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今夜有雪》
3. 哥哥
时瑜坐在宋一茉那辆黑色奔驰S450L的副驾,看着好友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
她们才绕过一个路口,铃声响起,车内恰到好处的安静氛围下,显得有些急促起来。
时瑜看了眼屏幕,在看见备注后宋一茉也很识相地关了她珍藏的歌单,习惯性地放轻呼吸,一时安静地出奇。
时瑜将手机屏幕贴近耳廓,听筒那头传来一道温雅婉转的女声:“小瑜,去哪儿了。”
“妈妈。”
应了声后,女孩眸光闪过,她转头看向窗外一晃而过的树影,很自然地报了个场地的名字,扯了个谎:“听说那儿来了批江城送来的原石,我想着就去看了看”
其实时瑜昨天就去了,大抵都是些有些瑕疵的石头,她随便逛了逛就回来了。
“那里多乱啊小瑜,妈妈不是说,你有需要就叫保镖去不就好了吗?”
时瑜声音有些闷,她似乎能想象到妈妈皱眉的模样,但又对那些习以为常似的:“没事妈妈,我就想亲自去看看。”
那边柔柔叹了一声,继而又道:“一会儿早点回来,妈妈订的那批智利的车厘子送来了。”
温柔女声终于带了点笑:“妈妈记得你最爱吃车厘子,这批是刚下飞机送到的,很新鲜。”
“好,”
时瑜也笑着,“我马上就回去了,谢谢妈妈。”
时云意又念叨了几句,电话挂断,恰巧是一个等红绿灯的间隙,宋一茉迟疑着偏过脸:“你不是小时候被车厘子卡住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吃了吗?”
只是她这话尾音才落下,忽得就想到什么。
她抿唇,知道自己也是问了一句没什么用的废话,贴了月牙碎钻的豆蔻色美甲的手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两下去,问道:“小鱼,你回国也有半年了,你妈妈还是……”
宋一茉沉默了几秒,思索着换了个说辞:“你妈妈还是不想你搬出来住吗?”
副驾驶上的女孩轻轻摇头:“外公去世后,妈妈又离婚,我不太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想起那一年,空落又清冷的房间内,妈妈抱着她哭。
时云意鲜少有这种情绪特别外露的时刻,那湿润滚烫的泪水洇湿了她脖颈间的发。
那个在任何人面前都端着副优雅高贵的女人哭得泣不成声:“小瑜,妈妈只有你了。”
这句话束缚着她好久好久。
时瑜视线落下,长睫垂落盯着自己的干净的手心,那时她什么都想留住,可所有一切都像从指缝中溜走的沙砾,最后了过无痕,转瞬即逝。
往日里回忆涌现,一些苦涩漫过喉咙,宋一茉沉默着,偏过脸来看了安静的好友一眼。
她看见她漂亮又分明的侧脸。
米色的法式短款小香风外套,领口处往下到衣摆一圈缀着珍珠,内里是一件荷叶边的刺绣雪纺衬衫,被收进修饰腿型的牛仔裤里。
车里开着暖气,那条藏蓝色的格子围巾被她随意搭在膝上。
有光影从车窗细碎地漏进来,那乌黑微卷的发在光下格外细腻,散在纤瘦的肩头。
白得晃眼的皮肤,很瘦,一种莹润又脆弱的骨感。
眼型很漂亮,双眼皮起了一个圆润饱满的弧度,那长而浓密卷翘的睫羽有光浮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暗影,衬得那双干净的杏眼愈发细致晶亮。
宋一茉看着,很难过很难过的想,怎么有人那么久那么久还是一点一点瘦下去。
……
车停在那扇雕花大门前。
宋一茉挥挥手:“我走了,小鱼,有事给我打电话。”
时瑜和好友道了别。
庭院深深,碧水盈玉天光,时瑜穿过那条有着叮咚泉水声的花园,那座欧式风格的豪宅错落有致的缀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高贵又典雅。
这是以前外祖父住的地方,妈妈结婚后就搬出去了,搬到了离爸爸公司附近的一个别墅区。
后来外祖父去世,妈妈离婚,市中心的房子被卖掉,几个人又搬回了这里。
时瑜换了鞋,走进去。
客厅正中央意大利进口的皮质沙发上,一身翠绿色丝绸细吊带裙的女人正端坐着喝茶。
乌锦般的长发垂在身侧,那白瓷玉的茶盏被她盈握在手中,腕子上晃着个品相极好的帝王绿玉镯。
女人姿态端得格外优雅,腰身挺直,仪态挑不出半点差错,那纤细身姿映在装饰奢侈豪华的大厅内,漂亮地像幅画似的。
“妈妈。”时瑜细声道。
时云意闻声转头,笑了:“小瑜,猜猜谁来了。”
时瑜小跑过去坐下,疑惑着还没接话,不远处雕刻着繁琐花纹扶手的旋转楼梯处下来个俊朗颀长的身影。
在看清面容后,时瑜怔楞了半秒,半秒后整个人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屿安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时家老爷子往下有三个孩子,她妈妈时云意,跟妈妈算得上是双胞胎出生的小姨时云禾,小姨前不久带着她女儿去美国看演唱会还未回来。
那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时知夏在京大读书。
剩下的就是舅舅还有比她大一岁的哥哥时屿安。
小时候大人忙,就喜欢把孩子扔在老爷子这,即使老爷子更忙,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三个孩子凑一起互相陪伴,感情很好。
时屿安拿着从书房翻出来的文件,张扬又不失风度的笑容漾在他精致的眉眼:“上个星期回的。”
“舅舅还好吗?”
他笑着,挺括笔直的西装裤线条凌厉,步伐却迈得不慢:“老头好的狠呢,估摸着下个星期就回国了。”
“他说带来了一批品质不错的红宝石,到时候要去瞧瞧吗?”
“红宝石吗!”
听见是好东西后,时瑜那点本能的专业素养,那双蕴着光的眼睛都亮了:“当然!”
好久没有见哥哥,时瑜还想叙叙旧问些别的,时云意突然出声打断她。
“小瑜,妈妈跟你哥哥有事要聊,你先去自己吃点东西。”
时云意往餐厅的方向喊了句:“张妈,把给小姐准备的果盘端一下。”
那边“哎”了一声。
兴奋之余,时瑜这才注意到她哥手里那厚厚一叠文件,好像真有正事要聊,也跟着乖乖应了声,她看向时屿安,时屿安冲她摆摆手,用嘴型说一会去找她。
餐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素绿色的瓷碗,挖成圆球型的西瓜,如天边云霞鲜红的草莓,散着清甜香气的切块水蜜桃,最重要的是摆在正中间的,颗颗圆润饱满潋滟着清透水光的那抹红。
是她妈妈说的车厘子。
不知怎么的,时瑜突然有些没胃口,那些未被消化而是隐藏的情绪在胃里翻涌着堵住她的喉咙。
或者说时瑜胃口一直有些不太好,她以前总觉得别人说感觉吃东西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是一个特别夸张又不切实际的形容,直到现在她才恍惚理解。
但是不吃的话,妈妈会生气,女孩细白的指尖抬起在那车厘子上戳了戳,索性决定带到卧室里去。
她端着小碗小心翼翼的踩上铺着羊毛地毯的台阶,还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身后忽得传来那道柔软又不容拒绝的女声。
“小瑜,妈妈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吃的东西带进卧室。”
时瑜露了个漂亮又乖巧的笑容,脚下步伐却没停,她声调扬起几分:“知道了妈妈。”
人却溜了个没影。
走到旋转楼梯的尽头,时瑜拐了个弯,好奇心驱使她转过脸隔着栏杆向下忘了眼。
她那个向来肆意张扬的哥哥表情是少有的严肃,她隐隐听见公司两个字。
时瑜停钝了半秒,脚步还是迈向那半明半暗的分界线,客厅内的说话声被隔绝在身后,模糊着听不清了。
卧室在二楼尽头。
房间宽敞干净,以白色色调为主的柔软的法式风格,正对着有个放着懒人沙发和秋千的小阳台,和卧室靠着推拉玻璃门相连。
阳台角落那盆栀子花早就过了开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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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余下翠绿地几乎可以滴出水的绿叶轻轻摇曳。
降温后的天黑得愈发的早,中午那明媚的太阳光,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变得懒洋洋的,隐在被风吹得起了褶皱的薄云后。
窗帘几乎全部合上,窗纱翻卷着,晚秋冷白的光被尽数遮挡又落在摆着画册的阳台一角,只余下一点细碎的光影从细缝中挤进来,在那将合未合的细缝中,隐约能瞧见栏杆后掠过远处花园的那一条铺着鹅软石的小溪流。
女孩好像很适应这种昏落落的没有光的环境,她没开灯,也没有去拉窗帘,将包里一直放着的药全部拿出来。
药盒被挤压出来一个不规整的小小的坑,时瑜用手沿着棱角处轻轻捏了下按平,又一个一个整整齐齐的塞进柜子里。
等收拾好一切,时瑜终于得空坐下来小声喘了口气。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又整个被钉在这里。
倒放着的木质相框被时瑜重新立了起来,柔软的指腹轻轻拂过上面的图像,
隔着厚重的窗帘,那光落了下来,影子映在那棕色相框,颜色是若有若无的灰,好像一层淡淡的尘埃。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时瑜起身,走到门口时不忘按向一旁的开关,清脆的啪得一声细响,屋内灯光乍亮,她开门,时屿安站在外面。
看见是哥哥,时瑜重新扬起了笑出来:“怎么了,屿安哥?”
时屿安挑眉,带着点玩味似的揶揄道:“没事难道就不能找我妹妹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哦。”
早就习惯了她哥这种闲散肆意的性子,时瑜抬头睨他一眼:“上次你这样找我,还是要我帮忙给舅舅撒谎说你在公寓而不是在party。”
“上上次,是找我帮忙摆脱你那个认识三天的女伴。”
“上上上次,是叫我假装你reading week期间有好好在研究文献而不是跑去华盛顿晒太阳。”
“上上上上次……”
“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可别说了……”
眼见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毫不留情的揭他短,一点也不在乎多年情分,时屿安干笑两声,忙不迭用手里的文件敲了下妹妹的脑袋打断她。
他转了个话题:“周末晚上哥包场请了一些朋友来参加聚会,你要来吗?”
时瑜算了下周末她应该没什么事,准确来说她回国的这半年都没什么事。
她问道:“什么聚会啊哥,正经吗?”
好似就等着女孩问这句话,那英俊面容上眼尾懒懒上挑,唇也勾着好看的弧度,时屿安摸着下巴耍帅:“当然是你哥我的庆祝归国聚会。”
时瑜学着她哥的模样也跟着摸下巴:“那听着好像不太正经。”
时屿安笑骂道:“小鱼,你真是一点也见不得你哥好。”
时瑜也笑,笑了会儿还是很捧她哥的场:“我会去的。”
“真的?”
“真的。”
时瑜瞧他一眼,有些疑惑:“怎么了屿安哥?难道真是什么不太正经的聚会吗?”
“哎,那倒不是。”
时屿安抬手拍了下脑袋,有些欲言又止,再看向时瑜时面容有几分古怪,踌躇了半秒:“也不是,就是……”
他眸光转了几分,想着过那么久了应该没什么事,思索着又道:“没事,小鱼,那到时候我来接你。”
都过那么久了,肯定没事。
神经大条的时屿安没太在意,揽着妹妹的肩就往楼下走:“不说了,今天还没吃饭呢,走,陪你哥去吃点东西。”
时瑜被推搡着差点没站住脚,她去拧她哥硬邦邦的胳膊,说他再吃下去都要胖了。
闹腾着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而那点奇怪和欲言又止也被抛之脑后。
直到周末,包了场的娱乐会所大厅。
时瑜安静的坐在沙发一角,总算明白她哥那天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她忘了,她哥跟许怀洲,留学时是一个学校的校友……
4. 宴会
市中心那所有名的会所二楼大厅,偏暗色调的迷离光影交错间, 奢华本色下纸醉金迷,流光溢彩。
她那个不靠谱的哥哥时屿安突然说有事耽误了下不能去接她,时瑜就搭了好友宋一茉的车一起过来。
穿着打扮尽显富贵的人们三五成群聚着,杯觥交错间,嬉笑声交谈声好不热闹。
时瑜路过一楼的台球厅,就已经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微醺的酒气。
说是聚会,其实更像一场名利场下成年人之间的社交,时瑜走到二楼,就已经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
无论是少有的真心,又或是伪善下的假意,时瑜没在乎,尽数收下,也一一回了个笑寒暄了几句。
她跟宋一茉一路走到吧台,西装制服的调酒师调了两杯酒推了过来,又端着找了个角落坐下。
宋一茉很少参加宴会,即使后来她那个有着超强事业心的妈妈把家族企业做大做强,陆续有人来巴结她,想着攀个高枝,只可惜人并不买账。
时瑜作为大小姐,无论是自愿还是迫不得已,从小到大参加的宴会聚会不计其数。
留学后少了时家大小姐称号的约束,读研时她又和许怀洲分手,一个人住在公寓,就那么超市学校工作室回家四点一线,和人交流少得可怜,一时间反而也有些不太适应。
宋一茉无聊,时瑜听着也无聊,两人都不是什么很主动热情的性子,就这样很无聊的扯了会日常。
时瑜差点以为今天晚上会是一个还算平静又祥和的一天,楼梯口熙熙攘攘,传来不小的动静。
她好奇循声望去,还以为她那个不靠谱的哥哥来了,下一秒,坐在软垫沙发里格外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时瑜手抖了下,蓝色果酒从她手中的酒杯洒了点出来,金色细粉碎星子似地落在白色裙角,那抹靛蓝与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一茉也吓了一跳,忙从桌上抽出几张餐巾纸递过去:“怎么了小鱼?怎么那么不小心的……”
时瑜端着酒杯好半晌没动静,在宋一茉伸手去抽第二张餐巾纸时终于回过神来。
她伸手握住好友细白的手腕,紧张的嗓音带了点断断续续的颤:“宋宋,我好像看见许怀洲了……”
“谁?”
宋一茉蒙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后她猛地转头。
人声喧嚷间,为首的男人长大衣黑西装,外套一丝不苟干净利落,和旁人说话时那张好看的过分的脸上勾着几分温雅的笑,风光霁月般的贵公子般优雅。
尤其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眼尾薄垂内敛,睫羽浓密,眼皮很薄,勾着起了几分饱满深邃的弧度,彩球灯光将那冷白皮肤浸出暖意,脸部线条轮廓分明,一种恰到好处,但又叫人觉得难以接近的清冷。
在场的名媛小姐们的视线几乎全都放在许怀洲身上,表情或娇羞或打量。
有人窃窃私语,但视线无一不好奇。
她已经陆陆续续从不少人的嘴里听见了许怀洲的名字。
年轻时的穷小子,全靠打工和奖学金来补贴学费。
听说当时有人在许怀洲打工的餐厅拿着黑卡点名要包他,结果人眼皮都没抬。
而如今,法律系直博高材生,重金聘来的最年轻有为的教授,无一败绩的金牌律师许律,以及国内风头正盛受无数媒体人追捧的律所创始人许总。
偏偏又长着一张格外矜贵俊雅的脸,被精心雕琢过的五官一笔一划仿佛出自名家之手,精致端正,身量很高,好似连老天都格外怜惜。
对这颗冉冉升起的明星,那些人恨不得把许教授许律的家底都翻个底朝天,自然而然的,也就扒出来几年前,许怀洲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有一个白月光初恋,那人还是时家大小姐时瑜。
京城谁会不知道时家呢,掌握着珠宝届半壁江山的名门时家,即使原来的董事老爷子去世后有些大不如前,但拿出来仍然是个出挑的。
就这样有着云泥之别身份的两个人,愣是走到了一起。
当时时瑜追人追得轰轰烈烈,雷打不动的剑桥伦敦两头跑,圈子里几乎没有人不知晓他们俩的事情。
只是又有传言时小姐把人追到手后又毫不犹豫的甩了。
又听说许教授至此后再也没有找过一个女朋友,甚至连个普通的女伴都没有。
就那么左听说右传言,那些过惯了花天酒地的少爷小姐,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讨论个七七八八,亦或者捧一脚踩一脚。
他们并不在乎真假,只在乎故事的趣味性能否满足自己的兴趣,只是这个故事又包含了两个不太好惹的身份,所以说得也敏感,只敢私下里八卦几句,倒也没有人敢真的指名道姓的点到时小姐面前。
故事传得天花乱坠愈演愈烈,宋一茉听着就火大:“怎么那些人什么都信啊,乱七八糟的。”
时瑜按住好友欲动的手,对那些谣言和身周隐晦又探究的视线好似一点儿也不在乎似的,摇了摇头:“我没事,没关系的。”
宋一茉起身的动作顿住:“真没关系吗小鱼?”
时瑜笑笑:“真的。”
宋一茉踌躇半天,最后还是重新坐到沙发里,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在时瑜再三保证真的没事的时候才叹了口气。
“真的,一会要是真有事你就给我说,我就带着你走,反正也很无聊。”
她往嘴里灌了口酒,气不过又道了句:“不过你哥真够不靠谱的,知道许怀洲要来还喊你。”
这下时瑜也想叹气了,宋一茉酒杯递过来,她也端着酒碰了一下,杯壁相碰,发出清脆细响:“可能屿安哥忘了这事吧。”
毕竟都隔了那么久了,而且当时分手后时屿安跑来问她,她找了个不太好听的新鲜感来当借口就敷衍了过去。
当时屿安哥说什么来着,好像还说男人多的是,而且非常仗义地说改天再给她介绍个。
她记得以前那会她哥就不太待见许怀洲。
时瑜思绪胡乱飘着,打算找个最窝囊但是又很有用的方法,随便再坐会等时屿安来,然后找个理由溜走就是了。
她把许怀洲甩了的事传得纷纷扬扬,估摸着许怀洲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还过来跟她搭话的。
偏偏有个看不懂眼色的过来套近乎。
家里挖矿的王少爷,跟他爹长得一样的圆润,端着个酒杯过来嬉皮笑脸:“时小姐,听说当年你跟许律还有过一段,后来又把他甩了,这事是真的吗?”
他这直白又不加掩饰的话刚出,时瑜几乎都能感受到这一小片氛围下,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热闹中,隐隐都安静了几分。
怕冷了气氛,顶着那些好奇又探究的视线中,时瑜不太舒服,但还是习惯性得扬了个挑不出半点毛病的漂亮又无害的笑容。
女孩声音轻软,说得话却清晰而平静,就那么弯唇笑着,好似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一样:“都过去多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见还有人想继续八卦,忍了半天的宋一茉揽过好友的肩,笑道:“就算是真心话也只能答一个问题,再问就犯规了啊。”
她拉着时瑜起身:“你们先聊,我叫小鱼陪我去躺洗手间。”
依旧跟他爹一样没什么脑子的王少爷又想上前,宋一茉挑眉:“怎么了?小少爷,你一个大男人也想去女洗手间吗?”
一旁的时瑜晃了下高脚杯,很捧场的勾了笑,她撩起睫尖,落了碎光的那张漂亮的脸明媚又娇俏。
毕竟是她哥哥举办的聚会,她也不太想付了大家的面子。
她几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继而笑道:“大家玩的开心点,有事我哥买单,我就暂时先不奉陪了。”
众人嬉笑哄闹几声,知道再探讨下去不太礼貌,成年人的交际总是点到为止,大小姐给足了面子,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宋一茉拉着她就往前走,边走还不忘小声吐槽说王少爷是个没脑子的蠢蛋。
错开人群和碎语声,在经过吧台时,时瑜没忍住远远望了一眼。
与她隔着半个大厅的另一边,西装革履的男人垂着眼,一如既往的温雅模样,只是容色有些淡漠疏离,像是听了,又像是没听,身旁有人一脸逢迎地陪着笑。
好像在讨论工作。
时瑜想着,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许怀洲听见了吗?又或者说大家讨论的那些许怀洲听见了吗……
不过好像,这会听见或者没听见都不太重要了。
远离了人群,那点假装终于不用再端着,时瑜能感觉到唇边挂着的笑也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她觉得闷,沉闷的心跳连带着四肢都沉重,想出去喘口气,便和宋一茉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去楼下转转。
会所外,一轮弯月爬上枝头,琉璃瓦玉般的月光倾泻而下,那扇四角窗格里露出里头流光溢彩的彩灯,彩光与月色相交映,在水泥地上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落叶枯黄像飞鸟,摇曳着又打着转儿的落下,与一门之隔碎光流转人声喧嚣的大厅相比,更显得寂静昏沉起来。
时瑜伸手拢了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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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披肩,盯着那抹弯月,只觉得心里那股情绪也空落落的。
她叹了口气,视线弯转着,忽地瞧到不远处的吸烟区,矗立着一道闲散又贵气的身影。
男人长身玉立,苍白骨感的指尖夹着一点猩红,青色烟雾袅袅升起,将他那冷薄侧脸映的深深浅浅,晦暗不明。
他整张脸隐匿在那没散开的薄薄一层烟雾里,看不清面色如何。
是许怀洲。
时瑜怔愣着,长睫极速地颤了下,她下意识想躲,脚步还未挪动半步,就看见许怀洲闻声望了过来。
隔了大概两步远的距离,眸光遥遥相对,隔着铺陈而下的月色,不知怎么的,好像心里名为情绪的闸门被人打开,又或许有些微薄的酒意升腾,热气熏陶,熏得她脑子昏昏沉沉。
未改过的习惯刻在骨子里,那点被掩藏的很好地小心思冒出头,借着微醺的酒气,女孩安安静静,又细声问道:“许怀洲,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她从认识许怀洲的时候,就没见他抽过烟。
即使日子再苦再累,少年依旧咬着牙挺直脊背,像那瘦削但又坚韧的山间青竹,好似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折下他的腰。
雾白色的烟雾被风撕裂成无数条细线,时瑜顺着细线浮动的方向望过去,恍惚间,只觉得连记忆都仿佛陷在烟雾中,变得久远而不真实。
她手指突然松了力般垂下,继而又轻轻地,缓慢地,捏紧了衣角。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闻言,忽地笑了。
他挑眉,但动作又好轻,像他眸底浮着的那层很淡的冷。
记忆里那总是温柔注视着她的深情眸,这会从她脸上轻轻掠过又移开,陌生的好像一个路人。
“时小姐,”
许怀洲轻笑,嗓音温润,他将燃了一半的烟按灭在一旁,那点猩红迅速暗了下去,再抬眸时落下屋檐暖光的清冷面容却显得疏远,“我们似乎四年没见了。”
“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男人眸光冷而凉,他声调低,隐隐一些烟雾过肺后的哑意,吐字却清晰。
尾音缱绻着带着笑似的,似笑非笑的斜斜睨她一眼,“不是吗?”
时瑜攥紧衣角的指腹恍惚松开了。
任谁都要说一句许教授温雅矜贵,温和有礼,只有时瑜知道,他似乎在生气。
就像几年前他把自己护在怀里,对着出言挑衅的讨厌的舍友,面色也是如此这般,深邃漂亮的眉眼敛着笑,说得话又叫人有一种侵入骨髓里的冷。
时瑜觉得今天真冷啊,冷得她指尖的温度都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许怀洲的话语在她耳廓散开又重组,那些字眼急速地钻进她脑子里,她感到自己的手有些细微的抖。
她轻声,视线微微向下盯着脚边残缺的枯叶:“你都听见了吗。”
极其平静的声音:“嗯。”
月夜宁静,这一小片区域鲜少有人路过,时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都说手指连心,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她指腹冰凉,指骨用力弯着,那冷意顺着血液蔓延,心跳也静静回落到心脏里。
其实这会,只需要说一些漂亮话就好了,就像宴会厅里那些人逢迎恭维他的话,但时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空气扑面而来,呛入鼻子刺地她胸腔生疼,吹得她好冷,她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假装和逞强。
时瑜从来没有那么冷过,也从来没有在和许怀洲共处的时候那么沉默过,她拢着身上的披肩,很想冷静又非常优雅端庄的说一句:“既然如此那大家好聚好散。”
但是事实上是她像个哑巴一样就那么干巴巴站着,任由情绪堵在喉咙生出无数涩意,背后因为缺少安全感而交握的双手用力到指骨都泛白。
从始至终,许怀洲的视线一直放在时瑜身上。
琉璃暖灯的光落入女孩湖泊般有些湿润的双眼,她鼻尖小巧秀气,上面被风吹着落了点绯色。
他脚步迈开,两步远变成一步远,半步远,然后,站在她面前。
时瑜几乎能问到空气里淡薄的烟味和细碎的酒气,簇拥着散开,又随风拢到她身上。
她听见许怀洲唤她的名字。
那挺直的脊背终于弯折,男人低俯着眸,涩声而低哑:“时瑜。”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有什么东西在许怀洲薄垂的眸底紧绷成一条直线,连带着微哑的声线里那点被隐藏的很好的似有似无的颤。
只是才开口,又轻飘飘随风消散了。
5.背影
其实在下定决心分手之后,时瑜回了一趟伦敦。
她知道许怀洲最近跟着导师在律所实习,忙得时候连午饭也忘记吃,一个人从机场打了辆Uber回到了别墅,借口说只是回来简单拿一些东西。
等她见到许怀洲时,时瑜已经看完了两部漫长又无聊的电影。
她订的中餐被她塞进烤箱保温,连带着回来时路过超市买得几瓶酒也放进了冰箱里。
直到开门声和脚步声响起,时瑜从地毯上拍拍衣服起身。
许怀洲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细框眼镜还未摘,看样子好像是刚忙完赶回来,带着倦色的眉眼里那点冷淡疏离在看见客厅里的女孩时顷刻间退去,所有独属于她的温柔笑意一点一点从眼尾溢出来。
时瑜以前总觉得许怀洲哪哪都优秀,跟没有缺点似的,想着世界上怎么有人会完美成这样,直到后来发现她的男朋友似乎酒量不太好。
又或者他是真的太累了。
本就事务繁忙,又非要赶火车从剑桥赶回来,只为了见她一面。
时瑜洗了手回来,就看见许怀洲倚在双人沙发,眼帘轻阖,呼吸声平稳而绵长,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她脚步放得好轻,走过去,蹲下来单手拖着脸看他。
暖色调的灯光混着落地窗挤进而来的冷白月色,在两个人身周晕染下清浅的光晕。
未打理过的黑色碎发凌乱扫在眉眼,那光晕一圈一圈宛如石子落入湖泊般荡起涟漪,绕着一个点漾开,映衬得那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格外柔和,眉目柔软而安静,睫羽很长,浓密且乌黑,在鼻骨处落下一小片阴影。
只是眼底一小片晃眼的薄薄青色,在那冷白皮下格外明显。
时瑜真的很想问他,你累不累啊,许怀洲。
但是她知道,他那么努力又迫切地往前跑,只是想更好的站在她身边。
她想起妈妈拿着她的手机,脸上晃过悲哀又怜悯的笑:“小瑜,阶级是无法跨越的。”
那点久违的糟糕的无力感又毫不讲理地冒出了个头,转而又铺天盖地笼过来,时瑜被难过淹没,沉甸甸压在心头,叫她恍惚间有些喘不过气。
胃里翻江倒海,她有些想吐。
周围空气安静,月色凉凉,酒气熏陶下酿出一种粘稠的醉意,感官情绪也在此时被无限放大,忽然间,她突然听见一声低语。
时瑜抬眼,听见他低低地叹息,又似梦语般的轻声呢喃:“小鱼,我真想和你有个未来……”
那一瞬间,又或者是那一秒,这句裹挟着微醺酒意的话语在房间内散开,低哑又倦怠的嗓音温温柔柔落在她耳廓,敲在她心上,女孩怔愣着,一下子就僵住了。
那粉饰过后的假装顷刻间尽数崩塌,她心跳咚咚,长睫极速地颤着,眼泪却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挤出,砸在脚下那一处米色的羊绒地毯。
时瑜死死地,拼命地,捂住嘴巴,她感觉到指腹因为太用力而掐得脸颊两侧的皮肤生疼,才勉强将那些汹涌的哽咽全部堵在喉咙。
第二天,许怀洲去机场送她,分别之时,时瑜回过头抱了他一下,而后很小声的说:“我走啦。”
许怀洲撩过她耳边碎发,又轻轻掖在耳后,那修长骨感的手指指腹在那耳垂上停顿了下,低垂着眼睫温声笑着:“好,一路顺风,宝宝。”
耀眼的太阳光衬得那张精致的面容有些模糊,连带着那温柔的笑也有些不太真切,又或者时瑜想可能自己眼眶里隐隐弥漫着的水汽过滤后得模糊。
她背着包,一直走,一步也没有回头。
直到她将自己的身影淹没在拥挤的人群,在旁人诧异的眸光中,女孩抬起手,才摸到自己满脸的泪。
她满身狼狈得捡起掉在地上的机票,她在心里小声说,时瑜,你有什么资格哭。
而如今,她又站在许怀洲面前,听着他问她:“时瑜,你过得好么。”
过得好……吗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时瑜轻轻呼了口气,再抬起眼睫时,那点恍惚早就被很好地掩盖在长睫后,眉眼弯翘,几分温柔而礼貌的笑:“我过得挺好的。”
是她一贯的,练了无数遍的,总是拿来应付所有人所有事的笑容。
许怀洲看着女孩那张漂亮的脸上挑不出任何错的笑容,
他几乎分辨不出那琥珀色眸子里的氤氲而出的光,是那扇四角窗格里反射而出的琉璃暖光,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沉默着,眸底轻晃过一片晦暗驳色,继而又像是妥协了般低声:“元宝呢。”
他轻声,视线却毫不掩饰地紧盯着那张微颤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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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过得好么?”
元宝,是时瑜在伦敦时养得一只白色布偶猫,亦或者是她和许怀洲住在一起后,一起养得一只布偶猫。
倘若时瑜方才还能端着,这会儿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瞳孔里有什么东西急速颤了下,连带着为数不多的情绪都模糊了。
但她反应很快,那么多年时瑜早就学会把坏情绪藏在心底,女孩笑容未变,眸光却错开几分微微垂了下去:“元宝也很好,只是我妈妈对猫毛过敏,已经送人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回去了。”
时瑜说着,只觉得冷风吹得她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她手指僵硬,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万一再做出来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亦或者是没有勇气。
时瑜觉得,和前任最好的相处方式应该是互不打扰,即使许怀洲厌恶她厌恶到看她一眼都烦的地步也没关系。
时瑜忽然很想把自己缩进角落里躲起来。
这次身后的男人没有再出声,时瑜紧绷着的思绪终于松懈,她以为许怀洲已经不会再搭理她。
大门处端正西装的礼宾员为小姐推开了门,眼看着要抬脚埋进那道半明半暗的交界线。
“你不问问我吗。”
时瑜闻声,脚步忽得顿住了,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只是她没有回头。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许怀洲撩了几分自嘲又厌恶的笑,他面容紧绷,长睫垂落,薄垂着眼尾压下里面昏沉的暗影,好似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的理智和隐忍温柔全部撕碎,他毫不理智地喊住她,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沉默着,秋风伴着夜色蔓延而过,卷起水泥地上破碎枯黄的落叶。
许久,久到时瑜几乎要以为方才出现的只是她的幻觉,许怀洲微哑着嗓音开了口。
那眸光漆黑而浓郁,一晃而过的乞求与狼狈被很好的掩藏在那细密的睫羽后,他低声:“你不问问我,这几年过得好吗。”
那道落了满光的身影与他们分开前,他送她去机场的背影恍惚重合,清凉月色在那抹娇俏漂亮的身影上投下细碎又明亮的剪影。
然而自始至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时瑜都没有再回头。
6.公寓
时瑜垂眸,看着自己又开始习惯性微抖的手。
其实动作很轻,幅度也很小,不仔细观察的话并不能发现,那是她每次在情绪最紧张亦或者无措的时候,一种身体上的潜意识的反应。
她将所有心事藏在一双清亮又弯翘的眼睫后,只是有些事是藏不住的。
骨子里的骄傲纵意使时瑜依旧挺直着脊背,她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在许怀洲面前展示出来。
她知道自己拧巴又敏感。
况且,从头至尾,是她对不起许怀洲,对不起元宝,甚至,连自己都要丢下了。
时瑜一直平静又无声地站着。
像寂寥的海水般难言的情绪涌了上来,冷风一样穿透她的骨骼,沉重得她好像连一点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像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假装好像回忆都成为过往一样转过身,优雅端庄,又礼貌,然后问他,你过得好吗。
胃里翻滚出熟悉的酸涩感,一种异物卡住喉咙上下拉扯着的那种酸涩感。
直到时瑜看见大厅内的旋转楼梯口,那抹被裹在丝绸吊带裙下玉似的倩影。
宋一茉下来找她。
看见好友,宋一茉扬起语调想问她外面冷不冷,在看见女孩的表情时,到嘴边的话卡在喉咙里,脚步都顿了下。
十几年的好友,彼此心知肚明的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自然而然,也就顺着时瑜狼狈又苍白的面容看到了她身后的许怀洲。
宋一茉了然,跟没看见似的,笑着走上前挽住她的臂弯,拉着她边走边念叨:“你去哪了小鱼,你哥在楼上等你呢。”
时瑜沉得仿佛被钉在地板上的脚步终于松动了。
楼梯拐角,二人隐没在那处稍显昏暗的走廊,宋一茉故作轻松的语气才停下。
宋一茉摸到她格外冰凉的指尖,满脸担忧:“没事吧,小鱼?”
时瑜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出来,看起来又像在哭。
但是时瑜已经不想哭了,她觉得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外祖父去世那天后,父母离婚那天后,甚至是她的元宝,那小小一团棉花似的,在她的怀里喘息着,又一点一点挣扎着呼吸弱了下去那天后,时瑜就再也,再也不想掉眼泪了。
她只是觉得有些累,疲惫感来得又急又猛,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沉默了会,头顶上的旋转彩灯在地上迸出的光影转了三个颜色,时瑜才轻声缓了口气,她开口:“宋宋,我们回去吧。”
女孩喉咙干涩,声音也是涩的,根根垂落的睫羽显得几分脆弱,像是怕好友太担心她,时瑜回握住搭在手背上的那只手,开玩笑似的笑了下:“可能最近都不太适合出门。”
她笑着:“我得去查查频繁遇见前任是不是什么征兆。”
宋一茉没从那句话里听出半分好笑。
但她什么都没说,她懂小鱼的自尊,也知晓她的假装,但同时也因为太懂她,所以才心疼。
她接了话茬,跟没事人一样笑道:“有道理,改天可以去买个彩票试试。”
两个人从后门绕到停车场。
直到坐进车里,感受到暖气在密封的空间里流动,时瑜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指尖,才恍惚从糟糕的情绪里缓过来。
她转过脸,视线隔着一层玻璃望向车窗外的夜色出神。
汽车鸣笛,灯火通明,月色与川流车灯交相辉映,又融成斑驳一点,连带着窗外晃过的车流树影,像画卷上晕开的墨点般画出涟漪。
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氛围安静地出奇。
宋一茉手指在屏幕上随意点了几下,打开她的专属歌单,余光偷偷瞄了眼沉默的好友。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没忍住问:“小鱼,其实我觉得……”
她思索着,语调慢慢:“其实我还是觉得许怀洲或许,或许还是心里有你的,你真的不想复合试试吗?”
“而且现在人也功成名就,那些人夸他夸得天花乱坠的,你妈妈肯定不会再说什么了……”
虽然她也不是特别确定。
这会是前行的绿灯,宋一茉视线正盯着前面看路,时瑜没第一时间出声,但她还是听到了身旁副驾驶那侧有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好久,久到第二个路口的信号灯在夜色中由模糊变清晰,那个她以为睡着了的好友才轻轻开口。
时瑜神情有些空濛,长睫上流淌着几分窗外的霓虹灯光,声音也朦胧:“宋宋,如果我知道今天许怀洲也在,我不会来的。”
那尾音轻飘飘落下,伴随着车载音响里萦绕着的歌声,
音色极好的深情嗓婉转而过,细腻而柔和,温柔又缱绻,正好唱到那句:
“But only love can say try again or walk away……”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宋一茉却听懂了。
好半晌,她应声:“好,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宝。”
她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今天晚上去我那儿住吧,你好久没来了呢。”
时瑜想着,她现在的状态也确实不太好去见妈妈,那种疲惫感浸到骨头缝里,她现在只想什么都不在乎不考虑直接躺着放空大脑。
她闭上眼,感知到沉闷的心跳:“谢谢你,宋宋。”
宋一茉指责她对她太客气。
车一路开到市中心的一套公寓,在地下停车场停稳,两个人提着附近便利店里买的夜宵乘电梯来到了十楼。
宋一茉大学一毕业就搬出来自己住,周末回妈妈那,宋母工作忙,他们家的餐饮业开得如火如荼,说不准哪天又飞到哪里去出差,一两个星期见不到面,她守着空荡荡的别墅太无聊,索性便直接搬了出来。
宋宁微又是个特别宠女儿的,只要女儿开心便什么都依着她。
公寓是两梯两户的户型,在门口白色鞋柜处换了拖鞋按了指纹进去。
宋一茉边走边拧眉轻揉肩胛骨,哎呦着念叨了两声:“好累啊,还是家里舒服。”
她说着,轻车熟路的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可乐,一手勾着拉环打开,另一个递给时瑜。
时瑜接过,两个人又一起回到了客厅。
圆桌茶几下铺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米黄色羊绒地毯,电视机是镶入式,宋一茉一个人的时候不怎么看电视,索性在电视柜前扯了幕布当投影用。
时瑜来公寓的次数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只有在好友面前,她才能露出那点小女孩的娇气。
不用再一本正经地端着仪态,也不用事事注意言行举止撑起时家的脸面。
更不用活在规矩和教条里,时瑜跟没骨头似的平躺在软布沙发,也念叨:“好累啊,好想永远躺着……”
宋一茉在手机上随便挑了个电影,千篇一律的龙头开场映在前面的落地巨幕,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回头:“小鱼,你别忘了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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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说一声你晚上在我这。”
时瑜才想起来,她今天晚上不回家,也要麻烦她哥帮打下掩护。
她去摸手机,电话响了几声才接,即使隔着话筒,也能辨出那边熙攘又喧闹的人声。
酒意慢慢熏陶上来,屋内开着暖气温度适宜,时瑜整个儿透着股懒劲,还没等时屿安出声,她阖着眼睛一口气道。
“哥,我晚上在宋宋这儿,我给我妈说你喝多了我要留下照顾你就不回去了,妈妈要是打电话给你,你千万别说漏了。”
本来想说完直接挂了,又觉得好像有点没有礼貌,时瑜象征性的又补了句:“不过也不要真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晚安哥哥。”
同样是没等时屿安回她,便极其敷衍的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屏幕的白光落在女孩柔软白皙的脸,那点倦意凝聚微垂眼尾,看起来情绪淡淡,唯独眸底盈出一点细碎又潋滟的水光,轻软晶亮,又纯又媚的美。
唇边一双纤细骨感的手隔着手套递过来一块炸鸡,她下意识咬住。
宋一茉笑:“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芝士味的,她妈妈禁止她吃得不健康食品。
时瑜小口咀嚼着,热乎的食物缓解了她晚上那会胃里翻滚着的难受劲儿,她也笑了下:“还真挺好吃的。”
宋一茉笑眯眯投喂来第二块,不忘嘱咐她:“小鱼,我想起来,你别忘了吃药。”
时瑜这才记起她的药。
她嘴上应着,身体却懒洋洋墨迹了半天才从沙发里坐起来,去摸包里一直都随身带着的药盒。
两排三列,六个格子的透明药盒每个都贴了标签,娟秀干净的字体是她写着药名方便分辨。
这几年来时瑜身体不太好,分手后她在伦敦一个人住,妈妈找的营养师也被她辞退,没人看着变得更懒散,心情好就多吃几口,忙得时候从工作室回来就想躺着,就这样硬生生拖成了玻璃胃。
从医院开了一些药什么都有,她常年带着,尤其是每晚必须吃了才能睡着,不会做光怪陆离的梦的辅佐睡眠的药。
时瑜打开药盒拿了半片出来,就着可乐一口闷了下去。
苦涩在齿缝间化开,转而又被清爽的果味碳酸掩盖,她咬了下口水,很奇怪的感觉。
一眼没看住,在意识到好友用什么吃了药后宋一茉发出尖锐爆鸣声:“我的大小姐,你怎么拿可乐来吃药?”
罐壁渗出的水渍浸在指腹,那点凉意蔓延,时瑜笑她大惊小怪:“医生守则里好像也没有说不能用可乐吃药。”
“没事啦,我都吃好几年了。”
她平常总是想不起来吃药,想起来的时候,一般身前看见什么就用什么。
宋一茉“哎呦”一声从那双嫩得藕段似的手里夺过药盒,起身就去烧水。
宋一茉不喜欢喝热水,反倒存储了一冰箱的可乐和酒,她翻箱倒柜了半天才早到闲置的水壶,时瑜想去帮忙,又被好友驱赶回了客厅坐着。
水壶通电后响起一种岁月沉淀侵蚀下,老式电风扇一样饱经风霜又尖锐干涩的嗡声,但好在还算顺利。
时瑜接过好友的水杯,在她的监督下老实吃了药。
与此同时,人声喧嚣的会所内,刚走到安静些的走廊接听妹妹电话的时屿安,想问晚上怎么没看见她人,那头转而挂断了。
他举着手机还没反应过来,眸光一晃,又看见了楼梯另一头,从吸烟区回来的许怀洲。
7.哥(男主版)
时屿安没料到许怀洲会来,他对许怀洲的感情有些复杂。
第一次听见许怀洲的名字,时屿安参加了朋友的生日Party,忘了是哪家的小姐,端着酒杯一脸娇羞的过来打听他。
当时他在小阳台曲着腿闲散地倚在栏杆上抽烟。
“许怀洲?”
青年逆着屋内灯光,眸底压着几分漫不经心,跟没听见似的,但还是很给面儿的想了会,他挑了下眉尾:“不认识。”
那小姐满眼失落,仍不死心:“时少,你们一个学校的呢,您真不认识?您在想想?”
烟雾绕着那青年修长骨感的指尖缠绕往上,忽明忽灭。
闻言,他偏头,薄唇扯了抹笑,一双多情又温柔的眼随着他的动作睨过来,满目的轻佻,嗓音却很凉,像此时寂寥的月色:“怎么?我非认识不可么。”
时屿安年轻那会最是一个冷淡又恶劣的少爷脾气,可偏偏人是时家少爷,不爽也只能憋着,给一百个胆子都不敢随便招惹他。
知晓自己没规矩差点惹人生气,女生端着姿态小心翼翼道了歉,转身跑了没影。
时屿安没太在意,圈子里那些少爷小姐,过惯了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玩得一个比一个花,默认国内一个国外一个都是最普通的事,聊得不是金钱就是情色。
提起人名,翻来覆去不就那点子肮脏又无聊的心思么。
他虽然脾气不好,在这方面倒是干净得很,不然他那个古板的爹还有老爷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结果他前脚刚说完不认识,后脚就在第二天的学校,他那个远在隔壁伦敦的妹妹,追着一个白衬衫西装裤看起来穷到令人发笑的穷小子身后,一口一个许怀洲的喊。
时屿安:“……?”
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妹妹不管刮风下雨都要来剑桥的原因,不是找他,而是找许怀洲。
他以为是他们兄妹情深,他以为是他魅力太大,亦或者是妹妹初来乍到没交到朋友比较依赖他。
时屿安一张帅脸都黑了。
至此,他就特别特别讨厌许怀洲,可惜自家妹妹护得紧,他半点动不得。
他找人打听了几句,无非不就是,帅,成绩好,本科毕业后直博,奖学金拿到手软,清冷疏离,有人拿着卡扬言要包他,愣是眼皮都没抬一下。
但是,很穷。
时屿安最瞧不起他身上那股穷酸劲。
再然后,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某天一脸娇羞,像极了那天Party上那个忘了是哪家小姐的女生脸上的娇羞。
娇羞的妹妹身旁,他特别讨厌的穷小子,他看见两个人交握的双手。
而穷小子,温和而清润的笑,喊了声:“哥。”
“……?”
时屿安感觉天都塌了。
虽然,他比许怀洲还要小几岁。
时屿安觉得爱情这东西真使人盲目。
时屿安接受不了,没事就在背后跟妹妹说那人就是个空有一副皮囊实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撺唆着她换一个,还说要给她介绍。
直到他那个印象里一直都乖巧听话的妹妹气得反驳他,他才收了声。
再后来,就是他拜托妹妹叫她找穷小子帮忙补习,因为他老爹说再拿不到多少的绩点,就停了他的卡……
犹记得那天,晚上才结束Party的时屿安睡得昏天黑地,妹妹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他接起,有人敲门。
在妹妹那句:“哥!你给许怀洲开下门!我不在你可不要欺负他!”中,时屿安眯着眼,看见公寓门口穿着白衬衫的妹妹的男朋友。
那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在英国难得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中,一种被太阳曝晒过后的皂角味。
也是那般,挑不出任何错的礼貌的笑:“哥。”
时屿安感觉瞌睡都吓醒了。
虽然时屿安自幼被吹捧着长大的养尊处优的少爷脾气使他格外放不下面子,但为了自己的卡,为了圣诞节假期他的北美旅行,还是第一次拉下脸来跟妹妹的男朋友和平共处了几天。
他妹妹偶尔来监督,他愣是情绪稳定地收敛了所有的坏脾气。
许怀洲别的条件他都可以鸡蛋里挑骨头,唯独成绩,时屿安反驳不了,许怀洲和他完全是两个专业,但人仅仅是读了几天书,愣是把他这个半吊子水平拉了上去。
时屿安拿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绩点,老头开心得给他打了一笔巨款。
至此,对妹妹的恋爱,时屿安就再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了。
这会,时间模糊了记忆和过往,但时屿安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能从许怀洲嘴里听见他喊哥的错觉。
那个男人,还是那样一如年少时那般,清冷的面容端得不见山不见水,猜不透情绪如何,外露的儒雅又恰好中和了那份锐利压抑。
就连时屿安也不可否认的是,许怀洲身上那种经过时间的打磨,像一柄磨砺而出的宝剑般,毕露的锋芒又被很好的包裹着向下兼容了去。
看着风光霁月俊雅矜贵,但实则剑身破空而出,流淌而过的寒光冷戾到仿佛能撕开所有虚空。
二人眸光相接,许怀洲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时总。”
时屿安第一次觉得命运是一场云谲波诡的舞台剧,就像曾经他最瞧不起的穷小子,如今反而成了所有人争先恐后巴结的对象。
而他自己,那个曾经骨子里都浸着傲慢和不可一世的时家少爷,老爷子不过昏迷住院的那段时间,圈子里众说纷纭,一时间树倒猢狲散,任谁都想等一场百年贵族的落幕。
在这场权利游戏里,多的是大厦倾覆与更迭换代。
如今,为了公司,他多少也要在许怀洲面前刷一下脸。
爷爷用最后的时间为他们所有人稳住了站稳京城的根基,他回国就是想早早接下父亲的担子,他早就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闲散少爷了。
时屿安似笑非笑的看他:“看来许律消息挺广,我这儿刚回来你就喊上时总了。”
许怀洲跟没听见他话里的揶揄似的,几分漫不经心散在温和带笑的嗓音里:“时少回国的的阵仗那么大,多少人猜您什么时候继承公司。”
时屿安也没藏着掖着,敛了抹笑便直截了当的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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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许怀洲,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说客套话,年轻时是我傲慢,我道歉,往后里还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许怀洲轻阖下眸光,像是没料到那句道歉,那眉尾挑了下,但仍握住那只代表妥协和示好的手,依旧是那挑不出错的笑,他温声:“当然,时总。”
时屿安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能从最底层一路爬到这个位置,有多不容易不说,手段自然也是了得的。
他习惯性的掏出烟盒递过去,自己嘴边已经咬着一条,忽得又想起许怀洲好像不抽烟。
结果,那边接过,道了谢,低头拢烟的样子比他还熟练。
时屿安难得愣了半秒,但也没多问。
毕竟岁月流逝中,没有人会是一成不变的。
就像他已经开始学会了用圆滑来包裹自己,倘若是以前,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开口说抱歉。
成年人的交流总是点到为止。
两个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工作,便也没再搭话,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靠在栏杆上抽烟。
许怀洲突然很想向时屿安问起时瑜。
他想起女孩那张漂亮的脸,那潋滟着碎光的眸。
月光融进她柔软微卷的发里,有一缕垂在颈侧,又随风轻轻浮动着,露出发间被光照得半透明的薄而软的耳垂。
那根根分明的睫羽抬起,她就那么茫然又疏离地抬头看着他。
他们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他甚至吻过那耳垂,他见过她红着脸眸光晕染着水色小声低|喘的样子,也见过她像小猫一样懒洋洋窝在他怀里去玩他的手指。
那时候他总笑,笑她说他养了两只小猫,一个元宝,一个她。
他知道以前时屿安并不待见他,只是碍于小鱼才不好说什么。
但他不在乎那些,他悲悯狼藉的这二十几年,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仿佛有什么阴郁堆积在心尖上,又毫不讲理地翻涌着聚集,直至他心里的那道缝缝补补的沟壑继而又撕开裂缝,那些烦躁渗了出来,喉结也随着滚动了下。
好像过往和回忆都落了灰,重新拿出来时灰尘飞扬,呛得口鼻生疼。
即使这会心里的情绪波澜壮阔,男人面色依旧掩藏的极好,神情淡淡,只有眸底压着一点像月夜下树林暗影一样的暗流涌动的光。
她说她过得好,可是她瘦了。
那骨感修长的指缝间夹着的烟半晌没动作,烟蒂长长一条凝聚,忽明忽灭的红光依旧燃着。
许怀洲垂眸,抖落烟蒂,灰色散落在空中,像他眉心压着的那片灰,沉重而阴郁,久久不能疏朗。
他想,她瘦了好多。
也不愿意和他说话。
许怀洲想起他路过的那家馄饨店,其实他也没料到会在那里遇见时瑜。
那天他回学校,刚下课,正好来附近办事。
她眼睛红红的,是在哭吗。
为什么连吃饭都要哭。
在一片晦涩的情愫中,许怀洲有些难捱的垂了眼。
过了肺的烟雾缭绕着斑驳在他眉眼,连带着男人的面容都模糊。
8.女伴
时瑜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细雨飘摇雷声滚滚的下雨夜。
天空闷得像铺陈的灰色铅块,厚厚重重的云层昏落落盘踞在天边,又挤压成黑色的翻涌而过的海浪,那暗影低垂,一点光都挤不进来。
她梦见躺在白得似雪的病床里如枯树般虚弱的外祖父,梦见浑身湿透的她的元宝,又梦见那个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她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
妈妈攥着碎掉的酒瓶,有血迹从女人的指缝中溢出,但她恍若未觉,几近病态的悲怆,对着远处不知所措的男人身影情绪崩坏地哽咽吼道:“林恒之,她是你女儿啊!”
最后的最后,所有画面像浮动的虚影被风吹散,那混乱的模糊的雾气后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低声说:“时瑜,你过得好么。”
时瑜睁开眼。
卧室里没有开灯,紧闭的窗帘隔绝了屋外所有的光,那片昏暗像极了梦里那个所有怪诞诡谲的事物凝聚成的昏黑色一点,她小口小口的喘气,感知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慢慢平稳,才缓过神。
涣散的思绪静静回笼,时瑜恍惚觉得自己有一种从高空猛地踏入平稳路面的心悸感。
她喉咙干涩,鼻腔也呼吸困难,脑子里好似落了跟银针,那针哽在肉里,细密而绵长的疼跟波纹似的扩散到太阳穴。
时瑜用手背贴了下脸侧,才意识到她好像发烧了。
她说怎么身体累得跟半夜起来画了一百张手稿一样。
她缓了会,又闭着眼去摸身旁的手机,按亮屏幕解锁,三个未接电话,两个妈妈的,一个哥哥的。
时瑜没第一时间回,女孩细软的指尖在屏幕上胡乱翻了下又点了点,回了几个消息,又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浏览了当日的时尚快报和一些国外周刊。
她上学那会教授就说在抓住设计感的同时也要培养对市场的敏感度,鼓励他们所有人每天都去关注时尚动态,及时捕捉市场风向。
久而久之,浏览各种杂志新闻几乎是时瑜每日必做的事情。
她眯着眼睛一目十行的扫过,带着彩色图画的英文字母从眼睛里晃过又从脑子里跑出来,她看了半天,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时瑜窝在被子里偷了会懒,终于意识到在那种大脑混沌的疲惫感更严重之前,她得去买点感冒药,不然可能就要被妈妈喊家庭医生来检查了。
宋一茉今天要替远在日本出差的宋母去酒店巡查,一大早就出了门。
桌子上贴着一张绿色便利贴,上面的小楷娟秀又流畅肆意,尾巴拉的有些长。
“宝,早饭在厨房里,记得吃哦!”
感叹号后跟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时瑜没什么胃口,又不想负了好友的好意,还是逼着自己吃完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胃里的暖和劲反倒缓和了生病带来的头疼。
收拾好后,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开门按了电梯,晚秋的凉意沁入走廊,时瑜盯着电子屏上逐渐跳动的红色数字,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时屿安赶到楼下的小诊所时,时瑜已经在打点滴了。
她本来只是想买个药,结果医生才量了□□温,在一条扎眼的红色水银柱里,连忙把人留下强制输液。
不知道是不是换季气温温差大,又或许是最近流感频繁,这一大早,面积不大的小诊所就挤满了人。
时瑜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坐着,贴着胶布的左手小心翼翼张开放在膝上,那老式的铁质圆凳还是医生从杂物室里翻出来临时加的位置。
时屿安看着妹妹裹得像个熊,别人还穿着大衣外套,她就已经套上到小腿的长款面包服,本就不大的小脸整个都要埋进羊绒围巾里。
她阖着眼头靠在岁月沉淀下有些发黄的墙壁上,脸色比后面的墙还要白几分。
时屿安放轻脚步走上前想帮忙扶一下吊瓶,结果人刚走到跟前,原本闭着双眼的女孩突然抬起长睫看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又心疼的念叨:“小鱼,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昨天晚上穿着短袖出去吹风了?”
时瑜咳了两声,嗓子里那点哑也随着散在平静的语调里:“哥,你怎么没给我说昨天晚上许怀洲也来。”
时屿安被妹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问的一愣:“……我也没想到你那个前男友真的会来。”
“怎么了?”
后知后觉他挑眉,几分揶揄凝在眉尾,八卦道:“当初你说新鲜感没了分的手,昨天晚上穷小子自尊受挫为难你了?”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时瑜下意识轻抿了下唇,她长睫垂落,眸光慢吞吞汇聚成一个点盯着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胶布:“那倒也没有……”
虽然也确实有点不欢而散吧……
末了,时瑜抬起眸,还不忘补了句:“哥,许怀洲现在也不是穷小子了。”
“得了,大小姐,分手四年了还不忘维护人家。”
时屿安看了眼马上见底的吊瓶,心里琢磨着应该可以喊医生来拔针了,随口道:“四年,再轰轰烈烈的爱都能消磨得一干二净。”
时瑜沉默着,不吭声了。
她哥说的没错,当初所作所为全是她,她也没有资格去说为什么许怀洲要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京城那么大,他去哪里皆是他的自由和权利。
予他,自己终归只是一个前任罢了。
时光匆匆流逝,推着所有人不停歇地往前跑,好像只有她自己还固执的停留在原地驻足。
时瑜还在垂着眸光胡思乱想,电话声响起,吹散了点她心头那倾覆而上的坏情绪,她点开,是妈妈。
她咳了几声后把手机递给时屿安:“屿安哥,你帮我接一下,随便扯个理由说我在忙,反正不要告诉妈妈我感冒了在输液就好。”
时屿安了然,接过手机走到门诊外,军绿色夹克衫的男人长手长腿,黑色裤脚收在漆皮马丁靴内,身量很高,衬得那贴着广告的玻璃门都小了些。
大概五分钟,他回来,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时瑜松了口气。
吊瓶打完,又开了些感冒药,收拾妥后,时屿安开车带着妹妹去吃饭。
他们来到宋家的餐厅。
靠中式风格出名的酒楼,青瓦白墙,雕梁画栋,紫檀嵌珐琅花卉屏风后是小桥竹林,檐角挂着红灯笼,那长长的灯穗随风摇曳着,曲折回廊下溪流声叮咚作响。
还没到中午的饭点,大部分包间早早就被预约定下。
环境好氛围好服务好,再加上菜品味道也挑不出错,卖相更是精美似艺术品,俨然成了圈子里默认谈工作和聚会的地方。
于是乎,好巧不巧,时瑜和她哥前后脚刚停了车从停车场出来,就在大厅正门又遇见了许怀洲。
只是这次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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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魅力的一个女人。
这是时瑜见到她第一眼时脑子里蹦出来的想法。
她挽着发,柳叶眉鹅蛋脸,尤其是那双看谁都多情的眼,纤长微翘的眼尾,双眼皮很深,指缝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正眯着眸和一旁的男人说着什么。
那烟雾吐出又被风吹散,余下几缕绕着那骨感指尖缠绕而上,轻拢在眉目间,举手投足皆是慵懒风情的意味。
一身精致得体的黑色西服和西装长裤,笔直挺括的布料线条又很好的中和了那份妩媚,反而增添了几分干练。
熟男俊女,往那儿一站就跟画本里走出来一样的般配。
时瑜看了眼,不自然的垂落下长睫,又特别没出息的低着头往她哥那高挑的背影后挪了挪。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条件反射就想躲……
女人好像和时屿安认识,她视线望过来时,夹着烟的手错开几分,惊讶道:“哎呀,时总,那么巧。”
时屿安颔首笑道:“陈律师,在谈工作吗。”
“对,客户前脚刚走。”
被称作陈律师的女人歪了歪脑袋,视线略过那张帅脸,看见了男人身后一抹白色身影:“这是……”
“家里小妹。”
时屿安刚想拉妹妹来介绍,结果胳膊往身旁只摸到一片空气,他回头,才发现时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他背后去了。
时瑜只好窝囊地又挪了出来,露出一个非常得体的社交笑容:“陈律师,你好。”
陈锦眸光在那张小脸上停了停,笑了:“妹妹那么漂亮呢!今年刚高中毕业吧?放寒假吗?”
似乎是觉得在小姑娘面前抽烟不好,陈锦转头把烟掐了,手在空中左右晃了下驱散那未散开的烟雾。
女人眼神直白但并不讨厌,连夸赞的话语也是,那黑色袖口晃过的间隙,时瑜似乎都能闻到藏在薄荷烟味下很淡的冷调香水味。
她脸红了红,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我研究生毕业了。”
时瑜即使顶着张素颜都漂亮得不像话,脸很小一个,肌肤白瓷细腻,眸里盈出一点细碎潋滟的微光,卧蚕饱满漂亮,鼻尖小巧。
她说话时总喜欢格外专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瞳色是清浅的琥珀色,好似看谁都温柔。
天生优越条件加她妈妈后天砸钱保养,几年下去都没怎么变样,是长款面包服都遮掩不住的富养气质,一看就是身份尊贵又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
陈锦拖腔带调的“哦”了一声,刚想问她用什么保养的她也学学。
身旁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突然闷笑出声。
那声笑像是从嗓子里溢出来,很低很短,又转着圈融进晚秋慵懒的午后。
时瑜莫名觉得耳尖发烫,她摸了下耳垂,没忍住抬眼看他。
她的眸光自然而然的和许怀洲的视线相撞,那漆黑眸里有什么东西不动声色的晕染开,衬得那容色疏离的精致面容都柔和了几分。
他的凝视温柔又深邃,清润的温和嗓音里薄唇挑动着笑意,垂眸看着她时,喉结上下滑动出弧度:“抱歉,时小姐。”
男人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细框眼镜隔绝了大部分情绪,时瑜也分不太清他这会几分真心又几分假意。
只是未完全散去的那点笑意毫不遮掩的散在朦胧光线里,又斑驳在眉梢眼角。
就这样不偏不倚的望过来时,时瑜还是晃了下眸光。
9.雨伞
时瑜当然知道许怀洲为什么笑,她可太知道了……
她本就骨架小,脸也小,在骨象更为立体的欧洲人眼里看着就像个未成年小孩,每次在超市买酒都要出示BRP。
她当时追许怀洲,唐人街那家面积不大的奶茶店,那时的许怀洲还带了点年少时的清冷与傲骨。
奶茶店是奶奶家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店,他不方便每晚坐火车或大巴来往返伦敦和剑桥,就住在杂物室来节省对他来说较为昂贵的车费。
时瑜借着躲雨的名义厚着脸皮呆在那。
狭窄的杂物室,破旧的矮书桌,一盏漆皮有些掉色的小台灯,青年身量很高,似乎连腿都不太好伸展开。
但他对周围的环境毫不在意似的,电脑微弱的白炽光映在他那线条冷淡又锋利的侧脸,他漂亮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停歇敲着。
许怀洲被她伪装地并不好的视线盯得生出几分不耐,终于抬头看她。
他挑眉勾唇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冷淡淡,嗓音里的漫不经心融在英国潮湿冷戾的阴雨天:“小姐,雨停了就回去,我不和未成年玩儿。”
此时刚过十八岁生日没多久的时瑜:“……我吗?”
她睁大双眼,宝玉似的水光潋滟,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BRP,在英国是类似于国内身份证的一个卡片,翻到背面印有生日的那一栏给他看。
还不忘非常爱面子的用指腹遮住一旁移民局拍得丑丑的黑白照片。
在喜欢的人面前,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说话多少有些不过脑子:“许怀洲,我成年了,可以玩吗?”
敲击键盘的声音须臾间停下了,许怀洲抬眸。
对上那双满是玩味又似笑非笑的眸,时瑜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成年人之间的话。
从小听着奉承话被捧着长大的小姑娘脸皮薄,即使心里这会心跳声慌乱跟鼓点似的又毫无章法,但良好的教养叫她仍不忘端着一点淑女架子。
她顿了下,很小声:“外面好像雨停了,我不打扰你写报告了,我回去了。”
时瑜抱着包迈开腿就想跑,身后那人又出声。
骨感瘦削的指骨递过来一把黑色雨伞,她听见他低笑出声:“时小姐,成年了也应该知道下雨天要打伞。”
或许是长久的工作和学习带来的微哑,有些松散又倦懒,很低的气音,偏清冽调,拖腔带笑的尾音里又缝进了一点仿佛天生自带的温柔缱绻。
时瑜陡然想起张妈老家院子里的那口古井,每到冬天时凌凌霜雪覆盖住井口,她小时候总喜欢趴在那听清泉潺潺而过的叮咚声。
时瑜不禁觉得自己脸红,耳朵也直冒热气,她很小声到了谢,推门走的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气势。
就像现在,时瑜用膝盖想都能想到许怀洲一定是想起来了以前的事,她其实很想假装高贵冷艳地回他一句在笑什么,
但事实上她依旧像宴会那晚一样干巴巴站着,她的紧张和心跳来的无迹可寻。
注意力全在时小姐身上的陈律师终于想起来身旁还有一个会喘气的活人,她下巴扬了下:“这是我们老板,时总应该认识。”
时屿安心想他可太熟了,他笑笑,伸出手:“许律师。”
那边微微颔首,也跟着温声笑着打了个招呼,两人双手交握又松开,很标准的社交礼仪。
许怀洲视线又薄垂着望了过来,模糊着与记忆力那个伦敦阴雨天灯光昏暗的奶茶店里,那张含笑的脸重合:“你好,时小姐。”
时瑜想说她特别好,许怀洲不要再问她了,她觉得自己好的不得了。
但是这话她说不出口,她握住那双手,漂亮的脸上也跟着扬起标准社交微笑:“你好,许律师。”
凉意顺着指腹蔓延到心脏,时瑜摸到他掌骨间薄薄的茧。
只是在收回手时,她恍惚觉得有什么轻轻摩挲过掌心,勾起一阵细密但又忽略不掉的痒。
时瑜怔怔抬眸,视线里还是那张温润俊雅的脸,细框眼镜随着主人不太明显的动作幅度流淌过熠熠银光。
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时瑜压下心里那点奇怪,她默不作声垂下眼睫,估摸着可能是自己早上发烧烧糊涂了。
余下二人还在聊,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暗流涌动的隐晦氛围。
女孩站在她哥身旁充当一个安静的花瓶。
秋风萧瑟,叶黄枝枯,再过几天就要霜降,京城四季分明,只是入冬也早,携卷着晚秋凉意的冷风传过簌簌作响的枯叶,扑面而来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仿佛连空气都被吹得凝固。
时瑜没忍住咳了两声,她微微偏过脸错开人群,不太想打扰大家的兴致,声音闷在掌心里不太明显。
鲜少搭话的男人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对话。
“抱歉,时总,”许怀洲垂眸看了眼腕骨上的腕表,一贯的儒雅:“一会还有客户要见,就不打扰您和时小姐的休息时间了。”
时屿安想着现在也不是交谈的好时间好地点,他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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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简单道了别后离开。
松了口气的时瑜终于不用再端着架子,那张软白小脸上一直半垂着的睫羽根根抬起,双手环胸睨她那个不靠谱的哥哥一眼:“屿安哥,你再聊下去,我感觉我的感冒都要严重了。”
“哎呦。”
时屿安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妹妹还病着,他讪笑了下:“不好意思小鱼,哥把这事忘了,哥一会请你吃饭。”
时瑜幽幽道:“可是你一开始就说要请我吃饭。”
“那……公司新来的那批澳大利亚澳白珍珠?”
“成交。”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边说边往酒楼大厅走。
不远处的黑色奥迪内,驾驶位的女人手肘搭在中央扶手箱,转头望向后座的男人:“老板,我记得下午没有客户要见吧。”
她心里似乎琢磨出来什么,嬉笑着挑眉调侃道:“哎呦,刚刚眼睛都要黏人家妹妹身上了,还以为您要说什么呢,结果就说了个你好。”
陈锦前不久刚从国外外派回来,并不清楚时小姐和她顶头上司有过一段往事。
许怀洲终于从冗长的文件里抬了眼睫,那眸漆黑静懒,压着点凉意懒懒睨她,声线微凉:“陈锦,很闲的话就去找蒋律师,帮他把宋家经济纠纷的案子处理了。”
仿佛听了什么可怕的消息似的,陈锦姣好的面容瞬间僵住了,她抓抓头发,失去面部管理的表情都狰狞了几分:“饶了我吧老板……”
“您知道我和蒋律师那小子一直都不对付。”
陈锦这下是真老实了,她正襟危坐启动车子,原以为Boss不再搭理她,身后响过指尖轻敲过文件夹的声音。
黑色西装的男人半阖着眼帘,表情很淡,根根分明的指节曲起指骨,在蓝皮文件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窗外有太阳光落下,那冷感的白半包裹在男人眉眼,光影交错间勾勒出斑驳不一的暗影,漆色眸底隐隐几分深深浅浅的情绪被隔绝在镜框后,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开口:“时家前几天是不是来律所咨询过。”
陈锦想了会:“好像是。”
“我明天去一趟。”
“啊?”陈锦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她看向后视镜,疑惑道,“不是说交给我去办吗?您接了那我要去干什么?”
“不用。”
许怀洲嘴角勾起温柔弧度,他敛眉笑了,清润似夏夜晚风的嗓音低缓而过:“新西兰的客户你明天去见一下,定商务舱,律所报销。”
10.前任
宋夫人在酒楼给时家留了一间包厢,是往日里座无虚席的时候也不会预定出去的VIP专属。
包厢在三楼尽头,拉开卷边落地窗帘是一扇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墙面的四角窗格,能清晰的看见窗外矗立着的几颗春雪海棠。
那树长势极好,枝条向四周伸展开,晚秋淡薄的光线被摇曳着的树叶分割成无数碎片,透过那扇四角窗格挤进,在地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光点。
海棠开花季也早,即使春寒料峭,那抹翠绿叶里包裹着的熙熙攘攘的白仍随风摇散一片花雨,像它的名字,似春天的最后一场雪。
只是时瑜好久没有看过那场“雪”,她的假期总是和京城的春天错开,上一次,似乎还是她休学在家照顾妈妈那年。
时瑜拖着脸盯着窗外凋零的枯叶,恍惚觉得有些没缘由的惆怅。
推门声伴随着细高跟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声将女孩飘远的思绪拉回包间,有人压低了嗓音拖腔带调:“少爷小姐,想吃点什么?”
时瑜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她的好友。
那姑娘,昨天还跟她挤在一个沙发里一边分享炸鸡一边看了一部两个小时时长,结果又无聊又没意思的烂尾电影。
睡觉前还不忘痛骂男主半小时。
今天就穿着干净利落的职业装,踩着小高跟有模有样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巡察。
时瑜拉开身旁的雕花木椅,笑道:“小宋老板,忙完了吗?”
不用再端着架子的宋一茉走过去坐下,整个身子都懒洋洋地镶在椅子里:“哎呦今天真的要忙死了。”
她愁眉苦脸的望着天花板:“我恨上班啊啊啊啊!一旦染上资本主义班味感觉世界都要崩塌了……”
时瑜给好友倒了杯热水推了过去:“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之前店里的张经理呢?”
宋一茉仰着头一口气全灌进嘴里,终于缓了过来,她道:“张经理回家休产假了,这几天估计都要我来店里偶尔看看。”
彼此说话的空隙,服务员端着白瓷盘井然有序的走进来,菜肴陆续端上了桌,一瞬间香气四溢,丝丝缕缕缠绕着飘了满屋。
吃到快收场的时候,时屿安出去抽烟,少了人的包厢陷入几分安静祥和,宋一茉拉着好友说起了悄悄话。
她眸光转了又转,似乎在纠结要怎么组织语言,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小鱼,我今天看见你前男友跟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
她以为好友会惊讶,会难过,甚至是生气,宋一茉料想了无数种可能,她连怎么安慰她的话都想好了。
结果时瑜只是轻飘飘地夹了一筷子菜,声音也轻飘飘的:“我知道,我看见了。”
“啊?”
被好友的反应打了个猝不及防,宋一茉嘴边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她愣了愣,迟疑道:“你不……不伤心或者生气吗?”
闻言,时瑜反而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我和许怀洲已经分手那么久了,他和谁相处是他的自由。”
女孩声音轻软,抬起的睫羽里那抹潋滟的琥珀色平静地毫无波澜,好似真的不在意似的。
她想了会,格外认真的又补了句:“而且,我觉得他俩站一块真的挺配的。”
宋一茉忍不住要给好友这种宽宏大量的心态竖一个大拇指。
作为行动派,她从来不做语言上的巨人。
她啧啧两声赞叹:“小鱼,能如此祝福前任的,你是这个。”
“我就不行了,我是这个。”
那贴着施华洛世奇水晶钻美甲的细白手指直直倒了下来,有一种恨不得要把前任大卸八块的气势,宋一茉愤愤道:“如果我那个渣男前任找了个那么漂亮的现任,那我一定要整理八百张PDF控诉他的恶劣品质,叫那个女生快跑。”
宋一茉谈了两段恋爱都不太顺利,第一个男生人品好长得帅但是妈宝男,没主见,分了,第二个男生长得也帅但是朝三暮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忘不掉前女友,分了,还不忘给予他两个超级响的巴掌。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往事,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那姑娘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下子就焉巴了。
她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感伤春秋:“小鱼,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
“想想你前男友对你真的很好,虽然你们已经分手了。”
“唉,”宋一茉又叹了口气,“我现在真的觉得好像世界上所有男人都那样,连结局也都那样。”
时瑜听着好友的碎碎念,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脏,她心跳咚咚,握着红檀木竹筷的那只手忽然僵住了。
情绪像幽深的潮水般翻滚着涌出,好像有一双手猛地把她推进那连空气都散着霉菌的灰蒙蒙的陈年旧事里。
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潮湿,闷热,又叫人讨厌的那年夏天。
宋宋说的很对,许怀洲对她,确实很好。
饶是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偶尔还会心血来潮给自己煮一碗方便面,后来他们住在一起,她连厨房都不再进过。
他厨艺很好,她被他惯得嘴巴都挑剔。
他在览厅前的簌簌冷风里站了四个小时等她,他背着她在铺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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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他们在烟花烂漫的跨年夜下拥吻,在蓝调时分的沙滩篝火许愿。
她闭着眼对着月亮许了好长好长一个愿望清单,然后问他:“许怀洲许怀洲,我们以后会分开吗?”
他身上的白衬衫被风吹得微鼓,像飞鸟,许怀洲伸手将女孩贴在脸庞的发拢到耳后,那盈着深蓝月色的眸如墨般浓黑,看向她时格外专注,连眸光都缱绻:“不会的,小鱼。”
“这是你的愿望吗?”
“是。”
深邃眸底温柔下来,声音转低转轻,“这也是我向你许下的诺言。”
她那时候格外幼稚的想,如果离开许怀洲,这个世界上她应该再也遇不见像他那样毫无保留得对自己好的人了。
可惜一语成谶。
后来的时间里时瑜偶尔会思考,是不是因为国外的神明不渡国人,所以她的愿望一个也没有实现。
她觉得这个假设很搞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却模糊了。
扪心自问,她看见许怀洲和陈律师站在一起时真的不难过吗?
这几年她好像说了很多谎话,到最后时瑜连自己都要分不清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对她来说,反正最后的结局都一个样。
时瑜看见那条湍急的河流,雾气弥漫,她陷入其中,感知到冰冷刺骨的河水漫过她的眼睫,她连跨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轻轻地,缓慢地,又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时瑜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垂着的视线终于从溅在桌布上的那一点油渍离开。
女孩撩起的睫尖扬起又落下,那点麻木被不动声色的隔绝在那副姣好的面容后。
她夹了一块好友爱吃的排骨,也算是变相得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小宋老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没拿在手里的钞票靠谱。”
宋一茉总算安静了,她咬着排骨有些口齿不清的点头:“你说得对,小鱼,我还是老老实实帮我妈看店好了。”
“不过,你说你们俩分开那么久,重逢后又那么频繁的偶遇,不会是老天的一种暗示吧?”
时瑜没忍住抬起指尖戳了戳好友白皙的额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拧眉看她:“宋一茉,少看点你手机里的那些狗血小说。”
她想也没想,随口就扯了句:“要是下次再遇见许怀洲,我就去张买彩票。”
结果,就在时瑜说完大话的第二天,窗明几净的公司大楼,西装革履的男人伸手挡住电梯。
他的视线望过来,眸光相接,温声笑道:“时小姐,不进来么?”
11.公司
时瑜晚上又失眠了,凌晨一点到一点半,短短半个小时,她把拿起手机看两眼又放下手机闭上眼这个过程,来回进行了四次。
想起明天她还要去家里的公司报道,女孩烦躁地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转了好几圈,决定再吃半片药。
结果,那药性太强,手机闹钟响了三个都跟没听见似的,直到第四个,时瑜终于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再有钱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但上了班都会变成牛马。
她只不过是比别人好了那么一点。
窗帘缝隙里露出的太阳光是晚秋初晨冷感的白,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弯折的灰色的线,她脑子蒙得像浆糊,开始有点后悔答应她哥叫她回公司上班的建议。
一楼客厅,时云意在进行瑜伽跟练,黑色瑜伽服修饰出女人完美的身材曲线,二楼慌乱的脚步声甚至要把音乐都盖过去,她回头,温柔嗓音徐徐而过:“小瑜,你这孩子,那么着急干什么。”
“妈妈,你早上怎么没叫张姨去喊我!”
比起时瑜的慌乱,时云意倒显得格外云淡风轻,看着一点也不太在意似的:“妈妈当初就不想你学珠宝,结果你跟你外公偷偷瞒着妈妈把专业改了,”
她伸展的手臂崩得流利漂亮,动作严谨挑不出半分毛病,即使这会边说话变运动,气息依旧平稳:“后来妈妈想你要是真喜欢学也没关系,你不上班妈妈也不是养不起你,好好的非得去公司干什么?”
时瑜在一片手忙脚乱中终于缓了口气:“妈妈,“
她轻声:”这是外祖父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闻言,女人柔美的面容难得有了片刻的怔愣,曲起的小腿被她缓缓放平,她收了声,轻叹了口气:“小瑜,吃了早餐再走吧。”
“不吃了妈妈,我真的马上要迟到了。”
“哎呀,不吃早饭怎么能行?”
时云意皱眉就要起身,眼看着妈妈又要开始念叨,时瑜拉上高筒靴拉链腿一迈就要跑:“我去上班了!妈妈再见!”
张妈提着打包好的饭盒从餐厅出来时,小小姐早就跑了个没影,她看向时云意,迟疑了几秒:“大小姐,小小姐已经走了吗?这早餐……”
时云意无奈道:“扔了吧张妈。”
庄园位于郊区,离市中心有些距离,饶是时瑜催家里的司机紧赶慢赶,等她站到公司宽敞明亮的大厅,还是迟到了要二十分钟。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个点没有人和她挤电梯……
她哥的专用电梯要刷卡,时屿安说今天才能给她,叫妹妹先挤一挤。
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从-2滚动到-1,0,叮咚一声,那扇被光照得微微反光的银灰色大门像左右展开,时瑜从手机屏幕上抬眼,在看清里面站着的男人后,连呼吸都停滞了。
仍带着清晨困倦的大脑条件反射蹦出来一句:
她今天早上睡过头好像没来得及化妆……
第二句:她下班是不是可以去买彩票……
第三句:许怀洲为什么在这?
比起时瑜的怔愣,许怀洲反倒显得格外平静。
见女孩半晌没动静,男人伸手挡住那道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微微弯折的指骨修长分明,指节曲起凌厉骨感的弧度,在灰色的映衬下更显得那手白皙贵气,漂亮如细磨得珠玉般。
挺括的西装袖口随着抬手的动作变化露出半截薄薄的腕骨来,他温声:“时小姐,不进来么。”
时瑜回神。
被那眸光盯着,时瑜紧张地差点同手同脚,好在她养尊处优二十几年的良好教养使她仍端着副平静淡然的大小姐架子。
她走了进去,小声说了句谢谢。
电梯空间宽敞灯光明亮,安静到时瑜仿佛能听见胸腔内薄薄一层肌肉纹理下,那颗心脏杂乱无序跳动的声音。
即使这会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时瑜屏息凝神假装滑动手机里的英文报刊发呆,但身旁那种几乎要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仍叫她无法忽略掉许怀洲的存在。
从一楼到十五楼一路畅行无阻,没有第三个人按亮电梯,直到显示屏上的数字稳稳停下,叮咚声响起,时瑜才恍惚松了口气。
她腿迈得比许怀洲还要快,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总裁办。
时屿安在接电话,听见敲门声,他从桌子上堆叠的冗长文件中抬眸望过来,朝时瑜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姑姑……嗯……放心……我会照顾好小鱼的……”
那头又说了些什么,时屿安一一尊声应着。
“好……有事您再联系我……我知道,您放心吧……”
电话挂断,时屿安手肘撑在漆色桌面捏了捏眉心,嗓音里藏着些加班后的哑:“小鱼,你妈妈说你早上没吃早饭,担心你再低血糖,我一会叫助理去给你买早餐。”
时瑜懵了会,没料到妈妈会打电话过来,
她知道屿安哥从舅舅手里接下公司后会很忙,她哥以前散漫恣意惯了,她还记得哥哥的梦想是旅居全世界,像风一样永远行走在路上。
谁能想到出了名不可一世的不羁少爷有一天也会被困在这座四四方方的高楼大厦里。
或许成长就是一个如抽筋拔骨般不断杀死无数个自己,又不断重组的过程,外祖父走得匆忙,总有人要担下担子,他们总归要长大。
其实她多少也能猜到许怀洲来这里的原因。
外祖父昏迷那段时间,一时间谣言四起暗流涌动,甚至有公司出高价趁机挖走了骨干设计师,商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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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密被泄漏,才上市的春季新款陷入抄袭风波。
老爷子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将整个集团的高层大换血,只为了给孙辈们留下一个仍矗立不倒供百年都无忧的大厦。
只是其中仍存在一些未解决的纠纷,像蛀虫一样吸附在内里,这也是公司最迫切解决也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时瑜看见了屿安哥眼帘处那一圈很淡的乌青,心头陡然升起几分给别人添麻烦的愧疚感。
那种愧疚感致使她松垂在身侧的指骨无意识弯折,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一定要打这通电话,她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她不吃早餐也没关系。
只是一些话到了嘴边,兜兜转转又变成了一句:“谢谢哥哥。”
那半垂着纤长睫羽彰显着女孩稍显沉闷的心情,想了想,她还是抿唇补了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时屿安反而被妹妹语调里的小心翼翼听得愣了半拍,他挑眉:“跟你哥我那么客气干什么?”
时屿安大概也懂妹妹的小心翼翼。
和天生就是小魔头的小妹时知夏不同,他这个妹妹从小就规矩懂事,乖巧听话,他其实挺想她能冲破约束为自己活一次,好像她做得最叛逆的事情就是留学那会瞒着家里人和许怀洲谈恋爱了。
虽然时屿安以前挺讨厌许怀洲,但是不得不承认,那几年的小鱼是他印象里笑容最多也是性子最活泼的时候,想着想着,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那个穷小子了。
他拉开抽屉拿出那盒为小鱼准备的草莓牛奶递了过去,薄唇扬起熟悉的慵懒弧度:“一会助理带你去办公室,有什么事给哥发消息,以后有得忙了,小鱼设计师。”
那尾音被拖得有些长,带着懒洋洋的调侃,将时瑜心里的那点拧巴吹散了些。
她接过,眉眼弯弯地笑了:“那我就先去忙了。”
“好,去吧。”
时瑜捏着温热的牛奶转过身,后知后觉想起方才和她一起来到总裁办的许怀洲,她脚步顿了半拍,也不知道刚刚那些对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李特助在一旁毕恭毕敬:“小姐,我带您去工作室。”
时瑜跟着李特助离开,在经过许怀洲身旁时眸光不自然的相撞,她扬了个最不出错的社交礼仪的礼貌笑容出来,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余光里她和那道身量很高的身影相交又错开,她闻到他身上那股从初见那会就带着的清冷好闻的味道。
细薄的烟草味里缠绕着些极淡的香水味,像皑皑白雪融化后的雨雾竹林,男人清冽温和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直到再次站进电梯里,银灰色的钢制门打开又合起,时瑜垂眸,才发现草莓牛奶印着卡通贴画的盒子边角,被她收紧的指腹捏出一个小小的,圆润的指甲印来。
12.奶糖
李特助带着时瑜转了一圈介绍,公司和记忆里外祖父还在的时候区别并不大。
品牌TimeR.时芮分为两部分,主心骨是珠宝设计,第二职业是服装设计,二楼三楼是装饰富丽堂皇的展厅,十楼十一楼是员工休息室,十五楼总裁办和开会的地方,其余零零散散皆是办公处和工作室。
TimeR.走得是高奢定制品牌路线,和意法英等多个欧洲国家有着直接的合作关系。
是众多设计师,宝石学专家和工匠最想挤进的梦想的温床。
时瑜的任务,就是带领他们团队设计出TimeR.今年新推出的,以四季为主题的高级珠宝系列Four Seasons的最后一个冬季系列——知冬集Edurne。
等李特助带着时小姐回到她专属的八楼工作室,那一扇扇临窗格子间隐隐绰绰漏出的半个脑袋循声望了过来,似乎早就翘首以待等着他们新上任的组长。
她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互相了解了下,又笼统地开了个不到半个小时的会议简单讲解了他们未来的主要任务。
她的工作就这样在这普通又平凡的一天展开了。
TimeR.同时也和全国乃至国外地区的高校美院有联系,时屿安给妹妹配了个助理,就是京城Top1美院刚毕业的实习生。
娃娃脸的短发姑娘还带了点初入社会的清澈,从隔壁挡板漏出脑袋,眼睛眨了又眨,脸色微红:“时小姐,您好年轻好漂亮啊,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还以为今天会来一位年纪比较大的设计师。”
老板说他们的新组长是英国RCA毕业的高材生,国内外大奖小奖数不胜数,她还以为这种人才应该像时尚杂志里拍得彩色照片那样遥不可及。
不过,虽然现在彩色照片变成了会呼吸的活人就坐在她身旁,她还是觉得遥不可及。
时瑜今天穿了羊驼毛材质的浅色收腰短大衣,纤细的腰线下是微蓬带褶线的下摆。
TR.从不亏待员工,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外套被她搭在身后的座椅上,露出里面的修身高领毛衣和格子短裙来。
微厚底高筒靴,纤细笔直的一双腿。
虽然没有任何明显又夸张的logo,但在时尚届待了那么久的小助理还是能一眼看出来那布料材质及其奢华,他们组长,真是连头发丝都透着抹有钱和娇贵。
小助理低头瞅了眼自己身上宽松版型的V领毛衣和喇叭牛仔裤,运动鞋侧身隐约露出她妈妈强迫她穿得那条红色秋裤的一角,她总算明白网上那句越有钱穿得越少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了。
虽然TR.作为时尚行业也有硬性要求希望员工注意穿着打扮。
比起楼下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花里胡哨的时装组,他们珠宝组要求没有那么高,反倒低调了些。
时瑜停下整理文件和画稿的手,被女孩那有些夸张的夸赞逗笑了。
她转过脸来,漂亮的眉眼弯翘着,琥珀色杏眸被落地窗倾泻而来的光晃出一点琉璃光晕,澄澈轻软,连声音也软:“喊我小鱼就好了。”
眸光落在小实习生那件藏蓝色V领毛衣,里面是一间缀着蕾丝花边的白色小吊带,时瑜笑道:“毛衣很漂亮,是?Pringle淘的复古款吗?”
实习生圆圆眼瞬间瞪大,看新组长跟知己一样:“小鱼姐,你知道Pringle吗?”
“知道,英国的牌子,”
时瑜指尖抬起轻轻点了下女孩耳垂缀着的蓝色贝壳状的耳环,带着点狡黠的笑意从上扬的眼尾溢出来:“这个也是买手店淘的款吧,Allegoria的海洋系列,几年前就不再生产了,很适合你。”
“!!”
实习生差点要被组长的时尚敏感度折服到马上要抱她的大腿。
在众星云集的时尚圈,她以为她的穿搭小众到应该很少有人猜出来是什么牌子。
女生之间的话题总是很简单,时瑜在英国待了那么久,在那个潮湿阴冷的复古国度,刻在骨子里的绅士和礼仪叫大家从不吝啬对人们的夸奖,即使是表面上的。
比如她每次去学校遇见同学,彼此的开场白永远是,“哦亲爱的,你的衣服真漂亮,”“我喜欢你的帽子。”亦或者是“你的鞋子真好看,它在哪里买的?”云云。
她从小就在这个环境下长大,无论是国内外展览都被外祖父带着观摩过,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敏感。
她晃晃手里的杂志:“工作室在哪,我去找样东西。”
实习生隔着老远指向另一头的小隔间:“小鱼姐,那边。”
“好,谢谢~”
时瑜笑着起身。
工作间不大,侧竖着的显示屏,贴满墙壁的各式各样的设计稿和图纸,中间有张放着杂志的方桌,最角落的位置是那座白色漆皮玻璃柜。
柜子大概五层高,时瑜从上到下扫了眼,好巧不巧她需要的文件正好在第五层,也就是最上面。
她努力垫脚伸直自己的手臂,缀着月牙的白皙指尖才堪堪摸到那层光滑冰感的漆面。
时瑜不死心又试了试,两次都失败后她后退一步双手环胸摸着下巴思索了两秒,决定再试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去找组里个高的男生来。
或许是她太用力,一种熟悉的低血糖促使的眩晕感不设防地绕在太阳穴,她脚步虚晃了下,松垂下的手臂忙去扶眼前的玻璃门。
须臾间,腰好像被谁细细拢过,触感隔着羊绒毛衣很是清晰,时瑜感觉自己仿佛跌进一个浸着松木香的怀抱里。
时瑜从因为错愕而撩起的睫羽向上的余光中,她似乎看见那人线条流畅冷薄的下颔线,还有被挡在视线后那半截凸起的喉结。
那喉结上下滑动出性感的弧度,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清润嗓音被室内流动的空气送到她耳畔。
“时小姐,还好么?”
尾音里带着些柔软的气音,好似被压低了语调,仿佛初秋清晨冷薄又夹着几分温柔日光下流淌而过的清泉。
时瑜感知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起,又恍惚坠落,在那似羽毛轻轻划过心尖的绵软生涩中,她长睫扑簌簌颤了下,才匆忙反应过来。
意识到女孩的抗拒,许怀洲不动声色收回手,他后退半步,站在她面前。
时瑜很快恢复了所有情绪,她像无事发生一样转过身,扬了个礼貌的笑出来,细声:“谢谢。”
即使预料到了她的态度,但许怀洲还是被她眼底的疏离刺得眸色微深,那漆色眸底晃过一片极淡的似月夜树林压下的暗影。
很轻,轻到不仔细去看并不能辨出来。
须臾,他走到她面前和她并肩站着,看向最上面那层柜子:“需要拿哪个。”
时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怀洲低俯下眸,视线无声落在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一贯的温和表情,他笑道:“时小姐需要哪个文件,我可以帮忙。”
“……”
时瑜差点被那道眸光灼得心跳慢了半拍,她忙抬眼,指着其中一本白色封皮的文件开口,“从左边数第六个白色的。”
“还有那个最右边那本蓝色封面的。”
指腹间封皮的冰凉触感使她心跳回笼,时瑜弯了弯眉眼:“谢谢。”
“客气了,时小姐。”
面积不大的工作室内寂静无声,这种沉默使时瑜不太舒服,她身子错开几分,公办公事的笑容和语调:“那我就先去忙了,谢谢许先生。”
她稳稳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喊她:“时小姐。”
时瑜转头:“怎么了?”
许怀洲走到女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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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拿出那颗被他攥在手心里的糖果。
一颗包装红白相间,上面印着贴画的旺仔牛奶糖。
是时瑜最喜欢的奶糖,尤其是她画稿的时候总喜欢摸一颗放嘴里。这个小秘密没有人知道,妈妈不知道,哥哥不知道,是连她最好的朋友宋一茉也不知道。
妈妈从小就不允许她接触这些不健康的“廉价”食品,所以时瑜没有开口像任何人说过。
只有许怀洲知道。
那颗奶糖被递到她放平的手心。
他声音很轻,低到一种好似哄人的语调:“时小姐,不吃早餐容易低血糖。”
那漆眸带着温柔色泽,宛如春雪融化后细细流淌的春水,点点涟漪绕着一个点漾开,他放轻声音,有些无奈的轻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像是怕她拒绝似的,那骨节分明的指骨一根根倾覆住她的手指包裹着弯折下去,那颗奶糖被她牢牢握在手心。
不到半秒,又收回,附在手背的柔软触感短促的像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觉,只是手心里仍裹着几分温热的铝箔纸,彰显着这是真切的,又不容忽略的现实。
见人收下,许怀洲温声道了别便离开了,时瑜连那句为什么他会随身带着牛奶糖都没有问出口。
虽然给她机会说,她也不一定有勇气喊住他。
她在原地愣怔站了会,脚步一轻一重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
时瑜拉开转椅坐下,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一旁的格子板又露出那个娃娃脸女孩的脑袋。
实习生眨着眼睛又八卦又好奇:“小鱼姐,刚刚许律师过来找你,我说你在工作间。”
她问道:“你们认识吗?他看起来好像挺急的。”
时瑜欲盖弥彰的掩掉眸底几分慌乱:“没有,他来找我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那么着急吗?”
“应该是文件吧……”
“啊?”
实习生被组长模棱两可的那句应该整得有些摸不到头脑,她看着垂着睫羽微微出神的那张漂亮的脸,上面落拓下的冷感的太阳光投下深浅不一的斑驳光点。
好像落了层朦朦胧胧的灰似的。
她疑惑地摸了摸脑袋,还是选择了闭嘴,又老实缩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时瑜心不在焉,完全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么,她温吞的思绪陡然回到四年前伦敦那座双层小别墅里。
她有时候要在工作室泡一下午,晚上回来还要在别墅的小工作室里画稿或者建模,经常一忙就是好久。
作息颠倒是常有的事。
因为睡得晚,赶早课的时候永远起不来,每次都要抱着被子赖床,永远快要掐着点出门,早餐也不顾得吃。
客厅里被她男朋友许怀洲收拾整齐的她的背包里,永远放着他准备的酸奶和旺仔牛奶糖。
中超的东西很贵,虽然对时瑜这种刷卡从不会看数额的千金小姐来说不足挂齿,但对那时候还在勤工俭学的许怀洲来说,是一笔要攒下很久的钱。
这段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关系里,都说是时家大小姐包|养了只有一张脸好看的穷小子。
所有人在赌大小姐什么时候玩腻了分手。
只有时瑜自己知道,这段感情里,许怀洲总是力尽所能的对她好。
即使再苦再累,他永远洗干净双手不带一点污渍,一丝不苟的衬衫里是阳光下发酵后皂角的清香。
眉目缱绻地看着她,然后温柔又纵容地唤她:“小鱼。”
那低垂的漆眸里,她看到自己的身影,满满的,浓烈的,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低血糖的眩晕感好像来得更加剧烈,时瑜感知到手心里那颗奶糖传来灼人的触感,那处像是烧了一个洞出来。
滚烫的,和她的心脏一个温度。
13.雨漫
时瑜纠结了好一会,还是把那颗被握得红白糖纸都有些皱巴巴的旺仔牛奶糖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李特助下来喊时小姐,时瑜跟着回到了总裁办,才知道是她的早餐买来了。
这会再推脱就显得太拧巴,她老实吃了早餐,回去的时候感觉自己生龙活虎力大如牛。
这份工作说忙也没有特别忙,说不忙好像又有很多事需要做需要讨论。
管理层的话说是今年年底之前能敲定最好,到现在大概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
临近中午时间,小实习生问组长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TR.是出了名的以人为本从不亏待手下员工,总部大楼的餐厅也是既丰盛又美味,请的都是一些五星级的厨师,为了兼顾某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员工,餐厅推出多种菜式,中西结合什么都有。
时瑜前一秒刚答应下来,后一秒又被喊到了十五楼总裁办。
这次不是李特助来接她,李特助去楼下服装部借衣服,是她哥给她发的消息。
她茫然的上了电梯,走到那扇漆色大门,从那道透光的缝隙中隐约闻到熟悉的肉香和炭火香。
香煎澳洲蓝鳍金枪鱼,被切好的安格斯谷饲西冷牛排,意式黑松露奶油蘑菇汤,番茄龙虾意面,鲜果蔬菜沙拉,一小块蓝莓起司,还有果粒清晰可见的鲜榨橙汁。
以及装在小盒里装点精致漂亮的水果拼盘,摆在最上面是妈妈前不久订得那批智利车厘子,颗颗饱满红艳又潋滟着清透水光。
哥哥发来了语音消息,时瑜点开,微弱的电流下背景音是有些杂乱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听着好像在忙。
大致意思就是她妈妈觉得外面东西没有家里准备的丰盛有营养,所以托人送来了午餐,吃不完放那里会有人来收拾。
还说小隔间有休息的地方,叫妹妹累了可以午睡。
办公室宽宏大气,此时只有她自己,显得格外寂静。
TR.落座于繁华热闹的中心区,落地窗外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街道上的车流人海如同彩带上流动的一点,隐隐能看见掩在错落的大厦后,那一抹像镶入贝壳中的珠玉般被光照得熠熠的蓝。
只是晚秋冷光寂寥,穿过厚重的玻璃,连带着这座钢筋铁骨都冷漠萧条起来。
时瑜握着线条流畅质感冷冽的刀叉,还是无声又安静地坐到了沙发上。
午餐种类多但是分量不大,她知道无论剩下多少都会被倒掉,她不喜欢浪费粮食,所以每次都逼着自己努力再多吃一点。
时瑜胃口很小,从小养成的习惯吃东西也安静,她吃了几口又觉得有些累,这种氛围下她恍惚想起几乎伴随着她从小到大的无数个冰冷又孤独的日子。
她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坐在那个寂静空旷的餐厅,被安排好的一日三餐,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她早就习惯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虽然,偶尔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
她其实挺想和大家一起。
那种记忆里一成不变的味道叫她恍惚有些反胃,时瑜低垂下睫羽,突然想起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那颗奶糖。
直到那股难受劲缓和过来,她随便吃了几口,把饭盒一个个整理的一干二净又离开了。
下午,大家聚在一起互相分享了对知冬集Edurne的看法和理解,时瑜请组员们每个人都喝了咖啡,见大家都很辛苦,她本想晚上请大家去宋家的餐厅聚餐,当然,是自愿的那种。
结果,妈妈的电话打来,问她今天上班怎么样,她这个想法才提起,直接被那头温柔的女声言辞义正的拒绝。
“妈妈……”
女孩没忍住声音都提高了几度,原本还在激烈讨论的几个人诧异着闻声望了过来,时瑜顿了下,拿远手机扯了个笑出来:“不好意思,你们聊,我去接个电话。”
她起身再次来到工作室,那边还在念叨。
时瑜垂着的手无意识扣了下杂志封面一角,指骨用力到指甲上月牙苍白,她闷声:“妈妈,我只是想和大家好好相处。”
“工作是工作,你和他们处理好关系干什么?他们对你的人生也起不到任何意义,小瑜,你要是想交朋友,妈妈可以给你介绍。”
“你沈叔叔家的女儿上个周回国了,曼大的物理学高材生,林阿姨家的儿子也行,虽然他们家最近公司有些动荡,但那孩子我见过,也挺优秀……”
见女儿一直没出声,时云意以为是自己话说得重,她捏了下微蹙的眉心,柔着声退让一步:“这样吧小瑜,如果你真的很想和大家好好相处,那晚上请他们到别墅好不好?妈妈请法国来的大厨做几道菜,有什么忌口吗?妈妈记一下……”
柔软又平和的话语像黏腻的蛛丝般紧紧缠绕在耳廓,嘞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胃里翻江倒海般传来了轻微的绞痛,像极了中午那一成不变的味道引起的那种反胃感。
时瑜有些难捱的闭了闭眼,在那片麻木中她终于出声,打断电话那头:“知道了,妈妈,我晚上会准时回家的。”
说完,她把电话挂断了。
算了,她想。
反正也很多次了,没关系。
她垂着眼睫站了几分钟,等情绪缓和过来后尝试着动了动着嘴角,感知到自己又恢复那种明媚温柔的笑,才假装无事发生一样走了出去。
好像倒霉的事情总是要堆到一起,下午,时瑜加了会班处理了下画稿,等她乘电梯下来,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雨珠细密却急躁,乌云翻涌,天空暗沉的像铅灰色帷幕般强势地压在地平线,晚秋天黑得也早,整座城市好似被挤压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匣子里。
司机打电话道歉说车突然抛锚了,临时换了人过来接小姐,时瑜瞧着不远处一路堵堵停停的拥挤车流,表示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结果,软件显示前面大概还有三十多名用户正在排队,时瑜思考着要不加些钱换种类型的车,想了会,还是熄灭屏幕决定再等一会。
她站在大厅门口处躲雨,下雨天独属的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种好像灵魂被风包裹住的自由,她发了会呆,觉得好像晚些回家也没关系。
流动又模糊的雨幕中,有什么突然穿透疾驰如箭的雨丝而来,一辆黑色卡宴稳稳停在她面前,线条凌厉的车身映在雨中,泛出漆冷的光。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一张眉骨笔挺下颔线分明的俊雅侧脸。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时瑜回消息的手指倏地停顿,对话框被她按下一连串的字母。
许怀洲转过脸,清润的嗓音沾了些雨天的潮湿,显得几分微黏的倦懒:“时小姐,上车,我送你。”
那一串字母被她失神的手不小心发了出去,时瑜回神,条件反射想说不用,但是看他侧身连副驾驶的门都打开了,她盯着搭在方向盘上那冷白骨感的手,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开不了口。
见人站着一动不动,许怀洲也不急,轻笑了声,拖腔带调的尾音里隐隐一些调侃:“怎么,时小姐分手后就那么防备我吗?”
“……”
时瑜被他那敛着笑的眸看得耳热,她迟疑着,还是上了车。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很淡但又干净好闻的柠檬香萦绕在鼻息间,时瑜系上安全带,包被她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她侧撩起脸看他:“谢谢。”
许怀洲视线看向车外的人流,轻缓的语气辨不出好坏:“时小姐不用那么客气。”
时瑜隐隐觉得内饰低调但又轻奢的车里流动着一种没有缘由的尴尬,最起码她很尴尬。
好像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很忙。
几分钟前收到一连串字母的宋一茉连发了好几个问号问好友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时瑜趁着这种略显奇怪的氛围假装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低头开始狂回消息:“没事宋宋,我刚刚手滑了。”
白色的对话框里“我在许怀洲车上”这句话打了一半,时瑜盯着那个名字沉默了会,又一字不落的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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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是捉摸不透许怀洲到底怎么想的,又送糖又开车送她回家,分手那会她恨不得把这辈子没说过的狠话都说了,把人捧着的一颗真心扔在地上还不忘践踏一脚。
于理来说,许怀洲应该非常非常厌恶她才对。
于情来说……时瑜乱飘的思绪陡然停顿了半秒,她感觉到心头莫名一跳,垂落的长睫也随之颤了下。
于情来说,应该……她闷闷想,应该是她想太多了吧……
她应该还没有自恋到那种不可理喻的程度,时瑜甚至开始很认真的思考,许怀洲会不会伪装出一副温雅矜贵温润有礼的模样,然后背地里把她扔在某个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地。
像法制频道里演的爱恨情仇那样。
驾驶座的男人松垂下眸,视线落在那张白净漂亮的脸。
她低着头在手机上不知道在回谁的消息,头发简单挽起,随着动作幅度变化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几缕碎发松散着落下,那黑与白之间强烈的视觉对比下含着一股明艳的脆弱似的。
还是那么瘦,小脸几乎都要陷进毛绒衣领里。
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在那卷翘纤长的睫羽。
他们之间鲜少有这种沉默疏离的时候,她伪装的并不好,明明看着恨不得躲他躲得远远的,偏偏还要一副明媚礼貌的笑。
笑起来晃得他感觉心脏像被针扎过般生涩。
那针长时间哽在肉里,随着呼吸间上下拉扯,一种细密但又难以忽略的疼来。
泛着不可比拟的酸。
良久,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心底隐隐烦躁,但面色不显,依旧是那副儒雅模样,轻声:“时小姐看起来似乎很讨厌我。”
“……什么?”
那声音低的时瑜差点没听清,但她明显被吓得不清,脸上的表情都没端住,干巴巴几句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
许怀洲搭在真皮方向盘的手指骨曲起轻敲了下,他盯着车外流动的水雾,雨丝在车灯下似晶莹的珠帘,闪烁的白炽灯和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都要融进那珠帘里。
男人挑眉的幅度很淡,声音也是淡的,轻飘飘像京城落下的初雪,带着郁气似的冷:“是么。”
只是那雪才落下,便化了,只余下一点侵入骨髓的凉意。
时瑜心里警铃大作,她捏紧莫名冰凉的指尖,在这种看似安静实在暗流涌动的氛围下有一种想要破窗而逃的心悸感。
她又磕巴了几下:“许怀洲,你现在应该……应该过得挺好的吧。”
事业有成,功成名就,和她之前……盼想得一样。
那句轻软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女声随着车窗外雨珠落下的闷响送到他耳廓,许怀洲敛了眸低声笑了,喉结上下缓慢滚动了下,但他没回答。
时瑜也没听出来那句很低很短几乎像气音的笑声是心情好还是心情坏,在那片慌乱的心跳声中她手抖了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到要不给宋宋发个消息说,如果一个小时后她没回消息就叫她帮忙报警……
她手机还没解锁,车稳稳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在那漫长的一分钟内,那视线再次望了过来。
许怀洲弯折下手肘单手懒懒撑住脸侧,那张矜贵俊雅的面容上是一贯的温柔的笑:“那时小姐可能想错了。”
那隐在雨夜下的半截清冷眉眼向上扬起几分,漂亮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却平静的好似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
他低声轻笑,直勾勾的盯着她,语气微黏,尾音带着柔软的气音,吐字却清晰入耳:“我还挺在意时小姐的。”
车窗外的路灯被雨幕柔和又跌落进那漆色眸底,眸光笔直而锋利,像是有什么被隐藏的很好的情绪随着月色倾泻而下,铺天盖地般,似窗外压抑的雨幕,晦暗而幽深。
可偏偏又是一张温和儒雅的脸,缱绻笑意凝在眼尾。
时瑜错愕抬头,撞上他不偏不倚的眸。
她听见自己哗然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突然间乱掉了。
14.许愿
那尾音被雨水浸得潮湿又暧昧,在这片不大的范围内不断发酵。
时瑜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睫羽,挺直漂亮的鼻骨,弧度恰到好处的唇,他漆眸含笑,几分温柔色泽,眼尾微扬,双眼皮狭长深邃,弯折出饱满漂亮的圆弧来。
窗外愈发急促的雨滴被雨刷分割成无数细碎流光,流动的雨幕将窗外和窗内分成两个世界。
这会连夜色都朦胧,但许怀洲那张没有任何缺点的精雕细琢的脸,借着一瞬而过的霓虹灯光,就那样完完全全如刀刻般镶进时瑜的眼睛里。
在她错落的杂乱的心跳中,她眸光一晃而过,终于注意到了后视镜下挂着的那个平安福。
深蓝色的手工福袋,很普通的料子和款式,甚至是说有些拙劣,和车内奢华内敛的内饰格格不入。
红绳下镶嵌着紧密的平安扣,缀着长长的流苏。
简单的丝线勾勒出云朵和高山,山巅之上是针脚绵密的“平安”两个字。
她还记得,那是她追许怀洲那会,圣诞假期偷偷买了同一班的国际航班,相邻的经济舱,然后假装偶遇假装惊讶的说:“好巧啊许怀洲?你也在!”
虽然她伪装的很牵强,虽然某个人看见她后一贯的平静面容难得怔愣了顺,然后生气了。
不过,十八岁的时瑜通通闭着眼假寐假装没看见,就那么一腔热勇的缠着他跟他一起回了老家。
她陪他一起见了奶奶,还知道奶奶养了一条后腿有点瘸的土松叫小黄。
奶奶给她看了许怀洲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她捂着嘴笑了半天,然后偷偷拿手机拍了下来。
小黄很喜欢她,奶奶也很喜欢她,奶奶年纪大了身子骨很硬朗,就是眼神不太好。
老人家去找老花镜想认真看看这个格外讨喜的小丫头的模样,时瑜握着奶奶的手笑嘻嘻的往自己脸上摸。
许怀洲板着脸叫她回去,她眼泪汪汪跑奶奶那告状,气得奶奶举着拐杖要去揍那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木头孙子。
弯绕逼仄的小巷,拥挤破旧的老楼,崎岖不平的水泥路,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广告的电线杆,上面的网线像蜘蛛网一样杂乱。
墙皮被岁月侵蚀的斑驳脱落,漏出里面的混杂着泥土的砖体,阳台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衣物遮住稀薄的太阳光,人和人的距离近到好似推开窗户就能对话。
那是时瑜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公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的一角。
她甚至能从不经意的抬头一瞥,瞧见某个挂在外面随风飘扬还带着蕾丝边的红色内衣。
那么直白又混乱。
但也是小公主最快乐最自由的日子。
奶奶为她收拾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出来,木质香的陶木衣柜,矮小的学生书桌,绣着大红牡丹的被褥被太阳曝晒过后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
时瑜形容不上来,只觉得很温暖,像院子里晒太阳的小黄一样蓬松又温暖。
带着黄色橡胶手套在老式池子前刷碗的青年情绪浅淡,声音伴随着水声冷冽又平静,眼睫都没抬一下。
“大小姐,”他嗓音慵懒又漫不经心,毫不留情的打断少女的幻想,“太阳晒过的被子的味道主要是由臭氧和加热后的纤维气味加热而成,不是什么小黄的味道。”
时瑜跺跺脚指责他不懂童话故事,捂着耳朵跑走了。
不到两分钟小姑娘又跑回来,拿了张抽纸踮着脚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然后又跑走了。
假期快结束的那天,时瑜拉着许怀洲陪她去庙里转转。
她从来没有去过,只觉得处处都新奇,想看看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香火鼎盛,人们在佛像下长跪不起,只为了给珍惜的人求个平安。
可惜现实并不是偶像剧。
那庙又旧又小,没有穿着道袍双手合十的僧人,也没有袅袅升起香雾弥漫的青烟,更没有长跪不起的祈福者。
只有掉了漆的木门和破败的石狮子旁,一个坐在木椅上阖着眼打瞌睡,在泥土地上支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布的地摊老板。
四周竹林瑟瑟作响,冷风穿堂而过,狭小又低矮的房间里,只余下一座有些落魄的旧佛像。
但时瑜还是规规矩矩站在那坐佛像前,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许怀洲倚在栏杆上支着长腿双手抱胸懒散看着,那张冷薄清挺的面容没什么情绪,那眸漆黑静懒,显然是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且唯心主义的东西。
时瑜许了好长好长一个愿望清单,抬眼偷偷瞧他:“许怀洲许怀洲,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许愿?”
女孩声音清脆甜润,像白瓷罐里撒下的一把细碎的糖。
许怀洲掀起眼睫望了过来,那双仿佛天生自带温柔的眸眼尾微微上翘,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眸底情绪很淡,几分疏离晃过一片清冷的光,连声音也是淡的:“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的话,那么我的愿望他早就该听到了。”
时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她看着那张脸,就觉得他好像情绪一般。
她懵懵懂懂又慢吞吞拖腔带调“哦”了一声。
许怀洲走到女孩面前,还是微俯下身随手帮她把被风吹得偏了方向的香烟扶正。
耳畔近在咫尺又传来那道脆升升的清甜嗓音。
“许怀洲。”
“嗯?”
时瑜弯翘着眉眼看他,潋滟着太阳光的琥珀色眸细致晶亮,睫羽浓密,漂亮的像宝石,嘴边两个小梨涡明晃晃,她轻轻:“没关系,说不定向神明许愿的人太多啦,所以神明没听见。”
她再次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样子比刚才还要虔诚几分:“我把我的愿望也许给你。”
时瑜拿出在门口小地摊上买的三个平安福,许怀洲一个,奶奶一个,小黄一个。
“神明神明,请保佑许怀洲和奶奶还有小黄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希望许怀洲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日光落拓在那张软白小脸,跟镀了层金边似的,离得近了,似乎能看见纤细的绒毛。
时瑜这会穿得是奶奶翻出来的老式麻花毛衣,很旧的苍绿色,微卷的发被老人家梳成长长一条麻花辫,波点纹的粉色大蝴蝶结点缀在上面。
明明又土又不搭,可穿在她身上还是那么漂亮。
她唇色娇艳,脸颊处的红晕像明丽的霞色,好像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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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阳光在她身上蔓延开。
许怀洲恍惚愣怔在原地。
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灰抖落在指尖,一种微弱的但又不可忽略的灼烧感传来。
他收回手,却觉得好像心脏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过,层层热意翻涌,有什么东西在安静的只余下竹林轻响的空气中暗流涌动,悄然渗入他心尖最柔软又最不设防的地方。
青年低垂下眸,纤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方投下阴鸷的暗影,他盯着细白指骨上那一小片红,第一次生出希望神明存在的念想来。
他的愿望会不会实现不重要,比起空想的誓言,他想要的,他都会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他只是不想那个单纯又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失望。
他只是不想她哭,女生哭起来好像很麻烦。
许怀洲眼睫微动,被光照得稍浅的眸底涌出不自知的温柔缱绻来。
他陡然想起一句书里的话,是幡动,还是心动。
结果不得而知。
那时候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孤傲又锋利,清冷又内敛,从不弯折的脊椎挺得笔直似山间坚韧的青竹,他悲悯狼藉的人生,一路走来磕磕绊绊,许怀洲不是没有怨过。
他在七八岁的时候也会想,为什么别人有最新版的球鞋,而他却要在一盏忽明忽灭的台灯下,自己动手去缝被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打坏的T恤衫。
再后来,整日里酒气熏天的男人死于一场酒精中毒,奶奶出现在他面前,抱着他哭着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他骂他。
从此,许怀洲便不再想了,他有奶奶和小黄就够了,他拼了命的打工赚钱和学习,只是为了往上爬,一步一步爬到更高的位置。
情爱对他来说是最没用也是最不被需要的东西,更何况还是时瑜这种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小姐。
他头一次遇见那么一个人,懵懂单纯,被拒绝那么多次也不退缩,就那么毫不讲理的闯进他心里,把他的世界撞得乱七八糟。
也是他头一次体会到,原来辗转难眠的自卑是这种感觉,一种陷在骨头缝里,心脏千疮百孔,深拉硬拽会扯出鲜血淋漓的筋骨,肖想高塔上的月亮却瑟缩着不敢伸出手。
后来,月亮自己跳进了他怀里,他如珠似宝,恨不得倾尽所能对她好。
后来,他的小月亮说她不喜欢他了,他把月亮弄丢了。
他不怪她,他只怪自己不够优秀,怪自己无权无势,怪自己连修建高塔的能力都没有。
他怎么会恨她呢,许怀洲看着那张微颤的小脸,那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愣怔地望过来。
他见过她喜欢他的样子,那双潋滟至极的琥珀色双眸晶亮的像藏了天上的星子,干净又纯粹,盈出一点碎光,长睫弯而翘,恨不得眼里只容他一人似的。
这会,他们之间好像只剩下疏离。
在那生生拉扯出的酸涩中,他轻轻地,轻轻地,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许怀洲收回视线,只是握住方向盘的那冷白骨感的手指攥得很紧,隐隐有修长经脉迸开,真皮皮套下陷出小小的坑来。
碎发随着动作撩过眉眼,他轻声:“奶奶很想你。”
15.败犬
时瑜从蓝色平安符上收回视线,清浅的琥珀色飘过宛如涟漪的波痕。
她轻轻抿了下唇,眸光闪着:“奶奶身体还好吗?”
许怀洲回她:“老人家身体挺好。”
“小黄呢,”她又问,“小黄应该长大了吧。”
恰好正在堵车,许怀洲掏出手机解了锁递过来,时瑜接过时不小心触碰到上面覆着的冷玉般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心跳没由得乱了半拍。
时瑜欲盖弥彰的低垂下眸,垂落的纤长睫羽掩住女孩眸底一闪而过的光影。
圣诞假期结束她和许怀洲一起回英国的时候,小黄还不到一岁,很小一个像棉花糖一样,几年过去,变化就那么大了。
或者说,变得更圆润了。
虽然名字叫小黄,其实更偏奶油色,又像初夏清晨沾着晨露的第一缕太阳光,老人家没什么文化,只觉得起个普通名字好养活。
照片里圆滚滚的土松犬正趴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太阳,在阳光的曝晒下毛发蓬松柔软得像个小熊,颜色退得更白,只是三角耳朵还保留着那抹黄,仿佛撒了层落日余晖的云朵。
时瑜看着,没忍住笑出声来:“小黄都长那么大啦。”
女孩声音柔软清甜,微微拖长的绵软尾音里藏着一点似山间清泉的泠泠。
这大概是那么久来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卸下伪装,也没有再端着架子,许怀洲听着,只觉得心窝某处都软了下来,他轻轻笑了,勾着笑意似的:“奶奶太惯着它,说不得也碰不得,每天就是吃睡和晒太阳。”
时瑜也笑,过去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弯着眉眼转过脸看他:“现在都要退成白色了,奶奶有没有考虑一下改名字改成小白?”
“嗯——”驾驶座的男人假装拖长语调思索了下,“是可以考虑一下。”
那磁性温柔的清润嗓音比刚才还要低了几分,带着哄人的调子,时瑜的眸不自然的错过窗外流动的雨幕,撞如那不偏不倚如墨般浓黑的漆眸。
里面是一团明朗又不加掩饰的笑意。
这大概是重逢后第一次如此亲密无间的聊起了往事,她嘴角笑容须臾间僵住了,感知到胸腔内心脏翻涌,时瑜默不作声收回视线,再次正襟危坐,好不容易放松下的情绪陡然又僵直起来。
他们已经分手了。
时瑜看向窗外朦胧的雨夜,霏霏雨丝反反复复,晚风裹着雨滴砸在车窗玻璃,像破碎的珠玉,慢慢滑落,又汇集,留下长长的好像眼泪的划痕来。
她盯着那一点湿润的水渍,车窗隐隐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时瑜看见自己模糊的侧影旁,那个流苏轻晃的平安符。
她的眸光跟着流苏晃出细微的涟漪,静默两秒,还是问出口:“我以为你把平安符丢掉了。”
那头停顿几秒才出声,一道平静又辨别不出情绪的男声懒懒落在她耳廓。
“在时小姐心里,我就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隔着车窗光影,时瑜似乎能看见许怀洲喉结上下滚动过的幅度,她干笑两声,有种做贼心虚的愧疚感,解释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觉得……就是……”
两个字她翻来覆去踌躇着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来。
她回头,看见许怀洲松垂下眸,碎发扫过的眉眼矜出几分薄厉的冷,那眉尾轻挑了下,明明是笑着的,语气却不显愉悦,漫不经心散在清冽带笑的嗓音:“时小姐觉得什么?”
极淡的语调,像此时雨珠凝在空中形成的雾气,连带着那清隽面容都浮了层灰蒙蒙的雾似的,掩盖那雾气之下的,是无数潮湿晦暗的阴鸷情绪。
她好像一直在说她觉得,她觉得他应该恨她,她觉得他应该扔掉她求得平安符,就好像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消耗殆尽,像过往云烟,连一丝温存的余温都不曾留下。
许怀洲突然很想问,想问时瑜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把他刨除得一干二净,想问她是不是真的丢下自己。
她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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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得那么轻松,走得那么诀别,好像自己悲悯荒芜的这几年像个笑话。
原来有一天,许怀洲眸中像涟漪般漾起自嘲又苦涩的暗影来,原来有一天,他会嫉妒一条土松犬,嫉妒它可以留住她的笑,可以短暂的停留下她的目光。
那种熟悉的,好似鱼骨头卡在喉咙里的酸涩感又沸沸扬扬涌了上来,心中那巨大的沟壑灌着冷风,吹得他在这个潮湿阴郁的雨夜,几乎要喘不过气。
流畅凌厉的车身撕开雨幕,稳稳停在通向私家庄园的那条沥青马路上,一旁枝叶繁茂的常青树斜斜伸出的枝条几乎挡住大部分雨珠。
这会雨小了些,比较偏僻的私人区域,鲜少有车辆和人影路过,雨滴滑落叶面又跳跃在车窗,雨声变得模糊而遥远,细密又绵长,像琴弦轻拨,隔绝的雨幕下世界宁静的仿佛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许怀洲手肘曲起搭在方向盘,他微微侧身望了过来。
“时小姐。”
他轻声,像呢喃细语般念了两遍:“时小姐。”
明明那么普通又寻常的称呼,气音低到却仿佛在齿缝间细细绕过又缠绵着扯出来,带着百转千回,又缠绵悱恻的情愫。
他声音一点一点哑了下去,带着一点细微又难以察觉的颤音,紧绷的视线一顺不顺地落在那张漂亮的脸:“这几年,你一点,也没有想过我吗?”
一分,一秒,都没有吗。
从来都没有吗。
他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被封在那晦暗而幽深的眸,沉寂的像京城最冷的那年的雪,又似汹涌的海。
他的眸光一寸寸滑过女孩细腻白皙的脸颊,轻软晶亮的眸,小巧秀气的鼻,以及那饱满漂亮的唇珠。
凌厉苍白的指骨无意识弯折,上面迸出修长清冷的脉络,面对着那张梦里肖像了无数次的面容,却连触碰她的勇气都没有。
许怀洲跌垂了眼,那长长的睫羽倾覆下来。
他唇角勾出清浅弧度,自嘲又狼狈的笑了。
16.弟弟
听着那被隐藏的很好的落寞语调,时瑜眼睫轻颤,感觉整个人恍惚都被钉在软座里,四肢沉重得怎么也舒展不开。
耳畔是鼓点般哗然又杂乱的心跳,好像许怀洲离得再近一些,她的心跳声就在这一小片氛围内无处可寻。
时瑜轻轻咬了下口水:“……许怀洲,”
男人眸色沉,声音却被放的低且轻哑,纤长的睫羽低垂,喉结轻滚,轻到仿佛从喉咙里扯出来的气音似得应了声:“嗯。”
时瑜的声音又轻又细:“你……”
她颤声,错开视线闪躲过那宛如蛛丝牢笼般炙热微潮的眸光:“你是不是……”
感知到柔软的布料下滚烫又酸涩的,层层叠叠的热意熏陶下,咚咚如擂鼓,心窝某处仿佛被那情绪挤压着塌陷了一块。
那些被她在角落处小心翼翼掩埋,被妥善珍藏的回忆像易碎的肥皂泡,表面光鲜亮丽折射出彩虹光影,一旦被戳破,又轻而易举的露出里面森然又寂寥的现实来。
时瑜差点,差点就要忍不住问他,他那句在意是什么意思。
询问的话语到了唇边,她突然意识到,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他真的说了那句她最想逃避的话,她又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她不能再伤害他一次了,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仿佛与窗外雨滴碎落声重合的心跳突然沉寂,那些冰冷又刺眼的讯息急速穿过时瑜的脑海,她微颤的长睫一根根平静而低缓的垂落,心跳也静静回落进心脏里。
车内陡然陷入一种死一样的沉寂。
……
一道急促的电话铃声宛如出鞘的利剑般破开此时黏腻又潮湿的氛围,时瑜回过神来,忙去翻手机,假装若无其事按亮屏幕解锁,才看见是妈妈。
她将手机贴近耳畔,才恍惚发觉绷直的指尖凉得像在冰水里浸过似的。
“小瑜,司机说你自己回来了,到哪儿了?”
时瑜小心翼翼的往车门处缩了下身子,好似这样就能减少许怀洲的存在感:“我马上就到了,妈妈。”
那头又问:“你打了车回来的吗?怎么没等司机去接你?”
说话间,女孩没忍住偷偷抬眸瞅了眼重新坐回驾驶座位置的男人,那矜贵俊雅的脸在雨幕与车内昏暗光影交接下拉出模糊的影子,他十指虚拢着,神色淡淡。
侧脸线条绷得凌厉薄冷,几分郁气凝在眉尾,眉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看不出情绪如何,但总归不算好。
她声音不自觉的放低,曲起的指节在真皮包面上轻轻摩挲了下。
时瑜垂落的视线凝聚成一个点盯着美甲上的小钻,钻面被车内昏暗的灯光拂过,折射出绚烂的七彩流光。
那熠熠光影映在珀色眸中晃出细微的涟漪,时瑜莫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坐朋友的车回来的。”
“朋友?”
微弱的电流下有窸窣的响声穿过,像是在拿什么东西,时云意撕开手里的包装袋,手指并拢捏着面膜一角贴在下颔,捕捉到一个重点,“什么朋友啊,小瑜”
女声柔软而缓慢,细声细语的问:“人大老远把你送回家,一会回来来家里坐会儿吧。”
“不用了妈妈!”
时瑜忙打断她:“他很忙,晚上还有事呢,一会就要回去了。”
时云意被女儿忽然提高的语调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急急燥燥的,妈妈不是说不能没有礼貌吗?”
像是想到什么,那轻柔语调有了片刻的停顿:“小瑜,你告诉妈妈,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时瑜没开免提,饶是外面雨声霖霖,但车内空间就那么大。
除非她身旁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耳朵在那一秒突然聋掉了,否则他不会听不见的。
时瑜感知到自己的肩膀都要贴上车窗,她磕巴了两声,假装完全感受不到某个人的存在:“是女生朋友,妈妈。”
极淡的柠檬香里隐隐几分松木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息间,伴随着时瑜紧张的思绪仿佛酿出一种黏腻的心悸感,撩拨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那边又说了几句什么,她乖乖应了两声,随后微微拿远手机偏过头,一本正经的拖长语调:“喂?妈妈?好像信号不太好……我一会就到了,我先挂了……”
“嘟”的一声,她把电话挂断了。
时瑜松了口气,僵直的脊背没骨头似的整个塌陷进座椅里。
或许是她这口气表现的太明显,许怀洲喉结滚了下,掀起眼睫时声音染了点低哑慵懒的笑幽幽传来:“看来我在时小姐心里,已经从一个小气的男人变成了不知名的女性朋友。”
那清冽嗓音在空气中扩散开黏腻的波纹,时瑜坐如针灸,后背犹如被利刃抵住,只觉得这会心脏紧张的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脑子一慌,嘴巴也不利索,头也没敢抬:“……许先生还挺有幽默感……”
……虽然她说完也没觉得多好笑,时瑜感觉自己羞耻得马上要夺门而出了。
她话题转得太生硬,男人漆眸眯起,暗流于无声中涌动,那骨感修长的指节弯折出弧度,在方向盘的真皮软套上敲出不太规律的三声轻响。
微垂的长睫敛去眸底翻涌而出的那抹幽深,像重新归于平静的海面。
许怀洲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副温柔随和的贵公子模样,薄矜的唇不动声色勾起半分,他笑道:“如果时小姐觉得好笑,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笑一下。”
“……”
完了,时瑜想,她总觉得许怀洲好像生气了。
她垂在一侧的手都要悄悄摸上门把手,思考着许怀洲把她扔下去的可能性大不大,干巴巴几声:“好像也不是很好笑……”
好在许怀洲没再为难她,车子在斑驳的树影下重新启动,大约不到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模糊着能瞧见远处那扇雕花大门的黑影。
黑色卡宴再次停稳时,那场饶人的雨早就收了尾。
湿润的空气中传来被洗涤过的泥土清香,盘踞在一起的云层散了些,天际边那抹厚重的灰被风吹得起了褶皱,隐隐露出里头掩藏的极好的弯月来。
雨后路面湿润,积水映出天光,时瑜低着头小心翼翼错开那一小滩,走了两步远,她犹豫着,还是没忍住回过头。
看向车内的清隽侧影,她轻轻喊了句:“许怀洲。”
紧攥着包带的白皙指骨在昏落落的光影下一根根收紧,时瑜憋了半天,别扭到脸都要憋红,终于憋出来一句:“你一会……路上注意安全。”
许怀洲的视线落到那张软白小脸,铺陈月色而下,空气潮湿寂静,微凉的月光落入女孩湖泊般卷着碎光与水汽的双眸,她眼尾上翘,像一轮弯翘晶亮的月。
他无声笑了:“好。”
他温声,眉心似落灰的郁气终于舒展开,眉眼几分眷恋:“ 时小姐,明天见。 ”
他们的人生还有很多个明天。
所以,没关系。
时瑜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穿过沾珠带露的花园回到了别墅。
她感觉自己脚步软绵绵像个飘荡的女鬼一路飘过,有佣人接过小姐的大衣和背包,她又飘到客厅里。
时云意正在做美容,戴着口罩的私人美容师正半蹲在沙发旁给夫人柔软纤细的手涂抹着什么,客气中弥漫着一种很好闻的花香味。
看见女儿,那张温婉漂亮的脸扬了个笑出来:“回来了?小瑜。”
时瑜轻飘飘的脚步终于有了落地的实感:“妈妈。”
仿佛下午的那场矛盾不复存在似得,时云意往她身后瞧了眼,秋深露重,又刚下了场细泠泠的夜雨,女人温和的声调里勾着几分懒意:“怎么没带朋友来?”
时瑜脚步顿了顿,闷声道:“不用了妈妈,他很忙。”
“真的是女生朋友吗宝贝?”
“真的。”
“公司的那些同事呢?怎么没喊大家来家里聚餐。”
时瑜垂着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衣角,又道:“大家也很忙妈妈,下次再说吧。”
时云意探究的眸光在女儿脸上晃了一圈,也没瞧出她撒谎的痕迹,好半晌,她轻声开口:“小瑜,你不要嫌妈妈啰嗦,妈妈知道你长大了,妈妈只是想看看你交得那些朋友人品怎么样。”
那眉心微微蹙起几分:“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妈妈是对你好,妈妈怕你遇见不好的人再伤害你,你没有怪妈妈吧?”
那些熟悉的字眼落在时瑜的耳畔,仿佛有了重量般一字一句压在她心上,像针线一样穿透她的骨骼,沉重又苍白,连灵魂都被封在厚厚的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
时瑜弯了弯眉眼,对那些麻木早已习以为常般,是几年来从未变过的乖巧懂事的笑容,她细声:“我知道妈妈,我没有怪你。”
得到女儿的允诺,女人终于松了口气,那点笑容又回到她脸上,她招招手,时瑜走过去坐下,时云意空出来的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脸颊,笑道:“累了吧宝贝,妈妈叫张妈去给你洗点水果。”
时瑜和妈妈又简单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陪她在做美容的间隙看了一部电影,结束的时候,她借口有些累想去泡个澡就早早离开了。
第二天,时瑜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时云意换好瑜伽服出来时,女儿已经坐在餐厅在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双面微焦的全麦吐司和意大利培根,单面煎蛋淋着茄汁焗豆,以及挤满了奶油的焦糖松饼。
她愣了下,一贯挑不出错的温柔面孔都泛起了惊讶的波纹,扬起手指轻轻捂住嘴巴:“哎呀,小瑜,今天起那么早?”
时瑜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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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裹着奶油和焦糖的松饼,脸不红但心跳有点快的扯了个慌:“今天要开早会。”
虽然她极度不想承认,但是她早上扔掉面膜坐在化妆间里时,确实鬼使神差想起了那句清润含笑的“明天见”……
不过今天,某个说明天见的男人并没有来。
第二天,他依旧没有来。
第三天……
第四天,时瑜终于发现,她好不容易稳定而平静的人生,因为这个人差点再次打乱她规划好的节奏。
那点烦躁来得莫名,时瑜在小助理瞪大双眼格外震惊的表情中,一口气喝完了半杯加浓冰美式,连气都不带喘的。
下午下班,宋一茉开了辆超跑来接她,银白色的车身在光下泛着耀眼似宝石的流光,车头锋利而高雅,线条流畅炫目,不会撞款的定制款,正是下班的点,街道上人来人往,格外引人瞩目。
看见人,自动车门抬起,露出里头娇俏的女声:“小鱼,这儿!”
时瑜坐下,还没搭话,宋一茉边转动方向盘边瞧她:“怎么了大小姐?看着心情不好,谁惹到你了?”
时瑜固定安全带的手指微不可查的轻轻顿了半拍,那白皙指尖转而又摸向嘴角:“有那么明显吗?”
“那到没有,我猜的,”宋一茉笑嘻嘻道,“咱俩都认识多久了——”
她拖腔带调,又问:“怎么了?上班很忙吗?”
时瑜小声叹了口气,她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最近的情绪乱七八糟的像一团扯不开的毛线球,她想逃避但也不得不承认,影响她心情的是许怀洲。
她看向窗外,树影伴随着霓虹灯下的车流人影一逝而过,犹豫着扯了个谎:“今天去见了个法国来的设计师,又改了稿子,有点忙。”
时瑜转过脸看向画着全妆的好友,宋一茉今天做了发型,连头发丝都透着抹精致感,车内香气缭绕,她笑着轻轻挑眉:“今天准备的那么漂亮呀,不像单纯来接我下班的。”
宋一茉没察觉出好友在转移话题,反倒神神秘秘的笑了:“小鱼,你陪我去个地方,一会到了就知道了。”
银色超跑驶过繁荣热闹的中心区,窗外错落有致的高楼逐渐变为彩色的矮房子和森森绿影,似乎来到了一个半山腰的偏远郊区。
这会天完全暗了下来,云层低而淡,天际边晕染着一点温柔的金色,包裹在蓝调中的城市少了几分冰冷,那抹柔和深邃的蓝完全散在树影中,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点。
时瑜下了车,抬头看向面前灯火辉煌的酒吧。
她跟着晃动的眸光念出酒吧的名字:“迦—南—,这是什么?”
宋一茉挽着时瑜的胳膊往前走,语调有种古怪的委婉:“我妈最近想往娱乐业方向发展,叫我来看看。”
“迦南好像新开业没多久,但是最近特别火,就想着来考察学习一下。”
时瑜了然,只是走了几步后好似想到什么,差点没站住脚,她微微偏过头,好友耳垂缀着的红宝石耳环闪着熠熠的光,随着脚步动作轻晃进她眸底。
那张总是带笑的漂亮面容上升起宛若将落未落的红霞似的绯色,显得更加俏丽,她后知后觉,没忍住笑出声来,戳了戳好友的胳膊:“谁呀宋宋?帅吗?”
宋一茉明显脸更红了,扭捏好了半天:“小鱼,还是你懂我。”
“酒吧的老板,前几天在我们家餐厅认识的,”她顿了下,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格外诚恳,“真的很帅,真的。”
两人说笑间一起走进了大厅,酒吧内流光溢彩衣香鬓影,正中央的台子上有歌手抱着吉他在唱情歌,彩球灯光在她脸上落下斑斓光点,独特的烟嗓徐徐而过,痴情又缠绵。
人影绰绰,话语声交谈声裹挟着微醺的酒气,推杯换盏,但不是那种让人生厌的吵,很独特的氛围。
时瑜找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下,深色西装的侍应生端着她们点的酒走过来,宋一茉凑在她耳边:“小鱼,你自己待会,我去那边说两句话就回来。”
时瑜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笑着宽慰她:“没事啦,你忙,不用管我。”
宋一茉显然觉得重色轻友不太好,她再三保证自己就是过去看看。
看着好友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时瑜闲得无聊,端起酒杯抿了口,酸涩清甜的果香在齿缝间细细晕开。
闲散虚浮的脚步声从她面前响起,又猛地停顿,或许是那声音停得太仓促,时瑜抬眸,与那视线交汇时忽得愣住了。
那人黑色夹克双手插兜,碎发轻晃,桃花眼眼尾狭长微翘,鼻骨挺直,冷白皮下眉目散漫柔情,满目的轻佻。
熟悉又相似的眉眼,以及他几年未变的笑容。
林子烨轻慢地垂了眼扫向她,嘴角笑意蔓延,一字一句慢悠悠道:“姐姐——”
“好久不见。”
17.争执
如果她重逢许怀洲那或许是老天在暗示什么,虽然她还没来得及买彩票。
但重逢林子烨那就是她出门没看黄历太倒霉,买彩票肯定要倒贴钱。
时瑜很快调整好表情,她看向那张和她名义上的父亲及其相似的脸,撩起睫尖勾了个礼貌的笑出来,只是眸底情绪很淡,语气也是淡的:“我从来不记得我们时家还有个姓林的外姓人。”
当年时家大小姐和大学校园里认识的穷小子林恒之谈起了恋爱,甚至跪在老爷子面前说这辈子非他不可。
而穷小子林恒之,同样跪在地上握着大小姐的手发毒誓说一定会对她好,否则天打五雷轰。
大小姐闹过绝食,翻过窗,穷小子在时家祠堂贵了三天三夜,这场感情闹得轰轰烈烈,最终以老爷子叹气妥协和穷小子入赘而告终。
可惜男人的誓言和垃圾桶里不可回收的垃圾没什么区别。
她和林子烨,仅仅只差了五岁。
林子烨整张脸像极了林恒之,和她一样的琥珀色浅眸,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波光流转,生得温柔肆意,尤其是不说话时柔软黑发垂在眉梢,漂亮薄冷的唇天生自带微扬的弧度,看着乖顺又听话,但掩在少年漂亮皮囊下又是一副及其恶劣的性子。
林子烨好像喝了不少酒,他们之间隔了大概两步远的距离,时瑜都能闻到流动的空气里弥漫而来的酒气,夹着厚重的烟草味。
时瑜感官敏感,无论是听觉还是嗅觉,她刚刚吃了两块和酒一起送过来的炸鸡块,所有的感知在胃里交杂翻涌,那种熟悉的反胃感,她隐隐有些想吐。
她敛了情绪,眸光从那张扫兴的脸上轻飘飘错开,那细白指尖端着的酒杯稳稳放回了圆桌上。
林子烨被那清浅的没什么情绪的眸刺得俊脸都黑了一寸,骨子里都浸着不可一世的少年,最厌恶别人对他的忽视和瞧不起。
那满是玩味探究的眸光在那张脸上晃了一圈,林子烨嘴角边笑意愈甚:“姐姐,我还以为你不敢再出门了。”
他走上前,坐在时瑜正对面的圆凳上,拖着脸细细端详她:“我承认我很讨厌你,讨厌你那个总是装腔作势的妈,但是别的不说,姐姐,你确实很漂亮。”
少年言语傲慢,神情慵懒,薄唇勾着笑意,眸光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垂了眼嘲讽道:“当初如果你愿意伏低做小陪王总睡一觉,父亲的公司会落到这个下场吗?如果公司没出事,他还会和时云意离婚?你妈妈不是高傲了一辈子都不愿意放手,她怎么这会就分不清了。”
他看起来明显醉得不轻,倒豆子似的什么话都往外蹦:“时瑜,你跟你妈一样,你装什么清高?”
他以为提起那段尘封许久的往事,时瑜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会生气,会羞愤,甚至恼羞成怒,谁知她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毫无波澜,她容色疏离,好像听了又好像没听。
时瑜听他说了半天,盯着那张狰狞的面容,忽得笑了:“林子烨,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怜。”
她的表情格外真诚,笑容轻轻柔柔漾在那张巴掌大的漂亮小脸:“我不懂你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私生子,为什么会跑到我面前说这些。”
“你又自卑又敏感,以为装出一副傲慢闲散的样子就可以伪装成真正的少爷。”
“哦,也不是,应该说你们男人都很自卑。”
时瑜觉得有些好笑,看向林子烨的眸光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悲悯,女孩眸光柔软,语调也是柔的,头顶的琉璃彩光落入她琥珀色的杏眸,氤氲出一点斑斓的碎光,那尾音绵软娟秀,似月色下清泉流动的泠泠。
她表情是一贯的轻软而温柔的笑,语调慢慢,看起来情绪浅淡,很乖,说得话却莫名带着疏离和冷意:“你们企图将女性像物件一样送来送去,将自己的钱权荣生和女性挂钩,觉得自己应该站在父权社会的顶端,怎么?林恒之自己没用,他的事业,难道是我和我妈妈造成的吗?”
“还是改革开放的春风没吹到你,所以你还留着清朝的辫子?”
“林子烨,”时瑜看向他,“你还真是一个又没出息又廉价的男人。”
时瑜觉得很没意思,她起身,在经过他身边时微垂了下眸,声音很轻很淡的笑了:“还有,你记错了,是我妈妈甩了林恒之,不是谁都像你母亲郝佳惠一样,喜欢在垃圾桶捡垃圾。”
“以及,借着工作的名义爬上上司的床。”
沉在酒意里的林子烨完完全全没反应过来,时瑜背光而立,大厅内昏暗的氛围彩灯的光在她身上仿佛铺了层雾蒙蒙的灰。
她站得笔直出挑,甚至连眼神都懒得落在他身上,脖颈间的三层珍珠项链莹润出细腻的奶白色的光。
林子烨陡然想起小时候,他母亲郝佳惠拽着他第一次来到时家庄园。
宽宏大气的庄园,装饰极其豪华的客厅,层层堆叠的欧式轻奢吊顶,他被妈妈拉扯着推搡在地上。
他整个儿栽进那柔软的羊毛地毯里,隔着遥远又模糊的距离,他看见被佣人牵在手心里的他血缘上的姐姐。
他瘦小,懦弱,洗的发白的衬衫遮住身上被郝佳惠掐得青紫扭曲的伤痕,而她漂亮,高贵,穿着价格不菲的公主裙,被人小心翼翼护在身后。
那时候他在想,他们的身上留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她是城堡里的公主,而他却只是个见不得光的,被母亲用来捆绑林恒之的私生子。
一个人越缺什么,心里往往会极度渴望什么,林恒之虽然和时云意离了婚,但同时也没有和他妈妈再婚,本质上来说,他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少年心高气傲又自命不凡,他装得温顺,乖巧,好不容易赢得了林恒之的关注,讨来了一段难得幸福的时光。
他幼稚的以为自己也会住进豪华的城堡,可惜事与愿违。
在这个把面子看得比天都大的年纪,时瑜轻飘飘的那番话,确实将他最不愿意承认的现实血淋淋的撕扯下来。
林子烨恼羞成怒,一张俊脸因为情绪激动扭曲得一阵红一阵白。
他死死盯着一旁的时瑜,总是带笑的表情转得生硬干涩,咬碎了血骂了一句脏话出来:“妈的,时瑜,老头早就死了!你以为你现在还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小姐?”
时瑜听着好笑,但也懒得和一个醉鬼讲道理,她脚尖转了个方向想绕开他。
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好聊的。
她的忽视那么明显,林子烨眸中的狠厉几乎要遮掩不住,像是积攒多年的怨气突然爆发,紧握的双手猛地攥住女孩柔软卷曲的发。
他力气很大,仿佛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那一点,时瑜没设防,突如其来的疼痛感使她脚步踉跄着身子向后倾倒。
林子烨状态很差,眸光阴鸷晦暗,被酒气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少年举起啤酒瓶,紧绷着唇角就要砸下去。
圆桌随着他的动作挪出“吱呀”似鸣笛的尖锐声响。
他们这儿闹出不小的动静,连台上的民谣都停了,酒吧不是没有喝多了闹事的先例,但大家明显还是被这个发了狠的少年吓得不轻,周围人声嘈杂,肉眼可见的起了骚乱,有人上前想拦。
时瑜听见好友喊她名字的声音,虚晃的视线里宋一茉踩着细高跟着急得衣角都带风。
完了……女孩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还能分出几分神智去想,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倒霉,感觉可以去庙里拜一拜求个平安符……
只是下一秒,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猛地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头皮传来的刺痛感恍惚消失,时瑜脸颊一侧紧紧贴上柔软的黑色毛衣,细长浓密的睫羽在怔愣间轻轻颤了下,晃出一点稀碎的光晕。
她的腰被人揽住,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去。
耳畔是玻璃碎掉的声音,她被人带着偏转了方向,时瑜感觉到好似有冰凉的液体飞浸在她的衣角。
夹在碎玻璃之间的,是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润嗓音。
许怀洲紧攥住那握着裂开的啤酒瓶的手腕,薄垂了眸看向林子烨。
或许是骨子里的风光霁月般优雅温和,他表情变化不大,嘴角也带着几分熟悉的弧度,还是那样,温柔又迷人,只是眸色很黑,森冷寒凉的似京城每年的冬雪,下颔线绷得凌厉冷淡。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一款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
他勾唇笑,只是那笑冷冷淡淡未达眼底,声音又冷又凉:“小少爷,我不建议你以身试法。”
男人的视线好像有重量,被那冷峻的眉眼盯着,林子烨莫名有些喘不过气,好似冰水浇头的寒气入骨,他打了个寒碜,酒都醒了几分。
但骨子里的傲气还是使他维护仅存的面子咬着牙怒骂道:“你他妈算老几?什么刑法不刑法,老子的事都敢管?”
他去抽手,抽一会没抽动,反而察觉到手腕上的力气愈发的沉重,好像掐到他的骨头里似的,疼得他条件反射弯下脊椎倒吸一口冷气。
见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少年一副狼狈的模样,许怀洲垂眸睨过来,动作很轻,但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盯着那张苍白面容看了两秒,随后轻笑出声,清润嗓音下是令人心惊的淡漠阴鸷:“ 你应该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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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庆幸这酒瓶是砸在了我身上。”
说罢,许怀洲松了手,看向林子烨的眼神凉薄的跟看牲口没什么区别。
少年揉着手腕挣扎着还想再说什么,赶过来的宋一茉把手提包狠狠砸在他脸上:“林子烨,你疯了??”
她一巴掌甩得快准狠,看起来明显气得不轻,脸色仿佛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又冷又沉:“酒醒了吗?啊?你不去怪那个人渣,你怪小鱼干什么?怎么?她是你爹?”
几个安保直接把人反扣住手按在地上,人声嘈杂中又是一片混乱。
另一边,许怀洲终于放开怀里的女孩,他微俯下身子垂眸看她,那发紧轻颤的眸光在那张软白小脸上细细观察了一圈,确认她没什么事后才松了口气。
他声音低了又低,对上那珀色的眸,紧绷的面容也跟着柔和下来,轻声:“还好么?”
时瑜本来是不怕的,顶多自认倒霉,然后莫名挨上一瓶子在家当一个病人在妈妈的念叨中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只是这会,她还没回过神来,一粒细小的血珠从额角的伤口处涌出,又顺着男人流畅冷薄的侧脸线条滑动,最后落到她的手背上。
那湿润的触感叫时瑜恍惚想起他们分手时那个潮湿的雨夜,他眼角滑落的那滴温热的眼泪。
时瑜的手又开始习惯性的抖,连声音也在抖,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了几分,轻软的嗓音颤到不成样子:“许怀洲……你流血了……”
她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好像马上要哭了,许怀洲愣了下,松垂的视线凝聚成一个点落在女孩手背上的那抹红,她肤色很白,纹理细腻,对比下极其明显,像是皑皑白雪上的一点盛开的娇艳红梅。
“抱歉,时小姐。”
许怀洲匆匆伸开五指拢住额角的伤口,他抽出桌子上的纸巾,第一时间反而去擦时瑜的手背。
因为是一只手,所以不太方便,男人纤细的睫羽一根根垂落,眸光专注,捏着纸巾的那只骨感匀称的手在黑色毛衣的映衬下更加的白皙。
他动作很轻,温柔又谨慎,嗓音也轻到一种仿佛在哄人的语调:“时小姐,我去处理一下。”
那手收回时,时瑜下意识就去拽他的衣袖,柔软的驼毛触感在手心扫出一片细密的痒意,她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分不清那痒是不是渗进了四肢百骸里。
许怀洲的眸光落在女孩轻颤的长睫,修长骨感的手转了个方向,继而停在她拧着的眉心。
那手轻轻拂过,温柔带笑的嗓音随着指腹摩挲过的触感散开:“没事的,不要怕。”
他这个动作,时瑜反而更想哭了。
情绪像汹涌又冰冷的海水,阴暗,潮湿,堵得她眼睛发酸,她木讷地站在原地,感知到身体被海水淹没,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喉咙干涩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伦敦的时候,她说今天天气不好在下雨,她期盼好久的在泰晤士河畔散步看夕阳的计划取消了。
她说同组的组员又懒又拖延,快交作业的时候才联系上人,觉得小组作业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她说英国的食物好难吃,英国的阳光好少,英国的风好大……
论文写不出来……设计稿没有灵感……
每每这个时候,许怀洲总会笑着听她说完所有很无聊的事情,然后抚平她微蹙的眉心,说:“没关系,小鱼。”
他永远在说,没关系,没事的,有我在。
讨厌的雨停了,被雨水洗涤后的夕阳像熟透了的橘子皮,空气里都弥漫着清香。
消失的小组成员顺利联系上了。
他说她太瘦了,他再忙再累也会按照菜谱做她爱吃的想吃的中餐。
她有讨厌英国的一万个理由,许怀洲是她喜欢英国的唯一一个理由。
仅仅只有这一个,就足够支撑着她走过无数个伦敦的阴雨天。
有工作人员疏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同行的人忙上前扶住他,哎呦着话说得都不利索:“吓死我了洲哥,你没事吧?”
许怀洲笑笑,面色平静的好像被砸得和流血的都是别人似的:“没事。”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有血迹顺着男人未合拢的修长指缝间溢出痕迹,那张情绪浅淡的精致面容终于起了波澜。
他们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语调显得空濛而遥远,又或者是时瑜眸底晶亮的水汽模糊了那层遥远。
只是那嗓音依旧温柔清润,似冬雪夜那口深井里潺潺而过的泉水,一点回忆往事的缱绻勾在微哑的气音,像雪花落入井中,水面泛起缓慢的涟漪。
他低声:“一会别叫她过来,她晕血。”
18.童年
那身影远去后,时瑜坐在柔软的弧形沙发里,微垂着头,双手环胸紧紧抱住胳膊,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轻轻地抖。
一种很细微的,渗进骨头缝里的冷意环绕,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心脏。
好似有冬天的冷风灌进来,杂乱无序的情绪从四肢百骸里争先恐后地冒出,连呼吸都慢了下去。
身周人声嘈杂,脚步声说话声连绵不绝,时瑜却恍惚觉得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在她眼里变成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画面一帧一帧在眼前晃过,时间线被刻意拉长,空濛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仿佛置身于厚重的玻璃罩中心,无措地站在那,脚下溪流湍急,漫过她的小腿,冰冷又刺骨。
时瑜迫切的需求她这会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是傻傻的坐着,她恍惚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贝勃定律。
“一个人在经历强烈的刺激后,之后施予的刺激对他来说便没什么感觉。”
林子烨提起她最混乱最崩溃的那年的往事,他以为那些能刺激到她,其实时瑜早就不在乎了。
她稳定下来的生活波澜不惊的像英国没什么层次感的食物,她从偏离的轨道上走回来,她以为胸腔下那颗心脏已经平静到任何事都不会再伤害到她。
她掉了好多眼泪,像阴雨连绵的梅雨季,好不容易把生活拉回正轨,可时瑜还是低估了那个人和那段回忆在她心里的重量。
所有的所有,她都不在乎,可偏偏许怀洲不偏不倚的继续走进她像死水一样寡淡无趣又枯燥无波的生活,那段落了灰的往事被重新拿出又赤裸裸展开在她面前。
回忆像钝刀子,随着起此彼伏的呼吸间刺入皮肤,刻入心脏,时瑜鼻腔酸涩,隔着那层隔绝了所有声音的玻璃罩中,感知到自己像一簇微弱到几乎摇摇欲坠的小火苗。
宋一茉没察觉到好友的不对劲,她看着安保人员把林子烨控制住,还不忘愤愤踹了他一脚。
等她重新回来,两根手指夹着包带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提包,一副皱着眉的嫌弃表情:“这包还是Hermes的限定款,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要了。”
“林子烨是不是有病啊?郝佳惠终于转正了就不管她那个神经病儿子了吗??”
“你那个渣爹倒是美美隐身了,那小子喝多了骂你干什么?欺软怕硬的狗男人,哎呦气死我了……幸好你没事小鱼,不然你妈妈肯定不会……”
那姑娘连着说了两句气死了,看好友沉默半天没人搭理她,她边念叨边转脸望了过来,剩下的话倏地卡在了嗓子里。
沙发上的女孩微卷的发随着动作垂落,但仍掩不住她苍白的脸,那纤细柔软的十指交握,大拇指无意识又不间断地揉搓着手背,紧绷到指尖上月牙苍白。
宋一茉吓了一跳,忙走上前摸了摸好友的手,冰凉得好似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满脸担忧:“怎么了宝?没事吧?”
时瑜终于从情绪里回过神来,她摇了下头,像是怕好友担心,又努力扯了个笑出来。
但宋一茉没从那张小脸上看出半点没事的样子,她脱下身上的白色水貂毛短外套披在时瑜身上,犹豫着想了一会:“林子烨是说了什么吗?”
“如果是怕你前男友听到的话……”宋一茉眸光转着,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才松了口气,“这个你不用担心小鱼,他当时在我身后,应该什么都没听见。”
“……你要吃药吗宝宝?”
“我给你哥打个电话叫他来接你回家吧,对不起宝,我今天不应该喊你来陪我的,不然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宋一茉越说越难过,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导致这些糟糕的事情发生的罪大恶极的罪人。
眼看着好友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时瑜回握住搭在手背上的那只手:“我没事的,宋宋。”
她眉眼弯弯撩了个柔软的笑出来,细声道:“你刚刚聊得怎么样?”
她不说还好,说完宋一茉的眼眶更红了,那种因为自己连累了好友的愧疚愈发明显。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两个人的对话,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走近。
男人身量很高,寸头,面容精致薄冷,眼尾内敛,偏狭长的眼型深邃,鼻骨清挺,很经典的内双眼皮。
一种冷情冷性又极具攻击力的一张脸。
在宋一茉错愕的眸光中,时瑜猜到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好友口中那个很帅的酒吧老板。
周晏安的目光在蹲在地上的漂亮齐刘海女孩那微红的眼眶上顿了顿,只是很快又错开,他看向另一旁坐着的时瑜,扬了个礼貌又恰到好处的笑打了个招呼:“时小姐。”
他面容几分疏离,眼里温度有点低,看着有种不太好接近又公办公事的清冷。
时瑜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医疗箱,自然也懂他的意思,她抚平裙摆起身,动作间也撩了个笑出来:“我去看看他。”
休息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宋一茉被周晏安拉走,这会只剩下时瑜一个人,彩球灯光昏暗,斑斓的光在墙面上掠过虚影,显得几分宁静空旷。
时瑜站在休息室门口,心里的天秤歪了又歪,还是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
许怀洲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余下的部分被收在一丝不苟的西装裤里,修身面料勾勒出他流畅劲瘦的腰线,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很匀称的薄肌,一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感觉。
此时他背对着时瑜站着,听见开门声,以为是朋友走进来,有几分低哑的漫不经心散在那清润平和的嗓音里:“阿晏,碘伏放哪了。”
见人没搭话,许怀洲转身,在看见门口站着的女孩时,搭在袖口上正准备挽起的冷白指尖须臾间顿了下。
时瑜走过去,手里还提着周晏安好心给她的医疗箱。
因为伤口在额角处,男人微垂的发被他随意地拢在脑后,露出额头鲜明的轮廓来。
那本就精致的五官被衬得愈发锐利深邃,眉眼清冷,鼻骨挺直,线条分明的下颔线都多出几分冷峻。
少了些往日里的儒雅矜贵,他眸漆黑静懒,身量一圈极淡的戾冷,反而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慵懒蛊人又冷淡疏离的性感。
时瑜站在他面前半步远的距离,看着许怀洲眉目间那点冷感的凌厉疏离顷刻间退去,又换成那副她最熟悉的独属于她的温柔面容。
他温声笑了下,垂下眸看她,声音低到气音明显:“时小姐,你怎么来了。”
时瑜从他手里取走棉棒,再抬起眼睫时很轻很轻地抿了下唇:“我来吧。”
许怀洲坐着,她站着,两人离得很近,时瑜似乎能察觉到那绷紧的西装裤贴在她小腿的触感。
即使这会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彼此呼吸间交缠,萦绕出稍显黏腻暧昧的氛围来。
沾着碘伏的棉棒轻轻按在伤口处,时瑜盯着那道暗红的疤痕,上面错综复杂,那抹红由深及浅地绕着一个点向外晕出血色。
酸涩来得猝不及防,她很小声:“许怀洲,你不好奇吗?”
“嗯?”
时瑜长睫垂落对上那漆眸,头顶上的暖色调灯光在她眸底盈出细碎的光晕,辨不出好坏的情绪斑驳着:“你不好奇我跟他为什么会起冲突吗?”
“我以前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段充满着争执的往事并不愉悦,是她鲜少和外人提起,许是空气静谧,夜晚总是会无限放大人的情绪,又或者是男人的眸光太过缱绻。
他瞳色被光照得稍浅,似波纹般朦胧的光影在那纤长的睫羽上投下温柔剪影。
突如其来的表达欲使时瑜突然很想在许怀洲面前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那细白指尖恍惚停顿了半秒,半秒后她重新换了个棉棒,再次抬眼望了过来。
额角湿润冰凉的触感伴随着女孩轻软的嗓音徐徐而过,许怀洲微深的眸光轻轻落在那张漂亮的小脸,她表情平和地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
“其实在小时候,我的童年还是很幸福的,好像是从妈妈发现林……父亲在外面有了第三者后,一切都变了。”
“父亲”两个字被她说得生疏,时瑜眸光晃了下,显然不太适应这个称呼:“后来妈妈发现原来那个男人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但她固执的认为一切都还有挽留的余地,她不想放手,怕那个男孩夺走林恒之所有的目光,就开始把所有的心思放在我身上。”
“他小时候很优秀,我从小都在和他比较,学钢琴,绘画,舞蹈,书法……好多好多,小时候见过最多的就是家庭教师,国内国外,什么都有。”
“所有人都说小姐很聪明,小姐很懂事,小姐很上进,但其实我只是想叫妈妈开心,那段时间,他们总是在吵架,那个男人开始频繁地不回家,妈妈开始频繁地掉眼泪。”
记忆里的妈妈应该是人群中永远最漂亮最优秀最优雅,脊背挺得笔直矜傲的时家大小姐,而不是那个披头散发,打碎了一身傲骨和尊严,被所谓的爱情困在小小的笼子里束缚住翅膀的林夫人。
“我不想妈妈哭,我想着是不是我再努力一点再优秀一点,我们家又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
那嗓音又轻又慢,动作也慢了下来,她轻声:“说来也好笑,我其实只是想听她夸我一句。”
“但是你知道吗,”
时瑜好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语调轻轻,唇角向上弯起几分,露出两个小而软的梨涡来,神情却空濛而遥远,“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妈妈如此如临大敌的那个弟弟其实很糟糕,而她舍不得放手几乎纠缠了半辈子的男人也很糟糕。”
她眉眼弯弯的继续笑道:“小时候我坐在椅子上都没有钢琴高,还要在上面多垫几层垫子。”
“小时候我在想,大人真的好奇怪,他们永远在为了一些不值得或者莫须有的事情束缚住手脚。”
而她现在,似乎好像也变成了那个奇怪的大人。
时瑜恍惚觉得,成长真的是一件如抽丝剥茧般不断分裂又重组的过程,这个过程很痛苦,只是她没办法开口。
因为她有着比大部分人都幸运的人生,比如金钱,比如权利,别人遥不可及的东西她一句话便能得到,就像她妈妈说,她从出生就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时家的脸面,所以她没有资格也不被允许开口。
直到那骨感瘦削的手握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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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瑜后知后觉,她好像在许怀洲面前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话,她挣扎着咽下所有情绪,像小时候无数次面对妈妈的眼泪那样。
像小时候她无数次想张嘴说,妈妈,我好累,我今天可以歇一会吗?
得到的永远都是那句“小瑜,妈妈只有你了。”
男人心疼的意味表现的太明显,不知怎么的,时瑜突然很想哭,她鼻腔酸涩,不可抑制的心酸沸沸扬扬直往上涌,但还是颤着长睫强忍住了那股泪意,她不想在许怀洲面前掉眼泪。
时瑜没抽手,感知到一层薄薄的茧在她的手背上细细摩挲过,温热的触感顺着她的指骨传递到心脏里,她反而有一种推心置腹后的别扭感。
她不太习惯这种向别人剖析自己的感觉,更不习惯像外界坦然展露自己最敏感最脆弱的一面,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许怀洲,是她四年前甩了的前男友。
是她最不想,叫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的那个人。
她想她在他心里一直保留一个漂亮又快乐的形象就够了,即使结局不完美也没关系。
她有些拧巴,但还是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许怀洲,你还是当没听过我说的这些话吧。”
许怀洲听着,好半晌,忽得勾唇轻轻笑了,那笑仿佛从嗓子里溢出来,眉眼愈发柔和,轻声唤了句:“时小姐。”
时瑜陷在那句温柔语调里差点没反应过来,她指骨收了力捏紧棉棒,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男人双手张开,平整的毛衣袖口随着动作幅度向后缩了半角,露出小半截骨感凸起的腕骨来。
那修长分明的手指仿佛在空气中托着什么,而后缓缓扬起,最终停在女孩的发顶后又落下,将什么东西放在她头上。
许怀洲收回手,嗓音比刚才还要柔,宛如春雪融化后细细流淌的一池春水,他笑着看向她:“这是时小姐的,公主的皇冠。”
时瑜突然间愣住了。
在一片哗然又急促的心跳声中,她下意识身上去摸头顶,好像那儿真的有一个闪闪发光的皇冠似的。
那是她和许怀洲还在一起的那天,英国伦敦,她刚参加完学校的作品展览,许怀洲去接她。
她提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两圈,笑嘻嘻地说她设计的项链拿了第一,还说教授夸她穿着新裙子新耳饰漂亮的像个公主。
那时候的许怀洲也是这样,双手张开捧着什么放在她的发顶,时瑜好奇问这是什么。
他揽过女孩柔软纤细的腰,在她的唇上眷恋地亲了亲,然后笑着说:“公主的皇冠。”
那张年少时仍带着几分薄锐冷淡的脸和如今这张更加矜贵温和的面容恍惚重合。
不变的是他看向她时永远温柔带笑的眸。
“从我认识时小姐那时候起,就觉得时小姐像候鸟。”
时瑜安静的像空气,愣怔地站在那,仿佛所有的话语和情绪都被封住。
许怀洲的神情有些眷恋,视线落在那张朝思暮想的小脸,勾着笑轻声:“因为灵动,自由,热烈又勇敢。”
是那种不会为任何人束缚和停下脚步的候鸟。
是他理性的黑白世界里最明亮的色彩。
在伦敦的日子里,他偶尔也会担心,担心他贫瘠无趣的生活无法拥有和她一样丰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担心他不够好,担心她会对他失望。
他希望她为他停下脚步,又希望她像候鸟一样自由。
他们还在一起时的某天,他路过摆在客厅一角的镶入式书柜,他看见堆满了他厚重繁琐的英文法律词典的书架,零零散散夹着她彩色封皮的图画书和杂志。
那个时候,这种感觉最为明显。
被那温柔眸光盯着,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涩意再次涌到眼眶,时瑜顿了半秒,半秒后她很小声:“你不用再夸我了,感觉像迟到的夸奖。”
“我知道已经迟到了,时小姐。”
许怀洲轻轻笑了,他看着时瑜晶亮细致的眸,她长睫轻颤,那抹像宝玉般的琥珀色里流动着柔软澄澈的光晕,显得亮晶晶的,看着又像眼泪。
她的眼底有一小片小小的独属于她自己的湖泊,许怀洲看着自己的身影在那片湖泊里投下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他对上那双湿润的眸,神情专注而柔和,放低的嗓音里缝进了一点温柔的笑意:“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些,带我见小时候的你,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迟到。”
他轻声说:“时小姐,我很开心,你能和我说这些。”
“我总是在想,想我们为什么会分开,我以为有爱就足够了。”
“我好像还不够了解你,”
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许怀洲伸出手就可以环抱住她。
可心又离得那么远,远到他恍惚觉得原来他从不曾了解过她。
爱是看见,是清楚地看见她,看见她的脆弱,想了解她落下的眼泪。
许怀洲指尖抬起将时瑜翘起的那缕碎发轻轻往下压了压,他的眸光眷恋又温柔,呢喃细语般:“我想再多了解你一些。”
他卑微而忐忑,轻轻唤她,将那个掩藏于心口的称呼小心翼翼再次扯了出来:“小鱼,可以吗。”
19.挣扎
她有多久没有从许怀洲嘴里听他唤她“小鱼”,时瑜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往事模糊的像场眩晕的梦境。
时瑜没回答可以,也没回答不可以。
她静站了好一会,恍惚觉得这会比梦境还要使她眩晕,在心跳声哗然的快要把她淹没时,才开口:“你还……”
那轻软细声的语调隐隐发颤,连带着时瑜的手也是颤的,一句话被她磕巴着说了好半天:“……你还喜欢我吗?”
她垂落着长睫轻声,终于将那天那个潮湿的雨夜下,她深藏于心的问题问出口。
那卷翘浓密的睫羽抖动着像蝴蝶的翅膀般划过纤细的线条,许怀洲看着,渐深的漆色眸底氤氲出朦胧的灰色雾气来,但他笑容依旧柔和,轻叹一声:“我以为我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不知怎么的,时瑜突然很难过,这种酸涩来得莫名,像冬夜里冰凉刺骨的冷风,灌进她的胃里翻涌起轻微的、不会难以忍受但又无法忽略的绞痛,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情绪隐隐站在丢盔弃甲的边缘:“……为什么?”
她有些哽咽,胸腔里仿佛灌满了水渍,又依旧努力强压着那股酸涩,轻声:“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喜欢我……”
她其实很想问,想问他不应该很讨厌她才对吗,像她推演过得无数个假设一样,像她阅读过得无数个烂尾小说的结局一样,彼此你我殊途,
只是时瑜说不出口。
人真的很奇怪,好像长大后表达爱意的话总是谨言慎行,谨小慎微,将最真实的情绪包裹在尖锐与刻薄之中,而一些像尖刀一样扎进心口剥开鲜血淋漓的话语却坦荡而露骨。
就像四年前的夏天里那个闷热的雨夜,她顺风顺水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违心又刻薄,虚伪又自私,将他捧着的一颗真心一刀子凿碎,还不忘扔在地上践踏几脚。
许怀洲的眸光紧紧落在那张小脸,那抹珀色沾了点晶亮的水渍,里面潋滟的光影像是被切成无数碎片似的斑驳着,他几乎辨不出,辨不出她这会几分真心又几分假意。
许久,他薄唇微启,像是妥协般低声:“我也想过恨你,小鱼,”
那氤氲着无数情绪的漆眸愈发晦涩幽深,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男人的唇角艰难勾勒出半分自嘲的弧度,明明是笑着的,声音却很哑,“可是我再恨也是恨你不爱我,恨我自己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他说:“我等到你们开学那天,想着你回到伦敦,回到公寓,我们之间会不会还有转机。”
“我等了好久,你没有来。”
许怀洲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她,那时候奶奶突然生病花了很多钱,他连回国问她为什么分手的机票钱都是找朋友开了口。
他人生第一次坐头等舱,仅仅是因为时瑜那句没有缘由的分手,他一贯的理智和冷静一瞬间消散,无措之余又买不到最早一班的航班机票,只余下价格昂贵的头等舱。
隔着那扇小小的圆窗,窗外云层一簇一簇似波浪般起伏翻涌,群山间绵延不绝,隐约可见山顶覆盖着的白雪的纹路,被落日余晖渡下金光。
他坐在带有私人屏幕的软椅中时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承认,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许怀洲想起被小鱼喊做外祖父的那个老人,金碧辉煌的西餐厅,人流涌动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VIP奢华包厢里。
岁月在时柏聿的脸上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依旧能看出他年轻时俊雅深邃的面容,灰色定制西装包裹着他身上似尘封经年的醇酒般温雅稳重的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掩藏的城府,外露的儒雅,俨然一副权力中心的上位者模样。
时柏聿递过来一张卡,脸上似探究又似警示:“小瑜那孩子跟着我们没吃过苦,被她妈妈宠着长大的,她从小心肠就软,小时候看见受伤的流浪狗想抱回家养着。”
“孩子,”他笑笑,嗓音温和,似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过多管教你们年轻人的事,小瑜还年轻,有些路总要走一遍才知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给你只是希望你能收下,不要亏待她。”
自卑是一种比思念还要苦愁深重的东西。
能把人的肩膀和脊背压弯。
那个再苦再累也咬着牙挺直脊背的青年,第一次打碎了一身傲骨,却不得不面对森然的露骨的现实,那种仿佛有什么很重的东西穿透他的脊椎,骨头缝里都浸了水的感觉,好像沉重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而前不久,她知晓他的难处,主动提出放弃她准备很久期待很久的挪威旅行,又顾忌他的尊严,还要扯出一个论文写不完这种拙劣的借口。
然后抱着他笑着说:“那里又冷又无聊,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啦。”
许怀洲都知道,时瑜无数次为他妥协,为他从城堡里走下来,生下来就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还要为他蒙尘至此。
那条横沟,再难再远,他都跨过去了。
许怀洲眸底翻涌而出的情绪紧绷成了一条直线,光影交错下的五官更加利落分明,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阴鸷的暗影,他视线一瞬不瞬的全部落在她身上:“现在呢。”
男人语调低了几分,清润温凉的嗓音里藏着点细微又若有若无的颤音,一圈一圈暗流涌动的涟漪在他眼底蔓延开,他轻声:“现在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吗。”
时瑜的耳朵仿佛被极低的电流轻轻戳过,扩开扰人的波纹。
好久好久,她说:“你很好,许怀洲。”
那张漂亮的小脸仿佛被头顶的灯光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时瑜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你很好,许怀洲,是我不够好。
良久,她只是笑了下,浓密卷曲的睫羽下,那双杏眼清澈、晶亮,微微弯翘出月牙的弧度:“为什么一定要把旧人留在新生活里。”
“我对你来说是旧人么。”
“嗯。”
或许是预料到她的回答,又或许是男人早就学会了将所有情绪藏于心中,他面色端得平静,温和,克己复礼,他听着,只是无声笑了,很轻,眼底情绪却很淡。
似海水般幽深的情绪在心底涌出,在那片波澜壮阔的情愫中,许怀洲有些难捱的跌垂了眼。
在掀起眼帘时,细密长睫下那双漆眸依旧如墨般浓黑,松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捏紧,指骨弯曲出冷感凌厉的白。
他的嗓音被眸底浮着的那层苍白晃得破碎:“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么?”
他微哑着似自语般呢喃了几句:“你说新生活不要留着旧人,那就把旧人变成新人,好不好。”
时瑜酒量很好,她只不过是沾了口调制过后的果酒,这会却恍惚觉得醉到心跳和眸光都虚晃。
她努力抚平眸底潋滟而起的微颤的泪意,笑着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宋一茉也问过她类似的话。
潮湿的雨夜,窗外电闪雷鸣,电话那头的女孩小心翼翼开口:“小鱼,如果分手后真的那么痛苦,为什么一定要分手,或许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那时候说什么呢,她说她不能因为痛苦就去逃避,然后选择那个叫她不痛苦的选择,她应该选择一个正确的选择。
闻言,那边缓慢地停顿了几秒:“那抛弃许怀洲对你来说,是正确的选择吗?”
没有开灯的房间内昏落落的看不见一点光,时隐时现的闪电像尖锐的刀刃撕开昏沉的幕布,输送她们信息的电流一点涟漪都没有,时瑜沉默了好久,直到指尖触碰到怀里冰凉的物什。
前几天还在她枕边陪她一起共眠的她的元宝,变成了小小的没有温度的骨灰盒,冰冷光滑的瓷面冻得她恍然回神。
她视线垂落,指尖轻抚过相框,轻声说:“宋宋,我不知道。”
“但是我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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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叫他那么辛苦。”
“这条路对我们来说应该是正确的,就足够了。”
时瑜还记得,记得那年外祖父来看她时,灯光明亮的包间内,隔着那张留了条缝隙的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她站在阴影处,里面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全落在她的耳畔。
她听见许怀洲说:“她很好,是我……愧对她。”
似破碎的嗓音随着地上弯折如一条曲线的光影低低地溢出。
时瑜在门外站了好久,久到她大脑空白,久到仿佛身周所有的声音都消散,有什么尖锐的狰狞的东西划破心脏,在表面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细雨缥缈,冰冷刺骨,灌进那道沟壑,开拓出更深更晦暗的疤痕。
在穿着西服的服务员诧异地想要上前询问的目光中,时瑜终于回神,她摸了摸僵直的唇角,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推开门,然后笑着说:“久等啦,你们在聊什么呀?”
-------
时瑜想起曾经她和宋宋一起看得一部黑白旧电影,很俗套的故事,没有新意的剧情,是那种再回忆起也不会在记忆里起任何波澜。
但里面有一句话,时瑜一直记着。
两个主角明明相爱却分开,其中一人笑得温柔又诀别,她说:“Maybe give up on you to get closer to you.”
也许放弃你,才能靠近你。
那时候时瑜不太懂,为什么相爱还要分开,为什么想靠近却要先放弃,就像这两个词语,明明互相悖论,却要把他们拼凑在一起。
而如今,她对上那双眸,他们目光交接,平视着仿佛触碰,她在那片似海面翻涌晦涩的暗潮,却依旧平和温柔注视着她的眸光中,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突然就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她拧巴,敏感,对他来说,都不算最好的。
时瑜想,人与人之间保留一段美好的回忆就足够了,他见过她最漂亮最明媚的那段日子就足够了。
时瑜弯唇笑了下,她的笑容很轻,声音也是轻的,轻软泠泠的尾音才开口,便轻飘飘散在这片逐渐冷凝的空气中。
“结局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彼此幸福就好了。”
那话语结束,时瑜又像以往一样扯了个社交礼仪下标准的漂亮的笑出来:“今天晚上的事情,谢谢。”
“不过最好还是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有事情的话,时家会给你报销医药费。”
时瑜从他身旁错开,边说边低着头去收拾东西,她话语平静又温柔,却凝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好像把他们的关系分得如此清晰明了。
只有女孩手下急促又毫无章法的动作幅度暴露了主人心底的情绪。
她说着,转身就走。
门把手冰凉的触感使时瑜紧绷得思绪难得有了片刻的松懈,她将门推开一条缝,外头偏冷调的霓虹灯光和屋内暖光相接,在那白皙细腻的手背皮肤投下一小片斑驳的光影。
身后那个沉默的男人,恍惚间再次出声:“即使你说的幸福里没有我,也没关系么。”
“对。”
时瑜拽紧门把手,感知到心跳猛然跳起又落下,她长睫一根根垂落,然后轻声说:“没关系。”
时瑜走得诀别,以至于那扇门被关起时,她并没有听见身后那句低到微不可查的轻语。
“那我呢。”
男人神情颓唐,唇抿得很紧。
那种鱼骨头哽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却随着呼吸间泛着细细密密的酸的感觉,铺天盖地般,穿透他身上的每一块骨骼。
那眸狭长微垂,那几个字被许怀洲说得艰难,仿佛从嗓子里硬生生拉扯出来般生涩,他低声,很轻很淡的笑了:“可我觉得有关系。”
他声音晦涩,沙哑,在某个凝滞的瞬间又狼狈到近似哽咽。
20.父亲
时瑜几乎不记得那个混乱的夜晚她怎么回到了庄园,也不太记得在她哥狂轰滥炸的消息中回了些什么。
她只是躺在床上,感知到自己的身体陷入一片柔软,然后像一具尸体一样四肢僵硬地平躺着叹气。
林子烨被时屿安扔进了警察局,动用了点私人关系一时半会是出不来,时瑜怕妈妈担心,又怕刺激到她,和哥哥达成一致决定隐瞒了这件事。
第二天恰巧是周末,所以时瑜暂时还不用纠结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许怀洲。
她是事后在宋宋那才得知,原来天她遇见许怀洲,恰巧是迦南的周老板有工作上的事找他,两个人似乎是曾经还算熟知的好友。
周一,时瑜被她哥调侃说她在公司像做贼心虚一样到处躲,好在她并没有碰见那个她想躲着的人。
时瑜连续一个周没有碰见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屿安哥,后来事情繁忙,她到处跑,加班改稿都是常有的事,庄园位置较远,每天都要早起,在和妈妈保证周末会回家以及每天都会和她通电话的条件下,时瑜搬进了离公司更近的宋宋家里。
就在时瑜以为她偶尔陷入风波但其实还算稳定的生活再次恢复波澜不惊的平静时,某天夜里,她洗了澡裹着浴巾出来,调了震动模式的手机在卧室内发出闷响。
那卷翘浓密的睫羽有几根被残留的水汽洇湿在了一起,时瑜随手滑开屏幕,青苹果味的沐浴露香气在暖气充足的空气中晕开黏腻的波纹,在一片静默中,她指尖忽得一顿。
是一则好友申请。
里面只写了一句话:“小瑜,爸爸回国了,可以见一面吗?”
--------
服务员问了两遍林总是否需要上菜,时瑜才姗姗来迟。
几乎可以容纳十个人的VIP包间,见到女儿,西装革履的男人脸上瞬间堆满了温和的笑容,他拉开身旁的座椅,招呼她过去。
时瑜错开他的目光,挑了个和男人不近又不远了位置坐下。
女儿的疏远太明显,林恒之脸上的笑容都僵了片刻,他低咳了声,犹豫着先挑开话题:“小瑜,最近怎么样?”
时瑜扬了个礼貌的笑出来,回他:“挺好的。”
她连一句爸爸都没喊。
林恒之似乎觉得这会氛围太尴尬,他把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细框眼镜拿下来擦了又擦,又道:“你妈妈怎么样?”
“妈妈也很好。”
“找男朋友了吗?”
“没有。”
“回国后有什么安排吗?爸爸可以在公司给你安排一下。”
“不用了。”
时瑜打断他,“我有工作。”
……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无非不是问过得怎么样在哪里上班有没有找到男朋友云云。
是长辈和小辈之间很无聊又通俗的话语,却一点儿也不像普通的父女。
本就冷凝的气氛陡然沉寂下来,林恒之“哎”了声,干笑着也不知道还能再问些什么,男人轻捏了下眉心,又将细框眼镜握在手里装作不甚在意似的擦拭了下镜片。
伴随着服务员井然有序的动作中菜陆续上齐,林恒之才匆匆松了口气。
他忙不迭的伪装出一副慈祥父亲的模样转移话题,用公筷给时瑜夹了几筷子菜,动作间还不忘笑着介绍:“饿了吧,小瑜,多吃点,爸爸点的全是你小时候爱吃的菜。”
他声音放得又温和又低沉:“这家酒店平常很难预约,爸爸特地托了关系才留了一间包厢。”
“爸爸一下飞机就想着来见你了,原本爸爸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我,你不知道爸爸看见你同意的那个晚上高兴的都没睡着。”
在林恒之喋喋不休的话语中,时瑜偏过脸转停了下眸光,她看着那张与林子烨及其相似的脸。
记忆里他们也会像普通的父女一样嬉戏打闹,她坐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被他高高举起,妈妈在一旁捂着嘴嗔笑,叮嘱他注意安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幸福像易碎的玻璃瓶一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时瑜也记不清了。
男人身上的西装一丝不苟干净利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领带也打得笔直,似乎还做了新发型,喷了新香水,好像极其重视与她的这场见面似的。
他话里话外,像是求和又像在暗示,好像他心里还格外珍惜女儿,好像他为了女儿做了什么伟大的事情一样。
男人嗓音温和儒雅,落在耳边却莫名聒噪,时瑜视线垂落凝聚成一个点盯着玻璃转盘上被模糊着倒映出的影子,再次打断他:“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的。”
林恒之的动作蓦地顿住,那张依旧出众俊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被戳穿后的微妙和尴尬感,但他依旧嘴硬,讪笑了下。
“你这孩子,爸爸就是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他太漏洞百出,连伪装都做不好,时瑜也跟着笑了:“我不觉得我们的关系还可以坐在一起吃饭。”
女孩声音清软,眼角盈盈摇曳着几分礼貌的笑意,眼底情绪却很淡,说的话语直白又不加掩饰。
那张弯眉带笑的面容下,显得那点笑意轻飘飘的有种浮在表面上的不真实感,衬得情绪更加疏离。
她又开口:“如果是林子烨的事情,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这件事你可以去求我哥哥。”
“爸爸来找你不是因为你弟……”
在时瑜没什么情绪的眸光中,男人讨好似的慌忙改口:“听说那小子差点伤了你,他自己的问题他自己承担,爸爸不会包庇他。”
“倒也不是别的,就是……”
林恒之组织了下语言,似乎觉得有些事很难说出口:“爸听你弟弟说你跟许怀洲许律师认识,爸爸最近公司出了点事需要打官司,小瑜,你可以帮忙联系一下吗?”
他目光期待又谨慎,时瑜却连嘴上那点笑也要端不住。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张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一些情绪被隔绝在那副细框眼镜后,林恒之欲盖弥彰的解释:“怎么能这样说,小瑜,爸爸主要还是来看看你,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那笑意温雅柔和,落在时瑜眼里却格外虚伪,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还生出几分林恒之或许是真的想见她的想法。
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却还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去铺垫。
他的关心,也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廉价的像超市里打折才卖的出去的赠品。
对别人抱有期待,本质上就好像是一种自我暴力,时瑜轻轻笑了:“林恒之,你的关心真的很廉价。”
她表情比刚才还要冷淡疏离:“你找错人了,我和许律师不熟,你来找我,不如直接去律师所找他本人。”
那抹清浅的琥珀色晃过窗外熠熠晶亮的光,熟悉的社交笑容又回到女孩的脸上,她眉眼轻弯,装得得体大方,但心窝里还是有一种难掩的落魄感:“我小时候最讨厌香菇,那是因为妈妈觉得营养价值高。”
林恒之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僵硬,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他,再开口时显得有些急促:“那你怎么不说呢,孩子,你告诉爸爸不就好了吗?”
熟悉的字眼顺着窒息的空气传到她的耳膜,时瑜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张了张嘴,那种旷日持久的疲惫感扑面而来,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冰冷的大手,将她整个儿推进小时候孤立无援的日子里。
她一个人穿过那些仿佛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的旧时光,早就习惯了。
而此时此刻,她喉咙渐渐合上,沉默着连解释的想法都没有,时瑜盯着那张多年未见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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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熟悉的反胃感来临时,她轻声:“我说过了,我说过很多次,可能你不记得了。”
“这次你找我我可以不告诉妈妈,下次我也不会再来见你。”
……
从落座到离开,时瑜花了二十分钟都不到,她甚至连筷子都未曾动一下。
今天是京城难得的好天气,云层稀薄,宛如丝线般轻轻浮动,颜色疏密而不均,天空澄澈得像极了她前两天刚拿到手里的蓝宝石,在熠熠的光中透着抹干净的蓝。
时瑜从餐馆门口斑驳的树影中走出来时,耀眼的太阳光晃得她有一种极为强烈的眩晕感。
那细白指尖轻搭在眉骨处遮掩了下,时瑜静站了两秒,那种落寞感使她恍惚叹了口气。
今天是周末,又是一个格外明媚的太阳天,大街上的人影比平常都要多了几倍,鸣笛起伏的车流声伴随着熙攘的人声相交辉映,时瑜闷着头往前走。
道路两旁是繁茂的常青树,高大的树冠将阳光严丝合缝地遮掩住,只余下一点薄薄的碎光从重叠的绿叶中挤进又落下。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柏油马路上的被光拉得幽长的树影,或许是怕被晒到,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那抹纤细的背影在冷感的太阳光下显得几分脆弱,好像跟光影外的地方处在两个世界似的。
时瑜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等她稀里糊涂的从情绪里反应过来时,眸光随着投射在脚下的那抹微弱的光线中慢吞吞抬眸,一栋矗立在光影中的办公楼映入她眼帘。
她好像,莫名其妙走到了许怀洲的律所……
习惯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藏在潜意识最深处的地方里掩人耳目,某些时候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座建筑的线条流畅而又静默,在光下淌过一圈冰冷的光,时瑜心里仿佛被小猫爪子轻轻挠过,很微妙的感觉。
在那种感觉愈发扩大之前,不知怎么的,她有些慌张地垂了眼。
回过神来的时瑜匆匆转身,在心里骂了八百遍自己怎么那么没出息,只是她还没挪动半步,突然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
一层薄薄的茧在她的腕骨处摩挲处一小片细密的痒,她脚步没站稳,差点撞到那人怀里。
时瑜回头,许怀洲那张精雕细琢般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脸,轮廓起承转合与柔软天光相接,逆着光,像刀琢般刻进了她的眼。
男人额前的碎发微微散开在眉尾,气息稍乱,看样子像是跑过来的。
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亲密,他手没动,眸光温和似此时遥远的天光,又似湖面上凌凌的波光,那长睫垂落投下光影,他弯唇轻声唤了句:“时小姐,你怎么来了。”
时瑜刚刚还在想,想两个人要相爱到什么程度才可以结婚,如果不爱,为什么要留下孩子,可在这个所有人被裹挟着往前不停地奔跑的社会,任何事都瞬息万变,连爱情也是。
她不懂为什么父母的爱情从曾经的海誓山盟变成现在不相往来的地步。
人似乎本就不是长情的动物,在某一瞬间的永恒只是一种激素产生后被刺激到的生理反应,如今却只剩下权衡利弊的利益关系。
他们身上明明存在着最为相似的基因,拥有着世界上最轻而易举的爱,却远到好像一个陌生的路人。
那场厚重的冰冷刺骨的大雪,好像还永久地压在她的肩上。
她以前总觉得世界很大,大到京城和伦敦相隔了8120.65公里,好像所有的遗憾和眼泪都留在了路上。
但这会又觉得世界其实也很小,小到她心里无意识想着的那个人,在下一秒,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那种被太阳晃过的眸生出比刚才还要强烈的眩晕感,时瑜几乎有些分不清。
分不清她看见的,是光影在空气中扩开的波纹,还是她眼底那层模糊的亮晶晶的光影。
21.藏娇
许怀洲前几天出了趟差,不在京城,昨天才坐了飞机回来。
这几天事务繁忙,他走不开,男人轻捏眉心,从电梯里走出来,身旁有下属正在汇报工作。
那张精致的脸上容色几分疏离淡漠,修长白皙的指骨随意翻了翻文件,有些漫不经心地应了几声,一种加班后的哑意散在清隽的嗓音里,显得愈发性感又富有磁性。
他才将档案袋递给下属,视线移到正对着的街道外时,步伐倏地顿住。
隔了一个马路的距离,他看见那个总是出现在他梦里的身影。
冬日冷风吹散了一地的碎光,时瑜整个仿佛被倾泻而下的光影环抱住,阳光在她身上落下温柔细碎的剪影。
映着明亮的天幕,和身后车流如织的街道,她唇色娇艳,肤色雪白,漂亮的不行。
微卷的发随着风轻轻飘动在空中,在身后撩出一小段朦胧的暗影,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在那道仿佛站在他心尖上的身影转身时,许怀洲身体上的反应比他的骨子里的理性克制来得都要急切,他思绪没回笼,脚步却控制不住般迈了出去。
还在滔滔不绝汇报工作的下属再抬头,看着突然快步走开然后消失在眼前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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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怀洲觉得自己这会像一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他豪不理智的走过来又喊住她,冷静下来后又恍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天她走得诀别,好像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连回忆都放下的陌生人。
低垂的睫羽遮去男人眸底翻滚着的所有滚烫晦暗的风云,即使这会心底无端生出几分燥意,但他面色依旧掩藏的很好,端得一副斯文儒雅,又不见山水的温和面容。
许怀洲轻叹一声,像是在叹他自己,视线垂落在那琥珀色眼眸,放柔了嗓音问道:“时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
被那缱绻而专注的眸光盯着,时瑜的紧张感来得莫名,她嘴巴卡壳,但脑子转得飞快,比在英国被教授点名去上台做Presentation,而她前一天因为太忙恰巧把这事给忘了的那天反应都要迅速。
说上班?但是今天恰巧周末;说她走错路了?但是谁家好人好好地走错路走到了前任公司……
说她逛街随便走走?时瑜觉得许怀洲这种常年稳居第一的理科脑袋肯定没那么傻……
时瑜憋了半天,憋到感觉小脸都在隐隐发烫,像被太阳光灼烧过那般烫,她磕巴了下,眸低轻轻晃过一小片光影,还不忘欲盖弥彰的扬了个笑出来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刚忙完,随便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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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时瑜站在许怀洲的办公室里时,有些懊恼地想她刚才一定是神志不清,被许怀洲那张帅脸迷惑的连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忘了,所以才会在他问要不要上来坐会的时候迷迷糊糊点头说好。
这是她第一次来律所总部,她以前总是能听到圈子里说许律师怎么怎么优秀,什么无一败绩的金牌律师,什么最高荣誉的“全国杰出优秀律师”。
说他们团队拿过Asian Legal Business, ALB“年度最优秀律师事务所”大奖,拿过LEGALBAND“国内法律卓越大奖”,甚至是国际上的诸多优秀律师大奖,包括被赋予他本人的“切萨雷·贝卡利亚奖”这个素有“刑法学界的小诺贝尔奖”之称的奖项。
那些人夸得天花乱坠,恨不得要把所有赞美的词语都按在他身上。
她从一楼窗明几净的大厅一路走来,和时家走高奢路线的设计行业不同,这里宽宏大气,视野开阔,以黑白色调为主,都市感和艺术文化相结合,简单却极具时尚设计感。
旋转楼梯,书盈四壁,随处可见的艺术品和咖啡桌,黑色瓷砖反射着熠熠的冷光,办公楼位于CBD中心区,是京城最繁荣的地方。
律所有着包容又多元化的休息区,绿意环绕的咖啡厅,科技中心区,国际事务工作区,开放或私人的办公区,明亮的会议厅,圆形阶梯式的演讲厅以及顶楼的花园。
等来送咖啡的助理关上门离开后,办公室里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时瑜一直都知道许怀洲很优秀,就像她见到许怀洲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人生不会拘泥于伦敦唐人街那座不太起眼的奶茶店里。
她以前总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在各种杂志或者新闻报道上见到,直到她真正踏入许怀洲的擅长的领域时,才后知后觉,原来当初那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穷小子,早就成了别人眼里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她再也不用站在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反驳,一遍又一遍地护着他。
手边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浓香四溢,上面被贴心的留出来一个漂亮的心形拉花。
时瑜盯着颜色均匀的咖色表面上那层薄薄的可可粉,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有些难过,原来在那段没有见面的日子里,许怀洲已经走了那么远那么远,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还被困在原地。
时瑜站着也尴尬,坐着也尴尬,离许怀洲近一点尴尬,远一点又显得太刻意更尴尬,她突然特别后悔刚才鬼迷心窍答应跟他一起上来。
许怀洲的视线落在那张漂亮的小脸,她看起来很拘谨,也不说话,他眸色渐深下来,薄唇微抿,思索着,还是将见到她第一眼时的想法问出口:“时小姐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时瑜端着咖啡杯的指尖忽得顿住,她条件反射摸向自己的脸,感受到指腹下唇角弧度正常,下意识道:“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她脸色应该也没有那么难看吧……?
“没有。”
许怀洲的声音比刚才还要轻,轻到一种哄人的意味,有些无奈地笑道:“如果不是受了委屈,时小姐应该不会想到来到那个讨厌的前任那。”
闻言,时瑜扬起的长睫轻轻颤起,而后又垂落遮掩住眸底晃动的微光,有一种不愿意承认的小心思被戳破的微妙感,细声:“我只是顺……顺路。”
她不解释还好,解释后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耳畔安静半秒,半秒后漾起一声低低的笑出来:“好,顺路。”
好似有羽毛轻轻扫过,一种很细微的电流戳在耳心,时瑜耳根发烫,她错开脸,仍嘴硬:“我真的顺路。”
“好。”
“……”
时瑜有些羞恼地心想他不要再继续好好好了,但她说不出口。
她嘴巴张开,消失的坏情绪冒出来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又恍惚觉得说出来也不会怎么样,又慢吞吞闭上了。
感受到注视着她的眸光移开,时瑜以为她的沉默太明显,许怀洲或许觉得无趣不再搭理她,她心里别扭着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恍惚。
耳畔脚步声由近向远,仿佛有什么柜子被拉开的声音,塑料摩挲过的声音,又由远即近,停在她身侧。
时瑜垂着的视线中多了一块奶糖。
红白相间的包装,是她最爱的旺仔牛奶糖。
她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急速地敲打了下,时瑜愣愣抬眸,映入眼帘的是许怀洲那张温和带笑的面容。
他眉目整个舒展开,漆色眸底温柔下来,情绪深深浅浅地浮着:“时小姐不想说就不说了,等哪天想和我说也不迟。”
时瑜沉默了几秒,几秒后她接过,很小声:“谢谢。”
她心跳一时间跳得有些快,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缓慢晕开,节节攀升的温度显得愈发暧昧。
热意熏陶下她脑袋昏昏沉沉,时瑜只能端着咖啡杯假装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能忽略掉那些杂乱无序的心跳声。
助理再次来敲门,毕恭毕敬走进说时总来了。
时瑜还没反应过来哪个时总,外面传来熟悉的懒洋洋又有点漫不经心的语调:“许律师从外地回来了吗?”
未见人先闻声,时瑜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时总”好像是她哥时屿安……
好在她在妈妈的教育下,从小到大保持着的优雅的社交礼仪叫她再慌乱也没有把咖啡吐出来,反而因为太着急被猛地呛到。
许怀洲忙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另一只手小心翼翼顺着女孩的背轻轻拍着,眉心微蹙:“还好吗?”
背上那只瘦削宽大的手触感明显,但时瑜已经顾不上在意了,她边咳边指着远处那扇黑色漆皮的门,门外脚步声愈发得明显。
女孩咳得眼框都发红,长睫扑簌簌颤着,她没说话,但许怀洲还是看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男人眉尾轻轻挑起了半分,他道:“是怕被看见吗?”
时瑜咳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那口气,她想说他明知故问,急得一贯轻软的声调都扬了顺,抬起头看他,眼里那点水汽没下去,水光潋滟得又跟撒娇似的:“有哪里能叫我先躲一下,一会你千万别给我哥说我来过这儿。”
许怀洲想着,指向沙发后面那扇紧闭的门:“那是休息室,时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那。”
时瑜的眸光顺着那修长骨感的指尖望过去,看向那扇仿佛与她天各一方的门。
时瑜第一次觉得,把办公室设计得那么大也是个负担。
能躲的地方,除了桌子底下,遥远的书架后面,还有许怀洲嘴里那个遥远的私人休息室。
不过时瑜猜她跑过去的空隙中,有99%的概率屿安哥推开门就能看见她,还有1%的概率是屿安哥今天穿个带鞋带的皮鞋,然后在开门的瞬间突然弯腰系鞋带……
到时候她要说什么,说她只是不小心路过,又不小心来到了前任的办公室里吗?
孤男寡女,还是前任,给时瑜八张嘴估计也说不清。
时屿安随手翻了几下文件,那边助理还没来得及敲门,他就已经推门进来:“许律师,我前段时间发你的资料你看……”
剩下的两个字刚落到唇边,时屿安视线从手里蓝皮档案上错开,他神色莫名,没说完的话瞬间又卡在了喉咙里。
宽敞大气的办公室内,男人侧对着他站着,他身上那件驼毛绒的黑色大衣有些微乱,怀里鼓鼓地好像抱着个人。
有一缕微卷的秀发从他臂弯处滑落,又被一只白得过分的小手飞快地顺走。
时屿安可以非常肯定的是,还是个女人。
不过,那一晃而过的美甲似乎有点眼熟……
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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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脚步顿了顿,第一反应是不对,如果是个女人的话,他妹妹怎么办??
第二反应是也不对,许怀洲和小鱼已经分手了,还是小鱼甩的他,应该没关系……吧。
但时屿安心底还是隐隐觉得怪异,这种怪异不亚于发现妹妹的男朋友约会新欢还被他发现。
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眸光似打探又似审视,在那两道相拥的身影中晃了几圈,时屿安勾唇,似笑非笑地调侃道:“许律师,看来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听着那半分调笑的嗓音,许怀洲感受到怀里低着头的女孩很细微地抖了下。
开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身前突然撞进一个格外柔软的触感,方才还慌张失措得时瑜跟兔子似的窜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她好像还用着以前的香水,熟悉的的香味丝丝缕缕萦绕在他的鼻息间,隔着那层薄薄的肌肉纹理,像钝刀子似的一下一下磨在心脏,一种极为折磨人的感受。
男人松垂在衣侧的指骨微弯出凌厉的弧度,似乎能看见月白色的关节,那白皙冷感的手背上隐约迸出修长的脉络来。
那眼睫垂了几秒,视线落下,时瑜整张脸都要埋进他胸口,出门时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毛衣被她抓得乱糟糟的。
见人没动静,时屿安挑眉:“不介绍一下吗?”
许怀洲掀起眼帘,敞开大衣将时瑜整个拢住,有些慢条斯理的勾着几分笑,语气温和:“她有些害羞。”
那温柔清润的嗓音里掺杂着几分暧昧的懒意,融进空气中散开,又钻进她的耳窝,腰上虚虚横过一只大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那手触感明显温热,时瑜耳廓发烫,只觉得心底好像燎了把火,顺着脖颈烧到她的脸颊。
时屿安不是那种随意八卦别人的性子,但是这会,眼前这个人是他小妹的前男友,他多少还是有点在意。
那眼尾狭长微挑,桃花眼眼底满目的轻佻,语气却没听出几分愉悦,慢悠悠到:“看不出来许律师还喜欢玩金屋藏娇。”
“……”
时瑜有一种马上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
她真想求着她哥不要再说了……
即使这会她把自己缩进许怀洲怀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仍能察觉到屿安哥的目光,笔直锋利的宛如利刃般,几乎可以隔着掩住她的大衣外套,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男人之间的硝烟总是处于无形之中,即使像波涛巨浪,又似烟消云散般风过无痕。
许怀洲跟没听见他语调里的揶揄似的,他面色依旧端得温和矜贵,又不动声色,眸色漆黑如墨,看不出情绪如何,勾着唇角无声笑了:“ 她偶尔也喜欢刺激一点的。 ”
“……”
尽量缩小存在感的时瑜有一种莫名的腿软。
同样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的时屿安:“……”
他眉心跳了跳,又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有些不太理智的多管闲事,如果他妹妹还没和许怀洲分手,那这会他拳头早就砸在了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现在俩人已经分手,桥归桥路归路,许怀洲就算同时找两个女朋友,好像也跟他没有关系。
时屿安边想边思索,准备改天给妹妹介绍几个靠谱的男人,他还是咽不下那口气,凭什么穷小子可以比小妹过得好,而且,不是都在传许律师不喜女人吗?那么多年来都单身一人,怎么突然又铁树开花了。
他思维发散着,把正事都忘了。
只是他越看越觉得许怀洲的新女伴很眼熟。
两个人侧对着他,男人怀里那抹倩影藏得严严实实,但刚才一闪而过的美甲,还有她纤细的身影,以及搭在沙发上的外套。
一种骨子里蹦出来的熟络感。
那种感觉愈发强烈,时屿安没忍住,拧眉问了出来:“我是不是和许律师的新女朋友……在哪里见过?”
那句没掺杂调侃的嗓音凝着几分认真,语调扬起,怀里的女孩轻颤的幅度更加明显。
许怀洲忽得察觉到时瑜在他腰侧掐了下,那毛茸茸的发顶摇了摇,动作谨慎又小心,似乎在叫他千万别说错话。
她没用力,说是掐其实更像是触碰,那指尖柔软,隔着一层衣料摩挲过那处皮肤,泛起细细密密的难耐的痒意,又顺着渗进四肢百骸肆虐侵蚀,钻进他的脊椎。
这种无意识的撩拨最为折磨人。
一种细微但又忽略不掉的感觉。
许怀洲无奈又克制地跌垂了眼,他眸色微深,喉结上下滑动出性感的幅度,心想自己真是给自己接了一个好活。
再抬眼时,男人敛下眸底那抹晦涩,不动声色地握住时瑜的手拢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以防她再做出来什么叫人消磨意志力的事情来。
时瑜骨架很小,他以前抱着她的时候就知道,好像怎么也吃不胖似的。
这会又比在英国的时候还要瘦了点,从发顶摸到腰窝处像是拢了一段柔顺的绸缎,连带着手也是软的。
他能摸到她指骨纤细的骨骼,手背上那处皮肤却格外轻嫩细腻。
许怀洲勾唇轻笑,面色一如既往的温柔,一些似树林压过的暗影在他眼底不动声色地蔓延开:“时总应该是记错了。”
22.小鱼
看着面前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时屿安觉得再打探些什么反倒显得自己太刻意。
他也不是什么八卦别人私生活的性子,即使这会儿他心里仍有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事情从短暂的插曲中回归正题,时屿安压下那种古怪的不适,颠了颠手里的蓝皮文件夹,问道:“那我改天再来?”
怀里的脑袋又开始小幅度的摇了下。
许怀洲笑笑:“时总不用那么麻烦。”
他道:“我一会就来。”
“行。”
那头站着的男人懒洋洋撩了下眉尾,那种熟悉的漫不经心又回到了那双多情眸里:“我去会议室等你。”
那扇门再次被推开,甚至又被他严丝合缝的好心关上。
时瑜紧绷着的神智终于有了片刻的舒缓,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思绪回笼后又后知后觉,她刚才还不如躲进桌子底下……
无论是腰上忽略不掉的触感,亦或者是她被人包裹在手心里的指尖,还是男人紧实的胸膛传递来的温热。
他说话时那处传来轻微地震动幅度,隔着布料柔软的毛衣传递而来,像极了迦南酒吧,她被许怀洲紧紧护在怀里的那个夜晚。
他们离得近了,时瑜似乎能闻到一种衣服被洗涤后又经过太阳曝晒,很清新的味道,她说不上来,不知道他用了哪个牌子的洗衣液。
伴随着男人身上从年轻时就蕴藏着的那股冷冽气息,混着淡淡的木质香和茶香,香水后调柔和深邃,说不出的好闻。
她仿佛站在落了层薄薄初雪的竹林里,那雪经久未消,夜色清凉如雾,晚风清润,拂过她的脸颊。
头顶传来调侃的轻笑:“时小姐,人已经走了。”
时瑜想,她一开始是一着急头脑一热,现在,她不仅觉得脑子热,脸也热,连腰线一侧都热,浑身上下好像撩了一把火一样滚烫。
时瑜动了动僵硬的指尖,笔挺挺的从他怀里出来,拉开恰到好处的距离,女孩长睫轻颤,手背欲盖弥彰地贴向脸颊,感受到脸侧不太正常的温度,她很小声:“谢谢。”
她对上那含笑的眸,眸光转了又转,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清楚如何组织语言,犹豫道:“你……你能不能……”
许怀洲懂她的欲言又止,他“嗯”了声,唇边笑意俞甚:“我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时小姐可以放心。”
那漆眸映在身后落地窗斑驳投下的光线里,纤长的睫羽在眼帘处打下浅浅的光影,既温柔又深邃,好像连眉梢都染上那点笑意来。
时瑜看着,心跳怦然,那股热气腾腾往上涌,烫得她错开视线不敢再看下去,那潋滟的琥珀色虚晃着晃了一圈,长睫不太自然地垂落向下,看见大衣下那笔挺的西装裤,在往上,又恍惚觉得好像这样更尴尬。
于是她匆匆收回眸光,最后晃来晃去停在被她蹭得有些凌乱的毛衣上。
修身的黑色毛衣勾勒出男人紧实瘦削的腰线,时瑜的大脑有种微弱的眩晕感,她小幅度抿了下唇:“谢谢。”
许怀洲又道:“时小姐如果担心,一会人走了我通知你。”
闻言,时瑜愣愣抬眸,心里偷偷想其实许怀洲叫助理来告诉她就好,省得他们单独相处时,万一她再做出一些很丢脸的事情。
她刚想道谢,面前的男人似乎看出来了她的想法,他面色不变,很平静的扯谎,那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温和矜贵,温声:“助理估计在忙,我给时小姐发消息。”
时瑜有点尴尬的“哦”了声。
她看着许怀洲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视线在那修长分明的冷白指尖停了瞬,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就见那人解锁屏幕调出微信,散着似笑非笑的调侃意味的清润的嗓音再次响起。
很低的气音,拖腔带调的尾音里缝进几分无奈和缱绻:“不过时小姐要先通过一下我的联系方式。”
“……”
时瑜又“哦”了声,从口袋里摸手机的手却抖了又抖。
分手后她就毫不留情的把许怀洲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上到微信电话,下到某付款软件里的好友。
时瑜在备注那一栏打下“许怀洲”那三个字时,她才敲出来一个X,剩下两个字在输入法里直接跳了出来,位居第一位,明晃晃的站在那。
有些名字好像被刻意隐藏从未提起,但输入法却忘不掉,那低垂的睫羽轻轻颤起,像羽扇般,在手机屏幕的白炽光的映衬下晃动出蝉翼似的薄薄的光影。
他的头像是一只蓝眼睛的布偶猫,正方形的头像边缘处隐约可见垂下的卷发,和入镜的豆沙色美甲。
时瑜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在伦敦时,某天阳光正好,她在阳台的躺椅上和元宝一起懒洋洋地晒太阳,晒了一会又觉得无聊,便拿起平板画画,画得是她抱着元宝。
她才把新头像换上,结果当天下午,她发现她男朋友突然也跟着她一起换了。
时瑜实在是想不出来许怀洲顶着女孩子抱小猫的头像和别人交流是什么样子,最主要是那段时间他已经在律所实习,时瑜想来想去都觉得害羞,于是便勒令他把头像换掉了。
只不过许怀洲截了一半,留下了元宝那一半,她的衣服和手皆出境,四舍五入就像一组情头。
那么多年,那副旧画像早就被时瑜收进了手机相册里,只有许怀洲还用着。
时瑜压下心底宛如羽毛划过心尖的颤栗,她没问,也不敢问,就像为什么许怀洲的办公室里放着旺仔牛奶糖一样。
有些问题彼此心知肚明,就没有必要再带着答案问出口,最主要是,如果她没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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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做出承诺和回应,就选择缄口不言。
沉默和逃避总比伤害要好。
一些明显的清晰的讯息迅速钻进她脑海,她心跳静静回落进心脏,那些暧昧的旖旎的氛围全部烟消云散,时瑜捏紧逐渐凉下去的指尖,再抬眼时,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扬了个笑出来。
“谢谢,麻烦你了。”
女孩声音轻,一点明媚漂亮的笑漾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但她情绪转变得太明显,眸底浅浅几分光晕,显出恰到好处又不疏不密的疏离感来。
许怀洲不喜欢这种距离,他眼神微深,无声盯着那细致晶亮的眸,或许是见过她满心欢喜地看向自己的模样,那双杏眸亮晶晶的,盈着潋滟的流光,好像满天星河藏匿于此都不及。
而如今,连他自己也辨不出,辨不出她究竟,心里还有没有他。
许怀洲不动声色,心底微叹时还是轻轻笑道,低低应了声:“好。”
等那扇门再次被关上,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只余下她自己,那种空荡寂寥的氛围再次回笼,时瑜紧紧悬起的心脏倏地从高空落下,脚一软,差点没控制住跌坐在地上,好在她扶了一把身旁的桌子。
她晃动的眼神自然而然也就发现了架在一角的相框,落地窗外的太阳光在玻璃相框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影,她在泛滥的光影中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照片里女孩笑容明媚,唇色娇艳,杏眼弯翘出月牙的弧度,嘴角边梨涡明晃晃,有一缕被风吹起的碎发帖在脸侧,黑与白之间色泽鲜明的对比下,映衬得那张笑脸更加艳丽。
时瑜突然很好奇,好奇许怀洲究竟喜欢她什么,好奇这几年来他念念不忘的是什么。
只是她恍惚觉得,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应该是他记忆里,鲜活的、漂亮的、又爱笑的女孩。
而不是现在,那个总是喜欢用沉默和没关系来伪装自己。
是装饰奢侈又明亮的玻璃鱼缸内,被困在其中,却连自由都要局限于那一小片水域里,供人欣赏,被人夸赞漂亮却只是止步于此的,没有人会关心它为什么会用尾巴敲击鱼缸的小鱼。
时瑜静静站了两秒,熟悉的情绪像幽深的海水掀起巨浪,那种苦恼旷日持久的存在,灌进冬日刺骨的冷风,穿透她心里落满尘埃的缺口,吹得她好冷。
她有些难过,她在想,如果哪天许怀洲发现她敏感又拧巴的一面还会这样继续喜欢她吗?她不知道。
感受到爱意的心脏像面包店刚烤出来,因为加了很多酵母所以变得蓬松柔软,又热气腾腾的面包。
但她好像变成了冰柜里不被人在意的,廉价工厂加工出来的预制品。
她只知道,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世界里突然飘进来一朵经常会下雨的乌云。
就像她也很讨厌英国连绵不断的下雨天。
23.亲吻
时瑜脚步虚晃地回到了公寓,她紧张地等了一晚上,好在后续她并没有收到任何屿安哥询问的消息。
另外一个人反而很热情。
备注L,聊天背景内密密麻麻全是他发来的白色聊天框。
“小瑜,你生爸爸的气了吗?爸爸给你道歉。”
“之前的事也是爸爸老糊涂了,都是那个女人蛊惑我,爸爸一时间才迫不得已……”
“……你还没原谅爸爸吗?”
“爸爸来找你的事不要和妈妈说好吗?”
“小瑜,爸爸今天提的,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时瑜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所以并没有消息振动音,林恒之的消息源源不断地跳出来,好像不得到她的回应就不罢休似的。
她连屏幕都懒得滑过去看他说了些什么,那些伪善又逢迎的词语一字一句敲进她眼眸,她今天没怎么吃东西,胃里隐隐传来熟悉的绞痛感。
时瑜微垂的视线晃过几句,须臾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是在笑有一天也会低三下四乞求别人的林恒之,还是在笑居然对着那个人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自己,她一句话没回,转头把他拉黑了。
周一,时瑜从特助手里接过一盒澳大利亚刚送来的欧泊,上一秒还在给文件签字的时屿安突然喊住她,那张帅脸欲言又止,连一贯的调侃语调都变得几分认真,问妹妹最近还有没有和她那个前任联系过。
时瑜抱着欧泊的手指倏地一僵,忙不迭地解释:“没有,怎么了哥哥?”
她伪装出一副茫然的乖顺模样笑着开口:“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在得到妹妹的否认后,她哥拧着俊眉踌躇了半天,半天后来一句:“那就好……小鱼,没事,哥就随便问问……”
他连着说了两句那就好,时瑜没敢吭声,兄妹两人彼此都闪烁其词,又或许互相都有心事所以谁也没发现对方的古怪,随便聊了几句就各忙各的去了。
时瑜心跳咚咚地跑开,忽得想起昨天许怀洲从办公室送她到大厅门口时的那句“明天见。”
时瑜坐电梯下到八楼,几个人正在围着屏幕研究软件里的3D模型,听见脚步声,小实习生偷摸溜过来对着组长挤眉弄眼:“小鱼姐,刚刚许教授又来了!”
时瑜扬起的长睫轻轻颤了下。
那个娃娃脸短发女孩跟倒豆子似的腾腾往外冒,笑嘻嘻地八卦道:“他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我也不知道,然后许律师就把咖啡放到了你的办公桌上,好像还有个别的什么,我没看清楚……”
“咖啡应该还热着呢,你快去看看!”
时瑜被小实习生半推半拉来到了工位前,她怀里的欧泊在小幅度的晃动中折射出彩色的流光,丝绸般细腻的丝绢状表面色斑相交辉映,绿海与宝蓝交织出斑斓的光影。
那熠熠光影映在珀色眸中晃出几分细微的涟漪,时瑜错开的视线不自然的看见桌子上摆着的咖啡,还有一包饼干。
Nutella榛子巧克力酱夹心曲奇饼干。
就像人在压力大的时候总是喜欢吃甜食一样,在伦敦时,时瑜逛超市时总要在零食区拿上几包屯在家里,是她画设计稿和写论文的必备品。
这是时瑜在英国那座美食荒漠里最喜欢的零食。
直到某天她路过体重秤,站上去发现上面跳动的数字两眼一黑,不知道是这几天期末周压力比较大她吃了太多饼干,还是许怀洲的厨艺太好她没控制住。
许怀洲把愁眉苦脸的女朋友抱起来晃了几圈,说她一点没胖,时瑜不信,发誓说要戒掉这个疑似加了容易叫人上瘾的魔法的饼干。
只不过后来从来没有成功过罢了。
实习生还在叽叽喳喳的说些有的没的,时瑜从过往的回忆里回笼,找了个工作上的理由把女孩支走,嘈杂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时瑜重新坐回转椅里,指腹间咖啡杯壁温度滚烫,她心尖轻涩,垂着眼小声叹了口气。
至那以后,她总是能在莫名其妙收到各种东西,组里的组员虽然好奇但也都不太好意思八卦时小姐的私事,彼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谁也没看见。
再加上最近事务繁忙,大家留下加班都是常有的事情,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在别的事情上。
时瑜更忙,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个设计稿,工作室的桌子上就已经密密麻麻铺满了五颜六色的手绘图,更别说iPad里存得那些电子稿。
时瑜拿着从3D打印室打印出的模型回来,才推开门,整个工作间好像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打工人独属的美式的味道。
又苦又涩。
看着大家像一缕幽魂一样飘荡得蹒跚步伐,她脚步停了下,笑道:“今天都早点回家吧,最近辛苦啦。”
时瑜报了好友家的酒店名,继续道:“我在那儿留了间包间,你们想去报我名字就好,如果有人觉得太累想回家睡觉也没关系,这次的聚餐是自愿报名的~”
闻言,空气微微凝滞,那格子间下一种活人微死又顶着黑眼圈的眼睛一个个瞬间亮起:“谢谢组长!!!组长万岁!!”
欢呼声几乎要传到楼上去,一群人聚在一起商量一会是开车去还是打车去。
小实习生又凑过来:“小鱼姐小鱼姐,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时瑜笑笑:“我就不去啦,我把工作收尾一下。”
“那我陪你吧!正好我也没忙完,叫我们把你一个人留着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
“主要是刚刚经理在群里通知说晚上要有人来检查电路,可能会停电几分钟,你一个人在,我不太放心。”
那边絮絮叨叨,时瑜连插话的空都没有,见执拗不过,还没等她再劝几句,像是怕她拒绝似的,娃娃脸女孩又抱着文件跑得飞快。
实习生虽然平常话比较密,人又特别自来熟,但是工作上态度格外勤奋又好学,这段时间不比她辛苦。
时瑜无奈地弯了弯眉眼,也就随她去了。
晚上八点,员工们陆陆续续离开,夜色静谧,抚平了京城往日里的繁华,集团的总部大楼愈发安静祥和。
窗外月光如水般温柔,华灯初上,星子像细碎的流沙跳动着铺在幕布上,随着半开的窗挤进的晚风却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时瑜关上窗户,和埋头画稿的小实习生说了句,按亮电梯来到了十五楼。
她去档案室找些东西。
在路过某间亮着灯的办公室时,女孩的脚步忽得慢了半拍。
那门没关,留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里面的灯光隐隐绰绰投进大厅,在瓷砖上留下一道弯折的朦胧光影,像一条半明半暗的分界线。
时瑜恰巧就踩在那道线上,她隔着门缝偷偷往里瞅了眼,又被枝繁叶茂的观赏植物挡住,什么也没看见。
随着迸射而出的暖光,里面传来一句熟悉的声线:“门没关,时小姐可以进来。”
时屿安在只有总裁办的这一层给许律师置办了间临时办公室。
那清润嗓音沾着点加班后的哑意,尾音又勾着低低的笑,融进昏暗的走廊,莫名带着一种蛊人的意味。
时瑜耳尖隐隐发烫,也不知道是那句磁性感十足的低笑声,还是她的小心思被正主抓个正着,她推门进去,红着小脸的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是我?”
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睛的男人正单手拖着脸望过来,那双漆眸眼尾微挑,大部分的情绪被隔绝在镜片后,但仍能听出他话语里的调侃,他轻笑:“听脚步声听出来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柔,哄人似的笑道:“要进来么?”
时瑜小幅度抿了下唇,在那温柔眸光的注视下,心里的天秤偏了又偏,还是没忍住推门走了进去。
即使许怀洲准备的东西总是准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但时瑜最近忙得到处跑,好像这段时间一直没见他。
她凑到他身前,桌子上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款密密麻麻晃得她眼晕:“你怎么那么晚还没走。”
“还没忙完。”
时瑜小小声“哦”了声。
或许是身旁的目光太过专注,她视线不自然的转过去随着他的眸光相接,却在男人额角的疤处停了下。
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时瑜抬起指尖轻轻挪过去,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忽得停住,她眸色有几分不太自然,隔着虚空点了点,问道:“还疼吗?”
其实许怀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他肤色白,这会在屋内暖色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那种白是一种无法被光线侵染的冷感,所以那快要愈合但仍略显歪扭的疤在那冷白皮上就格外突出。
许怀洲白皙骨感的指尖轻抚过额角的疤,温声道:“不疼,已经好多了。”
时瑜收了手,又小小声“哦”了声。
她犹豫了一会,喊他:“许怀洲……”
“嗯?”
那尾音轻轻上扬,一点低哑散在温声带笑的语调中,又似流淌的溪水般温温柔柔陷进此时有些暧昧的空气里。
时瑜的心跳莫名有些快,她指尖蜷缩了下,像是被细小的电流电过,轻声:“你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许怀洲没料到她会问出这句,男人的眸光依旧直勾勾盯着那张漂亮的小脸,在她视线即将闪躲开时轻轻挑了挑眉,他勾唇,无声笑了下,问道:“为什么?”
“就是,就是觉得……”
“时小姐不喜欢?”
“也不是……”
“时小姐怕别人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时瑜本来还在纠结要怎么组织语言,那句似笑非笑的话语传来,闻言,她动作一顿,剩下的话瞬间梗在嗓子里,收了声。
女孩表情变化全被他收紧眼底,许怀洲唇角边勾起的幅度愈发的明显。
他盯着那张因为紧张而增添了几分绯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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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脸,上面挂了一层艳丽的粉,喉结轻轻滑动了下,声音染了点低哑又慵懒的笑幽幽道:“既然如此,时小姐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男人瞳色被光照得稍浅,里头有天花板上像一圈一圈涟漪漾开的灯影跌落,那睫毛浓密似鸦羽,在眼睛下方落下浅浅的阴影。
光影交错又斑驳着落下,色泽明暗对比下,衬得他的五官更加利落分明,少了几分往日里向下兼容的温和矜贵,多了些难以接近的寡冷轻佻。
那弯折出凌厉弧度的指尖在桌子上敲出不太规则的三声轻响,咚咚,时瑜心尖瑟缩,连长睫都扑簌簌地颤动着,仿佛那三声是敲在她心上。
时瑜几乎分辨不出他的笑里几分真心又几分假意,他人笑着,眼底情绪却很淡,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意味。
只是在男人将那副细框眼镜从鼻梁上移开时,那双漆眸就那么毫无遮掩的展露在她面前。
里面不似方才的温柔色泽,反而有暗流与无声中涌动,眸光笔直而锋利,黑得发亮,情绪浓得似一团化不开的墨色,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某些令人心悸的往事突然浮上心头,一种仿佛藏在灵魂深处的感觉再次被翻了出来,出于动物对危险的本能,时瑜条件反射想就跑,手腕忽得被人攥住。
许怀洲手上动作是不加掩饰的占有欲,但面容依旧温和矜贵,他唇角勾着笑,声音微黏,却又清晰入耳:“时小姐觉得呢,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男人眉目温柔,柔声笑道,微微欺身一寸寸接近她:“嗯?”
时瑜感觉自己有点腿软……
她脑子转得飞快,脸上却直冒热气,那股热气直直得烧到她耳畔,感受到那处肌肤灼热,有什么东西在沸腾的血液蔓延,连心跳都像鼓点似的毫无章法。
下一秒,微弱的电流声传来,“啪”的一声,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昏暗。
停电了。
时瑜在黑暗中恍惚愣了几秒,几秒后后知后觉又突然想起下午那会,实习生拉着她说晚上有人来检查电路,可能会停电几分钟。
这场停电来得突然又及时,熟悉的黑暗使时瑜紧绷的神智有了片刻的喘息,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从方才紧张的氛围里松口气,走廊外又响起脚步声,伴随着女孩清脆的嗓音徐徐传来:“小鱼姐,停电了!你还在这儿吗?”
见组长上去好久没下来,实习生有点担心,摸索着上来找她。
那道脚步声转了几圈后由远及近,在门口又慢了下来,自言自语道:“这儿怎么开着门?”
女孩举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往里探进来半个脑袋,犹豫了几秒:“小鱼姐?”
朦胧的光线马上要点燃这处昏暗时,亦或者是在实习生推门走进来那一秒,时瑜拉着许怀洲的手,匆匆躲进一旁矗立着的书架后。
时瑜悬起的思绪满脑子都在想,要是被她看见她半夜幽会本就关系匪浅的许律师,再加上刚才动作又那么暧昧,估计第二天全组的人都要知道了……
书架离墙角还有些距离,时瑜记得,之前这里放得是有半个人高的瓷瓶,前短时间被搬走修缮,这会他们两个人躲进这里几乎绰绰有余。
许怀洲身量很高,时瑜才堪堪到他的肩膀处,男人的身影拢过来时,似乎比刚才还要暗了几分。
女孩抬起睫尖想示意他别出声,却在一片昏暗的静谧中察觉到自己的腰侧被一只大手握住,那温热的触感隔着布料蔓延在那处肌肤,时瑜动作猛地一僵。
许怀洲摩挲过那截细腰,掐着她的腰使她更为紧密的贴在他怀里,而后微微俯身,漆眸垂下,靠近她身侧。
“接吻么。”
时瑜:“……?”
在意识到自己听见什么后,她耳畔哄然一声,心脏也猛地从低空跳起,纤长卷翘的睫羽似蝉翼般不停地颤着。
那股滚滚升起的热流从脖颈急速蔓延到她的脸颊,在上面留下更为滚烫又艳丽的殷红色来。
许怀洲低头又凑近了几分,他们鼻尖对着鼻尖,彼此呼吸交缠,好像下一秒就能亲下去。
说话间男人的吐细喷薄在她的脸侧,泛起细细密密又有些难耐的痒意。
空气仿佛被人烧了一把火,那火愈烧愈烈,连带着此时的氛围都变得灼热又黏腻起来。
他轻轻笑了,眼尾上挑,眸光在昏暗中炽色流转,情绪于无声翻涌,那暗影轻浮,愈发幽深,仿佛深沉的海面上揉碎了一层凌凌的月光,勾人得像个男妖精:“时小姐也不讨厌我对不对。”
时瑜磕巴了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什么,似乎能从抬起的眸光中能清晰的看见他上下小幅度滚动着的喉结,声音轻到几乎才开口尾音又破碎在空气里:“有,有人在……”
“我知道。”
他声音低了又低,轻到气音明显,附在她耳畔,漾起一声笑来:“在她发现之前,你可以推开我。”
24.亲友
时瑜脑子一慌,嘴吧也不利索:“你、你怎么那么确定我不会推开你……”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所以又轻又细,那羞意使得整张脸蔓延了一层薄薄的粉,眸底水光潋滟般浮着层朦胧的光晕,显得更加漂亮。
面前的男人轻笑出声,长睫低垂着,眸光在那轻咬的红唇上停顿半秒又移开,唇角不动声色勾起半分,染了点低哑又慵懒的笑来:“我猜的。”
在这种连心跳声都无处遁形的狭隘的空间里,时瑜几乎能感受到他笑起来时胸腔震动的幅度,很轻,又微弱到几乎没有,却又更加撩拨人。
那勾着笑的嗓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势在必得,连往日里儒雅矜贵的伪装都不曾有,好像赌定了这会她肯定不会推开他一样。
女孩眼底本就朦胧的光影快速晃了下:“……”
在时瑜沉默的这几秒,许怀洲又欺身靠近了几分,头偏了偏,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又扣住那柔软又滚烫的后脖颈轻轻揉捏了下,眼尾微挑,带着蛊人的语调继续诱哄道:“是亲我,还是推开我。”
他一副清冷面容,手上的动作却强势,占有欲十足的黏在她身上。
轻柔的嗓音在这片昏暗的不透光的氛围中几乎要钻进时瑜灵魂里似的,压迫性的气息铺在她的眼睫,那漆眸暗沉的像树林里压下的暗影,灼进她眸底。
脖颈处传来的酥痒感瞬间游走全身,时瑜觉得这一秒她一定是疯掉了,她心脏瑟缩着,仿佛被烫到一般,那卷翘浓密的睫羽颤得像蝴蝶抖动的翅膀,透着股艳丽的脆弱感。
男人身上淡薄的香水味丝丝缕缕缠绕在她的鼻息,撩拨着她的神经,在一片哗然又颤栗的心跳声中,时瑜踮起脚,闭上眼,在远处推门而进的脚步声中,吻上了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耳畔落下一声很轻很轻的低笑声,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温度灼到她耳廓,时瑜耳朵发烫,吐息被淹没间腿也软,要不是腰被人牢牢桎梏住,她猜自己都要控制不住顺着书架一侧滑坐在地上。
时瑜有些羞愤地颤着长睫咬了他一口,又被人反客为主,一点一点啄吻着加深了这个吻。
……
时瑜乖乖女的人生中从小到大做得最出格的事,还是在留学的时候瞒着妈妈跟许怀洲谈了恋爱。
准确来说许怀洲是她的初恋。
他们情到深处时什么亲密无间的事情都做过,分手后时瑜别说和别的异性接触,在妈妈更为严谨的管教下同性都很少交流,这会她连最基本的接吻都生疏,换气也不流畅。
好像所有的空气在顷刻间都被夺了去,时瑜有些呼吸不过来,她脑子迷迷糊糊的想,想她肯定是许久没和许怀洲接触,不然这会她心跳怎么会那么快。
杂乱无序又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混着迟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轻飘飘的踩不到底的神智回笼,一缕微弱的灯光在一旁的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时瑜猛地推开他。
她似乎还能听见吞咽声和唇舌分离的声音,在本就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暧昧又性感。
时瑜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她觉得这会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个红苹果,她双手抵在男人的胸膛小幅度轻轻喘|息了下。
时瑜匆匆调整了一下状态,而后忙探出半个身子,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去。
小实习生被突然出现的组长吓了一跳:“小鱼姐,我还以为你没在。”
时瑜强撑着腿软的劲挪了半步,她侧站着,背后在实习生看不见的角度还不忘用手按住许怀洲不叫他出来。
她撩了个明媚漂亮的笑,长睫颤动出细微的幅度,处变不惊地扯了个谎:“没有,我刚刚在找东西,没听见你喊我。”
她说话间,感受到挡在身后的手被人在轻轻捏了下指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时瑜更趋向身后的男人在故意调侃她。
那种指腹摩挲过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腕骨,时瑜跟触电似的瞬间收回手,一下窜出去老远,她感觉自己几乎有点同手同脚,直到在实习生身边才站稳。
她有点有气无力的细声道:“小童,扶我一下……”
不明所以的实习生忙挽过组长的胳膊:“你怎么了小鱼姐??”
“我有点腿软……”
时瑜垂着长睫恍惚松了口气:“我们回去吧,太晚了。”
借着手机手电筒错开的灯光,实习生诧异道:“小鱼姐,你脸好红呀?你真的没事吗?”
她话语才落下,时瑜带着笑的面容有了片刻的慌张,好在这会屋内昏暗,看不太出那些情绪变化。
她用手背贴在脸侧,欲盖弥彰的眨眨眼:“可能是公司暖气开得有点高太热了,你不觉得吗?”
“啊?但是公司不是停电了吗?”
“可能我穿得有点多……”
时瑜马上要编不下去这个拙劣的谎言,她匆匆转移话题:“真的没事啦,快回去吧,太晚了。”
实习生懵懵懂懂,被有点反常的组长半推半拉得往前走,步伐急促得跟身后有鬼追似的。
她门关得仓促,但还是隐约听见身后那道模糊的轻笑声,时瑜头都没敢抬。
时瑜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没几分钟,来电了,整个办公间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明亮。
刺眼的灯光晃得她的眼睛生理性的轻轻眯了下,待到完全适应后才睁开,时瑜盯着座子上修改了一半的模型,却连一点继续工作的心情都没有。
她搭在裙角的手指转了个方向轻抚向心脏的位置,隔着那层柔软的布料下,心跳到这会都是乱的。
知道时瑜今天要加班,宋一茉开车来接她,见好友不太寻常的沉默,以为她是加班太累,也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回到公寓换了睡衣和拖鞋,时瑜突然出声喊住好友,面容因为紧张而增添了几分绯色,眸光晃动着,犹豫道:“宋宋,我今天和许怀洲……”
坐在一旁垂着眸很认真开可乐罐的姑娘头都没抬,很自然的接过她的话:“接吻了?”
“啊?你怎么知道……”
宋一茉抬眸,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揶揄和调侃,笑道:“我今天接你的时候,发现你口红掉了。”
“……”
时瑜捂着发烫的脸不吭声了。
宋一茉又凑上前:“哪种吻?伸舌头了吗?”
“……”
时瑜差点要把头埋进膝盖里,好半晌,她支支吾吾:“你不好奇吗?”
“还好吧,其实我觉得你俩,”
宋一茉眸光转了转,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后继续撩了个比刚才还要明媚的笑容出来:“哪天你突然跟我说,说你和你前男友睡在一起我都不会太惊讶的。”
她侧过身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显得十分大义凛然,但微扬的语调里调笑意味格外明显,继续笑道:“小鱼,只要你不吃亏就行。”
“只要我有个知情权,你干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不过真等到那天,你俩记得做好防护措施……”
“虽然我知道你应该不会生小孩,但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我推开门跑出来一个小萝卜头抱着我的腿喊干妈,哎呦,想想都好吓人……”
时瑜哽了下,把好友差点飞到外太空的发散性的思维急忙拉了回来,逃似的跑得飞快:“……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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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洗手间……”
磨砂玻璃门挡住了门外好友八卦的笑声。
攥在手里的手机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时瑜的胡思乱想,她拍拍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长睫轻轻垂落解锁屏幕。
是微信消息。
顶着小猫头像的男人发来一句话:“回家了么?”
时瑜憋了半天,不知道是气自己不争气禁不住诱惑,还是气什么,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扣了个“1”。
许怀洲秒回:“生气了?”
他不说还好,说了时瑜几乎都能想到那张微微挑眉和勾唇轻笑的脸,她连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几乎都能想象出来。
她鼓鼓脸扣了个“2”过去。
许怀洲垂眸看着那个“2”,不动声色勾了勾唇。
他靠在落地窗前懒散站着,窗外月光倾泻而下,落在男人眸底像是铺了一层白雾,视线看向屏幕时那纤长的睫羽轻动,瞳色被光照得稍浅,衬得那本就添了几分眷恋的面容更加温柔。
修长白皙的指尖微动:“那时小姐现在觉得我们算什么关系。”
时瑜停了一会才回:“亲友^^”
又过了一会,对面发来一条语音。
盯着那条有点突然的语音消息,时瑜小幅度颤了颤睫羽,她微微用力按了两下声音键提高音量,又移到耳畔。
掺杂着一点细微的电流音在封闭的空间内晃过,清润的嗓音里压着点低哑的笑传来:
“亲友小姐,明天还能亲么?”
前四个字似乎被他咬的有些重,仿佛在齿缝间细细摩挲过又打着转儿扯出来,语调轻缓,却又字字清晰,穿过她的耳膜,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扩开绕人的波纹。
时瑜好不容易平稳下去的心跳声再次起了波澜,她手机离耳朵很近,就好像这会许怀洲贴在她耳畔说出来的一样。
时瑜陡然想起晚上停电了的办公室,背后是冰凉的漆皮书柜,面前是男人灼热的体温,腰间那只手也是烫的,一冷一热好像把她混乱的神智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他扣着她的后脖颈吻得深入而缠绵,时瑜几乎要喘不过气,连几声呜咽都又轻又细。
周围光影昏暗,房间都透着抹昏落落的黑,她的五感也在静谧中被无限放大,缠绵的气息发酵在这一小片空间里。
最主要是,不远处还有人在找她,他们却在遮掩的书柜后接吻。
她什么时候干过那么出格的事情……
时瑜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唇角,感受到层层叠叠往上涌的热气再次凝聚成一个点汇集到耳廓,透过洗手台上挂着的那扇光滑的镜面,她看见了掩在黑发间红得可以滴出血的耳朵。
女孩捂住红透了的脸,在好友敲门问她那么久没出来还好吗的询问声中,才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推开门走了出去。
时瑜一晚上都飘飘然,好像连骨头都是酥的。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那么早起去上班,她本来计划的是等宋宋今天忙完后下午去逛街。
时瑜才和妈妈通完视频,手机没熄屏两分钟,又收到宋一茉的电话。
她接起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就听见听筒对面好友略显迟疑又紧张的声音:“小鱼,你爸……不对,林恒之,”
“我刚刚看见林恒之跟你前男友一起走进了同一个包间,不知道在说什么……”
“但是好像听见了你的名字,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
听筒那头说话声熙攘,好友停顿两秒,两秒后语调隐隐有些担忧:“你要来看看吗?”
时瑜眨眨眼,心跳“咚”得一声,握着手机的手心湿润,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25.眼泪
随着侍应生井然有序地端着瓷盘进来,包厢没有关门。
时瑜安静地站在走廊外,隔着那条不大不小的缝隙,里面的对话几乎一字不落的全部飘进她耳朵里。
那个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金属框架随着轻微的幅度变化折射出熠熠的冷光,遮住他眸底辨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的情绪,笑道:“怀洲啊,你是个好孩子。”
“小瑜那丫头从小被我们惯坏了,脾气难免娇气任性一点,平常还请你多担待。”
“没,”许怀洲笑了笑,“她很好。”
“伯父这次找你来也没别的,就是……”
“那孩子可能跟我有点误会,我说想见你,她没同意,你说亲父女俩从小到大怎么可能会没有什么矛盾,对吧。”
林恒之给身旁的人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一副对女儿疼爱有加的慈父模样,继续笑道:“她上次还和我说没交男朋友,没想到认识你那么一个优秀的孩子,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是放心了。”
“我那个女儿就是太固执了,我来找你,单纯就是想替她的人生大事把把关。”
“不过,伯父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我之前找小瑜提过,可能她比较爱面子,不太好意思找你开口,伯父就想着亲自来问问……”
时瑜从来没有觉得她最熟悉的那道温和嗓是如此的虚伪又凉薄,她垂了眼,听着马上要气笑了。
时瑜呼了一口气,感知到唇角都僵硬,掌心被渐凉下去的指甲掐地泛红。
等到穿着西装的侍应生再次离开,站了许久的女孩推开门,在林恒之错愕的眸光中,说话声戛然而止。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面容浮现出一丝尴尬,是那种谎言被戳破后的微妙的心虚感,但他反应很快,在商业圈那群老狐狸身边摸索了几十年的经验使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他装作不在意的“咳”了一声掩饰话语里的慌张,撑着桌子匆匆起身:“小瑜,你怎么来了?你来了怎么不给爸爸说一声,爸爸好去楼下接你。”
木椅在地板上拖动出尖锐的摩擦声,连带着男人的关心都叫时瑜觉得刺耳,胃里仿佛翻江倒海般,难受的她这会隐隐有些想吐。
她跟没听见似的,走到她名义上的父亲身边时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身体站得笔直而端正,眸色清浅,里头漾起温柔的波光,却在下一秒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全部泼在那张伪善的脸上。
茶水似乎是刚倒出来的,隔着温凉的白瓷杯壁都能感觉到指腹间的灼热感,有水渍溅了出来,飞到女孩蜷缩起的手背上烫出红痕,那痕迹明显,但时瑜几乎感觉不到了。
她连自己强撑着力气扯出来的笑容都感受不到,她说:“林恒之,你说完了吗?”
“你自己说得那些话,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胸腔内那颗心脏,在下沉,在翻涌,压下的嘴角连半分都抬不起来,时瑜看着那张刻在她长满了霉菌的潮湿往事里的脸,轻声:“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用来交换利益的物品吗。”
以前是,现在也是。
但是他偏偏不能,不能在许怀洲面前,在她最想留下尊严和骄傲的那个人面前,说这种话。
那根根分明的睫羽一根根倾覆而下,再掀起时,眸底连一丝情绪都不曾有,嗓音温软却又疏离,仔细听又藏着冷:“在妈妈跟你离婚之后,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我姓时,不姓林。”
“你没有资格,更没有权利,在这里打着父亲的名义来介入我的生活。”
在林恒之的认知里,女儿自幼都乖巧懂事,从来没有叫大家操过心,这会男人却被她话语里的冷漠堵得仿佛失了声。
他摘掉鼻梁上被水冲刷得歪扭的细框眼镜,贴在额角的湿发垂了下来,显得有些狼狈,仍企图用语言来维护自己作为长辈的面子,拧眉道:“你这孩子,爸爸跟你妈妈的矛盾再怎么样,你也是爸爸的孩子。”
“什么叫爸爸没有权利没有资格去管你,你就那么讨厌爸爸吗?”
好像男人总是喜欢为了那点莫须有的大男子主义把面子看得比天都大。
曾经那个把她举在肩膀上,笑脸盈盈得说要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女儿的林恒之,曾经那个连妈妈皱一下眉都会心疼的一直哄的林恒之。
有一天也变成了一个庸俗,虚伪,自私,企图用女儿来换取前途的利益熏陶的男人,连出轨的理由说得都是:“她太骄傲了,不像一个妻子。”
时瑜弯唇笑了,很轻,笑起来的幅度也是淡的,笑容轻轻柔柔漾在那张漂亮的小脸:“在生物学上来说,传宗接代是母性遗传,所以我注定是妈妈的孩子,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我名义上的父亲,只有你没有。”
“当初外祖父留了最后的机会,在京城给了你站脚的位置,但是现在不会了。”
时瑜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又很可怜,她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即使她现在端着那副矜贵高傲的仪态站在这里。
原来她一直乞求的一句夸赞和关心,却反而只存在他的利益交换中,可偏偏在这种时候,说得还是:“我女儿任性,给你添麻烦了。”
她终于,把她马上要破碎的眸光转到另外那个男人身上。
许怀洲站在那,眉心微蹙,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那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精致如璞玉般的脸上是怔愣,是担忧,是慌张……好像什么都有。
只是时瑜已经分不出别的心思去思考他现在在想什么了,她觉自己刚刚咄咄逼人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她上前,攥住他的手腕,不顾身后林恒之企图再一次挣扎着去修复他们关系的声音,又或者是为了自己利益而挣扎的声音,转身就走。
时瑜走得飞快,那条走廊,明亮、宽敞,她走了无数遍,熟悉的好像刻在了记忆最深处的感知里,却从来没有觉得那么长那么远。
她终于,在某个角落处停下,转身看向他:“你为什么要跟他来。”
她的声音几乎要在这片静谧的区域内碎掉了,连眸底晃动的光影都破碎成无数碎片般斑驳着:“我们已经分手了,许怀洲,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
许怀洲的眉心似乎被什么很重的东西压住,看着沉郁的怎么也舒展不开。
他嗓音干涩,那张清冷面容上有几分不知所措,紧绷的声线里是微不可查的低哑:“对不起,我不知道……”
时瑜好像没听见他那句道歉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他叫你来你就来吗?他说什么你都要听吗?”
“你没听明白吗?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来随意打扰别人的生活,你能不能不要再烦我……”
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时瑜扬起的长睫急促地颤了下,她猛地收了声,随后伸出手捂住了嘴。
天哪,时瑜,她想,你怎么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你怎么能这样对别人……
这明明不是许怀洲的错,你为什么要叫他承担你的坏情绪……
时瑜的表情有几分茫然,被咬出痕迹的唇张开又闭上,过了好半晌,才轻轻开口:“对不起……”
那颤动着的睫羽慢慢垂落,连眸光也垂下,她轻声说:“你当我没说过这些。”
那种熟悉的被情绪控制的感觉再一次席卷来,那种熟悉的仿佛连鼻腔都被人摁进冷水里的窒息感再一次包裹住她。
时瑜再次站到了漩涡中心,冰水漫过小腿,膝盖,直至到腰身,她手脚沉重得好像上面被厚重的难以化开的积雪压住,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喉咙合上,突然不想再说话了。
许怀洲察觉出时瑜的情绪很不对劲,那种怪异感在他心底愈发幽深,心窝某处像是被人撕开缺口,他伸出手,想去碰她。
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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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泪水洇湿的而粘在一起的长睫时,又被她偏过脸错开。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恍惚顿住,指尖小幅度轻颤了下,又轻轻蜷缩出落魄的苍白弧度。
许怀洲垂眸,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的像沉积在溪水里的沙砾,又有些苦:“对不起,”
那种缺口被硬生生撕扯拉拽的感觉愈发明显,心尖上传来锐利的疼,他哑声:“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时瑜本来也不想哭,更不想因为情绪哭,许怀洲不说还好,他一说,她强忍了半天的眼泪差点控制不住。
她手一抖,眼泪便一颗一颗随着她垂落的长睫掉在地上。
时瑜用逐渐冰凉的手指按住眼角,感受到指腹间温热的水渍,她顺着墙面滑落,双手抱膝将脸整个儿埋进膝盖里。
带着哭腔的颤音从缝隙间溢出:“对不起,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
她好不容易稳定而平静的生活,好不容易把偏离的轨道拉回正轨。
她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放下了。
他为什么又要突然出现……
许怀洲听着,心脏疼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松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克制隐忍而锢出修长清冷的筋脉。
那五指伸开又垂落,视线一瞬不瞬放在她身上,却连触碰她的勇气都没有。
许怀洲单膝下跪半蹲下身子,不太方便的角落他手脚都伸展不开,西装裤紧绷成了一条直线,他睫羽倾覆低垂,看着更为落魄。
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又尽量放柔声音去哄她:“我给你哥哥打电话来接你好不好。”
时瑜摇头:“不要,你别和他说。”
“好,我不和他说。”
“宋小姐呢,我去喊她,好不好。”
他轻声说了两句好不好。
可许怀洲越温柔,时瑜就越控制不住眼泪。
她就越觉得自己刚才在无理取闹,觉得她不应该这样。
膝盖处的那一小片不透光的空间慢慢被眼泪浸湿,潮湿的像她生锈了的回忆。
时瑜翻来覆去,唇张开又闭上,除了对不起,嗓子酸涩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宋一茉踩着高跟急得满楼层的跑,终于在走廊尽头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好友。
她被眼前的情境吓了一跳。
她绕开蹲着的男人,走上前用怀里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扶着她起身,担忧道:“没事吧,小鱼?”
时瑜摇了摇头。
宋一茉摸到好友好像被冷水泡过一般冰凉的指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比刚才还要轻,仿佛是贴在耳侧说得悄悄话:“我送你回去吧。”
在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时,宋一茉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还有话需要跟他说吗,你不想见他我就叫他走。”
时瑜沾着水渍的眸光晃过细微的涟漪,那脚步停顿半秒,攥着好友胳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半秒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直到她离开,时瑜都没有再回头。
那道身影逐渐消失在半明半暗的拐角处,宋一茉没忍住,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许怀洲仍站在原地,他眼尾垂着,指骨弯曲,身周好似被什么东西拢住,走廊的灯光落在男人肩上,灰蒙蒙的像是铺了一层驱散不掉的灰,连面容都看不太真切。
宋一茉心底轻叹一声,收回视线没敢再看下去。
*
临近傍晚的时候,宋一茉的办公室突然被人敲响了门。
那个男人站在那,在她错愕的眸光中,轻声开口:“宋小姐,很抱歉突然打扰。”
他的面容是一贯的温和有礼,连唇角向上勾起的半分弧度都恰到好处,但眼尾下垂的幅度,又显得那张容色平静疏离的脸隐隐有些落魄。
他涩声,嗓音微哑,在某一秒又紧绷着颤栗:“我想知道,在我们分开的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26.逃避
时瑜第二天眼睛肿得差点要带墨镜去上班。
在她力挽狂澜用了任何措施和任何昂贵护肤品依旧无法消肿后,躺平在家给屿安哥请了个假。
虽然大小姐也要当陷入资本主义的早九晚六,但是好处是她可以随便请假,就算不请装死也没关系,如果工作进度能跟得上的话……
时瑜把手头的工作简单交给了助理,即使今天躺平,还在翻来覆去的浏览各种杂志,心里琢磨项链上的那颗蓝宝石应该选哪种。
第二天,时瑜恢复正常去上班,站在十五楼总裁办,她纠结半天,没忍住问到:“屿安哥,家里集团在别的国家有分公司需要设计师吗?”
“比如说什么法国英国意大利,美国新西兰澳大利亚……”
时瑜随便扯了几个国家的名字:“泰国韩国日本我也不挑……”
时屿安从文件里抬眸,看着拧眉思考的妹妹欲言又止:“……我为什么要把你流放出去?”
他挑眉,弯折的指骨间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道:“怎么了,小鱼,你跟谁吵架了还要躲那么远。”
听着哥哥慢悠悠的语调里藏着的调侃,时瑜心尖一跳,差点就要怀疑她哥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她总不能说她是为了躲许怀洲。
时瑜说不出口。
她一想到那天在酒店发生的事,她就觉得好像自己可能是人格分裂了……
前几天还在跟人家躲在角落里接吻,后脚就吵架说叫他不要再来烦自己,她还哭得那么丑……
最主要是,那天还是自己踮脚主动先吻的他……
难道要怪许怀洲先引诱的她吗?时瑜想起那张唇角微勾的帅脸,觉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总归来说还是她先主动的,她怎么都不太占理。
太好了,时瑜想,她真是有把任何事都搞砸的超能力……
时瑜边胡思乱想边随便拉了把椅子坐在对面,垂头丧气的将额头贴在桌檐,她眨眨眼睛,慢吞吞小声开口:“哥哥,我觉得最近跟许怀洲有点、有点尴尬。”
小妹长大后很少再喊哥哥,看样子好像真的非常苦恼。
闻言,时屿安难得沉默了几秒,连一贯的轻佻都敛下,颇有几分认真的探究意味问道:“怎么了?你俩……”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语气忽得停顿,那双微挑的桃花眼眸底晃过莫名的心虚:“难道是那小子有了新女朋友……?”
“……”
时瑜抬起脸:“不是那个,就是……就是……”
两个字被她念了半天,也没“就是”个所以然来。
时瑜又叹了口气,垂落的长睫看着比刚才还要心事重重,继续开口:“哎呀,就是觉得有点尴尬,他是不是还要在公司待好久啊。”
“你能不能叫我出去躲两天……”
时屿安刚想说应该待不了几天,他的眸光错开妹妹即将拧巴成一团的小脸,忽得看见了身后那个抬手想要敲门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时瑜还在絮絮叨叨:“不出国出省也行,港城那边不是也有集团的公司吗,缺人吗?”
“手里的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要不你给我再放两天假吧哥,我居家办公也可以的,反正外祖父那还有工作室可以执模。”
时瑜说了半天,终于看见她哥不停眨着的那双多情眸:“……你怎么了屿安哥,你眼睛抽筋了?”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暗示抛给傻子看。
时瑜就是那个毫不知情的傻子。
她继续毫不知情的有点忧愁:“我总不能天天躲着他吧,感觉见面怪怪的,真的没有什么……”
时屿安看着妹妹实在是不开窍,余光又看见那个男人辨不出情绪的清隽面容,只得提高音量打断妹妹继续念叨,堆了笑往门口望去:“许律师,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
时瑜背对着门口的脊背有了片刻的僵硬,剩下的话被她迅速又咽进了嘴巴里。
她用眼神示意她哥为什么不提醒她,时屿安用眼神示意他刚刚提醒了她没看出来。
两个人示意了半天,那边站着的男人轻轻跌垂了眼,再掀起眼帘时,如墨般的漆眸晃过什么微不可查的晦涩,只是又被他细密的长睫遮掩去,模糊着有些看不清是什么。
依旧是那副端着不见山不见水的面容,那张脸上连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许怀洲温声开口:“我是不是打扰到时总和小姐了。”
时屿安看着尴尬得差点要把头埋进桌子底下的妹妹,只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打圆场:“不打扰不打扰。”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瑜头也没敢抬,干巴巴道:“那你们聊,我去忙了。”
她说完,跟火烧屁股似的逃一样的离开了。
尽管她装得得体大方,目不转睛,但路过许怀洲身旁还是紧张地差点同手同脚。
时瑜一路手脚虚晃地飘回工位上,将脸埋进文件里,乱七八糟地想如果文件再多一点能将她埋起来那就更好了。
时瑜边想边叹气,边叹气边转脸,脸上那点软肉贴在桌子上被挤压得微微变形,耳畔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松垂的眸光顺着那脚步声抬起几分长睫,视线所及下是驼毛绒大衣的衣角。
时瑜“唰”得一下把头抬了起来。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埋在头顶的画稿差点被晃得飞出去,又被那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拾起。
随着那手的动作,伴随着男人似冬雪覆盖井口,泉水潺潺而过的清润嗓音,他垂眸,尾音轻到似叹息又似呢喃:“时小姐,方便聊聊吗。”
*
时瑜和许怀洲站在了办公室外的电梯旁,隔着身后那扇透明的玻璃窗,她默默转了个身,企图挡住组员若有若无的八卦视线。
时瑜假装镇定自若的样子弯唇扬了个挑不出错的笑容出来:“许律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时瑜想了一百种如何应对他的话,却偏偏没料到在那短暂的沉默中,许怀洲只是将手里的饼干递给她。
还是她喜欢的那个,Nutella的榛子巧克力酱曲奇饼干。
他轻声,视线一顺不顺的落在那张漂亮的小脸,眸光泛起眷恋的涟漪:“前段时间一直没买到,所以没给你,抱歉。”
时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接过。
他又道:“时总想处理的案子已经忙完了,剩下的只需要等通知就好,我明天也不用再来公司。”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即使这会被女孩笑容里的疏离刺得心尖像是被银针一下一下扎过,直至血肉模糊。
那种细细密密的但又难以忽略的涩意爬上心头,压在眉心,但许怀洲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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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唇轻轻笑了下:“时小姐其实,也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地躲我。”
时瑜沉默着有点说不出话。
她动了动唇,想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再抬眼时又被那双漆眸眸底,像是大雪封山一般的晦涩苍白看得收了声。
好像所有情绪都被封在那双深邃的眸,好像所有情绪都压在他微垂的肩头,但看向她时依旧勾着那副温柔缱绻的笑。
时瑜心跳咚咚,她颤着睫羽想说点什么,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她心底涌出的那股酸涩。
“许律师?”
挂着工牌的设计师探出身子瞅了眼,他伸手好心地挡了一下电梯,又问道:“您要乘电梯吗?”
许怀洲轻敛去眸光,视线转过去时,温声笑道:“谢谢。”
他再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女孩,指尖轻抚过她压在桌子上翘起的发:“我走了,时小姐。”
他动作很轻,轻到时瑜根本没察觉,那唇角向上勾起半分弧度,低声:“再见。”
那双漆眸眸底盛着的温柔色泽,以及他不变的似凌凌波光的专注眸光,随着渐渐闭合的电梯门,就那样模糊着看不见了。
时瑜站了好久,久到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跳到-1,她下意识地仰着头吸气又呼气,吸气又呼气,慢吞吞来回三个回合,总算把即将要从胸腔蔓延到眼眶的水渍重新压回角落里。
她低头,才发现紧攥在手里的包装袋的一角,在她的指腹间勒出一道明显的印记来。
*
宋一茉去外地出差,要下个月才能回来,这会大平层公寓只有时瑜一个人。
她拉开桌子找她忘记随手放在哪里的发夹,珍珠发夹没找到,却翻到了一个小小的红丝绒盒子。
女孩白皙的指尖在盒子上停顿半秒,半秒后她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对对戒。
她的记忆恍惚被拉回四年前那个潮湿又闷热的雨夜。
时瑜将其中一个套在手上,卧室内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灯,她张开手指对着远处的天光,借着窗外琉璃瓦玉般倾泻而下的月色,依稀能辨出上面刻着的名字缩写。
那一小圈轻盈缠绕在她指骨间的银色,随着她晃动的幅度流淌过熠熠的冷光。
那光刻进她的眸底,连带着那片盈着月光的琥珀色眸,也跟着漾起像波纹般的涟漪来。
许怀洲肯定不知道,不知道她其实在他离开后又把戒指捡回来了。
如果他知道后,他会是什么表情呢,时瑜盯着那上面的缩写,思绪陡然飘到那个雨夜。
她隔着窗帘余下的缝隙,看着那个衣衫单薄的青年弯着腰,在那条铺满了鹅软石的溪流里不停的摸索着什么。
雨水将他的身形全部打湿,那个清冷坚韧,面对着任何折辱都不会打碎傲骨的青年,却为她狼狈至此。
时瑜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他发现后会说些什么。
应该会生气吧……气她玩弄他的感情吗?时瑜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女孩那张漂亮小脸勾着轻软的笑,眼尾下垂的幅度看起来又好像很难过。
不过,她想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如果第二天,她没有头脑一热邀请许怀洲来公寓避雨的话……
在那个没有开灯的客厅内,她就不会听见他一字一句哑声问她:“时瑜,你说你讨厌我,为什么要哭。”
27.戒指
时瑜晚上又失眠了。
好像她一闭上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她有些烦躁地去摸药盒,才发现辅佐睡眠的那一格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才恍惚想起上次她一直偷懒没去医院。
她还是很排斥去医院。
第二天,时瑜顶着两个黑眼圈再一次和哥哥请了假,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面包当午餐,又裹上围巾,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医院。
她昨晚半夜挂了睡眠科主任的号。
中心医院的院长是妈妈的朋友,时瑜本来不想来这里,怕遇见什么熟人再传到妈妈耳朵里,她常去的附院位置又太偏,她实在是有点没力气跑那么远。
直到她坐上出租车,手机才跳出来雷阵雨预警,饶是以往在庄园的时候,她出门会有阿姨替小姐把伞准备好,再不济也会有私人司机,现在她一个人住,宋宋也不在,反倒没想起来去关注天气。
入冬的京城天气总是变化多端。
汽车后座的女孩轻轻捏了下眉心,她靠在车窗上撩起长睫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上班的点,往日里热闹繁华的街道这会人不是很多,衬着即将压在天际的乌云和枯瘦的老树,显得几分萧疏寂寥。
医院还是那般,好像无论何时都很忙碌喧嚣。
时瑜刷了卡挂了号,又等着排队叫号最后会诊,等她拿着药出来,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女孩扶着升降电梯的扶手,从三楼大厅的玻璃窗往外看,浓云低垂,天色比她出发的时候还要昏暗,像一块沉闷的铅灰色幕布,冷感凌厉的风速度极快地穿梭在枯树间,显得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都被紧紧挤压在了一起。
时瑜闷着头往前走,心里想趁着下雨之前早点打车回去。
也不知道是没睡好导致得那股疲惫感,还是时瑜步伐太急促没看路,她不过是垂落视线不到三秒,就直愣愣得和面对着她走来不知道是谁的行人撞到了一起。
她手里提着的Gucci包没拿稳,顺着她后退半步的动作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时瑜头还低着,眼睛一花,不知道先去捂被撞到的额头还是鼻子,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边说边蹲下身子去捡药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冷白肤色的手,骨感瘦削,指骨修长如玉,漂亮得像雕刻出来的雕塑,但同时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时瑜手里的动作莫名停顿了下,她的视线顺着那手上移,经过半截掩在毛衣袖口处凸起的性感腕骨再往上,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昨天还在公司的电梯口说她不用再躲他。
时瑜看见了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以及双眼皮弧度饱满深邃的漆眸,眼型狭长漂亮,眼角微扬。
许怀洲的视线在地上那个辅佐睡眠稳定情绪的药盒上轻轻停顿,又不动声色收回,继而落在女孩那张错愕的小脸,那小巧的鼻尖上染了一点水润润的红。
他轻声问道:“撞疼了么?”
时瑜低着头假装继续捡东西来掩饰她莫名其妙的心跳声,小幅度抿了下唇:“没有……”
饶是她再拧巴,但是两个人也不能就这样蹲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她一股脑把地上的东西全部塞进包里,然后起身,看着许怀洲将手里拾起的药盒递过来。
时瑜垂落的眸光停在男人冷感的指骨间,又很小声:“谢谢。”
她说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停下来寒暄两句问他怎么会在医院,还是直接绕过他就走,这两个选择在她脑子里急速得转了一圈,时瑜还是选择了第二个。
既然下定决心要远离他,她也没必要再进行一些无用的多余的事情。
时瑜走得很快,眸光平静的连长睫都没勇气抬起,只是手里的包带却攥得很紧。
她才绕过熙攘的人群走过宽旷的大厅来到门口,又发现下雨了。
冬季的雨不像夏天那般急躁,但湿冷阴郁,雨水倾泻而下,天色暗沉,细雨霏霏,像裹着冰冷的银针扎进皮肤,没一会儿空气里便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时瑜站在医院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珠凝聚而起的珠帘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叹自己太倒霉,还是叹自己像一个只知道逃避的胆小鬼。
她放空大脑想了几秒,又觉得自己现在的任务应该是先想办法打车回到公寓,不然一会下大了那就更麻烦了。
只是无论是选择在手机上等私家车,还是去拦出租车,她总要冒着雨走到与门诊楼相隔了十几米远的马路附近。
时瑜看着她出门时从柜子里随手拿的Gucci某限定款格子包,准备把它举在头顶挡一挡雨,她才迈开脚往外跑了半步,有几缕顺着格子包溅在她发尾的水渍忽得被什么东西挡住,耳畔传来雨点落在伞面的闷响声。
时瑜回头,刚才还在走廊偶遇的男人撑着把黑色大伞,那伞几乎尽数倾斜到她这里,为她遮挡住身周全部的雨。
她看见男人暴露在雨幕中的半个肩膀,撑开的伞面上水珠破碎开又汇聚成雨丝落下,砸在他的肩头,使得那处布料的颜色是一种更加戾冷的黑。
冷风吹晃过男人额角的发,那眉眼低垂,清润的嗓音像被雨水浸过般凝着几分潮湿,但依旧温柔:“我送你回去。”
*
时瑜就这样再一次稀里糊涂坐进了许怀洲的车。
熟悉的下雨天,熟悉的轻奢内饰,熟悉的柠檬香,只是与上一次不同的大概是她的心情变化。
车内安静得车窗外逐渐急促的雨滴声愈发明显。
时瑜借着车窗玻璃映衬出的倒影偷偷瞅了眼身旁的男人,在那片模糊的光影中他的侧脸线条更加利落分明。
那张矜贵俊雅的脸沉默着不说话时,在雨幕映衬下反倒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薄厉的冷感。
时瑜也不知道他这会情绪是好是坏,但她想肯定不会有多好。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也有点忍受不了这种太过安静的氛围,纠结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你今天……”
时瑜顿了顿,终于转过脸看向他,细声道:“你今天怎么在医院?”
许怀洲原以为时瑜这一路都不会搭理他,听见女孩轻软的嗓音,他眸色微深,指骨曲起在方向盘的真皮软套上轻敲了敲:“京大今天有法律公开课,结束后有个学生旧疾发作,我就把他送来了医院。”
时瑜轻轻“哦”了一声,她鱼的脑袋恍惚想起她这个前男友还兼职京大法律系的教授。
所以她其实也不是经常在公司看见他。
她才把脸再次转回来,还没安静半秒,突然又想到什么,紧张道:“那你现在突然离开……那个学生没关系吗……?”
“没。”
许怀洲笑了下,眸光看向她:“我走的时候他导员刚好到。”
时瑜被他眼底温柔的笑意晃得心跳慢了半拍,她匆匆收回视线,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指尖,又小声“哦”了一声。
他们前几次闹得都不太愉快,她有点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时瑜想着,索性闭上嘴看窗外融在川流不息的车灯中,和细雨霏霏的雨声中的夜景发呆。
好在公寓离得比较近,她不用在这种尴尬的相处模式中待太久,没一会,时瑜在雨幕中看见了熟悉的建筑轮廓。
黑色卡宴撕开夜幕稳稳停在路边,时瑜本来已经和许怀洲道了谢又撑着他的伞准备离开。
但她猜她自己肯定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大脑缺氧,然后连最基本的情绪伪装都做不好。
所以在那个男人温声带笑的那句:“再见。”中,她的视线不自然的顺着那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精致面容,看向他肩膀一侧被水渍浸得微深的布料。
那是他刚才在门诊楼为她撑伞时淋得雨。
这个人还跟没事人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太在乎。
时瑜攥紧伞柄,LV围巾挡住女孩轻抿的唇,她的耳畔是隔绝在伞外有些沉闷又空濛的雨声,像极了她这会紊乱的心跳,那句关心几乎脱口而出:“许怀洲,你要去楼上擦一擦衣服吗?”
只是那轻轻扬起的尾音才轻飘飘散在空气里,时瑜就后悔了。
但哪有话说出去又收回的道理,在时瑜表面上漂亮端庄心里却疯狂撞墙希望他拒绝的面部管理中,那个男人顿了顿,那双漆眸映在昏暗的雨幕里显得里面的光影愈发深沉。
他勾唇笑了下,而后说:“好。”
*
时瑜茫然的站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电梯里,只想倒退几分钟回去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是身旁那个男人看着好像心情还挺好……
她别扭又紧张地按亮指纹锁开门,脸都快闷在围巾里:“你随便坐,可能有点乱,我去给你拿毛巾。”
“好。”
时瑜放下包就去卧室拿干净的毛巾和吹风机,只是在她推门的时候,右眼皮突然跳了下。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但她向来是不太信那种,不过时瑜也不是什么崇尚科学的唯物主义者,就像她曾经在英国某天半夜不睡觉脑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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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还偷偷充钱去网上算她和许怀洲的缘分。
说跳财,金钱对时瑜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小姐来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说跳灾,那她就安慰自己都是封建迷信。
时瑜边拉开浴室的柜子去找吹风机边想,她应该是太累了,是眼皮肌肉疲劳,直到她抱着毛巾站在卧室,余光晃到桌子上敞开的红丝绒戒指盒时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瞬间僵在原地。
她鱼的脑袋突然想起来……
她昨天晚上戴上后就没摘下来,今天出门的时候才想起,但是好像随手放到客厅的茶几上了……
客厅的茶几……
在女孩迷茫地转过身看向客厅时,在她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哗然声中,她看见刚才还在笑着和她说话的那个男人站在那,微垂着眸去瞧手里的那抹银色。
听到声音,许怀洲掀起眼睫,眸底压着点深沉压抑的光,那光影斑驳晦涩,似有暗流涌动,就那么穿过大半个客厅,直勾勾的放在她身上。
完了……对上他辨不出情绪的眸光,时瑜感知到自己的手又开始轻微的抖,她想,这下好像真的完蛋了……
那张脸上,没有生气,没有动怒,没有惊讶,也没有伤心,还是那般清冷矜贵,温和儒雅,平静的毫无波澜。
可他这会表现得越冷静,时瑜就越慌张,就好像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前的祥和……
在男人迈开的步伐中,时瑜条件反射“咔哒”一声,关门上锁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从来没有那么慌张过,也从来没有反应那么快过。
许怀洲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几乎要气笑了,他低声:“开门。”
一门之隔,时瑜捏紧逐渐冰凉的指尖,连声音都在抖:“……不要。”
“你躲什么。”
女孩咬着唇,沉默着没说话。
“时瑜,开门,我们聊聊。”
时瑜心想许怀洲这会都连“时小姐”都不喊,她怎么敢给他开门,她哽了一下,干巴巴道:“我们、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是么。”
那头慢悠悠漾起一声轻笑,他嗓音依旧温柔清润,但又不显愉悦,喉结上下轻轻滚动,拖腔带调的尾音中显得几分微黏,像雨夜中无边蔓延开的夜色:“时小姐不解释一下这个戒指吗?”
时瑜用手背捂住逐渐滚烫的脸颊,只觉得心跳声快把她的骨头都震酥了。
见里面的女孩一直没动静,安静了片刻,片刻后许怀洲像是妥协了般低声叹了口气,他视线垂下看着紧握在掌心里的那个戒指。
那小小一圈,刻着雕花,冰冷细腻的触感,在昏暗的光影里流淌过熠熠的冷光,轻晃进他眸底。
那是他跟着导师在律所实习赚得工资,准备了很久的礼物。
可惜礼物没送去,却等来了她分手的消息,又眼睁睁看着他的心意被人像垃圾一般随意践踏,被毫不犹豫地扔进漆色雕花大门外的那条溪流。
他亲眼看着戒指被扔掉,他茫然无措地找了好久,这会怎么又重新出现?
许怀洲原握在门把的手再一次移开,轻抵在那扇红棕色漆门。
那指骨曲起凌厉苍白的弧度,冷白手背上隐隐显现出清冷修长的静脉。
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柔,低到气音明显,眉眼间几分眷恋温柔,仔细听又有些哑:“聊聊好吗,宝宝。”
男人额角的碎发垂落,随着他微微低俯下头的动作轻晃,连带着那双漆眸眸底的情绪都被晃得破碎又难捱,他轻声:“你总不能要躲我一辈子。”
那声温柔呢喃在空气中扩开绕人的波纹,又轻轻敲在耳廓,撩得那处皮肤升起细细密密的痒意,如果不是她背抵着触感冰凉的漆门,时瑜都要怀疑自己腿软到下一秒可以直接滑落在地上。
她颤着长睫看向不远处那扇窗帘拉了一半的窗,窗外昏黑一片,闷得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像压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匣子里,连夜景都模糊,只能分辨出依旧潮湿的雨声。
像极了她这会和窗外雨丝一样潮湿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女孩顿了顿,轻软的尾音都在发颤:“……你不会打我吧?”
许怀洲听笑了:“我为什么要打你?”
“那你不会骂我吧?”
“不会。”
时瑜沉默了片刻,终于,终于,在她胸腔内那颗心脏重重跳起三声后,终于视死如归的拉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她的声音比刚才还要颤,连带着那漂亮卷曲的睫羽都抖得不成样子:“我开了,你要说什么……”
28.困兽
自从和许怀洲在一起后,时瑜就喜欢研究一切与两个人有关的东西。
她说任何物品都是有记忆的,是情感的载体,像她最爱的宝石一样。
她最喜欢在那群亮晶晶的宝石里挑出来最漂亮最符合心意的,然后再经过她的加工设计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比如说情侣耳钉,她专业对口,在闲暇之余亲自选的宝石又亲自执模烧出来的。
又比如说情侣胸针,情侣袖扣,这种她可以亲自diy设计出来的,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东西。
亦或者是最基本的商场里就能买到的,情侣水杯,情侣牙刷,情侣拖鞋,情侣睡衣等等。
这些所有所有,像承载着所有回忆的小船,在独属于她和许怀洲的小岛上慢悠悠地行驶。
他们拥有的第一对对戒,是在意大利的阿马尔菲小镇旅游的时候,在当地一家靠近海边的首饰店里买下的。
站在阳台能看见窗外像蓝宝石一样波光粼粼的海。
店主是一个热情的法国老绅士,送了他们两杯加着奶油的咖啡和刚烤出来的苹果派,又在戒指内圈又刻下了两个人的名字缩写。
银质素圈开口戒指,中间一圈像海浪的花纹中镶着几颗细小的白色欧泊,很漂亮,但对时瑜这种珠宝世家出身的小公主来说,在她“百花争艳”的首饰柜里就显得平平无奇。
客观上来说是这样,是会被妈妈称作穷酸和上不了台面的劣质品,主观上来说,那是时瑜最喜欢的戒指。
那是她和许怀洲的第一对对戒。
只是后来被时瑜参加展览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她当时穿着礼裙到处跑,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还为此伤心了好久。
而如今,被她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人拿着她藏起的戒指,就那么站在她面前。
许怀洲的眸光一瞬不瞬的全部落在那张因为紧绷而微颤的小脸,他敞开手心展示那枚银戒,声音轻得像窗外漫下的雨滴凝聚而成的雾气:“它不是被丢掉了么。”
他用了疑问句而不是否定句,时瑜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又攥紧衣角,视线向下盯着鞋尖,紧张得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这个是……假的。”
“就是那种复刻的赝品。”
顺风顺水长大的乖乖女似乎不太会撒谎,她有些慌不择路的扯了几句,欲盖弥彰又此地无银三百两,那轻颤的尾音是连三岁小孩都能听出来的拙劣的谎言。
闻言,许怀洲轻轻挑了下眉,只是挑眉的幅度很淡,他勾唇轻笑,那点笑意冷冷淡淡未达眼底,连声音也是淡的,散在依旧温润的嗓音里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戒指内圈刻着我们的名字。”
“时小姐何必大费周章用一比一还原的手法去复刻了一个赝品。”
男人尾音咬得重,却又字字清晰,时瑜假装没听见他话语里并不愉悦甚至是有些冷淡的调侃,她小幅度抿了下唇,依旧没敢抬眼看他:“……用来还人情。”
如果说许怀洲刚才听见第一句话还能端着,直到听见这句“还人情”后,他是真的气笑了。
他的视线向下停在女孩低垂又轻颤的睫羽,从嗓子里轻轻扯出一声低笑来。
弯折的指骨抵在银戒上轻扣住,又按在指腹间细细摩挲过内侧的名字缩写,眯起的眸子却愈发深沉:“既然如此,时小姐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
或许是头顶上那道眸光太过压抑又锋利,时瑜突然有一种,有一种动物面对危险时身体本能的反应。
于是她条件反射就想往后缩一缩身子,但许怀洲的动作比她还快。
时瑜本就骨架小,这会又比在英国的时候还要瘦了些,他一只手都能揽过她的腰把她抱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时瑜悬着的心脏又重重跳起,她惊呼出声,整个人像是被迫挂在他身上,下意识去拽横在腰窝处的那只手臂,像小猫亮出尖锐的指甲一样,只是憋了半天也没忍心真的下狠手。
她边挣扎边骂他:“许怀洲!你放我下来!!”
她越挣扎,那个男人反而抱得就越紧,几乎是带着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力道箍得她生疼。
一阵天旋地转间,时瑜听见许怀洲一脚把卧室门带上的声音。
头顶上传来语调慢慢又阴鸷到似蛛丝牢笼般黏腻的轻笑声:“我说过了,你不能一直躲我。”
卧室内没开灯,这会又隔绝了客厅扩开的光晕,时瑜虚晃的视线几乎是瞬间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中。
那片不大的空间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去,只余下远处那扇月色凉薄的窗,空气里的温度却一点一点有即将燎起的趋势。
时瑜紧紧拽着男人肩膀处的衣物,随着物品向四周倒下的“哗啦”声,又感知到自己被放在靠近窗边的书桌上。
她忙用手撑在身侧支撑着有些发软的腰身,趁着许怀洲松手的空偷偷往后挪,只是还没来得及挪动半分,下一秒,又被一只紧绷到骨感凌厉的指骨扣住她长裙下的脚踝扯了过去。
真的是拽到他身边去的。
裙子随着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凌乱的撩到了膝盖还要往上的位置,时瑜脑子里那根绷起的弦被烧到断裂开,她手抖着,眼睛瞪得水润,慌张到不知道这会是先骂他还是先踹他。
“许怀洲……你……”
骨子里从小到大都保持着的良好的教养使时瑜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后半句。
许怀洲欺身贴近,那双浓得似一团墨色的漆眸低俯到近在咫尺,他折起单腿膝抵在女孩的腿缝间,手终于从那纤细的脚踝上松开,转而向上扣住她的手腕。
他力气很轻,只是虚虚拢在她的腕骨处,动作温柔,却带着叫人挣脱不开的占有欲,黏在那处温软的皮肤上。
那居高临下,带着压迫感的身影将时瑜整个包裹住,那张总是温声带笑,容色儒雅温和的矜贵面容,这会半分伪装都未曾有,仿佛撕开面具露出里层锐利的压抑感。
眉眼间落了些像大雪封山那般极淡的冷意,清冷,阴郁,怎么也舒展不开。
许怀洲扯了下薄唇,郁冷的声线从唇齿间吐出:“还人情?”
他的眸光牢牢地盯着那张落了绯色的小脸,又低头靠近了几分,克制到极致的清润嗓音里隐着些微不可查的颤栗:“时小姐说的还人情,是要还什么?”
他们离得那么近,彼此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使得那处迸发出更加灼热又暧昧的温度来。
但时瑜却在这种熏陶的热意下,感知到自己逐渐慢下去的心跳声,随着她缓缓平直着垂落下的长睫一起,她紧咬着双唇,即使参加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宴会或会展,第一次连一个理由都编不出来。
时瑜强撑着自己嘴角的弧度,细密的睫羽轻轻颤动着,像蝴蝶纤细又孱弱的尾翼,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在了雨夜里。
她轻声开口:“你理解的哪种人情……都行。”
其实还人情只是她一时紧张胡乱编造的谎言,饶是叫她真的去弥补她对许怀洲的伤害,她好像一辈子都还不起……
许怀洲沉默着,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还要哑:“我总是在想,”
“在意大利,如果我们买的不是可以调节尺寸的活口戒指,是不是后来也就不会分开,是不是我就可以牢牢地抓住你。”
戒指戴久了再摘下来,许怀洲发现他指骨内侧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迹,上面隐约凹下去的是她的名字缩写。
他们分开的那段时间他经常会抚摸他手上的那道戒痕,抚摸她的名字,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可是那痕迹那么浅,好像太阳轻轻晒过,好像流动的风轻轻拂过,好像沾了些落下的雨滴,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消失不见了。
像极了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那么轻而易举的丢下那段被他珍藏于心的感情。
许怀洲扬起眼尾,看向她时唇角艰难地勾勒出半分自嘲的弧度来,明明是笑着的,面容在昏暗的光影中却仿佛被一团朦胧暗沉的雾气笼罩,只余下那双漆黑晦涩的眸。
那眸黑得发亮,眉眼温顺柔和,却阴郁到叫人心生冷意,隐约带着半分压抑感。
他找回被封在深处的声音,声线微哑,自嘲的笑了:“你也觉得很可笑对不对,我竟然有一天,也会把我们分开的理由归结到一个普通的对戒上。”
他说:“时瑜,你说你不想在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身上赌未来,我说好,我不想你跟着我去吃苦,我想你永远幸福快乐就足够了。”
“我走了那么久,那么远的路,只想着站得再高一些,你才能看见我。”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哭,为什么比离开时还要瘦,我想问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为什么还在失眠,想知道我不在你身边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眼尾跌垂,声音低到近似哽咽:“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可你好像总是在躲我,连半步都不许我靠近。”
那嗓音愈来愈哑,语调越来越慢,带着一点细微又难以察觉的颤音,好像一个被困在笼子里怎么也挣脱不开束缚的困兽,连眸光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那张向来矜贵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苍白落魄。
许怀洲终于松开桎梏住女孩腕骨的手,曲起的指骨骨节向上抵住她的下颔,轻轻扣住,又抬起。
他几乎能看到那张漂亮的小脸上细小的绒毛,掩在微卷的黑发后那薄而软的耳垂,以及她脆弱纤细的脖颈。
男人轻声,轻到近乎呢喃,隐隐有种沉郁到几近病态的阴鸷:“你就那么讨厌我。”
他心里的那道沟壑再次被撕裂开,像咸湿的海水般汹涌的情绪倒灌进去,开拓出更深更荒芜的岛屿来。
他异于常人压抑痛苦的能力几乎要支撑不住般弯折了沉重的脊椎,也要溃败在那个满目疮痍的岛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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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时瑜想说她没有,心底这会乱得像一团扯不开的毛线球,眼睛一眨,嘴巴还没开口,蓄在眼眶的眼泪就毫不犹豫地先砸了下来。
那颗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感受到指缝间渗进潮湿的水渍,那点温热几乎要钻进他的皮肤,扎进他心窝里最深处的地方。
许怀洲双手转了个方向小心翼翼捧住女孩的脸颊。
他指腹向上停在那紧咬着的唇,揉捏她的唇角,细细摩挲过那处柔软细腻的皮肤,使得她的下唇从齿缝间解救出来。
那里留下娇嫩的玫瑰花瓣一般艳丽的红色。
他声音低了低,低到气音明显,眉眼却放得很柔,带着几分眷恋般轻哄的唤道:“时瑜,你说你讨厌我,为什么要哭。”
时瑜捏紧冰凉的指尖摁在眼角,用力到上面的月牙迸出骨感的白,好像这样就能控制住愈来愈多的眼泪一样。
可水渍还是不间断地从她的指缝间溢出,连心脏都像被泡在水里,她哭得安静,满腔的涩意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也不想哭,只是情绪太突然,上来了就控制不住,只能无措地又拼命地去遏止那些源源不断的眼泪。
女孩声音本就细,连呜咽声也破碎的不成样子,许怀洲听着,只觉得长久地梗在喉间上下拉扯的鱼骨头落了下去,那些尖锐的刺却在心脏处划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许怀洲记起他在医院看见的药,声音微哑的问:“失眠还没好么。”
“嗯。”
他停顿了下,又道:“真不喜欢了?”
时瑜吸吸鼻子,好像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般,满是鼻音和哭腔的哽咽道:“嗯。”
他再一次垂下长睫轻声问她,掩在俊雅面色下的神情却隐忍而又颓唐:“真分手?”
“嗯。”
“……好。”
男人的声音像是被什么难抑的东西撕碎了,脸部线条紧绷得凉薄而冷戾,却还是弯唇似自语般继续重复了句:“好。”
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滞涩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下,只是月色依旧被掩在未完全退去的乌云间,稀薄,疏凉,窗帘半拉,沉闷地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没有开灯的房间内满是昏落落的黑,光影斑驳,像极了这会压在许怀洲心底挥散不掉的尘埃。
他垂落的眸光里好像落下京城最冷的那年的雪,又宛如窗外雨夜阴郁闷沉的漆色天空,里头紧绷成了一条微颤的直线,只是眼眶却缓慢的,又须臾间红了。
许怀洲轻轻握住女孩的手腕,在她潋滟着水光的眸中,将那枚掉落在桌面上,在月夜里泛着光的银戒拾起,小心翼翼的套在她的手上。
那眼尾低垂,细密的睫羽敛去眸底被光斑驳着破碎的情绪,手里的动作却轻柔的好似在面对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男人的指尖在那抹银色上短暂的停留,低声说:“物归原主,它本来就是你的。”
“时瑜,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那是场迟到了四年,也是他奢想过又乞求过无数次的事情。
他亲手锻造的对戒,他想过无数次,想他亲手给她戴上后,他的小鱼会说些什么,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惊讶的表情,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她晶亮的藏着星子似的看向他的眸。
可偏偏不是在这种时候。
在她的眼泪中,在这个压抑昏暗的房间内,在那场湿冷沉闷的阴雨里。
许怀洲重新直立起身拉开了他们亲昵到近似接吻的距离,将时瑜翻折到腿弯处的裙角重新放回到她纤细笔直的小腿上。
他看着那个几乎刻在他心窝里的女孩,她卷发松垂着,琥珀色眸底仍蕴着细碎的泪珠,在黑夜里亮晶晶一片,卷曲漂亮的睫羽也被泪水洇湿沾在一起。
那张小脸落了一点湿漉漉的绯色。
许怀洲对上那双像湖泊般湿润的眸,有些狼狈的跌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倾覆下来,再掀起时,面色又恢复成是往日里那般温润如玉、克己复礼,几乎看不出一丝难掩的落魄。
只是那点红还没下去,渗在男人微垂的眼尾,仿佛凌凌雪地里落下的红梅,熟悉的笑容继续回到那张俊雅的脸上:“夜深了,早点休息。”
他轻声说:“再见,时小姐。”
他重新用了句尊称,将他们的关系分得疏离又遥远。
直到沉寂的开门声再次响起又落下,时瑜安静的坐在书桌上,长长的卷发垂下,遮住了她笼在月色里的苍白面容,她一动没动,依旧保持着许怀洲离开时的动作。
被黑暗笼罩的房间像她心脏上那个被反复撕裂开,最后变得深不见底的黑洞。
时瑜听不见她心底的声音,只是垂着头,感受着心跳像山巅上穿过树林澎湃而起的摇曳的风声,任由她心底的那场梅雨季在那个黑洞灌溉出一片潮湿的海。
像极了她生命里二十岁那年长满霉菌的夏天。
29.分手
四年前,时瑜从伦敦回国的那个暑假。
在她提了分手后的第二天。
她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顶灯,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沉重得仿佛整个都要陷进柔软的席梦思床垫里。
卧室内没开灯,缀着蕾丝花边的的窗帘紧闭,几乎毫不留情地隔绝了阳台外所有的光线,只余下被扔在枕边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内,发出一点微弱的白光。
天气预报跳出夏季暴雨预警。
有佣人来敲门,时瑜以为是喊她下楼吃晚餐,她有些没胃口,说不清楚是胃痛还是什么,又不好和妈妈推脱,只得艰难的从床上撑着身子爬起来,蹦着一只脚去找另一只不知道被她踢到哪里去的拖鞋。
外面敲了两声然后恭敬喊道:“小姐,夫人说外面有人来找您。”
时瑜提着拖鞋没太在意的回了句:“谁呀?”
“好像是叫……”那头顿了两秒,似乎在思索什么,两秒后继续道,“我也不太确定,夫人只说了姓许。”
时瑜猛地愣住。
沉寂的心脏突然“咚”的一声高高跳起,她曲起的膝盖直直地撞到了床沿上竖起的柱子,也发出“咚”的一声。
她有些恍惚地低头去看,那白皙细腻的皮肤上仿佛被火烧出一片红。
时瑜从小独立懂事惯了,不是什么磕一下绊一下就控制不住哭鼻子的性子。
只是这会,她眼睛一眨,却莫名疼得她眼泪差点要掉出来。
*
时瑜换好衣服下了楼,时云意正坐在客厅喝茶。
有人为夫人续上花茶,女人纤细的腕子上晃着个品相极好的紫罗兰翡翠玉镯,涂着淡紫色美甲的玉手轻托着一盏白瓷玉茶盏。
她今天穿了件紫色丝绸吊带裙,连首饰都像是搭配好的。
脖颈处三层珍珠项链中央缀着颗镶在其中的黄宝石,耳畔的宝石耳坠随着转脸的动作变化晃出熠熠的光,映在那张肤如凝脂的脸上,显得更加优雅漂亮,轻轻笑道:“宝贝,妈妈还以为你还在睡觉。”
时瑜也跟着回了笑,细声道:“没有,妈妈。”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了一句:“妈妈,听说有人来找我。”
时云意的脸上是不变的笑容:“那孩子在门口,你去见一面吧。”
似乎是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她手轻轻撩起垂在肩侧的发丝,继而端起茶杯,在杯壁晃动出轻响的脆声中,语调勾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意:“总不能叫别人觉得,好像我们时家是辜负别人心意的恶人一样。”
她轻抿一口,又放下茶盏,看着女儿继续笑道:“宝贝,妈妈教过你的,做事总要有始有终。”
时瑜在那片柔软的嗓音中恍惚垂了下长睫,再抬起时,扬出一个乖巧的笑出来:“我知道的,妈妈。”
*
夜色寂然,周围树影森森,浓云挤压在云层,偶尔几缕挣扎而出的淡薄光线给乌云镶了一层金边,冷灰色调的天空掩去天际边那抹将暗未暗的夕阳余晖。
裹挟着夏夜几分凉意的晚风穿梭过欧式庄园里修剪得整齐的花园,一种混着花香和泥土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开。
时瑜站在那扇漆色雕花大门前,她抚平被风吹得轻晃的裙角,隔着与许怀洲一步远的距离,脸上的笑容礼貌又凝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你怎么来了。”
身量极高的青年站在那,唇抿得很紧,哑声问道:“为什么要分手。”
时瑜攥紧衣角,而后轻轻抬眼,面容很轻很淡地笑了:“因为不喜欢了。”
和女孩的平静相比,许怀洲的眉心仿佛拢了一团滞涩的雾气,看着沉重地怎么也舒展不开,那张出众的脸上是从未拥有过的落魄和执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他神情紧绷地向前一步,想去碰她,又被守在小姐身边的佣人拦下,弯折出凌厉弧度的指骨颓然松垂,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是我上次没有及时回你的消息么?小鱼,当时我跟着教授在法庭,手机忘了充电关机了。”
“是我惹你生气了吗?我都可以改的……”
那一秒,许怀洲几乎狼狈至极,他气息浓烈,像是有些急切,目光发紧得盯着她:“我可以改的,小鱼,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可以改……”
他垂着长睫低声重复了一句:“我可以改……”
而后又挣扎着,突然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停下了,神情颓然,眼尾泛起薄薄的红,仿佛所有的理智和隐忍都被撕碎,茫然无措到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那宛如被冷风撕裂开的尾音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中,连带着他几近要破碎掉的苍白面容。
“没有。”
时瑜看向那张喜欢了很多年的脸,他身上的白衬衫被风吹得微鼓,衬得那身形更加单薄瘦削,像一只被掐断羽翼的飞鸟,几乎要陨落在这场没有边际的雨夜里。
她眸底泛着浅浅的光晕,淡了里面所有的情绪,轻声:“就是不喜欢了。”
雨滴悄然而落,穿过沙沙作响的绿叶,掉在地上激起无数跳跃的水花,像碎开的珠玉,身旁一直沉默的佣人及时为小姐撑开那把黑色的大伞。
时瑜声音轻,以往带着笑时尾音似缝进了一点绵软又娟秀的泠泠,在此时说得话却冷的像锥子:“许怀洲,我不需要在一个没钱没势的人身上赌未来。”
“我们就这样吧,你不要再来找我。”
“如果你觉得我对不起你,我可以给你补偿,金钱还是国内顶尖律所的实习名额,都可以。”
时瑜攥紧逐渐冰凉的指尖,掌心掐得麻木,好像指甲都要被她掐进肉里,那些违心的话差点要说不下去。
风把她所有的眼泪都吹散了,即使心底这会像被无数蚁虫啃咬般泛起细细密密又难以忍受的疼来,但她面色依旧伪装的极好。
她亲手撕开了心里的疤,也亲手否决掉了他们的感情。
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把青年捧着的一颗心扔在地上碾碎,把他那段最珍重的感情毫不犹豫的扯了出来,任谁都可以践踏两脚。
那个一直挺直着脊背的青年,他的肩膀像是被什么很重很冷的东西压住,而后轻轻地,又缓慢地,渐渐地弯折了下去。
他满身狼狈,落魄,自卑,被雨水浸湿的黑发勒在眼尾,色泽浓淡对比下,使得那张冷白皮肤透着股更加戾冷又阴郁的冷感,脸上弥漫的水渍分不清是雨滴还是他的眼泪。
时瑜以为她说得那些话,许怀洲会生气,会动怒,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听他用最难听的语言咒骂她,像林恒之和妈妈离婚时那样,像她无数个伴随着争吵和眼泪度过的夜晚那样。
她静站了一会,却等到一句颤栗到近似哽咽的嗓音。
他隔着珠帘般的雨幕看着她,声音沙哑的近乎哀求:“五年,好不好,你再等我五年……”
“不对,三年就够了,等我三年就好,只是需要三年……”
那张仍带着几分傲气的面容不似几年后的儒雅矜贵,线条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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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利压抑,那种冷感被雨夜模糊,浓墨般的眸子里仿佛沉寂的海,晦涩,潮湿,阴冷。
他哑声说:“时瑜,求你,你再等等我,不要随便丢下我……”
女孩的耳边响起像闷雷一样尖锐又刻薄的轰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穿透她的心脏,又捡起来撕裂开伪装的外衣,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内里。
良久,久到耳畔雨声愈发哗然,越下越大,久到时瑜怀疑那场雨扎进了皮肤,飘进了她心底撕裂而开的疤痕,她终于开口,撑起嘴角勾了一个漂亮的笑出来:“许怀洲,我为什么要等你。”
青年黑得透不进一点光的漆眸轻颤,里头晃动着的晶亮的层层莹光在某个瞬间突然碎掉了。
时瑜听见她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但她紧绷的神智却陡然松懈下来。
她选择在微信上分手,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哭,怕自己会说不出口。
可如今,她站在这,站在许怀洲面前,用最锋利最尖锐的话语像刺刀一样把他的真心挑碎,才发现,原来真正的离别也可以轻如鸿毛。
只是那片羽毛湿漉漉的,仿佛带着眼泪的重量压在她的心头。
愧疚像冷风一样往她的骨头缝里钻,时瑜看见了青年眼角凝着的那滴泪。
那滴眼泪,混杂着雨水,从他的眼角轻轻滑落。
他轻轻垂下了像鸦羽般漂亮的长睫。
时瑜不敢再看下去,心尖瑟缩着,滚烫的涩意上涌,她转身就走。
身后一直沉默着的那个人再次出声,那身形颓唐,几乎要融进昏暗的雨夜里,沙哑的嗓音与沉闷又潮湿的雨滴声重合:“你不要我了吗。”
时瑜的脚步忽得顿住,她模糊的视线看见远处,那座坐落在雨幕里像城堡一样的欧式别墅,那道纤细的紫色倩影。
乌云压在地平线,墨云翻涌,整个天空越来越沉,越来越低,仿佛一张挣脱不开的黑色大网。
呼吸间都是空气里蔓延开的闷热的潮湿,那种难以言喻的湿热贴在皮肤上,她颤动的长睫抚平眼里潋滟的水光:“嗯。”
“那元宝呢,”青年狼狈地掀起眼帘,“你不能不要元宝。”
时瑜的眼泪马上要落下来,她伸出微颤的指尖掐住自己的手背,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那处皮肤被圆润的指甲尖掐出鲜艳的红痕,她轻声:“不会的,元宝很好。”
许怀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他指节泛白,手背上紧绷到青筋修长:“这个……”
他向前一步,又再次被拦下,只能隔着人影和雨声向那道离他愈来愈远的背影茫然无措的喊道:“时瑜,你可以不要我,但你能不能留下这个戒指……”
时瑜这次没有停下,她的步伐迈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那道轻软又诀别的嗓音顺着摇曳的风声裹着潮意传来:“你丢掉吧,我不要了。”
许怀洲挣扎着还想说什么,被时云意安排留下的佣人接过青年手心里的戒指盒,女人撑着雨伞,眉眼低垂,声音冷静得像一个被设定好的机器:“抱歉,我们夫人说,任何东西都不能留给小姐。”
她说着,像对着毫无用处的垃圾一样,把他珍藏的礼物随意的扔在地上,红色丝绒盒子砸进小小一滩水坑里溅起泥点,砸出像碎花一样一圈一圈的波纹。
里面的对戒掉了出来,一路滚过路面,顺着流动的雨水,最终掉进那条铺着鹅卵石溪流里,平静的,连一点水花也没有。
像极了那段被他珍藏于心,却被人轻视还要践踏两脚的回忆。
30.代价
时瑜一路跑回别墅,时云意正站在门口等她。
看见女儿,时云意扬起指尖轻轻压平她被风吹得翘起来的一缕碎发,嗔怪道:“怎么跑那么着急?”
“有点冷,妈妈。”
“都解决了?”
“嗯。”
时瑜温顺地低垂着漂亮的眉眼,很轻很轻的扬了个笑出来:“说清楚了。”
像是很欣慰女儿的乖巧懂事,时云意收回手转而摸了摸时瑜的脸颊,柔软的笑容盈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那就好宝贝,辛苦了。”
她话语一转,总是端得优雅端庄的面容有了一丝微妙的挣扎:“你不会怪妈妈吧?”
时瑜摇了摇头:“没有。”
得到女儿的承诺,时云意这才松了口气,得体的笑容继续回到那张脸上:“小瑜,妈妈是对你好,男人有钱都会变坏的。”
“妈妈只有你了,妈妈怎么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到伤害。”
“你爸爸当年为了娶我,跪在时家祠堂三天,硬是一口气都不服软,现在……现在不还是这样。”
“男人本质上都一样的……”女人柔软的声线像石子落入湖泊漾开涟漪般颤栗着,她眸光轻轻垂下,神情有些空濛,“妈妈明明什么都做了,甚至连工作都放弃了,为什么什么都没留住。”
“他说最喜欢我站在人群中谁都不在乎的样子,到后来又怪我太高傲不懂的体贴别人……”
“包括你外祖父他……一切都是妈妈做错了吗……”
“妈妈只是……只是想……”
她似乎越说越激动,双手紧握着时瑜的小臂,指骨上戴着的宝石戒指硌得那处皮肤有种被尖锐的东西划过般生疼。
那微微发颤的贴着美甲的长指甲几乎都要陷进她的肉里。
意识到妈妈的不对劲后,时瑜没挣扎,她忍着胳膊上传来的微弱的不适感,回握住女人的手,声音也被放得很轻:
“妈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知道的,我已经分手了,没有人会伤害我们的。”
女孩找了个话题转移妈妈的注意力:“明天不是还有设计师要来家里送新款的包包和衣服吗?”
时云意恍惚从那股濒临崩溃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站在原地愣了会,才回神,微垂着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羞涩。
像是那种在女儿面前差点失态了的尴尬:“哎呀,你瞧妈妈又说这些干什么。”
她边说边拉着时瑜往客厅走:“明天还要早起呢,太晚了,早点休息吧小瑜。”
*
时瑜终于把妈妈哄睡着。
她走出卧室,看向门外等待的家庭医生,扬了个笑出来:“辛苦你了,何医生。”
被称作何医生的女人也跟着笑了:“您太客气了,小姐。”
“夫人睡着了吗?”
“嗯,妈妈已经睡着了。”
时瑜又问:“妈妈最近的睡眠还好吗?”
何医生翻了下手里类似记录本的册子,镜片下的眸光上下扫了一圈,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随意写了几句什么:“这几天夫人半夜容易惊醒,听她说最近比较多梦。”
时瑜想起妈妈今天的状态,有点忧虑地叹了口气:“那需要再加一些辅佐睡眠和安神的药吗?”
自从外祖父去世和妈妈下定决心离婚后,不知道是不是情绪压力太大,她就落下一个偏头痛的毛病,又容易神经衰弱半夜惊醒,总是要靠一些安眠的药物才能睡着,所以家庭医生近期格外关注夫人的睡眠状况。
何医生翻着册子思考了一会,继续道:“暂时不用,不过可以和家里阿姨说一声,平常做一些有助于睡眠和缓解精神压力的吃食和茶点之类的。”
“我会再关注一下夫人的状态,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们再另外考虑。”
时瑜和家庭医生又聊了几句,听她说了些注意事项,眼见着窗外雨声急促,夜色渐浓,她也不太想着大半夜再麻烦何医生,道了谢后嘱咐她早点回去休息。
时瑜将何医生送到一楼客厅。
视线里那道被暖光包裹着的纤细身影即将离开,处于医生的本能,何医生犹豫着,还是没忍住喊住时小姐:“小姐,您……您还好吗?”
她总觉得时小姐今天看着好像状态不太好。
是那种掩在笑容下但依旧能瞧出来几分的疲惫感。
时瑜扶着扶梯把手的手指轻轻顿了下,她垂落的视线停在了搭在红木扶手的左手,那处皮肤被她掐出来的一个鲜艳红痕。
红色已经慢慢消散了,但是细小的痕迹还在,像月牙一样在手背上弯翘着。
时瑜收回眸光,转过脸时的笑容依旧漂亮:“我挺好的,谢谢何医生。”
何医生欲言又止,也不好过度去打探雇主的事情,只得将心里的疑问咽进肚子里。
她轻叹一声,表情比刚才还要多了些认真:“如果小姐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及时告诉我。”
时瑜笑着点头:“我会的,谢谢何医生,您早点回去休息。”
司机送家庭医生和助理离开,方才人头攒动的别墅再次恢复平静。
时瑜重新回到了卧室,熟悉的环境和果香调的香薰缓解了一点她一直紧绷着的神智。
窗帘余下一条缝隙,外面挤进来一道灰白色的光影落在地上,她突然想起来阳台上那盆栀子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关阳台的窗户。
如果下雨天没关窗户的话那就有点糟糕了。
时瑜起身就去拉窗帘,她余光穿过那条缝隙看向玻璃门外,手还保持着拽着窗帘的动作没动,眸光却忽得聚焦又停在远处。
隔着大半个花色娇艳的花园,借着树影中微弱的白炽灯,在漆色雕花大门前那条小溪流里,似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因为妈妈从小管教得严格,时瑜的视力很好,即使隔了那么远,她还是一眼就能看见。
她看见许怀洲正弯着腰不停地在水里摸索着什么。
雨水打湿了他全部的衣衫和黑发,他好像毫不在意似的,只是弯着腰,浸湿的衬衫紧贴在身侧勾勒出紧实的腰线,衬得青年的身形更加瘦削单薄。
时瑜突然想起来她离开时,被风声送来又撕裂开的那句,分不清是裹着雨滴的潮湿,还是他话语里无措的哽咽。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戒指”两个字。
时瑜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她想起她不小心弄丢了他们的第一对对戒后,她眼睛红红的好几天都不开心,许怀洲当时还哄了她好久。
后来她男朋友送她去机场的时候还笑着说,说等她回英国会有礼物。
她后知后觉,原来这就是他说的那个礼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暴雨如注,重重砸在地面溅起朦胧的水花,疾风穿梭其中,吹得雨滴倾斜,闷雷在天际轰鸣,似乎要把灰色的幕布撕裂开。
时瑜站着没动,紧紧咬着唇,杂乱无序的情绪从四肢百骸里争先恐后地冒出,在声势浩大的雨丝逐渐将那道身影淹没时,亦或者是她眼眶蓄起的水渍即将模糊了她的视线时,她收回眸光不敢再看下去。
时瑜喊了唯一留下的张姨过来,递过去一把伞,轻声说:“张姨,您去和他说,这里是私人庄园,不允许外人逗留,叫他早点离开。”
女孩扬起的长睫轻轻颤动着,垂落在腰间的乌发微微卷曲,柔顺如瀑。
有几缕从肩头滑落散在她娇嫩白皙的脖颈,衬得那张本来就白的巴掌大的小脸面色看起来更白了几分,却依旧扬了个漂亮又娇俏的笑容出来:“麻烦您了。”
她没指名道姓,但是自幼看着小小姐长大的张妈自然懂她的意思。
看着小小姐那双潋滟着水光的杏眸,里面的光影清晰可辨,宽松的睡裙遮住她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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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的身形,只余下领口处薄薄一片线条纤细的锁骨。
勾勒到中间的弧线能看见凸起的骨头,被头顶的暖光照着,有种格外漂亮但又含着一股明艳的脆弱似的。
叫人忍不住心疼。
张姨犹豫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哎”了一声,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了句:“好。”
*
时瑜又重新站回了阳台边,看着张姨撑着伞跑过去,又将手里的另一把伞递给那个被雨水淋透了的青年,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而后突然转过脸往别墅的方向望去,时瑜心脏猛地瑟缩了下,下意识就往窗帘后躲。
虽然她猜许怀洲应该看不见她。
但她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时瑜在心底默数了好久,等到再次鼓起勇气悄悄往外看时,那道身影早就离开了。
雨丝霖霖,砸在窗帘后的玻璃门上拉下长长的像眼泪一样的水渍,湿漉漉的,隔着滑落又不断汇集成一起的水花,他微垂着头连伞都没撑开,就那样徒步往道路尽头走去。
那道狼狈至极的身影,随着升腾而起的雨雾模糊着看不见了。
时瑜静站了好久。
久到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也不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张妈再次敲门进来的时候,她突然像回过神般往外走。
在张妈惊慌失措的喊声中,女孩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淋着雨,到最后是用跑的。
她站在那个人原来站过的位置,脚下溪流被雨水裹挟得湍急,漫过她的脚踝,明明是京城烁玉流金的盛夏,但时瑜却恍惚觉得一种刺骨的冷,冷得她想找个地方偷偷藏起来。
张姨撑着伞跑过去时,就看见自己家的小小姐蹲在铺满了鹅卵石的溪流里,她的裙角全部浸在水中,被砂石磨红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银色的戒指,指骨弯折着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
那长睫垂落,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但她蹲在那儿,安静了两秒,突然蜷缩起身子崩溃大哭。
张姨上前抱住被雨水全部打湿的小小姐,在女孩断断续续的哽咽地哭声中,她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不停的说:“小小姐……我们可怜的小小姐……”
这件事成了张姨和时瑜两个人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妈妈不知道,许怀洲也不知道。
她那个晚上撒了几个谎,时瑜也分不清了,她几乎分不清自己说出的那些话,哪句真哪句假。
她只记得,过了很久再回想起时,回忆里仍然弥漫着一股发潮的味道。
她忘不掉那种被眼泪淹没的感觉。
像那个闷热的,不断地响起暴雨预警的下雨天,空气里蔓延开的湿热牢牢地贴在她的皮肤,带着独属于夏天的黏腻。
她突然想起她在伦敦时看到的一句话,伊丽莎白女皇说,Grief is the price we pay for love
“悲伤是我们为爱付出的代价。”
她亲手切断了她和许怀洲之间的联系,那些剩下的爱只能化作她的眼泪,只是时瑜还是没有办法承担起这个代价。
她开始讨厌阴雨天,因为雨滴会贯穿起她全部的糟糕的回忆。
她想起许怀洲生日那天,在她鲜少下厨被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人生中第一次做了一个奶油蛋糕。
衬着伦敦冷感的月色,落地窗外飘起轻盈的雪花,元宝靠在她脚边懒洋洋地打起了瞌睡。
她眼睛亮晶晶地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她记得那张映在暖光里的面容,那双跌落进灯光漾起温柔潋滟,似融进了湖面上凌凌波光的漆眸,低头眷恋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亲,而后笑着说:“小鱼,请你一直爱我吧。”
在一片哗然的心跳声中,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