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想让我从良》 1、第 1 章 chapter1 ——自由是鹰,你如绳索。 “那天晚上,我在河边吹风。 夏天的夜里,街灯很亮,眼镜一摘掉,世界就晕成了绚丽的光圈。 所以他们看不见我。 所以,我看见了她。” 起初的反常,是感冒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个月,发展成了细菌性肺炎。 一家子都精通神秘学的朋友给她推荐了一位大师,自称茅山派道士,上来就断言她家里风水不好,祖上造业,有四五种脏东西跟着她。 正常人很难在生活里直面这种话术,毕竟都这个年代了。 所以她抱着玩乐的心态和对面聊得有来有回,最后“6888”四个数字和“远程开坛”的话一出来,她遗憾地关掉了对话框。 顺便也把推荐这人的朋友给拉入了黑名单。 ——最讨厌你们这些杀熟的。 “姜颜林,你最近怎么老遇到一些奇葩?” 远在大洋海岸对面的朋友听完这些笑话,忍不住发出真诚的疑问。 姜颜林垂着头赶工作进度,懒得给她眼神。 电脑屏幕上,视频通话里的另一个人还在做饭,锅都烧上热油了,却耐不住嘴巴想犯贱,凑过来说了一句: “你确定只是最近?” 一言引起哄堂大笑。 姜颜林想说点什么,但刚一张口,就开始咳嗽。 林小七正拿着锅铲翻炒,合租的室友在她背后不断扇风,从打开的窗户排走烟雾,生怕再触发烟雾警报器。 听到她咳嗽,两人立马道:“你赶紧闭麦吧,别上你那破班儿了,去医院输液。” 姜颜林无奈地抬起头,看着屏幕上的视频通话。 “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最近回来这边不适应气候。” 从滨海城市一回到家,也说不上到底是哪一边更湿热。 但比起临到头的deadline,环境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 姜颜林说完又埋头赶工,三个人都在不同的时区,通话又持续了十来分钟,约好下次有空一起上线喝酒,就各自挂断,回到了忙碌的生活里去。 公寓里终于安静下来,姜颜林随手按开蓝牙音箱,放了个蓝调歌单。 夕阳的余晖散去,夏夜的灯亮起,洒进了昏暗的屋内,给木地板擦了一抹亮。 大部分时间,她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听歌看电影。 闲暇时能和身处世界各地的朋友们聊聊天,开着视频喝点小酒,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娱乐。 但姜颜林已经戒酒了大半年,上一次喝,还是去年的圣诞节。 所以哪怕约了一起喝酒,也是她在旁边喝柠檬水,看着屏幕上的朋友们耍酒疯。 ——可比喝酒有意思多了。 在全球都经历了一场封闭式浩劫后,居家办公和娱乐已经成了不少人的生活常态。 但对姜颜林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无论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她都是独来独往,自给自足。 说好听点叫数字游民,说难听点就是社会闲散人员,与社会结构没有强绑定,在收入的稳定性上也向来被质疑。 但谁在乎呢?过得舒不舒服只有她自己知道。 没有打卡上班,没有闹钟和迟到,没有非必要的社交,甚至没有任何人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会这么做的人,早已被她踢出了可见范围。 工作到半夜总算收尾,姜颜林关上电脑,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 催促的电话又一次响起,她匆匆化了个淡妆,单手接了电话。 陈语然的声音很着急,“姜老师,你下楼了吗?” “在下楼了。” 姜颜林对着镜子擦了擦唇角,面不改色地回答。 电话那头的人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发现上当了的人又打了过来,姜颜林假装没听到,走进电梯里。 姜颜林并不讨厌生活的节奏被突发事件打乱,因为她喜欢未知的体验。 但半夜两三点被迫出门去酒局,实在是需要很高的耐心。 算了,谁让陈语然长得可爱呢。 公寓大门外,打了专车来接她的人冲她招招手,“在这里在这里!” 陈语然穿了一件吊带小黑裙,黑色长发散落下来,很干净清新的气质。 姜颜林很少见她这么打扮,不难猜到她这趟非要拉着自己去酒局是为什么。 认识陈语然也是在熟人的聚会上,她看起来就像刚上大学的小姑娘,在整个场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和其他人也都不认识。 姜颜林很清楚邀请陈语然的那位是什么德性,于是先下手为强,把小姑娘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后来对方暗暗骂她不厚道,明知道是他的菜,居然半路截胡。 姜颜林直接让他滚。 等知道陈语然真的刚上大学之后,她转头就掏出手机拉黑了他,眼不见为净。 陈语然的确很可爱,长得乖巧,但比大部分浑浑噩噩的人都目标明确,喜欢什么就会付出努力去学习钻研。 姜颜林很欣赏她,所以没有和她上床。 那一次带她回公寓,也只是一起看了部电影,然后就在早上送她回了学校。 起初陈语然还会对她主动,后来发现她纹丝不动,也就果断地打消了想法。 到现在,两人已经是偶尔会一起出门吃个饭的朋友关系。 “我最近不是经常去popdance的俱乐部吗,前天在那边认识一个来这儿演出的老外,美日混血,跳得可好。他今天又有演出,你陪我去看看。” 姜颜林听惯了她隔三岔五的新鲜事,没有太当一回事。 到了地方,人还挺多,从外面就能感受到热闹。 时值八月中旬,挥霍时间的人有发泄不完的燥热,俱乐部里光线昏暗,白光红光交错,打在舞台上的年轻身体上,包裹着饱满有温度的肤色。 姜颜林挑了挑眉——进门就是lapdance,这是能免费看的吗? 陈语然已经跑后台找她心心念念的美日混血聊天去了,浑然一个追星小女孩的心态。 姜颜林索性去了吧台,点了一杯柠檬气泡水,就坐着开始玩手机。 期间来搭讪的男男女女都被她几句话打发走,刚下班呢,没心情。 所以又一道身影在身边坐下的时候,姜颜林头也没抬地开口: “这里有人了,不好意思。” “姜颜林?真的是你?” 女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有一点耳熟。 姜颜林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很明显的混血轮廓,半生不熟的中文口音,还有那标志性的婴儿肥脸蛋。 谁来着? 姜颜林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留着一头棕色卷发的女人笑得很开心,“是真的好久不见了,上次见你,好像还是祁宁的生日舞会上吧?” 听到这名字,姜颜林总算想起了她是谁。 ——前前任的前任的朋友的前任。 算半个华裔,父辈祖籍在香港,难怪一口老广的半生不熟普通话。 姜颜林还是没想起她的名字,只能全程微笑着和她叙旧,不时点头应和。 对她来说,人际交往不过是套公式答题,没什么新意。 当话题发散到有些无聊的程度时,有人远远喊了一声: “费欧娜,到你了!” 正在滔滔不绝的费欧娜抬手示意知道了,又对着姜颜林继续刚刚的话题。 好在姜颜林现在终于知道她叫什么了。 费欧娜忽然一脸的八卦神色,问:“说到祁宁,你现在还有和祁宁联系吗?” 姜颜林动作一顿,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将一切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后,才平静地反问: “很久没联系过了,怎么?” 费欧娜故作神秘,凑近了小声道: “听说祁宁和我朋友分手后,跑去搞同性恋了。” 那桌正在玩游戏的人还是把费欧娜叫了回去。 陈语然的消息弹出来,姜颜林回过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姜老师我去隔壁看演出啦,你要过来吗?不过来的话我看完回来找你,你一个人别喝酒哦!” 姜颜林单手打字回复,还没回完,就又有人在身边坐下。 她叹了口气,这次没开口赶人。 就当打发一下时间。 “嘿,你是费欧娜的朋友?” 又是一口半生不熟的口音,姜颜林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就着昏暗的光线看,有点像南美人。 这附近的确是外国人很多的区域,但这家俱乐部尤其多。 姜颜林和他打了个招呼,态度不怎么热络,但也算给面子。 他倒是很自来熟,热情地自我介绍: “我是埃尔,和费欧娜很多年的好朋友了,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姜颜林放下手机,单手撑着头,视线微扬,看向他。 “我不常来。” 吧台在嘈杂的俱乐部里像是安静的角落,姜颜林没喝酒,却也闻着这样的气味被熏红了脸,只一点点。 叫埃尔的南美人很健谈,情绪和心思都写在脸上,用尽力气和手段想要逗乐她。 姜颜林看在眼里,并不以为意。 长夜漫漫,有人费尽心思讨好你,总好过无趣。 于是短短半小时,姜颜林就听他讲完了一大堆人生经历,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中文,到什么时候第一次来国内,再到第一段“lovestory”,如数家珍,全自动地抖落出来。 “她说她喜欢我的屁股,我、我喝很多,被拉去了酒店,我第一次尝试做一个抖m,我觉得很喜欢。” 姜颜林的确有被他逗乐到,从单口相声的观众角度来说的话。 聊到兴起,他还掏出手机给她看曾经去过的地方,和他那些奇怪的经历。 最后他试探性地提出加联系方式,姜颜林没有拒绝。 “对了,刚刚听见你们在聊祁宁,她是我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也认识?” 姜颜林看向杯子里的气泡水,时间长了,气泡大多已经消散。 她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现在不是了。” 埃尔表情一顿,仿佛福至心灵般,突然开口道: “等等,我记得祁宁曾经交往过一个中国的女孩,就在和费欧娜的朋友分手后。” 姜颜林撑起下巴,轻笑着看他。 他便了然地点点头,还做了个锁上嘴巴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说出去。 其实他说不说也没差。 对姜颜林来说,都已经是不值一提的过去。 那些人和事,早就和她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 就连感情这点事,也成了可有可无的调味品。 她有多么容易吸引他人,就有多么难以被他人吸引。 ——原本她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两天后,埃尔发消息约她去一个私人聚会。 刚完成最紧迫的deadline,姜颜林正想找点消遣放松一下,再加上埃尔这人还算真诚不无聊,她便应下了邀约。 妆容和穿着都很简单,毕竟她是去玩的,不是去钓鱼。 说到鱼,病了两个月都没怎么管理鱼塘,估计鱼都跑得差不多了。 姜颜林想着,却也没怎么放心上。 说到底养鱼也不过是消遣,当她需要的时候能随叫随到,但在她忙的时候懂事一点别发消息骚扰。 迄今为止能满足这些条件的鱼并不少,但能在她手里过几招的实在没几个。 所以很快就会失去兴趣,抛到脑后。 埃尔的聚会选在很安静的街区,是小资情调的老洋房街区,没有livehouse吵闹,更没有酒吧鱼龙混杂。 路上有点堵车,姜颜林到的时候已经有些踩点了。 她刚下车,就看见埃尔早已等在门口,很有精神,很有活力,像个阳光开朗大直男。 ——但他好像并不完全直。 姜颜林想着,朝他走过去。 刚走到他面前,就听见一阵摩托车的引擎轰鸣而来。 她皱了皱眉,侧头看过去。 一辆红色的改装摩托车刚停下,穿着机车服的人下了车,将黑色头盔随手摘了下来。 黑色长发落下,露出她白得刺眼的脸。 埃尔连忙低声道:“是我朋友,我也约了她来吃饭,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女人将头盔放摩托车上,踩着黑色短靴往这边走。 盛夏的街灯明亮,她的脸在灯光余晖里影影绰绰,却又焦点分明。 第一眼,是个利落干净的人。 素面朝天,却张扬得夺目,五官挑不出半点毛病,叫人很想知道做了什么样的医美。 姜颜林正想着,就见她走过来,目光随意在自己身上一扫,就挪了开。 下一秒,她看着埃尔问: “这人谁?不会是那个米娅吧?” 很好。 姜颜林浅浅露出一个微笑。 ——没礼貌的臭女人,鉴定完毕。 2、第 2 章 chapter2 埃尔的私人聚会就开在他的餐吧里。 这间店不大,上下两层,楼下是吧台和半个用餐区,深色木系的装潢,光线略暗,绿植挂在墙上,盆栽遮挡了各个卡座间的空隙,私密性和氛围都不错。 楼上一整层则是观影区,落地沙发围着一整面墙的幕布,酒柜和桌游在角落里,斜对面还有一道落地窗,窗外是小阳台,能一览外面的夜景。 姜颜林站在阳台上吹风,打量着楼下的街景。 私人聚会邀请的人不多,现在都还没到齐,埃尔将她带到楼上,还没来得及多做介绍,就匆匆下楼去接别的朋友。 于是整个二楼就只剩下了她和另一个人。 ——那位趾高气扬的大小姐。 十分钟前,姜颜林生平第一次体验到被人认错的场面。 她自认不是什么大众脸,更没动过刀,打出生起就长这模样,从没跟人撞过脸。 所以这破天荒头一遭的体验,对她来说有够新鲜的。 一般情况下姜颜林是个很擅长应对社交的人,她的社交状态取决于她想不想给人好的印象,而不是能不能。 就像现在,她当然知道最佳的社交礼仪不是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把那位大小姐当空气一样晾在里面。 但她不在乎。 相信对方也一样。 埃尔回来的时候,其余的人也都陆续到齐了,正在楼下闲聊。 除了最先到的某位大小姐,楼下多了四个人。 一个法国人,高个子卷头发,很温和腼腆的气质。 其余三个人都是华人面孔,但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谁是华裔。 姜颜林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新面孔,埃尔带着她和众人打了个招呼。 她面上全然看不出先前的情绪,自若地应对着,并不多么热情,却也礼数周全。 餐点是自助,埃尔提前准备了一堆冷盘和点心,配酒和茶都算合口。 某位大小姐显然是派对的主心骨,她开了一支葡萄酒,又使唤人上楼去挑香槟和威士忌,被点名的都无奈地起身,悉听尊便。 这群人显然是关系很好的熟人,聚会的气氛舒服热闹,话题更是随意发散,有的在聊家长里短,有的在痛骂政策。 埃尔安排好之后总算是能休息一下,躲到姜颜林旁边喝酒。 他知道姜颜林在戒酒,早就准备了一杯热柠檬水给她。 两人像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坐着闲聊。 “sorry,刚刚mavis把你认错成了别人,她平时不这样,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埃尔倒是个细心的人,还记得这一茬。 姜颜林面上没有任何芥蒂,状似好奇地问: “所以我和那位米娅长得有多像?” 埃尔顿时笑了,“其实完全不像,你很美,很特别。” 姜颜林的侧重点放在了前半句话,等着他说完。 埃尔只好将故事简单地概况了一下。 “mavis把你认错,可能是因为她和米娅也只见过一次,没什么印象。而且米娅的穿着打扮和你今天的风格比较像,我猜这也是原因。” 埃尔的中文不足以支撑他说太详细,只能换成英文,时不时切换回来。 姜颜林听得认真,没注意不远处的一道视线瞥了她一眼。 埃尔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 “米娅那时候的男朋友经常对别的女生献殷勤,有一次大家一起出去吃饭,他也对mavis献殷勤了。那之后,米娅就不再和mavis说话。” 姜颜林没想到是这么个狗血剧情,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米娅后来还在背后造谣一些关于mavis的事情,是很严重的指控。” 埃尔小声补充了一句。 姜颜林顿了顿,忍住的笑意退了下去。 她对这个八卦的兴趣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打算换个话题。 埃尔却还沉浸在刚刚的话题里,叹了口气,说: “可惜了,米娅不知道,mavis她根本就不喜欢男的。” 用餐结束后,一群人转移阵地,去了二楼看电影。 埃尔的酒柜惨遭洗劫,酒鬼们专挑好酒开,一瓶又一瓶,急得他上去抱住酒瓶不撒手,连母语葡萄牙语都被逼出来了。 可惜除了性格腼腆的那位法国老哥,其他人都没跟他客气,全当自助畅饮派对。 姜颜林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着吵吵闹闹的一群人,倒也不觉得无趣。 她从不会在群体中感到孤独,因为她不需要在群体中寻找归属感。 当一个旁观者,有时候更怡然自得。 酒一喝,电影放着什么内容已经没人在乎了。 最快开始撒酒疯的是在场仅有的第三个女生,性子很爽朗,一口北方口音。 她拉着一个叫阿秋的大高个发疯,对方无奈却拿她没办法,还得小心着不让她摔了。 那摇摇晃晃的身形看得姜颜林眉头一皱。 “小诺每次都这样,不用担心她。” 和法国老哥喝酒的华裔青年走过来,坐在了姜颜林旁边。 他一头长发扎在脑后,说话声音平缓,发音是难得的字正腔圆。 姜颜林还记得他的职业,是个钢琴师。 她看了看他的侧脸,问: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有些像郎朗?” 陆斯恩顿时笑了,“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我作证,真的有人这么说过。” 埃尔也加入了话题,坐在了姜颜林的另一边。 当真的有人善意地递出交流信号时,话题从来不是问题。 姜颜林不难看出陆斯恩是个面面俱到的性格,怕她一个人感到被冷落,才主动搭话。 所以哪怕她其实并没有感到不自在,也拿出了一点社交状态来回应。 很快地,这个角落就成了仅存的还有人聊天的地方。 整个二楼被分割成三个区域,有的人在安静看电影,有的人在闲聊,有的人在发酒疯。 姜颜林不经意地抬起眼,瞥了一眼斜对面的沙发上。 唯一一个落单的人正在玩手机。 姜颜林笑了笑,收回视线,轻松地回答了刚刚的话题。 有的时候,心照不宣是一种默契。 气场是一种无形的、却又可以被捕捉到的东西。 哪怕一整个晚上下来,没有第三个人察觉到微妙,但姜颜林和对方却是清楚明了的。 如果要翻译成简单直白的话,那大概就是—— “我不喜欢你。” “我也一样。” 于是达成共识的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话过哪怕一个字。 然而转机来得毫无预兆。 当姜颜林去了趟洗手间出来,路过阳台打算看看夜景时,楼下的两个身影先一步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阳台就在餐吧的大门正上方,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整条街的景色,以及楼下门口的路灯。 灯光将人的影子拉长,两人的说话声不大,只言片语飘到了二楼的阳台。 那辆红色改装摩托车还停在原地,它的主人就靠在上面,黑发垂在肩头,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一些。 另一道身影站在她面前,温文尔雅,含着笑意低声说着什么。 姜颜林看了两人许久,忽然笑了笑。 ——还说这聚会太过温馨没乐子,这不,乐子立马就来了。 突然到来的人并不在今晚的受邀名单上,但在场的半数人都认识他,倒也很欢迎他的加入。 姜颜林站在阳台上吹风,心情不错地哼起了歌。 身后是热闹起来的谈笑声,看来新加入的来客人缘不错,很快就融入了聚会。 姜颜林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个多么长袖善舞的人,但同样的乐子,到现在还是能取悦到她。 埃尔到阳台上来找她,见她很喜欢站在这里看景色,便也陪着她在这里聊天。 “我和mavis的另一个朋友来了,他刚回国,我都不知道他在国内,他还是看到我发的动态才来的。” 埃尔喜欢分享生活,所有的社交账号都事无巨细地上传自己的日常,公开给所有朋友看。 姜颜林捕捉到了关键词,轻笑着问: “没人邀请他?” 埃尔摸了摸头,回答:“可能是找mavis有点事吧,前段时间mavis分手的时候,他还安慰过她,这可能就是中国人说的暖男。” 姜颜林花了不小的力气将笑憋回去。 但这不怪埃尔,毕竟心思简单的人从来不会怀疑太多。 姜颜林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 埃尔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近了一些。 姜颜林压低声音: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他问。 她带着点恶劣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 “你说的这个朋友,一个月前我还见过他。” 埃尔瞪大眼睛,下意识问: “在波士顿?” 姜颜林看向夜景,语气轻快: “不,是在另一个聚会上。就在城西那边。” 埃尔有些听不明白了,“他那么早就回国了吗?” 姜颜林没有回答,只笑了笑,继续道: “那一天他和聚会上的一个华裔男吵了起来,而他的女伴在劝架,最后变成了三个人都在吵架。” 埃尔完全被这个八卦吸引了,立马问:“为什么?” 姜颜林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语气却毫无变化: “因为他的女伴是华裔男的前女友,而华裔男是他关系最好的哥们儿。” 埃尔听完,嘴巴张开许久,都说不出话。 ——背着好兄弟和人家前女友在一起?这完全颠覆了埃尔对这位男性友人的认知,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所以mavis分手的时候,他来安慰她是因为想泡她?” 姜颜林眨了眨眼,反问道: “他知道mavis分手,可他知道mavis的性取向吗?” 埃尔还没回答,身后便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他不知道。” 埃尔被吓了一跳,姜颜林却丝毫没有被当事人抓包的窘迫,神色自若地转过身,看向站在面前的女人。 她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机车服的外套,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背心,长发随意搭在肩上,黑得发亮。 姜颜林的目光打量着她,久到过了界。 而她也看着姜颜林,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外露。 无声的目光对接只在片刻。 “是吗,那姐姐可要小心一点哦。” 姜颜林说完,轻轻一笑。 她挑了挑眉,随意地回了一句: “谢谢你的关心。” 屋里有人叫了她一声,她转身准备回去,却又脚步一顿。 “对了。” 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回过头来,第一次对姜颜林自报家门。 “其实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裴挽意。” 3、第 3 章 chapter3 回到闹哄哄的室内时,小诺已经喝得不省人事,抱着阿秋在高歌《红玫瑰》,明明没有一句词唱对了,但神奇地每一个调都在音准上。 法国佬不见人影,多半是喝多了去了洗手间。 剩下的两个人在角落里闲聊,话题刚聊到年底要不要约着一起去加拿大滑雪。 看到她回来,陆斯恩就顺口问了一句:“正要问你呢,年底有空吗?我们还没决定去哪,渥太华和温哥华都行。” 裴挽意往单人沙发上一坐,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扫过,随口回答:“到时候再说吧,年底还不知道人在哪呢。” 陆斯恩了然地笑了笑,没再劝说。 坐在他左边的韩叙却不明所以,温和地笑着问: “怎么说,你之后还有别的打算?不在国内了吗?” 裴挽意看向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忽然想起一般,问了句:“还没问你呢,怎么突然就回国了?” 韩叙顿了顿,面色如常地回道: “其实是因为美签过期快两年了,一直没找到时间回来续,正好最近公司有个业务要到国内谈,就申请了外派,应该会在这边呆一段时间。” 裴挽意点点头,“那是挺麻烦的,现在排期长。” 韩叙无奈地耸了耸肩,而之前的话题就此揭过,没人再提。 陆斯恩和他很少见到,两人又聊了起来,话题逐渐发散。 裴挽意掏出手机看工作邮件,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对面的人。 ——她当然不会因为外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就否定自己的朋友。 但裴挽意想起了两个月前,她刚分手,这次分得不太愉快,前任一边纠缠一边攻击她身边的所有朋友,在她的社交圈内不断挑起事端,堪称灾难级抓马。 也就是这时候,意外被波及在内的韩叙给她发了消息,表达了关心和慰问。 实际上,裴挽意当时已经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回忆了许久才确定,他是另一个朋友的朋友,加了好友之后这几年都没说过话。 那天晚上,他打了半个多小时的语音安慰她,裴挽意起初还觉得他人挺热心,但后面就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他,结束了话题。 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日常话题值得花费那么多时间去讨论,这毫无意义。 自那之后,他便不时发来联络,倒不算热情,只是偶尔的几句问候和正事相关,其余的就是分享网络上的视频或趣事。 裴挽意看心情回复——她对所有人都这样。 直到今天,他忽然打来电话,说办完公事路过这里,看到了埃尔的店开着,却没在营业。 裴挽意就下了楼接他上来,反正是熟人聚会,他也和埃尔老陆认识,多一个不多。 没成想,这里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少。 裴挽意抬起眼,视线看向阳台那边。 白纱窗帘遮挡了两人的身形,只能窥见一点轮廓。 室内嘈杂,那边的话音一点也传不进来。 韩叙似乎一直在留意她的神情,见她看向阳台,便有些好奇地问:“埃尔在阳台?他还有朋友来了?” 裴挽意收回视线,看向他,神情平静。 “你还记得米娅吗?”她随口一问。 韩叙的表情顿了一下,很快就笑着道: “记得啊,我和她到现在还是朋友。”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起身去阳台打招呼。 尽管他已经认为阳台上的另一个人是米娅。 陆斯恩在旁边一言不发,目光投向裴挽意,无声地询问。 裴挽意没有给他回应,她验证了心里的猜测,便换了个话题。 几人没聊多久,原本看起来还很清闲的韩叙忽然表示有点事情忘了去办,要先走一步。 裴挽意和陆斯恩送他下楼,见他头也没回地离开后,才将玻璃门关上。 “什么情况?” 陆斯恩忍到现在才开口问,“米娅没来啊,他不知道你和米娅关系不好吗?” “不对,他怎么一听到米娅在这儿就走了啊?” 陆斯恩可不是埃尔,平时他对很多事情只是不说破,并不是看不破。 刚刚那短短的对话,够他捕捉到大量的信息量了。 回答他的不是裴挽意,而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二楼扶手边上的埃尔:“陆,你不知道吗?” 陆斯恩顿时抬起头,问:“我错过了什么剧情?” 裴挽意已经径直上楼,只剩埃尔解答他的疑惑: “米娅几年前和韩的关系很好,但他们后来吵架了,米娅说很恨他,再也不想看见他。” 陆斯恩消化了许久这迎头而来的大八卦。 三人回到楼上,那几个醉鬼已经倒得横七竖八,裴挽意坐回沙发上,而陆斯恩还在捋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眉头紧锁了半天。 埃尔时不时帮他补充一点细节和信息,让他的头更痛了。 “所以,事情是这样的,几年前米娅因为不知道mavis的性取向,误把mavis当情敌,做了那些很过激的行为。” 陆斯恩总算捋清楚了,“而米娅和韩也有过纠葛,原先关系很亲密,后面闹翻了不再联系。这似乎和韩本人的说法相反,暂时存疑。” 埃尔看了一眼裴挽意,补充了一句: “韩之前很关心mavis,在她分手的时候来安慰过她。今天好像也是特意来找mavis的。” 陆斯恩看向裴挽意,见她没有反驳,便听明白了。 “好家伙,他是不是也不知道你的性取向来着?” 裴挽意耸了耸肩,视线瞥向阳台。 刚接完电话回来的人正巧走进门,对上了她的目光。 裴挽意便清楚地看见,她对着自己轻轻一笑。 ——像个看够了热闹的得益者。 姜颜林确实看乐子看得很开心。 尤其是看韩叙这个死装哥的乐子。 至于同样沦为了她乐子的一部分的某位大小姐—— 唉呀,人家不是故意的啦。 就像你也不是故意认错我的,对吧? 埃尔一看到她回来,迫不及待和她分享刚刚的事情。 姜颜林故作惊讶: “原来你们都认识他?” 陆斯恩完全被带进了八卦状态,忍不住问:“怎么说?” 聊这种话题总能轻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姜颜林坐下来,把告诉埃尔的那几句话又简单地概况了一遍,不多不少,中立客观。 陆斯恩彻底被震撼到了。 “和好兄弟的前女友?真的假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在陆斯恩看来,这的确是很难理解的行为。 韩叙出身书香门第,又是藤校硕士,现在前途一片大好,这条件绝对不愁找对象,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勾搭好兄弟的前女友吗? 最后还是被好兄弟发现了,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埃尔也觉得很奇怪,他对韩叙的印象不错,不如说,周围所有认识韩叙的人都对他印象不错,除了米娅。 但米娅做出的那些行为让人无法认可,所以她对韩叙的态度并没有影响他人对韩叙的评价。 ——社会的评价体系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的形象是什么样,总能在一些关键性的时刻影响他人的判断。 米娅总在做糟糕的事情,所以她的言行说服力十分低。 而韩叙总给人好的印象,所以他轻易不会损失自己的风评。 很现实,也很无可避免。 对于陆斯恩和埃尔想不明白的问题,姜颜林早已知道答案。 但她撑着下巴,看向了没有参与讨论的裴挽意。 一整晚下来,出席这个聚会的人都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业,国籍和出身地之类的信息,姜颜林很轻易就了解了个大概。 裴挽意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难得开了口: “你想问什么?” 姜颜林也不意外,很直截了当地问: “我想问问,那位米娅是美籍身份吗?” 裴挽意挑了挑眉,已经明白了一切。 于是她点了点头。 陆斯恩和埃尔还没反应过来,姜颜林便看向他们,轻飘飘地说了句:“韩叙的好兄弟的前女友,也有美国绿卡。” 她又看向裴挽意,话外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陆斯恩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可藏得够深啊。” 埃尔听得心有余悸,“还好mavis现在知道得早。” 裴挽意没搭理他们,起身去了洗手间。 楼下的洗手间亮着暖黄的灯,洗手台干净明亮,香薰的味道并不刺鼻,每一处细节都被精心打理。 裴挽意靠在门沿,听见预期之中的脚步声后,便侧身看过去。 姜颜林停在门外,脸上并不意外。 裴挽意打量着她,片刻之后才问: “你和韩叙认识多久了?” 姜颜林想了想,给了个预估数字: “大概两年。” 裴挽意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此时此刻,两人都对彼此没什么好感。 一个觉得对方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也就一张脸能看。 一个觉得对方无事生非,远看是茶,近看一肚子坏水。 但碍于社交礼仪,聚会结束之前,她们还是象征性地加了好友。 ——都用的非私密性账号,权限全关。 所以初见的这一天,谁也没有想到。 仅仅七天后,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4、第 4 章 chapter4 这天的聚会结束后,姜颜林稍微花了点时间管理鱼塘。 之前的两个月要么病着,要么在死磕deadline,她都快忘了自己的鱼塘里还有几条活鱼了。 浴缸里放好热水,倒入消除疲劳的浴盐,姜颜林试了试水温,便躺进水里,百无聊赖地翻起了好友列表。 养鱼专用的账号很干净,什么隐私信息都没有,连头像都是网图表情包。 好友列表也算干净,因为她会不定期清理一次,把一些完全不记得是谁或者很无聊的人都给删干净。 这是谁来着?哦,那个澳籍华裔的母胎单身,很负能量的一人,删掉。 这又是哪位?05年的大学生?想不起来长什么样了,删掉。 姜颜林手指在屏幕上一点一划,没一会儿就清理了十几个人。 大多都是在朋友的聚会上被主动加的好友,转眼就能忘了对方长什么样。 通常情况下,姜颜林很少当场拒绝,但实在倒胃口的她会果断装手机没电,让对方直接给名片或者写纸条,再出门扔垃圾桶。 ——尤其是当对面是个男性的情况下,她很难确保伤了自尊后他会不会突然翻脸打人。 好在姜颜林对交友的门槛还算高,真正经常打交道的人并不多,且都是有充实的生活和事业的大忙人,平时天南地北地奔波忙碌,偶尔才能线下聚一聚。 所以素质太过低下的聚会场所,她还真没怎么遇到过,只是习惯了保持防人之心,杜绝后患。 清理干净好友列表之后,姜颜林看了眼剩下的名字,最近加的几个人都在这上面。 手指在“mavis”的id上停留了片刻,她想了想,还是没直接删除。 埃尔是个还不错的聊天搭子,她目前还没打算切割这一层关系。 谁让某位大小姐是他口中的“最好的朋友”呢? 姜颜林正想着,就同时收到了两条弹出的新消息。 一条是埃尔发的,约她明天吃饭。 另一条的发送者,是为数不多还在鱼塘里的活鱼。 “很久没看到姐姐了,最近还好吗?” 看到久违的日文,她才想起来这号人物是谁。 姜颜林慢条斯理地从浴缸里起身,冲了个澡,擦干身体后做完一整套护肤,才给对面回了一条语音。 “最近很忙,但还活着。” 不需要额外的安抚,一条语音已经足够表达她的“重视”。 起码在对面的人看来是这样。 于是很快,这条懂事的鱼就忘了被冷落近两个月的事情,又心无芥蒂地和她聊天。 不知道是国情所致,还是对方的性格特色,在姜颜林认识他的大半年时间里,他都表现得很省心。 只要她不发消息,他就不会主动来打扰——除非有正事。 但她一句话发出去,又能随叫随到,无论是上线陪练打游戏,还是帮她提供资料和素材。 更重要的是,他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她对他有什么意思,心甘情愿地被利用得明明白白。 这一点对姜颜林来说很重要。 因为大部分时候,她是冷漠吝啬的,连一点点装出来的“爱”都不想给。 这种底色会帮她层层筛选掉心存幻想的人,无论男女。 所以严格来说,姜颜林其实称不上一个合格的“海王”。 因为海王会提供情绪价值,要么嘘寒问暖,要么温柔调情,用包装出的虚假爱意把鱼哄得晕头转向,快速地沦陷,献上一颗真心。 但姜颜林不需要“真心”。 太真的真心,就会是锁链。 所以像陈语然一样还算清醒的人,不会期待她。 而不够清醒的人,无法靠近她。 只有明白游戏规则并乐在其中的人,才能在她的时间里停留得久一点。 通俗来讲,不过是各取所需。 时间太晚,姜颜林和许久没见的鱼聊了几句,便放下手机去睡觉。 她没回复埃尔,因为他太过热情。 姜颜林太了解这种热情,通常直接晾着就能帮忙降一下温。 但埃尔显然是个不太寻常的类型,首先有文化隔阂,他一个南美人很难懂得中国人的含蓄,说不定会把她的委婉当成别的意思。 其次他们没认识两天,要说什么明确的话都为时过早,他显然也不是个真傻子,不会一上来就要对她告白,给她秒拒的机会。 姜颜林觉得他很矛盾,如此快速地表达好感,却又想要真诚换真心。 ——在闲聊时,他十分明确地表态自己不是playboy。 姜颜林那时候只能回以微笑。 ——哦亲爱的,但我是。 第二天,姜颜林睡到自然醒,给自己泡了个麦片,就加入了群组里的视频通话。 “早上好啊,我刚下班。”林小七又在做饭,今天倒是放过了中餐。 姜颜林端着碗坐下,“不早了,我在吃午饭。” 刚刚还在埋头刷题的赛可一见她进来,立马问: “听说你昨晚上遇到韩叙那个死装哥了?” 姜颜林不意外她消息这么灵通,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告诉过林小七的前提下。 三言两语将昨晚上的经过概括了一下之后,姜颜林调低了音量,下一秒就听见对面两人发出的爆笑声,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 赛可满脸的幸灾乐祸,“我可太喜欢看这死装哥的乐子了,每个月来一次,连载剧啊。” 她乐得题都不刷了,完全忘记第二天还有考试。 林小七把披萨送进烤箱,转头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所以他全程都没看见你,还把你当成别人了?” 姜颜林补充道:“把我当成了他以前得罪过的女人。” 对面的两人又是一阵爆笑。 这两人笑得这么开心,外人很难相信她们到现在都还留着韩叙的好友。 表面上是因为大家都认识几年了,交友圈重叠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但实际上她们就想看乐子,为了这点乐子,连韩叙偶尔发消息过来联络感情都忍了,转头就发到小群里抱怨一句“姐们儿工伤了”。 姜颜林对此不置可否,反正不会给她发就行。 吃着饭,聊会儿天,三人又一起看了部喜剧片,才各自下线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聚少离多的友谊,能偶尔这样相处一两个小时,已经难得。 姜颜林很满意这样的生活节奏,独居给了她充足的个人空间,能安心在家里工作、休息,没有任何的干扰。 她的朋友很少,偶尔出门社交,大部分时候是线上社交,但已经足够填满生活的细枝末节。 至于朋友无法替代的那部分需求,就合理分配给懂事听话的鱼。 ——韩叙曾经也是很听话的一条鱼。 在姜颜林多年来悉心饲养的鱼塘里,他称得上是最省心也最聪明的那个。 要学识有学识,要情商有情商,平时在社交圈里很低调,友善温和,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无害的邻家大男孩。 所以起初姜颜林对他毫无兴趣,让他的第一次主动就落了空。 直到兵荒马乱的那半年过去后,她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而他老实巴交的形象在偶然的一次重逢里露了馅,才引起了姜颜林的注意。 行走江湖多年,姜颜林专治两面派。 她就喜欢挖掘那些把心思藏得很深的人的内里,是黑是红,掏出来看一眼就知。 对祁宁是这样,对韩叙也是这样。 ——好巧不巧,这两人也是好朋友。 物以类聚还是有点道理的。 后来姜颜林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韩叙驯化成了比听话的鱼更有价值的东西。 ——对她摇尾乞怜的狗。 喜欢的东西随口提一句,第二天就会送到她手里。 需要查的材料和文献,不用她费工夫就能变成整理好的文档发到邮箱里。 工作上的需要,生活上的便利,物质上的讨好,甚至情绪上的价值,他都竭尽所能了。 在所有人面前温和无害的人,只在她面前袒露阴暗与刻薄。 隔着夏令时整整12小时的时差,两人没在线下见过一次面,周围的共同朋友更是对这层关系一无所知。 但姜颜林很满意,一个不要求名分、不干涉她的想法、不索要她任何承诺的人,甚至压根不在她的现实生活里挤占空间的人,横看竖看都是有益于她的。 所以到后来,姜颜林也没计较这条狗的背叛。 没有过承诺,怎么算得上背叛呢? 她有很多要去的地方和很多想做的事情,而他把后半生的筹码、父母的栽培、学生时代的刻苦努力,都压在了那张绿卡上。 两人分道扬镳,迟早的事。 姜颜林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为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变得面目全非的每一个人。 所以热心市民姜颜林女士,每见一次这位误入迷途的死装哥,就伸出援手一次。 不管是一个月前,还是一天前。 听懂请给掌声。 埃尔又一次发消息过来时,还没到下午。 姜颜林在家做了一套hiit,一边擦汗一边看他的消息。 小伙很热情,也很真诚,说今天餐吧上新了菜式,无论如何都想让她来测评一下。 这就涉及到工作范畴了,姜颜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网红博主的副业,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快速洗澡换衣服,化了个淡妆,拿上东西就出门。 给朋友打广告,姜颜林一般不收钱。 但埃尔不算很熟,不收他的钱怕他又想太多,姜颜林还是在路上明确给了报价,打了八折,算友情价。 到了店里一看,果然只有他一个人,明摆着是想和她单独相处。 姜颜林全当看不出来,早早进入了工作状态,拿出拍照专用的工作手机给他的店铺拍照,期间不断指挥他调整布景和灯光,一点暧昧的苗头都不给他。 埃尔跑上跑下,短短半小时就累得够呛,也顾不上整那套没用的“浪漫氛围”了。 他看着这个眼里只有工作的女人,难得有话说不出口。 但拍摄工作完成后,埃尔还是找到了机会。 他端上一盘精心准备的特别料理,摆盘要多用心有多用心,几乎把心思写在了盘子上。 姜颜林再装看不懂,就有点崩人设了。 她一阵牙酸,正想着要给个什么反应才咸淡适中,就听见玻璃门被人推了开。 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什么意思,上新菜不叫我来吃?” 姜颜林顿了顿,转头看过去。 大小姐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依旧是素面朝天。 她手里掐着一支烟,随意地往吧台一靠,散漫而张扬。 但姜颜林却觉得,头一次看她这么顺眼。 ——才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5、第 5 章 chapter5 起初埃尔在凌晨打来电话,声情并茂地描绘他遇见了一个多么特别的中国女孩时,裴挽意只想挂了电话继续健身。 他的艳遇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最后成了的能有几个? 就上次那个韩国人,不还是把他当新鲜玩具一样,短短一个星期就甩了他。 裴挽意戴着运动耳机,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连敷衍的反应也没几个。 直到埃尔突然话锋一转:“mavis,下次聚会你一定要来见见她,相信我,她很酷,很特别,你也很酷,你们一定能成为朋友。” 裴挽意都懒得叹气了。 她放下哑铃,拿着毛巾擦额角的汗水,放缓呼吸,言简意赅地道:“日期地点发我。” 他打这通电话就为了这一个目的,不答应就得听他再唠叨半天。 裴挽意想到半年前他的状态,不得不开始期望这一次他遇到的是个正常人。 否则再来一次,谁也受不了。 但遗憾的是,到了聚会那天,从裴挽意和对方打第一个照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事与愿违。 姜颜林这女人,埃尔落到她手里只有被玩得团团转的份儿。 而在聚会结束后,裴挽意也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第一眼把姜颜林错认成米娅是她少有的失误。 ——米娅要是有这个脑子,就不会把自己的处境搞成那样。 但埃尔还是一头栽了进去,简直被钓成了翘嘴。 裴挽意每看一次手机能收到十几条他的消息,一会儿问她对姜颜林的第一印象怎么样,一会儿问她感觉姜颜林有没有喜欢他。 裴挽意有些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都给咽了回去。 她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拦不住他这股冲劲儿。 更何况,那女人都愿意一次次答应他的邀约了,多半也是有来有往的双向选择,外人没必要多嘴。 是陷阱还是大奖,不让他自己去亲眼看看,是不会有答案的。 但想归这么想,真看到埃尔发消息汇报进度后,裴挽意还是没忍住杀到他的店里看看情况。 围观一下好兄弟新恋情的发展进度,有什么问题吗? 裴挽意心安理得,刚下班连衣服都懒得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 此时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这么轻轻的一推,给她的人生推开了怎样的一扇门。 ——是陷阱还是大奖,她会亲眼看到。 餐吧内的吧台不算大,总共坐四个人还算有余,五个人就有些勉强。 埃尔作为店长,一直在后厨和吧台内来回穿梭,给两位女士端茶递水,上菜上饭。 裴挽意的到来让他完全没有准备,只能临时再去做一份,忙得脚不沾地。 而吧台这边,裴挽意好整以暇地坐在姜颜林旁边,和她闲聊。 两人都是很会做表面功夫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算客套也不算热情,但乍一看还挺融洽。 谈笑对视间,初见时的心态悄然发生了转变。 ——好兄弟正在追的女人,面子上总得打好关系吧。 ——免费送上门的挡箭牌,那就顺便利用一下吧。 等埃尔好不容易上完了菜,想问问她们吃得怎么样时,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插不上话了。 他的中文水平不算很差,但全世界最难学的语言的威力谁学谁知道,一些日常的对话他应对起来没有压力,可一旦涉及特有名词或者领域术语,他就一头雾水。 现在两人聊的内容已经无限接近天书级别,埃尔听了半天也听不明白。 ——啥叫“同人女”啊? 姜颜林受到的震撼不亚于埃尔。 起先她还只是抱着别的目的在应付社交,聊的内容也很公式化,都不用过脑子就能对答十几个来回。 直到她无意间瞥到了裴大小姐的手机壁纸,嘴里的话一顿,变成了:“……这是麦克斯吗?” 裴挽意刚看完消息提示,垂着头随口回了句: “对。” 话一说完,她也诡异地沉默了一秒。 再后来,话题就朝着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奔去了。 “你最后选的救小镇还是选的救克洛伊?” “选克洛伊,再来一次也选她。” “我一周目选择了救她,二周目想看另一个结局。” “前传和续作你玩了吗?” “……” 两人聊得太过投入,连埃尔什么时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都没注意。 ——准确来说,只有裴挽意没注意。 而姜颜林,则是希望她再晚一点注意到。 裴挽意也并非完全忘记了埃尔。 她只是没收住话题,毕竟在现实里鲜少能遇到这方面话题的同好。 裴挽意很诧异,因为姜颜林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接触这方面文化的人,更像是只关心时尚杂志和流行趋势的“都市丽人”。 这话要是让姜颜林听到,多半会翻个白眼。 开着改装摩托穿着机车服,手机壁纸却是游戏同人图的女人,又比她好到哪里去? 最后还是裴挽意刹住话题,看向了一旁被冷落许久插不上话的好兄弟。 “你也坐下吃啊,愣着干嘛?” 埃尔这才笑了笑,问她们:“味道怎么样,请给我改进建议。” 姜颜林瞬间切换到工作状态,回答他: “我回家后会给你写一篇全方位的测评文章,发布之前会先发给你审阅,有任何问题到时候沟通。” 裴挽意这才知道,她是来工作的。 “你要帮埃尔做推广?自媒体行业吗?” 姜颜林看向她,“算副业,但主职工作也是自由职业,偶尔往外面跑,大部分时间在家办公。” 裴挽意点点头,礼尚往来: “和我差不多,我也基本不去公司,远程办公。” 两人又聊上了,埃尔还是插不上话。 他暗自叹口气,索性放弃了原本的准备。 一顿饭吃得还算满意——起码对吃的人来说。 裴挽意吃过太多餐厅,很快就给了几条中肯的建议。而姜颜林只是夸了几句优点,剩下的打算都写进测评里。 裴挽意看着她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又瞥了眼一头热的好兄弟,顿时有些牙疼。 ——总感觉来得很不是时候,趁早溜吧。 但姜颜林可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裴挽意企图找个理由走人的时候,姜颜林转头问她: “你开车来的吗?”先前没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声,多半是开的车。 裴挽意的车就停在外面,她总不能睁眼说瞎话。 事已至此,裴大小姐只能拿出素养,很上道地问: “你要去哪个方向?” 姜颜林笑了笑,以退为进: “送我到地铁站就好,谢谢。” 裴挽意从吧台椅上下来,手上的银链闪过细碎的光。 “地址。”她懒得废话。 姜颜林转头看向吧台内的埃尔,神色自若地笑着挥了挥手。 “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回去工作啦,到时候发测评给你,记得看。” 埃尔也跟她挥了挥手,面上还是那么热情。 “不要客气,想吃随时来,我永远欢迎你。” 老外说话就是肉麻。 姜颜林回以微笑,没有接茬。 裴挽意冲他摆摆手,率先走出餐吧。 姜颜林拿起自己的东西,跟在她后面。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夏夜还长,微风吹起裴挽意的黑发,洗发水的味道擦过了姜颜林的鼻尖。 她从背后看向她,发现不管以什么样的角度和方式去注视,这女人都是无可挑剔的好看。 ——下次一定要问问她,到底做的哪家医美。 裴挽意按了下车钥匙解锁,见她还站在原地,侧过身问: “怎么了?” 姜颜林看了眼手机,轻笑着回答: “谢谢你,我打的车已经到了,先走一步。” 她连装也不装,道了别就走向另一边的街口。 裴挽意看了她背影许久,才没忍住笑了一声。 随后俯身上车,干净利落地开车驶离了这条街。 这一天,姜颜林和裴挽意都对彼此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没那么讨厌了,但也谈不上好感。 更多的感受,应当是不约而同地确定了一点。 ——对方绝不是一个能被掌控的人。 姜颜林承认自己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无论是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还是社交与感情。 她选择以自由职业为生,就是享受一个人决定所有环节和流程的感觉。 从有一个想法,到如何计划安排,最后再到完美地呈现,都由她自己完全掌控,不需要被质疑和反驳。 当掌控欲和执行力同样强,她就能极高效率地完成她想要做的很多事情。有时是可圈可点,有时是尽善尽美,但从不搞砸。 合作方都对她又爱又恨,因为她的高标准,也因为她的高质量。 但社交和感情,总归是和工作不太一样的。 姜颜林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操纵人心,她能做的只有筛选与排雷。 因为人的自主意识是这世上最精密复杂的仪器,堪比魔法那般难以捉摸。 这世上甚至有很多人,连自己的想法和渴求都一知半解,常常迷失在无数的选择面前。 他人又如何去精准定义每个人的黑与白呢? 姜颜林不定义他者,她只翻阅、解读、剖析、再理解。 在这个过程里,一道道谜题的答案在她翻山越岭之后跃然纸上,那是很多事情都难以相比较的愉悦感。 但一本书吃透之后,总会想要阅读下一本。 所以她不会停留,对那本书之后的新篇章更是兴趣不大。 久而久之,走在这条路上的她就变成了大众认知里的“海王”。 姜颜林不介意,“海王”也可以是“海量阅读的王”——标签和定义都是能被自己解构重组的,何必耿耿于怀。 唯独在“掌控欲”这一指控上,姜颜林很乐于接受。 她就是唯我独尊,不接受任何让她不爽的人和事长期存在于她的视野里,有什么问题吗? 不喜欢的人就不接触。 合得来的人就好好珍惜。 在成年人的游戏规则里,这已经是最高难度的玩法。 但只要做到了,就会很爽。 例如某些第一眼就知道合不来,不想去了解且难以掌控的人,姜颜林通常不会再接触下去。 可惜有句话叫“世事无常”。 这个夏天对姜颜林来说,有着一波接一波的反常。 本以为不痛不痒的感冒变成了肺炎,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的脏东西频频出现。 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第二天又见了面。 6、第 6 章 chapter6 这天晚上,将临时接的友情价工作完成后,姜颜林便打算与对方拉开距离。 埃尔显然不是能进鱼塘的类型,他主动又热情,眼里是真诚,行为上却并不成熟。 对一个仅仅认识三天的异性发起猛烈攻势,或许可以勉强称之为胆大的浪漫,但姜颜林更清楚知道这背后的本质,是缺爱。 他在无意识地去追逐浪漫爱情故事,他渴望这样的童话降临在自己身上,这种渴望已经到了急切的地步。 一个人如果接近病态般地追寻什么,那便是他缺失的东西。 姜颜林知道,自己身上绝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最冷漠的仁慈,就是帮助对方及时止损,别再投入过多的沉没成本。 她当然知道,像埃尔这样单纯一根筋的人,只要偶尔给一点点甜头,就能钓着他一直围着自己转。 可那不是她的游戏,她没有这么无聊的恶趣味。 每一颗真心都沉甸甸,拿太多了,便走不动了。 姜颜林做决定很少提前通知,于是第二天,她完全无视了埃尔发来的所有消息,用态度拉开距离。 测评博文发了之后也没再怎么看,她的账号最近流量不太好,因为别的工作太忙,已经没怎么活跃。上一次发动态还是接了个外地网红民宿的测评,因为她刚好在那个城市呆了几天,顺便就省了住宿费用。 ——最后收支一算,倒还有赚。 一直到接近傍晚,姜颜林都没怎么看两个手机的消息,不是和朋友聊天,就是做健身,还抽空打了两小时游戏。 某条日产的鱼还是随叫随到,陪着她打完了几个副本,还想跟她聊点什么的时候,姜颜林已经果断挂掉语音下线。 充实的一天过去,冰箱里的酸奶没了,她打开手机正想看看外卖,就看到了一大堆未读消息。 其中埃尔发来的消息占了八成。 姜颜林不是很意外,手指一划,就打算清除通知,却不小心点了进去。 对话框里的最后一段话让她目光一顿。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遇到你真是我最大的好运,我会永远欢迎你,我的朋友。” 姜颜林不明所以,往上翻了一番。最前面还是用中文发的,但错字很多,看起来很激动,后面就干脆变成英文,充分地表达了他不平静的心情。 她想了想,打开了另一个软件,看了眼自己的账号和新发的那篇博文。 果不其然,这篇小爆了。 点赞数和收藏数惊人的高,评论互动也不少,还给她涨了一波粉。 “没想到这个区还有这么小而精的店,店主还是个外国小帅哥,氛围看起来真不错啊,菜也一看就好吃。” “这不是我经常去的那家宝藏小店吗,店主人特别好,中文说得可溜了。二楼还可以看电影喝酒,跟他说一声想看什么片子就行。平时不用预订,可能就周末需要等一下座。” “收藏一下,离公司好近啊,周末聚餐就去。” “姐姐好久没发动态了,想你!这篇写得好用心,一看就好吃。” “……” 姜颜林有点意外,但也不算太惊讶。 她刚开始接触互联网的时候就已经懂得营销的策略,多年下来哪怕重心不在这上面,也随时能捕捉到流量的关键词。 更何况埃尔的店也经营得很用心,只是位置不在热门的地方,再加上开了没多久,还算起步阶段。 精心包装的推广博文加上有足够亮点和实力的店铺,效果怎么也不会差,最需要担心的,不过是平台的推荐算法和她的账号曝光机制。 看来这一次,埃尔的运气真的很好。 姜颜林切回聊天软件对话框,慢慢看了一遍他发的消息。 大概从下午两点左右,他就发现了这件事,因为店铺的座机电话被打爆了,预订量突然暴增,还有几个问他要联系方式的——男的女的都有。 埃尔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来跟她汇报好消息,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起伏。 “你太神奇了!这是我开店以来最多电话的一天! 老实说,这个月的经营很不好,一直是朋友们来照顾我,还有几个常来的客人。虽然我知道想做好这件事很难很难,我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我的妈妈说过,失败了我就只能回葡萄牙。 我不想回去,我太喜欢中国了,我的朋友都在这里。回去我就没有朋友了。 谢谢你,姜,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你是我的幸运星。也许之后还是会失败,但至少现在我能坚持更久了。 今晚上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你一定要来!” 姜颜林看着这段话,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叹了口气,敲下几行字给予了他答复。 接着便起身去换衣服化妆,准备出门。 动作快一点的话,时间还来得及。 ——在绝对的真诚面前,所有的权衡利弊都是透明的。 姜颜林不会讨厌真诚的人,也不会讨厌每一个为了理想认真生活的人。 这世上如果没有了这些人,该是多么的无趣。 同样的天色,同样的地点。 姜颜林和裴大小姐狭路相逢在餐吧外的停车点。 大小姐今天开了辆保时捷taycan,看似低调,雾霾绿的车身却是悄无声息的张扬。 一看就是来帮忙撑场面的。 姜颜林等她停好车,还算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裴挽意见她一副对昨天的行径完全失忆的模样,有些好笑。 “大功臣来了。”她出言调侃。 她挑挑眉,“不如裴大小姐阔气。” 一句话反调侃回来。 裴挽意不置可否,和她先后走进了店内。 今天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乌泱泱的人把小小的餐吧给占满了,门口还有人翘首等座。 埃尔忙得手脚不停,都顾不上跟她们打招呼,他临时把休假的帮厨全叫回来了,还多找了一个朋友来帮忙,就这样也累得够呛。 裴大小姐不需要他招呼,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预留的座位,就在角落里,背靠一整面彩绘墙,侧边还摆了一台老式唱片机。 她走过去换了张乡村爵士唱片,偏凯尔特的风格,正适合热闹的晚上,在酒馆里吃酒闲谈。 姜颜林放下东西,在她面前坐下。 ——没有别的选择,埃尔只留了这一桌位置。 他大概想当然地觉得,裴挽意和她就该坐一起吃饭。 连续三个晚上面对同一张脸,吃着同一家餐厅的菜,对姜颜林来说恐怕是头一遭的体验。 听到唱片机传来的新的旋律,姜颜林一边拿湿巾擦手,一边对刚坐下来的人道:“你喜欢凯尔特吗?” 裴挽意坐在她对面,随口回答:“最近在玩巫师三。” 中世纪欧洲的世界里,永远绕不开凯尔特的悠扬。 姜颜林点点头,“很耐玩,尤其是昆特牌。” “你打通关了吗?”等菜的时间大概率会很长,裴挽意很愿意聊天打发时间。 姜颜林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昆特牌很耐玩。” 裴挽意就笑了,又想起什么,说:“再过两个月,就能看到长大后的麦克斯了。” 姜颜林不是很意外,“又炒冷饭,上一作就卖得不怎么样。” 某些发行商近些年愈发黔驴技穷,每一个经典的ip都被翻来覆去地榨干价值,但反响如何,玩家们心里最有数。 话题发散着,在凯尔特风的乡村爵士里浸泡。 周遭是热闹的人群,光线是昏黄的,气味是香甜的,时间眨眼间便从指缝里、唇齿间,悠然绕了很多圈。 期间裴大小姐自己去调了杯酒,顺便也给姜颜林做了杯气泡水,新鲜柠檬片在水中缓缓沉底,气泡一个个炸开,细小的律动。 埃尔忙里偷闲来过一次,给她们上了两盘下酒小菜,鲜香可口的海鲜。 他看向姜颜林的目光灼灼,有太多想说的,却找不到机会表达。 等他走了,姜颜林看向裴挽意,不意外她的作壁上观。 就像昨天晚上特意来的那一趟。 爱看热闹的人,总会有被当热闹看的时候。 姜颜林也同样不能幸免。 她撑着下巴,目光从裴挽意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扫过,一点一点,往下,再往下。 视线的焦点最后落定在那杯酒上。 “你用的什么基酒,好喝吗?” 她声音懒散。 裴挽意早已习惯被注视,此时却定定看了她一眼,忽而一笑,反问: “你要尝尝吗?” 姜颜林戒酒很久了,但她不介意浅尝辄止。 于是下一秒,她抬手伸过去,雪白的手臂在小夜灯下映出影子,光影分割了裴挽意面前的餐盘,最后是酒杯。 第一眼看见的,是圆润饱满的指甲,修剪整齐,没有指甲油,干净白皙。 这只手轻轻握住了酒杯的细长握柄,囊中取物般轻巧地拿走了她的酒。 杯沿靠近了唇瓣,轻轻贴上,倾斜着流入橙黄的酒液。 柑橘和柠檬的香气,从对面的人身上扩散开,又飘回了她这里。 一张桌的距离很短,手臂一落下,对方的指尖便触手可及。 但一张桌的距离又很长,不适合做点别的。 ——什么别的,没有别的。 裴挽意回过神,神色自若地问: “好喝吗?” 姜颜林将酒杯还回来,手指在玻璃上点了点。 “酸甜的味道,我不讨厌。” 热菜终于端上来时,两个人其实已经吃了个半饱。 酒水和下酒菜的量还能再少一点,上主菜的时间也要改进,姜颜林一边吃,一边写进备忘录里,准备等埃尔忙完再发给他。 裴挽意稍微留意了一下周围食客们的反应和交谈,知道埃尔的餐品没什么问题,不过是经营欠佳,缺少曝光渠道,之前的营收也撑不起更多的人工成本,只能一个人兼顾所有琐事。 但愿这一波推广,能让他撑过适应期,早日进入正轨。 不然就得收拾东西滚回葡萄牙了。 一晚上的忙碌结束在深夜,挂上close的木牌子时,埃尔才疲惫地松了口气。 但他很开心,迫不及待想要和他的幸运星分享这份开心。 “姜,这都得感谢你。” 埃尔走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姜颜林没有拒绝,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松开后回答: “是你的努力被看见了,这是一切的前提。” 裴挽意喝着柠檬水,看着他们,没有插话。 埃尔的心情难以平复,看着姜颜林的脸,一些压在内心的话猛然到了嘴边。 姜颜林却适时地扫了眼运动手环,侧头看向旁边正在“围观”的人,轻笑着说: “今天也麻烦姐姐送我回家吧。” 裴挽意险些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她还想说什么,姜颜林却已经笑盈盈地和埃尔道了别,不忘贴心地告诉他记得查看留言,那是她最后能给的改进建议。 于是埃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她干净利落地走出了玻璃门。 帅小伙叹了口气,裴挽意也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走了”,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店门外,那道身影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她。 裴挽意走向她,随口问: “你在等车?” 她侧过头,散着的长发从肩头滑落。 路灯下光线温柔,她一眨眼,长睫就在眼下闪烁着扇影。 裴挽意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的眼睛很明亮。 颜色是纯粹的黑,很少有的无杂色,凝视短短片刻,便会有被窥探了深处的叵测。 所以裴挽意初见她,就不愿过多接触。 但现在,她的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亮。 也许街灯和夏风都过于柔和,令这双眼里的属于自己的倒影,也崭新了点与线。 勾勒出亮晶晶的轮廓。 很慢,又或者很快的一秒后。 裴挽意听见她说: “没在等车,在等你。” 7、第 7 章 chapter7 如果将人心当作一个密封的礼盒,那么每一次拆开未知的礼盒,都是一场隐秘的赌博。 被深埋在内里的,是什么味道和颜色,低温或是灼热,分量几何。 是冷藏在保鲜层的芝士千层,还是封存在冷冻层不见天日的生肉块。 新鲜酸甜的汁液,腐烂发霉的残羹,微醺神经的酒精,抚平燥热的汽水。 辛辣苦涩的香料。 高成瘾性的药物。 ——每一种,姜颜林都不介意尝尝看。 所以在后来的许多个夜晚结束后,当姜颜林终于愿意回过头来剖析自己,便不难找见真正的诱因与起点。 裴挽意是包装得最为精美的那一类礼盒。 昂贵柔软的丝绸缠绕在漂亮色彩的盒子上,系成完美无缺的蝴蝶结,最后被高高放在无法触及的地方,彰显着她的不可一世。 在绝不会承认的时间里,姜颜林大概,也许,从见到裴挽意的第一眼起。 ——就想将她彻底拆开,看个究竟。 那天晚上,裴大小姐还是没有充当上一回专车司机。 因为她喝了一整杯鸡尾酒——只分了一口给姜颜林。 两个都喝了酒的人,谁也当不了这个专车司机。 所以在出店门之前,裴大小姐就叫好了代驾,自己也乖乖地坐到了车后座上。 至于姜颜林,谁当司机她都不介意,反正也不是她花钱。 “你家在哪?” 裴挽意系上安全带,问坐在左手边的人。 姜颜林报了个地铁站的站名,“到这里就可以,谢谢。” 她很客气,甚至到了有些刻意。 裴挽意挑了挑眉,不再问什么,转头把地名报给了代驾司机。 车很快朝着目的地驶去,车内一路无话。 姜颜林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酒精,因为她其实有一点轻微的酒精过敏。 不会有太大反应,但上脸很快,消退得很慢。 直到现在,她的脸颊还有一些发烫,只好开着车窗,任由外面的风把她头发吹乱。 车窗外的灯红酒绿飞快掠过,光圈模糊,带来朦胧的晕眩。 她靠在窗前,思绪变得缓慢,无限地被伸长。 姜颜林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都只是飞快飘了过去。 她想,半夜打车很贵,一个人回家没那么安全,她也从不和不信任的人玩到深夜再独自回家。 在自身的安全面前,坐一坐讨厌的人的车,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算讨厌吗? 是很傲慢,是很目中无人。 同样也是少有的,不被她的表象所迷惑的人。 柑橘味的酒精还若有若无地残留在唇齿间。 姜颜林眯了眯眼,随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 风吹得大脑更迟缓,她坐回中间,将车窗升起了一些。 另一个人的体温近在手边,不经意地,姜颜林看到了车内的后视镜。 在镜子里,她对上了她的视线。 车内的气味很淡,被风一吹,便几乎闻不到皮质特有的味道。 姜颜林不喜欢那种味道,所以她不开车。 但现在,她闻到了更多的、混杂一团的气味。 它是难言的,莫名的,催化了更柔软的神经。 姜颜林有点累了,甚至已经有了困意。 在无言的对视中,她放松了自己,任由身体靠在另一个人的体温上。 闭上眼之前,姜颜林轻声道: “到了叫我,谢谢。” 用最客气的口吻,敷衍着过界的距离。 从行为到言语,利用得很彻底。 ——而裴挽意,并没有拒绝。 闭目养神的路上,姜颜林险些真的睡着。 好在裴大小姐很讲信用——哪怕是被动接受的任务,也真的在到了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后,出声将她叫醒。 姜颜林睁开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她顿了顿,直到从裴挽意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才回过神来。 这一套“礼尚往来”,将裴大小姐的礼仪完美展现。 姜颜林干净利落地从她身上起来,拿上东西,下了车。 临走之前,她俯身对车内的人道别,口吻一改先前的客气。 “到家了给我打电话报平安哦,晚安。” 说着,还和代驾司机也道了别。 裴挽意有些意外她的细心,但依旧面不改色地配合着她,道: “知道了,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晚安。” 车开走之后,姜颜林转身走向公寓。 距离很近,十分钟后就进了家门。 精力早已被消耗完,她直接脱衣服洗澡,做完护肤,吹干头发,就躺下睡觉。 手机自动开了免打扰,姜颜林自始至终都没打算等什么来电。 ——她们都知道,不会有这通电话。 第二天,姜颜林起得有些晚。 她关掉了各种聊天软件的消息通知,打算宅在家里玩玩游戏,看看电影。 本就不多的社交精力已经被严重透支,在下一个忙碌的节点到来之前,她需要给自己充电。 而某些接触过多的人,也是时候按个暂停键。 她得花一点时间,慢慢地想一想。 可惜有的人完全不给姜颜林这个机会。 把自己关在家里休息了一整天后,姜颜林正打算健身完去楼下便利店买点酸奶,就接到了埃尔的电话。 她一整天没回消息,他找不到人,就只好打电话。 姜颜林有些无言,这就是她最不喜欢的类型,主动到了没有边界,会打扰她的生活和计划安排。 但她接受人的多面性,更何况,埃尔永远不会被划分到鱼塘里,就不需要达成那些他不具备的条件。 这通电话的来意很简单,就是看她没回消息有些担心。顺便再谢谢她的帮助,目前店里接下来一个月的预订都满了,他聘请了更多的员工,打算抓住机会好好努力。 姜颜林表示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付了钱,她完成本职工作,没有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但显然这些都不是埃尔的重点,他更多的是试探姜颜林的态度,光是愿意接他电话这一点,就足够他松一口气了。 姜颜林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拉扯。 认识他短短四五天,已经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变化,姜颜林不讨厌充满变数的人生,但得有个度。 做决定到行动只需要很短的一个瞬间,姜颜林没有继续他的话题,直接将主导权夺回来。 “……如果你真的很想感谢我,那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她坐靠在沙发扶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刚修剪过的手指甲,语气是温柔的,脸上是毫无情绪的。 埃尔很高兴,连忙在电话那头问: “我一定帮你,是什么事情?” 姜颜林故作迟疑,像是不太好意思。 埃尔让她放心,不管是什么要求,只要他能做到的都会去试一试。 她便轻声道: “我想问一问,你知道mavis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吗?” 8、第 8 章 chapter8 话音落下后,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足足有三五秒的时间。 姜颜林很有耐心,打算给他充足的时间消化,哪怕他当场挂了电话也不会有任何诧异。 但很快的,埃尔的声音就再一次从手机里传来: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依然爽朗地笑着,对她说: “你知道吗,姜,她喜欢什么样的女孩都不重要。” 姜颜林挑了挑眉,她当然知道这不重要——无论是什么样,自己都不会去变成那样。 在任何时刻,任何前提下,面对任何人,都不会。 然而埃尔说出的话还是有些超出姜颜林的预期。 “重要的是,得先让她多了解你。” 埃尔说着说着又来了干劲,一拍脑袋就有了主意: “这样吧,正好今天闭店休整,我去把mavis约出来一起看电影,你等我消息。放心交给我吧,我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 姜颜林:“……” 不是,等一下? 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埃尔说完又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去安排他的“计划”了。 姜颜林看着这莫名其妙的走向,难得感受到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荒诞和无力感。 但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超乎预期地达成了,再干涉也没什么意义。 姜颜林索性放弃了去推演埃尔的脑回路,不再关心这件事,回到自己原本的日程安排里。 因为她知道,裴挽意未必会应约。 ——在很多事情上,她们都心照不宣。 裴挽意的确已经打算从这团乱麻里抽身。 当一件连是否有意义都不明确的事情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分走了太多的注意力,她就会及时打住。 社交的时间本就是挤牙膏一样挤出来的,是忙碌生活里的额外可支配资源。所以只要她想,就随时能消失在朋友们的视野里,反正所有人都早已习惯她的作风。 在昨晚回家的路上,她就已经理清了思绪,按照一贯的原则做出决定。 因此,她没有打出那通本就不算约定的通话。 也许裴挽意有察觉到自己的那点兴趣,无论是本能作祟,还是别的诱因。 但她向来不喜欢麻烦。 这段诡异的关系已经是麻烦。 而姜颜林那女人,更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就这样,打定了同样主意的两个人,再一次隔空达成了没有交互的默契。 像一曲探戈的舞步,前进或后退,纠缠与迂回,总是同调,没有错步。 但在还未曲终的时刻,紧贴的步伐只会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再如何最大限度地推开,牵连的指尖也能在下一刻拉回重心。 两副温暖的躯壳,将会比上一个距离更为贴近。 裙摆勾鞋,触碰呼吸。 晚上十点,难得冷清下来的餐吧内,灯光暧昧。 暂停营业的木牌子挂在门上,楼下静悄悄,只有二楼的荧光跳动,在墙上留下影子。 姜颜林坐在沙发上,抱着小狗抱枕,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来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看电影。 而旁边的那个人,又为什么坐在这里。 但这个问题,暂时没有人能给出回答。 埃尔一个人坐在最前排的沙发,他提前就选好了电影,还准备了一些薯片和汽水,布置了一个简单的电影派对。 但只邀请了她们两个人。 “我一直很想看这部电影,今天终于有时间了。” 埃尔看得入迷,起初还不时和两人说几句话,后面就完全被剧情吸引了进去。 他挑了一部韩国爱情片,题材是bdsm相关,但内容和尺度是轻喜剧的级别,保守得有些无聊。 姜颜林实在提不起兴趣,只能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来看消息。 花了几分钟时间回复广告商,又已读不回了几条鱼的留言,最后看了看朋友们发来的东西,视频分享不方便看,但图文段子还是能瞄一眼。 正翻阅着,手机屏幕的最上方就弹出来了一条消息。 头像和名字都不算陌生,因为发送者现在就坐在她的左手边。 “我已经对这个电影失去兴趣了。” ——来自mavis。 姜颜林顿了顿,点进了对话框。 往上一翻,两人几乎没有几句对话,只有刚加好友时的打招呼。 所以这一句消息,严格意义上是真正的对话开头。 坐在同一个长沙发上的两人,分明只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却选择了最远的对话方式。 姜颜林想,裴挽意可能是她见过的最装模作样的女人。 言行举止滴水不漏,边界却又如此模糊暧昧,好似不在乎进退,随性而为。 像云,像水。 太高,太远,无法握住。 而姜颜林,偏偏就喜欢拽下最高高在上的那一朵。 看着手机屏幕,她扯了扯唇角,敲下一句话。 “whatcanwedo?” 在这个不被纳入计划的夜晚,在这个别开生面的场合。 在只剩下幕布荧光的昏暗室内。 除了看完这部无聊的电影,她们还能做什么? 姜颜林轻轻一笑,按下了发送键。 这不是一个问题。 这是一次挑衅。 ——你来了这里,你想做、能做、敢做什么? 距离过近,姜颜林甚至可以听到她的手机震动。 很短的几秒后,裴挽意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她。 一只手臂伸过来,揽住了姜颜林的腰。 体温有些高,比昨晚上的更有存在感。 结实有力地,毫不拖泥带水地,就将束缚感与压迫感一并赠送给了她。 姜颜林的身体轻易地被她带了过去,怀里的抱枕不慎落在地上。 裴挽意侧过头,放低声音在她耳边: “抱着你看。” 所以说,裴挽意是姜颜林见过的,最装模作样的女人。 一张好看得无可挑剔的脸,一身傲慢不可一世的排场,一个毫无破绽的受欢迎的形象。 重重叠叠之下,真正的她会藏在什么地方? 姜颜林知道,这不是脱掉她的衣服就能解开的简单谜题。 可在这一刻,姜颜林对两者都产生了真正的探知欲望。 电影里的故事已经步入正题,两个对bdsm都没什么经验的主角正在酒店里尝试和摸索。 渴望被当狗对待的男主正跪在地上,任由女主拴住他的脖子。 但比起男主的满脸期待,刚打开这扇大门的女主显得束手束脚,不知该怎么上手才好。 裴挽意搂着她的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冷淡地评价: “这两人一点cp感都没有。” 姜颜林分心玩着手机,闻言瞥了眼电影的画面,同样不客气地评价: “一个演不出dom,一个演不出sub,半斤八两。” 支配者与臣服者,从来都不是普遍常见的恋爱关系会有的。 这部电影只是打着bdsm的旗号在讲爱情轻喜剧,实在是很无趣。 裴挽意听完这句,侧过头来,问: “你是dom吗?” 姜颜林抬起头来,对上她的视线。 很快地,她便对提出这个愚蠢问题的人扯出一个笑脸。 “那你喜欢当狗吗?” 9、第 9 章 chapter9 电影的后半段,两个打着dom和sub旗号的主角果然谈起了恋爱。 但好在这段恋爱谈得鸡飞狗跳,很有笑点。 姜颜林终于玩够了手机,勉强打起精神来看剧情。 埃尔就在她们的右前方,中间隔着小木几,但只要他回过头来,就能将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裴大小姐面上一派正经,专心地看着电影。 那只环在姜颜林腰上的手臂却始终没松开过。 但也仅仅只是,放在那里。 姜颜林时不时能听到她压低分贝,侧过头来贴在自己耳后的话音。 每一句,都不过是冷淡的评价和吐槽。 就好似她以这样的方式传达,只是为了不让埃尔听见她的扫兴发言。 但她真的完全在乎埃尔的感受吗? 姜颜林饶有兴致地想。 很多时候,对他人的感受的在乎,建立在与自我感受相对立的立场上。 像天秤上的两端,这边是自我,那边是他者。 一边多了,另一边自然而然会失去平衡。 在待人处事上太过面面俱到的人,往往都是牺牲了自我的感受。 无论是奉献性人格,还是以此笼络人心,长此以往,都会习惯于压抑自我的真实情绪。 而过于自我的人,稍不留神就会刺伤周遭的人。 有时是无心之举,但有时,只是纯粹的优先自己而已。 裴挽意显而易见的,不是乐于奉献的那类人。 她是自我的。 可她究竟能有多自我呢? 也许,衡量的标准是价值。 当“自我”会损害“利益”,便收敛几分。 所以这个世上,才有那么多道貌岸然的人。 电影结束之前,埃尔忽然被远在南美的家里人电话叫走,看起来有点急事。 他连关店都顾不上,直接把钥匙交给了裴挽意,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店内。 被冠上“道貌岸然”标签的裴大小姐浑然不觉,她看着跑路的人,一时无语。 莫名其妙地把她叫过来,又突然把她俩扔在这儿,都快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姜颜林捡起掉在地上的抱枕,拍了拍灰尘,放在一旁的沙发上。 投影仪还亮着,幕布上已经在滚动幕后人员的字幕,微弱的荧光跳动,让落地窗外的夜景显得更诱人。 姜颜林起身去了阳台,一部电影看得她有些困了,但外面的夜风一吹,又清醒了几分。 埃尔多半是真的临时有事,他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性格,装不出来这么火急火燎。 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确尽全力“帮助”了她。 姜颜林难得感受到了一点心绪的复杂。 “这里的夜景有什么好看的。” 姜颜林回过头,便看见她靠在门沿上,双手环抱在胸前,歪着头看自己。 二楼不高,能看到的风景有限,自然是没什么特别的。 但姜颜林挑起眉,偏要揶揄一句: “那一定是没有裴大小姐看过的夜景好。” 裴挽意闻言笑了笑,直起身来,单手插在牛仔裤里。 她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牛仔长裤下是简单的黑鞋,袖口挽起,露出一条细碎的银链。 银光在晃动中轻盈闪烁,姜颜林听见她说: “走吧,带你去看更好看的。” 说完,连等她回答都懒得,转身径直走向了楼下。 还真是有够大小姐做派。 姜颜林略微思考了几秒钟被她带走拐卖的可能性,最后还是拿上东西,一并下了楼。 时间已是深夜,街上的商店大多已经关门,只剩几家灯牌还亮着。 裴挽意正站在她的摩托车前,干净利落地给自己戴上头盔,又从座位下面拿出另一个备用头盔。 姜颜林瞥了眼这辆车,上次的红色贴膜被换了,现在是金属光泽的亮橙色,很难形容哪一个颜色更张扬。 但在通体漆黑的车身上,弧度最柔和靓丽的地方似乎就该是这么亮眼的颜色。 裴挽意将头盔递给她,问:“会戴吗?” 姜颜林接过来,单手将头发一挽,就戴上了头盔。 “好像有点大了。”裴挽意隔着车身,俯身探过来,伸手帮她调整带子。 姜颜林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终于问了那个问题: “你平时都做什么医美?” 裴挽意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 目光只相接短短一秒,已是极限。 “要这样夸我吗?” 裴大小姐轻笑着问。 姜颜林回以最公式化的微笑。 裴挽意仔细地帮她调整好了带子,才随口道: “下次把我做过的列个清单发给你。” 姜颜林还算满意,正准备回句“谢谢”。 面前的女人却又补了句: “但我很久没做了,天生皮肤好,花钱的意义不大。” 姜颜林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比她更自恋的女人。 裴挽意好似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招人恨的话,动作干脆地上了摩托车,又回头看向她,伸出手来。 “上车。” 姜颜林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从不逞能,直接把手交给她。 顺便抽空庆幸了一下今天穿的是宽松的休闲长裤。 裴挽意的手掌温度是预料中的偏高,她轻轻一握,就拉着姜颜林上了车。 然后握着这只手放在了腰间,示意性地捏了捏。 “抓好了,别松开。” 下一秒,摩托车的引擎发动,朝着前方呼啸而去。 姜颜林不得不双手抱着她,用她的身体挡住刮在脸上的风。 头盔下没压住的发丝被吹得乱舞,令她眯起了眼睛。 已经不算陌生的街道在周遭模糊成了一片片色块,混杂着绚丽的光,揉作一团。 风前所未有的畅快,载着她一路向前,像是不会再停下。 抱着的体温驱散了夜里的那点凉意,连大脑也情不自禁松懈几分,陷入了急速的风与光怪陆离的景。 直到开出去很远,姜颜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甚至没有过问,这条路通向哪个地方。 10、第 10 章 chapter10 当裴挽意一路开到了荒无人烟的盘山公路上时,姜颜林已经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昏了头才会跟着她。 但此时报警又还为时尚早,姜颜林只好耐住性子,留意着周遭的环境和路线。 直到很忽然地,山路到了拐角点,摩托车飘逸而过,下一秒,眼前豁然开朗。 空旷的夜幕下,夏星点点,前方一览无遗的是整座城市的睡姿,灯火阑珊,连成璀璨星河。 裴挽意握住刹车,一个扫尾,稳稳地停在了山腰上仅有的这片空地上。 “到了。” 她单手解开带子,一把摘下头盔。 凌乱的黑发顿时散落下来,擦过了姜颜林的眉眼和鼻尖。 姜颜林终于回神,握住她的手跳下了摩托车。 “这是谁的房车?” 姜颜林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停着的那辆房车,浅棕色和白色的面包车型号,看起来不大,但从前窗玻璃一眼能看见内里的装饰,是经典的实用型小房车。 裴挽意掏出车钥匙,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 她打开车门,俯身钻进车里,打开了整个车内的灯源,又从里面找了两件干净的冲锋衣外套出来。 “选一件?”裴挽意拿到她面前。 山上风凉,姜颜林大病初愈,也不敢逞强,直接选了浅灰色的那件,披在身上。 裴挽意便穿上了黑色的那件,又进了车里翻找,没一会儿就拿齐了东西出来。 她在空地上找了个好位置,便动作利落地摆折叠椅,烧水壶,便携式烧碳炉,一次性纸杯,和一盒手磨咖啡。 姜颜林连个插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见她行云流水地收拾出了一个临时露营地。 打火机点燃无烟炭,扔进烧碳炉,最后放上了烧水壶。 “咖啡还是茶?”裴挽意实际上只拿了咖啡出来。 姜颜林看见了,索性回答:“喝水。” 裴挽意忍不住一笑,把折叠椅放到她面前。 “姜大小姐,请坐。” 裴大小姐亲自伺候,还能不坐吗? 姜颜林道了一声谢,披着冲锋衣,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很常来露营?” 热水烧得很快,短短几分钟,姜颜林已经捧着纸杯看夜景,前面如此空旷,灯火渺小得如沙砾,令人不自觉也平和下来。 裴挽意还在煮她那讲究的手磨咖啡,随口回答: “偶尔来一次,平时没什么闲情逸致。” 姜颜林侧头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忙。” 忙得天天跑出来聚餐。 裴挽意不难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将咖啡倒在杯子里之后,才抬眼看着她,反问: “那你呢?” 姜颜林挑了挑眉,一个夜晚的瞬息万变,让滴水不漏的裴大小姐也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于是她撑起下巴,一双眼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自由职业随时都可以很忙。” 在裴挽意的目光下,姜颜林轻轻一笑: “也随时都可以不忙。” 这是遇见裴挽意的第四天。 姜颜林从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她擅于在他人面前明哲保身,不代表她不清楚自己的底细清白不到哪去。 婉拒埃尔的方式其实有很多,她用过的手段就有七八种适合他的。 但她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拉上一个本该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一个对埃尔来说关系匪浅的友人。 姜颜林难以逃脱“殃及无辜”的罪责。 可是,裴挽意真的无辜吗? 是她,主动打扰了埃尔精心布置的二人晚餐。 也是她,在埃尔看不见的昏暗的角落,将他喜欢的女孩揽腰入怀。 夏季的肌肤,隔着怎样单薄的衣衫,指腹摩挲的触感,只有她清楚明了。 姜颜林对她释放的恶劣,她照单全收,连吃带拿。 所以才叫人不得不充满好奇,裴挽意手中的那一秆天秤,此刻是朝着哪一边倾斜。 又将会朝着哪一边摇晃。 夜风太凉,无烟炭烧尽之前,话题已经发散到天南地北。 她们玩起了手机版的真心话大冒险,但题库十分的健全,全年龄可用。 玩这样的游戏都带有什么样的性质,大家都心照不宣。 于是一个小时下来,互相能透露的情报已经吐露了五六分,便可以点到为止。 “困了吗?” 在姜颜林开始打哈欠之后,裴挽意放下纸杯,起身走向房车。 车内通风了这么久,已经没有任何味道,她俯身钻进车里,把折叠床拉下来,铺上干净柔软的床垫和鹅绒被,又将灯光调暗了一些。 最后她下了车,对姜颜林道: “上车睡会儿吧,睡醒送你去地铁站。” 现在离地铁站早班车运营还有不短的时间,下山过去虽然也要一段时间,但吹了这么久的风,再吹下去多半只能是自讨苦吃。 姜颜林点点头,吹太久的风会头痛,不如先睡会儿。 她起身收拾了自己的折叠椅,把垃圾装进袋子里拴好,把自己留下的摊子整理干净后,就拿着包上了车。 车内空间不大,但规划得很好,站两个人也不会拥挤。 床铺就一张,浴室倒是有。 条件非常有限,姜颜林放弃了折腾自己,只简单洗漱了下,就走出浴室,毫不客气地占用了唯一的床。 直到裴挽意收拾完外面的东西,上了车反锁上门,她也没抬头看一眼。 裴挽意扯了扯唇角,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所谓的“大小姐”。 浴室的水声响起,又在十分钟后停了。 有人推开门,带着一身的水汽出来。 车内灯光昏黄,车外的天色已经褪去了墨蓝,变得一层叠着一层,深浅不一。 姜颜林翻过身,空出一半的位置,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开口: “上床之前记得关灯。” 几秒后,车内的灯全暗了下去。 一片漆黑中,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动静,悉窣作响。 鹅绒被子被轻轻掀开,水汽裹着的体温俯下身,躺在了她的身边。 姜颜林有些怕冷,山上太凉,此时送上门的暖炉再趁手不过。 于是她转过身来,将裴挽意当作人形抱枕,伸手抱进了怀里。 “睡了,晚安。” 姜颜林闭着眼,语气冷淡,唇角微扬。 11、第 11 章 chapter11 直到车窗外的天光一点点亮了,裴挽意也没真的睡着。 她抬手按了下按钮,关上遮光窗帘,只留了一道缝隙。 就着这点光亮,裴挽意侧过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她半张脸,睡颜平静,呼吸轻缓。 裴挽意伸出手指来,戳了戳她的脸,便见她微微皱眉。 ——心真大。 裴挽意枕着手臂,看了她许久,直到困意上来,才闭上眼。 这个点只能再闭目养神一小会儿,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当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可支配的时间却不会增加时,就只能牺牲价值最低的部分。 对裴挽意来说,这部分就是睡眠时间。 真忙起来的时候,三天睡不上一个完整的觉也是常事。 所以这一次突发奇想的野营过夜,对她来说真的时隔已久。 埃尔中途发来过消息,说解决了家里的事情,问她们电影看得怎么样。 裴挽意模棱两可,只说店门帮他关好了,钥匙放在老地方。 她并非看不出来埃尔和姜颜林之间那微妙的变化。 初见的时候,埃尔整个心思都粘在了她身上,吃饭帮她端茶倒水,喝酒聊天全围着她转,连她稍微去阳台吹个风,都要眼巴巴地跟过去。 和昨晚上的他形成了两个极端。 那一天,裴挽意其实在阳台门口听完了整个对话。 因此她很清楚,姜颜林绝不是随口一提关于韩叙的话题。 那几句话如此轻松地颠覆了韩叙在埃尔眼中的形象,后面也顺便打破了陆斯恩对韩叙的好印象——连年底要一起去滑雪的事情都再也没有后续。 从那天起,裴挽意就知道,姜颜林是一个很出色的操盘手。 几句看似不经意的话,明面上中立客观的立场,甚至在表述方式上也只是说出她“看到”的事情,而非她的主观想法。 这么简单的推动,却很有效地摧毁了韩叙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尽管只是在寥寥几个人的眼中,影响也并不小。 ——埃尔是个消息四通八达的人,嘴上还没个把门,他知道后,离传出去也不远了。 单论这件事的话,裴挽意理所当然想要避免再接触姜颜林这样的角色。 有手段,难对付,不可控。 ——重点是最后一点。 裴挽意并不介意韩叙是什么样的人,不如说,在她的生存环境里,最司空见惯的就是这类人。 甚至很多时候,裴挽意自身也有不少类似的特质。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自我的利益最大化,诸如此类,本就是他们身处的世界的游戏规则。 裴挽意不会否认,她最初对姜颜林的排斥,有很大一部分源于风险规避思维。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女人都是个麻烦。 看热闹不嫌事大,背后煽风点火,把一群人玩得团团转。 裴挽意绝不愿意身陷她的娱乐场,成为她制造的“乐子”中的一部分。 但裴挽意忘了,人之所以会被动地自我投射,都是有着更深层的缘由。 ——假若她只当姜颜林是不会再看第二眼的路人,便不会花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去将她剖析。 大部分时候,裴挽意对一个人的基本判断,只在第一个照面就能完成。 她至今也没有改变对姜颜林的看法。 但总有那么很偶尔的时刻,大脑和身体会少见地打起架。 有很多套理论和经验告诉你正确做法,可当你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帮你做了选择。 好在裴挽意本就是个荒唐的人。 她活在世上这么些年,最不在意的,就是做“对”的事情。 姜颜林醒来的时候,人形抱枕已经不在床上。 她侧头拿起手机,扫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接近中午。 怪惊人的,向来认床的身体这一次却沾床就睡。 多半是累的,不管是出门社交还是和女人打交道,都很耗电。 所以姜颜林的鱼塘里只有男性。 这类群体的脑内构造都十分简单,不会整天思考什么“自我价值”或更复杂的追求。敏感点大多都在脆弱的自尊与雄竞的虚荣上,而非情感。因此当成工具来使用也毫无负担——尤其是隔着便捷的社交网络,几乎等同于零成本。 女性则完全不同,姜颜林的每一任前女友都有着极高的情感需求,她们要的是她专注且唯一的爱,哪怕身体上的快感再多,也不够代替思想上的共鸣。 姜颜林不排斥这样的亲密关系,曾经也享受在其中。 只是时过境迁,她已经明白,没有任何一段关系会陪她走很远。 人与人之间的交汇只是两条线的偶遇,越往前,便越背道而驰。 每一分每一秒,人都在改变,被世俗,被时间,被自我意愿。 这一刻还深爱你的人,下一秒走向别人,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在体验过足够多的相遇与离别之后,姜颜林非常确信,她不会为任何人放弃往前。 所以到后来,她索性省略了冗杂的流程,缩短了起点与终点。 ——今夜睡在身边的人,明日也可以是诀别。 “睡醒了?” 听到浴室的动静,裴挽意拉开车门,隔着一道门问。 姜颜林刚洗漱完,打开浴室门,难得说了句好听的话: “抱枕很舒服,睡得还不错。” 裴挽意就笑了一声,“所以我没叫醒你,你有要事吗,没有就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去。” 姜颜林确实饿了,问:“要我帮你打下手吗?” “已经做好了,在保温柜里。” 车内空间小,裴挽意抬手越过她的肩,打开了她身后的柜子。 这动作难免触碰到身体,但又很难不算故意。 姜颜林看着她靠近的脸,忽然侧过头,贴着她的脸颊,问: “我睡觉有吵到你吗?” 裴挽意动作一顿,又继续拿出餐盘,平静地反问: “你是想说打呼吗?没事,我不介意。” 姜颜林想,裴挽意小时候一定经常挨打。 否则无法锻炼出在社会上存活的抗揍能力。 两个餐盘被端出来,毫无歉意的裴大小姐拉开折叠桌,将餐盘放下,又倒了两杯刚泡的热豆浆。 “无糖的,要加糖在左边第二格抽屉,自己拿。” 姜颜林看了眼餐盘里的无油煎蛋和培根,还算满意。 “谢谢,没想到你还会做吃的。” 裴挽意听着这不忘损自己一句的感谢,有些好笑。 “你要不先吃一口再说,万一呢?” 姜颜林接过餐叉,闻言真的插起一块尝了尝——抱着随时找垃圾桶的心态。 但意外的还不错,看得出是经常做饭的人的水平。 ——多新鲜,在外趾高气扬拿鼻孔看人的裴大小姐,在生活上竟不是个无法自理的白痴。 姜颜林吃着大小姐做的早餐,心安理得地将刻板印象进行到底。 裴挽意要是能听到这句话,只会长叹一声。 ——她平日里精心经营形象,唯独这一次认错过人,就惹上了个最记仇的。 真是时运不济。 早餐简单,几口就能吃完。 裴挽意正在清洗锅具,顺手就把她的盘子也洗了。 姜颜林端着豆浆慢慢喝着,走下车看了眼外面的天气。 夏日多晴朗,昨夜的灯火阑珊已经熄灭,只剩下明媚的阳光和青翠的山林,以及最远处一览无余的高楼大厦。 一把折叠椅摆在遮阳伞下,平板电脑和触控笔随意扔在椅子上,姜颜林便回头问了句: “这是你的平板?落在了椅子上。” 裴挽意从车窗探出身,回了句: “那帮我拿一下吧,上次就落在了这边。” 姜颜林拿起平板和笔,顺手也把折叠椅收了起来,放回车上。 平板电脑的屏幕被无意间唤醒,亮了起来,又是一张《奇异人生》的同人图壁纸。 这次是麦克斯和克洛伊的双人图,两个女孩靠在一起,没有任何背景,线条也很简单潦草,但却不减灵动。 看画风,和裴大小姐的手机壁纸应该是同一位作者。 姜颜林挺喜欢这个风格,转头问旁边的人: “这位画师叫什么?有推特吗,我想关注一下。” 裴挽意瞥了一眼,冷酷地回答: “我不要。” 姜颜林眨了眨眼,几秒后才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洗完手的裴挽意转过身,拿手指在她额头一点,往外轻推的意味。 “给我留点底裤,谢谢。” 姜颜林没去擦额头上的那点水痕,又看了眼手里的平板电脑。 只一秒钟,就改了主意。 “那把原图发我一份。” 裴挽意轻易就看穿她的意图。 “搜图出来也只是一堆搬运。” 姜颜林面不改色:“我只是喜欢,想收藏。” 有什么问题吗? 裴挽意靠在柜子前,只定定看了她一眼,便伸手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她一边解锁,一边开口: “要我的可以,拿你的来换。” 姜颜林无所谓,反正她的推特不发东西,只是个收藏备忘工具,给就给了。 裴挽意勾了勾唇角,补充道: “用你的ins来换。” 姜颜林:“……” 原来是搁这儿等着呢。 12、第 12 章 chapter12 姜颜林的ins上面发过的东西并不多,毕竟营业的账号都在国内软件。 但也正因如此,ins上面的东西更私人,横跨了几年的人生轨迹。 拿这个去交换大小姐的推特账号,貌似不算很亏。 但姜颜林不做亏本买卖,一点亏都不行。 她也学着裴挽意拿出手机,一边解锁,一边慢条斯理回答: “我的账号仅关注可见。” 裴挽意抬眼看她,真是一点亏也不吃的女人。 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将第一个筹码的链接复制,粘贴在了对话框内,发送过去。 姜颜林直接转发到小号上备份。 然后才愿意将自己的账号链接发送出去。 很快的,ins弹窗跳出一条关注申请,姜颜林点了同意。 两人都是私密账号,在互关之后终于刷新出了各自的过去。 一张张照片,一段段视频,平铺在眼前。 姜颜林满意地将手机放回包里。 裴挽意也顺手将手机塞回裤兜,俯身收拾车上留着的背包,把平板电脑和笔都塞进去。 最后她拿起车钥匙,手指轻拍姜颜林的肩头。 “走吧,送你回家。” ——今天凌晨说的还是送她去“地铁站”。 姜颜林挑了挑眉,看了眼走下车的女人。 得寸进尺。 她想着,却什么也没说,跟着她走下车。 “这件外套我洗了再还给你。” 姜颜林穿着她的灰色冲锋衣,衣摆罩着大半个身子,遮风效果奇佳。 裴挽意坐上摩托车,戴上头盔,随口回了句:“好。” 等姜颜林走到车前,她将背包递过来。 “帮个忙。” 白白蹭了一晚上的私人野营项目,外加免费的人形抱枕和健康早餐,姜颜林对这女人的容忍度有了不小的提高。 于是直接拿过来,帮忙背着。 见她两只手都没空着,裴挽意索性侧过身来,帮她戴头盔。 “下巴抬一下。” 姜颜林很配合,下巴轻扬,目光难免落在了她的脸上。 “回去记得给我发医美清单。” 她又想起了这一茬。 裴挽意真是佩服她这别具一格的夸人话术。 “好,我会的。” 她系好安全头盔的卡扣,看了眼姜颜林的眼睛,又道: “护肤类可以体验一下,动刀就没太大必要了。” 姜颜林才不买账,“你是说我皮肤状态有待改善。” 裴挽意就笑了一声。 “改善皮肤只需要运动和健康饮食作息。” 她说着,拉着姜颜林的手,借力给她。 姜颜林上了车,再一次抱住她的腰,虽然很想挑刺她这话术像个健身房卖课的,但手里的触感却是实打实的。 裴大小姐的身材的确很健康,穿衣服时看着有些高瘦,双腿很长,十足的衣架子。 但实际上她的身形并不纤细,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隐藏着力量感,骨架也比一般女性要宽一些,腰部没有一点赘肉。 没有长年累月的健身习惯,不可能保持这样的身体状态。 生命在于运动,再贵的护肤品也的确不如健康养生。 可惜姜颜林是个深居简出的懒人,每天能坚持做两套hiit就已经是极限。 她假装没有听见这句刺耳的忠言,双手环抱着她的腰,催促道: “希望一个小时内能到家。” 裴挽意发动了引擎,抬高声音问: “你有急事?” 姜颜林理直气壮:“回家补觉。” 白日里的风没有夜里那么凉,摩托车从山上一路开下来,满眼都是翠绿与岩石的交替。 当逐渐驶入人烟,车水马龙慢慢流入视野,姜颜林竟有一种回到了人间的错觉。 在散乱的思绪与风缠绕着,还未能理清的时候,家附近的街景就已经到了眼前。 裴挽意瞥了眼前方的地铁站,随口问: “走回去还是到门口?” 摩托车在市内开得慢了许多,她的声音轻易传到了耳边。 姜颜林不意外她猜到这一站离自己家很近,毕竟那天晚上地铁其实已经过了末班车时间。 她干脆报出了公寓的名字,“二号门,走地下停车场,谢谢。” 直接到电梯门口,少走很多路。 裴挽意单手点了点摩托车的导航,输入名字,搜出来的路线非常近。 “下次可以报上一站。” 这一站已经和自报家门没什么区别。 摩托车穿梭着,很快就到了公寓二号门,姜颜林拿出门卡刷开,一路直达地下停车场。 等到了电梯门口,她下了车,将头盔摘下来还回去。 裴挽意又接过背包,单手背在肩上。 “走了。” 姜颜林还算礼貌地晃了晃手指,便转身走向电梯门。 裴挽意看着她毫无留恋的背影,笑了一声。 “对了。” 穿着灰色冲锋衣的人又回过头来,回答了她的上一个问题: “有句话叫,因人而异。” 这天下午,姜颜林久违地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 公寓小,平时扫地机器人和擦灰就已经足够,偶尔一次大扫除都是叫保洁,尤其是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 天气明媚,她将衣服床单都洗了一次,挂在阳台上晒着。 忙完才把自己也里里外外收拾一遍。 房车的浴室条件有限,还是家里最舒服,美美泡个澡,做个发膜,再一整套护肤下来,她才感觉回到了“干净”的状态。 头发吹个七八成干,她披散长发,缩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看手机。 金黄色的小风扇在旁边慢悠悠地转,在这一方小小的只属于她的空间里,时间流淌得总是很慢。 手机里的世界却广阔无边。 裴大小姐的ins上也没有很多东西,最后一张照片也都是两年前发布的,往前一直到三四年前。 姜颜林粗略翻了一遍,不是世界各地的美食餐厅,就是改装摩托车和健身,一张露脸的照片也没有。 ——和她一样不发自拍。 在所有车里,有一辆摩托车很眼熟,姜颜林点开看了一眼,发现就是不同颜色的同一辆。 照片上是很亮眼的暖黄,像大黄蜂。 姜颜林在所有变形金刚里最喜欢大黄蜂,于是给这张照片点了个红心。 翻完这些照片后,她才注意到消息提醒那里有未读。 点进去一看,就看到连着三四个点赞,来自同一个账号。 时间线一路横跨到最早的几张旅行记录,直白地告诉她——已被看了个遍。 姜颜林扯了扯唇角,将软件关掉,换了另一个。 推特上的画风则是完全的另一个世界,大量的推文、引用转发、画稿产出,还有碎碎念。 姜颜林看着这割裂的风格,难得沉默了一下。 ——扪心自问,换作是她自己的话,绝不会给现实里的任何人看这种账号。 真的是一点底裤都不剩。 姜颜林一边庆幸自己早已注销了早年的那些账号,一边不客气地把这个账号翻了个遍。 像她们这样的人,往往现实和网络是完全分开的,就好比姜颜林的各种社交账号都分了类,互相之间做好隔离,绝不混着用。 裴挽意的推特账号上也没有任何跟她现实相关的痕迹,除了转发以外,内容就只有游戏相关,以及偶尔发的一些画稿。 大多都是草图,看得出来没时间细化,画出来只为了取悦自己。 大致翻完一遍后,姜颜林对裴大小姐的偏好已经有了初步侧写。 ——喜欢竞技游戏的俗人。 从不碰竞技游戏的姜颜林如此评价道。 但她并不意外,裴挽意一看就是胜负欲很强的人,哪怕外表装得再好,那种自傲也是如影随形的。 自信与掌控欲,我行我素的自我,都是裴挽意这个人的一部分底色。 但这些,还不足以满足姜颜林。 她想要看到的,是更深处的更多。 爱搞暧昧的人都知道,主动并不代表会落下风。 如何主动,到怎样的程度,什么时机收回,什么时机示弱,都是刺激着多巴胺分泌的博弈。 姜颜林随手截图了一张裴大小姐ins上的不露脸照片,附赠一句评价:“灰色好看。” 那是裴挽意头发还没这么长的时候,一头凌乱的灰发,配上她的牛仔夹克,很随性的气场。 裴挽意的回复不慢。 “蓝色也好看。” 她没有截图,但姜颜林知道她说的是自己ins上的那张旧照。 雾霾蓝的长发自拍,同样没露脸。 话题围绕着染发,只简单几句,又岔开到了别的。 裴挽意拍了张正在喝的茶,背景是电脑前,标准的直男拍照水准。 姜颜林顺手就回了一张正在喝的冰豆浆,比她更随意,露出了桌上的其它摆设。 之后又是话题发散,吃了什么晚餐,健身做的什么,作息是几点。 一个边写文案边整理数据,一个边下国际象棋边画画,频率不高的闲谈维持了整个傍晚。 人的自我意愿是最显眼的信号。 有心与无心的区别,便在于多么无聊的日常话题都可以延续下去,每一个点到为止,都有下一句主动来承接。 在姜颜林看来,裴挽意并不是真正的被动型。 相反的是,她很能掌控主导权,哪怕她的文字简单到没有情绪起伏,也总能适时地操控进展。 就像现在,她随意而直白地问: “可以加你的steam吗?” 姜颜林很少将这种账号给出去。 她不喜欢隐身,给人一种见不得人的避讳感。 但不隐身,就会被随时看见她在做什么,用什么工具软件,在玩什么游戏,一周内的游戏时长多久,最近玩过哪些。 所以除了非常熟的亲友以外,没人加过姜颜林的steam好友。 更别提暧昧对象和鱼。 然而还是那句话——因人而异。 对姜颜林来说,裴挽意是非常有“价值”的。 她高傲得一目了然,但并不表里如一。 物质与样貌给她施加了诸多光环,那不可否认是吸引人的加分项,但比起得到一件珍宝,姜颜林更感兴趣的,是珍宝的由来。 像亲自撰写一部纪录片,用独到的理解,不偏不倚的笔触,将它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 这个过程,对姜颜林来说,便是最大的价值。 只是在姜颜林不肯承认的地方,她同样也明白。 ——想了解你,是因为想得到你。 13、第 13 章 chapter13 好友位最后还是给了出去。 姜颜林知道,这并不意味着接下来她们会约着一起打游戏,因为两人在游戏上的偏好重叠面积不大。 加这个好友最大的意义,不过是能看到对方在做什么。 换做平常,姜颜林不会喜欢这种发展,因为已经侵占到了她的私人领域。 以往在这一点上,姜颜林总是没得商量的。 她交往过的每一任前女友,都曾经因为这方面和她产生过不小的冲突。 最伤人的一次,是在和前前前任交往期间。 那时姜颜林在港城旅居,与对方在当地认识。那是个很粘人的亚裔女孩,明明长着一张浓颜的脸,内心却十分少女。 两人相识在一群老外朋友的派对上,没几天就上了床,将关系模糊暧昧地保持着。 姜颜林知道自己总会离开港城,也谈不上多想发展正式的关系,所以在一开始就明确表达了她没有很认真。 但时间长了,姜颜林多少有些心软,放任这段关系顺其自然地升级成了交往。 旅居结束后,她回了家,却从不透露自己的地址给对方。 对姜颜林来说,两人的年龄差距、阅历差距、经济差距,甚至是国籍的不同,都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平衡的。在时机不够成熟的时候,她不会让双方过度绑定,免得负担过重,本末倒置。 所以那一年的情人节,当她的小女友精心准备了手作礼物,想要买机票来看她时,姜颜林直接挂了电话,让她取消计划。 这对姜颜林来说不是惊喜,是不想要的麻烦——尤其是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制造“惊喜”的女友,但每一次的结果都和她预料的一样。 她曾多次表明这一点,可对方总以为会有例外、特别的时候。 姜颜林知道这很伤人,但她同样也意识到,她们不合适。 即使抛开那些现实的因素,只谈论最本质的一点,结论也是显而易见的。 ——她对这个人的喜欢没有到可以改变原则的地步。 “小优真的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很多年。” 前不久和港城的老朋友叙旧时,谈及这件事,朋友难免感慨一番。 姜颜林没什么反省心,只冷淡地回了句: “所以今年她生日,一句话让我陪她去北海道,我不就挪出半个月的时间去了。当牛做马不过如此。” 朋友很好奇,问:“你都能做到这份上,对她真的就没有一点喜欢了吗?” 姜颜林想了想,最后回答: “我喜欢她,更多是希望她过得好。最起码分手之前,我对她就已经没有欲望了。” 朋友顿时翻了个白眼,评价一句: “你就一纯肉食动物。” 姜颜林欣然接受这个评价。 打从十六岁时喜欢上第一个女人起,她就清楚自己什么德性。 独占欲,掌控欲,爱欲,都是她最天性的欲望。 十年来她不断验证了自己的本性,代价是伤害过很多人,也踩过一个又一个的坑,摔得四分五裂。 但解构是重组的先决条件,事后将自己的碎片捡起来,拍拍灰尘,再粘合在一起,就会是新生。 而在经年累月之后,困扰也是有的。 因为寻觅到一家合口味的餐厅很难,吃腻它却很简单。 尝过越多美食,就越挑食。 姜颜林坐在电脑前,看着steam好友列表里新出现的名字,思绪繁杂,但或许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有一家难得一见的餐厅就在眼前,排队很久,价格高昂,吃起来还很麻烦。 可是不多付出一些代价,怎么可能吃得到呢? 反正就只是,尝个鲜。 不出意外,裴挽意加上好友后,并没有邀请姜颜林打游戏。 而是直接约她看电影,还在老地方。 姜颜林很想拒绝邀约,看看裴大小姐会是什么反应,但也只是想想。 普通的训狗技巧在这样的人身上是不可能奏效的,反而大概率适得其反。 姜颜林能清楚地感觉到,裴挽意最起码是个四层馅饼。 第一层,应对所有不熟的人,社交礼仪完美,人情世故精通,明确知道自己的社交定位,扬长避短地吸引着周遭的人,却不会“装”过头,招人厌烦。 第二层,是对待较为熟悉的人,无论是埃尔还是陆斯恩那些人,都和她关系很好,那是真心实意的友谊,不搀杂半点恭维。这说明裴挽意对待朋友是有真心的,起码在她的朋友看来,是这样。 第三层,大概是对待更亲密一点的关系。 她会展现性吸引力和魅力,会主动出击,暧昧调情都驾轻就熟,还不忘时不时露出一点“真实的自我”,可爱的,温柔的,果断的,体贴的。 但姜颜林知道,这还远远不是全部的她。 这论点暂时没有凭据,单纯只因为姜颜林不相信完美的假人。 裴挽意这女人,连傲慢都是她魅力的一部分,很难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姜颜林本人不在此范畴内。 在这短短几天的相处过程里,姜颜林已经基本了解了她的社交逻辑,那就是只展现好的一面。 不熟的人,熟悉的人,暧昧的人。 大家看到的她,都是招人喜欢的,最差也不过是被人嫉妒,或者被当作情敌。 姜颜林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谁都希望自己的形象是好的,藏不住缺点的人难道是因为不想藏吗? 但裴挽意藏得太好了。 这难免会让姜颜林想起韩叙和祁宁。 不一样的是,韩叙的左右逢源多少带有自卑和奉献性人格,固有的思维让他本能地假装老好人,以此来交换他想要的待遇。 而祁宁是天生孤傲,却又不希望被人察觉她的冷漠,所以才摸索出一套属于她的社交模式,来假装融入社群。 裴挽意,似乎和这两人都不太一样。 埃尔前不久问过,关于姜颜林为什么和祁宁分手。 她不想和他聊自己的情感经历,只回了一句:“性格不合。” 埃尔没有再多问,只是提醒道:“祁宁的前前任……就是在你之前的那个对象,也是mavis的好友,你们有可能会碰见。” 他那时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其实,祁宁也算mavis的朋友,只是最近大家没在一起玩了。” 姜颜林不怎么意外,但多少有些无语。 一个韩叙就算了,又来一个祁宁,这群人是身上有什么隐形的绳子互相绑在一起了吗?拔出萝卜带出泥的。 果然,她这辈子都和北美圈的犯冲。 姜颜林不知道,裴挽意知不知道这些事,但就算知道多半也不在意。 这么想着的姜颜林,丝毫没预料到——这是她对裴挽意的所有预估里,第一件出现偏差的事。 晚上说是看电影,但其实更多时间都在埃尔的餐吧里帮忙。 休整闭店一天后,预约还是没有取消多少,但人手多起来了,埃尔总算能勉强应付下来。 裴挽意临时充当收银员,姜颜林帮忙点菜,顺便给不会中文的老外翻译。 推广打出名气后,不少在这边生活的老外都慕名来尝鲜,大多是白人,但也有一些亚洲国家的。 今晚上就有一桌日本人,还有一桌韩国人,姜颜林的韩语仅限于日常问候,最后还是裴挽意过来救了场。 “你在韩国生活过?” 打烊后,几人躲在二楼休息看电影,姜颜林一边给自己贴缓解肌肉疲劳的药贴,一边问身边的人。 裴挽意有些佩服她还能随身带这些东西,随口回答: “生活过三个多月吧,今晚上已经用了毕生所学。” 她没说为什么在那边生活,姜颜林自然不会再问。 “你呢?在日本生活过吗?” 裴挽意侧过头,看着她问。 姜颜林轻笑了一声,也一笔带过: “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埃尔累坏了,在洗手间洗漱了一下才回来。 他很感谢她们特意来帮忙,说要开瓶酒请她们喝。 裴挽意今天不想再叫代驾,直接婉拒了,让他下次有空往她家里送,不用多了,一箱就行。 埃尔顿时瞪起眼,逗得裴挽意笑出声。 等他下了楼去搞夜宵,姜颜林问: “你俩认识多久了?” 裴挽意对埃尔的态度是很有耐心的,姜颜林一眼能看出来。 一般的朋友,应该是没可能让日理万机的大小姐下班后还来帮工的。 虽然白天也只是在家远程办公。 埃尔一走,裴挽意说话便随意了很多,单手撑在姜颜林背后的沙发上,几乎将她环在自己的包围圈。 戴着银链的手百无聊赖,玩起了姜颜林的头发。 “有几年了,一开始不熟,去年因为回国工作,才跟他熟悉起来。” 两人还是第一次聊起这方面话题,触及过往的经历。 距离一下变得太近,姜颜林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像沐浴露,是很浅的薄荷香。 那只玩弄着她发梢的手始终很轻,一圈一圈,漫不经心地缠绕着她。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黑与白交替。 姜颜林看着她的眼睛,自若地继续着对话,但这个话题的内容,似乎已经没人在乎。 埃尔随时会上来。 埃尔告诉过她吗? 当然不会,因为她是被“蒙在鼓里”的当事人。 她知道埃尔喜欢我吗? 当然,她又没瞎。 那她在乎埃尔的感受吗? 不是完全不在乎的。 ——否则就不会,等他离开之后才伸手触碰。 姜颜林注视着裴挽意的眼睛。 这双眼很好看,不笑的时候眼角也是微微上扬的,有些冷,有点傲,仿佛写着生人勿近。 笑起来却改变了整个面容,像桃花般张扬。 姜颜林听到了她的呼吸,轻缓的假象。 这让姜颜林感到了愉悦。 ——裴挽意,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坏东西呢。 14、第 14 章 chapter14 一部电影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内容却没什么人记得。 快深夜的时候店里又来了一个人,陌生面孔的青年,带着一瓶包装好的红酒,有几分登门送礼的意思。 埃尔上去给了他个拥抱,高兴地问: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还带礼物,让我好感动。” 裴大小姐也拍了拍他的肩,熟络地招呼了一句。 青年有些高瘦,日系打扮,一头褐色卷毛,看起来挺斯文。 他注意到了没见过的姜颜林,很礼貌地对她一笑。 埃尔连忙介绍:“这是伊文,我们的好朋友,前段时间不在国内,我开店他都没赶上。” 说完他又对着伊文介绍姜颜林: “这是姜颜林,我最近认识的好朋友,我的店能在网上出名都是她的功劳。” 一番客套场面话之后,几人上了楼,随意地坐着闲聊。 伊文显然是和裴挽意更熟,两人许久未见,聊了很多话题,埃尔也逐渐插不上话。 姜颜林习惯了做旁观者,埃尔凑过来时,她正一边看电影,一边下意识地给新来的这位做简单侧写。 中文是南方人口音,在东京工作,职业是美术师,性格温吞内敛,性取向不明,但看起来不怎么直。 “嘿,我准备了点东西,跟我下楼来。” 埃尔小声跟她说了一句,便径直朝楼下走。 姜颜林也没去打扰在叙旧的两人,跟着他去了楼下。 店里打烊后,一楼的灯只留了一盏,氛围静谧。 埃尔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会儿,就端出来一个盘子,摆在了吧台上。 姜颜林看了一眼,是奶黄色的布丁,摆盘很精心,分量也不大。 “新研发的甜品?” 她夜里不吃东西,但还是拿起勺子,替他试吃了一口。 埃尔等着她吃完之后,才问: “怎么样?” 姜颜林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但这道布丁的味道刚好,很像她之前去的某家海边意大利餐厅的布丁的味道。 “上次你说的那家意大利餐厅布丁,味道让你很喜欢,我就尝试了一下。” 埃尔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怎么尝试的,失败了多少次,又怎样才突破了难关。 姜颜林听着,口中的甜味慢慢就没了滋味。 她不会看不出来,埃尔到现在还是心思都在她身上。 哪怕上次“帮”了她,主要的出发点应该也只是为了让她开心,顺着她的心意。 放在聪明的人身上,这种矛盾的行为会很有目的性,像一种攻略的手段。 但埃尔不是,他就真的一根筋,在注意力被彻底转移之前,他都不会停止这种一厢情愿的热情。 所以姜颜林必须要将恶人做到底,一丁点的心软,都是给他的深陷推波助澜。 她抬起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我觉得很好吃,你做得很成功,直接加进菜单也没问题。” 埃尔顿时笑了起来:“真的吗?” 他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还想说什么,便听见她道: “我拿上去给mavis尝一尝,看她喜不喜欢。” 埃尔的话顿在了嘴里,又很快笑着点点头,看着她端起盘子径直上楼。 一楼灯光暗,二楼在放电影也没开灯,姜颜林上楼梯时不得不很仔细,以免摔了盘子。 因此她的脚步声很轻,在电影的声音和交谈的声音下,微乎其微。 以至于二楼两个还在聊天的人都没能听见。 但他们的对话却逐渐变得清晰,从只言片语,到完整的句子。 姜颜林慢慢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上。 ——她貌似出现在了一个很不合适的时机。 “……那是埃尔的新女友吗?长得很好看,但感觉更像你的type。” 青年的声音温和,却藏不住好奇。 回答他的人有些无奈,“埃尔之前在追她,为了让我把把关才把我叫来的。但是……” 她没说完,他却已经了然:“其实我看出来了,埃尔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但她显然对埃尔没那意思。反而是你们两个,好像有点情况。” 她没有否认,只说了一句: “therewassomedrama.” 听见最后一个词,姜颜林挑了挑眉。 她平静地往后退了几步,重新踩着楼梯上楼,木制楼梯发出一些声音,楼上的两个人便换了话题。 姜颜林慢步走到他们面前,将盘子往木几上一放,说: “埃尔的新菜品,让你帮忙尝尝。” 裴挽意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才回了句: “谢谢。你要回家了吗?我送你。” 姜颜林已经拿起了自己的东西,回头笑着和他们摆了摆手。 “有个朋友约我,已经开车来了,先走一步,你们慢慢玩。” 裴挽意顿了顿,没有坚持,但还是起身准备送她下楼。 伊文看了她俩一眼,十分识趣地坐在原位上,没有掺和。 姜颜林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埃尔从厨房探出头来,问: “你要回家了?” 她点点头,笑着回了句:“布丁很好吃,希望下次在菜单上看到它。” 埃尔被夸得脸都红了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嗯”了一声。 裴挽意的目光从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店门。 出了店门,外面的夜风便驱散了浊气。 姜颜林将单肩包挎在肩上,神色平静,带了一点笑意。 “就送到这儿吧,到路口还挺远的。” 裴挽意定定看了她一眼,问: “这么晚了还去聚会?” 姜颜林轻叹一声,“酒局都这个点才开始,没办法。” 她就是在酒局上和埃尔遇见的,才短短一周的时间。 裴挽意想着,嘴里的话却变成了: “好,那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姜颜林点点头,冲她轻笑着一挥手,便转身走向外面的路口。 裴挽意在原地看了片刻,单手插在兜里,只身回了店门内。 一直到背后的视线消失,姜颜林才拿出手机来,打了个专车。 她不急不缓地走着,面上的那点笑意早已褪去,回到了没什么情绪。 这才是她大多数时候的状态,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没半点情绪波动。 所以才会喜欢看热闹,看笑话,看抓马。 ——她就是这么一个“dramaqueen”。 回到家里已是一点过,姜颜林按部就班地洗漱护肤,最后躺在床上时刚刚两点。 身体很疲惫,毕竟一晚上都在做帮工,还是没收费的那种。 但大脑却没消停,把睡意压在了很后面。 姜颜林翻过身,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打算看点催眠的视频。 屏幕解锁后,她看到了一条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弹窗,还未看清内容,就不小心滑了进去。 但对话框内却没有这条消息。 姜颜林只一秒就明白,这条消息被删了。 这软件最大的便利就是随时可以删除自己发送的消息,没有撤回记录,无声无息,哪天不爽了能把三年前发的消息也给翻出来删掉。 所以一旦错过了消息,且没有开消息弹窗提示的话,接收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对喜欢撤回的人来说很便利,但作为接收的一方,就会有些不爽。 姜颜林现在就很不爽,所以直接敲下一行字发了过去: “收到一条18分钟前的消息,点进来却没有呢。” 她没看清,也不想装没看见。 裴大小姐回复得很快,几乎就在同一分钟内。 “没事,想想不重要了。” 姜颜林没忍住笑了一声,来这套? 她手指飞快地发送回复: “对我很重要。” 这一次,对面的回复迟了整整四分钟。 “i’llthinkaboutit.” 依然不肯松口,姿态还挺高。 姜颜林扯了扯嘴角,索性也等了两分钟,才给了句简单的回应: “okay,goodnight.” 发完这句,她不再看对话框,切换到别的聊天软件查看未读消息。 才看了没几条,新的弹窗跳了出来,间隔了又一个四分钟。 姜颜林点了进去,准备看看对面又出了一张什么牌。 这一次,是稍微长一点的句子,内容也难得“真诚”。 “即使我很想再多接触你,但我也很在乎埃尔的感受。” ——来自mavis。 姜颜林有些意外她的直白,但转眼间就想了明白。 埃尔是裴挽意的朋友,她当然会在乎他的感受。 但在乎的程度是怎样的,这两天姜颜林已经“亲身体验”到了。 ——就在今晚的不久前,她们还在埃尔看不见的地方做着那些事。 裴挽意究竟在乎什么,姜颜林慢慢看清了侧重点。 她很难不想到韩叙那个人的作风。 在姜颜林的面前,韩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摘下了面具的。 他会笑着说出最刻薄的话,评价他生活里遇到的人和事。 姜颜林现在还记得,他十分平静而清醒地告诉她: “做坏事的风险,完全不在于做不做,而是会不会被发现。” “只要不被发现,就等于没做。” 可惜他的道行还太浅,每一次做坏事,都被姜颜林抓个现行。 裴挽意则比他更高明。 她要做,就不在意会不会被发现——否则也不会连着两次都在埃尔随时可能看见的地方做那些行为。 她在意的,应该是值不值得,麻不麻烦,损失又是否在可承受范围。 换句话来说,埃尔本人对这件事的反应,就是她即将承担的风险。 想明白这些,裴挽意的这句话在姜颜林看来,便有了另一个意思: ——我想和你有点什么,但我要衡量风险。 这句话从她作为埃尔的朋友的立场来看,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是裴挽意这样的人,真实想法都严严实实地藏在心里,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特意说出来给人听? 当然是在想要达成某些意图的情况下。 此时此刻,她把问题抛给了姜颜林,就像在告诉她: “这是我要为你承担的风险,但是,你值不值得呢?” 换作没什么经验的小女孩,多半要一边心动,一边急迫地向她证明自己值得,怕晚了一秒都会错过她的垂怜。 这样的话,裴挽意想要的,无论是主导权还是对方的态度,就都一目了然。 ——可惜,姜颜林不是这样的小女孩。 所以她笑了一声,短短几秒就给了回复: “ofcourse,you’rebestfriends.” 发出去没多久,对面显示了正在输入中,但姜颜林不在乎她会回复什么,继续敲下一段话,干脆利落地发出去。 “我一开始就预估到了这一点,但现在我只是比较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感觉,如果急于改变,也许会破坏这种感觉。 和你聊天看电影很愉快,哪怕埃尔在也不会减少这种开心。也许你也这么觉得。 至于别的事情,我还没有去考虑,希望你不要太有压力。” 发完这段话后,裴挽意再也没有回复,只是在许久之后,给她的消息添加了一个冰冷的emoji反馈,是“ok”的符号。 姜颜林终于觉得有了点睡意,扔下手机,心情愉快地闭上眼睛。 至于裴大小姐什么心情。 ——那不是现在的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15、第 15 章 chapter15 这一觉,有人睡得很好,有人睡得——睡没睡就不知道了。 姜颜林睡到自然醒,起来做健身餐,处理杂事,回复各种未读消息,转眼就忙到了下午。 她的营业账号最近数据不错,有不少广告商找上来,姜颜林挑了几家产品试用,东西刚寄到,正好拍个拆箱,晚点再做测评。 工作一忙起来,其他的事情就统统抛到脑后,副业虽然不如主业赚钱,但当作额外的收入就很令人心情愉悦。 等拍摄完成,开始坐在电脑前处理素材的时候,许久没联系的朋友打来了电话。 姜颜林接了语音,挂在电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前段时间我不是回了趟老家看望外婆,太久没回去,差点忘了日语怎么说了,太可怕了。” 姜颜林听着她这夸张的语气,忍不住嘲笑了一句: “和你一起走在东京的街上,每次被当成日本人问路的总是我呢。” 黎匀橙气得大呼小叫:“姜颜林你这个嘴巴抹了毒药的女人!” 姜颜林有段时间没听到她这咋咋呼呼的声音,难得感觉到了点欣慰。 “看来你最近心情好多了。” 姜颜林一边握着鼠标处理图片,一边随口道。 黎匀橙叹了口气: “还能咋地,遇到玩咖姐就认了呗。” 黎匀橙是个混血亚裔,父亲是外籍华人,母亲是日本人,但几乎没在中国和日本生活过。 姜颜林和她在朋友聚会上认识,一见如故,不仅生日只差了两天,某些经历和观念也很相似,刚认识的时候就能从早聊到晚,互相分享各自的那些奇葩阅历。 前段时间,黎匀橙网恋了一个很让她上头的女人,大费周章从自己的国家跑去新加坡奔现,没想到对方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人,还要强调她们只是朋友关系。 之后更是开始了漫长的冷暴力,不回消息也不断绝关系,还要时常出现在彼此的交友圈里,刷着存在感。 “谁会跟朋友上床,我就问问谁会?” 黎匀橙起初被搞得心态崩溃,一提起来就忍不住骂几句。 后来慢慢的,她从那种恋爱的假象里清醒了过来,也就想清楚了这种消耗是不值得的。 姜颜林从没劝过她停止内耗,因为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现在的黎匀橙,看起来是真的差不多与这段经历和解了。 毕竟在她的感情史里,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段。 每次都飞蛾扑火,每次都遍体鳞伤,但下次还敢。 姜颜林最欣赏的,便是这种明白自己要什么所以去追求的态度。 当下社会风气对“恋爱脑”的过度批判,大多是年轻人们把“爱”视为洪水猛兽的一种自我警醒。 出身不是自己选择的,学历和工作也很难完全由自己决定,在对人生长期缺失掌控感和价值感的前提下,渴望爱又畏惧失去最后的净土,是人之常情。 ——我已生来一无所有,怎么能再丢失自我。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每一个意识到这一点的人,都不可避免想要抗拒丢盔弃甲的结果。 如此赤条条地站在一个人面前,近乎没有确定性地祈盼这个人的垂怜,多么的没有尊严。 所以世人抗拒的不是“爱”,是充满无力感的自己。 出身、学历、工作,还有一丝能够通过努力去改变的概率。 但一个可能不会爱你的人,会不会转身就走,带走你一整颗心再也不还。 再聪明再富有的人,也没有答案。 ——所以某种程度上,爱才是这个世间唯一与死亡同等公平的物质。 真正的“恋爱脑”,更像是盲目炒股投资的普通人,他们没能明确风险,对回报充满不切实际的想象,上头之后不顾后果,更没有承担失去一切的抗压能力。 所以失魂落魄,所以歇斯底里,所以走向极端。 黎匀橙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每一次品尝爱和痛苦,都让她成长,失败的概念并不存在于爱的过程里,当她确信自己承担得起代价,就不会畏惧下一次交付真心。 所以接纳爱的先决条件,是拥有这样的勇气与能力。 ——通常人们将之称作“爱自己”。 姜颜林第一次实践这样的能力,是在祁宁身上。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她证明了自己已经不再畏惧“代价”。 于是干脆利落地收拾行囊,继续走向下一段未知的旅途。 只是饱经风霜的冒险者,到底与初出茅庐的冒险者不一样。 路上遇到不是精英怪和boss的无名小怪,是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的。 ——杀了也不掉装备,不值得让她磨刀。 “你呢,最近怎么样?” 黎匀橙聊完自己的事,立刻切换到了听故事模式,这是她们相处的常态。 姜颜林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黎匀橙在这方面总是很敏锐,她当局者迷的时候就不需要别人的引导,作为旁观者的时候就更毒辣。 “你有情况,说吧,哪个女人,前女友?聚会上那个女大学生?” 姜颜林处理完图片,点了保存,随后才松开鼠标。 保温杯里泡着柠檬水,大热天她也喝热的,此时还有余温,入口刚好。 她喝完水,才回答道;“都不是。” 黎匀橙来了精神,“新认识的?不愧是你啊,每个月都能遇到好几波。” 姜颜林立马反驳:“别造谣,我空窗期比你长。” “空窗期?只搞暧昧不确定关系也叫空窗期是吧,你这坏女人。” 黎匀橙一针见血地揭穿她,又追着问:“快说快说,哪里认识的,哪儿的人,长什么样子,什么成分……” 姜颜林被她巴拉巴拉念得头疼,只能笼统地概括了一下,简洁精练。 黎匀橙听完,回味了好长时间,才意味深长地说: “姜颜林,这回你可麻烦了。” 麻烦吗? 姜颜林还没有这个感觉,所以她简单粗暴地定义为黎匀橙中文不好——他们老外都这样。 但裴大小姐的确是个一般人吃不消的类型,大多人都会被她的外在迷惑,前仆后继,却忽略了越艳丽的颜色,越是剧毒。 姜颜林对上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拿出最大的耐心和洞察力。 不能太急,会中毒。 不能太缓,会不新鲜。 要精准操刀,去除毒素,保留最鲜美的那一口。 等一下。 姜颜林顿了顿,被自己脑中出现的画面逗笑了。 ——这不就是河豚吗? 16、第 16 章 chapter16 这一天,是姜颜林遇见裴挽意的第六天。 深夜睡前的消息似乎给无形的进度条按下了暂停键,她没有再回,而姜颜林也没再主动联系。 一整天的忙碌持续到晚上,黎匀橙一直和她挂着语音,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倒也互不影响。 直到黎匀橙闲着没事刷起了ins,看到互关朋友发的一张照片,突然“咦”了一声。 “姜颜林,这是不是你啊?” 姜颜林点开对话框,看了一眼她发来的照片截图。 背景是埃尔的餐吧二楼,一群人在喝酒,照片聚焦在酒桌上,周围有些人的身影入镜了一部分,最右边的角落里,就是坐着看电影的姜颜林。 尽管只不小心拍到了部分侧脸,但黎匀橙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姜颜林扫了一眼这个账号主人的名称,一下就认出了是谁。 “是那天聚会上的一个钢琴师,叫陆斯恩。” 黎匀橙顿时夸张地抬高了声音: “这是我朋友啊,世界也太小了吧!” 这句话换作是一周前听见,姜颜林还会有点反应。 现在的她,已经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黎匀橙脑子转得很快,马上联想起来。 “等一下,这是不是你遇到那大小姐的聚会啊?” 姜颜林没有否认。 “他们是朋友。” 黎匀橙想吃瓜的心已经彻底按捺不住。 “我的朋友的朋友,四舍五入也是我的朋友了,下次我得找个机会把你们都聚一块儿。” 每到这种时候,黎匀橙的中文就陡然拔高一个水准。 姜颜林没有说什么,每个朋友都有不一样的个性,爱做什么不爱做什么更是对方的自由,在不伤害谁的前提下,开心就好。 ——就算伤害了谁,也是他们自己的事。 但姜颜林确实没想到黎匀橙和陆斯恩也认识,这两人看起来毫无共通之处。 “是之前在福冈遇到的,我俩在同一个拉面店吃面,他跟旁边俩大叔聊起来了,一听他是钢琴师,那俩大叔就拉着他唠嗑,走之前还给他名片,邀请他以后去他们学校当音乐老师。” 黎匀橙笑得停不下来,又道: “我一看他长相就觉得是亚裔,上去打了个招呼,果然会说中文。后面我们就加了好友,互关了ins,还发现其实有好几个共同认识的人来着。这叫什么,墨菲定律?” 黎匀橙絮絮叨叨,姜颜林却不觉得聒噪,她喜欢听这种故事,能让她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的奇妙连结。 姜颜林和陆斯恩在那天加过好友,但并没有说过话,听说他正在跟随乐团巡演,每个城市只停留一段时间,现在已经不在国内。 黎匀橙却觉得很简单,“线上叫过来一起喝酒不就行了。” 他们这群朋友总是分散在全球各地,时差永远对不上,但平时会在群里聊几句天,不定期在周末搞线上喝酒派对,关系倒也维持得不错。 黎匀橙说做就做,给陆斯恩发了个消息征求同意,随后把他拉进了有姜颜林在的喝酒专用小群。 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因为黎匀橙这个热闹的性格,距离感很快就少了几分。 群里还有两个人,现在的时差正好是他们的睡觉时间,所以三人没聊多久就都回到了各自的忙碌里,只约了下次有空一起上线喝酒。 挂了语音,姜颜林简单吃了个健身餐,休息了一会儿就做了二十分钟的无氧训练。 等忙完生活里的这些打卡日程,她才有空去想一下别的事情。 凌晨的那次对话,姜颜林虽然给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回复,但实际上她也明白有个问题横在那里,迟早要面对。 那就是至今还对她很有好感的埃尔。 感情这种事,一方有意一方无感的情况下,最人道主义的做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姜颜林已经斩过几次,但貌似对埃尔来说还不够。 纵使她拿了裴挽意当挡箭牌,可是裴挽意的态度,埃尔一点也看不出来。 或许在他单纯的思维里,一点也没细想过裴挽意最近频繁来聚会的根本原因。 姜颜林知道,归根结底这个问题是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的。 那么做坏人的最适合人选依然是自己。 她不清楚换做是裴挽意的话,会怎么做,但那不重要。 姜颜林不喜欢坐享其成——有时也叫“坐以待毙”。 她从来都是将局势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衡量了时机与方式之后,姜颜林做好决定,就给埃尔发了一条消息,约他打烊后单独聊一聊。 埃尔新招的人手已经接替了大部分的工作,他总算能有空在吧台坐镇,回复消息的速度不算慢。 约好时间,姜颜林便洗漱了一下,换衣服化妆,掐着点出了门。 埃尔最近调整了营业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夜里十点半就正式打烊。 这是因为之前没什么生意,他就算开到十二点也不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他熬不到那么晚,身体也吃不消。 “月底打算再招一次人,到时候我就能经常休息了。” 两人坐在吧台聊天,他眉飞色舞地说自己通过姜颜林推荐的几个营销博主,又做了两次推广,流量暂时饱和,预估的营收也可以支撑他再扩张一次。 姜颜林见他还算稳扎稳打,没有激进地不停买推广,便知道他的经营短期内都不会有什么致命伤。 闲聊的话题结束,埃尔好奇地问她: “对了,姜,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后厨里打扫的店员已经下班,此时餐吧内就剩他们两人。 姜颜林没有回答,不作声地抿了抿唇,让埃尔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她抚了抚耳边的碎发,轻声道: “其实我是想感谢你,自从上次在聚会上遇到你,我的生活多了很多乐趣,也多了不少朋友,特别是你。” 起手式——你是很好的朋友。 埃尔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 “不要说谢谢,是我很幸运遇到你。” 姜颜林顿了顿,心下叹息一声,还是继续道: “不,我一定要跟你说谢谢,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让我有好感的人了。” 第二式——我真的心有所属。 埃尔的笑意淡了一些,但还是勉强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mavis的确是个很酷的人,很多人都喜欢她。” 姜颜林挑了挑眉,倒没想到他这愣头青还会说这种带着小心思的话。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这也是人的多面性。 她看向埃尔,轻轻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虽然我还不确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但我想和她多接触一些,她也是这么想的。” 第三式——反驳辩方论点。 埃尔闻言“啊”了一声,看起来有些意外。 姜颜林没给他更多消化的时间,直接说: “但是昨天她给我发了这一句话。” 她掏出手机,点开早已准备好的单独相册,里面有一张提前截下的聊天记录。 是裴挽意昨晚说的那句话。 第四式——乘胜追击,举证己方论点。 埃尔看了一眼,顿时脸红了起来。 ——他的心思还没说出口过,就以这种方式被公之于众。 姜颜林在心里对他道了一声抱歉,最后说: “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意,我也知道mavis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整件事的问题都出在我身上。这让我感到很抱歉,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你是我的朋友,我也在乎你的感受。” 姜颜林看着他,认真地说。 埃尔消化完了那些信息,短短几秒,他就做出了选择。 “不,姜,你不能这么说。” 他转过身来,语气很温和: “我的确对你很有好感,因为你很特别,很酷,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埃尔说着,挠了挠头,“是我最近太忙了,没发现mavis的想法。” 姜颜林轻声道:“她之后没有联络过我,大概也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 达成了这一趟的目的,她已经打算收尾。 埃尔却反驳道: “不,你不了解她,我现在就得跟她说明白,不然她会想太多,然后做出违心的选择。” 他有些着急,连英文都冒了出来,说着就起身去拿车钥匙。 “我知道她今天在哪,我们现在就去。” 姜颜林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做事的风格也是风风火火,迅速把店门给锁上,就带着她上了车。 直到上了车,姜颜林才问:“我们去哪?” 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她有必要也一起去吗? 姜颜林今天只是打算给埃尔做一下思想工作,预防性地排雷,其他的完全不在她的计划内。 埃尔一边开车,一边回答: “今天阿秋小诺他们约了唱歌,在纯k,离得不远,十几分钟就到。” 姜颜林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找个借口溜了先,这十几分钟哪里够。 姜颜林实在是不想跟着去凑热闹,但又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毕竟这是他想做的事情。 也的确是她想达成的目的。 于是想了一路后,姜颜林还是打消了找借口离开的想法。 埃尔虽然是临时决定来这一趟,但在路上就问了他们的包厢在哪,停了车直奔楼上。 “我跟他们说你刚下班,我约了你来一起唱歌。” 他在关键时刻总是脑子很灵光,连话都帮她圆好了。 姜颜林对他又有了新的认知,点点头,不忘说一句: “谢谢,我给你添麻烦,你还这么帮我。” 说完自己都被自己茶到了一秒,引起些许不适。 埃尔却真诚地安慰她: “不,你没做错任何事。” 纯k在商场六楼,一整层都是,埃尔找到了包厢号码,带着姜颜林推门而入。 那天在聚会上的人,今天除了陆斯恩貌似都到齐了。 姜颜林也算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互相打了个招呼。 裴挽意就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听见动静,她抬头看过来,目光在姜颜林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她身边站得很近的埃尔。 下一秒,她便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 17、第 17 章 chapter17 中等包厢内,有人在小声交谈,有人在点歌,还有的在鬼哭狼嚎。 姜颜林坐在沙发上,撑着头看了一会儿热闹。 上次见这群人,也不过是六天前,却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 这次最早喝醉的人还是小诺,她情绪很高涨,一直拿着话筒飙高音,所有人都抢不过她,干脆坐着聊天听她唱。 叫阿秋的高个子青年一直在她旁边帮她点歌,还得时不时注意她别被绊倒。 姜颜林看出了几分趣味——上一次,这两人也是这副相处模式。 右手边的单人沙发已经空了十几分钟,谁也没有注意,有两个人早已不在包厢内。 姜颜林并不担心埃尔会搞砸这件事,说到底,他才是那个问题的症结,当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一切其实已经尘埃落定。 不出意料,没多久包厢的门便再一次被推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包厢里喝酒的人立刻招呼了埃尔过去,而另一道身影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径直走向角落。 微风轻拂,有人在身边坐了下来。 姜颜林拿出手机,漫不经心地点开对话框,发了个猫咪表情包过去。 ——配文是“拉大便”。 下一秒,对面回了个问号给她。 姜颜林没回应,把这个表情包又发了六七遍出去,直到刷屏满满一页。 几秒后,对面才勉强给了个算反馈的反馈。 “收到已阅。” ——来自mavis。 姜颜林笑了笑,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她。 裴大小姐今天穿得很随意,衬衫牛仔裤,素面朝天,像是临时从家里遛弯出来的。 她一头黑发散在肩头,隔得近了,能嗅到一点点已经不算陌生的洗发水的味道。 察觉到她的目光,裴挽意便也收起了手机,抬眼看过来。 目光相对片刻,姜颜林的身体微微前倾,拉近距离,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问: “还满意吗?” 一个凌晨才抛出的问题,短短22小时就得到了解决。 裴挽意究竟有多在意埃尔的感受,姜颜林并不需要现在就去挖掘。 出现问题,解决问题,但绝不轻易让出主导权。 这才是姜颜林一贯的行事作风。 此时此刻,她已经亲手将“诚意”捧到了对方的面前,以从容的方式回应她——“你想要解决的风险,你想试探的态度,我都给你了。” 所以,你还满意吗? 裴挽意定定看了她一眼,才轻笑了一声。 “这个挡箭牌,你用得还真顺手。” 姜颜林眼睛也不眨地回答:“有时候去做一件事,通常不是只有一个诱因。” 她用了“诱因”这个词,仿佛有多么的情不自禁。 可探入她的眼底,却捕捞不到零星半点的乱了意。 裴挽意自然是知道她的“轻浮”,像一杯颜色漂亮的鸡尾酒,只摆放在灯红酒绿的地方。 不是葡萄酒那般高姿态,也不是威士忌那般立于浮华。 这小小一杯,充斥着随处可见的假象。 可真的看见了,还是忍不住想送到嘴边尝一口。 直到酒精入喉,才会知道上了大当。 ——颜色如此绚丽如甜水,实则却是两口将人放倒的烈酒。 包厢里切了歌,是某个综艺现场版的《红玫瑰》,裴挽意听见了,忽然问:“你要唱歌吗?帮你点。” 姜颜林没有否决,反正小诺一个人点的歌已经够唱到一个小时后,她点了也不用唱。 见她点头,裴挽意准备拿手机点歌,小诺却突然拿着话筒喊道:“mavis,你今晚上怎么躲起来不唱歌,给你点的,快来唱!” 姜颜林没忍住笑了笑,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裴大小姐今晚的运气一定不算好。 被抓到的裴挽意没打算和醉鬼对着来,直接拿起了面前的话筒。 前奏已经过去几十秒,她赶上了第三句主歌,轻声开口唱到: “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再无动于衷……” 和说话的声音不一样,裴挽意唱歌时要温柔许多。 她的音色很漂亮,是一开口就能吸引他人注意力的类型。 姜颜林听了几句,发觉她的音准也不错,只是中文歌词的咬字有些过于字正腔圆,但也算可爱。 她撑着头听着,有个人在左手边坐了下来,她也没太在意。 直到所有人都安静听完了这首歌,小诺十分捧场地喝彩,包厢里又热闹了起来。 这时坐在姜颜林旁边的埃尔才开口道: “他们说待会儿唱完歌还要去吃夜宵,你想去吗?” 姜颜林顿了顿,转头看向右边的人,问她:“你去吗?” 裴挽意算是认栽,回了句:“去。” 姜颜林这才回头看向埃尔,笑着说:“那我也去吧,虽然吃不了多少东西。” ——吃不了也要去,她超爱的。 埃尔的目光在她俩身上转了一圈,也没再说什么,回去和那群人商量去哪吃。 角落安静下来,裴挽意看着她,冷不丁冒出一句: “其实他是个表面开朗的人,很多时候他说的话做的事,并不真的是他的本心。” 姜颜林并不意外,“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得这样。要很努力,才可以偶尔不这样。” ——当“自我”无法使自己温顺地融入社群,大多数人都只做一个选择。 人与人之间的连结,便是靠着“退让”维系下去的。 但姜颜林不喜欢退让。 裴挽意,也同样如此。 两个活得比绝大多数人更自我的人,这一步的靠近便是因为没有退让。 但当第三方退出游戏后,仅剩的两个对手之间,又会有多少次的“不肯退让”? 此时的她们,难得地嗅觉失灵了一整夜。 而之后,还有无数个夜。 夜宵还是选在了埃尔的店里。 小诺喝得不省人事,不方便走太远,埃尔那边的二楼好歹可以让她休息一下。 “她最近都这个状态,不敢让她一个人呆着。” 一群人打了三辆车,埃尔开了车来,倒是没喝酒,让三个女生坐了他的车。 裴挽意在后座照看小诺,姜颜林坐在副驾驶上,就听到埃尔不经意地说出一句很有信息量的话。 好在大家都习惯了埃尔嘴上的没把门,他也清楚,没再说下去。 等到了餐吧,裴挽意先将小诺扶到楼上休息,姜颜林搭了把手,最后两人站在二楼,默契地没有回去。 “小诺前段时间刚分手,最近一出来就是喝酒,每次都喝成这样。” 裴挽意解释了两句,姜颜林也早猜到是类似的原因。 但所有人的小心翼翼,让她感觉这件事大概不是很简单的情感纠葛。 “阿秋人挺好的。” 姜颜林没追问任何,只简单评价了一句。 她和阿秋还没有过任何接触,只是礼貌性打过招呼,对方不怎么热情,她就也主动保持了距离。 但她看得出来,阿秋应当是个爱操心的性格,擅长照顾人,对小诺尤其有耐心。 这群人的关系弯弯绕绕,姜颜林光是在旁边观察着,就感觉吃到了不少的“瓜”。 裴挽意站在扶手边上,昨晚也是这个位置,她和伊文在旁边的沙发上叙旧,这次是真的许久没见,聊得有些忘了场合。 想到这里,裴挽意正要开口,就听见旁边的人轻声道: “我确实听见了。” 这一件事,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才乱了节奏,所以才忍不住试探。 不必毫无意义地追问“你是否生气”,又“为什么生气”。 也不需要太过直白地表达“我很不爽”,和“别来烦我”。 ——那是很多年前的她们才会玩的幼稚游戏。 裴挽意还是开口道: “我通常不会跟人聊我自己的事,但伊文是很好的朋友。” 姜颜林无所谓她跟谁聊,怎么聊,只随口回答: “所以下一次,你们记得换个地方聊。” 姜颜林说着,侧过头来。 二楼灯光昏暗,整个空间里只有昏睡过去的小诺,和面前的人。 在这样近的距离,姜颜林发现,其实裴挽意比她高了没多少,大概是身形保持得好,才显得腿长。 裴挽意看着她,几秒后,抬手将她一缕乱了的头发拨正。 “这次扯平了。” 裴大小姐如此宣布道。 姜颜林已经开始习惯她内里的傲慢。 但细想下来,其实她们之间谁也没吃亏到哪去。 就当是给免费的挡箭牌一个面子吧。 于是姜颜林侧过身,正要开口说什么,走上楼来的埃尔却打断了她: “我们都在等你们呢,快来吃夜宵。” 两人顿了顿,姜颜林看着他一脸的笑意,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裴挽意没说什么,和她一起下了楼。 楼下的人已经各自找了位置在吃吃喝喝,姜颜林坐到吧台,埃尔给她俩准备了单独的菜,是没什么卡路里的炙烤鸡胸肉,配一杯柠檬水。 姜颜林道了谢,小口地吃着,不时回应几句埃尔的闲聊。 裴挽意比她吃得快,没多久就放下了餐叉,起身道: “走了,明天还要早起。” 埃尔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姜颜林看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出玻璃门,几秒后,才笑了一声,拿出手机来发了条消息。 “走得真快。” 裴挽意的消息在下一秒弹出来。 “想跟你单独在一起。” 18、第 18 章 chapter18 姜颜林推开玻璃门时,夜风轻扬,将身后的嘈杂隔绝。 她只一眼就看见了等在路灯下的那道身影,昏黄的灯光将她影子拉长,划下一道痕迹,分隔了柏油路的光与暗。 姜颜林被风吹得眯了眯眼,片刻后,她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朝着裴挽意走去。 隔壁的小酒馆放着轻快的歌,旋律与音节泄露出来,被风吹到了耳边。 “……只想跟随你的脚步回到家。” 姜颜林的脚步顿了顿,站在路灯下的裴挽意却已经抬起头,看向了她。 “……可是暧昧告诉我不能这样。” 姜颜林停在原地,目光进入了她的眼底。 很短又很慢的几秒从旋律里流走,裴挽意看着她,轻笑了一声。 “走吧,车快到了。” 她晃了晃手机,转身朝着外面的路口走去。 姜颜林想,裴大小姐到底还是有几分贴心,没把她一个人扔在深夜的酒局上。 这么想着,某一根终于放松下来的神经却被她下意识忽略。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晚风太凉,吹缓了心神。 裴挽意打的车,终点定位在姜颜林的家。 姜颜林觉得没必要,她却不在意地说了句:“我还要去趟公司拿东西,顺路。” “这么晚了还要加班?” 姜颜林看了眼运动手环,已经快两点。 裴挽意上车后就在用手机回工作邮件,随口回答: “家里的公司,我来中国就是负责和几个分公司对接,都有时差。” 所以哪怕在国内的时区,也得随时待命。 姜颜林总算知道她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作息是怎么来的。 “但是不用坐班打卡,已经赢了很多。” 她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 裴挽意却笑了一声,“就算不用打卡,我也是准时上班,那天露营你睡得很香,我可是九点就起来看邮件。” 姜颜林又得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瞥了她一眼,难得感慨: “你是不是有韩国血统,已经进化掉了睡眠。” 一路谈笑,车很快就到了终点。 姜颜林下车后,依然像上次那样,用司机能清楚听见的声音说: “到了给我打电话,注意安全。” 裴挽意看着她,唇角扬起,本就上挑的眼角也带了笑意。 “早点睡吧,我会给你留言。” 姜颜林顿了顿,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挥手道别。 车驶出很远,姜颜林进了公寓门,没有回头看。 她花了几分钟到家门口,按部就班地洗漱,最后躺上床时却没多少困意。 私人手机里有很多条未读消息,有朋友的,有熟人的,还有鱼的。 姜颜林翻了一圈,挑着重要的回了,就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放回去。 闭上眼,又嫌窗外的风声开始吵闹。 她翻身起床,去关上了卧室的玻璃窗。 再躺下,拿起手机,放了个雨声的白噪音播单,调低音量,放松身体。 这一次,效果似乎好了一些。 但她的困意来得很慢,直到手机震动了一声,姜颜林半睁着眼,拿起来看了一眼。 看完之后,她点开了手机的免打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终于很快地找到了困意,沉沉睡去。 第二天,姜颜林是被陈语然的电话吵醒的。 女大学生就是精力旺盛,一大早就,哦,已经中午了。 姜颜林揉了揉额头,按了免提,哑着声音问: “怎么了?” 陈语然一改往常的活泼,难得有些羞涩,问: “姜老师,你最近有没有空?” 她总喜欢叫姜颜林“老师”,从刚认识起就没改过。 问她为什么,她就说:“因为你很厉害,就是很崇拜你。” 姜颜林不明白这个印象是怎么给她的,但也不干涉她的行事风格。 “最近是指多久,具体的时间。” 她翻了个身,缩在被子里不想出来。 陈语然又支吾了一会儿,最后道: “那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拜拜。” 说完,就挂了电话。 姜颜林已经习惯了她心血来潮的性格,电话断了,就继续闭着眼睛恢复精力。 尽管她长年都是夜猫子作息,但一般都是睡够了时间的,并不算熬夜。 一旦哪天没有睡够,身体就会很疲惫,影响她一整天的精神状态。 姜颜林不喜欢严格自律的生活,但也不想太失去控制,那几年的人生,她已经体验够了。 因为陈语然的电话,姜颜林半梦半醒地睡着,十分久违地梦到了好几年前的事。 和陈语然相识的那次聚会,是个熟人发起的,姜颜林和他认识了三四年,曾经也算能聊几句真心话的关系。 但在刚认识的那两年里,姜颜林一直没有发现他隐藏起来的那些劣根性,尤其是在男女关系上。 在姜颜林的面前,他始终扮演着一个很沉稳的年长者的形象,从来不提及他的感情,也不谈论任何和女性有关的话题。 后来姜颜林才慢慢意识到,这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姜颜林不喜欢。 才刚二十出头的姜颜林,对人性的认知还停留在很浅的层面上。 她只能依据自己摸索出来的方式,去进行一层层筛选,来判断谁是可以结交的,谁是最好不要接触的。 有一段时间,她在这方面的筛选甚至到了过度严格的程度。 任何一个刚接触的人,身上只要显露出一丁点的令她不舒服的端倪,姜颜林就会果断将对方排除在“可持续接触”的范围。 但她忽略了,世界上其实还有一部分人,是非常懂得伪装的。 当她把自己的喜恶太轻易地展露给人看,就会有人选择性地在她面前隐藏她不喜欢的一面。 等到时间一长,交情变深之后再发现,就只剩下除了膈应自己以外没有任何办法的现状。 姜颜林后来对他的耐心是一步步降低的,直到他打算对陈语然这个年纪的女孩出手,姜颜林才终于受不了他,彻底拉黑,断绝往来。 一个已经有十年社会阅历的人,却想追求还在象牙塔里的刚成年的异性,即使是姜颜林这种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的人,也看着心烦。 她后面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人身上看走眼,一连忍了他这么多年。 顺着记忆一点点往前浏览,姜颜林才终于想起。 ——在最开始,他是祁宁的朋友。 “……姜颜林,有多少人爱上过你?” 午后最平静的暖阳里,她坐在钢琴前,纤长手指跳动着,在琴键上弹下即兴作曲的旋律。 在琴声中,她忽而抬起头,看了过来。 姜颜林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反问回去: “为什么这么问?” 她少有情绪的脸上露出些表情,像笑,又像叹息。 “只是想知道,还有多少个和我一样的人。” 在后来的时光里,姜颜林始终没有告诉过祁宁。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19、第 19 章 chapter19 祁宁曾以为,她和姜颜林的初见是在好友的派对上。 但对姜颜林来说,那并不是真正的初见。 在更早之前的某个初夏,异国他乡的神社公园里,晚樱也落了最后一场花雨。 姜颜林坐在树下,埋头在手中的工作,因为太过投入,连无人的角落什么时候来了另一个人也没察觉。 而对方,同样没有看见她。 一棵树分割了两片天地,一人坐在树下,一人站在树下,像两个世界的人。 直到手指轻握琴弓,在琴弦上拉出悠扬的曲调,才惊醒了树下的人。 姜颜林摘下一只无线耳机,侧耳去听身后传来的旋律。 那曲调婉转地应和了另一只耳机里的旋律,如此合拍,难分你我。 这首曲子,名叫《风消逝于碧野》。 后来的很多个难眠的夜里,姜颜林在窗台摆了一台老式唱片机,将那张限量版的唱片放进去,却只听第一首曲子。 梅雨季,落地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她靠在懒人沙发上,就着雨声与唱片机悠悠旋转出的音律,缓慢入睡。 朋友们问过姜颜林,为什么会想要只身一人坐国际长途去往马萨诸塞州,短短三天一个来回,就为了听一场音乐会。 姜颜林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我什么时候做一件事,不是心血来潮?” 但朋友们不知道,祁宁也不曾知道。 姜颜林对祁宁,从来不算心血来潮。 如果你曾花费十年之久的时间,去喜欢一种风格的乐曲。 如果在这些音符的碎片中,你常常能看见一个不知面容与年龄的名字。 如果你在某一个偶然的夏天伊始,终于以一种超乎预料的形式与媒介,捧了一把落在掌心的花瓣与音节。 每一个调,都如此熟悉。 却陌生又新鲜。 那一切,都不该被称之为“心血来潮”。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姜颜林洗漱完,给自己泡了一杯泰式红茶,放下茶叶铁罐时,才想起这是小优送给她的礼物。 那半个月,她们睡在同一个酒店房间,互道晚安和早安,但再也没有零星半点的对彼此的渴望。 甚至在夜里关了灯之后,她们还会聊一聊,分开后的这些时间里,各自都遇见过怎样的人与事。 小优的父亲刚去世,她整个人还没有从中缓过来,有时会转过身来,问姜颜林: “如果没有遇到过你,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她的中文总是带着港城的口音,但嗓音是柔软的,像带着甜味。 姜颜林便也转过来,将她抱进怀里。 “我以为你其实很恨我。”她在小优的头顶轻声说。 她们开始得那么荒唐,结束得那么骤然,对冷漠的人来说不过是寻常,可留下的,只有一地失魂落魄。 小优却埋在她的肩头,闷声闷气地说: “没有恨过你。” 她很少说这些,这一次却说了很多很多。 “你在我最浑浑噩噩的时候出现,你教我怎么回到正轨,你一直鼓励我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赚钱,给自己攒学费,念大学。” 她的声音轻飘飘,姜颜林却听得太过清楚。 “没有遇到你的话,大概现在的我还是浑浑噩噩的,白天睡一整天,晚上不是打游戏,就是去酒吧。” 她最后道:“有时候对我来说,你不仅是我爱过的人,也是我的人生导师。” 从北海道回来之后,姜颜林便明确了,这一次是她给自己的最后告别。 没有那么多伤感矫情,只是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各自的世界。 姜颜林将这些赠与都收进了箱底,往后,也许很少再回温。 就像下定决心离开的那天,她知道她们还会爱上下一个人,奔赴下一段旅程,所以不曾有过回头看的执念。 陈语然总会让姜颜林想起小优。 遇见时的相同年纪,天然具有的未熟的诱惑力,迷茫地徘徊在大人暗藏玄机的世界里,像随时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但姜颜林其实也明白,她看到的,更多是很久以前的自己。 总是怅然地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不知道前还是后,往左亦或往右。 那时候的她,会不会渴望有一个人来牵着她走,姜颜林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她会庆幸一句——还好我是现在的我,还好我犯过很多错。 人对未知的好奇,总是难以被抵御。 姜颜林不知道,裴挽意会不会是一个吃下去就会拉肚子的“错误”,但当拿起手机看到消息留言时,她还是任由本能占据了上风。 常搞暧昧的人都知道,聊天的重点从来不是对话的本身。 而是回复的速度,回复的态度,以及回复的信息量。 一直到傍晚,姜颜林都一边在电脑前写文案,一边回复这场超长持续的闲谈。 一句提问,一句回答,再一句提问。 从几点醒来,到在忙什么,再到触及生活的细枝末节,都紧扣着交换的情报本身。 “你的指甲很好看。” 姜颜林点开对话框,看到这一句话时,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修剪得很干净,不会影响到任何时候的“工作”。 于是姜颜林随手敲下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能让我剪指甲,一是工作。” 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我喜欢帮人剪指甲。” 姜颜林挑了挑眉,片刻后,她拿起手边等待测评的几个样品口红,一个一个拧开,在自己干净雪白的手背上划下一道颜色。 最后她拍下照片,发了过去。 “帮我选个色号。” 身为画师的人却回了一句: “我是直男,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下一秒,又一句话弹出来:“手也很好看。” 精心挑选的角度与光线,当然会好看。 姜颜林笑了笑,用卸妆巾擦拭掉,继续写测评文案。 一个话题的结束,只有用另一个开始来接住,才不会掉在地上。 裴大小姐又发来一句消息: “昨天晚上点了歌,却没等到你唱呢。” 姜颜林手指轻轻敲着键盘,回了句: “喜欢听你唱。” 于是话题跳到了音乐上,这一次显然找到了真正的对话兴致,侧重点终于在话题本身。 裴挽意分享了两首歌给她,是小语种流行,姜颜林顺手存在了小号上,打算之后再听。 “下次想听你唱。” 这一句消息弹出来,姜颜林撑着下巴,一时间没有回复。 蓝牙音箱里放着lofi的纯音乐,舒缓了黄昏夜幕的交替,时间已经到了晚餐的点,姜颜林却没什么食欲。 于是她轻飘飘换了个话题:“打算吃什么?” 裴挽意发了一张照片,是无糖的功能饮料。 姜颜林不怎么喝饮料,但话题依然可以继续下去。 ——因为感兴趣的从来不是话题。 对话在“为什么只喝饮料不吃饭”之间几个回合之后,终于有人腻味了原地打转。 姜颜林从桌前起了身,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按下语音键录下一句话:“今晚没有聚餐,反而有点不习惯。” 语音条发了出去,她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夜景,手机震动一声,她不急不缓地点开新消息。 同样的一条语音,不长,但够诚意。 “来和我聚餐。” ——来自mavis。 夏夜的繁星隐没在城市的阑珊灯火里,风一吹,就像是晕染开的一层柔光。 姜颜林难得摘了隐形眼镜,换了工作时的细框眼镜戴上,穿上一套长袖长裤,出门前不忘带上那件洗干净后的灰色外套。 裴挽意还开着那辆摩托,身影倚靠在车上,双手环抱着,在等她。 见姜颜林提了一个环保袋,她问:“带了什么?” 姜颜林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回答:“放了半年多的酒。” 那的确放了够久。 裴挽意笑了一声,接过袋子,将安全头盔递给她。 然后是一伸手,一握手,轻车熟路地借力上车,环抱住隔着体温的腰。 这一次,去程的路已经不再陌生。 盛夏的夜风,惊扰头盔下的碎发,扬长而去的机车载着一个心照不宣的引申,留下许久才消散的灰色尾气。 裴挽意的洗发水似乎从来只有一个气味,姜颜林嗅到了那点薄荷香,让风更清凉。 借着车水马龙间的斑驳光流,姜颜林想起了昨夜小酒馆里放着的那首歌。 那之后的歌词是什么,她还没有太快去搜索。 你吃过草莓蛋糕吗? 新鲜的动物奶油,恰到好处的甜度,放上一颗新鲜酸甜的草莓。 手指握住蛋糕叉,在上和下犹豫片刻,是从最下面开始挖,还是从最上面环绕切下。 为了品尝那每一口奶油与蛋糕的柔软香甜,为了将最后那一口带有草莓的部分完整保留,才谨慎而专心。 所以,不能心急,不能囫囵。 吃太多甜,最后一口就会太酸。 过早吃掉那一口酸,剩下的一定腻甜。 山路蜿蜒,摩托车在转角处漂移拐弯,又一次豁然开朗了整座城市的真颜。 姜颜林从思绪里抬起眼,透过细框眼镜,她看见的并不陌生的景色却有些新鲜。 ——这一天,是遇见裴挽意的第七天。 20、第 20 章 chapter20 第二次夜里野营,姜颜林已经轻车熟路。 她帮着裴挽意搭建场地,摆放桌椅,又支起了挡风的顶棚,最后再烧炭生火,用小铝锅煮起甜汤。 来的路上,裴挽意问她想吃什么,姜颜林其实不饿,但野营总该有点风味,她想了想,回答了一句:“奶油蘑菇汤。” 于是两人临时去了趟生鲜超市,买齐了食材,等到营地已经是夜里。 姜颜林带了酒,被裴大小姐不客气地拿出来,说:“你戒酒,我替你喝。” “这里三罐,你一个人全喝?” 姜颜林说着,挑起眉。 裴挽意的酒量如何,姜颜林其实还不太确定。 第一天的聚会上,她没见裴挽意喝多少,后面也没什么醉酒的状态。 后来再一起喝酒,也不过是度数很低的鸡尾酒,姜颜林尝过一口,没什么太大的酒精过敏反应。 真正算下来,今天恐怕是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和她喝酒。 姜颜林没打算勉强自己,任由她拿走了全部的酒。 裴挽意也还算有良心,给她煮了奶油蘑菇汤,又给她泡了一杯柠檬水,只一点点的甜味。 炭火被压小,铝锅架在上面,缓慢地煨着汤。 裴挽意从房车里拿了酒杯出来,放了冰块,“啪嗒”一声拉开易拉罐,将酒倒进杯子里。 姜颜林一抬头,就看见她站在旁边的身影,微微垂头,神情专注,又似随意。 “好看吗?” 裴挽意倒完酒,轻声说着,看向她。 姜颜林抬起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随口道: “太远了,看不清。” 裴挽意俯身将酒杯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却没有起身,探过来伸手取下了姜颜林脸上的眼镜。 “那我看看你多少度。” 她说着,将眼镜戴在了自己脸上。 话音带着呼吸落在姜颜林的眉间,眼镜被拿走的一瞬间,她的世界就被附上了一层磨砂,朦胧着眼前的轮廓。 裴挽意的脸离得如此近,她也看得不再那么清楚。 “有点晕。” 裴挽意说着,将眼镜摘了下来。 她抚了抚姜颜林耳边的碎发,给她戴上眼镜。 “还是还给你。” 姜颜林调整了一下不怎么舒服的镜框,轻笑了一声。 “小心还没喝酒,就晕了。” 裴挽意却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话外意。 她坐回去,拿勺子搅拌了一下锅里的奶油蘑菇汤,香味飘散出来,很温柔的奶香与甜味。 姜颜林喜欢奶油蘑菇汤里的培根,那一点点咸味中和了奶油的甜腻。发明这道菜的人真是个天才。 闲聊之间,裴挽意掏出一个便携的蓝牙音箱,连上手机。 “想听点什么歌?” 姜颜林收回视线,看着她。 “听你喜欢的。” 裴挽意就笑了一声,点开自己的播单,勾选了几首歌开始播放。 电吉他与电子鼓轻柔地流出,缓慢而梦幻,就着野营的篝火与遥远的城市灯火,风带来甜味,氤氲醉意。 裴挽意端起酒杯,和姜颜林的柠檬水碰杯。 “cheers.”她说着,眼底映光。 姜颜林看着她,将杯沿送到唇边。 音箱里的旋律将小小的天地包裹,慵懒而雌雄难辨的嗓音轻轻唱着: “……gotthemusicinyoubaby,tellmewhy.” ——宝贝,随着这曲乐来与我娓娓而谈。 酒精在血液里缓慢流动着,裴挽意随手捏着玻璃杯,目光眺望了远处的景色,又回到她的脸上。 姜颜林听得很专注,单手支着下巴,前倾的身体带着黑色长发滑落肩头,火光也烧红了她的侧脸和眼眸。 那眼底跳动着的光,像一声声低浅的呼唤。 裴挽意轻抿了一口酒,应和着歌声轻轻开口: “……gotthemusicinyoubaby,tellmewhy.” ——宝贝,随着这旋律袒露你的一切。 姜颜林抬起眼,与她目光相接。 裴挽意只是这样看着她,用干净的嗓音低低唱着: “……you''''vebeenlockedinhereforeverandyoujustcan''''tsaygoodbye.” ——你的心将被囚于这里,无法逃开。 她的声音好似没有杂质,却藏着最醇的酒,尾音落在不够明确的温度之间。 姜颜林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 她已经很久没有追逐过醉意,只肯浅尝半口。 太浓的酒只留下身体难以代谢的酒精,停留漫长又漫长的时间。 可是今晚的酒,她忽然不想白白让给裴挽意。 “好喝吗?” 姜颜林起身,拿走了她手里的酒。 这是自己买的酒,为什么不喝呢? 裴挽意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夺走那杯酒,慢慢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于是她也反问了一句:“好喝吗?” 姜颜林品尝到了冰凉的酒液,体温在火光与架子鼓的律动中悄然攀升。 高抬起的胳膊,牵动着白色短袖的衣摆,露出一小片腰肢的肌肤,在光亮中分割明暗。 裴挽意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又看向她很快被熏红的脸。 “姜颜林,为什么不回答我?” 裴挽意说着,坐直了身体,呼吸几乎要贴上她的腰。 站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喝酒的人却轻笑了几声,那笑意闷在嗓子里,泄露出来,让耳膜也随着发痒。 下一秒,裴挽意便看见她一点一点俯下身,那酒味又回到了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 “大小姐想听我说什么?” 姜颜林在她耳边轻轻问,语气像调笑,又似恶劣。 裴挽意侧过头,冷不丁伸手去抢她手里的酒杯。 姜颜林却早有防备,轻轻一个后退,拉开距离。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无声的挑衅。 铝锅里的奶油蘑菇汤已经浓稠,甜腻的香味包裹了柔软的神经,只有那一声声慵懒的嗓音还在音箱里唱着: “…eoutandhauntme,iknowyouwantme.” ——来与我沉入漩涡吧,我知道你渴望我。 “…eoutandhauntme.” ——来将我拉入你的纠缠。 一杯酒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摇摇晃晃地动荡了几个轮回。 她高举着那杯酒,不急不慌地后退着,于是有人起了身,一步两步追在后。 酒液摇曳着洒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手上。 ——这杯酒的拥有者,满不在意地挥霍了它。 她轻快地踩上车门的台阶,转过身来,单手撑着车门,目光看着追来的人。 酒已经不剩多少,她一个仰头,又喝掉了一半。 再一个来回,就会都被她喝光。 “姜颜林,你真的很小气。” 裴挽意几步走到车门前,抬手按住了她的手。 “不给你喝就是小气?” 酒精催熟了双颊的体温,姜颜林站在车上,俯视着她的脸。 裴挽意握住她的手腕,只一个片刻,就施力捏住,不再让她挣脱。 “就是小气。” 她眼也不眨地回答。 姜颜林就笑了起来。 她眼里倒映着远处的灯影,垂下头时,发丝也散落着,贴在了裴挽意的肩头。 “那你能怎么办。” 她压低声音,慢条斯理地对她说。 裴挽意定定看着她,也笑了一声。 手腕稍微一个用力,就迫使这只不听话的手松了力。 这下,仅剩的酒全都洒了出来,玻璃杯掉在地上,沉闷的两声,成了无人在意的碎片。 冰凉的酒液将她打湿,从下巴滑落到胸口,黑色发丝也粘在雪白肌肤上,黑与白又一次分明得显眼。 裴挽意慢慢往前一步,站上了台阶。 这一次,她们的目光在同样的高度相接。 “这下没法喝了。” 姜颜林故作遗憾地说。 面前的人却又往前一步,将她逼退到车内,一步一步,如探戈同调的舞步。 直到退无可退,裴挽意才看着她,目光一寸寸往下。 从湿哒哒的头发,到沾满酒液的脖颈,最后是湿透的白色衣领。 她垂下眼眸,鼻尖轻擦她的肌肤,唇瓣抚过残留的酒。 寂静的车内,姜颜林听见她的话音在胸口颤动: “那就这么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