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在将军府当厨子》
1. 和田玉珠初相识(一)
“既然你做菜的手艺如此之好,那你就来我将军府上做厨子吧,做的不行就让她去给孙婆打下手。”
让一个美食博主给你家厨师打下手?虽然她这个职业在古代确实是厨子,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程曦窗气得差点晕厥过去。早知如此,她宁死也不要出现在这朵高岭之花面前。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程曦窗的双眸刚适应昏暗的环境,就听到有人大喊大叫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程曦窗眯了眯眼,寻找这这里的光源,想借光看他们的样子。
这里甚至没有灯光,唯一的暗黄色光亮还是烛光默默散发的。两个男人穿着奇怪的衣服,满脸震惊地看着程曦窗。
【我出车祸死了?但是为什么感觉不到痛?难道被拐卖了?这是缅北还是哪里?怎么和我在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
程曦窗站起来,把二人吓得退后一步,她甩甩手,没有被捆绑的痕迹,但是衣服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破了。
现在只能从这俩人身上问到一些消息了,她慢慢地走上前,把手微微上举,示意不会伤害他们。
他们以为这个怪异的女人要来索命,纷纷破门而出,大声喊道:“鬼呀!!”
已经死了吗?果然,之前是出车祸了吧,现在是天堂么?
程曦窗用力掐了一把腰,传来的疼痛感让她忍不住轻叫一声。
所以之前发生的事情,应该都是她在做梦吧?太吓人了……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梦了。
程曦窗把手伸进口袋,想从中拿出手机,但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她心中一慌,把从衣服到裤子的口袋都摸了一遍,就连口袋里的现金也不见了。
“哦,我知道了,应该是公司那边让我来参加一个角色扮演的活动,明明我都明确拒绝这种综艺方面的节目了……算了,早点完成拍摄早点回家。我现在应该扮演的是鬼,根据常识,我应该抓住他们,让他们出局……”打工人最基本的要求,积极贯彻两个“接受”和两个“一切:”接受上级一切的命令和不合理的安排,接受一切看似不行实则也做不到的事情。
程曦窗正准备走出门,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刀。
“你是谁?”清冽的声音从阴暗处传来,甲胄在寒月下散出铮铮杀气。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手持长刀,他黑眸微眯,打量着这位服装怪异的不速之客。
“我是这里的鬼,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程曦窗把皮筋取下,头发披在眼前和肩后,遮住了亮晶晶的双眼。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她拢了拢破损的衣服。
“……”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齐竹见没有放下刀,反倒把刀刃朝程曦窗细白的脖颈上落下了一道血红色划痕。
程曦窗痛地大叫一声,捂住脖子跌坐在地上,大脑放空了一般,呆滞地看着地上的血迹。
不是在演戏么?为什么要拿出真的道具?为什么这么痛?
“哟,刚才不是还挺有劲的吗?怎么现在跟只任人宰割的兔子一样……”齐竹见见程曦窗没有反抗的意图,抬手叫人,“把她先押入牢房,等她承认了她的身份,再来禀告我。”
两个士兵行军礼,严肃地道:“是!”架着程曦窗立刻离开。
“将军,怎么不杀了他?”副将军带着一批人走来,见事情已经解决,忍不住多问一句。
齐竹见淡淡地瞥了一眼:“外面传我们都成什么样了?吃人狂魔,杀人恶鬼,我们再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场仗能不能我们去打,都恐怕是一个大问题。”
这场与突厥的纷争已经持两年有余,朝廷动荡不安,干旱导致许多百姓颗粒无收,内部和外部的矛盾逐渐尖锐,部分文臣提出以和亲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但是突厥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也在这场天灾中并不好受,想要夺取肥沃的土地诞下他们草原的孩子。
边境的百姓也对他们的印象不好,常年驻扎在村子附近,在他们看来是邪神煞气的表现,再加上齐竹见一人难应万事,终究还是出现了士兵无故杀人的事情。村庄和军队的矛盾越来越大,最后靠着齐竹见从军饷里拨出的两车面食暂时地缓解了矛盾。
“行了,我去看看她到底是何人,竟有这般能耐来到军营,剩下的之后再议。”
程曦窗被架在十字形状的木头上不得动弹,没有看到任何摄像头,也没有听到任何说她出局的声音,手脚和腰间的绳子勒得生疼,腕上也被刮出了红印,她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渐渐摸清了形势。
根据她的好闺蜜写的小说里的发展动向,她十有八九穿越了,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那么她原本以为是在梦里发生的车祸,实际上……是真的。她回忆不起来那个时刻,只记得眼前一片雪白,手上似乎摸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再睁开眼就来这了。
前一秒在幽幽小径上,她还扎着高马尾笑眯眯地对着镜头说话:
“今天我们来复刻这款宜城酒,在唐朝的时候,这可是非常有名的酒,首先,我们要……”
刚结束拍摄,与摄影师打声招呼后,女人准备回去,手机上就显示“母上大人”的来电。
“程曦窗!你怎么还不悔改!我花钱让你学了钢琴、古筝、跆拳道,大学你还学的中医药专业,你怎么最后选择去当美食博主?!”程母痛心疾首地说。
“唔……我挺喜欢这行的,暂时还不打算转行。”程曦窗甩了甩马尾,青绿色的发夹夹住的碎发散落些许,耳垂上的小痣不经意显露出来,雾蒙蒙的天气让她平添一道高雅自然的美。
“做美食博主有多累你又不是不知道,以你的实力,去考一个编制,就可以安稳地过日子,再顺便找一个男朋友,结婚生子,不是也挺好的吗?”程母苦口婆心地劝道,语气逐渐放缓。
“妈,我就喜欢这个职业,从小我就对古代的美食很感兴趣,现在我可以靠自己的实力复刻出一些失传的美食,还能收获一群追随者,实现经济独立,多好。”程曦窗自动跳过程母后面的话。
“说吧,你都26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结婚啊,咱们现在不流行这个,和你们那会不一样!”程曦窗走到马路边,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手上红绳串起的一颗糖白色和田玉珠子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行,我老了,我们之间有代沟。最后我再提个醒,你那手串给我带好,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据说可以挡灾。”
程曦窗坐进出租车后座,抬起左手看了眼珠子,不屑地说:“你也太封建迷信了吧,这玩意能挡什么灾啊?你还不如给我一个能保佑我发财的东西,我保证天天放在身上!”
“你想得倒美,挂啦,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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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别吃鱼啊,上次就在路边乱吃过敏进医院,之后可不许吃了。”程母懒得多说,径直挂断电话。
程曦窗对司机报了个地址,思考着程母说的话。程母让她别做美食博主,可在她开的为数不多的几场直播里,程母又是在互动区里最活跃的人。至于为什么程曦窗会发现那个名为“岁月静好”,顶着荷花头像的人是她老妈,可能是因为母女多年的默契,再加上程母的护犊心切,在直播间从头看到尾吧。
仔细一想,她从大学开始做美食博主,现在已经五六年了,从一开始没有粉丝,到后来被现在的公司看中,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公司的运作,也赚了不少,最重要的是,随着倾斜给她的资源越来越多,她能够复刻出更多古代美食。
想到这些,程曦窗心中一暖,掏出手机搜索接下来要复刻的食材,右手下意识地抚摸红线上的珠子。
“嘭——”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出意外了。
……
莫非……真的是这颗珠子的缘故,让她留下了这条小命?
虽然不知道自己活到哪里去了,但最起码还活着,光这一点就很让人满意了。
“将军,她好像傻了,时而悲伤时而大笑,脸上还时不时露出一些古怪的神情。”齐竹见走来,士兵们立刻行礼,其中一个面带犹豫,还是把自己的看法说出,“依我所见,她应该就是奸细,想要诱惑我们投降。”
齐竹见以冷眸回应,士兵立刻噤声,他大步走进牢房,看到了程曦窗。
“那个,现在是公元多少年啊?哦不,不是公元,现在是什么时候啊?”程曦窗看到齐竹见走来,想着有些问题问谁也是问,于是问道。
“延年三年。”齐竹见回答。
延年三年啊……作为复活区美食博主,为了寻找一些失传的美食,她看了很多正史和野史,对历史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这一年后的两年都动荡不安,外族入侵,朝廷内乱,百姓揭竿而起,道路横尸遍野。
当然,这个时候也是很多美食诞生的起点,有一些美食甚至在现代仍然很流行。程曦窗细细回想,右手下意识想去摸那颗珠子,但被捆绑地不得动弹,她“嘶”地叫了声,无奈地放弃这种想法,她又问道:“这是哪啊?”
“这是王的疆土。”齐竹见不快不慢地回答。
“哦,谢谢啊。”程曦窗把头一低,似乎在思考。
“现在轮到我来问了吧?”齐竹见用刀挑起程曦窗略微瘦削的下巴,乌黑色的眼睛里看不见一丝光。
程曦窗身子顿时颤抖起来,但依旧保持冷静地说:“你问,别拿这个对着我,我会口齿不清胡说八道。”
“奸细如今也敢提要求了?”
“我不是奸细!我也是这个国家的人,不过发生了点意外,所以才来到这里了。”
“意外?你这个意外可真巧啊,恰恰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所谓的‘意外’,你说我是该信你呢,还是该杀你呢?”刀划破了胳膊,她皱了皱眉,又划破她的脸颊,她连忙求饶:“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啊!求你放过我这个草包吧!就是因为我戴的这个珠子,它指引我来这里的,我没法抗拒啊!”
“这是我要问的第二个问题,你这个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和我的一模一样?”齐竹见盯着眼角发红的程曦窗,淡淡地问道。
2. 和田玉珠初相识(二)
和他的一模一样?
很早的时候,程曦窗的父母就去鉴定过了,世上绝无第二颗这样的珠子,即使有,也不如程家这颗年代久远。
但这是古代,或许这种珠子在这时是流行款呢?只不过后来都被损毁了?
“哦,这个啊,是我家里人留给我的,算是传家宝吧。”程曦窗回道。
齐竹见抬手,外面的士兵见势立刻进来,他居高临下看着程曦窗道:“让她跪下。”
士兵解下她手上的绳子,程曦窗想甩手,却又被押在地上。
“这珠子是我从西域买来,早已存放在家中,世间绝无仅有,你又是怎么来的?”
程曦窗感觉有湿润的液体滑出眼眶,她定了定神,有些沙哑地说:“你家肯定不在这里,我从哪里给你偷来。将军,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已经够惨的了,还请你不要再这样对我了。”软硬兼施,就不信这块木头听不进。
“木头”齐竹见愣了一下,答道:“行,明天我就放你走,不过,我们这里比较缺后勤,如果你想立功的话——”
程曦窗立刻回答:“是的将军,好的将军,我明天立刻就走将军。”
齐竹见看她回答得如此爽快,挑眉道:“我还没说完。”
“不好意思啊将军,我只是一个草包,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只知道什么叫不择手段地保住小命,这个就算了吧。”
齐竹见站在原地,程曦窗不敢抬头看他,她默默地等待他的回答,顺便想想怎么拆招。
“行,带她随便找个地休息吧,她不是敌人。”
程曦窗乖巧地让士兵给她松绑,礼貌地回了句“将军再也不见”,被士兵带走了。
士兵看她满脸疲惫,眼角通红,觉得她可怜,指了个方向,对她说:“你去那个帐篷里面吧,可能还有点吃的。”
程曦窗点头,走近帐篷里,看到里面有个老妇人正在把地上的残渣捡起,装进怀里。见她走来,愣了愣,问:“姑娘是?”
“哦,我家那边出了点事,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这里。”程曦窗想事情时,对消息都是已读乱回的。
老妇人被这前沿不搭后语的话逗笑了,眼角的皱纹爬上脸庞,昏暗的柴火带来的光也衬不出她有多少生气。
程曦窗回神,道:“婆婆,我打扰到您了吧,我去旁边休息,明早就走。”
老妇人摆摆手,慈祥地笑道:“小姑娘,叫我吴婆婆就好,你应该就是今天晚上把军营搞得鸡飞狗跳的人吧?有些士兵领副将军的命抓你,还糟蹋了好些粮食。”说着把半块巴掌大的饼递给程曦窗。
“吴婆婆好,你叫我小程就行。”程曦窗正好饿了,不客气地接过咬下一口,强行吞咽下去后,忍不住吐槽:“这可真难咽。”
“这还算好的了,有时还会吃野菜,更让人提不起兴致。”吴婆婆拨了一下炭火,让程曦窗靠过来些,“晚上凉,别冻着,我把外衣给你,明天再给你其他的衣服。”
程曦窗鼻子一酸,之前的淡定和冷静都随着妆容卸了下去,她一边用力嚼着干粮,一边用手擦着眼泪,被车撞后手机也不找不到了,与那边的家人失联,刚来到这里,身上多出了好几处伤口不说,脸上也被毁容,眼泪砸下来,火辣辣地疼。还莫名其妙地给一个陌生人跪了,一身尊严一败涂地。
吴婆婆看她满脸委屈,有些心疼地帮她擦眼泪,但没有说出任何安慰性的话语。
……
程曦窗是被人群的嘈杂声吵醒的,吴婆婆煮着大锅饭,细心地给每个人都添上零星的肉沫子,士兵们大口地吃着,庄重与喜悦交杂在脸上。
“马上就要打过去了!这场战争终究是要到头了。”
“我也不求高官厚禄,我只想领点钱回家看看我的老母亲和妻儿。”
“得了吧你!就算你想求,那也是你能求的到的吗?我看你还没睡醒,快再去睡会吧!”
众人哈哈大笑。
“醒了呀?我起来时看你在发抖,没着凉吧?”吴婆婆一边熬着热汤,一边对睡眼朦胧的程曦窗说。
程曦窗缓缓撑起身体,掀开了吴婆婆盖在她身上的薄被褥,简单查看了自身情况,手腕脚腕和腰间都出现青紫的颜色,脸和脖子上的伤痕一动就疼,眼睛也肿得有些睁不开,头像是被打过一样快要炸开,四肢却无力地耷拉着,蔓延着不知是头痛还是伤口带来的痛楚。
“没什么大事,吴婆婆起得真早。”程曦窗把被褥折好,帮吴婆婆干活。
吴婆婆笑着说:“没想到小程你看着细皮嫩肉,但是干起活来丝毫不带喘的。”
“谢谢吴婆,我以前就是干这行的,你昨天给我吃的还给我盖的,我能帮上你已经很不错了。”程曦窗笑着回道。在她刚开始做美食博主时,去山里找食材时一不小心掉进河里,被拍摄队伍捞起来后,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她顶着高烧连续录制几个小时;在前不久流感爆发的时候,她也是靠顽强的意志力撑着,把每一项事情都做得明明白白。
“我等会就走了,吴婆婆再见。”程曦窗接过吴婆婆为她盛的汤水,汤水倒映的人面部憔悴,蓬头垢面。
“最近还是不要走了,外面反倒不如这里安全。”吴婆婆也拗不过程曦窗,点头改口道,“一切小心,如果有人刁难你,你就说你是‘神精兵’的人。”
哈?啥兵?古装剧是这么说的吗?不都是将军的姓氏再带个“家军”吗……
齐竹见打了个喷嚏,皱眉道:“明日白天先派一小部分神精兵,佯作从西部进攻,夜晚再派人去突袭东部,声东击西,对方可能早有预谋,所以再给西部一拨人马,到时候来个两面夹击,直捣黄龙。”
副将军看向沙盘,手指不停地摩挲,问:“计划如此仓促,万一突厥有所准备,给我们来了个包抄怎么办?”
“来不及了,如今乌云密布,大雨即将倾盆而下,冉江若是涨水,只会让我们陷入更加不利的局势,如今只能将计就计。”齐竹见眸中倒映出黄色的沙子,沉声道。副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拱手离开帐篷。
齐竹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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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不紊地下命令,士兵们一脸严肃地离开,大战即将拉开帷幕,生死存亡在家国大义面前不值一提。
齐竹见看着神精兵迅速有序地安排任务,不禁出神,想起延年元年,皇宫外的那场大雪。
皇帝李景瑜把袖袍撩起,笑眯眯地问:“既然朕当上了皇帝,那一定要给齐家军这个大功臣改一个好听的名字,以示皇威。”
齐竹见单膝跪地,话语间毫不客气地说:“不用了,你改的名字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哪里的事,我取的名字都是很有意义的。”李景瑜让齐竹见坐在一边,忽然灵机一动,问,“你说,‘神精兵’怎么样?朝廷大臣称你们精锐之辈,市井百姓称你们神兵天降,二者一组合,多好听。”立刻在圣旨上写下“神精兵”三字。
“难听。”
“别这么冷漠无情嘛,为了庆祝‘神精兵’这个新名字,我们喝酒。”
……李景瑜喝到尽兴之时,给他的花瓶、房梁、凳子腿都取了名字,甚至给齐竹见起了外号。
“齐猪,你说,这盛世会不会如你我所愿啊?”李景瑜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上沾满了花瓣和酒香,醉醺醺地抱着花瓶,嘿嘿笑道。
“……有你在,现在是不是盛世也难说。”齐竹见看着一脸傻样的李景瑜,扶额道。他的酒量也不大,但是李景瑜这个酒鬼光顾着自己喝,全然忘了招呼齐竹见,齐竹见便没喝多少。
“你怎么这样说我?好歹我们也算是几年同窗……来人,把他给朕打入大牢!死刑,立即执行!”李景瑜笑嘻嘻地大声嚎叫,歪歪扭扭地指着齐竹见。侍卫还以为李景瑜遇到了刺客,跑进来警戒后,发现又是和以往同样的闹剧。
“……齐将军,请回吧,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处理就行。”
齐竹见点头,毫无感情地大叫两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头也不回潇洒地走了。
“这下知道朕的厉害了吧……”齐竹见听见“咚”的一声,然后是一群人大声喊“陛下”。
是年纪大了么,竟然开始追忆过去了。
程曦窗还没走,军营已然封锁,她只好跟着吴婆婆,做一些后勤工作。
程曦窗刚找来柴火,就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咽了咽口水,问:“将军还有什么事?”
“既然帮我做了事,那也算半个我的兵了,我是齐竹见,你可以唤我齐将军。”齐竹见眉眼如画,但依旧看不出神色。
“哦,我是程曦窗,能被将军记住是我的荣幸。”程曦窗鞠了个四十五度的躬,把柴火放到对应的位置。
“呵……”齐竹见冷笑,道,“听士兵们说你很会做菜,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来尝尝。还有这颗珠子的事情,我也一并讨算。”
“好的,谢谢齐将军。”程曦窗不敢反驳,乖顺地说。
“慢着。”齐竹见见她软硬不吃,直截了当地说,“我的兵,不能在除战场以外的地方出事,你现在还在发热,拿着这个去煎药。”摊开手,一个小的药包赫然出现。
3. 和田玉珠初相识(三)
程曦窗捉摸不透齐竹见的意图,只好答谢后接下。
齐竹见走后,程曦窗把药包放在手心里,抱着柴火走到吴婆婆旁边。
“小程,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个人受凉发热,你烧点柴火,让他暖和暖和。”吴婆婆吃力地挪动着面色通红的士兵。
程曦窗帮吴婆婆搬运意识模糊的士兵,立即了然。
试探她么……她可不会就这样掉进陷阱里。
“吴婆婆,齐将军给了我药材,他让我给他煎。”
“齐将军真是好人呐,行,你先看着这边,我去另一边做事。”
程曦窗把药包拆开,倒出药材,准备烧水煎药时,发现里面有一株天仙子,剧毒植物,服用后让人神经迷乱,那么“神精兵”的谐音梗对他而言可能不再谐音了。
程曦窗丢掉天仙子,再次检查,确认没有其他不良的药材后,下锅煎药。
……
夜晚,士兵抓紧时间休息,齐竹见和副将军还在做最后一遍推演。一个士兵在经过通报后,走进去交代事项,随后立即走出。
“她把药包给了别人,竟然还把天仙子丢了,治好了另一个人。”齐竹见嘴角微微上扬,对副将军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杀她,你现在可以确定,她不是奸细了吧?”
“……大哥,你现在怎么还在想这事?我们都要打仗了,你还有心思管其他的破事?”越是到了这种紧要关头,齐竹见越是会把心思放到别的地方,副将军每次都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惊喜”吓得冷汗直出。
“石淮,难道你又想吃鸡腿了?”
“别,我会跪在你面前哭的。”石淮想起上次打仗,他因为每日吃干粮日渐消瘦,做梦都想吃鸡腿,一不小心被齐竹见听见了。于是在打仗前一天晚上,石淮焦头烂额地睡不着,齐竹见却叫他来吃鸡腿。
“感觉你和皇帝内心性子就是差不多的,在捉弄和算计别人都有一手,不过皇帝外表看起来就是和和气气,你却是冷若冰山——”
“石淮,不可。”
石淮立刻单膝跪地请罪:“臣僭越了,该当死罪。”
“不可把我与皇帝相提并论,他不配。”
石淮:?
“明日你亲自率队,早去早回。”齐竹见拍了拍石淮的肩膀,石淮领命道:“是。”
“吴婆婆,这场战非打不可吗?”程曦窗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战争,紧张地问。
吴婆婆看向天空,乌云早已遮住了月亮的轮廓,混浊的眼睛捕捉到昏沉的光线,她叹息道:“没有人喜欢战争,也没人愿意打仗。只是因为这是王的土地,我们是王的子民,我们在王的庇佑下生存。如今王的土地、王的子民受到了侵犯,王的庇佑受到了威胁,那我们就必须要为了王而战斗,因为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程曦窗低低地“哦”。
“小程,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但你应该很少经历战争吧?你那里可真幸福。”吴婆婆笑着说,在阴暗的环境下,程曦窗觉得吴婆婆又老了几岁。
“嗯,我们那很和平,大家都在一起很好地生活,虽然可能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时候,但大家已经不需要直面战争了。”程曦窗把身子蜷缩在一块,发热似乎更严重了。
“真好啊,我们在这里辛苦打仗,可以让其他人平安地过日子,真好。”吴婆婆眼眶有些湿润。
“谢谢你们。”
“这有啥好谢的?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们啊,我读的书少,见你们生活得好,我知道我是有点用的,这就够了。”
“吴婆婆,这军营中很少妇女,你又是为什么要来参军?”
“我啊,为了我的丈夫,女扮男装来到了军营。”吴婆婆见程曦窗东西打量,忍不住揉了揉程曦窗的脑袋。
“他已经走了,我后面也被发现是女扮男装,但齐将军好,他没有治我的罪,还让我待在这里继续做事。”
短短数句话,盖过了当时的千万思绪。
“你离开以后呀,就找一处富贵人家嫁了吧,你这么聪明,在哪都不会吃亏。”
她这个年纪,在哪都会被催婚。
程曦窗礼貌地点头,不再言语。
……
行完战前之仪后,石淮还想说几句豪言壮志,但最后因为文化不够,抓耳挠腮也想不出,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于是大声道:“兄弟们,护我大好河山,壮我大黎国威!”从齐竹见那抄来的。
齐竹见:“……”
“护我大好河山,壮我大黎国威!”士兵齐声呼喊。
石淮扬起马鞭,用力一挥,战马吃痛,“吁”一声后飞速向前跑去,士兵们也各司其职,走向了一条不知未来去向的路。
程曦窗被这肃杀的气氛震住了,红红的眼眶被泪水浸湿,耳垂上的小痣也随之通红。
大战立刻展开,突厥人也调动一部分军力来到军营,兵器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吴婆婆带着程曦窗躲进了暗门中,程曦窗借着缝隙偷偷往外看。
突厥的援军立刻赶到,在军营外围杀开一条道路,立刻进关抢占资源和高地。
“突厥人想趁机将我们一网打尽,他们几乎倾尽所有兵力来攻打这里!”士兵快速地禀告,脸色不带一丝慌乱。
“好,我们死守这里,牵制住他们的兵力,让他们进退两难。”齐竹见颔首,继续下命令,“让百姓都躲好,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出来,调出一部分人保护百姓,剩下一部分人去吸引敌军注意,把他们带到人少的地方。”
“是!”士兵立刻退下,外面的奔跑声盖过了风吹的声音。
突厥人烧杀抢夺,不管对方是妇女还是雏儿,弯刀割开脖颈,露出鲜红色的血,待对方没气后,他们才迅速走进房屋拿走有价值的东西。
缝隙外是一条道路,横尸无数,铁锈的味道洗去了这里原本的热闹,乌鸦不再鸣叫,每一片呜咽声都是在对逝去的生命的默哀。
程曦窗颤抖的双手努力捂住口鼻,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胃早已翻江倒海,心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怒火。
“啊!”一个小女孩尖叫的声音把放空思维的程曦窗拉了回来。
一个壮汉说着蹩脚的汉语,痞气地笑着说:“小妹,我给你吃东西,你陪我玩,可以吗?”
“不要!!”小女孩害怕地蜷缩成一团,眼角是还未干的泪痕。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下地狱去吧!”壮汉大手一挥,弯刀闪闪发亮,铮铮作响,对即将舔舐新鲜的血液而感到兴奋。
“我让你欺负小孩!”程曦窗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砸向壮汉。
壮汉吃痛,刚想骂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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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程曦窗又忍不住勾起嘴角,嘿嘿笑道:“小妹,你想和我一起玩吗?”
呸!谁要和你一起玩!
吴婆婆趁对方正在看程曦窗的功夫,捂住小女孩的嘴,让小女孩不要发声,牵着小女孩迅速后撤。
“好啊,我陪你玩,你过来吧。”程曦窗冷静地说,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她张开双手,露出一丝笑容。
壮汉笑道:“你们这些汉人,都要下地狱!等我处理完她们,再来陪你玩。你若是识相点,在你死之前,我会向草原的雄鹰祈祷你上天堂的。”随后弯刀直插护着小女孩的吴婆婆的心脏,吴婆婆紧紧护住小女孩,什么话也没说就咽气了。
程曦窗脑袋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因为发热导致的头晕更加严重,她捡起身旁的东西就往外扔,但依旧阻止不了壮汉的笑声。
“我会对你好的。”壮汉朝天大笑,手往她的腰上搂。
“好大的胆子,踩在王的土地上,动我的人,你们那是不是没有教过你,见到人不能一上来就搂搂抱抱?”一支箭射穿壮汉的手掌后,男子骑马立刻赶来,用刀砍下了壮汉受伤的手臂。
程曦窗抬头,惊愕地看见齐竹见挡在他的面前,对她说:“是谁说自己只会不择手段地保住小命,家国大义都不懂的?站起来,把头抬起,面对敌人,最不该的就是把头低下。”
程曦窗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流下,她哽咽地说:“吴婆婆她——”
“我们会厚葬她的。”齐竹见说完就抬起长刀,格挡住壮汉的一次攻击。
“我要报仇。”程曦窗收敛情绪,抓起石头就往壮汉面前冲。
齐竹见喊道:“别做傻事啊!”
程曦窗石头还没砸到壮汉,眸中倒映一片白花花的场景。弯刀锃亮,就要划破程曦窗的心脏。
齐竹见眼疾手快地抓住程曦窗,借着惯性和程曦窗调换了位置,齐竹见的盔甲被划开,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刀痕。他闷哼一声,反手将刀反刺,大汉喷了几口血,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怀里的人似乎被吓坏了,直接晕了过去。
齐竹见抱起程曦窗,对在一旁说不出话的女孩说:“你找地方在这附近躲好,等一下会有人来接你。”塞了个令牌给女孩。
“怎么这么烫……这人烧了多久?”齐竹见骑马飞奔,不顾程曦窗的皱眉,快速把她送到安全地带。
“帮她医治。”齐竹见叫两个人去接应那个女孩,最后把程曦窗放下。但程曦窗不知梦见了什么,蹙眉抓住齐竹见不放手。
“就这样医吧,她刚刚受刺激了。”齐竹见看着眉目紧闭的程曦窗,嘴唇发白,淡淡地说。
“可是……将军你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无妨,并不严重,去救我的将士们吧。”齐竹见找来一块破布,往程曦窗上一盖,强行把程曦窗的手扯开,她也被突如其来的惊吓给吓醒了。
“这里……这里不是我家,我要回家!”程曦窗低头呜咽,来到这里统共才几天,她目睹了一切曾经从未见过的场面,看到了《木兰诗》里“将军百战死”的真实写照,也感受到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志豪情。
但她坚持不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消失在她身边。
外面不时传来震震惊呼:“他们要烧了这里!快去灭火!”
4. 和田玉珠初相识(四)
齐竹见冷笑一声,笑容越发冷冽,手指摩挲她通红的脸颊,强行抬起下巴,让她看着他。
“在我这里,没有逃兵,没有人敢退一步,因为我们的身后就是我们的家。你若还这样想,就往后看,百姓们还等着我们打胜仗,保他们的孩子十几年的安稳日子。”齐竹见示意太医上前医治。
程曦窗微愣,五指时而攥紧成拳,时而微微放松,骨节微微发白,她把吴婆婆给她的衣服整理好,眸中雾气依旧未散。她语气冷静地说:“我学过医,让我来吧。”
齐竹见摇头,道:“你还在发热,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别人。”
“我不用——”齐竹见一掌打晕程曦窗,旁边的太医惊得忘记上药。
“啰嗦死了,让她休息吧,醒了以后就让她在这里照看伤员。”齐竹见把盔甲脱下,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内衣几乎都染成了血红色。
……
“我带一部分人去与石淮夹击突厥人大本营,你守在这里,把剩下的突厥人搞定。”齐竹见对另一位地位不低的将士说了几句应对方法,驾马飞速奔向浓烟处,那里正是突厥人的主要阵营地。
程曦窗醒来时,哀嚎声不断地钻入她的耳中,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平民百姓。
出于职业道德,她二话不说,就投入到工作中。
“齐竹见来了!我们扛不住神精兵下一波的进攻!怎么办?”突厥人向首领汇报,首领脸越来越黑,怒声喝道:“那些去攻打大本营的人呢?都死光了吗?”
“……”无人回应。
“艹!原本打算跟他们耗,这下倒好,我们被消耗殆尽了,立刻撤退!”首领把桌子掀倒,地图和作战计划的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周围士兵立刻捡起放进火堆中,满脸惊恐地相互传话:“撤兵!”灰烬从越烧越旺的火中飘出,汇聚于不远处齐竹见手中的火把上。
齐竹见把热油泼在突厥人帐子上,把火把伸进去。
“这是给你们的回礼,希望你们喜欢。”齐竹见淡淡说道。
杀我百姓,占我疆土,虽远必诛。
齐竹见扬起长刀,快马直奔敌方大本营深处,刀起人头落地,突厥的一位副首领就此陨落。
“逃得可真快。”齐竹见看到弃他人而不顾的突厥首领,嘲讽道。
这场大战,迎来两年多的第一个休止符。
……
“姑娘轻点——啊!”齐竹见走到安置受伤的人的地方,就听到了痛不欲生的声音。
“抱歉啊,我不太会干这个。”程曦窗只能识别药的种类和一些基础的药方,包扎这种东西……太难控制轻重了。
齐竹见走进来,四周安静了一会,又恢复叽叽喳喳的场景,不过都是围绕着齐竹见的。
“将军,谢谢你啊,如果没有你,我们孩子可能就活不下来了……”
“是啊将军,实在是谢谢你们了。否则我就不是手臂没了,我就应该直接下黄泉了。”
其余人跟着附和。
“没事就行,诸位好好养伤。”齐竹见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准备离开。
“等一下!”程曦窗叫住了齐竹见。
“程姑娘有什么事?如今战争已经结束,你可以回家了。”齐竹见回头,但没有转身看她。
“我……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算是我对你的感谢。”
……
“这就是你的好意?拿军队的食材请我吃饭?”齐竹见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满脸无语地看着程曦窗。
“我又没有食材,只能借用你们的食材和厨房一用啦,快尝尝,这可是来自未来——我家乡的食材。”程曦窗把糖醋排骨、麻婆豆腐和青菜摆在桌上,等待齐竹见动筷子。
“我不吃。”齐竹见径直拒绝。
“为什么?”
“谁知道你这女人会不会下毒呢?”
“……”程曦窗是真没想到这一点,她拿起筷子,把每个菜都吃了一遍,摊手道:“真没毒,你有什么价值啊,还值得我犯险害你?”
齐竹见拿过筷子,看了眼程曦窗,确认她说的话不假后,尝了第一口。
程曦窗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一国之将军,怎么可能没有价值?在她的时代是人人平等,但是现在可是上下有别的。
“这豆腐很不错,像是我经常吃过的菜,又有点不一样。”齐竹见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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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美食,程曦窗就想叽里呱啦地说一大堆,从美食的起源,再到她是如何守正创新,再到这个菜带来的收益价值。
齐竹见打断了她的思绪,问:“我在皇城长大,天下的美食我吃过大半,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些菜?你的家乡到底在哪?”
程曦窗想了想,开口道:“我的家乡在秦岭以南,但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没有家了。”
齐竹见点头,不再多问。
这女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得想个办法带在身边看住她。
“我看你做菜颇有几分功夫,你来我们将军府做厨子吧。”齐竹见硬是把商量的话语变成了强硬的要求,又补了一句道,“还有你的那颗珠子,也最好是给我解释一下。”
程曦窗无奈,不答应也得答应。
堂堂百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就这样变成了别人家的厨子,想想都令人痛心。
一代食神就此陨落。
(全文完)
饭后,齐竹见脱下衣服,程曦窗捂住眼睛大叫:“流氓啊,强抢民女啊!”
齐竹见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边脱里衣,一边说:“太医那边还在忙,我看你闲着没事,帮我包扎吧。”
程曦窗看齐竹见为她挡下的刀伤,因为他最近没有养伤,绷带上暗红色和鲜红色的血交叠在一块,她支吾地说:“对不起啊。”
齐竹见叹了口气,说:“快包扎吧。”
“我包得不好。”
“少废话。”
程曦窗取来绷带,细心地为齐竹见包扎,手透过绷带抚摸上齐竹见健硕的肌肉时,她的心不禁慢跳了一拍。
这身材,太完美了吧。哪怕是健身区的博主,都很少有长得如此好看的脸蛋和如此标准的身材。
“你流口水了,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美食创作方式吗?”齐竹见冷笑一声。
程曦窗收敛情绪,才发现绷带太松,几乎全要滑落到齐竹见的腰上,她重新快速绑好,紧紧一拉,骄傲地说:“好啦,技术不赖吧?”
齐竹见把闷哼吞进肚子里,道:“确实不错,你下次别干这种活了。”
程曦窗:?
最开始谁说少废话的?
5. 和田玉珠初相识(五)
一个多月后,将士们凯旋。
冬至早已不知不觉从指缝中滑走,年就要到了。
程曦窗被齐竹见拎到了将军府的偏房,齐竹见去处理朝廷中的一些事物,落脚在将军府的时间也少了许多。没有他的命令,程曦窗不得外出,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比较以前她也天天待在房间里不出门,现在不用干活,还有人照顾,倒也挺好。
软禁的这些日子里,程曦窗还有些不适应,就像坐过山车又回到原点,时间忽然间就慢了下来。
她咬一口桂花酥,随便翻出一本书,侧坐在铺好的软床上,胸口处的春光若隐若现,发丝随意地散落在肩旁。
“古代人写的小说也不赖嘛。”程曦窗又咬了口酥,百无聊赖地道。
“主子,她最近没怎么吃东西,伤好了些,就是有点水土不服,还在发热,比较嗜睡。”门外的仆从一一禀告。
“怕是故意生病,好在我这多待几天,我且试探一下她。”齐竹见让仆从退下,推开门,程曦窗还咬着酥准备吞下,被突然到来的齐竹见吓得呛住了。
“先别激动,下午我会把你带到习武场,教新兵们如何快速捉拿敌人要害,那时你再害怕也不迟。”齐竹见淡淡地说,说话的语气好比“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毫无情感。
程曦窗使劲拍打胸口,勉强稳住尴尬的场面,回应道:“将军如果想杀我,就不会千里迢迢把我从边疆带回京城,我想,对于齐将军而言,我应该还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吧。”
“聪明。”齐竹见并不否认,坐在程曦窗对面的椅子上,问,“你到底是何人?家住何方?所学的菜式又是师承何人?”
程曦窗握紧的拳头不自觉地松了松,她跪坐在床上,与齐竹见平视,认真地回答:“若真要说,我是江南地带的人,父母……算是失联,菜式嘛——”
“很多人都是我的老师,他们之中有的是厨房里看似普通的厨师,有的是掌握和传承这道菜的最后一人,有的早已驾鹤西去,还有一些素未谋面的老师,他们著书写下食谱,我照着他们的方法,再结合我自己的灵感,做出了这些。”
齐竹见漆黑的眸中投射不出半点光,他拿起一块桂花酥,轻咬一口,微微皱眉道:“你家在江南,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这是天意?”程曦窗扬了扬纤细的手,红绳上的糖白色珠子散发着温和的光泽,她轻声道,“我在另一个地方发生了意外,在那之前,我的母亲告诉我这颗珠子可以救我一命,可能是这颗珠子带我来到了这里。你说你有一样的,那不就证明我们有缘么?”
“那你能回到你原来的地方么?还是说需要我的帮忙?”齐竹见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让程曦窗摸不清他的心思。
“唔,应该是回不去了。”程曦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回去做什么?回去看她父母给她收尸吗?
“行,既然你这么会做饭,就在将军府里当厨子吧,每月的膳食不得重复,同一种食材不得连续使用三天,不要辣椒,不要香菜,要多一点香葱……”
程曦窗起初还听得认真,到后面越听越无聊,她两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心中不停地吐槽。
【要求这么高,怎么不去当皇帝呢?御厨总比捡来的好吧?】
【怎么感觉跟老师给学生上课一样,要求这么多,烦死了……】
齐竹见看着小鸡啄米的程曦窗,还以为她正认认真真地听他的要求,于是清咳一声:“大致就这么多,你今天晚上可以着手准备了。”
身边忽然少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程曦窗立刻趴在桌子上睡熟,乌黑色的头发遮住眼睫,雪白的脖颈上还留着一道暗色的疤痕。
齐竹见:……
他把程曦窗的手腕抬起,看了看她的手串,又把来之前从密室里带来的手串拿出做比较。
齐竹见的手串上是糖白色和田玉珠子围成的一圈手链,而程曦窗是用红线穿了一颗珠子,他细细比对,发现那颗珠子和他的手串其中一颗一模一样。
齐竹见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仔细观察这两颗珠子的区别,除了齐竹见的珠子偏亮一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有意思,既然我俩有缘,那我勉强罩着你吧。”齐竹见一般不相信缘分和天意,但如今细细一瞧,或许真是有什么巧合发生在他身上了,不过倒也没什么,毕竟平白无故地招来一位仆从给他端茶倒水干活,也未必是件坏事。
齐竹见欲离开,程曦窗轻轻地抓住他的衣袖,嘟囔道:“知道了,这么多要求,比我妈还啰嗦……”
他愣了愣,有些好笑,一手扶住程曦窗的腰,另一只手抄住她的膝盖,把她放进被子里。屋内已经被炭火烧地热气腾腾,但程曦窗发着低烧,手脚冰冷缩成一小团,像只畏畏缩缩的小兔子。
“给她裁几件衣裳,我将军府的颜面不能丢。”齐竹见关上门,吩咐道。
仆人们立刻应声。
“等她养好后,让她去后厨干活。”齐竹见似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桂花酥太甜了,不要给她吃这么甜的食物,不然她会以为我们是专门服侍她的人,明日换些吃食。”
程曦窗是被热醒的,她满头大汗地做起来,身旁摆着几件衣裳。
“程姑娘,这是我们给你买来的衣裳,你先看看合不合身,不行的话就去店里重做一套。”一位老婆婆拿起一件衣服,帮程曦窗穿好。
主子从不带女客人回来,今日难得带一个如此美貌动人的姑娘回来,绝对不是让她为他做饭那么简单。
而且主子走之前,他可能自己都没看到,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程曦窗看到她皱巴巴又起茧的双手,又想到了吴婆婆,她礼貌地回答道:“嗯,很合身。”
吴婆婆走后她才知道,那件衣服如此合身,是因为吴婆婆晚上拿补左拼右裁临时赶工完成的,可惜后来破的不行,再怎么缝补都不是原来的那件衣服,她索性裁下一块椭圆的小布,装着那边的泥沙,随身带了回来。
“领口要改小一点,衣摆要短一些才行。平常吃得太少啦,腰也这么细,手腕还不到我的一圈手指。”婆婆整理着衣服的褶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程曦窗任她说话,待婆婆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她问道:“婆婆,齐将军有没有带小孩回来?”
“带了,带了。”婆婆连忙应声,那小孩难道就是他们两个的?看着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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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们啊,而且小孩这么大了……
程曦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他是将军从战场上救下的小孩,因为这一阵没看到他,我有些担心,就想来问问。”
程曦窗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婆婆一副“我大名鼎鼎的将军竟被有夫之妇骗去当情夫”的样子都差写在脸上,嘴巴大的都能装一个鸡蛋了。
“……”程曦窗不再解释,婆婆还在不断脑补他们的恋爱过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帮她穿好衣服后,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准备和府里的其他人八卦惊天大秘密。
程曦窗拢了拢微微过肩的长发,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老妇人们有的是编故事和脑补的精力和手段。
齐竹见晚上回来后,就听到仆从在暗处讲悄悄话。
“什么?齐将军他……喜欢这种的人?”
“看不出来吧,做将军的,什么没见过,喜好难免奇异。”
“可着也太……”
齐竹见经过他们身边,淡淡地道:“我喜欢奇异?”
仆从们吓得半死,跪在地上,头不敢抬起来,说话也磕磕绊绊。
齐竹见:……
他再次问道:“我喜欢哪种人?”
仆从硬着头皮说:“孙婆婆说,你……喜欢有孩子、有丈夫的妇女,还对偷情带来的快感情有独钟……”
齐竹见脑海里装满了问号。
另一个仆从也为了甩锅,赶忙附和:“李婆说你就喜欢来路不明的女子,因为神秘感会让你们的感情升温。”
“哦对,我忽然想起来,王婆婆也说过,她还说齐将军自幼失了母亲,所以找一个有小孩的母亲做妻子,也算是……”
齐竹见看着八卦现场,骨节分明的手重重地揉着太阳穴,他出去了一天不到,整个将军府都乱了。
“够了。下去吧。”齐竹见不耐烦地挥手,又凛冽地说,“下次再嚼我的舌根,杖毙。”
仆人们低低地磕头,一窝蜂似的跑去干活。
几位婆婆正在给程曦窗打下手,没有参加刚才的茶话会,她们想到以后将军府的女主人是这种奇怪的身份,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但程曦窗专注于炒菜,没有察觉到异样。
古代的锅和炉灶实在用的不熟,所以她正小心翼翼地翻炒食材,生怕焦了或者糊了。
“赶紧上菜,我有话跟你说。”齐竹见侧靠在厨房门上,斜眼睥睨程曦窗,冷漠地说。
程曦窗回怼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先坐着,马上就好。”
齐竹见觉得让自己颜面重立江湖的时候到了,他走上前,拎住程曦窗的手腕,压低声音严肃地说:“谁是将军府的主人,你不知道吗?敢命令我,找死?”
程曦窗吃痛轻叫了一声,手上烫伤的部位起了一个泡,被齐竹见一拉扯,疼得要死。
“说了等一下,别急好吗?我手疼,别拽我。”程曦窗看着锅里的菜,急得要跳起来。
齐竹见算是第一次遇到敢对他已读乱回的人,他一时也没有教训的方法,只好又放开了手。
婆婆们:将军强抢妇女,奈何人家有颗职业心,根本不打算谈恋爱,将军爱而不得,又气又急。
6. 雪白长安话新年(一)
“最后一道菜好啦!”程曦窗把清蒸鱼放进鱼盘中,摆盘后让婆婆端到八仙桌上,齐竹见满脸黑线地坐着。另一个仆从不敢多说话,小心翼翼地温酒,生怕被指责。
齐竹见斜撑着脑袋坐在红木椅子上,慢慢酌酒喝。
程曦窗拿起碗筷,摇摇头忘掉之前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准备夹菜吃,不料遭到了阻拦。
“岂有下人上主子桌上吃饭的道理?”齐竹见推开程曦窗,挑眉道。
程曦窗毫不客气地回道:“将军不怕我下毒吗?我来帮你尝第一口。”还没等齐竹见反应过来,筷子已经把青菜夹起,再夹了俩丸子,就着饭吃了起来。
齐竹见正欲说话,程曦窗又夹了其他几个菜,连连说“好吃”,饭已经被她吃了大半。
齐竹见看着桌子上的菜,问道:“这道鱼你没吃,需要我帮你试毒吗?”
程曦窗想说她对鱼类过敏,但怕齐竹见听不懂她的意思,在心中抓耳挠腮,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
在齐竹见看来,她定是在鱼上动了手脚,所以如此犹豫,他冷笑一声,说:“来人,请她吃鱼。”
两名侍卫从暗处出现,把程曦窗的手扣在她的臀部,另一个人把鱼夹出一小块,就要塞进程曦窗口中。
“将军,我吃,行了吧?这鱼刺多,我把它挑干净再吃,你先放开我!”程曦窗看着鱼上细白纤长的刺,只好妥协道。在这个时代,没有地位和力量的人是无法反抗的。
齐竹见昂首,示意侍卫放开她。
她稳住心神,不让齐竹见看到她的一丝胆怯和犹豫,挑完了刺后,把鱼肉放进嘴里,嚼两下后咽了下去,心中不免感慨她高超的做菜技术和恰到好处的火候,一脸满足。但满足过后,又不免担忧起之后的事情来。
这个世界……应该可以治疗过敏吧?
“我看你就是想找借口吃第一口鱼吧。”齐竹见抿一口酒,夹了块鱼肉,细细咀嚼。入口即化,恰到好处的汤汁渗透进入程曦窗在鱼上划开的口子,让单调的清蒸变得鲜香味美,姜和大蒜去除了鱼的腥味,也给鱼带来了更加丰富的味道。
程曦窗有苦说不出,连着后面的饭都不想吃了,喝了两大杯热水。
希望热水能治百病。
深夜,程曦窗觉得手臂瘙痒,暗道不好,急忙出门,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这么大的府邸,一定有大夫在,那还是不要打扰齐竹见,不然他又会想什么法子折磨她。
齐竹见还在看兵法,听到了轻微但又慌乱的脚步声,于是走出门,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将军府偷东西。
结果看到程曦窗到处开门,正在找什么东西。
“奸细……一定是在找联络的人。”齐竹见上去,把程曦窗拽住。
“啊——齐将军,那个,能不能带我去看个大夫啊,我得了点病……”程曦窗被黑夜里的身影吓了一跳,她还想着不打扰他,自己一个一个房间找总能找到,但不料还是把这尊大佛惊动了。
不过也真是,偌大一个府邸,夜晚连仆从和侍卫都没有,他不怕东西被偷吗?
齐竹见看她疑惑,难得好心地解释道:“我将军府有暗卫守护,夜晚没那些仆从什么事,所以他们都在休息。”
做牛马还能这么轻松?
程曦窗没有细想,忽然胸口处也有骚痒的感觉,急忙地说:“将军,能不能带我看个大夫啊?或者你告诉我大夫在哪,我去去就回。”
齐竹见冷笑道:“原来奸细就是大夫啊,他叫什么,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两个,给你们葬在一起。”
外面的风刮的呼呼作响,零星的叶子从树干中脱离,划过她的眼旁,初雪缓缓落下,落在她的脸上,化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水珠越聚越多,流向下颚,又归于大地。程曦窗笔直地站在青石上,颤声道:“我不想求人,别让我的自尊心碎掉,好吗?我不是奸细,没有联络的人,你带我去看大夫,行吗?”
齐竹见愣在原地,鬼使神差地说了声:“好。”
“起风疹了,估摸着是中了风邪。”大夫检查了程曦窗的手臂,又把了脉,叹息道,“只有几天时间了。”
程曦窗和齐竹见纷纷呆滞,程曦窗心中的疑惑立刻脱出口:“不是吧大夫,我只是生病了,不是绝症了,不至于吧?”
难道这里的医疗技术这么差的吗?那岂不是她要自己医自己了?那没医好,岂不是……
大夫回神,抚着花白的胡须道:“我是说还有几天快过年了,你们这些小姑娘,除夕夜不就最喜欢去买蜜饯和糕点吗,记得少吃,调养身体最重要。”
程曦窗:“……哦。”
“小齐,你也要看着你媳妇,别让她受累受寒了,她体子虚,还正在发热,不然更严重。”大夫意味深长地说。
齐竹见捂着嘴咳了一声,缓慢地说:“老李,别乱说,快点治,开完药就拿钱快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的府邸里安了眼线,一天到晚拿我打趣。”
老李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嘿嘿一笑道:“程姑娘,听说你二十离异还带着娃?真是苦了你咯,被他给看上了。”
程曦窗还不知道婆婆们传的谣言到了什么程度,她缓缓地咧开嘴,只是说了一个字:“哈?”
老李开好药房,大摇大摆地去药房里拿药,临走前还不忘说:“记得请我去喝喜酒啊!”
齐竹见冷声道:“啰嗦。”低头看到坐在火炉前仍在发抖的程曦窗,把外衣脱下,扔给她。
“他说的那些你别信,就一糟老头子,爱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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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老不尊。”
程曦窗接过衣服,毫不客气地套在身上,听齐竹见说完后噗嗤一笑,眉目间的朦胧雾气终于消散,释然地说:“齐将军竟然会这样评价一个人,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不爱开玩笑的正经人。”
齐竹见挑眉,不再言语。
“总之,谢谢你,我会想想用什么东西作为报酬的。”程曦窗把散落的头发拨到脑后,耳上的痣染上绯红。
齐竹见依旧没有回应,而是把微闭的窗户关得更紧了些,不让雪飘进来。
程曦窗服下药后,在仆从的服侍和屋内的温暖下昏昏欲睡,鉴于她还不太熟悉这个地方,所以不想离开齐竹见太远,老李就把她安排在里屋休息,他们则坐在旁边的房间聊天。老李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打趣齐竹见,齐竹见不留情面地戳穿老李的花言巧语。待程曦窗熟睡,呼吸逐渐均匀后,老李才正色问道:“怎么突然想带个女娃娃回来?”
“她来路不明,我担忧她是奸细,怕她害国,所以把她放在我身边。”齐竹见淡淡地说,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柴火的橙红。
老李拿起药包敲了敲他的头,没好气地说:“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放任一个如此可疑的人在你面前蹦哒?承认这份心思吧,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都二十六了,赶紧成家,我有生之年也想尝尝你的喜酒是什么味的。”
齐竹见立刻转移话题:“她有一个跟我一样的手串,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的母亲曾说是她的姊妹带回来的,世间仅此一串,可她怎么也有?”
老李长长地叹息,果然,一谈到成家,他立刻就会转移话题。
“你娘说的不错,世间确实仅有这一串,她的那串我也看到了,你难道不觉得,其实她的那串就是你的这串吗?
“玉是一样的也就算了,为什么大小口径,细碎和渐变的花纹都如此相像,其实你自己也有所怀疑吧?”
齐竹见:“……是。”
“她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似乎也和你有关,好好保护她吧,说不定可以找到你其他的家人。”老李故作高深地摸了摸胡子,慢慢地说。
齐竹见没有反驳,他点头道:“行,走了,明早把她送过来。”
老李把几个药包扔在齐竹见怀里,力度大的让齐竹见退后了半步。他还是一副懒散样,摆摆手对齐竹见说:“快滚吧,你这不孝子,明天把你媳妇接走,再给你干爹我带几锭银子,好几天没喝宜城酒了,真是想念啊。”说完还心满意足地咂咂嘴。
齐竹见不再回话,扭头走进风雪中。
“浮生只愿酒前老,雪白长安道……”悠悠念出几句后,老李把门关上,防止凉意钻入。
这场初雪,倒是比以前暖和许多。
7. 雪白长安话新年(二)
程曦窗傍晚才回到了将军府,孙婆婆递给她一块毯子,防止受凉。她披上毯子,微微一笑,心中默念:
【程大师走出将军府计划,第一步完成。】
先前听到老李对宜城酒感兴趣,她眨眨眼,笑盈盈地说:“我可以帮你搞来。”
“不过嘛……我有个要求。”
老李被齐竹见禁酒快半年了,如今春节将至,有些铺子的美酒一开封便十里香,他闻着味道都能想象出酒的滋味,然而不管他怎么想都喝不到,愁的他头发白了不少。听了程曦窗放的钩子,他立刻咬上来:“程姑娘,若是齐竹见敢欺负你,我立刻教训他。”
“不不不,我想要一家在京城的铺子。”程曦窗摆摆手道。
“这……姑娘你看我身无分文,怎么这样为难我呢?而且用宜城酒和铺子做交易,显然是一桩不划算的买卖嘛……”老李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人也跟着从左走到右边,从右走到左边。
“这样啊……那再加上每年春节你都能喝到宜城酒,划算吗?”程曦窗不知道宜城酒在京城的价格,而且宜城酒不是她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当今只能买现成的宜城酒。
据老李所说,每年的今天齐竹见都会带两壶宜城酒回府,但由于老李年纪大了,又不控制自己喝的量,白天喝晚上就吐,齐竹见又经常不在京城,难以顾及他,所以干脆停了他的酒。
老李好不容易托人带来两小壶烧酒,立刻就被齐竹见的眼线拦了下来,哪怕是偷偷摸摸喝,都会被抓住,仆从们满脸笑意地告诉他齐将军说不能喝酒,手径直迅速地拿走了他的酒。
起初老李还以为那些眼线只是把酒藏起来了,不料都进了齐竹见的肚子里,上一次齐竹见走前,还不忘拍着他的肩膀说:“上次那壶酒有点烈,下次买点不烈的。”
一想到这,老李立刻妥协。
他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儿媳妇做不到啊!
“成吧,虽然我也没有特别想喝,但是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给你这个台阶下吧。不过呢,铺子要等开春时候才能给你,因为那小崽子还没给我银两呢,哼。”
程曦窗点头,算是同意。在她还没有本钱之前,就算有铺子,也无法维持正常经营。
“程姑娘,你看,我给你开药治病,你是不是还要给点什么报酬啊?”老李坏笑道。
于是,程曦窗给老李包了半天的饺子,好不容易准备离开,又被他拉着吃了一碗饺子。
她喜欢吃肉多的饺子,所以在制作馅时,她放了很多的肉,再加入细碎的藕片和玉米,煮水饺时又在汤里放了小虾米和紫菜屑。老李一边吃一边啧啧赞叹,说第一次这么好吃的饺子。
程曦窗走到属于她的偏房,把手往后一枕,倒在温暖的塌上,想着将来店铺的名字和提供的菜系,心也渐渐触摸到归属感的存在。
休息一会后,忽然有人打开了门。
“姐姐好,我叫万火,谢谢你救了我,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丸子头,头上顶着一小团雪白,脸红扑扑的,怯怯地从门缝中挤出一句话。
程曦窗“腾”地站起,把小女孩拉进房间,旁边的仆从见女孩进去后,行礼默默退下。
“婆婆她……”万火清明的双眸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抽泣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中,她用粉红的小手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水,不再说下去。
程曦窗温柔地拿起毛巾把雪水擦干净,把她拉到床旁边的柜子旁,从里面取出先前用婆婆给她的衣服,里面包着她从边境带来的泥沙,放在万火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说:“婆婆还在这里看着我们呢,别哭,快告诉她,你被将军收留后过得很好。”
万火透过一层薄雾看它,眼底压抑着其他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道:“婆婆,谢谢您救了我,我过得很好,也会继续好好活下去的。”
程曦窗也有些哽咽,生于乱世,她除了祈求活下去,又还能有什么多余的幻想呢?
如果吴婆婆还在的话,又会说些什么呢?会说当初程曦窗太莽撞了,还是会说保护她们这些小辈就是她应该做的?
程曦窗双手合十地祈祷,两人共同为吴婆婆默哀。
吴婆婆被留在边境,与她的爱人埋在一起,等程曦窗有空了,一定要去看看她。
她定了定神,用手帕擦了二人的眼泪,对万火说:“既然来了将军府,齐将军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话,比如去私塾学习之类的?”
万火点点头说:“我今日是来和姐姐说这件事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做什么,但是我是被吴婆婆救下的,我想做她做过的事,于是将军让我跟着几个哥哥一起学习,明天可能就要走了。”
程曦窗微愣,胸中升起一股暖意。
看来他也不算太坏嘛。
天色已晚,仆从们端来晚饭,二人在温室里吃着饭,外面的风雪愈演愈烈。万火吃完后拜别,程曦窗不太懂这里的礼仪,只好挥手作别。
深夜,服了药后的程曦窗觉得口中清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干脆披上外袍,哆哆嗦嗦地跑到厨房,烧水煮面。
忽然间,外面传来将军府的大门打开的声音,程曦窗没有多想,以为是门质量不好,所以被冬风吹开了。
但脚步声随之响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估摸是要到厨房这里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不把这当一回事,女子出门在外,生命安全非儿戏。她拿起木柴,躲在门后,竖起耳朵听脚步与厨房的距离,做出进攻的架势。
“吱呀——”厨房的门被打开了。
程曦窗透过门缝,观察不善来者。
那人满身风雪,发冠有些歪,衣服穿得不厚,但来人似乎很热,想脱下衣服。削瘦的脸庞,高挑的鼻梁下,薄薄的唇被雪褪去了颜色,双眼时而清明,时而无光。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传来浓烈的酒香,让藏在后面的程曦窗咽了咽口水。
她从门后走出来,把木柴悻悻地说:“齐将军,原来是你啊,哈哈,我就想煮碗面吃,没打扰到你吧。”
对方没有回答,程曦窗抬头,就看到齐竹见扶额蹙眉,似是想抵御醉意。他抬起漆黑的眸子,看向四周,只觉得天旋地转,难以停息。闭上眼睛又感觉坠入虚无,身旁无一缕平地。
“将军,你还好吗?要不我给你煮点醒酒汤?”程曦窗见他醉的不轻,有些担忧地问。
齐竹见还在揉眼睛,他以为是眼睛的问题,像是没听到程曦窗说话。
程曦窗叹了口气,去看水烧得怎么样了。
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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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见忽然严肃地说:“站住。”程曦窗打了个寒颤,但她并不打算回头。和醉酒的人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
齐竹见歪在门上,满脸委屈,看着程曦窗离他越来越远,有气无力地说:“本将军在这,你还要去哪?”
程曦窗见水差不多了,又添了把柴火,把面下进锅里。
“你也要抛下我吗?你们都是这样的人,不需要我,就把我留在原地。”
程曦窗从放菜的地方拿起一小根葱,又找到几片蒜叶和一颗小白菜,拿起把小刀,哼着歌切着配料。
她没有再听见齐竹见说话,以为他发完酒疯后就睡着或者被仆从送回房间了,愉悦地耍了耍刀,把小白菜切成两半。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齐竹见就在她的身后,见她的耍帅姿势,顿时大感兴趣,想拿走刀也来试试。
程曦窗被后面伸来的手吓得心跳慢了一拍,但手上的功夫仍未停歇,右手切着菜,左手却忘了更换位置,刀落在程曦窗的食指上,划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渗出鲜红的血,她轻呼一声,抽回了左手,珠子猛地撞上灶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你干什么你——别啊!”程曦窗还没责备齐竹见,就看到他又把手伸进锅中,想触碰锅里冒的泡泡,程曦窗立刻过去抱住他,耐心地哄道,“齐竹见,你还知道你叫这个名字吗?”手死死地从后面环住他的手,不让他去触碰里面的热气。
齐竹见的手十分冰凉,程曦窗又穿的少,冷的她打了个喷嚏。
齐竹见一顿,眉目间露出一丝清澈,他声音有些沙哑,疲惫地说:“程曦窗……我被那狗皇帝给灌醉了,你扶我去休息。”
程曦窗立刻拒绝:“不行,面还在锅里,到时候糊了就不好吃了。”
齐竹见:……
他眼角露出一道粉红,微愠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程曦窗理直气壮地说:“那不然呢?我不想着吃,难道想着你吗?”
齐竹见被气得没压住醉意,他腿脚一软,身子靠在程曦窗小小的身躯上。
她强行撑起齐竹见,大声问道:“你府里那些仆从呢?怎么这个时候没影了?”
齐竹见刚弱弱地说了句:“他们……”脑海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了。他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又借着酒劲,歪歪扭扭地站起,看到程曦窗还在流血的手指,心疼地放在手心,哈气轻轻地对着伤口吹。
程曦窗见锅里锅外的形势都不对,立刻宽慰齐竹见:“好了,不疼的,等一下我就去包扎。”迅速抽手,把小料下进锅里,盖上木质锅盖,欲哭无泪。
小料在面快煮好的时候下才最好吃,现在被齐竹见这么一折腾,她只能对吃的退而求其次了。
“我帮你。”齐竹见二话不说就抄起程曦窗的膝盖,飞奔进入大雪中。
程曦窗还没抱住齐竹见的脖子,裙摆就随风飘动,她左摇右晃,差点摔下去,最后选择死死抓住齐竹见的胳膊,稳住了在他怀里的身形。
“能不能来一个人结束这场闹剧……”
她的心声淹没在雪中,枯树上的雪压倒树干,发出“咔擦——”的声音,算是对她的回应。
程曦窗生无可恋地看着上下全白的景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8. 雪白长安话新年(三)
齐竹见一脚踹开房门,炭火微红,屋内还没暖和起来,程曦窗打了个哆嗦,齐竹见立刻意识到怀里的人怕冷,所以把她放在床上后,从柜子里拿出两件斗篷,给她包得跟粽子似的。
程曦窗见他还在衣柜里看来看去,没有停下的架势,立刻说道:“我不冷了,谢谢你。”
齐竹见才满意地点头,又翻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绷带,为她包扎。
程曦窗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认真的他,醉意冲淡了他独有的漫不经心,留下的只有仔细和耐心。齐竹见一圈一圈地包着伤口,用牙咬断胶带,把程曦窗手上多余的胶带轻轻打了个结。
程曦窗感受到齐竹见温热的鼻息,手的关节都染上了粉红,像是也陶醉在酒意中。
“最近几天不要碰水,也不要磕磕碰碰,不要写字画画,不要……”
齐竹见连着说了好多注意事项,然而程曦窗一听到念经般的话语就犯困,她打哈哈道:“不用你说,我都知道,我都二十四了,哪里会不懂这个。”
“二十四,二十四……”齐竹见有些疲惫,他重复着这个数字,忽然眼睛一亮,说,“那我们可以成家,我二十六,我们刚刚好。”
她不知道齐竹见从哪里得出“刚刚好”这个结果,她皱眉道:“你家里人不给你找个伴吗?”说起来,她从来没有在将军府里看到他的任何亲人,除了那位自称是他义父的老李,但老李不住在将军府中。
“嗯,他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齐竹见闷闷地说。
程曦窗顿住,努力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她不再言语,脱下一件斗篷后,走到火炉旁,把炭火挑了挑,让屋子更温暖些。齐竹见还是昏昏沉沉,等程曦窗回来以后,抓着她的手不放,但又担心触碰到伤口,又轻轻地放下。
“你在这等我,我去看一下厨房里的面,顺便给你煮点醒酒汤,好不好?”程曦窗撸着大狗般的齐竹见,耐心地哄道。
还有她的面!!肯定不好吃了!!
齐竹见点头,把程曦窗脱下的斗篷为她披上,又抄起她的膝盖,把她带到了厨房。
程曦窗:……
好像没说是两个人一起去吧?
不过她懒得计较,毕竟她还不太熟悉府里的布局,有齐竹见搂着,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她拿起一把淡绿色的油纸伞,遮住二人的头。
程曦窗到的时候,锅里已经没有面了,婆婆们嗦面的声音此起彼伏,还在讨论他们的八卦。
“你说,十个月以后,将军府里会多一个娃娃出来吗?”
“应该不会吧,齐将军又不一定喜欢她,而且门不当户不对的,再怎么也不会喜欢的。”
“我觉得将军挺喜欢那位姑娘的,而且将军还醉了,俗话说酒后见真情嘛,万一就成功了呢?你说我们下次要不要叫她‘夫人’,看看将军的反应?”
一群人共同沉默,然后又是一阵嗦面声。
程曦窗:?
刚才齐竹见醉的时候无人在意,现在面做好了,来吃的又是她们。
墙角偷听得差不多后,程曦窗无奈地从厨房外进入,礼貌地打招呼:“你们好啊,面好吃吗?”
婆婆们拿着筷子,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婆婆还正在喝汤,没意识到程曦窗的到来,咂完嘴后才发现自己咂得太晚了。
应该在她来之前吃完的。
婆婆们如是想。
程曦窗笑得十分灿烂,道:“现在谁来跟我解释一下,刚刚你们都哪去了?”
婆婆们立刻四处乱窜,孙婆婆打开锅,慢吞吞地从里面舀起两勺醒酒汤,和蔼地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们其实一直在给将军煮醒酒汤呢。”把白瓷碗递给程曦窗。
程曦窗接过后,用木勺舀起一点,轻轻吹了一会,让齐竹见喝。
齐竹见白天去练武场,晚上又被皇帝抓去喝酒,深夜又这么一折腾,累的不行,坐在椅子上乖乖地接受程曦窗的投喂。
“姑娘,你把齐将军扶到房里休息吧,我们把这里清扫一下。”喝完暖汤,齐竹见眼底的清明和困倦涌了上来,无力地埋在程曦窗肩膀里,口中还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程曦窗不再对这些为老不尊的家伙们客气,她直言不讳地说:“就这么一个厨房,好像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来打扫吧。”
婆婆们听完后立刻钻出门,留在厨房的仅剩三四人,孙婆婆咳嗽两声打破了寂静,正色说:“程姑娘,现在没有这么多人了。”
程曦窗:……
齐竹见撑着墙勉强站起,说道:“我自己走回去,你先去休息吧。”摸索着墙走出厨房,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程曦窗赶紧搀扶上齐竹见的手,无奈地说:“还是我来扶你去吧,你指下路就行。对了,这可是要报酬的,你害我面没吃上,还——”
齐竹见摆摆手,却不再说话,怕气血攻心立抢救无效即死亡。
外面的雪似乎小了点,但低温仍在。齐竹见酒劲快过了,身子也旋即冷了下来,程曦窗根本打不了伞,干脆把斗篷分出一半,盖住齐竹见的肩膀,但二人的头发都没有遮挡。
两人淋成了白头,在无声中搀扶着向前走去。
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程曦窗把他扛回来的,他闭着眼睛,时不时差点撞上墙。程曦窗满头大汗,觉得自己的发热都要治好了。
“你可真重啊,跟头猪一样。”她把他丢到床上,用被子随意地往他身上一盖,扭扭胳膊,吐槽道。
“你……别学那狗皇帝说话。”齐竹见微闭着眼,睫毛像扑腾的蝴蝶一样不安分地颤动。
程曦窗给他翻了个白眼,都叫人家狗皇帝了,他不骂你是猪才怪。
“晚安。”这是程曦窗关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
“齐将军今天要了一桶热水,到现在还没出来,是不是昨天他们走后发生什么事了?”
“别胡说,将军就是累了,要热水也估摸着是要洗漱,他每天除夕前夜都被皇上拉去喝酒,每年的今天都倒在床上起不来,醒酒汤都没用。”
“还好昨天有程姑娘,不然我们可受不起将军酒后的性子,只能让他像去年一样睡在厨房里,第二天再爬起来回到自己房间。”
“……”
程曦窗发现将军府的仆从实在太喜欢嚼舌根了,而且懒散得实在不像话,她忍无可忍,最后又被婆婆的一番话没了怒气。
“小程啊,今天是除夕,也是齐将军的生日,等会你记得做今天的团圆饭,食材我们都准备好了,你只需要放进锅里弄一下就行。”
又是让人羡慕的一点,刚好在过生日的时候赶上了假期。
来自打工人的一点不服气。
走自媒体这条路,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有多苦。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过生日了,自媒体刚起步那会,她甚至忙到连父母给她发的电子压岁钱都忘了收。齐竹见倒好,堂堂大将军,什么都有人记得,什么都有人为他准备好一切。
程曦窗点头答应。
“这是我们给你们的压岁钱,他的那份记得让他收好,我们几个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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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先出去逛了,不用管我们。”孙婆婆乐呵呵地揣手,从大红色的袖子里拿出几个红包,递给她。
程曦窗接过红包,在孙婆婆的注视下站在齐竹见的房间前。
她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脸上不免露出一丝羞怯,她昨天和他一起做了太多丢脸的事情了。
她在门外喊道:“齐将军,你在里面吗,婆婆要我给你带来了东西。”
里面无人回应。
“齐竹见,你还在睡觉吗?没出什么事吧?”依旧无人回应,程曦窗见门没锁,于是推开门,探头探脑地环顾四周。
哪怕是齐竹见的房间,也不见得有多奢侈,百姓们有的他也有,百姓们没有的,他也不见得有。屋内最多的就是大小不一的绷带,整整齐齐叠放在昨天还未关上的柜子里。
程曦窗听到水流的声音,眼睛不免往屏风处看去。
“别过来。”齐竹见声音沙哑地说,昨天被李景瑜灌了烈酒,喉咙都被烫伤了。
程曦窗微愣,不免笑道:“齐竹见你也有今天,平时看上去威风凛凛,现在就像一只委屈的小狗。”
齐竹见说不出话,只能任由她嘲笑。
“你先坐,少废话。”齐竹见淡淡地说,但是声音哑到程曦窗都感受不到冷漠的语气,连带着对齐竹见的印象也好了起来。
“外面还在下小雪呢,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想出去堆雪人。”身为南方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而且还连着下好几天,她有些迫不及待。
“不可,你还在发热,调养身子为重。”齐竹见穿上月白色里衣,再套上一件浅蓝色的外袍。
程曦窗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浅色的衣服,不禁多看了两眼。浅色的衣服褪去了几分桀骜,增加了三分书生气息,亮白色的发冠压住了将军自带的肃然,眉目间的凛冽也被昨天的酒冲刷后荡然无存。
“真好看,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愿不愿意晚上和姐姐一起去逛庙会?”程曦窗走过来歪着头仔细打量,笑嘻嘻地说,此时不调戏他,何时调戏?
“晚上要去庙会维持秩序,没空。”齐竹见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如此直白地调戏过了,他避重就轻,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
“真可惜。”程曦窗摊开手,佯装惋惜。
齐竹见看着程曦窗的打扮,不禁蹙眉问道:“你们那边不重视过年吗?还穿着这样一副简陋的样子。”淡粉的长裙遮住脚踝,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一根红色的带子随意地把头发扎成马尾,由于还不太会用发带,婆婆们今日又出了府,仆从们也被遣散回去过年,没有人帮她扎头发,所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不少头发已经从发带中滑落。
“这不是没钱嘛,将军,是不是也要给我包个大大的压岁红包?”程曦窗的确不太重视过年,在她看来无疑是亲戚之间的互相炫耀以及在不认识的人面前混个眼熟,所以她都披头散发穿着睡衣躺在家里,安安心心地过一个除鞭炮声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扰她的年。
再说了,婆婆们为她准备的那些新年衣服看起来就又厚又重,既不实用,也不方便她干活。
齐竹见皱眉,新年的衣服孙婆婆早就为她准备好了,难道是不喜欢?
他走近她,站在她的面前,程曦窗的瞳孔骤缩,连连后退,齐竹见拽住她不让她离开,把手放在程曦窗的头上,程曦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他轻轻一拉,红色发带就被他握在手中。
“过来,我帮你扎,身为将军府的人,不可不注重衣着打扮。”齐竹见走到梳妆台前,招呼程曦窗过去。
9. 雪白长安话新年(四)
程曦窗有些别扭地走到齐竹见面前,齐竹见起初还板着脸,后来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他看到镜子里的她露出疑惑的神色,正色解释道:“你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是同手同脚的,你没意识到吗?”
程曦窗脸色微红,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这是我最近的新爱好,不行吗?”
齐竹见嗤笑一声,冷眸凝视着她的青丝,用手轻轻地把下面的头发撩起,又把头顶的头发理顺,用发带挽起,扎成一个小巧的蝴蝶结。
程曦窗还是第一次见异性扎头发手法如此娴熟的,也是第一次有异性帮她扎头发,她有些不自在,只好用话语填补尴尬:
“那个,为什么你们府里的人都这么随意啊?”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齐竹见反问道。
“也不算是,就是你昨天那个样子,他们都……”
“咳,那是因为我不怎么回将军府,他们过自己的日子过习惯了,所以才不来帮我。”齐竹见难得脸上露出一丝害臊,不过程曦窗在思考问题,并没有注意。
他近几年每年除夕都会回来一次,都会被李景瑜拉去喝酒,他一喝酒就会变得特别幼稚和执拗。
四年前醉酒,他拉着孙婆婆,要她给他讲故事,孙婆婆讲着讲着把自己讲睡着了,但齐竹见仍旧神采奕奕,时不时摇醒她,让她继续。
两年前醉酒,他蹲坐在将军府外面,被仆从看到后,想要把他拉回府,他却说:“这不是我的家,你让我进别人家里,是想让我和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一怒之下大打出手,那仆从被打的半死,被将军府的其他人看见后,立刻送到老李那医治,这才捡回小命。
而去年醉酒……
齐竹见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程曦窗感觉齐竹见不再动作,抬头看了眼齐竹见,他眼底的疲惫还没有尽数褪去,化为淡淡的黑眼圈浮在眼周。
“那些婆婆们都是神精兵的母亲,她们的孩子死后无依无靠,我收留她们,也算是让我的将士们能够安息。”齐竹见慢慢说道,语气中没有夹杂任何感情。
“你这么做确实很好,可这也太没有礼貌了吧……你应该让她们少一些磨嘴皮子的功夫,多做一些为府里好的事。”而且府里的八卦还是她们传出去的,程曦窗不禁鼓起腮帮子。
“在这里不是礼貌的问题,而是礼仪廉耻,若我真像其他人那样,那么你觉得你睡觉睡到日上三竿,见到我不立即下跪,刚才又未经我的许可直接开门,是不是要处以极刑呢?”
程曦窗照照镜子,右手抚摸着左手的珠子。“唔,你说得对。”来到这里,她的确没有学习任何关于这里的礼仪和传统,也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要求学习这些东西。她被现代社会和齐竹见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忘了这里一直是一个生死不由己的吃人社会。
她想到了一件事,凑到齐竹见面前,压低声音道:“齐将军,我想,你也不想让你酒后做的事情败露吧?”程曦窗把手搁在梳妆台上,侧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他。
齐竹见的手忽然收缩,这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
“既然将军不想让你的黑历史传出去,那么——”程曦窗把手抬起,道,“给点封口费吧。”
齐竹见扶额,问道:“就这几天时间,你已经跟我提了很多次关于钱的事情了。你一女孩子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是我将军府的人,想要的东西都能拥有。”
“怎么?就允许男人养女人,还不允许女人养男人吗?再说了,我之前就说过,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求自己过得好,你给我钱,我就过得更好。”程曦窗觉得齐竹见会反对她在京城开铺子,再次被软禁在府里,索性不告诉他真相,干脆接过他的话题,径直道。
齐竹见难得有些呆滞,语气平淡地说:“你拿我的钱去养别人?”
程曦窗有些心虚,但面子上的功夫做得十足:“这不关你的事,你找人干活,就必须要给人报酬,不然我就告你欺负老百姓!”
“行,你告吧。”在生活上,齐竹见很少否决别人的意见,通常都是尽可能地帮别人解决困难。但这次,他不想让自己的钱财为别人做嫁衣。
程曦窗顿时没辙,她的命都是齐竹见给的,总不能真的忤逆他吧。两人沉默了一阵,最后,她推开房门,与齐竹见擦身而过。
既然钱不能从齐竹见这里要来,那就只能去别处赚了。刚好今晚有庙会,她可以去看看当今的市场行情。
程曦窗边想边根据昨天的记忆到了厨房,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忽然拍手道:“对了,今天是他的生辰,要给他做碗长寿面,他晚上有事不在家,那就中午吃吧。”
齐竹见在室内来回踱步,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就生起气来,思来想去,还是去给她道个歉。
不知为何,他一定会觉得程曦窗会在这里。齐竹见走到厨房,程曦窗看到他来了,打招呼道:“齐将军,快来帮忙!”
齐竹见看她一边切着菜,一边煮着锅里的面,时不时又拿起几根辣椒丢进水里。
“帮我洗菜,我手不能碰水。”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昨天的闹剧,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
他撸起袖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水。
“噗嗤,大少爷,你果然还是没做过这种活。”程曦窗笑道,找了两根发带,把他的宽袖扎起,露出修长的手指和雪白的手腕。
镇守一方、大杀四方的大将军,吃过山珍海味,也被人评价杀人如麻,这双手握过刀枪棍棒,碰过热血冷尸,却没有沾过阳春水。
程曦窗展示了一遍怎么洗辣椒和切辣椒后,也不等齐竹见说学会了,立刻又去看锅里的食物煮的怎么样了。
等到她把那边的事处理完后,回头看齐竹见时,他已经切好了辣椒,在冰凉的水中冲洗菜刀,准备切案板上的其他菜。
“不赖嘛。”程曦窗感慨道,这么帅又全能的男人在她所处的时代中究竟哪里能找到,要是存在的话,她愿意把自己这盆水泼出去。
二人分明第一次共同做菜,但他们像是一起做了很久的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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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默契程度高到让程曦窗感到不可思议。她的厨房一向不让他人进入,就是因为其他人会打乱她的计划,但这次因为要做的菜太多,齐竹见又刚好出现,所以心血来潮地让他帮忙,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你之前……真没有做过饭吗?”
“没空做,一般孙婆会提前做好。”齐竹见道。
程曦窗点头,下了点香菇和肉沫放进锅里。
……
“生辰快乐!这是长寿面,慢慢吃,别吃断了。”程曦窗端起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在八仙桌上,推给齐竹见。
齐竹见毫无情绪地拿起筷子,就要吃面。
“欸?怎么不许愿啊?”程曦窗又把面往自己的位置挪了挪,不让他吃面。
齐竹见漆黑的双眸看着面碗,淡淡地问:“有什么愿望好许的?只要我想要,我都能拥有。”
“这就是古代版的霸道总裁吗……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些东西即使你想要,也不能拥有呢?”
齐竹见昂首,静待下文。
程曦窗不知道应该说啥,两手交叠撑着脑袋说:“我许的愿望都没有实现,就像一夜暴富啦,想要自己的事业能够大成啦,想——”
不对,分明实现了一个。
她想回到古时候,寻找失传菜肴的做法。
程曦窗哭笑不得,最不切实际的梦想,反而实现了。
齐竹见垂眸,道:“那我就许这天下繁荣昌盛,百姓顺遂平安,每个母亲都能等到自己的孩子归来。”
行吧,这样无私的将军,把自己的愿望掰成了很多个小的部分,散落在每家每户中。
程曦窗把面碗推给他,让他慢慢吃。
夜晚,府外的灯火愈发明亮,程曦窗迫不及待地想出去看看,齐竹见丢给她一件暗红色斗篷,率先离开了将军府。
“好热闹!”程曦窗看着一片红红火火的景色,街头巷尾的人们三两成群,脸上洋溢着红彤彤的气色和笑容,她被这气氛所感染,从墙瓦下抓住一片软绵绵的雪,揉搓在手中蹦蹦跳跳地随着人群走向庙会。
越是靠近庙会中心,就越是感到震撼。万朵花灯挂上树梢,形状各异,还有各种花灯被姑娘们提在手上,散发着红橙的暖光。她们看到程曦窗一脸没见识地看着看那,不免咯咯笑。
“姑娘,要香包吗?便宜卖嘞!”
“这位仙子,要不要看看这块玉佩,上乘玉石打造,被咱们匠人雕刻成了牡丹的花样,保你荣华富贵!”
程曦窗两眼放光,摸了摸口袋,没有任何钱,她摇了摇头,继续一个一个摊看去。
“齐将军,你已经望那很久了,不去和那位姑娘打声招呼吗?”一个侍卫见齐竹见心神不宁,问道。
“他啊,就是一个木头,我跟他一般大,老婆都要生了,而他还没开窍呢,哈哈——哎哟!”石淮与齐竹见身着便衣在一旁维持秩序,听到侍卫说话,就忍不住调侃,然后就被一脚给踹飞了。
“那你们在这看着,我去去就回。”
10. 雪白长安话新年(五)
“这个多少钱?”
“这位公子,这可是上等的玉石,所以嘛……需要这个价。”摊贩见来人身着名贵,一看就是大富人家,于是把价格抬高了些,竖起了五个拇指。
齐竹见蹙眉,问道:“分明她来问时不用这么多。”
摊贩心中无奈,表明露出立刻了然的样子:“你和她是一对啊,早说嘛!我就说看小姑娘家孤孤单单的有些可怜,才便宜些卖给她的。行吧,那你也这个价,也算是祝你们新年快乐,长长久久。”
“不需要。”齐竹见从袖口中取出钱袋。
“啥?”摊贩以为他是来耍猴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她不需要你的可怜,不过新年祝福,我替她收下了。”齐竹见取出一块碎银,放在玉佩旁。
摊贩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能诠释内心的情绪,长大了嘴巴却无言。他把内心的兴奋死死压住,给齐竹见挑了个漂亮的纸袋包好,递给他,但是腿软到差点给齐竹见磕头。
程曦窗看到了一个圆圆的柿子形状的花灯,不免在摊子面前多逗留了一会,随后对摊贩抱歉地笑笑,准备去下一个摊子。
“小姑娘,等等。”坐在摊里的老妇人把柿子花灯递给程曦窗,眯眼笑道,“拿去吧,看你这么喜欢它。”
程曦窗摇摇头,也笑着说:“谢谢您,不过我身上没钱,无功不受禄,还是不要了。”把柿子花灯放回摊子上。
“她刚才拿那个的花灯,我来付钱。”一个身着玄色衣服的男子走来,给老妇人几块碎银,提起灯笼递给程曦窗,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隔了层雾一般看着她。
“虽然说这花灯是付了钱的……但确实不是我付的钱,这花灯还是留给你吧。”程曦窗垂眸避开了男人灼热的视线,想要离开。
“姑娘别急,这灯笼就是我为你买的,你就拿着吧,也算是我们交个朋友,我叫易青。”易青把提杆放入程曦窗的手心,又用手裹住她的手,不容她拒绝。
“谢谢你,我是程曦窗。”程曦窗只好接下,脸上露出假笑。
“我见姑娘孤身一人,不如与我同游庙会?”易青露出身上挂的玉佩,青白色的美玉上刻了一个苍劲有力的“易”字。
“苏州易家……难怪出手如此阔绰。”四周人默默想着。
齐竹见还在人流的靠后方,找程曦窗时,忽然看到有人趁乱偷东西,于是迅速抓住偷盗者,让他返还钱袋。
“谢谢你,好心人,实在太感谢你了……”一对眷侣才意识到钱包被偷了,等顺着“有人偷东西”的声音慌忙地走来,齐竹见已经制服了那人。
他摇头,把钱袋归为原主,冷眸睥睨偷盗者,把他吓得连连磕头,颤声道:“大人饶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绕过我吧!”
“再有发现你行恶,刑罚处置。”齐竹见拍了拍袖子,就此离开。
但此地人流密集,他找不到头上只绑了个红色发带的少女,反倒是各式各样的簪子在火红色的花灯下映射出红光。
等齐竹见找到她的时候,程曦窗正在池子旁准备放花灯,她看向易青,眼中有烟花的倒影。
“易公子,你是干什么的?”程曦窗问道。
“我们家世代经商,我亦是一份子。”易青笑道,但是内心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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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把“易”字玉佩晃的叮当响,原来程曦窗一直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哦,经商啊,那很赚钱吧。”
“当然,大黎境内无人不知我们苏州易家的名号,我们在各个领域都有所涉足,富可敌小国。”
不知道易家的程曦窗认真地点头,又问:“既然这么赚钱,能带我一个吗?”
易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呛到,咳的眼角都蓄了泪水,他回道:“姑娘想要钱,还有更快的方法,那就是和我——”
“程曦窗。”
程曦窗回头,看到齐竹见站在池子上拱桥的中央,因为背对着烟火,漆黑的眸中反射不出一丝暖光。
“啊,你好啊,有什么贵干吗?”程曦窗微微抬眸,表示自己看到了他。
易青之前从未见过齐竹见,以为是来和她抢人的公子哥,于是把话说得更加亲密:“程姑娘说话真有意思,我们通常只说‘有何贵干’,而你却用‘有什么贵干’,真是有趣。我从未见过如此有趣之人。”
感觉有被内涵到的程曦窗:……
齐竹见信步走来,淡淡地问道:“他是谁?”
易青满脸无语,怎么今天遇到的都是不认识苏州易家的人?还是说他们易家在京城的贸易太少?
程曦窗回道:“就一靠买卖东西赚差价的商人,听说挺有名的——你来得正好,他给我买了个花灯,你把钱给他吧,算是我欠你的。”
“行。”
易青表面微笑,内心满脸黑线,什么叫听说挺有名的?还有,她究竟过得什么日子?她这是被虐待了吗?买个花灯还要跟人赊账??
11. 雪白长安话新年(六)
“我与姑娘有缘,这钱倒不必给了,希望以后能有与姑娘见面的机会,在下先告辞了。”易青伸出双手放在胸前,四十五度鞠躬,还没等他们同意就溜之大吉。
“齐将军不去站岗,来找我这无业游民有什么事吗?我可没做什么坏事。”程曦窗摊开一无所有的手,平声质问。
齐竹见不答反问:“他就是你要养的人?籍籍无名,又如此浮夸——你还是去治治眼睛吧,需要我给你请一位大夫吗?”
“是和不是与你何干?不愧是将军,事无巨细皆管,你还是对自己多上点心吧。”程曦窗看着易青离开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齐竹见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轻声吐字:“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把牡丹玉佩从纸包里拿出,沉声道:“这是你刚才看中的玉佩,我替你挂上。”把玉佩别在腰间后,欲说还休,最终沉默地离开了。
“等等。”程曦窗下意识地说。
大抵是因为在除夕之日见多了鸳鸯,她竟也想要有人同陪,与人同坐。
“既然你把我的朋友赶走了,那就由你来陪我看完接下来的庙会吧。”程曦窗看着流光宛转的牡丹,笑着说。
齐竹见回头,刚想答应,就看到三两成群的小孩举着花灯在池子周围到处跑。
“别跑!这里很多人,万一把别人撞下去了——”一位男子拽住一个跑在末尾的小孩,前面的小孩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嬉皮笑脸地打闹,男子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了“咚”的声音。
程曦窗掉进池子里了。
还不如像之前一样宅在家里,这是程曦窗掉进池子里的最后想法。
虽然池子不深,但对于一米六的程曦窗来说还是够呛,她从未学过游泳,只能扑腾水花,让自己的头朝有氧气的地方靠。可她越挣扎,就越难呼吸到空气。
今年最大的笑话:某女子死里逃生,在古代活过了兵荒马乱,却没有在除夕那天,从池子里爬上来。
程曦窗身子本就还处于调养时期,能用上的力气不多,现在又呛了水,很快就力竭,就要沉入水中,她想再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但她已经没有能力做到了。
忽然,她的腰部被人死死抱住,她渴望抱紧忽如其来的依靠,竭尽全力却连张手都做不到。
空气。
她离开了池子。
“程曦窗,快醒来!”
谁啊?这么吵——
程曦窗感到闷在胸口和嗓子里的水都吐出来了,整个人舒服了不少,她疲惫地睁开双眼,庆幸地道:“幸好,幸好,我还能再多看这个世界两眼。”
那位男子拉着几个小孩在一旁跪在地上不停地道歉,见她醒来后眼泪都不自觉流下了,他朝天磕了几个响头,感激地说:“感谢老天保佑,感谢老天保佑!”
齐竹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男子厉声道:“下次注意些,若是在除夕夜闹出人命,你们不死也要进衙门吃板子。”抱起程曦窗就走。
“谢谢大人不计较草民的过错!草民下次一定会严加管教犬子的!”
暖融融的气氛融化了墙角的雪,程曦窗看着她出发前有雪的地方,都已经化为雪水,露出墙瓦的本色。她身上披着齐竹见的外衣,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马上就到了。”齐竹见不着情绪地说。
“我真没事,你放我下来,我走回去都没问题。”程曦窗弱弱地说了句,又打了个喷嚏。
“江南多水,像你这种不会游泳的人倒是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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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是一直旱鸭子,怎么学都学不会。”程曦窗接过话题,承认道。
齐竹见没想到她会承认,还想说些讽刺的话,最终抿了抿嘴,带她穿越人山人海,途径红烛白雪,到达归心之所。
“孙婆她们还没回来,热水等会就会送来,你自己能搞定吧?”
“开玩笑,我可是自强独立好青年,说不行那是不可能的。”程曦窗从齐竹见身上下来,钻进房间里。
齐竹见蹙眉,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
程曦窗换下衣服,看着暗红色斗篷在被浸湿后近乎成黑红色,上面的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的老虎更加明显。
“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他了……但好像也不错。”程曦窗默默地想着。
门外的喧嚣依旧没有落幕,雪花又开始飘落,众人皆双手合十,祈祷着“瑞雪兆丰年”。
程曦窗洗完后,看着那套厚重的衣服,不情不愿地穿上。
出来后,齐竹见就在房间外的院子里等候,手执她之前随手拿的那把淡绿色油纸伞。程曦窗说:
“有一句话,他说错了。”
“嗯?”
“不是老天保佑,是因为有你在旁边,我才得以心安。”
此处心安,便是吾乡。
由于程曦窗受了寒不能外出,虽然她一直说自己没事,但齐竹见还是不同意,她只好在将军府找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方,两人坐在上面,慢品人间烟火。
不知是什么时候,鞭炮声和喧闹声忽然变大,高深悠远的钟声有节奏地响了十二下,程曦窗笑着说:
"齐竹见,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齐竹见回应道。
又是一阵鞭炮声,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12. 雪白长安话新年(六)
正月初六,送完财神,又迎来了一大祸患。
“皇上驾到!”
齐竹见和程曦窗正在吃桂花年糕,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程曦窗放下筷子,也想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皇帝来了,却被齐竹见阻拦道:“别去,等会他在这发疯我们控制不了。”
程曦窗:?
身着金色绸缎,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李景瑜手上提着见面礼,不苟言笑地从龙辇里撩开帷幕,轻抬衣服,信步下车,走到齐竹见的房门外,冷哼一声,道:“齐将军好大的胆子,见朕来了,也不开门。”
齐竹见还在嚼着嘴里的年糕,程曦窗满头大汗。
平时骂他是狗皇帝也就算了,现在连门都不给开,即使他是将军,但将军的命也只有一条,惹怒了九五至尊,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会受到波及。
“原来将军已经不把朕看在眼里了,看来这护国大将军的位置,需要换个人来当了。来人——”李景瑜冷声道。
“是!”将军府外面的人一呼百应,气势浩荡。
“扶朕爬上那棵树,朕要翻过去。剩下的人都不用跟了,齐将军会保护我的安危。”
程曦窗:??
侍卫和仆从们:???
齐竹见低低叹了口气,对程曦窗说:“再去做点菜,他吃不得姜,吃不得辣椒,菜的味道要淡些。
“他还打碎了我一支花瓶,记在账上。”
程曦窗刚想问什么时候打碎的,就听到“咣当”一声,花瓶碎了。
程曦窗回道:“……好。”转身溜进了厨房,不想见到齐竹见被皇帝除名。
“齐猪!你的花瓶碎了!”李景瑜喊道。
“知道了,你可真吵。”
李景瑜走到厅堂,感觉屋内温度有点高,把外袍一脱,随手搭在齐竹见的身上,笑着说:“哟,吃年糕呢?”
“嗯,厨子在做你的饭菜,先坐。”齐竹见下意识想拿酒,手顿在离酒十公分的地方,想到上次的闹剧,不由得把手放下,从一旁拿了壶茶水,给李景瑜倒满。
李景瑜丝毫不在意,饶有兴趣地问:“厨子?以往你不都是遣散府里的人回去过年吗?怎得今日又有厨子了?”
“她暂住在这的,过年无处可去,就留下了。”
“哦~”
“嗯?”
“我猜,她一定是位心灵手巧的姑娘,对不对?”李景瑜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小白菜好了!我放了点蒜,他能吃吗?”程曦窗把一盘绿油油的小白菜端上桌,见齐竹见批着黄袍,不免心中一惊。
“果真是位貌美如花心灵手巧之人,朕是李景瑜,做完饭菜后就来一起吃吧,今日正月初六,我们就以朋友和家人的身份吃这道菜,程姑娘不必多礼。”李景瑜恰到时机地露出一个庄严而又拉近距离的笑容。
齐竹见皱眉道:“你又在我府里放眼线了?”
李景瑜微愣,才发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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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已经把厨子的名字脱口而出,当下悻悻然道:“哦,我听李叔说的,他说你跟厨子即将大婚,向我讨点份子钱。”
“……”回头让那几个仆从限制老李的开销。
“你好,我是程曦窗,很高兴认识你。”程曦窗也露出一个清纯的笑脸,走到齐竹见旁,默不作声地把黄袍拿下,挂到放衣服的位置。
“第一次有人用‘你好’跟朕打招呼,她好可爱。”李景瑜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对齐竹见说。
“你不好,滚。”
程曦窗上了四喜丸子、清蒸鲈鱼、东坡肉和几碟开胃菜,又端来一小锅莲藕排骨汤,李景瑜已经喝得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吃饭吧。”齐竹见对程曦窗说。
“那皇上呢?”程曦窗问。
“吃!朕吃!早听老李说她做饭与平常厨子大有不同,能把简单的小菜做成人人喊妙的佳肴,今日朕就尝尝,和平常吃的那山珍海味有何不同!”
“皇上过誉了。”程曦窗淡淡笑道。
齐竹见解释道:“他也就这两天疯疯癫癫的,其他时候都在处理朝廷政务。”
程曦窗昂首,扒拉还没吃完的年糕。
“当真妙啊!姑娘若去我那做御厨,那我就有福了!平日喝那飞龙汤时都没有这感觉!”
齐竹见冷声道:“你想都别想。”
程曦窗两眼放光地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见识飞龙汤的做法吗?我要去!”
13. 雪白长安话新年(七)
李景瑜单眼侧望齐竹见,惬意地说:“当然可以,不过我的大厨们有些人看不起女人做这种粗活,即使有朕的命令,他们也不太愿意与你深交。保险起见,你还是身着男装,他们与你融入得也更快些。”
齐竹见蹙眉,微微摇头。
程曦窗满口答应:“好的没问题,只要让我去,我什么都答应。”
李景瑜哈哈一笑,道:“那朕想要程姑娘做朕的——怎么样?”被齐竹见瞪了一眼,他知道齐竹见要生气了,立刻把话题绕开。
程曦窗:?
“罢了罢了,既然你有人陪,朕就先走了,省得在这里自找不快。”李景瑜拍拍屁股,把背影留给他们,潇洒地挥手。
“你的衣服不要了?”齐竹见冷声道。
程曦窗赶忙把衣服递给李景瑜。李景瑜笑道:“对,对,是忘了,还好没酿成大事。”
五年前,李景瑜把外袍落在齐竹见的府中,被有心之人看见后弹劾。
但迫于“不谙世事”,身为帝王,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齐竹见被押进牢房,三天三夜没吃东西,直到现在,鞭刑留下来的疤痕还很清晰。
整理仪容后,李景瑜似是想起了什么,说:“你还记得方琴吗?就是方中书令的女儿。”
“怎么了?”齐竹见昂首,看了眼程曦窗,她立刻了然,离开厅堂把门带上。
“他想要把方琴放进将军府里做夫人。”
“是想靠我的力量挟持你?还是想在我这放眼线,借机铲除我?”齐竹见挑眉,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吹一口气,茶水随喉结的滚动进入他的胃里,散发着暖意。他又抿了一口,垂眸看着茶水里泛起的波澜。
李景瑜一摆先前的慵懒,拿起青色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满茶,轻抿杯沿,润湿他的嘴唇后,抬起双眸,眼睛直直地盯着齐竹见,用不在意的语气道:“朕不知道齐将军又在私底下做了什么,让方中书令特意来找到朕,要朕来做这个媒婆,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你。”
齐竹见淡淡地说:“不过是试探他的一些把戏罢了。”
“那你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了?”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傻,当然没说。”
李景瑜点头,看着茶叶浮在茶水上,像一页扁舟流向深不见底的大海中,沉声道:“那就好,五年前……你的那件事发生后,你就对外宣称我们早已决裂,他们看到的是你表面处处帮衬朕,实际上是在分走朕手里的权力。我们也靠这招在暗处惩处了很多为恶一方的官员,可别因为这种事情暴露了。”把茶水喝去大半,抬起茶杯,示意齐竹见和他干杯。
齐竹见并没有抬手,左手轻轻点在八仙桌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他轻轻地说:“不怕我假戏真做吗?”
李景瑜又恢复了浪荡的样子,歪着头笑眯眯地说:“你不会的,因为你懒,不想管那么多事——话又说回来,既然方中书令提了两次这件事,我若是推开也不太好,那就封她做你的妾吧,回头记得和程姑娘好好解释哦。”抬起茶杯和齐竹见的茶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如鸣珮环。
推开大门,外面的光线照进,寒风灌满了李景瑜的袖口,他愣了一会,最后低头,迈过很高的门槛,拢了拢皇家的尊严,挺起胸膛,气势十足地道:“好大的胆子,不将朕放在眼里,看来我李家在他齐竹见看来什么也不是,行,来年开春便让他知道谁是龙椅上的人。”
官员和仆从都不敢劝说,跪在地上感受官家威严。
程曦窗目送李景瑜走后,识趣地没有问刚才的聊天内容,默默收拾碗筷。
“程曦窗。”齐竹见忽然道,脸上是少有的犹豫。
“嗯,怎么了?”程曦窗依旧在忙。
“孙婆她们明天就回来,你不用收拾,坐着吧。”
“好。”出于第六感,程曦窗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右手摸着那颗珠子,手心微微出汗。
“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他想过很多种语气,跟她说“我要纳妾了”,但是到头来还是不愿说出口。
【为什么要告诉她呢?她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多说也无益。】
齐竹见想着,被自己的理由说服。
“哦,好。”程曦窗干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竹见还想说什么,忽然发现李景瑜坐的位置上压了一张纸条。
【明日辰时,方琴到来。】
齐竹见:……
程曦窗见他脸色不好,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深夜,程曦窗房间内。
她枕着脑袋,内心有些烦躁,于是打开窗户,往外探头。
天空群星点点,冷光抚摸每个村庄,也抚摸她红扑扑的脸颊。
不远处有一盏昏暗的烛灯,映射出一个修长的身形,当程曦窗想要仔细看时,烛火忽然摇晃得厉害,最终归于寂然。
心跳的很快,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感受,她迅速关上窗户,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用手抱住双腿,等待睡意的降临。
“方小姐,你来了。”齐竹见淡淡地笑道,朝马车伸出一只手。
上面的人撩开帷幕,粉红细嫩的手自然地握住这双满是茧和伤疤的手,娇笑道:“齐将军亲自前来接我,是我的荣幸。”借力从马车上轻盈跳下。
“小姐好身手。”齐竹见笑道。
方琴嗔笑挽上他的手臂,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上层人士的教养和风度。
中书令的女儿来到将军府,府里的八卦会提前召开,鉴于此次程曦窗不是八卦焦点,仆从们把她也拉了进来。
“方琴?是喜欢齐将军好多年的那位小姐吧,她怎么直接来府上拜年了?”
“这你有所不知,之前孙婆找到我,要我整理出一个地方给她暂住,但说是暂住,倒不如说是……”
程曦窗竖起耳朵,但没有听到那人的后话,刚想催促他继续说,结果听到了更加炸裂的事情。
“估计是因为去年除夕前夜醉酒,齐将军误上方琴小姐的马车,还与方琴在马车上发生了不可说的事情。方小姐以为齐将军亦心悦她,所以一直未成亲。恐怕现在——有戏喽。”
“我押二十文有戏,今日我刚买菜回来,就看到他们的手掺和在一起,人都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应该就差一个名分了。”
程曦窗顿时觉得以往严肃威严、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变成了爱撩妹还爱钓鱼的花花公子。
话还未说完,孙婆婆就走进来搅散了茶话会:“方小姐来了,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给你们做饭吃吗?”
众人纷纷散去。
这是孙婆婆与大家约定的暗号,当齐将军要来时,孙婆婆总会先一步让大家解散,以免被齐将军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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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程曦窗第一次参加八卦会,并不知道这个暗号。他正听得津津有味,在脑海里脑补出了一篇《我撩到邻家妹妹后逃走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齐竹见已经带着方琴走来。
“程曦窗,你不在干活,在这里做什么?”
“啊,我在……没干什么。”程曦窗环顾四周,众人早已溜走,只留她一个人坐在板凳上,裙摆落在地上,留下灰色的污渍。
她抬头望去,不惊感慨。
她就是方琴姑娘啊。
生得这般玲珑可爱,头发被金色的小鸟发簪固定在头上,两侧的灯笼步摇随她的走路而轻轻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胭脂的淡香钻进程曦窗的鼻孔,让她禁不住打一声喷嚏。
“你是这里的仆从吧?见到本小姐为何不跪?”
程曦窗微愣,看了眼齐竹见,问:“你是这个府的主人吧?我能不给她跪吗?”
齐竹见沉默不语,被方琴拽紧的胳膊不自觉想要挣脱,但他极力克制住了这种想法,对方琴说道:“将军府有将军府的规矩,在下管教不佳,还请责备。”
方琴冷哼一声,脸上保持着笑容道“无妨”。
“只是将军如此管教下人,会让他们分不清尊卑之别,您贵为将军,不可任由这群胡搅蛮缠之人胡作非为,狗仗人势。”方琴拿出女主人的架势,削葱根指着程曦窗道。手上的白玉镯子随她的动作从手臂滑到手腕上,和雕了牡丹的银镯子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齐竹见刚想应声,程曦窗道:“慢着。”
继而把叉开而坐的两腿收拢,膝盖轻轻着地,程曦窗缓缓道:“……奴婢,见过方琴小姐。”
方琴也没有露出骄傲的神色,浅笑着对齐竹见说:“这才像话,做将军府的仆从,可不能没了规矩。”
“是。”
“齐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啊?没想到贵府看似不大,实则布置和构造都很独特,让人耳目一新,家父在郊区建的月丹园虽大,但比起这来说,还差一分巧思。”方琴把齐竹见拉出房间,走到石子台阶上,表达爱慕之情。
程曦窗依旧跪着,低头看着越攥越紧的双手,内心却十分平静。
“方小姐可是累了?可到前面的无名亭休息,我去要仆从端点心和茶水来。”齐竹见不动声色地脱开她的手,未等她答应,便对跟了一路的侍卫道,“带方小姐去无名亭。”
方琴也恰好累了,但听他这么一说,又欲说他的管教方式不对。齐竹见抬手,道:“方琴小姐,您贵为中书令的千金,地位着实不低,在下的仆从没有管教好,是在下的错,但是您可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方琴这才没有说话,轻轻跺脚后跟着自家仆人往无名亭走去。
齐竹见快步走到程曦窗在的地方,发现她已经站起,正在拍衣服上的灰尘。
她见到齐竹见走来,竟生出一丝害怕,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齐将军,没有任何人叫我起来,我需要跪下吗?”
齐将军看着不带任何遮掩,也没有任何发饰的程曦窗,嘴角微微下垂,轻声道:“程曦窗。”
程曦窗有些琢磨不透,试探性回答:“……奴婢在?”
“你是将军府的人,你是我的人,你不需要受到任何人的控制,做好你自己就行,好吗?
“在将军府,你不用给任何人下跪,你只臣服于你自己。”
14. 千帆竞渡逐风流(一)
程曦窗不置可否。
齐竹见欲言又止,留下一句“去给孙婆婆打下手”,带着一位仆从送来的点心,大步前往无名亭。
“齐将军不是说让仆从端来这些东西吗?怎么又亲手操办了?”方琴笑着帮他拿装点心的碟子。
“算是我对方家的诚意。”齐竹见淡淡地说。
她嗔怪道:“齐将军一口一个方家,难道没有任何东西是单独对我的吗?”
齐竹见认真思索,道:“我可以单独地问你问题,这个簪子是哪买的?我想买一个。”
方琴:……
也算是对她的特殊关照了,毕竟他只问了她这个问题。
她就是爱他的直言不讳和他的杀伐果断。
“将军想要这个簪子?我可以给你做我们的定情信物,但相应的,齐将军你——”
“我不想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方琴不知是被点心呛住还是被话语呛住,咳嗽得面红耳赤,差点失了风度。方琴带来的仆从都上来为她顺气,这才让她好了许多。
齐将军诚恳地道:“还好你教导仆从有方,如果没有他们帮你顺气,万一你被呛死了,皇上那份赐婚的圣旨恐怕是多费了笔墨。”
方琴:…………
她站起,欠身行李,礼貌地说:“我有些乏了,若是到了用膳时间,齐将军可派人来房间叫我。”
齐将军忽然说道:“方小姐,且慢。”
方琴以为齐竹见给她准备了什么小惊喜,当下轻挽碎发,带着甜甜的笑意问:“不知将军还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簪子在哪买的。”
方琴:………………
方琴告诉他地址后,提起裙摆走下石子台阶,快步离开。
程曦窗走到厨房,孙婆婆正在做菜,茄子切得有些厚薄不一,现在炒得一部分焦了,一部分还没熟。
所以齐竹见一天到晚都吃这些么,难怪这么急需一个厨子来改善他受伤的味蕾。
程曦窗想到齐竹见天天嚼又硬又烂的食物,嘴角不自觉上扬,心情也好了许多。
“程姑娘来了?来,帮我切菜。”孙婆婆招呼道。
程曦窗应声:“好嘞。”
孙婆婆不愧是能在所有家仆中脱颖而出的好手,她善于察言观色,看程曦窗心情不好,就猜到她今日既不想做饭,也不想因为无所事事而让方琴抓住了把柄。
程曦窗在心里默默感激孙婆婆。
“方小姐,该用膳了。”孙婆婆刚好有事,眼下其他人都去布置厅堂了,只好让程曦窗来叫方琴吃午饭,并多叮嘱了几句。
程曦窗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时代对她的威压,咽了咽口水,在外面敲门。
房间内没有人应声。
“方小姐在吗?”她又轻轻地敲了两下,里面依旧无人应声,她顺着门缝往里看,却发现不应声的方琴正坐在红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她的眼眸。
门忽然被打开,程曦窗踉跄了一下,从门槛外摔进门内。
"敢偷窥小姐,来人啊!"方琴带来的管事脸上浮现一抹阴险的笑容,道,“教她规矩。”
程曦窗见情况不妙,立刻站起,转身往外逃。
一位仆从拿起一根木棒,往程曦窗的膝盖上不重不轻地敲了两下,程曦窗立刻跪在地上,双手着地,脸色依旧是平静如水。两边的仆从压住她的手臂,让她不得动弹。
既然跑不掉,那就叫人来。
“封住她的嘴。”这次是方琴发话。
程曦窗开口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的嘴巴被强行塞进一块抹布,刺鼻的味道从抹布上传来,但她连“嗯”声都发不出来。
“以后见到小姐和将军,就应该这么做,懂吗?”
程曦窗老实点头。此时不服软,她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看她的行礼方式也不规范,做事也是不温不火,陶晴雪,这几天由你来教她规矩,齐哥哥那边我会亲自告诉他的。”
“是。”一个约莫二十六七的女人应下。
“张嬷嬷,走吧,与我去用膳。”程曦窗两边的人用麻绳熟练地把她的双手绑在身后,跟着方琴离开房间。
“嘭——”门关上了,陶晴雪见程曦窗乖巧地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动作,便松开绳子,准备教她礼仪。
程曦窗忍住膝盖上的疼痛,迅速跑到门前,用肩膀撞门,想要直接从里面出去。陶晴雪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抓住她的手腕,糖白色珠子硌得程曦窗手腕生疼。
“我跆拳道可不是白学的。”程曦窗单手撩起裙子,抬起绣花鞋,一脚把陶雪晴踹得退后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程曦窗看着呆坐在地上的陶雪晴,扭了扭手腕,缓缓靠近她,笑眯眯地说:“想教我规矩,你配吗?”一个掌刀劈晕陶雪晴。
她看到一扇开着的窗户,立刻找东西垫脚。在搬椅子时,她脑袋忽然一沉,腿也使不上力气,抓住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她管不了那么多,异常状态停止后,立刻跳了出去,最后轻盈落地。
她正准备回房间,但不知为何心跳得如此之快。
【不行,方琴的人可能在那里等我,如今诸位都在厅堂用膳,我在这里根本不能引起任何注意,还是速速离开,去外面避一避比较好。】
程曦窗连斗篷都没拿,走到之前李景瑜翻墙的地方,花瓶碎片还未扫去,她找来一个矮凳,抓住墙沿,借力一跳。
凳子随意地歪在地上,她单脚踩在墙上,身子一扭,再借手腕的力气一跃,落在树干上。
忽然间,她感受到腰间有个东西在束缚着她。
程曦窗低头,恍然道:“原来是牡丹玉佩,不过嘛——还给您嘞。”扔进府内,玉佩和碎掉的花瓶相碰撞。
玉佩上的牡丹碎得七零八落,上面的中国结被埋进花瓶的碎片中。
程曦窗在大街上奔跑,确认这里离将军府有一段距离后,速度才放缓下来。
雪又在不经意之间落下,程曦窗不禁感慨:“北方的雪下得可真频繁,几日前的积雪未化,现在新雪又盖旧雪。”
她脑袋越发沉重,四肢也不听使唤,走了两步后,径直倒在雪地里。
“该死,一定是方琴在那块抹布上给我下了药……”
雪越下越大,落在程曦窗的身上,雪花先是渐渐消融,最后覆盖上一层白霜。旁边的酒馆和客栈的头顶上都冒出缕缕炊烟,但无人在这么大的雪中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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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青正在雪炉客栈里喝茶观书,听雪的声音越来越大,便叫下人打开窗户,见到上下一白的情景,不禁吟诗:“晚来天欲雪,更饮——”
易青把茶吐了出来,窗边的茶水很快结成了冰。
“下面有人晕倒了,快去救人!”
程曦窗的意识聚在一起的时候,顿时觉得四周特别冷,眼睛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令她无法睁眼。
“姑娘别动,你的身体都被冻伤了,眼睛和膝盖受伤最为严重,现在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吧。”
程曦窗微愣,声音沙哑地问道:“大夫,我这昏迷几天了?”
“五天四夜吧,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待在外面的时间着实过于久了,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真的是因为受冻导致昏迷的吗?”程曦窗继续问道。
那位大夫也是一位好说话的人,他回答道:“起初我也觉得奇怪,但经过检查也没发现任何异样,所以大抵是这样的。”
程曦窗不再说话。
“程姑娘,好久不见,虽然你看不见我。”易青听到下人对他说程曦窗醒了,于是走来看看情况。
程曦窗打趣道:“多谢易公子,我这条烂命算是被你救下来了。”
易青冷哼一声,道:“你可真行啊,要睡觉为什么不回去睡,非要在冰天雪地里打地铺?现在满意了吧,一睡就睡了五天。”
程曦窗攥紧手指,轻飘飘地说:“啊,原来我睡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将军府如今怎么样了。”
易青扶额道:“还说没什么事,齐将军都在到处找你。”
“你认识他?”
“只是我单方面调查了他,大名鼎鼎的齐将军,以一挡百,孤守边城,龙袍之变,不愧是我崇拜的人。”易青笑着说,满脸崇拜。
“哈。”程曦窗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怎么也笑不出来,复又问道,“你没告诉他我在哪吧?”
“你有手有腿的,何必让我去告诉他呢?而且,如果我所猜不假的话,你应该是与他发生了矛盾独自出来的吧?”
程曦窗道:“是啊,这就被你看出来了。”
“现在哪一个人不穿斗篷和打伞出门?你却什么也不带就出来,四周也无人跟随,一看就知道是偷跑出来的。还好被我遇上了,给你找来了大夫。”易青叹道,手上拿着暗红色斗篷,暗金色的老虎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钱我暂时给不了。”程曦窗摊手道。
易青在心里道【有人已经给过了】,语气平静地说:“没事,程姑娘只需要安心养病即可。”
“不过嘛,我可以给你长期的利益,你愿意赚更多的钱吗?相信我,我可以给你带来更多的收益。”她右手在左手的红绳上摸索了两次,才摸到那颗温热的珠子。
“哦?”易青顿时来了兴趣。
程曦窗没有立刻告诉他想法,而是抛出一个问题:“易公子的家族产业在餐饮上有所涉及吗?”
易青想了想,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但主要集中在苏州地区,且家族产业较多。”
“那如果我说,我能让我开的这家饭店开遍世界各地,并且能够在短时间让你苏州易家的名号响遍整个京城,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15. 千帆竞渡逐风流(二)
齐竹见与方琴用膳时,就发现程曦窗一直不在。
他压下心中的焦躁,笑着与方琴话家常。
“这茄子切块大小不一,以至于误了火候,齐将军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从家里带来几个厨子。”
“是么?其实我不久前招来了一个厨子,旁人难以匹敌她做的菜。听孙婆说是她来叫你用膳的,不知她现在在何处?”齐竹见淡淡地说。
方琴脸色不变,依旧浅笑着说:“将军莫怪,虽然她厨艺好,但是不管在哪,规矩排在第一,因此我让仆从教她点规矩,也算是为将军府的名声做出一份贡献。”
齐竹见忽然沉声道:“方小姐,你的意思是我的人还需要你来管教?”
“齐哥哥自然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维护——”
齐竹见冷笑一声,道:“如今圣旨还未公之于众,你我婚事虽为板上钉钉,但我终究是未把你娶过门,所以方家过于干涉我将军府的内部事务,有何居心?”
方琴给齐竹见倒了杯酒,笑着说:“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着方家,那么我问你,她顶撞了方家,该当何罪?”
齐竹见并不回答,对孙婆婆说:“把程曦窗叫来。”
几个时辰后,将军府里里外外便是仆从们找人的身影。
方琴在房间里不准外出,她把头上的小鸟簪子丢在地上,愠怒道:“怎么回事,不是给她下药了吗?为何她还能动弹?”
张嬷嬷道:“药是我亲自放的,绝不会有错,她若是离开了将军府,死在外面也与我们无关。即使活下来了,我们也有的是机会折磨她。”
方琴这才消气,冷声道:“陶雪晴,你知道办事不利的下场吧?”
陶雪晴身子猛地颤抖起来,却并没有求饶:“是。”
“我心悦齐哥哥这么久,成婚的路上不能有一丝阻拦。既然他喜欢那人,那么我,也可以成为她。”
齐竹见独自坐在厅堂,浅抿一口茶水,手上握着的是碎了的牡丹玉佩,微微皱眉。
她不喜欢这个玉佩吗?亦或是……
她恨他。
齐竹见罕见地揉搓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一位仆从走来,对他说:“门外易青求见。”
“让他进来吧。”齐竹见抬头望向门外,已经猜到了说话的内容。
果然,易青走近,行礼道:“齐将军,程姑娘昏倒在雪炉客栈外,如今已被我救下。”
齐竹见淡淡地“嗯”了声,算作答应。
“既然齐将军已经知晓,那在下先告辞了。”易青非常有耐心,等待着这条大鱼的上钩。
贵人世家,向来捉摸不透,易青与其自己琢磨,不如静静地等待对方吐露心声。
果不其然,齐竹见问道:“她还好么?”
易青有些悲痛地回道:“情况十分不好,身子无法暖和,人也不打哆嗦,据大夫来看,说是虽无性命之忧,但如果冻伤了脑子,可能再也无法对外界发生的事做出回应。”
齐竹见手握紧了茶杯,易青内心一笑,面上郑重地说:“我与程姑娘相识一场,会尽最大的努力治好她的。”
齐竹见道:“多谢。”拇指摩挲着茶杯。
“不知将军可还有其他吩咐,比如何时把姑娘送回府?”
“看她自己,若是她不愿回府,想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那就烦请你帮衬点她,这是我给你的报酬。”齐竹见抬手,一个仆从亮出一小箱银两。
易青只是摇摇头,道:“不够。”
“你说。”齐竹见直视易青的双眼,平静地问道。
“在下知晓将军与当今圣上有些不合,适逢皇帝想要进一步重农抑商,不知将军能否在前面帮我们商人说几句话?若将军说了,我们几个商帮必将跟随将军,煽动群众,让皇帝不得不听从您的话。”
“你想让我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顶撞君王之事?好大的胆子。”
易青淡淡地笑道:“想必将军此时还在依靠方中书令的力量权衡皇上吧,但他如今也年近花甲,终究是会有下来的一天,那到时将军的力量又会无故减少,能对抗皇上的本钱又少几分。与其依靠他,不如来依靠如日中天的我们。”
齐竹见细细思量,道:“你的话我会仔细考虑,但不是一天两天能给你答复的。”
“道理我懂,我们相信将军不会食言,程姑娘那边我会处理好的。”易青告辞。
“……把斗篷也给她,让她别冷着了,以她的性子,估计也不愿去外面买斗篷。”齐竹见站起,把暗红色的斗篷递给易青,道,“谢了。”
易青接过斗篷,撑起荼白色油纸伞,走出府邸。
“等到查完方家的底细后,必须彻底断了与他们的联系,这狗皇帝,非要给我安排一个娇生惯养的人来府邸管事,等到我忍不下去的时候,迟早要感受坐在龙椅上是什么滋味。”齐竹见暗声骂道。
李景瑜打了个喷嚏,笑道:“一定是齐竹见想我了,不过真可惜,他都是快有媳妇的人了,恐怕我们之间的见面时间要更短咯。”
……
程曦窗的双眼蒙上绷带,易青帮她披上斗篷,程曦窗连忙拒绝:“别再给我东西了,我怕到时候真还不起你的钱。”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姑娘保养好身子,将来活得久,可以赚更多的钱。”易青叹气道,果然如齐竹见所料。
程曦窗叹气,只好披上。
她穿得并不薄,目的就是为了不披斗篷,因为斗篷太重,又影响人的行动。
不过如今她也无法行动,连坐起也要依靠他人的力量,所以披上斗篷,倒也不会徒增什么烦恼。
只是最近吃得过于清淡,且胃也有可能伤着了,边吃边吐,仆从们在照顾她的过程中拿了不少钱,所以对于她的事格外上心,她在对症提出饮食方案时,他们会认真做好笔记,且立即复刻出她说的菜。他们还时不时会和他唠唠家常,与她分享趣事。
“我是从江南那边来的,原本是来参加科考,但由于没考上,又因为家境贫寒,盘缠早已用尽,索性在京城落户,做些活计维持生计。”一位男子坐在程曦窗面前,道。
“你是江南那边的?靠近哪里?”
两人核对一下,发现二人的村庄离得并不远。
“可奇怪的是,我从未在那听过有姓程的村庄。”
“不过是一个不出名的小村庄罢了,没听过很正常。”程曦窗摸了摸珠子。
“这样啊,那不知程姑娘有没有听过我们那里的传说。”
各种各样的故事从男子口中娓娓道来,程曦窗听得津津有味。
“你讲得真好,如果你写去话本,恐怕赚的钱只多不少。”
“实不相瞒,在下也的确写小说,笔名水滴石穿是也。”
程曦窗觉得这个笔名有些耳熟,只不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那位男子道:“《离了娇妻谁还爱我》便是我的作品之一,它的销量最好,姑娘说不定看过。”
程曦窗想起来了,她当时被齐竹见软禁在房间里,看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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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
“原来你就是这本书的作者,能给这个故事出点番外吗……就是无关于话本正文的故事,写点我们都爱看的甜蜜的婚后生活,他们先前过得太苦了,我想看他们多过点好日子。”程曦窗想抬起纱布,看一眼作者长什么样,但被他按住了手。
“好,等我有空,一定写,在下杜英宇,姑娘不必着急看我,日后在书坊报我的名,定能与我相见。”杜英宇顿了顿,又说,“既然我答应了姑娘的一个请求,那能否让我知道姑娘的一个故事呢?”
“我的故事?给你的小说做参考吗?”
“正是如此,听说姑娘从将军府中被赶出来,不知府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三两事?”
程曦窗思索,道:“那就多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赶出来吗?因为将军他深爱着一个人,因为我的长相和性格都与那人相似,所以我就被当成替身留在将军府,但如今那原配回来了,将军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近在眼前,于是我就被抛弃了。”
杜英宇两眼放光,精彩,太精彩了!
……
“那女人不戴任何头饰,仅以红色发绳示人,那我也如此。”方琴在梳妆台前,拿起一根素色的发带,扎起长发,耳上雪花形状的耳环裸露出来,她看了看,又把耳饰取下。
“她也不喜欢穿华丽的衣裳,腰间还有一块牡丹玉佩。”方琴的仆从为她穿上淡蓝色的裙子,又帮她系上和程曦窗一模一样的牡丹玉佩。
打扮妥当后,方琴走出房间,找到正在看兵法的齐竹见,浅笑着说:“齐哥哥,我看你许久都未出门,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齐竹见并没有抬头,淡淡地说:“不必了,我明日便要去习武场,之后一段日子都不在家,恐怕尽不了地主之谊,方小姐若是觉得受了委屈,大可先回去,等圣旨下来后再来也不迟。”
方琴微愣,行李后走到齐竹见的对面,拿起桌上的桂花酥,轻轻咬了一口。
齐竹见这才抬眸看她,视线不禁多停留了几秒。
“好看吗?”方琴笑道,提着裙摆转了一圈。
“不是别人觉得好看,才叫好看。是因为自己觉得好看,才是好看。”齐竹见冷不丁一句话,让方琴的脸微微变色。
齐竹见起身道:“方琴小姐,走吧,我陪你出去走走,算是给方家一份脸面,希望之后的合作,不要让我失望。”
方琴礼貌地点头,欲挽上齐竹见的手,却被齐竹见拒绝。
“齐哥哥不愿与我同行么?”方琴有些委屈。
“追求方姑娘的人那么多,你我二人关系还未正式确立,我不想自找麻烦。”齐竹见如实答道。
方琴无奈,受欢迎也是一种罪,让她没有办法亲近她的齐竹见。
她撑开画了桃花树的油纸伞,回首望去,齐竹见从门后拿出一把淡绿色油纸伞,一边跨过门槛,一边撑开伞面。
齐竹见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支开方琴,独自一人走到了雪炉客栈。
程曦窗坐在桌前,与易青讨论事情,旁边的杜英宇在一旁辅助她。虽然眼睛上仍然蒙上一层纱布,但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专注。她聚精会神的样子,这是齐竹见在除做饭以外的地方第一次见。
方琴怎会被轻易甩掉,她悄悄跟着齐竹见,顺着他看的方向,也注意到了程曦窗,当下咬咬牙,走到齐竹见后面,抓住他的衣袖道:“齐哥哥,我逛累了,我们进去喝杯热茶吧。”她刻意把话说得很大声。
程曦窗在她说完后,大脑很明显地空了一瞬。
16. 千帆竞渡逐风流(三)
易青别过头喝了口碧螺春,杜英宇问道:“程姑娘,那就是齐将军吧?你还真很像他旁边的姑娘,都穿素色衣裳,都绑着红色发带,只是她多了个牡丹玉佩——”
易青的茶水喷在杜英宇的脸上,成功止住了他的话。
牡丹玉佩,不就是除夕夜晚齐竹见给她买的那个玉佩吗?
难道齐竹见把给程曦窗的东西送给别人了?
易青随意地擦了擦嘴,又胡乱地丢给杜英宇一块手绢。
程曦窗什么也看不见,喝了口热茶,语气十分平静,笑着说:“不知易公子做不做我这桩买卖?”
“程姑娘,原来你在这啊,明明知晓将军府在找你,为何不回来?”方琴见程曦窗没有对他们打招呼,于是走上前道。
程曦窗像是没听见似的,头并没有发生偏移,依旧是正对着易青这边。
易青用勾了梅花的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汗,道:“姑娘此举虽好,但这个法子前无古人,能不能干成,风险很大啊。”
方琴感觉被拂了面子,当下也不懊恼,笑脸盈盈地说:“程姑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不配与我说话,索性不与我说话。”侧面骂程曦窗低人一等,主人问话却不答,没有仆人该有的德行。
程曦窗道:“齐竹见。”
“不但不懂主仆有别,还直呼主人其名,罪加一等。”
齐竹见应声道:“我在。”
“我再不是你们将军府的人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不再有任何瓜葛。曾经欠你的种种恩情,以后定当加倍送上将军府中。”程曦窗淡淡地说,右手钻进左手的袖子里,攥紧珠子。
齐竹见回答地意外干脆:“好。”
程曦窗抬起茶杯,欲喝一口,茶杯随着她的晃动,导致泼出去了不少,杜英宇凑上前接手杯子,衣襟上却多出一片血红,顺着未干的茶水迅速蔓延。
……
“没事,那是淤血,吐出来就好很多了,她的眼睛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要长时间见日光就行,膝盖嘛……还要修养一阵,伤筋动骨一百天嘛。”老李一边写药方,一边叮嘱道。
他抓完药后,把药方递给齐竹见,道:“记得别让她再受寒了,你这小子,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又不照顾好她。”
齐竹见没有接过,易青连忙道:“给我吧,我是程姑娘的好友,稍后转交给她。”
老李皱眉,审视齐竹见,把药方交给易青。
“她的症状不像是冻伤的,更像是被人下了毒。”老李摸了摸胡子,一改往日的笑脸,继续盯着齐竹见。
齐竹见并未回应,方琴抢话道:“大夫,你这话说得不对吧,难道你的意思是,将军府里有人给一个下人下毒吗?”
老李挑眉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下毒的人真把她看作一个下人,那必然不屑于下毒,但若是那人觉得程姑娘威胁到她了,那么程姑娘的地位高低与否,便没那么重要了。”
方琴哑然。
“我去倒杯茶水,齐竹见,你来帮我烧热水。”老李招呼道。
齐竹见跟了上去。
“方中书令的女儿来你的府上,你就开始对他人的生死不管不顾了?”老李双手背身,低声质问,“为了你的政治目的,让他人受到不该有的对待,小齐,这不是你的作风。”
齐竹见想辩解,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你和她有婚约在身,那既然如此,就别对曦窗抱有幻想,你越是觉得她还会跟在你后面,且不断接近她,她就越痛苦。
“她想要的,是站在你的身边。”
齐竹见垂眸,淡淡地“嗯”了声,表示明白。
“哼,你不要她,就让她做我的干女儿也行,刚好把你这不孝子给扔了,小姑娘还打算给我带宜城酒呢……现在倒好,什么也没了。”老李把茶水递给齐竹见,拍拍衣袖走人。
齐竹见回去时,程曦窗已经醒了,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一样暗淡无光,身子又瘦了,看起来轻若鸿毛。
齐竹见把茶水放到桌子上,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与方琴小姐先行一步。”
“等等。”程曦窗道。
齐竹见问:“程姑娘还有什么事?”
“你的未婚妻欺负我了,你管教不周,怎么惩罚?”程曦窗神色淡淡地说。
“你想要什么补偿?”方琴上前一步,又要说出刻薄的话语,齐竹见伸手拦住,把方琴拽到身后。
“那就把我的劳动报酬结一下吧,再让你的未婚妻给我一个道歉就行了。”程曦窗把手臂交叉在胸前,道。
“明日我会把钱送到雪炉客栈,至于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程姑娘真会见人使眼色,见到齐将军来了,便处处提要求,而我在的时候,程姑娘连话都不敢说一句。”方琴愠怒道。
程曦窗摊手,语气平淡地道:“那行吧,既然你不道歉,那就齐将军道歉吧,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你道歉我也认。”
齐竹见望向程曦窗,漆黑的眸子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看到了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懊悔,看到了她跟随他来到这里后理想的破灭,看到了她心中的明灯升起又落下。
方琴怒骂道:“你这扫把星,净挑软柿子捏,有本事你就来给我提要求,别找齐哥哥。齐哥哥你也别听他的——”
“对不起。”齐竹见郑重地道歉。
程曦窗并不应声,而是下床穿鞋,一旁的易青扶稳她的身形。
程曦窗轻声说:“我们走吧。”
易青开伞,为她挡去雪花。
“膝盖都这样了,还能走么?”易青压低声音问道。
“自然可以,我又没骨折,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残疾人吗?”程曦窗不在意地说。
“不敢不敢。”易青频频摇头,转移话题道,“姑娘先前提出的方案,在下经过思考后,觉得可以一试,食材和伙计方面的东西我可以帮忙搞定,至于其他的东西,就要靠姑娘的手艺和商业头脑来行事了。”
“这些包在我身上。不过,易公子,你有宜城酒吗?可否给我一杯?”
易青:?
还没痊愈就要喝酒消愁?
程曦窗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连忙摆手道:“是这样的,刚才救我的李叔算是我在京城中遇到的好人之一,他又爱喝酒,所以我想报答他的恩情。”
易青更迷惑了:“你给他一杯宜城酒作报答?这未免也太过小气了。”
好像也没有小气,宜城酒价值千金,一杯也确实能卖个好价钱,但拿出去送人着实寒碜。
“因为他是个酒鬼,没人在旁边照看他,他便乱来。之后我没空也没理由来看他,因此给他一杯解解馋就够了。”程曦窗笑着说。
“行,明日我给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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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程曦窗还未起床,齐竹见的人就已经带了钱财找到了她。
程曦窗穿鞋,打开箱子。
金子被满目的银子埋在底下,最上面是之前她装边境泥土的布袋,旁边还有一个小袋子。
程曦窗打开一看,是一些碎银,还有一张纸。
【小姑娘,莫气馁,向前看,勿回头。】
程曦窗心中一暖,收好信纸。
……
悄悄地给老李送了杯宜城酒后,她通过讨价还价,买下了一家年前就看中的店铺。
几日后。
“从今天开始,近月楼正式开业!所有的菜品饮品通通半价!”
程曦窗把铺子打扫干净,巡视着酒楼。伙计们大多是干事的好手,做起事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她满意地点头,对后厨的厨子进行培训。
厨子们一边学习一边实践,从刚开始的不理解不熟练到后来的炉火纯青,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程曦窗起初在后厨忙得停不下来,如今近月楼步入正轨,可以在闲的时候放松下来。
她十分满意招来的几位厨子。
起初,他们先前都不是干这行的,只不过为了有一份糊口的工作,于是来到近月楼当厨子。
由于他们在商业化的厨艺上是一团白纸,程曦窗的教学就方便许多,而且他们十分努力地学习和制作菜肴,生意也是越发地好起来了。
“你好,我要一杯‘易见’奶茶。”
“好嘞!”伙计卖力地吆喝,手上的动作十分快速利落。
自从“易见”奶茶卖出第一份起,销量就一发不可收拾,价格从便宜到昂贵不等,用材真实有料,男女老少皆爱喝。
易见,谐音易家、遇见,让更多人记住易家的名号,也让人们知道易家做生意向来都是实实在在的。
同时,也感谢每一次的遇见,都会如同甜中略苦的奶茶一样,欣喜总能压过悲伤。
程曦窗看着来买奶茶的小男孩,笑道:“小孩可别喝太多,晚上容易睡不着。”
小男孩也十分懂事地点点头,道:“谢谢姐姐,我会的。”
他接过做好的奶茶,兴奋地往父母的方向跑,撞上了易青。
“小孩,走路要看路啊!”易青扶稳差点摔倒的小孩。
“谢谢大叔。”小男孩又迅速跑掉。
易青:……
程曦窗见他来了,招招手,叉着腰说:“怎么样?和我之前说的没有太大出入吧?”
易青苦笑着说:“这酒楼的确盈利了,易家的名号也的确打响了,只是……怎么我的名声没有打响?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我是苏州易家的公子吗?”
程曦窗扑哧笑道:“谁会仔细地看你玉佩上的字啊!要我说,你还不如在衣服上刻个‘易’字,让人好辨别些。”
易青拍手叫绝:“妙啊!”
一个月后,易见奶茶店已经在京城开了七八家分店,衣服设计者也看到了商机,纷纷设计带有“易”字的衣服,大街小巷无人不穿有“易”字的衣服。
程曦窗笑道:“怎么样,你和易家都出名了,制衣店都要派人盯着你穿得是什么衣服。”
易青崩溃道:“我要的是这种出名吗?我要的是人人皆知我为易家大少爷。”
程曦窗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展成当今的状况,想挽回他的形象属于难上加难。
17. 千帆竞渡逐风流(三)
“程曦窗在京城内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再怎么也奈何不了她了!”方琴在月丹园中咬着银牙,恶狠狠地道。
如今距上次元宵已经过了快三个月,皇上始终不发赐婚圣旨,即使皇上想在其中做媒婆提升二人感情,齐竹见也以“事务繁忙,届时再议”推辞。
方中书令还想旁敲侧击,让方琴赶紧嫁入将军府,但齐竹见在上朝时一记眼刀丢给他,话里话外告诉他别操之过急,否则有他好果子吃。
张嬷嬷劝道:“小姐莫急,先前你做的事情已经让方中书令很不满了,现在就不要再做这种降低身份的事。”
方琴点头,无奈地说:“我会注意的,只要她别抢走我的齐哥哥,什么我都愿意。”
去年,她听说齐将军每年除夕前夜都会从皇宫里醉酒而出,于是她悄悄地上了齐竹见的马车。
齐竹见从宫中出来,发现马车里有人,认为自己走错了,道歉后就打算离开,却被方琴拉住。
但齐竹见醉得厉害,担心伤害方琴,于是待在马车的角落微眯着眼,靠意志力抵御醉意,不让自己伤害他人。
方琴不管怎么对他说话,齐竹见闭口不答,一直到将军府,他都没有对她做出任何事情。
年前四处打听到他对一个厨子有了感情,她对父亲立刻施加压力,让她去将军府住几天,但后来又被齐竹见赶回来。
最近齐竹见事情繁多,程曦窗开了望月楼,混得风生水起。
她十分不爽,于是去找了麻烦。
“将军府的厨子在这里开店?搞得好像我们将军府亏待她似的。”一进门,方琴便笑着说。
程曦窗在二楼查账,一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对伙计道:“好生招待那位小姐,她是将军府未过门的未婚妻,当今方中书令的千金小姐。如果让她挑了刺,我们在京城就做不成生意了。”
伙计立刻会意,走到门前吆喝道:“方千金来我们这小地方吃饭,让我们这都蓬荜生辉啊!快快请进!”
门外的人听到后,有不少人进入望月楼,想看看千金的模样,一位夫人对她的丈夫道:“方千金的品位定不会有错,我们也进去尝尝吧。”
一时间,方琴为他们接了很多的生意,而方琴还在想如何让程曦窗颜面扫地。
“把你们这里最有名的几道菜都给我上一遍。”方琴露出手上的镯子,道。
“抱歉,小姐只有三个人用膳,不能点这么多。”伙计把菜单递给方琴,上面用粗体写着“请勿浪费粮食”。
方琴:……
“堂堂中书令的女儿,体量国事,也懂得农民们的辛苦和粮食的来之不易,想必方小姐定能理解我这么做的一片好心。”程曦窗走下楼梯,笑着说。
方琴笑道:“自然。”她不着痕迹地晃了晃外袍,镯子被衣服遮住。
程曦窗依旧衣着朴素,头发被她扎成了丸子头,衣袖也被她绑成了便于行动的窄袖,她取过一壶热茶,放在方琴所在的桌上,道:“方小姐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那几位厨子做的菜定能满足方小姐的口味。”
“我从远道而来,程姑娘就这样把我打发给下人了?”
程曦窗听完也不气恼,道:“小店有个规矩,我做菜与来人的地位无关,而是看客人来的次数和我的心情,今日我心情不太好,所以我就不下厨了。”
方琴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道:“程姑娘还真是喜欢搞这么多名堂,估计到时候闭店了都不知道原因吧?”
这次都不用程曦窗说话,坐在旁边的富家小姐正在烫碗,听完后冷笑道:“这就是方家千金么?好像也不怎么样,在别人的店铺里吃饭,还诅咒人家开不下去,可真没礼貌。”
方琴识趣地闭嘴,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用膳了,曾经在将军府,我对你做的菜不屑一顾,现在亦是如此。”
程曦窗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将军府也吃不到我做的菜么?”
“因为你不配。”
伙计们把大佛送走后,程曦窗才意识到吃饭的人都过于安静,她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人都在看她们的好戏,于是笑着大声道:“今日让大家看笑话了,我请大家喝‘易见’奶茶,下次大家来吃饭,我给大家打折!”
众人纷纷叫好,不一会儿,望月楼又如同往日一样热闹。
方琴吃了一次瘪,受到父亲的责备后,老实了好一阵。
程曦窗的日子就在经营望月楼中一点点过去。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一些经营上的问题暴露得越发明显,她白天观察出现的问题,夜晚思考解决办法。
她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当没有想到解决办法时,就会一直思考,有时候甚至会一晚上不睡觉,直到想出来为止。
曾经上学时有闺蜜提醒她睡觉,工作时有同事和父母,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告诫她,因此她也理所当然地几个晚上没怎么睡觉。
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程曦窗暗道不妙,一定是日子快来了,但她的作息时间过于紊乱,痛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齐竹见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在傍晚回到将军府。
“程姑娘开的望月楼生意很好,齐将军为何不去助助兴?”孙婆婆问道。
“不了,曾经我们是主仆关系,现在又去那吃饭,别人会觉得我是来砸场子的。”
孙婆婆道:“其实是这样的,我们不知将军今日会回来,所以没有煮你的饭,你还是去那吃吧,想必你也很想尝尝程姑娘的手艺。”
齐竹见仍旧不乐意,皱眉道:“无妨,我去其他地方吃也行。”
不要再去伤她的心了。
屋外春风吹动了刚抽新芽的柳树,路人的衣裳也被吹起,玉佩被吹得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湖泊上的厚冰早已融化,里面的锦鲤探出红彤彤的脑袋,争着向路人要鱼食吃。
齐竹见看着万物复苏的模样,平静的内心泛起一阵涟漪。
他走在街道上,看了眼望月楼热闹的场面,不禁微微一笑,踏上了望月楼附近的酒肆。
袖子忽然被人拉住,齐竹见回眸,眼睛却被一双温热的手遮住。
“看到望月楼,却踏入别人的酒肆,怎么,嫌弃我做的饭?”程曦窗踮起双脚,笑着问道。
齐竹见道:“没有。”
程曦窗问:“原因呢?不告诉我,我就不松开手。”
他微愣,道:“我来你那,很快就会被某些人盯上,以后你会遇上麻烦。”
“那你想不想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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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饭?”
齐竹见用手掰开程曦窗的双手,淡淡地说:“没什么想不想的,程姑娘还是赶紧去看着自己的店吧,望月楼的老板娘去对家的店,说出去也不好听。”
程曦窗的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她松开双手,蹲在原地,捂紧肚子,紧咬牙齿。
齐竹见看到缩成一团的程曦窗,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准备去看大夫,出门时恰巧看到了你,所以想来逗逗你。你快去吃饭吧,我先缓缓,马上就走。”程曦窗依旧捂着肚子,眉毛要皱成一团。
齐竹见伸出去的手顿在原地,最终抬起头颅,踏入酒肆。
“客官,想吃点什么?”伙计很快就围了上来,见齐竹见衣着不差,立刻给他安排楼上的雅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还能看到仍然在酒肆附近缩成一团的程曦窗。
好一会后,她觉得腹部的疼痛已经在她的忍受范围以内,于是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向前走去。
伙计刚招待完另一位顾客,拿着菜单匆匆上楼,走到齐竹见坐的位置,却发现齐竹见人不见了。
“啊!”程曦窗被身上多出了个斗篷吓得叫出来,她还没回头看,齐竹见的声音就从后方传来。
“你和斗篷是有多大的仇恨?”齐竹见冷声问道。
程曦窗无所适从,问:“你不吃饭了?”
“我只是看到我的人狼狈不堪,所以来帮忙的。”齐竹见道。
“我都不是将军府的人了……”程曦窗闷声道。
齐竹见挑眉道:“身为将军,我不会见别人有难而不去帮助的。”
程曦窗眼眶微红,把头缩进齐竹见的怀里,不再说话。
……
“吃饭么?”拿完药后,程曦窗喝了碗红糖水,把药放进热水里煎。
齐竹见皱眉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做饭?”
程曦窗笑道:“这可是我开的店,怎么会需要我亲自动手呢。来我这吃饭,吃的次数少,还轮不到我这个老板娘来做菜。”叫来一个伙计,点了份萝卜排骨汤,又让齐竹见挑了几个菜。
齐竹见不经意地问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程曦窗思索了一会,道:“比在将军府给方琴小姐做下人强。”
齐竹见皱眉,她立刻改口道:“我没有说她不好,我只是觉得……”
齐竹见低声道:“她是方中书令的女儿,你在京城不要说出这种话,否则我保不住你。”
“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保护过我什么吗?方琴她要我做牛做马,你也没有阻止。于其依靠你,不如我自己独自立业,这里总会有我的立足之地。”程曦窗夹了块莴笋,放进碗中,冷笑道,“也对,我在将军府只是下人罢了,方琴姑娘可是你的未婚妻,哪有人净帮外人的。”
齐竹见叹息道:“我和方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想的是哪种关系?你和方琴二人情投意合,且门当户对,自然可以做夫妻。”
齐竹见说不过程曦窗,沉默了一会,无奈地说:“罢了,我以后再告诉你,四周定有眼线在听我们的对话。”
程曦窗并不言语,夹了个白萝卜块放进碗中,大口地吃着。
18. 千帆竞渡逐风流(四)
饭后,齐竹见站在店铺的门口,道:“我最近会有些忙,过一阵子可能还会去一趟北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曦窗摇头道:“叫你的未婚妻别来烦我就行。”
齐竹见微愣,辩解道:“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怎么不是,你这么喜欢她,连我的衣装打扮都是模仿她的,还与她的玉佩是同一个花色和形状,你也太爱她了,但是我不是她的替身,我是程曦窗。”
他看到程曦窗的眼眶中有什么东西要流出,他刚靠近程曦窗,她就立刻退后,把头别开,用袖子轻轻擦拭,道:“将军请回吧,这是你的斗篷,我还给你。”把斗篷解开,还给他。
齐竹见接过后,欲言又止,一脚迈入风中,驻足回望,程曦窗也在看着他。
他又想起老李说的话,另一只脚也踏入外面,斗篷被风吹得欻欻作响,但齐竹见单薄的身形仍站得笔直,他在阴暗的环境中看了眼她被烛灯温和的暖光照亮的脸庞,转身离去。
程曦窗的药早已煎好,伙计们帮她倒入碗中,一位伙计问道:“他都惹咱老板娘生气了,咱们是不是可以问那人要吃饭的钱?”
另一位伙计听完连连摇头:“人家可是将军,吃饭不给钱不是很正常吗?”
“将军又不是霸王!怎能吃霸王餐呢?!”
程曦窗仰头喝完中药,口中的苦涩还未散尽,她放下瓷碗,发出“咚”的声响,众人立刻噤声。
“好主意,刚才大家也都听见了,齐将军他最近都不会在京城。所以明天,小刘你写一张红纸,内容是‘齐将军吃霸王餐,三月内禁止光顾望月楼’,这样其他人既能得知将军也来这吃饭,还能知道我望月楼的实力。”程曦窗眼眶通红,极力稳住自己颤抖的声线。
小刘应道:“好嘞。”
程曦窗笑道:“大家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就是给大家发工钱的日子,跟着我好好干,日后,荣华富贵就会出现在你们身上!”
伙计们纷纷呐喊,干劲十足。
次日,程曦窗想重新设计奶茶杯子的样式,握着毛笔,隔两三分钟就沾两下墨水,眉毛微皱,纸上已画了好几把叉。
店铺外面忽然聚了一片人,吵闹声和劝架声接连不断,程曦窗放下毛笔,走出望月楼。
“你这婊|子,背着我找别的男人,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我没有,他之前帮助过我罢了,我给他送东西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你还撒谎,今日我就把你卖给你的恩人,看看他会不会再救你的命!”
旁边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几位壮汉甚至吹起了口哨。
“怎么不先把她打得半死再卖给那人呢?不打她就长不了教训。”
“对,必须要告诉她三从四德!”
“要做什么就去家里做,难道你们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吗?”和事佬不停地劝说。
“而且现在没有证据说夫人与那人有不洁的关系,当下还是以和为贵啊!”
男人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顿觉丢脸,气不打一处来,一掌就要打到她的脸上。
程曦窗一个健步,眼看要赶不上了,干脆跳起,横踢到男人的面容。
男人捂住脸,痛苦地大叫,女人立刻躲开。
“敢在老娘手下伤害他人,做梦!”程曦窗指着男人,气势汹汹地道,“以后,她就是我罩的了,你再敢动她,我就让你有好果子吃!”
男人听完脸色一变,咬牙骂道:“你罩着她?你知道娶她花了我多少钱吗?她在我家蹭吃蹭喝也就算了,还去找其他的男人,我也不求你站在我这边,但是你说你罩着她?
“我知道当今世道并不光明,但没想到竟如此黑暗!好人得不到补偿,却让坏人占尽了便宜!”
四周的人七嘴八舌,更有甚者直接朝程曦窗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程曦窗冷笑道:“今日这事,我还管定了。”
她转头对女人道:“姑娘莫哭,她说你在外面有人了,你可否请他过来?”
女人微愣,眼眶复又积满泪水,点点头道:“他刚走没多远,若姑娘不嫌弃,可与我同去找他。”
程曦窗点头,示意她带路。
男人暗骂一声,跟在她们身后。
四周人见争吵的主阵地转移,纷纷离开,只有少数几个还跟着凑热闹。
“邓舟!”女子忽然叫了一声,前面的一位男子顿足,回首望去,发现女人就在他的正对面。女子欣喜地挥手,又委屈地落下眼泪。
“罗余。”邓舟眉毛紧蹙,道,“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么?”
一旁的男人越看越火大,怒声道:“你和罗余是不是有别的关系?”
邓舟呆在原地,努力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说:“难道没人告诉你,我和罗余是小时候的玩伴吗?你们成婚之时,我还参加过你们的婚礼。”
罗余听了更加委屈,蹲坐在地上呜呜哭泣,用手盖住脸庞以免让别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男人听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为了颜面依旧道:“谁能保证你之前是我们的见证者,现在是第三者呢?你来保证吗?”食指指着程曦窗,程曦窗脸上笑容依旧,摊了摊手。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么罗姑娘,你是跟着我去望月楼呢,还是跟着这位邓公子离开?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想回去了对吧?”程曦窗伸出手,扶罗余起来。
“我……我想跟着程老板娘。”罗余的瞳仁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妙情绪,慢吞吞地说。
“既然这样,那你就跟我来望月楼,她欠你们家的,我来还,从今往后,你若再找她的麻烦,望月楼第一个不同意。”程曦窗缓缓地说。
男子拿到钱后,恶狠狠地瞪了眼罗余,不过好在程曦窗给的钱不少的份上,他原谅了她让他丢脸的事情。
程曦窗坐在木椅上,还未等罗余磕头道歉,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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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说:“罗余姑娘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和邓公子的关系吗?”
罗余的眼神躲躲闪闪,茫然道:“我不知道老板娘在说什么……”
程曦窗摊手道:“我可是花钱把你弄回来的,否则的话,你和邓舟在一起偷腥的事情一定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吧。”
罗余听完后,脸上的血色顿时全无,她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曦窗道:“很简单,当邓舟出现时,你的眼神和动作都变了,你自以为藏得很好,但我能看出来,在邓舟来之前,你并没有示弱,知道反抗,但他来以后,你却跌坐在一旁,在旁人看来你是委屈,在我看来,其实是你在示弱吧,你想寻求他的保护。
再者,你看向邓舟的眼神是爱慕和有些幽怨的,爱慕我能理解,毕竟是‘救命之恩’嘛,至于幽怨……是不是觉得他隐藏得不够好呢?”
罗余跪在地上,但脸色十分平静。
“不管怎么样,姑娘还是把我救回来了,因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程曦窗皱了皱眉头,随即笑着说:“罗姑娘不必惊慌,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罗余愣住,轻点雪白的下巴,道:“我与邓舟是青梅竹马,原本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才是天造的一对。”
“但我丈夫威胁我的父母,若不让我嫁给他,他就会让我们死得不明不白,我迫不得已嫁给了他。而邓舟……他一直在等我脱离苦海,一直在劝我不要轻生,也为了我没有成家,我靠着他的鼓励,走到了现在。”
程曦窗点头,道:“那你想不想回到邓舟身边?”
罗余并不直接回答:“全凭老板娘的一张嘴,若您不愿让我们见面,那我今生不会再与他见面。”
程曦窗连忙摆手:“别把我想得那么无情嘛,这样,我恰好在画‘易见’奶茶的杯子图案,因为不太懂怎么画才好看,所以画了好几版,若罗姑娘能帮我挑一个最适合的,那我便将你留下来,我包你的食宿,还给你发工钱,没事的时候,你大可去找你的邓公子。”
罗余问:“老板娘何必如此?明明可以不用管我,却给我容身之所,而且做这类事的女子少之又少,您恐怕会遭人诟病。”
程曦窗歪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把毛笔搁在砚台上,道:“我这么做,只是想告诉姑娘一件事情,凡是要三思而行,不要总是依靠他人的力量。”
罗余并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她没有询问。
“你慢慢挑,我去下厨了。”程曦窗看到伙计在一旁欲言又止,于是对罗余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握住扶梯走下楼。
“果然,想让她们真正地摆脱封建思想的束缚,任重而道远啊。”程曦窗一边走一边想着。
“给我来一条红烧鱼。”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程曦窗的耳中。
她眉毛微挑,微眯着眼瞧说话的人。
“怎么又来……”程曦窗扶额道。
19. 千帆竞渡逐风流(五)
方琴坐在椅子上,仆从正在帮她整理裙子上的褶皱。
“方家已经在望月楼吃的次数够多了,希望老板娘能够给我们家一点面子。”方琴淡淡地说。
伙计也不好为难方琴,只好找到程曦窗,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她想吃我做的菜,就让她吃,省得有人说望月楼耍大牌。”程曦窗笑脸盈盈地说,伙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女人斗起来可真可怕。
“红烧鱼是吧……怎么又是鱼,跟齐竹见待久的人都会爱吃鱼吗?”
伙计端上红烧鱼时,方琴摇头道:“果然,望月楼的态度和上菜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行。”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轻轻吹了一会,放进嘴里。
程曦窗正在厨房里监督厨子做菜,听到伙计的话不禁质问:“什么?我做的菜太难吃了,怀疑下了毒?她还要其他人来评评理?”
方琴让伙计找程曦窗来说理,在他走后没多久,买来的托就在楼上敲桌子道:“我早就想说了,望月楼就是名声打得响,实际上味道也就那样,只不过望月楼老板娘威胁我,不让我说出去,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要说句公道话!望月楼的食物真不是人能吃的!”
也有几个人附和他的话,方琴不自觉地翘起了嘴。
“你们说的话真是好笑,不好吃便不要来望月楼吃,京城如此多的店铺,难道就没有一家符合你的口味吗?还是说你们就是好这口,越是难吃,越想来吃?”程曦窗撸起袖子,侧靠在柱子上,看着方琴道。
方琴道:“程老板娘说得不错,以往我来吃鱼,觉得味道尚佳,只是如今我来吃你做的鱼时,味道就差了很多,若老板娘不是厨艺比其他厨子差,那就是有意陷害我,在里面下毒导致鱼变味了。”
程曦窗冷笑道:“方小姐可不要这么冤枉人,你也知道,我是这望月楼的老板娘,做一次生意和做一辈子生意的区别我还是明白的,我不屑于对无关紧要的人下毒。
“其次,我若是真的想下毒,你觉得我会让你吃出来吗?”
方琴笑笑,显然她这次是有备而来。
“若程姑娘想证明自己的菜好吃与否和是否下毒,可以把鱼给吃了,然后再让我们做个评判。”
她无意间听到将军府的仆从说程曦窗不能吃含有鱼的东西,原本她打算等齐竹见来时刁难程曦窗,好让程曦窗和齐竹见的矛盾拉大,从而让她顺理成章地嫁给齐竹见。
虽然是以妾的名义嫁进将军府,但齐竹见并没有娶妻的打算,所以在府中她的地位是最高的,所有人都要按照她的脸色行事。
但她听说齐竹见昨日和程曦窗腻歪在一起,她坐不住了,背着老爹来到望月楼找程曦窗的不痛快。
程曦窗笑道:“方小姐这话说的,你这鱼只动了一小口,就断定它不好吃或是有毒,我若是把这事说出去了,外人都会说方家只知道扯淡和破坏别人的生意吧?”
方琴擦了擦嘴,从容地道:“程老板娘与我说这些,莫非是怕了?难道这里面真有毒,你不敢吃?”
程曦窗道:“不是敢与不敢,而是我怕若我吃了这条鱼的鱼肉,方姑娘会不会让我付这鱼钱。”
方琴:“……自然不会。”
程曦窗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了最肥美的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微微蹙眉。
方琴得意地说:“程老板娘为何皱眉?莫非是为了活命,现在开始后悔了?”
程曦窗摇头道:“我只是突然觉得,若是放点年糕进去,把鱼的酱汁都融进年糕里会更好吃,可惜之前的红烧鱼都没放,唉,我早该想到的。”
几乎每隔几天,她都会根据当季的蔬菜和肉类以及调料的种类对菜式进行改良,让菜同时具备这个时代和现代的风味,又能比较容易地在这个时代复刻出来。
但她因为对鱼过敏,筷子几乎不会碰到鱼肉,现在一尝,果真还差点风味。
方琴:“……”
程曦窗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道:“现在小姐肯相信我的鱼了吧?不过也感谢方小姐让我找到了红烧鱼的改良方法,下次姑娘再来吃红烧鱼时,我给你半价。”
方琴买来的托不禁咂咂嘴道:“那个……老板娘,能给我半价么?”
程曦窗笑而不语。
方琴:“……好,那我还要多谢程老板娘了。”说这几个字时,她几乎要把银牙咬碎。
她瞪了眼托,吩咐自家仆从把菜打包,愤愤然离去。
不是说程曦窗吃了鱼以后会痛不欲生吗?莫非那些仆从在骗她?
“程姑娘又吃鱼肉了?哎哟,她怎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齐竹见还没离开京城吧?快去把这事告诉他,可别让人家姑娘受折磨了。”老李听完眼线的汇报,锤着脑袋不停地骂齐竹见。
“王八东西,再不去把那方千金的事情处理好,就别来见我这个义父了!”
习武场内,齐竹见听完后,只是轻飘飘地问了句:“那她还好么?”
仆从道:“在方千金走后,她谢绝了一切来问新菜式价格的人,拿着先前李先生开的药去煮了。”
“知道了。”齐竹见挥手,仆从行礼后离开了。
“方中书令么……是时候该处理他的事情了。”
程曦窗十分平静地喝下苦涩的中药,既然过敏在这个时代有的治,那么她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只不过最近有她好受的。
夜晚,罗余通过对比和修改,把程曦窗的几幅画各自取了精华,去除糟粕,绘成一个更加圆润和美观的图案。
太阳底下,一对男女正在桥头互相望着彼此,诠释“遇见”的含义。
也正是程曦窗所想要的样子。
她欣喜地抱住罗余,笑着说:“你画得很好,留在我这吧,我可以让你有更多的钱做更多你想做的事。”
罗余答应,但脸上依旧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依旧是一副听话顺从的样子。
程曦窗见客人都吃完饭走光了,便把大伙召集起来,给他们发工钱。
“大壮,最近做得不错,这个月继续努力啊!”
“刘哥,听说你不久后要成婚了?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伙计们纷纷祝贺,刘哥不好意思地接过程曦窗给他包的份子钱,道:“我欠我们家那位一桌酒席,如今我也赚到了一点钱,所以我想弥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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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失去的东西。”
程曦窗笑道:“你有这份心,嫂子也会非常高兴的,到时候要请哪天的假记得提前跟我说,我这边好安排。”
“好嘞!”
发完工钱,望月楼一片喜气洋洋,众人对程曦窗打完招呼后,一前一后离开了。
易青算着今日是结算工钱的日子,作为望月楼的创始人之一,他也想来树立自己的地位和权威。在他快要到望月楼时,发现程曦窗正在独自一人喝药。
易青东望望西望望,疑惑地说:“人呢?”
“走了啊,今日没什么事,提前算了工钱就让他们休息去了。”程曦窗道。
易青扶额,无奈地说:“我还想来说几句的——你怎么又吃药?生病了么?严不严重?”围着程曦窗绕了一圈,发现她除了没什么精神外,没有什么特别糟糕的情况。
“没什么,小问题。”程曦窗耸肩,笑道,“倒是你,易家的经营范围横跨多个领域,你的眼睛外围都黑了一片,熊猫见了都会以为你是它们的同类。”
易青头疼,有气无力地道:“我倒也想好好休息,不过有些地方没我是真的不行,好在望月楼和奶茶店有程姑娘打理,我也不用担心。”坐在程曦窗的对面,环顾望月楼的环境和桌椅,喝了口热茶,满意地点点头。
直觉让他瞥见望月楼专门贴告示的地方,当他看到“齐竹见吃霸王餐”和“齐竹见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时,一口热茶猛地喷到地上。
程曦窗:“……你不喝茶就别喝,别糟蹋茶水,这都第多少次了?”
易青指着告示栏,不可置信地说:“齐竹见与狗不得入内?”
程曦窗摊开双手,理所当然地道:“他吃霸王餐不给钱,自然不允许他来吃第二次。”
易青看着木制地板上的茶水,畏畏缩缩地说:“这杯茶水多少钱?我买了。”
程曦窗扑哧一笑,道:“茶水不要钱,来店内歇息喝茶都不要钱。”
易青松了口气:“那就好。”他可不想有一天被挂在公告栏上,那也太丢脸了。
随便唠了几句家常,易青就与之拜别。
“不问问我接下来的打算?”程曦窗笑道。
易青摇头,拱手道:“程姑娘能做好的事,不需要我来指手画脚,若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帮助的话,大可来找我。”
程曦窗点头,目送易青离开。
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她惆怅地抬头望向弦月,低低地叹了口气。
关上门窗,一盏烛火搁在案头,她细细端详罗余修改后的图案,脑海中不知不觉就想起了他。
“可恶……我明明都快忘了他的。”
之前的事情连轴转,程曦窗已经习惯了没有齐竹见在的日子,但最近他和方琴的到来,自己又再一次过敏,都让她回忆起在将军府的时刻。
她感觉到身上一阵瘙痒,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拾起落了一地的失落,取出一瓶果酒,满上一杯,迅速饮尽,又满上一杯。
“你不让我进来,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饮酒。”清冽的声音从窗口处传来。
程曦窗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20. 千帆竞渡逐风流(六)
程曦窗并没有开窗,也没有让对方进来的意思,而是又饮下一杯果酒,温声道:“你来做什么?又来吃霸王餐?”
齐竹见沉默了一阵,缓缓地道:“方琴的事情,实在抱歉,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不用了,想必我不能吃鱼也是将军告诉她的吧,她当着众人的面抓住了我的弱点,让我也无可奈何。”
齐竹见道:“我没有,可能是仆从多嘴了,你也知道,将军府的仆从——”
又是一杯酒下肚,再低的酒精度也扛不住量大,程曦窗的头倒在手臂上,说话的语气依旧十分冷静:“将军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你请回吧,我要睡了。”
说完又给自己来了一杯酒。
齐竹见微微叹气,找到一处没关紧的窗户,翻身跃入,道:“我没有从门外走进来。”他是翻进来的。
程曦窗推开靠近的齐竹见,却没想到齐竹见根本不打算碰她。
“这酒还是凉的……别再喝了,我给你倒热水。”齐竹见蹙眉道。
即使现在齐竹见没有和程曦窗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但程曦窗对于厨房里的东西摆放的位置始终如一,他很快找到了热水壶,给她倒了碗热水。
“你是在可怜我吗?孤身一人飘向北方,独自开店屡遭挫折,身体抱恙借酒消愁……的确,这些里面任何一个都可以拿出来作为可怜我的理由,但是我不需要。”程曦窗推开齐竹见的手,笑眯眯地说。
齐竹见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可怜的地方?望月楼的开张、经营都是你亲自操办的,望月楼的强大也依靠的是你的力量,我该倾佩你才对。”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齐竹见说安慰的话语,她愣了一会,又伸出手来:“把酒给我,我睡不着,喝点方便睡觉。”
齐竹见看着镇静到看不出醉样的程曦窗,不禁有些心疼,白天看她时都没感觉她有多憔悴,如今一看,整个人的气色就像是几天没睡觉一样。
“你喝的够多了,再喝下去明天会头疼。”齐竹见把果酒拿开,程曦窗把手伸出,又缓缓收拢,抓住了一团的虚无缥缈。
“不会的,我自有分寸。”程曦窗道。
齐竹见拎着快要喝完的果酒,并不言语。
她问道:“你来做什么?大晚上与良家妇女独处,方小姐会怎么想?”
春风从窗台外吹入,夹杂着野花的芳香,程曦窗裹着暗红色斗篷,看上去依旧在过冬天。
他垂眸,缓缓地说:“方琴小姐不是我的未婚妻。”
程曦窗一怔,冰凉的手贴上正在发烫的脸颊,闷声道:“这关我什么事?”
齐竹见叹气,道:“程曦窗,你该睡了。”他抱起程曦窗,走近她的房间。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程曦窗感觉尊严受到了践踏,她胡乱地踢脚,在齐竹见的衣服上留下了好几个印子。
齐竹见把她放在床上,脸上不着情绪地道:“睡吧,我帮你守夜。”
程曦窗更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
齐竹见把梳妆台旁的椅子挪到床边,抬手捂住了程曦窗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感觉到手上被什么东西润湿了,刚想收回手,程曦窗却发话了:“齐竹见。”
“嗯。”
“你下次不准来望月楼了。”程曦窗有些委屈地说,“不准松开手,我不想看见你。”
“好。”齐竹见答道,“快睡吧,以后少吃鱼,知道自己不能吃,就不要轻易地尝试吃鱼。”
程曦窗掀被子,叛逆地说:“我第一次吃鱼是你逼我吃的。”
齐竹见小声道:“抱歉。”
程曦窗不再言语,翻了个身,脸对着他。齐竹见的手跟着程曦窗一起挪动。
“我知道只是一个抱歉对你来说没什么用,我会用行动弥补的。”
温热的手掌轻轻地盖住程曦窗的眼睛,她今日难得没有想任何事情,握住齐竹见袖子的手渐渐下垂,一夜睡到天明。
清晨,她醒来发现房内什么东西都没有变化,就连椅子也还在原来的位置,手也老实地放在被子里。“昨晚是梦么……毕竟,已经很多次在梦里遇见他了。”程曦窗咬着指甲,喃喃道。
房间内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来了,日光洒在窗旁的木桌上,她穿好衣服,走到窗前,向外看风景。
桌上的纸条被压在杯子下方,像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地掉在地上,程曦窗捡起,把纸条上的褶皱抹平,借着日光看纸条上的内容。
【注意休息,少胡思乱想,两月后待我凯旋,希望我能走正门。】
行楷刚正有力,入木三分,宛若游龙。即使没有署名,程曦窗也知道是谁的。旁边还放着一块碎银,估计是他身上带着的全部家当。
程曦窗纤细的双手抛了抛碎银,坏笑道:“想得美……”
“老板娘,关于邓舟的事,我们查到了。”
程曦窗的脸色凝住,用温水洗了把脸后急匆匆开门。
“罗余,跟我来一趟。”
罗余正在熬珍珠和红糖,见程曦窗的神色如此严肃,大脑在一瞬间放空,心中多了道不详的预感。
罗余心中疑惑,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在干净的布上擦了擦沾了几滴液体的玉手,小跑到程曦窗面前。
程曦窗道:“罗姑娘,你想不想去看看邓舟的真面目?”眼中没有任何玩笑的神情,只是右手覆上了左手的和田玉珠。
“你暗中调查他?我以为程姑娘不是这种人。”罗余道。
程曦窗道:“只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罢了,不知你是否做好了准备,去看看所谓的青梅竹马的真面目?”
罗余微愣,摇摇头道:“他为了我没有娶妻生子,我本应感激他,现在却打着看他真面目的名义去打扰他的生活,我……不愿意。”
程曦窗猛地一拍桌子,单脚站在椅子上,冷哼一声道:“你在嫁人以后都没怎么见过他吧?怎就知道他没有娶妻生子是为了你?他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罗余摇头否认道:“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欺骗我?我本就身无分文,只有对他的爱慕之心。”
程曦窗握住罗余的手,道:“你现在与我同去,当面问问他不就行了?”拉起发呆的罗余就走。
春日阳光正好,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在路边,随来人带来的风飘摇不定。
程曦窗拉着罗余,走到了邓舟所在的青楼。
“邓公子怎么一大早就来我们泉香院,莫非遇到什么事了?”几位姑娘正在涂抹胭脂,见邓舟焦急地走来,不由得笑道。
邓舟也不恼,笑着回应:“我攒到了娟儿的赎身费,如今想让她从泉香院中脱离出来,与我成亲。”
四周的姑娘擦拭胭脂的手怔住,尴尬地笑道:“娟儿有这样的人惦记可真好啊,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命就好了。”
邓舟笑着拱手,俯身踏上楼梯。
二人躲在隔壁的店外,把邓舟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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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余的手上青筋暴起,她捏住手腕,茫然地说:“怎么会这样,他之前还问我要过钱,难道……”
程曦窗道:“先别多想,我们在外面等他出来,再教训他。”
邓舟找到娟儿,招呼还未打,便从她的身后紧紧抱住她,激动地说:“娟儿,我们成亲吧!”
娟儿被突入起来的求婚吓得愣住,缓缓地露出职业性微笑,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但我现在还出不去呢。”
“我已经攒够了钱,就差你的一声答应了。”邓舟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即使未施粉黛,她也依旧是最美的那个。
娟儿笑着搂住邓舟说:“邓公子可真好,可惜……我走不了,或者说,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除了赎身费,你还差什么条件才能和我走?”邓舟松开娟儿的手,不可置信地说。
“有了赎身费,我的确可以走,可是我的心……不在你的身上。”
邓舟一顿,沉声道:“可是,你明明说过的,最爱的人是我。”
娟儿抚媚地笑了,连插在青花瓷瓶上的花都黯然失色,她把头靠在邓舟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干我们这行的,没有点话术怎么行呢?”
邓舟难以置信地望着笑盈盈的娟儿,还欲说些什么,娟儿立刻变脸,缓声道:“把他的嘴封住,赶他出去。”
两旁分别上来一个壮汉,一拳砸晕邓舟,把他丢到后门处。
程曦窗眼尖,小声惊呼:“邓舟出来了!”
罗余朝程曦窗指的方向跑去。
程曦窗立刻跟紧。
邓舟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蓝白相接的一片天。
那片白云的形状,真像他送给娟儿的簪子。
程曦窗看到他的双眼睁开,便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对罗余道:“罗姑娘,他醒了。”
罗余迅速凑上前。
“怎么样?我这针灸技术不赖吧?”
邓舟想起来,发现手臂上被扎满了针,四肢也无法抬起。
邓舟:……
罗余无奈地说:“他好像动不了了。”
程曦窗把双手横放在胸前,疑惑地翻书,嘀咕道:“不对啊,书上没说有这种情况啊……”
邓舟更害怕了,敢情她一直在拿他做实验?!
折腾了好一会儿,邓舟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他看着千疮百孔的手臂,不由得对程曦窗生出了忌惮之心。
“你怎么这样出来了?你的娟儿呢?”罗余淡淡地问道。
邓舟想装死,但看到程曦窗手上的银针,只好回答道:“她……你都知道了?”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邓舟道:“她……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喜欢她,可她不喜欢我。为什么,难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吗?”
罗余看向邓舟,泪痕早已花了妆容,她凄凉地笑道:“是啊,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吗?爱一个人很简单,想让对方爱上自己很难,邓舟,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有多少是真情实感的?”
邓舟沉默,道:“我……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但在那次看到了娟儿以后,我对你说的每一个爱你、想你、娶你……都不再是我的真心——”
邓舟的左脸通红,罗余甩了甩手,冷笑道:“既然知道是虚情假意,为何还要让我对你抱有希望?”
程曦窗把东西装好,又薅了几朵路旁的花,把花瓣都撕成一片片的,丢进草堆里。
21. 危机(一)
罗余知道这个问题是得不到结果的,于是往邓舟的右脸上扇了一巴掌,怒声道:“你背叛我,欺骗我的感情,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程曦窗笑道:“邓公子,罗姑娘为了你愿意离开原来的丈夫,而你却为了你的娟儿花罗姑娘的钱,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刚收起来的银针又想给邓舟扎上几针。
罗余听了更加生气,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事已至此,我也别无他法,只求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邓舟这才露出慌张的神色,焦急地解释道:“不要这样——”
程曦窗意犹未尽地见缝插针:“实不相瞒,罗姑娘早已不是那个只会依偎在你怀里的女子了,她在我望月楼做的不错,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你一个。”
邓舟霜打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最后的勇气也被尽数磨灭。
程曦窗看着花花公子:“莫要觉得女人只是你的玩物,我们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一掌劈向邓舟的脖颈,他立即瞳孔上翻。
邓舟晕过去之后,二人慢悠悠地走回望月楼,却没了来时的那般滋味,程曦窗把手交叠,别在脑后,嘴上叼了根狗尾巴草,走在罗余的左后方。
娇贵的花朵忍受不了艳阳天,缩起花瓣儿,恨不得躲进绿叶底下。
“程姑娘。”罗余忽然道。
“嗯。”程曦窗回答道。
罗余歉声道:“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念想,最近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程曦窗怔住:“你想做什么?”
“活在这里,我感觉不到任何希望,我的父母重男轻女,知道我闹出了这种事情,也不会认我这个女儿,我的故事到这就结束吧。”罗余轻声道,看着远处的妇女和即将远行的丈夫紧紧搂住彼此,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程曦窗也抱住罗余,道:“你就是书写故事的主角,你不是为了别人而活,你是为了你自己而活的。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山上看雪,在海边散步,你不需要依靠他人,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罗余被这话所震撼,喃喃道:“这……”
程曦窗了然,在这个时代灌输太多反封建的话语,只会适得其反,唯有实践出真知。
“好啦,你先不要多想,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程曦窗握住罗余颤抖的双手,笑道,“我可是救过你的,可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好好帮我管理望月楼吧!”
罗余刚欲感激地点头,望月楼的伙计带着惊恐和害怕的神色在路上一边跑一边左顾右盼。
程曦窗叫道:“刘哥!这么匆忙是去哪啊!”
刘哥看到程曦窗,做出噤声的动作,程曦窗不明就里,但出于信任,也没有继续说话。
“老板娘,你快走吧,今日京兆府的司法参军来了,说要抓你去审讯!”刘哥一脸菜色,悄声说完,把程曦窗往暗处推了推。
“我又没做违法犯罪的事情,抓我做什么?”程曦窗气愤地撸起袖子,偏不要待在影子里。
“方琴姑娘在昨日夜晚忽然死了!据说是下毒致死的,而她昨日来了望月楼,司法参军的人抓了我们不少伙计,还放话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
程曦窗没听到后面的话,只听到方琴死了,她呆呆地后退,差点站不住脚,罗余撑住她,不让她倒下。
“方琴死了?不可能啊……她可是方中书令的千金,还是齐将军的……”
刘哥瞥了眼后方,急忙道:“就是因为她的身份高贵,所以我们必须躲起来,不然的话,腿上的筋都会被挑断!快走吧!”
罗余是个识势的人,她拉起程曦窗就走,劝道:“留得青山在,走吧!即使望月楼没了,但你还在,以后还能在别处继续经营酒肆。”
程曦窗回过神来,挣脱开二人的束缚,冷声道:“他们知不知道这是我和易家开的酒肆?”
“当然知道,方小姐死了,他们不敢找易家的麻烦,只敢来找你的麻烦。”
“如果我不露面,伙计们的下场会是怎样的?”
刘哥愣住,支支吾吾地说:“他们啊……谁知道呢,可能会死吧……老板娘你也别管,人各有命,即使你去了,也——”
“他们是无辜的,我要让那些当官的把他们放出来。”程曦窗态度坚决。
刘哥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住,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想让伙计们都平安出来,但这并不现实,进入狱里的人,哪个不会缺胳膊少腿?”
程曦窗拍了拍衣服,把他们拽出的褶皱抚平,沉声道:“我自问是一个自私的人,不愿多管闲事,如今我望月楼遭受挫折,我岂能有不管的道理?”大步走上前,恰巧遇到司法参军带着大壮在此处巡逻。
说是带着,实际上是拿绳子绑在大壮的脖子上,让大壮保持半匍匐的样子,艰难地行走。
“大——大人,她就是程曦窗!”大壮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扭动着唯一能动的双手,指着程曦窗道,“大人,求您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司法参军睥睨了他一眼,立刻有旁人堵住了他的嘴。
“程曦窗,我怎么在京城从未听过你的名字。”司法参军摸了摸下巴,疑惑地说。
“因为民女是从外地来这做生意的,大人日理万机,不知道我难道不是很正常吗?”程曦窗礼貌地答道,行了个不大标准的女礼。
“很快我就能知道了。”司法参军冷眸打量程曦窗,也不再废话:“带走!”
“还有这望月楼,也不用继续开下去了。”
“咣当——”
随着望月楼的关门,程曦窗也被送入狱中审问。
“有人说,方琴小姐来了你这里后,与你发生了矛盾,有这回事吗?”
程曦窗不知该怎么回答,试探性地答道:“我们并没有吵架,只是因为她不满我做的菜,于是我上前说了几句公道话。”
“还不承认?”司法参军对狱吏道,“禁食三日,只准喝水,不准睡觉。”
程曦窗像是野兽露出獠牙一般,疯狂挣脱四肢的镣铐,大声喊道:“结果还未盖棺定论,你这样对我,是会遭报应的!”
司法参军并未被这言语吓到,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语,他回头,露出一个觊觎的笑容,道:“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很多遍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比如……”
程曦窗吐了口唾沫,面色丝毫不畏惧,还大声道:“若要调查,那就调查我,为什么要让我雇的人也遭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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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参军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眼神,道:“因为你这个老板娘不承认,所以我只好从其他地方入手了。”
“张大人,该走了,那边还在等你吃饭呢。”旁边人提醒道。
“哼。”张大人看一眼程曦窗,冷笑一声,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程曦窗过敏的症状还未痊愈,就开始断药,不允许进食让她的抵抗力更难抵御病痛的折磨。她身上的疹子带来的瘙痒让她苦不堪言,但当下最重要的是应该如何让望月楼的伙计们脱离苦海。
她被带走前,刘哥也锒铛入狱,罗余装作路人悄悄离开,她才做了两天活,伙计们对她并没有什么印像,而程曦窗一出现,所有人的焦点都聚在她的身上,所以罗余在外面帮他们找脱罪的证据,程曦窗在内部周旋各位大人。
“齐竹见,你可真行,把我的望月楼弄没了也就算了,还给我留下了案底。”程曦窗在心里把齐竹见从头到脚骂了一顿,骂完后才环顾四周。
阴暗的环境,潮湿的四周,似乎还能听到老鼠啃食的声音,只有几处的窗户才能沐浴在阳光底下一段时间,其他的牢房皆暗得发慌,让人摸不透虚实。
“程老板娘,对不起,我只是想活着,我不是有意要把你供出来的!”大壮看到程曦窗的眼睛扫视到这里,立即跪在地上匍匐,刑具落地的声音铮铮作响,饶命的回声也在狱中回荡。
程曦窗靠在墙边,让身子能够有所支撑。“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你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可惜的是,你并没有被放出去。”
大壮颤声道:“他们说话不算话,我,我该怎么办?”肥肉都跟着他的动作一起颤抖,明明是春天,他却满头大汗,微微凹陷的眼眶中积满了泪水,看着窗户上微弱的光线,眼神渐渐涣散。
程曦窗也很迷茫,为今之计只能等易青察觉后,来到狱中和她商讨对策了。
“这位张大人可真闲,还有饭局,希望这顿饭可以把他给吃死……”程曦窗人生中第一次产生如此恶劣的想法。
“咳咳——”张大人被酒给呛住,用手帕遮住嘴唇,背过头咳嗽。
“慢点喝。”张嬷嬷道。
“小姑放心,我已经抓住了程曦窗,在我的刑罚下,她定撑不住审判那天。”
张嬷嬷这才拿起帕子,擦起眼边的眼泪,小声抽泣道:“方琴小姐是我一手带大的,她本可以嫁入将军府与齐将军共度余生,可没想到半路出现了程曦窗。”
她顿了顿,又道:“她不但抢走了将军,还让他不再善待方家,而且我们张家的生意也越来越差,开在望月楼旁边的酒肆都几近赤字,若能除掉她,那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张大人吃了口清蒸鱼,笑道:“我张家的生意岂是一个女人能够干涉的?放心,只要我张仁当一天司法参军,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张嬷嬷立刻收住眼泪,但神色依旧悲伤:“张仁,一切都仰仗你了,等事成以后,张家那边自然会给你一份满意的报酬。”
张仁大义凛然地说:“帮张家就是帮我,怎能因举手之劳而收取报酬呢?”
三番推辞之下,张仁面带“无功不受禄”的表情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张嬷嬷所说的条件,吃完大鱼大肉,就拎着一壶酒悠哉游哉地走在路上。
22. 危机(二)
程曦窗被过敏和禁食折腾得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在望月楼养出的肉又变成泡影,罗余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她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竭力不让心中的恐惧吞噬理性。
“今日她还没招吗?”张仁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面目严肃地问道。
“她嘴比较硬,难以翘出她的信息,我们只调查出了她之前是将军府的厨子,不知怎么又攀附上苏州易家,开了望月楼和奶茶店。”
张仁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亲自来审。”
因为没有补充血糖,程曦窗还以为自己身处混沌之间,被冷水浇透后,她抬起朦胧的双眼,看向张仁。
张仁习惯别人拿仇恨、恐惧的眼神看他,这样他行使刑罚时便不会愧疚,几乎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随意动刑。
他几乎没有见到狱中人露出迷茫和心死的神情,毕竟在狱中,没有人是无缘无故被带进来的。
他竟生出一丝害怕和愧疚,但很快就被其他想法淹没。
“蒙住她的眼睛。”
狱吏立刻找到一条血红色的布条,麻利地遮住她的眼睛。
程曦窗恍惚中闻到一股腥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你在什么时候见到方琴的?”
“就在方琴死的那天中午,她来望月楼吃了顿饭,至此再也没见过她。”程曦窗答道。
张仁又问:“那她离开后,你是否派人跟踪过她?”
程曦窗摇头,她现在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为何要跟踪她?”
张仁瞥向程曦窗身边的狱吏,狱吏了然,一鞭打在她的背上,程曦窗猛地吸一口凉气,连叫喊声都被憋进肚子里,她张开嘴,沙哑的声音传遍狱内,窗外驻足的乌鸦飞走,发出受到惊吓的声音。
她抽搐了好一会,声音不似之前那般冷静:“你不满意我回答的话?”
“不准反问,直接回答便可。”张仁看着流下口水而不自知的女人,顿时有些怜悯,又抹了抹自己的嘴唇,道,“其实你本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只需要陪我玩玩……”
程曦窗已经说不出话,头无力地垂下,长发落入伤口中,她也无力理会。
半晌,她吃力地抬起头,道:“等易家的人看到他们生意被毁了,你要如何解释?”
张仁斜眼笑道:“这倒不需要一介女流来操心,既然我们敢把望月楼关停,怎么不敢把易家其他的产业关停呢?”
程曦窗一怔。
“继续回答我的问题,方琴是中毒而亡的,但我们没有在望月楼中搜出毒物,你把它藏在哪了?”
程曦窗脑中一片空白,凭借本能道:“不是我下的……怎么可能是我下的……”
张仁抬眸,又是一鞭落在程曦窗的背上,这一鞭比上一鞭还要重,从脊背的顶端蔓延到大腿下方,程曦窗痛苦地嚎叫,很快就昏迷过去。
御吏又挥上几鞭,但程曦窗只是条件反射性地叫了几声,便不再叫唤。不管给程曦窗施加何种办法,她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立即苏醒,张仁撩起她的下巴,猥琐一笑:“等她醒后,送来给我玩玩。”
他松开手,程曦窗的头径直落地,她喉咙一紧,热血咳了出来,但意识还飘在虚无中,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找不到回去的路。
“不好了!易,易家的一把手来了!说要我们给个说法!”官员跌跌撞撞地跑来,在昏暗的环境中摔了个狗啃泥。
张仁的脸庞看不出情绪,问道:“他现在在哪?”
“就在外面!”官员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易青在狱外焦急地徘徊,他才离开那么一会的功夫,程曦窗就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
适逢父亲又重病缠身,突然恶化,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张仁出现在他面前,他立刻行礼,温文尔雅地说:“草民是易青,不知望月楼犯了什么事,不告知我也就算了,还要我的女人来顶着?”
张仁皮笑肉不笑地说:“啊,原来是她是易公子的女人,失敬失敬。”看来不能随意动她了。
易青一副谦谦公子的做派,侧身让道:“不知张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仁道:“易公子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请。”
二人走到一处茶楼,易青笑道:“张大人可知我易家?”拿起茶壶亲自给张仁倒茶。
“苏州易家谁人不知?易公子莫要问这种人尽皆知的玩笑话。”张仁站起,接过茶盏,笑道。
“既然张大人知道我易家,那不知能否给我个面子,让我看看我的女人在里面过得怎么样了?”易青面目慈善地端起茶盏,隔空与张仁碰杯。
张仁露出难色,道:“这……”
“这案子不是还没查出结果来么,我来做她的担保,如果她在案子结束之前离开京城,你拿我是问便是。”易青眼中掠过一道寒光,恢复成商人的职业性笑容。
易青挥了挥手,旁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花纹繁复的盒子,他抽出一块木头,盒子竟自动打开了。
“这是给夫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张大人过目并收下。”
用黄金打造的粗镯子上雕刻出两条锦鲤,又用镂空技术描摹出祥云和回纹的形状,即使在暗光环境中,也能亮的人发慌。
市面上这种类型的镯子极为少见,盒内的镯子必是价值连城。
张仁犹豫,道:“可若是她又去重开望月楼,那……”
“大人放心,望月楼自然还是按照您的意思来办,她也不会出现在任何人面前,这事除你我以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张仁这才松了嘴,喝了两杯热茶,下定决心道:“行,等会你去那把她领出来。”
易青当下舒缓了一口气,笑着握住张仁的手,连连道谢后松开。
张仁察觉到手上多了个硬物,心中窃喜。
单盒子就属于无价之宝,一个女人换这些东西,值了。
程曦窗被带出来的时候,几乎是被人架在身上拖着走的,易青看到她的伤口鲜血直流,眼睛都快喷火,却也无可奈何。
明明答应了要帮齐竹见照看好程曦窗的,齐竹见还没离开几天,她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这让他怎么交代?
而且他是真的把程曦窗当妹妹来疼的,看到她这个样子,易青也心如刀割。
但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规矩,蝼蚁们不能也无法反抗。
程曦窗感觉身子在挪动,以为又要去审讯她,浑身痉挛,嘴上还在不停念叨“放开我”。
易青让仆从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是易青,我来接你回去。”
程曦窗疲惫地抬起双眸,确认不是梦后,头猛地往后一栽,晕了过去。
易青扶住她的头颅,大声道:“快!把李先生叫来!”
程曦窗只觉得呼唤声越来越远,泪光散在地上,心也渐渐归寂。
……
长枪斜立在身后,齐竹见干脆利落地转身,兔起鹘落间,敌军首领的心脏被贯穿,他目眦尽裂地看向齐竹见,手上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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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刀,仍顽强地做劈砍动作,齐竹见麻利地拔出长枪,挑开大刀,又抬起抢,补了一刀。
首领不再动作,瞪大的眼神中映射出大势已去的景象,一口鲜血流出,便再也没了生机。
齐竹见劈砍出首领的头,大声喊道:“首领已死,还不投降?”
北狄看到首领的尸首,皆红了眼眶。
“杀了他!为首领报仇!”
神精兵顿觉压力大增,但无一人捉襟见肘,齐竹见冷笑道:“负隅顽抗。”一枪插进敌军战马的眼睛上,战马吃痛前脚抬起,北狄立刻借势拿刀往齐竹见的侧腰砍去。
齐竹见用枪抵挡。
枪变成了两截,北狄人跳下战马,用刀再次攻击齐竹见。
战马发疯到处乱撞,把前来支援的神精兵拦在一边。
齐竹见不进反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了北狄人的胳膊,又夺过长刀往北狄人的侧腰处用力砍下一刀。
“三弟,快!”北狄人用尽所有手段抱住齐竹见,忍痛喊人,不远处有人拉弓搭箭。
齐竹见加大手上的力度,刀几乎要把北狄人的肋骨割断,但他依旧不放手,反而变本加厉,连牙齿也用上。
齐竹见的左肩上立刻溅开血花,那人没有停顿,搭好第二支箭,神精兵强行开路,用身躯挡住齐竹见的身形。
齐竹见踹开北狄人,但那北狄人仍不死心,用手抠泥土,朝他爬来。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齐竹见提刀大手一挥,地上的北狄人立刻断气。
“哈哈哈哈——”被称为“三弟”的北狄人被卸了两条胳膊,已经失去战斗力,听完后不禁大笑,“你以为我们准备了这么久,朝你射的只是普通的弓箭吗?”
齐竹见瞥头看向左肩,暗红色的血从战袍中流出,他中毒了。
大刀直指“三弟”,齐竹见冷冷地说:“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没想到,就算是将军,也是肉体凡胎,也惧怕死亡啊。没事,这毒自然不会让你直接暴毙而亡的,那样太不划算了。”
“它只会让你在入睡时直击你的心灵,勾引出你最害怕的和最渴望的东西,让你受到精神的摧残,走向自我毁灭的。”“三弟”笑道,眼角布满泪水。
“既然说不出有用的东西,那么你也没有任何用处了。”齐竹见长刀一挥,人头落地,还滚了两圈。
他面无表情地把刀丢在地上,尘土漫上脚边,又飘到别处。
“速战速决。”齐竹见一声命令,神精兵不知哪来的气力,又斩下几个狄人。
“齐将军,快去包扎伤口,别拖得太严重了!”石淮赶到时,一切早已落幕。
“嗯,接下来看你的了。”齐竹见也不推辞,借着身边的几位神精兵的掩护退出战场。
这场战结束得比想象中要快,也更加激烈。
先是卧底被发现,再是风沙中遭遇埋伏,最后在大战中齐竹见被箭射中。
石淮摇摇头,短刀一放一收,身前的人还未看清出招动作,就应声倒下。
“怎么样了!”夜晚,石淮推开帐幕,看到齐竹见正在翻看兵法,旁边盆里的水早已被污血染红。
“没什么大事。”齐竹见淡淡地说。
“没什么大事?那就是有事!”石淮焦躁地拿开齐竹见手中的兵法。
“我要回京城一趟,程曦窗出事了。”他拿出一张信封,是一个叫罗余的人寄来的。
石淮以为自己听错了:“哈?你现在还有心情管她的事?”
23. 危机(三)
齐竹见把信纸丢给石淮,石淮“啧啧”两句,把信纸摊开。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最后丢进火坑中,摇头道:“你都不认识这个叫罗余的人,就不要命地往回跑,万一只是外族人的手段呢?”
齐竹见摇头,道:“程曦窗本就是我带回去的,在京城她没有特别多熟人。而且她的任何事我都不想冒险,三日后我便回去,这里的残局交由你来处理,回头我会提着礼物登门道谢。”
石淮摆摆手,大气地说:“兄弟之间莫见怪,你速去速回,即使消息是假的,你也去看看程姑娘吧,毕竟一个多月未见面,望月楼可能会遭到麻烦,但程姑娘嘴硬,不愿意说掏心窝子的话,你多关注她,看看是否需要你的帮助。”
齐竹见点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漆黑的瞳中透不出一丝光彩。
……
将军府内。
“不行,她不仅仅是身上受了伤,心里也受到了打击,能不能醒来全看她自己能不能熬过梦魇。”老李焦头烂额地坐在椅子上,离阳光就差几寸。
易青也连连摇头,无力回天:“她几乎不能对外界事物做出反应,这叫人如何是好?”
罗余端来煎好的药,闻言不禁又要落下几滴眼泪。
“我,我去庙里给程姑娘祈福。”
易青沉默,老李重重地放下秃了的毛笔,不耐烦地说:“去那有啥用,留下来好好服侍她就行,如今我们也是看她一天少一天,就别总离开她了。”
罗余依旧不愿放弃这个想法,直到易青拿出她去各个寺庙求来的护身符,围在一起都可以绕程曦窗一圈。
罗余:“……”
只好作罢。
老李喝了口花雕酒,不爽地怒骂:“这京兆府的人真是越发放肆了。”
易青没有附和,半晌,他拱了拱手,离开将军府。
是时候该回苏州了。
老李站起,目送易青离去的背影,直起身子,也拱手行礼相送。
“我给将军写的信,他应该快收到了。”罗余轻声说道,仿佛程曦窗只是在睡觉,大声说话会打扰她。
她先是借着微薄的人脉偷偷摸摸打听易青的位置,随后立即去寻找,果不其然,在一处偏僻小道中,看到了正在帮老人抬柴火的易青。
然后又通过易青知道她和将军的一些事情,想都没想就寄了封信发往北边,易青根本不敢做这个主,因为他不知道齐竹见会站在未婚妻还是程曦窗的一方。
老李说话却中气十足:“将军那边还有事,岂能容你这般放肆,而且就算他回来又有什么用?能治好程姑娘的心病吗?”
程曦窗眉毛都要揪成一团,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她只要清醒了,就开始写遗嘱,瞧她那丧气样,倒不如别醒来!”他摆出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翻了翻白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但程曦窗听不见,不然定会跳起来反驳。
罗余叹了口气,忧愁地说:“已经有几个伙计受不了酷刑,一口咬定是程曦窗下的毒,易公子一走,恐怕无人能拦那些狗官。”
“有我在,他们想都别想!”老李的手抖成筛子,佝偻的背挺直了几分,难掩鬓中白发。
但几日后,老李前脚出门购买缺少的药材,程曦窗后脚就被官兵带走。
程曦窗不知是哪来的毅力,死撑着不被死神带走,换来一丝清明。
当日她正在休息,受惊后醒来,眼神空洞茫然,罗余被捆在身边,竭力摆脱束缚。
程曦窗的手被强行放在后腰上,手上的珠子硌得她吃痛轻叫。
“别碰她!”罗余极力挣扎,但拗不过旁人的手掌。
张仁心情大好,笑道:“如今已有证据表明是程姑娘下的毒,三日后大理寺就会接手这桩案子,我现在把她带去交差。”
程曦窗喘着气,轻轻地说:“可否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张仁道:“说话可以,单独说不行。”
她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摆出虚弱的笑容,轻声说:“罗姑娘,我撑不下去,要去认罪了,伙计们跟着我,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遭受了不少折磨。到时候替我说句抱歉。”
罗余怔住:“你本无罪,为何认罪?”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如果还有机会见到齐将军的话,记得帮我跟他说一声谢谢。”程曦窗轻点头,旁人立刻押走程曦窗,罗余还欲再说,却被堵上了嘴。
她本应该在那场车祸中丧命,或在刚来此地时被敌人杀害,命运眷顾她多次,不让她轻易地被剥夺生命。
可这次,是她自己扛不住了。
刑讯逼供太苦,也让她看不到希望,那么干脆承认好了,也省得折腾彼此。
张仁嘿嘿一笑:“程姑娘早该如此,做错了事,就应该承认,并为此付出代价。”
程曦窗笑笑,浅浅回顾自己的一生。
二十多岁的她在现代激起一小圈涟漪,就悄然离开世间,在古代找到自己的归属,又很快被摧残殆尽。
想着想着,脑海中就浮现出几个人影。
许久未见,她的父母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伤心,还是选择遗忘呢?
还有他。
“齐竹见,下辈子不要让我看到你……”程曦窗动了动手指,又释怀的叹息,“但要是这辈子最后能看看你,我就勉强原谅一下你。”
她又被关进狱中,张仁亲自举着鞭子,照例审问:“方琴是你杀的,对吗?”
程曦窗咬咬牙,压制住内心的不甘,颓靡地承认:“是。”
“给她下毒的也是你,对吧?”
“不是。”
“派人暗中监视她的也是你吧?”
“不是。”
张仁愠声道:“那你怎么证明方琴死于你的手下?”
“证明之事就劳大人费心,民女身陷囹圄,只求大人能放走我望月楼的人。”程曦窗露出淡淡的笑容,像一朵即将被风吹走花瓣的小白花。
张仁怒火中烧,就是因为他们查不到任何证据直接指向程曦窗,所以才让程曦窗自行承认。
他扬起长长的鞭子,向她的身上挥去。
“齐将军不可,即使您贵为将军,也不得干涉我们的工作啊!”
门还是被踹开,迎来了暂时的光明。
鞭子毫无停顿地落在程曦窗的身上,她咬住嘴唇,鲜血从牙缝中流下。
“齐将军,您来得正好,听说您与方千金有婚姻在身,但方琴小姐已亡,请您节哀。
“不过有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凶手已被我们找到,兴许您还认识,要不要我留点时间,给你们叙叙旧?”
张仁收起了鞭子,慢悠悠地走到门口,笑着与齐竹见打招呼,既没有怪罪齐竹见打扰他,又把话说得圆润,任谁看了都不会教训笑脸人。
但齐竹见明显就是“伸手打笑脸人”的类型。
他丝毫不给面子,黑瞳扫射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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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张仁过来的路线,依稀地看到被捆在架子上的程曦窗。
“这是梦么……我说想见你最后一面,还真见到了。”程曦窗抬不起头颅,只能看到齐竹见的战靴。
齐竹见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曦窗身上大大小小的鞭痕,对旁人道:“给她松绑。”
无人回应。
齐竹见挑眉,张仁跟了上来,给齐竹见搬了个椅子,笑道:“我知道齐将军对方琴小姐感情深重,然斯人已逝,还请不要过于悲伤。”
顿了顿,他提起声音,对程曦窗道:“告诉齐将军,方琴小姐是不是你杀害的?”
程曦窗答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下的毒,我没有暗中监视她。”
张仁脸上一阵抽搐,齐竹见点头道:“她都说不是她干的,你还捆着她做什么?”
张仁:???
我是在找杀害你未婚妻的凶手,你怎么还让我放走嫌疑人??
齐竹见看到程曦窗的身子瘫软,加快了语速,说:“你先把她交给我,我亲自审问,大理寺和皇上那边我会亲自去交代。”
张仁一脸菜色,却也无可奈何。
齐竹见看他示弱,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下人解开绳子,在程曦窗跪在地上前轻轻地搂住了她。
“我来晚了。”
程曦窗忍痛道:“我讨厌你。”
“好。”齐竹见把外衣脱下,轻轻地裹住程曦窗,又拢起程曦窗的头发,勉强扎起。
齐竹见招来一辆马车,把程曦窗抱进去。
“方琴死了?”
程曦窗的热泪不自觉往齐竹见的手上流,她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张开:“是啊,如果是我杀的她,那么将军如此任性而为,恐怕会遭人笑话的。”
“我不信。”齐竹见立刻否决。
程曦窗绝望地笑笑,轻声道:“将军既然是来关心方琴的,就不要来管我了,万一再受两鞭子,我可折腾不起。”
“我不会让你再受到这种伤害了。”齐竹见撕下衣服,帮程曦窗简单地处理伤口,道,“我不是来关心她的,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程曦窗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怅然地说:“在死前能见到你,也算是满足了我的最后一个愿望。”
“既然我去顶罪了,还请将军把我的伙计们放出来。”
齐竹见看到往日里还是亮晶晶的眼睛,如今却只剩下绝望和无助,他定了定神,哑声道:“你不是牺牲品。”
程曦窗心中大怮,紧闭上眼睛。
“瘦了。”齐竹见淡淡地说,心中五味杂陈。
岂止是瘦了,她的精神也不如来的时候,之前的跳脱和活泼都消失不见,像这里的大部分女人一样,安分守己,高墙内是空洞的眼神。
程曦窗轻轻地“嗯”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在北方边境么,怎么回来了?”
齐竹见道:“石淮在清扫余孽,我收到了一个叫罗余的来信,于是率先赶回来看看你的情况。”
“你又不认识罗余,你又怎么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我就想来看看。
齐竹见的话语哽在喉中。
她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而她喜欢上的是易青,如果他说出这种话,恐怕要让程曦窗苦心积虑地思考如何回绝他。
“来了就知道是真是假。”
“那如果方琴姑娘写信给你,你是否也会像现在这样出现得如此及时?”
24. 危机(四)
齐竹见没有说话,程曦窗感觉空落落的心被剖开了一个口,自嘲地笑道:“将军抱歉,是我唐突了。”
“其实将军可以把民女放下,毕竟我们这个样子,说出去恐怕会让人误会。”程曦窗没有挣扎,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力气。
她在心中生出一丝渴望,想让他说出一点关心她的话。
齐竹见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没有放下她:“我会帮你找块纱布蒙住脸,这样旁人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如今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自己走。”
“不要蒙住我的脸。”程曦窗拒绝。
“好,那就直接抱你下去。”齐竹见像只听话的大狗,程曦窗说一,他不会说二。
程曦窗撅嘴,眉毛忽然被人揉开,她才知道一路她都皱着眉头。
马车到将军府门前停下,齐竹见不敢抱紧程曦窗,小心翼翼地怀住她没有伤口的地方,慢慢地走下马车。
老李早就在将军府内喝酒等待,见齐竹见带着程曦窗回来,恨铁不成钢地说:“快把程姑娘带进来。”
程曦窗脸色惨败,但还是强忍着痛楚,倔强地不愿让齐竹见看到她一丝软弱。
“我特意带来了药酒,可以用来减轻你的疼痛,不过你可能会昏睡一阵,不介意吧?”
程曦窗微愣,随后点头。
麻醉药啊……看来她这次受的伤着实不清。
“我醒来的时候,必须要看见你。”程曦窗轻声道。
不是请求,是要求。
齐竹见点头,把程曦窗抱进房间,接过老李温好的药酒,一手扶住程曦窗的后脑勺,一手微微倾斜酒壶,程曦窗小口地灌入口中,喉咙火辣辣的。
她看了眼没有任何变化的房间,又看向齐竹见,他漆黑的瞳眸也在看着她,紧张和担忧被他压在眼底,被她看见后又如浪花般汹涌地扑面而来。
“记得处理好你的伤口。”程曦窗说完,静静地感受药效发作,渐渐昏睡过去,放在齐竹见手中的手指也失去活力,不受控制地向下垂。
“旧伤添新伤,恐怕难好咯——”老李把事情的大致情况告知齐竹见,齐竹见不禁握紧了拳头,青筋突起,却又没有任何发泄的地方。
“为什么不早点给她用麻醉?”齐竹见把程曦窗的两只手捂住,冷声问道。
老李叹气,敲他的脑袋:“你真是关心则乱,她在之前都没有活下去的欲望,若用麻醉,谁来叫醒她?”
齐竹见眼眸荡起一圈圈涟漪,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躲在暗处舔舐流血的爪牙。
“方琴也突然死亡,这段时间我会待在京城协助破案,定会护她安宁。”齐竹见立下誓言,冷笑道,“至于那位大人,我会好好让他活过这个春天的。”
老李又敲他的头,把之前的气都撒在齐竹见身上:“还有你!真不让人省心,受了伤也不知道痊愈了以后再回来,看到京城乱套就立刻从北境拍拍屁股走人,我大黎需要你这样的将军吗?”
齐竹见丝毫不恼:“义父教训的是。”
“坐下!小兔崽子,别以为长高了就可以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老李微微屈身,前脚掌用力踩地跳起,捏住齐竹见的耳朵,强行让他坐下。
齐竹见:“……”
他根本没打算离开,而且长高和把话当耳旁风之间好像没有任何关系吧。
他老实地把上衣脱下,露出宽实的肩膀。
暗红色的血迹留在绷带上,有些不深的伤口已经结痂,老李脸色阴沉,恨不得把这头儿子给炖了吃。
“什么毒?”
“不知。”但齐竹见简单地描述了毒发后的情况,老李气得要把胡子都揪下来。
“这毒我从未听过,恐怕是为了对付你而做出来的。”
“之后我会派人去找解药,义父莫气,气死的话,你就要先走在我前面了。”
老李把绷带用力一撕,齐竹见再也没有说话。
……
“姑娘醒了?暂时别动,我给你端水。”孙婆婆放下扫帚,倒了杯温水,扶起她发烫的身子,程曦窗小口小口地吞咽,浑身都暖和起来。
“你睡了两天两夜,可算是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曦窗蹙眉,哑声道:“浑身疼。”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齐竹见。
她的心被刺了一下,像是被人推进荆棘丛中,皮肉被尖锐的茎刺刮开,露出血淋淋的心脏。
“齐将军到方中书令家调取证据,遭到弹劾,说他渎职,不镇守边疆还干扰司法参军的正常执法,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呢。”孙婆婆替齐竹见说好话,捏紧被褥,让她继续休息。
程曦窗点头,勉强接受这个理由。
不一会儿,脚步声渐渐变大,程曦窗朝孙婆婆使了个颜色,孙婆婆了然,放下水杯,拿起扫把扫地。
“她今日如何了?”齐竹见拿起一块抹布,细心地擦拭程曦窗的床头柜,眼睛总不住往床上瞟。
孙婆婆道:“就那样。”
程曦窗听后差点笑出声,却又疯狂压下心中的情绪。
齐竹见擦完床头柜,又搬来红木椅子,像之前在望月楼那样,静静地坐在一旁。
程曦窗眯着眼睛,看到齐竹见正在看书,看的还是她那本《离了娇妻谁还爱我》。
程曦窗“欻”地睁开眼,道:“把书放下。”
形象碎了一地,而她还想捡起来拼成原来的模样。
“不装了?”齐竹见修长的手指勾起一页,淡淡地问。
程曦窗恼羞成怒,要不是抬不起手臂,她非要把他赶走不可。
齐竹见眼睛还粘在书上,惬意地感受来自程曦窗可以杀死他的眼神:“别生气,不然好得更慢。”
程曦窗闭上眼睛,既然她没办法阻止,那就眼不见心不烦。
“闭上眼睛,是想要我吻你?”齐竹见指着他看的那一页的内容,问。
【娘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我身处地狱还是人间,我最想要的,只有你。】
【良人,我也是……】
【黄鸳闭上双眼,冰凉的唇齿很快就变得温热,身子的主导权也渐渐被他所控制……】
“啊啊啊!别说了!!”程曦窗害臊地把头别开。
齐竹见才渐渐心安,吐出一口压在心底的气,笑道:“总算变回原来的样子了,之前那副老实样是演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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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看?”
程曦窗低垂眼眸,轻声道:“我在外面只能这样,不然其他人会说我不守规矩。”
齐竹见道:“行啊,你守你的规矩,等会来帮我洗澡。”
“不要!”
“身为下人还敢拒绝?想帮我洗澡的人多了去了,敢拒绝我的,你还是第一个。但你的花招实在无趣,短短三日,我就看到了不下三百个同样的话术。”
又是那本书的剧情。
程曦窗道:“不要再说了!你到底看了多少!”
齐竹见又摆出淡淡的神色,说的话让程曦窗想卷铺盖走人:“看完了这本,书坊中又售了这本书的番外,我给你买来了一本——番外是什么?”
程曦窗强行忽略掉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齐竹见,恨不得立刻站起,在床上手舞足蹈。
他竟然真的听了她的建议。
齐竹见奇怪地看着心路历程已经绕了地球一圈的程曦窗,说:“凡是售卖番外的书坊,一律人满为患,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带回来。”
程曦窗眯眼,他这是想邀功呢。
可她偏不如愿。
“啊,可是我对这本书并不感兴趣,而且你宁愿去买书也不愿意在这里多陪我一下,我一醒来都没有见到你。”
齐竹见顿住手上翻页的动作,气氛又逐渐压抑,程曦窗自认说错了话,在脑海里翻出点东西转移话题:“啊,其实呢——”
“我去了一趟方家。”齐竹见解释道。
程曦窗微愣,曾经他都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她。
“我想去调查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方琴突然死亡。”
“但他们一口咬定就是你做的,写下满纸控言却字字荒唐。”齐竹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窝处是深深的黑色。
程曦窗道:“你已经帮的够多了,赶紧回北方吃沙子吧。”
齐竹见挑眉,道:“我从头到尾,只听到了你在说我坏话,难道我就不值得一句好话吗?”脸上毫无悔意,还有闲情继续翻书。
她示意齐竹见把手放过来。
齐竹见将信将疑,把手放在程曦窗的面前。
“谢谢你,齐将军,希望以后的日子还能得到你的照拂。”程曦窗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护身符,都送给齐竹见。
“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不能乱送。”齐竹见看着用一条红色的毛线串起的各式各样的护身符,心中的郁结也消散,笑着问。
程曦窗很少见到认真笑的齐竹见,也跟着笑起来。
“哪里乱送了,我留了两个,据说是发财的。”程曦窗把护身符都塞给齐竹见,笑着说。
齐竹见:“……”
现在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齐竹见把护身符放在程曦窗的床头柜上,缓缓问道:“你现在命都要不保了,还想着发财?”
“这不有你嘛。”程曦窗看着那两个护身符,越看越顺眼,眼皮一抬一抬,不忍心就这样闭上眼睛。
罗余走进来,对齐竹见说:“齐将军,我给程姑娘用膳,再让她喝药睡下吧。”
齐竹见看着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程曦窗,如今成了一棵风一刮就倒的小草。
25. 危机(五)
齐竹见把程曦窗的两个求财的护身符放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转身离去。
“我的姑奶奶,你可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罗余唉声叹气,但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落下眼泪。
程曦窗吃力地抬起手,抄起筷子,闻言后笑道:“辛苦你了,还好你把齐将军叫了回来,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罗余眼眶瞬间染红,她低声说:“你可要好好补偿我,我这几天身心俱疲,累的腰酸背痛。”
程曦窗认认真真地点头,又低头喝了口稀饭,夹了一筷子菜,尝后有些惊讶地说:“这道菜……”
“这是望月楼的厨子们做的,齐将军动用权力把望月楼的伙计们都放出来了,除了……”罗余先是有些得意,但说话的声音逐渐没了底气。
程曦窗拨动米饭的筷子一顿:“除了?”
“嗯,大壮算是提前出来的,他没撑住……”
程曦窗被饭菜哽住,罗余急忙给她递水。
程曦窗喝下后好了许多,但脸色依旧好看不到哪里去。
半晌,她叹了口气,把剩下的粥一次性喝完,与罗余聊天。
“生死有命,既然覆水难收,那也别无他法了,若之后我还活着,我会亲自去他家看望他的家人。”程曦窗悲观地说。
自己的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多么悲哀。
但这就是事实。
“说什么傻话呢,你之后一定平平安安的。”罗余矫正道。
程曦窗不再莽撞,罗余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她看到程曦窗的样子,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本是翩翩少女,却画地为圈,让自己开放抗争的思想藏进心里。
罗余笑着岔开话题,神秘兮兮地说:“原本我还怀疑齐将军是站在方琴那一边的,但是你猜怎么着?他为了你,四处搜寻药材,还在找证据为你脱罪。”
程曦窗淡淡地说:“你太把他当回事了,他不是为了我,他只是因为未婚妻死了悲痛欲绝,所以想找点事做,借我解闷罢了。”
罗余拼命摇头,道:“别说了,谁拿这种事解闷啊?即使没有调查出凶手是谁,你也从了吧。”
程曦窗撇过头,嘴角稍稍上扬,但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罗余见状赶忙说好话,看着程曦窗喝完药后休息,才默默地端盘子退下。
站在门外的齐竹见脸色阴沉,罗余不敢打招呼,缩起脖子绕着走。
“最近怎么样?”老李提了一壶宜城酒,如今齐竹见在京城,便盯着他,让他少量饮酒,但偷偷摸摸喝酒的习惯一时半会难以改正,一看到齐竹见,他的双手下意识放在身后,用身子遮挡住酒壶。
“精神在慢慢变好。”齐竹见答道。
“我问的是你!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有伤?一回来就到处折腾自己,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憔悴样!我看你都要变成山上的望夫石了!”老李冷哼一声,掂量他的面庞,沉声道,“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从回来起。”齐竹见知道瞒不过,实话实说。
“打算什么时候走?”
“再过几天,石淮在那边顶着,但边防的巩固还是需要我亲自去一趟才行。”
老李留恋地拍了拍酒壶,叹道:“去吧,这边有我在。”
“是啊,有您老在,眨眨眼她就不见了。”齐竹见面上诚恳,话中的刺扎得老李泄了气。
“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老李冷不丁地问道。
齐竹见露出一丝冷笑:“还用说是谁?日后我定找他麻烦。”
老李连连摇头:“不可,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别的目的,还是弄清楚来比较好。”
齐竹见思索,点头答应。
“明早来我这试药,在解药找到之前,能扛一阵是一阵。”老李又饮下一口宜城酒,心情舒畅了不少,但还是摆着长辈的架子,皱着眉看向不争气的小辈。
不争气的齐竹见拿过老李的酒壶,不让他继续喝。
老李:“……”
程曦窗在里面装睡了有一会,把外面的动静听了个明明白白。
齐竹见生病了?还是不治之症?他怎么没有说出来?
“齐竹见,你能来一下吗?”程曦窗询问道。
齐竹见微愣,老李趁这功夫把酒壶夺下,摆摆酒壶,泥鳅似的溜走了。
准备推开门的手顿在门前。
“我们的对话,你都知道了吧?”齐竹见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他放下推开门的手,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好生休息,如果有事的话,我去叫罗余姑娘来——”
“堂堂大将军,竟然还像小孩一样不承认,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程曦窗喉咙有些哽,他去之前还好好的,一回来就受了伤。
齐竹见隔着单薄的门,修长的指节揉了又揉,直到手指关节微微发红,才淡淡地说:“你在我面前玩激将法是没有用的。”
门里面的人不再说话,齐竹见以为她装聋子不听他的话。
鞋子拖在地上的声音离门越来越近,程曦窗把门打开前,齐竹见就立刻开门,把疼得直落泪的程曦窗放进了被窝。
“哟,不是不吃激将法吗?”程曦窗还有功夫和他开玩笑。
齐竹见道:“没见过这么不惜命的。”
程曦窗毫不在意话里的刺,道:“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
“不准说。”齐竹见捂住了她的嘴,劝道,“不吉利。”
程曦窗一口咬住他的手掌,齐竹见面不改色地用另一只手捻被子。
“你受了伤?”
齐竹见道:“嗯。”
“怎么受的?”程曦窗步步紧逼。
齐竹见顿了顿,道:“不关你事。”
程曦窗把心一横,冷声道:“我也不关你事,将军把我丢出将军府吧。”
齐竹见拗不过程曦窗,只好简单地说明情况,把自己中毒的状况都隐去,只是说肩膀被射中后受了伤。
程曦窗皱眉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之后打算怎么办?”
齐竹见说:“回北域修整,把那群霍乱都教训一番。”
程曦窗借着齐竹见胳膊的力量坐起,看向对面的窗台,春雨淅淅沥沥地浇灌大地,柳树垂下新枝,雨水顺着枝丫落入石头铺成的小道上,绘成细流蜿蜒向远方。
程曦窗摸了摸两个护身符,轻轻地说:“我也要去。”
齐竹见态度坚决:“那里太危险了,而且你需要养伤。”
“难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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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安全吗?”
齐竹见失语,如今方琴死亡,方中书令一蹶不振,无心处理政务,西南地区的代王蠢蠢欲动,皇上称病几日未上朝。天色要变,而变得最快的就是京城。
他低垂眼眸,漆黑的眼睛看不到任何光彩,说:“你可以跟着易青,让他带你去苏州,苏州山美水绿,也不用吃沙子。”
程曦窗说:“他家在苏州关我什么事?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偷偷跟着去。”
“此事容我考虑考虑。”齐竹见模棱两可地盖过话题。
程曦窗也懒得再说,抽了抽鼻子,继续看外面的风景。
“你买的番外呢?我要看。”程曦窗伸出手,随着这一段时间的调养,手上的茧子都淡了不少。
齐竹见从程曦窗的书柜中找出一本崭新的书,递给她。
程曦窗喝下两口药酒,静静地摊开书本,视线跟随着手,一字一句地阅读。
番外的描写比正文更加精彩刺激,程曦窗看得汹涌澎湃,心中怒吼我磕的cp一定是真的,眼皮却越来越重。
“要睡就睡,醒来看也不迟,你这样会把头睡掉。”齐竹见在一旁整理书柜,看到程曦窗脑袋差点垂到床下,摇头道。
程曦窗不耐烦地听完,嘀嘀咕咕地钻入被窝,撕裂伤口也只能感觉到微弱的疼。
齐竹见放轻脚步和呼吸声,临走前把门带上,望了望不远处的柳树,脸色忽明忽暗。
皇宫内。
李景瑜正在喝茶,侍卫凑到他的耳旁,悄声说话,他旋即点头,拿出一个新的茶盏。
“齐将军擅自离职,好大的胆子。”李景瑜招呼其他人退下,眼眸依旧未抬,紧紧地望着茶水中他的倒影。
“我为你守边境,你在这里玩生病?”齐竹见坐在李景瑜的对面,看着生病的李景瑜手拿起茶壶,轻轻一晃一抬,茶盏立刻倒满了茶水。
李景瑜无奈地说:“那我能怎么办,你帮我镇住他们?”
现在的上朝简直乱成一锅粥,方中书令不断递来奏折让他尽快捉拿元凶,为他尸骨未寒的女儿声张正义,代王联合御史台参劾齐竹见践踏王法。
而又有人控诉代王强占民田,做了大逆不道的举动,代王十分愤怒,说李景瑜的皇宫内有不善之人挑拨离间,要派人保护他,于是代王的军队理所当然地在京城外休整,只要代王李至一声令下,随时能够进入皇城。
到时候不知是清君侧还是坐君位,总而言之,李景瑜他搞不定代王。
“代王的实力的确过于强大。”齐竹见正色道。
先帝还在时给最小的也是最不成器的弟弟一块在西南的地,认为这么做已经仁至义尽,至少可以让李至一辈子衣食无忧,殊不知那所谓的“不成器”竟是装的,养精蓄锐后直逼京城,找上了李景瑜的麻烦。
“我拿皇叔和其他人没辙,所以只好躲起来,等他们争完我再渔翁得利。”
齐竹见缄默,问:“你知道程曦窗也牵扯进那件事了吗?”
“程曦窗是——啊,我不知道,下面的人压根没有告诉我,她怎么了?”
齐竹见扶额,这皇帝当得也太不称职了,称病以后就真没有管过国事了。
他没有讲述程曦窗的情况,而是皱眉道:“你打算怎么破局?”
26. 危机(六)
“你觉得方千金的女儿是谁杀的?”李景瑜狡黠一笑。
齐竹见被茶水呛住,道:“你没有证据。”
“很快就会有了。”
……
程曦窗醒来时,外面的天都是黑的,罗余早已为她换好药歇息去了,整个府上都是老弱的人,只有齐竹见一名壮丁守在程曦窗的房间内,坐在窗旁,顺着月光微微眯眼,虽然疲惫,但并没有休息的意思。
“这次睡了一天一夜,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看来半死不活的兔子马上就可以蹦哒了。”齐竹见听到程曦窗挪动被褥的声音,好一会才睁开双眼,但并不回眸看她,眼眸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月华。
“你是夜猫子吗?半夜不睡觉,来我房间做什么。”程曦窗警惕地裹紧被子,问道,“我早就知道你留下我是为了折磨我,但是看在往日我给你做饭你却没给钱的份上,还请您给我个痛快。”
齐竹见听完后只是微微一笑,但并不多言:“我没有无缘无故给人痛快的习惯,如果有其他需要就唤我。”
程曦窗疑惑地看着正在吸收日月精华的人,在心中发问:“难道我穿越到的不是古代,而是修真界?”
这年头还有人不睡觉在别人房间里看月亮的?
程曦窗试探性地问道:“齐将军,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齐竹见:?
他回头看到胡思乱想的程曦窗像只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忍俊不禁地说:“你又在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好好休息。”
程曦窗道:“你到我这来。”
齐竹见将信将疑地坐到程曦窗旁,在她的示意下,程曦窗多余的一条被子盖在齐竹见身上。
“看你的样子比我还憔悴,赶紧睡觉吧。”程曦窗鼻息的暖流吹进齐竹见的耳中,让他感受到片刻的安心。
外面的乌云阵阵,恐怕又要下雨。
齐竹见只觉得仓皇的鸟叫声越来越远,心也渐渐柔软起来,他靠在床脚,疲惫涌上心头,不由分说地侵蚀四肢百骸,终倒在温柔乡下。
梦的初始不再是恐怖的场景,而是渺茫大雪中正在温泉沐浴的程曦窗,她嫣然一笑地招呼他到她身边来,心中欲望抚上他的手,让他不自觉想触碰她盈盈一握的腰。
程曦窗娇躯一扭,细软的手却率先握住了齐竹见的手。齐竹见蹙眉,道:“怎么手这么凉?”
当下便握紧程曦窗雪一样冰的手指,靠自身的温度帮她取暖。
程曦窗笑笑,在他的耳垂边吐出一团热气:“齐哥哥可真好,我此身惟愿你一人,与我共渡半生风雪。”
齐竹见微愣,看着她耳垂上的痣逐渐发红,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很快绷断,他把程曦窗压进温泉中,霸道地侵占她的空气。
程曦窗唇角上翘,透过温热的水汽,她耳垂的痣似真似假,一只玉手洒下一团看不清的黑褐色粉末,还伴随着一股气味,齐竹见还没仔细闻,便倒在了虚无中。
程曦窗询问老李:“他到底生了什么病,还需要用安神的药?”
老李看着手还露在被子外面的齐竹见,叹道:“既然他不愿意告诉你,那我也不好回答,你还是去问他吧。”用手调整了被子的方向,让被角包裹住齐竹见的手。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呢,这个药我也只能趁这个时候给他用,平常休息他也十分警惕,旁人想动手脚,根本难以近身。”
老李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打着哈哈把一小瓶药粉递给程曦窗。
程曦窗接过后,有些生气。
不告诉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还让她拿药治齐竹见,天理何在?
她把药瓶放进怀里,不服气地躺在床上。
齐竹见好不容易在梦中讨了个清静,又被奇怪的梦惊醒。
醒来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取下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形状放在一旁,程曦窗静静地躺在床上,让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屏气凝声,听到程曦窗鼻息中有规律的呼吸声后,才抚着胸膛长舒一口气。
还好,是梦。
屋外雨声潺潺,檐角的鲤鱼被乌云压得失了光彩,被雨水浸湿后颜色更加灰暗。
罗余送来早餐和中药,打开一条门缝鬼鬼祟祟地往里看。
齐竹见也在门内看着她。
她惊得胳膊使力,门撞在墙边,发出巨响,舌头压住喉咙里的一声尖叫,盘子一高一低,碗筷就要往地上倾倒。
齐竹见眼疾手快地扶住一边的盘子,碗里的汤水只是洒出几分,并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
程曦窗转醒,慵懒地发出一声呻吟。
罗余急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曦窗,我办事不利。”
程曦窗茫茫然睁开眼睛,还处于懵逼的状态。
齐竹见接过盘子,道:“没事,我来端给她。”
罗余本就有心搓成二位变为一对,急忙朝程曦窗使眼色,然后福了福身子急忙退下。
程曦窗疑惑地看着罗余,她眼睛进沙子了?
她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更快一点清醒,齐竹见端着稀饭走了过来。
程曦窗扭头道:“怎么天天吃稀饭?我不要。”
齐竹见道:“等你好了以后再说。”
程曦窗抿了抿嘴唇,让齐竹见忽然回忆起梦里在温泉里的程曦窗。
淡粉的嘴唇,抿了以后更红了,只是现实中是不满意的下撇,而梦中是娇媚的上扬,让人看了就……
齐竹见倏忽端来一个床上的小桌子,又把盘子放在上面,声音有些急促:“我出去一趟,你慢慢吃。”
程曦窗一脸问号地看着立刻走远的齐竹见,又警惕地看向身后,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和鬼影,脑海中的问号分裂成更多的问号。
罗余鼠头鼠脑地钻进来,拿起手中的盥说:“赶紧洗漱,然后吃些东西。”
即使再愿意躺平的人,也不愿意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
她懒懒地抬眸,看向春景,道:“我想去踏青。”
罗余道:“你走几步就会扯到伤口,怎么出去?”
程曦窗百无聊赖道:“那就给我找个轮椅,把我拖出去。”
罗余摇头,道:“你要是出去了,老百姓的鸡蛋和大葱可就要往我们脸上扔了。”
代王操控舆论,把矛头指向程曦窗,说她仗势欺人,还装疯卖傻不承认罪行,现在只要是个人都要骂上她两句。
但罗余不敢对程曦窗说,只能模糊其词,说是代王的亲信在外面不给他们好脸色。
程曦窗歪着脑袋,问:“如果需要一个人身败名裂,以至于无法在社会上生存,你知道最简单的事情是什么吗?”
罗余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接过她的话:“把那人的亲朋好友都杀了?”
“不,杀人虽快,但终究会失民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关于那个人的谣言,广为传布,以至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家人亦百口莫辩,甚至因为谣言穿得越发真实也逐渐不信任那人,而其他人很可能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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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笑柄作为下酒菜,来个人都要往那人身上吐口唾沫。”
“这种方法最为快速有效,他靠的不是强权,而是通过控制人民的民心,让百姓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教训他人。但等到真相大白时,百姓们就会立刻调转方向,对谣言的发布者指手画脚。”
罗余听不太明白,但看到程曦窗一次性喝完汤药后起身落地,急忙阻拦:“算了吧,等这一切都结束后再出去也不迟。”
程曦窗朗声道:“当然迟了,我可不会因为其他人而误了这大好春景!”
罗余叹气,实在是不能与太活泼的人交流,她会被气死。
她让程曦窗等一会,自己则找到了老李,把程曦窗要出去的事情告诉了他。
“伤没好就出去玩?这女娃,颇有我当年风范!”谁知老李并不反对,反倒拍手称快,罗余频频摇头,问:“那还让她去吗?”
老李赞赏地点头,嚷嚷道:“刚好让程姑娘去外面遛遛齐竹见,看到他我就烦。”
得,他就是想喝酒。
罗余气笑了,她第一次见到这么为老不尊的人,她问道:“可外面那些人都在盯着程曦窗,怎么办?”
老李翘起二郎腿,垂涎地看向橱柜上方的几壶酒,道:“没事,他们那群欺软怕硬的货色,齐竹见一来,他们就不敢放肆了。”
罗余只好答应。
于是程曦窗坐在轮椅上,被齐竹见推出将军府。
“药酒也带上,如果身体受不住就让小齐背你回来。”老李把装药酒的葫芦抛给他,齐竹见稳稳地接住。
程曦窗看到生机勃勃的绿色,心情大好,笑道:“行,那我们就先走了,中午等我们吃饭!走吧齐将军,再不出发就晚了。”
将军府外面的眼线皆目眦尽裂:程曦窗竟然可以使唤齐将军?
齐竹见淡淡地应了句,细心地把盖在程曦窗身上的毛毯抚去褶皱,又把斗篷整理好,才慢悠悠地推着轮椅走向春山。
眼线:???
他们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跟不该跟,齐竹见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拐了几道弯甩掉所有眼线。
程曦窗忽然问:“齐竹见,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齐竹见早料到程曦窗会问,但当亲口听到她的问题,大脑还是放空了一瞬。
“没有生病。”
程曦窗顺手摘下一片细长嫩绿的野草,含在嘴尖:“是么?说假话的人不要和我说话。”
齐竹见依旧闭口不谈。
自从十二岁那年父母死在边境后,他再也没有向人抱怨过自己的处境,他不需要别人可怜,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老李算是个意外,把追赶他的狼群赶跑,又把他带回家,整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他,给他治病,还教他武术。老李懂得东西多,会的东西也杂,就连武术的招数也是百变,打完一套后又给齐竹见慢动作演示,竟和上一遍动作大相径庭。
老李清贫惯了,家里竟一个仆从也没有,他做的饭菜又难吃,一老一小经常在做饭上绞尽脑汁。
齐竹见也是这个时候开始,学着一点点依赖这个长辈,抱怨他做菜太难吃。
后来齐竹见被先帝派去镇守边疆,在京城内又开始分解他的兵权,在所有人以为齐竹见失去兵力孤守边城势必死亡时,他带着千军万马杀回了京城。
“臣齐竹见,幸不辱命,死守国门,外人没有踏进关内一步。”他依旧没有诉半句苦,成为后来人尽皆知的齐将军。
27. 危机(七)
现在有人愿意主动地倾听他受到的磨难,而他早已失去了想说的欲望。
“你晚上睡得很不好,对吧?”程曦窗眼睛瞥过一朵黄色小花,似是无心地说,“我昨晚听到你叫我了。”
齐竹见捏紧了手指,略带紧张地问:“我没说什么别的吧?”
程曦窗露出得逞的笑容:“我瞎猜的,没想到竟然蒙对了。”
齐竹见叹了口气,把中毒的经历和症状简单地说了几句。
程曦窗反倒开始自我反思:“我做了什么让你很害怕的事吗?
“你在梦中叫我,莫非也是认为方琴是我杀的,想来把我捉拿归案?”
齐竹见轻轻地用葫芦敲了她的头,道:“你不要想太多,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程曦窗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是啊,去年齐将军醉酒在马车上与她发生了不可说的事情以后,皇上就立刻说要给你们写个圣旨,让你们结为夫妻,现在圣旨应该还在皇宫里放着呢,你们自然没、什、么、关、系。”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齐竹见听完后,先是皱起眉头,然后又笑着说:“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好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可不嘛,齐将军贵人多忘事,我帮你想起来了,还不谢谢我?”程曦窗板着脸,甩开齐竹见扶轮椅的手。
他还想解释,程曦窗忽然压低声音,道:“齐竹见,你快看!那里有一只小猫!”
齐竹见微怔,还真看到了一只正躲在草里警惕地看着他们的狸花猫。它似乎刚出生没多久,四肢也非常地短小,勉强学会了走路,但跑不快。
它可怜巴巴地喵喵叫,四处寻找自己的母亲。
“它是野生的小猫吗?我可以带它回家吗?”程曦窗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汪流动的星河。
齐竹见:“应该是有人养的猫的孩子,你直接带走,它的母亲若是回来找不到它,恐怕会伤心。”
它嘤嘤地叫着,还没跑两步就被被草绊倒,程曦窗被小萌物迷得心花怒放。
“那我们能买下来吗?它太可爱了。”程曦窗看着三瓣嘴蠕动吃草的白兔,心都要萌化了。
齐竹见摇头,道:“它的主人现在不在这,等会我们逛完再来买也不迟。”
程曦窗愉悦地点头,如果在现代,她一定要拍一个视频,名为《有一个为你花钱的男人有多重要》。
但好像有些俗气,程曦窗又摇摇头,把标题的事抛之脑后。
齐竹见看她摇头,嘴角微微上移,道:“不想养了,想直接吃?”
程曦窗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快点推。
“你不是想为望月楼和自己正名吗?皇上要在宫中设宴,各种名门学士、高官贵族都会来,你可以抓住这次机会。”
程曦窗闻言,思索后问:“自然是想去的,但是我能以什么身份去呢?”
齐竹见刚想说话,程曦窗拍手笑道:“既然是设宴,必定少不了厨子,之前皇上答应让我去御厨那学习做菜,现在正是好机会。”
齐竹见笑着点头,但眼底看不出高兴的神色。
“那让我进御厨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能做到吗?”程曦窗抬眸问道。
齐竹见道:“自然可以。”
程曦窗十分自然地摘下两个狗尾巴草,轻轻地打了个结,一只小兔子就出现在齐竹见的面前,她又摘下一根较长的狗尾巴草,做出一个圆圈的模样,把兔子造型的狗尾巴草扯松,把长的穿进去,又掐紧打结,一个镶着绿兔子的戒指放在她的膝盖上。
“你把手伸过来。”程曦窗还未等他答应,就把狗尾巴草往齐竹见的无名指上戴,可没想到圈太小了,戴在小拇指上倒刚刚好。
程曦窗不甘心地把戒指戴在他的小拇指上,齐竹见看后不禁笑问:“为什么一定要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程曦窗不语,看到不远处栽满了桃花,急忙让齐竹见推她过去。
齐竹见没有得到答案,但也不气恼,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狗尾巴戒指,不足以问这问那。
他慢慢地把她推到桃花林下,程曦窗张开手臂,做出飞翔的样子,惋惜地说:“可惜现在还没有相机,无法保存这美好的一瞬间。”
齐竹见问:“相鸡是什么?一种特殊的鸡吗?”
程曦窗扑哧大笑,解释道:“如果我们需要记录一件事情,主要是两个方法,一个是用笔墨的形式,另一个是以画像的形式。
“而在我们那,还有一种新型的记录形式,就是相机,它可以把我们看到的图景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让我们以后翻看的时候,可以回忆起那时的美好。”
齐竹见道:“如果没有,倒也不必失落。”他摘下一朵桃花,递给程曦窗。
“当我们有一段值得回忆的片段时,那我们自然会去回忆当时的景色、气味、味道,能够带来回忆的不是某个载体,而是意义本身。”
程曦窗两手合成心形,中间放着娇艳欲滴的桃花,笑道:“齐老师说得太有道理了,那我可要仔细地记住今天。”
坐在轮椅上毫无生机的人,遇上了一片烂漫如烟的桃花林。
从此山重水复,狭路相逢,也都敌不过他一双含笑的双眼。
等到回去时,狸花猫在绿地上趴着睡觉,程曦窗看了眼齐竹见,齐竹见俯下身子,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小家伙的脖颈,轻轻松松地把它拎起。
小狸花的短腿离地,晃来晃去地喵喵叫,惹得程曦窗心花怒放。
“它太可爱了,不如我们先带它回去,之后若是找到了它的主人或母亲再商量后面的事情,好不好?”程曦窗拿手逗小家伙的肚皮,它却拿粉嫩嫩的肉垫抱住她,淡粉的舌头轻轻地舔她的指尖。
齐竹见把猫拿开,狸花又开始喵喵直叫,不停地挣扎。
半晌,他说了句:“……行。”
……
“你让她来当朕的御厨?”李景瑜听完不禁把齐竹见拉开,小声问,“你不会是想报复她吧?”
齐竹见道:“我报复她做什么,她自己要来的,而且你之前不是答应过了吗?”
李景瑜又跑到程曦窗面前,兴奋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齐竹见:“……”
“朕早就想让你来皇宫做菜了,可惜最近病了,没来得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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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好,朕把你安排进御厨役,怎么样?”
程曦窗将欲点头,齐竹见反对道:“她现在受了伤,如果动作剧烈可能会撕裂伤口。”
程曦窗道:“没事,过几日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我可以来。”作为一个复刻古代美食的博主,怎么可能不去参加这场盛宴呢?如果可以和其他御厨交流,那便再好不过了。
李景瑜得意地向齐竹见挑了一边的眉:怎么样?还是朕比你更有魅力吧?
齐竹见:“……”若不是程曦窗在这,他定要把这只花孔雀揍得羽毛掉光。
李景瑜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程曦窗一边搓手一边笑着说:“程姑娘啊,先前生病实在对不住,害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朕这边有个温泉名为星辰汤,对伤病有治愈的效果。现在那没有任何人,等会就去试试吧。”
程曦窗微愣,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大壮的身影,低低地道了声谢。
“那朕找个侍女服侍你。”李景瑜唤来侍从,把程曦窗推走。
程曦窗难免生出不安,齐竹见道:“星辰汤就在这附近,我等会来找你。”
她又摇头,撇嘴道:“谁要你来啊,男女授受不亲,离我远点。”
李景瑜哈哈大笑,被齐竹见瞪了一眼后堵住了嘴。
“那就在这次宴会上反击么?”李景瑜收起笑容,沉声道。
齐竹见反问:“那不然呢?你希望北方垮掉?”
李景瑜连忙“呸呸”了几遍,道:“一国将军还说什么晦气话,莫让百姓寒心。”
二人缄言,用纸互相沟通,最后齐竹见将之叠在一起,放进火堆里烧成灰烬。
齐竹见问:“你的那位侍女,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景瑜得意地抬头,用鼻孔对着齐竹见道:“当然,这可是皇叔在软禁时给朕——糟了!”
齐竹见立刻出门,拿起放在门边的长剑,径直前往星辰汤。
李景瑜刚想出门帮忙,立刻就有人拦住,皆恭恭敬敬地说:“皇上需要静心养病,代王说一切交给他就好,皇上莫要心急。”
不心急才怪!等会皇帝易位了,谁也别静心待在京城!
程曦窗对李景瑜和齐竹见是十分信赖的,但经过望月楼那件事以后,她不得不保留对其他人的提防。
按理来说,皇宫内的侍卫和妃嫔应当不少,可她到现在只看到了一批巡逻的人,不安的预感在水流声中被放到最大,于是道:“不必服侍了,你且下去吧。”
侍女笑着摇头,道:“皇上说要尽心尽力地服侍您。”
程曦窗察觉出不对劲,但面上依旧冷静,愉悦地说:“那就麻烦你了,不过我现在有些口渴,在轮椅后面有一个葫芦状的壶,你能帮我拿过来吗?”
侍女道:“诺。”
程曦窗在怀里掏出药瓶,等侍女凑过来时洒在空中,立刻屏住呼吸,侍女没想到她还会耍诈,吸了一大口,瞬间倒下。
“可惜了,这么好的药材,要是我的导师知道了,那不得骂死我……”程曦窗把药放回怀里,惋惜地说,“明明是给齐竹见用的,没想到第一次就用在你身上,真是便宜你了。”
28. 危机(八)
“哟,这不是吃什么都赶不上热乎的齐竹见吗?你来做什么?”程曦窗冷哼一声,扭头不看跑来的齐竹见,心中垂下的绿芽又在悄悄生长。
大势已去,齐竹见笑道:“你倒是有几分能耐。”
程曦窗应道:“那当然,不然你以为我靠什么吃饭?”
她指着倒下的侍女,说:“她自己走路踩着石头摔晕过去了,不关我事。”
齐竹见摊手道:“那不然呢,总不可能是你把她弄晕的吧?”
程曦窗满意地点头:“那你把我带到温泉那去吧。”
齐竹见道:“行,我不但要为我的厨子变成皇上的御厨呕心沥血,还要侍奉我的厨子。”手上慢慢地推动轮椅往星辰汤走去。
程曦窗享受着齐竹见的服务,还顺带地吐槽:“那侍女都没你做的好。”
被石头绊倒后晕过去的侍女:“……”
齐竹见轻笑,道:“快到了,衣服已经放在那了,自己换就行。”
程曦窗问:“你要不要一起泡?听说你的伤还没完全好,泡了说不定好得更快呢。”
齐竹见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水雾袅袅,一切都仿佛像梦中那样,齐竹见透过白雾,看到程曦窗一脸抗拒地泡进水中。
“这深度都快赶上我的脖子了,我不会游泳!”程曦窗乱了手脚,手脚扑腾,半游半走到了浅一点的地方。
齐竹见道:“动作不要太大了,小心让伤口裂开变得更严重。”
程曦窗倒吸两口热气,安分下来。
“就这样泡好无聊,齐竹见,你凑过来。”程曦窗坏笑道。
齐竹见叹气,慢悠悠地靠近程曦窗。
“和我玩个游戏,我说一二三木头人,然后我们都不动,谁输了,谁就帮助对方实现一个愿望。”
齐竹见看到她计谋得逞的笑容,拒绝道:“你都多大的人来了还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还不如想想,在宴会上怎么让你脱罪。”
程曦窗不满地往齐竹见的头发上浇水,又不禁笑道:“你既然敢这么说,那便有把握让所有人知道我无罪,我那时就不来烦你了,毕竟我不懂规矩,到时候说出去让人笑话可不好。”
齐竹见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做出这种没有把握的事?”
程曦窗靠在角落,舒服地说:“自然是我相信你啊。”
齐竹见变成了哑巴,程曦窗笑得前仰后合。
果然,只要多夸夸他,他就会立刻来帮她干活,免费的高质量劳动力为什么不要?
程曦窗笑得喝了口温泉水,惊得连连咳嗽,又踩到了泉底的滑石,刺溜一下就钻进了温泉中。
齐竹见立刻伸手捞她的胳膊,程曦窗不受控制地身子一转,齐竹见摸到了程曦窗的胸。
程曦窗当下一叫,声音却没有发出,而是咕噜咕噜地喝水,时不时还冒几个泡泡。
齐竹见管不了那么多,把手伸到程曦窗的背后,一把扶起。
他这才知道梦中的一切都是多么荒诞,程曦窗遇到水,就像鱼儿拥有一辆自行车,有不有用另说,但差点栽在这里是实话。
“哈……”程曦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眼角通红,还在回忆刚才的生死一线。
程曦窗抗拒道:“我要回去。”走到岸边,差点又被滑石铲到水底。
齐竹见笑都笑不出声,叹道:“你老实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既然来了,就多泡会吧。”
程曦窗害怕到声音都颤抖起来:“那你扶着我。”
齐竹见失笑,讽刺道:“一个侍女说放倒就放倒,在水面前可真是胆小如鼠。”手还是伸向她,程曦窗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两手紧紧握住他的小臂。
她闻言后瞪眼道:“谁说是我放倒的?”
齐竹见安抚这只即将暴跳如雷的小兔子:“是她自己没长眼。”伤到了他的人,即使她无故“摔死”,那他也可以找借口圆过去。
程曦窗这才满意地不吭声,睁着双眼紧盯时不时上涌的泉水。
齐竹见看到她过于紧张,泡了一会后就把她带上岸。
脱离泉水上岸时,重力顿时从四面八方压到脚掌上,程曦窗被齐竹见死死拉住,才不至于又掉进水里。
“快去更衣,别着凉。”齐竹见让一个眼熟的侍女前去侍奉。
春光乍泄,他把头偏向另一方,默默离开。
找李景瑜交代事宜后,他站在门口,程曦窗恰好也被推到眼前。
两人再次碰面,相顾无言,齐竹见十分熟稔地推动轮椅,程曦窗坐着坐着就累了,头偏倒一方,靠向齐竹见微凉的手背。
齐竹见挑平坦的路走,程曦窗一路睡到了将军府门口。
“到了。”齐竹见道,把她推进府内。
程曦窗伸了个懒腰,孙婆婆递给她一封信。
程曦窗慵懒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易青说他到了苏州,等他把事情办好就来帮助我重新开店!”
齐竹见面容一僵,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这值得你这么高兴么?”
程曦窗道:“当然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信呢。”大家早就用惯了手机,习惯了快捷的生活,但大部分人不知纸质的东西更值得留恋,也更有意义,就算知道,也会因为生活的忙碌而无法实现。
齐竹见轻轻地抚去她头发上的一片落叶,道:“如果是我给你寄的信,你会如此珍重吗?”
程曦窗嗅出一丝不对劲:“怎么了?”
“你会吗?”
程曦窗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会啊,只要是纸质的信,我都会很珍惜的。”
齐竹见好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好像没得到。
他患得患失的样子被孙婆婆看在眼里,但她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于是立刻转换队伍,叉腰说:“齐将军也是够忙的,之前在北方打仗,一封家信也没往府上寄过。”
程曦窗佯装生气地点头,齐竹见不再说话,松开推轮椅的手,径直走开。
“齐竹见。”程曦窗叫他,但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胆怯。
“嗯?”齐竹见还是应了。
程曦窗做足了心里准备,说:“晚上来我这睡吧。”
齐竹见怔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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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是老李的意思。”程曦窗道。
老李说齐竹见只有在她身边睡觉时才会放松警惕,药才能真正地发挥出效果。齐竹见已经为她付出太多了,她也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他。
齐竹见沉吟片刻,轻声道:“好。”
这件事他也问过老李,程曦窗的药有安神的作用,但对于他而言没有特别大的效果,原因就在于他对外界的事物过于警惕,以及他不愿意继续沉睡在噩梦中,老李钻到房间里之前齐竹见就会醒来。唯有在程曦窗旁边,他才能放下戒备,吸收药粉。
孙婆婆朝旁边的人使眼色,那人立刻去拿新的被褥和枕头。
夕阳洒下余晖,很快就被黑夜吞噬,仅留下闪闪群星。
齐竹见穿着睡衣,靠在红木椅子上看书,程曦窗更衣后钻到靠近床头的被子里,与齐竹见的被子划好三八线,招呼道:“快来睡觉。”
又觉得这话有歧义,补上:“你睡外面,我睡里面,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怎么感觉像是吵架后的夫妻。
齐竹见并没有说出带刺的话,老实地睡在外面。
烛火明灭后,房内瞬间漆黑一片,唯有月光洒进的茶水里还有点点浮光。齐竹见难得情怯,两个人待在一起睡觉,他却失眠了。
自从父母去世,他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同床睡过觉,包括老李照顾他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住在偌大的房间内。
程曦窗的眼睛里像装了一汪银河,悄悄地看齐竹见的侧脸。
刀削般的侧脸,高挺的鼻梁,黑夜柔化了齐竹见的锋芒,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宝剑。
齐竹见最终离开床铺,避开她的目光,道:“我今晚不睡。”
程曦窗道:“那怎么行?不睡觉对身体的伤害很大的——我有个治睡不着的好方法,不知你愿不愿意听我的?”
“洗耳恭听。”
程曦窗点亮蜡烛,让齐竹见躺着,然后又跑去书架上拿了本一看名字就十分晦涩的书,说:“这本书看上去挺新的,一看就知道你不爱看,只要我读给你听,你就会慢慢睡着。”
齐竹见:?
然而想象中的结果并没有发生,反倒是程曦窗抓耳挠腮,时不时问齐竹见怎么读,齐竹见被她问精神了,而她却困得不行。
最终,她无力地放下书,把头对着墙,睡得比谁都舒服。
齐竹见低低地笑了一声,走出房间。
程曦窗醒来后,懊悔地敲了敲脑袋,心道:“这方法怎么不管用?”
齐竹见和她先前醒来的无数次一样,坐在明亮的桌前看书,程曦窗定睛一看,就是昨天她读的那本。
他看到她脸上的疑惑,道:“这方法确实很有用,你睡得非常好,孙婆婆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你都没有醒来。”甚至都没有翻身。
程曦窗冷哼一声,扶着床沿穿鞋。
“今日可以下地走走了,明日你便可以跟着御厨做宴会上的菜食。”
程曦窗听完后兴奋地要跳起来,但碍于腿脚不便只能作罢,慢吞吞地走出房间。
29. 点灯(一)
到了去皇宫见御厨的日子,在程曦窗的强烈要求下,她的午餐终于不是玉米瘦肉粥,而是一盘饺子和一碟醋。
程曦窗换好男装的衣服,齐竹见挑眉,中肯地评价道:“还不错。”
程曦窗身着一身月白色圆领袍,腕上的布料被绣上憨厚的老虎暗纹,纤细的腰上被黑棕色革带束缚,看起来不盈一握,头发被红色发绳尽数扎起,显得干练又精神。
程曦窗笑道:“那是必须的,小爷定把京中的姐妹迷得天花乱坠,还有易青,他要是知道我为了学习厨艺穿男装,不知道会露出什么神色。”她在他面前一直是位难伺候有想法的姑奶奶,易青对她提出对菜肴的质疑时,她总会前一秒点头哈腰,后一秒我行我素,死不悔改。
易青从未见过对提升厨艺如此热情的她。
“就是还差点什么。”齐竹见顿了顿,道。
程曦窗疑惑道:“还差什么?”
“玉佩。”齐竹见接过下人递来的一个木盒子,轻使巧劲,从里面拿出合璧玉佩的其中一个,系在程曦窗的腰上。
程曦窗低头看去,一条雪白的蛇形玉佩蜿蜒,绕成了一半的太极阴阳图,由于雕刻得十分精细,细细端详还能看见形状不一的蛇鳞以及蛇的神色,与她的衣服也相映成趣。
程曦窗用手撩起玉佩,问:“这个玉佩有另一半吧?”
齐竹见淡淡地“嗯”了一句。
程曦窗又问:“那另一半在哪?”
齐竹见也不多隐瞒:“在我这里,之后我会给易公子,也算是——”
程曦窗摘下玉佩,神色忽然变得冷淡。
“你给他做什么?”程曦窗不解,把玉佩拿在手上把玩了一阵,又还给齐竹见,道:“我不要被劈成一半的玉佩,我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不需要别人的风来帮衬。”
齐竹见看了看手上的玉佩,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忽明忽暗的神色。
“那这两块玉佩我会一齐送到易青手上,算是我给你们的礼物。”齐竹见淡淡地说,他越发觉得,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她跟着易青总会比跟着他强,而且她也对自己没那个意思,于其继续追逐,倒不如放手。
程曦窗听了更加疑惑,将欲反问,但时间紧迫,宫中来人催促程曦窗,她赶忙跨出将军府的坎,头也没回地说:“别把自家的东西乱给别人,至于我想要什么玉佩,到时候再说吧。”
齐竹见自嘲地靠在门框上,拿玉佩的手逐渐握紧。
自从经历了程曦窗差点死在他面前后,他越发地想要靠什么东西留住她。
然,她就像是一阵不属于这的风,卷起了落叶,吹来了新生,却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明知她对易青有特殊的情感,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一酸,想要霸占这份情谊。
齐竹见退回府中,把程曦窗还给他的玉佩整齐地放进盒子里,与盒内的另一块合成一个白玉盘状的圆。
“小齐,快来试药!”老李大声嚷嚷,看到干儿子的样子不禁一愣,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你做什么事了,这么失望?”
旁人也是一怔,悄咪咪地观察齐竹见的神色,与平常无异。
老李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竹见道:“没有。”
老李不多问,把话题扯了回来:“这药我已经试过了,这次保证可以缓解。”
齐竹见把玉佩随意地递给下人,默默跟着老李。
“你要是真的有什么想说的,就自己问程姑娘去,别总瞎猜人家,难道你还想体会被误会的滋味吗?”老李重提龙袍之变,齐竹见的神色才渐渐缓和。
“无需多问,时间会给出答案。”齐竹见说。
老李摇摇头,不再干涉,把齐竹见绑在床上。
齐竹见:?
“据我观察,此毒会跟随一个人的心境,入之骨髓,再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下憔悴离去,所以这药会帮你把精力都耗尽,让你无暇多想便陷入沉睡。”老李在他腰上用麻绳多缠了几圈,齐竹见发出一声闷哼。
齐竹见听着离谱,但老李毕竟出于好心,索性服下老李给的药丸。
老李有些愧赧,道:“我想了很久这种药的调制方法,最后还是以那种药为基础,所以这段时间我会把府中人都支开,你自己看着办吧。”
齐竹见右眼皮跳个不停,还没逮着老李问是哪种药,老李就溜之大吉,门“咚”的一声关紧,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唯有几声清脆鸟鸣,在呼唤配偶的追随。
半个时辰后,药效开始发作,齐竹见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
“老头竟然给我下这种药,怪不得半个时辰才发作……”春风吹拂窗外的杨柳,齐竹见额上布满热汗,想喝口凉水,身子却被老李固定在床上。
齐竹见:“……”难道没有人考虑活人的利益诉求吗?
其他人都被老李支开,程曦窗今日也不会回来,齐竹见无奈地感受全身的燥热,忍住挣脱开束缚的欲望。
天刚刚入夜,宫内如同白日,烛火点燃了头顶的天空,也晕红了宫人的脸庞。
程曦窗厨艺精湛,很快就与御厨打成一片,她才做两个菜,就被御厨认出她是望月楼的人。
“望月楼的生意火爆,我们曾经也为了改善皇家的伙食去那吃过,可我从未见过你。”一个皮肤黝黑的胖大厨疑惑道。
他正在把鸡鸭鱼鹅上最肥美的肉片切下摆盘,一个生龙活虎的凤凰跃然盘中。
另一个大厨道:“那还用说?能在这个节骨眼来到这里,她一定是望月楼的老板娘。”身材瘦得跟火柴似的,看上去几天几夜没吃饭了。
程曦窗脸上淡淡地笑着,暗道不好。
好不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如果身份暴露,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恐怕会更加疏远她。
“怎么会呢——”程曦窗打圆场,笑着搓着手上的面团,捏住几个角,三两下就做出元宝的形状。
瘦大厨道:“程姑娘别隐瞒了,我们都知道。”
胖大厨和程曦窗皆愣住,不约而同地问:“你们都知道了?”
其他御厨各忙各的,无人应声,也无人表示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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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程曦窗赶忙九十度鞠躬,诚恳地说:“实在是抱歉了,民女本不愿欺瞒大家,可担忧诸位看到民女是女儿身……”
瘦大厨瞪了眼程曦窗,她立刻闭嘴,复又露出宠溺的眼神,道:“真像我孙女。”
这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许多御厨都围了上来,道:
“程姑娘真是小小年纪功夫了得啊!你师从何人?厨艺竟如此精湛!”
“是啊,宴会过后还会来宫中吗?”
“不知你有没有看上的人?我孙子样貌不俗,姑娘可以考虑一下。”
最后话题越来越偏,都围绕到了婚姻大事上。
“婚姻非儿戏啊,我家的那位非要跟一介平民结婚,我们坚决不同意,现在闹绝食,唉。”一位满目愁容的御厨给红烧鱼淋上热油,叹道。
“门不当户不对,要是我也绝不允许!”瘦大厨冷哼一声,用力一扯,手上的一团逐渐有了面条的雏形。
程曦窗忽然问道:“各位老师,平民爱上贵族子弟真的没有可能性吗?”
瘦大厨道:“当然不可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胖大厨连忙唱白脸:“当然有可能的,感情这事谁说得清嘛,只是门当户对占多数。”
“你也别听瘦子说的话,他那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穷姑娘,随后那穷姑娘不但把他儿子的钱财骗得精光,还攀附上了其他大人,瘦子气不打一处来,才说出如此怨言。姑娘若是看上了哪个平民,还是先给我们看看,再做定夺。”
程曦窗听了失笑道:“有没有可能,我才是那个平民……”
“怎么可能!望月楼被禁止营业后,京城里的权贵都不知道去哪里吃饭,还有你那什么……奶茶,当真稀奇,我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东西!”
“你现在身份不高,但你前途无量啊!”
“对啊程侄女,你要不要看看我儿子,他性子非常温和,还来你们店里吃过饭,帮你说过话呢!”
程曦窗笑得越发温和,被一群嘘寒问暖的长辈围在中间,仿佛吃了一大团棉花糖,心口处长出一双云朵翅膀飞出宫外。
程曦窗做完今日的活,与众人打招呼后,在宫中侍女的指引下踏出宫门。
侍女道:“明日宴会将会举行,皇上想让你暂时住进宫中,不过一切还是依照您的意思。”
程曦窗想答应,但又想到齐竹见可能需要她,还是摇头,带着歉意笑着说:“多谢好意,只是民女惶恐,不敢受此大礼。”
侍女点头,也不多劝,提着宫灯目送程曦窗离开。
程曦窗走到将军府门前,敲了敲门:“孙婆婆,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
她放开嗓子,又喊了一句,依旧无人搭理她。
“老李也没听到……不会又喝酒醉过去了吧。”程曦窗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府内连烛火都没点,让她更加疑惑,不禁捏紧了手上的糖白色珠子。
齐竹见的房内发出一声巨响,程曦窗顿时无法冷静下来。
“不会是有刺客来将军府杀齐竹见吧?”
30. 点灯(二)
程曦窗思索后,还是担忧地小跑到齐竹见的房门外,顺着缝隙往内看。
里面只有齐竹见一人,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头发早已成了鸡窝,上半身裸露在外,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他紧实的肌肉线条。
程曦窗遮住双眼,又把身子往前凑:“哇哦。”第一次见到如此不体面的齐将军。
里面的人似乎神志不清地在地上打滚,喉咙中还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程曦窗心中一紧,连忙踹开门,道:“齐竹见,你怎么满地打滚向我求饶啊?快起来,我饶你一命。”能占便宜却不占,可太不符合她的风格了。
齐竹见好似听不见,程曦窗点燃烛灯,才发现他全身是汗,齐竹见还没适应亮堂的环境,俯下身体垂眸,用手遮住双眼,停下了动作,在程曦窗凑近观察情况时,被齐竹见按住了手腕。
程曦窗晃动手臂,却挣脱不开,反倒另一只手也被齐竹见握住,交叉放在她的头上。
“你干嘛?不可以!”程曦窗抬头望向齐竹见漆黑的眸子,不似从前那般反射不出光亮,像颗黑玛瑙般折射出光泽,透过其中,能看到她透亮的眼眸。
她回来本就精疲力竭,被齐竹见一拉一拽,只剩下说话的力气。
“唔……”好了,这下连话都说不出了。
程曦窗连连后退,还是抵不过齐竹见,她退到墙上后,再也于无路可退,嘴唇立刻被附上,把她的话都随着口水咽进喉咙里。
她的腰忽然一软,连带着腿一起顺着墙滑落,很快就被齐竹见扶稳,他单手往下滑去,轻轻一抠,革带掉了下来,程曦窗欲言阻止,可头实在晕得晃眼。
嘴都麻了,齐竹见才停下来,程曦窗大口喘气,瘫在墙上走不动。
齐竹见轻轻一扯,她羽毛似的落进齐竹见的怀里,软弱无力地说:“我求饶,你别再继续了,我累。”
以往通情达理的齐竹见又暴力地卸下她的外衣,程曦窗木讷地看着他,轻声说出她的想法:“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齐竹见不语。
程曦窗蹙眉,不会又是方家的人吧?明日方琴的案子可能会得到初步的结果,方中书令想让齐竹见缠上她,然后再一箭双雕,让他也名声败裂。
程曦窗捂住齐竹见贴近的嘴唇,唇上的温度烫得她浑身忍不住颤抖。
“齐……别这样,不要成为别人的工具……”
-
老李正在自家院子里喝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从摇椅上坐起,慌乱地说:“遭了,忘记告诉程姑娘这回事了!”
他转溜了两圈眼珠,无所谓地说:“她肯定在宫中睡呢,不会回将军府的。”
“我老李做的药,药效十分地好,若是程姑娘次日丑时回来,说不定能赶上看齐竹见的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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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竹见脑海中一片火热,完全听不到程曦窗的话,他用舌尖舔了舔发红的嘴唇,又舔上程曦窗的手指。
程曦窗软绵绵地垂下手臂,被迫抬起头,在他的怀里与齐竹见唇齿相碰。
她已经喘不动气,靠齐竹见渡来的空气生存,苦涩的药香漫进鼻息,程曦窗也渐渐失了神。
“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玉佩?就因为不是易青给的么?”齐竹见抚摸程曦窗红肿的嘴唇,她疼得闭眼倒吸一口凉气。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她恨不得立刻爬回房间。
“易青和我没有男女情感的关系,我们只是贸易伙伴,唔……”
齐竹见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把程曦窗抱起,放在床上,程曦窗扶着床沿,无力地说:“齐竹见,你别后悔,我只是一介草民,和你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要这样。”
齐竹见眼中烧起一段无名火,反问:“你后悔吗?”
程曦窗道:“后悔。”
齐竹见松开衣服的速度放缓了几分。
她又说:“我后悔在之前没有牢牢抓住你。”
齐竹见神色动容,程曦窗感受到温凉的泪水,疲惫地抬起眼皮,看到他落寞的神情。
“真难得,还能看到你这副样子。别闹了,明日我还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呢,现在我们无名无分地做这种事,容易沦为众矢之的。”程曦窗轻轻捊平他的青丝,道。
齐竹见依旧没有听见,程曦窗无力反抗,安静地躺在床角。
她轻抬眼眸,道:“……轻点,我怕疼。”
齐竹见扑了上来,蜡烛摇摇晃晃,败倒在帐下,程曦窗手臂盖住双眼,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滑落。
她是什么时候爱上齐竹见的呢?她也不知道。
也许是穿越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下意识产生情愫和依赖感,也许是在他一次次帮她摆脱困境后,又再次希望他带她走出桎梏。
停下后,齐竹见轻轻地喘气,程曦窗哑声道:“等等,我去喝点水……”
齐竹见拿起装有液体的碗,仰头饮下一大口,喂给程曦窗。
程曦窗:“??这是酒啊!”
醇酒流到床褥上,带来阵阵酒香,齐竹见低头,仔细帮程曦窗擦干唇角的水痕。
程曦窗上气不接下气,头歪在一旁,酒意很快就上了脸,她挽住齐竹见的脖子,轻笑了一声。
齐竹见似乎被鼓舞,又把嘴唇贴向程曦窗。
一夜帐暖,一度春宵,一时梦醒,一生痴恋。
丑时未到,程曦窗失了力气,沉沉睡去,齐竹见躺在一侧,帮其盖好被子,伴随着程曦窗的呼吸声,也渐渐陷入沉睡。
一夜无梦。
房间外有敲门声,孙婆婆叫道:“程姑娘,宫里的人来了,说要唤你去宫中。”
程曦窗醒来后,齐竹见仍然未醒,长长的睫毛留下一抹阴翳,唇角微微翘起。
她用手撑着床,轻轻坐起,除了腰有点痛外,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齐竹见被她这么一动,也渐渐苏醒,他抬手遮住微眯的双眼,又毫无知觉地垂下手臂,呼吸声再次变得绵长。
齐竹见也会睡懒觉。
程曦窗来不及逗他,看着散乱一地的衣裳,不禁摇头,从齐竹见的柜子里拿出两件衣服,把自己裹成球后滚回了自己的房间更衣。
宫中的侍女看到程曦窗穿的衣服,恭敬地说:“皇上说姑娘穿得寒碜,宫内给你准备了一套衣裳。”
程曦窗点头,快步跟上侍女。
天色未亮,雾气荡漾,宫灯暗淡,前行有光。
换好衣服后,侍女还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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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窗的马尾散下,又卷成了发髻,一根朴素的簪子插在发间,程曦窗才觉得自己真正地融入了这个时代。
很多的菜肴已经在前一日被放进锅中炖煮,程曦窗一过去,就闻到了高汤的鲜香。
“程侄女,快来帮我们搭把手!”胖大厨道。
程曦窗笑着说:“好嘞胖叔!”
她把大蒜切碎,昨夜刚到的活虾现在还在活蹦乱跳,程曦窗撸起袖子,在厨房里吭哧干活。
“齐竹见吃得可真好……”程曦窗看到那只淋了油的肉块拼成的凤凰,又凑近闻了闻狮子头的香味,再看了看自己做的几道菜,红黄相见惹人眼,青白相接色香全,不免撇嘴。
以后一定要让齐竹见为他做菜!
齐竹见正在宫中信步走路,绕了个远路,站在门外看程曦窗忙碌的身影,不禁笑笑,跟着宫女走到了宴会中。
“皇叔莫急,齐将军不是不守时之人,今日恐怕遇到了什么事,才让他有些慢了。”齐竹见还未踏入宴席,就听到李景瑜的劝声。
“代王千里迢迢从西南来到京城,是我怠慢了。”齐竹见瞥一眼李景瑜,行礼向代王李至请罪。
李至面上笑笑,说话却十分不客气:“要以辈分来看,我还是你的长辈,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前浪恐怕日后要看你们这一群后浪的脸色行事咯!”
李景瑜连忙说:“不敢。”
齐竹见神色淡然:“臣惶恐。”
“好啦,不逗你们了,毕竟你们也不小了,还轮不到我来给你们指手画脚,想当年啊,皇上小时候……”
齐竹见默默地听着,十分坦然地环顾来人。
李景瑜以接风的名义设的宴,来人大部分是和李景瑜关系比较好的兄弟姐妹或是朝廷重臣,有一部分人离李至很近,显然是站在他那边的。
“说起来,我上一次来京城还是在去年的年关之时,如今再来,这京城变化不小。在皇上的管理下,我大黎真是一天一个模样啊!”
李景瑜和齐竹见面上不露声色,心中警惕。
李至可不像方中书令那种一根筋的文人,他的话语常常令人琢磨不透,他们并不知道李至说的“变化”究竟是好是坏,而李至也不提,几人暗自交锋了几回,李景瑜的势力逐渐处于下风。
“时辰已到,上菜!”李景瑜听到凑近的宫人说的话后,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朗声道。
“齐将军也是,作为一个将军却不守时,我们关系比较好,就不计较那么多,但若是真的在战场上,你不守时要给国家带来多少苦难?”代王依旧对齐竹见说话,全然不把李景瑜放在眼里,长辈的良苦用心体现得淋漓尽致。
齐竹见笑了一下表示回应:“代王说的是。”
李至露出和蔼的笑容,语重心长地说:“我在京中还听说,你这次是擅自离职回来的,这怎么行呢?将军若也这么任性,日后如何掌管军队?”
齐竹见仍心平气和地回应:“代王说的对。”
宫女提着温好的酒,端来开胃小菜,跪立在食案前,把东西摆好,齐竹见挑眉,淡漠的神色有些松动。
“你还年轻,太过于急性子了,若你父亲还在世的话,可由不得你这般胡闹。”
31. 点灯(三)
程曦窗被拉到接风宴中送吃食,她走到齐竹见面前,福了福身子,齐竹见失笑。
程曦窗向他投出一个疑惑的神色,齐竹见用手沾茶水,写了个“丑”。
她偷偷做了个鬼脸,齐竹见哂笑道:“代王说的是。”
程曦窗余光瞥向代王,送完吃食后,正准备离开,却被裙子绊住,原本能稳住身形,但是腰间忽然传来痛楚,还是将欲倒下。
腰间被一双有力的手圈起,程曦窗一颤一颤地抬起眼皮,齐竹见搂住了她,才没有让她摔跤出丑。
“谢谢将军。”程曦窗脸颊红得发亮,赶忙从他的怀里脱开身,行礼后小跑离开。
“且慢。”李至道。
程曦窗并不停留,立刻跑到门口,双手就要触碰到那束光,两名侍卫拦在门口,一名侍卫直接踩住程曦窗的裙摆,刚才没摔下去的跤,现在还是补上了。
程曦窗咬牙,却不吭声。
“顶撞了朝廷重臣,却不道歉,把这个下人带走好好教训一番。”李至浅浅地喝了口酒,说的话如入冰窖。
程曦窗身子猛然一抖,她扭头看向齐竹见,没有说任何话。
他一定会像之前任由方琴作为那样,让她陷入死局的。
齐竹见笑得更加温和,走出食案,把程曦窗扶起,道:“代王言重了,她是我调教出来的下人,因为想一睹代王的风采,才来到宫中干活,之后我会教训她,也给大家一个交代。”
李至丝毫不让,冷笑道:“齐将军年龄尚小,自身的礼仪教化还尚有欠缺,恐怕难以教她做事,不如让本王来。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若是她不服管教,本王会给你找一个服从命令的好仆从。”
原本谈笑风生的氛围瞬间被李至的这句话打破,齐竹见挑眉,扶起程曦窗,蹲下帮她把裙摆理好,笑道:“代王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奏乐跳舞的宫女站在门外,不知该进不该进。
李至微愣,哈哈大笑,宴会的氛围又如初雪融化般和睦。
琵琶声声悦耳,舞姿漫步轻盈。
齐竹见把脸红得可以煮鸡蛋的程曦窗拉到食案后落座,悄声道:“昨日占我便宜的时候不见你这样,怎么今日如此害羞?”
程曦窗大袖遮住面庞,脑海一片空白。
李至的妻子打圆场,笑道:“想必这就是望月楼的程老板娘吧?早就听说望月楼的美食一绝原本我们打算来尝一尝老板娘的手艺,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啊。”
程曦窗福了福身子,谨慎地回答:“方大人的千金据说在我们店里遇害,望月楼理应暂停经营,等待真相水落石出。”
齐竹见接着说:“皇上也十分喜爱她做的菜,所以把她请来为我们做了几道菜,王妃过会可以细细品尝。”
王妃笑着点头,朝李至眨眨眼,道:“程姑娘的手串看上去虽然朴素,但那颗珠子圆润无杂色,定为上品,我家夫君也有意给我买一串类似的珠子,不知可否先借我试试?”
程曦窗脸色微微一变,右手下意识抚上手臂。
为了方便做事,程曦窗往往会把手串往上卷,一直滑到胳膊肘上才罢休,此时她还没有把珠子放下,王妃却说她的珠子好看,表明代王在之前就已经调查过她了。
琵琶声忽然变得急促,表演的人也随着节奏快速转圈,齐竹见透过半透明的轻纱,看到李至阴戾的笑容。
齐竹见接过宫女递来的餐具,慢慢地给程曦窗倒了杯玉液酒,程曦窗面色冷静,但接过酒杯的手在轻轻颤抖,她也不管酒杯里装的是什么,一饮而尽。
齐竹见:“……”
他闲散地抬眸,眼神变得十分犀利,话语依旧温和:“王妃戴下人的东西未免太掉价了,我这里有一个镯子,本想在宴席之后给王妃送去,可不料王妃竟如此痴爱这类首饰,那在下便抛砖引玉,先献丑了。”齐竹见把一个古朴的木盒递给宫女。
王妃接过木盒后,迟疑地看了一眼李至,打开了盒子。
盒内是一个半透明的手镯,上面还有一丛银质的竹叶吊坠,末尾还挂了两个玉珠子。
王妃不明所以,但李至的脸色十分精彩。
这个镯子是他给外室霜儿的信物,他们曾经约定,在霜儿把给方琴下药的事做完后,他就把她纳为妾,并且拥有与妻子同样的权利。
可这件事已经在京城发酵了很多天,他并没有受到霜儿的来信,起初他以为是路途遥远,书信难免丢失,但现在,恐怕霜儿在齐竹见手上。
他忍住内心的暴躁,赔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齐将军了。”王妃还没反应过来,手镯就被代王收走。
李景瑜见状掌握局势:“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代王的到来敬一杯酒,以表达热烈的欢迎和祝贺!”
程曦窗自顾自地倒了杯酒,还欲再喝,被齐竹见一把夺过,抬起酒杯,站起朝代王微微行礼,随即一饮而尽。
“别喝了,你身上还有伤。”齐竹见握住程曦窗冰凉的手,蹙眉道。
程曦窗把手串从胳膊肘上滑下来,淡淡地应了声。
“这道菜是民女所做,名为蒜蓉开背虾,各位品尝后,若是能给出意见,那便再好不过了。”齐住见轻轻地推了推她,她立刻站起,给诸位介绍了这道菜。
与先前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不同,这道菜的食材在市场上十分常见,无非就是切成末的大蒜、几只鲜虾,再以细粉丝打底,洒下几点香葱作为装饰。
虽然程曦窗学到了很多古代的美食,但看到御厨们做的菜不禁诧异,种类繁多,家常菜需要给高端的食材让路。
于是程曦窗在创新家常菜上下了功夫,一盘蒜蓉开背虾,既开胃又让人眼前一亮:原来鲜虾还可以这么做!
在座的各位官员虽然站的队伍不同,但是食物无边界,众人赞叹不已,一口美酒下肚,一双筷子落下,夹住粉白的虾仁。
宴席结束后,程曦窗打算待在御厨旁多学点东西,但被齐竹见抓了个正着,他握住她雪白的手腕,轻轻地说:“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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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走,代王想帮你脱罪呢。”
“是因为你给的那个镯子么?”程曦窗问。
齐竹见笑道:“聪明,这个镯子的主人名为霜儿,是代王的外室,之前我们审问她时,她坚决不松口,最后我们从其他方面入手,才得到了她与代王来往的信件。她有极大可能是给方琴下毒的凶手。”
“接下来就看皇上了……”
他很少在程曦窗面前称呼李景瑜为皇上,而只要说了“皇上”二字,齐竹见不是捉弄他,就是利用他。
程曦窗还没回话,就看到李至笑着走了过来,她露出职业性微笑,但身子极力排斥地想离开,因为李至像极了家里催婚的亲戚。
李至说:“程姑娘做的菜真是让人胃口大开,明明只是家常菜系,却能做出与众不同的味道,都让我有些怀疑姑娘不是我大黎的人了。”
程曦窗感到厌恶,他不但要让她背下百姓骂名,还要让她再无翻身之地。
齐竹见并不帮她反驳,问道:“不知代王找到我们有何贵干?”
李至夸张地行了个大礼,道:“想必你们也认识霜儿,她也与我有些关系,我顿觉得我们十分有缘,所以晚上想单独请二位吃顿饭,不知二位……”
齐竹见故作惊讶地道:“原来代王认识弟妹,真是失礼了,晚上我们一定会来。”
程曦窗:“……”你要不看看你装的有多假。
李至眉毛突突地跳,笑着说:“那不知能否让我见一眼霜儿?”
齐竹见道:“代王专程支开王妃对我们说这些话,王妃是否知道你和弟妹的关系呢?”
李至叹气道:“唉,因为我曾经亏欠过她,如今难得来一趟京城,想借着这个机会见见她。”
齐竹见笑道:“既然代王这么说了,那在下定把她叫来。”
与李至拜别后,程曦窗悄悄地问:“她是你弟妹?”
齐竹见点头,轻声道:“霜儿在遇见代王之前早就心有所属,那人与我曾拜为兄弟,不过因为代王几年前一怒之下把他给杀了,她便决心报仇,先是吸引代王的注意,再是用各种手段诱惑他,最后得到了代王的信任,如今有机会报仇,她一定会来。”
程曦窗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叫她过来吧。”
齐竹见道:“我早就给她送信过去了,今晚她一定会出现,至于是怎么出场,那我就不知道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让你去好好休息。”
程曦窗忽然问:“齐竹见,你说我现在是你的什么人?”
齐竹见抬眸,程曦窗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促狭,急忙做了一个“叉”的手势:“你还是不要告诉我,等——”
“现在说这些还不是时候,等之后再说吧。”齐竹见抢先一步,又和她咬耳朵说,“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人。”
程曦窗经不起齐竹见的挑逗,快步走在前面不再说话。
齐竹见慢慢地走在身后,佳人在前,远处的一切风景皆化为陪衬。
32. 点灯(四)
酒肆中的包厢内,众人饭菜已过三巡,霜儿还没来,李至有些安奈不住了。
“诸位莫怪,妾身来晚了。”一声轻笑传入雅座,缓和了整个酒肆的气氛。
一位眉目清秀的女人用团扇遮挡住了半张面容,李至轻轻地笑了,却并没有表现出心急的神色。
他这次没有把王妃带来,所以无论如何,霜儿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只是让他有些奇怪的是,齐竹见不但认识霜儿,还称呼霜儿为“弟妹”。不过这也无伤大雅,齐竹见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只有程曦窗还有点用,可以绑来做饭或是成为他在京中的眼线,要么满足他的口腹之欲,要么就成为他的政治工具。
“无妨,霜儿请坐。”李至露出笑容,请她坐他身边的位置。
霜儿却朝程曦窗屈身,行了个礼,坐在她的身边。
程曦窗看到僵在李至手上的酒杯,内心暗爽。
齐竹见笑道:“还请莫怪,弟妹比较羞涩。”
李至用手帕细心地擦拭手上的油水,道:“想必诸位是知道了我与霜儿的关系,虽然不知为何齐将军要称呼我的女人为弟妹,但你们打算开出什么条件呢?”
程曦窗给霜儿倒了杯酒,霜儿含情脉脉地看着李至,娇笑地说:“我想要你们成为大王脚下的泥土,为大王坐上皇位开路。”用力摔碎酒杯,袖中一根细线被抽出,齐竹见还未来得及反应,程曦窗就就被当成了谈判的条件。
程曦窗:?
说好的站在他们这边的呢?
齐竹见冷声道:“在公众场合说大话,就不怕被绳之以法吗?”
李至笑道:“我虽不在京城,但怎么可能不在京城培育势力,这家酒肆早在几年前就是我发展势力的起点和基础,今天来吃饭的人这么多,让酒肆热闹非凡掩盖酒肆外面的人的耳目,可都是我安排的,喜欢吗?”
齐竹见站起,将欲拔剑。
霜儿笑道:“齐将军真要如此吗?那这位姑娘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细线缠绕上程曦窗的脖子,轻轻一勒,程曦窗的脖子渗出血迹,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话也说不出一句。
齐竹见只好放下刀剑,霜儿才松开几分,给程曦窗喘息的机会,但还是扬声叮嘱:“程姑娘可不要多说话,若是说出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就会被我绳之以法哦~”
程曦窗把话语咽进肚子中,识相地没有说出一个字,李至笑道:“这才对嘛。”抬起布满沧桑的手掌,身着一袭黑衣的人围满了房间,出入口的外面也有人把守。
“看来代王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啊……”齐竹见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哂笑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个问题:你会让我以一个什么借口死亡呢?”
李至道:“自然是齐将军横刀夺爱,把易公子看上的姑娘抢走,易公子一怒之下把你逼上绝境,最后两败俱伤。”
易青也被牵扯进来,莫非他也出事了?
齐竹见波澜不惊地道:“看来你在京中的势力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啊,不但知道我们与易家的关系,还能直接跑去易家闹事,在下自愧不如。”
李至道:“别废话,要不是我看你还有点用,否则早就把你变成方琴那样。”
齐竹见问:“哦?你承认方琴姑娘是你所伤的了?”
李至哑然,从头到尾齐竹见都没说是他杀的方琴,他自己反倒先承认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那又如何?很快就没人知道是我杀的了,因为你也活不出这个夜晚……”黑衣人得到命令,都拿起兵器往齐竹见身上招呼。
霜儿一脚踹向程曦窗的后膝,程曦窗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霜儿笑着说:“你是个识势的女人,我可不忍心让你就这样死去。”程曦窗被霜儿推出房间,紧随着,李至也从房间内出来,并让黑衣人紧守房门,道:“霜儿,搜她身上的东西,不要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
霜儿照做,然而程曦窗没有把东西放在衣袖和怀中的习惯,霜儿什么也没找到,看到程曦窗手上的糖白色珠子,笑着说:“小妹,这颗珠子好看极了,放在你身上真是暴殄天物,不知你能不能给我戴戴?”
程曦窗无法挣扎,只能大声说:“不要动这个,它是我最后的念想……”
李至走到程曦窗面前,抓起程曦窗的一把头发,发簪落地,程曦窗的青丝散落,隐隐看去已经长了不少白发。
她被迫抬头,看到霜儿把手串递给李至后,心如死灰。
“大王,这是从她身上搜到的唯一一样东西。”
“好。”李至俯身看向程曦窗,和蔼地说,“程姑娘,本王也不想和你作对,不如等会与我欣赏一下齐将军死去的模样?”
丝线放松了几分,程曦窗喘了几口气,平复紊乱的情绪,道:“齐竹见要死,也不是这种死法,他是一只无法驯服的鹰,理应在疆场上驰骋。”
“看来需要我提醒程姑娘一件事,是谁让他从疆场上飞回来的呢?”
程曦窗不语,眼中瞳眸黯淡失色。
李至目的达到,手心却布满毛汗,想找些能够出风头缓解焦虑的事做,于是拿起程曦窗的手串,当着她的面,把唯一一颗糖白色和田玉珠子砸了个粉碎,笑道:“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齐将军是如何被易家杀死的吧。”
“吱呀——”房门缓慢地打开。
程曦窗不自觉地攥起拳头。
四散的血迹纷飞,屋内悄然无声。
霜儿也忘了呼吸。
“上!”随着门的打开,里面的黑衣人鱼贯而出,兔起鹘落间,刀剑又对向李至。
李至惊恐地后退,拔出腰间长剑,道:“你们竟然早就背叛我了!”
齐竹见坐在椅子上,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是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他不知道从哪找到的白色扇子,已经被血染成红色,红白相接的扇面,多出一份妖艳的柔感。
“不知代王是否记得,在我与皇上小的时候,你曾经对我们说过一句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至的计划被打破,他扭头看向霜儿,道:“杀了她!”
霜儿忽然笑道:“大王,我在你这里没有名分,那么你觉得我是以什么身份做这些事情的呢?”
李至脸色阴沉,沉声道:“这事过后,我会让你进入代王府。”
霜儿笑得更加甜美:“那……若是这事过后,代王府也不复存在了呢?”
李景瑜站在酒肆外,道:“进去吧,别杀了他,让我与皇叔再叙叙旧。”
禁军涌入酒肆,霜儿把丝线解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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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窗赶忙跑到齐竹见面前,道:“没事吧?”
齐竹见抬起扇子,轻笑道:“我可是齐将军,怎么可能有事?”
程曦窗冷着脸,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但她又觉得不对。
齐竹见很少这么夸自己。
不过接下来的事搅乱了程曦窗的思绪,让她不得不暂时搁置对齐竹见话语的思考。
禁军把李至四肢的筋骨挑断。
李景瑜点头,禁军毫不犹豫退到五步之外,严阵以待。
“皇叔,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李景瑜严肃地说。
李至像一只受伤的狮子,咆哮道:“不可能!”
齐竹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扇子恰好遮住肋骨,道:“你远在西南,京城的势力大大小小,即使你熟悉了大部分,但还有很多势力是你所不知的。
“你在京中驻扎眼线和势力如此方便且随意,想必那时你认为十有八九是皇上治国不利,只知寻欢作乐、借酒吟诗,但殊不知……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李景瑜感受到了齐竹见另有所指,当下也只是温和地笑笑,接嘴道:“实不相瞒,早在皇叔建立这座酒肆时,朕就已经识破了你的计划,但念于你是朕皇叔——”
李至吐出一口血沫,骂道:“呸!念于我是你皇叔?别开这种不着天际的笑话了!”
李景瑜拍手道:“哎呀,说这种话说惯了,一时难以改口,还请皇叔见谅。实际上朕与齐将军探讨后,想借机把你一网打尽,所以熬到了现在……好了,这些丧气话我就不说了,念在我们还有情分的面上——来人。
“杀了他。”
李至的头颅从脖子上滑落,发出一声闷响,程曦窗别过头,霜儿走了过来,拱手道:“妾身伤了程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程曦窗不敢睁眼,说:“无妨,若是霜儿姑娘早说是我们这边的,我就少受点惊吓了,既然你与齐竹见认识,那日后来将军府,我给你做饭吃。”
霜儿道:“怕是没机会了,不过程姑娘这份心意,我领了。”
这下程曦窗不得不睁开双眼,问:“为什么?”
她朝李景瑜行了个大礼,道:“臣妾杀了方琴姑娘,理应依法处置,以命偿命。”
程曦窗怔忪地看着她,喃喃道:“是啊,从头到尾,你也没有说过方琴不是你杀的……”
齐竹见道:“你帮皇上除去了心头大患,足以将功抵过。”
“不了。”霜儿泪眼婆娑,笑着擦拭泪痕,柔声道,“妾身在郎君死后,内心只有报仇这一个想法,如今仇已报,怨难消,人未归,心亦老,妾身无处可去,也早已失了心,还请将军成全妾身。”
程曦窗想像之前劝说罗余一样让她留在这世间,齐竹见看出她所想,轻轻摇头。
程曦窗不甘心地捏紧衣服。
李景瑜派人处置酒肆,并且把霜儿与李至沟通的信封交给了大理寺的官员,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带着禁军离开酒肆。
酒肆内顿时空旷不少。
程曦窗忽然感受到手臂上一沉,又顺手捧住了一个微凉的物体。
齐住见晕过去了。
腰间的血在布料上蔓延开,布料早已完全湿透,血流到地板上,在寂静的店内发出沉重的声响。
33. 点灯(五)
程曦窗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的疑惑也想通了。
他之前说的大话是给李至听的,借此机会恐吓他,也在极力掩饰自己再无作战能力的事实。
官员们也看到了,急忙道:“快,叫大夫来!”
程曦窗坐在将军府大门坎上,看樟子落入泥塘,看人流穿过小巷,思绪随风飘走,又在将军府内驻留。
给易青的信还没开始着墨,齐竹见的病危通知在脑海中徘徊。
“齐将军的情况十分严重,箭的残骸还在他的肋骨中,在脊背上的刀剑伤痕差一点入骨,需要开刀。”
“但我们的技术有限……若是成功了,只要齐将军扛得住,那便是起死回生,若是失败了……”
几位太医抓耳挠腮,想不出其他更加稳妥的方法。
老李痛饮一壶酒,道:“听天由命吧,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靠你们了。”
程曦窗魂不守舍地坐在府外,不知不觉就到了清晨。
蓝色涌上灰色的天,云朵被晨光染上了一层橘黄。
门已经被打开关上很多次了,装着血水的盆和桶不断往外送,又换来干净的温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又划为红针往程曦窗的心上扎。
“怎么样?齐竹见死了没?”老李焦急地问。
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站在前面的人叹了口气道:“手术的确成功了,但齐将军失血过多,接下来就看这几天的造化。”
老李这才点头,送太医离开。
程曦窗站在房间外,正值暮春,天气越来越热,但齐竹见的房间仍在烧炭火,衬得他苍白惨淡的脸色才有一点人情味,浓黑的眼圈覆盖上还未睁开的双眼,嘴唇微微开裂,难以看清唇色。
“要不要进去看看?”老李走回来,看到程曦窗扒在门外,不禁笑道。
程曦窗摇头,道:“我就不打扰他休息了。”
老李道:“无妨,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先前他受了更严重的伤都活了下来。”
程曦窗皱着眉头,道:“那也算了,我不忍心看他。”
老李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房门,程曦窗才发现老李是同手同脚进去的。
嘴上说着别担心,自己却比所有人都担心。
程曦窗看了一会后,默默离开,走到书房,摊开纸笔,开始写信。
写完后递给家仆,家仆立刻出去送信。
罗余走了过来,轻轻地拥抱程曦窗,小声地说:“别难过,有太医们在,齐将军定会无事的。”
程曦窗道:“是啊,有他们在,但我就没什么用了。”虽然学的专业是中医,但她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场。
罗余福了福身子,道:“曦窗,别胡说,你还有望月楼呢。”
昨日案子告破,今早望月楼的封条就被撕去,罗余派曾经的伙计去打扫灰尘,准备重新开张。
方中书令失去爱女,请求皇上允他告丧假。
自古还是黑发人送白发人居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李景瑜给他批了一个月的假,让他散散心。
十日后,方中书令亲自来到将军府登门道歉,程曦窗冷哼一声,并未原谅他。
老李劝道:“方大人请回吧,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程姑娘已经受尽牢狱之灾,能够苦尽甘来,还全凭皇上查明的真相。”暗自戳方中书令只凭一张嘴呱呱叫,却不去调查事情原委。
方大人自知理亏,拱手作揖后苦笑离开。
程曦窗道:“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原谅他。”
老李摆摆手,道:“我还是明是非的,而且再怎么也不能帮了外人。”
她面露犹豫,老李举起茶盏,喝了口热茶。
夏季,荷花早就布满荷塘,小娃娃们到池塘中戏耍,一旁的大婶一边洗衣,一边盯着小孩们的异常行为。
半晌,程曦窗叹了口气,问:“他还没醒么?”
老李愁眉苦脸地说:“是啊,我只能含泪继承他的遗产了。”
程曦窗:“……”
老李又补上句话:“但我观他脉象,虽然虚弱,但不至于死亡,近几日他可能会苏醒。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他先前中的毒都随着换血没了大半,现在只有少部分毒素还留在身体里。”
程曦窗道:“那再好不过了。”
-
齐竹见又回到了曾经炼狱般的日子。
在毒发作后,他早已受过精神摧残之痛,但这次明显经历得更为完整具体。
先是不停的审问。
“为何皇上的龙袍在你那里?”
“又为何皇上看你的眼神,似乎是在畏惧你?”
“你的房内放有皇上爱吃的食物,是不是想有朝一日想毒死皇上?”
齐竹见没有说话,因为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无济于事。
再是接连不断的酷刑。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日复一日的拷打。
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背上,伤口触目惊心。
他本以为他们的怒气早已发泄完,可换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盐水。
他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可很快就又在开水和冰水的交替浇灌中撑起精神。
外界曾传他受刑三天三夜,可现实而言,三天只是一个开始。
他感受不到伤口的痛楚,也失去了部分知觉,炎症早已引发高烧和持续的昏迷等并发症,然而在狱中,狱吏每日仅给他水喝,让他依靠所剩无几的毅力活下来。
最后,是李景瑜哭着来到监狱,看到他不成人样的样子,跪着求同样跟来的皇太后道:“母后,求你,他真的不是想篡位,是因为我、我的粗心。”
皇太后安慰李景瑜,柔声说:“皇上,哀家为你主持公道,你还小,并不知晓齐竹见所行的目的,等你以后就知道了,哀家是为了你好,是为了整个天下好。”
和李景瑜一般大的齐竹见像是没听见似的,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雕塑,静静地等待下一次苦痛的降临。
“齐竹见,求你活下来……”这是李景瑜被皇太后带走前留下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齐竹见才缓慢地擦拭嘴角上的血迹。
“活下来……活下来会等到希望么……”
“太后娘娘,臣愿意用官爵和终身的俸禄,保齐家齐竹见出来!”老李跪在地上,身子板正,见太后不语,又俯身用额头贴向冰冷的地板。
“齐家那小子身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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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罪,你有什么资格保一个叛国贼出狱呢?是王爷的身份,还是朝廷中的官职?”皇太后隔着屏风看着老李,犹如隔着肚皮揣测人心。
“都是。”老李毫不犹豫地说。
皇太后轻轻地笑了,一字一句地问:“爱卿又是何苦呢?”
“臣曾与齐竹见之父共同参战,可他为了救我牺牲自己。齐家曾救过我的命,所以臣想救下他,以报答救命之恩。”
两日后,在李景瑜的助力下,皇太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齐竹见被老李小心翼翼地背回来,请了不少大夫开药医治。
大夫们连连摇头。
“他需要开刀,但年龄太小,一刀下去,怕撑不住。”
老李想死马当活马医,但大夫们纷纷婉拒。
“恕在下医术不精,在下不想当杀人凶手。”
齐竹见也十分懂事,只要人还是清醒的,不管多苦的药,都会喝得一滴不剩。
就像是一只还未找到光源就生命燃尽的飞蛾。
然而,大夫不可能一直待在齐竹见身旁,于是老李自学医术,在照顾他的过程中,自己都快成半个大夫了。
事实上,他集百家之精华,有些方面甚至超过了部分大夫。
齐竹见的情况也在好转,他挣扎了一会,终于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
程曦窗正趴在靠窗的桌上休息,像之前他守着她那样,但她又显得如此瘦小。
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
齐竹见闭上双眼,这次没有做梦。
美梦噩梦,皆被一个身影所占据。
“齐竹见,我知道你醒过啦。”程曦窗看到齐竹见的手变换了摆放位置,悄声道。
齐竹见睁开双眼,对上弯成月亮的眸子。
程曦窗红着眼眶,似是在自言自语:“下次不要逞能了,以身入局虽快,但也自损八百,更让旁人担忧。”
老李在一旁喝茶,闻言后道:“真是命大,不然我就可以继承你的遗产,离开京城买一处宅子了。”
齐竹见仍有心情和老李磨嘴皮子:“那还真是太可惜了,没能如你的愿,看得出来你有多缺钱,酒都喝不起,只能喝茶了。”
老李重重地放下茶盏,道:“还不是因为你的钱财太多,所以我想养着身子多活几年,也好多享几年福。”
程曦窗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去给你做饭。”
齐竹见道:“让老李去,你留在这陪我吧,他啰嗦死了,我看他烦。”
老李用手指着半死不活的齐竹见,下一秒就要骂他“竖子”,但念在伤者为大,甩甩手离开,不与他计较。
程曦窗仰头,不让眼泪流下,笑着说:“怎么了?单独留我在这,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齐竹见咧不开嘴角,只好板着脸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程曦窗有些愤怒地看着他:“你还知道我们辛苦?那为什么不早点醒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老李为了你去山上摘草药,差点回不来了?知不知道为了你,我的望月楼也交给其他人打理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开始擦拭眼泪,可想哭的东西太多,她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哭起,怎么也止不住汹涌的泪花。
34. 回首(一)
“程老板娘花容失色之前,可否帮我去拿个东西?”齐竹见语气温和地说。
程曦窗被他欠揍的话逗笑了,她用手帕擦了擦脸,说:“老板娘勉强帮你一回。”
很快,程曦窗回到齐竹见的旁边,手上还拿着一串糖白色和田玉珠子,散发出温润的暖光。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和我一样的手串?”程曦窗惊讶地问。
齐竹见道:“嗯。”
程曦窗道:“还真是像啊,或者不是像,是一模一样。”她在手串上找到了一颗和先前碎掉的手串上一模一样的珠子。
齐竹见道:“我也觉得蹊跷,所以现在将珠子给你,不知是物归原主,还是以礼相赠?”
程曦窗笑道:“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这自然是以礼相赠,话说这手串你哪来的?”
齐竹见说了个大概,程曦窗垂眸,低低地笑了声,说:“那我可不像你,我的珠子是祖先传下来的。”
齐竹见眉目舒展,道:“那你可要好好保存手串,无论是谁给的,都有其特殊意义。”
程曦窗眼皮狂跳,都快要睁不开眼睛:“这手串有什么特殊意义?”
齐竹见道:“现在说意义还不是时候,等我好起来再说,也是对你的尊重。”
齐竹见呼吸平稳后,程曦窗才离开房间,脑海里回想起在齐竹见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不禁失笑。
明明每次占他便宜的是她,但她好像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已经离开将军府的罗余又找上了程曦窗,急忙说:“有人来砸场子了,他们还说自己是御厨,非要尝尝你做的菜,并与你比试一番。”
程曦窗露出一丝狡黠,罗余十分不解。
“你笑什么呢?他们一闹,客人纷纷叫好,快走吧,再不去就收不了场。”
程曦窗马不停蹄地跑到望月楼前,往日风华尚存,旁边写有“齐竹见与狗不得入内”的纸张也只是沾了点灰尘,字迹仍清晰可见。
她笑着踏进望月楼,拱手笑道:“诸位叔伯莫要为难民女,论厨艺,在下自认不如。”
胖大厨走上前,拉着程曦窗的手道:“无妨无妨,我们只是想来看看,寻常百姓家的食材如何做得有滋有味。”
瘦大厨两眼放光:“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和程侄女比上一比,看看何人更胜一筹。”
程曦窗灵机一动,挑眉道:“那我们在外面设几口锅,让大家来尝尝我们做的菜,并从我们当中选出最佳厨子如何?”
瘦大厨点头:“正有此意,我们在来之前,已经征得皇上的允许。”
程曦窗向罗余投以询问的神色,罗余二话不说就让伙计抬来几口大锅,搭起简易的炉灶,把同样的食材分发给程曦窗和两位御厨。
三人不慌不忙地择菜下锅,不一会儿,菜肴十里飘香。
做菜不仅讲究摆盘,更讲究在摆盘前的食物的色味香。
程曦窗把锅中的豆腐倒入靛蓝色盘中,热气氤氲直冲天际,麻香浓浓直抵人心。
程曦窗知晓这里的人不太能吃辣,所以特地使用了偏甜的辣椒,呈现出橙红色的麻婆豆腐与盘子的颜色大相径庭,让所有人的焦点都汇聚于豆腐上,更能激起众人的食欲。
“好,好啊!”胖大厨拍手叫绝,手中动作却不停下,一锅热油浇在插了虾的豆腐上,呈现一片金黄。
瘦大厨抬起他做的豆腐,胖大厨指着他碗里的一整块豆腐笑道:“瘦子你这是做什么?知道自己比不过程侄女就干脆不玩了?”
瘦大厨瞪了他一眼,把做好的清水豆腐放在麻婆豆腐旁。
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程曦窗选出几个人做裁判。
裁判们把筷子伸向麻婆豆腐:“好吃!太好吃了!”
其中一个还想再夹一口,筷子立刻被打掉。
裁判们又把筷子伸向虾仁诛心:“好吃,太好吃了!”
胖大厨不解:“咋我做的菜突然有了一个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瘦大厨得意地说:“我帮你取的,怎样?是不是和你做的菜十分相符?”
胖大厨一脚差点把瘦大厨踹翻。
裁判们犹豫着把筷子伸向清水豆腐,眼睛一亮:“好吃!太好吃了!”
其中一人不可思议地拱手道:“这豆腐初看只是一碗清水浇成的,但细细品尝,竟有鱼虾的味道!当真妙哉!”
瘦大厨道了声谢,心情大好,不计较胖大厨那一脚。
罗余道:“那么诸位,你们觉得谁更胜一筹?”
裁判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举起筷子说:“都很好吃!”
“这辈子能吃到如此好吃的豆腐,值了!”
程曦窗见时候已到,图穷匕见:“既然大家都相聚于此,尝过望月楼的美食,我作为前老板娘宣布一件事,从今日起十日内来望月楼办酒席的,望月楼将上至少三道菜谱里没有的菜,由我亲自下厨。”
“若有此想法的人,现在就可以找罗老板娘登记。”
罗余奇怪地看着她,之后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
忙完后,罗余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见程曦窗还在大锅前,把还没用完的菜挑拣好,下锅,翻炒,粉白的虾仁随大蒜一同发出鲜香的味道。
她递给一旁的乞丐,乞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见罗余出来,立刻带着菜消失在转角处。
“不是说好等你忙完后就来接手望月楼吗?怎么,想做甩手掌柜了?”罗余拍了拍程曦窗的肩膀。
程曦窗一愣,抱住罗余道:“做老板娘的这些天,你成长不少嘛。”
从前她遇到麻烦只会哭泣,只会站在别人身后,虽然骨子里藏着独立的傲骨,但现在才真正激发出来。
罗余叹道:“是啊,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我算是明白了。
“别转移话题,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程曦窗抬头,看向将军府的方向,轻声说:“还能怎么想?在将军府里当厨子呗。”
罗余不解地说:“据易公子所说,你就是不想在将军府才跑出来与易公子合作,自立门户的。”
程曦窗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他还会跟你提这事?”
罗余耳根泛红,道:“你又转移话题。”
程曦窗了然地“哦”了一声,嘴巴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罗余发作前,程曦窗赶忙做一个封住嘴巴的手势,顿了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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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竹见为了我做了很多事,而我之前都不领情,现在看到他受伤,我才发现,之前的我过于盲目自信,以为能够用一己之力抗衡这里,但事实上,我做不到。
“所以我想好好照顾他,等他伤好了,我就离开京城,去一个规矩少的、自在的地方,再开一家酒肆……说不定我们以后还是对手呢。”
罗余眼眶微红,笑道:“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程曦窗也跟着笑起来:“那可未必,这段日子,我会把我所学的所有菜式都教给你们,包括我之前在皇宫中看到的一些菜,我尝试着改良了一下,这样既不会被发现是我偷学的,也能让大家尝尝宫里的菜。”
罗余削葱根般的手轻点程曦窗的额头:“你教给我们做这些菜的方法,还借机帮望月楼赚了一笔?你啊你,小心思可真多。”
程曦窗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
她抬头看了眼天,不远处的乌云将要压向京城,程曦窗道:“明早就有酒席,咱们还是赶紧开始吧!”
罗余点头,没有说一句让她留下来的话。
当一个人找到了路后,从此鲜花陷阱,都难以让其掉头。
她走进望月楼中,伙计们又把她围成一圈。
刘哥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上次望月楼遇到麻烦,伙计们都被抓走,好在老板娘你前去营救我们,除了大壮以外,我们也都回来了……不过我们也没什么东西能被老板娘看上,所以这条命——”
程曦窗打断了他的话:“谁说你们没有我看上的东西?”
她拿起一小杯酒,抬眸道:“诸位原本不需要受这个罪,这事都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保下你们,此事过后,你们非但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跟着我干,我敬你们的勇气一杯!”
烈酒下肚,程曦窗微微眯眼,又倒满一杯。
“这一杯,是我敬大壮的。”
酒水落地,地板的颜色很快变深。
程曦窗再倒满一杯,道:“这一杯酒,我祝望月楼的生意越来越好。”
悲伤的气氛才被打破,伙计们把之前炒好的菜端出,程曦窗被伙计们推搡到主座上,饮酒吃食。
程曦窗鲜少地喝醉了,敬天敬地敬鬼神,敬养育她的父母,敬护他的齐竹见,敬一个又一个待她好的人,唯独忘了敬自己。
伙计们纷纷敬程曦窗,程曦窗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喝下去了,但心中的渴望和若有若无的悲伤让她一次又一次重复喝酒的动作,一声“痛快”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程曦窗被罗余送回。
临走前,程曦窗还大放厥词:“明日继续喝!”
罗余闻着醇香的酒味,真是一下都不想碰这个酒鬼,好在程曦窗看到将军府的大门后,清醒了不少,她拍了拍通红的脸颊,小声说:“可不能被齐竹见看到了。”
她又转头问罗余:“我这样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吧?”左脚还差点踩着右脚,把自己绊倒。
罗余:“……你觉得不像,那就不像。”
程曦窗满意地点点头,朝罗余挥手告别,几乎是四肢抓地,爬过将军府的门坎。
罗余扶额,没有上前搀扶——望月楼还有事,她不得不回去。
35. 回首(二)
醉鬼程曦窗晃晃悠悠地走近府中,孙婆婆收到罗余的消息,提前做好了醒酒汤,程曦窗喝完后,坐在院子里醒酒。
老李端出一盆血水,血腥味弥漫,冲散了程曦窗的醉意。
她快走几步,追上老李,问:“齐竹见怎么样了?”
老李道:“没事,他只是死了,咱俩在一块要好好过日子……”
程曦窗立刻朝齐竹见的房间处走去。
“欸——我开玩笑呢,他吐出了淤血,现在好多了。”老李伸手抓住程曦窗,但扑了个空。
程曦窗淡淡地应声,并没有停下脚步。
齐竹见准备歇息,门被人撞开,发出巨响。
齐竹见:?
程曦窗顿时安下心来,倒在他身边,呼呼大睡。
齐竹见:??
-
齐竹见站在望月楼外,罗余眼尖看到了他,急忙擦干手,上前打招呼:“齐将军来了?曦窗正在做菜,你先进来喝口茶吧。”
齐竹见摇头,为难地看着门旁的告示。
罗余捏了把汗,赔笑道:“程曦窗瞎贴的,快进来坐,等会我说她去。”
齐竹见道:“不用,我在这等她出来。”
罗余摇头:“这怎么行?你伤养了一个多月,如果在望月楼外有什么闪失,程曦窗定饶不了我。”
齐竹见这才勉强踏入望月楼。
程曦窗如火如荼地在厨房中忙碌,一会指导厨子,一会控制火候,罗余告诉她齐竹见在门外等着,可忙着忙着忘了这回事。
等到做完事情之后,才想起来齐竹见来望月楼这回事。
“哎呀,他不会一直站在外面吧,早知道就把那张纸撕掉了……”程曦窗想到齐竹见孤苦伶仃地蹲在外面,不禁又心疼又好笑。
好在齐竹见进来了,程曦窗一眼就能看到相貌出众的他。
齐竹见坐在靠近门的地方,守在大门的伙计被罗余拉来照顾他,顺便帮忙挡门外的风,好不郁闷。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齐将军么,怎么跑到小店来了?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提出来。”程曦窗笑着与之打招呼,嘴上说的全是客套话。
齐竹见早已习惯了时不时戏精上身的程曦窗,当下配合道:“贵店不让大名鼎鼎的将军来这吃饭,已经足以看出你们口气不小了。”
程曦窗伸手。
齐竹见了然,把一袋重重的钱塞给了她,问:“这些够不够我上次和这次的饭钱?”
程曦窗急忙收下他的钱袋子,示意挡风的伙计去别处凉快,悄声说:“我现在不是望月楼的老板娘了,这钱直接给我就行,别让罗余看到了,不然她还会抢走呢。”
齐竹见点头,不依不挠地得寸进尺:“可我就来这里吃过一次,按规矩,我恐怕吃不了程老板娘亲自下厨做的菜。”端起一杯白开,轻轻吹拂,含有淡淡的血色的嘴唇贴上杯壁。
谁知程曦窗不按套路来,笑道:“你真聪明,想吃什么?我会让厨子给你做得清淡些。”
齐竹见被茶水呛住,连连咳嗽。
程曦窗忍笑,赶忙上去拍他的背。
“那我要吃菜谱上没有的。”齐竹见说。
程曦窗有些惊讶地说:“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齐竹见道:“因为罗姑娘早就告诉我你会耍这样的花招,所以提前帮我出了主意。”
程曦窗在心里骂罗余是个叛徒,又拉来刚刚才找地方凉快的伙计,笑着说:“我刚刚想起来,罗老板娘不是要你去陪那尊大佛吗?你怎么跑这来了?快去吧,别让老板娘生气。”
伙计:?
程曦窗想晾晾他,但没想到假晾变成了真晾,后厨的厨子对于新菜的制作方式上还有不理解的地方,她只好上前指导。
还没指导完,罗余走进厨房道:“今晚还有十四桌,现在开始准备吧。”
程曦窗人都快要虚脱:“不是说今天晚上不接吗?”
罗余道:“今晚主持宴会的那位,你也认识。”
程曦窗眼中闪过一道弧光,迟疑地问:“方琴?”
罗余拍她的脑袋:“大白天的别吓人,是方中书令,他为他的女儿送行,点名要我望月楼给他做。”
程曦窗挑眉道:“你确定他不是来找茬的?”
罗余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敢点名我们做,我们难道怕他不成?”
程曦窗点头,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如果他们不仁,那我也刚好有几份大礼回报给他们。”
罗余翻了翻白眼,转身离去,只留下程曦窗在她身后喊道:“你从来没对我翻过白眼!看来当了老板娘以后,你变了太多!”
忙碌时,时间不是用沙漏来计时的,而是用自己做活的进度。
她处理好鲜虾,看了眼要掉进山里的日头,加快了速度。
齐竹见也被罗余从靠门的地方拉到一个少风的地方,那位伙计原以为自己可以离开,但罗余还是让他留在这里,以便快速满足齐竹见的需求。
又恰好齐竹见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这让他一个急性子不禁出了一把汗。
好在齐竹见终于发话:“你不用照看我,赶紧忙去吧。”
伙计这才屁颠屁颠地离开。
这一走,恰好又被程曦窗看见,她以为齐竹见已经走了,于是不分心想齐竹见,忙得更加不亦乐乎。
方中书令来的时候,程曦窗躲在墙角,都快认不出他了。
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原本半白的头发,现在近乎全白,越发老态的模样已经在提醒他多休息,而他黑中带红的眼圈似乎在告诉旁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程姑娘。”方中书令看到了她,打了声招呼。
“民女见过方大人。”
方中书令脸上的皱纹变成了一条条波浪线,微笑着说:“我的女儿就是在这里死去的,所以我想来看看琴儿生前常来的酒肆有何与众不同。”
一眼识别,是来找茬的。
罗余上前,福了福身子,笑道:“方大人高看了小店,如今小店谨言慎行,怕祸从口出,导致没生意可做,您点名要上方小姐生前喜欢的菜,我们也已经上好了,诸位可以入座了。”
程曦窗轻舒一口气,还好罗余帮忙解围,否则就别怪她丑话说在前头了。
不过,她之前准备的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了。
方中书令显然不像方琴那样好对付,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夸赞,一边把望月楼的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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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根挑了出来。
“小伙子们做事挺利索,就是数量太少啦,隔壁的枫叶楼虽没有望月楼规模大,但伙计很多,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万万不会发生上菜慢这种事。”
罗余正在厨房指挥,程曦窗在一旁接受方中书令口水的灌溉,点头称是。
望月楼的伙计少,但每一个都十分干练,做起事来效率高,也不拖泥带水,所以她们干脆保留了原来的伙计,短时间也没有再新添人手的打算。
伙计们早就对方中书令有怨气,当下听了这话,走路和端菜的速度更慢了起来,更有甚者,一个在狱中被打得最惨的伙计还走到方中书令旁边扭了一段舞。
方中书令请来的人无一不是在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看到伙计蹩脚地扭了两段,皆转过头憋笑,生怕在大悲的日子下笑出声。
吃席时,方中书令眉毛跟着皱纹拧成一团,脸都要成麻花了:“这鱼有点生啊,你们让我们这群老家伙吃这个?难道你害了我女儿,还想害我们?”
大人物们皆愣住,其中几人跟着附和,还有几个说鱼好吃的连忙打自己的脸,做势要吐出来。
程曦窗笑道:“是么?可这是方小姐生前最爱的一道菜,如果不能合方大人的胃口,那还真是太可惜了,若方小姐在世的话,听了这话恐怕也会失望吧。”
方中书令也不装了,拍桌怒道:“你竟敢拿我的女儿开玩笑!你会因此付出代价的!”
程曦窗露出谦恭的神色,可话语丝毫不给人留情面:“我并没有拿你的千金大小姐开玩笑,至于代价嘛……我早就受过了,不过托您的福,我没能下去给方小姐陪葬。”
老人气的掉了几根头发,程曦窗才注意到,方中书令的头上已经没几根头发了。
与之前来的人连忙轻拍他的背:“方大人消消气,消消气。”
方中书令丢了脸,这才气愤地坐下。
“不是说,来望月楼订桌,就可以有三道菜谱上没有的菜吗?为何现在还不上?”
程曦窗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下面要上的就是这三道菜。”
热腾腾的芹菜炒牛肉被端上了桌,程曦窗故意拖长语调报菜名:“这道菜叫作,‘对牛弹琴’。”
方中书令冷眼盯着上面的牛肉和芹菜,恨不得一碗扣上程曦窗的脸。
程曦窗没察觉似的,随着第二道菜上桌,她继续介绍:“而这道菜呢,是用柿子做成的,如果诸位有兴趣可前往望月楼的后厨,制作的这种饼名为飞饼,在制作手法上非常具有观赏性。”
一名官员指着淡黄色飞饼道:“这怎么看也不像放了柿子。”
程曦窗笑盈盈地说:“答对啦!这个饼的确没放柿子,所以这道菜名叫‘无事(柿)生非(飞)’。”
在方中书令发作前,伙计们又立刻端上第三道菜。
“这道菜使用的是方小姐生前爱吃的鲫鱼,我们把蜂蜜和少量剁椒浇在鱼身上,味道尝起来十分具有特色。
“此菜名为‘见风使舵’。”
程曦窗又笑道:“由于方小姐与我望月楼有缘,所以我又多做了一道‘虾仁猪心’,当作是我对方小姐的离开感到深深的惋惜,送给各位。”
众人:“……”
36. 回首(三)
方中书令不用说话,旁人立刻就开始对程曦窗指指点点。
“谁家的女娃娃,这么口齿伶俐,将来嫁的男人可惨咯!”
“你望月楼生意虽好,但也不是一枝独秀,若不想干了,那就赶紧卷铺盖走人吧!”
程曦窗浅浅笑着,冷静地聆听各位官员的问候。
直到方中书令开口:“我已经向皇上申请,让我的女儿与齐将军办一场婚礼,而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皇上都会同意的,日后程姑娘便不要总是盯着别人的丈夫不放。”
冥婚……真是好大的手笔。
外传皇上与齐将军积怨已久,若能借着这次冥婚的名义把齐竹见的名声搞垮,而这又会让他可以联合的势力变少,李景瑜不会不答应的。
程曦窗一时想不出对策,还想附和方中书令两句。
方中书令见反击的机会来了,便指着她道:“程曦窗早就看我女儿不顺眼了,在齐将军和琴儿即将订婚时,横插一脚,让齐竹见误会琴儿的一番苦心,再之后琴儿想来此地好好与之谈谈,却不料被痛下杀手,可怜我的女儿啊……”
程曦窗冷笑道:“可照您老所说,大理寺也没来抓我啊,若方大人所说的皆为事实,那是大理寺判错了,还是说皇上没眼力见?”
方中书令并没有被激怒,淡淡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女人迷了齐将军的眼,让他为了你企图背叛朝廷,皇上无可奈何,这才让你活了下来。
“有点自知之明的人应该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可你依旧没心没肺地快活在人间,而我那女儿……她的母亲已病卧家中,而杀她的仇人却如日中天,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公道可言!”
气氛达到白热化阶段,千夫所指程曦窗,她定了定神,一时不知道先怼谁。
“好,说得太好了。”这时,角落处传来叫好声,但语气中没有半分高兴和激动。
处于焦点的二人皆一愣,不约而同地望向角落处说话的人。
“方大人执意要将女儿嫁给我,不知是否经过了我的同意?”齐竹见懒得站起,轻轻招呼程曦窗坐过来。
程曦窗别扭地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脱离战场。
方中书令那句话明显就是用来吓程曦窗的,但没想到这尊大佛也在这里。
但他没有乱手脚,说:“齐将军,琴儿是谁所害你应该心知肚明,绝不是像大理寺说得那么简单,对吧?”
齐竹见笑道:“大理寺说的怎么就简单了?代王想造反,借机挑拨离间,害了方小姐,杀了皇上花了好大心血养的死士,我也不幸中计,养伤到今日,若这不是实情,那什么是实情?”
程曦窗捏了捏拳头,齐竹见给她倒了杯白开水,示意她消消气。
方中书令自知理亏,气汹汹地坐下,默不作声地夹了块牛肉。
还挺好吃的。
罗余忙完后面,前面又乱成一锅粥,程曦窗不但不帮忙,还净添乱,她把程曦窗和齐竹见都赶出望月楼,把门外写着“齐竹见与狗不得入内”的纸条撕下来,塞给程曦窗,微愠地说:“你俩哪凉快待哪去吧,望月楼又不是只做这一次生意了。”
程曦窗知道罗余是在保他们,不然闹起来,两边无非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笑着招了招手,拉着齐竹见往集市方向走。
“我听闻今日有集市,想买块玉佩来戴戴。”程曦窗说。
齐竹见闻言说:“现在时辰早过了。”
程曦窗抬头看了眼灰扑扑的天,嘟囔道:“就怪那位大人,非要给我添堵。”
齐竹见轻笑,说:“明日在京郊处也有一个集市,你若想去的话,我们可以去看看。”
程曦窗摇头道:“你现在还在休养,别去那么远的地方。”
齐竹见说:“无妨,只要你想去,我便会一直在你身边。”
程曦窗眼眸弯弯,步伐也不自觉放缓,扶着齐竹见缓缓走路。
青石台阶,红花绿叶,月光洒在头顶,发丝竟被染成银色,二人也算是共了白头,终将走向盛世太平。
一夜无话,眼眸中却是彼此。
清晨,马车缓缓驶向京郊,齐竹见大病初愈,在程曦窗的极力要求下,他轻轻歪头,靠在她的肩上假寐,为了防止颠簸,马车特意走得很慢,但这也延长了赶路的时间,齐竹见竟然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齐竹见靠在程曦窗的怀中,他缓缓坐起,轻声说:“没想到真睡过去了。”
程曦窗笑着揉了揉齐竹见的太阳穴,他皱起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
“想不到啊,一国大将军竟然会变成一个斯文瘦弱的儒生。”程曦窗拿起一把素白扇子,打开又关上。
齐竹见比在外时更加瘦削,精神虽不像之前那般紧绷,但也依旧萎靡,不过笑的次数倒是比之前多,不是冷嘲热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程曦窗一时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高兴。
齐竹见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浅笑着说:“快到了,别想太多。”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一句“快到了”足以让人面对群山万阻。
程曦窗把头探出帘子,灰石与青葱相接,人与自然共处一道云雨之下。
齐竹见欲说些什么,但随着马车的停下,他顿了顿,说:“到了。”
程曦窗兴奋地跳下马车,站在马车旁绅士地扶了扶虚弱的公子哥。
齐竹见不适应被人处处照顾,但程曦窗喜欢。
他道了声谢,虚扶程曦窗的手,从马车上跨步下来。
两人直奔卖首饰的摊贩,东挑西拣,拿起齐竹见常佩戴的白玉雕成的猛虎玉佩,对比后摇摇头后把摊贩的玉佩放下。
齐竹见哭笑不得:“在集市上买不到很好看的玉佩,毕竟一分钱一分货,这里的玉佩主要是提供给寻常百姓家,你用我这块御赐的玉佩和他们比,实在不厚道。”
程曦窗撇撇嘴:“我不信这世上没有质优价廉的东西。”
齐竹见轻轻摇头,没有说劝阻的话。
他曾经提议带程曦窗去铺子里定制一个,但程曦窗听到价格后愣是连一眼都没看就离开了。
经营望月楼时,即使遇到了方琴的那件事,导致望月楼闭店,而她也十分厚道地依旧给伙计们发工钱,但她依旧不差钱。可除了选择好的食材需要花大价钱以外,她几乎不怎么买很贵的装饰性的东西。
齐竹见尊重她的意见,任由程曦窗到处逛,自己则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手上攥着一个金闪闪的东西。
“唔,我觉得这个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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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窗指了指雕了两朵寒梅的玉佩,思索道。
齐竹见走上前,道:“确实好看,就是素了些,你平常穿着打扮实在简朴,买一个华丽一点的玉佩反倒更衬你。”
程曦窗觉得有理,还欲再走,老李却忽然出现,站在集市外的不远处,露出焦急的神色。
齐竹见询问的眼神看向程曦窗,程曦窗双手交叠在胸前,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齐竹见这才走出集市,与老李会和。
“不好了!北大军出事了。”
齐竹见脸色微微一变,接过老李送来的信,沉声道:“信是石淮写的,他们在北方巡逻时,忽然被匈国的人偷袭,他派一部分兵力进入,没想到七日后那部分兵力石沉大海,并且匈国的人好像还有什么大动作等着我们。”
老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什么时候走?”
“明日……不,今晚吧,路途遥远,迟则生变。”齐竹见十分冷静,一改之前病恹恹的神色,道,“回去叫孙婆婆帮我收拾东西,我马上就回来。”
老李说了声“我去配药”,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李走远后,齐竹见才轻轻地说:“出来吧,又不会吃了你。”
程曦窗慢吞吞地从一个摊贩后走出,她自以为遮掩地很好,可还是被看到了。
“你要走了?”程曦窗若无其事地问。
齐竹见点头:“嗯,今晚就走。”
程曦窗点头,来这里游玩的兴致少了一大半,强颜欢笑地说:“那还不抓紧这大好时光,痛快地玩乐一番。”
她握着齐竹见的手腕往前走,但齐竹见没有动弹。
回眸望去,齐竹见从广袖中拿出一个金灿灿的簪子,上面镂空雕出十二个月的代表花,既交错又彼此相接,程曦窗被闪得睁不开眼,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簪子你花多少钱买的?”
齐竹见笑道:“又不是花你的钱。”
程曦窗一怔,刚好给了齐竹见为她簪发的机会。
齐竹见说:“我都要走了,有些话不得不说。
“程曦窗,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你的身影忽然占据住了我的整个脑海,恍惚间,我竟觉得除了死在疆场为国捐躯以外,还有一个容身之所,虽然它不像埋在沙土中那般壮烈,也不像列进青史里那般伟大,但的确为我现在所求,我渴望的,就是这一小方天地。”
程曦窗对齐竹见的表白早有心理准备,但齐竹见主动与之交心,还是让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我不渴求太多,如果这次能活着回来,请你嫁给我,好吗?”
齐竹见淡漠如水的眸子划出一道道涟漪,程曦窗第一次读出了他眼中的炙热和期冀。
程曦窗还是想逗逗他:“可是,我们门不当户不对,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齐竹见笑道:“若他们不同意,我就辞官归隐,以后守护国家的重任,谁想去就去吧。”
程曦窗也笑了,紧紧抱住齐竹见,又怕伤着他,手又松了松。
齐竹见立即给出了回应,微微躬身,小鸡啄米似的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先看看你想要什么玉佩吧。”齐竹见笑着,紧紧地握住程曦窗的手。
两人手心相贴,说不出道不完的心里话,皆在不言中。
37. 回首(四)
“我就要这个!”程曦窗两眼一亮,拿起雕着一个元宝的玉佩。
齐竹见看到玉佩后,嘴巴又跟抹了毒药一样:“到底需要多少钱才能满足你广阔的内心?”
“俗话说的好,钱多不压身,再说了,人生在世,总得有个爱好吧。”程曦窗理直气壮地拿起样貌略微粗糙的玉佩,越看越顺眼。
齐竹见无奈,从钱袋子里掏钱。
“等等,再给你也买一个。”程曦窗抓起另一只雕着圆形方孔的玉佩,笑眯眯地说。
买完玉佩,二人又在集市中兜兜转转,程曦窗的手碰了碰头上的金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簪子实在过于贵重,戴着这个太不符合我的风格了。”
“你不是喜欢钱多的感觉吗?让别人知道你家财万贯,难道不好吗?”齐竹见失笑。
程曦窗摇头:“财不外露——你是不是没穷过?”
齐竹见点头,惋惜地说:“是啊,我还没穷过呢,有时间可以感受一下,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程曦窗:“……可恶的有钱人。”
两人拌拌嘴皮子,又坐回马车中。
路上,程曦窗问:“我能去吗?”
齐竹见笑道:“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去不了的?”
程曦窗释然地笑着说:“也是,那我说要和你一起去的话,你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
齐竹见拿起程曦窗之前握住的素白色扇子,笑而不语。
“既然你默认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程曦窗笑着摸了摸玉佩。
齐竹见笑容僵在脸上,忽然正色道:“曦窗,有些事情可以当作玩笑,但性命关天,我们不能拿彼此的性命开玩笑。”
他用了“彼此”二字,程曦窗也知晓,她作为齐竹见的软肋,自保能力不足,极易被他人利用,所以她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藏在京城中,好好地活下去。
她体贴地笑了笑,表示理解,齐竹见又说:“我会给你写信的,将军府就交给你了。”
程曦窗轻轻地推了推他:“知道了,一路平安,等你回来,我给你个惊喜。”
齐竹见笑着点头,把程曦窗送到望月楼后,径直离开。
罗余看着程曦窗魂不守舍地炒了盘菜,魂不守舍地吃着米饭,魂不守舍地坐在桌前,叹气直道遗憾。
罗余实在忍无可忍:“我说这位大小姐,能不能好好吃饭?”
程曦窗回神,夹起一筷子青菜,尝后不禁蹙眉道:“怎么是酸的——呸,又酸又甜。”
这菜已经被她吃了大半,而她现在才察觉到,程曦窗猛地灌了口凉水,把心中忽明忽灭的火焰浇了个透心凉。
罗余坐在程曦窗面前,让伙计去炒两个能吃的菜:“你今天怎么了?我感觉你魂要飞到中州外去了。”
程曦窗叹气,道:“齐竹见走了。”
罗余一点一点的手指顿住:“走了?”
不对啊,昨天齐竹见明明好好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方中书令的人动他了?那更不应该啊,敢动一国之将,株连九族都不足为过,为了女儿牵连全族,给方中书令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做。
程曦窗郁闷道:“是啊,他去北方征战,独留我守空房。”
罗余:“……你的脸色看上去像是死了丈夫一样。”
不一会儿,菜就被伙计们上在桌上,这会程曦窗又不吃饭,反倒是抓起一旁切好的西瓜,味同嚼蜡地囫囵吞下。
“易公子来信了!”伙计接到信后,提高了声调,程曦窗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罗余就先迎上去了。
餐桌上顿时多了两个唉声叹气的怨妇。
“易公子果然遭到埋伏,不过说来也巧,代王的人借机隐藏在易公子的仆从中,准备偷袭,但易公子的哥哥见黑手身手不错,把这人带走了,黑手别无他法,只能提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易公子逃的快,不过他哥哥没这么幸运,差点见了阎王爷。信的最后还说,他会很快回京。
“信中并未着墨他是否受伤,也没有说一切是否顺利。”
程曦窗琢磨出了信的最后一句话和前面的关系,不禁笑道:“这人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把易青的竞争对手给除掉了,这才让他有了机会,趁机拿下家主之位。”
罗余嘴角上扬起轻微的弧度:“这么说,他很快就要来了?”
程曦窗摆摆手:“得了吧,你就这么想把脸贴在他屁股后面到处转?身为老板娘的自觉呢?”
罗余思索后,点头赞同道:“你放心,经历了之前的事情,我会小心的。”
程曦窗不说话。
易青的为人她是知道的,乐于施善,也讲究江湖义气。
可就是这样的人,才让她不禁为罗余捏了把汗,想嫁给易青的人估计要绕长安一周,而易青又与罗余不熟,所施加的好意都只是表面上装装样子,心里如何她也不知道。
程曦窗叹道:“我会帮你试探出他的心意的。”
罗余略带感激地点头,干活去了,顺便拿走程曦窗炒的烂菜,又夺走程曦窗刚刚拿来的酒。
程曦窗默默地看了眼天色,眼中看不出有什么神色。
“不吃了,大晚上吃多了积食。我先走了,明早还要来做菜呢。”程曦窗与罗余打了声招呼,做贼似的离开了。
夜晚,罗余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程曦窗今天晚上会去找齐竹见,那望月楼的几道新菜就麻烦了。
幸好,程曦窗没事人似的携着日光走进望月楼,望月楼亮堂了起来。
望月楼生意越发兴隆,菜肴供不应求,程曦窗借机推出“盲盒”菜系和剩菜剩饭“打包”的方式,一时间望月楼门庭若市。
盲盒菜系是在既定的数十道菜中随机做出一两款菜上桌,供顾客品尝,顾客有可能吃到价值比付的钱多得多的菜品。
剩菜剩饭打包是指在戌时的最后一批吃饭的人离开后,众人可以花少量的钱购买当天没有卖出去的食材制作的菜,这样不但减少了望月楼食材上的浪费,还提高了望月楼的知名度,同时还帮助了穷困的百姓,可谓一箭三雕。
程曦窗一边利民,一边创新菜品,一边学习在未来早已失传的菜式,好不忙碌。
转眼半年过去,年头即将过完,程曦窗依旧在望月楼后厨和门前干活。
半年在市井下的生活,也让她彻彻底底地融入进这个时代中,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不择手段地追求“公平”“公道”,商人特有的品质也在她的身上凸显,她渐渐变得内敛,圆润。
齐竹见事务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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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寄来的信寥寥可数,程曦窗把信放在齐竹见的枕头下,时不时拿出来重新阅读一番。
信件内容十分言简意赅,大多数信件的意思表达都大差不差。
我很好,勿念。
程曦窗低低地笑着,轻轻长叹一声,很快又投入到望月楼的经营当中。
易青赶在年关前头回到京城,特地来望月楼参观,可没想到他身为创始人之一也休想挤进涌入望月楼的人流中。
望月楼每月都会进行厨艺比试,用的就是曾经用来与御厨比厨艺而在门口支起的几口大锅。厨艺优者除了可以拿到银两外,还有机会进望月楼当厨子做菜。
如今的望月楼不再像曾经招工那般简单随意,尤其是厨子,程曦窗亲自把关,筛选出一批批适合的人选,不断壮大望月楼的声势,而罗余已经在进行分店的选址了。
易青眼尖看到了程曦窗,但太久未见,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她,只好在人群外围手舞足蹈,疯狂眨眼:“我是易青,我是易青,收到请回答。”
程曦窗被眼痛的易青眨得心烦,冲罗余大声喊道:“易公子来了,好像还带了点特产回来。”如果眼疾也算特产的话。
罗余听后,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派人控制底下的人流,防止没有眼力见的人突然冲上前,打扰各路人士的比试。
易青很不幸地没有眼力见,毕竟谁知道一个遭遇罹难的望月楼涅槃重生竟会有如此大的号召力,他不断地往前挤,终于挤到程曦窗面前,张大嘴巴准备说话。
公事公办的罗余指着漏网之鱼易青道:“把这个捣乱的人赶出去。”
伙计们立刻把不速之客送出人群,易青看着陌生面孔的人,有些哭笑不得:“我是程老板娘的朋友,特地来此地欣赏她的技术。”
伙计们冷笑道:“小至京城内,大至大黎上下,皆为程老板娘的朋友,你若是真想与咱们老板娘交朋友,还是先去大漠那排队吧!”
易青无奈扶额,只好走到不远处的茶楼默默喝茶。
伙计冷嘲热讽道:“果然,给你点雨水你就泛滥,知难而退虽好,但我们老板娘不喜欢,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们老板娘的。”
易青懒得多嘴,走到茶楼二楼,细细观摩望月楼的动静。
一阵叫好声后,厨艺比拼也落下帷幕。
程曦窗拍了拍手,回到有些的望月楼内,疑惑地问:“易青呢?”
罗余用碗盖刮了一下茶沫,淡淡地说:“他扰乱秩序,被赶走了。”
程曦窗:“?你惹怒了他,到时候把三七分变成四六分怎么办?”
罗余轻轻地敲程曦窗的脑袋:“你傻呀,哪怕四六分我们也赚了很多,大不了我们就拿这些钱再开一家酒楼,为什么要怕他?”
程曦窗还没反应过来,问:“那招牌怎么办?”
罗余笑道:“你就是我们的招牌。”
易青这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想快都快不了,伙计们纷纷架着他不让他前进,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到望月楼门口。
“想必这位是罗余,罗姑娘吧?曾经我见你时,你的精神还不如现在,看得出来,做了老板娘后,姑娘是越发威风了。”易青笑眯眯的,让人摸不透此话的真假。
38. 回首(五)
罗余从容地笑道:“易公子客气了,你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精神抖擞。”
程曦窗:“……”罗余不是暗恋他吗?
外面还要她去镇场子,程曦窗和易青简单地交代了两句,就匆匆离去。
易青皱眉道:“之前程姑娘受伤时,都是你写信给我的?”
罗余蜻蜓点水般点了个头,道:“是我,曦窗之前在京城本就自身难保,我能做的就是帮助她减少不必要的叨扰。”
易青:“……我这个叨扰应该没让程姑娘生气吧?”
罗余摇头:“自然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我还是有的,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易青这才呼出一口气,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罗余淡然的神色才被撕开,她有些慌了神,答:“程姑娘于我有再塑之恩,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说这句话。”
易青诧异的眼神划开罗余心口,她放缓了语气道:“不过你能活着回来,我望月楼也终于是躲过此次大劫。”
腊月二十八夜,易青告别,对二位姑娘叮嘱年后会再回来后,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苏州。
临走前,他狗摇尾巴地对程曦窗疯狂暗示,想把罗余带去苏州,不断叹气说罗余姑娘待在望月楼简直屈才,程曦窗没有理他,算好账后把钱给他后,就闭门不让他进来。
罗余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茫然和苦恼的易青,有些好笑地说:“他可是望月楼的创始人之一。”
“可招牌是我啊,你自己说的。”程曦窗把嘴里叼着的野草吐出,嫌弃地说,“他对你只有利用的意图,我可不放心把你交给他。”罗余这个恋爱脑说不定又被耍得团团转。
罗余轻叹口气,笑着说:“谢谢你,曦窗。”
“总跟我说什么谢呀你,我俩好歹也出生入死过,别那么见外。”
罗余道:“那我就直说了,我听闻将军府有信,想必是齐将军的,他写什么了?都快过年了,还没有看到他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程曦窗这才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郁闷地说:“当然是说过年的事啊,他说他不会回来过年,让我过年吃好点。”
顺便……帮他煮一碗长寿面。
罗余收敛了笑容,道:“我在望月楼偷偷听到有官员说这场仗要持续很久,冬日北狄人没有粮食和水源,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这场战争中——有些人在过年,有些人在渡劫。”
程曦窗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啊,只能期望我们的将士能够平安归来。”
罗余忽然问:“不如明天我们去给齐将军和易公子求个符吧?”
程曦窗眉目一亮,捣蒜似的点头。
即使程曦窗见过罗余求的可以挂在脖子上围成一圈的护身符,但万事莫过于亲身经历,她跟着罗余在各种山头乱窜,脚都磨出了两个泡。
罗余手上的护身符快拿不下了,还拉着程曦窗跨过另一个山头:“快到寺庙了,打起精神来!”
程曦窗露出一丝苦笑,捧着手里的护身符,无奈地说:“罗余,我们拜了这么多尊大佛,他们之间不会产生管理上的冲突吗?”
罗余笑着说:“我佛慈悲,他们一定会合力保护他们的。”
程曦窗不再说话,跟着罗余继续攀爬。
作为唯物主义者,她也时常会想神是否存在,好运究竟是自己争取来的,还是神龛赐予给泯然众生的。
不过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她还是多多少少希望神能够给他一些庇佑,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腊月三十,又是一年除夕,弦月高悬,古树仍在,故人未归。
罗余敲开将军府,发现程曦窗不在房间,她走到厨房里,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搁在灶台上,红纸上黑墨晕开。
生辰快乐。
-
齐竹见吃着冻得发硬的干粮,一边调配资源,一边推演沙盘。
“看得出来,狄人进攻的势力已经在减弱,不过不可掉以轻心。”
石淮翻了翻日历,道:“今日三十了。”
“嗯,赏你块饼。”齐竹见把啃了大半的饼递给石淮。
石淮在饼上啃了一口,道:“你是不是忘日子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也是团圆的时候。”
“将军,不好了!敌人在东面偷袭!”
齐竹见沉声道:“多少人?”
“大概有四五千!”
“先派两个营的人上去顶,佯装进攻,再调出部分人跟我去西部擒王。”
石淮把还没吃完的饼放下,立刻服从军令,这个话题也在之后没有任何人提起过。
人生有多少个年三十,又有多少是安稳度过的。
齐竹见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
至少,今年大部分地区都可以平安地处于家中一隅,吃着团圆饭,说着家长里短。
一场硬仗打下来,谁也没吃到好处,匈国的将军打仗的经验十分丰富,不管齐竹见怎么勾引,对方军营都十分沉得住气。
正月二十,齐竹见这才说亲自下厨,给战士们补上十五没吃到的元宵。
“齐将军,外面有一个女人想见你,说是你的老熟人。”
齐竹见心中一动,问道:“你们都是吃什么干的?难道不怕那人说的是假话吗?”
下属道:“我一开始也不信,所以把她晾在外面了一两天,可谁知她有恃无恐,不让她进,她就干脆在外面等着……将军!”
齐竹见走到营地外,果然看到了一个正在往里看的女子。
“不是说让你在将军府等我吗?怎么千里迢迢跑到这来了。”齐竹见淡淡地问,漆黑的眸子被来人晃得多出些许光亮。
程曦窗笑道:“是啊,我在家里煮了碗长寿面,煮着煮着就想来看看你,不知道齐将军可否满足民女贪心的愿望?”
齐竹见说:“军事重地,不可儿戏,既然你已经看见了,就回去吧。”
程曦窗福了福身子,谦恭的神情收放自如:“其实民女是来助将军一臂之力的,民女在做吃食方面还有些能耐,兴许可以改善军中伙食。”
齐竹见再次与程曦窗的眸子对上,她的眼里流露出决绝和柔情。
“好,但没有我的允许,不可擅自离岗。”
程曦窗眼睛弯成月牙,低低地行礼:“谢将军。”
“跟我来吧。”齐竹见示意放行,程曦窗这才不急不缓地跟上齐竹见。
半年多不见,两人既熟悉又陌生。
程曦窗蜕变了不少,把原本展露在外的自信和高傲都藏进了骨子里,若不是知道程曦窗的样貌,他快认不出程曦窗了。
“黑了不少。”程曦窗直白地说。
齐竹见道:“谁家将军跟小白脸似的?”
程曦窗笑着转移话题:“听说你今天要给大伙们煮元宵?”
齐竹见点头:“附近的百姓见我们年初仍在守国疆,给我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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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不少元宵,起初我们拒绝过几次,但挡不住他们的热情,只好收下。”
程曦窗点点头,问:“需要我来帮忙吗?”
齐竹见道:“自然,我刚好借机宣布一件事。”
程曦窗不知道“自然”二字自然在哪里,但她什么也没说,齐竹见略带诧异的眼神盯着程曦窗,无果后让旁边的士兵带她去厨房。
一碗碗元宵冒着氤氲热气,军营内难得喘息了一阵。
齐竹见挑眉看着认真煮元宵的程曦窗,忽然问道:“老李他们还好吗?”
程曦窗仍然注视着汤水里的汤圆,答道:“老李的身体越发得差了,他自己也清楚这件事,当下就戒了酒,其他人嘛,还是老样子。”
齐竹见点头,竟找不出其他的话题。
程曦窗笑着问:“你呢?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齐竹见道:“在这里的日子还能怎么样,守住这片土地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程曦窗抬头看他,齐竹见捕捉到她心疼的神色,不禁一愣。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白发了。”程曦窗轻声说。
齐竹见否认:“我还未至而立之年,怎么可能生白发。”
程曦窗道:“齐将军,不管怎样,请多想想以后吧。”
齐竹见缄默,程曦窗觉得自己语气说得有些重,但并不打算道歉,元宵煮好后,添进有些破的碗中。
齐竹见打算借此机会宣布程曦窗是他的未婚妻,但刚才他又否认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军中将军为大,若是再出现一个可以管教他的人,那军营中有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乱套。
而且他已经决定把软肋留在身边,就应该做好十足的准备。
有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没见到程曦窗前,他也是这样想的,但见到之后,他却觉得,有些面,还不如不见。
因为明知道她在身边,却不能光明正大地与之见面,思念如同展翅四散纷飞的蛾,千方百计地扑向烛火,又因为害怕灼烧而犹豫不决。
虽然见不到她,但齐竹见仍能感觉到军营的变化。
伙食明显地在改善,程曦窗想方设法地在物资匮缺的地方创造出美食上的乌托邦。
对于齐竹见,程曦窗倒没有特别多的非见不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只要知道他安全就行。
不过今晚,她有个东西要给齐竹见。
齐竹见走到帐外,就看到程曦窗站在一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之前我和罗余去求神拜佛,这个就当作是见面礼物了。”程曦窗递给他一个木盒子。
齐竹见闻着香火味就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接过盒子把程曦窗也顺带拉进帐篷里。
“齐将军想做什么?”程曦窗有些慌张地问。
齐竹见说:“没什么,想你了。”轻轻地抱住程曦窗。
程曦窗用手拍了拍齐竹见的背,笑道:“外面人都看着呢,而且你还需要保护我,不让其他人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像只大狗似的抱住我,不怕功亏一篑?”
齐竹见一愣,转念一想:“是啊,程曦窗又不是粗鄙乡人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目的。”
“想你了。”齐竹见慢吞吞地说着。
程曦窗笑道:“我也想你了,所以才来这里看看你——没有打扰到你吧?”
齐竹见摇摇头,程曦窗听见帐外有动静,轻轻拂开齐竹见的手,行礼告退。
39. 回首(六)
齐竹见一忙起来,一日三餐都是感觉到饿才吃,他走到后厨觅食,总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程曦窗没有直接提醒齐竹见注意吃饭,毕竟军务繁忙,任谁都不能既顾家又顾身,她尽力做能做的一切,保证士兵们的饮食。
饭点结束后,程曦窗总会去给军医搭把手,伤者越来越多,他们也有些力不从心,所以他们也没有刁难程曦窗,教了一些基础包扎手法后,又立刻投入到救人的氛围里。
时过境迁,她对伤者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心疼。
程曦窗为十六七岁大小的青年包扎手臂,青年手臂被乱矢狠狠擦了一道,留下了不轻不重的伤痕。他紧咬牙齿,硬是没有叫出声。
“你多大了?”包好后,程曦窗问。
汗如雨下的青年虚脱地喘了几口重气,听到程曦窗问后,露出小虎牙笑道:“我二十了,过两个月满二十一。”
程曦窗轻笑道:“你身子都没长开,糊弄我呢。”
青年一愣,这才小声说:“其实我才十六,但家里养不起我,就把我送来吃军饷——正巧,我没读过很多书,但最喜欢‘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句,既然做不了江湖游侠,那我便抄起武器,直指敌首。”眉目间痛苦和得意交杂,看上去有些狰狞。
程曦窗笑道:“小将军,未来的江山就靠你了。”
其中一个军医听到程曦窗说的话后,身子颤了颤,转眼又恢复原状。
离开前,她回眸望向红日,做出祈祷的姿势。
愿世上没有战争。
-
敌军来犯,齐竹见轻抬眼眸:“他们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正好,我有份大礼要送给他们。”
北狄人的死亡人数持续变多,但民众们依旧被埋在温柔乡里,认为汉人野心勃勃,要把他们的土地夺走,于是纷纷加入战场,誓死守卫草原和湖泊。
然而这些在齐竹见的操纵下真相大白,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满足北狄贵族扩张领地的愿望,他们不过是战争的工具,走在战争前线,最后落得黄沙黑土,死无全尸。
动摇军心的言论在营中散播,又很快被压下去,北狄贵族给始作俑者足够高的利益,他们立刻调转炮口,军中又恢复了与大黎大战一场的兆头,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齐竹见把先前在军营中吃好喝好的北狄俘虏还给他们,北狄贵族不明所以,但还是接受了失而复得的子民。
那些俘虏到处炫耀自己过的好日子,说大黎并不打算打这场仗,若是同意齐竹见所说的条件,那北狄人都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很快,军中求和的势力越发壮大。
北狄贵族在舆论爆发前,无奈之下只能提前开战,齐竹见早在北狄人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陷阱,北狄元气大伤,主和派逐渐占据上风,但北狄贵族坚持自己的抉择,不愿就此放弃。
战争又持续了大半年,大黎的皇宫内也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深秋半夜,齐竹见披着外衣,在帐内给朝廷写信,顺便多拿了一张信纸写家信。
家信上又是寥寥数字:我很好,勿念。
不是他惜字如金,反而是想说的东西太多,他也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他干脆卸下儿女情长,做一个冷酷无情的大将军。
忽然,他听到帐外低低的咳嗽声,不像士兵,更像普通人。
士兵走近帐内通报:“程姑娘在外面给你端来了吃食。”
齐竹见点头:“让她进来吧。”
程曦窗行了个礼,把米饭放到桌上,又咳嗽了两声。
“感冒了?”齐竹见握住程曦窗的手,冰凉冰凉的。
程曦窗笑道:“嗯,过几天就好了。”
齐竹见叹道:“你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望月楼再忙,也不像现在这样,一会日夜颠倒,一会没日没夜。”
二人即使相隔不远,但都因为事务繁忙无法相见。
“齐将军说这种丧气话,就不怕被其他人听到吗?”程曦窗松开轻握齐竹见的手,看到那封家信,道,“又写这么点字,真是不让人省心。”
她不太熟练地提起毛笔,认认真真地写下军中趣事,末尾还画了幅简笔画,告诉老李他们别担心。
齐竹见喝着热汤,程曦窗道:“我还要给罗余写一封,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她拿出几张信纸,先是写想她了,然后把军营中好吃的好玩的全都说了个遍,从红日圆月扯到雨后白虹,最后意犹未尽地草草收尾。
写完后,她才发现帐内非常安静,回眸一看,齐竹见已经睡着了,疲惫却始终堆积在眉目间。
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想帮他按几个穴位让他放松,齐竹见却被脚步声惊醒,看到是程曦窗后,又把心神放进被窝里,轻声问:“唔……写完了?”
程曦窗道:“写完了。”走到他的身边,把他的枕在膝盖上,轻轻揉穴位。
齐竹见起初感到一阵不适应,但程曦窗按得十分舒服,他渐渐睡过去,呼吸逐渐变得绵长,难得睡了个好觉。
程曦窗醒来后,身边人的余温早已褪尽,她低低地笑了声,又咳了两句。
此后又是各自奔波。
那天本是平凡的一天,以至于她完全不记得具体的日子,她忽然听到了噩耗。
“小将军,你还好吗?”程曦窗晃动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青年又一双深陷的黑眼窝,眼眸时而涣散,时而聚拢,他看到程曦窗,想说自己没事,可下一秒又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据其他士兵所说,他太过骁勇,被敌人盯住,一个人直接骑马从身后撞向他,他的大脑受到了冲击,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程曦窗缓缓收敛外放的情绪,淡淡地说:“辛苦各位了。”
一位看上去没多大的姑娘道:“曦窗姐姐。”
程曦窗有些茫然地看着叫她的人。
“我是万火,是之前被你救下来的那个女孩。”
程曦窗还没回想起来,只听到万火兀自保证道:“我会竭尽全力,让他醒过来。”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让四周的伤兵不禁红眼。
“谢谢你。”程曦窗回想起了她,但人命关天,她不说多余的话,轻轻地离开了。
万火闭了闭眼,把眼底的泪光和激动都压进心底,再次睁眼,又是淡漠如水的军医。
程曦窗游走在军营处,寻找她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喉咙一阵痒痛,程曦窗咳得撕心裂肺。
入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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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窗的感冒非但不像她所说的“过几天就好”,还愈演愈烈,几次晚上都被咳醒。
但药物紧缺,即使有药,也是战士优先,于是她靠抵抗力顽强地撑着,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朝廷主和派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因为战争持续的时间太长,官员们看着日渐空虚的国库,又看到物资不断地运送到北方,向皇帝进谏,更有过激者弹劾齐竹见。
“齐将军守在边疆,的确是在保家卫国,但他的目的不一定在此,他极有可能在北方养私兵,日后长安被攻破,那就后悔莫及啊!”
“即使齐将军没有这种想法,他也不应该让这场仗打这么久,这不但会拖累我国的繁荣,还会让其他邦国觉得我国只会用暴力服众,日后该如何在其他国家面前立足!”
“是啊,齐将军他还……”
主战派也当仁不让地回击。
“你说不应该打这么久,那你去打啊!你待在京城就知道这场仗很好打了?陛下,我朝将军在外奋勇杀敌,得不到夸奖也就算了,还要遭受小人的诬陷,臣替他们感到不值!”
“若不用暴力制服,那用什么?用你这舌灿如花的嘴吗,恐怕你还没到匈国就尸骨无存了吧?在其他国家面前立足的根本应当是实力!”
李景瑜百无聊赖地听着两方的吵架,暗暗叹了口气。
主和派和主战派的争吵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但再怎么吵也是那几句话,他揉了揉眉心,抬手打断了他们的话。
“诸位爱卿对于这场仗该不该继续打的看法各有千秋,朕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写封信给齐将军,问问他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部分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官员难得地站在统一战线。
“好!若他没有兑现诺言,还请陛下严惩!”
“我大将军一言九鼎,说到的事情一定做得到,还容不下某些宵小打诳语!”
但两派也有不少人反对。
“陛下!战事难料啊,若是齐将军一昧地赶时间,恐怕会让我朝士兵乱了阵脚,万万不可啊!”
“是啊陛下,若是因为这个治了齐将军的罪,那我朝的威严和诚信何在?”
……
李景瑜等官员们吵完一轮后,补充道:“朕写信给他,只是简单地慰问一下军中的情况,至于该怎么治罪、该不该继续打下去,之后从长计议吧,退朝。”
李景瑜走到御书房里,毛笔在砚台上吸了点残墨,在侍从早已备好的信纸上落笔写字。
齐竹见收到这封信的前一天,手臂被敌军的大刀折断,差点就废了。
他咬住一块破布,任由军医摆弄,豆大的汗水顺着眼睫往下流,还有一些钻进眼中,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程曦窗听闻消息后心急如焚,顾不了二人身份上的差距,钻到营帐里,看到齐竹见发白的脸色,连忙走上前帮他擦汗。
齐竹见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不会被程曦窗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齐竹见,看着我。”程曦窗压住紊乱的气息,捧起齐竹见的脸,温柔地说。
可伤口太痛,闭上了眼,就很难睁开了,齐竹见靠向程曦窗,气息越发微弱。
军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程曦窗帮他擦拭汗水。
40. 萤火(一)
“将军,您还是用麻药吧,现在刚清理完伤口,之后开刀会更加难熬。”军医劝道。
齐竹见无力摇头,有些虚弱地说:“无妨,军中物资紧缺,我还没到撑不住的时候,你们把药给别的将士吧。”
军令如山,军医们把准备好的麻药又拿出营帐外,程曦窗并未干涉。
程曦窗道:“我来照顾你吧,今日有别的人做饭。”
齐竹见少见地没有拒绝,点头同意了。
大漠中刮起大风,雷云滚滚,昨日还是艳阳天,今日老天就不尽兴,要把扎根在这一年多的不速之客都赶走。
将士们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困难就退缩,他们把营地扎得更加牢实,石淮暂时代替齐竹见的职位,把军中大小事都揽在怀里。
齐竹见的身体虽然沉重,但眼睛依旧炯炯有神,他默默思考接下来的策略,石淮却在这个时候闯进帐里。
他看向程曦窗,欲言又止,齐竹见道:“没事,说吧。”
石淮这才说:“匈国的人同意了我们之前提的条约,想派使者来交谈,并且停战一段时间。”
程曦窗一愣,齐竹见笑道:“没想到他们这会学聪明了,不直接进攻,而是以柔克刚,让我们这边先自乱马脚。”
石淮是纯学武之人,平常只读有用的兵书,其他知识一概不知,他也看不出其中到底有什么诈。
“恐怕他们比我们先知道朝廷的动静。”
果不其然,一道强光劈开了乌云,第二天又是阴风阵阵,身上的体温都被毫不留情地带给躲在阴间的太阳。
皇帝寄来的信稳稳当当地放在齐竹见面前。
齐竹见冷笑一声,道:“该来的和不该来的,都已经到我们这了,石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石淮了然,立刻封锁消息。
程曦窗端来清淡的稀粥,黄米点缀其中,又端来一碗浓褐色的中药,中药味弥漫军帐内外,石淮受不了这味,连忙离开。
他无奈地看了眼受伤的手,程曦窗指了指他另一只手。
齐竹见露出一丝委屈,她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坐在床旁,一勺一勺喂给齐竹见。
即使风沙带来了岁月的流逝,但他的模样依旧如初见那般好看,既不清秀稚嫩,也不张扬艳丽,夹杂着些许读书人的儒气,眉目间又充斥着大丈夫的方刚。
鼻梁依旧高挺,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光泽,只是在看程曦窗时,才会闪烁出若有若无的星星。
“这场仗还有多久结束?”程曦窗忍不住问。
齐竹见笑道:“明年陪你去踏青。”
程曦窗轻轻地抱住他,耳垂上的痣淡淡的,仿佛映射出她内心的情绪。
“行,那我就祝齐将军一举成功。”
程曦窗走后,齐竹见才派人把捏着鼻子的石淮叫来:“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朝廷中求和派的势力也壮大了起来,若是让这些人与匈国人交谈,那大黎在不久后又会与他们打一场硬仗。”
石淮挠挠头,虽然听不懂后面的话,但前面的“不能这么耗下去了”他还是能明白的。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嘴:“当时提的条件对我们十分有利,为什么不直接与他们和谈呢?”让他们进贡四成的金银珠宝、奇珍异石,和数不尽的矿产资源。
齐竹见冷笑道:“你觉得他们草原人真的会心服口服吗?先帝在时,匈国就来侵扰北境,狠了心要啃下一片水土,最终被我朝将士阻止,这次又来势凶猛,怎么可能会就此放弃?
“他们的目的十分纯粹,养精蓄锐,等到我朝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再补上致命一击。”
石淮道:“但我们之前可以抵挡住,现在也能,以后未必不能啊!”
齐竹见道:“那可未必,伤我的兵器与我们之前见到的完全不同,锋利程度和坚硬程度远超从前,若是放任他们扩大制作规模,那我们就麻烦了。”
石淮更加不解:“匈国青黄不接,而我国地大物博,他们能做出好的兵器,我们难道不能吗?”
水滴穿过营帐,滴进帐内,齐竹见看向刚形成不久的小水洼,沉声道:“若谈判成功,那么不会有人同意我们的提议。”
朝廷上看他不爽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他提出要提高武器的强度,恐怕就坐实了谋权篡位的名头。
而且那些坐井观天的人根本不知道狄人的武器是怎么样的,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大黎的武器不如狄人,他们定不会答应花钱在这方面。
他们只会看着自己锅里的那几块豆腐,直到灾难来临才畏手畏脚。
石淮也不知道想没想通,直截了当地问:“什么时候打?”
“今晚。”齐竹见夹住李景瑜的信,往火光中一甩,信纸很快就被灼烧,化成风中尘埃。
“是。”
这次打仗他们计划了两月有余,原本打算先耗着他们,之后再一击必杀,彻底挫败他们的士气,但现在明显来不及了。
李景瑜除了询问仗什么时候打完,还说了其他的事。
代王和匈国人有私交,且代王的一个儿子正在匈国谋划造反的策略。
若不及时除掉,必会酿成大祸。
齐竹见虽无法杀敌,但上阵指挥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他在,神精兵在,军心就在。
程曦窗仰头,高大的身影仿佛能遮风挡雨,也能呼风唤雨,她垂眸一笑,道:“我也想去。”
齐竹见想拒绝,但架不住程曦窗的热情:“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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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齐将军是如何军功累累的。”
石淮骑马跟在一旁,伸出手来:“齐将军受伤了,你就跟着我吧,放心,我一定带你平安回来。”
程曦窗笑着借力蹬上了马,齐竹见还没答应,石淮就一夹马肚,扬长而去了。
他忽然想到,自他受伤后,北狄人不但没有乘胜追击大破军心,反而派来求和的使臣越来越多,难道北狄人已经耗不起了?
但他没有过多思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说了几句鼓励话,最后补上了那句程曦窗藏在心里的回忆:“护我大好河山,壮我大黎国威!”
之前是石淮说的,雄浑的嗓音自带英雄气概,引无数英雄抛头颅、洒热血。
这次是齐竹见说的,清冽的嗓音一字一字地说出豪情壮志,虽然气势不如石淮,但他站在这里,便是军威。
“护我大好河山,壮我大黎国威!”
喊着山河,喊着国土,盖过漫天黄沙,压倒黑云暴雨,众将士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有些人不在了,有些人踏过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行。
程曦窗也跟着喊了几句,被豪气冲天的气氛所打动。
人总是会被很多个震撼的镜头所打动。她默默地想。
士兵们趁着夜色悄然前进,石淮大手一抬,道:“一队轻骑随我去探路,若两柱香后我们还没回来,就立刻前进!”
马长吁一声,直奔敌营,程曦窗回头望去,大黎的军营变得十分渺小,根本看不清轮廓,只有灯火在黑夜中舞蹈,像一只只萤火虫。
萤火虫飘到齐竹见的眼前,他有些惊讶,此地荒无人烟,竟然可以看到如此可爱的生物。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面目凝重地对身边的传令兵说:“继续派兵,直压石副将去的路线!”
传令兵不敢怠慢,急忙大声传话。
在去传话前,他好像看到齐将军的手在颤抖。
那一定是错觉。传令兵扇自己一耳光,顿时精神百倍。
齐竹见因为负伤无法上前线,所以他坐镇后方,身边几个传令员接了他的任务后奔波不断,他却恨不得亲自前往。
狄人一定在营中下了套!
他们的探子比齐竹见更先知道朝廷的态势,所以就等齐竹见发动的这场战争,来个瓮中捉鳖。
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齐竹见也知道狄人的情况,粮食不足,不能打持久战,好刀也只有贵族才能拥有,其他人还是用的普通材质的刀,所以才让待命的士兵直接进攻,即使要瓮中捉鳖,那也需要足够大的瓮才能把将士们包裹住。
至于程曦窗……他的心跳停了一瞬,然后砰砰乱跳,不过身为将军,他只能把儿女情长先放下,用沉稳冷静的银色盔甲裹住柔软的内心。
41. 萤火(二)
“北狄人开始后撤,我军继续前进,拿下三座城池,在原营地发现对大黎实施的蚕食计划。”
李景瑜念出军报的寥寥几字,阴沉地看了眼地图,传下去让众官员传阅。
他一改懒散常态,严肃地问:“所以那些说议和的人,是想让祖上的心血毁在朕的手里吗吗?”
官员们跪倒一片,不敢说话。
“传令下去,既然齐将军想打,那便痛快地打,无需顾及身后,朕会是他坚强的后盾。”
“是。”
“皇上英明。”
-
程曦窗醒来时,头重脚轻的感觉愈演愈烈,她睁开双眼,不知道来了哪,身边的石淮早就不见了。
“废物!都是一群草原上的土狗,连齐竹见都打不过,我们之后应该怎么让匈国的旗帜插遍全大陆!”桌子被掀倒,茶水变为一地狼藉。
“我的王,这次只是一次失误,我们可以先回去休整,等来日再——”
“来日?你觉得黎国会让我们有来日吗?自己睁开眼睛看看,我们都被打到哪里了!”
参谋被喷得满口唾沫,但还是徐徐道:“他们一定会给的,因为这个女人,和齐竹见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程曦窗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一道道目光仿佛实体化,射进她恐惧的内心。
“你们好……找我有事吗?”程曦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打了声招呼。
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这小妞长得勉强入眼,不如让我先试试,将军的女人是什么滋味的。”裤子一扯,程曦窗想也不想遮住眼睛,避免看到污秽的东西。
“我的王,万万不可,若是齐竹见知道了,一定会勃然大怒,之后我们就不能跟他谈条件了。”参谋立刻阻止,贴心地帮王拎起裤子。
顿了顿,他用流利的中文对程曦窗说:“你好,这是我们草原的王乎井央,他听闻你在美食方面有所造诣,特地请你来匈国住几天。”
程曦窗:“……呵呵。”
说得这么客气,那当时揪着她头发不放手的人是谁的手下。
原本她坐在战马上好好的,忽然来了十几个死士直奔石淮,两把弯刀快速斩断战马的头,马连嘶鸣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在地上。
石淮的第一反应就是拉住程曦窗,不让她被刀剑所伤。
程曦窗也十分给力,连躲带闪地没有受一点伤。
死士上一秒还在和石淮缠斗,下一秒出其不意,抓起程曦窗的头发,拖在地上迅速离开。
石淮一边对付且战且退的死士,一边突破包围,前进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程曦窗抬起袖中的小刀,利索地把头发一割,就要逃出魔掌。
旁边的死士看了,立掌把程曦窗给拍晕过去了。
参谋不在意地笑笑,礼貌地继续说:“不知程姑娘可否放下怨仇,也给我们做顿下酒菜?”
“不怕我毒死你们?”程曦窗丝毫不买账。
参谋笑笑,道:“自然是怕的,所以在你醒来前,我们已经对你做了个全身的检查——放心,是女人检查的。”
程曦窗脸刷地变红了。
“所以,为了你的性命,还请开灶生火吧。”
程曦窗也没想到,自己仅仅是炒了几盘菜,竟然掀起了一次看似和谐的谈判。
齐竹见孤傲地坐在椅子上,微微翘起长腿,睥睨了一眼上的菜,漫不经心地问:“你拿她威胁我?”
“威胁可称不上,齐将军。”乎井央狡猾地笑笑,道:“但若你的女人与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女人?这位胸无大志的王,我什么时候说她是我的女人了?难道她好看一点,比别人更会做菜,就要她成为我的人?”
“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国家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她什么身份,竟可以和我在一起?”
齐竹见脸上的笑容变得讽刺,乎井央的脸微微抽搐。
“齐竹见,你也好意思过来?我好心好意帮你,你这么说我,良心不痛吗?”程曦窗不顾别人的阻挠,在不远处骂道。
“我身为将军,你只是一介匹夫,按照规矩,你不配与我说话。”齐竹见淡淡地说。
“你——”程曦窗还欲再骂,但立刻被抓走了。
“这女人就留着给你们做厨子了,想吃什么可以找她,毕竟身为贵族,你们并不缺乏牛羊肉。”齐竹见甩下话便走人。
换言之,百姓才是被压榨得最惨的。
乎井央一砸桌子,问参谋:“宋辛,你不是说这女人对他很重要吗?”
参谋料到了这种情况,连忙把话术搬上来用:“王,若是您有一个最疼爱的女人被别人夺走,你是会当着敌人的面示弱,还是以大义为先,装作不在乎她呢?”
乎井央垂眸思考,强忍怒气问:“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宋辛继续说:“虽然大王您会割舍那个女人,但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始终不会发生变化。
“在下有一个计划……”
石淮跪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匈国阵营,沉声道:“还请将军责罚。”
齐竹见有些头疼地说:“无妨,她自愿留在那了,想为我们做点有用的事。”
齐竹见在人品上很守诺言,但在军事上就不一定了,毕竟打仗讲究的是策略和人心,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胜利倾倒在他们这边。
他已经做好了把程曦窗从暗处掠走的准备了,可程曦窗给了他一个手势,让他不要这么做。
“速速推平匈国,直到他们不再来犯为止。”齐竹见看了眼分外明亮的圆月,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有人吹萧,很快笛声跟着附和。
萧瑟的风携思乡声毫不留情地卷入匈国人的营帐,吹向程曦窗的方向。
但炒菜的声音盖过了笛萧声,她疲惫地翻炒锅里的菜。
虽然她侥幸没有被抓去给乎井央做妾,但被他的怒气所波及,她被要求在后厨里做一天的饭菜。
宋辛忽然走了进来。
程曦窗回眸看到他,顿时没了兴趣。
“你住在长安?”宋辛问。
程曦窗道:“算是吧。”
在摸不透这个参谋的计划时,她断不会说出绝对的话。
“我曾住在长安。”宋辛说了句无厘头的话。
程曦窗道:“哦,所以你是在一次受命中,被抓去匈国,为了活命才当了他们的参谋。”
她把话都说完了,宋辛只好闭嘴,点了点头。
“所以你现在想跟我说什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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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这样,臣服于匈国,再找到机会,趁机逃出去?”
宋辛再次点头。
程曦窗哂笑道:“宋参谋可真是好计谋,可民女没这脑子,只能先当个俘虏,等齐将军来救我了。”
宋辛看向她动作缓慢的双手,欲言又止,最后离开了后厨。
都说妇女之心大多脆弱,撑得过饥荒洪涝,但顶不过家国大义。
她们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小家身上,因此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宋辛看向程曦窗淡然的神色,就知道,她和齐竹见一样,都是明大事的人。
程曦窗也不对他行礼,自顾自地炒菜。
乎井央看她不爽是真的,赞美她做菜好吃也是真心实意的。
“如此美味的食物,怎么能只让我们独享呢?派人给汉人带点过去。”
“将军,有一个匈国平民把一个东西放在营地的十里之外,是否要将其射杀?”
齐竹见皱眉,显然他也不知道匈国人在打什么主意。
“先盯着他,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平民害怕得手脚冰凉,一直抖个不停,把烤羊腿放在地上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跑,跑时还咽了口口水,不知是馋的还是怕的。
士兵把烤羊腿端到齐竹见面前,面带疑惑。
齐竹见笑道:“不愧是她,做得真不错。”
士兵不明所以。
石淮有要事来禀告,还没走进来就闻到了香味,推开营帐就看到一大盘羊肉,问:“齐将军改善伙食还不带上我们?”
他拿起一个羊腿,就要往嘴里塞,齐竹见这才缓缓说:“这是狄人送来的,不怕死大可吃下。”
石淮:“……”默默把羊腿放下。
齐竹见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照这个情况来看,他们之后应该也会送来程曦窗做的食物。”
石淮不明白:“送来这玩意给我们干什么?”
齐竹见道:“自然是以她为筹码,威胁我们,让我们妥协。”
想用齐竹见的软肋逼迫整个军营让步,看上去不像是乎井央的作风。
齐竹见冷笑道:“这几日整顿军队,十日后打到他们的国都边上去,让他们来看看谁才是最大的威胁。”
石淮得令,把一旁看着羊腿流口水的士兵一块拎走。
大快朵颐的匈国贵族们发现了程曦窗的作用,食物和制作方式单一的他们尝到甜头,立即让程曦窗从狱中走了出来。
不过处于警惕心,他们还是给程曦窗喂了颗药,这才放下心来。
“程姑娘,得罪了。”宋辛把挣扎的程曦窗绑在椅子上,给他喂下了药丸。
程曦窗压在舌头底下,立刻被人抠出来,混着水吞咽下去。
水滴落在地上,好比程曦窗的心如坠冰窖。
不过这也是有诸多好处的,至少程曦窗不再需要受到监视了。
她若有异心,便拿不到解药,之后的每天将遭受心焚之苦。
她每天的日常生活也十分单调,除了做菜,就是到处钻到她可以去的地方,搜索可以治疗齐竹见的解药。
天空中下起瓢泼大雨,次日也是雾蒙蒙的,齐竹见道:“此时他们视觉受限,难以看清我们的位置,现在就进攻。”
42. 萤火(三)
“你在做什么?”乎井央刚喝完酒,脸色漫上艳红,犀利的眼神盯着她,严肃地问。
程曦窗一愣,道:“我的手受伤了,想来找点药,王来这做什么?还是说需要找什么东西?”她露出被烫出泡的手腕,眼角染上一丝嫣红。
她在匈国已经待了三月有余,齐竹见虽然放出狠话,让军队前移了十里,但匈国总体上还处于一个较为安全的状态,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程曦窗还是有作用的。
乎井央露出一个没有餍足的神情,放松了警惕,但力气都压在了程曦窗身上:“在我见过的女子中,你虽然不如其他人雄壮威武,也不像一般妇女那般软弱无力……”
程曦窗警惕起来,她已经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乎井央的裤子立刻被脱下,程曦窗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娇羞,乎井央更加放肆地笑了,一步步贴近她。
程曦窗暗中做出格挡的姿势。
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王,汉人又打过来了!”
乎井央怒目圆睁:“怎么会这么快?”
他愤愤地捡起裤子,看向脸色忽然变得凝练起来的程曦窗。
乎井央指着她说:“把她捆起来丢到前线上,看看这个女人能不能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
“上面那人是之前在军营里的厨子。”一个士兵对齐竹见道。
齐竹见点头表示明白,道:“包抄他们,主力军从厨子的方向打过去。”
宋辛听到乎井央把程曦窗送到前线高台上,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这对齐竹见而言不一定是威胁,反而有可能是挑衅!
但事情既然做了,他也没有办法挽回,只好加固程曦窗方向的防线,打算且战且退。
夜里,他畏畏缩缩地走在营地里,忽然有个人叫住了他,说的不是蹩脚的汉话,而是让他十分思念的家乡话。
“宋辛。”
他回眸一看,声音是从一个高挑的士兵口中传来的。
“你是——”那人还没等宋辛问完,就一掌拍晕了他。
士兵一路负手前行,正大光明地走到城墙上,看到了程曦窗。
她精神似乎不太好,夜里又寒冷,她轻轻地咳嗽了两句。
守卫一轮接着一轮,程曦窗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士兵,眯了眯眼,似曾相识的感觉遍布全身。
忽然间,她大喊:“齐竹见,你也敢来这里?你忘恩负义,你胳膊肘往外拐,你没有德行!”
巡逻的士兵听到齐竹见的名字,立刻乱了套,程曦窗怒道:“快去追啊!齐竹见都闯进你们军营了,你们怎么做的防守,不怕你们的王来问责吗!”
程曦窗用头指了一个方向,将信将疑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走去。
宋辛走了上来,见这么多人,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那个女人说齐将军混进来了……”
宋辛垂眸,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微讶道:“我先前看到了一个飞奔的人影,他还用汉话叫了我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哪个奸细,原来是齐竹见,我看到他跑到那边去了,赶紧去追!哦,还有,莫要惊动王,这是我们立下的功劳。”
士兵们大喜,急忙朝宋辛指的方向追去了。
宋辛不急不缓地走上城墙,看到程曦窗脱力一般轻喘着气,不由得笑道:“程姑娘好手段。”
程曦窗笑道:“齐将军也不赖嘛。”
齐竹见抬起漆黑的眸子,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无论经历过多少苦难,都充斥着笑意和希望。
他帮程曦窗解开绳子,程曦窗脱力地往齐竹见怀里栽去。
“你来得还真够及时……我在狄人的药库找到了解药,他们也真够狠的,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南蛮人的药材,此药会让人梦见害怕和欲望的东西,让人分不清虚拟和现实,最终会变成一条失去意识的走狗……不过还好我把药方拿出来了,你以后便不用受苦了。”
齐竹见抱起程曦窗,正大光明地从城墙走去。
一些人想要阻止,但很快就被暗中的神精兵给制服了。
程曦窗小声问道:“看你这打扮,你认识宋辛?”
齐竹见点头:“曾经是深交,我在龙袍之变后躲出京城了几年,他便是我那时唯一的至交。”
程曦窗微愣:“那你这次来的目的——”
“只是为了带走你。”齐竹见接上了她的话,微微笑道,“我俩虽然没有认识很久,但一见如故,我大致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他并不想回去。”
程曦窗挑眉,诧异道:“怎么会有人不想回去?”
“因为他觉得做了太多对大黎不好的事,回去只会让他更加懊悔,不如在这里做些为国的事。”
程曦窗撇嘴,想到宋辛给她喂的药,不禁嘀咕道:“那他还喂我毒药……”
“嗯?”齐竹见正在部署神精兵,没太听清程曦窗的话。
程曦窗微微笑道:“没什么,你把药方拿好,之后记得回去找药材。”
齐竹见忽然叹了口气:“果然,才隔几天就与我保持距离了。”
程曦窗把药方塞进齐竹见的怀里,不再言语。
出关变得十分困难,乎井央很快就知道了消息,立刻前来围堵。
齐竹见站在城墙上,睥睨乎井央,寒光如刀,把二人所在的地方割裂成两个世界。
“下次再见,恐怕你无法睁开眼看我了。”齐竹见吐了口寒气,诚恳地说。
乎井央看清齐竹见怀里抱着的人,哈哈大笑道:“齐将军,曾经的你战无不胜,那是因为你敢于牺牲,不要命似地往前横冲直撞,我们自然害怕,只能跪在草原上,祈求贵国的原谅。
“但今时不同往日,你竟有了喜欢的人,也有了自己的软肋,真是稀奇啊!”
齐竹见冷眸寒光一闪,道:“看来你始终没有放下那件事。”
乎井央怒笑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你把我的妻子挂在城门上三天三夜,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齐竹见道:“不用这么着急,你的死期很快就到了。”
“是吗?那我可要和你的女人比比,看看谁先更早去地狱了。”
程曦窗很清楚地感觉到,抱着她的人心脏似乎停跳了一瞬,然后又跳得非常快。
“你对她下药了?”
程曦窗想要辩解,但看到齐竹见冰块的神色后,不禁闭上了嘴。
“你觉得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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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二手准备么?我们早就知道你会来带走她,所以特地下了致死的药——话说,程姑娘,你有一段时间没吃暂缓的解药吧?”
程曦窗倒吸一口凉气,她紧紧地搂住齐竹见,想让他冷静下来。
四周的追兵越来越多,要是现在不走的话,之后逃出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大。
齐竹见也知道此时的形势,二话不说就从城墙处跃下,神精兵们也随之断后。
耳边的风声灌入耳中,程曦窗缩进齐竹见的怀里。
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又思来想去,没什么好说的。
“那份药方——”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程曦窗微愣,低声说:“没事的,这不是挺过来了么。”
齐竹见叹了口气,道:“七日以后,我们会换来大黎十至二十年的太平。那时,你愿意和我回将军府么?”
程曦窗轻轻地笑了:“我不要。”
齐竹见继续赶路,等待着她的下文。
可程曦窗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将军战无不胜,我们以你为骄傲,我以你为骄傲。”
程曦窗看到大黎的军营从小小的荧光变成了一片亮色,笑着说。
齐竹见没有笑,看到程曦窗载着银河的眼睛,想要捕捉到其他的神情。
比如说惋惜,比如说求生。
然而并没有。
程曦窗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眼眶里积满泪水,那都是为了国家而流的。
就像他一样,满身的血水都是为了国家而沸腾鲜活。
齐竹见也扯起嘴角,努力表现出高兴的神色。
齐竹见前脚刚到,石淮后脚就踏入军营,身上还有不少擦伤,看着瘆人,但事实上受的伤不严重。
他抖了抖胳膊,道:“我这个诱饵又跑又跳的累死了!程姑娘你一定要给我做一顿好的报答一下我,不然我可不干了!”
程曦窗也笑着说:“谢谢石淮大哥,现在我和齐将军交换一下情报,等会就去给你做。”
齐竹见冷眼看着石淮,那神情仿佛要把他吃掉。
石淮打着哈哈道:“其实不吃也行哈,毕竟你回来了,以后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程曦窗淡淡笑着,齐竹见的脸色更加难看。
石淮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急忙溜之大吉。
“说吧,有什么情报可以告诉我的?”齐竹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问。
程曦窗挠头:“嗯,让我想想应该如何说起——唔——”
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程曦窗粉色的嘴唇被染上了嫣红。
耳垂上的痣越发深红。
齐竹见语调依旧冰冷:“为什么不和我回将军府?那你想去哪?”
程曦窗道:“也不是不和你回啦……只是我不想待在京城,这里压力太大了,而且我对权贵不感兴趣,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
“我想去一个小小的地方,也许我还会开一家酒肆,还会遇到很多个知己至交,会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如果可以的话,我还会经常来看你。”
齐竹见还欲再说,程曦窗忽然凄冷地笑了:“当然,这些都是以活下去为前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