乔若也五指微曲，胡乱地抓了几下头发。 在公司被造型师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登时乱七八糟。 他双手掌心撑着洗漱台边沿，低着头，耷拉着眼皮，眸光微垂，嘴角扬不起一点弧度。 半晌。 乔若也心念闪过，陡然起身，快步来到衣柜前，将郁修那藏在衣柜最底下的行李箱拖了出来。 行李箱并不轻盈，根本不用打开，就能感受到里面有东西在晃动——他把郁修带回家的时候，明明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昨晚还不是这样的。 郁修刚刚在卧室里除了洗澡，怕是还重新整理了行李箱。 “呲啦——” 拉链打开。 里头是郁修所有夏季的衣服，还有一些看似不常用得上的用品。 眼下已经深秋，眼看就要飘雪，这些衣服确实用不上了。 但偌大的别墅只住着他们两个人，别说是客房，就是主卧的衣柜都没有塞满，郁修大可以就这么把这些用不到的衣服挂着，可郁修没有。 像是……预备着以后哪天需要再次收拾东西离开，方便收拾得快一点。 这种看似要离开的迹象太多了，反而让乔若也急切的心骤然冷下。 理智归来，他也明白过来。 郁修多半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立刻离开的想法。 这些生活里下意识的选择，都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自然而然的自卫，是郁修彷徨不安的日日夜夜里无法摒弃的龟壳。 对郁修来说，随时能够切断两清的状态，才是安全的。 他越想让郁修改变，越是不能给对方压力。 急不得，慌不得。 郁修好不容易稍稍在他面前卸下盔甲，展露狼藉，合该他用尽所有谨慎，悄悄担惊受怕着，抽丝剥茧地偷走这些经久的习惯。 独留他一人兵荒马乱就好。 这是他甘之如饴却又胆战心惊的活该。 隔壁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有人从客房走出来。 乔若也刚才还急着问人，如今倒是反应过来，庆幸刚才没有寻到人问出口。 他慌乱地合上行李箱，一点痕迹不敢留，小心翼翼将行李箱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关上柜门。 …… 郁修刚才在客房独自一人冥思苦想，仍然没想出什么特别合适的礼物。 寻常人送礼物，只需要想一想对方喜欢什么就好了。 可乔若也不一样。乔先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执着的爱好，更不会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 去年他觉得自己身为乔二少的枕边人、小玩意，只需要送个表达自己记着对方生日的心意就好，反倒没什么苦恼的。今年的生日，是他尝试着和对方谈恋爱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便成了难题。 他死活想不出来，打算回卧室，搜寻一下乔若也生活的痕迹，迸发灵感。 推门而入，男人站在衣柜前颇为紧促的身影映入眼帘。 “……乔若也？”他缓步上前，“你头发怎么乱了？” 正待看清那人表情。 狂风暴雨般的亲吻砸来。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 男人将他完全拥入怀中，掌控着他的呼吸，封堵着他的退路。 急促、慌乱、强势。 仿佛迫不及待标记领地的野兽。 郁修的心跳在这般的浓烈中越来越快。 他分明刚刚从浴室出来没多久，却在一片朦胧的意识中，心甘情愿地跟着那人回到了浴室。 花洒送来热水，郁修喘着气，伸手要拉上玻璃门。 乔若也却好似嫌浴室太整洁一般，抓回他的手腕，不许他动一分一毫。 浴室不多时便一片狼藉。 …… 回到床上后，乔若也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他的手机录音软件。 郁修只觉灵魂都随着身体一同紧绷了起来。 乔若也却连着录了好几个实在有些……有些他觉得不堪入耳的录音，再次叮嘱他不肯删，这才罢休。 郁修还是要删。 乔若也单手抓着他双手手腕，不给他机会。 “现在你有很多我的把柄了，”这人在他耳边低声说，“很多很多，很多的把柄。” 乔若也从后方抱住他，继而苦恼地说：“怎么办？你有我这么多把柄，以后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你不用走，只需要用这些威胁我报复我就行了，对不对？” 走？ 莫名其妙。 除非乔先生的爱来去匆匆，否则他怎么可能会走？ 他现在只想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对方的人。成为一个哪怕寄人篱下，也不会给对方带来任何困扰的人。 乔先生的怀抱很温暖，郁修往对方胸膛靠了靠，闭上眼，轻声说：“……你觉得我会走？” 这本是调笑一般的反问。 男人却重重地“嗯”了一声。 郁修急促的呼吸声稍停。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笑。 “别胡思乱想，别有压力。” “我开玩笑的。” 第49章 第 49 章 “总之就是特别好一个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 郁修再次提出抗议，想把这些录音删除。 但乔先生摆出了只要他删掉就要用同样的方式录过的架势，郁修实在招架不住再来几次, 和乔若也达成了约定。 只要他留着这些“把柄”, 乔先生就不会录新的。 他如果小心一些，不让别人有听到这些录音的机会，就不会影响到乔若也吧？ 这样他……他也能趁乔先生不注意，偷偷拿出来听一听。 郁修困得不行, 却还是捧着手机, 添加了一些防止丢手机被人盗取数据的设置。 手机徐徐滑落，倒扣在枕边。 他枕着乔若也的手臂，悄然闭上眼。 手机屏幕暗下, 屋内最后一丝光线消失。 黑暗中听觉得以放大, 郁修清晰地听到乔若也突然和他说：“今天直播间给你打赏的那个人是桑决明，你还别人的打赏钱可以, 不用管他。” 乔若也怎么知道他会归还大额打赏？ 郁修已经被睡意包裹，脑袋空空, 这个问题在心中一闪而过，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哦”了一声，说：“我一开始不知道, 加了他，他不收转账。我打算找个渠道捐了……”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打算。 ……险些忘了，他根本不了解其中的门道，他已经不是独自一人, 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出了篓子还得李总监他们费心费神。 “……这样可以吗？”他问和他同床共枕的顶头上司。 上司苦笑：“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那钱是他自愿打赏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而且……” 后脑勺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郁修：“唔……” “业内应对这种棘手的大笔金额, 通常采取的就是原路退回或者捐款的方式，你的这个处理方式本来就是最优解。” 这样吗…… 郁修仗着黑夜里对方瞧不见自己的表情，嘴角偷偷扬起，稍稍高兴了一些。 卧室再度归于平静。 就在郁修快要睡着时，乔若也又不放心地问他：“桑决明还有和你说其他的吗？” “他想和我道歉，还提到他家什么的，说可以给我资源当做补偿，想让我替他挽回一下局面。” “桑家那边有我，”乔若也似是怕他心软，“他说什么鬼话都别理。我可以让他给你道歉，不必你做什么。” “道歉……？” 他沉在睡意里，快要坠入梦中。 他知道乔若也在担心他，在关心他。 刚才乔先生的肯定也给了他更大的信心，话语不再经过思考便一股子倒了出来。 “我把他拉黑了。我不会听他道歉的。” 他喃喃自语般说。 “为什么？”乔若也问他，“他好几次差点害了你，道歉和补偿是你应得的。” 为什么？ 道歉。 补偿。 赎罪。 都是熟悉的词。 少年时听过许多许多次。 那时他还有得选择。 ——看似有得选择。 当时他没有选择接受道歉，没有谅解犯下罪行的人。 人生初次遇见岔路口，他就已经走上另一条。 此后岔路千万，前行所选众多，唯独没有泥土绵软不生荆棘的那一条。 他没有后悔过。 他缓缓地说：“道歉，赎罪……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它们既不能倒转时光，把我失去的东西还给我，也不能把我经历过的一切倒带删除。” 不如不要。 他和乔若也依偎在一起，莫名有了敞开心扉的冲动。 “乔若也，我不理解道歉和赎罪。我不接受这种东西。” 所以乔若也不用担心。 他不是乔先生印象里那样的逆来顺受、容易心软。 可乔若也却倏地没了声音。 男人自他的后方抱着他，将他满满当当地围住，一动也不动。 像是睡着了。 可耳边的呼吸声时快时慢，昭示着主人似是不安的思绪。 “乔若也？” 立刻有了回应：“嗯。” 嗓音低沉，不似开心。 郁修想不明白。 他只觉得这种气氛有些熟悉。 乔先生在杞人忧天他会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感觉。乔若也偶尔会这样，他一直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总会突然沉闷，像是怀揣着他永远也见不到的心事。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我不会跑的。” “而且……你说过的，我如果想跑，你有的是办法……” 那还怕什么？ 郁修揉了揉眼睛，好奇地问：“……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呀？” 又没了声音。 深秋夜风簌簌，秋叶于细风中私语，飘落而下埋入未远的深冬。 长风片刻不停，继续飘往夜空，吹走阴云。 明月现身于星海，洒落无尽皎洁。 郁修的呼吸愈发绵长平稳。 许久。 乔若也确定怀中的人睡着了，这才敢开口：“都说是骗你的。” “……我哪有什么办法。”- 又过了几日。 郁修和乔若也吃午餐时，突然接到了来自高中学校的电话。 学校告诉他，他当年偷钱的事情已经被相关人员澄清，处分单撤了，记录里的记录也删了。 电话里，当年处理这件事的教导主任亲自对他表达歉意，言语之中暗示了当年确实是在展浩家里给的压力下没有细查。 如今澄清了，学校网站和相关学生群都会有消息，展浩那边的事情学校也会继续追究下去——那便不需要郁修去操心了。 这枚钉子曾经一直停驻在他前半生，就这样毫不伤筋动骨拔出，他恍惚许久。 直至电话那边听不到他的动静，连着喊了好几声。 郁修回过神，道谢后挂了电话。 他有些茫然，却又隐约有了猜测。 他看向乔若也。 乔先生往他碗里夹了只剥完壳的虾，说：“展浩主动去澄清的。” “你怎么做到的？” “他既然要钱，那当然多的是说法让他误会。他觉得只要他澄清了就有更多的钱，不用我们催，他自己就会火急火燎去办。” 乔先生对郁修崇拜的目光很是受用，优哉游哉说着。 “既然已经澄清，那是时候让他把吃进去的钱吐回来了。” …… 次日一早，展浩被捕，郁修和乔若也一同去警察局做了笔录。 但案件处理过程没那么快，郁修并没有见到展浩，只被通知让他回家等着下一步。 这件事虽然还没画上句号，但却像是无形之中的一个开关，闸门拉开，无处不在的天光驱走晦暗。 郁修的生活在积少成多的改变之中，迎来了截然不同的安排。 他晕头转向地忙了起来。 新歌发售取得了好成绩，李总监开始给他安排很多行程，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没有拒绝。 桑决明这件事情之后，主动找上郁修的机会更是堆积成山，乔若也和李总监都不愿意滥竽充数，一同从中挑了几个质量高的通告与采访，推掉了其他所有。 质量高的通告自然需要更多时间准备，包括采访——郁修没有应对采访的经验，需要培训和练习。 其中还有近期录制的综艺，需要郁修在综艺开场时献唱，他依然没有经验，依然需要练习。 他还要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隙去探望住院的外婆。 行程看似少了，忙碌的时间却更多了。 郁修变得比乔先生还要行踪不定、早出晚归。 可他深夜回家，每每以为乔先生已经睡着了，却总是会在客厅被人逮着。 乔若也等他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确认他会回家，在入睡之前轻吻他的脸颊，和他说：“晚安，注意休息。” 再没其他。 郁修格外恍然。 他和乔若也之间，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从他卖歌给行星后签约出道，到现在，总共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可几个月前那种白天在琴房里直播、晚上边写歌边期望乔若也早点回来的时光像是在很久以前。 久到他已经忘了那时不安惶恐的感觉，想不起无力疲惫的自己。 他真的很感谢他家乔先生。 但他想感谢的对象最近看上去不太开心。 仔细回想，似乎从他开直播澄清的那天开始乔若也就心事重重的。 郁修壮着胆子问了一嘴：“你是不是有心事？” 对方却笑道：“没有。你想多了。” 他都还没说自己想了什么呢，就被乔先生盖章想多了。 他哪里会想多了。 心事重重的人是什么样的，郁修比乔若也清楚多了。 是公司里有什么大事吗？ 乔若也的工作他确实不懂，所以这人不告诉他，也没什么。 他确实没办法为对方排忧解难。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选一个能让乔先生开心一些的生日礼物。 可是…… 马上就是乔若也生日，他还是没能找出答案。 ——对了！ 楚云榭和乔若也是从小认识的朋友，对于乔若也的喜好，会不会比他了解得多一些？ 他给楚云榭发了条消息。 【鱼头：楚哥今天有空吗？】 【楚：真会挑日子，我今天刚放假】 【鱼头：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你要送礼物的那个朋友，家境应该和我差不多，那性格呢？找我给你参谋，总要详细一点吧？” 郁修戴着口罩，亦步亦趋地跟在楚云榭身后。 楚云榭比他还要全副武装，口罩、墨镜、帽子一个不落。 两人这样走在商场里，哪怕这是个顶奢商场，人流量不大，但偶尔路过的人还是会往他们两人身上打量。 郁修：“……” 他不自在地扯了扯口罩。 两个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人走在一起，和皇帝穿着新衣游街没什么区别。 又和几个不断往他们身上打量的人擦肩而过，郁修这才开口：“他的性格……” 他确实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乔若也是什么样的性格？ 楚云榭寻了最近的一处长椅坐下，优哉游哉地打开手机，给他的狐朋狗友们发了条晚上约打球的消息。 郁修正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他人很好。” “很有涵养。” “品味也很好，每天都很帅！” “欺负逗弄人也很有分寸，温柔，体贴，细心……” 楚云榭一下一下地点头。 点开未读，他的狐朋狗友top1——乔二少回复他：【说过晚上不出门，在家陪老婆。】 【楚：你老婆天天晚上都在家？上次吃饭是谁说漏嘴了，连老婆几点回家都不知道（小黄豆斜眼笑）】 【在家陪老婆还是在家等老婆呢？】 【废话少说：滚。】 一旁的郁修比划了半天，总算总结道：“总之就是特别好一个人……就是，就是像乔总那样的。” 楚云榭：“……？” “？” “？？” 他抬头，透过墨镜，看了一眼还在往外蹦美好词汇大全的青年。 他低头，透过墨镜，看了一眼最后一条消息里形单影只的“滚”字。 “……？？？” “郁老师，”他打断了还在比划的郁修，“你能说点中文吗？” “啊？” 第50章 第 50 章 “在床上。” 乔先生不太开心。 他今天特意留意郁修出门穿的衣服, 等对方出门了，才穿上能和对方配套出情侣感的衬衣去上班。 他准备好了故意路过郁修工作的地方，在郁修眼前晃几圈, 可找了一圈才发现, 郁修压根不在公司。 他发微信问郁修去哪儿了，青年的回答很是随意简短。 【鱼头：外面。】 【鱼头：医院。看外婆。】 【废话少说：好哒】 见不到真人的乔先生退出聊天框，立时脸上覆了一层郁色。 他对好兄弟发来的消息都爱答不理，给楚云榭回了个没好气的“滚”字。 随后, 他登录“除了榜一应有尽有”的艾听账号, 刷着郁修大名话题，想从中找出一些没看过的物料。 ——确实找到了一个。 但这一个…… [崽崽小号的头像是不是那个！那个！行星年会发的限定玩偶？] [我也记得！我抢到年会内场票，看到他们发这个海星作为奖品, 一共才五只, 只有获得大奖项的大咖才有。] 乔若也回忆了一下郁修最近刚换上去的头像。 确实是一只很可爱的海星玩偶。 他不认得这个，还以为郁修从哪里找来的可爱网图。 居然是公司年会的奖品？ [楚云榭是不是就有一只！？] [崽崽发歌那天楚云榭好像是第一个转发的啊, 他们还有翻唱合作的曲子没有发布，这就是楚云榭送的吧？] [崽崽资料写着单身, 既然他没有女朋友，那我浅嗑一下，就一下QAQ] 楚云榭……？ 姓楚的送的玩偶, 郁修拿来当头像？ 那天他从郁修老家回来，陪郁修玩了好久的仙女棒，拍了好些烟火照片。 他换头像换了这么久，也没见郁修把头像换成那晚拍的其他照片。 还有资料上的单身…… [你们看我遇到了什么！！！今天出门逛街是我的福报呜呜呜呜, 虽然戴着口罩，但是我没认错吧？这是郁修和楚云榭吧？楚云榭看不到脸，但是上次被人拍到就是这个帽子, 还有郁修那个眼睛，太好认了] 发帖人附上一张远景偷拍图。 图里，一个戴着帽子墨镜口罩的男人坐在长椅上，低着头看手机，另一个人只戴了口罩，站在一旁，似乎在很开心地同面前的人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的。 像素不高，画面不算清晰。 乔若也却认得郁修身上那件衣服——是他今早仔仔细细打量过的，绝不可能认错。 就算没有这件衣服，他也不可能认错郁修的身影。 他点开图，放大。 视线扫过这两人所在的商场——“医院”？ 目光落在郁修面前的楚云榭身上——“外婆”？ “……”- 郁修听到一声微信消息提示音。 打开手机一看。 乔若也给他发了个没头没尾的消息。 【废话少说：（小黄豆爆哭）（小黄豆爆哭）（小黄豆爆哭）】 【鱼头：（小黄豆疑惑）】 对面正在输入了一会。 郁修正想追问对方怎么了。 【废话少说：还在医院？】 他瞬间心虚。 他今天压根没去医院，连定位实时共享他都暂时关了。 其实直接说和楚云榭待在一起也没什么。 连楚云榭都不知道他是在给乔若也买生日礼物，他只需要避开这一点，乔若也应该不会提前知道。 但郁修实在是没办法对着乔若也撒谎，踌躇好一会。 【鱼头：嗯……】 “你朋友到底是温柔体贴细心，还是像乔若也那狗逼样？” 楚云榭起身问他。 郁修一惊，生怕对方瞧见自己的聊天界面，慌慌张张揣手入兜，说：“乔、乔总那样的……” “哦，”楚云榭带着他走，刚走出几步，“你怎么知道乔若也什么样？你应该还不认识他吧？” “……天天看你们聊天，感觉他是个很好的人。” 楚云榭肉眼可见地散发出了极大的怨气：“那是因为我们谈的都是他那个神秘未婚妻的八卦！恋爱脑，他只对他家里那位好罢了。” 郁修：“……” “你低头干什么？” 因为脸红了。 啊。 他好像还戴着口罩。口罩真是个好东西，要是面对乔若也的时候也能戴着就好了。 “不过还真巧，正好老乔也要生日了，我也得买个礼物意思一下，你可以一起给你的朋友挑一挑。到了，”楚云榭指向面前的一个占地巨大、装修高雅的门店，“先看看这家吧。” 郁修认得这个牌子。 乔若也家里有不少这个牌子的东西，牌子家喻户晓，能买得起的却没有多少人。 一年前他曾经妄想过送乔若也这样的礼物，可他了解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买不起。 就算买得起，他也没有入场的“门票”。 如今跟着楚云榭，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进来了。 销售人员似乎认得楚云榭，进来之后楚云榭便摘下帽子口罩和墨镜，其他人见怪不怪，微笑着迎上来。 郁修也跟着摘下口罩。 “你先自己看看吧，有什么看中的，跟我一起付款就行。” 郁修点头。 楚云榭和专门接待他的销售人员说了几句话，对方便领着楚云榭往里面去了。 只留郁修一个人站在外头。 另一个销售人员上前：“先生怎么称呼？需要添加一下联系方式吗？有什么想看的，我带您看看。” 郁修局促得厉害。 他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没见识？ 他又觉着脸颊有些热。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走走……”- 乔若也根据那张偷拍照片的背景，一眼看出郁修在哪。 他知道郁修和楚云榭待在一起，也许是有什么别的事情，甚至可能是工作相关。头像也可以解释，郁修可能只是觉得玩偶可爱。 他该放下手机安心工作。 郁修不想告诉他，他就装作没发现就好了。 但他刚一放下手机，不禁想起了郁修资料上的“单身”二字，想起家里那每一处都收拾得刚刚好的整齐，还有那合上就能带走的行李箱…… 心尖就如同被无数根羽毛围绕摆弄，痒得不行。 难受得很。 他最终还是来了。 他站在门外，隔着玻璃，遥遥看去，一眼瞧见熟悉的身影。 青年已经摘下口罩，展柜偏射的光洒在那张精致干净的面容之上，每一处阴影都恰到好处，勾勒出完美无瑕的线条。 展柜中摆放的珠宝反射出尖锐耀目的光，落入青年眼眸中，那双乌亮的眼睛却好似比珠光还要明媚清润。 乔若也只看了一眼。 那种像是在刀山中翻滚的刺挠感稍稍退去。 他面色沉沉走了进去- 郁修没看多久，楚云榭就出来了。 他听到销售人员在和楚云榭说：“楚先生挑的台球杆，我们用包装礼物的方式给您收拾好后，您是要现在带走，还是我们给您送到家里？” “送乔若也家里。” 销售点头应好，观察了一下楚云榭和郁修的表情，知道这两位没有需要导购的意思，十分识趣地转身走开了。 只剩郁修和楚云榭两人随意逛逛。 “台球杆？送乔总吗？”郁修缓缓地眨了眨眼。 乔先生，喜欢打球……？ 他完全不知道。 家里也没有任何痕迹。 原来乔先生不是没有爱好。是他不知道…… “对啊，”楚云榭不以为意，“但他最近可难约了，我晚上喊他打球他都不来。诶，你有兴趣吗？要不然我们买完东西吃个饭，我直接带你去玩？” 郁修赶忙摆手，黯然道：“我不会打……” “这又不难，到时候我教你。” “我——” 他下意识是想要拒绝的。他不想麻烦楚云榭。 但一想到这是乔若也喜欢的东西…… “我今晚去不了，”他和乔若也说过了今晚没什么事，得很早到家，“楚哥，以后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找你学吗？” “当然——” 楚云榭嗓音猛地一顿。 他的视线越过郁修，往门口的方向看去，登时神情震惊。 “——老乔！？” 郁修猛然回头。 那人已经走近，就站在他身后半米不到的地方。 他又对身后人的气息毫无排斥与防备，乍一回身，惯性之下，险些当着楚云榭的面，撞到男人的胸膛上。 他急忙刹住动作，扭回头去，撇开目光。 他只来得及看清那人略微低沉不悦的脸色。 心脏“砰砰砰”迅速跳动着，脸颊如沸腾一般烧了起来。 他手足无措地掏出兜里的口罩再度戴上，想遮挡自己的脸色。 戴上之后才陡然想起乔若也已经站在他面前，完完整整地看着他掩耳盗铃。 “……” 完了完了完了。 他难得在这种事情上对乔若也撒谎，一撒谎就被逮了个正着。 买礼物的惊喜也即将告破。 郁修：“……” 他甚至能感受到乔若也凝聚在他后脑勺上的视线。 他想把自己做成标本，挂在展柜上骨折出售，随便来个人快把他买走。 楚云榭对现场氛围一无所知，还在那边说：“你怎么亲自来了？你买东西不是从来都懒得逛街，让这些人给你送上门挑的？” 乔若也没说话。 郁修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埋着头。 楚云榭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很在意，继续说：“正好！” 郁修骤然被人一把拽走。 楚云榭揽着他的肩，强行把他的头掰起来，让他直视乔若也。 这只是个寻常朋友之间的勾肩搭背，可郁修就这么正对着乔若也，同楚云榭并排站在一起，整个人都僵住了。 “刚好介绍你们当面认识一下，你们肯定都知道对方是谁。郁老师，这位就是行星娱乐最大的顶头上司，我和你的老板，我们经常聊天提到的那位，乔若也乔二少乔总！” 乔若也这才意味不明地开口：“经常聊天？” 郁修：“……” 楚云榭没听出其中的重点，还以为乔若也在追究他们背后说坏话，打哈哈道：“背后议论老板，很正常嘛。老乔，郁修你肯定知道吧，老李说签郁修还是你点头的，你们有见过吗？” “见过。” 郁修四处晃荡的目光骤然一顿，没忍住往乔先生那儿扫去。 那人视线从始至终都在他的身上，他刚一看去，便像是自首一般被对方视线抓住，移不开，不敢动。 好心虚。好奇怪。 楚云榭困惑道：“见过？那你们刚刚怎么不打招呼呢，郁修也没说过这茬，我还以为郁修不认识你。什么时候见过啊？” 郁修忍不住了。 他必须再度扯个谎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我们——” 乔若也却打断了他的话：“上一次见是今天早晨。” 楚云榭：“在公司？” “在床上。” 郁修：“。” “哦，床上啊——什么！？？床上！？？？？” 郁修像个标本似的杵在那。 揽着他肩膀的那只手比他还僵硬，像个机械臂一样，一下一下地往上抬。 “哈，哈哈，哈哈哈。”楚云榭平静地说，“真好笑。” “我靠哪里好笑了你刚刚说什么！？？”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对他不满，生气发怒就是…… 乔若也没再回答。 郁修目光不住躲闪着。 男人径直抓起他的手腕, 拉着他往外走。 郁修本就做贼心虚，整个人都宕机了，呆呆愣愣任由对方牵着。 行至门口, 他猛地一个激灵, 赶忙刹住脚步，拽了拽对方。 他们不能就这样牵着手出去。 他只戴了口罩，有心人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是谁。 “万一被拍到……”要是被人认出来，污蔑乔若也潜规则小明星可怎么好。 掐着他手腕的虎口似是紧了一些。 前方的人嗓音有些沉闷：“就这么不想被人知道？” 什么？ 郁修一时之间没听懂这个问题。 但他听得出来, 他的乔先生好像很不开心。 乔先生这几天都不太开心。但现在似乎更不开心了。 “你……” 那人迅速环顾四周看了一圈, 直接从不远处的柜台上拿下一副墨镜。 他明明看上去很不开心，可他依然给郁修戴上墨镜，这才继续拽着他往停车场走。 没有人拦他们。 两人走后, 楚云榭原地不动, 僵立许久。 直至导购走到他身边：“楚先生？” 楚云榭猛地一抖，被电击一般, 颤颤巍巍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乔若也给他发的新鲜的“滚”字。 他现在自然猜到, 郁修要买礼物的那个人，就是乔二少。 人好？ 有涵养？ 温柔？？？ 体贴！？？？ “楚先生？楚先生？”导购在一旁喊他，“您还需要什么吗？” “呼吸机吧。” “……？”- 郁修随乔若也上了车, 赶忙摘下口罩墨镜，转过头去看驾驶坐上的男人。 他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自己急着说什么。 他确实撒谎了，他没去医院。 但……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乔若也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不对劲？ 直到他们到家, 郁修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又被乔先生沉默着牵着进门。 刚换上拖鞋。 他还在踌躇该不该坦白从宽——本来是想给乔若也惊喜的，眼下惊喜都没买好就要交代了吗？ 他抬脚往前。 乔若也却突然回过身来，挡在他的身前。 郁修就这么被轻易困在玄关。 后方是锁死的门, 前方是迈不过的乔先生。 乔若也突然双手抵着他的肩，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推，按在门上。 他连视线都受阻，只能看到眼前的人。 心虚得垂着目光，低下头来：“我们……先回屋？” 乔若也没动。 郁修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 乔若也下颌绷紧，压着眉眼，眸光敛沉。 就在他觉得乔若也下一秒就要变成一只暴怒的野兽时，这人却压抑着嗓音，问他：“为什么去商场还要骗我？你想买什么，我不能带你去帮你买吗？为什么找楚云榭？” 郁修莫名被男人的气息压得思绪迟缓，想不通理不清。 他不得不说：“你不能帮……” 总不能找乔若也带他去买乔若也的礼物吧？ 话音落下。 乔若也仿佛牙都咬碎了：“我不能？” 郁修更是茫然。 他不想骗人，又不能不骗人，只好这么说。 没办法求助乔若也的事情，他求助别的朋友，这个解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可乔先生的表情看上去很有问题。 “什么事情他能带你做，我不能？” 乔若也声线逐渐紧绷，语调愈发严厉，裹着不容躲避的坚硬。 和平日里的随口询问截然不同。 郁修摇头：“没什么……” 这人却像是已经完全了解他的鹌鹑，不像从前那般好应付，而是穷追不舍道：“说实话。” 实话……实话是他仅仅为了惊喜撒了个小谎。 乔若也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被对方的体温、气息、嗓音环绕，整个人都只能缩在方寸角落里。 这本是他最喜欢的感觉。 可他现在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线下，狭小的空间让他无所遁形，他想快点脱离这个状态。 “我可不可以……先不说？” 郁修放下嗓音，示弱般看着乔若也。 乔若也心中立时泛起无数波涛，险些在这样的目光下点头。 可他猛地一个激灵，方才沾满胸腔的憋闷瞬间化作忧虑——郁修上一回看上去欲言又止的时候，就是拎着行李箱离家的那次。 乔若也登时又忧又虑又憋又闷。 连日以来堆积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乔若也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恐惧。 他怕郁修又一声不吭突然消失，怕郁修当真有事瞒着他，又气连楚云榭都能知道，他却不可以。 如果郁修又和上次一样独自隐瞒什么事情，把他排除在外呢？ 他更不能让郁修含糊过去。 他迎着郁修央求的目光，反倒更强硬道：“不行。告诉我，什么事情？” 郁修没想到对方寸步不让。 乔先生本来已经变得很好说话，怎么突然又这么强硬起来了？ “我站得有些酸了……”他想逃走，“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啊！” 男人陡然将他整个抱起！ 郁修双脚突然离地，不安促使他瞬间环住对方脖颈。 眨眼的功夫，乔若也转身，将他放在了玄关旁的门柜上。 门柜极窄，他坐在上面，重心却不得不往前移，环绕男人脖颈的双手根本无法松开，安全感完全倚仗对方施舍。 事与愿违。 他不但没能逃走，还必须直面对方。 “什么事情他能带你做，我不能？” 一模一样的问题。 仓促之间，郁修只来得及编了个借口：“我怕你忙，所以才找楚——” 唇角的冰凉陡然被一股温热覆盖。 虚假的理由没能派上用场。 乔先生似乎很不想他找借口，乍然封锁他出声的路径。 这人撬开他的齿间，亲吻毫无章法，极为混乱强硬，掠夺着他所有的自由。 他只觉在自己像个被野兽标记的领地，唇舌被封住，连呼吸都只能仰仗这个强盗。 郁修所有思绪都被这样的禁锢驱散，大脑一片空荡。 哪有、哪有这样逼问人的！？ 分明是亲近，却又凶狠得让他觉得自己像条砧板上的鱼。 不像恋人。 像个所有物。 他不喜欢这样的乔若也。 强硬得和几个月前太像了。 他下意识抬手就推。 指尖刚触上对方肩膀，乔若也便擒住他的手腕，不许他退出，惩罚一般延长了这个吻。 ——乔先生不放开他。 可是……可是他真的没做什么…… 他喜欢乔若也偶有的强硬，却不喜欢这般明知他不想说还要步步紧逼。 一股气就这样犟在心头，郁修更不愿收手，推得愈发厉害。 但他被逼在夹缝中，无处使力，丝毫不是乔若也的对手，反抗引来了变本加厉的惩罚。 郁修浑浑噩噩地沉浮着，快要喘不过气来。 乔若也这才撤退，却仍然细密地亲着他的唇角、脸颊。 “什么事我不能帮你？”那人又问他。 嗓音没了近日以来的温和柔软，愈发紧绷压抑，像在极力忍耐着。 郁修完全不明白乔若也为什么非知道不可。 为什么乔若也对一个无足轻重的答案如此在意？ 为什么这人近在咫尺地亲吻着他，眼神却并不缱绻，反倒充满了急切？ 乔先生好似察觉不到他的不愿，看不见他茫然的表情。 “我只是单纯想买点东西，找楚——” “唔！！” 亲吻再度落下。 这一次的攻势比上一次还要无可招架，比上一次还要久。 久到郁修觉得自己要失去意识，那人才松开嘴。 男人呼吸不比他平稳，两道喘气声交织在一起，遮掩着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但这人贴着他的脸颊，还在戳穿他：“单纯想买点东西，要骗我说去医院？” 这个理由确实拙劣得不堪一击。 郁修一开始就没想过应对乔先生的追问，完全不知道如何弄虚作假。 他接连摇头。 没来得及开口。 这人居然连可能的回答都不听，再次将他抵在墙上、按在玄关门柜上细吻。 他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他被乔若也完全拥有着。 不知往复了多少次。 郁修缺氧得厉害，绵软无力地挂在乔若也身上，险些连自己为何会被困在这里都忘了。 乔若也的力道太大，郁修推不开，拧不过。 微不足道的反抗被一次又一次的强硬浇灭。 他渐渐放弃。 他怎么能忘了——眼前的人是乔若也。 他对乔若也的恶劣太熟悉，熟悉到立刻有了清晰的想法。 ……他是不是顾虑得太少了？ 现在的乔若也再好，也不代表从前的相处是假的。 从前乔若也就喜欢他的乖巧顺从。 比起善意的小谎言，也许对方更想要的是他的乖巧与坦白？ 乔若也还抱着他，把他抵在退无可退的夹角。 低沉的嗓音唤回郁修的理智：“为什么骗我？” 显然不问到答案不罢休。 万千心念回归，郁修挤出告饶般的嗓音：“乔若也……” 乔若也听着郁修喊自己的名字，隐约已经察觉到不对。 他最开始确实有些难受郁修瞒着他。 但他知道郁修或许只是想和其他朋友出门散散步，又正好不想让他干预，不愿让他知道。 算不得什么大事。 郁修不是他的附属物，郁修该有自己的人生、朋友、秘密。 但就是因为算不得什么大事，郁修这样三缄其口，反倒让他更加害怕了。 害怕郁修又在筹谋着离开。 郁修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骗过他。 甚至到此刻还是不愿意松口。 可郁修越不想让他知道，脱离掌控的恐惧便愈发在心底蔓延滋生。 他不是在和这件事较劲，而是在和自己的担忧恐惧较劲。 接连不断的亲吻也让乔若也意识恍惚。 他抱着郁修，模糊不清地想着——他怎么了？ 这时，青年如清泉般的嗓音裹着一层迷茫的雾，缓缓飘进他的耳朵里：“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你、你别这样问了，我告诉你……” ——“对不起”。 郁修的道歉如晴天霹雳，乔若也三魂七魄都被劈得四分五裂。 他猛然回神。 不，不要对不起。 哪怕是真的骗他了不要他了，也没什么对不起的。 对他不满，生气发怒就是了，为什么……为什么是道歉呢？ 第52章 第 52 章 “嫉妒发疯的那个人，是…… 怀中的人已经浑身紧绷, 偏着头，双眸覆了一层水汽，双臂僵硬地挂着他的脖颈, 艰难地缩在他和墙的空隙当中, 干涩地招供着：“……你就要生日了，我还没有准备好礼物，楚云榭是你从小的朋友，所以我拜托他帮帮忙。” 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刚才说买东西找楚云榭带我去是真的, 这个没骗你, 只是想暂时隐瞒生日惊喜这件事，对你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大事。”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所以一开始想让你别问了, 没想到你刚刚突然……” 郁修话语一止。 乔若也知道郁修想说什么——他刚才突然十分不对劲。 郁修其实问过他能不能之后再说，并没有全然不打算告诉他的意思, 但他非要追问。 郁修从来都是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吃软不吃硬, 若是愿意的事情，他如何强硬都行，可若是不愿意, 越是强硬便越是适得其反。 郁修顿了片刻，似乎思忖好了言辞，才接着说：“你刚刚突然变了个人一样，我就有些压不住脾气, 更不愿意说了……是我没有顾虑太多，没想到对你来说这么严重，对不起, 不会有下次。” 又是一声不该出现的道歉。 乔若也的意识被接连而来的“对不起”灌满，顾不上触动，没办法开心。 重来一次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给了他一切都已经改变的错觉。 可他眼下才恍然惊觉——他居然一点都没变。 他还是和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因为自己心中不安不愿，便不顾一切地逼迫郁修。 他怕郁修有所隐瞒，怕郁修对自己的态度又重走重生前的老路，可他却忘了—— 郁修根本不知道这些。 郁修根本无法理解他刚刚突如其来的惶恐，只会把一个生日惊喜的准备当做一个微不足道的谎言。 乔若也赶忙松开人，牵着郁修的手，拉着对方一同坐在客厅软糯的沙发上。 青年神色依然呆滞茫然，眼底似有紧张之色。 乔若也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遍，将人圈进臂弯里，低声说：“你别道歉，是我得寸进尺了。对不起，我不问了。” 这一瞬间，撒谎不再重要，和谁去商场也不重要，连头像他都不敢介意了。 这些远没有怀中这个活生生的人重要。 方才的步步紧逼眨眼间消弭殆尽。 乔若也揽着郁修，抽出茶几上的纸巾，轻柔地擦过青年破皮的唇角。 他悔得手都有些不稳，好几次没能擦对地方。 郁修刚刚悬起的心在乔若也的反复中寻不着落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 乔若也怕又是一声道歉，抢先一步道：“你要是嫌我给你的把柄不够多，就再道歉试试。” “可你也在道——” 乔若也按住他的双唇。 郁修眼神更为茫然了。 他下唇破了，眼眶微红，眸间氤氲，却没一点愠怒之意。 像只被头狼捕获，叼进狼窝的小兔子。 “你骂我几句吧，”乔若也请求道，“明明是你想为我准备惊喜，我还这样追问你，我这么混蛋，你骂骂我，嗯？” 郁修缓缓眨了眨眼，摇头。 乔若也顿时又泄了气。 他怎么能忘了。郁修从来不会这么做。 他解开衬衣最上层的扣子，扯开衣领，侧颈上还未完全消去的牙印显露出来，足以可见咬的人当时下了多大的力气。 他指着那牙印，说：“那你再咬我一口吧。我以后要是还这么过分，你就直接咬我。” 他其实不抱希望。 可青年抬眸，目光扫过那处牙印，迷茫的双眸闪过委屈与不服。 他突然凑上前，咬上同一个地方。 尖锐痛感撩拨痛觉神经，乔若也神情一顿，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他轻柔地揽着郁修，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咬着他，额间满是细密冷汗，却低笑了一声：“抱歉。” “抱歉，我不该逼问你。” 青年齿间似是松了松。 “抱歉，我不该不问你的意见就把你带走。” 咬他的力道越来越轻。 臂弯圈着的身体不再紧绷，似是缓缓放松了下来。 乔若也悄然松了口气。 痛觉撕扯意识，他用平缓温和的语气掩饰着粗重的呼吸。 “还有，抱歉，在商场的时候，我实在是……昏了头，没顾虑到你不想被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郁修突然停下，松口后撤。 “要换个地方咬吗？”他问。 郁修只是困惑地转了转眼眸，安静地思虑了一会，仍是一副彷徨的模样。 他不解道：“我没有不想让别人知道……” 乔若也微怔，比郁修更为不解。 “你刚刚在商场，不想和我一起被拍到，还有云榭在的时候，你也不想说。” 还有头像、在公司、在他们两人都熟识的朋友面前…… 可以列举出来的实在太多了。 乔若也却及时刹住了嘴。说多了会变成责怪。 但他不能责怪郁修，也没有资格责怪。 郁修已经完全懵了。 “我没有——” “没关系的。” 乔若也生怕郁修又憋着心里话，全然没把自己的感受当回事。 他安抚道：“你不想，我们就不做。” 郁修却倏地急切起来：“我真的没有！我是、我是怕你不想被人知道。万一你因为和我这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在一起，被人在背后编排——” 乔若也听到郁修开口便急着反驳：“我不想被人知道？我怎么可能不想被人知道？你……” 没说几句，他倏地话语一滞，语气逐渐裹上了不可置信：“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背后编排？” 郁修在说什么？ 乔若也用力箍紧对方，话语沉沉落下。 “——你怎么能这样想！？” 郁修神色空白。 温柔不到几分钟的乔先生突然又给他抛来了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被对方的追问与道歉拉扯着，仿若站在前后都是断壁的悬崖顶，往前是坠落，往后也是坠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便想逃避。 可他稍一抬眼，便能瞧见又被他加深一遍的牙印。 方才他咬下去，齿尖刺上皮肤的那一瞬，他分明感受到了男人深吸一口气，绕过他后背揽着他的手都僵了。 可他只听到乔先生笑着安抚他，一声又一声地和他说“抱歉”。 郁修情不自禁抬手，指腹轻轻拭过深浅不一的齿痕。 手腕立刻被温热的掌心禁锢。 他想抽回手。 那人抓得太紧，他没能逃开。 乔若也沉默着，不再追问，也不让他走。 似是在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但郁修连问题都没有听懂。 他今天不知第几次摇头，连摇头的原因都不知道：“……你别误会，我其实很想告诉李哥楚哥他们的！我会继续努力写歌，听李哥的安排，成为一个不算太差的歌手、明星，赚一些钱……” 他偏头，勾起嘴角。 “等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我太差劲，我就能告诉他们了。” 乔若也一言不发地听着。 ——“觉得我太差劲”。 他从未想过郁修能够这样贬低自己。 郁修明明那么的优秀。 哪怕是在重生前，他曾听到有人在背后嚼舌，说郁修不过是长得漂亮些的小玩意，他都没能忍住怒火，把人收拾了一顿，说这话的人直到现在都没敢再回杨城。 可他收拾了别人，却忽略了郁修自己心中所想。 乔若也近乎瞬间被心疼淹没。 他想干脆堵住对方的嘴巴，让郁修不要再说了。 他一个字都不同意。 乔若也凑上前，双臂环绕地抱住郁修。 他拥抱郁修时，总是喜欢将人按在自己胸膛上，完完全全地拥有对方。 可这一次，他只是倾着身，环抱对方，低着头，下巴抵在青年肩上。 这样的交错相拥完美遮掩了他的表情，让他得以收拾好自己的神色，温和地和他最爱的人说：“郁老师，你是我心中最优秀最耀眼的人。” 郁修怔愣着。 “我又要说一次抱歉了。抱歉，我也骗过你，我上次不是办事路过你家乡，我是特意去的。你不爱说话，不爱分享，我只能用这个方法了解你的过去。” 郁修眸光轻晃，似是有些害羞地侧开脸，想要退走。 乔若也不让他如愿，双手如缚绳，在两侧环着对方，分寸不让。 他在对方耳边轻声说着：“我们小郁老师一个人走到现在，他单枪匹马做直播，就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攒到十几万粉丝量——他居然不知道这有多难。行星虽然不做自媒体，但乔氏手底下有几个运营自媒体的公司，我也看过年报，哪怕是公司签约的主播，在大量资源的支持下都不一定能攒到这个数据。” 青年的双手逐渐攀上他的肩背。 “你还独自一人写了好多首歌，每一首都是公司里的专业人员听了都拍板叫好的。老李想签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人是你，他为了能签到你，特意来我办公室堵我，为了给你一个好条件，争取到你。” 抱着他的力道越来越大。 乔若也回以同样的力道。 “我还有隐瞒你的事情。其实你上几次热门之后，不少职业工作室都有来找我商谈想参与你的专辑制作进行分成，我都拒绝了，因为我觉得你自己能行。还有不长眼的来问我你有人了没有，我让他们撒泡尿照照自己。” 郁修鲜少从乔若也口中听到如此简单粗暴的蔑视，“噗嗤”笑了一声。 乔若也被他感染，也笑着说：“云榭还和我说过，他知道行星签约的是你的时候，觉得我真是捡到宝了。” 被捡到的宝贝五指微蜷，指尖用力地按着他的后背。 “行星有很多艺人发歌能达到这个数据，但没有人第一次发歌有这个数据——包括楚云榭。” 他指节穿过青年后脑勺的发缝，揉了揉柔软的头发，“你耀眼得太容易被其他人瞧见，所以我担惊受怕，我看到你瞒着我和其他人出去，还笑得那么开心，我吃醋了，我害怕了。” “你说我好，可我一点都不好，我只是投胎多了那么点运气。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坐在一起，郁老师，差劲卑劣惶恐不安嫉妒发疯的那个人，是我。” 第53章 第 53 章 自首 “你胡说——” “嘘, ”乔若也哄他，“听我说完，好吗？” 郁修咽下了话语。 “你当着我的面, 把我那条朋友圈删了的时候, 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配得上你？我还存着那张偷拍的戒指照片，等着哪天得到你的首肯, 发一个不需要屏蔽任何人的朋友圈。” 主动剖开自己, 无论如何都是有些狼狈的。 乔若也根本没法看郁修，自顾自地说着。 “因为你太好，我太差劲太糟糕, 我才总是担心你会突然消失。谁都能看见你有多耀眼, 谁都能把你拐走。我今天……就是看到有人说你把头像换成了楚云榭送的玩偶，又和他待在一起, 还单独瞒着我，我才——” “什么头像？”郁修还是打断了他, 语气满是惊讶困惑。 青年陡然挣脱出他的怀抱，正视着他：“玩偶头像，你是说我艾听主播号的头像？” 乔若也咬牙。 他又有些后悔自己坦白得太多了。 对着一个头像不安, 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玩偶，实在不算太体面。 “你先听我说……” 郁修不听他说。 “为什么会说那是楚云榭送的？是……是因为他也有一个吗？” 乔若也极为罕见地沉默了。 他在强行撑着自己沉稳镇定的人设，绷着表情，眼底浮着藏不住的心虚。 他不可能承认他因为区区一个玩偶, 就做出当着楚云榭的面强行把郁修拽走的事情。 郁修却已经在乔先生的沉默中明白了对方今天的一切异常。 他最后那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心底甚至被无法忽略的暖意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乔先生在意他悄悄换上的头像。 乔先生也会和他一样，看着对方未知缘由的一丁点变动，心中百转千回。 他眼眶突然有些酸。 那不是难过。 他只是……只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受到有一个人在真实地爱着他。 眼前的人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这不重要。” 郁修比先前被逼问时强硬许多：“这很重要！” 乔若也一愣。 郁修起身, 主动牵着乔若也的手往外扯。 乔若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仍然十分配合地起身跟着他走。 他把人带到琴房。 他拿出钢琴上的木盒。 之前他对乔若也避之不及，眼下他却当着对方的面主动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小海星玩偶。 乔若也没想到木盒子打开是这样的场景。 他曾猜测过郁修不让他碰的东西会是什么。最终只能得出父母遗物之类需要珍重一生的东西。 怎么会是这只已经挂在头像上的玩偶？ 郁修放下木盒，双手并用，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小海星捧到乔若也眼前。 乔若也这才注意到，比起郁修的头像，这只小海星的绒毛已经变得有些打卷，似是被人抚摸过千百遍。 他还同样看到…… “这上面没有名字，”郁修翻起小海星边沿的小标签，正好对上乔若也的视线，“我上网查过的，年会上送给行星艺人的奖品，标签上都会有对应的艺人姓名。但是……” “……但是这个没有。”乔若也说。 这不是送给楚云榭那些人的。行星年会的奖品，如果不是送给艺人，上面也没有任何标签，那多半是留给他的孤品。 这个事实终于从乔若也抛弃的记忆废墟中挖掘出了什么。 他眉头微皱，极为不确定地说：“这是我的？” 郁修笑了一下。 笑容有些局促，有些酸楚，有些羞赧。 他点头道：“是我搬进来的时候，你不要了让我下车扔掉的。你当时没看它几眼，忘了也正常。” “我……” 乔若也想解释点什么，开口却发现没什么能解释的。 他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了。 他忘了，郁修却如此仔细地保存着，甚至悄然无声地换成头像。 他明知答案，却还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个当头像？ 郁修指尖掐着小海星的两边，用力到星星边角都被压扁。 别人随手一扔的东西，他这样抠抠搜搜藏藏掖掖…… 告知对方时积攒的所有勇气消耗殆尽，他脸颊沸腾般发热。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没扔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当时说它没用了，我也，”他用力吸气，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也没什么用。它和我同病相怜，还算你送我的，我不舍得扔……” 没用。 同病相怜。 不舍得扔…… 乔若也指节用力曲起，双手攥紧成拳，胸膛堵得已经感受不到疼，肺腑只有麻木之感。 一个小小玩偶罢了，郁修却不舍得。 他到现在居然还没能完全窥见，重生前的那些冷漠与无视，还有那些不顾意愿的步步紧逼，对于连一丁点幸福都要珍而重之的郁修来说，究竟是怎样的践踏。 郁修这么喜欢着他。 一年前的郁修拥有的不多，最珍贵的爱意都给了他。 郁修其实答非所问。 乔若也却庆幸郁修答非所问。 他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他揉了揉青年的头发，在对方眼角落下轻吻，想让郁修放松。 “既然盒子打开给我看了，我能现在向你要一个生日礼物吗？” ——这是郁修苦思冥想多日的答案。 他近乎不假思索道：“什么礼物？当然可以。” 乔若也看向钢琴上方。 “我想看这本琴谱。” 郁修猛地瞪大眼睛，接连摇头道：“没什么好看的！你的生日礼物怎么能这么简陋？” 乔若也这回不想等郁修自愿了。 他自己走上前拿下琴谱，这才回过头又问：“我只想要这个生日礼物，你可以给我吗？” 郁修整个人都烧红了。 他局促地快速眨眼，眼珠子转来转去，双手背在身后绞在一起，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真的没什么好看的……没有价值的……” 乔若也知道郁修彻底的抗拒是什么样。 肯定不是这样。 于是他自作主张地翻开了琴谱。 出乎意料的，琴谱是空的。 上面没有任何内容。 但是夹在其中鼓鼓囊囊的东西瞬间滑出。 他看到了他刚重生时，给郁修买的电影票票根。那场电影郁修睡着了，他以为郁修不喜欢。 他还看到了两个被折起来的仙女棒包装盒。他们那一晚很快就点完了所有的仙女棒，他以为所有残骸都被扔进垃圾桶里，他甚至忘了有包装盒这样的东西。 还有…… 零零总总。 东西不多。 甚至和郁修说的一样，好似毫无价值。 但一个人得付出多少喜爱，又多么缺少回应，才能将这些东西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藏着，不敢让他发现？ 乔若也心底又凉又苦。 他瞬间明白了为何直至今天，郁修面对他差点失控的情绪，仍然选择的不是反抗，而是接受。 他从前冷漠而无礼，喜怒不定，做事随心，从没有过认真的解释。 他不想看郁修被其他人搭讪，便再也不带郁修去其他人面前，却从未和郁修解释过一句。 他习惯了随意对待消息，却没有正视过，回应对郁修来说很重要。 他为人处世一塌糊涂，只不过是公司的人、身边的下属、相识的朋友，人人都熟悉他的风格，这才无甚怨言，他便一直习惯如此。 可郁修不一样。 郁修惦念着他们身份的不匹配，记着欠他的每一笔钱，连和他同居，都以寄人篱下自居，将他看做施舍的房东。 郁修太乖巧太温和，自然自觉地以矮他一头的方式同他在一起。 他的一切阴晴不定冷漠无视，对正常的爱人而言是过分的践踏，对郁修而言，却只能默默承受，甘愿忍耐。 即便如此。 郁修仍然怀揣着沉甸甸的爱意，收藏着眼前这些他自己都遗忘的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这样的喜爱被他践踏了这么久，他突然毫无缘由地转变，郁修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地相信？ 又怎么可能放心大胆斥责他、阻止他一切可能过界的举动？ 他以前不明白，现在却比谁都明白。 如果两人都谨小慎微退让着对方可能过界的行为，不诉说于口，那委屈痛苦只会无声堆积，直至无法消融。 没有绝对的坦诚，他和郁修之间哪怕看上去再幸福再相爱，都只是平稳走钢丝，随便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都能将他们一同扫落。 回到两年前的最大意义，是让郁修拥有全新的人生。 而不是还让郁修继续在忐忑揣测之中度过每一天。 郁修只有知道他突然转变的根本原因，才不会再封闭内心，才不会再轻而易举退回自以为“安全”的边界里。 他罪无可恕，早该迎来郁修的审判，不该抱有侥幸。 乔若也将那些东西放回原位，缓缓合上琴谱，从郁修手中夺过玩偶，放回木盒。 他虔诚地把琴谱垒在木盒上，原样放回陈旧的钢琴上方。 然后他做了一个早就该做的决定。 ——自首他被倒退时光没收的两年罪行。 “……乔若也？” 郁修踌躇地喊着。 他不知道乔若也为什么沉默了。 他快要晕过去了。 或者说，他希望自己现在能一了百了地晕过去。 他连夺回东西都忘了，全程僵硬地站在一旁，眼见乔先生的脸色五颜六色的。 郁修双手绞得更紧了。 乔若也会笑他吗？ 他不知道。 乔若也今天……太反复了。 他紧张着，眼见乔若也比他还郑重地把琴谱和木盒摆放回去，在一旁无声地站了好一会。 乔先生没有笑他，却好像还是不太开心。 为什么？ 这些都是他的笑话，该挫败该窘迫的人是他吧…… “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乔若也转过头来问他。 郁修摇头。 “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算是提前陪我过生日。” “……嗯？嗯。” 如果是提前陪乔若也过生日的话……那他接下来的所有时间，自然全都归属于乔先生。 乔若也没接着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似乎在和不同的人发着什么消息。 几分钟后，乔若也抬眼看他：“换件衣服吗？” 啊？ 怎么又是出门，又是换衣服的？ 郁修低头看了一眼——他今天穿着很随意。 是要让他穿得正式一点吗？ 他问：“我这样不行吗？” 乔若也轻笑：“没有，你怎么样都好看。那就这样出门吧，跟我来。” 郁修跟着对方下楼，接着问：“是去干什么……？”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嗯……算是我做的错事。” 乔若也走在前头，脚步似乎僵了一下。 郁修没当回事，刚刚乔若也的道歉已经够多了，他并不觉得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错事”。 他径直低着头往前走，没想到前面的人仍然僵立着，就这么撞上了这人后背。 对方稳稳当当地站在前面，拦住他向前摔落的趋势。 低沉嗓音自前方飘来。 “但在那之前，我想以男朋友的身份，认真地和你约会一天——可以吗？” 郁修一愣。 他心中似有万千花苞静卧，被这一句话吹拂而过，尽皆悄然绽放。 他赶忙说：“那我还是换件衣服吧，你等我几分钟，就几分钟！” 话音未落，青年已经转身，重新跑上台阶回了卧室。 直到卧室关门声传来，站在阶梯下方的乔若也这才回过身来。 ——他的表情远远不似他的嗓音那么平静。 做出自首的决定只需要一瞬间，随之而来的却是没有尽头的挣扎与煎熬。 他还没有坦白，却已经在恐惧忧虑郁修可能的一切反应。 这么一副表情可不行啊。 第54章 第 54 章 重生前的回忆开始同此刻…… 郁修挑了一套乔若也为他买的休闲衬衣, 外套都是乔若也买的浅牛仔蓝外套。 既然要和乔若也约会，还算是陪对方过生日……他想让乔若也更开心点。 他换好衣服后快步跑下楼，没能刹住脚步, 直接撞进男人怀里。 换来一声轻笑。 这要是在之前, 乔若也必然要逗他一句“投怀送抱”。 但乔若也居然没有。 乔若也面带笑意，牵着他出门，开车带他去了行星旁边的另一个影视娱乐公司。 这家公司也是乔家的，都归乔若也管, 但乔若也主要办公室不在这, 公司也不参与音乐制作，郁修没有来过。 他没明白这种地方怎么约会，安静地跟着乔若也上楼, 来到一处摄影棚。 是一个舞台摄影棚。 舞台上什么设备都有, 下方观众席不算大，多半是录制小节目用的, 不是用来公开表演的地方。 他们进来的时候，舞台旁和观众席后都有工作人员在那摆弄着什么, 见到乔若也进来并没有意外之色。 乔若也径直牵着他上台，递给他一个设置好的麦克风。 郁修有些不知所措。 “……乔若也？” 乔若也正替他整理方才被海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 郁修没有特意做发型，发丝柔软散乱, 乔若也细致地给他撇了撇，自言自语般说：“这样就很好看了。” 什么嘛。 “我记得你前两天和我说，我和老李给你选的那个综艺需要每个艺人轮流献唱，但你从来没有在正式的舞台上唱过歌, 很紧张，”乔若也徐徐道，“今天你可以把我当台下的观众, 在这里练习。郁老师，在约会之前，先让我陪你，为你第一次正式上台做最后的准备。” 郁修呆了呆。 心间一股暖流淌过。 他虎口下意识松了力道，手中麦克风微微滑落，他赶忙双手并用抓紧，掌心碰上麦克风上方，拍出一声尖锐的扩音。 他内心不比这噪声平静多少。 乔若也却很冷静，连突如其来的吵闹都没让他显露出片刻的慌乱。 那几个工作人员都打量过来，似是在惊讶他的笨拙。 郁修捂着麦克风，局促道：“谢谢你……但是，既然是提前陪你过生日，还是你想做什么，我先陪你吧？” 他这段时间已经学了不少东西，虽然确实没有上台练过，但…… “离综艺录制还有段时间，我不急的。” 乔若也摇头。 “我急。我想现在就陪你做完这件事。以后……” 未必有机会了。 “……以后想练还能再练。” “噢……” 郁修指腹轻轻摩挲着麦克风手柄处，平复着心情。 好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变成了乔若也陪他做这种枯燥的事情，但是今天乔先生说了算。 况且…… 他确实很开心乔若也能陪他练习。 这甚至是他曾经隐秘得不愿宣之于口的心愿。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男人误会了他的沉默：“怎么，观众席下没有人也紧张？这里只有我，其他人是我喊来给你准备舞台的，他们都是经验老道的内行人，嘴很严，你练习唱得怎么样他们都不会说出去。” 郁修哪里是紧张其他人？ 他和乔若也在一起之前，工作就是在酒吧卖唱，直播也是面对很多人呀。 他只是没有在专业录制的公开舞台上演唱过，又不是没有在人前唱过歌。 但他这一次没选择干巴巴地反驳。 应对眼前的人，反驳也只会被笑。 他心念一闪，眼珠子转了转，说：“我确实有点紧张。” “那你要怎么——” “有人陪我就不紧张了。你陪我唱好不好？” 乔先生肉眼可见地笑容一僵。 郁修眨了眨眼。 乔先生的笑容消失了。 笑容转移到了郁修的脸上。 在乔若也面前占据上风实在是个值得被写进日记本里的里程碑，他用力捂着麦克风，没忍住笑出了声。 乔若也面容一拧，沉默片刻，被郁修的笑声感染，居然也跟着笑了出来。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问：“真要我唱啊？” 郁修哪里敢啊。 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吗？ 他赶忙摆手：“没有，没有……” 乔先生松了口气，上前替他检查了一下麦克风，又替他讲了讲舞台里的所有分工，以及他唱歌前可能需要检查的东西。 郁修认真听完，戴上耳返，灯光打下，《黄昏》的前奏响起，乔先生坐到了观众席第一排。 事实证明提前的预演练习确实很有必要。 舞台上唱的感觉和直播间的信手拈来截然不同，郁修第一次唱，三首歌唱下来都不太顺利。 他红了脸，乔若也只是上台来，和他说了一些台风上可以精进的地方。至于曲调……这一点乔若也全权交给郁修自己精进。 最后这人说：“对了，如果太容易脸红，上台前记得和化妆师说一下。” 郁修：“……” 于是他脸更红了。 一晃眼就练到了昼夜交替时分。 郁修原先的担忧并不存在。 乔若也并不会笑他的笨拙，却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关系而含糊。 “一线战报”的群里经常吐槽乔总严苛，李总监更是把那句“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到最好和没做没有区别”做成了阴阳怪气的手机屏幕共享给所有人。 郁修每次都觉得很虚浮。 这一次……终于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他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乔先生那边还是过不了。 他又来了几遍，总算得到对方的点头。 最后一遍的时候，郁修甚至冒出了故意出错的想法。 再不过一次吧。 这样就能让乔先生在观众席上再陪他一会了。 但今天不适合任性。 他走下舞台，终于跟着乔若也开始迎接夜晚的约会。 乔若也带他去市中心的一处商场吃晚饭。 饭店没什么特殊的，也不是乔若也会喜欢的菜，好像就是特意为了来这个商场而来的。 郁修懵懵懂懂地在包厢里吃完，又跟着乔若也上了车。 乔若也没有开走。 而是开到了商场外正对LED大屏的路边。 郁修正想问乔若也接下来的打算。 不远处的LED大屏突然传来了熟悉的歌声。 他自己的歌声。 郁修登时转头看去。 车窗适时降下。 他看到了他今天下午在摄影棚里唱歌的录制视频。 视频经过剪辑制作，有远拍有特写，每一帧都很完美，特写连他嘴角的破皮都处理掉了。 视频右下角浮动着他的名字和歌曲名字，彰显出这段视频是他的EP宣发物料。 只有郁修清楚，这根本不是歌曲发布前期准备的物料，而是几个小时前刚刚发生的画面。 驾驶坐上的人说：“我让人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赶工出来的，没那么精细，但是大屏投放够用了。” 郁修缓缓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听着自己的歌声。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出门前乔若也要让他换衣服，又为什么对他展露出严苛的一面。 乔若也并没有和他说要录制这样的视频，一点也没让他紧张。 但是……这种练习时随意拍摄的视频，这样放出来不会让人觉得糟糕吗？ 他看着广场上不少人都和他一样抬头在看、侧耳在听。 他好像还听到不远处有个和朋友一起逛街的姑娘在喊：“你看你看！郁修！！是郁修！！！我没有看过这个视频诶，居然是新物料，藏到现在才放，可恶，你等等我，我要录下来发话题里……” 另一个方向似乎也能听到包含他名字的交谈。 只是一个练习视频而已。 他却亲耳听到了认可，亲眼瞧见了喜爱。 最清晰的称呼来自身边的人。 “郁老师，很多人都很喜欢你。你也值得他们的喜欢。” “嗯，包括我。” 郁修鼻头微酸。 他不敢回头看乔若也，怕对方瞧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他透过车窗，和四面八方的其他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听完大屏传来的歌声。 视频结束，随之而来的是Ep宣传视频，这些都是早就发布在网上的。 郁修收回目光。 他脑海翻江倒海，心底滚烫沸腾。呼吸都用力了许多，胸膛明显地起伏着。 好不容易平静一些，他摘下口罩回过头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但他肯定想说很多。 “乔若也。” 他刚刚喊出对方的名字。 乔若也却摇了摇头。 男人看了一眼车载系统屏幕上的时间。 “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九分。一分钟后，这里会有一场经过特批的烟火秀。” 夜色下，车内没有灯光，郁修瞧不清阴影里乔先生的表情。 但郁修看到乔若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在抖，整只手都在紧绷。 他怔了怔。 烟火秀……？ 乔若也怎么知道一会有烟火秀？ 是为了看烟火，特意安排现在的时间点坐在这里吗？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对方提起烟火秀的时候，隐约也有相关的印象？ 好像是在梦里。 在那个一直断断续续出现的绵长的梦里。 梦里的乔先生和现在不一样，他们过得很不快乐。他一次又一次地提分手，梦里的乔先生却一次又一次地说：“你欠我的没有还清，你不能走。” 于是他走不了。 而那个绵长的梦里，也有这么一场晚上八点半的烟火秀。 “砰——” 夜空骤然明亮。 第一道烟火冲向星空，绽放出一朵幽兰玫瑰。 乔若也抬眸看向天穹。 重生前的回忆开始同此刻重叠。 乔若也清晰地记得每一朵烟火的颜色与顺序。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郁修已经和他提了几次分手，他试图挽留。 他知道他得不到一句生日快乐，硬要拽着郁修陪他出门约会过生日。 同样的，上辈子的这一晚，他们也一起看了这场烟火秀。 那时郁修坐在他身边，闷闷不乐，似乎对烟火没有兴趣。 他完全不想看郁修的表情，看一眼便无数心火乱窜，烧出一大片灰烬。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一朵又一朵腾空的烟花，因此记得很清楚。 之后和郁修关系愈差的两年里，他再没能让郁修陪他看一场烟火，只能不断地回忆那一晚，一遍又一遍，回忆到后来，闭上眼脑海中都能浮起烟花绽放的画面，哪怕重生一次也没有忘。 现在……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 “下一朵是铃兰花，”他说，“黄色的。” “砰——” 烟火燃起。 夜空中铺开几朵艳黄色为底色的铃兰花。 郁修双眸闪动，满目错愕。 他的惊愕似乎不仅仅来源于乔若也预言一般的话语。 可乔若也已经准备好迎接郁修可能的一切反应，包括那些最可能的、他最不愿见到的反应…… 郁修的惊愕对现在的他而言不值一提。 他接着说。 “郁金香，粉色。” 下一瞬，粉色郁金香绽放高空。 “雏菊，黄色。” “……” “玫瑰，红色。” “……” 许久。 广场上聚集了许许多多观看烟火的人。 前方人山人海。 夜空璀璨绚烂。 乔若也内心的倒数终于来到了“1”。 最后一朵。 烟火绽放完毕，他就要和郁修交代他为什么能说出这些了。 短暂绚烂结束，寂静深夜将至。 他死死扣着方向盘，收回目光，盯着车窗前方，看也没看即将来临的转瞬即逝的明亮。 他说：“最后一朵，是——” “是蒲公英。”郁修的嗓音轻飘飘的。 “砰——” 几簇星星点点的蒲公英伞接连喷射而出，短暂滞留高空，随风而散。 夜空重归宁静。 乔若也猛地转头。 第55章 第 55 章 “你差点被我逼死……”…… 接下来打算说什么, 乔若也全忘了。 他死死盯着郁修。 可郁修仍然侧头望着车窗外安静的夜空，只留给乔若也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 深秋夜风自车窗外送入，钻入衣领中, 吹得人脊背发寒。 乔若也张口。 ——你怎么知道？ 他想问。 迫切地想问。 可这个问题, 本是他等着郁修问他的。 郁修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吗？ 郁修怎么能知道？ 他死前明明把郁修拉回来了。 他是坠落而死重获新生，这才记得已经不会再发生的那两年的事情，那郁修呢？ 郁修是如何获得那两年的记忆的？ 难道他坠楼之后，郁修仍然跳下去了！？ 震惊还未退去, 乔若也陡然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不, 这不可以。 他无法接受。 就在他险些溺毙于无尽猜测之时。 青年像是听到了他未说出口的问题，低而轻的嗓音穿透乔若也心中的千万思绪而来。 “我也记起来这一场烟花了。刚才那朵蒲公英，很好看。” 和记忆里看到的一样好看。 可惜散得太快。 看烟花的人群开始离场, 马路两侧人流涌动。 乔若也的车价值不菲, 或远或近的目光接踵而至。 郁修没戴口罩，乔若也只能立刻升起车窗。 郁修眼前清晰的夜色陡然被覆上了一层模糊的玻璃。 他终于回过头来, 看向乔若也，双眸之中满是彷徨茫然。 视线相对。 乔若也双唇微动, 欲言又止，却又半晌没有动静。 郁修不比乔若也清醒多少。 刚才那场烟火秀太过熟悉，他置身在这些和梦中交叠的车水马龙中, 仿佛回到梦里。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垂下眼睫，说：“我们可以……先回家吗？” 乔若也还在侧头看着他。 这人的目光挂在他的身上，不愿移开，似是担心他下一刻就消失一般。 郁修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他掌心覆上对方双眼, 遮住了乔若也的视线。 乔若也似是眨了眨眼。 睫毛挠得郁修掌心微痒，他立刻放下手。 乔若也却没在坚持，回过头去, 低声说：“……好。” 引擎声响起。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后退。 一路上并不安静。郁修和乔若也谁也没说话，但乔若也的车技突然退化得无法直视，每隔几条街都要被人“滴”一下，鸣笛声此起彼伏。 郁修仿若未闻。 他心底轻飘飘的，脑海空荡荡的。 今晚其实是他和乔若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上一次看电影他们什么也没做，他还因为看过一遍而睡着了，基本没有留下什么回忆，只有今天…… 他的心情像一滩打翻的调味盒，什么都混在一起，连他自己都拎不清到底什么味儿。 到家之后，他和乔若也一同在车里坐了半晌。 谁也没说话。 郁修没想好要说什么。 他想，乔若也应该也是这样。 白天，他们兴高采烈相谈甚欢地出门，做了彼此唯一的听众与歌唱者。 晚上，他们一同吃了饭，一同观看了一遍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烟火秀。 最后，他们沉默以对地回屋。 洗澡的时候，郁修独自一人站在花洒下面，不断回想着他本来并不在意的那些莫名其妙被他当做梦的记忆。 他洗得格外心不在焉，乔若也好不容易逼着他养成吹头发的习惯，此刻也被他抛诸脑后。 他出门前，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发梢湿淋淋的。 脚步一顿，复又抬起。 郁修湿着头发出来，又被男人猛地推了回去。 乔先生用毛巾在他头上囫囵擦了擦，很是熟练地拿起吹风机，站在他身后，顺着他被水珠拧成一缕又一缕的头发往下吹。 这个举动似乎又佐证了他的记忆。 乔若也先前从未帮他吹过头发，可是从他做那个梦开始，乔若也帮他吹头发突然变得十分熟练，像是从前就做过许多许多遍。 而他以为是梦的近乎两年的光阴里，乔若也正是从一开始的生疏，到渐渐娴熟地帮他吹干头发。 如果是那两年的一切先发生，那么乔先生的熟练就有了解释。 那两年很可能是真的。 郁修不想相信这一点。 电器“嗡嗡”的声响闹着耳朵。 郁修刚刚说不清心情，现在却很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并不开心。 不是因为不得不面对的记忆。 而是乔先生的沉默。 以往这个时候，乔若也肯定会好声好气责怪他湿着头发回屋，笑着让他站着别动。 等头发干了，乔先生说不定还会对他做一些他其实……很喜欢的“惩罚”。 不像现在，死气沉沉，一言不发。 “乔若也。” 身后，男人动作一顿，在噪音中短促地“嗯”了一声。 郁修：“……” 不说话就不说话。 他也不说话。 干燥的热风吹向另一侧，乔若也踌躇片刻，这才说：“你不开心？不用我吹的话，我现在出去，但你要自己吹干再出来。” 他不开心的是吹头发的事情吗？ 若是在从前，哪怕是一个月前，烟火下发生的一切能轻而易举夺走他一切冷静，让他冒出退缩逃避的心。 可他现在已经全然没了这种自损八百的懦弱，不再用悲观来“保护”自己。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看气氛愈发僵硬。 他鼓了鼓腮帮子，主动说：“我从几个月前，脑子里就突然多出一段和现实有些偏差的记忆，但我印象不深，经常只是在梦里回想。” 郁修看着镜子，眼见男人表情变了。 他心尖似是被羽毛挠了挠。 就知道站在他后面，怎么不对着他变脸呢。 “刚才那场烟火秀，我没有你记得这么清楚，”他接着说，“我只记得最后几朵烟花。” 未曾发生的“记忆”里，他起先并没有在看烟火。 所以他直到蒲公英即将绽放的那一刻才开口。 他的头发已经干了。 但乔若也还在把着吹风机，指节在他的发缝中穿梭。 郁修没有戳穿。 “这一份记忆里，我想和你分手，你不愿意，里面还有很多……很多你不太好的片段。” “……然后呢？” “什么？” “最后。你记忆里的最后是什么？”男人的嗓音似是因为紧张而绷了起来。 像是在害怕。 这人居然会害怕。 “没有什么最后，”郁修闷闷地说，“你一直不让我走。为什么？” 只要乔若也给出这个答案，现在的一切莫名其妙就可以不复存在。 他心里堵堵的，热风吹在已经干燥的头发上，更让他觉着烦躁，很想让对方马上关了电源。 镜子里，乔若也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郁修没有听到解释。 “你记得的不是全部。” 这个回答像是供认不讳。 郁修说：“我一直没有把这段像梦一样的记忆当真，你和那个你完全不一样。我不相信这个梦是真实的。” 镜中，男人站在他的身后，自以为遮掩得很好。 郁修却在镜里瞧见对方苦涩的笑。 “那你应该相信一下。” 郁修一愣。 吹风机的噪音停下了。 乔若也放下吹风机，终于不再掩耳盗铃地吹着已经干燥的头发。 他神情紧绷，面色极差，双眸微红，眉毛都有些耷拉，每一根发丝都浸满颓唐。 像个受审的囚犯。 他接连好几次尝试开口。 郁修不想再看镜子。 他想转身。 身后的人却猛地抓着他的双肩，不让他回头，干涩地说：“我来提醒你最后发生了什么。” “最后是你差点被我逼死，我这个凶手却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回到现在，和你重新开始。” 没了杂乱声响的掩护，乔若也的嗓音变得分外清晰，没有给郁修听不清的机会。 郁修猛然睁大双眼。 乔若也深吸一口气。 他低着头，藏在郁修身后，没看郁修，没看镜子，像个鹌鹑一样躲避所有可能的未知。 “抱歉……我应该一早和你坦白的。” “你——” 急促的话语立刻打断了郁修，像是怕他说出什么似的：“太迟了，你先睡吧，睡醒之后可以慢慢想，我都等着你。我去客房睡就好。有事打我电话。” 肩膀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郁修赶忙回过头去。 乔若也却快步走了。 快得像怕听到他任何一句言语一般。 走的时候甚至有些慌不择路，带上门的一瞬间，发出巨大的一声“哐当”。 眨眼间，只剩郁修一个人在偌大的卧室里，迎接深夜。 “……” 他好像没有赶人。 郁修看了一眼手机。 微信有好多未读消息。他想回复，可他完全看不进去，根本不知道楚云榭给他发了什么，群里又聊了什么。 他只好盖上手机，缩进被子里。 他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往一旁滚去。 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撞入温暖的怀抱里。 “……” 他又翻了回来，留着床另一边的一半空白。 他闭上眼，今晚发生的一切循环往复地在眼前滑过。 ——“你差点被我逼死……” …… 郁修一开始毫无睡意。 纷杂的思绪填满他的脑海，他甩不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想等着乔若也回屋。 可是周围一直很安静，整个房间里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深夜悄然来临。 他逐渐熬不住，半睡半醒着，记忆反倒愈发清晰。 原来早在乔若也和桑决明传出绯闻的那一晚，他靠在卧室飘窗旁，就已经“梦”到了那两年里发生的一切。 乔若也既然是和桑决明被偷拍到的那天突然变的，应当就是那时重生的。 他是和乔若也同一时间一起重生的。 所谓的梦，其实是随着他回来的记忆。 只是他并不是死后重生，醒来没多久，乔若也正好完完全全变了个样子，和记忆里截然不同，他便自然而然把那些沉浮的记忆当做虚假的梦，从来没有认真细想过。 此时此刻，他闭上眼认真回忆，总算想起了乔若也“回来”之前的全部。 那是可以称之为“上一辈子”的最后回忆。 重生前，郁修一直以为乔若也不爱他。 哪有在一起一年多都不曾有过喜爱，要分手了反而又爱得无法放手的？ 不可能的。 他不信。 如果乔若也爱他，又怎么会那样同他相处？ 他从前从来没有从乔若也口中听到过“喜欢”与“爱”的字眼。 哪怕最后他们其实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乔若也并不打扰他，哪怕他再也没有担心过生活与物质，哪怕后来乔若也说喜欢他……但他依然无法相信——越来越无法相信。 比起情爱，乔先生更像是接受不了所有物的离去与背叛，这才用上所有物最害怕的刑罚，想让他低头告饶。 乔若也不顾意愿的占有欲更是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可他偏偏没有办法。 他还欠着乔若也许多许多。 他一无是处，一无所有，似乎永远也还不清这些。 亏欠就像无法斩断的锁链，紧紧地绑着他，让他动弹不得。锁链捆缚得越紧，他越觉窒息，越想脱离——又偏偏无能为力。 这和他想要抓住的爱情背道而驰。 他清醒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愈发消沉。 他觉着累。 他觉着自己这辈子都注定了要深陷在亏欠之中。 年少时是这样，背井离乡后也是这样。 他的灵魂好像从来没有真正随心所欲地自由过。 郁修本来以为，自己会和乔若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但在医院见到外婆最后一眼时，他终于做出决定。 医生说外婆可能永远不会再睁眼了。 他很难过，但却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世上最后一个他放不下的羁绊消失了。 那时，他的人生不长，却已经告别了一切。 告别了年少的亲情，从未触碰到的友情，还有迄今为止注定失败的爱情。 他的疲惫并不仅仅源于乔若也姗姗来迟的偏执，而是来自抗争多年依然需要面对的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到只想离开乔若也，却也一无所有到无法离开乔若也。 也许顺从这个注定的结局也没什么。 但郁修不想顺从。 他想随心所欲，自由地做个懦夫。 郁修给外婆的护工转了所有的钱，拜托对方在他死后，帮他和外婆一同安葬在一起。 但他没有想到，护工一直和乔若也保持联系，转头把他的打算告诉乔若也。 对方轻而易举在顶楼找到他。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 乔若也坠下去的时候，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连日颓唐，毫无力气，徒劳地伸手想抓住对方下坠的身影，最终只是捞了个空。 郁修难以回忆那一刻他的感受。 他好像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却连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 乔若也死了吗？ 猝不及防的意外瞬间推翻他先前认定的一切。 生死关头那一刻的毫不犹豫，显然不可能是一时偏执的驱动。 乔若也真的喜欢他。 他和乔若也……曾经两情相悦？ 他以为他早就一无所有，以为他和乔若也的爱情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可是。 ——乔若也死了。 这个事实在郁修脑海中晃了一下，平静了三秒，骤然“轰”地炸开，炸得他肺腑堵塞，头脑发昏，窒息般喘不过气来。 心脏和肺腑都被绞紧，他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昏迷前最后一刻，唯一念头闪过心间。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他不想走到这一步。 如果乔若也能从第一次提分手的那一晚，就让他知道他喜欢他就好了。 那时……那时外婆还在，他对乔若也的信任还没有完全崩塌，对人生的期望还在。 他拥有的不算多的一切还在。 时机还正好。 第56章 第 56 章 多么好的趁人之危的机会…… 纷杂的记忆像是藏在潘多拉魔盒中的无数碎屑, 魔盒开启，碎屑随风而出，化入无边无际的云海。 …… 郁修缓缓睁眼。 ……天亮了？ 有风。 凉嗖嗖的。 他昨晚太过心不在焉, 迷迷糊糊上床睡着, 拉了窗帘却忘了关窗。 窗户留了一条细缝，清晨的秋风簌簌而入，吹得窗帘如滚动的裙摆般飘扬。 晨光熹微，流光顺着风晃动在窗帘下方, 屋外似有南迁的群鸟驻留,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他险些以为自己还没醒。 电子钟的秒数一下一下跳动着。 他揉了揉眼睛，转眼看去，最下头的日期比梦里早了两年。 郁修终于清醒。 他曲起手臂, 蜷起指节, 隔着睡衣，攥住挂在颈间的戒指。 乔若也昨晚和他所说的, 并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最后”。 最后——兴许是冥冥之中的光阴听到了他的祈愿。 是他想要重来一次。 是他想让乔若也回来。 …… 郁修在床上坐了很久。 他先前没把那些记忆当做真的，如同局外人一般, 眼下认真看待，重生前最后一刻的心情沉甸甸压着，他如今迟来地有种肺腑心脏都被挤压的窒息感。 睡梦中不断回忆的记忆和真实混在一起, 一时之间，仿若重生前消失的那两年当真只是大梦一场，而不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他重重地喘着气，目光时不时落在电子钟的日期上。 十一月四号。 眼看就要入冬, 晚秋的风溜进窗边细缝、溜进他微微敞开的衣领里。 冷得让人一个哆嗦。 郁修却很喜欢这种冰凉的感觉，吹得人清醒。 九点多了。 一整晚的时间又悄然溜走。 郁修翻身下床。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天光登时晃了他满眼, 送来最无从抵赖的真实。 窗外，那辆乔若也出门最常用的车还停在原地。 乔若也还在家。 可屋内的一切都和他睡着前一样，连窗户都没关。 乔若也根本就没有进来过。 他想看看乔若也有没有给他打电话或是发消息，给手机充上电。 刚一开机，就看到微信图标上挂着许多未读的角标。 没有一条来自乔若也。 楚云榭发了三十几条。 郁修：“？” 11月3日下午04:55 【楚：你】 【老乔】 【你】 …… 11月3日下午07:10 【你还活着吗？】 【？】 …… 【？？】 …… 11月3日，下午11:40 【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 上午7:30 【小熊猫黑眼圈.jpg】 【鱼头：抱歉我昨天没看手机。】 【楚：！！！！】 【你和老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从昨天到现在也没理我！你们是不是回去昏天黑地大战三百回合了？】 郁修神色微动。 【鱼头：……他一直没理你吗？】 【楚：是啊】 那看来不是他没有接触到乔若也，是所有人都没有接触到乔若也。 【鱼头：那就好0.0】 【楚：？】 【呔，老乔，你从郁修的号上下来！】 郁修点进未读“99+”的“一线战报”群聊。 大部分都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乱聊，还聊了一些郁修新歌的事情。 最后是今天早上林助理发的消息。 【森森森：天啦，乔总昨天翘班到今天还没出现！】 【我很早问乔总要不要安排生日行程，他都推掉了，你们说，是不是和夫人一起二人世界去了？】 【楚：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森森森：楚哥你怎么也摇晃了？】 【楚：是啊，我怎么也摇晃了？】 李总监冒头。 【今早乔总没理我，居然从昨天下午失踪到今天早上，夫人好厉害。】 徐砜跟着冒头。 【夫人狂野！】 【楚：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鱼头：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小郁醒啦！】 【森森森：你们说，乔总是不是现在和夫人躺一起赖床呢？】 【楚：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x 3】 【鱼头：……】 哪能呢。 正在同一屋檐下捉迷藏呢。 他退出群聊，瞧见置顶聊天框依然安静。 某人昨天做出那么一副干什么都仿佛最后一次的架势，他还以为这人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最后一条消息也不给他发，在家还躲着他。 他分明没有赶人。 他也没说不想见人。 郁修洗漱完来到客房前，轻轻推开客房的门。 被子散落在床上，屋内空无一人。 一旁的书房大门敞开着，里头也没人。 难道…… 郁修抬眸看向三楼——那里只有琴房可以待着。 “……” 他用力关上客房的门。 关门动静极大，琴房绝对能听得一清二楚。 窗外停驻的群鸟被惊起，簌簌飞成一片远走。 长风都被惊得拐了个弯，但是琴房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他无声地在走廊上站了一会，没等到某人出来。 郁修：“……”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 楚云榭还在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他也不知道。 一晚上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现在”的自己，他不可能做到完全清醒镇定。 重生前的一切已经不会再发生，但他要接受几个月前的“梦”其实是“记忆”还是有些难，脑子里还不断浮现重来一次之后满满当当的开心与快乐。全都交织在一起，乱糟糟的。 如果乔若也这时候不讲道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非要他忘记重生前的一切，当做一切不曾发生地过下去——他或许会顺势而为，就这么逃避眼下的难题，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必想清楚，当做重生前的一切还没有发生。 就算过了许久之后，他可能会后悔，可能会发现，重生前昏迷那一刻的念头也许只是伤心之下的冲动，还有可能会觉得，哪怕重来一次，自己还是放不下“上辈子”的事情…… 但那时候他可能已经和乔若也在一起生活许久，即便意识到什么，也只会压在心底，将就下去。 因此他甚至有些期望乔若也别再躲了，就这么偏执而强势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多么好的趁人之危的机会呀。 趁他还没想清楚，趁他还是一团乱麻的时候。 可这人偏偏没来找他，还躲起来了。 不来就不来。 【鱼头：我脑子有点乱，想找点和工作无关的事情放空一下。】 【楚哥之前说可以教我打台球，今天有空吗？】- 两人最终都去了公司。 行星办公和摄影制作等所有工作场所都在一栋楼里，这种类型的娱乐公司，本就因为性质特殊，设有专门给艺人休息和社交的区域。 楚云榭考虑到郁修现在已经是上个街很容易被人拍到的程度，干脆把人叫到公司的娱乐区来打台球。 他给对方演示完开球，选了个球杆递给心不在焉的青年，还是没忍住问：“所以，你和老乔现在是……什么关系？” 郁修刚拿稳球杆，另一手正在收着四散的球。 闻言，他神思一晃，圆球“咚”的一声掉落，轻轻撞开一片，本来已经聚在一起的圆球晕开一般缓缓往外滚动。 什么关系？ 上辈子是死活不分手的怨侣，这辈子是恩爱和睦的爱人。 现在呢？ 现在因为某人成了个缩头乌龟，他也回答不上来了。 “……我现在说不好。” 楚云榭十分困惑：“那老乔说，就，说，说那个，咳，在床上的关系……？” 郁修心乱得连脸红都顾不上，语气平稳，实话实说道：“那确实是有的。” 楚云榭：“……？” 他眼看郁修再度收拾起桌上的球，思考三秒，还是掏出手机，背着郁修给乔若也发消息。 【楚：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我和郁修在公司打球呢，他好像状态不是很好啊。你们昨晚咋了？别因为我起什么冲突啊，虽然我确实人帅魅力大，但我和郁修绝对是纯洁的同事情啊！】 一整晚都不理人的乔先生居然秒回。 【废话少说：他状态不好？生病了吗？】 楚云榭已经习惯好兄弟的恋爱脑，骂都懒得骂，尽职尽责打量着收球的郁修，回复道：【没生病，你别急，脸色好像也还行，就是看上去蔫吧蔫吧的，但是心情不算差。】 【不是，你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别的？你两怎么了这是？】 【我可还是记得你之前追人那叫一个绞尽脑汁，求婚朋友圈都发过，我还以为你们就差飞去国外领证了，怎么郁修这边从来不提你们的关系？】 【我刚才还问他你们什么关系，听他那个回答，感觉是把你两看成纯洁的炮/友关系了啊。】 【废话少说：他真这么说？】 【楚：那倒没有，只是我推测的。】 【但他明确说了你们的关系不清不楚的。】 【你觉得你在谈恋爱，人家好像是打算一直就这么把你当炮/友啊。】 楚云榭刚刚打好的【你是不是要想想怎么办啊】还没发出去，眼见着聊天框上头乔若也用了许多年的微信昵称换了。 从“废话少说”换成了“鱼塘里最乖的备胎”。 楚云榭：“？” 【鱼塘里最乖的备胎：太好了。】 【鱼塘里最乖的备胎：（小黄豆咧嘴笑）（小黄豆咧嘴笑）（小黄豆咧嘴笑）】 【楚：？】 【楚：老乔家破产了你没钱治脑子了？】 【楚：（转账50000）】 【楚：有病治病。】 第57章 第 57 章 “不要那么快赦免我。”…… 郁修和楚云榭打了好几轮台球, 逐渐搞清楚了所有规则和发力方式。 楚云榭想歇一歇，郁修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他现在不想让脑子闲下来，一坐下便马上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刷新朋友圈。 他从前实在没什么交心的朋友, 就连微信都没什么活人的消息，朋友圈自然没什么意思。 可自从出道以来，陆陆续续多了很多朋友，本来一潭死水的朋友圈突然有意思起来, 郁修已经不自觉养成了打开手机就是先看一眼朋友圈的习惯。 他先前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有了重生前的对比, 他点开朋友圈，看着刷新的标识一闪而过，倏地恍惚了片刻。 这是重生前的他绝无可能拥有的习惯。 郁修迟来地察觉到, 时光好像真的把一些失去的东西送还给他了。 可他还来不及感叹惆怅, 最新刷出来的那条朋友圈就怼了他满眼。 对方的id是“鱼塘里最乖的备胎”，没有任何文字内容, 只附加一张图片。 照片背景像是个很大的办公室，离镜头最近的茶几案上摆满了酒瓶。 像是在表达自己正在借酒消愁一般。 “？” 这谁？ 他有加过这个昵称吗—— 目光停在了id旁边的头像上。 是那张熟悉的比心烟火照片。 照片的阴影部分还有他自己的手。 账号主人现在还是他唯一的置顶。 “……？？” 废话少说先生变成了备胎先生了？ ……谁的备胎？ 乖……？ 唔。 郁修指腹轻飘飘落下, 在那人id上磨蹭着，不自觉往下滑拉，顺势刷新了好几下。 没过一会就刷出两条其他人的朋友圈, 乔若也那张意味不明的图片就这么被压下去。 他跟着往下滑，继续盯着那张朋友圈照片看。 背景是办公室不是书房，说明这人就在公司，和他在一个地方。 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却还是没来找他。 是不知道他在公司, 还是知道了但没来？ 没来就算了，干什么喝酒呢？ 这么久不喝酒，一下子一个人躲来公司喝那么多吗？ 看照片上的酒水颜色, 里面还大半都是白色的。这些别说几瓶了，就是几杯下肚，稍有不慎就得进医院走一遭呀…… 郁修心中五味杂陈，没能忍住牵肠挂肚，又隐约觉着哪里不对。 乔先生这张“借酒消愁”的照片发了十几分钟，没有任何人点赞。 若是他发的，别说十几分钟的平静，就算是几个小时的平静，他都觉得很正常。 可这是乔若也发的。 他上次看乔若也手机，可是见识过的。 乔先生的好友列表长得离谱，一张求婚照片更是挤满了点赞和评论。 最新的这条朋友圈怎么可能会十几分钟都无人问津呢？ 除非其他人根本没看到这条。 这是一张只对他可见的图。 特意跑来公司。 特意买这么多酒摆在那。 特意发了个朋友圈给他看。 费这么大劲隔靴搔痒，却没有直接找他发个消息。 置顶聊天框至今没有红色的未读消息角标。 当真是绅士有礼，进退有度，坦白之后便坦然等着他宣判结果。 从前这人要是这么有风度，如此懂得以退为进，哪会有今天。 郁修牙根痒得很，想说点什么，又像是想骂点什么。 最终却又有些不争气地想——既然是苦肉计，乔若也应该没有真的喝吧？ 担心什么呢。 喝了也没什么。 乔先生往日应酬多不胜数，他们认识就是在纸醉金迷的夜场，这人喝酒向来有一手。 就算一次两次喝得过火了点，还能喝出问题来不成？ 他干脆当做没看见，退出微信锁屏收起手机，对楚云榭说：“楚哥，这两天我一直在麻烦你，今晚我请客道谢吧。” “这算什么麻烦的！逛街打球我不也在休假。不如这样，本来老李就说想给你这次新歌发售庆功，这两天大家都不忙，一会我在群里说一下，就今晚大家一起聚一下给你庆功吧？” “好。但既然是我的庆功宴，可不能拦着我请啦。” “行，当然……” “……”- 当晚。 夜色垂落，明月高悬，星辰于云后徜徉。 一日便这样随着云卷云舒荡过。 郁修和楚云榭李总监他们玩到接近凌晨才到家。 他从来没有当过什么聚会中心，被其他人起哄得太厉害，恨不得立刻结束，结果他越想逃，李总监他们越不让走，吃完饭还拉着一起去唱歌。 散场时，李总监要送郁修回家。 楚云榭赶忙一把揽过李总监的肩膀：“老李，送我送我！” “你不是有车吗？” “我喝了！” “那你也有助理和司机，小郁——诶你拽我干嘛！！别耍酒疯被拍到啊你——” 郁修就这么看着楚云榭把李总监拉走，掏出手机，自然而然地打给乔若也给他找的司机。 上车后，他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看着前方导航界面不断减少的到达时间，猝然意识到——他已经下意识认定回家回的是哪个家了。 哪怕他已经清楚“梦”就是现实。 脑子里明明是一团乱麻，一整天下来都在靠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才能稍稍逃避。 他以为自己理不清楚。 潜意识里的选择却告诉他，他心底其实十分明晰。 他坐在后座上，低头看着定位软件，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个定位点不断靠近，直至重合。 可家里的客厅和卧室都没有人。 缩头乌龟到现在还在缩头，不知缩在家里的哪个角落。 郁修才不想和乔先生玩捉迷藏，懒得找人，干脆独自回到卧室。 他没开灯，浸在昏暗中，站在飘窗旁，吹了好一会的冷风。 眼看午夜十二点将至。 他难得发了一条朋友圈。 朋友圈也没有文字内容，图片却满满当当地凑出了一份九宫格。 里头没有人入镜，全都是饭桌和酒桌的照片。 发出去没多久，他刷新乔若也微信主页，眼睁睁看着那人把那张苦肉计“借酒消愁”的照片给删了。 像是照片背后的那个人一直在盯着他的动态，瞧见他今日过得实在开心，连个苦肉计都不敢留了。 唔……他好像也没立场说什么，毕竟他也在盯着对方的动态。 郁修沉默半晌，终究还是点开安静了一整天的置顶聊天框。 那人新改的昵称一闪而过，聊天框顶部居然不断闪动着“对方正在输入……” 郁修一愣。 他干脆就这么摆着聊天框，看乌龟先生打算给他发什么。 聊天框上头的“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浮现，可他还是一条消息都没有收到。 秒钟滴答而过。 日历上的日期往下一拨。 倒退过的时光往前走了一步。 十一月五日零点零分。 郁修叹了口气。 他看着那还处于正在输入的聊天框，压下心中斩不尽的芜杂，点开下方的输入行。 不知是不是他这边开始打字，一直盯着聊天框的男人也发现了他在输入，聊天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骤然消失。 郁修没管。 他在00：00的这一刻，给乔若也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鱼头：生日快乐】 随后，他扔下手机，转身走进浴室洗澡去了。 他发这个祝福并没有想太多，也不知道乔若也在那边踌躇半天是想和他说什么。 重生前今年的十一月五日，他已经坚决要和乔若也分手，自然没有什么过生日的说法。 那两年虽然现在填充在他和乔若也的记忆里，但不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乔若也来说，都好像是原地踏步的两年。 这一次，反倒才像是真正往前踱步。 他在记起来之前，就想着做第一个祝福乔先生的人，哪怕现在想起了“从前”，他也依然这么做了。 他以为乔先生还要继续当乌龟。 可郁修刚吹完头发走出浴室，打算开灯时，有人突然拽过他的手臂，把他往卫生间门口的墙边猛地一拉！ 他立时在一片漆黑中撞进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来人进来前似乎特意洗过澡，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沐浴露味道同一时间包裹住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一模一样的味道交缠在一起，体温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将郁修按在结实的胸膛之上。 不躲了？ 缩头乌龟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才敢稍微探出头来爬到他面前了？ 他胸腔胀得很，张嘴就想咬这人肩颈。 脸颊蹭上男人衣领，他嗅到家居服上的清爽皂香。 随之而来的还有若隐若现的酒味。 郁修动作一顿。 ……真喝了？ 他立刻明白为什么这人洗完澡才来找他。 一股莫名其妙的脾气骤然浮上心头，他咬牙切齿般斥道：“你喝——”多少了？ 乔若也指尖抵在他双唇。 “嘘。” 黑暗中，郁修看不见这人的表情，哪里还肯不说话？ 他以为乔若也在躲避可能的糟糕结果，撇开那人手腕，颇为生气道：“为什么不让我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没听到我开口，你怎么就知道我说出来的会是你不想听的？” 岂料那人自嘲般轻笑一声：“我知道，你要说的就是我想听的。” 环抱他的双手愈发用力，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融进骨血里，不愿放手，执拗偏执得郁修格外熟悉。 可乔若也说出口的话语却克制到了极点：“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不能让你现在说。” “我——” “别，”乔若也再次拦住他，“别说，不要那么快做决定。” 温热气息洒在郁修耳边，他怔然间，忽而发现乔先生的嗓音分外沙哑，语气颓靡，整句话都在抖。 ……这人还醉着。 不仅醉着，说出的每个字都仿佛竭尽全力的收敛，轻而易举暴露了说话之人一整日都处于怎样的焦虑煎熬之中。 是酒后吐真言，还是理智脱缰后的疯言疯语？ 鬼使神差的，郁修配合着对方，不再开口。 乔若也嗓音渐缓。 “我知道你不会判我死刑，可我怕的就是你不想判我死刑，我怕你后悔。” 所以不敢来，不能问。 所以明知此时的强势能够解决现在的问题，却偏偏不能选择这么做。 指腹自青年唇角移开，稍稍往上，掠过青年微微抖动的眼睫，挂上发梢。 “总算记得吹干了……” 乔若也揉了揉蓬松的发顶。 郁修似乎在摸索着一旁灯光的开关。 乔若也立刻抓住对方的手腕，拦住了。 即便什么也看不到，他依然抱着人不舍得放手，又怎么能在明亮的灯光下暴露自己的狼狈？ 他深吸一口气，才说：“我其实和楚云榭打听过了，知道你没打算不要我，我真的很开心。开心着开心着，却又开始担心了……” “你一直都这样，脾气犟，心却软……但我……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不要那么快赦免我。” “想一想我从前有多么过分，多么得寸进尺，卑劣执拗。不要被重来一次的美好糊弄过去。我以前糊涂，现在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让上次我的逼问和你的妥协再发生。” “既然已经把一切摊开，就该摊开得彻彻底底，决定和你坦白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结果的准备，所以不要可怜我。” “该说的话，也很早就和你说过了。现在让我再说一遍还是一样的——我确实很怕你离开我，所以哪怕没在一起，只要你不讨厌我到不想见到我，我都会在你身边照顾你，重新追求你，当个备胎都行。” “我在桌上留了东西，你可以看看。” “谢谢你的祝福。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话音落下。 开门关门声响起。 屋内再度恢复寂静。 没了钳制，郁修总算能够毫无障碍地抬手摸索到开关，打开顶灯。 柔和的暖黄夜灯洒下光晕，照出只有他一人的卧室。 乔若也走了。 第58章 第 58 章 “不知道跪下来求你有没…… 郁修在原地站了许久。 乔先生带来的温度和味道逐渐融化在空气中, 留不下一点痕迹。 他转动双眸，瞧见床头桌上摆放着一个文件夹。 是乔若也刚刚留下的。 不想让他这么快开口，那还让他看什么东西？ 不看。 郁修赌气一般径直翻身上床, 盖上被子缩进被窝里。 几分钟后。 埋在被子里的青年缓缓挪动, 靠在枕头上坐起。 他抓起桌上的文件夹，就着床头的夜灯看了起来。 东西很多。 原来乔若也今天在公司是在准备这些。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仓促，乔若也来不及准备太多，很多文件都是草稿, 只是为了告诉郁修有这么一个东西。 其中有行星娱乐的股权转让合同草稿, 还有解约相关的合同草稿，内容大致是郁修可以随时单方面和行星娱乐解约，不需要支付任何违约金。 再往下翻, 是个人工作室的企划草稿, 这些都是娱乐圈出道发歌相关的。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去国外音乐学院深造的计划表…… 许许多多, 有些甚至是郁修根本想不到，仔细一想却又很适合自己的道路。 杂七杂八的文件上不知多少字, 除了股权转让之类的文件，其中根本没有一点乔若也的影子。 乔若也为什么人躲起来，却给他看这些？ 他一页一页翻看过去。 每翻动一个文件, 仿佛都在看着自己能够接触到的另一种可能。 不论文件里有没有乔若也的名字，这些可能都是足以瞧见前景的宽敞大道。 隐约有一个猜测的念头浮上心头。 郁修越看越慢。 直至看完最后一份，他骤然明了。 乔若也这是给他看，没有了乔若也的人生, 会是什么样的。 是在告诉他，如果他离开了乔若也，人生依然很长, 等候他踏足的道路依旧缤纷多彩。 那人深知他多么容易因害怕未知而把自己包裹起来，用退缩来保护自己。 所以准备了这么多，其实只为告诉他一句话。 ——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摒弃过往，抛弃困囿于原地的赎罪者，选择独属于自己的未来- 清晨。 郁修一如往常，独自一人在主卧醒来，洗漱下楼。 杨叔早就在那准备早餐等着他。 他询问对方乔若也是否起了，杨叔说：“刚才来吃过了，就在你下来前不久上楼的。” 那便是察觉到卧室有人起床的动静，赶忙在他下楼前上去的。 郁修“唔”了一声，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吃完早餐。 他没再待在家里，而是出门走了一圈。 没有走远，只是在小区附近走走。 他在一个空旷的绿化带旁坐下，拿出手机，第一时间点开定位。 本来是想看看乔若也今天会不会去公司的。 没想到一点开，就看到定位的另一方正在线的标识。 这说明定位关联的另一方此刻正在看定位。 现在他打开定位，乔若也那边必然也看到了。 果不其然，亮着的标识迅速熄灭。 被抓包的某人鬼鬼祟祟跑了。 看他定位干什么？ 是看他出门，怕他跑了吗？ ……行李箱都没带呢。 郁修无奈至极，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他干脆转身回家，直奔三楼而去。 这人既然不在卧室，书房客厅都瞧不见人，只有可能躲在一个地方。 他走到琴房门口，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很安静。 郁修直接推门而入。 乔若也正坐在窗边，坐得沙发陷进去一个坑，不知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 郁修不禁怀疑乔若也昨晚根本没回客房睡。 听到推门的动静，男人回过头来。 他面色不太好看，眼眶略微发红，眼底透着血丝，似是没有休息好。 下巴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子，没有打理，憔悴得很。 瞧见来人是郁修，他黯淡的双眸亮了亮，不由得迅速坐直起身，张嘴又没发出声音，像是咽下什么话。 琴房内安静了片刻。 乔若也见他站着不动，终于开口道：“我刚刚在这里往下看，看到你出门，没忍住看了一下定位……抱歉。” 这是以为他来兴师问罪了。 乔先生平时聪明得很，一遇到这种事情却换了个人一般，笨拙得不像话。 这人没头没尾地解释完，摸不准郁修怎么突然来这，又说：“你要用琴房？我现在就走。” 郁修不答，只是视线下移，瞧见那人手上的东西，眼神含着未尽之言。 乔若也捏着手中的卷毛小海星玩偶，解释道：“无聊，拿出来玩玩……” 郁修忽而道：“……我也无聊。” 乔若也看他一眼，又低头看手里的玩偶一眼，走到郁修面前，递出玩偶，干巴巴地说：“给你玩？” 郁修：“……”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意兴阑珊地伸手抓过小海星——却没拽动。 小海星的其中一边被那人钳在宽大的手掌中，纹丝不动。 说着给他，根本不放手。 矛盾至极。 他们之间的事情也这样。 乔若也做出一副坦荡愿意放手的样子，实则发朋友圈改昵称在他眼底晃悠，窝在他常用的琴房里，盯着他出门，偷偷摸摸看定位。 他如果真的选了那些文件中的其中一个，乔先生真的愿意就那么放手？ 他才不信。 郁修再度使力拽了拽，低声说：“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昨晚让他好好想清楚，现在，他主动来了。 乔若也就不想问问他是不是彻底想清楚了？ 或者问点别的什么——“上辈子”的事情知道了多少了？什么时间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男人嗓音略显沙哑：“我可以问吗？” “……” 他有说过不能问吗？ 乔若也小心翼翼道：“我确实想问一个问题，从看烟火那晚就想问你了——就一个。” 拽动的力道稍停。 郁修轻轻点头。 他也很想知道，乔先生这两天来来回回对着聊天框，一直正在输入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你……”男人话语一顿，要说出口的话对这人来说像是千斤重一般，呼吸都瞬间沉重起来。 “还是跳下去了？” 郁修一时没懂：“什么——” 他抬眸，正好撞见对方惊忧痛楚的眼神。 他突然意识到乔若也问的是他的“梦里”。 问的不是任何他设想的问题。 堵在胸膛许久的闷气顷刻间泄了出去，整个胸腔好似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像是在等着什么东西来填满。 他说：“没有。” 小海星的另一半没了力道，郁修轻易拽走。 乔若也笑了一下。 “那就好。” 再没多说。 还真的只问了一个问题，没问其他。 小海星在郁修手中晃荡着。 他看得出来，乔若也明明还有很多想问的。 因为他捕捉到了这人眼中的忧虑与惶恐。 他十分熟悉。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情绪。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怕自己摸不准乔若也的心情，怕对方阴晴不定。 兜兜转转，这样的表情有朝一日出现在了乔若也的脸上。 郁修心里好像有个漂浮的气球，里面装着醋，气鼓鼓的，酸溜溜的。 他从来做不来强势尖锐之事，此刻却突然有着压不下的劲头。 他不想再弯弯绕绕，干脆单刀直入道：“我已经想清楚了。” 最需要答案的人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哪有那么快的。” “不快，”他直视乔若也，一句一停，“我想了很久了。” “你别闹。” “我闹什么？” 男人微怔，在郁修的注视下，思忖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你不可能不怪我。” “是啊……”郁修没有反驳他，却又问：“然后呢……怪你，然后报复你？” 他像是在问乔若也，又像是在问自己。 乔若也偏生这时候还在那点头，说：“如果这样你能解气的话。” 郁修沉默着。 “我之前给你的那些把柄，你都可以用得上，让我身败名裂没脸见人……都行。” 郁修依然安静听着。 “或者……或者你觉得我从前哪里过分，你也可以这样对我，一模一样报复回来——” 郁修终于憋不住了：“一模一样报复回来？怎么一模一样？不让你和我分手？” “……”乔先生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滑稽。 郁修却不放过他了：“还是说我兴致起来了就拉着你在琴房、在卧室、在书房在客厅里做，不满足我不准停？” 他从来没这么直接地说过这种话，两侧脸颊红得不能再红，幸亏唯一能看到的人此刻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 “……” 他又说：“天天把你藏家里陪我？” “……” “我还每天早早下班回来给你端茶送水哄你，关注你的所有衣食住行？” “……” “强行让你不能还我钱，以此让你离不开我？” “……” “我不对你说一句认真的喜欢，让你回回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表白千次百次？” “…………” 郁修重重深呼吸了一下，压下脸颊上不知是羞还是愤而来的热意。 他放轻语调，似斥责似呢喃。 “……你想得美。” 乌龟先生已经改变物种成了鹌鹑先生，悻悻站在那，无话可说。 郁修见他这般，堵在胸口的最后一口气反倒得以纾解。 他心里畅快了，自然就松口了，这才开口说出自己进来前便打好的腹稿：“你和我坦白的时候，说我曾经差点被你逼死。听到你这样说，我确实很生气。” 身前的男人浑身一僵，双肩猛地垮下，分明安然无恙地站在郁修面前，却像是被重担碾过旧伤一般。 “你觉得我是会为了一个人寻死觅活的人吗？” “不论那个人是谁，我不会。我当时确实很绝望，可我绝望的是我自己的失败，痛恨我无法挽回自己的人生，想要的是挣脱的自由。” “那固然和你有关系，但你并不是全部。我也并非不怪你，但我不会把我二十几年人生的全部失败都怪在你的身上。” 乔若也神色一顿。 郁修往前走了一步，和这人靠得更近了一些。 “而现在，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记忆里最后一刻，我看着你掉下去，我没能拉住，我想重新开始——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那就已经是梦的全部。 乔若也听明白了什么，眼中灰暗缓缓扫空。 郁修继续赠送对方额外的回答：“我从那时候开始就想清楚了，不然现在我不会站在这里。” 又是一片沉寂。 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郁修平静地等待着乔若也的反应。 乔若也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郁修的话语像是在他心中已经结冰的海面上落下喷发的火山，岩浆和冰山撞在一起，烹煮着他的筋肉骨血。 他喉结轻滚，胸腔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越是如此，他越是僵硬。 郁修只能瞧出乔若也眼神变了，却半晌没有动静。 “乔——” 手腕突然被身前的人一抓。 乔先生用了极大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怀里一拽！ 琴房门“砰”的一声猝然关上。 海星玩偶无声落地。 眨眼的功夫，郁修眼前一晃，回过神来，已经被乔若也紧紧地抱着。 这人像是终于释放出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冲动，拥抱的力度越来越大。 紧实有力的双手像是铜墙铁壁，要把他整个人都钳在结实的胸膛里。 抱得太紧了。 但郁修没有让对方松手。 “重来一次，你亏大了，”乔先生用着劫后余生般的语气，“我的遗嘱上可只有你的名字。” 郁修轻轻在他脖颈处咬了一口。 没有用力，牙尖一点便后撤。 乔若也“嘶”了一声。 郁修：“……” 装模作样的。 以前咬得比这重多了。 “你知道很多野兽都用叼颈部的方式标记所有物吗？” 乔若也每句话都拖得极长。 “我已经被你标记了好几次，浑身都是你的气味，你不要我，没有别人敢要我了。” “我刚刚如果和你说的是，我不打算要你了，”郁修呢喃般低声细语，“……你怎么办呢？” 乔若也拥抱的力道猛然加大。 这人低下头，细吻他的脖颈，在间隙中问：“实话吗？” 郁修呼吸越来越快。 “还有假话？” “有，假话是死缠烂打。” “实话呢？” 那人顿了顿。 “不知道，我想对你道歉，对你赎罪，以此来取得你的原谅，不论赎罪需要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可你说过你不理解道歉和赎罪，我没办法。” 没办法你就不办了吗？ 郁修还没来得及问。 乔若也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不知道跪下来求你有没有用……” 第59章 第 59 章 “好好赎罪，赎一辈子……… 眼看乔若也还要接着说。 郁修堵住了这人没用的嘴巴。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时刻。 以至于乔若也呆愣了瞬间, 双眸都没来得及闭上。 郁修目的达成，松口后退，轻轻地说：“你也亏大了。” 乔若也一愣：“我怎么亏了？我明明占了太多便宜, 现在……” ——现在郁修想要收回去, 他也只会双手奉还。 郁修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撇开目光，自言自语般道：“我是昏迷后重生，印象不如你深, 回来时正好在睡觉, 睡醒你就和记忆里截然不同，我自然而然以为那些都是梦，都是假的, 从来没有怀疑过。如果你不提醒我, 也许我这辈子都只会把那两年当做一场荒谬的长梦。” 乔若也凄楚笑道：“当一个逃犯很容易，我曾经确实……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其实在你进来之前,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重生，是不是对你而言会更好？可我死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重活, 要是老天爷给我机会的时候问我一下就好了……” “直到你刚刚和我说，你也想重新回来，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庆幸我最终没有逃避。” 郁修双唇微动，不知如何开口。 如若没有重来一次，乔若也便真的死了。 而他的上辈子…… 他回眸，直视乔若也许久, 这才低声说：“高中第一次拒绝和解的时候，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任何人出具谅解书。” ——“本来”。 乔若也瞬间屏息。 “我愿意接受你的道歉和赎罪, 但我现在不一样了。乔若也，重来一次的我不一样了，认清那些梦境是真正过去的我也不一样了，我不会是你记忆里刚刚在一起一年时的那个人。” “我不会用从前那样的方式和你在一起——” 郁修眼前的视野骤然被男人宽厚的肩背遮挡，封堵得密不透风！ “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 那人根本就是个蛰伏的野兽，得了许可，顷刻间反客为主，猛地衔住他的下唇，避开伤口，慢条斯理却又寸步不让地进攻而来。 空气都像堆了炭火一般灼热，郁修被包裹着、拥有着，是他喜欢的野蛮与强势。 他回以对方紧密的拥抱。 这一举动无异于点燃了最后一把火。 郁修从前与乔若也拥抱时，最不喜欢在琴房，更不喜欢在这样的明亮白日之下。 他身后是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物品，连陈旧的钢琴都在目睹他的无能。白昼光透过落地窗洒来，乔先生的轻佻散漫一览无遗。 他很不喜欢。 可现在，乔若也正打算将他抱下楼。 他双眸满覆水汽，气息愈快，抓着对方的肩，摇头：“……就这里。” 这里是他喜欢的地方。 和他喜欢的人。 …… 午饭时间，杨叔在楼下喊了几遍都没喊到人。 他困惑地从一楼找到二楼，又从二楼找到三楼，终于听到琴房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敲门：“乔总？小郁？该吃饭了。” 里头骤然传来一阵琴键被什么东西凌乱滚过的声响。 没有应答。 “乔总？小——” 门开了个缝。 宽大的手掌从门缝中探出，一侧不知为何多了个发红的牙印。 乔先生一言不发，拎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准确无误地挂在门把之上。 “砰——” 门又关上了。 杨叔：“……？” …… 清理完毕，黄昏悄然而至。 郁修靠着枕头，抬眸看向更衣间里正在打着领带的男人。 这个人刚才还在他耳边，气息晃动，却又一本正经地和他解释。 “以前没回你消息，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已经改了。你发给我的每一条消息、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回应的——但你不用这样回应我……” “他们那些人上次在你面前嚼舌根我知道，我听说他们叫你小玩意，太生气了，早就把他们教训一顿不让他们见你。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应该第一时间和你说的，不，我最开始就不该给他们说这种话的机会……” “我还总是看不见你的意愿，我也改了，但如果改不好，你一定要记得骂我……” “‘谅解书’你藏在心里就好，在我这里，你永远没有原谅我。这样，我就能好好赎罪，赎一辈子……缠你一辈子……” “……” 乔若也还说了不少他自己都忘了的小委屈。 说了太多，饶是郁修认真听着，也没能记得太多。 说到最后，他实在没忍住，咬了一下对方耳朵，嘀咕道：“你好啰嗦。” 就是这么刚刚还在啰嗦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刮了胡子，换上平整立挺的西装，梳整完毕，又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正在打电话让司机过来。 一举一动有条不紊，找不到一丝先前的颓唐憔悴。 郁修看得出了神。 那人注意到他的视线，挂断电话，走到他面前，亲了一口他的额头。 然后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郁修霎时满脸通红。 他嘀咕：“你想什么？” “我没有。” “……”你满脸写着有。 乔若也又笑了。 晚秋黄昏的氲黄色暖光洒满整个房间，他们两人沐浴在灿灿光华里，安静了好一会。 郁修半阖着眼，心里空荡荡的，却不是迷茫无措，而是没有任何芜杂的纯粹。 他终于不再站在进退维谷的悬崖边，而是落入盛夏的深海，海水温暖又清凉，无边无际，广袤而严密地包裹着他。 乔若也细细端详着他，还帮他压了压被子，把郁修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这才隔着被子抱着他，交代道：“我得先去和我爸妈吃个饭就回来。你午饭没吃，晚饭一定要听杨叔的话。” 乔若也其实想再问一遍郁修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 他直觉般确定，现在的郁修会同意。 但郁修折腾了两天，他不想让对方再耗费精力了。 见他爸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以后同样多的是机会，没机会也没什么。 乔若也转身出门。 郁修却突然喊住他。 “乔若也。” 他站在卧室门边回头看他：“嗯？” “你那时候……那么高，疼吗？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片刻的沉默。 “很疼，特别疼，特别绝望的感觉。” 郁修一愣。 青年揉着眼睛，低声说：“你放心。我又没打算跳。” 乔若也无声哂笑。 他轻轻带上门，下楼去等司机。 他思考着如何快速应付完今天的所有杂事，早点回来。 司机给他打开后座车门时，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车边，却下意识坐上了驾驶座——这几日给郁修当司机当习惯了。 司机险些给他跪下：“乔总！？” 乔若也：“……” 他坐回后座。 司机松了口气，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坐上车，关上车门。 还未来得及启动。 副驾驶座的车门被人轻轻拉开。 青年红着脸，快速坐了进来，扣上安全带，没有说话。 他已经换上一身浅黄色的衬衣，以休闲的手法挂着领带，服饰正式，穿着随意，仔细一看同乔若也身上的衣服款式接近，显然经过特意的挑选。 藏在衣领之中的对戒此刻正戴在青年无名指上，反着黄昏暖光，耀眼非常。 …… 五分钟后。 红灯转为绿灯。 司机脊背挺直，形单影只地坐在后座，绝望地说：“乔总，下一个红绿灯左拐后靠右。” 乔总从副驾驶座坐着的青年身上收回视线：“好的。” 司机：“……”- 下车的时候，乔若也为郁修打开车门，敛下笑意，严肃对他说：“紧张？我可以让人带你到处逛逛，你等我应付完来找你。” 郁修摇头：“是有点紧张，但如果不想见，我就不会上车了。” “谢谢。但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而已，你不用太认真。” 郁修微怔。 他听乔若也说过太多次抱歉，却鲜少遇到这种郑重的道谢。 陪同伴侣见父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要道谢？ ——跟着乔若也入内后，他才明白为什么他家乔先生会这样说。 见乔先生父母的过程和郁修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那会是一个精致的晚宴，灯火辉煌，纸醉金迷。除了乔若也的父母，或许还会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谈论着他听不懂的话题。 他已经准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以免丢脸。 但他根本没见着其他人。 庄园一切如常，一点特殊的装潢都没有。 用餐的地点都只是小小的餐厅。 他跟着乔若也，在精致小巧的圆桌旁坐下——这个圆桌甚至不如小别墅里的餐桌大，至多只能坐四五个人。 吃食也很简单，甚至没有杨叔平时在家准备的精致复杂。 郁修茫然地切着牛排，一个衣着奢贵的中年男人这才被人引着进来。 对方眉眼和乔若也有些相似，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衣饰毫不含糊，比郁修这个已经算是明星的人讲究多了。 但凡是能戴饰品的地方都没闲着。 乔家海内外都有产业，郁修很早就听闻，乔若也父母的产业大多都在国外。 杨城这边的根基一开始只有乔若也的表哥乔南期负责，乔若也回来之后才开始缓步接手一些。 乔若也的父亲和郁修听到的传闻一样，看上去就不像是个管事的。 乔父在一旁坐下。 乔若也让人上了几盘凉菜。 “伯父好……”郁修正打算起身。 乔若也却按着他：“没事，你随便吃。” 乔父打量了郁修无名指上的戒指一眼，又看向乔若也同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了然问道：“叫什么名字？” 郁修知道自己该回以客套的微笑。 但对方好像没什么惊讶意外的，这句话问得也像是街边随手拉了个人问名字一般，毫无在意的感觉。 他转头看了一眼乔若也。 乔先生替他回答：“郁修，郁郁葱葱的郁，修心养性的修。” “哪儿人？” 郁修说：“我——” 乔若也抢答：“我这儿的人。” 郁修：“……” “……”乔父喝了口酒，“家里人干什么的？” 乔若也：“我干什么的您不知道吗？” 郁修：“……” 虽然。 但是。 伯父问的好像不是这个家里人？ 第60章 第 60 章 “我的郁老师真的自由了…… 郁修不断给乔若也使眼色。 这世上没几个人想第一次见对象父母, 就这么嚣张的吧？ 他和乔若也之间遇到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但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乔父依旧对此没什么反应，放下高脚杯，嗓音如同背书一般没有情绪：“生日快乐。送你的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钥匙就在车里。” “谢谢您。” “我不知道今天你不是一个人来, 没有准备两辆车。” 乔父从兜里掏出名片，推到郁修面前，“有喜欢的车，给我打电话。” 郁修登时面露为难。 身旁的人甚至不用看他的表情, 便开口道：“他不开车。” “再配个司机就行了。”乔父擦了擦嘴, 起身，说，“你妹妹也托我祝你生日快乐。” “慢走。” 郁修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乔父便走了。 他看着桌上动了几口的凉菜——乔若也从一开始就没喊人上主食, 像是料到了这莫名其妙的来去匆匆一般。 郁修怎么想怎么觉得刚才怎么奇怪。 “……妹妹？” 乔若也盯着他半晌没动的牛排：“你午饭就没吃。” 郁修乖乖低头啃了起来，才听到乔若也的回答：“我爸再婚之后生的孩子。” 郁修切牛排的手没控制好力道, 刀呲啦一下滑过盘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哦……哦。” 乔若也的生日过得如同轮班制一样, 乔父刚走，乔母又来了。 那是一个混血女人，五官和乔若也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发色很浅，看着比乔先生还要风流散漫几分。 几盘被动过的凉菜换成了甜点。 比起波澜不惊盘问郁修的乔父，乔母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什么也没问, 坐下之后便和乔若也交谈起来。 她更习惯用郁修听不懂的外语。 但乔若也每每接话，总会用中文复述一遍，再用中文回答。 郁修仔细听着——都是一些和乔若也无关的话题。 他不明白这些话题为什么会在儿子的生日宴上聊, 但母子两人言笑晏晏地聊了刚刚好十分钟，乔若也的母亲看了一眼时间，从拎包里掏出一把车钥匙递给乔若也：“生日快乐宝贝。” 郁修：“……” 乔先生对车没有什么额外的喜爱，家里却堆了一仓库的车。 他突然知道原因了。 女人离开前，终于用了中文：“好帅的小伙子，我下次结婚是不是可以多一个帅哥当伴郎了？” 下一次……结婚……？ “妈，”乔先生沉声道，“他不喜欢这些场合。” 女人摊手，意兴阑珊地走了。 餐厅又安静下来。 郁修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 他很早就失去了父母，但在失去之前，一切的记忆都是美好的。他又失去了这份美好太久，不知道如何应对乔若也的父母。 “你每年生日……都是这样过的吗？” 乔若也并不在意，笑着说：“今年他们见过你就好了，以后不必来。好了郁老师，例行公事完毕，我可以和我的家人过生日了吗？” 郁修眸光轻闪，点头道：“当然可以。” 他做了第一个祝福乔若也的人，现在一天即将结束，他也要做最后一个祝福的人。 “他们都走了，”他说，“乔若也，生日快乐。” 他心疼得一塌糊涂。 ——只可惜这份心疼没能维持到半夜。 庄园在郊外，开车来回太久，晚上他们留宿在这里。 乔若也拿出两个手机放在桌上，去洗澡了。 郁修一个人无聊，想刷刷手机，但他拿到手没能开机，才发现拿了个没电的手机。 是乔若也的。他的新手机也是乔若也给他买的，三个手机长得一样，他拿错了。 乔先生这个月似乎经常带着两个手机出门，但不常用这个手机，可能没留意到电量。 他帮乔若也充好电，这才刷起自己的。 李总监给他发了个消息。 【小郁，你下周要上的那个综艺给你送了十张票，一般来说这种票都是由粉丝后援会分配的，但你刚出道，后援会还不成熟，我把电子票根发给你，你送给朋友吧。】 综艺的票？ 他点开语音：“李哥，我可以送给我主播号的粉丝吗？送打赏榜前十……”他顿了顿，“桑决明是第一，不过他应该不会去，跳过他送也不好，我自费再买一张，送十一张给打赏榜前十一，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好主意！直播间的粉丝也是粉丝。不用你多买，我再帮你要一张就行。】 【鱼头：谢谢李哥！】 【鞠躬.jpg】 闲着也是闲着，郁修干脆登上小号，编辑了一下后台赠送礼物的功能，给打赏榜前十一赠送综艺入场票。 他现在也有点钱了，是时候把打赏费用还给那个小姑娘。 这时，一旁充电的手机亮了一下。 电量足够，自动开机了。 郁修点进二号债主的聊天框。 【鱼头：抱歉这么久才来联系你，我最近攒够钱啦】 “嗡——” 乔先生那正在充电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郁修没管。 也许是刚开机之后有消息进来了。 他继续编辑。 【鱼头：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我给你当好多次军师啦，别再拒绝我转账了】 “嗡——” 郁修打字的手一顿。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乔先生的手机，又低头继续：【还有，刚刚我在艾听上发了粉丝礼物，是一个综艺的入场票】 “嗡——” 郁修：“……？” 他又看向那屏幕亮起的手机，又低头瞟了一眼自己发出去的三条消息。 手机也“嗡”了三次。 他随便发了个表情包给二号债主。 “嗡——” 又发了一个。 “嗡——” 接连点了三个。 “嗡——” “嗡嗡——” “……” “。” 【鱼头：^_^】 …… 深夜。 乔先生穿着睡衣，站在紧锁的卧室房门前，从管家手中接过一大卷被褥、枕头。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郁修拿着他的手机，给他看微信小号上的消息，笑着陪他过完生日，随后零点一过，准时把他赶了出来。 乔若也：“……” 他在管家不尊重也不理解的目光之下，在地上铺开被褥。 “先生。”管家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多的空房。您可以随意挑选一间去睡。” 乔若也放好枕头，说：“我不可以。” 管家：“？” “这样不能享受被老婆扫地出门打地铺的感觉。” “……” 管家微笑。 “好呢。”- 次日。 乔若也本来已经和郁修说好了，回家的时候一起坐后座。 可今晨郁修走出房门，瞧见睡在门口睡眼惺忪的乔若也，本来已经转晴的脸色不知为何又阴云密布起来。 乔若也追在郁修身后，眼睁睁看着郁修又上了副驾驶座。 于是…… 司机再次坐在后座，麻木地说：“乔总，直行三个红绿灯。” “好的。” 红灯。 乔若也踩下刹车，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青年。 “生气了？” “……” “哪儿生气了？我打地铺的被子太厚了？冷啊郁老师。” 郁修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向车窗外，嘀咕道：“你也知道冷。” 司机：“那个，乔总，郁先生——” 乔若也喊冤：“你不让我进门啊！” “家里是只有一间卧室吗？” 司机：“我还在——” “只有你睡的房间才能算卧室。” 郁修轻轻咬牙：“你闭嘴。” 司机：“……这呢。” 郁修红着脸，赶忙翻出司机的微信号，给对方转了五万，回过头说：“师傅辛苦。” 司机顿时掏出耳机戴上，把音乐声开到最大：“诶，诶……我不在这……” 红灯转绿，乔先生认真看着前方，踩动油门，说：“别生气了，我这有个好消息。我上次去你家乡，拿到了你以前的地址，这段时间我让人去联系买你父母房子的那家人，谈到了一个合适的价格，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一起过去签合同。” 郁修眼睫微动，指节挂在安全带上，指腹轻压，抓得宽厚的安全带卷起。 “……嗯。” “我听说你爸妈是海葬的？你想给他们立个碑在杨城吗，我们一起看看？” “……嗯。” “外婆那边我也托人去找专家了，我们这一次知道她后续可能的病情，再和专家聊一聊，一定能更好的。” “嗯。” 郁修突然听到身侧的男人接连笑了好几声。 乔先生虽然唱歌不好听，但他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不乱吃，喉音干净，声线沉稳，偏生这人又是个散漫的性子，几声轻笑，笑得郁修骨头都有些酥。 他不由得侧过眼去，问：“你笑什么？” 男人游刃有余地转动着方向盘，随口般说：“我挺喜欢你这样的。” “……什么样？” “生气。” 郁修：“？” 对方似乎听到了他肚子里的疑问，不等他开口便答道：“我刚‘回来’的时候，你总对我笑，但我总觉得差了一口气。后来才发现，你只有笑。” “现在好了，”乔若也在绿灯前的最后一秒看向他，说，“我的郁老师真的自由了。” 郁修微怔。 乔若也却已经回过头去。 车窗外景色不断后退。 长街如川流，奔腾不止，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却缓缓踱步于急流中，向前拨动着世间所有时针。 眨眼迎来了杨城初冬的第一场雪。 【正文完】 第61章 正文完 他在时光中找回的少年…… 杨城的冬日总是飞雪连天, 一场雪下来之后便絮絮不止。 天地都被裹进干净的白里，明亮慰目。 郁修和乔若也冒着风雪，一同回了一趟家乡。 两人都想把当年郁修父母的房子买回来, 乔若也和郁修一合计, 干脆主动提价，只要求尽快完成交易。 开出的合同条件和价格都很可观，购买一个已经好多年的商品房完全算是溢价。 结果买了郁修父母房子那家人拿到正式合同，直接以为遇到了诈骗套路。 郁修哭笑不得。 商量的时候, 他确实和乔若也提过一嘴, 说这家人当时在附近有好几个房型在挑选，知道他们家出事急用钱之后，很爽快就选了他们家, 是一家好人, 希望乔先生谈的时候更客气一点。 没想到乔先生这不仅是客气一点，简直是买房子还送房子, 花全价买他家的旧房子，还送了对方一套本地位置最好的学区房。 可谓是把感谢表达出了百分之一万的效果, 活生生把惊喜搞成了惊吓。 谁家这样买房？ 换做是郁修自己，都要觉得对面在给自己下套。 郁修不想横生枝节，干脆当天就和乔若也一同回去。 对方见到郁修本人, 这才信了，签了合同。 为了办过户流程，他们在家乡住了好些天。 郁修带着乔若也去了好些年少时常去的地方。 他从没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天, 能够带着他的爱人，回到这个曾经让他以为自己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悠闲地走在大街上。 回去之后, 他和外婆也说了这件事，老人家很是高兴，和郁修商量着如何装修。 一场初雪就这样遮盖了过往，渐渐远去。 几日后，又是一场新雪。 正好到了郁修录制综艺那天，雪絮簌簌而下，大地仍然铺着一层银白，寒风冻得路上行人匆匆。 录制地点是个室内摄影棚，开了暖气。 郁修这种综艺嘉宾早就提前去了后台，正在化妆候场。 观众席入口排着满满当当的人。 楚云榭拍掉身上的雪，检票入场时，还被一些他的路人粉丝逮着，合照了好几个人才被“放行”。 他拿着郁修送他的票入座。 郁修送给打赏榜粉丝的票是连号，楚云榭是打赏榜第三，就坐在那一排连号的第三个。 他坐下的时候，第一个已经有人了。 他摘下口罩转过头去。 隔着一个位子的人也摘下口罩转过头来。 楚云榭眼角一抽：“……嗨？” 桑决明：“嗨……” “你怎么来了？” “票都送我了我为什么不来？” “你来能干什么？” 桑决明掏出新手机：“我换了一个手机代言，拍照摄影性能好，特别适合现场追星——啊呸，现场偷拍！我不会错过郁修的每一场表演的，我一定能等到他出丑的那一刻，拍下来第一视角，公之于众！” 楚云榭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本来是给那个和他打架争榜一的抠门粉丝用的，正好先给桑决明用用。 他举起放大镜，看向桑决明。 桑决明用手指比了个放大镜的姿势放在眼睛前面，和楚云榭隔着一个空位对视。 “你近视？” “观察奇行种。” “啪——” 似乎是什么手机摔碎的声音。 楚云榭正准备嘲笑桑决明手抖。 有人在他们两人当中的空位坐了下来。 来人穿着一身纯黑色大衣，肩上还挂着些许没有抖落的雪片，身量修长，面容俊美。 男人转过头来。 楚云榭透过放大镜，看到了一张放大号的熟悉的脸。 “啪——” 放大镜也碎了- 综艺录制得很顺利。 郁修上周和乔若也一同练了一个下午，演唱环节滴水不漏，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录制环节，郁修本来不擅长主动揽话题，李总监也没有要求郁修第一次上综艺就能抢镜。 但奈何郁修害羞得太明显，其他人太久没见到这么腼腆的艺人，全都见猎心喜，一个个恨不得拉着郁修玩。 到了询问个人信息的环节，郁修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答不上来，乔若也在台下拼命想告诉对方一月七号这个答案，偏偏小郁老师无措到根本不看他，最后居然掏出身份证看生日。 这么一个岔子下来，主持人看出郁修被动自带话题的潜力，更是不放过他。 郁修以为自己在一旁待着就好，根本没想到会这样，也没和化妆师交代过多上点粉，没过多久便红彤彤地站在一旁。 观众席上的乔先生牙都要咬碎了。 这节目组用的什么化妆师？ 这么不专业？ 直到综艺录制结束，乔若也开着车接郁修离开，一路上还在念叨着这事。 车停在看守所门口。 “到了。”乔若也说。 郁修是来见展浩的。 展浩被捕之后，郁修和乔若也来做过一次笔录，其余的全都委托律师来办——也没办什么。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这事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乔若也打给展浩的钱也很快追了回来。 展浩没有料到捅出了这么大个篓子，一开始还找家里人求救，结果老校长一听展浩惹的事，大致打听了一下乔家，居然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展浩哪里肯？ 他出事了，他爸不管他，也别想好过。 乔若也找的律师都还没来，这两人居然狗咬狗起来，展浩连带着把老校长退休前干的一些大事都捅出去了。 老校长人还没走出看守所呢，就被气晕过去，醒来后，父子俩直接在看守所面对面了。 本来郁修这边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他只需要等待开庭，剩下的交给律师处理就行。 但展浩说要见他。 这种有受害人的案件，争取受害者的谅解书是常见的流程。 于是郁修来了。 乔若也说：“你进去吧，我就在车上开着暖气。” 郁修点头，正待开门下车。 乔若也喊住他：“你外套落后座上了。” “哦……”郁修回身去抓。 下车时，乔若也隔着车窗，同他说：“其实……” 郁修回头：“嗯？” “其实你第一次坐我车，我看着你下车，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 乔先生低笑道，“幸好我忍住了。” 这句话？ 哪句？ 郁修一个恍神，车窗已经缓缓升起，引擎声响起，乔先生开着车，开往不远处的停车位。 “没头没尾的……” 他转身踏入看守所。 一段时间不见，展浩已经比上次见他少了许多气势，憔悴颓废，铐着手铐坐在郁修面前，脸色低沉，眼底僵木。 他见着郁修，就在那边乱七八糟地说着各种道歉的话，状似诚恳地希望郁修能够出具谅解书。 郁修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等展浩没了声音，他才说：“你说完了？” 展浩对这样的郁修格外陌生，呆了一下，双眸闪过一丝戾色，又很快压下，勉强道：“对，对，我说完了，所以谅解书……” 郁修的嗓音很轻：“高中的时候，也有人像你这样，在我面前忏悔了很多废话，希望我能原谅他。” 展浩愣了愣。 “我只和他说了一句话，”郁修笑了一下，“我和他说……” “我祝你牢底坐穿。” 展浩脸色突变，猛地抬手砸下，手铐撞向桌角，发出骇人动静。 他像个发疯的豺狼：“你妈的，你刚才怎么不说！？那你他妈的来见我是干什么？” 已经有人来抓着展浩。 郁修起身，在展浩的挣扎和暴怒声中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来和你说，学校撤销了我的处分单，听说了我的近况，昨天班主任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回去做杰出校友演讲。我的新歌发了，成绩不错，有不少人喜欢我，我还赚了很多钱，捐了一些钱回学校。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越来越好，希望你能一辈子记得。” “你他妈的！！！” “狗娘养的贱人！” “你别走，你他妈的别走——” 郁修缓步走出看守所。 又下雪了。 初雪并不冷，雪片随着风拍在他的脸上，凉风反倒像是冰凉的薄荷，沁人心脾。 他鼻头有些发酸，眼眶微热。 他并没有真的想哭，让乔先生瞧见了，怕是又得啰嗦好多。 他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车，站在看守所门口，想刷一会手机，平复之后再走过去。 微信朋友圈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熟悉的照片。 他和乔先生的手交握在一起，无名指上的对戒挂着日光，闪耀夺目。 是那张偷拍的照片。 底下已经有不少人的回复，有的是没看过的人在恭喜，有的是询问乔若也怎么又发了一遍。 郁修指尖摩挲着屏幕，摸了摸照片里的戒指。 它此时正在他的无名指上。 他终于给这条没有屏蔽他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几乎同时，“一线战报”群聊里冒出未读。 李总监：【小郁怎么给乔总点赞了？你们什么时候加上微信的？】 【鱼头：去年加上的。】 【？】 郁修打开聊天框的拍照功能，对着自己戴戒指的手拍了一下。 【发送】 他又点开相册，里面有一张乔先生开车的侧脸照，是他很早偷拍的。 【发送】 【？？？？】 【小郁你怎么无名指戴戒指，你要结婚了？】 【好眼熟的戒指】 【等等，这个开车的男人是谁？】 【好眼熟的男人】 【楚：（小黄豆斜眼吃瓜）】 聊天群寂静了半分钟。 李总监：【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徐砜：【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林木：【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其他人：【小熊猫疯狂摇晃.gif】 …… 乔若也正坐在车里，翻开钱包，看着照片。 从郁修班主任那里拿来郁修高中时期的照片之后，他把原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家里，用手机拍下，印了张小的放在钱包里。 照片里的少年曾经彷徨迷路在光阴里，寻不着一点踪迹。 乔若也看了好一会，合上钱包，往车窗外一看，发现郁修已经站在门口。 青年下巴埋在围巾里，捧着手机，低着头，眉眼微弯，满目笑意。 雪花落在他浓黑柔顺的头发上，装点独一无二的明亮。 乔若也的心在无尽飘落的冰雪中沸腾，融化成了一片。 他降下车窗，举起手机，想要偷拍下这一份美好。 青年却听到开窗的动静，察觉到他的偷拍，转身抬眸看来。 乔若也想起刚刚看着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面对偷拍，神情格外不爽。 他一阵心虚，正想放下手机。 临街响起几道鸣笛声，车水马龙的喧嚣此起彼伏。 雪片倾斜而落，地上积雪卷起雪尘。 初冬的风吹动郁修围巾下摆，撩起前额碎发。 镜头里。 他在时光中找回的少年对他笑了一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