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玉面》 第1章 临仙郡五万户 人死于世,魂魄或自散于天地,亦或遁入轮回再世为人,又或者,有执念在身,看前世亲人恋人友人仍如刍狗般挣扎于世间。有人穷尽一生都在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人,也有人用尽一切来结束前世的纠缠,也有人,浑浑噩噩了生生世世,依然没有一个被记住的理由和曾经活于世间的痕迹,仿佛牵线木偶般顺应命运的红线如浮萍般挣扎在乱世之中。 猛然惊醒。 温北君额间微微发红,许是方才的压痕。身下的宣纸有些皱褶,白袖和宣纸都有被墨渲过的痕迹,他揉了揉眉心,记不太清刚才写到何处,只得把宣纸揉作一团随手丢在案边。 “将军,还是要早些休息的。” 他这才发现碧水还在屋内,但也就只有这一句话,随后再无声息,只有若隐若现的呼吸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原来已经三更了啊。 临仙,毗邻仙人而居。作为大魏最西境,与其余边界终日与燕、汉厮杀不同的是,临仙的设立有些未雨绸缪的意味,为的是五十年未曾再东进的回纥族。比起东境会稽赫赫有名的天水将军祁醉或者是北境兰陵的天心将军玉琅子,温北君似乎出名的仅仅只有他这个名字了。 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君”字,据说是天下共主秦室亲赐的名字,“温”姓也不知是那名满天下的“龙庭温氏”还是和秦室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咸阳温氏”。而这位温北君的称号就更为可笑,天殇将军,殇字有未成年而死或者战死者之意,对于戍卫边境的实权将军而言,未免有些过于不吉利。 不过天殇将军府倒是对这位正八经二品实权将军没有什么流言蜚语行,上上下下仆役丫鬟百来号人,俱是对温北君没有怨言,原因无非就两点,打着天殇将军名号在合理范围内谋了私;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主子打骂甚至打杀。 温北君未及冠前无非就是守着堪堪算多的家产,背靠着算得上大户的家门,偶尔小奢的不算纨绔的纨绔。直到族兄死于十年前的长平之战。 大魏号称冠绝天下的铜雀军被十万汉军全数歼灭,一连割让了十城才换来了十年的安稳。族兄是个读书人,但是温北君却觉得族兄的脊背比那些虎背熊腰的武人甚至于比他自己的脊背都要直的多。 “庸人元孝文,负了我河毓郡三万户百姓。”族兄是个郡守,在大汉屠戮百姓时,族兄选择了带着寥寥几十人的亲兵拼死一搏,和两个儿子战死于一家普通农户的家门前。族兄是他的族兄,将他这个扶不上墙但又不算烂泥的族弟送去了西境做了个夫长。族兄是个父亲,在河毓败局已定时将女儿送向了西境。 “将军,小姐今日又没去学堂,张先生说了小姐前些日子的堂考仅是丙…” 温北君摆摆手示意碧水不用继续说下去,作为族兄唯一的骨血,温鸢无论有多胡闹,他都愿意给她收拾烂摊子,何况温鸢也就是稍微有点蛮横的小性子,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会犯错,他也就乐得这个族兄的独女烂漫一点。 至于堂考丙等…族兄不必说,是正经在大梁学宫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但是自己嘛,十几岁就被族兄丢进行伍了,在那群大老粗里面算文化人,但比起真正的读书人还是所差甚远了。 温鸢不大的时候就跟着他这个叔叔过活,最苦的那几年,一年到晚可能都见不了几次,等到温北君坐稳了将军府之后,才发现这个小侄女没和族兄一样成为一个读书人,反倒爱读些话本,听些故事,听到开心处还会拎把木剑耍个几招几式。每次看见他都会乐呵呵的揉小姑娘的头,把小姑娘好不容易扎起来的头发揉个稀乱,等到小姑娘反应过来之后无非就是先瞪眼再哭喊,然后当时还不是天殇将军府的府邸上上下下就看见这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将军急的手忙脚乱,一会拿出个竹马一会拿出个纸鸢逗小侄女玩,总之在一堆乱七八糟哄过之后,温北君总会试探问一句温女侠满意了吗,看着小姑娘破涕而笑,当时已经是四品实权都尉的温北君才会长舒一口气。 碧水跟了温北君七八年了,她从进门时懵懵懂懂的十几岁,到如今二十岁的年纪,可以说她是看着这位天殇将军从一个夫长一路步步高升,别人都说仗了他死去的族兄和新帝的一份香火情—当年一起在大梁学宫求学时的师兄弟情谊,才让新帝对这个温家最后的男人一路破格提拔。 但是在碧水看来,她从一个小姑娘到现在这个可为人妻的年纪,她是温北君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贴身丫鬟,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的才华,也知道男人是一场仗接一场仗打出来的,在回纥腹地杀穿了大半个回纥。 对于早早就被卖入温家的碧水而言,温北君是她生平见过的最没有架子的将军,她记得自己是被七两银子就卖到了温家,很低廉的价格,但是她没有什么恼火的,看着温北君的一路高升,她也成为了这座将军府里的老人了,比起别的高门大院草芥人命时,她还是会觉得,遇见温北君,实在是有些福分的。 “碧水,茶”碧水很快端了一小壶热茶来,茶水泛起微微的黑色与茶渣,很劣等的茶水,不过却深得温北君青睐。温北君端起象牙白的茶杯,不是什么名窑烧出来的,和里面劣质茶水一般,与寻常百姓喝的无异。 碧水轻轻揉捏他的肩膀,茶水约莫还是滚烫,他吹了半天也没敢喝进嘴,只能又放回了桌上。“小鸢不在府上吧。”年轻女子的手力度并不重,比起将军宽大的肩膀,碧水的小手显得小巧精致,但是将军的肩膀却异常瘦削。听见将军的话,碧水冷不丁捏重了些,将军拂手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了下去,将军的手也是比碧水的手足足大了一圈,轻轻握着柔若无骨的手,温北君看着这个从少年起就一直陪着自己的丫鬟,他长成了执剑一方的边疆大吏,她也从那个只是清秀的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了。 此时碧水赧红了脸,可能是因为手被将军拉着,也有可能是和小姐的“诡计”被如此轻松的识破。“小姐她…”温北君没有等她说完,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们的温女侠跑出去玩了吧,难为我们不会说谎的碧水咯。”碧水的脸更红了,衬起来吹弹可破,温北君大笑,挥挥手示意碧水先出去吧。 碧水施了个万福,慢慢退出了玉鸾房。碧水没有回头看的那个牌匾,瘦金大字刻的玉銮房,是将军的书房,碧水没想到也没去深想,这间房这么多年只有两个人可以进入,那就是温鸢和她碧水。 城外,小雨冲刷着千年老寺,姑苏寺早就被五十年前南下的回纥烧成了废墟,温鸢一个人进了废墟,翻翻找找,不顾手上被划开的细小口子,也不管灰尘满满的衣服,终于找到了一本压在石堆下的经书,被一具白骨死死的握在胸前,温鸢吓了一跳,但是还是从白骨手里夺走了经书,说了声告罪,便匆匆离去。 温鸢没打伞,戴了个斗笠,低着头匆匆赶路。还没到城门,就撞了个人,给自己差点摔了一跟头,刚抬头想骂,就看见一个男人打着伞,一袭青衫,眼角都是笑。 温鸢头更低了,不敢和自己的叔叔对视,也根本没有跑的想法。“小鸢,自己跑就算了,这次你还敢带着你碧水姐姐一起说谎”温北君佯怒,故意瞪着眼,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但是被小侄女一挠却瞬间破功,只能伸出伞,示意相依为命了许多年的小侄女一起回府,“走,大侄女,和叔回家咯。” 一高一低的身影走在略显泥泞的小路,就和城内的五万户一样,在乱世之中,深深浅浅,却又步履蹒跚。 第2章 所谓世道 鲜血喷溅,一步一莲花。 十步,九步,他蜷缩在战火漫天的角落,一个又一个的僧人的螳臂当车他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往日的师伯师叔师兄们舍弃了修了几十年十几年的佛法,义无反顾的挡在他的前面,也许只能挡住那个恶魔一秒,也许根本一点都挡不住。 八步,七步,透过血水,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岩石里的花悄悄的开了,他把一本经书死死的抱在胸前,用尽了身体最后的一份力气。 没有后面的六五四三二一了,姑苏寺最后一段大墙被师伯推倒了,伴着碎石和剑尖,少年僧人最后的生气消散于世也没有再看到那个托付经书给他致使于给姑苏寺带来灭顶之灾的那个少年。 “温鸢,进来!” 躲在玉鸾房偷听的温鸢小心翼翼迈了一步,对上温北君的眼神,发现温北君神色依旧平常,便大着胆子快步跑向温北君,临近时停下了脚步,行了一礼,“叔父有何指教?” 温北君伸出手在小姑娘的额头上轻轻一弹,“大侄女怎么说话一股子酸腐气,好好说话。”温鸢呵呵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叔,我堂考又得了丙等,你也不生我气?” 她长得一点也不像过世的大哥。 温北君摇摇头,但是总是感觉大哥就在眼前。不单单是大哥,还有两个侄子。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他无需背负任何事情,背上没有业障,也没有临仙五万户人的身家性命。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三百年前就认定的真理,只不过帝王从来不认这套,只信万世千秋。无论是盛极一时的大秦帝国,还是公认正统之源的盛世大周,都免不了分裂,而今时代,虽然秦室仍被称为天下共主,但是不免有些名不符实,八国自立,已经足足有百年八王不如咸阳觐见秦天子。 除去八国割据,昔日帝国西南处的重镇大理早就被回纥人当成向中原八国进攻的跳板,匈奴和蒙夷蠢蠢欲动要南下。乱世不仅仅只出英雄,也出遍野横尸里最不起眼的每一具尸体。 读书人以天下为棋盘,用所谓的抱负之说可以不在乎生灵涂炭,君王为了一将功成可以不在乎万骨枯。但是他元孝文不能不在乎,其他七国都是秦室旧藩王,而他元家不一样,是趁着乱世打到了咸阳城,半推半就拿了个藩王帽子,其实元孝文看的清清楚楚,在其他七王眼中,元家始终是百年前那个摇橹人,是贱籍,大梁学宫也就是个大笑话。 想到这当世魏王狠狠地砸了一下雕刻着盘龙的大柱,漆黑的眸子中却没有过多愤怒的情绪,目光投向身旁的小宦官,“王贵,你给孤说说,孤用九清那个弟弟是对还是不对。”小宦官怎么可能回答这种军政大事,弯着腰不敢看着元孝文,“奴才伺候人还凑合,怎么敢评判温大人,何况奴才说的都是蠢话,别脏了大王的耳朵…” 元孝文没听那个小宦官后面拍什么马屁,他也不屑于听一个阉人的话,王子争嫡之后他和他那个愚蠢的大哥说,他元孝文谋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魏国,目光短浅的大哥到死都不知道他这个四弟,野心大到他从来没有敢想象过的地步。 名声不显不代表着手无实权,比起名声过盛被推到风口浪尖的玉琅子和祁醉,温北君日子平淡的要多。前两者在面对大汉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时的不做声,被魏地百姓口诛笔伐,时不时将军府前面堆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恨其不争,不能给魏地出口恶气,边境互市时更是被汉、燕二地的百姓白眼。 魏地被中原视为无德无才之地,而这临仙城又被魏地认为是和回纥蛮子接触多了,也未经开化之地。 本就处在西境的临仙更是与世无争,回纥五十年不东进,不与汉、燕接壤,临仙的百姓没什么恨这个天殇将军不争的念头,毕竟一方郡守一方父母官,有将军坐镇,当地郡守黄铭心升不起一点搜刮民膏的念头。再换言之,打了败仗的又不是这位将军老爷,十年前长平那场大败仗,谁不知道这位将军老爷的亲哥哥奋力抵抗,最后更是带着两个儿子死在了百姓门前,要不是有这么个弟弟在,他们老温家岂不是断了根? 酒楼里汉子喝大了酒总要吹嘘见过这位正二品的将军,官帽子大的很呢,但是官威,庄稼汉子想了半天这个从读书人嘴里听来的词,可能是觉得和威风一样意思,“那也是大大的官威呢”听说那所谓放在八国里都是响当当的悍将祁醉,或者“天心通明”玉琅子在边境上捏着鼻子当孙子,临仙的百姓都不觉得是魏地输了汉、燕,但凡把我们的温大将军丢到战场上,不说能打赢,起码得把魏人的骨气打出来。 宴宁楼,临仙主街上最大的一栋酒楼,约莫有百尺高,坊间传闻东家和温家军里一个四品都尉有关系,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树。要知道临仙郡守也不过五品,整个虞州文官都挑不出几个四品的大人,那是能穿云雁服的大人。就算武官品制没有文官那么值钱,起码也是能穿虎绣花的。 掌柜的姓刘,名恪,早年是临仙邻郡雅安人氏,考了五年大梁学宫都没考上,揣着几斤学识来临仙试试运气,不想还是处处碰壁,被讽成酸儒,最后家底最后那点盘缠也用光了,醉死在宴宁楼上,被上任掌柜收留,当了小二。二十年过去,刘恪成了新任掌柜。温北君入驻临仙后,临仙开始不那么排斥读书人,张先生的学堂开办之后,温将军更是第一个把自己的侄女塞了进去。“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啊”来不及等他酸腐几句,就被一句“掌柜的”喊去了。 不过今日宴宁楼似乎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东家那边派人来说今日有贵客登楼,他特地留了那甲字号包房,不过日至正午,依然没有贵客大驾光临。 铛的一声,犹如银瓶乍破,刘恪没有理睬,依然擦拭着汝窑的名瓷,“别擦了老头,你那玩意赝品,不值几枚铜板的。”刘恪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看已经不再年轻的掌柜没有看他,那人上前一步,狠狠砸在柜台上,“刘恪,楼下那事你管还是不管。” 温鸢可能并不清楚那些家里有个六七品官爹的纨绔摆排场的缘故,按张夫子讲的,他们爹一月的俸禄可能都不够他们挥霍一顿,而这两桌人爆发冲突的缘由也很简单,看上了个姑娘,互不相让,但是没有谁问过姑娘的意见,推搡之下,酒碗不知道被打破了在谁的头上。 没有惨叫,也没有斥骂,只有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二八妙龄少女的额头缓缓流下,两桌官家子弟没有过多惊惧,大概有个十几秒,身材略微壮实的那个啐了一口“晦气,李家的,跟老子回家”一大群仆役随从张牙舞爪的接着大笑,想去拽去那姑娘的衣服,但是没得逞,一把刀横在了姑娘前面,顺着李姓男人的目光,一张略显瘦削的脸眉头微皱,“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温北君没有说话,抬起一脚把虚壮的纨绔踢飞了出去。 温鸢则是有些不敢相信,拿着手帕拼命的擦去姑娘头上不断蜿蜒的血液,失语了一般。 “我管你爹是郡守还是都尉,本将一并砍了便是。” 刘恪匆匆忙忙下楼,对着一袭青衫的将军鞠了一躬,“将军告罪,小人没认得出来将军…”温北君拿刀鞘拍了拍桌子“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了是吧,陈印弦要退出温家军也好,要和本将示威也罢”话说一半,这个一向以好脾气着称的将军环顾了一圈,楼梯上有四品瑚琏都尉陈印弦的表弟,有不敢直起身的老士子刘恪,也有两家纨绔和一群走狗爪牙,也有一直擦血的温鸢,更有那个已经冰冷的姑娘。 “今天这宴宁楼,本将的刀,谁都挡不住。” 第3章 人头滚滚 七品就是县太爷,就算在临仙,六品的主事也算人物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临仙府主事李明华老来得子,又是李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宠溺万分,李桀斗大的字认识不得一筐,自己名字里那个桀字快及冠才刚刚会写。除去驻扎临仙没几年的温家军,原来临仙城的巡防军校尉,也是六品的周允,老人年近花甲,仍然死死占着这个位置,就希望给自家不成器的儿孙再攒点家底,唯一的孙子周澜,在大梁学宫读了两年,被老师以一句“圣人可有教无类,吾不可”逐出学宫,返乡之后仗着周允,欺男霸女一样没少做。 温北君虽说驻扎没几年,但是对于这些所谓公子哥的胡作非为并不是没有耳闻。只不过他随时有可能再进回纥,他也不是临仙的父母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不过如今局势并不单单只是两家子弟闹矛盾在这争一口气的事,涉及温家军两大山头之一的陈印弦,事情就复杂了许多。 “叔,这姑娘我认得的,张夫子还说过她有大家闺秀之风,让我多学习学习。”温鸢不再用手帕擦拭血液,已经凝固的血液并没有影响少女的美貌,其实他也识得的,少女就和她爹一样,就那么倒在温北君面前,两代人,只不过少女的父亲倒在了东回纥王帐前,少女却是被魏人打杀。 宴宁楼乌压压跪了一片人,温北君没有兴致去看那一张张如丧考妣的脸,他轻轻合上少女的眼睛,他是个武将,没有堂前明鉴的本事,对于这种事,他温北君只懂一个道理,杀人偿命。 不过李桀可以不认识他温北君,周澜也可以不认识他温北君,但是洪屏不能不认识他温北君,也不可能不认识。作为四品都尉陈印弦的表弟,洪屏自然是认识这位天殇将军的,今日闹成这番动静,李桀那个粗人自然是不懂的,但是周澜即便再大胆,毕竟读过些书,有些脑子,没有别人的授意也决不敢光天化日下在有着靠山的宴宁楼行凶。 洪屏笑着拍了拍刘恪再也挺不起来的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怪不得温将军说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是见了我们的二品天殇将军,要是见了大王,岂不是得和条狗一样磕头。”温北君不作声色,没想到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冲了上去,一巴掌扇在洪屏的脸上,怒斥道“一介草民就敢辱没二品将军,瞧不起的是我们将军还是大王?”碧水气的有些发抖,她自然也是认得洪屏的,洪屏似乎被扇傻了,没想到一个身份低微婢女也敢骂自己,还真当宰相门前七品官了不成,反应过来后便直接一拳打了回去。碧水紧闭着双眼,做好准备接这一拳,但是预想的痛感没有到来,温北君揉了揉胸口,龇牙笑了笑“殴打魏王亲命的二品将军,不管你们陈家投了什么大树,我管不了他陈印弦,你今天是得死在这了。” 似乎是为了掩盖百年前元家就是一个摇橹人的身份,魏国是八国里最重视等级分化的一个,甭管靠山如何,他洪屏就是一介草民,先前暗讽温北君被碧水歪打正着的挑明之后,按律应当降为贱籍,再加上对温北君出手,不必说,身为大魏仅有的四位二品实权将军之一,温北君有权当场格杀勿论! 看着温鸢和碧水先回了将军府,温北君挥挥手把李桀和周澜送进了大牢,至于那些狐假虎威的走狗,他看都不想看一眼,该死还是该活,那都交给郡守评判。他也不多做废话,一刀封了洪屏的喉,鲜血沽沽,洪屏死死捂住自己的喉咙,瞪圆了眼睛,没想到温北君真的敢杀他,而且动作干净利落,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温北君也知道,杀了他可以算是后患无穷,陈印弦的易帜,也许就是某个王室的授意,也许就有可能是魏王的授意。温北君看着大梁的方向,他知道那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一直把自己放在魏地的西境,又刻意让自己名声不显,他知道魏王有所图谋,他也只能甘愿做一枚棋子,食君禄,为君分忧,天经地义。 温鸢漠然地看着来来往往哭丧的人群,放在以前她可能会觉得这些人都是真的悲痛欲绝,不过现在,她只看见了一群像提线木偶一样的人在表演。他们摸不透姑娘和天殇将军的关系,赌着将军对她有想法来演这一盘大戏,温鸢甚至听见了有人在商议把她冥婚给将军作妾,实在不行和将军哪个战死的部下配一下也行。“娘们家的,读几本书有个屁用,要不是有几两补贴银子,我早就给她嫁出去了”温鸢猛然回头,她似乎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一个母亲的嘴里说出。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拜见将军,骚动的人群齐齐望向问温北君,温北君看着这群人,有可怜,有可悲,但大多的情绪是可笑。听说战乱年间,路有冻死骨,有一家之主贩卖两脚羊,肉质细嫩的少女往往会被贱卖出去。虽然各国严令禁止,但是从骨子里禁锢女性的屠刀却是没有人禁止,也算是天经地义。八国纷乱,青壮年本来便是不多,又有多少人家把女儿当做一次又一次向上爬的通天梯。 少女静静的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好在正值冬天,不会那么快的腐烂。少女连带那可怜的棺材横在院子的角落,温北君大步上前,看着呆坐在棺材旁边的温鸢,少女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因为他才被牵扯进来的。温北君摸了摸少女冰冷的脸,转头问道“何时下葬”看到温鸢没反应,轻轻拍了拍大侄女又重复了一次,女孩娘亲近乎谄媚的凑了过来“将军要是不嫌弃…”温北君极快的抽了她一巴掌,“老子欠洛家两条命,和你这个蛀虫有个屁关系”若不是父命母媒,他相信给他挡了东回纥大将一刀的洛文鑫不可能娶这个利字当头的蠢女人。温北君居高临下,不假以一点颜色,少女的娘亲倒在地上,不敢表露出一点反抗,仍是一脸谄媚,“哪个死了的都尉或者别的将军也好…”“闭嘴”温北君厉声道,“择合适时辰,尽快下葬,你姑娘尸骨未寒,你还在想着怎么最后利用一次,简直猪狗不如。”随后扯着温鸢走出院子,站在门槛外,似乎和里面那群人完全是两个世界,“死者为重,洛笙要是明天还不能入土为安,老子就把你们这些狗东西全剁了。” 与温北君的大发雷霆不同,温鸢只是不敢置信还有此等恶毒娘亲,对于和洛笙那点交集,在少女去世后不断的放大。算来算去也不过才刚及笄没几个月的少女,转眼间就躺进了那冰冷的木棺里面,还要承受着娘亲的算计。温鸢很小的时候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只是听爹爹说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多年之后才会回来。只是时间推移,对于大哥二哥,甚至爹爹都已经模糊不清。她五岁那年就被忠心耿耿的老仆送到了温北君的身边,身体早就已经不堪重负的董爷爷没来得及再和她交代什么,只是说这是你叔叔,世上和你最亲的人了。她知道的,她很懂事,她晓得娘亲是走了,爹爹和大哥二哥都是走了的,也晓得叔叔是她最后的亲人了。一路都没有哭的五岁小姑娘抱着叔叔号啕大哭。这么多年叔叔又当爹又当娘的照看她,有时候她都忘了,叔叔接过她的时候还未及冠,而今也还没到而立之年。她似乎模模糊糊想起了那个叫洛文鑫的伯伯,想起了开玩笑的时候要把洛笙许配给叔叔… “叔,外面都是这样吗。” 温北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很想说不是这般,人之初还是性本善的,但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秦天子景初三年冬,魏地临仙郡,李桀、周澜当街打杀良家女子,判以枭首;随从共一十九人,皆押入大牢,余生不得再见光明。李家,周家贪污十万两白银,抄家,李明华周允斩首剥皮示众。洪屏行凶于二品将军,已被天殇将军当场处决。 “是啊,外面都是这样啊。” 这就是世道,李桀周澜等人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他也可以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碾死他们。那他呢。放眼天下,他一个区区魏地的二品将军,又会被谁碾死呢,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朝堂衮衮诸公,皆如刍狗,温某当还以滚滚人头,昭洛家女之冤仇。 第4章 涤荡 咸阳城,曾经的天下第一城。大秦问鼎中原时,咸阳城号称富甲天下,粮甲天下,城中粮仓号称可供全城三十万户人家吃上三年。天下士子更以咸阳学宫为尊,“不见咸阳享乐处,空令岁月亦蹉跎”的时代似乎慢慢变得久远。 咸阳就像是个老人,曾经的繁华慢慢变成了脸上的褶皱,满身的气力也逐渐流失,两百年前南下的犬戎似乎彻底打碎了这个老人的尊严。勤王令再也调不来七个异姓藩王的军队,秦天子束手无策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秦家亲王死在城下。围城六月,秦天子出城奉玺投降。 后来什么的夺玺,灭犬戎,和咸阳城已经没了干系。曾经的天下第一城,也只变成了一场春秋大梦。秦室衰微,所谓的天下共主也早就名存实亡了。不说本就是贵族的七国,就连那个摇橹人都敢兵临咸阳城下示威。 当年犬戎残部很快被匈奴蚕食,秦室耗尽最后的国力与齐王达成了约定,简略修复了大秦还在鼎盛时期的八百里长城,勉勉强强使胡人不能南下牧马。立足于玉门关的男人依稀看得见草原,一关之隔,隔开的不仅仅是两个敌对了上百年的民族,还有草原和耕地,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国破山河在,他是个自私的人,山河在不在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知道,国破代表着嬴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那么这样的结局,他嬴嘉伦不答应。 咸阳城虽然早就不复天下第一城的名号,但是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前五总归是有的了。正值初冬,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正是多的时候,咸阳的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看街边吹糖人的爷爷或者画糖画的伯伯,一只老虎或者一个小兔子,都能惹来一大群孩子的鼓掌和称好。在孩子心里比起那些什么王爷还是大将军,这些个糖人爷爷才是顶厉害的人,值得竖大拇指的厉害。 郭小儒人不如其名,一点儒雅之气没有,是街上出了名的小混球,也是一大群孩子里面的孩子王。郭小儒看见那个穿着深黑狐裘的男人,又瞧见了点缀的金丝,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两圈,又看了看手里的老虎糖人,“喂,拿我这个老虎糖人换你的外套”嬴嘉伦没想到郭小儒是在和他说话,“喂,听没听见”这回他听清了,那个枯瘦的小孩,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想用一个三文钱的糖人,换他这件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的狐裘。他似乎很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情,他大笑,笑的很放肆,也很假。“喂”他用了同样的说话方式,“你看起来很不一样,很—”嬴嘉伦顿了顿,“很勇敢”被这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大人夸了一句,郭小儒拍了拍胸脯,打了几拳,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动作,“那可不,我可是这条街上的老大,烧饼店家的赵鲁鲁,裁缝家的刘三,还有铁匠铺家的王恩都是我罩着的。”嬴嘉伦嗯了一声,脱下了狐裘,递给穿着粗布衫的郭小儒,“记住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仗着年轻拳头打的赢蛮子,上了岁数就只能被蛮子打啦。”郭小儒自然是听不懂的,茫然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大人消失在街头,手里拿着那件威风凛凛的狐裘,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人忘了拿走用以交换的糖人。 大雪纷飞,秋天草原的枯黄色彻底被大雪覆盖,阿房宫也罩上了一层白雪,楼阁台榭来不及扫雪的屋顶,偶尔也会垂挂些冰凌。八国的寒风兜兜转转还是转向了狭小的秦室,汇聚在谷口,继而冲撞着破旧不堪的咸阳。有人咽下了这口气,也有人,想要为风雨飘摇的秦室,再点七星灯,再续一口气。 温北君想过和陈印弦必然会有一次分道扬镳的对谈,不过他没想过是这种结局。位高权重的二品天殇将军,和军中青壮派代表人物四品瑚琏都尉,大打出手。曾经称得上袍泽的两个人,一个老伍长带出的两个兵,拳脚相加,随着温北君一拳砸在陈印弦的右脸上,二人终于停了手。温北君看着陈印弦的脸,很熟悉,又很陌生,没有意料之内的仇恨,平淡的古怪,却又在情理之中。“温北君,我不怪你杀了洪屏,他办事不力该死”陈印弦掏出一个手帕,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温北君知道那是他前年过门的夫人给他亲自绣的手帕,“我承认我陈印弦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托了你温大将军的福,所以今日就算我陈印弦还你这一恩,我出了这个门,以后如果战场见,我就不会再留手了,我也想看看这个将军位,是不是只有你能坐的住。” 温北君没有阻拦陈印弦的离去,前几天宴宁楼那场闹剧比自己料想的要更加复杂。他难得的一时兴起定下的宴宁楼甲子号包房,就在他到的那一刻恰好出了命案。 一切都太巧了些吧。 背后的手可能来自魏地以外,必然不是往他温家军里掺沙子。他不相信他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引动别人处心积虑的要他身败名裂,唯一的可能,就是以他温北君为突破口,旨在整个大魏。 “哎呦,大凶!大凶!” 是个青年,但是面容略带枯槁,十指奇而修长,越过车驾拦在温北君面前,“大人,您这是大凶之兆啊!” “何人如此放肆!你可知该当何罪?” “知道,知道嘛,拦将军车驾按魏律当斩呗。”青年甩开阻拦的马夫,又上前了一步,与温北君面面相觑,“这位大人,您这命线怎么时断时续,好生奇怪。” 温北君一摆手,示意林庸不必再阻拦青年,“那你便说说,这怪在何处。”青年看了半晌,摇摇头,“恕小生告退,小生学艺不精,实在理不清这命线。” “你这小儿,学艺不精便血口喷人,将军何来凶兆?”林庸顺势就拎住青年的衣襟,“把你押进大牢关上个几天几夜看你还说不说这番混话!” “林庸”,见温北君说话林庸只得松手,一抱拳重新回到温北君身侧,“你走吧,本将不信什么天命难违,老天要是有眼,哪来的这乱世?”他略微一停,拍了拍林庸的肩膀,一主一仆驱车扬长而去,“本将只能死在刀下,去他妈的天命。” 青年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天殇将军府仍如往年般灯火通明。 温鸢跟在温北君身后,对着冻的通红的手吹了口气,她没和往年一样拽着叔叔的袖口喊冷,说想要快点回屋里。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死。尽管这世道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死去,但宴宁楼的血还没干,就好像喷溅在她稚嫩的脸上一般。 温北君面朝东侧,他知道他在望向河毓郡,望向那个生活了十几年却再也回不去的汉地。 “叔,这是烧给我爹的吗?” 温北君点点头又摇摇头,“给很多人的,你爹娘,还有我爹娘,或者别人的爹娘。” 话说的含糊不清,温鸢却知道温北君说的是什么,她知道叔叔反复的告诉她,这就是这世上的道理,圣人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 大雪涤荡着北方的血腥,到不了南方的雪,就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潮湿刺骨的冷气。 和寻常临仙百姓一样,冬至要吃汤圆,要喝桂花酒。温鸢还想赖在玉銮房,被温北君作势打了一下,让温鸢拿着汤圆赶紧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隐隐约约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许是街边那个顽童实在等不及过年,趁着冬至放两个爆竹。 仆役被他放了假,此时都聚在柴房推牌九或者打马吊子。 只剩他自己了。 能忘掉吗?沉溺在团团圆圆的镜花水月里。 他忘不掉。洛文鑫唯一的血脉惨死在他的面前,就好像十年前的一切又重新在他眼前燃烧。 狐裘盖在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冷,脸色有些苍白,只在脸颊处泛着微红。 “将军,早生歇息吧。” 可能是仆役难得休假喝的都有些多,他能听见柴房传来的竹筒碰撞的声音。 “你说,我能走下去吗?” 温北君没说,但碧水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从十年前就背负了一个又一个的夙愿,死在他眼前的人除了化为业障也化作夙愿,压的他很难再直起腰。 她只能紧紧握住男人的手。 “好冷的冬至啊。” 第5章 景初三年冬 腊八,今天学堂难得的放了半天假,不过温鸢除外,连带着还有穿着二品狮子官服的温北君守在学堂外面。温北君拎了一坛子酒,是宴宁楼的新东家孝敬他老人家的。张夫子冷哼一声,没有接过他的酒,平心而论,张夫子对这个温将军很有好感,和大部分魏人不同,对学堂大力支持,把唯一的侄女丢进来,无疑是一个活招牌。虽然张夫子的本意是教书育人,不过君子嘛,也要吃饭也要过活。 “我们这位温大小姐,这个月堂考可算是没拿到丙等。”温北君长舒一口气,他不怕和回纥人拼命,也不怕和大梁朝堂上那群腐儒勾心斗角,唯独怕这个大侄女和他这个叔叔一样,胸无点墨,满身上下筛不出几斤仁义道德,刚想笑却发现张夫子的脸色臭的要命,已经作笑容的弯眉就那么凝固,转头看向自进了学堂就一直低着头的温鸢,张夫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宛如落雷一般炸响在他的耳边,“丁等,还是学堂名列前茅的丁嘞,倒数第一名,真是好大的学识。” “叔,你不恼吗。” 温鸢还是没有敢抬头,见温北君没有理会,她轻轻扯了扯温北君的袖口。 他突然发现温鸢和十年前的自己很相像,就像自己从学堂逃学被族兄逮个正着的样子一般。 “叔?” 他回过神,微微一笑,“不恼,只要你开心就好。”“那,那我去找碧水姐了啊”温鸢也不听温北君再说些什么,便要向府上跑,可是还是温北君的话音先到,“回屋老实待着,今天不准出门,要是下次考不到乙等,我就禁足你一个月。” 景初三年冬,赢楚掌权的第三个年头步入隆冬,即将落幕。 依古礼来看,年关一过,旧七国诸侯就该动身前往咸阳城。大秦百年之后后继无力。魏武王元焕攻至咸阳城下后,更是挑明了这层窗户纸。八王已有百年未曾觐见秦天子了,改为了每年选派一名使者觐见,给足了秦天子最后的尊严。 “宣,魏正二品天殇将军,温北君!” 年纪不大的小宦官夹着嗓子,张望了一眼温北君,他和那些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黔首不一样,他从小就在元孝文身边服侍,知道温北君只是在魏地名声不显,在回纥却被称为恶鬼。 “臣,温北君接旨。” 在他意料之中,去年是天心将军玉琅子入咸阳城,前年是天水将军祁醉,这次也该轮到自己了。 “温将军,咱家说句闲话,咱大魏的瑚琏都尉陈印弦如今身在何处啊。” 温北君猛然抬头,和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宦官对上了目光,“公公宣过旨了吧。” 王贵拂尘轻轻一甩,“温将军快快请起,咱就就是说说闲话罢了。”小宦官话锋一转,“咱家还要去趟黄郡守府上,先给温将军拜个早年,约莫着今年再难与将军相见了。” 真是拜了个早年。 温北君没多想,对于陈印弦如何离去,其实温北君还算是有些眉目的。临仙姓温,这是公认的一件事。前些日子被砍了头的李桀周澜,就是他亲自去公堂拍下的。一位正四品实权都尉,就算背后手眼再通天,是条什么蛟龙,也很难从他这条地头蛇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消失,只能说陈印弦的离开是得到了他的默许的。至于王贵有何用意,是否代表魏王的想法,刚刚探子传来消息,魏地的第一座哨所大理有些骚动,他实在无暇去想一个小宦官的三言两语。 宴宁楼上客人不多,只坐了两三桌。先前那场风波彻底动了这座临仙第一楼的根骨,不过也许是宴宁楼招牌算响,也许是什么别样的谋划,继老东家瑚琏都尉陈印弦离去后,新东家正是临仙郡守黄铭心的小舅子。刘恪依然还是掌柜,他已经在宴宁楼待了足足二十年了,换东家这种事情和他作掌柜有什么瓜葛。圣人说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还不是有什么三朝老臣。他刘恪如今也算的上是“两朝老臣”了。 刘恪一如既往擦拭着汝窑的名瓷,其实是真是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那是枚茶盏,也是他年少时士子最后的骨气。“老掌柜,这可是汝窑仅剩不多的真货咯。”洪屏说这是个赝品,其实没什么问题,一穷二白的时候为了附庸风雅,二两银子从一个老酒鬼手里“割爱”的,说是真的连他自己都不会信。刘恪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不到而立之年却又一股老气横秋之意,。 年轻人呵呵一笑,并不奇怪质疑,“老掌柜,信不信也由你,我李长吉话就说到这,对了”李长吉轻轻拍了拍桌上残留的酒碗,里面是极普通的黄酒,酒色浑浊不清,三文钱就能喝上一海碗,“酒真不错”端起碗一饮而尽之后又在桌上排出九文大钱。 是个怪人,不过也算有趣。刘恪当然不会记得二十年前醉死在宴宁楼,喝的也是这黄酒,不过当时自己连九文大钱都排不出来。曾经的书生意气,就只能剩下擦拭真假都无妨的汝窑茶盏了。 “大人,凶兆啊凶兆!” 又一次被拦下车驾的温北君已经没有上次那番心境,愿意听李长吉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大理探子来报,回纥蠢蠢欲动,他必须在年关到来前去一趟大理,没什么时间和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较劲。 见温北君要走,李长吉死死的拦在车前,任凭林庸的马鞭抽向自己,大喊道“大人,黑气冲天,血光满面,大人,大人,极凶极凶啊,在下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景象啊!” 温北君皱眉,有些不快,但未作理会,只催促林庸快些驾车。不想李长吉发疯一般,死死抓住温北君,带着满嘴的酒气,唇齿粘连不清,“大人,万万不可出城啊!不对,弃城,弃城才是最好的决定。” “胡言乱语!”这次温北君是真有些恼了,“林庸,吩咐下去,把这个混账押下去,让他醒醒酒。” 说罢他便不再管喝的明显已经烂醉了的李长吉,他要亲自去一趟大理,还要带上骑军都乐虞和他手下的三千骑,没时间去搭理一个酒鬼。 “黄郡守,咱家这次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提醒您老人家,这临仙郡是姓元呢还是姓温,应该姓元呢,还是应该姓温呢。” 与温北君不同,黄铭心忙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就要往王贵手里塞,“欸”王贵挥动拂尘,挡下了黄铭心递银票的手,“黄郡守一年俸禄不过八十两,这五百两银票莫非是搜刮民膏而得?”见黄铭心脸色逐渐难看,老人的脸上有惶恐,也有局促,王贵一笑,“黄郡守莫要慌张,咱家与你说笑呢,咱家怎会不知这养廉银一说?这银票黄郡守还是留着给自己养老吧。” 老人的手悬在空中,迟迟不敢落下。不仅仅他一个人知道,临仙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临仙郡,连带着大理和玉鼓两座哨所都知道,临仙,姓温,是他温北君的后花园。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此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无论是魏王身边的宦官,还是手握三万亲兵的将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五品郡守可以抗衡的。 李长吉死了。 没人知道他怎么在被看押的情况下喝到的酒,次日鸡鸣时分狱卒发现的时候,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怀中抱着一个酒罐子,没喝完的酒液顺着嘴角流淌而下,满面笑容,但是已经没了呼吸。 刘恪叹了口气,柜台上又排了九文钱,和昨天年轻人排的一样,整整齐齐,又破旧不堪。 景初三年冬,逢人梦里欢愉至死,来年孤坟盛开春花一枝。 第6章 陌上有青青草 失神跌进大江,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这么死在黑水江里,对大哥和父王,都是一个好的结局吧。仆从的惊慌失措与他无关,仆从就是仆从,哪怕将来要全部处死他都不会心软,为霸者绝不能有妇人之仁。意识逐渐模糊,也许下个大浪就会把自己送进江底,自己的尸体是被仆从还是捞尸人捞出来,差别不大,他已经笑不出来了,祝福了自己一句,希望来世再争一争那个位置。 元孝文没想到自己被人救了,听仆从说是个读书人,当时丝毫没有犹豫就跳江救人。对于生在王家的元孝文来说,他不相信有善意,他相信性恶论,人之初性本恶。他紧缩眉头,思考着读书人救下他所图谋之事。不过读书人的一句话让他愣在了原地,“圣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就算落水的是条狗我也会救的。”“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救了我一命,我是…”温九清打断了尊为王子的话头,“再说一次,你什么身份和我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你的什么回报,看你没事了已经,我就先行一步了。”不过元孝文终归是找到了理由留住这个奇怪的读书人,“你书袋子湿透了,得晒。” 短暂的攀谈让元孝文对这个奇怪的书生兴趣更浓了几分,姓温名九清,大梁学宫治平祭酒韩遂昌的高徒,河毓郡人士。没有别的过多信息,但这已经足够了。那位治平祭酒极少收徒,于学宫立足三十年的老人只有三名弟子,第一位是本朝早期的丞相,第二位虽然早夭没有绽放光彩,但是留下了一篇《十二策》,名留青史,而第三位就是眼前这位温九清了。 直到再没理由挽留后,他问了奇怪的读书人一句,陌上花开,君可否徐徐而归。纵使再不愿言语,温九清也是感到了一份肉麻,“食君禄,道不同。”他没有说完,也代表着二人最后的结局,或是食君禄为君分忧,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梁学宫直属于王室,可以说学宫的种种开销全都是归属于王室。所谓的文人风骨是有,不过更多的是效忠于王室。面对夺嫡失败的元孝文,老祭酒韩遂昌面色如常,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过多理会,只是依礼数向他行了一礼,元孝文也并没有推辞,双方都没有寒暄。而之后几日,元孝文没有离开,韩遂昌教导温九清,他就旁听。治大国如烹小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来说去,老祭酒就只是和温九清说这两句话。从温九清的神色来看,对于这两句话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听闻。不过没有一丝的不喜,元孝文没有看出什么过多的表情,怪人怪人。作为个读书人,他不学王霸之道,不学仁义之学。他不求功名,不求利禄。元孝文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欲无求之人,温九清只有可能是隐藏的比较深,他尚未发觉而已。 也许是出于对这个儿子补偿,也许是借着圣人言语磨一磨这个冷血儿子的性子,元锴下了王令,准许元孝文留在学宫。 对于这个奇怪的读书人,元孝文早就放弃了琢磨,只是觉得很有趣。长在深宫之后,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一个人磕磕绊绊长大,和有着王后撑腰的嫡长子大哥争夺继承人,输的并不丢人。同样的,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屑于与任何人成为朋友,温九清是个例外。二人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温九清无所欲,如果说他元孝文必须有朋友的话,温九清或许是最佳人选了。 “四王子,九清和他两位师兄不同,虽然已经出师,但不堪大用,十年之内是郡守之才,二十年内是丞相之才,三十年内,可扶大厦之将倾,挽大魏于狂澜。” “老祭酒,真是老糊涂了,我已经夺嫡失败了,九清堪不堪大用,怎么用,如何用,都是我父王和大哥的事了”韩遂昌看着元孝文,浑浊的眸子中透露着老人最后的精气神,“四王子,人皆有七情六欲,万般不动,唯心易变啊。九清能坚守本心。”老人没有说完整句话,下半句对于二人都心知肚明,希望你元孝文也不要改变。 元孝文没有理会老人的冒犯,大笑而去。黑水江边他已经放任过一次了,如今他为他的犹豫而愧疚,愧对了自己这三年的隐忍,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能够阻挡他的脚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徐徐并行的两骑,二人都知道自己前往何处,为何而去。温九清不怪这个男人,这也是老师的选择。老人孱弱的身体再经马车一路颠簸,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儿臣携大梁学宫祭酒韩遂昌入宫面圣!” “四弟真是手眼通天,父王请不来的韩老先生,喏,正在眼前了哈哈哈哈哈”元孝义拍了拍这个四弟的肩膀,用了几分力气,无谋,但是勇冠三军,是在边境上与汉人燕人切切实实厮杀过的魏地汉子。元孝文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肩膀,“大哥说笑了,孝文只不过沾了温先生的光罢了。”元孝义明显的偏头去寻找那位温先生,看到又是个书生,便不再看了“反正四弟此举,甚好,哈哈,甚好啊” “臣,韩遂昌,拜见大王。”古稀老人颤巍巍的一拜,大殿上的元锴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韩祭酒快快请起。”老人没有理会元锴的客套,指着元孝义,抬高了沙哑的声音“臣就是斗胆问问大王,大王子有勇无谋,莽夫行径,这就是我大魏的接班人吗,臣倒要为四王子讨一个公道!” 元锴也不再端着架子,右手拄着脸,扫视了一圈大殿,“韩老儿,孤请你时你不来,元孝文请你便来,这是来逼本王的宫不是?” “大王,大魏历四代人,再行征伐之道便是取死之道啊,四王子励精图治,爱民如子,乃王位之不二人选啊。”瞬间有一众朝臣皆是跪倒于地,高举玉笏,“臣等恳请大王,废元孝义,立四王子为储。” 先前元孝文落败时不曾露水的四王子党犹如雨后春笋,一道道玉笏,一句句死谏,元锴猛然起身,“乱臣贼子!本王还活着,一群乱臣贼子,还在这造孽!”大殿无声,清脆的叩首声起而响亮。 元孝文伸了个懒腰,“儿臣有一事相奏”元锴看着这个亏欠甚多的儿子,一直以为没什么心计的儿子,“儿臣母亲,被现任王后鸠杀,儿臣舅舅又为大王子所杀,虽非名门,但也算是书香门第,如此残暴之母子,怎么领衔大统?”顿了顿,元孝文转变了称呼,“孤有良臣精兵在手,还请老魏王让贤了。” 陌上花开,君可徐徐归矣。 温九清完成了和老师的约定,看着时日无多的老人,还是选择了说出口,“魏王恐怕野心…”老人哈哈大笑,身为魏人,即便他贵为祭酒,依然得不到中远士林的认可,“唯有此人能让我大魏,幽而复明啊。若是真有那一天,韩遂昌虽死又何妨。”温九清最后行了一礼,向老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学生不孝。” 一骑绝尘离开的大梁,是和老师,还有那个男人曾经的约定。他要为万世开太平,而我,温九清,只想要保住乱世中苟活挣扎的千千万万户百姓。 陌上永远不会花开。 陌上有青青草。 第7章 城欲摧 王帐和其他大首领的区别并不是很大,能多添些炭火,可能算是最大的区别了。魏地地势不好,这是有目共睹的,南境满是瘴气,而西境再往西走几百里,能看见被大周诗人称为“造化钟神秀”的终年积雪不化的祁连山。祁连山下是回纥,大周末年,大秦初年,以及五十年前,都曾东进过,只不过如今回纥已经被打到分裂为东西两部。 温北君抬手,身后十数人停住了脚步,大部分是不到而惑的年轻人交换了彼此激动的目光,奇袭东回纥王帐,称得上不世之功了。杯觥交错的声音没有停止,蛮夷的笑声朗朗,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三停,温北君的刀轻轻出鞘;两停,十数人慢慢靠近着王帐;一停,温北君一脚踢开了王帐。 可汗的头并没有比普通回纥人的头更难割,相反,这个习惯于享乐的可汗,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连抽刀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割去了头颅。 温北君感知到了杀气,不过他已经躲不开了,东回纥大将的临死反扑一刀没有刺入他的身体,他看见回刀捅进了洛文鑫的身体,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的洛文鑫,家里还有个豆蔻年华的闺女,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标志的很,是再大些可以给温将军当媳妇的模样。温北君来不及悲伤,一刀割去了大将的头颅,硬拖着洛文鑫的身子往王帐外走。陈印弦提醒过他,乐虞也提醒过他,后面追兵快到了,他如果继续这么背着洛文鑫,大家都得死在这。 “将军,你要的茶。” 是因为又要深入回纥了吗,在东回纥王账发生的事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 很久没见过祁连山了。 如今的大理并不是一座城,昔日大秦帝国西南的重镇大理早就沦为了回纥的领地,而今大理只不过是用着大理的名号,和身后二百里的玉鼓城作为临仙的前哨罢了。 城内零零散散的有几家酒肆摇着旗,街上被吹落的茅草和落叶比比皆是。 看不出有回纥来过的痕迹,探子说的是回纥有一千多人向着大理而来的。 “乐都尉,出城驻扎,给我留一百骑,我去前面五十里看看。”温北君拍了拍乐虞的肩膀,翻身上马,“林庸,点一百个人给我。” 祁连纵八百余里。 顶峰自然是有着常年不化的积雪,也有着神明。 如果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仙人存在的话,最有可能就是在祁连最高峰玉龙之上。玉龙峰远观之如同美玉无瑕,又如飞龙在天。 临仙,就是因最临近玉龙峰的中原大城而得名。曾经大理是最接近玉龙峰的那座城,可是早已沦为了回纥的跳板。玉鼓城前身是只是一个驿站,连通大理与临仙,后来在大理沦陷后,五十年的时间把玉鼓城变成了一座军事要塞。 空气有些冰冷,温北君扯了扯身上的狐裘。土地很平整,没有任何驻扎过的痕迹,甚至闻不到马粪的味道。这与情报完全相反,他只能闻到淡淡的泥土味,回去这一批探子全都该罚。 骨力斐罗看着五里之外的临仙城,分裂了五十年的回纥在这位历史上最年轻的可汗手里重新统一,没有人质疑这个刚刚过了二十岁的可汗。骨力斐罗称自己是雪山之神的使者,要涤荡这些中原人的灵魂。身边的五万大军,是回纥最精锐的军队,也是雪山之神最虔诚的信徒,他们相信临仙城会轻而易举的拿下,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最好的酒,最美的姑娘,和最酣畅的屠城。 没有任何情报传出,没人知道五万人的回纥是怎么越过大理和玉鼓直接兵临城下的。但黄铭心只知道,温家军最精锐的三千骑不在城内,温北君也不在临仙,他又如何调动温家军? 温北君不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仙。临仙,这座边城,这几年早就失去了它作为一座边关应有的守御。五十年未曾东进的回纥,让临仙放松了对回纥这头猛兽的一切警惕。腐朽到骨子的巡防军甚至十米开外一箭都射不中。偏偏温北君又不在临仙,失去了恶鬼的临仙郡,只不过是一个披着龟甲的幼兽,龟甲破开之时只能引颈受戮。 第一轮攻城战就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骨力斐罗没有围城,只是死攻西门。回纥军没有大的工程器械,云梯被斩断了那就堆死人。踩着几千人的尸体,百来号回纥士卒登上了临仙城墙。黄铭心带着亲卫第一时间赶到,在登城士卒死绝后,回纥撤退了。 消息传不出去,想把消息传到玉鼓和大理,只能从西门出,西门几千人的尸骨未寒,按温北君的行程,就算顺利差不多也得后天才能回临仙。 怎么守住这两天。黄铭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已年过半百,在临仙已经当了快十年郡守了。扪心自问,搜刮民财的事,他也做过不少,可天下又有几个官员敢说廉洁。他与温北君不同,就算临仙真的沦陷了,只要温家军不死光,温北君仍然可以成为玉鼓或者雅安的天殇将军,而他黄铭心不行,他是临仙郡的郡守,是临仙的父母官,他可以贪婪,但他不能放任这五万户人死绝。 年轻的可汗坐在营帐之中,临仙,数百年来一直阻挡着回纥东进的脚步,作为魏国在西境唯一的军事要塞,可以说只要越过临仙,就可以顺着这条口子直捣黄龙,一路上劫掠的财富,足矣让回纥挺过这一个冬天。 其实骨力斐罗知道根本没有什么雪山之神,他们只不过是过着原始的生活,被秦人驱逐在雪山之中。匈奴人可以靠着和秦人边境互市来生活,他们回纥只能像老鼠一样被驱逐,甚至东回纥可汗的脑袋都被这个传说中的恶鬼割了去。 温北君并不认识骨力斐罗,他在十年前当夫长的时候,骨力斐罗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 第一次攻城后次日,回纥再攻之,再次日,又攻之。城头可战之兵十不存二三,城墙亦不复先前之稳固。 疯子,真的是疯子。仅仅三日,这个叫骨力斐罗的年轻人已经砸下了足足两万具尸体,而温家军也被打去了一半的兵力,余下的一万步卒皆是到了强弩之末,随时会倒在城头。 远处的回纥再度吹起号角之时,滚石,热油,火箭不断的从城头向下放出,明显没有前几日的那么充足了。阿乃木知道,这就是决胜的时候了,他大吼一声,登上了城头,将一杆回纥王旗插在了城头上,算是压死临仙城这座巨大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恪站在内门下,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各家各户都在拾掇细软准备跑路,城内的三百巡防军也没有例外,在周允的表率之下,整个巡防军已经烂到根了。没有一人上城头,也没有一人想死在临仙城。 刘恪想起了那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年轻人好像又出现在他面前,拿着一个破酒罐子,哈哈大笑,却拼命捂住胸口,胸口的剧痛让年轻人不得不停止笑容,用手帕接住吐出来的鲜红色血液。 “你没死?” 年轻人又开始笑了,嘴里嚷着“凶兆,凶兆啊。” 刘恪看着临仙这座不再雄奇的边关,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云压城城欲摧” 确实,城欲摧啊。 第8章 胭脂淡 临仙屹立不摇。 衙役和斥候飞速清点着战场的死尸,城墙有条不紊的在重建。 城门大开,一千步卒杀向后撤的回纥,和侧面赶来的骑兵包抄回纥,在离断后的回纥还有五十米时,主将乐虞率先掷矛,身后的三千骑同时掷出铁矛,随即抽刀杀入阵中。战斗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回纥并不恋战,丢下了五百多具尸体。 温北君提前了一天回了临仙,以腰部被一刀捅穿的代价亲手斩杀了回纥先锋大将阿乃木。 骨力斐罗的撤退极为迅速,像是给温北君泄愤一般,丢下了一千伤兵。 不过这并不是好消息,一个懂得退让的野兽,比一个只会向前的野兽更为恐怖。温北君坚信,下一次骨力斐罗只要拉起三万人,不出两天,临仙就会陷落。 大梁那边消息来的很快,魏王对于温北君的表现称不上有多满意,但是也算说得过去,毕竟守住了临仙,魏王更关注旧瑚琏都尉的归处。温北君只是推脱说并不知晓,短暂询问过后,传旨的宦官便开始宣读赏罚 “天殇将军温北君,功过相抵,赐白银三百两,以彰王恩。” “临仙郡守黄铭心,奋勇过人,授四品虞州别驾并领临仙郡守,赐白银五百两,” “原瑚琏都尉陈印弦,擅逃离境,贬为贱籍。” … 温北君以腰部有伤不便行走就不去招待宦官了,推托给乐虞去招待。这次来的是个老宦官,他之前入大梁时有过几面之缘。浸淫在深宫几十年的老宦官,双眼无神,但不代表着人畜无害,正相反,与一见面就上下打量的王贵不同,这老宦官更为危险。 温北君这次想起了之前王贵的话,魏王如此重视陈印弦是他所没有想到的。而且别驾一职在大魏一向是虚职,四将军各领四州别驾是一向传统,这黄铭心升任别驾,也是变相撤了自己的别驾。 也是说得过去,毕竟这次自己不在城内负很大的责任。温北君叹了口气,保住苟活的千千万万户,比为万世开太平的难度,高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族兄啊族兄,你说如果有朝一日,我也站在了那个位置上,会不会辜负你啊。” 一碟红豆酥,一杯淡茶,打断了温北君躁动的挣扎,乌青的眼圈和略带血丝的双瞳,“将军,身体为重啊”碧水有些心疼温北君,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太阳穴,适中的力度让已经两天没合眼的温北君放松了许多。临仙百废俱兴,回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次攻向临仙。回纥军的战力超乎了他的想象。三千骑是他嫡系中的嫡系,又是以精兵战疲兵,骑兵战步兵,他和乐虞亲自冲阵,士气也是鼎盛之时。对方仍是可以用五百人打掉他近乎相同的人数。要知道,一名骑兵是大于一个步兵,甚至近乎两个步兵的价值。过了年就要出使咸阳,他必须在这段时间之内把临仙的重建规划好,再练起几支民兵。 回纥入侵的风波似乎就那么过去了,生于乱世民众自然早就习惯了战火连天。战火一过,还不是该过年过年,该享乐享乐,要懂得及时行乐嘛。临近年关,临仙充斥着快活的气氛,家家户户张贴春联福字。乱世嘛,人总要为自己而活,三百多天的劳作,总归要给自己放几天假的。人们摘下旧符,换上新桃。 将军府也是极为热闹,温鸢最近成绩突飞猛进,拿了乙等。显然是下了功夫,这是得了张夫子的肯定的。向来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大手一挥,写了两张福字送去了将军府。还坐在轮椅上的温北君作老泪纵横状,要不是这位天殇将军的伤还没完全好,恐怕要跑去灵牌和族兄大笑家门幸事了。温鸢跑上跑下,一只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指挥着仆役上上下下装点将军府。大红灯笼高高挂,碧水推着温北君到了院子。“我们的温女侠,真有点你叔叔沙场点兵的雄气了哈哈哈哈哈”得了一句不伦不类夸赞的温鸢却异常开心,比张老夫子夸她进步之大还要开心。 温北君突然发现,温鸢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永远护在身后的小姑娘了。“大了大了”温北君叹了口气,“那我是不是也要老了啊”碧水笑着捏了捏他的腰,被捏到伤的温北君惨叫一声,略带幽怨的眼神看着碧水,希冀得出一个为何捉弄自己的理由。“将军,新年礼物啊。”碧水眨眨眼睛,他甚至可以看见碧水长长的睫毛,少女终究长成了一副美而不媚的模样,他想起了那天少女咽着泪水的眼睛,像埋没在流云里的月亮。而此刻少女的眼睛,清澈,却又饱含着炽热。 “叔,碧水姐,你俩能不能换个地方站去,我还要布置这边呢。”温鸢不知道她打断了什么,只是略带不耐烦的觉得碍了她的事。刚才空气中弥漫的暧昧气息瞬间一扫而空,温北君示意碧水推他出去转转。 “连累你了,最近一件接一件的事。”碧水知道他指什么,之前的生活就算再苦,她知道温北君会安全归来,就像宅子越来越大,官位越坐越高,但就像贫穷时相遇的二人一样,他会花光仅剩的七两银子,买下一个即将沦为玩物的小姑娘,她很安心。男人伸出了一只手,偏过头,碧水看见男人更趋近读书人的长相,她知道,这个男人亲手杀过几百个回纥人,但是她也依然认定这是她这辈子遇见的最温柔的男人。“将军,碧水心甘情愿的。”她握住了男人粗糙的手掌,满是刀茧,但和他的人一样,很安心。 温北君看着被装点的红红火火的庭院,爆竹声中一岁除。今年的爆竹,似乎是格外的响,朦胧间,他好像听见碧水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不过她的嘴唇确定是动了的。也好像,不太确定。 灯影摇曳,他确定了,碧水的嘴唇动了,她嘴边的胭脂很淡啊。至于什么权谋,什么旋涡,那统统交于明年了,他只想再确认一下是胭脂淡还是道心乱。 很多人在过新年,也有很多人过不去这个新年了。回纥也好,魏人也罢,死去了都只是丢在沟壑里任由腐烂。不会有人理却吊着一口气的半死人,也不会有人去问他们的家人是不是还在等着过年,只有五十两的抚恤,和死不见尸的家人。五十两兴许不够纨绔喝顿花酒,但是却是少了顶梁柱的家庭最后的结局。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年轻人蹲坐在姑苏寺前,遥遥能望见正在重建的城墙。上面的鲜血,可比胭脂浓的多了。 第9章 泛舟 如果说硬要找一个桃花源,那便是江南了。江南已经三百多年不曾兴起战火,六王是秦天子分封的功臣,唯有宋王是旧朝的贵族,与周王朝同姓,把控着富家天下的江南。秦室也想过把江南收归中央,但是江南在宋室姬家数百年的经营下固若金汤。好不容易终结了乱世的秦王朝只好作罢,没有再起战火。 都说江南女子是水做的,历代秦王王宫总有一到两个江南故乡的娘娘。氏族大门各家的千金,其余七国的贵族都很难博得一笑。豪门千金和落魄书生的故事每年都在上演,不过也亏得是江南宋国,全天下最崇尚读书人的国度。要放在魏国燕国这几个崇尚武力的国度,落魄书生早就成了过街老鼠。宋国也瞧不上那几个尚武之国,统统称为蛮子,匈奴那几个外族是外蛮子,魏、燕等国是内蛮子。 苏元汐无疑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出自金陵苏家。金陵苏家是宋国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放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苏元汐的祖父是被誉为“大宋脊梁”的苏煜,父亲是大儒苏椿,大哥是军中青壮派的代表苏元泾,二哥是官场新秀礼部郎中苏元湟。苏元汐做不出那种与落魄书生私奔的蠢事,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生活都是因为自己这个姓氏。接近自己的书生怀揣着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爱的是她这个姓氏,是她的家族,而绝非她这个人。其余高官子弟向她抛出的橄榄枝也一样,是抛给她的家族。 话本里的爱情,几乎是不会存在于门阀丛生阶级森严的上流社会。苏元汐不傻,恰恰相反,她很聪明很聪明。她不曾在春心萌动的年龄渴望自己的如意郎君出现,也不像闺中密友那样捧着话本感慨有情人不得眷属。她只是希望家族为她选中的夫君,是个勉强说的过去的人,然后两人相敬如宾,她相夫教子,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这也是大部分女人一辈子的归宿了。 女子不如男啊,她轻叹一口气,一本周礼,框下了天地的人定规矩,也把女子永远的框在了方圆几里。江南虽好,但是读书之风盛行,无数书生意气感慨着礼崩乐坏。偶尔的落魄书生和豪门千金的故事也就是表面光鲜亮丽,背后不知道多少千金被家族除名,多少千金面对生活的柴米油盐和一辈子不得志的夫君后悔莫及。她不想就这么认命了,起码,也要在嫁人之前再看看天下,看看江南之外的女子是如何光景。 这次大哥的出使咸阳,她便求着祖父要一起去往咸阳。前几天听二哥说,宋王有想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嫡子意味,苏元汐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这次回来之后,她就要走向自己早就规划好的人生轨迹了。 肖姚曾经是名动金陵的神童,十四岁那年选择了弃文从武,抛下了触手可得的状元郎,选择了参军。他比江南那些书生都要清醒的认识一点,太平读书救不了人,在这样一个乱世,不会有永远的桃花源的。十多年的军伍磨练,他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抉择,而且他总有一种即将天下大乱的感觉。 肖家虽不比苏家这种顶级的世家,也称得上是一流的门阀。三房出了这么个从武的子弟,其余几房有些家门不幸的感慨,肖姚那些族兄弟更是露出鄙夷的神态,耻于与这个粗人相交。但肖姚的父母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三房家长肖起更是拿着鸡毛掸子抽了一通四房那个小崽子。 “真是气死我了,姚儿当年十三岁就中了举人,比他们这些小崽子足足早了十多年。一个个进士没中,官气倒是不小。”肖起气喘吁吁的坐在梨花木椅上,端起一杯浓茶一饮而尽,“狗屁不是的东西,一巡酒能醉一圈,娘们不如。” 吴婉笑道“就因为有你这么个爹,姚儿才会选择投军,要搁在别国还好,江南的习性,你还不知?” 肖起咂咂嘴,茶味已经是极浓了,有些怀念烈酒的滋味,就等着儿子从边境拿来的烈酒来浇浇这淡出鸟的嘴巴。三房一家都是肖家的另类,更像是北人一般豪迈的肖起,和已经官至四品都尉的肖姚。 “爹,你瞧瞧我给你拿什么回来了。” 听见屋外熟悉的声音,肖起猛的站了起来,“夫人你听听,姚儿回来了”笑容蔓延到了他泛白的鬓角,“你是想念酒了吧”吴婉一边说,一边开了房门。和性格一样不属于江南的是肖姚高大的身材,高高大大的男人拎着一罐烈酒,散发的酒香让肖起又咂了咂嘴。 吴婉给半年未见的儿子猛夹菜,已经冒尖的饭碗上还在不停的叠加,肖姚只能拦住好意,“娘,够了够了。”肖起则是一碗接一碗的干着烈酒,摇动着微微有些红的脸颊,“姚儿这次能休一休?大过年的看着你那些族兄族弟团圆的,我和你娘就孤身二人。”吴婉瞪了一眼这个酒量也不好的汉子,不过这确实是实话,江南士子都讲究一个团圆,夫妻俩说着没事没事,但是看见别房一家团聚,不免还是有些落寞。 肖姚停了筷子,突然翻身跪在地上,肖起吴婉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儿子就跪在了地下。“儿子不孝。”肖起想去扶,但肖姚死死的跪着,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大王委任我以副使,儿子明日就要随苏将军前往咸阳。”吴婉红了眼眶,儿子无论怎么从军,只要还在宋地,就算是个安全的保障。这一去咸阳,又只是个副使,是生是死,无人在乎。肖起不再去扶肖姚,拍了拍成婚快三十年的夫人,“姚儿好样的,是替我大宋宣扬国威,真是妇人行径。”但夫妻二人都清楚,肖起不过是嘴上说说,本质上还是心疼自己这个儿子的。 次日,肖姚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爹,娘,儿子这次回来,定要寻个大家闺秀,给三房添些人口,也好让您二老含饴弄孙。”肖起和吴婉尽量对这个儿子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儿子毅然离去的背影,二人也难掩自己的苍老与落寞。 其实肖姚还是说谎了,不是宋王委任,是他与宋王主动请缨。他要去见见这天下,见见咸阳城,只有这样才能摸清七国的企图,才能不至于让早就被吴侬软语消磨殆尽斗志的大宋成为乱世的第一个牺牲品。 “苏将军。”肖姚没有披甲,他的头发被梳成了精致的发髻,用一根象牙簪轻轻固定住,如同一幅山水画,温润而优雅。不过与苏元汐见惯的那些男人不同,这个书生有一股血腥的味道。并不是闻起来刺鼻的血腥,而是来自骨子里的血腥。不过她没有听说边境有战事,那这个男人又是从何而来。 “既然肖都尉到了,那我们就出发吧。”饶是苏元泾是有名的儒将,在这个男人面前也是被压了一头气质。听到了肖都尉三个字,苏元汐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肖家的败类,肖姚。向他抛橄榄枝的有肖家二房、四房的长子,苏元汐撇撇嘴,显然把这个人当成了和追求者一样的纨绔,指望着去咸阳镀层金。 看出了苏元汐的不屑,肖姚也不恼,微微一笑,策马而过。 前方就是南河,过了南河,就出了江南了。苏元汐这辈子是第一次过南河,她扫了一眼肖姚,不曾想他异常平静。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想。 也许很远或是昨天,在这里或在对岸,很多和她一样的少女,就这么渡过了南河,走向了未曾相见过的夫家。 肖姚回头望向南方,那里有他的父母,也有着他想守护的国家。他这次没有披甲过江,但担子却比任何一次都要重。 长路辗转离合悲欢,人聚又人散。 一叶轻舟渡过南河。 船夫还在高高的唱着歌。 第10章 野花 或许一场雨,或许两场雨,就能冲刷掉大战的血腥了。 年关过,百姓又恢复了往日的工作。温北君的职位没有变化,目前看来临仙还是姓温的,只不过姓不了多久了也。虽然临仙说的是温北君守住了城,但温北君知道这次的确是败了。按理来说,应该降一级,但元孝文没有处置自己,不确定的是族兄和魏王之间还有香火情还是说魏王另作打算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出使咸阳了。 温鸢看见自己的叔叔手里有一朵花。 只是一朵最为普通的野花,没有过于艳丽的颜色,也没有沁人的芬香,但她还是诧异于以往只会逼迫她去读书的叔叔会莫名其妙给她这么一朵花。 “叔,你要走了吗。” 已经快及笄的少女昂起头,她很少仔细看温北君那张与她有三分相像的脸。她这次清楚的感觉到,流淌着身体之中的相似血液,她和温北君的双眼一模一样,美目盼兮。 男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把野花轻轻插在温鸢桌上的瓷瓶内,这是地地道道的景初窑,不是什么古货,但是是秦家官窑景初年号内新烧的瓷瓶,说是价值连城也不足为过。此时却插上了一株随手可得,黯淡无光的小野花。 温北君的嘴唇有些干裂,微微颤动,好几次似乎要张开,但是又没有说话。 “我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还给我花啊。”温鸢一边说一边推着温北君,想要把高大的男人推出屋子。 温北君顺着力佯倒,一边笑一边扶着门猛的站直。 换在几年前,小姑娘会被逗得哈哈大笑。 “叔”,这次少女加重了语气,眉毛微微拧了起来。 温北君一愣,这是从她过世的娘亲脸上最常见的表情。饱读圣人之书的族兄偏偏只怕夫人。被誉为“河毓书圣”的女子总是拧着眉毛,把温北君连同两个儿子臭骂一通。 “我不是小孩子了!” 温北君不再笑了 “注意安全。” 男人只挤出了这四个字,他有很多话想和这个自己在世间最后的血亲说,但到最后也只能说出“注意安全”这四个字。 这次轮到温鸢嗯了一声,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清。 “注意安全。” “及笄快乐。” 并不恰当的一句话,就好像说生日快乐这么简单一样说出了口。他想伸手摸一摸温鸢的头,但终究没付出行动。男人把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口之中,转过身离去。 “叔!” 男人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 “平平安安啊!” “这次去咸阳,路途遥远,来往约莫半年有余,温鸢你帮着照顾一下。”温北君掏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塞给乐虞,“多谢乐都尉了。” 乐虞没有接银票,笑道“老温,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要这样可太见外了,这银子你自己留着花吧,温侄女我自会照看。” 车马缓缓驶出临仙,乐虞一袭白衣白马,立于城门侧,“还望天殇将军放心!”温北君从马车探出半个脑袋,向乐虞抱拳。 车队还未行多远,车驾又一次被拦下。 已经是第三次被拦下车驾了,林庸有些面色不快。作为早年魏国有名的刀客,他不仅仅是作为温北君的马夫,更多的是作为他的侍卫。一而再再而三的拦下车驾,他这次决定不再忍耐,要为温北君争一口面子。 刀迅速从鞘中弹出,划出一道寒风向前挥去。 铛的一声,林庸只觉得虎口有些微微发麻,刚刚挥出的刀竟然被硬生生抽回了鞘中。 “如此莽撞,你仔细看看,又不是袭杀本将的贼人,何必出刀?” 温北君手中的刀刚刚归鞘,显然,方才是他出刀拦下的林庸。 “老掌柜,何故拦下温某车驾,可是有要事寻温某?” 刘恪大口喘着粗气,“可算赶上了,将军,小老儿这一千两白银,不为别的,就替宴宁楼这块老字号招牌谢过将军保全之恩。”温北君笑着接过银票,他没有迁怒于这个老掌柜,更没有迁怒老酒楼。“还有一事,我刘恪要敬将军一杯”年近花甲的老人高举酒杯,“张夫子立学堂,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刘恪读了十年书考不进学宫,是我没能耐。接了老掌柜的班,就真心希望老掌柜家那两个小孙子能学点东西,感谢将军请的张老夫子,临仙对于读书人的排斥,五年,甚至三年,就会慢慢减少啊。” 温北君看着这个老书生,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被岁月打磨,但骨子里的风骨不会磨灭。也许,这也是族兄曾经走过的路吧。 马车内空间狭小,偶有颠簸,碧水一不小心就晃到了温北君身上,“要不碧水还是出去吧,要不让外人看见,还要说将军失了礼数的。”温北君对着碧水的额头轻轻一弹,她低着头,“还会说碧水不要脸的。”“那该怎么办呢”温北君摸了摸碧水的脸,“那本将只能把她们都砍了啊”碧水略带委屈,略带欣喜,但还是正色道,“将军此行,万万不可像以往在临仙之行为,秦天子毕竟是天下共主,所作所为,还是低调些为好。”温北君点了点头,此行先至大梁面圣,一路携魏国贡品及魏王手书再至咸阳。到了咸阳,他这个二品将军就不再值钱了,自然不会再有以往之行径。 远处便是姑苏寺残址,温北君拦住了马夫,“林庸,通知后面五十骑,原地休整,一刻钟后再出发。”虽有诧异为何刚刚出城便原地休整,林庸还是传达了消息。这座千年古寺在五十年前被回纥攻破之后就再没有重建过。回纥或是出于信仰冲突,对于佛寺极为厌恶,所到之处必先屠寺。依稀能看到几具零零散散的白骨,温北君很好奇上次温鸢为何而来这座古寺。 曾经大雄宝殿的位置似乎坐了一个人,身披袈裟,向他行了一礼,满寺佛声依旧,撞钟声,颂佛声,木鱼声不绝于耳。僧人来往如常,香火鼎盛,他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这镜花水月。 “将军,将军。” 是碧水的呼唤声,也是在这一瞬间大火瞬间吞没了古寺,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背影。 他看见了碧水。 碧水焦急的抓着温北君的手,一刻钟早已过去。温北君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之中,根本没有进到姑苏寺里。 “继续赶路吧。”温北君脸色并不很好看,看到碧水的眼睛,倒映着他额头细碎的汗珠。温北君只得找个借口解释一下,“没什么事,方才有些魇住了而已。”碧水虽然不信,但也没有多问,拿起手帕轻轻擦去温北君额头的汗珠。温北君很快在碧水的腿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姑苏寺消失在地平线后方,逐渐渺小,逐渐湮灭。 第11章 婪 苏元汐对肖姚越来越好奇了。肖姚对南河以北丝毫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熟悉。也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边境打仗,听大哥说这些年边境上和楚国一直略有摩擦,虽然楚国名义上不与大宋出兵,但是暗地扶持了山贼,马贼等在边境闹事。大宋桃花源也只是对于她们这些闺中少女而言,并不是一直无忧患的。 不过这些少女也不是很懂,少女这次只是希望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回去后再嫁给家族指定好的夫君,走向决定好的人生。 “你要知道,人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的。”这是有一次吃饭的时候肖姚和她说的,大哥和肖姚因为这事还争吵过一次,不过那句话就像一个种子种在了她心里,有没有可能不走向那个轨迹呢。她摇摇头,跳出已经框住了女子百年的周礼,这又是多么贪婪的妄想。 一枚黑子正正的落在棋盘中央,看到对面的老人一枚白子落下后吃掉一大盘黑子,棋手忙打断老人的手,“容我再做思量”便要悔去方才那一棋。 老人没有讶异棋手的不讲规矩,只是轻轻的把棋盘翻了过去,“王爷想这般,老夫只能不奉陪了哈哈哈。” 嬴嘉伦跟着老人把棋盘拨的稀乱。这位大秦王爷少见的开怀大笑,“还是您老对本王的胃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老人起身,目送嬴嘉伦离去,面目中没有了方才的笑容。秦室衰微了一百年了,他这个曾经的秦三家也早就式微了,嬴嘉伦如果是以个人的立场来下棋还好,如果是以大秦亲王的立场来…就怕他这个已经半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就得被抓起来再下一盘棋了啊。 咸阳城,阿房宫。这座于秦室鼎盛时期修建的巨大宫殿,如今依旧是天下最奢华的宫殿,远胜八国的王宫。有言绘之,“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据说对于咸阳的百姓,不敢多看这座巨大宫殿,多看一眼就会感受的皇权的威严。理论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坐在龙椅之上,空旷的大殿没有一位臣子。 百年前,每天都有死谏的臣子,大骂这八王都是乱臣贼子,有违周礼。时至今日,无论是秦室还是臣子都早已麻木。八国纷争,生灵涂炭,秦皇室就是个空架子,什么都管不了。 七十年前,楚夏相争,秦仁帝出兵调节,被当时盛极一时的楚国大破,三万秦军全军覆没,只流传了一句仁帝失踪。秦皇室兵卒不到十万,凭什么去问鼎中原,再逐鹿?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对于如今秦室而言,为了一份提线木偶一般的家业争个头破血流,实在是太过愚蠢。嬴楚和嬴嘉伦的兄弟情谊,并不如同外界观之那般,嬴嘉伦是那个夺嫡失败被架空的闲散王爷,嬴楚处心积虑架空自己同父同母弟弟的昏庸天子。 嬴嘉伦没有下跪,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嬴楚看到嬴嘉伦后流露出一丝心疼,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放弃了当年唾手可得的皇位,选择站在幕后,试图挽救秦室早已坍塌的尊严。“大哥没事的,我可以死,但是秦室不能亡”嬴嘉伦长的极高,远远高出了王位上的男人,“吾还有这数代人,五十年谋划的一计,可使大秦幽而复明矣。”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秦仁帝荒谬的出征,试图挽回秦室的尊严。君王死社稷,秦室成了八国的笑柄,最后的这五座城,与灭了国又有何异?但他嬴嘉伦早就说过,这样的结局他不答应,嬴楚也绝不会答应。流淌着曾经睥睨天下血液的兄弟,在曾经权倾天下的宫殿,相视一笑。 生于微末,却又期冀照亮世间凡人。身为凡人,却自想开泰盛世。 一些不属于他又属于他的记忆浮现,只不过醒来之后再想回想就已经记不甚清了。模模糊糊的旧宅子,模模糊糊的陌生人。看起来很熟悉,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最清楚的反而是族兄。族兄故去了十年,族兄葬在河毓。但是河毓现在归属于汉地,老百姓做得到的祭祖,他却做不到。 对于族兄,他有很多话想说,也似乎听见了族兄的请求。小鸢很好,他笑了,回头望向早已不见踪迹的临仙城,小鸢很好。那个老是板着脸的族兄,那个早生华发的族兄,好像他和族兄翻版的两个侄子,好像就站在他面前。 婪者,贪也。人皆有七情六欲,某个瞬间温九清也曾经相信过元孝文。不过二人最后还是选择了相同陌路。元孝文选择了功成万骨枯,而温九清看着自己年幼的女儿,选择了另一条路。 那你想要什么呢。 温北君看着怀里熟睡的碧水,连着十多天玉銮房烛火通明,碧水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听着比之前重了很多的呼吸声,很简单,平平安安。但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比起功成名就要显得贪婪的多了。 第12章 魏都 约莫是去年死了太多人,今年魏国的冬天格外的冷。 大梁恰好在魏国的正中央,以往几十年没下雪的大梁今年下了一场不小的雪。 大梁自然比临仙要繁华的多,胭脂是多了不是一星半点。碧水很少涂抹胭脂,也就温北君送了胭脂后,会涂很淡很淡的一份。月例银子不少,一个月二两,除去将军府对仆人的优待,就是温北君对她最大的情谊了。一年给她买的胭脂钱,少说也是几十两银子,不过她这次却是罕见的逛着胭脂铺子,反复和掌柜确认,只要一份加五百钱,就能送货到临仙。一只大手突然按在她的头上,“这是在做甚,我不是给你买了大梁的胭脂吗”是温北君,刚刚拜会过玉琳子,听林庸说碧水去了胭脂铺,走了三家才找到碧水。 碧水轻轻扯了扯温北君的手,“要买给小姐的,将军老是把小姐当孩子看,将军莫不是忘了小姐已经十五岁了,快及笄了。”温北君下意识的不承认,“她长多大都是个小孩,永远是我大侄女。”不过说到后来他就没那么足的气势了,想去掏银票结账不过被碧水拦住了。碧水嘟着嘴,很少见的撒娇,“将军,就由得碧水任性一次吧。” 出了店铺温北君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认为自己保护了所有人,但他忘了,忘了人总是要长大,一眨眼温鸢就再也不会和小时候一样黏着他了,温鸢也会涂抹胭脂,也会出嫁,他这个叔叔,却无法在少女及笄的时候,笑着见证。他总是喋喋不休希望温鸢学问再大些,可这些,他撇了撇嘴,狗屁一样。他相信,族兄希望的是温鸢一辈子开开心心,他好像早就误入歧途了,希望温鸢成为族兄那样的人,但这并不是族兄所希望的。 温北君发现自己没给温鸢攒下什么嫁妆,甚至他都不如普通百姓家的父亲给女儿埋下十几坛女儿红。 冰冷的手心处突然感觉到一丝温暖,碧水轻轻点了点他的手心,她太了解温北君了,温北君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想起了刚刚接到温鸢的那年,像小乞儿一般的小姑娘像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屋内一角,他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手足无措的时候是碧水接了过去。 “算了算了,难得来一次大梁,还是好生逛逛再说吧。”温北君自然的牵着碧水的手向前走,林庸很识相,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二人穿梭在市井之中。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摩肩接踵,温北君耳畔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吆喝声,讨价还价,还有街头艺人的表演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头有些晕。 “将军,你没事吧。”碧水轻轻摇了摇他,“最近老是失神,要不我们找个郎中瞧瞧吧。” 温北君微微一笑,握着碧水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没关系,那边的表演我还想去看看,陪我去趟吧。” “大人,有位客人想见您一见。” 这小厮的样貌好生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般。温北君摇摇头,可能是自己最近有些疑神疑鬼了,虽然这只是自己第三次来大梁,但是一直在这家驿站落脚,小厮眼熟些自然合情合理。 是个中年人,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一身粗布麻衣,却难以掩盖男人的气质,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息,手举一杯黄酒,向着温北君点了点头。 “臣温北君,参见大王!” 魏王元孝文。 温北君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魏王了,上一次看见这个男人时,他给了自己在西境至高无上的权力,给了自己二品雄狮官服,而这次,他将授予自己魏使的名号,代表着大魏的脸面。 十多年前这个男人更多的是活跃在族兄的嘴中。族兄有些大不敬的评价,他说这个男人是世间最大的野心家之一,踩着自己嫡兄的尸体登上了王位。后来就是自己两次入大梁受封,第一次是自己砍下了一万个回纥蛮子的头,第二次是砍下了东回纥可汗的头。这是第三次了,大魏四大实权将军之一,正二品天殇将军温北君,代魏使秦。 “许久未见啊温将军,孤想在朝堂之外见见你。” 温北君并不觉得族兄和元孝文可以有这么多香火情,大到元孝文专门在驿站等他。 “大王有何吩咐,臣必竭力而为。” 元孝文将手里的黄酒一饮而尽,轻轻拍了拍温北君,“边境有温将军这等人才驻守,孤才放心啊。” 元孝文指了指对面的一碗酒。 温北君捧着黄酒,没有喝,等着元孝文接下来的话。 “温卿啊,孤还是想知道,你手底下的那个都尉,陈印弦,到底去哪了。” 碧水也不知道元孝文和温北君说了些什么,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只是温北君告退的一瞬,她恰好透着门隙看到了这个魏地的主人。 元孝文的脖颈转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几乎反顾向房门的方向。 也许对上了眼神,碧水连忙移开了目光。 她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了,大约十年前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明码标价出售的时候那些打量她的老男人一般的眼神。 娘还在的时候常常给她讲故事,她印象很深刻的一个故事,里面吓到她的一个角色,她记得娘说过四个字,鹰视狼顾。 温北君知道自己这次不是简单的出使咸阳。元孝文如此重视陈印弦是他没有想到的,这已经是第三次询问陈印弦的下落了。他这次清晰的感觉到了族兄的话,元孝文果真是世间少有的野心家。 从大梁出来后就又多了两辆马车,里面是觐见秦天子的贡品。以及元孝文加派的两百骑和副使姜昀。 姜昀是大梁有名的二世祖,有个尚书爹,不过比起大部分纨绔而言,姜昀还算有些能力,尤其是追凶的能力,三年前破了震惊大魏的金石案,去年刚刚升了五品刑部郎中。 不过放在使团副使的位置还是有些资历不足了,不过温北君不会去追问元孝文安排的目的,也没法去追问,只是与后面两百骑有一个略微的距离。 姜昀御马与林庸并肩,随即超过了林庸,只差温北君一步,“家父对温将军一向是极为推崇,他老人家可是羡煞将军了。”温北君似笑非笑,轻轻拍了拍姜昀,“本将和姜老尚书,关系可不咋地。”姜昀愣了一下,于大梁官场打磨的青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此直白,真的是二品将军吗。温北君看出来他想什么,这次是真笑了,“没人教过你该怎么和武人打交道吗?” 之后几天,温北君没有和年轻的五品郎中打交道,选择进了马车,外称旧伤复发。不过也没几天,温北君就不得不说休整好了,龙庭,到了。 第13章 龙庭温 大秦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庙堂高,尚书大,朝廷站着一个咸阳温。江湖远,高手云,金山躺着一个龙庭温。” 自然不是说有多么多的高手,高手再高高不过武林的十层楼,对于世道是没有任何改变的。不同于世代为相的咸阳温家,龙庭温家作为早年温家的一支旁支,早早的选择了离开庙堂。早先天下士子以为为一大善事,温家实属忠臣。“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咸阳温忧民,龙庭温忧君,这不是两得其美? 可温家没有这么选择,咸阳温与龙庭温早早的断了联系,几百年间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咸阳温成了盘踞咸阳三百年的一条大蟒,龙庭温则是号称富甲天下。 百年前元焕起兵伐秦,秦人寄希望于龙庭温家能够守住龙庭—大秦发源之地,太祖皇帝曾经从龙庭兴起,打下了天下。不过龙庭温家做出了一件令天下人不齿的事情,龙庭温家选择了投降。据说元焕倒履相迎,与当代家主相谈甚欢。龙庭温家作为支持大魏立国的头号世家,荣华富贵更上一层楼。不过龙庭温家有一条恪守了三百年的家规,不入庙堂。温家背后的人有很多,不过最大的,是元家,支撑着这个三百年的庞然大物,永远万紫千红。 城门上雕刻着两只巨大的铜龙,遥遥能望见里面的玉楼琼阁。乌金西坠,星斗在天,龙庭高张灯火,八街九陌,处处人声鼎沸。 温北君和姜昀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但看到这甚至盛于大梁的城池,还是微微愣了一下。温北君很快反应过来,“快入城,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宵禁了。” 天色是有些晚了。客栈前面不远就是灯市,千盏明灯如皓月繁星,飘荡在天河之中,偶有火树银花,相映下更显得飘飘欲仙。 碧水靠在窗边,双手拄着脸,静静的看着这个在呼吸的城市。 温北君没有去叫她,若隐若现的发香,和已经看过了快十年的背影,她看着外面,他看着她。 也许过了半个时辰,也许过了一刻钟,也许只是几瞬间,碧水转过头,对上了他的眼睛,笑了起来,就像夏夜最盛大的焰火。 姜昀的屋子在一楼,离温北君有不小的距离,正合他意。他很好奇温北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四大实权将军中,他与天心将军玉琅子打过交道,因为玉琅子的大哥是礼部尚书,与自家老爹还算有些交情。而这个温北君,据说是完完全全从士卒干起,一个人头一个人肉砍出来的功勋。不过更令姜昀在意的是他的姓氏,到了龙庭后温北君的那个丫鬟很明显的有些奇怪,莫不是温北君与龙庭温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丫鬟才会奇怪。他没往别的方向去想,没有城府的丫鬟暴露了主人的身份显然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如果说龙庭是一个极尽奢华的城池,那么矗立在城中三百年的温家就是龙庭真正的主心骨,名副其实的金山。 这次是真的吓到温北君了,意识到该给侄女备下嫁妆的天殇将军拍了拍自己的脸,要是自己有这份财力别说十几坛女儿红,一百坛一千坛他都拿得出来。 进了温府,温北君姜昀碧水林庸四人上了小舟,顺着潺潺流水,划向内宅。 舟泛过亭出湖,可观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芭蕉成林,梨花成雨,有千百竽翠竹遮映。不多时,有一带粉垣。 “到了?” 船夫哈哈一笑,“官人有所不知,此乃桃花源,平日里府上清客,最爱此处。” 舟再行之,有芦苇荡,隔岸花有一脉香,有小路,石子漫成甬路,“还请几位官人再行几步。” 温北君点点头,大步向前。姜昀略带遗憾的回顾了一圈,真是美景啊,有点江南的况味了。 会客堂与方前的桃花源风格不同,但同样是尽显富贵,又雅而不俗。温奇桓坐在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椅,手里端着一个汝窑的茶盏,杯底被盖过印,是流传过几个收藏老饕手的好货,有秦初金石大师赵庭坚的印,也有前相贺熙的印。 温奇桓知道几人的来意,也知道他们代表着谁,但他仍旧不愿意答应。“我们祖训说过,不可再入咸阳,所以”他老而不浑的眼睛盯着这个与自己同姓的年轻人,“你们恐怕要失望了。” “这次就当晚辈来看望温老了,无他事,祝温老寿比南山,我等就先行告退…” 碧水皱了皱眉,温奇桓突然看到了她,苍老的手臂颤动了一下,但还是恢复了冷静,向着温北君微微点头。 “苌儿,带三位去沧浪亭赏景,我与温将军还有些事要想谈。” 被喊到名字的年轻人应了一声,温北君这才注意到这个立侍在温奇桓旁边的年轻人。 “小生对温将军仰慕已久,若有何吩咐,小生自当竭诚而为。”温苌手中的扇子轻轻地摇了摇,微微一笑。 “犬子早逝,只有这一个遗腹子,老夫便带在身边。” 龙庭温家嫡子早逝,二十年前掀起了轰然大波,有传闻温家嫡子并非病夭,而是被人所害。原来还有遗腹子留于世间。 “无心之举,无心之举。”温北君连连告罪,不经意间提及了温奇桓早逝的儿子,毕竟已经是半只脚入土的老人,也算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无妨,毕竟老夫姓温,温将军也姓温,归根到底,也算是一家人了。” 温北君只是陪笑。 “苌儿,还不带三位去沧浪亭?” 见温苌带着余人过了小路,老人站起身,温北君见状要扶,被老人直接拦了下来,“老夫身子骨还好着呢。” 温北君这次不知道老人要做些什么了。 “温北君,你可知你这名字从何而来?” 使团再次北行,上位并不光彩的元孝文,得到了龙庭温家的认可,这是继元焕后第二个被认可的魏王,这也代表着,温家会全力支持魏军的军饷开销。 马车摇摇晃晃,温北君枕着碧水的腿,闭着眼享受碧水对于头部的按摩。 “碧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不用看也知道,她肯定红了脸,碧水从来不会说谎。 不过没关系,谁都有秘密,只不过惩罚还是得有的,温北君身子迅速弹起,轻轻点一下碧水的嘴唇。 龙庭,在最后的嬴姓人离去的一刻,就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了龙气。温家就算再富贵,也只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外来人,埋藏在百年黄沙里的旧日谋划,也已经无人再记得。 也许还是有人记得的。但那是个输光了的赌棍,把老婆赌成了妓女,女儿赌成了丫鬟。 第14章 姑苏 温鸢静静的看着自己从姑苏寺拿出来的经书。这个秘密她连叔叔都没有说,这是爹从小就告诉她的一个秘密,不能和任何人说。她都快不记得爹和大哥二哥的样子了,就记得爹抓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一定要记得。 姑苏寺无疑是座废墟,不过五十年前,姑苏寺还是中原传承最久的佛寺,大秦鼎盛时从西域迎三万卷经书,第一站便是途经姑苏寺。后来元焕起兵,大魏不兴佛教,姑苏寺的香火淡了不少,以致最后被回纥所灭。 “温鸢,我昨日讲的那段书,能背下来吗?” 坏了,被夫子点到了,温北君和碧水都走了,她是名副其实的将军府老大,这样一来就…什么都没背。 早已习以为常的小姑娘看着夫子的眼睛,没有一丝犹豫,“今日就背。” 张昭看了看这个学堂最为顽劣的学生,摇摇头,要不是那位二品将军给足了他作为读书人的尊重,兴办学堂,广招士子,他早就让温鸢滚出去了。 不过老人还是没有说什么狠话,这是他给这群姑娘上的最后一节课了,她们也都及笄了,不管学识如何,都会准备嫁人,而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也许就会离开临仙,往北看看。 他曾就读于大梁学宫,不过他没有选择入仕,他知道老祭酒韩遂昌做的事情,也不想再去为虎作伥,他选择了回到故乡。临仙虽然对读书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对于他这个老临仙人没什么恶感。后来温北君选择了开办学堂,把侄女塞给他这个老夫子手里,也是让他这把老骨头再燃烧了一次活力。他很喜欢这群学生,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曾经最为心细的洛笙睡在冰冷的地下,也没人再去观察张夫子的心情,少女们离开学堂的时候就和往常一样轻松,有对于新生活的憧憬,也有不再需要读书的愉悦。 老人一个人坐在屋内,看着一个个小姑娘长大,他也真真切切的老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凑了上来,“夫子,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是温鸢,他没有因为方才的顽劣就去给这个小姑娘摆什么脸色,他很开心别人请教问题,就算不仅仅是书本上的,哪怕问他一句城东头的包子卖几文钱他也是愿意的。 “咸阳离我们临仙有多远啊。” 老人知道温鸢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温北君这一趟没选择带上这个小姑娘,走之前特地来拜会自己,要监督她的功课。这一趟出兰陵前还好,在魏国境内,没多少人敢去和有二品将军和五品郎中的使团较劲。但若是过了兰陵,就只有一条路去咸阳,过燕国。虽然魏燕关系没有魏汉那般恶劣,但也没有多友好,这一趟必然是有些许坎坷。 “来往不到一年吧。” 模样秀气的小姑娘眨眨眼,“那岂不是大半年见不到叔叔了?”有些兴奋又有些落寞,张昭突然想起来这个小姑娘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如果这趟温北君折在路上了…他也有所耳闻近年格局愈发混乱,齐楚打了一场大仗,死了十多万人,回纥不知道为什么发疯打掉了几万人,蒙夷蠢蠢欲动,匈奴更是摸到了大秦边境… 已经够乱了,还能更乱些吗,还要死多少人。 温鸢看夫子不再说话,就微微鞠了个躬,溜出学堂了,准备再出城去看看,再看看姑苏寺。 少年听见远方的钟声,和僧人的佛法,他只是来把《法华经》送给姑苏寺,他偷看了几次确认只是一部再普通不过的法华经,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不远千里来送给这座古刹,他相信姑苏寺不缺这一本法华经,又不是什么孤本经书。 好想好想见到那个小姑娘啊,少年如是想,不知道她是尚书的千金还是哪家公侯的郡主,和自己真是般配,这一趟也就遇见那个小姑娘是件好事,真是不可理喻,他竟然被赶着在寺里吃了一周素斋了,要不是爹说等温叔叔来接他,他真该早就去城里吃点好的,听说前面临仙城的葱爆牛肉是一绝,还有黄酒—是他在深宫喝不到的那种土气。 不过这群光头里面有个小光头还算有趣,喜欢偷偷摸摸问他些有违佛法的问题,比方说是不是寺外全是美女,美女是不是会吃人;或者肉是什么味道,是不是比菜好吃一百倍。他记得小光头故作老成的样子,“天天吃菜,嘴巴淡的嘞。”真是有趣,比深宫里那群之后迎合奉承他的太监有趣的多。在少年心中,小光头是仅次于一见钟情小姑娘的朋友,也可能因为小光头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知道了怕也会像那群太监一样,不再和自己开玩笑了。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了少年长大成人,只不过他不知道当年那个小光头,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温鸢自然是不知道这座古寺曾经发生过什么的,她只是觉得姑苏寺很眼熟,按她的年纪来说她从未见过姑苏寺,别说是她,就哪怕是温九清和温北君也是没见过的。但是她就是有一种熟悉感,好像是曾经很熟悉,从骨子里散发的一股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就像她上次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出了城,去了姑苏寺一样。 她希望叔叔平安回来,碧水姐姐也要平安回来,她知道及笄对于女生来说极为重要,但她也知道叔叔有叔叔的难办。前些天收到了碧水姐送回来的胭脂,据她说是叔叔和她一起采买的。根本不可能嘛,温鸢对着空气挤眉弄眼,好像叔叔在自己面前,叔叔大老粗一个,也就长了张读书人的白净面皮,有几分姿色,实际上很粗心的,也就碧水姐这种女人能驾驭的了叔叔,要不然别人看见叔叔砍人头像砍大白菜,砍大白菜像砍人头,早就闻风丧胆咯。 扮了一会鬼脸,少女对着后头喊了句,“乐叔叔,别跟啦!你就算再跟十里胭脂也只能是碧水姐买的,不可能是我叔买的。”乐虞只得从躲藏处走出,与陈印弦那种老牌的都尉不同,他是温北君当夫长的时候带的兵,凭着一口狠气,和对于骑兵天生的掌控力,一直到了如今的四品骑兵都尉,也算是看着温鸢长大的。 “小鸢,回纥退兵也才一月有余,你就敢偷跑到这来,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该怎么和将军交代。” 温鸢挤了个鬼脸,“知道知道,我就去前面转一圈,给我半柱香时间”看到乐虞仍然是不放心的表情,放柔了语调“放心啦乐叔叔,就半柱香半柱香”近乎恳求的语调,如果是温北君肯定了解温鸢又在演戏,不过乐虞不了解,只得放任她半柱香,站在原地等候。 寺墙倒塌了五十多年了,下面有两具紧紧相拥的白骨,一个身材高大,一个显然还是个少年或者少女。温鸢觉着这是话本中所说的那种至死不渝的爱,后面一连串骸骨,可能就是回纥的追兵了。 在废墟的角落,有一尊小佛像,以前深埋于方丈院内,现在可能温鸢是唯一一个知道佛像存在的人了。雕工极为精致,不是镶的金箔,是实打实的一尊金佛相。怒目圆睁,法天象地。 此刻少女就和相信叔叔一样,双手合十,向着佛像。 远在千里外的男人祈祷着全家平平安安,希望手中的权力再放大一些,选择了走上一条疯狂到可能颠覆天下的道路。 近在咫尺间的少女则希望世界上唯一和她流淌着相同血液的男人,和亲人一样的姐姐,平安归来。 景初四年春,“叔叔和碧水姐姐,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啊。” 第15章 凋零 他承认,他还是在想洛笙的事情。 如果温鸢死了,乐虞把凶手全砍了头,他还是会去和乐虞玩命。同样的想法,洛文鑫如果没死,也会和自己玩命吧。当初洛文鑫选择了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但他没有守护好洛笙。这已然成为了他的心魔,就像他在无数个惊醒的梦里看见少女,鲜血从她的脸上滚落,没有惨叫声,没有哀嚎声,他看见少女的嘴唇翕动,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像是在说救我。 少女在他耳边不断回旋着救我,像经文一样,旋转在他的耳边,要炸开,要疯了,他抱着头,面目狰狞。狠狠击打自己的头部,通过剧烈的疼痛试图缓解从内部带来的痛感,一圈一圈,他快要晕倒了。洪屏,李桀,周澜,他亲手杀的每一个人围绕着他,好像在嘲笑,又好像在谩骂,他又回到了那个无助的夜晚。好像死去的人们都在斥骂他的决策失误,后悔把自己的命交在他这样一个废物将军的手里。 他想的不仅仅是洛笙,是每一个因他而死的人,每一个死在他面前的人。 为什么自己还没死?为什么每次活下来的偏偏是自己。他把能看到的所有东西狠狠地砸在地板上,似乎这样就能减缓他背上的业障。 “滚,滚,都滚出去!”有脚步接近男人,男人暴起,拔出了长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竭尽全力表现出生人勿近。 是碧水。 男人收了刀,“我没事。” 碧水看着温北君,她知道是他不想把柔软的地方暴露在任何人面前,他给自己了太大的压力,这也不是温北君一个人的生活,每一家的家长都在担心,他们不会惧怕自己的得失甚至是死活,但他们每一个人肩上扛的是一家的命运,这就是乱世每个人的负担。平民会担心会不会一觉起来就成了别国的百姓,要再交一次赋税,会不会提高赋税;官人会担心会不会活不到下一个春天,被砍了头,或者被降了职;王公贵族则在想会不会明天就灭了国,又哪里打了败仗。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无忧无虑,每个人都在替乱世扛着属于自己的担子。 她很想抱住这个男人告诉他他真的已经很辛苦了,她真的很爱他,她可以为了他去死的,如果说这样就能减轻他肩上的担子的话。 再见到温北君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没有一丝疯狂,平静的像个读书人,就连平时绝不离身的佩刀都没有带在身上。 温北君,这样你就真的可以忘掉你肩上的几万条人命了吗,他们都压在你背上呢。 他没忘,一天都没忘,他只要看到自己的刀,就会想起这一切,总会结束的,他对自己说,等到杀光了所有该杀的人,等到他能给想保护的人一个谁都无法动摇的安稳的家之后,他会用这把刀最后了结自己,让神来原谅所有的业障,他现在不能停,还不能停下来,哪怕肩上再多几万条人命也不能停下来。 兰陵城,魏国最北境,由天水将军祁醉镇守。比起温北君和回纥对峙,玉琅子和大汉对峙,与燕国对峙的祁醉是负担最轻的一位。不过不能就这么认为祁醉是一位沽名钓誉之辈,与燕国这么多年的对峙中不爆发战争,与祁醉早年一计水淹大燕七军脱不了干系。 这还是祁醉第一次见到这个与自己齐名的男人,他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只是侥幸砍了东回纥可汗的脑袋,这次与回纥一战更是说明了温北君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之人,要不是温北君最后赶了回去,临仙恐怕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温北君见过祁醉,很多年前远远的望过他一眼。 眼前的男人和记忆中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姿颜雄伟,乌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 祁醉确信温北君一定是侥幸,要不就是回纥已经被打杀了胆子,竟然被这么一个年轻人从东杀到西。 “小子,出了这兰陵,前面就是燕地,千万别丢了我大魏的脸啊。” 温北君知道祁醉的想法,自己是大魏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魏国背地有多少人在嚼他的舌根他也知道一些。 “多谢祁将军提醒了。” 这次去咸阳,有什么不满或者不屑,都是本国的事情,通俗来说,就是自家人瞧不上自家人,这次温北君是代表着大魏的脸面,他祁醉还是有些分寸的。 “不过燕国那群龟孙子要是挑事,老子第一个带兵打过去,给他们祖坟都刨咯。”身高足足有九尺的大汉哈哈大笑,连带着一身重甲也微微颤动。 温北君笑着点点头,就当谢过了这位天水将军的好意了。 “喂,小子。” 本已转身离开的温北君闻言停了下来。 “听说回纥人管你叫恶鬼,你杀了他们多少人?” 温北君不再笑了,“那祁将军又淹死了多少人?” 都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谁不背着几万条人命?谁不是应该下地狱的罪人? 明日出了兰陵,就到了燕国了。到那时也许就不会是这种简简单单的不屑,而是真正的刀剑加身。 温鸢屋内有一朵花,只是一朵简简单单的小野花,是温北君走之前摘给她的,已经失去水分的小花静静的躺在花瓶里,还有直到今日还没写完的作业。叔叔走了很久啦也已经,张夫子也不教啦,及笄就和做梦一样过去,乐叔叔作的见证。她听夫子说过及笄对一个女孩子极为重要,但是叔叔不在。她知道叔叔很不容易,所以她不要求叔叔什么,她在雷雨夜害怕的时候,就会收起以往的蛮横,想去找叔叔的时候,她那次突然看见了平日里高大的叔叔泪流满面,听碧水姐姐说是想故去的人了。她那时候还小,不明白什么是生离死别,不过现在她知道了,洛笙就是死了,死在她怀里。 叔叔走到哪了,还会和以前一样再给自己带礼物回来吗? 及笄的少女静静坐在窗前。 野花逐渐凋零,就像这个世道。 总会有人来终结些什么的,总会有人替那些凋零的生命,来求一个公道的。 第16章 春 她常常回忆起那天。 是个春天,不过倒春寒那年尤其冷,她感觉比冬天还要冷的多,也有可能是因为娘没了。那个血缘上应该称之为爹的男人,此刻却逼着她穿着暴露的衣服,像个商品一样等人挑选。 爹说自己好好表现,就能吃上饱饭了,他再也不会去赌了,娘也会回来的。 实际上她就是个商品,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十二岁了,知道娘是被这个男人卖出去了,因为他赌,把原来很大的一个家赌没了,把家里东西全都赌没了,把娘赌没了,现在又要把她也赌出去了。 她也知道自己做个丫鬟什么的算是好结果了,更坏的结果,是被那些色眯眯的糟老头子买回去当小妾。那个男人没开口是因为对于价钱不满意,一遍遍重申,这可是没开过苞的少女,她可是姓…不过男人吞吐了一下,没有说出少女的姓。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穿着一件粗布衣服的小姑娘,又没有完全长开,仅仅算得上秀气。二十两银子?那真的是天价了,这个价钱可以在酒楼好好的喝上一顿了,为什么要拿来买一个如此鸡肋的小姑娘。 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站在小院门口,来来往往了很多人,有人已经决定掏十五两银子买这个小姑娘了,但有个前提条件,就是小姑娘得抗打,不能说一晚上就被打断了气。 那个男人满脸堆笑,当众抽了她两耳,以表完全扛得住打。力度很大,她脸上很快浮出了两个掌印,她实在是扛不住了,她想念娘在的日子了,过年有热气腾腾的饺子吃,她眼里那个女人就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如果,如果娘还在,一定不会让他打自己的,娘永远会保护自己的。她想着想着,就哭了起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但这却激发了那个变态的兴致,要男人再打一巴掌。男人一听有戏,扬手就又要打下一巴掌,不过人群却突然一片骚动,青年的刀架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七两,卖给我。” 她的好爹明显是对这个价格极为不满的,比十五两足足低了一倍还多的价格,“好歹也是卖闺女啊,再给点啊也。” 刀刃往里深入了一分,已经见血了,男人忙挥手“七两,就七两,卖,卖,我卖还不成吗。” 她已经麻木了,看着青年,他和前几天来来往往的那群客人一样,甚至都舍不得再出几两银子。她任凭青年拉着她的手腕离开窒息的院子,就那么认定了命运。 没有什么奢华的屋子,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青年手里拿着两个三文钱的素包子,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买不起别的什么,你先将就一口吧。”青年只是分给了她一个,一男一女就那么坐在街角的破旧台阶,一口一口啃着素包子。 后来她生活好了很多,住着很多人一辈子都奢求不来的家,逢年过节都有山珍海味,不过都比不上那天的那个素包子。 青年那个时候刚刚打了败仗,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后背的刀伤甚至还没有完全愈合,而且族兄刚刚和两个侄子战死,最后的血亲侄女不知所终。 她就听着青年絮絮叨叨,没有什么大开大合的情绪波动,就只有一直絮絮叨叨,听他说些乱七八糟的烂话,但她感觉青年和她一样,也是个很可怜的人,至少他们,都没有家了。 “不过啊小姑娘”青年揉了揉她的头,“你就跟着我吧。” 她仰起头,看着比她高出小半个身子的青年,“你也要娶我做媳妇吗?”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和那些来买我的大叔一样吗?” 青年使劲捏了捏她的脸,她觉得有些疼,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小姑娘嘛,跟着哥混就行了,娶你什么的,要是十年后你还有想法再说。” 青年吃得快,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但是这次她知道了,他是在擦手,于是她大着胆子瞪了青年一眼,青年讪讪的笑了一下,“快吃快吃,吃完回家啦。” 家,对于她来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她不敢去回忆以前那个还算做大的家,一回想就会想起来娘的好,或者那个男人粗暴的对待她们娘俩。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她已经足够麻木了,不是青年几句话就能打动的了,她还是选择了和青年回家,她已经是青年的人了,这她很清楚。 如果有神,她一定会抱怨不公,为什么命运要给她这么一个赌鬼爹,赌光了一切,连爱她的娘亲也被卖了出去。不过要是真有神出现的那天,她也许只会看一眼什么都不说,她真的已经很习惯很习惯这种生活了,哪怕被打的很疼的时候也只会默默流眼泪。 被人拦下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吃惊,这才是正常的走向啊,青年那么穷,赌鬼男人是不可能同意就七两银子卖掉他的“宝贝”闺女,用他的话说就是“多卖一两,就多了一两翻盘的机会。”赌鬼男人和变态男人拦在街头,旁边是两个随从,价格已经从十五两谈成了十两银子因为出了差错,赌鬼男人也乐得接受,反正刚才收了那个青年七两银子,怎么都是稳赚不赔了。 她戳了戳青年的手腕,“和你没关系的,我尽量让他把七两银子还给你,还有,”即便是很多年后,青年依旧记得那个笑容,哪怕身后是业火炼狱,也依然会记起盛开在黄泉的洁白的,一尘不染的花。“谢谢你的包子哦,好久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啦。” 青年发疯了一样把她拦在身后,动作很快,不是那种花架子,是真正在战场上搏杀过的老练,这种人不会去想怎么光明正大的击倒对手,他们只知道那个位置最柔软,最适合他们的刀子捅进去搅烂敌人的肺腑。 她看见青年替她挡住了那个赌鬼男人的棍子,那一下如果落在她身上她肯定控制不住眼泪的,一下一下,她发现自己早就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青年面目狰狞的就像刚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混合着满脸的鲜血,青年转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姑娘,记住了,要想不被欺负,就只能不停的往上爬。”青年慢慢的走近了那个赌鬼男人,硬生生抗住了两个随从和赌鬼男人的棍子,一只手就把那个已经骨瘦如柴的赌鬼拎了起来,另一只手狠狠地砸在那个变态的脸上。 “爬上去了,这群傻逼就老实了” 青年一刀就捅进了赌鬼的小腹,不过没有和在战场上一样搅烂那个赌鬼的五脏六腑,只是简单的抽刀,殷红色的血珠在空中化成一条长线,甩落在石板路,青年歪着头,一手捂着自己流淌的鲜血,轻轻在赌鬼脸上抹了一把,大吼一声,“都他妈给老子滚!” 这次不会有人再拦路了,青年不再强撑着那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还在对自己说着风凉话。 “小姑娘,别多想,他们没少打我,我捅这一刀是报仇咯。我也花了七两银子,这些棍子,就当我这个穷光蛋还债咯,我买了你,就要对你提供保护的对吧,没必要,真没必要。” 她放声大哭,青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起来,本来想再摸摸头或者抱抱她,但是满身血污的他不想去沾染这个夏花一般的姑娘。她自己扑进了青年的怀里,她很久没有享受过被人保护,有人撑腰的时日了,不管前路如何,失去了家的一男一女,决定紧紧相拥。 你说这风景如画,我看你心猿意马。 出城的一骑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姑娘。 那里有熟悉又陌生的北方,难熬又难舍的春天。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 保全他一路上无风无浪。 “以后就叫你碧水吧,” 桂楫兰桡浮碧水,江花玉面两相似。 他还是那个春天遇见的神明一样的男人,还是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成为了她的所有的男人。 香风起,白日低。 请他和那天一样,带她回家吧,如果不能,也请他这次放下她,自己平平安安的回家吧。 第17章 讨个公道 小庙容不下大佛,一地容不下一个野心家。野心家的出现总是能颠覆一个时代,或者说颠覆自己的人生,要么成为主宰时代的君主,要么成为别的野心家爬升的垫脚石。野心家是盛世的悲哀,但野心家又是乱世的猛药。盛世出才子,乱世出英雄。这个世道已经腐朽到了摇摇欲坠,又有谁与我共逐鹿?共问鼎! 一国立于天下,必有立国之资本。大秦分封的绝不仅仅是七国,只是优胜劣汰留下的这七国,齐楚燕汉宋夏越,外加一个后起之秀的魏国。就像魏国以武立国,鼎盛时期曾力压汉燕和秦室。宋国富家天下,齐国稷下学宫是天下儒生道统所在之地…一国势微,七国分之,天经地义。 这个始终没有强盛过的国家,为何没有被先后强大的魏、汉分而食之,而是一直屹立不摇。 温北君看着边境大大的燕字,是戴家的大燕。三百年前老祖宗戴兮是最后一位藩王,开国没立下封王的功勋,只是建国后用三十年亲自啃下了直到大理的如今大魏疆土,封燕王。 魏燕是死仇,可以说魏国是踩着燕国的领土崛起的新秀,不过燕国国力衰微,不能和汉国一样与魏国连年开战罢了。 温北君一行过于张扬,自然是拿着魏王手书招摇过境。但也没有人蠢到在燕国境内对魏国使团动手,这就给了魏国出兵的理由。名正言顺的出征,其余六国必定会坐山观虎斗,也没有人会阻拦,八国纷争还是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魏国使团,嘶”边境的小吏看着这一行人嘀咕了一句,“这么年轻吗。”吏其实不属于官的行列,官吏官吏,其实是两种东西,官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官,而吏只不过是官的随从,对百姓施威,对官摇尾乞怜,温北君更喜欢用狗来形容吏。如果还在大魏,一个吏是绝不敢和他这般调侃。 说来可笑,他本是为了自保而不断的往上爬,用一具又一具尸体堆积起来的官衔,时至今日他也会顾虑所谓的狗屁官架子,也会思考调侃自己的吏。权力就是迷人的罂粟,如此迷人,又如此摄神。 温北君摇摇头,从兜里摸出一两碎银,丢给小吏,“你还需要看魏王手书不成?” 小吏接过碎银用牙轻轻一咬,确认是真银子,脸上开朗了不少,“不需要不需要,大人也理解理解,毕竟职责所在,哈哈,职责所在。” 不用回头也知道,小吏肯定还会在毕恭毕敬的站着,但这份恭敬是冲着那一两碎银,他随手丢的钱可能就是小吏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了。狗嘛,给根骨头就会摇摇尾巴。不够他养一个仆从的钱就是小吏养活一家人的口银,他突然就想起了和她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一枚铜钱都得掰开了花,五文钱的肉包子都不舍得吃,他猛然勒马,转头看向小吏。 如他所料,小吏还是那般毕恭毕敬,看见他回头,有些惶恐的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他看见不小的皱纹在小吏的脸上不加掩饰。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的小吏其实已经是一户五口之家最大的脊柱,有个倒插门的废物女婿,还有个小外孙。其实小吏也是一事无成,五十多岁了还是个小吏,此时还在想着给外孙买个肉包子吃,给女儿买个烧饼,再给那个扶不上墙的女婿拎壶劣酒,翁婿也能小喝一盅… 他摇摇头,没有再加赏赐,“走吧。”这世上不止小吏一家贫苦的人,他救不了每一个人。 碧水知道温北君又在想什么,她太了解他了,就像他第一次亲手砍掉回纥孩子的脑袋的时候,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喊着“他还那么小。”但是他们都知道,如果温北君不砍掉那个孩子的脑袋,掉脑袋的就是他自己或者碧水。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他会为业障而痛苦,会为洛笙而暴起杀人,又会为了当年一个近乎陌生的少女被打的头破血流。但他又能帮助谁呢,他是个恶鬼,他杀的人比很多人究其一生认识的人还要多。碧水捏了捏温北君的手,没有说话,从她的肌肤把温度传递到男人冰冷的手上。 燕国的酒和魏国的差别很大,虽然离得不远,但是生活都截然不同。燕国靠近咸阳,是在大秦还鼎盛的时候饱受秦文化熏陶的中原腹地。这里能喝到正宗的桂酒,“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桂酒没那么烈,带着玉桂的清甜,远销魏国时价格就要翻好几倍。 姜昀轻轻抿一口酒,果然玉桂的清甜滑过喉咙。他轻轻打量着四周,直觉告诉他这间酒楼绝没有表面表露的那么和平。小二虎口有很重的老茧,这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甚至要比温北君的茧子还要重。掌柜的每隔半刻钟就会打量他们一行人,避开与他对视,并且视线离开之后第一时间会与一个人在门边那桌喝酒的汉子对视。如果是他的话,他会选择在酒里下蒙汗药,不过也不是万全之计,因为门外就有二百多精骑。那么他们如果要动手该怎么做? 吵闹声打破了姜昀的思绪,马蹄声骤起,这可是城内,这种马蹄声连巡防队也是不该有的,是城内什么变故能引起驻军。 不需要姜昀再去想了,他的肩膀被温北君拍了拍,“姜郎中,你最好是会点拳脚功夫。”姜昀没问为什么,都是聪明人,他立马明白了温北君的意思,冲他们来的。情理之中,他们门外有两百多精骑,这批人是冲他们来的。 姜昀只是对于查案有极高的天赋,和他那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人精老爹不同,他完完全全不通人情世故,要不然以他破了金石案的功绩,外加他那个尚书老爹,怎么可能止步五品郎中。那可是被誉为大魏建国以来第一重案的金石案。他还没有想明白燕国为什么敢公然调兵包围客栈,“他们难道不怕我大魏的报复吗?” 温北君没有理会这个副使的疑问,淡定的举起酒壶,把残余的桂酒一饮而尽,然后向屋外走去。 “燕王的意思?” 为首的男人看着温北君,扯动着带有疤痕的嘴角,露出一个极为丑陋的笑容,“和大王没关系,我不管你是什么魏使,到了我大燕,就得遵循大燕的规矩,外邦骑兵不得入境,你这是挑衅我大燕!” 姜昀想解释什么,这一顶高帽子,他们受不起。 王桉欣赏了一圈他们的表情,只从姜昀一个人脸上看到了惊慌,有些不满,“我有理由认为是你们贿赂了我们的燕人,拿着假魏王手书,试图潜入燕国,行不轨之事。” “证据”姜昀紧紧咬住牙,他从这个蛮匪一样的男人脸上看到了不屑,不屑,还是不屑,他甚至没有分给自己一个正眼。“我等奉魏王手书,前往咸阳觐见秦天子,燕国莫非是在挑衅秦天子的龙威。”这句反击的力度其实不小,把帽子扣到了天下共主秦室的身上,只可惜,冠冕堂皇只能驳倒书生,这是属于乱世的无赖争斗。 “这就是证据啊。”王桉嘻嘻哈哈的丢下一个头颅,“他收了你银子,才放你们这群贼人进了大燕。” 温北君呼吸逐渐急促,地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颅,是刚才那个小吏。 温北君缓缓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王桉,“他有何罪?”半个时辰前还在为收了一两银子而开心的男人,此刻已经永远的躺在了地上,他给不了外孙肉包子,他永远也做不到了。 王桉笑的更开心了,“果然是同伙。” 但王桉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温北君的刀捅进了一个士卒的胸口,他没有一丝犹豫,上下搅动着刀锋,王桉知道那个人已经没救了,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搅碎了。 他这时有些后悔接了这个活了,他在马上低头看着的那个男人,面色如常,就像是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漠然的看着他。 “没什么事,就是想替那个老吏,讨个公道。” 温北君仰头一笑,春风灿烂,男人的笑容,宛若恶鬼。 第18章 命运 乱世是个舞台,英雄啊,野心家啊,名仕名妓轮番登场,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然后后世的史书浓妆素抹,大肆夸赞胜者的功绩,拼命贬低败者的人格,然后等到所有的名字都彻彻底底沦为一抔黄土之后,结束了表演。 很多观众拼命的鼓掌,叫好,却发现围观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其实不是观众,只是演员的筹码,被加在一次又一次的豪赌之中,有的人赢了,那这些观众就要继续拼命的叫好。输了的人,输掉了自己的命,史书上留下或浓或淡的一笔,那些观众则被一同抹杀,连名字都留不下来。谁能想到,可能邻居,前街,昨天还说过话的人,转过眼就成了死人堆里最显着的京观。 没人会记得他的名字,温北君也不会记得,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温北君和这个老吏的唯一接触就是过境的例行盘查,现在想来老吏只是感慨他的年轻而已,他的好意,一两碎银,也恰恰是那份好意让老吏送了命。 没人会替他讨个公道,这是燕国,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二品将军,不能像在临仙的时候大手一挥人头滚滚还个公道,不过此时,他很想很想,替那个老吏,讨声公道。 男人的笑很温暖,却不会给人如沐春风的顺畅感,王桉感觉如坠冰窟,和他这种荫袭了父辈官位的废物不同,这个男人带着父辈一样的死气。 温北君没有自信对于姜昀带来的两百人如臂指使,更不指望那些人替他这个胡闹的行径送命。林庸手下的五十骑也是温家军的精锐,都没有任何理由折在这里,今天谁都不能死,就算死,也都得死在他这个始作俑者后面。 姜昀的脑袋总算反应过来了,这不是偶然,这是蓄谋已久的阳谋。作为死仇的燕国虽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阻拦使团,但是通过这种挑衅来恶心恶心使团甚至让正二品的将军负伤,总是好的。他们丢出一个荫袭父辈官职的废物,和百人精骑,事后可以把责任丢的干干净净,对于一个庞大藩国没有任何损失,而使团必定会有人负伤…姜昀并不喜欢这个武人,但是也不得不称赞,他的出手极为果断,想的更远,早就看透了这层,今天死多少人燕国都不会追究,因为两国都不会撕破脸,魏国也不会替他们报仇,所以今天唯一的解决方式其实很简单—杀光他们。 王桉那种脑子里全是花酒的人自然看不明白这次冲突的真正原因,傻乎乎的以为身后会有人来撑腰,但是实际上,他们只是一个肉包子,打在狗身上,打疼了狗,就不需要回来了。 不过无论是王桉还是燕国背后的谁还有更多挑衅的办法,让温北君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们没想到王桉一时兴起杀掉的一个老吏让温北君直接动了手,还是下的死手。 “你这是在向我大燕示威!来人,把这个贼人拿下!”这也许是王桉这个蠢货这辈子反应最快的一次,把帽子扣到燕室头上,以一国威名来镇压温北君。 不过还是没用了,如果仅仅只是姜昀在的话也许就成功了,可惜温北君在,他早就看清楚了这次挑衅的实质。 温北君没有回话,又一刀捅进了另一个士卒的胸口,以同样的手法搅烂了他的内脏。 地上充斥着血液和脏器的渣滓,温北君用身体挡住碧水的视线,“林庸,照顾好碧水。” 没骑马的士卒退后了一步,他们都不是傻子,他们只是花架子,从来没有正八经和别人厮杀过,对上温北君那种可以称之为鬼的人,没有半点的反抗能力,除非说用人命堆,可他们谁又愿意把后背交给所谓的袍泽,为“袍泽”赴死呢? 王桉来自父辈的将魂可能还是有所继承,下达了他人生的第一个正确的命令,他要用战马把这个魏国人踏成肉泥。 城内战马可能发挥不了野外十分之一的威能,不过有战马可以阻挡那个恶鬼的刀终结生命的速度,那个恶鬼总会疲惫的。 他还是错了,他以为所有的统帅都是他这种只知道享乐与惜命的废物,起码温北君就不是,五十骑是温北君从临仙一路带来的,他们常年与回纥争斗,有的人甚至砍下过贵族的脑袋,他们是温家的精骑,是放眼大魏都称得上精锐的温家精骑。 温北君没有上马,他仰头看着王桉丑陋的嘴脸,王桉的疤痕触目惊心,不过那不是什么战场的荣耀,而是喝醉之后和别家纨绔起冲突后被按在桌角留下的疤痕。王桉强压着恐惧,勒着马头,重重的砍下一刀。 就算长年累月的纵欲过度压垮了王桉的身体,但仍旧改变不了他的巨力,温北君只能硬接这一刀。两把刀碰撞发出类似编钟的铛铛声,王桉借势又劈出一刀,温北君一个转身躲过了这一刀,转手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把长刀捅向了他的心口。王桉有些惊恐的张着嘴,他知道这把刀不能进入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那个恶鬼会毫不犹豫的搅烂他的胃,他的肺,他的肝,最后是他还在跳动的心脏。死亡的恐惧让他家族的血统在这个时候爆发,他想起了父辈们在马背上挥刀的血液,他也是这个荣耀的家族的一员。马背上的男人紧紧的抓住了温北君的刀,他从未爆发过如此大的力气,紧紧的抓着那把刀,温北君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再刺入一分一毫,鲜血顺着王桉的手流淌,王桉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痛感,同样把刀刺向了温北君,温北君抽不回刀,只能用相同的方式抓紧了刀背。鲜血从两人的手中滚落,无论双方骑兵如何对冲,如何的厮杀,真正的结尾,都在温北君和王桉手中,比谁先怕了,比谁的血,先流干。 暴雨冲刷着已经散失掉的血腥,老旧的血泥被翻开的土壤重新带回大地。浑浊的角声撕裂了漆黑的天空,把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雷鸣带到了城头。 乐虞呆呆的看着满天的烽火,这次不会再有奇迹了,他能做的只是让温鸢拼命逃出去。回纥人的疯狂他根本想象不到,就算这次填了更多的滚石,火箭,沸油,却无济于事,他们可以抛下几万具尸体,只为了登上这座阻挡了他们几十年的城池。黄铭心的头颅就那么摆在他的面前,什么贪污案,什么王权,什么旋涡,到了真正的生死面前都只像个笑话,包括他自己。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一口一个的蛮子,这件事是有多么可笑,回纥的实力早就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在骨力斐罗这个可汗的带领下,回纥早就可以和天下任何一个藩国叫板,他们学会了藏拙。 人类不害怕野兽,因为野兽无论再强大也是没有脑子的。回纥人不是野兽,他们有野兽一样强大的爪牙,同时,他们有一位不逊色于任何一名当时最杰出野心家的可汗—骨力斐罗。 也许自己应该娶个媳妇,这样自己守护的最后一个人该是自己的闺女,但事实上是自己拿命换了温北君的小侄女。也不亏好像,喜欢白衣白马的正四品骑兵都尉乐虞如是想。 骨力斐罗难掩疲态,他坐在温北君视若珍宝的玉銮房,成为了这么多年第四个进入玉銮房的人。他不得不承认,温北君是个可敬的对手,对于回纥的分析已经很透彻了,上次一战后,这个男人很快作出了一系列准备,添加的防守器械很多都是出自将军府的银子,他甚至还草拟了向魏王申请增添驻军的文书。如果温北君坐守临仙,这座重镇,这座温家的后花园,就不会这么轻易沦陷,起码也要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才会落入他手中。 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骨力斐罗笑了笑,他才是胜者,他拥有了这座将军府,他可以狠狠地摘下那巨大的“天殇将军府”牌匾,也可以用刀划破将军府的奴婢喉咙。温北君只听说过一次骨力斐罗的名字,而就是那一次温北君就差一点失去了所有他重视的东西,包括临仙,还有城内他重视的人。但是骨力斐罗不同,他曾经无数次被温北君的部队追逐过,就像博兔的狮子。那个曾经让他战栗的名字,此刻在千里之外,慢慢走向他们设好的大网。 那会是命运的正轨,就像苏元汐要嫁给定好的夫婿,命运的航线无法改变。温北君,他本就应该死在那座天下第一城。 第19章 烟波江畔有渔船 激烈的鼓声,伴随着雪花般的女子转个不停,弦鼓一声,便舞动双袖,转的太快了,几乎看不到女子本就妩媚的脸。 还是温北君打破了僵持,他松开了握住王桉刀的那只手,王桉一时没控制住,但只是一寸的闪失,那把刀捅进了温北君的右肩,温北君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没有理会还在不断冒着鲜血的右肩。 他抬起了头。 这是温北君,大魏四大实权将军之一,曾经踏破了东回纥的恶鬼,温北君。 王桉明白了他是有多蠢,他在用他的小儿科一样的力气,挑战背着几万条人命的恶鬼,他看到温北君纯黑色的眼睛倒映着他惊恐的眼神,也看到了他的命运。 温北君猛然发力,王桉的五根手指齐齐落地,但温北君没有停下,王桉看到自己的血液井喷一样的喷溅,然后那颗赤红色甚至还在跳动的心被洞穿。 太快了,王桉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杀坯和他这种空有一身气力的莽夫最大的区别,只要一秒钟的失神,就足够杀坯洞穿他的身体了。 王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坠落在地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痛感了,脖子被摔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他拼命的眨着眼,这是他最后还有意识的部位,他到死都没有清楚他的目的,仅仅是恶心恶心这位魏国使者。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纤纤玉指滑动琵琶,女子戴着面纱,时而幽咽泉流,时而铁骑突出,与前面胡旋舞的女子交相呼应。 温北君只是撕下一截衣服,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便拔出刀,走向王桉剩余的残兵,没有多余言语,一刀劈断了马腿,吃痛下马背上的士卒被甩了下来,刚落地就被温家精骑乱枪戳死。 他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交给自己的人善后就行了。 他转身回了酒楼,想去寻找碧水的踪迹,却不知所踪。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仅不是个聪明人,还蠢的要死。这家酒楼凭什么是安全的,他凭什么认为他的后方是安全的,他凭什么把碧水丢在酒楼。 他这时候才发现那个满是刀茧的小二,喝酒的汉子和一直打量他们的掌柜,三个人成三角状,把碧水围在身后。 “不愧是与祁醉齐名的温北君,既然已经看明白了,那我们就说亮话。”掌柜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狡黠目光,“我们觉得没有足够恶心到你们使团,那如果这个女人死了,够不够呢?” 落花纷飞飘散,迷乱双眼。茗香与檀香环绕整个屋子,让人忍不住跟着拍子微微哼唱,今宵灯火依旧阑珊。 温北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族兄死的那天晚上,没有人会等他回家了,那天之后他就是温家活着的唯一男人了,也是温鸢唯一的长辈,他逼迫着自己要扛着很多东西,要扛着,他不断的接过别人的性命,他以为他有多伟大,可以救下这个女孩,可事实呢? 时间流逝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清楚的看见匕首刺进碧水的脖颈,细长的脖颈被刺出一个血洞,他无力的大吼,身体拼命的向前,推开了那把匕首。 碧水被推了出来,她捂住血洞,但是鲜血还是顺着她的手向下流淌。她看着这个自己最相信的男人,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她拼命抓住温北君的胳膊,尽力把自己贴在他的胸口前,她抬起头,想去亲吻他的嘴唇,可终究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男人的怀里。 姜昀看见一直不可一世的将军跪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他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大吼一声,“温北君!快给我,还有救!” 温北君还没有回过神,但是本能的松开了手,姜昀忙抽出绷带包扎,他曾经在案中亲眼看着证人死在面前而无力回天。随身携带些止血药绷带之类的帮他救下了金石案被灭口的最重要证人。 姜昀其实也说不好碧水能不能活下去,止血他能做到,剩下的其实也就是一半一半,交给老天了。 温北君站起身,表情木然,大汉和小二各上前一步,把掌柜护在身后。温北君没有理会,大步奔向三人,一刀把大汉的半边膀子砍了下来,小二是个用刀好手,已经反应了过来把刀捅进了温北君的小腹,旧伤被撕裂,暗红色血液喷了一地,但温北君好像感觉不到痛感,抓住小二的肩膀,把自己的头狠狠地撞了上去,撞的极狠,但他没有犹豫,很快第二次第三次,鲜血从两人的额头下滑落。掌柜把匕首刺向了温北君的后心,他也只是轻轻皱眉,一刀插进了小二的胸口,轻轻搅动后没有浪费时间拔刀,一脚踢在小二身上拉开了半个身位,迅速拔出了匕首丢向了掌柜,然后拉进身位,和掌柜并肩而站,掌柜好不容易躲掉了那把匕首一转头就看见了拳头砸在脸上,来不及闪避只能重重的挨了一拳,可下一拳很快就到了,一拳又一拳,男人狠狠地发泄痛苦,直到掌柜的早就被打的断了气,他还是一拳一拳的砸下去。高大的男人此刻却不是面目狰狞的恶鬼相,像个受了伤的少年,一如十年前。 他不想兜兜转转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君不见妾起舞翩翩, 君不见妾鼓瑟绵绵, 君不见妾嫣然一笑醉人容颜, 君不见妾翠消红减, 君不见妾泣涕涟涟, 君不见一缕青丝一生叹。 骚乱后续还在收拾,废墟一样的酒楼,还有遍地的鲜血。怎么和民众解释,那是燕国的事情了。 碧水的血是止住了,多亏了姜昀的包扎,郎中说把药喂下去也不一定能醒的过来,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温北君坐在碧水的床前,他的右肩,腹部还有后心伤口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但他拒绝了休养的建议,“碧水会醒的,我必须在,这都是我造成的。”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梦到了那个春天,倒春寒料峭的春天。铜镜还在倒映着落烛,说着苦瘦着等着她。 碧水慢慢走过那条小巷,记忆中的温北君还在,手里提着两个素包子,她很想告诉他,你就别来救我啦,你过你的生活,你也不缺一个人来照顾你,我过我的生活,这样虽然我不会快乐,但是我死的时候你就不会难过了。可她做不到,她还是自私了,她不敢过一个没有温北君的人生,明知道是镜花水月,她也想再看看这个男人的眉眼。 “娶你什么的,要是十年后你还有想法再说。” 她确实有想法啊,就快到十年了,这次从咸阳回去就十年了啊,明明就快了,就快了。 她好像看到了男人拼命的挥舞长刀,她看到了男人腹部喷涌的鲜血,也看到了后心的匕首。她哭着想要赶走那个男人,让他走,不要这么犯傻了,她只是个丫鬟,将来他总会遇见更好的人的,会有人陪他下一个十年的,会有人成为他的娘子的,他应该为那个人拼命啊。 他好像在哭,哭的那么伤心,她下意识的要去拉他的手,或者摸摸他的脸,就和她十年间一直做的一样。 “你怎么那么傻啊。” 碧水没想到自己这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她看着温北君苍白的面颊,笑着摸了摸他冰冷的脸,“好久不见啊将军。” 温北君愣愣的看着她,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他紧紧的抱住她,泪流满面。 扬帆远航敌不过悲伤,背井离乡抵不过过往。大船渡过烟波江,有人愁,也有人欢喜。 和烟波江畔有渔船一样天经地义,温北君怀里有碧水。 第20章 晓风干 这是苏元汐看到的第二条大河,上一条是南河,这次是渡过楚国的边界,过了这烟波江,就到咸阳了。她对那座天下第一城很期待,她感受了楚国的尚武之风,如果再看完咸阳的繁华,她就可以安心的嫁入夫家,相夫教子,完成自己的命运了。 烟波江上过秦燕,下到楚越,流经四国终将奔流到海。 如果说每个人都可以预见自己的命运,那会不会还向着已经定下的命运不断前行呢? 苏元泾知道自己的宿命是什么,他曾经很想拒绝苏元汐这一趟随行,但是由不得他拒绝,苏煜把她强安在使团中,他也听老二说过苏元汐要被许配给宋王嫡子,那是个病秧子。老实说,他不想自己的妹妹嫁给那种病秧子,指不定哪天就得让妹妹守了寡,更不想让妹妹嫁给肖姚那种武人,自古武人短命难得善终。 苏元汐和大哥喋喋不休说着咸阳城的种种好,一路上的景观让她心情开朗了不少,又回到了那个本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烂漫。 苏元泾默默的看着妹妹,没来由的想起了庭院每年都会盛开又凋零的梨花,听闻北方盛大雪,往往一夜雪如梨花,他也想去北边看看这雪景,可惜还是没机会了。 他点头,对于苏元汐从不知道哪个闺中密友那听来的传闻表示肯定,他也希望咸阳城是那般的繁华,能让苏元汐忘掉很多悲伤的事情。不过传闻就算再离奇,他一个这辈子都到不了咸阳的人也没有什么证据来否认。 他倒希望他一辈子活在寻常巷陌,遇见那个恬静的女子,和她平平安安的过完这辈子,可惜,都是奢望了。 烽烟燃起,披挂着重甲的主帅剑指宋国使团,在重骑几番冲杀下,宋国使团早就失去了反抗力,被杀的四零五散,供品散的满地都是,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捡这满地珍宝,重骑机械的出矛收矛,不到一刻钟,屠杀就结束了。宋国正使三品文忠将军苏元泾战死。 苏元汐感觉自己流不出眼泪了已经,从高高在上的苏家小姐到沦落天涯的丧家犬只用了一刻钟。大哥就那么死在面前,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来,被剁成了肉酱。如果不是旁边有肖姚一路拼杀,她此刻可能连死都难,恐怕早就成了那群人的玩物了。 肖姚也受伤不轻,他们必须找个地方休息,肖姚的意识也在不断流失,那把巨大的马刀砍进了这个肖家三房少爷的后背,此刻还没有进行止血。 “停,快。” 肖姚从衣服上熟练的扯下一段作为绷带,简单包扎了几个伤口,“会不会包扎,后面我够不到。”苏元汐漠然的点了点头,但当她看见男人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流眼泪,泪水滴到了伤口处,肖姚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快!我要是死在这了,你也活不过第二天。”这倒不是危言耸听,被家族养在华丽的鸟笼里里只为了联姻的小姐离开了鸟笼,就像到了野外的金丝雀,毫无生存能力。 肖姚有些讶异苏元汐的包扎水平,不亚于战场上他们为袍泽临时处理的水平,他很好奇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姐为什么会掌握一个如此熟练的包扎技术,按理来说这是与她毫无干系的事情。他很快得到答案了,她的眼泪不是因为害怕这深可见骨的伤痕,只是因为苏元泾。 “大哥每次负伤都怕被父亲祖父看到,又怕二哥念叨他,每每都是找我让我帮着包扎。” 肖姚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更习惯和军营那些糙汉相处,而不是江南士子惯有的风流。憋了半天也就憋出来一句“节哀。”在极致的悲伤与生离死别面前,说大段的安慰的话和节哀其实是一个效果。逝者安息,说的确实好听,不过又怎么会安息呢。 “没关系的”苏元汐比他想象的要坚强,摇摇头,“如果我们彻底死在这,那大哥就白死了。” 肖姚突然很可怜这个姑娘,本来只是想领出来见见风景,却被逼到这么一个地步。江南女子最重清誉,这样一来,孤男寡女还要相处少则数日多则数月,就算什么都不发生,她的清誉也就毁了,换言之,作为大家闺秀的苏元汐,这一辈子已经毁了。 夜寒星稀,昨夜还热闹的使团,此刻就只剩下肖姚和苏元汐两个人了。当下只有两条路,继续前往咸阳完成使团的任务,或者回江南。 “肖都尉,我们继续去咸阳吧。” 倒是出乎了肖姚所想,按肖姚所想她是一定会回江南的。他会亲自把她送到边境,这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他自己继续前往咸阳,今年的觐见不同于往日,他是一定要去看一看其他七国的嘴脸,不能让大宋坐等灭亡。 “这次对于使团的袭击一定不是突然袭击,如果回去的话不说会不会被灭口,那大哥他们的牺牲也是毫无意义的,大哥不是为了让我逃回宋国才死的,我们一定要看到幕后黑手到底在做什么阴谋。” 肖姚觉得自己还是低估这个苏家小姐了,这份坚韧,看到最疼爱自己的大哥在面前被剁成了肉酱,还可以冷静的说出这番话。他知道绝不是苏元汐冷血,相反,苏元汐极度悲伤,所以才会去完成苏元泾的遗愿。他早就有一种预感,这次咸阳一定会爆发轰动天下的事件。 “那么就一言为定了啊,肖都尉,请务必与我一同看到咸阳城的残雪啊。”苏元汐笑了,虽然眼角还含着泪痕,她还是张开了双臂,似是要拥抱这个天地。 “放心吧,肖某也有要尽到的责任,某种程度上来说,肖某和苏将军,追求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苏元汐转过头,看着如冠玉般的肖姚,又是所谓的大义吗? 那座天下第一城,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咸阳城,就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来自八方的使团。乱世之中,各怀野心。望天下,几人敢逐鹿?看众生,几人愿称臣?眺神州,几人主沉浮? 角声寒,夜阑珊。今天又是夕阳西下的一天,头发微微挽成已婚妇人发髻模样的苏元汐带回了一小罐创药,继续处理肖姚后背的伤。 两人决定前往咸阳之后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两个人身上剩下的银子算来算去也就五两多,别说撑到咸阳了,就等肖姚养伤期间的生活都悬。无奈之下,肖姚只能把家传的玉佩当了出去,是三房最珍贵的东西,传承了近百年的时间。临当时,肖姚反复和掌柜约定,“五个月,就五个月,我五个月之后肯定来赎回去,麻烦帮我留住五个月。”要不是看这对年轻夫妇还算贵气,恐怕老掌柜就要以为这是什么盗来的珍宝不得不出手了。老掌柜不耐烦的嗯嗯了两声,他阅人无数,这年轻夫妇怎么看都不是那种赌鬼,那女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男子虽然看起来面如冠玉,但是形体间散发着独属于沙场的气息,是有着严格行伍纪律出身的人。“五百两,不能再多了。”接过银票后,没有那种想象中兴奋的感觉,看来不是私奔的大小姐,“赎的时候记得拿六百两来啊。”掌柜没有漫天要价,目送着两个人离开,他突然有了一种直觉,这两个人和被通缉的两个人很想,其实也不像是通缉,听说是楚国勋贵家的小姐私奔了,正在缉拿二人。曾经听一个客人说过几天圣贤书的掌柜想了想,没有举报二人。总有些东西要重于银子的,比方说仁义。掌柜不傻,这二人肯定是得罪了勋贵而被追杀,绝不是夫妻,没有一点亲密举动的又岂能是夫妻? 苏元汐只有在肖姚入睡后才会独自神伤,她很想很想大哥,偌大一个苏家,只有大哥才不会把她当做联谊的工具,二哥有心而无力。苏元泾的死对于苏家可能就是少了一个官场的筹码,但是对于苏元汐来说,是失去了为自己保驾护航了整个少女时光的大哥。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大哥,我真的会很想你啊。” 第21章 庭上残雪 离觐见秦天子的时间还有半旬。 一大清早碧水就看见温北君在扫院子里残留的积雪。昨晚使团颠颠簸簸终于到了咸阳,卡着宵禁的最后时分进了城。 咸阳总归是有些底蕴的,温北君看着城墙感慨,要是当初临仙有这么一堵城墙,能少死多少温家军啊。 郭小儒还是听赵鲁鲁说的,有个傻子一直在摸城墙,就像摸媳妇那么深情。作为这条街的孩子王,他自然不能错过这个笑话。 等温北君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被一群半大孩子围在了中间,为首的一个穿了件黑金狐裘。他吓了一跳,那种品质的狐裘,他都没资格穿上一件,这个孩子年纪不大,怎么能穿上那种品质的衣服。他第一反应是哪个年幼亲王或者皇子来了,但没有鹰犬作伴,只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 他掏了掏兜,兜里没碎银子了更没什么糖豆之类的东西,他对着孩子们一乐便要离开。但是他如今在这群孩子心里的形象是个傻子,这一笑无疑是坐实了他是个傻子。 孩子群一拥而散,他们都听家里的爹娘说过不能和傻子玩,只剩下郭小儒一个人看着他。“你不是傻子。”郭小儒很认真的盯着温北君说。“废话,我当然不是傻子。”温北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为什么咸阳的孩子这么傻,说这种屁话。“虽然你摸城墙的样子像摸媳妇,但是你不是个傻子。”温北君这时明白了刚才为什么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这个小孩说的话很有意思,八九岁的屁大孩子,懂什么摸媳妇。温北君想逗一逗这个孩子,便问道,“为什么他们觉得我是傻子,你觉得不是呢。” 郭小儒很认真的挠了挠头,但是没想出一个答案,“反正反正,上次有个怪人看起来和你差不多,他用这件衣服换了我一个糖人,怎么会是傻子呢,傻子可想不到拿我的糖人。” 温北君愣了一下,几千两银子都难求的黑金狐裘,就这么被拿去换了个糖人?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想要拿一马车糖人换这件狐裘,碧水昨晚和他念叨了一晚上咸阳属实是太冷了,她要是穿上这个狐裘就不会冷了。 他也就是想想,怎么好意思去骗一个小屁孩呢。 “你叫什么啊。” 郭小儒骄傲的拍了拍还幼小的胸脯,“我叫郭小儒,这条街的孩子都是我罩着的。”温北君哈哈大笑,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那能不能问问老大哪有卖烧饼的,我媳妇让我买俩烧饼回去早上吃。” 郭小儒觉得富人也没什么好的,也是一样馋糖人还有烧饼什么的。对于温北君的问题,郭小儒有两个答案,下条街有个烧饼店,比这条街上的要香一些,但是赵鲁鲁老爹是卖烧饼的,老爹对他们这几个孩子也都很好,经常给他们一张烧饼当零食吃,而且而且赵鲁鲁可是自己罩着的孩子嘞。郭小儒指了指前方,“一直往前走到头,左边是个烧饼店,味道那叫一个地道,秦人都爱吃的味道。”这条街孩子的老大迟疑了一下,觉得不能厚此薄彼,接了一句“要是买衣服或者要打铁什么的那边也有,都是顶好的。” 温北君自然是知道这个孩子是为他的朋友们家里招揽客人,笑了笑,是个好孩子。 姜昀自从过了烟波江就一直感慨什么北境的冬天真的是太冷了。好几次温北君都不得不提醒他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盛景对于生在魏地的姜昀是从未见过,其实温北君也没见过,但是他就是没有姜昀那种讶异。 如果说江南的春是撑把油纸伞的才子佳人,那咸阳的春就是庭有残雪,瓦有遗寒。 一男一女坐在床榻上,一人捧着一张烧饼慢慢的啃。 “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冒险了。” 碧水少见的没有称呼将军,虽然温北君总说他从不把碧水当作丫鬟看,但是她就是喜欢喊他一句将军,她知道将军府有些嘴碎的婢女喜欢传些闲话—她是将军的禁脔什么的,她也没有去管,倒是温北君听说之后大发雷霆,把那些嘴碎的全赶了出去。 “什么冒险,都到了咸阳了,我哪有那个胆子在皇城底下动手啊。” 温北君发现碧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幽怨的像个…像个寡妇。他被这种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捏了捏她的脸,手动改变了碧水的脸部表情。 “好吧好吧,我不会发疯砍谁。”他张开双臂,想要抱一抱碧水,但是碧水不动声色的躲过了温北君的怀抱,吐了吐舌,“不要,将军请自重哦。” 温北君双手尴尬的悬在空中,碧水把烧饼放到了他的手中,“吃不完啦,我先回去休息了,好梦啊将军。”少女轻轻的施了个万福,一如每次离开玉銮房的样子。 “还是想要谢谢你…”姜昀挥手打断了温北君的话,“温将军,你这已经是第十一次道谢了,真没有关系的,碧水小姐人没有事就是万幸了,好在那把匕首没有划破动脉。”“姜郎中,之前有些冒犯你了。”温北君难得的道了句歉。 姜昀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他比温北君足足低了三品,面对官阶远高于自己还不断道谢的温北君,他实在有些难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屋内的空气有些许尴尬的况味,约莫有半刻钟,或者只是眨眨眼的工夫。 “温将军知道朝堂上都在如何议论你吗。” 还是姜昀打破了沉默,“都说临仙不姓元,姓温。”只长了一颗探案心的姜昀自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是对于官场之道烂熟于心的温北君来说,这就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这种谣言能传到姜昀这样一个只会探案的刑部郎中耳朵里,自然已经是人人皆知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不与朝堂上的谁去交好,怕被卷入党争之中,但他还是被卷进去了,比党争更糟糕的是,很有可能是魏王授意的打压他。 他想独善其身,想保全小家。但是连江南那种当了一百年桃花源的宋国都被卷入了纷争,他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呢。肉食者鄙,未能远谋。额头滚落的汗珠打在了地上,在沉默的屋内额外响。温北君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十多个来回,在临仙土皇帝当久了,他忘记了太多太多事情了。他不后悔替那个老吏出头,他就是应该为老吏的死负责,他怎么能蠢到给老吏一两银子,他明知道燕国要借机挑衅的。他只能道一句告退,便匆忙的出了姜昀的屋子。 庭中还有残雪,但是没有初雪的那种洁白之感,带有些浑浊的泥水和黑冰。 温北君一拳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脸上,剧烈的痛感让他逐渐清醒,他害死了老吏,又差点害死了碧水。自从洛笙死后,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在被牵着走,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又无法跳脱。不,也是有办法跳脱的,只要回到绳子最开始的结—陈印弦。 不过话又说回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话不假,系铃人愿意解铃吗?温北君不相信有人会愿意做系铃又解铃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 一阵冰凉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大捧雪被塞进了他的衣服里面。他嗷了一声,碧水一脸无辜的站在他身后,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抿嘴一笑,指了指旁边的郭小儒,“他说你管他叫老大了,他们要玩最好玩的打雪仗了,不能没有你。” 酒楼家的郭小儒,烧饼店家的赵鲁鲁,裁缝家的刘三,铁匠家的王恩,还有温北君,极为幼稚的打起了雪仗。很幼稚,但是很和谐。 碧水笑着把手炉塞到冻的嘴唇发紫的温北君手里,温北君双手火热,方才冻的僵硬的毫无知觉,这时反过味来了,是由内向外的火热。说是五个人玩,其实是在郭小儒指挥下的四打一,温北君头发乱蓬蓬的,发髻早就被打散了。不过他倒乐在其中。 “还是孩子好啊。”他笑了笑,“你说小鸢要是看见雪,不得趁我睡觉全砸我脸上吗。”碧水笑着点了点头,偏头看着玩闹之后狼狈的庭院。 估摸着明早还得再扫一次雪了。温北君揉了揉小腹结痂的伤口,如是想到。 第22章 纷争 嬴嘉伦是看过杀猪的,虽然以他秦室亲王的身份地位见不到杀猪,但他美其名曰的“微服”过一次。猪临死的反扑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屠夫不能松懈一点,死死与猪搏斗。 那如果是屠蟒呢,三年养一头猪,八国这八条巨蟒,养了整整一百年,那又能爆发出怎么样的力量。一百年前能积攒下多少家底,嬴嘉伦并不清楚,但是他只能用尽最大的力量与大蟒搏斗。同样,想要屠掉秦室这条老龙,也不是八国任何一条蟒能独立完成的。 临仙失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梁。镇守了五十年的重镇沦陷,几乎被回纥屠了个干净,人口十不存七八。年轻的可汗扬长而去之前把一件女装挂在乐虞的脑袋上面,嘲讽元孝文唯唯诺诺不敢出兵,像个娘们。 朝堂上乌乌泱泱的,七嘴八舌,阁老重臣远没有平日里的架子,叽叽喳喳的大声讨论。 “禀大王,临仙城破无疑,回纥已经退回大理一带。” 静悄悄的像死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很快爆发出了更多的嘈杂,这次是有秩的分裂。 “臣以为温北君坚决要严惩,温北君前脚离开临仙,后脚骨力斐罗就打进来了,这二人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一派胡言!温将军分明是肱骨之臣,国之栋梁。” …… 元孝文很想拿刀把他们的头一个人割下来,拿去喂那群回纥蛮子。临仙城破,没人去理会被屠戮的平民,只会在这和市井大妈一样骂街吵架。但这就是朝堂,没有百姓想的那么高高在上,无非就是扣高帽子,拼命的把非同党的人踢下去。 “温北君是忠臣能将也好,是引狼入室的奸臣也罢,又有什么区别,能救回临仙死去的四万户人吗?” 本来已经眯着眼睛休息的元孝文闻声盛开了眼,在人群中看见了发声的人,是个年轻人。 意料之中了,在腐朽到根上的朝堂,在东林党和白党的党争中,发出铿然声音的也只能是还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了。 “你是何人,官至几品。” 是老丞相胡宝象,历经三朝的老人一把年纪还要为了扶不上墙的白党坐镇朝堂,在前朝动荡时第一时间选择了支持元孝文,算是朝堂上一尊大佛。 “本官乃五品翰林侍读楼竹,不知丞相大人此言是何用意,是要用官威压一压本官这五品芝麻官吗?” 白鹇补子下是楼竹毅然的脸,他盯着身居高位近五十年的老丞相,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玉琳子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他既不是东林党也不是白党,与弟弟天心将军玉琅子自成一派。一门兄弟俱是二品,一文一武,也算一门美谈。 玉琳子挤了挤身旁站着的姜穆,老尚书昏昏欲睡,在吵翻天的朝堂上都能站着睡着,他属实是很佩服。 老工部尚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一句,“退朝了吗”便要谢恩,偏偏在一品寥寥的大魏尚书离宝座算是相当之近,元孝文听的清清楚楚,但这并不代表这个老尚书昏了头,姜昀能有机会出使咸阳,也恰恰说明姜穆的简在王心。 元孝文也算找到了台阶,“众爱卿,不如今日就到这吧。” 王贵顺势接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往日到这个时候就已经要退朝了,玉琳子和姜穆已经要起身,却听见楼竹把玉笏摔在了老丞相的脸上。 这下是走不掉了。 姜穆有些恼恨,玉琳子偷偷从兜里掏起一捧瓜子,不嫌事大的分了起来。 玉笏很重,胡宝象这样一个古稀老人,被砸了一下瞬间有些晕,感觉有些要过去的感觉。白党的年轻人忙去扶住胡宝象。这是犯了大过了,怎么吵都可以,因为这是朝会,就是拿来给他们这些文人吵架的地方。但是楼竹动手了,五品翰林侍读,打了大魏仅有的三个从一品大员之一,少师,大魏丞相,胡宝象。 “依我大魏律法,楼竹当革职!当堂行凶,殴打老丞相,简直是和引回纥入室的温北君如出一辙!” 刑部右侍郎尹隆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是白党,白党自视甚高,一向与四将军不对付。 “失手,况朝堂绝不止你尹侍郎一人通读律法,尹侍郎此般行事,置尚书于何处?”楼竹微微笑了笑,但不失咄咄逼人的气势,“况朝堂三百公,莫非只你尹侍郎长了眼睛,其余我等皆是有眼无珠之人?” “够了!”大殿终于安静了下来,不过元孝文并没有真的动怒,“楼竹,既然你体恤临仙的亡民,那你就去虞州,宋卿,孤记得虞州别驾是不是还空着。” 被点到名的吏部尚书宋瞻自然不傻,知道元孝文的意思,“原虞州别驾黄铭心战死后这一职位空缺,臣荐楼仕读任虞州别驾。” “那是你吏部的事情,战死了就给家里送补偿金,没人了就拟谥号,明日把近日官员升迁名单给孤便是。”元孝文扫了一眼磕着瓜子的玉琳子,狠狠瞪了一眼,玉琳子讪讪一笑,把瓜子收了回去,“众爱卿退吧,孤有些乏了。” 这次是终于可以走了,姜穆与玉琳子并肩走出。姜穆不再昏昏欲睡,老人终于打起了精神,“玉尚书,我儿此行,究竟是好是坏啊。”玉琳子没有回答,他也说不清楚。君心难料,元孝文又恰恰是心机极深的那一种,今日朝堂之上从头到尾都看不出元孝文对温北君的一点偏袒,谁都知道元孝文与温九清的那点香火情。严格来说,温九清才是真正的扶龙之臣。楼竹不是楞头青,他其实很老练,选择了从四万户亡魂的立场切入。如果说元孝文依然如以前一般信任温北君,那上次就不会拿掉他的虞州别驾给黄铭心,就算是黄铭心上次守城有功,按理来说这次也该把别驾一职还给温北君。四大将军各领四州别驾,这是惯例,下一步是要动温北君的天殇将军一职了吗?那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温北君出使了咸阳,还有这姜穆的独子姜昀。 “什么啊都是。” 苏元汐皱着眉头,看着肖姚点的一桌子大秦特色。重辣,重油,重口,这是她对于秦菜最大的感观。 还算是顺利,两人辗转了五天,进了大秦地界。前方就是咸阳城了,城外的酒楼要便宜上许多,对于银子不是很充裕的二人,算是好的选择。 肖姚倒是没什么意见,用他的话说,“进行伍里滚两年,给你拿盘苍蝇都吃的下去。”他们以来秦地游历的汉人夫妻自称,学过些汉腔的肖姚自称来自长安学宫。 这间酒楼不大,味道与价格都是极佳。江南主清淡,苏元汐惊喜于羊血的口感,嫩,滑,伴着蒜香和辣子的香气,滚烫而又爆辣的味道让她有些香汗淋漓。 来来往往的客商不少,可能其他七国使团早就到了吧。肖姚专注于一水盆的羊肉,但是眼角还是打量了一下周围。 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些楚人的口音。但是转瞬而逝,也许只是谁的乡音难改,也许是幻听。但肖姚还是抬高了警惕。二楼一共四桌客人,一桌子坐着一个带孙子的老人,老人只有一壶秦地特色的凤酒,孙子捧着一个馍摇头晃脑的也不急着吃。另外两桌看起来是熟人,一桌坐着一男一女,另一桌坐着两个男人,看起来都认识隔壁桌的男人,但二人之间好像又不熟识。 肖姚压低了声音,“我们还是快些进城吧,这几桌人不对劲。”他们赌不起了,如果真的是和在烟波江畔截杀他们的是一波人的话,那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苏元汐没有犹豫,跟着肖姚就要往外走。可是二楼的楼梯已经被堵上了,二人退后了一步,拉着苏元汐背靠着墙,两边都有敌人,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那两桌中明显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声音懒懒散散,“这是干什么,如果要打,那就打你们自己的,别影响我们吃饭。”肖姚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男人与他是一类人,绝对是经历过战场摸爬滚打的人。 的确是当初截杀他们的那波人,围堵二楼的人散开,当初身披重甲,把苏元泾砍成肉酱的男人走了上来,下达了命令,“不管不管,全杀了便是。” “操”温北君呸了一口,长刀出鞘,“真你妈的晦气。”声音不再懒散,他拍了拍陈印弦,“咱俩的账等会再算,带着你的人,先把这群人都杀了。” 肖姚也拔出了刀,不管他们来自何国,起码在这一刻,他们是站在一个战线的人。 第23章 山雨欲来 虽然说答应了碧水不会再冒险,但是这样一个局面,陈印弦自然是不可信的,那对年轻人也不知道深浅。旁边还有一对祖孙,但是经过上次意外之后,温北君绝不会再相信自己的背后。 温北君把碧水护在自己身侧,一半侧着身子,半面冲着祖孙,半面冲着追兵。 谁都没有动手。追兵里一个健壮的汉子得到了指示,一刀劈向肖姚。肖姚忙架刀格挡,忙不迭下退了一步。 双方俱是点到而至。 温北君突然发难,一把揪住那对祖孙,大吼一声,“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秦室的意思!” 这回是没有人再动手了,陈印弦扭过头,面色诡异的看着这对祖孙。老人还想继续装傻,温北君一拳砸在老人的脸上,“说!” 那小孙子不哭不闹,被温北君抵在墙上,仍是歪着头打量着碧水。 “他姓嬴,你现在放开他我们还有的谈。”老人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看着温北君,“我们的目标也不是你,你放开他,你们走你们的。”肖姚心凉了半截,他不指望萍水相逢的人为了帮助他们留下来,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开宿命啊。 小孙子眼睛中流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狠辣,“杀了他杀了他,王伯,杀了他!”本已经要松手的温北君猛一发力,把小孙子的脖子扭断,小孙子到死还睁大着眼睛,怎么也不相信有人敢杀他。 “你怎么敢!你竟然敢杀秦室的人!”老人挣扎着起身,却被温北君一脚踹倒,“这可是当今天子的堂侄,流着和天子同样的血,你这个疯子!” 陈印弦手起刀落,老人的头滚在地上,和天子的堂侄一般,死不瞑目。 秦室衰微,一个区区堂侄还不足以让他背后的人放下屠刀。 剩下就剩下了四方人,代表秦室的追兵,肖姚两人,温北君三人,还有陈印弦。 杀掉一方人,然后剩下的三方达成协议。这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显然温北君,陈印弦,肖姚都想到了这一层,杀掉追兵显然是最合适的解决方式。 弯弯绕绕还是绕到了最开始的结局。这回后方是安全的了,不会有人傻到破坏三方平衡,胆敢去碰温北君身后的碧水。“姜郎中,麻烦你照看一下碧水了,前面的事我很快就解决了。” 长刀翻转,迅速刺向于志锐。于志锐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抬起手臂,重甲划出一道白痕,铁屑飞溅。他哈哈大笑,“来来来,你比那个白脸有趣的多。” 笑声像一记又一记的耳光抽在苏元汐的脸上,抽在她的心上。苏元汐努力粘补起来的心,又破碎在了那天夜里。于志锐拿着马刀,在这个狂妄的笑声中,苏元泾的身体逐渐破碎。 肖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来帮你报仇。” 肖姚与温北君交换位置,默契的似曾相识,温北君劈出一刀震退于志锐后踏地而退,肖姚接上一刀,重甲被砍出了厚厚的一条缝隙,鲜血不断流淌,于志锐的眼神逐渐暴躁,“宋狗!上次放走了你,这次偏偏还要回来送死!” “皇兄。”嬴嘉伦轻轻拜了拜永远枯坐在王座之上的嬴楚。嬴楚永远就是这么居高临下的望着朝臣,望着咸阳,望着整个天下。 “啊,王弟来了啊”嬴楚显得很高兴,“后天就是八国觐见的日子了,听说大齐那位战神来了…” 嬴嘉伦附和着他这个皇兄的话,悲哀从他的心深处衍生而来。曾几何时,他们的祖辈坐在同样的王座之上,炫耀着大秦的强盛。现在却要称曾经的藩国一声大齐。这是大秦的悲哀,更是每一个嬴姓人的悲哀。 “王弟啊,这张椅子你来替皇兄坐坐怎么样,皇兄实在心累了。” 但是声音很小,嬴嘉伦也已经转身离去。嬴楚没指望嬴嘉伦听清楚这句话,早晚他要听到,但不是现在。他嬴楚,绝不可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和前朝一般傀儡天子的名号。 其实嬴嘉伦听到了,他的身体各方面素质其实都要远超嬴楚的想象。他不怪嬴楚这般的想法,嬴楚与他不同。嬴楚出生那年,秦室已经摇摇欲坠了。嬴楚在楚国作了五年质子,连名字都要用楚字,才换的了楚国十年庇护,让这对兄弟坐稳了皇位,起码保全了咸阳的安稳。 放心吧,就算我们都死了,我也会给秦室最起码续上五十年的命。 嬴嘉伦转头,对上了嬴楚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一如年少模样。 “元汐啊,克服噩梦最好的办法,不是逃避,而是杀死梦魇。” 谁都没想到一副柔柔弱弱样子的苏元汐的出手,匕首深深的捅进了于志锐的胸口。 肖姚拼尽全力也就只能把于志锐的胸甲破开,他也已经遍体鳞伤,只能倚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鲜血从他的眼睛流淌,他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于志锐硬生生把他的右眼抠了出来,他不想停下来,但是好像不得不停下来了。 这一幕的变故谁都没有想到,苏元汐爆发的力量惊人,虽然于志锐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还是死死的抓住匕首,苏元汐发出绝望的哭喊,硬生生把匕首送进了于志锐的胸口。 她总会想起大哥讲的故事,说的道理,在没有亲情的世家,没人会管一个小姑娘的噩梦。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会替她说话,保护她,会在每一个做噩梦的日子里守在床头。 苏元泾只是于志锐这辈子杀过的很多人中的一个,但他却是苏元汐唯一的大哥,不可替代的大哥。 她好像看到了大哥在不远处,微微一笑,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摸她的头,她就这么笑着,她想跟上去,大哥这次摇头了,指了指后面的肖姚,大哥挥挥手,嘴唇翕动,她看见了大哥说的话,“元汐,下辈子见哦。”苏元汐终于没有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温北君砍下了最后一个追兵的脑袋,随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血,转头看向陈印弦,“好了,说说吧,你们到底图谋什么。” “温将军,我还是那句话,明日朝堂之后,必然会有一个推断的。”陈印弦声音却是阴柔,和他长相反差极大。 就算已经看过几次了,但是看到温北君出手时姜昀还是会感到战栗,他出手太过果断,一刀就是一条人命,甚至内脏的碎屑溅到身上也毫不在意,温北君真的是杀孽深重的恶鬼,要下刀山地狱的那种。 而此刻陈印弦平静的看着温北君,好像看着一条狗或者一只猫,而不是刚刚才斩杀了数人的恶鬼。 “嗯。”温北君只吐出了一个字,“这两个人我带走了。”陈印弦也只按了一声,对视片刻,曾经并肩作战又反目成仇的两个人,不再大打出手,只是都转了身,背道而驰。 风满楼。 “你醒了啊。” 肖姚睁眼没有发出声响,只是悄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过还是被发现了,是酒楼上那个男人。 “不用那么看着我,我上过十几年战场,很了解人昏迷和清醒的呼吸声。” 没想到他还是个老兵,不过也是,看他砍人的手法是妥妥的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肖姚艰难的想坐起来,“你最好躺着,如果后天还想进阿房宫的话。”温北君递给他一碗药,“我亲自给你煎的噢,记得还钱,三两银子。” 肖姚愣了一下,嗯了一声,现在都温北君看起来与那个杀坯好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救我?” 乱世之中,他不相信会有人去搭救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就这么一个烂人,路边有条快饿死的狗我也会救。” 肖姚突然反应过来方才温北君说了入宫,他死死的盯着这个男人。 “别那么警惕,听你家那位说过了,温北君,魏国正使。”说完温北君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只余下肖姚一个人在屋内。 山雨欲来。 第24章 流离 临仙失守后,虞州出现了大批量的流民。这不需要虞州的刺史大人刘班操心,以前有温北君,现在有朝廷刚刚下放的新别驾楼竹。 四州刺史都是这般,虽然捞了个正三品的官帽子,是妥妥的封疆大吏。但是有四大将军坐镇,刺史反倒是没有什么实权的官位,一般上了刺史一位也代表着官场就此而止了。 曾经的良民,不得不形同乞丐,艰难的跨越一城又一城,来为自己谋求一个存活的机会。 其实也就是又一次逃亡。温鸢默默的走在队伍里,她不复往日的灵动,脸上抹着尘灰,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这样她可以安全一些。十年前的时候,还是老仆董成一路拼命把她送到虞州。她在想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丧门星,她在爹身边,河毓郡被汉人攻破,这回轮到叔叔了,临仙郡破,她又一次沦落天涯。 越往东靠近,对于时局的讨论便越来越多。王城脚下的人总是有些优越感的,总喜欢点评些时局。温北君在燕地的所作所为有些许传回了魏国,往日里对于这个二品天殇将军的评价并不是很正面,认为他不配与其他三位共为二品将军之位。这次温北君对于燕国的挑衅,狠狠地一刀子,让燕国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打得好啊,这才是扬了我大魏的脸面。” 温鸢混在人堆里,小口小口的吃着一个饼子。手里倒是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但是不用想也知道,没人会相信这是她的钱。要么被当成小偷处理,要么直接把银票抢走了。 说书先生还在激情慷慨,说着天殇将军如何如何神勇。温鸢很难想象叔叔有这份本事,不过听着听着少女开心极了,手里的饼子也香了不少。没有什么比叔叔还活着还安全更好的消息了。 “小姑娘。” 是个温雅的声音,温鸢转过头,是一个和声音一样温文尔雅的书生。 “你认识温九清吗?” 听到这个很久很久没听过的名字,温鸢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并不高大的身影,和多年前异常高大的身影重合,又悄然分离。 “你认识温九清吗?”书生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给温鸢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你不是他。” 玉琳子扬起的手放了下去,终究没有摸少女的头。 “我是温九清的故交,小时候见过你一次,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温鸢大口大口吃着饭,换上干净的衣裳后露出了已经具有美人坯子的脸。听到这话只是低了低头,“没什么也,就是临仙城破了,你肯定也听过。” 玉琳子发现温鸢盯着他的锦鸡服,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别呆在大梁,一直往北走吧姑娘。” 苏元汐一次又一次的拼命洗着手,剧烈的恶心感又一次袭上心头。 呕。 她半跪在地上,不断的干呕着,身后是被她一刀洞穿了心脉的于志锐。 杀心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仇恨蒙蔽了她的恐慌,爆发出了不属于她的力量。 她面前有一只手,她忙抓住了那只手,就像逃离深渊的梯子,搭着梯子她才能逃出去。是个女人的手,她一抬头,与碧水的目光对视。没有一丝粗鄙的气质,抹着淡淡的胭脂,眼睛像是没有被鲜血污染过的星星,与自己这种杀过人的眼睛截然不同。 “别乱想那么多,你不杀他你就得死。” 男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回头看见了浴血的温北君。她知道这个男人说的是对的,如果她的刀子没有捅入于志锐的胸口,那死的就会是肖姚。 借着碧水的手苏元汐终于站了起来,“多谢恩公相救,要不然我二人今日是一定要折在这了。”温北君悄悄拿肖姚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听见苏元汐的道谢也没转身,“等会先跟我们走吧,你夫君这伤,再拖下去的话连明天都活不过去。” 没人相信会有人在乱世救萍水相逢的人,就算刚才他们还并肩作战,但那也只是局势所迫。就算苏元汐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会天真到相信世上有什么大善人。 苏元汐默默退了一步,离碧水划开了一步的距离,甚至没有反驳温北君对于肖姚的称呼。 姜昀皱了皱眉头,“不是,这位姑娘,我们刚刚救了你的命,要是我们要图谋不轨,何必搞的这么麻烦呢。” 此话一出,已经转身离去的陈印弦都忍不住看他一眼,这个愚蠢的可怜的名探。 温北君拍了拍这个大魏副使的肩膀,低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姜昀没明白他说错了什么,他的所有天赋都只限于探案了。 不过气氛缓和了些,“你当我有所图谋也好,当我是伪善也好,我不屑于去害你,要是选择相信我们,你可以跟着我们走,不相信的话,那就江湖再见。” 其实没那么多的心思,他就是个伪善的人。他可以面不改色的砍掉别人的脑袋,也可以为普通人讨一个公道。他杀孽深重,又企图救下更多的人。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个很矛盾的人。 苏元汐还是选择了相信温北君,更多的是相信碧水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就连她这种长在深闺的姑娘都没见过那种姑娘,没有沾染一丝尘灰,她选择相信一次这个把碧水保护的这么纯净的男人,就算他满身腥热的鲜血。 “所以这就是你相信他的理由?” 苏元汐动作很轻的扶着肖姚,一剂汤药苦的要命,也无从推断肖姚是因为汤药太苦皱眉还是因为苏元汐的胡闹皱眉了。 “算了。”肖姚叹了口气,“我大宋和他们魏国倒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至于向我们下手。”那如果有一天在战场上再遇到,那个男人会不会和在酒楼上一样,一刀劈断自己的脑袋。 “辛苦你了也,等这次返还江南之后我会和宋王提议追封苏将军的谥号的。”肖姚看着苏元汐布满血丝的双眼,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让这个千金小姐看起来憔悴万分。他嘴唇几次想要张动,却觉得此刻双唇如此沉重,他还是说不出口。 苏元汐点了点头,其实她此刻不想再听到苏元泾这个人了。她替大哥报了仇,但是自己也杀了人。杀人这件事情,就像是最可怕的魔咒。很上瘾,很上瘾,远远比吸食五石散的瘾要大得多。她听大哥提过这种事情,她觉得大哥实在是胡说了,杀人这种事和她怎么会有关系呢,可是现实就是这么讽刺。苏元泾苏元泾,到处都是苏元泾,满脑子都是苏元泾,明明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她还要折磨自己,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扬起曾经傲视江南的容颜,布满血丝的双眼与苍白的脸颊,她好像看到了于志锐的脸。他还没死,虽然伤很重,但还是躺在床上发出他那狂妄又可恨的笑声。她发疯一样的扑了上去,拔出钗子就对着他的脖颈扎去。 “元汐!” 是肖姚的声音,她突然发现是肖姚躺在病榻上,于志锐早就死在自己的匕首下了。她赶忙收势,可是肖姚的喉咙还是被划破了些许。 肖姚错愕的看着苏元汐,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发疯。苏元汐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哭,但是却没有一点眼泪。“不哭,我没事的。”苏元汐呆呆的望着肖姚,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此刻好像苍老了十岁,脸上再无一点光泽。她这时好像知道了刚才肖姚要说什么,但是她不想给出答复,也不敢给出答复,也不敢处理肖姚咽喉的伤口,有些手忙脚乱,局促的看着四周,“碧水找我有事。”很蹩脚的借口。 温北君愣了一下,看着肖姚咽喉的伤口,伤口不大,但是也需要好好处理一下,“这是干什么。” 肖姚静静的等着处理伤口,他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只是回忆着刚才自己说不出口的话。 “我会在大王面前,请大王赐婚。” 第25章 暮霭朝霞 十年之内是郡守之才。 老师的一句话,无疑是断了他的官路。但他不恼,他很清楚他的能力仅是一郡之才。师兄贺熙的前车之鉴还犹未干,空有一身才华,赢得了胡宝象一时却赢不得他一世。 就算与元孝文的理念背道而驰,他还是没有选择割袍断义。他放不下河毓郡的百姓,放不下这个自己的故乡。 “爹,听说东线的局势很不好,我们要不要撤出去啊,我听说王叔李叔他们都已经在给自己找后路了。” 温九清没有愤怒,要是不给自己留后路才是真正的怪人。他平静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对孪生兄弟刚刚十四岁。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命运这东西,总是要走向该走的轨迹。 “起码把小妹送出去吧,让董爷爷带着小妹往西走,小叔不是在那边从军吗。”这次说话的是温鸾,温九清的长子,比弟弟温鹭早出生了半刻钟。 温九清还是没有说话,他比两个儿子更了解局势,汉军最多再有两天就会到河毓郡了,守卫东境的天威将军向明升已经战死,目前东线官衔最高的玉琅子至今还被围困在长平。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可以死,但是不代表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骨血死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天下之大,只有他温九清的儿子死不得吗? 这么多年温九清慢慢看着父母故去,叔父死在汉人铁蹄下,他却始终无能为力。温九清很早的时候就扛起了当家大哥的担子,温北君是舒服的独子,叔父死的那年还只有十岁,比温鸾温鹭大不了几岁。那样小的一个孩子,他晓得他不是爹,他是温北君的大哥,他替温北君选择了沙场这条路,希望温北君不会怨自己这个大哥吧。 慢慢的温九清就回忆起了在大梁学宫求学的岁月,最善卜卦的王琰先生说过他是天煞孤星之命,会祸害家人。他也不想去信,但是由不得他不信。爹娘一场重病齐齐走在了那年春节,叔父替他挡下了大汉的刀子,夫人生下温鸢后重病缠身,就那么也走了。现在轮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温九清在一声爹中缓过了神,温鸾和温鹭齐齐跪在他面前。 “爹,您教导我们的,我们都记得,但是小妹还小,她还有自己的人生,她不应该死在这里。”这话说自温鹭,温九清很难相信这句话是从自己这个比长子顽劣得多的次子嘴中说出。他印象中温鹭是那个,总是跟在温北君后面东混西混的儿子。 “我们都可以为国捐躯,这就是我们温家人的命运,但是这不是小妹的命运,爹。”温鸾重重的磕了两个头,那句爹拉的很长。是温鸾,就算只比弟弟大了半刻钟,却一直扛着大哥的担子,很早就失去了幼稚,老成如温九清。 “恳请爹护小妹周全。” 董成是温家的老仆人了,从温九清父亲那代人开始就是温家的老仆了。按情理来说,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温家,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没必要为了这把老骨头离开如亲人般的主家了。 “老爷,您和两位公子跑吧,老董我留下来就好了。” 董成很喜欢温鸾和温鹭,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温九清和温北君的翻版。他膝下无子无孙,对于温九清一直视如己出,温鸾温鹭更像是自己的亲孙子。老人知道温九清同意的几率不大,但他还是尽力想再劝劝温九清。 “董伯,明早天一亮,你就带着小鸢往西走,我前些天给北君写了封信,会比你们早些到。”温九清看着这个亦仆亦亲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九清求董伯,护小鸢周全。” 温九清桌子上放了很多封信。 其实他也是有党派的,他是学宫党。曾经在贺熙取代老相胡宝象时盛极一时,随着贺熙倒台又很快退出党争舞台。温九清就是学宫党反叛的最后一道底牌,所有人都对老祭酒韩遂昌的一句“十年之内是郡守之才,二十年内是丞相之才,三十年内,可扶大厦之将倾,挽大魏之狂澜。”深信不疑。 有朝堂新贵玉琳子,也有在野的师兄前相贺熙,甚至还有元孝文的一封信。大部分都是劝他离去,河毓郡可以没,官可以降,但是他这个人不能死,人活着才有本钱在官场上爬。人死了那天,再好听的谥号又有什么用呢。 也有不同的,元孝文用了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四王子的口吻,问候这个真正意义上的扶龙之臣。谁都不是傻子,他被放弃了。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他没有站在元孝文的队伍里。但是这封信的意义,绝不是告诉他,他被放弃了,而是告诉他,大魏,放弃了河毓郡,和它的三万户百姓。 温九清抬头望向窗外,暮霭沉沉,火红色的落日坠向西方,载着最后的希望,把半片天染成粉色。 温鸾感觉自己从出生那天起,就能看到弯弯绕绕的红线,纠缠着他和温鹭,又纠缠着爹和娘。有一天他好像看到了娘的红线就那么到头了,然后娘那年秋天就走了。现在他看到他的那条红线,就那么戛然而止了。 温鸾没有恐慌的心理,他知道这个就是命运。每个人的命运走向看起来毫无瓜葛,但早早的就被决定好了。前世债今生还,穷尽一生都在找一个答案,他想他是幸运的。他短短的十四年人生,他就找到了答案。董爷爷总说“你和你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都是温家的支柱,不像你小叔,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也不知道在西境当几年兵好没好些。”温鸾当时就只是笑了笑,他和温鹭不一样,他不喜欢跟在小叔的屁股后面混闹,他很怕小叔,甚至比怕爹还要怕。没有别的原因,他看不到小叔的红线,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外面一片嘈杂声,伴随着剧烈的骚乱。温鸾只是静静的翻阅着一本字帖,娘写得一手好字,他这么多年都喜欢用娘的字帖来练字。他最后看完了一次这本字帖,结尾的一行“不破楼兰终不还。”格外有力,不愧是被称为河毓书圣的娘亲。写的是秦人东征楼兰的旧事。 “爹,二弟。”他平静的合上字帖,走出房门,就好像要去学堂读书或者是要去拜访串门一样的稀松平常。温鸾没有回头看,他注定再也回不到这间书房了。 许东只是个普通农户,在河毓三万户中都是最平凡的一户,有个粗壮的乡下女子媳妇,有个大胖儿子。其实什么汉王还是魏王,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就在乎今年庄稼收成怎么样,赋税涨了还是降了,收粮的价格有没有变化。老婆,孩子,庄稼,热炕头,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分不清尚书和郡守谁是更大的官,分不清补子是文官的还是武官的,他只能分得清什么庄稼该多浇水,什么庄稼该少浇水,这就是他的生活。 温九清带出来的亲兵早就杀散了,也可能根本就是死了,只剩下温鸾温鹭始终站在他的身前。跌跌撞撞,他看到了太多太多暴行,他就算高呼元孝文是个庸人,是个昏君,也没有意义了。三万户百姓,最起码得有一半死在今日汉军的屠刀下。铜雀军败了,但是也给汉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这次的屠城是大魏的妥协,是让汉军这条疯狗发泄的腐肉,大魏割掉了这块腐肉,才能与汉国讲和,才能苟得安稳。 温九清回想起与元孝文背道而驰的那天,觉得自己蠢的不折不扣。他终归是无法保全在乱世挣扎的千千万万户啊。 铁蹄和刀尖推倒了温鸾和温鹭,温九清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他想要发出哀嚎,但是他还是失败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头颅飞了出去。他尽力眨了眨眼睛,这是他唯一能动的地方了,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看着惊恐的许东一家。他们不知道是谁死守在他们的门前,也不会知道了。汉军就像踩过一具野狗的尸体一样踩过了他的尸体,还是终结了那个普通农户的生命。 他什么都没做到。温九清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了,他的意识在飞速的流逝,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这是留在他生命中最后的画面,朝霞满天。就和温鸢离开河毓的那天一样。 温鸾哼着小时候娘给他唱的歌,呕哑嘲哳难以入耳。一个汉军觉得他没死透,又狠狠的补了一刀。他看见自己的红线就那么断掉了,不过他不害怕。 别怕命运,百转千回,终会重来。 人间总有暮霭朝霞,亦总有刀山血海。 第26章 金石 秦侯乙钟铿然作响,九龙齐鸣。巨大的红日从阿房的东侧升起,血红色的朝霞映亮了整个金銮殿。 朝臣身着华服,以最前方的仙鹤麒麟为首,腰佩金鱼袋和玉佩,执玉笏,顺次而行。 嬴楚缓缓而行,明黄色的龙袍上翻滚着九龙戏珠,御冠上镶嵌着巨大的夜明珠,他每走一步,御冠上串联的珍珠都会微微颤抖,嬴楚向下环顾,他张开双臂,微微闭眼,不怒自威。 他嬴楚依然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依然是天下共主,天子,大秦皇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声音,随着大殿尽头一浪又一浪的扑向龙椅。 “众爱卿—” 嬴楚越过台阶,可以看到齐刷刷一片跪倒的群臣。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陶醉上了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平身!” 声如洪钟,喊过千百次的声音,嬴楚看着缓缓起身的群臣,有一种发自肺腑的爽快。他享受权力,他怀念祖先的威名,他不甘于秦室的现状。 嬴楚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上,这是整个金銮殿的最高处,四根圆木分别有四条金龙,龙头盘旋于两个扶手上面,向着群臣咆哮龙威。 “宣八国使臣入朝。”黄锦捏着尖细的嗓子,一甩拂尘。 十数个乐者齐齐敲响乐鼓,他们都是乐府的好手,才有资格进到这座天下最华贵的大殿。 乐鼓声交杂着编钟声,八国正使进到了大殿之中。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座名义上天下最有权势的大殿中,今日最末位站的也是秦室的四品官员。八国正使只能退居更末位,次于两列文武官员。 嬴楚下首五步外,有一张红木椅子,雕着巨蟒,坐的就是当今秦室唯一的亲王,雅亲王嬴嘉伦。 作为全场除了嬴楚之外唯一一个有座位的人,嬴嘉伦身上那件蟒袍的规格甚至比八王的蟒袍规格还要高,杏黄色的五爪九蟒袍,八王仅仅只是石青色的五爪九蟒袍。 温北君排在第八位,八国觐见皆是按照最开始的位次,齐楚汉宋夏越燕魏。他站在队伍的最尾端,穿着属于大魏的狮子补官袍。 他总感觉有一份说不出的熟悉感,看着髹金雕龙木椅,他有一种想要坐上去的感觉,不,是一种想摧毁的感觉。扶手的龙头好像正对着他怒吼,他似乎看见在战场之中被鲜血染红的龙袍高高的挂在旌旗之上,插在尸山之上,告示着皇权的陨落。 “臣肖姚拜见陛下。” “哦?”嬴楚扫了一眼肖姚,离了很远的距离,“你可听好了,朕宣的是,宋国正使,文忠将军苏元泾,你这可是欺君。” 嬴楚知道宋国使团发生的事,其实从肖姚进了咸阳的那一刻他就收到了消息,他只是想听听肖姚怎么说而已。 “臣有罪,未能携礼而来拜见陛下,中途而被贼人截杀。” “截杀?朕倒是不知这天下哪来的贼人有这般胆子,敢截杀来咸阳的使团。”嬴楚转头看向黄锦,“让他退下吧,宋国使团的事朕还要再查。” “宣魏国正使,天殇将军温北君!” 不知不觉到自己了,他上前一步,甩开底襟跪下,高举写满贡品的玉笏,“臣温北君,代魏王献礼,白银十万两,南海珊瑚十斗,南海珍珠十斗,夜明珠十颗,羊皮两百张,牛皮两百张。代魏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他说完后没有起身,依然跪在冰冷的大殿之上,没有与嬴楚对视,低着头,高高的举着玉笏。 半晌,从前方传来一句冷冷的,“平身。”与方才宣另七国使者的声音略有不同,他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嬴楚的脸色,不光是他,就连站在最前方的秦室老太师陆清河都看不甚清嬴楚的脸。嬴嘉伦有些僭越的站在嬴楚与群臣中间,高大的身材挡住了群臣的目光,他手略用力的按在嬴楚的肩膀上,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皇兄,冷静些,他不是那个人。” 嬴嘉伦重新落座,双手叉着,冷冷的看向朝堂群臣,没有为自己的僭越行为谢罪。 “魏王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朕刚希望这些话他亲自说给朕听。”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低沉,但是却铿锵如金石掷地。 陆清河依旧努力的眯眯着眼想去看清嬴楚的脸色,除去他老人家之外,心中俱是一惊。 温北君刚刚站起身,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他的汗珠瞬间滚落,他清楚的能感觉到九五至尊的龙威,他忙跪倒在地,一叩首。 很多人都在嘲笑这头老龙的弱势,没了爪牙,没了龙鳞,空有一副躯壳的老龙。可秦室睁开眼的时候,三百多年的老龙咆哮的一口恶气,依旧不是一地一国可以承受的住的。 “朕开个玩笑而已,温卿何必当真。”说是玩笑,但是嬴楚的声音依然低沉,温北君这才发现编钟和乐鼓不知道什么时间都停了下来,他甚至听不懂群臣的呼吸,只能听见嬴楚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回荡在金銮殿的房梁之中。 一声笑打破了回响,也只有一声,发出声音的是嬴嘉伦。“本王倒是觉得皇兄的玩笑有些许趣味。”但是没有打破低沉的气氛,反倒是空气更加冰冷了几分。 温北君觉得地面愈发冰凉,但他不敢起身,他可以死在这里,但他担不起祸乱魏国的名声。他不能因为一时的荣辱就舍了族兄在河毓拼命换来的名声。他拼命的叩首,鲜血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流淌下来,但他好像没有知觉一般的,不停的叩首。 “陛下,魏王绝没有不尊之意啊!” 没有谁会去理会他,陆清河呵呵一笑,就不再看他。老太师一表态,更没有人去理睬这个魏地蛮子。肖姚在他前方不远,手心紧紧攥住,他死死的捏住自己的袍底,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怕自己忍不住救下温北君,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又如何去救下温北君? 文武百官,七国来使都面视前方,甚至没有一个人分一个目光给温北君。 如果战场上给他三万人,温北君自信可以打掉秦室任何一支无论多精锐的同等人数秦军。就算是秦室的龙政军他也有自信。但是这是在阿房宫,没有三万人给他调遣,只有冰冷的地面,还有冷漠的朝臣。他如果在乎他所谓的尊严,就只能把大魏推向火坑。一旦大魏不尊秦天子的名号坐实,那么燕、汉就可以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讨伐大魏,天下战火又起,又该有多少人沦为牺牲品。碧水,温鸢又该何去何从,到时候只怕连死都难。 “停吧停吧,朕就开了个玩笑,何必呢?”嬴楚这次的声音带了些笑,“黄锦。”他喊了声不远处的大宦官,“记得从太医那拿些药给温卿送去。” 陆清河终于看清了嬴楚的脸色,略带着笑容。 “温卿这种人,才是我大秦真正的忠臣啊。”略带讥讽的语气,但是很淡,终归是免了温北君的欲加之罪。 温北君艰难的爬起身,尽力鞠下一躬,“臣谢过陛下恩典。”久久没有直起身,就那么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小步后撤,一直到了队伍末端才敢直起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黄锦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骤响在他的耳边。温北君几乎要跌出金銮殿,一头栽在等候多时的姜昀身上,强撑着半挂在姜昀身上,两人并肩向宫外走去。 肖姚面色略沉的走向殿外,他并没有说是如何遇袭,如何身死,没有必要。他相信,这位天下共主已经得到了宋国使团被截杀的消息了。 一场早朝看不出太多的谋划,不过秦室对于魏国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敌意他倒是有些没想到。就是不知道秦室是因为自信还是另有打算了。那其余六国又在等什么?乱世之中,他不相信有哪个国家会坐以待毙。 明日还有早朝。 朝臣退去之后,只剩下嬴楚和嬴嘉伦还有留下来的编钟和乐鼓。 编钟和乐鼓再次被奏响,是不亚于乐师的水平,在宫商角徵羽的蔚然中,有金石落地。 就算已经势微,但在这咸阳城中,他们依旧是皇,永远压在王上的皇。 第27章 夜听阑珊 桌子上有两个素包子,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 “四文钱一个,比临仙那边贵了一文钱。” 温北君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烫的他张开嘴嘶哈了几声。滑稽的样子逗的碧水抿嘴一笑。 “将军慢些吃,没人抢。” 温北君很快吃完了一个包子,可怜巴巴的看着碧水手中剩的半个包子,碧水瞪了他一眼,加快速度吃着手里的包子。 温北君额头上绑着可笑的绷带,略略有些红色渗出。面对嬴楚的威胁,切切实实感觉到了生命的威胁。还是权力不够,还不够保全他所有在乎的人。 其实碧水想说,如果和他在一起,就算明天让她去死,她也毫不在乎,起码她曾经快乐过。 马蹄声阵阵,接着是大大的一句吁声,紧接着小院有人踏足,温北君惊醒,踩雪的声音很嘈杂,不是林庸,林庸会尽量避免发出这种嘈杂的声音。 是个年轻人,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狐裘,与先前在郭小儒身上见到的那件有些许类似,但是又不及那件黑金狐裘。 “是温将军吧。”年轻人双手抄在袖口,有些鬼祟的环顾了一圈。 温北君点点头,奇怪的是,年轻人后面那个随从气质更出众一些,给人一种忍不住去看的想法,而且那个人的气质总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就在何时见过似的,而且不会是很久远的时间。 “我有个弟弟,发现被人在咸阳城外的酒楼砍了头。”年轻人话风一转,严肃了不少,但是仍旧有些贼眉鼠眼的意味,“听闻温将军那日恰好出城,此事何解啊。” 是秦室兴师问罪来的。 温北君看了看年轻人,却突然转向他身后的随从,拜了一拜,“末将参见雅亲王。” “哦,怎么看出来的。”按理说距离很远,温北君又处于惶恐的状态,不应该识得他。 “末将侥幸看清了王爷的正脸。”温北君当然没有傻到说是看气质看出来的,一任亲王气质如何,又岂是他能断言的。 嬴嘉伦也不再追问,指了指年轻人,“嬴妄,陛下的堂侄子,是那天死在酒楼的嬴冰的亲哥哥。” 温北君愈发摸不透嬴嘉伦的用意了。不太像兴师问罪的样子,又句句没有任何友善的态度。 “见过郡王。”温北君只得再拜了拜嬴妄。这就是规矩,这是咸阳,每一个姓嬴的人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上。在咸阳城内,一个嬴字,要比八国任何一位官员都要管用的多。 “不必如此拘谨,本王已经查明了,那天还是多亏了温将军,才得以替嬴冰报仇。” 态度很真实,不像是在说反话。温北君很清楚嬴冰是被他亲手扭断了脖子。就算酒楼里有着于志锐的尸体,但仍然无法洗脱他杀害秦室的嫌疑。 说不拘谨是假的,一个多时辰之前刚刚在嬴家的大殿上磕的头破血流,就算嬴嘉伦有示好,温北君也不可能直接放松。 温北君陪笑,看着嬴嘉伦自然而然的坐上了主座。 碧水端着两杯茶而来,微微施一个万福。嬴嘉伦点头致意,接过一杯。 “温将军,你这婢女好生俊俏,要不就割爱给本王何如?”嬴妄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两圈,停留在碧水的脸上,微微一咽口水,“本王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些年轻女子,年轻女子是水嘛,我们这些烂泥一样的身子,就喜欢姑娘水一样的身子。”他长长的嘶了一声,转向温北君,一歪头,“何如啊温将军~”将军两个字拉长了音,几乎是赤裸裸的讥讽。 温北君随手就把另一盏茶拿到手心,一饮而尽,挺直了身子,与嬴妄对视,他盯着这个秦室世代传承的琥珀色眼眸,“恕温某不能从命,碧水不是什么婢女,是温某的夫人。”略带怒音,但还是被压制的很好。 “哦。”嬴妄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却继续打量着碧水,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温夫人真是好姿色啊。” 温北君面色深沉的已经可怕,他求的就是在乱世中护住一家人,嬴妄已经威胁到了碧水的安全,再这般下去,他也就不顾什么大局,什么天下苍生,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带着碧水杀出去。 “不知道温夫人用的皂子是什么味道。”说罢作出一个要去闻的样子,温北君几乎要拔刀了,碧水轻轻拉了拉他的手示意没事,但是也只是延缓了温北君的动作。 “嬴妄!够了!” 嬴嘉伦的声音,是真正的来自上位者的怒喝,这一声怒喝阻止了温北君。他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犯了多蠢的错误,如果刚才自己拔了刀,那么他和碧水都得死在这里。 他回想起来这声怒喝了,他觉得很耳熟,因为早朝时,那句略有奇怪的平身,根本就不是出自嬴楚的嘴中,正是出自这位雅亲王的口中。 不仅仅是僭越了,简直是大逆不道了,替天子发号施令,天子也不恼,嬴楚莫不是被架空了? “陛下有口谕” 温北君忙甩襟跪下,即便是口谕以他的身份也需要跪下听着。 “魏王乃我大秦肱骨之臣,朕与魏王推心置腹,奈何有奸人欲颠覆我大秦之根基。朕以洛水为誓,请魏王起义师,而讨不义之臣。景初四年春,大秦皇帝嬴楚口述与雅亲王嬴嘉伦,传于大魏天殇将军温北君。” 残空炸响一声春雷,惊蛰天。 有些格局是注定要被打乱的,今日之后,令箭钉死谁的脸,就注定谁是乱臣贼子。清君侧清的可从来不是奸臣。成王败寇注定是历史的定论,车辙向前之时,只会碾碎所有的输家。 他甚至忽视了嬴嘉伦和嬴妄是如何离开的,他也没有起身相送,只是跪在原地。 “将军,快起来吧,地还凉,会伤了膝盖的。” 温北君忙起身,碧水拍了拍他双膝沾染的尘灰。温北君木木的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马蹄声又传来,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他长舒一口气。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早上是演了一出自己都不知觉的苦肉计。秦室竟然赌的这么大,赌自己的性格。看来秦室远远称不上式微这两个字,恐怕八国来使踏入秦室范围的那一刻,他们的人生就像一张白纸一样陈列在嬴楚的面前了吧。 “看来那个女人果真是温北君的软肋。”嬴妄收起了那副浪荡子的嘴脸,“一个人有软肋总是好的,这就代表他是可控的,有这么一个可控的人在魏国,魏国要好掌握得多。”他们还是赌了,赌温北君很在乎他那个婢女,不会在朝堂上或者庭院内暴起。有了这一次控制的先河,就只会有下一次,大下一次。温北君会完全为他们所控制。种种累计到了一起,凑成了这份近乎完美的苦肉计。嬴嘉伦相信,以元孝文的野心,就算明知道这块骨头上布满尖刺,他也会冒着满嘴鲜血淋漓的风险,吃下这块骨头。“不过我弟弟到底是他杀的还是被楚人杀的。” 嬴嘉伦不置可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是他还是楚人都不会活下去的,而且下次别那么过火了,他早朝已经向秦室低过头了,毕竟”他与嬴妄对视一笑,“狗急了还会跳墙吗不是。” “委屈你了。” 温北君轻轻握住碧水的手,他说过要护住她的,但是他食言了。 “没有的,将军要是杀了他,才是真正的蠢啦”碧水轻轻一笑,全然不顾方才被调戏的事情,“要真那么蠢,才不是我的将军呢。” “不过,”碧水眼睛一转,“我可不是温夫人哦。” 二人都回想起了那条青石板路,有两个素包子,还有青年和少女的小小约定,十年就快到了。 月明星稀,有人夜听阑珊,有山鬼。 绷带又微微渗出了些血。嬴家错了,他们永远掌控不了他。温北君摸了摸碧水的头发,笑靥如花。 第28章 黎明 郭小儒自从穿上那件狐裘之后,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孩子王,不仅限于孩子。买包子或者打酱油总是分量多了不少。 那天遇见的男人很有趣,看墙的男人,还在那轻轻抚摸。再加上之前给自己狐裘的男人。 他们看起来穿的都不错,郭小儒掰了掰手指头,大概把这两个人排到了认识的人厉害那一列里面。当然,排在画糖人的李爷爷和画糖画的王伯后面。 好久没见到看墙的那个男人了,他就住在这条街上那个小院,刚到那几天还常常看见他出来买两碗粥或者买两个烧饼,听说他是给他和他夫人买的。这几天郭小儒一直没看到他,正有些奇怪。 奇怪,这不是下午吗。 郭小儒看着温北君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自己,他招了招手,“小温!” 他喜欢叫这个奇怪的男人小温,虽然他比自己大。 温北君挥了挥手,手里拎了串冰糖葫芦,是山楂,五文钱一串,对孩子来说算是极奢侈的东西了。 郭小儒接过了冰糖葫芦,故作老成的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虽然这对他来说有点困难,需要踮起脚才能做得到。 “小温啊,好几天不见你了。” 温北君这次没有和以前一样说几句玩笑话,反倒是蹲了下来,面色比先前严肃得多,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小儒,这几天带着你爹娘去城外转转呗,走远点,就当玩一玩了。” 郭小儒刚想问为什么,温北君却已经转身离开了。还是那么奇怪,果然小温就和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做出的行为说出的话都和抚摸城墙一样的令人费解。 其实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温北君本是没有必要去和郭小儒说话,咸阳城内满是秦室的探子,自己出了院子的一举一动尽在秦室掌握之中,自己这段时间和郭小儒的接触是瞒不住的,他只是希望这个孩子能远离这片漩涡,不要被卷进去而已。 依秦礼,八国觐见共有两日,然后留于咸阳一月。但由于来往路途遥远,藩地长时间无君恐生变动,这后半条从未实施过。也就是说,明日早朝,将是八国觐见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最后矛盾爆发的一天。 温北君躺在碧水腿上,他找到了那个终结一切的人,他也有了解开铃铛的机会。陈印弦说的很清楚,表明了背后的人的态度。嬴嘉伦和嬴妄也表明了秦室的态度,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温北君就是一条可以易帜的狗,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魏地蛮子。 “碧水,如果有一天,世道变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当个富贵散人,你接着照顾我一辈子好不好。” 碧水轻轻的摸着男人的脸,即使男人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她还是想说,她愿意,这辈子,下辈子,就算男人输的干干净净,她也愿意就这么照顾温北君。 夕阳沉沉坠落,黑夜撕裂绯红的天幕,最后一刻凛冽的寒风吹进大地。 郭小儒打了个哆嗦,裹紧了狐裘,看着爹娘,爹娘在收拾铺盖,准备明天一早,过了宵禁就出城。 “起那么早啊。”他有些后悔把小温的话告诉爹娘,没想到爹如临大敌,脸色惨白,他还以为是爹身体不舒服,一直爹长爹短短。 郭奉嘉虽然只是咸阳城里极普通的一个百姓,年少时读了多年书却连举人都不中,无奈才开了这家小酒楼,又以文人自居,给儿子取了小儒儿子为名。 “爹,我们真要出去啊,还回来吗,明日我还约了赵鲁鲁他们几个玩呢。” 郭奉嘉没有作声,只是轻轻摸了摸郭小儒的头,他知道温北君那番作态绝不仅仅是个外乡客,那种大人物总是知道些什么的。小儒与他接触是福是祸,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愿是福吧。 “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娘,娘,爹不理我。” 郭小儒推开了郭奉嘉的手,跑去抱住娘的腿,赌气不再看郭奉嘉。 “后日吃了午饭,我们就回来。”郭奉嘉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与明日早朝有关,今日听衙门的小吏张乙说这两日八国来使齐聚咸阳,暗潮汹涌的,他们大人,堂堂正四品的咸阳府尹,妥妥的权臣,也只能排在朝堂末流。 这种旋涡,他们这种百姓牵扯进来片刻就会被碾为齑粉。 而今刚刚过了冬日日,宵禁仍是一直持续到卯时。 一声梆子响,“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天有些蒙蒙发亮,散发出有些危险的气息,带有些猛兽的血腥。 “死了吗?”男人低垂着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身后是仆从模样的中年汉子,五短身材,指甲间还有着厚厚的泥垢,是个庄稼汉子。听闻男人的话,庄稼汉子微微躬着身子,“回大人的话,除去先前我们便杀了的宋使,流连在花满楼的夏使也死了。” “还不够,我总觉着嬴楚和那个魏使不太对劲。” “可是,大人,这朝堂之上小人看的清清楚楚,那温北君的样态做不得假。”庄稼汉子竟也立足于朝堂之上,最起码也是四品的官位,却仍自称小人。 男人摇摇头,“还是不对,若今日是那雅亲王嬴嘉伦发难我定不会怀疑,嬴楚…嬴楚不是此般行事风格。他虽非大才之人,但也不应这般唐突才是。” 庄稼汉子不再言语,又躬了躬身子,“小人不敢妄言圣上。” 男人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世蕃,你说你堂堂大秦二品兵马总督,投了我这楚人算是怎么回事。”李世蕃没有直起身子,略抬高了声调“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况大人虽是楚人,亦是秦臣,世蕃所为,俱是为了大秦。” 碧水昏昏沉沉中听见院中有些响动,她撑起身子,透着窗户看向外面,有两人临近自己这一间屋。天色亦是昏昏沉沉,她只能辨认出一人是温北君。奇怪,温北君平日最爱睡懒觉,无公务时常睡到巳时,今日为何醒的如此之早。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些,快速披了件衣服,想去问一声温北君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刚转到门口,只听得门外温北君一声低吼,“别动!”但又有些中气不足。 碧水下意识停住了,只见一把长剑贯穿房门,若是她再向前一步,就会洞穿自己的身体。 温北君左手握住那人的剑背,一拳砸向刺客脸上,刺客也是饱经厮杀之辈,经验丰富,躲过了这一拳,顺势提刀,温北君只得松开手。二人各退一步,相顾而立。 短暂的停顿后,二人又一次陷入交锋,温北君随手抓起扫帚,极无章法的挥舞,但却不断挡下刺客刺出的剑,但扫帚也被削的逐渐光秃。温北君只得不断后退,刺客是高手。 刺客一剑挑飞扫帚,直刺温北君咽喉,温北君一个后仰,将腰下到近乎平行于地面的惊人角度躲过一剑,随即双手握住下劈的剑面。 “有人行刺!快,抓住他!” 刺客没有丝毫慌张,就算身后越来越近的侍卫。他这等死士只要完成了目标,那是死是活,都已经不重要了。 温北君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大喝一声,硬生生推着长剑不断直起身子,一直到推到刺客身畔,双方同时松开手,剑还未落地,温北君一偏头躲过刺客砸向面门的拳,一挥手打落了刺客的面具。“拿下!” 被侍卫包裹的刺客也未迟疑,毫不犹豫的咬碎了藏于后牙槽的毒药。温北君想去拦可也无济于事。 “将军您没事吧。”林庸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在他们侍卫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刺杀,“属下无能,请将军责罚。”说罢便单膝跪地,不敢抬头去看温北君。 “不关你的事,行刺之人有些身手,瞒过你们不难,不过院内还是加两个护卫吧。”温北君摆摆手,示意林庸下去,转身向着碧水而去。 “吓到了吗?”碧水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宛若春水,“没有受伤吧。”有些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脸颊,按身份来说丫鬟对将军如此行事有些大不韪,但是他从未将碧水视为丫鬟,他也愿意让碧水如此。 “当然没受伤咯,我可是高手。”“高手还搞得自己满身伤痕。”温北君这次没有说话,他喷出一口鲜血,碧水刚要惊呼就被温北君一手捂住了嘴,温北君凑到她耳边,“不要声张,给我煎服药就行。” 这次天是亮了,火红的初日,正卯时。 第29章 惶惶 一夜之间花满楼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座号称咸阳第一青楼的花满楼,背后的东家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踪迹。昨夜夏国正使死在了楼中,死状称不上有多凄惨,面容平静,显然是醉酒后被一刀封喉。显然,表面来看花满楼嫌疑极大,就算退一步讲,此次行刺与花满楼无关,但也足矣证明花满楼的客人的人身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咸阳就像一棵老树,根植了太多年,错综盘杂的树根彼此缠绕,就算想拔出这根老树,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要说什么来银子最快,便是赌场和青楼。这第一青楼的东家,大家都心知肚明,花满楼的最后东家,必然是在朝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才能养得起偌大的青楼,把着流水般的银子。 事到如今,花满楼出了这般变故,背后的东家迟迟没有露面,仅仅一夜之间的舆论发酵,这曾经的第一青楼,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在秦室眼皮底下杀八国来使,是对秦室的一种挑衅。秦室在朝堂之上立的威很快就被打碎。 “确认过了吗,是我们秦室的刀子。”陆成渊摩挲着下巴,微微蓄起却又不甚长的胡须映衬着他是个极为年轻的人,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看到下属肯定的答复之后,陆成渊挥了挥手,“那又如何,一个夏人死就死了,传下去,夏国正使被花魁的相好报复,被一刀抹了脖。” “那花满楼那边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陆成渊愣了一下,似乎奇怪今天下属为何如此迟钝,“你脑子坏掉了还是怎么了,全都拖出去砍了给夏使报仇雪恨啊。” “大人,那可是右相的产业啊。” “都拖出去砍了!那老不死的温玄巴不得我帮他擦屁股呢。” “遵命。”下属没有再问,很快锦衣卫围住了花满楼,人头齐齐落地,早朝之前夜里的闹剧就告一段落了。 这是温北君第二次走在中轴线上,步过午门,他数过了,五百步刚刚好好到金銮殿。 他本以为铺垫了这么久,天下局势如何在今日朝堂之上也会有个分晓。 “陛下,我夏国正使昨夜死于花满楼之中,求陛下还我夏国一个公道啊!” 嬴楚挑了挑眉毛,区区一个副使竟然敢和他这么说话他是没想到的,不过这般也好。 “陆成渊,锦衣卫有结果了吗?”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成渊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是为数不多带刀上殿的人之一。 “回禀陛下,臣已查明,是一起情杀。” “情杀?使臣死在了朕的咸阳,你和朕说是情杀!”嬴楚特意加重了朕的咸阳四个字。 “臣有话要讲。” “那就讲。”嬴楚怒喝一声,但是仍旧听不出太多怒意。 “臣以为,出了此等不幸之事,夏国使臣此般行径也是情理之中。换言之,这花满楼也是老臣的纰漏,不知族内哪个不肖子孙搞出如此顽劣之事,楼内所招风尘女子竟有旧情人,闯下如此弥天大祸,老臣回去必当正以家法。” 是右相温玄,咸阳温家的当代家主。 “不必右相挂念,锦衣卫卯时就已将花满楼相关之人尽数押入牢中,定审个水落石出,还夏使一个真相。” 两人一唱一和之间洗脱了所有嫌疑,大事化小,此时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了一开始使者死咸阳那番动摇秦室威严的况味。 “贵为右相,纵容家中子孙行如此之事?青楼这等风尘之地,岂是君子所为?况于我大秦之地,而害夏国之使,岂不有损我大秦天子之威?臣张允,恳求陛下,彻查温玄,重查此案,还夏使一个真相!” 今日的朝堂之上还有这等蠢人? 温北君没想到,在这座四海之内的第一城,权力的中心点,竟然还出现这种所谓诤臣? “好,那就查!” 温北君感觉这位九五至尊的目光似乎又停留在了他的身上,随即很快转到了别的地方,不知道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仅要查温玄,臣认为,其他七国使臣也有嫌疑,统统都要查!” “好,朕准了,张允,你就带着你的大理寺,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今日戌时之前,要是没有结果,朕就把你和你的大理寺,统统都下狱!” 本来以为今日早朝会爆发矛盾,没想到如此荒诞的结束了朝会,他根本没有看清一丝一毫的局势。 又是五百步,是午门。 似乎是廷杖留下的血腥,温北君感觉有些刺鼻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他猛地皱眉,这不是什么陈年老血的味道。是新血的味道,深宫皇城,阿房宫的午门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鲜血味。 “温将军,没有什么异常啊。”姜昀抽了抽鼻子,并不是他闻不出鲜血的味道,是真的没有鲜血味。 最近怎么老是出现幻觉。 温北君拄着头,可能是自己最近精神负荷太重了,他手托在姜昀的袖口,“走吧,明日启程回大梁。” 大理寺查的很快。 早时,锦衣卫在花满楼大开杀戒,和昨夜有关的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但大理寺的断言也很简单,张允一口咬定是锦衣卫和温玄串通一气,杀人灭口,坚定不是情杀,而是另有隐情。 “张少卿,你也是老臣了,为什么非得抓着一个已经结了的案子不放,非要屈打成招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才好吗。”陆成渊翘着腿,看着大理寺把昨夜的更夫和花满楼的龟公打的血肉模糊,面无表情的抓了把干果放在嘴里饶有兴趣的嚼着,“而且夏国的使者又没有龙阳之好,你抓那么多书童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当然不会有任何意义,和昨晚案子有关的所有人早都被他砍了个干干净净,张允审再多的人也不会审出任何有利的信息。 “陆指挥使,别以为你家老爷子是陆清河我就不敢查你,要是哪天让我查到了你有什么不轨之事,休怪我不讲情面。” 陆成渊笑了笑,继续吃手中的干果,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腥臭与惨叫。 嬴楚猜到了张允不仅仅只是一个诤臣,很有可能是代表齐王或者楚王的棋子。八国之中,犹数齐楚二国最为强盛,早已超越秦室的实力。 这次更是借着夏使一事,在试探秦室到底还有没有气力去反抗。 天下共主的名号摇摇欲坠,八王都想参一脚摘得桂冠。 大秦天下,被赤裸裸的摆在桌子上。八王像八个饕客,拿着沾满鲜血的尖刀,分而食之。 第30章 蟒吞 盛世的终结往往只在一瞬间,一次天灾或是一次人祸,都可以终结盛世。但乱世却起起伏伏,总是在无数次权谋的博弈中反复横跳,不见天日。 冉恭煜略带拘谨的跪坐在案前,案上摆了几盘冷肴,只有酒是温的。 “冉将军刚刚打了胜仗,为我大齐再添一城,这是天大的好事,何必如此拘谨呢。” 是个额头宽大的男人,细眼长髯,“不愧是和我大齐战神师出同门的冉将军,假以时日,我大齐岂不又多一天下名将,来,”男人举起酒杯,向着冉恭煜,“寡人敬冉将军一杯,祝冉将军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 冉恭煜愣了一下,手中的酒已然入喉。酒量并不甚好的将军借着酒意,不再拘谨,“大王,末将刚刚远征夏地,今又欲征何处?” 齐王哈哈一笑,“寡人观夏国不过冢中枯骨,早晚必灭之,而今恰逢夏使不尊于圣上,借此良机,寡人为秦臣,为天子分忧,清天子君侧,方尽臣子之责啊。” 冉恭煜三杯酒下肚,有些醺醺然,“大王,师出无名啊!” 齐王笑的更厉害了。 “怎么会呢,师出有名啊,夏国刺杀我大齐二品将军,冉将军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这理由…自然是充分的。” 冉恭煜觉得齐王没有说笑,是真的想征讨夏国,只是他不太理解大齐哪位将军被刺杀了。 “那寡人想向冉将军借样东西。” “何物?” 冉恭煜有些不太好的感觉,酒已经醒了大半,虽然三月的临淄依然很冷,但是他感觉自己止不住的流汗,内衬被汗水渗透,粘连在他的身上。 “寡人欲借汝头一用。” “大王,末将实在无罪啊!”冉恭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望大王看在末将为我大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放末将一条生路,末将一定打下夏国五座,不,十座城池!’’ 齐王挥挥手,身旁侍立的男子出剑刺向冉恭煜,冉恭煜抓着剑刃,双手很快鲜血横流。 “汝死后,寡人定会厚待汝妻子。” 随即齐王转向男子,“拉出去处理的干净些。” 冉恭煜不再作抵抗,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家人都掌握在齐王的手中,生死只在齐王的一念之间。 每个大人物身边总是豢养着死士。江湖豪杰最后的出路总是免不得被招安成了哪位大人物的鹰犬。 齐王也不例外,作为手握天下权柄的一条巨蟒,免不得豢养死士。就算刚才冉恭煜打算反抗,也绝对近不了他的身,就像刚刚斩杀了冉恭煜的男子其实是曾经齐国的江湖大宗师陈礼,放在天下也能排进前三的剑圣。 “处理的像一点,冉府一个活口不用留。” 还是第二天路过的小贩报的官。 寅时就推着车出来卖早点的小贩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转头一看血液顺着冉家的台阶蜿蜒而下,像一条小蛇,就这么宣告着冉家的灭门。 仵作验过了尸,最先死的是冉恭煜,然后是护院。其余诸人都是在睡梦中被一刀封喉,初步判断凶手最少有三个人,而且有些身手,同时杀掉了久经沙场的冉恭煜和重金雇佣的护院, 贾文羽知道齐王选派自己来了解冉府灭门案的缘故。世人皆知齐王手下四大谋士,他贾文羽号毒士,最擅绝户计。他知道齐王在每一件事上选派每一个谋士的不同目的。 冉恭煜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仵作说死前经历过一番恶战,只不过早被毒哑了嗓子,无法呼喊。护院倒是被一刀毙命,胸口开了个碗大的洞,心脏早已不再跳动,伴着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 贾文羽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大理寺那群废物得出的被刺杀这种简单的结论,也不是什么三个人行凶,只有一个可能,剑术大宗师陈礼一人所为。 “贾先生,大王那边结果催的紧急,该如何回禀?” 贾文羽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身旁的大理寺少卿忙递出一块手帕,贾文羽一口血喷在手帕之上,染红了上面绣着的鸳鸯。 “这不明摆着的吗,夏人都他妈的杀到临淄了,杀的是咱们大齐的将军,连个根都没留,灭门了!” 他咳得更厉害了。 “顺便把,咳,最近把守城门的都拖出去砍了,竟然能把夏国的刺客放进临淄,要是,咳,闯进皇宫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昭于我大齐上下,今有夏国之人,其行可憎,其心可诛,为害四方,扰乱乾坤,故奋笔疾书,檄文以讨之。 夏贼生于大秦立国之始,初现之时,尚未可见其狼子野心,山河日月流转,不想其心怀叵测,暗藏祸心。而渐成势力,然不思报国,不念苍生,唯图一地之私,一地之欲。 大秦天子圣心仁厚,不忍加罪于此等犬豸之地,不想夏贼不思悔改,先夺我大齐之地,再杀我大齐重臣。今讨国贼,平夏国而还天子,清君侧而彰臣心。愿天下有识之士共讨国贼! “文羽,你说寡人这檄文写的有什么纰漏吗?” “大王知道的,我不擅长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 齐王猛地大笑。 “那你说说天下谁人可与寡人争上一争?” “这也不是我擅长的事,若是大王想听,我现在去喊钟士策来面见大王。” 齐王没有说话。 夏王如冢中枯骨,越王如守户之犬。汉王莽而无智,宋王懦而无勇。燕,魏不过碌碌之辈。 他看向前方,似乎想要穿过临淄,越过齐国的领土,看向楚国。 景初四年三月,夏国刺杀齐二品将军冉恭煜,齐王大悲,起二十万大军攻夏,不死不休。 百年未变动的格局似乎在景初四年的朝会后被彻底撕碎。就算天下都知道冉恭煜的死只是个幌子,但谁都拦不住最强大的齐国吞并最弱小的夏国。 第31章 归路远 咸阳慢慢的被甩在车队的身后,归路就快了很多,大概在最盛的夏日到来前他就可以回到临仙了。 不知道小鸢怎么样了,乐虞有没有照顾好她。 “等回了临仙,我得先歇上几天。” 碧水端坐在马车里面。 “将军,回去后是几月啊。” 温北君愣了一下,近十五年都在战场度过的年轻将军,和年轻时代狐朋狗友早就断了联络,也不知道几人成婚几人有子。在看顾温鸢的几年里,他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尚未婚配。 “大概,要十年了吧。” 温北君说的云里雾里,但是碧水听明白了温北君的意思。她嗯了一声,努力昂起头,对上了温北君的眼睛。就算她曾经看过千百次男人的眼眸,依旧看不腻男人如夜色一般沉重的黑色眼眸。 “将军。” 他并未忘记自己未曾婚配,也从未忘记十年前青石板路上玩笑一般的誓言。 车队走的并不快,也许是在等一场春雨,也许是在等不远又很遥远的夏天。 大秦边界有界碑,预示着前方是燕国地界。 界碑被风雪侵蚀的只剩下一方,半块碑刻着扭曲的燕字。岁月斑驳了曾经秦天子的权柄,也斑驳了界碑。 “前面酒楼停一停吧,给我讨点茶喝,不要贵的,我喝不惯好茶。” 就算他不说林庸也清楚温北君的喜好,只喜欢淡如白水的劣茶,和乡下农夫煮的茶一般。 姜昀只是抿了一口便皱着眉头,在大梁时他也参与过那些文人雅客所谓之围炉煮茶,曲水流觞。这种茶是上不了台面的,如果温北君只喝这种茶,传到那些文人雅客耳中,免不得又升起几番评价。 “他们以为我是玉琅子吗?”温北君呵呵一笑,喝了一大口茶,“继续赶路吧。” 老尚书姜穆和玉琳子私交不错,他自然也认识这位号称大魏第一儒将的天心将军玉琅子。 姜昀骑至马车一侧,轻轻敲了敲,“我有一点不解,还望温将军解惑。” 温北君见姜昀很少这么说话,拉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但说无妨。” “温将军为何得封殇字。” 温北君没有说话,感觉身上的几万条业障在熊熊燃烧,好像地狱中伸出了无数双手,拖着他下地狱。 “可能是我身上背的人命太多了吧。” “古之为将者,皆行此道,为何偏偏温将军罪孽深重?” 温北君知道姜昀说的是对的,纵古至今,背负几十万条人命的人屠不在少数,他又为何偏偏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姜郎中,你可曾婚配?” 姜昀点了点头,景初三年他在姜穆的授意下娶了个侍郎的女儿。 “你可有儿女?” 这回他摇了摇头,“成婚未半年,就和温将军出使咸阳了,此行三月有余,并未听闻内人有身孕。” “姜郎中,你可知我年岁几许?” 姜昀突然想起了朝中对于温北君的争论,争论最多的还是,乘了温九清的荫,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却站在了魏国权力的高处。 “本将从戎十四年间和回纥大大小小三百仗,手上几百条人命,指挥作战,死在本将手下的回纥少说也有几万人,可是,” 年轻的将军转头看向太阳,今天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抬起手挡住阳光。 “我今年不过二十有八。” 原来温北君真的不到而立之年。 “我十四岁第一次杀人,二十四岁就已经坐上了天殇将军,兼任虞州别驾,姜郎中,坐镇临仙的四年每一天晚上都会在噩梦中惊醒。” 十四岁,自己十四岁还在花天酒地,仗着姜穆声色犬马。 “温将军为何不去证明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去昭告天下,没有靠你大哥的荫庇。” 温北君很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一句这样的话语,这个不擅官场之道的姜昀,竟然说了一句不掺杂利益的如此真诚的话。 “姜郎中,我给你个忠告,你真的不适合在大梁。” 温北君放下了帘子,“温家军的,都拿出点真本事,给姜郎中露一手!” 五十骑策马而出,快如闪电,却保持着统一阵型。 自幼生于大梁的姜昀没见过战场的腥风血雨,也没见过铁骑突出的刀枪鸣声。 “姜郎中,这是乱世,没有那么多案子需要真相,只有我们想要的真相!” 姜昀想起了夏国使者遇刺案,就算他没有知道任何细节,也知道真相绝不是陆成渊口中所说的答案。那就是秦天子想要的真相吗。 五十骑早已归伍,以温北君的车驾为核心慢步而行。 “我有个侄女,我不想我的罪孽报应在她的身上。” 仅仅二十有八的年轻将军缩在狭小的马车内,一整天都没有再探出头说上一句话。 活在乱世才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罪孽。 说实话,肖姚没有看清楚局势。他只感觉到宋国游离于争斗之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恰恰相反,这是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情。本就不强大的宋国,若是失去了同盟,很有可能成为乱世的第一个牺牲品。 八国在咸阳都有自己的铺子,存着大量的金银以备不时之需。 肖姚取过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他要去把三房的传家玉取回来。 苏元汐似乎已经习惯了照看肖姚,熟练的替肖姚的右眼敷药。 “你说我们能回去吗。” 少女已经害怕归途了。 还要渡过烟波江,再渡过南河,才能回到那个已经没了大哥的苏家,那个金陵苏家的苏家,而不是她的家。 “能的,没人有空去管我们的。” 肖姚知道,天下最为强盛的齐楚已经蠢蠢欲动了,确实没人追逐他们了。 少女轻轻地哼着歌,是小的时候大哥唱给自己的歌谣。 金陵向来无风雪。 第32章 春不晚 深宫向来无亲情。 就像元孝文对元孝义和元锴没有一丝感情一样,元南对于元孝文也没有任何感情。 元孝文不喜床笫之欢,曾经有半年没有翻过任何一个妃子的牌子。只有元南这么一个嫡子,若是元孝文薨了,元南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世子,大王唤您上殿。” 元南草草的应了一声,他很讨厌王贵,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小宦官是父王不折不扣的心腹。 “元南,孤都听韩少傅说过了,你这周的功课又是一塌糊涂,策论更是狗屁不通!” 元孝文板着脸,这次的策论题目是他亲自出的,想看看自己这个嫡子如何看待天下局势。结果只能说是狗屁不通。 元南低着头,但是余光看向了一旁的韩修。 “孤也不知你是愚笨还是顽劣,你可知韩少傅是何人,是孤都要请教的博学之士,屈尊来教你功课,你就学成这个样子。” 老祭酒韩遂昌故去后,大梁学宫的祭酒一职由老人的长子韩修担任,已经天命之年的韩修和胡宝象同为从一品,只是韩修任的是闲职,仅仅是少傅一职。 “回父王,儿臣实在愚笨。” “蠢!”元孝文怒道,站起身,“孤给你魏地最好的老师,你却幼稚的和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一般,连王贵都不如,实在是浪费孤这一番心血,即日起,就留在你的宫内,什么时候韩少傅说你的功课有所长进,什么时候再出宫!” 元南更讨厌王贵了,明明王贵只是个阉人,在父王眼中自己都比不过那个阉人。 “大王,世子尚未及冠,不必如此苛刻吧。” 元孝文挥手制止了韩修的话,“韩少傅,这天下这么乱,没人会和孤一样在乎他是不是个孩子,有没有及冠,如果南儿能力就像这般,今日孤不骂他,日后必有刀剑加身啊。” 韩修不再言语,他清楚元孝文说的是对的,虽然深宫向来无亲情,但是离了深宫,元南又该如何生存? 玉琅子入大梁了。 元孝文一纸密令宣他入宫,他从会稽千里迢迢入大梁面圣。 这位天心将军几乎没打过什么胜仗,败仗倒是比比皆是,但是官阶却一路高升,刚刚又在边境打了败仗。 “臣玉琅子,参见大王。” “玉将军能猜出孤这次宣你有何事?” “臣不知。” “玉将军就不怕孤效仿齐王借玉将军人头一用?” 冉恭煜的人头刚刚被齐王当做令箭刺向夏国的城墙,就算玉琅子此时怀疑元孝文要用他的脑袋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大王要,那臣这颗脑袋大王拿去便是。”玉琅子认真道,没有一丝玩笑的语气,“大王授臣节钺,臣无以回报,唯有报之以死。” “玉将军何必如此,孤只是和玉将军说个玩笑罢了。孤召你入宫是有另事相托。” 元孝文手捧一把宝剑,“孤赐你魏王剑,见此剑如见孤面,望玉将军在东境无往不利。” 玉琅子突然知道了元孝文召他入宫的目的。 元孝文要他守住会稽。 十年前他守住了长平,这次他也能守住会稽。他一生少有胜绩却步步高升,因为他最擅守城。 “欸,你见过你大哥了吗?”元孝文突然扭头如是说。 今年的大梁格外的冷啊。 玉琳子扯了扯外衣,已经三月了还是有些湿冷,好像南方的瘴气弥漫到了大梁一般。方才弟弟玉琅子来看过自己,提了一句元孝文赐给他魏王剑的事情。之前温北君出使咸阳之前也曾经来拜会过他,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元孝文的野心。 他已经身居尚书之位了,弟弟玉琅子也已经是二品将军了,对于祖上并不显赫的玉家已经足够了,他没必要搭上身家性命去和元孝文作这么一场豪赌,他赌不起自己的一切。 他在大梁学宫度过了自己的青春,但他没有选择和温九清一样,去为千千万万户开个太平。他早早的选择了做一个从龙之臣,他是坚定不移的四王子党,他承认那次自己赌对了。 元孝文真是一个可怕的男人,明明已经输光了所有但是还能爬起来,重新站在权力的巅峰,玉琳子知道这个男人眼中根本没有亲情或者君臣之情,他根本不想和他们任何一位臣子有什么美谈,为了自己的野心他可以抛弃任何东西,就和齐王一样。 玉琳子和自己的弟弟还是有些区别的,他常年站在大梁的朝堂之上,他比玉琅子要了解元孝文得多,越了解他越恐惧那个男人。温鸢逃亡到大梁的时候,他根本不敢让这个故人之女留在大梁,他知道元孝文有一万种方式杀掉温鸢,这样就可以完全得到温北君的忠心,让他像他的父兄一样,为大魏赴死。 玉琳子几乎已经将自己的人手都折在元孝文手中了,他只能祈祷温鸢出了魏国境地,哪怕到了兰陵也好。不过这番之后自己算是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不臣之心。 这么一个乱世,失去了父母的小姑娘能不能安然长大呢。 玉琳子不自觉的想起了二十年前在大梁学宫求学的日子。 花开傍柳,朝雨沾衣。 年轻的玉琳子站在大梁学宫最负盛名的惊鸿亭,朗然照人。 那是个不冷的春天,路过的少年少女们会停下来对他喊一声玉师兄。 温九清是最特殊的那个,从来不喊他师兄,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玉琳子,你怎么还站在惊鸿亭,周先生找你好久了。” 原来是老师喊自己啊,他只是感觉温九清的脸有些模糊,他特别想看清这张脸。 “温师弟啊,你该喊我一声师兄啊,你看这学宫之中,也没有几个比我年龄更长的人了吧。” 他感觉自己应该这么说。 “还不是玉师兄一事无成,周先生不让你出师。” 其实那时不是自己一事无成,只是自己执意研学周礼,在这样一个早已礼崩乐坏的乱世,周礼又能救得了谁呢。 “我的好师弟啊,师兄知道你这嘴厉害,还是饶了师兄罢。” 他很熟练的把手搭在温九清的肩上,“师兄请你吃饭。” “真的?”温九清露出了笑容,“那师弟我可就不和师兄客气了。” “玉师兄,你最懂这周礼,又为何为虎作伥。” 他知道温九清没有说过这句话,温九清不会这么喊他,也不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研读了一辈子周礼却只是为了让元孝文的野心合乎周礼。 已经不再是大梁学宫最年长的师兄,而是礼部尚书玉琳子的目光越过前方,停留在温九清寄回来的最后一封信上。 “师兄,是个女儿,” 他骗了温鸢,他根本没有抱过她,只是温鸢几乎是温九清夫妇的缩小版,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温鸢。 “温师弟啊,师兄我啊,还是没白读这周礼的。” 可能有人嗯了一声,也可能只是他的幻觉。 “师兄,前面不是惊鸿亭吗?” 玉琳子闭上了眼,眼角处滑落两行泪珠。前面好像就是他执着了二十多年的惊鸿亭。 是啊,原来他追逐了一辈子的功名利禄,却一直是那个二十年前在惊鸿亭前和温九清打闹的学宫最年长的玉师兄。 魏礼部尚书玉琳子自缢于房中,仆从于其身上发现一本周礼和一封遗书,遗书上只有一行字。 “葬于惊鸿亭前。” 第33章 广陵散 温北君已经在弹筝的小姑娘旁边站了一会了。 仅仅只是会弹的小姑娘绝称不上好手,和乐府的国手更是没有可比性。就算天殇将军府没有乐府,但是请的乐师也算小有名气,不至于为一个略显拙劣的小姑娘驻足欣赏。 姜昀半倚在马车最外围的车轴上,就像喜欢粗茶一样,温北君的喜好总是出其不意。 但是碧水知道温北君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 “小姑娘,你多大了。” 弹筝的小姑娘没有说话,自顾自的继续弹着,直到一曲弹完才抬起头。 “怎么不问问刚才弹的是什么。” 温北君笑道,“不知。” “那还听的这么认真。”小姑娘也笑道。 “跟我回魏国吧,比你在这弹琴过的好一些。” 小姑娘摇摇头,倔强的看着温北君,“不回。” “回吧。” 这次小姑娘的语气加重了些,“不回!” “温将军何必这么强迫一个小姑娘。”姜昀远远的喊了一声,“还要急着赶路呢,快到咱们魏国地界了,不要节外生枝啊。” 林庸轻轻拍了拍这个副使的肩膀,作了个嘘声的手势。 “夫人,那你劝劝温将军。” 马车里只传来淡淡的一句回话,“姜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夫人。” 姜昀看了一圈,没人听他的话去劝温北君早些启程,只能接着倚在车轴上。 “你怎么会在这呢。” 温北君没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挂念的人,此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在燕国的地界,落魄的像个乞儿。 “没什么啊,有个人让我一直往北走,我就一直往北走了。” 小姑娘咬着手指,“是个大叔,但是穿的衣服很是气派,就是上面画了一只鸡,感觉没有你那个画狮子的好。” 温北君大约知道小姑娘说的是谁了。 “那你这曲子又是和谁学的。” 小姑娘没说话,翻了个白眼,“听不懂了吧,你这大老粗。” 其实小姑娘是和那个穿锦鸡服的大叔学的,她想学那个大叔弹琴的样子,却只是学了些皮毛,没有一丝神韵。 “回家吧。” 温北君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嗯了一声,但是低下了头。 “哪还有家啊。” 温北君眼睛中倒映着熊熊烈火,好像临仙的战火依旧没有熄灭,蔓延到了眼前男人的面前。 “都死了吗。” 小姑娘没有什么面部表情,几乎察觉不到的点了点头。 温北君扯过小姑娘的手,发现小姑娘手里攥着一个已经皱巴巴的银票,上面写着一千两。 “叔带你回家。” 马车很小,挤不下三个人。姜昀跟在温北君身后,听着后面马车里的哭声,自知刚才失言的姜昀没敢说话。 “是不是觉得有点吵。” 听见这句话姜昀心猛的一惊,“绝无此意!” “开玩笑的。”温北君勒马,放慢速度与姜昀并肩而行。就像是延续前几天两人的对话,温北君问道,“姜郎中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姜昀这次是知道答案的,但他不敢说,这个答案太过沉重,是血淋淋的答案。 “我不清楚临仙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只知道所有和我出生入死过的人都死在那了。” 只有二十八岁的将军身上又背下了人命,他又要带着死人的祈望,战战兢兢又如履薄冰的向着对岸走去。 “温将军…” 姜昀只觉得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临仙的惨剧提醒着他,乱世中每天都在死人,就连临仙这种有着五万精兵驻守的边境重镇也会毁灭。 “此行已近五月,我与姜郎中也算患难与共,有些心里话温某不吐不快。”温北君吸进一大口气,“我温家两代人为大魏鞠躬尽瘁,父亲,族兄,小侄皆是为大魏捐躯,我东征西讨十四载,膝下无子无女,唯求族兄独女得有平安,为何无人出兵援助临仙,临仙五万户人,就这么该死吗。” 年轻将军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之上,余音不绝。 姜昀知道温鸢弹的是什么,是玉琳子最拿手的曲目,广陵散。只是他不理解,玉琳子从不将广陵散的乐谱交予旁人,哪怕是魏王乐府或是天下国手也不例外,为何偏偏给了这么个小姑娘,就因为她是温北君的侄女吗? 发泄过的温北君恢复了平静,起的也格外早,不多时,魏国到了。 兰陵的外观和临仙几乎一模一样,标准的魏式城墙,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大的字,兰陵。 祁醉是知道临仙失落的消息的。临仙陷落的消息根本拦不住,顺着西境一路外扩,早已传遍大魏。 “祁将军,我从燕国一路南下,大大小小的消息也都有所耳闻,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准确的消息,临仙,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祁醉这次只感觉在温北君的脸上看到了和他一样的神色,年轻将军的神色格外严肃。饶是他这种名将也能感受到温北君从内而外的冷意。 可能是太多年没有上战场了,也可能是温北君对于他来说如子侄一般的年纪,祁醉感觉自己不想跟这个天殇将军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含含糊糊的说道,“回纥全力攻城…” 温北君与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祁将军!”温北君的语气很坚决,没有给祁醉一丝缓和的余地,“死了多少人!” “虞州别驾黄铭心战死,四品骑兵都尉乐虞战死,临仙守军几乎全军覆没。”祁醉顿了顿,还是说完整了后半截,“据斥候统计,临仙最少有半数以上的百姓死在了城破后的屠城。” 温北君哦了一声,“为何我出使咸阳后临仙无人镇守?为何无人出兵临仙?” 祁醉说不出口,他身处北境,明白元孝文的用意,玉琅子守会稽以挡汉军,而回纥劫掠临仙的物资足矣使他们度过整个景初四年,而且临仙的流民多多少少都被征了军。 “祁将军,可否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家人。” 祁醉点点头,不等祁醉多说,温北君翻身上马,一甩缰绳,“既然祁将军这没有答案,那本将就向南一个一个问过去,看看谁来告诉本将,临仙的五万户人该不该死。” 城头的乐师弹着广陵散,此时恰好奏到正声。 第34章 答案 没有一座关隘能拦得住他。 他只在驿站换过一匹马,男人逢人便问临仙的五万户人该不该死。 有个南下的疯子。 很快从兰陵到大梁的每一座城池的郡守或是刺史都听闻了这个疯子,每一位大人都穿着长袍大袖,捧着上好的茶,在簇拥中说着不知答案。 只有疯疯癫癫的男人骑着马一路疯疯癫癫的走。 大梁还是那么繁华,人群似潮水般涌动。青石板路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泽,丝绸绚烂如彩霞,酒肆还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温北君站在玉府前,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挂着的丧幡。 他有些疯狂的抓住一个路过的下人,“你们玉府为什么挂满了丧幡,你又为什么穿着丧服!” 下人惊了一下,但是看清男人的脸后不敢声张,“回大人的话,玉尚书卒了,今夜正是头七。”说罢还抹了抹泪,“小人虽不记得大人是何许人也,但是若是大人是来吊丧还劳烦把您尊名告予小人一声,小人也好去通报一声。” 温北君呆呆的站在原地,下人看温北君不再抓着自己,告罪一声便早已离去。 他似乎已经漠然了。 族兄一生少有挚友,眼前刚刚卒了的玉琳子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怎么会呢。 上次来拜会之时,玉琳子还是那个明珠在侧,朗然照人的玉琳子,而不是不惑之年的礼部尚书。 温北君跌跌撞撞的走向驿站。他还要再买一匹马,去黑水江边的大梁学宫。 这市集好像是上次和碧水逛过的,也可能是另外一个,反正每个市集都相差无几,都有着同样的一批人,看不清模样的人。 他的头愈发疼了。 黑水江江底满是苔痕,深不见底。 江对岸就是大梁学宫。 他好像看不到源头从祁连山奔涌而下的黑水江,他一步一步走向漆黑的河水,好像看到了族兄就在对岸。 年少时在河毓郡放鹰逐犬的日子好像就在眼前。 死的是玉琳子,也是族兄的朋友,也是对于自己如兄长一样的人,也是对于河毓最后的记忆。 失魂一般,他也掉进了黑水江。 冰冷的江水让他很快清醒过来,简单游了几下到了岸边,湿透了的衣服让他感觉有些冷。 “将军若不嫌弃,就随我去学宫烤烤火,待衣服干了再行也不迟。” 温北君抬起头,韩修戴着斗笠,撑着一艘小船,像个船夫一般摇橹而来。 “你认得我?” “何止认得,我正是一路寻将军而来啊。” 温北君上了船,蜷缩在船尾,抱着双臂,“恕罪,我很少上朝。” “无妨。”韩修摇着橹,向对岸划去,“我也不常上朝。” 虽然眼前的韩修脸上有着皱纹,但并不影响他是个儒雅的男人。 “将军,过江还要些时间,不如闲聊几句可好?” 温北君没说话,扭头看着黑水江,江面平静,少有波纹。 “我猜将军可是为了玉琳子而来?” 没等温北君接话,韩修很快接着说了下去。 “我年轻时也在大梁学宫求学,和玉琳子师承同人,他也是门内最不成器的师弟。” 对岸有孩童在打水漂,可以打出一串漂亮的水花。 “我也识得温九清,他是我父亲的最后一个弟子。” 温北君大概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了,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疯疯癫癫的一路南下早就传入了魏王耳中,自己这一路的一举一动也尽在魏王掌握之中。 “是少傅大人吗?” 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快了,岸边近在咫尺。 “是祭酒。”韩修笑笑。 温北君没读过多少书,不清楚学宫有何魅力,让玉琳子只有一句话的遗书上只写着葬在惊鸿亭。 学宫好像和门前的黑水江截然不同,芳草碧色,春水渌波。读书声琅琅,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这就是学宫吗。” 和自己在临仙开设的学堂完全不一样,他有一种自己不在魏地的错觉,尚武的魏地之内竟然有这样一个士子的圣地。 “温将军,要留下来吗?” “这是大王的旨意吗?” 韩修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我没读过多少书,背不下周礼,没有你们这些读书人满嘴的道理,我拿什么去教他们。” 温北君说的是心里话,他们辩的什么子非鱼知不知鱼之乐,他根本听不清楚,也不明白什么是圣人的话。他只有自己恪守了快三十年的原则。 “温将军,这是旨意。” 韩修满脸的笑容,却写满了不容拒绝。 “臣遵旨。” 不管如何他也只能应下来了,根本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的余地。 前面就是惊鸿亭。 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亭子,上面的绣彩甚至有些褪色,中间歪歪扭扭的挂着三个大字,惊鸿亭。 “是不是觉得惊鸿亭徒有虚名?”韩修笑道,看见温北君点头便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亭子只不过学宫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亭子,三十多年前,在这有过一次诗会,温九清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冠绝诗会。玉琳子为了讨他这个师弟欢心,亲手刻的这个牌匾。” “倒是好字,就是刻的一般了。” 温北君笑着,笑着笑着,他发现自己不自觉间流下了眼泪。 族兄和玉琳子之间到底有着多深的情谊才让已经身居要职的玉琳子为了族兄的女儿毅然赴死。 惊鸿亭前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里面没有玉琳子的尸骨,只有衣冠。玉琳子陪葬魏王陵。 反抗了元孝文的玉琳子连死后葬在哪里都无权决定。温北君知道玉琳子为何而死,从玉琳子在大梁光明正大的救下温鸢的那一刻起,玉琳子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所以才把珍藏了一辈子的广陵散乐谱交予温鸢。 温北君不懂周礼,但他知道,周礼有言,天子诸侯到了地下依旧是天子诸侯。玉琳子到了地下,依旧要被魏王压在身下。 他想他找到了答案。 这天下,最该死的就是元孝文这些用人命做赌注的野心家。 第35章 杂论 温北君成了学宫最新的学士。 不同于其他学士的门庭若市,温北君的课上只有寥寥无几的学生,而且很多人上了一节就再也不来下节课了。 学生们并不知道这个新任的温学士有什么来头,只是觉得他作为学士连周礼都说不出几条来,连几十年科举不中的穷酸老秀才都不如。 温北君也不在意,他本就是奉旨而来,自己的军队被打光了,朝堂上自然也就没了自己的立足之地,而今的二品之衔不过有名无实,和那些养尊处优的杂号将军一般了。 “温先生早。” “哦,早。” 温北君没有在意是谁和他打了招呼,他懒洋洋的走向了前面,随意地跪坐在蒲团上,“你们有什么想听的吗?没有的话我就接着昨天的说了啊。” 下面其实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在睡觉。放在别的学士那,可能早就大骂朽木不可雕也了。但温北君不在乎,这下面是三个人还是几个人都不重要,一个人没有更好,他也乐得清闲。 “温先生,我想听听临仙的事。” 温北君瞬间警觉,看向了说话的人,是方才和他打招呼的学子。 “临仙?有什么好说的,已经折在回纥手里了。” “先生,卫子歇是临仙人氏。”一直在睡觉的学子喃喃了一声,翻了个身,很快打起了鼾,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一样。 “卫子歇。”温北君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每天都来上我的课是吗?” 只有两个人每天都出现在他的课堂之上,他也能记住两个人,不过他一直以为卫子歇和一直睡觉的学子一样,只是找个地方来歇息而已。 卫子歇点了点头,“先生,我想听听您对临仙的看法,上次听闻回纥攻城后我写了些对策,想去给天殇将军,不巧恰逢天殇将军出使咸阳,而后临仙城破,百姓流离失所…” “你可有家人在城中。” “并无,我父母早亡,只余我孤身一人在学宫求学,生逢如此世道,窃以为无论是周礼还是仁义道德都救不了百姓,只有统一才能救百姓。” 温北君仔细看了看卫子歇,年轻的学子穿着破布衫,上面缝缝补补全是补丁,却在这大言不惭的要救天下百姓。 “那你该去向祭酒求学,让他在朝中给你个一官半职,看看能不能治理好一地的百姓。” “先生!救赎之道亦不在一地之治,只有一统啊。”卫子歇从身上掏出一卷书,书没有沾染一点灰尘,比他身上的破布衫要好的许多。 温北君接了过来,简单翻阅了一下。 “回纥越祁连而来,必将缺食少粮,而广屯粮之策方为临仙存亡之道。” “回纥的战斗力绝不仅仅是中原刻板印象中的蛮夷,绝不亚于任何一支精英队伍,临仙孤立无援,根本撑不到回纥断粮的那一天。” “若天殇将军亲守城楼,玉鼓、大理二城为犄角之势,回攻回纥后军,回纥岂不自乱阵脚?” 温北君严肃了些,仿佛他还是手握五万温家军坐镇西境的主将。 “今年多大了?” “先生,今年十六了。” “你真愿救天下之黎民?” “先生,我愿。” 温北君叹了口气,他不懂为什么这些读书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去赴死,去拯救天下,明明一个一个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种不输给他们这种武人的魄力。 “你以后跟着我吧。” 温北君静静的坐在惊鸿亭内,旁边就是玉琳子的衣冠冢,活着时候就不高大的玉琳子死后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我只认识两个学宫出来的人,这位是其中之一。”温北君指了指玉琳子的衣冠冢,“听祭酒说这惊鸿亭的匾是他刻的,你给他敬杯酒吧。” 卫子歇猛地喝下半杯酒,剩下的半杯洒在了前方。 “另一个是我的族兄,恰好和这个人是至交。” 温北君咂咂嘴,“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清楚你们读书人,总是死的这么大义凛然。” “先生,士为知己者死,圣人说的。” “哦,我没读过周礼,也没读过圣贤书。” 两人沉默无言,半晌都没再说一句话。 “将军,吃饭了。” 卫子歇看见是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向着他们的方向喊道。 “要不跟我吃一口?” 原来先生就住在这惊鸿亭侧,有个小院,两间屋子。 温鸢低垂着头,没想到自己出了临仙还要继续上学堂。学宫不比张夫子的学堂,学士说的太过高难,她更听不懂了。 “碧水姐,你都不知道 ,他们简直是胡言乱语,也不知道叔叔发什么失心疯,他自己不去学,逼我去学这乱七八糟的东西。” 温北君随手敲了一下温鸢的头,力道不大,但是足够让小姑娘疼一会了,“没看到有客人吗,还在这说浑话。” “子歇贸然拜访,望夫人见谅。” 碧水刚要反驳夫人一称就被温北君拦了下来,“那么客气干什么,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先生,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卫子歇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吃过午饭了,自从父母故去后,他几乎就没再吃过午饭。他扒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饭,比自己一直以来给自己做的凑合着吃的好吃得多。 温鸢感觉这个少年的样子有些像自己逃亡的样子,只是脸上比自己那时干净的多。 “叔”,她怼了怼坐在她旁边的温北君,“他也是你从哪接回来的吗?” “非也,是我向先生请教之际,叨扰温姑娘了。” 温鸢哦了一声,“他就是个大老粗,圣贤书什么的背的还没我多,你请教他能请教明白什么。” 卫子歇知道温鸢是在开玩笑,从他进门时就看得出这个小姑娘其实很依赖温北君,比照顾她更多的碧水更依赖温北君。 “先生,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温北君目送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很纯粹的一个少年,但是被自己扯进了乱世之中。 学宫很好,对于求学的学子们这里是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 但是对于乱世来说,空有抱负而不入世的学子们,早晚会被时代的洪流撕成碎片。 第36章 绝户 齐国一路势如破竹,连下夏国十城。 百年来八国常有纷争,但都是小摩擦,割地或者遣使臣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全奂想过割城求和,可是遣出去的三波使臣皆被齐王斩了首,挂在临阵的齐王纛上。 夏军根本无力抵挡司行兆。没有一座城池能挡住司行兆超过五天 。 号称大齐战神的司行兆亲领二十万大军,无论是什么当世名将,都没有把握能挡住司行兆的怒火。 “司将军,夏国使臣求见,愿意割让十城,将疑似杀害冉将军的凶手全部处死交于我大齐。” “全都砍了去祭旗,说几次了,他们整个夏国都得给我师弟陪葬。” 可司行兆却并没有话语中的愤怒,他脸色算得上平静,侧首坐着贾文羽。 “贾先生,这次做的太绝了些吧,只要大王一声令下,天下都可以是大王的。师弟他无罪啊。” 贾文羽叹了口气,“司将军,这次非是在下之计策,是大王的主意。” 司行兆嗯了一声,冉恭煜是有罪的,罪就在身居二品之位,却没有应有的能力,不能带给齐王大捷,就只能成为齐王野心的令箭。 如果说元孝文是纵容东林党和白党二党相争,伺机而行制衡百官之道。做齐王凌丕的臣子就是真正的伴虎。凌丕从不屑于制衡百官,上到丞相下到县令,他举手之间皆可杀之。 “大王这次真的要灭了夏国吗?” 如果夏国灭,天下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八王百年来默认的规矩也变得一文不值。大齐五代国君励精图治,终于汇聚到了他的手中。 凌丕站在大殿之外,此时并无百官朝见。 凭什么皇位只有嬴家的废物坐得,而他凌丕坐不得。 天下谁人不知他大齐战神,大齐四大谋士,谁人不知他凌丕,是大齐的王,他自然有资格去做天子。 “那你们说说,现在又该如何?” 全奂没有穿蟒袍,蟒袍整整齐齐的叠在他身前。 “孤说了多少次了,齐国打下一城就打下一城,这么多年哪个国家没丢过城池,为什么要刺杀冉恭煜。好,你们说,让孤派王子去求和,结果呢,你们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都看清楚了。” 全奂怒道,“齐军就在汾阳城外,你们都看得见齐王纛,上面挂的是孤的儿子,孤的亲儿子!” 群臣一言不发,都低着头。 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夏国主力军已经折了八成,向秦天子和越求援的使者迟迟没有回信,就连王子都被司行兆砍了脑袋,不过数月,刚刚有蝉鸣的早夏,他的大夏,就要亡了国。 “大夏要亡了,先祖传承了几百年的基业毁在孤手里了。” 全奂看着跪的乌压压的群臣,把头上的王冕狠狠的摔在大殿正中央,华丽的王冕摔的四分五裂,东海珍珠被摔了个粉碎,溅在靠前的臣子朝服之上,臣子伸手欲擦,全奂又把鞋子砸在了臣子的身上。 “你们一个个拿着孤给你们的高官厚禄,是不是早就和齐国暗通款曲,想好下一步怎么荣华富贵了啊。” 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说话啊,都哑巴了吗,都说话!” 全奂拿着宝剑,摇摇晃晃的走在群臣中央。 “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凌丕就该把你们全都杀了!” 他一路走到了殿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孤无能啊,不能守祖宗之国土啊!” 夏国最后一位国君在大殿之外掩面痛哭。 “司将军真是寡人的肱骨之臣啊。”凌丕大笑,穿着石青色的五爪九蟒袍,他来把刀子插进这个与大秦同寿的藩国的心口。 “罪人全奂,拜见齐王。惟望齐王善待夏地之百姓。” 汾阳的大门敞开,全奂只穿着内衬,手捧夏王印,身旁的宦官捧着蟒袍。 “夏王为何不着蟒袍?” “我不过一介罪人,怎么敢与齐王着同样之袍?” 凌丕哈哈大笑,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全奂和文武百官。 “寡人听闻大秦立国之时,夏王以神速着名于世,十天连下周国三城。不知而今寡人的齐军,能不能称得上是神速啊。” 凌丕转过身,身旁的钟士策接过夏王印和蟒袍,低头看着跪倒在地的全奂,同为八王,传承了几百年的夏国,就这么折在他手中,不知全奂此时心境如何。 轰的一声,阴沉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两侧的宦官给凌丕举着伞,全奂和身后的文武百官就这么跪在暴雨之中。 “大王,臣有一言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全奂毕竟是旧夏王,此次班师回朝,若留全奂于夏地,恐生变故。” 见凌丕不置可否,不过四十岁却满头华发的贾文羽俯身,“臣遵旨。” 景初四年,比齐国伐夏更令人发指的消息传遍了天下。 夏王全奂,降齐时手持利刃,欲杀齐王,被剑术大宗师陈礼当场格杀。夏国灭国。 “反了,他凌丕这是彻底要造朕的反!” 在齐国伐夏之前,每一个藩国或者秦室都只是暗地里为自己谋划,没有一个藩国敢光明正大的违背周礼。而齐国此行,彻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图穷匕见,把秦天子的威严像一张废纸一样揉搓之后随手丢进了茅厕。 “陛下,息怒啊。” 黄锦轻轻捶了捶嬴楚的肩膀。 嬴楚没有理会黄锦,看向嬴嘉伦,“你去见过那魏使了是吗。” “我去见过了,他有个软肋,是身边那个婢女,但是他坚持说那个是他的夫人,只是,皇兄,我感觉那个婢女有些眼熟。” “一个婢女而已,而且魏地传的很开,是自小就跟着那个魏使的,就算他说是他夫人,也没什么问题。” 嬴嘉伦点点头,“皇兄说的有道理,不过眼下皇兄也不必生气,齐国无疑是举火自焚之举,皇兄可颁勤王令,召七国之军共伐齐国。” “黄锦!” “奴才在。” “给朕拟旨,朕以大秦天子之命,问罪于齐。” 第37章 喘息 碧水觉得温北君最近的气色好了不少。 卫子歇常来家中吃顿午饭或是晚饭。 对于这个十多岁的少年,碧水印象还是蛮不错的。他和温北君说的局势什么的她是不懂的,她只知道温北君在遇到这个少年之后好像暂时忘却了临仙已经陷落,玉琳子已经死了。 夏国灭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梁学宫。平日饱读周礼的学子们群情愤慨,怒斥齐王是乱臣贼子,叫着嚷着要去从戎,随魏王的铁骑清君侧。 卫子歇平静的跪坐在温北君面前,今天课上人愈发少了,只有卫子歇和一直昼寝的学子。 “子歇,若你是夏王,可有破局之法?” 这是几天来两个人说的最多的话题,前方是一个沙盘,用棋子模拟着夏国十城连着国都汾阳,无论是卫子歇怎么布防,都阻挡不住温北君把他的棋子一个一个吞掉。 “先生,除了出城降齐,没有任何办法。” “是啊,别无他法啊。” 温北君叹了口气,全奂背负的骂名丝毫不比凌丕少,都在说全奂不战而降,放任汾阳十万军民为鱼肉。而实际上,若是全奂选择抵抗,得来的只能是凌丕的屠戮。 “我倒是觉得,而今六国伐齐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温北君转头看,是一直睡觉的学子,此时端坐起来,“温先生好。” “你好。” 这还是温北君第一次看清他的脸,面色蜡黄,身形消瘦,额头因为一直在睡觉压的稍微有点发红。 “先生上过战场吧。” 温北君一笑,道“何以见得?” “先生所见所闻,并不是穷酸腐儒纸上谈兵之见,而先生并无笔茧,是以并不常读书作文,掌心有刀茧,是常年习武之人,是以认为先生是上过战场之人。” 观察的倒是仔细,是个细心之人。 “我看你平日里睡的倒是不少。” “先生平时所讲学生听的皆是仔仔细细,形态有不尊之处,还望先生恕罪。” “怎么称呼你。” “学生徐荣拜见先生。” “那你说说六国伐齐有何不可?” 徐荣朗声道“六国貌合神离,若我大魏欲伐齐,必假道汉燕,汉燕皆是我魏之死敌,宋楚不和,难以齐心,而越王之母乃齐王亲姐姐,难以齐心共讨国贼。” 温北君拍了拍徐荣的肩膀,“说的不错,但是,你要知道很多时候,亲情和仇恨根本不值一提。” 温北君今天中午没有喊卫子歇吃饭,他一个人背着手,踱着步慢慢走着。 卫子歇和徐荣是两个不错的年轻人,但是还是缺乏了很多经验,没有真正的身处在朝堂之上,也就少了几分见解。 “温学士,有些日子没见了啊。” 背后有一个声音打断了温北君的思绪,是把自己安置在学宫之后就再未见过面的韩修。 “祭酒大人。” 温北君正了正衣襟,以示对这个魏国少傅的尊重。 “学宫不比战场,温学士感觉何如啊。”韩修笑呵呵的走到温北君身侧,“要是学生们不知道温学士的身份,怕不是要挤破头来听温学士讲些课。” “祭酒大人就别打趣温某了,温某不过败军之将,在学宫讲课已是误人子弟了。” “温将军啊,”韩修突然转变了称呼,“西境还是你天殇将军的西境,大王想让你在去雅安之前先去一趟大梁。” 学宫的日子很平淡,但是也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放松了些,有了喘息的机会,在喘息之后,他知道元孝文不会放弃他。世道越来越乱,元孝文在东征西讨的同时,也要防止后院起火,把他放在西境是最好的决定。 “将军,要回去了吗。” 温北君拉着碧水的手,温鸢也终于发觉二人的情况不太对劲,借口去学堂溜了出去。 “碧水。” 很少听见温北君这番语气,有些温柔,却又带着几分恐惧。 “大王又把雅安的百姓交在我身上了。” 碧水知道男人在害怕什么,他怕雅安和临仙一样,因为他这个无能的将军而被回纥宰割。 碧水轻轻的抱住男人,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将军。”她什么都没说,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宽慰着又一次接过了几万人性命的年轻将军。 温北君和碧水都知道十年的约定到了,但是根本没有一个喘息的机会让他们去完成当年的约定。 玉府冷冷清清,丧幡撤去后,曾经这里魏国的礼部尚书的痕迹也消失殆尽,玉琳子膝下无子无女,只留着偌大一个宅子,留着给进京的玉琅子歇息。 温北君没有经过玉府,甚至没有经过大梁的几个市集,他坐在每次来大梁都住着的驿站,对面是穿着粗布衫的元孝文。 好像回到了出使咸阳之前,也是在这个驿站,一君一臣有过一次谈话。 “臣温北君参见大王。” “免礼,温卿坐着便是。” “谢大王。” 元孝文看了半晌,突然笑道,“你和九清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温北君愣了一下,族兄的名字很久没有出现在别人的口中了。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去回应元孝文。 “孤听闻你从兰陵一路南下,求一个答案,为何无人出兵援助回纥。” 有些问罪的意味,但温北君还是坐着,“臣也想向大王求一个答案,奈何臣没这个胆子。” 元孝文喝了一大口酒,是驿站很普通的黄酒,大笑,“孤告诉你,你想的没错,临仙就是孤割出去的腐肉,喂饱了回纥这条野狗,孤才能放心北伐。” 温北君没想到元孝文说的如此直白,“大王深谋远虑,非臣能揣测,只希望大王念臣这么多年为大魏出生入死,准臣一件事。” “但说无妨。” “臣想向大王求个旨意,臣欲娶碧水为妻。” “哦,孤准了。” “那臣先行告退了。” 元孝文挥挥手,吃下一大块牛肉,“雅安不是腐肉,孤的虞州不能给回纥,温卿好生守着吧。” 元孝文继续拿筷子夹着牛肉,就着劣质的黄酒,再没有看过温北君一眼,直至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第38章 别驾 温北君是去过几次雅安的,兼任虞州别驾的时候,他记得雅安给他留着一个别驾府。 不过听说现在是原来的翰林侍读楼竹任虞州别驾。 “先生,”话音未落卫子歇被徐荣推了一下,忙改口道,“将军。” 卫子歇没想到教了自己两个月的温先生竟然和自己算是半个同乡,是曾经镇守临仙的天殇将军温北君。 “喊先生就行。”温北君看了看同样有些唯唯诺诺的徐荣,“你也是,平日里在学宫怎么样,在雅安依旧怎么样就行。” 最重阶级三六九等的魏地,他们两个无官无职的学子,能接触到权力顶点的温北君是极为特殊的情况。 “先生,雅安已经过了,我们还要继续向前吗?” 这次是徐荣,他从未来过虞州,自幼长在南瘴之地,没见过祁连的雪,也没见过连天的战火。 “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现在你们可以留在雅安,或者和我继续西进。”温北君摘下水壶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已经龟裂的嘴唇。 “前面是已经沦为废墟的临仙,还有被切断了和魏地联系的玉鼓和大理。” 身后只有五十骑,从临仙一路向咸阳而去,又从咸阳一路回了临仙。 卫子歇和徐荣都没有选择留在雅安。 温北君闭上双眼,不忍心再看这座已经死去的城市。 徐荣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临仙是这副模样。回纥烧杀抢掠了三天三夜,然后一把火把这座抵挡了他们五十年的边关烧了个干干净净。 温北君依稀可以看见自己曾经的府邸,虽然已经沦为了一片废墟,天殇将军府和玉銮房的牌匾被摔在地上。 他拨开已经烧的看不清眉目的尸骨,这都是曾经他府上仆役。他没来由的想起了冬至那天,天殇将军府空前的热闹。 法华经静静的躺在废墟之中,和刚从姑苏寺中取出一样,没有经受战火洗礼。 温北君只是看了一眼法华经,就想起了在战火滔天之前温鸢在姑苏寺拿的经书。 “林庸,拿好这本经书,回去拿给小姐。” 他不能再在临仙停留了,他不确定玉鼓和大理是否归于回纥之手,如果已经被回纥抢掠过,他就必须明日赶回雅安,带的粮草只能支撑一天半。 “会骑马吗?” 卫子歇和徐荣点点头。 “那就上马,我赶时间。” 回纥没有向玉鼓和大理动手,但是两座哨所孤立于平原之中。 “将军啊,我知道您一定可以回来的,我们什么时候再西进回纥,让这些狗日的回纥看看谁他妈才是爷爷。” 王奕是温家军的老都尉了,早在温家军还不姓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军中了。 “王都尉,辛苦你了,在玉鼓城守了这么久。” “将军,我王奕老婆孩子全死在回纥人手里,是您带着我们杀回纥,从大理杀到王账,我王奕早就把命交在您手上了。” 老都尉眼圈有些红,用宽厚又干枯的手背擦了擦眼角,“临仙的事将士们知道,玉鼓城和大理城的百姓也都知道,回纥趁着您出使咸阳,从祁连山上绕过了我们,是我没拦住他们,才让临仙遭了难啊!” 说着说着王奕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军,玉鼓城还有五千温家军,随时可以再进回纥!” 温北君双手托住王奕,一时有些语塞,想发出声音,但是感觉所有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过于平淡无力。 他很想让玉鼓城和大理撤到雅安前,可是筑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如果他这时带走了五千温家军,那么两城的百姓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王都尉,本将命你,守在玉鼓大理,休养生息,等本将传令之时,再进回纥!” 他知道他骗了王奕,不会有再进回纥的机会了,元孝文不会给他拨一兵一卒,天下大乱,夏国灭国后,七国顾不自暇,哪还有力气去管一个只是劫城掠地的蛮族。 刘班站在天殇将军府前,得知温北君要到雅安的时候,他特地把当地富商的宅子改成了天殇将军府,牌匾刻的是温北君最喜的瘦金体。 “夫人。” 刘班看见碧水,微微一躬身。 也许是为了补偿温北君,也许是为了奖赏这个自十四岁起就为魏国征战的年轻将军,也许是为了全家殉了国的温家。元孝文下旨赐婚,封碧水为二品诰命夫人,赐温北君与碧水婚约,择吉日成婚。 这次碧水没有再否认这个称呼,她知道这是温北君和魏王求来的婚约,只是为了让她摆脱她亲生父亲给她打下的贱籍。 他说过,永远不会让她自己一个人在乱世挣扎的,他也做到了。 不过刚刚二十二岁的碧水对着镜子,泫然若泣。 “温将军到!” 随着小厮的传呼声,温北君大步迈进公堂,“别驾大人,别来无恙啊。” 楼竹想起了自己还是翰林侍读的时候遇见的温北君。那时的温北君刚刚受封天殇将军,少有败绩,横扫回纥,被回纥称为恶鬼,正是意气风发之年。 只是过了四年,温北君好像老了十岁。 “温将军,这下你看着比我还要老了。” 四年前楼竹怒斥朝廷用如此年轻之人为将,说他不过一介乳臭未干小儿,怎能当此大任。 温北君和楼竹对视片刻,随即俱是大笑。 “别驾大人,多谢了。” 若不是楼竹在朝堂之上一番争论,怕是临仙流民无处安置,要都成了冻死之骨。楼竹任别驾后,也算是给流民开了一道门,开仓发白粥救济流民,就算白粥不是很稠,但是起码够流民活下去了。 “这不必谢我,应做的事。” 温北君还是那个珠玉在侧,雄姿英发的温北君,只不过少了些意气风发,脸上有了些许风霜。 “听闻刺史大人已经帮温将军安置好了宅子,我也没有什么俸禄送将军什么奇珍异宝,也就只能祝温将军百年好合。” 楼竹也还是那个楼竹,可以为了临仙的百姓在朝堂之上公然对抗白党领袖胡宝象的楼竹。 第39章 错红妆 江南佛教最盛,相传前朝诗人写下,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苏元汐有些害怕进到金陵苏家,往日里习惯的大门,此刻就像一个巨兽匍匐着却又张大着嘴,仿佛她一进入就要把她吞入其中。 肖姚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之上,“没关系的,我来提亲了。” 苏元汐猛然回头,她知道肖姚让她等一等,等他面见宋王之后再回家,她本以为只是肖姚和她一样,也有些恐惧回家的路罢了。 肖姚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王旨,“大王钦赐的旨意,准我来向你提亲。” 苏元汐没想到肖姚这么直接,但是在江南之地,以她这一路的经历,恐怕也没有什么大户人家愿意再去娶她,她的命运恐怕也就是做个什么达官贵人的小妾。 肖姚也算是个好选择,有着宋王钦赐的旨意,也算是个好的依靠。 肖起感觉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从肖姚放弃科考之后,三房就一直被大房二房和四房所不齿,认为肖家出了这么个武人,是肖家之耻。而今肖姚使秦归来,又有了宋王钦赐的旨意,肖姚与金陵苏家嫡女苏元汐成婚。 “快点,这箱,那箱,都快点运上马车,耽误了姚儿提亲看我打不打你们!” 头发有些斑驳的肖起在门前指挥着仆役,把提亲的礼物一箱一箱运上马车,向着盘踞在金陵几百年的世家苏家送去。 姬右寅本意是想把苏元汐许配给嫡子姬琊的,但是苏元汐此行,就算没有发生任何事,和肖姚一直孤男寡女,也算清誉大大受损,赐婚肖姚是最好的决定了。 苏椿是不想把女儿嫁给肖姚的,一个区区肖家的三房,四品都尉,就算得了大王赏识又如何,本来自己的女儿是有机会嫁入王室,成为未来的王后,让苏家的势力再上一层楼。 “好了,元汐捡回一条命就得了,元泾死在路上,还是肖家那个小子救了你女儿一条命,你还在这算计你的权谋吗?” 是苏煜,老人用蟠木手杖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下自己这个沉迷于权力的儿子。 “她是你的亲女儿,嫁给肖家的小子也算是寻了个好夫家,你该高兴才是。” 苏椿不敢违抗自己的父亲,虽然苏煜已经不在朝中,但是他也知道老人门生遍布朝野,老人依旧是在操控大宋的朝堂,而他苏椿永远是苏煜的儿子,然后才是宋国大儒苏椿。 “家主,肖家三房求见。” 苏椿知道喊的是苏煜,老人用手杖指了指苏椿,“你去吧,你闺女要出嫁,我一个老头子去处理提亲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老人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早些明白苏家如今已经算是权势滔天了,要想保全苏家,必须暂避锋芒了,权势再大就是挑战宋王的权利了。 可自己的儿子到现在也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还在算计着怎么爬上去,下一代自己最看好的嫡孙苏元泾已经死了,苏元湟简直是和苏椿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在朝中勾心斗角却又幼稚不堪,若不是自己在朝中还算有些人脉,苏元湟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苏元汐静静的坐在房中,刚回金陵之时见过一次肖姚,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肖姚,听丫鬟说肖家来提亲了,父亲和祖父都同意了,就等两家商议出一个吉日,二人便完婚。 可是大哥呢? 死在楚国境内的大哥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大哥,要不是大哥曾经住过的芳兰院空荡荡的,她几乎都要忘了大哥已经死了。 现在张灯结彩的要送她出嫁,而大哥只能躺在异国冰冷的土地。这就是豪门,没有一丝亲情的豪门,哪怕是嫡子或者嫡女也不会多什么亲情。 肖姚没做错什么,她会嫁给他,就像话本里有情人终成眷属一样。这一路是肖姚一直守着她,为了她幼稚的复仇梦,被于志锐刺瞎了一只眼睛。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肖姚在她身侧,她一个弱女子,又是有几分姿色的弱女子,该如何跨过楚国,回到金陵。 苏元汐木然地坐着,任凭喜娘给她梳妆打扮。镜子中的自己美丽动人,但她的眼神却毫无生气。 婚礼如期举行,苏元汐如同木偶一般走完了所有仪式。晚上,洞房花烛,肖姚轻轻掀开了她的红盖头,看到了她眼中的哀伤。 “对不起...”肖姚轻声说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一点,我愿意陪你一起守孝三年。” “肖姚,但是你我都知道,这不是小孩子说什么玩笑的,这意味着三年内没有夫妻之实,然后你要看着你的新婚妻子替另一个男人守孝,这对你来说有违周礼” “那又如何!”肖姚怒道,“就因为那个周礼,我就要和这府中上下一样,就像苏元泾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是吗,元汐,你也认为我和这江南之地所有士子一样,娶得是你背后的苏家或者是你的皮囊吗?” 苏元汐没有说话,只是两行清泪从眼角慢慢滚落。 “周礼是几百年前写下的东西,它规定的世道都被撕了个粉碎,为什么还在束缚住你的命运,你不是已经要反抗命运了吗?” 说罢,肖姚扯着铺盖到了地板之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房了,在咸阳怎么样我们继续怎么样就成了,但是我永远是你的夫君,娶了你,我就会尽到我的责任,如果你觉得这并不是你想要的命运,元汐,那你就去追寻你要的命运吧。” 苏元汐抬起头,看着眼前真诚的肖姚,心中泛起一丝感动。或许,这便是她的命运吧。在这个冷漠的豪门之中,她终于找到了一丝温暖。 鸡鸣寺中来了对新婚夫妇,传闻是刚刚成婚的四品都尉肖姚和苏家嫡女苏元汐。 初为人妇的苏元汐轻轻推动撞钟。 鸡鸣时分,鸡鸣寺钟声响。 大哥,我寻了个好夫家的。 是啊,肖姚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苏家,是捧着已经过时的周礼作宝物的宋国士林。 第40章 一枕黄粱梦太长 以往三十年从春到夏的变化似乎都不是很大,嬴楚总是记不甚清就已经被黄锦提醒着夏天到了。 但是今年没有黄锦提醒他也能感觉到夏天到了,夏国就这么支离破碎,全奂的人头被盛放在一个檀木盒子里面,送在阿房宫内。他知道,这是凌丕对于秦室问罪的回应。 他从没有见过全奂,甚至无法辨别这到底是不是已经被格杀的夏王。 他只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情,说来也算好笑,天下共主竟然因为一地藩王的死而萌生懦弱与害怕。 嬴嘉伦说着不答应这种结局,手里有着秦室五十年的一计。但是这计真的会挽救已经病入膏肓的秦室吗? “陛下,齐王有信。” “念。” 自幼就跟着嬴楚的宦官不敢念下去,从楚国为人质时就一直陪伴在嬴楚左右的黄锦明白很多事情,他根本不敢念这不过短短一行的信。 嬴楚劈手夺过信,只有短短一行。 “寡人替陛下斩了罪臣,望陛下为寡人加封九锡。” 自古以来,只有君王封臣九锡,从未听闻有向君王讨要九锡之臣。 嬴楚半怒半笑,只有一侧的眉毛微微挑起,“凌丕的意思是,他杀了朕的夏王,还要朕来赏他?” 黄锦早就伏在一侧,额头紧紧的贴着地面,一言不发。 “快去宣雅亲王来。” 嬴嘉伦迈着四方步,大步向前,没有行礼,只是看向在王座上有些落寞的男人,“皇兄,你找我?” “你自己看吧。”嬴楚把凌丕的来信随手丢在地上。 信已经被揉皱了,嬴嘉伦展开过后艰难的辨认出凌丕的字迹。 “这…”嬴嘉伦很快把信再次揉成一团握在掌心,很快单膝跪下改口道,“陛下,息怒啊。” “何怒之有,朕不仅仅不生气,还要赏他凌丕九锡。” 王座之上的男人疯了一般的大笑。 嬴嘉伦的拳头攥的更紧了些,汗水把掌心的信洇湿。 复兴秦室终究只是一场梦吗? 凌丕也在大笑,这天下已经没人能阻挡他的脚步了,接下来他要全力攻楚,只要把楚国这个天下最硬的骨头啃下来,其余五国连同秦室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将军,怎么今日睡的这么沉。” 温北君没有立刻爬起来,一把将碧水靠在自己的的胸前,把下巴靠在她的头上。一言不发,但是呼吸声又重了些,显然是又睡着了。 “将军!” 碧水听见快要变成呼噜声的喘气声,又摇了摇温北君。 这回是清醒过来了。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怎么都醒不过来。 碧水手里拿了一杯茶,放在旁的大户人家可能只是漱口水,可男人抓起来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然后冲着碧水一笑,就要继续去睡。 碧水一把拦住男人,“将军,你已经睡了六个时辰了,不能再睡了,何况这宅子是刘刺史置办的,于情于理,都该拜会刘刺史啊。” 温北君只是嗯了一声,背靠着床榻,目光呆滞。在碧水再次提醒后伸了个懒腰,虽然还是有些困意,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去拜会一下刘刺史咯。”温北君下床穿好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刘刺史,又见面了。” 其实他每次来雅安之时都会去见一见刘班,就算刘班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也毕竟是大魏的封疆大吏。 “温将军还是和以前一样雄姿英发,年轻有为啊。” “刘刺史过奖了。”温北君微微一笑,“这次多亏了刘刺史的帮忙,温某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都是为了国家社稷,国家社稷哈哈。”刘刺史摆了摆手,“以后还需要温将军多多出力啊。” “那是自然。”温北君抱了抱拳,随即话锋一转,“不知刘刺史可知大王派我来此的深意?” 刘刺史笑容一滞,干笑道:“这个嘛,下官不知,下官怎么敢猜测大王的意思呢。” 温北君嘴角微扬,心中暗自冷笑。他当然知道元孝文的意图,只是和刘班没什么好说的。 “刘刺史不用紧张,温某也只是随口一问。”温北君语气轻松地说道,“不过,若是有人胆敢图谋不轨,温某定不会姑息。” 说完,他眼神犀利地扫了一眼刘刺史,只见对方额头冷汗直冒,连忙低头应是。 就算刘班只是一个普通的刺史,但是毕竟在虞州捞了几十年的银子,自己不需要他吐出什么东西,只是他不希望再出现临仙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局面发生。 “哎呀,何必这样呢,温某还是该感谢刘刺史的,至于本将之前在临仙听闻的那些,纯属是谣言嘛哈哈哈哈哈。” 温北君拍了拍刘班的肩膀,“那么,温某告退了。” 他没少听说过刘班敛财的消息,刘班这一套宅子,他把听说的消息说出来,也就代表一笔勾销了。 梦中他又见到了族兄,和姑苏寺。 很奇怪,按他和族兄的年纪,压根就没有见过姑苏寺,为什么自己会反复梦到姑苏寺,温鸢出现在姑苏寺,和她手中握的法华经,很是诡异。 对于这些梦他没有任何头绪,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越走越快,然后走进了一家茶楼,点了一壶茶和一盘红豆酥。 “先生,您怎么在这。” 温北君没有听见。 “先生!先生!”见温北君没有反应,那人又唤了两声。温北君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眼前之人。 “原来是子歇啊。”温北君喃喃道。 “先生,我和徐荣本来一早就想去见您,听师娘说您出门了,我二人便想着分头去寻您,不想您在这酒肆里,明明您不常饮酒。” “酒肆?”温北君愣了一下,自己明明是进了茶楼,点了壶茶和红豆酥。他转眼再看之时,手边明明是一碗酒和一碟油炸花生米。 “子歇,我方才听你说,师娘?” “是啊先生,这可有何不妥之处?我已拜您为师,自要称一声师娘。” “你何时拜我为师了?” 温北君没有去看卫子歇错愕的眼光,他猛的起身,疯了一样的向外跑去,向着西面一直跑一直跑。 很快,他的眼前只有姑苏寺。 高耸入云的姑苏寺,正中央的佛像高百尺,怒目圆睁,手持降魔杵,似是要把他打入地狱。 他转身就跑,可怎么跑都跑不出姑苏寺,推开的每一扇门之后都有一个手拿降魔杵的佛像,慢慢的佛像把他围到了中央,他无路可退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怀里是熟睡的碧水,窗外天只是蒙蒙亮,露出半个火红的太阳。 是梦啊。 还好只是黄粱一梦。 第41章 玉鼓城中王都尉 今天又下着小雨。 上了年纪之后,每逢阴雨季节,身上的伤疤总是暗暗作痛。 “老头,你说你天天在我这住算啥啊,那么大个都尉府不住,跑来住我这个小破屋子。” 王奕翻了个身,继续用鼾声回应说话的年轻人。 “老头,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你再装睡我等会就不给你做饭了!” 王奕坐起身来,“别啊,我不就是在你这蹭吃蹭喝嘛,又不少你银子。” 年轻人啐了一口,“整的跟我稀罕你那点破银子似的。” 年轻人嘴上虽然那么说还是把王奕扶下了床,他知道这个老都尉在阴雨季节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伤疤与关节的疼痛让王奕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显出几分龙钟老态。 “你瞧瞧你,二十多岁还在家里闲着一事无成,再看看温将军。” 年轻人有些恼,“老头,你就希望我和温将军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吗,回纥人天天咒他不得好死,那可是下地狱的罪过啊。” 王奕没有说话,他自然是不希望年轻人和温北君一般,被千夫所指,但是温北君也只是个年轻人,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长辈遮风挡雨的年轻人。 “他娘的,你个小东西怎么说话呢,没有温将军,哪来的你。” 老都尉说的是实话,眼前的年轻人是他十年前在战场上救下来的伤兵。也是温北君给他带到临仙最好的医馆,救下了年轻人一条命,但是年轻人也落下了脚疾,平日里有些跛脚,走路有些一瘸一拐。 “是是是,你说过无数次了,我这条命是你和温将军捞回来的。” 年轻人端了盆饭,“老头,就这点白饭,爱吃不吃。” “吃吃吃,当然吃,你做的什么我都爱吃。”王奕接过年轻人给他的碗,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可能是吃的过于急了,被饭呛到了,开始干咳。 年轻人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但嘴上还没饶过他,“一大把年纪还能做出这种事,我看你也别做什么都尉了,把玉鼓城五千温家军交在我手上得了。” 王奕嗯了一声,继续扒饭。 “老头你疯了啊!”这回年轻人急了,拍着自己的右腿,“我这个破腿怎么骑马,怎么上战场?我腿坏了不代表我脑子也坏了!” 王奕已经吃光了饭,打了个饱嗝,把碗往桌上一推,“你脑子没坏?” 随后不管年轻人在背后怎么大骂,老都尉只是正了正衣襟,要去巡视军营。 “老头,元孝文是不是已经放弃西境了。” 王奕没有阻止年轻人直呼魏王的大名,只是笑了笑,“温将军说了,早晚有一天会回来带着我们,杀回纥蛮子。” “温北君不过也才二十多岁,你们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他也会放弃你们吗?” 老都尉已经走远了,没能回答年轻人的问题。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老人喃喃道,“在那样一个时节,遇上的最令人畅快的主将。” 但是年轻人有一点没有说错,元孝文在放弃临仙之前,早就放弃了玉鼓和大理这两个边陲小镇。 王奕思考着白天年轻人的话。他知道,士兵们需要一个希望,而温北君就是他们的希望。尽管元孝文已经放弃了西境,但王奕坚信,温北君不会放弃他们。 虚无缥缈的希望并不是希望,他知道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可能根本撑不到温家军再战回纥的那一天。 他必须培养出一个能接替玉鼓城的接班人,必须能守护住这个孤城的接班人。 “老头,你走的太快了,中午的饭都没拿。” 王奕回头,左梁拿着一个饭盒,拖着瘸腿来给他送的午饭。其实和早上一样,只是一盒白饭,里面夹了几根咸菜而已。 “那我就和士兵们吃不就成了,你还跑一趟来送饭。” “那我拿回去了啊。” 见左梁要走,王奕赶忙把他拦了下来,“来都来了,你也在这看看他们训练。” 左梁翻了个白眼,“我说王都尉,我腿瘸了之后就离开温家军了,我再看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吧。” “你真的就这么甘心离开温家军吗?” 左梁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可是腿实在支持不住。 “你真的甘心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吗?” 左梁没有站稳,摔了一跤,脸上满是泥泞。他艰难的爬起来,转向王奕,面目狰狞。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过去,那然后呢?你让我拖着这条瘸了的腿,是骑马还是和谁搏命?” 他奋力的击打着右腿,“我比这下面每个人都不甘心,我在回纥的地盘上打过仗,在他们的王庭边撒过尿,现在就因为我瘸了一条腿我就要在忍气吞声中死去吗?要是我一辈子都这样,那还活个什么劲呢!” “所以,接下吧,你能接班的,时代变了,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只会带头冲锋,时代终归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我这辈子是赶不上温将军了。” 老都尉微笑着把一块令牌递给左梁,“傻小子,没人逼着你和温将军一样,你们要扛得责任也不一样。明天开始,你就慢慢从我这接班吧,我这老骨头还能撑好几年呢。” 左梁没有接,转过头偷偷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我是个瘸子,还是个脾气不好的瘸子,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不仅仅是我的意思,也是温将军的意思。” 左梁不可置信的扭过头,甚至忘记了擦拭新流淌的泪水。 “温将军说过,你是要重点培养的对象,他能在你身上看见他曾经的影子。他嘱托过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什么啊,还不是永远赶不上他。而且明明是我照顾你这个老头子。” 虽然这么说但是左梁的眼泪却是止不住了,越流越多,年轻人蹲坐在墙边,任凭眼泪滚落。 世间又有几个温北君? 从十几岁就仰慕将军的少年终究从将军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泪流满面。 第42章 高手高 “快些,再快些,就你这两下子上了战场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温北君怒喝,看着徐荣和卫子歇挥舞着木剑对打。 徐荣的基础差到了他难以想象,力道软绵绵的,他本想亲自和徐荣对打几番,可是他只是轻轻出了一刀徐荣就已招架不住。 “先生,你不能拿你的标准来要求我啊。” 徐荣哭丧着脸,温北君的训练过于痛苦,每日挥刀一万下,他双臂已经几乎举不起来了,只能靠晚上碧水的一顿饭来宽慰一下一天的疲惫。 “是你们说要上战场的,就这种水平上了就是给回纥送脑袋。”温北君没有说完,徐荣和卫子歇是他的学生,要是脑袋被回纥割下,无疑是对回纥士气的一次鼓舞。 “那为什么子歇没有这些训练。” 温北君右手作手刀重重的敲在了徐荣的脑袋上,吃痛的徐荣发出一声哀嚎,“先生!” “很简单的一件事,子歇基础比你好得多,起码有个气力去挥刀,你看看你,”温北君随手一捏徐荣的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要是本将对阵你这种人,别说三五十个,就是一百个本将也就是一刀一个的事。” “那武功高就能改变什么了吗,先生,自古以来江湖高手不过只是豢养的鹰犬死士而已。” 这会说话的是卫子歇,在一旁观看许久的年轻人忍不住出了声,“学生最近听闻齐国陈礼声名远扬,大有天下第一剑宗师意味。” “呸,”是旁边的林庸,“华而不实的花架子而已,就是看着唬人,要是真有那份实力。凌丕怎么派司行兆攻打夏国而不是派他陈礼。” “林先生和陈礼是熟识?” “熟识算不上,年轻的时候打过一架,没打过。” 温北君忍俊不禁,“净说些丢人事,不过林庸倒是没说错,江湖高手都是花架子,子歇你也没说错,江湖武功上了战场一无是处,江湖高手再高,能战胜十个骑兵吗,就算可以,那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终归只是螳臂当车,挡不住前进的铁骑啊。” 徐荣趁着这会早就放下了刀,悻悻地插了一句,“那先生,我是不是不用练了。” “滚回去练去,你要考虑的是你一打一都打不过任何人,谁会派十个人来围住你一个人!” “叔,我回来了!” 温鸢略显俏皮的站在院前,温北君离开学宫之后对于少女最大的好处就是她再也不用去上那些她听都听不懂的课,也不用听那些年岁甚至是叔叔两倍以上的先生之乎者也的子曰子曰。 见到回府的温鸢,温北君忙嘱咐林庸带着二人继续练,转头带着小跑跑到温鸢面前,“我今朝起来时听碧水说你去刺史府上聚会去了,如何啊。” 在他印象中,温鸢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临仙只是一个普通的边镇,如果不是温北君坐镇,那么临仙最大的官就是已故的五品郡守黄铭心。魏国等级层层森严,面对温北君的唯一血亲,自然是没什么人敢和温鸢结交的。 温鸢的社交可能仅限于张夫子的学堂之中了。 而今温鸢竟然去了虞州刺史的女儿的宴会,属实是让他这个做叔叔的也感觉有些惊奇。 “还好了,今日有一女子,听说是雅安赫赫有名的才女,平时很少来参与这种宴会,好像是楼竹的妹妹,不想这楼竹竟有如此貌美的妹妹,真是稀奇,要是早些认识,肯定介绍给叔叔。” 温鸢后半句还没说完,就看见温北君拼命使着眼色,向着她身后,“叔,你眼睛坏了吗,这可不行,跳的这么厉害,我现在就去让碧水姐来看看你。” 话音刚落,转过身的少女迎面撞上了碧水,看见碧水不喜不怒的脸色,少女突然理解了刚才叔叔为什么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啊,碧水姐,我回来了。” “原来是小姐,我还以为是将军把别驾大人的妹妹请回来了。” “什么别驾大人,我倒是不知还有此等人士。”温北君想着打个哈哈就这么搪塞过去,可是碧水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眼神中三分幽怨,三分若泣。 他只得正色道,“小鸢,以后休要再说这等胡话,大王御赐婚约,而今你也该改口,喊碧水一声叔母才是。” “啊?”温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碧水,“我要喊碧水姐姐叔母?”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尴尬,还是碧水打破了窘境,“将军,我看还是别说这些了,我本是来问问小姐今日宴会如何。” 温鸢听了碧水的话,便将今日在宴会上的经历讲述了一番。当提到楼竹的妹妹时,碧水不禁好奇地问道:“这位才女究竟是何模样?竟然能让小姐如此夸赞。”温鸢形容了一番,什么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少女几乎是把自己贫瘠的词汇全用了出来。 温北君见状,赶忙插话道:“不过是小孩子家的胡闹,当不得真。”他生怕温鸢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惹怒了碧水。碧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关心的是温鸢在宴会上有没有受委屈。 待温鸢讲述完,碧水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温北君松了口气,看着温鸢说道:“你这孩子,说话真是没个分寸,你明知道我和你碧水姐姐之间有着婚约,只是差一个良辰吉日便成亲,你还说这番话。“ 温鸢吐了吐舌头,“叔,我知道的,但是喊碧水姐姐叔母做不到,她只能是我的姐姐,你看你方才不也如此称呼?”说罢少女便转身离去,只余下温北君一个人站在原地。 “将军,您从哪找到的这两个人,那个卫子歇还好些,那个徐荣简直不可理喻,我从来没有见过习武天赋这么差的人,哪怕我现在从大街上抓个饿了三天的乞丐都比他有天赋。” 头脑已经乱成浆糊的温北君根本没有听仔细林庸说的话,只是潦草的敷衍了一句,“那就再练一万下吧。” 第43章 人情恶(上) 才卯时,孙二摊前就排起了长队。 在雅安算得上赫赫有名的早餐摊,孙二就一个讲究,那就是郡守还是刺史来了都得排队。 队伍已经排到很远之外,站在队尾几乎看不清最前面的摊子。 “这家什么情况,大清早的这才什么时候就这么多人。”是刚刚排到队尾的一个年轻人。 “少废话,你等会吃了就知道了。” 被温北君训斥了一句的徐荣不再说话,背着手站在他身后。 “子歇,瞧瞧,先生天天就可着我一个人骂了。”徐荣扯着卫子歇,低声说道。 “徐荣,你要再说,今天就加练一万次。” “先生,你可就饶了我吧,今个这饭我请您吃还不成吗。” 目的达成了的温北君嘴角上扬,眼神转了一圈,停留在前方,好像有些争执。 “徐荣,去看看怎么了。” 又要挨骂又要请客还要跑腿的年轻人咬咬牙,应了一声。 打发徐荣去看之后温北君也没有在意,想着早些买完便回府上。 “有人插队!仗着权势要坏了咱们雅安的规矩!” 温北君只觉不妙,大步向前,只看见徐荣有些呆滞的站在前面,孙二的摊子被掀翻在地,散落一地的除了有早餐还有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温北君这才看见徐荣手里有一把刀,刀刃上的鲜血还在不断的滴在地上。 他感觉脑袋嗡的一下,好像要裂开。他一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挥了挥,“拿人吧。” 这下是吃不上早饭了。 “子歇回去让你师娘今天别管我饭了。” 楼竹拄着脸,看着押在公堂之上的徐荣和孙二。大概情况他已经明白了,现场人证物证俱全,这案子理论上来说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四品虞州别驾来审,两边都是无官无职的白身,只是徐荣有一层温北君的学生的身份,让事情复杂了些。 温北君没有到场,说是要避嫌,但楼竹知道此时温北君就坐在他府上。 楼竹叹了口气,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升堂!” 衙役们齐声高喊,“威武——” “带人犯!”楼竹令牌一扔,“本官今日开堂审理此案,案犯徐荣,你杀害死者究竟所为何事,还不如实招来!” 徐荣抬头看了一眼楼竹,又迅速低下头,“大人,我没有杀人。”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就因为告知你不能插队,你就砸了我的铺子,还杀了我的儿子!”孙二拼命的叩着头,“求大人还小人一个公道啊!” “你这人好生胡言,徐某虽不是什么有识之士,但也是学宫学子,怎会插队?退一步说,就算插队,又岂会因这等小事就杀你儿子。” “休要再说!”楼竹又一拍惊堂木,“而今证据全指向徐荣,把他拖下去,押入大牢!” 已经是很轻的判决了,换做平常百姓,这等人证物证,已经是可以斩立决了。 温北君知道徐荣不可能杀人,就算这段时间跟着林庸每天练刀,但以徐荣的能力,别说杀一个成年男子,就连杀一只狗可能都费点劲。 但是人证物证就摆在面前,前面群众一口咬定了是徐荣杀的人。 毫无道理啊,没有任何的动机会这么做,而且温北君也相信此事非徐荣所为,那么就是有人图谋不轨,主意还是打在他的身上。 姜昀在就好了,温北君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实在是不适合他这种武人来思考啊。 “师娘,先生说他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碧水只是嗯了一声,只盛了两碗饭,“你和小姐吃吧,我去寻将军。” “先生只是…” 卫子歇没有说下去,只是目送着碧水出了门。 “小姐,师娘刚刚出去寻先生了,今天午饭就我们两个吃了。” 温鸢好像没听见卫子歇的话,接过饭就吃了起来。 卫子歇想起了平日里温北君的样子,永远威风凛凛的天殇将军,在面对温鸢也只能是无计可施。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叔学啊。” 声音很小,但是卫子歇知道自己肯定没有听错。 “先生能教我我真正想学的东西。” “哦,你要学打架吗。” 少女随口一说,然后夹了口碧水做好的菜,转头看向卫子歇。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女的眼睛很像先生的眼睛。 “你怎么不说话了。” 卫子歇想起来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几乎没有怎么和姑娘说过话的少年。 “可能是吧。” “啊,真的吗,我叔从来不教我,他总说我学打打杀杀是找不到好夫家的,可是这么多年了,女红或者书画我实在是学不来。”少女越说越低垂着头,眼神有些黯淡。 “没谁说必须学这些才能寻个好夫家吧,而且我觉得这点先生错了,人生于世,不是为了找个好夫家而活的,小姐也该为自己而活吧。” 温鸢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少年,叔叔的弟子,皮肤比之前好多了,不像刚见那会骨瘦如柴的样子。 “碧水姐做的饭好吃吗?” 明显胖了些的少年点了点头,脸微微红。 温鸢笑了起来,没有像其他女子一样掩面,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我先走咯。” 还真是难办啊,卫子歇苦笑。 “实在是难办啊将军,不管怎么说,我顶多只能拖延三日,三日后要是再没有定论,我只能按律处理徐公子了啊。” 温北君拄着脸几乎要睡着了,“楼大人说什么呢,本将就是途径别驾府,想来找别驾讨碗茶喝。” “好好好,上茶。”楼竹略带无奈的看着这位将军拄着脸,在他的府上打着瞌睡。他知道温北君清醒的很,就在等他的这句话。 “不用了,睡了一觉有些饿,本将出去找点东西吃。” 温北君笑着拱手,“多谢楼大人招待了。” 是盛夏,阳光属实是毒辣了些,温北君看见街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撑着油纸伞 。 “你怎么来了。” 碧水笑了笑,踮着脚,努力把伞撑到高大的将军上方。 温北君接过了伞,撑在二人上方。 “知道你没吃饭,特地来找你吃顿饭。”碧水少见的没有喊温北君将军。 “哦,那就去吃一口吧。” 温北君旁边是碧水,就像普通人户家一般的年轻夫妇,慢慢的走在路上。 第44章 人情恶(下) 刑场上,阴云密布,狂风呼啸着卷起阵阵黄沙,抽打着围观百姓的脸颊。百姓们在风沙中围聚,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与好奇。那死囚被五花大绑,身着褴褛的囚衣,在风中瑟瑟发抖,满脸血污与绝望,干裂的嘴唇似乎还在无声地求饶。 监斩官高坐台上,面沉似水,随着一声“午时已到”扔下那决定生死的斩首令箭。刽子手袒露上身,肌肉紧绷,手持寒光大刀,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死囚,每一步都似踩在人们的心尖。死囚瘫倒在地,“饶命啊!”却被如狼似虎的差役强拉起身,随着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人头落地,在黄沙中滚出老远。 “都散了,呸,”温北君呸了一口,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民众这么愿意看这种场面。 “辛苦楼大人了。”温北君慢慢走向楼竹,四品虞州别驾亲自监斩,也算是魏国独一份了。 楼竹捏着鼻子,从断颈处喷薄而出的血液过于腥臭。 温北君摊开手掌,里面有一张手帕,楼竹接过手帕,一股清香掩盖了血腥味。 “楼大人记得付我银子啊。” 楼竹皱了皱眉,“我刚刚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还找我要银子?” 温北君笑着说“一码归一码咯。” 楼竹哼了一声扭头要走,发现衣袖被温北君扯住,“楼大人,三两银子咯。” 楼竹瞪了温北君一眼,但随即想到温北君官职在自己之上,只能换成一个僵硬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块银锭,下面烫着景初元年的字样。 “哟,楼大人元年的五两银子还留着呢。”温北君接过银子,摆摆手,“走了啊,楼大人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本将说。” 楼竹手微微扬起,但温北君早就跑掉了。“堂堂二品将军如此不稳重,成何体统!”但却没有怒意,拾起手帕轻轻嗅了一下,比血腥味好闻得多。 徐荣站在天殇将军府内,园子不大,但是他这么多年住过最好的屋子了。不像卫子歇父母早亡,他在南瘴之地还有父母在。 南瘴之地气候恶劣,多瘴气,魏王甚至不愿意给它命名,只是草草叫着南瘴之地。 “先生,都是学生无用,给先生添麻烦了。” 徐荣直直的跪在地上,任凭温北君怎么扶都不肯起来。 他知道他是被陷害的,孙二的儿子抓着他的手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腹中,赤红的血液溅了他一脸,随后就是被押上公堂。 很简陋的一种嫁祸,但是他偏偏就这么轻易的被嫁祸了,若不是先生寻了个死囚换了他恐怕今日午时被斩的就是自己了。 “徐荣,我这有两封手书,接下来的路怎么选,看你自己。” 徐荣仍是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能活着跪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是温北君的学生,楼竹愿意给温北君一个面子放他一条生路。 “一封手书是我写给南瘴刺史的,虽然面子可能不太够,但是保你在当地平平安安不难。” 徐荣想起了去学宫之前,他和父母说过自己定要闯出一片天下,让天下人皆知他徐荣。 “另一封是我写给玉鼓城都尉王奕的,保你进温家军,从士卒做起…” 温北君话音未落,徐荣便道“先生,我去玉鼓城。” “玉鼓城那位置,深处西境,随时会与回纥开战,而且到了玉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回雅安,你可想好了?” 温北君的眼神对上了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徐荣目光坚毅,“先生,我想好了。” 刚入学宫之时,他只觉得所谓夫子学士,都是抱着圣贤书只会人云亦云的酒囊饭袋,直到温北君的出现,这个学宫最傲气的学生才看到了一丝光亮,可以施展自己抱负的光亮。 “行伍不比将军府,夫长鞭打怒斥都是常有之事,温家军中没有高低贵贱,只有纪律。” 温北君绕着这个学生转了一圈,接过林庸手中的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徐荣的后背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惨叫了出来,温北君在他耳畔大声的喊着什么,他几近晕厥,可温北君的下一鞭子很快让他清醒了过来。 “这两鞭子就当是我对你的教导,入行伍之中切记不能向以往之傲气,潜心而习,你身子骨不甚好,锻炼锻炼也是件好事。” 徐荣跪在地上,仅仅两鞭他的后背就已经皮开肉绽。“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行了,别再说了,要不是有我这么个老师,你也不必遭此横祸。”温北君蹲下身来,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的徐荣这次随着温北君的双手被扶了起来。 “玉鼓城临祁连,比雅安冷得多,你师娘在街上给你裁了厚铺盖,晚上走的时候顺带着拿去吧。”温北君拍了拍这个学生的脑袋,“注意安全。” “先生!学生定当不负先生所托。” “什么托不托,赶紧给后背上药,然后收拾东西滚!”温北君怒喝一声,他听到身后徐荣叩首的声音,他只是停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颤,随即很快迈着步子向前,好像方才的颤动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温北君没有来送他,只有卫子歇站在府外,看着自己的老同学,从学宫一路到雅安,而今要分道扬镳。 “子歇,回去吧。”徐荣挤出一个笑容,“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少贫嘴,”卫子歇递给徐荣一张银票,上面写着大大一千两,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徐荣瞪大了眼睛。“你哪来这么多钱。” 卫子歇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后背,“先生给你的啊,还能是我给的不成。” “啊,先生啊,怪不得呢。”徐荣故作轻松,吹了声口哨,“行,那我就走了,咱哥俩,江湖再见!” “嗯,江湖再见。” 卫子歇看着徐荣渐行渐远,嘴边还哼哼着他听不懂的南瘴方言。 只有徐荣知道自己在哼什么。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残,泪痕干,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先生啊,学生定不负你所托。 第45章 话总难述平生意 听说齐楚已经撕破了盟约,在淝水对峙。 苏元汐还是听肖姚说的,在一场大败之后,边境安定了许多。 齐楚举全国之力,两边堆叠的兵力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三十万人,只是都没有轻举妄动,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苏元汐歪着头看着肖姚,只穿着一层薄内衬的肖姚没有上床,点了一根蜡烛,皱着眉头看书。 “怎么还不睡觉?” 肖姚嗯了一声,翻动书页,“局势很不好,齐楚无论是谁赢了都不是一件好事,两边都是野心家,或者说天下都是野心家,只有我们大宋还在奢望守着江南富贵荣华,真是愚蠢。” 苏元汐知道肖姚说的是对的,一趟咸阳之行,她也算窥见了一些外面的局势,就算是秦室的人也可以像一条狗一样被掐断脊梁。 “那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苏元汐坐在床边,两条腿荡啊荡,看着肖姚,“今晚还要打地铺吗?” 肖姚没有回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一条拯救大宋的路啊,齐王只用了两个月就把传承了几百年的夏国灭国,越国早已臣服于楚国。” “我说,你今晚还打地铺吗?” 肖姚突然听懂了苏元汐的话,有些不可思议的回头,看见苏元汐笑着看着他,“想什么呢,我就是想说,加点铺盖别冻着了。” 夏天确实过去了,江南秋天虽然不甚冷,但是自己一直打地铺,也还是要注意些保暖的。 肖姚木然的转过身,想去喊下人加点铺盖,衣角却被一只手拉住了,很轻的力度,就和苏元汐的声音一样轻,“别喊下人了,你直接上来吧。” 其实已经成过亲的年轻夫妇背靠着背躺在曾经作为过二人婚床的床榻之上,一言不发。 “肖姚,我们成过亲了的,你不必再这么拘谨的。” 苏元汐打破了沉默,一只手静静的向后伸去,想要碰一碰自己的夫君。 肖姚感觉到一只小手一直在戳自己的手,他翻过身来,看着苏元汐,“元汐,你不必这么为难自己的。” 苏元汐翻过身来,本想反驳肖姚,却发现二人的距离太近了,她几乎可以蹭到他的鼻尖。她可以清晰的听见眼前的男人的呼吸声,和略带急促的心跳。 “没有为难自己。” 所有反驳的话她都觉得说不出口,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有气无力的不算反驳的反驳。 “嗯。”肖姚只是嗯了一声,便要再次翻过身。 “别,”苏元汐惊呼出声,随后发现自己说出口之后少女的脸瞬间赧红,低眉垂眼,不敢再看肖姚。 “那我就这么睡了啊,晚安。” 不多时肖姚的呼吸就逐渐平稳,苏元汐试探着喊了两声肖姚,见无人理会,苏元汐便坐了起来,脸凑的很近,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夫君。 肖姚的睫毛很长,虽然在边境从军让眼前男人的脸上有了几分风霜与沧桑,但只是让肖姚少了几分秀气,多了三分英气。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散在白衫之上,衬得眼前的男人像从画中走出一般。 就像二人初见那天,男人也只是这么坐在马上,就像一幅山水画,温润而优雅。 苏元汐忍不住用手戳了戳男人的脸,又戳了戳自己,确认自己的皮肤要比男人好得多,她笑了笑,然后继续盯着肖姚。 和初见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初见男人有一种刻在骨子里面的血腥的味道,而今男人只是散发着淡淡清香,没有了那份血腥。 苏元汐就这么看了肖姚许久,最终还是敌不过困意,靠着肖姚的肩膀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月色顺着窗缝蔓延在屋内。 肖姚睁开了眼睛,把苏元汐的头轻轻放在了枕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站在窗边,眺望着窗外。 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偶尔渐凉的秋风。 他也不需要看什么,只需要冷静冷静就好。 苏元汐手指戳他的一瞬间他就醒了过来,但是他没有睁眼,要是睁了眼恐怕二人都会很尴尬。肖姚静静地站在窗前,心中思绪万千。 他回忆起与苏元汐相识的点点滴滴,这个苏家的嫡女,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也比他想象的要优秀得多。 然而,眼下局势动荡,边境宋国刚刚被楚国大败,没有力气与手段去骚扰正与齐国对峙的楚国。 肖姚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不轻,宋国朝堂上那些只会捧着周礼子曰子曰的酒囊饭袋是不会担心的,肖姚毫不怀疑他们与其余六国有染,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宋国,他们只会在乎他们自己的地位金钱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转身回到床边,轻柔地为苏元汐掖好被角,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凝视着她的睡颜。 他在乎宋国,也在乎眼前的人。 苏元汐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丫鬟在,她轻轻伸了个懒腰。要是还在苏家这是绝不允许的,这种行为不符合苏家嫡女大家闺秀的形象。 “醒了啊。” 苏元汐听见人声先是一愣,而后反应了过来,自己已经成婚了,肖姚在房中很正常。 “你没出去吗?” “啊,没有。”肖姚停笔,偏头看着苏元汐,微微一笑,“毕竟我们也是夫妻,我还是想等你醒了一起出去为好。” “说什么呢!”苏元汐脸又红了,比昨晚与肖姚对视时还要红的多,“干嘛一起出去,你先出去吃饭不就是了。” “昨日你二哥不是遣人来说过他要来吗,我想我们一起出去好一些吧。” 苏元汐哦了一声,她知道肖姚说的没错。“那你先吃了饭等我再出去便是。” “脑子睡傻了吗,哪有这番道理。” 苏元汐不再说话,确实没有这番道理。但是她仍指着肖姚,“肖姚!你先出去,我收拾好了自然就出去找你了。” 纵使他有千言万语,在面对她时总是觉得语塞,思来想去可能是,话中题,总是难叙平生意。 肖姚笑着看向苏元汐,谁让他选择了向宋王提亲,娶了她,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第46章 遥望 景初四年,在齐国灭夏,齐楚对峙后,魏王元孝文向燕国宣战,理由是魏国使团在燕国境内被燕人挟持,魏二品诰命夫人碧水差点死于动乱中。 魏王从兰陵出兵十万,以天水将军祁醉为先锋大将,魏王亲自挂帅,北伐燕国。 “先生,看您好像不惊讶,是大王给过你旨意吗?” 温北君摇摇头,“就算大王不说我也猜得到,大王早就摆明了要北伐,只是怎么伐,打到什么地步,这只有大王可以定夺。” 他没有明着告诉卫子歇,跟着自己几月有余,卫子歇也该有些判断了。最擅守城的玉琅子镇守会稽没毛病,若是元孝文真想灭了燕国,就应该让四将军之首,大魏少保,天策将军,兵部尚书,魏王宗裔元鸯挂帅,自己为先锋之将,祁醉拱卫中军,而不是当今的布局。 “先生,恕学生直言。” “此处别无他人,就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卫子歇一拱手,侃侃而谈,“学生听闻我大魏四大将军各有所长。天心将军玉琅子最擅守城,东拒汉国。”说罢,卫子歇停了停,见温北君点头,继续说道“天水将军祁醉擅出奇谋,北镇燕国。先生擅千里奔袭,西讨回纥。”温北君又点点头,表示卫子歇说的没错,“天策将军元鸯是帅才,是大魏王室的定海神针。依学生愚见,大王这次不过是攻城掠地,点到而至。” 卫子歇看着温北君,“不知先生怎么看待这件事。” “说的不错,我亦这么觉得,这是天下正常之行事。”温北君没有说完,只是静静的看着卫子歇,天下这种两个月灭一国的疯子就只有凌丕一个人。 “先生,齐楚那边谁会赢。” 这个问题啊,温北君叹了口气,根本不是他这种人可以判断的问题,齐楚两边对垒的分别是大齐战神司行兆和大楚上将殷禧,无论是谁都无疑是可以排进天下前三的名将,温北君毫不怀疑,这次对峙的胜者会进武庙,和前朝的名将一样配享从汜。 “子歇,不说这些了,我有些乏了,陪我出去转转吧。” 果然是秋天了,没有了万物竞发的感觉,就好像老人迟暮,一切都显得分外萧索。 卫子歇始终落后于温北君后一步,二人都没有说话,温北君目光一直停留在满地的落叶。 许久,年轻将军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好像这秋景一样沙哑,“又是深秋了啊。” 好像今年过的格外快又分外漫长。 辗转三千里却仍是眺望回不去的故乡。 “我家在河毓,哦,”年轻将军发现自己说错了,改口道,“是汉国铜雀郡。” 卫子歇并不知晓温北君的过往,但是也听闻过十年前汉国的铜雀郡还是大魏的河毓郡。 “玉琳子究其一生都绕不开心头的惊鸿亭,那本将究其一生能不能回到故土,祭奠本将的父母呢。” 卫子歇觉得自己有很多话去宽慰温北君,说眼前的天殇将军还年轻,总能回去的,可是一时失语,终究是无话可说。 温北君直直的站在原地,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死前,他总要回到河毓去的,落叶要归根,他死也要死在河毓郡。最起码,也要收了死在异国十年的族兄的尸骨,还有十几年没有祭拜过的父母的灵位。 “将军,天凉了,披件外套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人换成了碧水,脸有些微微红,手里拿着一件大氅,显然站了有段时间了。 温北君接过大氅,“什么时候来的。” 碧水搓着手,笑了笑,“没多久,刚刚来,子歇站了有些时辰,我让他回府上了。” 显然她是站了有些时辰的,手冻的发青,方才一直举着他有些厚重的大氅。温北君一把握住碧水的双手,“喊我一声便是了,让你等这么长时间,而且你现在也不比以前了,你是大魏的二品诰命夫人,喊个丫鬟或者下人把衣服送来就好。” “可他们都不懂将军,若是喧闹吵到将军思考,那才是碧水的罪过了。”碧水笑着把手抽了出来,大街上行人零零散散,她轻轻挽住温北君的胳膊,“将军,也陪碧水走走吧。” “好,不过,”温北君微微一笑,“身上可没揣多少银子,就前些日子从楼竹那拿的五两银子。” “够啦够啦,将军今日可真是发达了,早知如此当时把你那个包子一并抢来才好呢。” 两人对视片刻,都想到了十年前青石板路上的一男一女,捧着三文钱一个的素包子,同时笑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啊,如今做了温夫人,竟然敢打趣本将了。”温北君佯怒道,手要去掐碧水吹弹可破的脸蛋,碧水一扭头躲过了温北君的手,指着旁边的一家包子铺,“将军,我要吃包子,要素的。” “好好好,我这就去买。” 是间不大的包子铺,中年夫妇在后面忙活,前面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在卖包子 估摸是夫妇的儿子。 “两位客官,要些什么。” “两个素包就好。” “好嘞客官,六文钱。” 温北君摸了半天,发现兜内没有碎银子,只能把银锭给了出去,“景初元年的银子,货真价实的五两纹银。” 小孩接过来轻轻一咬,“客官您稍等啊,我有些算不开,我去喊我爹娘。”小孩一边说一边往后跑,大喊着,“爹,爹,我算不开了!” 是个中年汉子,手上还带着些水珠,显然是刚洗过手的。 “客官您稍等,孩子算不明白,我来给您算算。” 中年汉子掏出两个已经有些发黑的银锭,下刻隆武十九年二两银。 隆武?温北君没想到在一个小包子铺能见到前朝的银子,是嬴楚上一任秦天子在位期间的银子。 “来,客官您的包子,拿好嘞。” 是孩子的娘亲,手里一个小碟上面有两个素包,“多谢。” 温北君微微一笑,要去接过包子,可眼前孩子的娘亲整个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碟和包子齐齐摔在地上。 “你…”她控制不住的颤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二公子,您,您…” 她就要跪下被温北君一把扶住,“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的跪什么啊,我也不是什么二公子。” 眼前的女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泪如雨下,只是在原地一直喃喃着二少爷。 中年汉子盯着温北君看了片刻,呼吸越来越快,然后也跪倒在地。 “一个两个的都是干什么!”温北君喝道,“平白无故的跪什么。起来,都起来。” 中年汉子说什么都不起来,只是在原地跪着,老泪纵横。 旁边的孩子看着爹娘都在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也在地上一坐,哇哇大哭。 “别看我啊,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都在哭啊。” 温北君看着碧水,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哭些什么。 第47章 河毓 “二公子,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何宣啊。” 已经从他记忆中消失的名字又一次迸发在他的脑海之中。 很久远的人与家缠绕着他,好像他回到了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只会跟在爹娘身后乱跑的孩提。 “何叔啊,您怎么在这。” 年轻将军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但是比起眼前已经泣不成声的一家三口,还是要好一些。 唤作何宣的中年汉子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温北君,“二公子,一晃十多年了,要不是慧琴识得您,差点就错过您了。” 对于爹娘的记忆早就停留在了很久之前,爹曾经是河毓郡巡防军校尉,早就战死在动荡之中了。之后娘郁郁寡欢,也早早的病死了。 “老何我当不起您一声何叔,老爷早让我们二人离开河毓了,我二人也就自作主张,一路向西,想着哪怕再见二公子一面也是好的。后来不曾想大公子战死,我,我该死啊!”何宣垂头顿足,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成何体统,何叔,让你儿子也别哭了,咱进去聊。” 温北君拉着碧水进了屋,包子铺不大,里面只有两张桌子,门一关更显得狭小,但是比起外面有些萧瑟的秋风,还是屋内要暖和一些。 碧水有些拘谨的站在温北君身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温北君的过去,她从不过问男人的过去,就像男人也不过问她的过去一般。她只知道温北君来自曾经的河毓郡,已经属于汉国的河毓郡,其余种种,她都不知道。 “二公子,不,老爷,这是您夫人吗。”何宣想起了眼前的这个人是温家最后的男人了,忙改口道。 温北君点了点头,“这是内子,碧水。”然后向着碧水说道,“何叔,我父亲那会的管家,慧姨,也跟着我母亲很多年了。”碧水有些害羞地朝何宣和慧琴行了个礼,“见过何叔,慧姨。”何宣连忙扶起碧水,“使不得使不得,哪有让少夫人行礼的道理。” 而此时何宣夫妻二人情绪平稳了许多,慧琴叹了口气,“二公子和当年夫人的模样真是相像啊。” “慧姨,河毓郡早都没了,温家也早就没了,别再喊我什么二公子了,你就当我是故人子侄,我喊您一声慧姨,喊一声何叔。” “是啊,都过去了……”何宣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那些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应该随着河毓的陷落变成一抔黄土的旧事,是他在和这个已经和过去甩的干干净净的二公子旧事重提。 那是属于他的温家,属于温鸢的温家,也是属于温九清属于每一个温家人的温家。 在一个最大就是郡守的郡城,从伯父伯母,到爹娘,再到族兄,到自己,到温鸾温鹭,最后是温鸢。 他又怎么可能把这过去甩的干干净净。 “将军,你这癔症愈发严重了,还是早些寻个郎中瞧瞧吧。” 他感觉有谁在摇着他,但他实在是不想醒来。所有已经逝去的人如平生乐,在他记忆的最深处,他还是那个在爹娘膝下承欢的二公子。 碧水从未在温北君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嘴角微微扬起,但是却紧闭着双眼,眼角眉梢带有半分悲伤。 包子铺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睁开了眼,“碧水,有些乏了,我们回家吧。” 何宣和慧琴忙拉起早就不哭了已经睡熟的孩子,“二公子,老爷和夫人要是看见您如今的模样,定然会开心的啊。” 温北君身体微不可见的顿了一下,拉着碧水快步出了屋。 屋内只留下了四两隆武十九年的银锭,和满地的碎碗片。 前朝隆武十九年,汉军大破河毓郡,杀河毓郡郡守温九清并其二子。 温北君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连温鸢举到眼前的花束都没有看到。本来刻意在街上买了花束都温鸢气鼓鼓的跺了跺脚。 “将军,你还好吗?”碧水担忧地问道。 温北君没有回答,他仍然看着房梁,嘴中喃喃不清的在低语。 碧水顺着男人的目光,只能看见空荡的房梁。 “碧水,我好累。” 碧水给温鸢使了个眼色,温鸢也看出来了温北君不太寻常,跑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温北君和碧水两个人了。 “嗯,知道的,将军很累了。” 碧水坐到床边,将温北君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芊芊玉手轻轻按压着温北君的额头,“将军听我讲个故事好嘛。” 温北君没有说话,碧水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以前有个小姑娘,可能是大秦人士,也可能是前朝女子。” “她小的时候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家,里面堆满了金山银山。” “她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娘亲,娘亲做饭很好吃,每到过年都亲手给那个小姑娘包饺子吃。” “但是有一天,以前一直对她很好的爹变了样子,回家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金银财宝。” “慢慢的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爹的脾气也越来越爆,常常和小姑娘的娘亲吵架。” “一开始只是吵架,后来就变成了动手,那个男人不断的打小姑娘的娘亲,终于有一天。” “小姑娘的娘亲没了,她疯了一样的去问那个男人,我的娘亲去哪里了,得到的只是一个巴掌。” “小姑娘哭啊哭啊哭,可是没有一个人帮她擦眼泪。” “后来家没了,那个男人带着小姑娘一路向南走,小姑娘见过了很多国家的人,男人兜里的银子也越来越少。” “有一天男人兜里没银子了,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卖出去,就像当初卖掉小姑娘的娘亲一样简单。” 温北君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笑容,这次温北君向上的目光不再看向房梁,男人看着这个已经成为温夫人的姑娘,“然后呢。” “将军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没说完碧水便被温北君扑倒在床上,高大的男人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姑娘。 “嗯,那就下回说吧。” 碧水很小声的嗯了一声。 那年春天遇见的那个人,已经娶了她啦。 第48章 鬼语 卫子歇第二天见到温北君的时候,温北君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温鸢昨日说的那么严重。 “先生,您没事吧。”卫子歇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什么有事没事的,别扯那么多,收拾东西,我要去趟临仙。”温北君瞪了卫子歇一眼,这小子一大清早说话就那么难听,莫不是希望自己有事才好。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临仙城破的那一晚上到底死了多少人,直到现在他还能听见哀嚎。 这次来他只想看一看一个人的坟地。 是座孤坟,不过几乎看不出来是一座坟。 临仙的其他所有地方都是焦黑色的,只有这处坟头上开满了鲜花。 深秋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多鲜花? 他凑近之时,看见坟头上有一封信,用镇纸压在地上。 “子歇,你帮我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见卫子歇没有理会自己,他自己弯腰捡起了信笺,没有印,他便拆开了外封,里面歪歪扭扭的写满了字,他再定睛一看,全是温北君三个字,密密麻麻的覆盖了整张纸,好像伸出了无数双手,临仙像一座鬼城,哭着叫着让他滚进地狱里面。 “子歇?子歇!” 卫子歇还是没有理会自己,他拨开坟头盛开的鲜花,鲜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都长着倒刺,他越用力,倒刺扎得越紧,很快他满手创伤,鲜血淋漓。 “李长吉!你到底死还是没死!” 自然是没人会回应他的,李长吉早就被他押进大牢,醉生梦死在景初三年的冬日。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北君拔出刀,在原地盘旋着,怒吼着,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他好像失去了章法。 面容枯槁的青年大笑着坐在坟头上,好像在讥笑自己。 “温北君,我早说过吧,弃城才是最好的选择,要不然你也会死在临仙的。” “一派胡言!当时本将就应该亲手斩了你!” 李长吉大笑,凄厉刺耳。 “我现在再劝你一句,别再用什么所谓的要保护家人来掩盖你的野心和仇恨,温北君,你不会真以为你是什么忠臣吧?你就从来没想过取元孝文而代之?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吧,你真的不恨他吗?温北君!你忘记了你的恨了吗!” “我没忘!” 温北君奋力一刀,向着李长吉的坟头,一刀劈开了坟头。 他看清了李长吉的脸,没有任何的恐惧,就和他死的时候一样,满面笑容。 “温北君,你在害怕,你在害怕这座曾经奉你如神明的边关。” 一步,又一步,温北君挣脱了后面抓着他的已经是鬼城的临仙。 “那又如何,总比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强吧。” 温北君嘴角扬起,将刀指向前方的李长吉,他好像恢复了精气神,又回到了那个纵横沙场的温北君。 “我没有一天忘却我的仇恨,李长吉你错了,我没有什么野心,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 温北君又一刀劈向李长吉。 他是温北君,就算他已经失势,他仍然可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他仍然是魏国真正的第一高手,刀术宗师。 天下又有几个人敢和他温北君一对一的厮杀? 坟头哪有什么鲜花?明明满是早就枯萎腐烂的杂草。 卫子歇虽然有些不太理解方才先生的大吼大叫以及后程的拔刀,但是他并没有多言。刚才好像有一层薄雾笼罩在前方,他怎么努力都看不穿。 “子歇,刚才你看见什么了吗?” “倒是没看到什么,要是硬说,也就是先生一个人。” “其他的坟头或者什么人都没看到?”温北君话音刚落就反应了过来,李长吉早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天下几千年间都闻所未闻人可以死而复生。“走吧。” 自己这癔症愈发严重了,真得听碧水话,请个郎中回头来瞧瞧自己这病了。 “先生,学生认为,若要平定回纥,就必须重建临仙。” “说的不错。”温北君还有些没从刚才的臆想中缓过神,有些心不在焉的瞟着周围,“先得从大王那要到银子和人手,向整个虞州加一次徭役,才能重建临仙。再说了,雅安郡不是边境,算上巡防军和大王新拨的人,也总共就有三千人供我调遣,好,算上玉鼓城的王奕和五千温家军,区区八千人,如何再深入回纥腹地?” 卫子歇一时有些语塞,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提出温北君昔日的战绩。 “先生曾千里奔袭直捣王账,而今也…” “子歇!” 温北君喝住了这个一直在自己身侧的学生,“你还是没有意识到回纥的变化,骨力斐罗,你记住这个名字,早晚有一天会轰动天下。” 温北君没有说实话,他早就没有了刚刚二十出头年纪的英气,他已经接近而立之年,身上大大小小刀疤箭疮二十余处,早就失去了奇袭王账的勇气,手下的三万温家军几乎折了个干干净净,他又哪来的勇气,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是骨力斐罗的对手。 “先生说的是。” 卫子歇低垂着头,他知道自己太过幼稚了,自己的“统一”之道也太过幼稚了,他根本没有理清天下局势,就大言不惭的说要拯救天下。 温北君手放在卫子歇的肩膀上,晃了晃他瘦削的肩膀,“比我刚见到你那会好了些,但还是太瘦了,多吃些为好。” 血红的落日洒下余晖,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温北君回头瞥了一眼李长吉的坟头。 是那个捧着酒罐子醉死在牢里的李长吉,“我背了很多人的命,但是你的命我不背,也不该我背。” “先生您说什么?” “没什么。”温北君一笑,露出半边皓齿,“快些回雅安吧,能赶上你师娘的晚饭最好。” 他使劲吸了一口,没有什么焚烧过的味道,只有渐浓的秋色。 第49章 与子同袍 这是徐荣第一次杀人。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抗拒,也没有分外的恶心,好像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这一刀要是不砍在回纥人的脑袋上,掉脑袋的就是他的同袍。 同袍,他很喜欢这个词。在学宫时,教《诗》的先生说过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在温北君身边时,温北君常常提及这二字。 夫长是个年轻人,但是腿有些瘸,上不了马,但是刀法狠绝,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了。 老兵不是年龄,而是从戎年岁长些,虽然夫长很年轻,但是已经上过七八年战场,和他这种新兵蛋子比,自然算的上老兵。 夫长反复的强调,这是温家军,后背可以放心的交给身后的同袍。 “看见我这条腿了吗,这是当年跟着温将军大破王庭的时候落下的伤,那些笑话我腿,在背后喊我左瘸子的,我心里都有数,别让我逮到,逮到了肯定拿鞭子抽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左梁随手扬了扬手边的马鞭,甩出破空声。 “夫长,您这腿骑的了马吗,马鞭就是用来抽我们几个的吧。” 徐荣知道是刘幔说的。 刘幔是有名的兵油子,讲究的是摇旗呐喊声最盛,距敌十步之外,刀剑不近于身。下了战场,嘴巴最毒,脾气上来的时候就算是温北君,元孝文都得讥讽几句。 已经习惯被骂瘸子的左梁一言不发。 “这是哪个兔崽子说的,老子数五个数自己滚出来,要不然老子揪到你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一声怒喝穿透了人群,直直的灌在徐荣的耳朵之中。 刘幔漫不经心的吹着口哨。 “五,四,三,二,一,好,真以为老子不知道是谁说的吗?” 老都尉王奕一把薅住刘幔的衣襟,“老子在玉鼓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轮得到你这个小崽子在这胡扯。” 刘幔伸手想要把拎着他衣襟的手打下去,可是他失败了,王奕看似干枯的手掌分外有力,他如何都挣脱不开。 “你是哪个?” 王奕一字一句的说,“我是玉鼓城城主,温家军都尉,王奕,需要我给你看一看我身上有多少处刀疤吗?” 刘幔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了,他想求饶,可是王奕只是一挥手,刘幔就被身后的卫士架了出去。 “大魏重纪律,法度森严,行伍更是如此,你们之上是伍长,伍长上面是夫长。要是连自己的长官都不尊重,那就不配作温家军!” 老都尉环顾一圈刚刚和回纥打过仗的一标新兵,最后目光停留在徐荣身上。 “听说你砍了一个回纥蛮子的头。” “是,我亲手砍下了一个回纥的脑袋。” “好,那我就升你为伍长。”王奕转向其余的新兵,“玉鼓城很久没有过新兵了,你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没有见过温将军,也没有见过回纥蛮子的王帐,今天你们中的一个,砍下了一个回纥蛮子的脑袋,这就是一件好事,你们都听仔细了,作为温家军,和回纥作战就是你们的宿命,你们中很多人的家人可能都死在回纥手中,你们复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刀剑砍向这些回纥人!” 徐荣和其他人的动机并不相似,身旁的百余人是玉鼓城或者临仙郡土生土长的人,百年来都在与回纥争斗不休,家中的男丁多多少少都战死沙场,死在回纥人的刀下。玉鼓人生来就是与回纥有着血海深仇的,无法磨灭。 他只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只是为了自己所谓的抱负,实际上就是自己想要爬得更高,渴望权力。他渴望温北君一样的权力,也渴望温北君一样的声望,他在战场上会害怕,也会怕自己的脑袋和那些战死的人一样,成为了谁谁谁的战利品。 “你们每个人受的伤,我都知道,你们看看你口中的左瘸子,五年前,在东回纥的王帐前,亲手砍下了东回纥大汗儿子的脑袋,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当中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做到这等功绩吗?” 王奕重重的敲了敲自己的胸口,“都扪心自问,左夫长没有亏待你们任何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你们谁也受了伤,希不希望自己最信任的同袍在背后嘲笑着你们的伤疤,这是每个温家军的荣耀,而不是被人嘲笑的耻辱!” 徐荣本以为自己已经理解了同袍这个词,现在他看来,他根本不懂同袍这个词,不仅他不懂,这一标新兵都不懂,就连学宫大谈“与子同袍”的先生也不懂。 同袍这个词是在战场之上,无数次生死存殁中缔造而出的,独属于武人的风花雪月。 “如果有一天,你们真正懂了同袍这个词到底代表着什么,你们才算是真正的温家军。” 老都尉没有愤怒,神色平静的说完了这句话。他的确没有生气,他不能强迫这些新兵和他一样,视同袍如手足,他只能通过这番话让他们有所感想,在日后的战场上慢慢改变。 王奕看过了温北君的手书。 上次温北君来玉鼓城的时候,身后就有这个年轻人。王奕知道这是温北君的两个学生,只是他没想到,温北君竟然希望这个学生从一名士兵做起,并嘱托自己千万不要特殊对待,若是死了就当他没这个学生。 他知道自己是一介武夫,打打仗还算凑合,其他方面真是一窍不通。他只能按温北君说的做,但是他并没有看出徐荣有什么过人之处,他在徐荣身上看不到任何温北君的影子,他甚至都怀疑过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温北君的学生。 不过有一点他确认了徐荣的确是温北君的学生,每每听闻同袍二字,徐荣都会有所动容。 这二字是温北君反复和他说过的,行伍之中,同袍二字最为关键。 第50章 稷下 自古以来,总免不了有些默认的道理。战乱不祸及学宫。 大秦初统天下之时,曾焚周朝之书,坑杀周朝腐儒。但是对于在岐山学宫中大骂暴秦的学子,秦天子并未理会,放任岐山学宫自生自灭。 稷下学宫被誉为天下学宫之魁首,天下士子皆以出自稷下学宫为荣。圣人就曾经是学宫祭酒,而今凌蕤仍能在学宫之中看到圣人曾经的茅屋或是用过的竹简。 凌蕤冷哼一声,圣人的时代已经过去几百年了,怎么可能还保存着当初的竹简和茅屋。不过是自己的父王的主意,既想谋逆篡位,又想得到天下士子的认可。 “世子,待会进了学宫可休要再有这番行径啊,支持三王子的人绝不在少数啊。” “知道了知道了,不劳烦陈先生费心了。” 谷元亮轻轻怼了一下方才说话的陈公群,笑道,“依小人看,三王子不过是有些才名,虚而无实,世子大人早就名震天下,最肖大王。” “谷元亮!”陈公群怒道,“注意你的言辞!” “陈大人说的是。”谷元亮双手抱袖,呵呵一笑。 三人行至学宫之内,来往学子视若无睹。 “世子大人到!”谷元亮扯着嗓子喊道。 “你…这可是稷下学宫,实在太过无礼了些!”陈公群捂着胸口,老人一直不理解齐王为何派自己和谷元亮一并辅佐士子。 “无妨,是本世子让元亮喊的。”凌蕤微微一笑,看着驻足的士子道,“本世子亲临,竟无一人相迎,好一个稷下学宫。” “世子!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笼络学宫学子的人心,不是让您来学宫逞威风的啊。” 老人苦口婆心希望能劝说凌蕤。凌丕行事太过张狂,根本不把周礼和天子放在眼中,就算得了天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希冀于凌蕤继位后再兴礼法,重整周礼。 “陈先生,你瞧瞧,祭酒大人来了。” 凌蕤很无礼数的指了指前方,是一个缓步而来的老人。 “臣孟彧,参见世子。”老人只是作揖,并未跪拜,以老人的身份,作揖已经是给足了这个世子的面子。 “久仰老祭酒了。” 陈公群拼命给凌蕤使着眼色,最后老人向着孟彧自己作了一揖。 凌蕤不为所动,一边笑一边把陈公群扶了起来,“老祭酒见谅,陈先生年岁大了,本世子不扶不行啊哈哈哈。” 眉须皆是花白的老祭酒点点头,“无妨,世子屋内请。” 据说是圣人当年住过的茅屋,破烂不堪,圣人在世时只是历任祭酒中最为普通的一位,不想死后引起轩然大波,历任天子代代加封,而成了如今的圣人之名。 凌蕤没有推辞,先孟彧一步进了茅屋之中。 谷元亮啧了一声,“圣人住的还没我老谷的房子好。”邺城的谷宅赫赫有名,据说占地六百亩,宅中美女无数,酒池肉林,极尽奢华。 凌蕤拍了拍谷元亮的后背,轻声道,“你那园子里记得给本世子留间屋子,本世子也想去玩玩。” 孟彧皱着眉头,这凌丕的长子简直荒唐不堪。凌丕行事不遵礼数,但绝对称得上雄才大略,是齐国历代国君中最为高瞻远瞩的一位。至于凌蕤…在学宫待了一辈子的老祭酒只能用荒唐二字来形容了。 “老祭酒,坐啊。” 凌蕤和谷元亮早已坐在主座,此刻招呼着他落座。 “荒唐!荒唐!”读了一辈子周礼和圣贤书的老祭酒忍无可忍,手中的竹简狠狠的敲在桌上,“世子,你要让我大齐亡在你手里吗,老夫即刻入宫面见大王,定不能让你这荒唐世子继承王位。” “孟彧,你以为本世子真是为了来拉拢你?”凌蕤盘着不知从哪寻来的扳指,碧绿深邃,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彧“真真搞不清,都这个时代了,怎么还有人放着宣纸不要,用竹简,元亮,把他押下去吧。” “你怎么敢!”“世子万万不可啊!” 孟彧和陈公群的声音同时响起,凌蕤没有看孟彧,只是朝陈公群露出一个微笑,全然没有方才大逆不道的模样,翩翩如玉,“陈先生,世道变了,这种恶事我来替父王做,他才能放开手脚做事。” 凌蕤此行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争取到学宫支持自己,打压三王子。从始至终凌蕤都没有把自己的三弟放在眼里,他的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 世间默认了许久的道理被打碎,本就摇摇欲坠的礼法被彻底打入深渊,从此再无礼法约束世人。 本来对齐王伐夏峙楚议论纷纷的学子都哑了嗓,祭酒孟彧不知去向,世子凌蕤马踏学宫。 年轻的世子纵马越过满地的竹简,大声嚷道,“世间没有什么道理是亘古不变的,也没有什么人是万世垂芳的,只有大王,才是真理,唯王独尊!” 鸦雀无声。 学子们收拾着散落的竹简,没一人把目光分给大齐世子。 “本世子说了,唯王独尊!” 仍是无一人回应。 凌蕤随手将刀劈向一个学子,瞬间血如泉涌。 沉浸在不杀士子不入学宫中的学子们终于惊醒,世道变了,眼前的这个世子是真的打算杀了他们。 “唯大王独尊,唯大王独尊!” 凌蕤看着被兵马押着远去的孟彧,心中并无半分波澜。转过身对谷元亮说:“从此以后,本世子不想听到稷下学宫传出的任何不尊之语,若有学子仍然议论父王,杀无赦。” 谷元亮拱手道:“全听世子吩咐。” 陈公群愣在原地,大半辈子都在研究礼法的老人恍若隔世。他心中的士子圣地,传承了几百年的学宫,向来只遵心中所想而不听王命的学宫就这么换了主人。 天下学宫无数,稷下学宫之后,只怕再无学宫之称。自前朝便有的学宫,就像一张宣纸,被凌丕和凌蕤轻而易举的撕碎了。 “必有后报啊。” 老人一言不发,他知道他自己也是这群恶魔的走狗,稷下学宫的破碎他脱不开干系。 八国并起,礼崩乐坏。周礼和圣人只有在太平年间才能起到作用,血淋淋的乱世之中,只有比世间万物都要血腥的王才能成为万人之上的皇。 第51章 眉眼 她总听他说烟波江似她眉眼。 外表看似儒雅的将军实际上一点都不儒雅,她知道自己的将军说不出这番话来,一定是从哪个士子口中听的话来讨她欢心,但她很喜欢听。 在这一瞬间,她可以感觉到温北君不是大魏的将军,不是将军府的主人,不是温鸢的叔叔,而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温北君。 三妻四妾是常态,她不敢奢求温北君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但她想要温北君现在就这么陪在她身边,和平日一样说一声,烟波江似你眉眼。 温北君还是病倒了。 从临仙归来之后温北君浑身滚烫,卫子歇没想到平日看着瘦削的将军抬起来这么费劲。好不容易架着温北君到了府前,和林庸一左一右,把温北君架回了屋内。 “您看,将军这癔症…” 头发花白的老郎中颤颤巍巍的把手搭在温北君的脉搏上,眉头紧锁,半晌,才对碧水说了一句,“老夫老眼昏花,并没觉得将军有什么癔症,只是气血有些紊乱,大抵是操劳过度,待老夫开几帖方子,您遣人按着方子抓药,煎成药汤,喝上几天就好了。” 温北君笑道,“那可能是我多虑了,林庸,替我送送老先生,酬金记得给老先生拿好。” “你看,我真的没什么事吧。” 温北君扭头笑着对碧水说,眼眉弯出一个好看的曲线,她很喜欢笑着的将军。 “没事再好不过了。” “笑一笑笑一笑咯。”温北君扯了扯碧水的脸,牵动着她的嘴角上扬。 碧水顺着温北君的手轻笑,“将军啊,还这般幼稚呢。” 但嘴上说归说,碧水仍是配合着温北君摆出一个个有些幼稚的表情。 “好啦好啦,”碧水把温北君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扯了下来,放在自己腿上,把玩着他的手,“说吧将军,前些日子去别驾大人府上见没见到楼大人的妹妹啊。” “你怎么还记着这茬呢,都是小孩子胡说的。”温北君哈哈一笑,就要接着捏碧水的脸。 碧水吐了吐舌头,躲开了温北君的手,“我就是好奇嘛,而且我听府里的下人说,那楼小姐生得貌美,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碧水眨眨眼,一脸狡黠地看着温北君。 温北君轻咳一声,板起脸,佯怒道:“所以你就因为别人随口一说,便整日缠着我问东问西?” 碧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赌气道:“那将军以后也别来找我了,反正将军识得的大小姐多的是,何故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 “错了错了,我家夫人天下最美,那些庸脂俗粉怎能与夫人相比?” 碧水转过头来,娇嗔道:“油嘴滑舌,就会说些好听的。” 温北君见碧水脸色缓和许多,轻声问道:“那夫人还要听我讲关于楼小姐的事么?” 碧水赌气道:“不听了不听了,将军快些走吧,莫要在此处惹人厌烦。” 虽是这么说,但碧水还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温北君说话。 只听温北君说道:“我连楼小姐的面都未曾见过,如何评价她的容貌?不过我听咱们虞州的别驾大人说,楼小姐性格温柔,才情过人,确实是位不错的女子。” 碧水听到这里,心里有些吃味,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如此佳人,将军为何不娶回家呢?” 温北君一把将碧水搂进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已娶了世间最好的女子,又怎会贪恋其他美色?” 碧水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飞起一抹红霞,娇羞地低下了头,但还是说道,“都已相识这么多年了,将军何故还说些这种话来哄骗我呢。” “你知道的我没有骗你。” 碧水抬起头,看见温北君的脸色很严肃,“将军,早些歇息吧,药等我晚些煎好了送来。” 温北君点点头,重新躺在榻上,“药不急,碧水去帮我把子歇喊来,我有些事要问他。” 碧水应了一声,便出去了。不多时,卫子歇来到了温北君的房间。 “先生,您找我。” “我今早的时候听闻下人多有议论,大王在北境战况何如?” “先生怕不是听错了,下人怎么会知道战况呢,况且北境地远,消息传回亦不是一日两日…” “子歇”温北君的手扯住了卫子歇的袖口,但却没什么力气,昏睡了整整一宿,他此时没有任何气力,“说实话。” “先生,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卫子歇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袖口。 “子歇。” 声音拉的很长,有些沙哑,有些虚弱,“你不和我说实话,我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决策。” 卫子歇没有说话,一番思想斗争之下,缓缓开口道,“今早刚传回来的消息,魏军大败,兰陵以北再无一寸之土,祁将军断了一条胳膊,万幸的是大王安然无恙。” 温北君叹了口气,这是他预想过的结局,他知道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温北君沉默片刻后,问道:“大王现在何处?” 卫子歇低头回答:“大王正在宫中养伤。”温北君心中一沉,他明白此次战败对国家的影响极大,而元孝文的伤势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他强打起精神,对卫子歇说:“子歇,替我准备一下,我要进宫面见大王。”卫子歇担忧地看着他:“先生,您的身体尚未恢复,此时进宫恐怕......” 温北君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在我面见大王之前,先上书,大意就说我担忧圣体,要出兵燕国雪恨之类的,你这种读书人肯定会写。” 卫子歇知道无法劝阻,只好点点头,转身去安排事宜。 “不喝药了吗。” 碧水手中端着一碗药,她替温北君尝过了,有些苦。 温北君接过药一饮而尽,咂咂嘴,实在是苦了些,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放心,我只是让大王知道我有这份心思便是了,大王的旨意一定比我的行动要快得多。” 碧水歪着头,她有些听不懂,但她只觉得温北君不会骗她,温北君的眉眼,这么多年和初见那天一模一样。处处秋水,都不及眼前男人的情柔似水。 第52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 温北君没说错,元孝文的旨意到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元孝文让他不必动身,有用的上他的时候自然会下旨。 温北君不怀疑雅安处处是元孝文的探子,他的动身只是做做样子,来作为一个臣子的责任。魏败的太快了,他不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结果,魏起十万精兵只是北伐一个并不强盛的燕国大败而归。 如果这就是真实的战况那温北君只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族兄也看错了人,元孝文并不足以在天下争锋。 但是这一定不是真实的结果,他没有多余的人手安插在别处,也就是说任何传进西境的消息都有可能是经过了加工后的消息,他不得而知真实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自己快些养病为好,拖着这副病殃殃的身子,什么事都做不了。 “叔,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嫁人了,你会不会也难过啊。”温鸢坐在床边,手里捧着当下正流行的话本,“我瞧这书里姑娘出嫁之时,父亲黯自神伤,目中含泪…” 温北君劈手夺过话本,笑骂道,“我倒要瞧瞧是什么话本。” 是宋国传来的书,是老套的才子佳人小说,但是又有些别出心裁,人物都是有血有肉,两家都是出自豪门大族,称得上门当户对,没有反对的父母,只有在新婚之时端坐于高堂之上的父母。 “平日不见你读书,最近怎得迷上话本了。”温北君把署名金陵笑笑生的书还给了温鸢,“不过这名字倒是不错,二拜高堂。” “我看叔叔你啊,是觉着这个名字通俗易懂,你这种大老粗都听得懂吧。”温鸢翻了个白眼,接过话本,哼着歌翻起了话本。“叔叔你看看,人家这才叫爱情咯。” “是是是,那才是爱情啊,”温北君顺着小侄女的话说道,可笑容戛然而止,他猛的捂住温鸢的嘴,作了个嘘声的手势。他拍了拍温鸢的身子,又指了指床,他拉上床幔,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窗外月色如晦,宛如一块蒙尘的古玉,洒下黯淡的光。 他独自行于庭院小径,身姿如松,却剑眉微蹙,双眸深邃,神色凝重。四周静谧得仿若太古洪荒,唯有他的足音在石板上孤独地回响。 忽有一阵阴风凛冽而过,似有鬼魅夜哭。温北君顿觉杀意如潮,心内一凛,双眸遽然圆睁,眼角因用力而微微颤动。沙场百战的本能让他瞬间紧绷神经,猛地拔刀转身,刀身出鞘,带起一阵风声,刀声划破九幽黑暗。 温北君双唇紧抿,下唇已被牙关咬出一道苍白之印,面容肃穆,额上青筋隐现。 “何不出来一见?” 周遭树木在风中狂舞,恰其影在地上扭曲蜿蜒,宛如地狱爬出的魑魅魍魉。 刺客自阴影深处猝然而出,其面狰狞,笑意森然,双眸嗜血之光毕现,手中利刃寒光熠熠,裹挟着腾腾杀意,如汹涌之潮向温北君席卷而去,欲取其性命。 温北君双眸怒睁,右手紧紧握住刀柄,肌肉贲张,青筋暴起,而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前猛劈,长刀似流星赶月般迅疾,与刺客的在剑花刹那间绚烂绽放,一时间火星四溅,在黯淡月色下闪出一道短暂而耀眼的光弧。 “就你也想杀我!”温北君怒声呵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手腕一抖,灵活自如,刀身随之翩然舞动,很难想象刀身如此灵动,在空中留下一道道优美的弧形光影,每一招式都灌注着全身的力量,凌厉的刀风呼啸而出,所过之处,周遭空气温度骤降,寒意彻骨。 二人身形闪动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刺客一个鹞子翻身,动作敏捷轻盈,轻松避开温北君凌厉的攻击,紧接着高高跃起,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自上而下朝着将军狠狠劈来,来势汹汹,气势磅礴,脸上尽显疯狂之色,似已陷入癫狂之态。温北君却神色镇定,侧身一闪,身姿潇洒飘逸,翩若惊鸿,同时抬腿朝着刺客腰部迅猛踢出,这一脚刚劲有力,势如破竹,神色间还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何不摘下面具呢?” 见刺客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也只是一瞬间,温北君看准时机,一个横扫,刀身带起一阵狂风,似有排山倒海之势,逼得刺客连连后退。温北君这才稍松一口气,然而嘴角依旧紧绷,仅那微微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一丝轻蔑之意,但他深知此人实力极强,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宗师水准,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刺客旋即又发起攻击,战斗陷入胶着状态。 刺客眸中闪过不甘与决绝之光,自知此次刺杀恐难成功,遂改变策略。其手中利刃于空中虚晃,招式看似凌厉非凡,实则暗藏迷惑之意。每一挥动,皆带起凛冽风声,与温北君之攻势相互交织,碰撞出点点火星,于黯淡夜色中绽放,恰似绚烂而短暂之烟火,瞬间照亮周围斑驳院墙与墙根处瑟缩颤抖之杂草。彼时,夜空乌云蔽月,仅几缕月色从云隙艰难渗出,仿若为这场生死之斗而紧张得瑟瑟发抖。 温北君眉头紧锁,似两道剑眉欲将那无形之忧虑斩断,眼中精芒一闪,警觉之意顿生,心下仿若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揪住。“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真是鼠辈。” 温北君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长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向着风声再挥一刀。 刺客借着温北君攻击之势,如鬼魅般向后退去。其身影于月色下快速闪动,几个起落间,双脚轻点地面、墙壁、树枝,每一次触碰都带起一阵气流,扰动周围花草,扬起一小片尘土,使周围景象如梦似幻、模糊不清。眨眼间,刺客便消失于如墨夜色之中,仅余一阵轻微风声,仿若从未现身一般。那风声掠过庭院水池,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倒映其中的破碎月影如水中之玉,在涟漪中摇曳生姿。 温北君并未追击,而是手持长刀,静立原地。他眉头微蹙,似有一团迷雾萦绕心头,久久不散,眼神凝重如铅,疑惑似丝缕纠缠其中,望向刺客离去方向,若有所思。 他微微眯起双眸,只有不远处的石灯笼散发着微弱光晕,光影在地上摇曳晃动。 今年已经第二次被刺杀了。 温北君负手而立,就算自己大病初愈,在自己出刀的情况下打了这么久都没见血,是绝对的高手无疑。只是自己平日一向藏拙,从未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武艺,又怎会引来此般刺杀。 “叔,方才怎么了?” “无事,我想错了。” 男人冲着屋内的小侄女一笑。 石灯笼的光亮早已熄灭,只有院中的水池还在荡漾着方才的激斗。 第53章 祸 雅安不是临仙,温北君很清楚这一点,从孙二嫁祸徐荣,再到昨夜趁自己病而行刺,他知道自己上了不知道哪个大人物的名单。 他甚至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查,元孝文把他放在雅安,也是一种警惕。毕竟曾经传闻着临仙姓温,临仙是他温北君的后花园,就算元孝文不说,他总归是受了些猜忌。 而今天下局势更乱,他一个人改变不了任何事,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将军,听说昨夜有刺客,您没事吧。” 林庸推开门,气喘吁吁,道“今一早我听小姐说了个大概,然后我看了眼院子,墙上有些鞋印,想必是踏着墙而来的。” “我没事。”温北君叹了口气,“此事不要声张,加强府内戒备。另外,你去查查孙二最近都和哪些人来往。” 林庸应了一声,“将军,还有一事不太明白,您竟然没能留住昨夜那刺客,莫非…” “不好说,我没与什么高手正面对杀过,不能就这么确定昨晚刺客是什么水准,不过可以确定的这刺客背后的人一定是尊大佛。” 林庸点点头,“那我就先去查了,夫人说过她今日和小姐出门买些东西了,药煎好了,热一下就能喝。” 温北君心中一团乱麻,他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向他笼罩过来。根本没听清林庸的话,随意的点点头,挥手示意林庸下去。 林庸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 林庸离去之后,温北君缓缓起身,款步走到窗前。他静静地伫立在那儿,目光穿透窗棂, “希望快些结束吧。”他喃喃自语。 孤承先王大统,本欲兴国安邦,然今与燕一战,竟致惨败,痛定思痛,孤之过也。 孤失察于军国之事,战略之谋,或有疏漏。用人之际,未能尽识贤愚,致有奸佞之徒乱吾视听,贤才之士不得其用。军中调度,亦多有失当,使将士苦战而无果,陷万民于水火。 孤亦失德,骄奢之心偶起,未能常体百姓之苦,恤士卒之劳。以致天怒人怨,神弗佑我,终有此败。 今孤自省,愿革故鼎新,罪在孤躬,望军民共鉴。孤当痛改前非,若再有差池,天可弃孤,孤无怨言。 罪己诏传遍天下,很快顺着大梁传至雅安。 元孝文的罪己诏更坚定了他的判断,这次失败并不是一次大败。他并不认为元孝文是一个愿意承认自己失败的国君。 温北君眉头紧锁,手中捏着罪己诏的抄本,心中思绪翻涌。元孝文此举,定有深意。这绝非只是简单的承认失败,更像是在布一个局,可这局究竟是什么,他还猜不透。 他知道,朝堂之上如今必定是暗流涌动。元孝文的这道罪己诏,或许是向某些势力示弱,又或许是在试探,更有可能的是在掩盖些什么。无论是哪种可能,对于远在雅安的他而言,都可能带来新的变数。他本就如惊弓之鸟,如今更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林庸再次匆匆而入,“将军,京城里有消息传来,说自从罪己诏颁布后,各方反应不一。有的大臣上书请求大王保重圣体,有的则趁机要求重新整顿军队,还有一些……”林庸看了一眼温北君,欲言又止。 “还有一些什么?直说无妨。”温北君目光如炬。 “还有一些人联名上书,要求彻查战败原因,严惩相关人员,他们的矛头似乎隐隐指向将军您,说是您拥兵自重,使得大魏西境不安,难以安心北伐。”林庸忧心忡忡地说道。 “原因在我?”温北君冷笑一声,“我看胡宝象真是老糊涂了,都这等时候了还想着他那可怜的争权。” 昔日贺熙在两相之争中倒台,曾经如日中天的学宫党树倒猢狲散。但白党与东林党仍然对学宫党赶尽杀绝。温九清战死后,他这个温九清的族弟自然成了两党的头号大敌。 “真是好一个拥兵自重,雅安不过三千人,若是这三千人就可以危及大梁,我看也别想着什么争霸天下,就看齐楚在淝水谁赢了,咱们大魏,从大王到百官,干脆都捧着印玺出城投降得了。” “将军,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林庸焦急地问。 “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局势发展。你继续派人盯着孙二,我感觉他和大梁闹事的人脱不了干系。”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几日后,雅安城中开始出现一些流言蜚语,说温北君是不祥之人,温家几近灭门,临仙被灭城,现在又导致大梁战败。 “简直是胡言乱语,这些人,怎得就没个判断是非曲直的能力,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卫子歇在温北君面前绕来绕去,手背拍向另一只手的手心,急促的拍了三下,“先生,现在满城风雨,您怎么,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看闲书啊。” 温北君平静的坐在桌前,手里捧着刚刚从温鸢手里拿来的《二拜高堂》。听见卫子歇的话,微微昂起头,“急什么,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出去,找个茶楼辩解辩解,我不是祸星就成了吗?” 卫子歇欲言又止。 “再说了,他们说的是事实啊,温家就剩我和小鸢两个人,临仙也没了,北边也败了。”温北君说完继续捧着《二拜高堂》,看得津津有味。 卫子歇急得直跺脚,“先生,您怎能如此淡然!古语云三人成虎,而今是三百人,三千人,三万人,依旧是事实了啊。您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顾及小姐吗?这些谣言若是传入她耳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得住?” 温北君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过是那些有心之人的手段,清者自清,谣言早晚不攻自破。” “可是先生,如今城中百姓对您的态度愈发恶劣,我们在雅安怕是会举步维艰。而且,林庸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孙二到底在谋划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万一他们再有什么动作……”卫子歇眉头紧皱,手背又不自觉地拍了拍手心。 “无妨,子歇,休要这般急切。”温北君看着自己身边唯一的学生,语重心长的说道“目光还是放长远些吧,不出十日,会有一些惊人的消息传出来的。” 第54章 士卒 我哆哆嗦嗦地站在这淝水之畔,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仿佛连灵魂都要被这冰冷吞噬。狂风像发了疯的恶魔,裹挟着淝水那冰冷刺骨的水汽,如千万把钢刀般狠狠地抽打在我们身上,每一下都钻心地疼。水汽迅速在盔甲和发丝上凝结成霜,我们就像一群被冰雪封印的雕像,可我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些,眼睛死死盯着对岸那些如鬼魅般的楚军。 回想起在军营的日子,虽也艰苦,但和此刻相比,竟似有天壤之别。平日晨起,阳光洒在营帐上,我们会在操练场集合,跟着伍长练习枪法、阵法。那时候,大家偶尔还会开开玩笑,李吉祥总是抱怨操练太累,说要是能回趟家,吃上母亲做的热汤面就好了。张二狗则会打趣他,说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孬种。我们一起摸爬滚打,训练间隙,围坐在一起分享各自从家乡带来的小物件,那些平淡的时光如今想来竟如此珍贵。 而现在,我们已经在淝水之畔站了有些日子。本以为只是列阵就可以了,这场仗怎么都打不起来。 可我没想到,将军竟然下令渡河。天知道,将军发了什么疯,这天气渡河,就连我这种小兵都明白,若是渡河而过,楚军趁我军未稳半途冲杀,是容易全军覆没的。 可是将军司行兆的命令一道道传来,我们只能快速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我用力握紧手中的长枪,枪杆上的纹理硌着手心,那是一种熟悉而又踏实的感觉。 我反复确认枪头是否牢固,锋利的枪尖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着寒光,这寒光让我的心猛地一紧,这枪尖马上就要染上鲜血了吧,不知道会是楚军的,还是我的……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是默默地继续检查。接着,我又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拔刀出鞘,刀刃上倒映出我紧张的面容,我赶紧用衣袖擦去上面可能沾染的水汽,然后利落地将刀插回鞘中,“希望这把刀能护我周全,让我能活着回去见爹娘。”我在心中默默祈祷。 身旁的李吉祥正忙着整理自己的箭矢,他那原本粗糙的手指此时却异常灵活,一支支箭被他从箭囊中抽出,检查箭羽是否完好无损,箭头是否锋利。他的眼神专注,额头却布满了汗珠,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忙碌。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害怕,我突然想起了李吉祥曾说过,他射箭只是为了打猎,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对着人放箭。张二狗则在检查自己的盔甲,他用力拉扯着甲片之间的绳索,确保它们连接紧密,不会在战斗中松动。他一边检查,一边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幕布笼罩着,沉甸甸的乌云堆积如山,相互挤压、翻滚,就像无数愤怒的巨兽在咆哮,随时准备扑向大地。 灰暗的天色下,淝水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巨蟒,河水奔腾呼啸,汹涌澎湃地向前冲击,那巨大的力量仿佛要将两岸都撕成碎片。 白色的浮沫在湍急的水流中不断涌起,像无数冤魂在挣扎,它们随着浪涛被抛向岸边,堆积在我们脚下,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是在向我们哭诉着战争的残酷。那浪涛拍击河岸的声音,如同沉闷而又急促的战鼓,“轰隆隆”地响个不停,每一下都重重地撞击着我的耳膜,震得我的心狂跳不已,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嗓子眼蹦出来。 咱齐军的兄弟们都和我一样,一个个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大气都不敢出。我能清晰地听到旁边李吉祥粗重的呼吸声,平日里他那大嗓门总是咋咋呼呼的,像个不知疲倦的喇叭,可现在他也安静得像只受了惊的鹌鹑。他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急促地飘散,就像他那慌乱而又无处安放的内心。前面的张二狗把长枪握得死紧,长枪的杆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中也跟着晃动,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太过用力,枪尖上的寒光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偷偷地看向将军司行兆,他骑在那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稳稳当当,给我们这些小兵带来了一丝心安。 他身后的军旗在狂风中被扯得笔直,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 我回头看着军旗,上面写着大大的齐字。老实说,后面是齐还是楚我并不在乎,只是征兵征到我们这了,家里有个老爹,只能我上战场了。 齐王的大旗随风飘扬,好像就这么宣告了我和身边的弟兄的命运。 对岸的楚军也是一片肃杀。他们的将领殷禧站在阵前,听说也是什么大人物。 我感觉自己就像夹在两块巨石中间的蝼蚁,渺小而又无助,稍有不慎就会被这残酷的战争无情地碾碎。 我的腿有点发软,膝盖不停地打着哆嗦,可我看到周围的兄弟们都没有动。 我知道,我不能当孬种,我不能给家乡的亲人和身边的兄弟丢脸。不过这淝水的水浪声,此刻听起来可真像是催命的号角啊。 我听见了将军的号令,我随着人流向前渡河,战鼓擂擂,此刻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杀!” 我木然的和大家一起发出呐喊,顺着浮桥向对岸冲杀。 天杀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箭矢,铺天盖地,像家乡闹了蝗灾那会一般。 好想逃跑啊… 可是身后是和我一样的齐军,大家都是木然的举着戈矛,木然的向前。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跌入淝水,我看见李吉祥和张二狗就这么落入水中。 我想伸手拉他们一把。 但是我感觉胸口好疼啊,是中箭了吗? 爹,娘,我… 淝水真凉啊,天杀的,我怎么这么冷啊… 好想回家啊… 第55章 贺相 贺熙正了正朝冠,大步迈入殿中。 和二十年前自己离开的时候一样,殿内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无非就是端坐在大殿之上的人从元锴换成了元孝文。 “草民贺熙,拜见大王。” 元孝文觉得自己的父亲简直是愚蠢透顶,学宫党是一群捧着圣贤书视若珍宝的傻子,但是却忠于王室,竭心尽力。放着这等党派不用,纵任白党放肆了几十年。 白党这棵大树参天,他已经足足忍耐了十多年,终于在今天等到机会了。东林党早就在一次次波浪之中被打压的几乎殆尽,学宫党在玉琳子自缢后也算是穷途末路。 一朝之中,势力错杂,但对于他元孝文来说,自然乐得看到这番景象,否则群臣上下一心,他反要担心自己手里的王权是不是早就被分化在了群臣之中。 “起来吧,老相年事已高,依孤看,也该是回家养老的年龄了,贺先生说说看,我大魏谁人堪为相?” 贺熙身姿挺拔,神色庄重,微微一拜,随即朗声道:“大王,草民不才,然愿为大王分忧,担此丞相之任,为大魏之昌盛倾尽所有。” 元孝文先是微微一怔,转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贺先生倒是有几分胆量。不过,先生久离朝堂,不知有何能为让孤相信你可担此重任?这丞相之位,乃国之脊梁,岂是仅凭几句豪言就能胜任?” 贺熙神色坦然,不起波澜。“大王,草民虽离朝堂二十载,但朝事如铭心之刺、刻骨之痕,从未敢忘。二十年来草民是那俯瞰棋局之人,深知各方势力利弊。” “倒是有趣,贺先生,先王曾赞你为“不世之奇才”,不知先生对我大魏当前种种有何高见啊。”元孝文手拄着脸,目光游离,但始终没有离开贺熙周围。 “草民瞧那白党,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内部利益纠葛如乱麻,彼此钩心斗角,不过是一盘散沙。东林党经风雨之摧,如将熄之烛火,不足挂齿。过往二十载,草民游历四方,对民生疾苦亦有深刻洞察,草民有一策,可让我大魏之土处处繁花似锦,百姓安居乐业。”贺熙双手捧着一本《十二策》,“此策是草民在我师弟基础上,研习二十年,定可保我大魏繁荣昌盛。” 元孝文目光如炬,似要穿透贺熙的灵魂,审视着他每一丝表情的变化:“贺先生所言倒是有理。只是丞相之位责任重大,如同身负千钧重担,先生如何保证能做到你所说之事?若有差池,又当如何?这可关乎大魏之命脉,孤不能仅凭先生一面之词。” 贺熙再次下拜,那动作毫不犹豫,带着决绝之意。“大王,草民愿立下军令状,若有差池,任凭大王处置,哪怕是粉身碎骨、血溅五步,亦无怨言。草民一心只为大魏江山社稷,愿为大王巩固王权,此心天地可鉴,万死不辞。草民之命,在此时此地,皆系于大魏之兴,大王之恩。” 元孝文听后,眼中精芒一闪,旋即起身,蟒袍轻摆,缓缓步下王座,每一步都似踏在贺熙的心弦之上。他来到贺熙面前,绕着贺熙缓缓踱步,目光始终紧紧锁住贺熙的双眼。 “贺先生,你可知这丞相之位,乃国之重器,关乎我大魏之兴衰。你虽言之凿凿,但孤不得不谨慎。你既有此雄心,勇气着实可嘉,只是这军令状,向来是生死之约,绝非儿戏。” 元孝文接过贺熙手中的《十二策》,道“孤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做不到孤想要的样子,那便是欺君之罪,休怪孤律法无情,届时人头落地也莫要喊冤。” 贺熙神色愈发坚定,伏地深深磕头,额头与地面相触,发出“砰砰”之声,仿若誓言的鼓点:“多谢大王!臣定当肝脑涂地,全力以赴,以报大王知遇之恩,不负大王所望。如有差池,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好。”元孝文大笑,“那孤这第一步,便要问问贺相,孤这兵败,该作何解啊。” 贺熙仍是俯首,“依臣之见,对我大魏而言,实乃幸事啊。” “胡言乱语,我大魏兵败,到你这反倒成了好事?”元孝文似笑非笑,手轻轻放在贺熙的背上,“贺卿啊,你能懂便是了。” 景初四年年末,元孝文任贺熙为相,领都察院左都御史。原老丞相胡宝象告老还乡,仍保留从一品太子少师一职。 从先王元锴开始便相争的白党的东林党都没有被元孝文选择,元孝文选择了重任前相贺熙,学宫党再上朝野。 “胡宝象这个老东西,除了搞党争是一把好手,剩下的全部简直是头蠢猪。”贺熙重重的拍在案上,“战火连天,他竟然还有心思去污蔑一位战功卓越的上将,真是挖空心思搞党争的蛀虫。” 宋瞻一时语塞,身为号称天官的吏部尚书,六部之首,他自然是听说过这些谣言的,也清楚的知道是谁在往温北君身上泼脏水泼的最猛。 “宋尚书,我要动尹隆,你没什么意见吧。” 宋瞻忙摇头,贺熙上台的目的很简单,元孝文要清洗在朝的乱党。重用主战派的贺熙为相,自然是要全面开战,在这个节骨眼污蔑大魏最擅攻伐的天殇将军温北君,可算是倒了大霉了。 “他是你亲家?” 宋瞻还是摇头,“贺相哪里话,大是大非面前哪有什么儿女亲家,污蔑二品将军,他尹隆身为刑部侍郎,自己也知道该当何罪,我看,最少得下狱。” 贺熙呵呵一笑,“放心咯宋尚书,令爱是令爱,尹科是尹科,尹隆父子的罪过与令爱无关,只是我看啊,还是把令爱接回家住为好啊。” 早就没有年轻时棱角的贺熙拍了拍宋瞻的肩膀,“宋尚书啊,我们是旧识了,我劝你把筹码压在四将军身上吧。” 宋瞻错愕的回头,老人依然健步如飞,一如二十年前。 第56章 泪 消息如惊雷般从大梁滚滚而来,原刑部右侍郎尹隆及其子尹科,竟丧心病狂地与燕国刺客勾结,于暗夜之中行刺大魏天殇将军温北君。朝野震动,二人终被判处凌迟。 孙二在天殇将军府前长跪不起,已然一日一夜。其间,林庸手中皮鞭不断的抽打在他身上,责骂之声不绝于耳,可孙二纹丝不动。他的额头早已血迹斑斑,只求能见温北君一面。 “孙二,你害死了本将的学生,本将如今不杀你,已是天大的仁慈,你竟还妄图求见,真是不知死活。” 温北君屹立于府门之前,本就高大的身躯在高阶之上更显气势凌人。孙二吃力地仰起头,几乎要将脖颈折断,方能勉强看清年轻将军那冷峻如霜的面容。 “小人……小人实属无奈啊,将军。那刺客将利刃架于小人脖颈,逼得小人……”孙二泣不成声,满脸惊恐与悔恨交织的神色。 “本将未取你性命,已是开恩,你还在此纠缠作甚?”温北君言罢,阔步走下台阶,眼中寒光一闪,一脚狠狠踢在孙二身上。孙二瞬间翻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温北君手握长刀,微微一震,刀身出鞘寸许,森寒之气扑面而来,“滚!”这一字如洪钟大吕,震得孙二灵魂颤栗。 孙二在地上翻滚数圈,眼中的惊恐几近将他淹没,可他眼中仍有一丝执拗的光芒。他挣扎着爬起,再次朝着温北君重重跪了下去,“将军,小人还有话,将军容禀。” 温北君眉头紧锁,眼中的怒火似能将孙二焚为灰烬,“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将刀下无情,让你血溅当场。” “将军,莫要脏了手。” 温北君没有理会林庸,死死的盯着孙二,目如怒龙。 孙二磕头如捣蒜,每一下都似重锤敲地,“将军,那尹隆父子不过是跳梁小丑,其背后定有主谋在暗中操纵,他们只是被人驱使的棋子罢了。将军若此时杀了小人,便是断了这关键的线索啊。”温北君闻言,握刀的手微微一松,眼中闪过一丝沉思。 “小人愿戴罪立功,即便赴汤蹈火,也定当协助将军找出幕后黑手,只求将军能给小人这个机会。况小人之子也死于动乱,小人也恨这幕后之人啊!”孙二泪流满面,额头上的血混着泥土,沿着脸颊蜿蜒而下。 温北君冷哼一声,“你以为本将会信你?你不过雅安郡下一商贩,从何而知尹隆之名?退一步说,本将尚不能究其背后之人,你又从何而知。只怕你与那尹隆是一伙的。” “将军,小人若与他们是一伙,此刻早已逃之夭夭,又怎会在此求死,恳请将军明察啊。”孙二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仿佛将最后一丝生机都寄托于温北君的一念之间。 温北君沉默良久,缓缓收刀入鞘,那一声轻响,似是命运之轮重新转动的声音。“好,本将暂且信你一次,不过,你若敢有丝毫欺瞒,本将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后悔生于这世间。” 孙二如蒙大赦,伏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之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多谢将军,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将军不杀之恩。” 温北君看向林庸,神色威严,“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若有丝毫异动,立斩不赦。”林庸领命,押着孙二离去。 “先生,您真信了这孙二的话吗,我看他和幕后黑手脱不了干系,万一引狼入室就…” 温北君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卫子歇,“你最近话怎么这么多,有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身边留着的是徐荣呢。” 他不知道徐荣在玉鼓城过的怎么样,是生是死他都不清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孙二。 “我不可能信他的,子歇,武功不是为了在江湖上争一个宗师之名,那都是虚的,武功是自保的能力。若是我差了些武功,前些夜里我早就被刺客杀了。而今我仍然在赌,赌孙二能帮我钓到一条大鱼。” 他没继续说下去。就算钓上来一条能吃人的鱼他也并不害怕。只要是单独一只的鱼,他都有自信把鱼吃的干干净净。 她不懂这些,她只知道温北君的身体比前些年差了许多。 上次大病之后,温北君虽然已经痊愈,但好像落下了毛病,常常咳血。他不让她看,总说没什么事,就想把手帕掩起来,可她又怎么会不明白。眼前心上人的口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咳血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怀疑过是不是得了痨症,可是郎中说过不是。癔症也不是,郎中只是说气血紊乱。一连换了十多个郎中,几乎把虞州的郎中请了个遍,都是一个结论。 “碧水,别再寻郎中了,你看我,我真的好好的啊。”温北君从后面环住碧水的腰肢,脸庞轻轻贴在碧水如瀑般的发丝上。“就是最近太累了些,等到太平下来,我就去辞了官,最好把小鸢嫁出去,让卫子歇滚蛋,就咱们两个人,整日游山玩水,真是悠然自在啊。” 可二人都知道,太平日子不是一年两年间能到来的。 “北君。” 温北君面容划过一丝怔忪,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从碧水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将军将军的少女,一直喊过了她最青葱的岁月。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凤冠霞帔,只是草草的一顿晚宴,就这么嫁给了他。 “北君,”怀中的人又唤了一声,“我求求你了,不要死,真的不要死啊。”她的双臂紧紧环着温北君的双手,似是想要抓紧心上人,让他永远不会离去。 “傻啊,我好端端的呢,怎么会死呢。”温北君试图安抚怀中的碧水,他抬起手,想要拭去爱人眼角的泪花,那只手却在空中微微颤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真的不会的。” 碧水垂首,轻轻啜泣,身子蜷在他的怀中。 “北君,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嗯,不会的。”温北君抱的更紧了些,“我身体好着呢,我可是高手。” 碧水不再哭了,嗯了一声,转过身看向温北君。 离的太近了,温北君可以清晰的看到碧水睫毛上晶莹的泪珠。 碧水静静的看着温北君。 只有紧闭的双唇残留了些方才的温度。 第57章 怅惘 最重周礼的宋地偏偏流传着《二拜高堂》。 有些不尊礼道的话本风靡天下,据传是从宋地传出,毕竟作者署名就是金陵笑笑生。 话本中女子没有去选择父母选择的夫家,而是自己寻找到了所谓真爱,而父母竟然最后也选择了支持。 对于恪守了几百年周礼的世家大户,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 “最近外面都在猜这个金陵笑笑生到底是谁,要真是宋国的人,估计要被骂个狗血喷头了。” 肖姚手里拿着《二拜高堂》,文笔也算是细腻,在话本之中也算是一股清流,没有什么污言秽语,只是他总觉得这书内的人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听过类似的人一般。 “这书好像横空出世一样,我看就连那些丫鬟下人也在议论。” 苏元汐凑在肖姚身后,简单看了两眼便端着步子走向了妆台。 肖姚眉头微皱,目光在《二拜高堂》的书页上反复流连,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那一丝熟悉感的来源。他喃喃自语道:“这故事如此离奇,却又如此打动人,金陵笑笑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苏元汐在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轻梳着自己的长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管这作者是谁,这书能这般流行,定是触动了不少人的。或许,这世间本就有许多人对那周礼束缚不满。” 肖姚抬眼看向苏元汐:“可这是宋地,周礼在此根深蒂固。那些世家大族怎会容忍这样的思想蔓延?若这金陵笑笑生被揪出来,怕是有灭顶之灾。” “哼,灭顶之灾?”苏元汐放下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若是这书能让那些被周礼禁锢的人觉醒,就算那金陵笑笑生有难,也算死得其所。” “今个怎么这么激动。”肖姚走到苏元汐身后,双手轻轻搭在苏元汐的肩上,捏着少女的香肩,后者的身体似乎有些抗拒这份肢体接触,但终究是没有作声。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我大概明天要去一趟边境,休了够久了,还是要回营帐之中为好。” “明天就走吗?” 苏元汐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镜子里映出她微微皱眉的模样。 “嗯,边境局势近来紧张,我身为边境都尉,自然是要回去的。”肖姚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此去不知何时能归,你……自己保重。”苏元汐别过头,避开肖姚的目光,低声说道。 “你也是,若是平日有什么事,你可直接遣信至边境。”肖姚叮嘱道。 “我知道,我又不是那些一般的闺阁女子,你不用担心我。”苏元汐重新看向镜子,眼中闪过一丝倔强。 肖姚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我此次走了你也算轻松些,毕竟不用再和我同房…” 话还没说完,苏元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猛地站起来,转身面向肖姚,“你就是这样看我的?觉得我和你同房是一种负担?这段日子你是不是一直是这么想的!” 肖姚愣住了,他没想到苏元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有些语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或许并不喜欢这样的相处。” “你又怎知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肖都尉还真是自以为是。”苏元汐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已有泪花闪烁。 肖姚有些慌乱,他想要伸手去擦苏元汐的眼泪,却被她一把甩开:“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肖姚站在原地,自知失言,但又不知如何挽回,“元汐…” “别叫我元汐,我们本就是大王赐婚,你我之间并无真心,又何必虚情假意在这扮演着什么郎情妾意。”苏元汐背过身去,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苏元汐的心。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此时的话语是如此苍白无力。 “我不该这么说。”肖姚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的,元汐,我对你并非毫无感觉,只是这战事突然,我怕……我怕我回不来,更怕你会因此难过。” 苏元汐的身体微微一震,但她没有说话,只是肩膀微微颤抖,显示出她内心并不平静。 肖姚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成婚这段时日,我一直很开心,若我对你只是虚情假意,我又何必在大王面前请求赐婚。” “不要说了!”苏元汐打断了他,“你若真有此心,为何刚才要说出那样的话?你可知,你这话比刀剑还伤人。” 他知道是自己的鲁莽让眼前的女子如此伤心,他恨自己的愚蠢。“我明日便走,或许这一走,生死难料。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是有真情的,并非你想的那样。若我能平安归来,定会好好弥补今日之过。”说完,肖姚转身,缓缓向门外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他害怕这一走,就真的失去了苏元汐。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边境战乱,若有危险波及此地,我也会护你周全。我首先是你的夫君,其次才是宋人。”说完,他迈出门槛,身影渐渐消失在苏元汐的视线中。 苏元汐望着肖姚离去的方向,泪如泉涌,心中似有千般思绪缠绕。 她恨肖姚的口不择言,那些话就像冰冷的箭,直直地穿透了她的心。可在这恨意之下,却藏着更深的恐惧与不舍。她害怕肖姚此去真的如他所言有个万一,那他们之间还未理清的情感,就将永远被埋葬在这乱世之中。 她也怨自己,为何要如此冲动。明明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她已经习惯了肖姚在身边,可骄傲如她,却不愿轻易表露。她想起两人曾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暖,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她的灵魂。 而对于他们的同房,从最初的抗拒到现在,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悄然改变。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她知道,肖姚的离开让她的世界仿佛缺了一块。 可万一他回不来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元汐就感觉一阵揪心的痛。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样的结果,也不敢再往下想。此时,她只希望肖姚能在边境平安,希望这场战乱能早日结束,让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第58章 大楚纛 齐楚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都在指责彼此是乱臣贼子。 殷禧没有和司行兆对阵过,但早在他只是个无名小将之时就听说过这个大齐战神的名号。那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司行兆对阵。 前些日子齐军诈渡淝水,实则从上流有奇兵突击楚军右翼。 司行兆太小看他殷禧了,就算齐军在淝水丢下几千具尸体他也不会信的。司行兆的名号是齐军的定心针,也是他的定心针。 殷禧绝不会相信名满天下的司行兆会在短暂的交战中落后于自己。这条计策如果是别的人使可能就真中计了,可对面是司行兆。 楚军右翼固若金汤,齐军无功而返。 这是赌上齐楚国运的一战,天下只能有一个霸主。这淝水,渡过去的就是赢家,将成为最有资格问鼎天下的人。殷禧看着对岸,并不宽的淝水挡不住他看向司行兆的目光。他们之中只有一个胜者,只有一个人能进武庙,名传千古。 “殷将军,有人求见。” 营帐内升起的炉火,把整个营帐烤的暖融融的,比起外面的刺骨的寒风,好受了不止一星半点。 是帐外的卫兵。 “那让他进来。” 帐门只是被掀开了一点点,寒风瞬间灌进了帐内,殷禧不自觉的紧了紧衣服,眯着眼睛看着来人。 是个中年男人,身形消瘦却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一袭黑袍如夜影般裹身,行动间无声无息。黑袍上并无多余装饰,仅在领口处用银线绣着九头鸟身的怪物。 殷禧皱着眉头,“大王派你来的?” 男人笑而不语,只是向着殷禧走了两步,步伐轻盈又诡异。 “芈澈,我现在是整个前线的将军,有楚王令,就算你是王胄,我也可以斩了你!” 芈澈停下了脚步,歪着头打量殷禧。 殷禧很讨厌芈澈的眼神,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若不是同为楚人,他甚至现在就想把他拉出去祭旗。 “殷将军今日作了主帅,怕是忘了过去行乞的日子了。”芈澈嘴角诡异的上扬,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今日这淝水的天,我感觉和往年郢都的天一样冷呢,也不知道殷将军受不受得住。” 殷禧的胸膛剧烈起伏,青筋暴起,手捏在芈澈的脖颈之上,“芈澈!你有完没完!” 在成为殷禧之前,他曾经只是郢都郊外最普通的乞儿,和万千乞儿一样,不知道在哪个冬天就会冻死街头。 而此时芈澈把他埋在心底最卑劣的出身挖了出来,活生生的剜了出来。 芈澈被殷禧掐住脖颈,却没有丝毫慌乱,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厌恶的诡异笑容,仿佛殷禧的愤怒在他眼中只是一场有趣的闹剧。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挑衅,似乎在故意激怒殷禧。 “芈澈,你在找死吗?”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芈澈的脸色开始变得涨红,但依旧冷笑着,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奴,永远是…奴,贱民…永远是…贱民。” 芈澈的声音沙哑,却如毒蛇吐信般钻进殷禧的耳朵。 殷禧心中一凛,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就在这一顿之间,芈澈猛地一挥手,袖中一道寒光闪过,竟是一把短刃,直刺殷禧手腕。殷禧反应极快,侧身一闪,短刃擦着他的手臂划过,割破了战甲,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想杀我?你还没这个本事。”殷禧怒目而视,一脚踢向芈澈。芈澈向后翻滚,躲开这凌厉的一击,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中的挑衅更甚。 “殷禧,你以为你能摆脱自己的出身?你以为你现在高高在上,就不是那个低贱的乞儿了?大王不会让你这样的人一直手握重兵,这楚国,是我们芈氏的,不是你这种贱民可以染指的。”芈澈嘶声喊道。 殷禧心中怒火中烧,他深知芈澈今日前来,就是要扰乱他的心神,可那些不堪的过往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难以平静。“我的出身如何,不劳你费心。我为楚国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岂是你这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小人能比的。”殷禧握紧长剑,朝着芈澈冲去。 两人再次交手,营帐内的桌椅被他们的打斗掀翻,炉火也被震得火星四溅。芈澈边打边退,他知道自己不是殷禧的对手,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部分,只要让殷禧心乱,他就有机会完成接下来的计划。 就在芈澈且战且退之时,营帐外的喊杀声愈发震耳欲聋,如汹涌的浪潮般冲击着他的耳膜。殷禧眉头紧皱,他知道不能再和芈澈纠缠下去,必须尽快去指挥楚军应对齐军的突袭。 “芈澈,今日暂且留你狗命,待我收拾了齐军,再来与你算账!”殷禧怒喝一声,猛地挥出一剑,逼得芈澈连连后退。他不再理会芈澈,转身冲出营帐。 营帐外,狂风呼啸,吹得楚旗猎猎作响,几乎要将其撕裂。飞雪漫天,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一片混乱的人影在雪幕中厮杀。楚军和齐军的士兵们混战在一起,鲜血在雪地上蔓延,渗透在洁白的积雪之中。 殷禧回想起了在郢都的那个小乞儿,要是遇到这种风雪天,根本不敢奢望自己会活过第二天。 殷禧在风雪中狂奔,他手中长剑如蛟龙出海,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雨。 “殷将军!齐军主力正渡淝水而来,这是顺着右翼强攻而来的齐军。” 殷禧应了一声,没有停下脚步,手中的长剑已经有些卷刃,“取我枪来!” 身后的亲兵把长枪丢到殷禧手中,殷禧顺手接过长枪,将长枪掷向楚旗。长枪逆风而出,划破空气,发出尖厉的啸声直直的钉死在试图围攻楚旗的齐军身上。 “楚王纛在此!” 殷禧举起王旗,迎风挥舞。 随着殷禧举起王旗挥舞,周围的楚军士兵们看到王旗,眼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和斗志,齐声高呼:“杀!杀!杀!” 呼喊声如同雷鸣,在风雪中滚滚传开,压过了战场上的喊杀声。 殷禧手持长枪,如战神降临。他朝着齐军冲去,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是大楚之矛,是威震八国的九凤将军,无论世人怎么在背后议论他的出身,他殷禧也不能忘却那年冬天,是楚王芈法救了他的命,把他从一个乞儿变成了如今的上将。 第59章 北顾中原马踏雪 贺熙任相后,温北君再握兵权是板上钉钉的事。 贺熙是主战派,上任自然主攻伐,满朝文武几乎认定了会是温北君作为先锋再战燕国。 一来温北君和贺熙间也算有些渊源,温九清和贺熙是同门师兄弟,二来温北君最擅奔袭,是魏国数一数二冲锋陷阵的猛将。 白党主心骨胡宝象下台,宋瞻转投学宫党,尹隆入狱。朝中白党势力大不如前,东林党更是早在两党之争中就落败。而今朝中是学宫党一家独大。 无论谁来拜会,温北君都只是推病不出,而今日的来客,他如何都不能再推脱了,只能开门迎客。 “贺相。” 温北君弯下了腰,对着当今丞相贺熙作揖。 贺熙知晓温北君称病不见客,心下明白他是在避嫌。如今朝中局势微妙,学宫党虽一家独大,但盯着温北君的眼睛也更多了。 园中略显冷清,只有几棵枯树和一湾没有生机的涟漪。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贺熙托起了温北君,“我与九清亲如兄弟,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贺熙看到温北君方才正于庭中擦拭自己的佩刀,虽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如几年前看到的时候一样锐利。 “不知贺相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温北君一边说一边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引着贺熙去正堂。 贺熙随着温北君来到正堂,待两人坐定,贺熙才缓缓开口:“温将军,你我都知当下局势。你若一直避而不见客,就怕有心之人有机可乘啊。” 温北君微微皱眉,“贺相,我并非惧些什么,只是不想卷入无谓纷争,如今朝堂波谲云诡,我只想置身事外。”贺熙摇头,“你我都无法置身事外。燕国在北,汉国在东,若我国内耗,必遭其侵略。你有将才,是我大魏之利刃,此时不应埋没。” 温北君沉默片刻,“弹劾之词甚嚣尘上,无一例外都是说我拥兵自重,引狼入室。可临仙陷落之时又有几人喊冤,几人关心我那几万户的灾民?” 贺熙没有说话,看着温北君,笑道“我没想到,你竟是最像他的那一个。” “族兄吗?” 温北君眼神飘忽,似是那个永远板着脸的族兄就在眼前,手中的戒尺打在温鹭掌心,却瞪着他这个出谋划策的小叔。 “不,我差族兄远矣。”温北君露出了一抹浅笑,“我从未想过拯救乱世中的千千万万户。” 贺熙捧着方才婢女端上来的茶饮了一口,是好茶,是宋地的毛尖。 他从十四岁开始就在临仙生活,他知道临仙很多人的姓名,他也知道那些人的命都在他的肩上,都是因为他,才有临仙的万户流民,他又怎么敢说他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说完了吗。”贺熙饮下最后一口茶,“你族兄曾经反复和我举荐过你,我也有些我自己的手段了解过你,不管你自己觉得你这几年有什么变化,我这次就是告知你一下,做好准备。” 贺熙站起身,看着茶杯道,“汝窑的吧,真是好东西。”随即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在雅安过个好年吧。” 又到冬天了吗。 路边的戏台子热闹非凡,下面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粉黛青衣的戏子们在他面前来来去去,身姿婀娜,水袖轻舞。可他却只觉得这般喧闹甚是聒噪,眉头微微皱起,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耐。 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那一瞬间,忽然发觉台上演的竟是《奇袭东王帐》。他心里知晓,这出戏乃是在元孝文的授意之下,才被精心编排成了这朗朗上口的曲目,只是平日里他忙于诸多事务,这还是他头一回亲眼目睹这戏台上的演绎。 “你又怎敢言我差名将远矣,休欺我这年轻男儿~” 一句激昂的唱词猛地传入他的耳中,他抬眼望去,只见那扮演着温北君的戏子正站在台中,身姿挺拔如松,面上妆容精致,一双眼眸透着灵动与英气,此刻正唱得投入万分,那神情仿佛真的化身成了温北君,在朝堂之上面对群臣的质疑,发出这掷地有声的回应。 他听到这句唱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只是轻轻地扭头,便继续迈着步子向前走去,那身影渐渐融入了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身后锣鼓满天,演到高潮时台下掌声雷动。 温北君加快了脚步,又要掌兵了,只是这次自己真的接的住这番重任吗? 寒风凛冽,吹起温北君的衣摆,他紧了紧大氅,思绪回到临仙的天殇将军府,他径直走向玉銮房,墙上挂着的地图已有些陈旧,上面标注的每一处回纥的营帐都是他曾踏破的战场。 他站在地图前,凝视许久,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贺熙的话。曾经的战役在眼前一一闪过,那些胜利的欢呼、失败的惨痛,都如昨日般清晰。 鲜血,杀戮,又重新回到他的脑中。 战争不是儿戏,没有谁会给你单对单的机会,也没有什么阵前擂鼓鸣金看主将捉对厮杀。 他曾经无数次推演过北境的战事,幻想过无数次站在异国的土地上。 但他能扛住重担吗? “回纥欺我少无名,我偏偏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不自觉的哼起了方才戏子的唱词。 活在人们记忆中的温北君,还是那个二十三岁踏破回纥的少年将军,还是那个一往无前无往不破的天殇将军。 在他自己的心中,也希望自己仍然是那个勇力冠绝天下的温北君,而不是眼前这个病恹恹的胆小鬼。 就算雅安没有雪,温北君也知道,到冬天了。 身处天下西南角的大魏,凭什么见不到中原的雪? 他偏偏要告诉世人,他温北君还是那个战无不克的温北君。 第60章 年(上) 孩提总是把着糖葫芦走街串巷的哼唱童谣,在一声声“过了腊八就是年”中,景初五年悄然来临。 今年冬日似乎又是格外寒冷,温北君在府门外摆了一张摇椅,身上披着厚重的狐裘,可仍觉得那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子里钻。 怎么每一年都觉得比前一年更冷呢。 他微微眯着眼,听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孩童哼唱童谣的声音,思绪也仿佛随着那声音飘远。 曾经,每到年关将近,河毓也是这般热闹的景象。那时的他,会随着温鸾和温鹭走街串巷,去买那最甜的糖葫芦,看街边小贩摆出的各种新奇玩意儿。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恍惚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院角的几株枯梅瑟瑟发抖,温北君不禁裹紧了狐裘,轻轻咳嗽了几声。他抬眼望向那有些灰暗的天空,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新的一年里能不能活下去,又要背负怎样的负担。 温北君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在这即将到来的年节氛围里,显得越发浓重。 林庸缓缓走来,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轻声说道:“将军,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这天儿可真冷呐。”温北君微微点头,接过热茶,那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让他觉得稍微舒服了些,可眼神里的那抹落寞,却依旧挥之不去。 温北君轻抿了一口热茶,那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缓缓而下,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他微微叹了口气,看向林庸,缓缓开口道:“这年关越近,心里反倒越发空落落的,往昔的热闹仿佛还在眼前,可如今……”说着,他的目光又飘向了远方。 林庸在一旁静静站着,心中知晓将军的心思,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半晌,他才轻声说道:“将军,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如今您也是这一方百姓的依靠,只要您好好的,往后的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温北君听了,只是微微苦笑,“依靠?我如今这身子,还能依靠多久。这肩上的担子,却一日比一日沉重。”他顿了顿,又道:“罢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这年还是要过的,去吩咐下去,多备些粮食衣物,分发给那些穷苦的百姓吧,让大家都能过个暖和的年。” 林庸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温北君独自坐在摇椅上,听着那孩童的童谣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府里下人们忙碌准备年节的声响。他望着那天空,思绪又回到了曾经驰骋在回纥腹地的日子,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何曾想过会有如今这般惆怅落寞的时刻。 不多时,府里便有了些许过年的模样,红灯笼高高挂起,可温北君看着这一切,却依旧觉得少了些什么。他起身,缓缓踱步在府中。 族兄好像又在他面前。 族兄少见的没有板着脸,和两个侄子站在一排,被嫂子叉着腰臭骂。骂着骂着看见他来了,就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把还在襁褓里的温鸢塞到他手里。 温北君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襁褓中的温鸢,小家伙睡得正香,粉嫩的小脸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他轻轻晃着手臂,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北君,来来来,吃饺子,莫要给你大哥留。” 嫂子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温北君抓起一个饺子,嘶哈着嘴,“好吃好吃,嫂子,再给我吃一个。” “小叔,给我留点!”温鹭拨开比他大不几岁的叔叔,从盘中抢过一个饺子。温北君看着温鹭那急切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小子,就知道抢吃的,也不怕噎着。” 温鹭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叔,这饺子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嘛。”说着,还不忘又伸手去抓。 一旁的温鸾也凑了过来,虽没像温鹭那般争抢,但眼中也透着对饺子的渴望。温北君见状,便把盘子往他俩跟前推了推,“行啦行啦,都别急,慢慢吃,还有呢。” 温九清在一旁看着,笑着嗔怪道:“你们呀,一个个真是没个正形,北君,你也是作叔叔的人了,都不知道给侄子做个表率吗,这饺子是要我先吃才行。”可虽是这般说着,脸上却满是宠溺的笑容。 很快温九清笑不出来了,笑容转移到了温北君和温鸾温鹭的脸上,平日一向严肃的温北君被嫂子掐住了腰窝,嗷嗷乱叫。 温北君咬了一口饺子,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思绪也仿佛被这热腾腾的饺子拉回到了更久远的从前。 那会伯父伯母,还有爹娘都在,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也是这般热热闹闹地吃着饺子。他只是个跟在族兄后面的小屁孩。 “叔,来打牌啊。” 温北君有些讶异称呼不是小叔,转过头一看,眼前不是温鸾或者温鹭,是温鸢。 怪不得喊的不是小叔,自己和温鸢差了很大的年龄了已经。也是,方才都是幻觉。嫂子在生温鸢的时候就死了,怎么可能把温鸢送到自己手里呢。 温北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冲着温鸢挤出一个笑容,“打什么牌啊。” “马吊牌,卫大哥,林叔,我和碧水姐算一伙,加叔叔你正好四个人。” 温北君微微一愣,没想到温鸢这小家伙如今也懂得邀人打牌了,而且这搭配还挺有意思。他看了看温鸢那充满期待的小脸,又看了看一旁已经摆好牌局等着的众人,心中那股惆怅竟也暂时淡了几分,笑着应道:“行啊,那就陪你们玩几局。” 众人依序纷纷落座,温北君垂眸望向手中那副马吊牌,指尖轻轻摩挲着牌面,触感依旧那般熟稔。这副牌承载着往昔的诸多回忆,是当年他即将离家之际,族兄赠予他的。岁月悠悠,其间历经无数风雨,就连曾经的临仙城都已陷落,可这副马吊牌却仿若被命运格外眷顾,安然无恙地留存至今。 几局牌下来,输赢交错,牌桌上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宛如一曲欢快的乐章在这府中奏响。当温鸢赢下一局之时,那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口中高呼道:“哈哈,我赢啦,叔你可真是小瞧我咯。” “是是是,小鸢厉害着呢,叔可不敢小瞧你啦。” 时光悄然流转,玩着玩着,天色缓缓拉上了帷幕,渐渐暗了下来。府里的下人们手脚麻利地穿梭其间,将蜡烛一一燃起。那点点烛光摇曳闪烁,为这牌局添上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氛围。 又一局牌罢,温北君缓缓伸了个懒腰,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轻叹着说道:“哎呀,这玩牌虽说趣味盎然,可也着实耗人精力呀。”话音未落,温鸢已然紧紧拉住他的胳膊,那小脸上满是期盼的神情,嘴里不住地央求着:“叔叔,再玩几局嘛,还早着呢。” 温北君本欲开口拒绝,可目光触及温鸢和她身后的碧水那满是渴望的双眼,心中那丝不忍瞬间蔓延开来,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应道:“行,那就再玩几局,不过可说好啦,这是最后几局咯。” 于是,牌局再度开启,欢声笑语恰似那决堤的江水,顺着天殇将军府向外冲去。 卫子歇接过温北君手里的铜钱,大笑道,“先生,这回您是输了我了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不打了,输你们一晚上了。”温北君佯怒,把牌一推,三家门前堆满了碎银和铜钱,“输的干干净净。” 林庸自然知道是温北君在放水,以前乐虞和陈印弦在的时候,温北君向来是有赢无输的。 温北君转过头,看向碧水,对视一笑。 “那就不打了,吃饺子吧。” 白气氤氲,遮盖住他的双眸,也盖住了他淡淡的泪痕。 他在这热闹非凡的氛围里,仿若寻得了一方暂时的避风港,暂且将自己身上那如影随形的病痛,以及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沉重负担统统抛却脑后,尽情地沉浸在这难得的年节欢乐时光之中。哪怕这份欢乐只是如流星般短暂划过夜空,却也足以如同一束温暖的光,可以慰藉他那颗早已疲惫不堪且满是惆怅的心。 第61章 年(下) 年关在爆竹声声中就这么来了,每一声炸响都像是命运无情的重重地敲击在楚军将士们的心头。 自上次战后,楚军便如风中残烛,败势如影随形。若不是殷禧以命相搏,于乱军之中夺下那象征着楚国尊严与希望的楚王纛,只怕此刻齐军的铁蹄早已踏破淝水,让楚国大地生灵涂炭,一片狼藉了。 营帐之中,气氛凝重得仿若能将空气都凝结成冰,那压抑感如同这冬日里最浓稠的浓雾,死死地缠绕着每一个人,久久难以消散。楚军将领们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们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在那在风中勉强飘动的楚王纛上,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殷禧那近乎惨烈的拼死之举,宛如一道脆弱的堤坝,暂时拦住了军心溃败的洪流,可众人心里都明白,如今的局势恰似悬于发丝的利剑,危如累卵,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外面的爆竹声,本应是喜庆的乐章,是团圆的欢歌,此刻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催命音符,声声都在无情地敲打着楚军将士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每一声炸响,都像是齐军即将再次发起冲锋的号角,那尖锐的声音仿佛能直接穿透灵魂,令他们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这年,过得可真不是滋味啊。”许开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是楚军的老将了,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无数道深深的沟壑,而今那花白的须发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沧桑。 众人纷纷点头,眼神中满是忧虑,目光仿佛能穿透营帐,看到远方的楚国大地。曾经,在楚国境内,年关之时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欢声笑语,阖家团圆共享天伦。可如今,他们却身处这淝水之畔的阵地,身后就是家国,那是他们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地方,一步都退不得。然而,面对齐军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们却又满心茫然,不知能否抵挡得住齐军下一轮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负责侦察的士卒匆匆进帐,那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士卒带来的消息,宛如一盆冰水,无情地浇灭了众人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让人心头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齐军那边,营帐连绵起伏,宛如一条巨龙盘踞在大地之上,灯火通明得如同白昼。隐隐能听见他们在庆贺新年的欢呼声,那声音像是胜利者的嘲笑,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楚军的心。齐军的士气似乎并未因之前的波折而有丝毫消减,反而像是燃烧得更旺的火焰,在这新年之际显得越发嚣张。反观楚军,缺粮少药的困境就像一条无形的绞索,紧紧地勒住了他们的咽喉。将士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那些伤口有的还在渗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疲惫如同潮水一般,将每一个人都淹没,那深深的倦意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刻在每一个人的眼神里。 “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芈绣猛地起身,那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营帐内的灯火摇曳不定。他紧握拳头,眼中满是不甘的怒火,那火焰仿佛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殷帅,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带着弟兄们和齐狗拼了!就算死也要让他们知道楚人的骨气!”他的声音在营帐内回荡,带着一种决绝的悲壮。 “幼稚!”仍是卧在榻上的殷禧怒喝一声,那声音如雷鸣般在营帐内炸开。他甚至无法起身,上次一人护住楚军纛,身中数箭,深深地嵌入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今日,他仍被伤痛死死地钉在榻上。 “此时冲动,便是将楚国最后的希望如垃圾般丢弃。齐军势大且士气正盛,此时出战,我们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只会让楚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营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殷禧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和外面那依旧喧嚣的爆竹声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幅残酷而绝望的画面。片刻之后,殷禧强忍着剧痛,缓缓说道:“我们需等待时机,等待最佳的出击时刻。如今淝水虽为天险,但对双方皆是。齐军若要强攻,也必付出惨痛代价。这淝水,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也是我们反击的依托。” 殷禧双目紧闭,是自己真的不是司行兆的对手吗?自己真的甘心让司行兆踩着自己的尸体加官进爵,配享武庙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从郢都的乞儿到楚国三军统帅,他不相信自己不是司行兆的对手。就算芈澈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他也不会就这么接受失败。 殷禧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看向营帐中的众人,目光从每一位将领脸上扫过,那目光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原本有些躁动的将领们渐渐平静下来。 “司行兆虽强,但他也有弱点。齐军如今看似势大,实则骄兵。他们以为我们已如瓮中之鳖,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殷禧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许开摸着胡须,微微皱眉道:“殷帅,您的意思是……我们要设伏?可我们兵力本就不足,如何能设下让齐军上钩的局?” 殷禧微微点头,看向营帐角落的地图,吃力地抬起手指向淝水一处弯道:“此处,水势湍急,两岸芦苇丛生,是绝佳的设伏之地。我们可佯装在此处防守薄弱,引齐军渡河。待他们半渡之时,我们从两侧杀出,必能让他们大乱。” 芈绣眉头一皱:“可齐军会这么轻易上当吗?司行兆毕竟是当世名将。” 殷禧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相信,我们已无计可施。这几日,我们可佯装粮草断绝,军心大乱,做出一副准备弃守的假象。同时,派出小股部队骚扰齐军,故意露出破绽,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 平空炸响一声爆竹。 跨过淝水两岸,齐楚同时步入景初五年。 没有饺子,也没有团圆。只有跨过淝水的士卒。 是乱世中死的每一个最为普通的士卒,像对弈的黑子白子,为了芈法和凌丕的野心,在殷禧和司行兆的手中悍然赴死。 原来今天是除夕啊。 第62章 泪眼看君君不语 年过的总是比平日紧绷的日子快上许多。 温北君只感觉在轻松的氛围中不多时,随着大年初三送神,他又回到了平日的生活。 “这次别送我什么花了,就你那破眼光,送啥都不好看。”温鸢吐了吐舌头,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温北君一瞬。 她只是觉得分别时送些东西很不吉利,话本里才子佳人送别时总爱送些什么手帕之类的,但大多都是以天各一方睹物思人而结尾。 她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从四五岁就开始养着自己的叔叔。情理来说,父母亲过叔叔,但实际上,对于爹娘和大哥二哥她都快记不得了。几乎记事起就一直是叔叔照顾自己。 十几年来,她知道是温北君和碧水一直照顾自己,二人充当了她成长过程中爹娘的身份,尽管二人也并不大她多少。 “上次那胭脂不好吗,怪不得不见你用呢。”温北君在案前勾勾抹抹着什么,没有抬头看温鸢,只是简单的回应了一下。 “好不好先另说,那明明是碧水姐买的,也不是你买的啊。你就能采朵野花给我了。” “野花怎么了,野花也很好看的好吧。”温北君抗议了一声,但是仍然没有展开已经蹙成山川的眉头。 “叔你就会狡辩。”温鸢轻哼一声,双臂抱在胸前,“那野花再好看,也经不住你这么随手一摘就送我呀,一点诚意都没有。” 少女加重了随手这两个字,鼓着腮帮子,似是在赌气。 温北君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少女,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说吧,又想买什么,你说给叔听,就算是月亮叔也摘给你。” “看在你要走的份上这次就罢了,不过你可不许偷偷抹眼泪。你是要上战场的人了都,要是有什么功绩我也好在刘棠和楼栀她们面前吹一吹。” 温北君知道她说的是刘班家的姑娘和楼竹的妹妹,对于小侄女终于有了朋友算得上开心。“我何时抹眼泪了?倒是你,别到时候又哭哭啼啼地舍不得我走。”温北君站起身来,走到温鸢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我什么时候哭过!”温鸢倔强地扭过头,可眼眶却有些泛红,“我这次在家定会好好读书,等你回来的时候定要让你刮目相看。” “好,我相信小鸢。”温北君微笑着,眼中满是宠溺,“我此去路途遥远,你碧水姐在家,有事和她说便是,还有…” “还有什么啊,快说快说,叔你真啰嗦。”温鸢嘴上不耐烦,但却希望温北君能再絮叨几句。 “没什么。”温北君笑了出来,手指弹在少女的额头上,“逗你玩呢。” “烦死了,真是没个正形。”温鸢狠狠的踩了一脚温北君,看着温北君略带吃痛的表情,也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就变成了惊呼,温北君一把将温鸢举起,抱在空中转了起来。就好像她还小的时候为了逗她开心一样。 她惊呼过后又是大笑,像极了小的时候无忧无虑的样子,随即又是在空中轻轻啜泣。 温北君知道她为何而哭,但他已经无法安慰自己的侄女了。 他蹲下身来,看着抱膝轻哭的温鸢。少女没有抬头看她,长大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少女哭泣的样子了。 “小鸢,你要知道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也想就这么留在雅安,和过年的时候一样,每天快快乐乐的过。咱们就是活在这么一个世道,很多人都在死去,你爹活着的时候老是和我说,他想救那些人…” 少女止住了哭泣,昂起头,那白皙的脸庞上,眼角仍残留着一抹微红。 “叔!” 温北君很久没有听过少女的哭腔了。 “我爹他早就死了,你为什么要为了他的理想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我不在乎我爹有什么理想,我只知道你每次走的时候我和碧水姐都很想你!” 温北君罕见的和温鸢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温鸢,他是你爹!” “那又怎样!这十多年是你养的我!现在你要告诉我你要为了他的理想一次次赴死,那我又该怎么办!” 温鸢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盈盈欲滴。她紧咬着下唇,试图不让眼泪落下。可那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她的衣衫。她微微颤抖着,双手攥紧衣角,呜咽声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每一声都扯动着温北君的心弦。 他蹲在少女的对面,一动不动,又一言不发。 许久,温北君轻轻叹了口气,“我早就算不清和你们那一支的恩怨了。我爹是替你爹死的,挡下了本该刺向你爹的长矛。我如今的种种都是托了你爹的福。不管怎么说,我总是向往我的族兄的。” 温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愤怒:“那我呢?碧水姐呢?我们在你心里就不重要吗?你每次走,我们都害怕你再也回不来,这种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温北君伸出手,想要为温鸢擦去眼泪,却被她一把甩开:“你别碰我!你就是个自私的人,只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从不考虑我们的感受。” 温北君的手僵在半空,神色有些黯然:“小鸢,我怎么会不重视你们。每一次我都想过就这么结束,可是有多少身不由己,魏国上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你身为温九清的女儿,温北君的侄女,这就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温鸢眼中满是痛苦:“宿命?我不要这样的宿命,为什么我们要被这些束缚?就因为我爹是温九清吗?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地在我们身边,这也不可以吗?” “有些事我们无法逃避。” 温北君缓缓放下了手,“我会回来的。” 他不敢看女子的眼睛。 碧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他的行囊收拾好放在床头。 那是他们的婚床,虽然只是一顿晚宴的成婚,但也是他们的婚床。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起了行囊。 从昨晚到现在,二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总感觉,他的话千言万语都说不尽,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站在那里,手攥着行囊的带子,指节泛白,又微微颤动。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房中交织。 终于,他迈出了脚步,向着门口走去。每一步走的都如此艰难,在寂静的屋内,每一步都显得这么吵,像在他的碧水的心弦上不断的践踏。当他的手触到门扉时,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是碧水压抑的抽泣声。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那抽泣声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让他本就动摇的心更加疼痛难忍。他多想转身,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自己不走了,可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 “将军…北君…,”似是下定了决心,“相公!一定要平安回来!”碧水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微微点头,嘴唇颤抖着,却依然没能说出一个字。他害怕一开口,自己的决心就会土崩瓦解。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不敢再回头。他怕看到碧水那满是泪痕的脸庞,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加快了脚步,向着命定的战场走去,而那身后的婚房,承载着他们的不舍与无奈,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逃避不开,也挣脱不了,这就是他的宿命。 早晚会结束这一切的。 可能很远,也可能很近,他看到了妻子的脸。 泪眼看君,君不语。 第63章 血染白衣? 乾坤雪霏霏,白雪压枝垂。 楚国向来好大雪。 黄锦提着扫帚拼命的扫雪,身为天子身边的宦官,他本是不必做这种小事的。可他知道,自家主子最讨厌雪,因为看到雪会让嬴楚想起在楚国为质子的日子。 飘飘渺渺十年又十年。 就算他永远是大秦天子,天下共主,他也永远忘不了在楚国的那五年。他就像一条断脊之犬,供整个楚国王室取笑。 如果楚军的对手不是齐军,那他会毫不犹豫给对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向楚国进攻,可偏偏是齐军,又一个野心家,自百年前替秦室修复了长城后便一直以第一藩王自居,凌丕更是开口向他要九锡。 何苦生在帝王家? 每个人生来都是有着自己的宿命,究其一生都很难偏离自己命运的轨道。金钱,权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对于他来说,他拥有天下最高的地位,最多的金钱,可却被一个嬴字永远困在王座之上,像腐肉一般被觊觎。 嬴楚坐在王座之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的飞雪。那雪纷纷扬扬,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他的手不自觉扶着龙椅,心中的恨意如这漫天大雪般蔓延。 外头雪更盛了,好像要将整个阿房吞噬一般。 他慢慢的踱到殿外,飞雪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脸颊,却丝毫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寒意。每一片雪花都像是命运无情的嘲笑,他张开手掌,看着雪花在掌心短暂停留后消逝,就如同他对掌控局势的无力感。 嬴楚想起了在楚国为质时,同样的大雪天,他瑟缩在破旧的屋子中,听着外面楚人的欢声笑语,那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权力的重要。如今他拥有了权力,可为何还是如此的痛苦?对楚的仇恨、对齐的忌惮、对大秦未来的担忧,这些情绪如这大雪一般,将他层层掩埋。 他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就像他在这历史长河中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痕迹。可这痕迹是荣耀还是耻辱,他不知道。他望着远方,那是齐楚的方向,心中的矛盾愈发剧烈。进攻楚国,能解心头之恨,但可能让大秦陷入腹背受敌;放任齐军不管,那便是养虎为患。他感觉自己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雪花簌簌而落,他站在雪中,身影显得如此孤独和落寞。黄锦想为他撑起伞,却被他挥手制止。他要感受这寒冷,这能让他在矛盾的漩涡中保持一丝清醒,哪怕这清醒是如此的痛苦。 不自觉他就到了御花园,曾经号称冠绝天下的园中之园,零零碎碎只有几朵梅花。 残梅在白雪映衬下格外娇艳。他想起小时候在楚国,也曾见过这样的梅花,只是那时,他是被人践踏的质子,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如今,他虽贵为天子,却依旧被过去的阴影笼罩。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残梅,指尖传来的冰冷让他微微一颤。花瓣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仿佛是梅在落泪,亦如他心中那无法言说的悲伤。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在园中肆虐,吹得枯枝嘎吱作响,像是在悲鸣,又像是在为这乱世奏着哀歌。 嬴楚凝视着残梅,思绪飘回往昔。在楚国的那些日子里,他无数次路过相似的梅花,却只有羡慕,羡慕它们能在风雪中自由绽放,而自己却只能在屈辱中苟延残喘。那时的雪,冰冷刺骨,如同楚人那冷漠的眼神,穿透他单薄的衣衫,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 “嬴楚,你只要承认嬴字不如芈字,我就赏你块肉吃。” 是芈澈的嘲笑。他只能低三下四的放下秦室的尊严,在区区一个楚王旁支面前摇尾乞怜。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陛下,外面太冷了,要不咱回屋呢,要保重龙体啊。”黄锦在一旁轻声劝道。嬴楚微微皱眉,没有回应。 狂风猛地灌进御花园,吹得梅花乱颤,有几瓣残花被卷到空中,又被无情地摔落。 嬴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转身向宫殿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决绝。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像是命运沉重的脚步声。他知道,抉择的时刻越来越近,秦室数代人历经五十年的一计,欲使秦幽而复明,就在眼前。 宗庙中摆放着历代秦王的牌位,烛光摇曳,映出他凝重的面容。他在祖宗牌位前缓缓跪下,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情感,有不甘、有决绝。 “列祖列宗,朕如今面临抉择,关乎大秦存亡。楚之仇、齐之患,如芒在背。朕若走错一步,大秦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望祖宗庇佑,指引朕方向。”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宗庙中回荡,带着一丝沙哑。 嬴嘉伦一直在自己这个皇兄身后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以嬴楚的身手自然感觉不到嬴嘉伦的存在。但是嬴嘉伦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他还在喊嬴楚大哥的时候了,祖父带着他和嬴楚来此祭拜。那会皇位还不是他们这一脉的,只是当时的秦王无子嗣,皇位才到了他们这一支。 只是不是什么好事罢了。 他宁愿不作皇室,只是个普通的嬴姓人,这样他就可以平平淡淡的过完平庸的一生。 朝中文武像张允一样的棋子多的是,只不过张允跳了出来而已,作为凌丕的一颗并不太重要的棋子,在朝堂上狠狠的将了右相温玄一军,又把秦室的面子都在地上狠狠的摔打。而在凌丕名正言顺的拿下夏国后也失去了作用。 那他不知道的呢,更是比比皆是。潜伏的一个比一个深,朝上又有几人是甘愿为大秦赴死的?那所谓五十年的一计,又能有多大作用? 也许还是有些办法的,只是要牺牲很多事情,很多他并不愿意牺牲的事情。 景初五年,大秦天子嬴楚遇刺,血染白衣袂,生死不知。 雅亲王嬴嘉伦代兄监国,声讨齐王凌丕是乱臣贼子,遣人,刺杀秦天子,革齐王印,召天下之兵共讨齐军。 第64章 理想 魏国换了设防,祁醉代温北君守西境,温北君随元鸯北征燕国。 又一次向北而去了。 温北君坐在马车里,这次没有辎重,也没有车队,只有驾车的林庸和旁边的卫子歇。 上次北上还是景初四年,那时他是向着咸阳而去,这次是出征。 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挥舞得动陌刀。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用自己腰间刀鞘内的长刀了。 温北君撩起车帘,寒风呼啸着灌了进来,带着北方特有的凛冽气息。他望着远方逐渐变得荒芜的景色,眉头微皱,那些记忆中的沙场画面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将军,可要披上披风?”林庸回头问道,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温北君摆了摆手,目光依旧盯着远方。卫子歇拍了拍林庸的肩膀,示意他专心驾车。 “不知元将军那边准备得如何了,此次北征,可不像以往。”卫子歇开口,眼神中透着一丝忧虑,“燕国这些年休养生息,实力不容小觑,况上次刚刚挫了我军锐气,还是小心为好。” 温北君点点头,道“子歇,这次我本来想留你在雅安的。思来想去之下,我觉得你还是和我去战场为好。” “学生愿从先生安排。” “战场凶险,你虽是有些身手,但切记万万不可逞强。” 卫子歇觉得先生比去年啰嗦了很多,可能是人越来越老,话也越来越多了。也有可能是有很多话先生没和师娘说出口。 “也不知道徐荣那边怎么样,玉鼓城又如何呢。”温北君面向西南,喃喃道。 卫子歇默默的放下了车帘,“先生,您身体还没完全好呢,还是关了帘子莫要着凉。” 温北君点了点头,一个人坐在车内,不再说话。 一行三人就这么一直北上,一路无言。 “将军,前面有个小镇,要不咱留下来歇歇脚呢。”林庸停了马,冲着车驾试探的问道。 温北君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道:“也好,去看看情况。”连续赶路,人疲马乏,确实需要休整。 马车缓缓驶入小镇,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温北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刀鞘上。这里的房屋大多破败不堪,墙壁上残留着刀剑的痕迹,显然曾遭受过战火的洗礼。 “先生,这里好像刚经历过战乱,我们得小心。”卫子歇低声说道,手中的长枪握紧了几分。温北君点点头,“先找个地方落脚,看看有没有百姓可以询问情况。” 小镇中心有一家相对完好的客栈,店内空无一人,桌椅东倒西歪。 “先生这…这明明是大魏腹地啊…” “妈的”温北君罕见的爆了粗口,“遭了山贼了。” 魏国连年开战,只是这么一个小镇,可能只是划归某个九品或者八品的芝麻官随手治理,更有可能只是亭长这种不入流的官职管理的小镇,遭了山贼自然是不会上报朝廷,也不会有魏军来剿匪。 卫子歇突然发现,这乱世中并不只是八国的战火连天在摧残每一个百姓的生活,天灾、盗匪、人祸,都在让每一个人活的不像人。他去年春天在学宫大放厥词,救天下之黎民,真的只是自己的年少轻狂。 “习惯就好了。” 卫子歇转头发现是林庸,一向少言寡语的中年人站在他旁边,穿着粗布衫,方面朗目,挺鼻厚唇。 “我年轻那会觉得自己心里揣着点仁义道德,和这群茹毛饮血的畜牲不一样,拿着把刀天天要救这救那,可是你看,” 林庸指着自己有些斑驳的两鬓,“空活四十有六啊。” “那难道就只能看着百姓受苦,什么都做不了吗?” 林庸轻轻拍了拍卫子歇的肩膀,“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这世道艰难,仅凭几个人,改变不了任何事而已。”他的目光看向客栈外破败的街道,眼中满是沧桑。 “别想着去端了山贼的窝,境内所有成了气候的山贼背后肯定有人在获利,可能是郡守,也可能是尚书,手里无兵无权就救不了任何人,子歇,你若真想完成你的理想,我的这个位置都是不够的。”温北君看向卫子歇,“你要爬到一个很高的位置,高到这个时代没有一个人站在这个位置上,只有你一个人站在那个位置上,你才能实现你的理想。” 说罢,温北君拍了拍卫子歇的肩膀,“先别管那么多了,这有个地窖,里面好像有人,随我下去看看。” 地窖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潮湿气味,墙壁上不断渗出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昏黄的光线从入口艰难地挤进来,勉强照亮了一小片空间,温北君艰难的下到地下,手中托着烛台,给狭小的空间多了几分光亮。 温北君蹲下身来,地窖内全是孩童,和几个老人。 “老人家,我是温北君。” 老人自然听过温北君响彻魏地的名号,跪倒在地,一遍又一遍的叩着头,“将军大人,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老人家,您先别这样,快起来说话。” 可老人仍是跪倒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着将军大人救救我们吧。 显然老人已经神志不清了,只是不断的在求救。 温北君重重的叹了口气,“林庸,把孩子们都接出去,从马车上拿些干粮和水。” “将军…”林庸欲言又止,“咱们的干粮也不太充足…要是给了孩子们咱们怕是也要…” “无妨,给他们便是,再说了,这山贼这么猖獗,总归是有些余粮的,本将抢来便是了。” 明明温北君方才刚刚说过别去端了山贼的窝。林庸略显尴尬的看着卫子歇,“将军一向这样。” 卫子歇现在也算是了解了些温北君,确实,这个年轻将军一向如此。 第65章 屠戮 他知道他救不了所有人,他从来没有把族兄的理想作为自己的理想。 要救天下万民的族兄,他觉得有些近乎幼稚的可笑。可是他又不得不钦佩,因为族兄不是夸夸其谈,而是真的为了这个理想付出了生命。 他感觉自己很矛盾,明明满手鲜血,却还在这手捧莲花,试图救赎眼前的孩子。 他感觉自己爬得越高就越束手束脚,很久没有跟着自己的意愿任性一次了。就算他已经爬到了二品的位置,却仍然被其他人束缚着。 放在几年前自己可不是这样。 这次自己是定要任性一次了。 武林高手对于战争往往是不会起到任何改变的。再高的高手不可能在对阵中同时胜过十个人。在铁骑冲杀之下,高手和手无寸铁的平民没有任何区别。 可这次不同,是山贼,毫无纪律,又没有什么精良的装备,更不可能列阵冲杀他。 只是不到百人的山贼窝,不是很大,但是足够屠杀小镇了。 只是这个小镇运气好些,遇上了自己。大部分的百姓只能这风雨飘摇中求神拜佛。可神救不了他们,只有当权者才能救得了他们。 盛世民兴,乱世民苦。乱世之中没有一个当权者会愿意去救一村的百姓。 他站在山门外,紧闭着眼,如果族兄还在的话,会不会支持他这么做呢。 “哪家的,报上名来!” 巡山守门的蟊贼喊了一声。 他仍是紧闭着眼,估计碧水看见了又要说他太疯吧,没有爱惜自己的身体。想到自己的夫人,年轻又癫狂的将军笑了出声。 “原来不是什么山头的人,那你敢来我们寨子,真是疯了,细皮嫩肉的拿回去让大哥好生品尝品尝。” 温北君缓缓睁开眼,眼中毫无惧色,只有无尽的嘲讽,“就凭你们?也配?”他将陌刀在手中轻轻一转,那动作潇洒随意,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山贼们被激怒了,挥舞着简陋的武器朝他冲来。温北君不紧不慢,待山贼们靠近,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似有千钧之力,震得地面微微颤动。他手中陌刀如蛟龙出海,横向一扫,刀气纵横,最前面的山贼瞬间被吓住了一般,停下了脚步。 身后后面的山贼似是头目,呵斥了一声,靠前的山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来。温北君猛地握住陌刀刀柄,手臂上青筋暴起,如虬龙盘踞。他大喝一声,双臂发力,陌刀重劈之下,寒光乍现,刀身如同一泓秋水,在黯淡的光线中折射出森冷的光。 山贼只能举刀格挡,可只是劫掠而来的柴刀怎么挡的住正经锻造的陌刀。重二十斤的陌刀是原温家军前军步卒的标配,一把陌刀锻造最少就要用上二两银子。他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刀法宗师,除去腰间鞘内那一柄三尺七寸的琵琶泪,陌刀自然也是冠绝天下的水平。 山贼的柴刀又怎么挡得住这一刀,温北君陌刀斩落,瞬间鲜血喷溅。 他脚步一踏,身形如鬼魅般冲去,瞬间拉近与山贼的距离。温北君右手持刀,高高举起,身体微微后仰,借助腰部力量猛地扭转,陌刀裹挟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劈下。这一刀之力,竟似有千钧之重,空气都被劈出一道“嘶嘶”作响的白痕。 山贼慌忙间后撤,可又怎么躲得过这一刀,柴刀已经断成了两截。温北君并未停歇,他手腕一转,陌刀在手中灵活地划过一个半圆,刀身横削,将旁边山贼的咽喉割破。那山贼瞪大双眼,双手捂着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缓缓倒下。 温北君一个箭步向前,身子微蹲,左腿向前迈出,成弓步状,陌刀自下而上挑起,将另一名山贼从下腹部一直划到胸口,山贼的内脏随着刀刃的上移洒落一地。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右脚用力一蹬,整个人高高跃起,在空中转身,陌刀自上而下,如闪电般劈向靠后的那个山贼。 瞬间头破血流。 温北君缓缓擦去额头上的鲜血,偏着头,看向略显简陋的山门。 一步一步,男人缓缓走向山门,轻轻叩响门关,用沙哑又低沉的声音轻声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一脚踹开了半掩的山门,本就破烂不堪的山门被他一脚踹的粉碎。 “不知道你们背后是哪个大人物。” 男人缓缓地走向前面举着柴刀,凶神恶煞的几个山贼。 “反正你们这些人也不知道,既然你们屠了村,就该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遭一样的报应。” 山贼们听闻温北君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哄堂大笑起来。 “你这是在说梦话吧!小子,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你也有家人的,要是不想…”为首的山贼咧着嘴,一口牙整整齐齐,长相也算是堂堂正正。 温北君眼神愈发冰冷。他没有再废话,脚下生风,主动冲向山贼。旁边几个山贼见状,呐喊着挥舞柴刀迎了上来。温北君侧身避开迎面砍来的一刀,同时陌刀猛地挥出,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劈向山贼的腋窝,那山贼惨叫一声,手中柴刀落地。 紧接着,温北君抽回陌刀,一个横扫,刀身拍在另一个山贼的腿上,只听“咔嚓”一声,山贼的腿骨断裂,整个人扑倒在地。剩下的山贼见状,心生怯意,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 “你们背后的人要是敢动我的家人一下试试,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追过去。”温北君低声说道。 他并没有在吓唬这群山贼,背后无论是谁在扶持这群山贼,要是动了他的家人,他都有把握和背后的人换个生死。虽然不能血流成河,他至少可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何必如此呢朋友,你要这方百姓,我还你便是,你也杀了我不少弟兄,就当交个朋友,此事就这么过去可好?” 是方才的头领,身着一身破旧的战甲,那战甲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痕迹,有刀剑划过的伤痕,也有溅上的早已干涸的血迹。甲片在阳光的照射下,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却仍透着一股冷峻的气息。脸庞被战火熏得黝黑,皮肤粗糙,满是胡茬,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藏着沙场的风沙。腰间悬着一把微微有些缺口的长刀,刀鞘已磨损,却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 “你竟然还是个兵?” 温北君不可置信的扭着眉毛,提起陌刀,横向前方,“何况,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66章 寇 那山贼头领见温北君如此反应,眉头瞬间紧紧皱起,犹如两道凌厉的刀锋,在他那饱经风霜的额头上刻画出深深的沟壑。 “我曾是兵,如今落草为寇,也是形势所迫。”山贼头领话音刚落,温北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眉心处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那纹路像是用刀刻上去一般。 “形势所迫?难道那些百姓就该死吗?”他的鼻翼微微扇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每一次的吸气都像是在努力压制内心不断翻涌的怒火。 “你以为我想如此?这乱世之中,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山贼头领继续说道。 温北君的眼神愈发冰冷,那目光犹如实质般的寒芒,直直地射向对方,仿佛要穿透对方的灵魂,看穿他那虚伪的借口。 “随波逐流?那那些被你们屠杀的百姓又算什么?他们何其无辜,你们的所作所为,与禽兽何异?”温北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无尽的愤怒与谴责。 “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罪恶归咎于乱世,却从未想过反抗,只是将痛苦转嫁给更弱小的百姓。”他的脸庞因愤怒而微微泛红,额头和颈部的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青蛇在皮肤下蜿蜒。说罢,他持刀的右手再次用力,手臂上的青筋如怒龙般暴起,蜿蜒盘旋,手上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陌刀在他的紧握下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微微颤动,散发着一股愈发凌厉的气势,似要冲破云霄。 山贼头领沉默了片刻,“那我就该死吗?你根本体会不到这种无能为力,根本无力反抗!” “借口,全是借口。这理由太荒谬了。”温北君眼中布满血丝,“我全家都死在战场上,现在你用这种借口就要告诉我无能为力?让我承认我一家子死就死了,都是活该去死吗!” 说罢,他猛地将陌刀掷出,贴着头领的肩膀而飞,带着头领肩上的血肉钉在身后的旗杆上,旗杆轰然而倒。 温北君飞身而出,琵琶泪带着刀鞘直拍头领的面门。 “我不管你说的是对是错,我今天必须杀了你。” 山贼头领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有些懵,他的脸上顿时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也是久经沙场之人,迅速回过神来,侧身一闪,避开了温北君后续的攻击,同时手中长刀一挥,朝着温北君的腰间砍去。 温北君见长刀砍来,身子向后一撤,琵琶泪瞬间出鞘,寒光一闪,与山贼头领的长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鸣声。 琵琶泪仿佛感受到温北君的愤怒,刀身微微颤动。温北君手腕一转,琵琶泪绕过山贼头领的长刀,直刺对方咽喉。山贼头领急忙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击。 温北君手中琵琶泪挽出一朵朵刀花,每一朵都带着凛冽的杀意。他步伐轻盈却又不失稳重,步步紧逼山贼头领。那山贼头领被逼得连连后退,只能勉强招架。 琵琶泪自下而上挑起,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刀刃划破山贼头领的破甲,直穿头领的腹部,带起一片血花飞溅。那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如泉涌般喷出,瞬间染红了山贼头领的衣衫,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泊。 山贼头领强忍着腹部传来的剧痛,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挥刀砍向温北君的头部。这一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然,速度和力量竟比之前更甚。然而,温北君却不闪不避。 在长刀即将砍到他的瞬间,他手中的琵琶泪猛地向前一送,那动作干脆利落。琵琶泪如破竹之势,直接贯穿了山贼头领的手腕。山贼头领只感觉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手中的长刀瞬间脱手,“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温北君顺势抽出琵琶泪,刀身带出一串血箭。他没有丝毫停留,右脚猛地抬起,重重地踢在山贼头领的胸口。山贼头领的身体如破布袋般被踢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头领双手后撑着地,勉强半起身子,仰起头看向温北君。 一旁的山贼想要上前,但看到温北君刀指头领咽喉,只能在一旁举着柴刀嗷呜作势。 “你真的觉得你比我们好在哪里吗?” 头领吐出一口鲜血,本来整整齐齐的牙一周尽是鲜血,显得有些惊悚。 “那又如何?” 琵琶泪更近了些,已经几乎划破头领的喉咙。 头领没有一丝惊恐,淡然的坐在原地。 “死就死了,都怪我武艺不精,到最后都没有伤到你。”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乱世之中,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山贼头领惨然一笑,那笑容在满脸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今天我死在你手上,也算是一种解脱,但你以为杀了我,这世间就会太平吗?这背后的黑暗,岂是你我能想象的。” “我自然知道世间种种黑暗,我亦游走在黑白之中,若使良民为流,精兵为寇,这样的世道早已无药可救。可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温北君把琵琶泪划过头领的喉咙,带出一株血花。 “但今日你必须死,你们不下地狱,那就是我该下地狱了。” 山贼一哄而散,他也终于硬挺不住,坐在地上,靠着破败的山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脸上不见一丝笑容的温北君摩挲着刀鞘。死的只是一个替罪羊,真正操纵山贼的人他并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他只能救得了这群村民一时,救不了一世啊。 “先生!”“将军!” 卫子歇和林庸同时惊呼,温北君只是有气无力的作了个嘘声的手势,任由二人架着自己向山下走去。 任性这一次,真的好累啊。 第67章 族兄、理想 他只是漠然的看着村民和自己叩首言谢,他只希望林庸和卫子歇能快点扶他上马车。 积攒多年的疲惫瞬间涌上心头。 那个山贼头领是魏人,也是魏军。但是却把曾经向外的刀刃对准了背后要保护的百姓。 那族兄的死还有意义吗? 为理想拼命了一辈子的族兄最后就那么死在一家普通农户的门前。 温鸢前些日子的话像是魔咒一样绕在他的眼前。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族兄那么高尚的理想,也想为了自己的小家小户而活。 他清楚温鸢说的是对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在追逐族兄的理想了。 可他又怎能轻易放下?族兄的身影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长久地矗立在他心间,那是他从小便仰望的存在。每一步追随族兄理想的足迹,都仿佛刻进了他的灵魂。 如今,他却陷入了这无尽的迷茫。村民的叩谢声在耳旁渐渐模糊,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远方山峦起伏。那连绵的山脉,就像他心中理不清的思绪,曲折蜿蜒,不知通往何处。 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他机械地上了车。林庸和卫子歇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却不敢多问。马车缓缓启动,他闭上眼,试图驱散温鸢话语带来的影响,可那些话就像顽固的荆棘,刺痛着他。 一路上,他想起了和族兄的点点滴滴。族兄意气风发地诉说着要守护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眼中燃烧的火焰曾那样深刻地感染着他。可如今,当看到那些本应和他和族兄一样守护的人却变成了伤害自己人的利刃,他第一次对这理想产生了动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驿站,是他最熟悉的大梁的驿站,他在这驿站曾见过两次魏王元孝文。 熟悉的庭院没有带给他丝毫慰藉。他独自坐在院中。 夜如沉重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大地,四周静谧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声响,似冤魂悲泣,又像对他的嘲笑。 月光透过斑驳树叶洒下,地上是一片片破碎银白,宛如他破碎的理想与信念。寒风凛冽,吹起衣摆,寒意直钻骨髓,却抵不过内心冰冷。 他的心被两股力量狠狠拉扯。族兄的理想是他多年奉为圭臬的信仰,如高悬灵魂深处璀璨却沉重的星辰,回忆起族兄的热血与付出,那光芒刺痛双眼,令他无法割舍,在黑暗中这光芒突兀又脆弱,似风中摇曳烛火。 而温鸢的话语如冰冷潮水,冲击着他的一念之堤。他知道为自己而活是解脱,像平凡人顾好小家小户,没有刀光剑影和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这平凡的诱惑如恶魔低语,萦绕耳边,周围黑暗仿佛与之呼应,要将他拖入深渊。 他在两种念头间摇摆,时而觉得族兄之死不能白费,要扛起理想大旗;时而被疲惫和迷茫笼罩,想逃离责任。每一次呼吸都伴随内心挣扎,像无数钢针刺痛心房,令他几乎无法思考。在这寒冷孤寂的夜,他仿佛被世界遗弃,找不到方向,独自煎熬。 “先生,学生有些事想要请教你。” 温北君回头,看到少年略显青涩的脸颊。 “当初我曾信誓旦旦说要救天下之黎民,可而今…学生们只觉太过不切实际了些,这天下,要怎得才能救这天下呢。” 去年春天在大梁学宫讨论过这一话题的师生二人却都没有说出他们曾经的答案。 统一。 天下根本没有一方势力强大到足以一统天下。齐国的铁骑被楚军拦在了淝水河畔,而今天子下诏革了齐王印,那所有战争都失去了原本的法理性,只有伐齐才是正道。 温北君看着眼前青涩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热血与迷茫,只是如今,这迷茫中更多了几分苦涩。 “统一……谈何容易。”温北君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被这寒夜抽干了力气,“昔日齐王势大,有一统之相,可不想被楚军拦了下来,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都想在这乱世中分得一杯羹。” 卫子歇静静地听着,眉头紧锁,“先生,那我们就只能看着这天下继续乱下去吗?就像那些山贼,本应是保家卫国之人,却成了残害百姓的恶徒,难道没有办法改变吗?” 温北君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到庭院中的一棵老树下。月光洒在他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独。“改变?我们一直在努力改变,可有时候,理想在现实面前太过脆弱。就像你看到的,当利益与欲望交织,人心便会扭曲,原本的信仰也会崩塌。” “那族兄他……是不是错了?”温北君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卫子歇,又像是在问自己。 卫子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温北君落寞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或许,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乱世。”温北君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那破碎的月光映入他的眼眸,“可那又如何呢?那头领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在乱世里飘摇的小角色。” 他知道的,过了今日,马车还要继续前进,还要跨越大梁,直至兰陵。 大梁里那个已经荒芜的玉府,曾经住着那个朗然照人的玉琳子,那个曾经是族兄理想坚定的拥趸者的玉琳子。 他还不能停下来,还要趁着自己挥舞得动陌刀的时候再拼一次命,就算不是为了族兄的理想,也要为了族兄的独女。 寒夜依旧漫长,风似乎更凛冽了些。温北君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兰陵的方向。他知道,此去兰陵,路途艰险,但他已没有退路。每一步,都承载着族兄的遗愿、百姓的希望,还有自己那尚未消散的理想之火。 马车再次启动,辚辚的车轮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温北君坐在车内,闭目沉思。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族兄的面容、玉琳子的微笑,还有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的眼神。 他想,他确定了自己的选择。 第68章 大齐兴 司行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殷禧手上吃了败仗。在他心底,从未正眼瞧过这个楚国的九凤将军。于他而言,殷禧就如同蝼蚁一般,仍是个乞丐。在他的预想中,齐军渡过淝水不过是早晚间既定的事,那片水域怎会成为他军功之路上的阻碍? 可残酷的现实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向了他。齐军惨败,如溃败的潮水般只能退至淝水之后。他满心的骄傲与自信,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选择了一种最为屈辱的方式——自缚双手,赤膊着上身,跪在临淄那威严而又沧桑的城门之外。一路上,士卒们的目光里交织着疑惑与埋怨,百姓们的眼神中充斥着失望和怨怼,那些目光如同锐利的箭镞,直直地射向他,可他却仿佛失去了知觉,只是像一根木桩般直直地跪在原地,任由周围的喧嚣与指责将自己淹没。 凌丕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走向司行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司行兆的心弦上,让他的心跳愈发急促。齐王那宽大而有力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落在了司行兆的肩上。司行兆的身子猛地一颤,这一颤,有对战败的深深愧疚,更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曾经的场景,眼前这个威严的男人,仅仅是为了师出有名,便毫不犹豫地要了他师弟的性命。如今,面对如此惨败,他惶恐地想着,齐王会不会为了平息民愤,也如对待师弟那般,轻易地取走自己的性命? 凌丕的声音在司行兆的头顶上方冷冷地响起,那声音仿佛与临淄冬日里刮在他背上的凛冽寒风融为一体,直直地钻进他的骨髓,“司行兆,你可知罪?”司行兆不敢有丝毫的抬头之举,只是像疯了一般,用额头重重地撞击着地面,“臣罪该万死,恳请大王降罪。”一下又一下,他的额头很快就磕破了,鲜血汩汩而出,和着地上的泥土,沾染在他那满是痛苦与绝望的脸上,显得狼狈而又凄惨。 凌丕沉默了,这片刻的寂静对于司行兆来说,却比一生还要漫长,让他的灵魂在恐惧中不断挣扎。“你起来吧。”齐王那毫无温度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本王不会在这里杀你。”司行兆的身子猛地一僵,随后缓缓起身。长时间的跪地让他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堪,但此刻,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性命依然悬于一线。 “此次战败,已让齐国军心大乱,民心惶惶。你说,该如何弥补你的过错?”凌丕目光紧紧地盯着司行兆,仿佛要将他看穿。司行兆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臣……臣有一颗项上人头,陛下拿去以平军心。” “糊涂!”凌丕一声怒斥,那声音如雷鸣般在司行兆耳边炸开,“你是我大齐兵马总督,是大齐战神,难道就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就要向寡人求死?司行兆,你莫不是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曾经的荣耀?” 司行兆这次没有跪下去,他站在那里,宛如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峰。他已经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了,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也磨平了他年轻时那勇往直前的锐气。曾经,他只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少年,怀揣着对未来的热忱和对国家的忠诚,在战场上一路披荆斩棘,为齐国开疆拓土,那一场场胜仗,一次次军功,让他逐渐成为众人敬仰的兵马总督,成为大齐战神,成为齐国的骄傲。可如今,这一场惨败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无情地横亘在他那辉煌的荣耀之路上,将他的过去与现在残忍地分割开来。 “大王,臣已无颜面对齐国军民。此次战败,臣难辞其咎,军心大乱,臣当以死谢罪。”司行兆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是无数次呐喊与痛苦交织后的结果。 凌丕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若要你死便能解决一切,寡人何必将你留下?你以为寡人心软?如今齐国局势危急,如大厦将倾,正需要你将功赎罪,而非一死了之。” “大王,齐军如今士气低落,犹如失去了灵魂,想要再战,谈何容易。” “这是你的事。你是我大齐的战神,是齐国百姓心中的神,你被捧上了神坛,享受着无上的荣耀,就要尽到应有的责任。”齐王的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威严如同巍峨的高山,压得司行兆喘不过气来。 凌丕走上前去,扶住了司行兆。此时,司行兆赤裸的后背那一道道伤痕暴露在空气中,那些伤痕是他过往战功的见证,也是他如今失败的嘲讽。“而今嬴楚不认我大齐,那我大齐便无需再尊他狗屁大秦,寡人自当为天子,司将军当为楚王啊。” 司行兆没站稳,被凌丕一把挟住。他略带惊恐地看着凌丕,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授意嫡子凌蕤大闹稷下学宫,搅得天下学术圣地一片混乱之后,如今竟毫不掩饰自己那吞天蔽日的野心。 “司将军若是攻克楚地,朕为天下共主,司将军自当是楚王。”凌丕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诱惑。 司行兆的嘴唇微微颤抖,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凌丕,试图从凌丕的面容中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哪怕只是一丝,然而他失败了。 “大王,此举……此举乃逆天而行,大秦虽衰,可天下共主之位仍在,若贸然称帝,必遭诸侯群起而攻之。”司行兆试图劝说,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就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 凌丕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诸侯?如今诸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若无寡人,更是不知几人称霸。寡人称天子不过是顺应时局,是天命所归。司将军,你若不愿,寡人也不勉强,只是你可别忘了,如今你战败之罪,唯有立下不世之功才可抵消。” 司行兆沉默了,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他心中明白,凌丕这是在将他逼上绝路。若不答应,他不仅会因战败而被处死,还可能会累及家人,让他们遭受灭顶之灾;若答应,便是踏上了一条充满荆棘与鲜血的谋反之路,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途,一旦踏上,便再也无法回头。 “大王,臣……臣愿为陛下效命!”司行兆咬了咬牙,那用力的一咬,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嚼碎。最终,他还是做出了这个艰难的选择。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身后是万丈深渊,面前是刀山火海,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凌丕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司将军不愧是识时务者。你放心,待你功成,寡人绝不食言。”说罢,他负手转身,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簌簌作响。 司行兆望着凌丕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深知这一决定将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将把齐国拖入未知的深渊。但此刻,他已无暇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第69章 南河北 尽管已经很习惯渡过南河,肖姚还是觉得这次和以往并不一样。 他一直都在追寻救宋之路,义无反顾的在边境戍守。可这次他突然觉得整个宋国相当荒唐。 偏偏捧着周礼沉醉不醒,只怕宋王还当自己是几百年前周朝的王室,以姬姓为尊。 肖姚站在南河之畔,望着那悠悠河水。 南河只流经宋国境内,不是什么大河,但是除却烟波江,这是宋国最后的屏障。 他想起那些在边境浴血奋战的日子,为的是守护这个尊崇着早已不合时宜之礼的国家。 身边的将士们来来往往,他们大多眼神坚定,仍奉着王命行事。可肖姚知道,那看似坚固的城墙,那所谓的周礼名分,在周边强国环伺之下,脆弱得如同泡影。他曾以为只要守住边境,宋国便可安然无恙,如今却明白,真正的危机来自于内部的腐朽。 “肖都尉。” 来往的士卒见到他认识的往往会驻足,向他问候,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他这次没有去烟波江畔,就算腐朽到了极点,宋王姬右寅也知道边境并不太平,宣了大都督吕昌镇守烟波江畔的重镇江陵。 肖姚只需要镇守烟波江后的第二道防线,南河北岸的鄂州即可。 他觉得自己的异样可能出在新婚的妻子身上。 年纪轻轻就已是四品实权都尉的肖姚在去年盛夏时节成了婚,娶了宋国几乎最鼎盛的世家,金陵苏家的嫡女苏元汐。 宋国王都就在金陵,以王都之名冠世家之名,只有登峰造极的世家才能如此。 总有议论纷纷,重文轻武的宋地往往说他肖姚一介武人,就算肖家也算名门贵族,但是沾了武风,便被所谓江南士林所不齿。 可那又如何,肖姚从未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从他下定决心向宋王求婚约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并不如苏元汐所想,他其实很愿意娶她。在往返咸阳途中,他总觉得这个姑娘有些不一样,在迂腐到骨子里的江南,开出一朵一尘不染的花。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苏元汐,是在金陵的一场诗会上。那时他刚从边境归来,被好友硬拉着参加。周围都是吟诗弄赋的文人,他本有些格格不入,却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苏元汐。她身着素色罗裙,站在一众千金小姐中,气质高雅,宛如明月。 苏元汐没有那些贵族女子的娇柔做作。他更多只是瞥见,但是他感觉视线无法从苏元汐身上移开。 出使咸阳时他根本没想过会再次看到这个姑娘,也没想过会和她有些什么交集。 自己也算是得愿以偿了。 肖姚不由得微微一笑。 她就像一阵清风,吹进了肖姚略显沉闷的世界。 如今,肖姚在鄂州营地,周围是紧张备战的氛围,但他的思绪却总是飘向金陵的苏元汐。他知道,妻子在王都也面临着诸多压力,那些关于他们的闲言碎语从未停止过。但他相信,苏元汐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就像她在面对家族中那些迂腐长辈时一样。 他们离别之时并不愉快,二人之间有些争执。 肖姚握紧了手中的手帕,上面是苏元汐有些粗糙的女红。 那手帕是苏元汐亲手所绣,绣着他们二人名字的缩写,虽针法略显稚嫩,却让肖姚视若珍宝。他望向远方,不知苏元汐在金陵可好。 肖姚看着那张手帕,烛光摇曳,映出他坚毅又略带柔情的脸庞。待边境局势稍稳,他定要回金陵向苏元汐道歉,然后带着她远离那些是非。可他也清楚,宋国的危机不解除,他们就无法真正安宁。他必须在这鄂州防线坚守,不仅是为了宋国,也是为了他和苏元汐的未来。 “大人,粮草已清点完毕,数量无误。”军需官的声音将肖姚从思绪中拉回。 “嗯,务必妥善保管,如今局势紧张,粮草至关重要。”肖姚叮嘱道。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自己真是沉溺在温柔乡之中了。 “大人,大都督自江陵遣使来信。” “放在前面便是。”肖姚背着身子,没有向后看,只是让使者把信放在案前。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苏元汐了,强迫自己把目光转移到地图之上,强迫自己去想宋国在西汉北楚的包围下应该怎么自救。 可不管他怎么强迫自己,他脑海中只是苏元汐的音容笑貌,是很难露出一个笑容妻子的脸,是捧着《二拜高堂》和他争论的妻子的脸,也是他用了一身军功向宋王讨来婚约的妻子。 “大人,信放这了。” 他只听见这么一句,没看见使者,只有一封信静静的放在案前。 肖姚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许久,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进去。最终,他还是长叹一声,走到案前拿起信。信是大都督吕昌所写,内容是关于楚军在烟波江附近的最新动向,以及对鄂州防线的一些叮嘱。 肖姚看着信,心中越发沉重,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芈澈公然投齐,楚军主帅九凤将军殷禧差点死于乱军之中。芈澈是当今楚王芈法的堂弟,大楚赤荆卫统领。他没想到殷禧被这种重臣捅了刀子还能对阵大齐战神司行兆不落下风,甚至最后和司行兆两败俱伤。 那宋国呢?仗着烟波江和南河天险,不思进取,绵延了几百年的江南之地,贵族们往往认为改朝换代不会影响他们的锦衣玉食。 可他肖姚知道,那群酒囊饭袋是一帮蠢货中的蠢货。在凌蕤大闹稷下的那一刻,周礼已经彻底粉碎了。周礼遗留的旧贵族,也必将被乱世的胜者粉碎。 他坐下来,开始给吕昌回信,将鄂州这边的准备情况详细告知。可写着写着,他的思绪又飘走了,笔下不自觉地画出了苏元汐的模样。他猛地回过神,摇摇头,继续写信。 写来写去,也只有寥寥数笔。 无论怎么落笔,他也想不出和都督说些什么。 只落得一句,“南河北,南河北,依得南河苟且安。望山河,望山河,怎得山河无我国。” 第70章 温夫人 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她才习惯了自己被称为温夫人,而不是碧水。 温北君总是出征,最开始她只是守着她们两个人的小家,后来加上温鸢变成了三个人,家越来越大,直到今天她要守着整座天殇将军府。她是魏王钦赐的二品诰命夫人,天殇将军府的女主人。 她很少想起过去,那些算得上痛苦的回忆被她埋在内心的最深处不再提起。和温北君在一起的十年成为了她生命的全部,她曾经视若神明一般的男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救了她,给了她一个幸福的未来,她从来就没后悔过认识温北君。 之前给温北君讲的故事其实没有讲完。 后来她又遇到了那个男人,准确来说是她的爹。 已经落魄成乞丐但还是妄图靠赌博翻身的男人看见她,就像一条狗一样,闻到了荤腥拼命的凑上前。 可是那个男人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打她了。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形如枯槁却依然满眼贪婪的男人,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曾经,他的打骂如同噩梦般笼罩着她的童年,那些恐惧和伤痛如今已无法再触动她。 “你还来做什么?”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男人却不管不顾,嘴里嘟囔着要钱,还试图用亲情来绑架她。“你如今富贵了,怎能不管你亲爹?” 可他的话在她听来是如此荒谬。碧水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你早就把我卖了,不是吗?”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被他毒打后扔在冰冷角落的画面历历在目,那年春天被男人扯着像商品一样售卖。 若不是温北君,她早已死在这残酷的世间。她不再理会那男人的纠缠,转身欲走。可那男人竟不知死活地扑上来,想要抓住她的衣角。 这时,府中的护卫迅速上前将他制住。她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男人,缓缓开口:“把他扔出去,从今往后,不许他靠近将军府半步。” 看着男人挣扎的神情,她终究还是心软了,从怀中拿出一百两银票,这是她一年的俸禄。 男人接过钱便磕头拜谢 。 她再也没有回头看那个男人。 当时男人想要把自己按二十两卖出去,如今自己还了他一百两,也算仁至义尽了。 她脚步有些沉重地往府内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那一百两银票,是买断过往痛苦的代价,从此,她与那个所谓的父亲再无瓜葛。 “碧水姐,方才怎么了。” 她回过头,看见是温鸢,温北君族兄唯一的女儿,也是温北君最后的血亲。虽然她与温北君已然成婚,少女仍是喊她碧水姐。 “没事的,只是打发了个要饭的而已。” 温鸢哦了一声,说实在,她并不了解叔叔和碧水姐怎么相识相遇。她到叔叔家里的时候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忍住一路不哭已经是很成熟的表现了。 “碧水姐。” 听到少女又一次呼唤,她静静的看着少女,就好像少女小的时候她去倾听少女不着边际的幻想一般。 “你也会想温北君吗?” 温鸢没有喊温北君叔叔,碧水知道,她在赌气。温鸢在温北君临行前和他吵了一架。有些逾矩的喊着自己叔叔的名字。 碧水也没有生气,笑着示意温鸢坐在她旁边。 “那当然啊,温北君是你的叔叔,也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也会想他啊。” 相差不过六岁却差了一个辈分的二人并肩坐在屋内,再无言语。 许久,温鸢轻轻开口:“我知道我不该和他吵架的,可我就是害怕……害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说着,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伸出手,轻轻拭去温鸢的眼泪,柔声道:“小鸢还是小鸢,你叔叔那么厉害,他总说自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温鸢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担忧和委屈都宣泄出来。 她轻拍着温鸢的后背,她又何尝不害怕呢?每一次温北君出征,她都像是在和死神赌博,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温北君一走,她就是这个家的支柱。 很多次她看到温北君伤痕累累的样子,她也很想哭出来,就像温鸢这样放声大哭。可她不能这么做。她只能忍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哭着。 她也很想像温鸢这样和温北君大吵一架,让他不要走,让他留下来,但那样就不是碧水了。 她知道,温北君不是生来就是恶鬼的。她刚认识青年温北君的时候,温北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夫长,还刚刚打了败仗。那会温北君只是个爱说些烂话的年轻人。 这几年来,温北君的话越来越少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她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是她的夫君温北君,还是那个驰骋疆场的天殇将军。 世道太乱了些吧。 她不希望温北君越来越像天殇将军。 她也听闻温北君最近端了一个山贼窝子。一个人上山门,短短半个时辰就丢下了十多具尸体悠然下山。 之前仅仅流传在西境的恶鬼之名很快传满魏地。 也许是有人授意,温北君的名声几乎达到了顶点。恶鬼,天殇将军,大魏步战第一,刀法宗师。几乎快要把他压垮,万千压力全汇集在温北君身上,拖着这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将军走向对燕的战场。 碧水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天下最后是姓嬴还是姓凌。她只在乎温北君有没有受伤。 温北君身体大不如前,上次大病一场之后,常常咳血。 这次就算是以讹传讹,也是动了手。她知道温北君是高手,但是再高的高手,拖着病体,总归是有些力不从心。 不知道温北君现在到底怎么样呢,也没个书信寄回来。 碧水叹了口气。 自己原来这么想他啊。 温北君还没到兰陵呢,自然是不会有信寄回来的。 第71章 琵琶泪 过了大梁温北君就得到了消息,之前放出去的大鱼咬饵了。孙二那边有些眉目,背后的鱼似乎被钓了出来。 马车北上,他没有精力去查一个早餐摊的小贩背后的人了,他只能认栽,认了自己被白党或者东林党的陷害。 反正当前贺熙任相,学宫党当道,他也无需去顾虑些什么。 温北君掀开车帘,示意卫子歇进到车厢之中。 他随意的坐在林庸旁边,一直驾车的汉子只是默不作声地给温北君挪了挪地方。 温北君一条腿垂在一侧,手里抓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捡来的树枝,把树枝掰成一小截一小截。 “林庸,你替我去趟大梁呗。” 跟了温北君很多年的汉子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做什么。 温北君知道,在这复杂如棋局的局势中,林庸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全心信任的人。 “很简单,留在大梁,跟在姜昀身边,结束之后你直接回雅安就好。要是我死了你就把这封信送给碧水。”温北君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件,递给林庸,眼神中满是凝重。 那是他提前写好的遗书。 他知道他领的是一份什么差事。古之先锋十不存二。先锋往往有去无回。他十多年间一直对阵回纥,还没有和燕军打过交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到雅安,所以提前写了一份遗书,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也好让林庸直接交给温鸢和碧水。 林庸接过信,小心地收好,“将军放心,林庸定不辱使命。”说罢,他勒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下。林庸跳下车,朝着温北君抱拳一礼,转身没入了道路旁的树林之中,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温北君掀起车帘,重新坐在车厢之中。 卫子歇眉头微皱,“先生,林庸此去大梁,路途遥远,又有各方势力暗中窥视,会不会……” “如今形势危急,我们别无他法。孙二背后之人浮出水面,恐怕是个棘手的角色,而朝中局势亦不明朗。我又脱不开身,你还年轻,暂时接手不了这番事情,林庸有些身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温北君打断了卫子歇的话,拍了拍卫子歇的肩膀,“你会驾车吗?总不能让本将亲自驾车吧。” 马车继续北上,车轮滚滚,扬起一路的尘土。温北君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各方势力的动向。白党和东林党虽说失势,必然还有后招,而学宫党看似得势,可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堂,谁又能真正稳坐钓鱼台呢?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温北君猛地睁开眼睛,手握在刀鞘之上,大喝一声,“子歇!闪开!” 他掀开帘子,猛的将还在驾车的卫子歇按倒。 一支利箭擦着二人的后背飞过,“噗”地钉在车厢上。温北君眼神一凛,“有埋伏!”此时,四周的树林中涌出一群人,个个身着黑衣,蒙着面,手持弓弩。 卫子歇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剑,“先生,您小心。” 温北君也拔刀而出,阳光倒映在琵琶泪上,显出森森寒光。 黑衣人开始第二轮射击,箭雨如蝗般朝马车射来。温北君挥动长刀,将射向他们的箭纷纷挡下。驾车的马受了惊,长嘶一声,开始狂奔起来,马车在颠簸中疾驰。 “得先把马稳住!”温北君喊道。卫子歇应了一声,飞身向前,一把抓住缰绳,用力拉扯,试图让马停下。 可流矢正中马臀,马吃痛之下愈发癫狂,发疯般地向前狂奔,马车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卫子歇死死地拽着缰绳,双脚用力蹬着车辕,试图稳住身形。温北君则挥刀斩断几支射向他们的利箭,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子歇,小心!”温北君大喊一声,只见一名刺客借着树木的掩护,飞身扑向卫子歇。温北君身形一闪,一刀挥出,鲜血溅地,那刺客惨叫着坠地。 卫子歇咬着牙,手上青筋暴起,在马的一阵剧烈颠簸后,终于让马的速度缓了一些。但此时,马车已偏离了道路,朝着一处山坡冲去。 “跳车!”温北君当机立断。二人看准时机,在马车即将冲向山坡边缘时,纵身跃下。马车则继续向前冲去,最后在山坡下摔得粉碎。 刺客迅速围了过来,温北君和卫子歇背靠背站着。“今天就当再上一堂课了。”温北君笑道。 刺客呈扇形包抄过来,温北君率先发起攻击,他手中长刀如灵蛇出洞,瞬间化作一片刀光,向着前方的刺客席卷而去。这刀法快若闪电,每一刀都精准地砍向刺客的要害,那些刺客虽也身手不凡,但在温北君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一时间血花飞溅,数名刺客倒地。 卫子歇抖出一个剑花,剑随身动,每一剑刺出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他身形灵活,在刺客的包围圈中穿梭自如,与温北君相互呼应。 一名刺客从侧面偷袭温北君,卫子歇眼疾手快,一剑刺出,正中那刺客的手臂,刺客吃痛,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温北君赞赏地看了卫子歇一眼,“不错,有长进。”说话间,顺手把刀划过方才欲要偷袭的刺客的喉咙,腥臭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他只是随手抹了抹挡住眼睛的鲜血,便提起琵琶泪,冷冷的看向所剩无几的刺客。 “回去告诉胡宝象,本将不是你们那些狗屁文官。本将是上了十五年战场的天殇将军,温北君。要想杀本将,最起码得之前来雅安刺杀的那种,要不然来几个本将杀几个!” 刺客们听闻温北君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被狂热所取代。剩下的刺客互相对视一眼,再次朝着温北君和卫子歇冲了过来,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呸,见鬼。”温北君啐了一口,口水夹杂着血沫吐在地下不知姓名的死尸上。 “子歇,我没教过你什么武功,你这手剑法倒是有些眼熟。” 卫子歇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先生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感觉像是好多年前见过似的,奇了怪了。”温北君显然没有把剩下的刺客放在眼里,随手就甩出一刀。 “算了,看好咯,这个我可没教徐荣。” 温北君一边笑一边反手握住琵琶泪,翻腕之间携着巨大的刀风,訇然作响如琵琶嘈嘈,落刃之时又如隐隐若泣。 琵琶泪,舞刀声如琵琶,血溅有如落泪之相。 卫子歇呆呆的站在原地,算得上血腥的场面没有让他害怕,眼前面容狰狞如恶鬼降世的温北君让他感觉脊背发凉。 第72章 共识 这回没人再敢上前了,方才在最前方的刺客半边膀子被硬生生削了下来。温北君硬生生接了刺客一刀。 但是他好似感觉不到伤口一般,哪怕左臂血流不止,他只是随手扯下衣料,用牙叼着布条缠在左臂之上。 方才刺客的倒下格外响,在已经冻透了的大地之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刺客一拥而散,回去和胡宝象转达他的话也好,还是就这么逃亡也好,和他关系都不大,只是马车已经跌落山崖,离兰陵还有几百里路,怕是要耽误些时日了。 温北君看着刺客们四散逃窜的背影,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转身看向卫子歇,“子歇,你可有受伤?”卫子歇摇了摇头,“先生,我没事,您的伤口得尽快处理。” 温北君摆了摆手,“不碍事,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只是没了马车,我们得加快脚程了,最好今晚能到驿站。”说着,他便抬脚向前走去,步伐坚定,丝毫没有因受伤而有半分迟缓。卫子歇赶忙跟上,与温北君并肩而行。 两人在寒风中赶路,呼啸的北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温北君的左臂伤口虽然简单包扎了,但血迹还是慢慢渗了出来,在白色的布条上晕染出一朵朵红梅。他却仿若未觉,眼神深邃地望着前方,脑海中思索着此次遇袭的种种细节。 “先生,您说这些刺客是胡宝象派来的,大王亲调您上兰陵北伐,他一个下野的丞相,怎么敢刺杀您。” “胡宝象啊,那个老东西。二十年前也是下野状态,硬生生打垮了整个学宫党。那会学宫党可比现在要风光得多啊。” 温北君知道,胡宝象是政治上的老怪物。二十年前正值壮年的贺熙为相,老祭酒韩遂昌还在世,玉琳子在官场冉冉升起,温九清在历行十年郡守之职。可这些都被已经在野的老相胡宝象全部推翻,硬生生带着白党重新杀回大魏朝堂。 温北君不认为自己可以在朝堂上胜过这个老怪物,但是他至少要让胡宝象知道,别太猖狂了,要是对他的家人出手,他身边的那个高手可保不住他。 卫子歇眉头紧皱,“那大王那边……” “大王英明,自会明白其中缘由,只是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赶到兰陵。”温北君加快了脚步,寒风凛冽,吹起他的发丝,那坚毅的面容在月色下更显冷峻。 又行了数里,温北君只觉左臂越发沉重,伤口的疼痛如虫蚁啃噬,但他面上依旧不露分毫。突然,前方树林中传来一阵马蹄声,温北君和卫子歇对视一眼,警惕起来。 只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银甲的将军。待靠近,银甲将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温大人,末将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温北君微微点头,但手仍然把在刀鞘之上,“你是?” “末将郑贡,是元将军派来保护大人的,元将军听闻大人孤身前往,恐大人路上遇险,特命末将前来。”郑贡起身,看到温北君受伤的左臂,面露愧色,“末将有罪,请大人先上马,我们速去驿站疗伤。” 温北君也不客气,在卫子歇的搀扶下上了马,众人快马加鞭,向着驿站奔去。到了驿站,郎中立刻为温北君处理伤口,看着那深深的刀伤,郎中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将军真是英勇,如此重伤竟还能赶路。”郎中边处理边赞叹。 “赞誉就免了,都是久经沙场的汉子,伤疤是必有的事。”温北君摆摆手,他实在是无暇听闻这些略带谄媚的话语,左臂受这伤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是若是不劈出那一刀,没有震慑到余下的刺客,以他大病后的体力,也支撑不到最后,那结果也已未知。 景初四年深秋的一场大病几乎抽空了他的体力,体力无法支撑他像以前一般血战一整天,他只是靠过往搏杀的经验和技巧应对刺客。其实现在刺杀他很简单,只要多派些人手,连战几个时辰就可以了。 可偏偏又没有郎中能瞧出他得了什么病,只是说气血紊乱,一连喝了十多贴汤药也不见好转,只是下得了床,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温北君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是瞒不住的。 “大人,您这胳膊…” 郑贡又看了一眼温北君缠着布条的左臂,面露担忧,“大人,此次北伐,您身体如此,是否要从长计议?” “事已至此,岂有退缩之理?大魏上下现在急需一场胜利,若因这点小伤小病就止步,如何对得起大王所托。” 卫子歇在一旁道:“先生,身体是根本,您不可不顾惜。” “好好好,爱惜爱惜。”温北君揉着胳膊喃喃道,“你师娘让你看着我啊。” 卫子歇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郑贡,你带来的这些人,可都信得过?” “大人放心,都是元将军精挑细选之人,对我大魏忠心耿耿。” “嗯,如今局势复杂,不可有丝毫大意。我们尽快赶路,争取早日抵达兰陵。” 第二日清晨,温北君不顾众人劝阻,执意上路。他骑在马上,脸色略显苍白。一路上,郑贡等人加强了戒备,所幸再无刺客来袭。 兰陵就那么矗立在他面前。 与临仙如出一辙的城池,但是屹立不摇。临仙早已在战火中成了坍塌的废墟。 祁醉早已南下,不在城中。 温北君抬头看向城楼,是个穿着便服的男人,有着元家血脉的元鸯。 元鸯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北君,眼神复杂,既有对来者的审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温北君,你终于来了。”元鸯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 “元将军,为何在此处等着。” “等你,等一个能改变前线命运的人。”元鸯说着,缓缓走下城楼。 卫子歇不知道站在魏国武人巅峰的两个人达成了什么共识,他只知道温北君脸上露出了北上以来最灿烂的一次笑容。 第73章 《摘征楼兰》 营外,鹿角如林,尖锐的枝桠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似要将一切来犯之敌撕成碎片。拒马交错纵横,宛如一道道钢铁荆棘,守护着军营的安全。营边的老树张牙舞爪,枯枝在风中摇曳,似是在为这森严的氛围助威。 很久没有感受军营生活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在回纥腹地扎下的大营,他还是那个二十岁杀穿大半个回纥,让回纥惧之如恶鬼的男人,大魏最年轻的将军,天殇将军,温北君。 然而如今,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冲锋陷阵的毛头小子。岁月和无数次的生死之战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更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他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营防布置,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军中已经传来了一些隐隐约约的私语,说他已不复当年之勇,说他在这京都繁华之地早已被磨平了棱角。温北君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这些流言蜚语他怎会不知?只是他不屑于去辩解。这次他重回军营,第一件事就是要让那些质疑他的人统统闭嘴,兵不信将,将不信兵,又如何取胜? 他深吸一口气,踏入军营。营帐中灯火通明,士兵们的身影在营帐间穿梭。那一张张年轻而又充满朝气的脸庞映入眼帘,让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大人,大人。” 温北君转过头,看见是元鸯派在他身边的做副手的朱霖。他听说过朱霖,是个标准的武将身材,一身精干的肌肉,是北境赫赫有名的猛将。 和外表不同的是朱霖有个极为阴柔的嗓子,写得一笔好字。 朱霖喘着粗气,手里捧着一本文集,“大人,终于见到您了,这是我收藏的宋道韫的字,这是末将前些年在东境的战利品,我想您应该比我更需要这个。” 来的时候,他问过郑贡关于朱霖这个人。朱霖爱收集些字画什么的,说是是大魏诸将中最为文雅的一批人也不足为过。在调来北境冲杀之前,朱霖曾在东境驻扎多年,与汉军来往之间互有胜负,也算是一员悍将。 只是他此时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朱霖在说什么,也不清楚朱霖为什么会有这本字。内容其实很简单,只是摘抄大秦初年东征楼兰的旧事,看起来更像是给孩童练字的字帖,而不是宋道韫最名满天下的《周礼帖》。 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的温北君却捧着一本只算得上精品,绝称不上绝品的《摘征楼兰》泪流满面。 营帐内只有温北君一个人。 朱霖早就出了营帐,温北君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在流泪,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就是控制不住。 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在追随族兄的脚步,他跌跌撞撞的追寻那个已经是王佐之才的族兄,每次筋疲力尽的停下来的时候,有个女人会为他煮一碗素面。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他年岁不比两个侄子温鸾温鹭大多少,宋道韫有时候把他当做儿子对待他也清楚。可他不仅不恼,还很怀念。嫂子生温鸢时早就病逝了。也就再没人会一边骂他一边煮一碗素面给他了。 做到如今地位,又无什么重大过失,他甚至没有一个能被人骂的狗血淋头的机会。朝堂之上处处是想置他于死地的政敌,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带着侄子胡闹而臭骂他一顿,也没有人会拿着鸡毛掸子抽过自己之后还是端着一碗面放在他面前。 这本《摘征楼兰》是嫂子写给温鸾的字帖。他记得清清楚楚,少年时代他的字歪歪扭扭,又没读过什么书,满脑子里也就是些花花肠子,这是嫂子写给他的字帖,像给孩童看的一样。他从戎之后,这本字帖就转到了温鸾手中。 往昔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那些与族兄、嫂子和侄子们共度的时光,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最珍贵的部分。如今,那些温暖的责骂、嗔怪都已成为遥不可及的回忆,只剩下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和军中的猜忌质疑。 温北君缓缓起身,将《摘征楼兰》字帖仔细收好。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浸在回忆中,这里是军营,他有自己的使命。他走出营帐,夜晚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叫来朱霖,神色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不过还是掺杂了一丝笑意,“这礼物本将满意至极。” 温北君看向营帐,深吸一口气,“都是武人,本将也不多废话,明日多杀几个燕人便是了。” 朱霖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整齐至极,衬得他的脸更黑了些。“大人,你这话可太小看末将了,末将世代从军,家里不知多少长辈死在燕人和汉人手中,有着死仇。” 温北君微微点头,目光变得凌厉,“既如此,那明日之战,你便尽情施展,让燕人知道我大魏儿郎的厉害。”朱霖抱拳,神色庄重,“末将定不辱使命!” “先生,明日我…” “好了好了子歇,明日你在营地守着便是。” “先生!”卫子歇很少用这种语气和温北君说话,他一向很尊重温北君,只是没喊他师父而已,余下的与师徒之间毫无区别。 “您能让徐荣那种手无缚鸡之力去玉鼓城上战场,为何偏偏不让我上战场?” 温北君看着自己这个学生的眼睛,半晌,笑了出来,“你可知明日战况凶险?” “那又如何!我亦是八尺男儿,愿随将军出战!” 卫子歇换了称呼,就像温北君营帐外,整个魏地最前线的营帐,八千将士一样,等待着温北君的调遣。 可温北君闭着双眼,他不敢说他有多忠诚于这个国君,这个国度,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和族兄一样的道路,可站在营帐内,八千人的命就这么交在他手上。 “好,卫子歇,明日你就做本将的贴身侍卫,掩护本将斩将夺旗。” 语气平淡不掺杂一丝感情。 温北君平视前方,只有一本《摘征楼兰》。 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的,他还是要一路向北。 第74章 武人 王奕冷冷的站在城外,和身后的五千人一样,整装待发。 祁醉第一次到这么西的地方,玉鼓城这座小城,要不是温北君写信提醒过他,他可能都不知道在雅安城西几百里的位置有这样一座城镇。 论装备,可能玉鼓城不是最精良的,可是士气和整个军队的秩序绝不逊色于大魏任何一支军队。 左梁缓缓地走到王奕旁边,和老都尉说了些什么,然后递给祁醉一个目光,又缓缓退下。 “来者何人?” 其实王奕知道,这次来的必然是朝廷高官。 “祁醉,代温北君暂守西境。” 临仙陷落之前,玉鼓城还是临仙最前的门户之时,他听说过大魏四大实权将军,知道眼前的独臂男人和温北君平起平坐。 “祁将军来我们玉鼓城为何?大王不是早就放弃了我们玉鼓城吗?” 祁醉无话可说,他知道这是事实。玉鼓城是早在临仙被放弃之前就被放弃了。他只能看着王奕,却如鲠在喉。 “少费些心思吧,玉鼓城只忠于温将军,毕竟在大王心里,我们早就是一座死城了。” 祁醉微微皱眉,他理解玉鼓城军民的心情,但他此来并非毫无意义。“王都尉,我虽不知大王昔日如何决策,但如今局势有变。临仙已陷,西境若再失,大魏便危在旦夕。回纥大军压境,单单靠大理和你们玉鼓这几千士卒,又该如何抵抗?” 王奕冷笑一声,“大王既已弃我们如敝履,如今回纥压境,才想起我们,岂不是太过可笑?” 祁醉身后的将士们听到这话,也有些骚动。祁醉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目光坚定地看着王奕,“我知道,让你们立刻相信我很难。但我祁醉今日在此立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会与玉鼓城共存亡。我带来的这五千将士,也都将听从调遣,绝无二话。” 王奕沉默片刻,他能感受到祁醉话语中的真诚,但在最前线被抛弃感让他难以释怀。他不在乎他一个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这官衔有多大,他只在乎玉鼓城五千士卒用命守着的前线被魏王就这么随便舍弃。 “祁将军,你说的或许是事实,可我们在这苦寒之地苦苦支撑,等来的却是被抛弃的命运。我们的兄弟战死,百姓挨饿受冻,都是为了大魏的疆土,可结果呢?”王奕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愤与不甘。 “就连临仙那种重镇都可以被轻易放弃,我们玉鼓城现在只是为了我们自己的仇恨活着。身后的五千儿郎,多多少少家里都有人死在回纥人的手中,谁不希望报仇雪恨?” 王奕回头望向身后的士卒,贯彻着“同袍”二字的士卒齐齐的喊着号子,是他们共同的仇恨。 祁醉缓缓说道:“我明白你们的怨恨,我答应你们,玉鼓城可以不必被遣去任何前线,一生都留在西境和回纥作战。” 王奕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仍未完全释怀,“祁将军,莫要空口白话,你拿什么保证?” 祁醉神色凝重,从怀中掏出温北君的密信,“此乃温将军手书,内容真假,王都尉一看便知。。” 王奕接过密信,仔细端详,信中温北君表明祁醉的来意,已经请求王奕守住玉鼓城,下面还有两句别的话语。 王奕扭过头,冲着身后的士卒喊了一声,“徐荣!” 从士卒中赶出来的是个普普通通的士卒,但是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嘴角微微下垂,皮肤呈古铜色。 王奕把信递到徐荣手中,“温将军的信,有写给你的话。” 温北君的字说不上有多好看,只是算得上工整,可是徐荣很久没有见到这份字迹了。 上面只是寥寥草草的两句话。 “荣,玉鼓天寒,切要注意身体。” “待你回家。” 年轻的伍长半晌都沉默在原地。 “徐荣,你是温北君的学生,我把这次决策权交给你。我们玉鼓城五千士卒愿听从温将军的指示。” 徐荣徐徐昂首,其眼眸之中,诸般情愫纷纭交织。 他曾是大梁学宫中最饱含雄心的少年,也曾在孙二的栽赃中远赴玉鼓。这是他选择的道路,他徐荣不愿碌碌此生。既然在学宫选择了温北君,他就不能辱没师名。 而此刻,面对玉鼓城的危局,他的眼神又透着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毅果决,恰似久经沙场的将领,即将肩负起千钧重担。 他长吸一口凛冽的西风,将那承载着温将军牵挂的信纸,仔细叠好,轻轻纳入怀中,似是把这份信任与嘱托妥善珍藏。旋即,他转身面向祁醉与王奕,身姿挺拔,如苍松翠柏傲立霜雪。 “王都尉,祁将军,既得温将军谕令,徐某纵肝脑涂地,亦必当倾尽心力,护玉鼓城周全。此城虽饱经烽火硝烟,屡遭困厄磨难,然我等戍守之众,其志坚如精钢,岂会因往昔被弃之怨而馁?今回纥虎视眈眈,大军压境,实乃燃眉之急,往昔恩怨情仇,宜暂且搁置,共御外敌,方为首要之务。” 其声雄浑厚重,仿若洪钟乍鸣,于天地间震荡回响,令周遭士卒皆悚然谛听,一时万籁俱寂,唯闻其音。 王奕好像看到了快十年前站在玉鼓城头的那个男人,手持陌刀,大言不惭的和他说他要立不世之功。 他做到了,他砍下了东回纥大汗的脑袋,把回纥人赶进了祁连山腹地,让他们惧之如恶鬼。 眼前是那个男人的学生,男人有意栽培从戎的学生。 王奕的思绪飘回到往昔,那个在玉鼓城头意气风发的身影仿佛与眼前的徐荣渐渐重合。他深知,这是一种传承,一种使命的延续。 祁醉觉得自己还是错看了温北君。和自己并称四大实权将军的温北君不是沽名钓誉之徒。 毕竟,他的学生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挥斥方遒,意气风发,如他年轻模样,亦如祁醉本人年轻模样。 第75章 白狼山下白狼骑 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戴勋就知道,南方和大燕接壤的魏地是大燕的死敌。 魏国是踩着燕国升起的藩国,燕国立国是靠老祖宗戴兮拼了命打下来的西南疆域。 可魏武王元焕一朝起兵,从西南一路而上,踏着燕国国土一路打到了咸阳。逼的当时的燕王从原来的国都易陈一路迁到如今的国都渔阳。 戴兮是大秦最后一位军功封王的藩王,大秦立国三十年后,处在大秦第二任天子的统治下,秦文帝嬴隽给了戴兮空前的封地,远胜于其余六国。 但是在被魏国掠去了一半的土地后,燕国一蹶不振,再无争霸天下的实力。不说与一直强盛的齐楚抗衡,就连汉魏这种后起之秀都无法媲美。 到了戴勋这一代,尤其是他这种非嫡系燕家的人,与燕王戴祎已经说不上有什么血缘关系了,说是还忘不了百年前和魏国的仇恨,那是无稽之谈。他自小就被家中送入军队,几十年过去,燕国军中老将依次回归故里,他就这么成了易陈的都督。他对魏国的仇恨更多是这些年拉拉扯扯之间,同僚朋友惨死于敌国之手。 上次燕国对魏的胜利并不是一场大胜,而是一场极为惨烈的胜利。他手下左膀右臂华柏战死,庞会重伤,直到现在还卧病不起。 短短几月,元孝文竟然又兴起十万大军伐燕,就算是虚名,也没有那么好对付。 先锋将军温北君比起与他对峙了十余年的祁醉要好对付得多。年轻人嘛,免不了年轻气盛,靠着铁骑在回纥拿了点功绩就真以为可以在天下这盘大棋落子了。 戴勋根本没有把温北君放在眼里,他只担心元鸯一个人。魏地第一名将,大魏少保,兵部尚书,天策将军…元鸯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了,不是他戴勋可以碰瓷的。 他的帅帐在白狼山。 曾经作为燕都易陈屏障的白狼山而今是整个大燕的屏障,在整个藩国的最南端,拱卫了几百年的燕国。 昔日戴兮从白狼山起兵,一路南下,何其威风! 而今自己站在白狼山下,统领一万白狼骑,只待温北君到来。 戴勋有自信无论温北君带了多少人,都得留在白狼山。 白狼骑是他的亲兵,一直训练在白狼山,说是大燕第一精骑也不足为过。他每年都从自己的俸禄中掏出一大笔放在军饷里,易陈十户普通人家里就有一户子弟是白狼骑。他一直坚持易陈人守易陈的观点。 白狼骑上次魏地北伐之时并不在场,他本人也并不在场。燕地有叛乱,他带白狼骑平叛。归来之时才知道魏军北伐的消息。是平南将军华柏和平西将军庞会拿命拖住了魏军。 戴勋知道,这次若是守不住,他的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就算不战死沙场,燕王戴祎也饶不过他。这么多年为官,他手脚也并不干净。戴祎看他是戍守边境的重臣,又是王室宗亲,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要是命交代出去,有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他给麾下白狼骑都发了银子,一人五十两!放在别的军队,这就是一个普通士卒的抚恤金,是一条命的价值,他戴勋就这么随手发下去,为的就是白狼骑给他发挥出最好的实力,他要的是一支士气高昂的军队。 另有依功赏罚,斩魏军者赏一百两白银!若是阵斩先锋副将朱霖,赏一百两黄金!直升三级!阵斩魏天殇将军温北君者,赏五百两黄金!直接替自己坐这个都督的位子!若是临阵脱逃,当斩不误!斩逃兵者,赏白银十两! 戴勋几乎搬空了都督府的积蓄。 他今天就要挫挫魏军的锐气。就算华柏战死,庞会重伤,还有他自己顶着。魏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北地诸将几乎都是踩着燕人而鹊起的声名。今日,他戴勋也要把燕人失去了一百年的骄傲拿回来,用他最精锐的亲兵,士气最鼎盛的亲兵。 温北君早早就听见斥候说了消息。魏人的斥候并不是最精锐的那种,因此,他明白,戴勋的驻防不是什么秘密。白狼骑守白狼山,易陈人守易陈。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很难打。 如果他手里的是温家军还好说,乐虞冲锋陷阵,他坐镇指挥,怎么都能杀过去。可问题是,他手里不是他的温家军。兵不熟将,将不熟兵。 温北君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思忖着应对之策。他深知此次任务艰巨,戴勋虽非燕室嫡系,却也在燕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其麾下白狼骑更是以逸待劳,占尽地利人和。而自己所率之军,成分复杂,缺乏磨合,这无疑是一大硬伤。 “大人,我军当如何行事?”副将朱霖上前问道,眼神中透着一丝担忧。温北君凝视着白狼山的方向,缓缓开口:“先扎营休整,待我仔细思量一番。切不可贸然进攻,以免中了戴勋的圈套。”朱霖点头称是,随即传令下去。 魏军开始在白狼山不远处扎营,一时间,尘土飞扬,人声嘈杂。温北君在营帐中来回踱步,他想到了戴勋的赏罚之举,明白燕军必定士气高昂,人人皆欲奋勇杀敌。 “先生,学生认为…”卫子歇欲言又止,终是开了口,“别无他法,唯有一战。” 温北君点点头,他也明白,别无他法,唯有一战。 这是卫子歇第一次到这么北的地界。是有积雪的中原。并不高耸的白狼山积雪华盖。与祁连的终岁积雪不同,白狼山是纯粹因为天寒地冻的积雪。 他打了个哆嗦,一身铁甲更显寒光。这也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他是温北君的学生,也是魏人。他有他的骄傲,有他自学宫求学就有的理想。 他手里握着长枪,是魏军同制的魏枪,枪头泛着蜡光,立马于温北君一侧。另一侧是朱霖。 朱霖瞥了他一眼,可能是觉得这个年轻人走了温北君的后门,是温北君要历练这个学生,让他拿些军功。可卫子歇自己知道,温北君也知道。卫子歇在温北君身边不仅仅是学了些谋划,也学了温北君的武艺。 第76章 长线,大鱼 前线的消息传来的很快。 温北君在白狼山大破燕军,把燕都督戴勋赶出了易陈城。易陈城落入魏军手中。 大魏需要这一场胜利,需要这一场胜利来鼓舞整个大魏的士气,来缓解上次魏王亲征的失败。 姜昀觉得自己在大梁这群二世祖中狠狠装了一回。以往无论是白党的二世祖还是东林党的二世祖都压他姜昀一头。而今不仅两党失势,学宫党的温北君又立下头功,相传深宫内的那位圣颜大悦,连连说了好几次温北君真是大魏兵仙再世。 姜昀和这位大魏兵仙有着一路使秦的情谊。当时温北君作为使团正使,他作为副使,代魏使秦。 这自然成了在圈子内的谈资。大秦法规,各藩国最多只有从一品官员。除了已经在野的老少师胡宝象。现在也就只剩两个从一品官员,一个是大梁学宫祭酒,不掌大权的少傅韩修。另一个则是魏地军中实实在在的第一人,魏室宗亲,少保元鸯。 温北君本就已是二品天殇将军,已经封无可封。如果这次温北君和元鸯再立大功,又将如何封赏呢? 当然,这些是姜昀想不到的。他只是接到了温北君的密信。 送信来的是北上使秦的时候那个马夫,中年模样,两鬓微霜。姜昀习惯身边红袖添香,此刻旁边却不得不是这个中年男人。 可能是温北君和自家的尚书老爹的谋划。明明是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年轻人啊… 想到这,五品刑部郎中叹了口气。若是不出意外,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在刑部惶惶一生,不上不下却又安安稳稳。 不过温北君要的事情他确实有些眉目。只是长线背后的答案过于简单,简单到他不敢相信真相埋的如此之浅。但是答案又如此合理,合理到连他这种不谙官场之道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胡宝象欲置温北君于死地。 早在临仙刚刚陷落之时,朝堂舆论就在白党授意下导向控诉温北君。而后温北君毫无影响,甚至入了学宫,收了两个学生,再次坐镇雅安,执掌西境。偏向温北君的楼竹做了虞州别驾。 元孝文似乎是过分偏向于温北君了。 姜昀静坐在书房之中,幽微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他那张略显凝重的脸庞。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轻叩,每一下都似敲在这寂静暗夜的鼓点上,声声入耳。 胡宝象虽已在野,却仿若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朝堂这方天地间肆意搅动风云,就算无法再返还朝堂,也在用尽全力搅浑整个魏地的水。 忆起温北君密信中的恳切嘱托,姜昀深知此事务必慎之又慎。胡宝象既已起杀念,定不会善罢甘休,后续定有连环杀招,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如那潜藏于暗处的毒蛇,猛然出击,一击致命。而元孝文对温北君的偏向,无疑是将温北君推至了风口浪尖,使之成为各方势力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靶心。 然而,往昔与温北君一路使秦的点点滴滴在心头浮现。一路之上,若是没了温北君,他可能早就命丧在燕地,或者咸阳,或者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说,这趟使秦,若不是温北君保驾护航,他姜昀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今他决不能就这么放任温北君不管,他能做的就是活跃在大梁之内,寻得蛛丝马迹,一并告诉温北君。剩下的就只能看温北君自求多福了。 姜昀不再迟疑,他开始仔细梳理近日刑部接手的各类案件,尤其是那些涉及官员争斗或是边境事务的卷宗。每一页纸都被他反复审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与胡宝象有关的细节。在这浩如烟海的文字中,他发现了几处隐晦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胡宝象在民间暗中培植的势力,这些势力如同隐藏在暗处的蛛网,虽不明显,却在关键时刻能发挥巨大作用。 与此同时,大梁城中的气氛也越发紧张起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温北君的战功,而一些有心之人也在暗中观察着各方的动静。姜昀深知自己的行动必须更加隐秘,他乔装改扮,穿梭于大梁的市井之间,与一些曾经在官场边缘游走的小人物接触,从他们口中探听关于胡宝象与白党的只言片语。 越探查,他越恐慌。胡宝象这三个字就像是一头巨兽,潜伏在大梁的阴影之中。盘踞在大梁几十年的老相的影响力不仅仅在朝堂之上。上到六部官员,下到市井小贩,姜昀都能发现胡宝象的影子。胡宝象的影响力几乎超越了元孝文,姜昀不敢想象,当一个权力和影响力甚至超越魏王的老相下野,会有多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姜昀深知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根基深厚、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但他已无退路。他将所搜集到的零散线索仔细整理,试图拼凑出胡宝象阴谋的全貌。 他知道,姜穆已经踏上了和温北君同一条的战线。温北君双线征战,除了前线北伐,余下的势力几乎都交在林庸手里,和他在大梁去彻底击溃胡宝象。 玉琳子已经死了。姜昀知道这个礼部尚书和自己的老爹姜穆私交很好。姜穆站在温北君这条战线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不清楚,但这次战争必须由自己来发起。 他不害怕。他身后是姜穆,是温北君,是贺熙。他也想知道,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有些事温北君做得,自己做不得。 姜昀想起了景初四年在归路上和温北君的对话。那时自己的妻子还未有身孕。而今妻子挺着肚子,已有身孕。不管之后妻子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他总要让自己的孩子以他这个父亲为荣。 他姜昀不是坐吃山空的二世祖,而是破了大魏立国以来第一悬案金石案的姜昀,是击溃老相胡宝象的第一道攻势。 第77章 家书 温北君家书 吾妻碧水: 展信佳。 烽火暂息,家书始传,愿此笺能跨越千山万水,安然抵达卿等身旁。自别雅安,悠悠时光已悄然流逝数旬之久,然每念及临行前与汝等难舍难分的惜别之景,仿若一切皆在昨日,心中滋味纷杂,言语难以尽述。卿那默默无言却难掩悲痛万分的神情,皆如千斤重锤,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击着吾之心坎。 吾并非铁石心肠,又怎会毫无感怀?只是身负家族所托之使命以及家国大义的重任,不得不狠下心来舍下家,决然奔赴那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沙场。 初至军营,诸多繁杂琐碎之事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吾有些年岁未在兵营,点兵操练,日夜不停,往昔在雅安时的悠然闲适、岁月静好的时光,此刻仿佛成为了遥远而不可及的隔世之梦。 每每看到新兵初次面临战阵时的惶恐不安、手足无措,老兵久经沙场后那写满沧桑与疲惫的面容,心中便愈发深刻地感悟到和平的弥足珍贵,亦更加清晰明确地知晓自己肩负责任之重大。此身既已立志许国,便注定难以再时刻陪伴于家人身畔,唯愿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换取四方边境的安宁太平,护佑家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幸得苍天垂怜庇佑,将士们个个奋勇杀敌、舍生用命,此役方能终获大捷。 吾妻碧水,临行前卿之沉默不语与潸然泪水,犹如利刃深刻吾心。婚床之上,往昔那温馨甜蜜的点点滴滴似还留存于记忆深处,在这漫漫的军中孤寂长夜,成为吾心灵唯一的慰藉。 吾常想十年前,春日里吾得以遇卿,是吾二十九年来最幸运的一件事。卿往往说遇见吾用尽了你一生的运气。吾又何尝不是?若没有卿,吾可能早就失去理智,和世上诸人一般,早就失心疯了。 幸甚至哉,吾得以遇卿,得以娶卿为妻。 吾于军中,每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心中常常思念卿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卿默默为吾收拾行囊,虽未曾有只言片语,然吾深知卿对吾情深意重,一切尽在不言中。 战场之上,生死常悬于一线,吾常恐有负卿之深情厚意,担忧自己万一不幸,便再也无法归乡与卿团聚。然如今幸得得胜,归期亦已渐有希望,每当思及即将与卿重逢的那一刻,心中便会涌起丝丝暖意。还记得你我成婚那日,虽无盛大隆重之仪典,然卿那羞涩而甜美的笑靥,已深深烙印于吾心,成为吾此生最珍贵之回忆。吾曾对卿许下一生相伴、不离不弃之誓言,如今却因这战事而食言许久,唯盼待日后天下太平,能有机会弥补卿心中之憾,你我夫妻二人洞房花烛,吾尚未给卿一个凤冠霞帔,亦是吾之憾事。 然吾于军中,亲眼目睹百姓因战火纷飞而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凄惨景象,愈发明白这征战的真正意义所在。此非仅仅是为了一家一姓之荣辱兴衰,其更为了天下苍生能够重获安宁与太平。 卿当语小鸢,吾非什么贪功冒进之徒,及下言代于小鸢。 小鸢,吾在这血雨腥风的征战岁月里,时常回想起汝之肺腑之言。吾亦深知,多年来的征战生涯,使得你我叔侄二人想见甚少,让汝承受了诸多的委屈与思念之苦。但汝父生前之壮志,犹如一盏明灯,始终在吾心中熠熠生辉。温家一门,世受国恩,于国于民,理当有所作为。吾虽心中渴盼能常伴汝侧,共享天伦之乐,然身处这乱世之中,若无稳固强大之藩国作为后盾,又何以为家?唯有先全力卫国,方能盼得有家可归之日,方能护得汝等一世安稳太平。 小鸢,叔期望汝能理解,吾之抉择,并非是弃汝等而不顾,实则是一心想要为汝等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待汝日后长大成人,历经世事,便会知晓和平之难得可贵,自由之价值无限。吾每见稚子无家可归,老叟儿女双亡,吾便深刻地领悟到,唯有以坚决之战,方可终止这无尽的乱世之苦,还百姓以安居乐业的生活。 今虽已取得胜利,然局势尚未完全稳定,大王军令向北,主将帅令向北。吾因此不能即刻归乡与汝等团聚,仍需随军北伐。此去北伐,征程艰险,然吾心无惧。沿途山川河流,皆为吾护国之见证。吾将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不畏严寒酷暑,不惧敌军凶悍。每至一处,必思及家中汝等之期盼,此念化为力量,使吾愈战愈勇。 谈及未来,吾满心憧憬。待四海升平之时,吾愿与汝等回归雅安,重享那田园之乐。于家中庭院,植满汝喜爱之繁花,搭一凉棚,夏日可乘凉,冬日可赏雪。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与卿相伴,岁月安然。 小鸢,吾亦知汝天资聪慧,灵心慧性,待吾归来之时,满心期待能亲眼目睹汝之成长蜕变。吾欲教汝骑射之术,使汝能自保防身;亦想与汝探讨古今典籍,共品诗词雅韵。 家中大小诸事,皆全赖卿一人悉心操持。每每想之,吾只盼即刻返乡,执卿之手,卿卿切切。然战事又起,吾自知不能如此。吾只能寄相思于信笺,隔千里而知我意。卿需保重自身,若遇烦忧,可寄信于吾,吾见卿之信就如见卿之面。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之际,吾亦常常念汝二人。营帐内有地图,吾观之,雅安距易陈有数百里。不知天上月是雅安月还是易陈月。若是雅安月,吾自当夜夜观之,思及家中暖灯之下,卿与小鸢或已安睡,心中便觉安宁。 不觉间已是千余字,吾仍觉纸短情长,纵有千言万语,亦难以书尽心中那万千情思。唯盼汝等一切安好,待吾凯旋归来之日,定与汝等共享天伦之乐,围坐炉边,再话家常。 夫,温北君。 第78章 师兄 元南不在乎前线是胜是负,也不在乎今日朝堂何人为相。 他是魏王元孝文唯一的嫡子,可以说拥有整个魏地最豪华的老师,文有韩修,武有元鸯。如果他想,他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人做他的老师。 他的继位没有任何悬念。 与元孝文当年夺嫡不同,朝堂之上根本没有什么大王子党和四王子党。甚至没有人去支持这个魏王世子。 原因很简单,继位板上钉钉,又是个扶不起的烂泥。 朝堂之上百官都在拼命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只待一朝换君,他们便可以架空魏王,权势滔天。 韩修静静的站在元南身后,像往常一样,看着元南的功课。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嫡子没有一点像元孝文的地方。元孝文虽然不孝,逼死了自己的大哥,又逼着自己的父亲退位。但是元孝文是一位明主,在他的手里,魏国的国力达到了空前的强盛,可以同时对峙燕、汉两国。 可元南没有一点像他。 已经天命之年的老人在大家心里依旧是小祭酒。原老祭酒韩遂昌在古稀之年入大梁,为元孝文的胜利做出了最关键的一击。韩家简在王心,这是毋庸置疑的。 学宫出人才,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把着这学宫祭酒的位置,就代表着明面上掌握整个学宫党。朝上无人不知,学宫党是当今大王亲自培养出来的,一举击溃了前朝遗留的白党和东林党。 韩修继任祭酒,牢牢把住了学宫党。 其实元孝文的用意很简单,有韩修和元鸯做老师。学宫党和军中自然都会支持新王。不至于自己死后元南控制不住这些局面,葬送整个大魏。然而元南的表现却让韩修深感忧虑。他整日沉迷于玩乐,对朝政之事毫无兴趣,更别说研习治国之策与兵法谋略了。 韩修望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大魏世子,心中暗叹。他深知若元南继续如此,魏国的未来堪忧。朝堂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员们一旦得势,必定会将魏国搅得天翻地覆。而燕、汉两国也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魏国多年的安定繁荣恐将毁于一旦。而元南又是唯一的嫡子,与王位继承板上钉钉一样板上钉钉的是,魏国的未来只掌握在元南一个人手里,根本没有别的王子可以去押注培养。 “世子殿下,臣今日想与殿下探讨一下魏国当下的局势与治国之道,望殿下能拨冗一听。”元南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先生,这些事情太过枯燥,改日再说吧。”说罢,便欲转身离开。韩修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唤醒这个沉睡在安逸中的世子,也不知道魏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撑多久。 “世子这般,那你就随他去呗。” 贺熙没有在意韩修的话。一把年纪的祭酒做做学问什么的还凑合,要是在朝堂这番浑水的情况下还要硬掺一脚的话,那可是不太行了。 韩修双手抱袖,贺熙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座位,只是自顾自的看着前线来的消息。 老人有些窘迫的站在原地。 半晌,贺熙好像是刚刚发觉一直站着的老人,忙指了指侧面的位子,“祭酒大人啊,您倒是坐下啊,要是传出去,那可不成了我不给您位子坐嘛,您这不是为难师弟我嘛。” 贺熙师从老祭酒韩遂昌,对于韩遂昌的长子韩修,自然称一句师兄。 韩修呵呵一笑,“师弟说的是,说的是,可不能为难师弟了啊。”说着说着,老人便扯着旁边的椅子坐下。 曾经的师兄弟一言不发。贺熙仍在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来信,韩修毫无风度,直勾勾的盯着贺熙。 还是贺熙打破了沉默,把已经倒背如流的消息一推,“师兄啊,你赖在我这干什么。你一个少傅,在丞相府内赖着不走,作何解释啊。” 老人还只是呵呵一笑,拍了拍贺熙的肩膀,“无妨啊,谁人不知你我是比兄弟还亲的师兄弟。” 贺熙黑着脸,但又没法和自己的师兄置气,只能翻了个白眼,把消息丢在韩修的面前,“瞧瞧吧,认不认识这上面的人是谁。” 老祭酒翻过奢侈的锦帛书写的消息,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名贵的服饰上扯下的衣襟就这么拿来传递消息。 “温北君三日破白狼骑,七日逐戴勋。勋舍盔割袍,几不能生。易陈已落入我军手中。” 韩修略带惊讶的昂起了头,对上了贺熙的眼神,发现后者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韩修知道戴勋是谁,燕国边境的都督,镇守了几十年的易陈。就算戴勋的军事才能无法和司行兆、殷禧或者元鸯这种当世名将媲美,但是也是浸淫沙场几十年的名将,不说十战九胜,总是胜多败少。 戴祎把戴勋放在易陈,一放就是几十年,放任戴勋手握一万白狼骑作为亲兵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华柏已经战死,但还活着的平西将军庞会也不是小人物,是燕国赫赫有名的上将。 可温北君仅仅用了十天就破了固若金汤的白狼山防线,把戴勋从易陈彻底赶了出去,不敢再回望一眼,回望一眼就会丢了性命。白狼骑大半被温北君吃掉。就算魏先锋士卒十不存八,也尽到了先锋的意义。 “这…这真的是…真的是九清的那个弟弟吗?”韩修不敢置信的看着贺熙。 贺熙笑着点点头。 韩修长吸一口气。 在他印象中那还只是个有些荒诞的少年,哪怕从兰陵一路南下寻个答案他也觉得只是温北君的年少轻狂,不想当年的少年早已成长到这般地步了。 温北君可能不仅仅限于先锋之将,也不仅仅限于击溃一个仅仅只是有些名气的燕国都督戴勋。毕竟他和贺熙都知道,温北君的族兄是他们当年的小师弟,那个被他们近乎严苛的父亲与老师称作“十年之内是郡守之才,二十年内是丞相之才,三十年内,可扶大厦之将倾,挽大魏于狂澜。”的温九清。 第79章 天策将军 时局一直在变啊。 元鸯时常感觉到自己老了。 自己被称为少年将军的时代已经遥不可及,从元家最年轻的天才,到元家人守元家天下的宗室脊柱。 他感觉自己一晃就成了扛起整个魏国宗室的人了。 元孝文,按宗谱而言他该喊自己叔父。可是他和元孝文年纪相差不多,他又不是嫡系血脉,大王自然不会喊他一声叔父。 自己毕竟还是姓元。 元孝文的野心,有很可观的一部分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是魏地最后的名将,他的对手是大齐兵马总督,战神司行兆,大楚枢密使,九凤将军殷禧,大汉昭武大将军,霍休。 温北君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自己很喜欢。 元鸯觉得自己总能在温北君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但是又远胜于自己的青年时代。在这个刚刚接近三十岁的男人身上,他能看到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但又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 温北君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要疯狂的多,斩可汗,踏回纥,逐戴勋。任何一件功劳都足以让一名老将汗颜。可是偏偏都出在一个年轻人身上,这也是问题所在。 元鸯很了解自己那个侄子,野心勃勃又深谙制衡之道的魏王元孝文。学宫党只是一次制衡,并不代表元孝文真的相信扶他上位的学宫党。就连他这种元家人元孝文也不放心。 四将军中,只有他领了兵部尚书一职,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职位,代表着他要死守在大梁,每日上朝,只等元孝文调度,毫无兵权。 祁醉断了一臂,再调任虞州,在北境沧州经营多年的势力全部收入元孝文囊中。 玉琅子势力不显,朝中做了礼部尚书的亲哥哥玉琳子自缢而死。但元鸯知道,是那位的授意。 那温北君呢。这样一个年轻人,藩国无三公,仅有的三孤被胡宝象,韩修和他占着位子。温北君若是再立头功,已经是封无可封的地步,元孝文该如何应对这个年轻人呢。 元鸯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想。 他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就已经不是什么郡王了,身为郡王的庶子,按理来说他们这支早就应该远离权力的中心。自己的父亲从一个只是虚职的辅国将军,一路做到正三品的实职。 他年轻时总是不听父亲的,一心只要建功立业,爬的更高,到达魏国权力的顶点。 就在他靠着大破汉军升任天策将军的时候,他父亲死了。一头撞死在殿前,据说是有奸臣谣传他元鸯一脉要谋权篡位,代元孝文魏王之位。 哪里有什么奸臣? 元孝文事后把深宫的宦官整个清洗了一遍,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一宫肮脏阉人的血,凭什么还他的父亲的仇怨。 他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明白了,封无可封只代表一个结果,杀无赦。略有一点忤逆的想法,也只有一个结果,杀无赦。 所以他一直冷漠地站在朝堂之上,看着一个又一个年轻人春风得意又泯然众人,看着和自己共事了快二十年的玉琳子自缢,看着胡宝象自寻死路,现在又看着温北君走向必死的一条路径。 当年是自己的父亲替自己去死的。可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任何长辈了,满家都死在了魏国的边境上。 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人寻死吗? 他想,他不能这样。 魏国不仅仅是元孝文一个人的魏国,也是他元鸯的魏国。 元孝文既想要开疆拓土,又想要制衡文武。能满足其中一项又不出过错的就已经算是明君,元孝文偏偏要做两项都满足的圣君。 元孝文到底有多大的野心,难不成和最东部的那个已经称帝的齐王凌丕一般吗? 景初五年初,原齐王凌丕杀秦使,拥原齐,夏二国之地,自立为大齐皇帝,立世子凌蕤为大齐太子,三子凌范为大齐夏王。原兵马总督司行兆为大齐太保,假节钺。 自己真的愿意做魏国的司行兆吗?被大王推到最前方,功成顶多把自己的三孤之位翻成三公,或者加一个藩王的位子。可就算功成,藩王上位的元孝文会给他什么权利吗? 更何况若是不成呢?让自己去做魏国的陪葬品吗? 元鸯在心底不断地问自己。他深知元孝文的权谋手段,也明白温北君的处境岌岌可危。若温北君继续立功,元孝文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可若打压温北君,魏国又将失去一员猛将,在这乱世之中,如何抉择都似在钢丝上行走。 元鸯想起自己曾经的抱负,那是为了魏国的荣而战,如今却被困在这朝堂的权力漩涡之中。 元鸯于幽思中徘徊,夜幕仿若墨汁,悄无声息地浸染了整个天地。他孤影独摇,在营帐内徐徐踱步,晚风如诉,撩动他的华发。 “大人,温将军求见。” “且唤他进来罢。” 温北君恰于此刻前来,令元鸯心中纠结的答案仿若呼之欲出。 温北君掀帘而入,步伐豪迈,甲胄在烛火跃动之下,寒光凛凛似星芒乍现。他恭然向元鸯行礼:“元将军,北君夤夜冒昧,实乃事出紧急,望将军海涵。”元鸯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温北君挺然而立,双眸灼灼,道“将军,当今大王对吾等武将之猜忌,日益深沉。易陈虽现苟安之象,然吾等身处燕地,若是大王不信吾等诸将,恐怕只会愈陷艰难。北君纵不惧身死魂灭,唯不忍见魏国因内争倾轧而式微凋零。” 元鸯轻轻叹了口气,“本将又岂会不知,奈何大王权术制衡之心,坚如磐石,难以撼动分毫。” 温北君趋前一步,“元将军,北君听闻朝廷欲削减边军粮草,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元鸯神色凝重,沉默片刻后说道:“此消息恐非空穴来风。大王此举,意在削弱边军之力,以达其制衡之目的。” 温北君眉头紧皱,愤懑道:“边军将士日夜戍守,战于国门之外,死于故土之北。若无粮草供应,这仗该如何打下去?我看,直接打道回府罢了” 元鸯抬手示意温北君莫要冲动,沉声道:“北君,休得胡言。此刻正值多事之秋,你我一言一行皆受瞩目,切不可授人以柄。粮草之事虽急,但需从长计议,万不可莽撞行事,自乱阵脚。” 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抱拳道:“元将军教训的是,北君一时激愤,险些误了大事。只是将士们在前线舍生忘死,若因粮草短缺而致兵败,实在是让人心寒。” 还是年轻些了啊。 元鸯有些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温北君,可他也知道,温北君没有第二条路,若是不建功立业,也早晚会死。他只是元孝文手里的一把刀,利用过了就可以弃之如敝履。 第80章 柰 他漫无目的的坐在城墙上,这座燕人坚守了百年的边关也没有挡住他的脚步。 他好像快到三十岁了。 而立之年才刚刚娶妻的年轻将军,已经上了十五年战场。 “先生,学生叨扰了。” 温北君很搞不清自己这个学生,一直对自己礼遇有加,已经在自己门下一年有余,日日夜夜都吃住在一起,还如此有距离之感。 “进吧,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卫子歇掀开推开门走了进木樨堂。原本戴勋的都督府的牌子被扯了下来,放在木樨堂前。 比眼前的将军还要年轻许多的卫子歇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他一向很尊重自己的先生。 温北君偏着头看着眼前的学生,连日的征战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伤疤,但却纵贯眉心,险些折了一只眼睛。原本清秀的脸庞被连日的鲜血映衬的有些狰狞。 感受到温北君的目光,卫子歇挠了挠有些痒的伤疤,露出独属于他那个年纪的青涩,“已经结痂了。” 温北君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的学生离及冠还有好几年,就这么走向自己曾经的老路,这并不是他希望的选择,他更希望卫子歇走向仕途,有他铺路,不说功成名就,起码也是平步青云,能去完成自己的抱负。 可这是军中,是整个魏国的最前线。齐楚休战之后,这便是天下目前最大的战场,随时都可能会死人,包括他,包括朱霖,甚至包括元鸯都有可能会死。战场上没人会在意卫子歇是不是仅仅只有十七岁,只会在意卫子歇是魏人,着的是魏甲,使的是魏枪。 温北君轻轻叹了口气,“子歇,你可曾想过,这战场并非久留之地。你年纪尚轻,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去追寻其他的可能。” 卫子歇微微一怔,随后坚定地说道:“先生,我生于魏,长于魏,如今魏国边境未平,我怎能置身事外?” “可这边境上不是每个人都为了你心中的魏国,他们绝大多数只是为了挣点银子或者只是迫不得已才从军。” 卫子歇其实也是知道的,大多数人只是随着潮流木然的向前冲锋,向前冲不一定会死,还有可能搏一个荣华富贵,若是倒戈后面的就是必死之局。 卫子歇都看得到,那个身材奇高的汉子,约莫一丈出头,扛着魏王纛,一路向前压去,若是倒戈必定会死在他的手下。 “你说扛纛啊,这我没扛过,但是杀退兵这差事我做过。” 温北君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果盘边缘,稍一用力,便将一个柰紧紧攥在手中。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嘴唇微张,猛地咬下一大口柰,汁水溅出,顺着他的下巴缓缓淌落。那原本粉嫩的果肉被咬出一个不规则的缺口,他却仿若未觉,只是机械地将剩下的半口递向卫子歇,声音低沉且沙哑:“吃点不?” 卫子歇见状,赶忙摆了摆手,眼神中带着几分敬畏与疏离。 眼前总是一副温润儒雅、和蔼可亲的好好先生模样的男人眼角噙笑,可却是不折不扣的恶鬼。 前些日子的冲杀,眼前的男人永远一马当先,手中那柄比寻常人所用更高更长的陌刀,每一次奋力挥舞,都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与血雾的喷溅,带走一条鲜活的人命。 很多年前,温北君也是如此静静地伫立在阵后。当有士卒被恐惧吞噬,试图临阵脱逃时,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利刃,寒光一闪,那些怯懦者的生命便戛然而止,他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怜悯与犹豫。 “不吃我自己吃咯,这可是好东西,魏地很少见的。”温北君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卫子歇诉说,又像是在独自呢喃。 他再次咬下一口柰,那酸涩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他却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更用力地咬下一口又一口。牙齿深深嵌入果肉之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 “好吃吗?”卫子歇在身后轻声问道,声音很轻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然而,温北君对这询问仿若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力似乎都倾注在了手中的柰上。他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牙关紧咬,肌肉微微颤动,像是在与这小小的柰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前咬过的地方开始发黄,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仍在不断地用力咬下一块又一块果肉。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点果核,他才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惊醒,有些意犹未尽地丢下果核,缓缓地掏出手帕,动作略显迟缓地擦了擦手,那手帕上瞬间染上了些许柰的汁水与残渣。 温北君转头看向卫子歇,卫子歇仍是站在他身后。 “柰这东西真是难吃啊,不明白为什么玉琳子这么爱吃。” 温北君的话语在寂静的木樨堂内轻轻回荡,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缅怀又似是惆怅。 “柰从燕国而来,一个能卖到五两银子一个。我家虽不是什么穷苦人家,花五两银子也要仔细思量思量。唯玉琳子每每拜访之时,族兄会拿出一百两银子,托我或者小侄去买些柰给玉琳子吃。” 卫子歇一言不发,他没有见过玉琳子。但是在学宫处处听说过玉琳子。曾经大梁最负盛名的礼学天才,久居学宫之中,一出世便平步青云。 “下次寄信的时候替我在惊鸿亭上两个柰吧。” 第81章 野心 他想的果然没错,元孝文的野心不仅仅是拿下一个区区易陈,他想要的是整个燕国。 他去年使秦之时,在天下共主秦天子嬴楚的授意下,嬴嘉伦代表秦室请魏王清君侧。 在他看来,这个当世魏王元孝文是条野心勃勃的疯狗。只要有利可图,哪怕会遍体鳞伤,他也会吞下一块又一块的骨头。 这次是绝对的灭国之战。不像景初四年末,以燕国袭杀大魏二品诰命夫人为由的小打小闹。那是整个乱世标准的战争,双方都适可而止,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 这次不同,燕国失去易陈比魏国失去河毓或者失去临仙的意义都要大得多。作为燕国的旧都,易陈的富庶可想而知。又是作为燕国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可以说,拿下了易陈,往后燕国不过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 温北君知道,元孝文不会停手了。元孝文会借着嬴楚的口谕,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再临咸阳城下。 他作为温九清的族弟,可以说很清楚魏王的做派。在族兄口中,元孝文是一个从小没了母亲,被嫡兄针对,父王厌恶的王子。已经偏执到了极点,在二十多岁夺嫡之时,尚处于年轻气盛之时的元孝文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要效仿祖先元焕,兵临咸阳城下,甚至他要超越元焕,挟天子以令七王。 继位之后,元孝文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野心。而今天下唯有温北君一人知道,王座之上是一个什么样的疯子。 温北君仅仅只是在易陈驻军了几日,元鸯就到了。 和元鸯一起到的还有军令。 魏军还要一路北伐。 温北君在最前线,有所耳闻。戴祎调动了燕室最精锐的八万人,向着易陈而来。若是留在易陈,魏军可以起到一个以守待攻的形势,可若是再度北上,这是燕地,魏军人生地不熟,若是遭遇埋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若是他是主帅,他可以按兵不动。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他只是此役的先锋,关系到燕、魏两国的存亡,他根本无法反抗。 木樨堂坐的自然是元鸯,放眼整个魏国而言,这支队伍都称得上是最佳的进攻队伍。 正位坐的是主帅,魏国第一名将,天策将军元鸯。 侧位是先锋大将,号称大魏步战无敌的天殇将军温北君。 余下也俱是魏地名将。朱霖,房敦,刘禹,皆是魏地赫赫有名的上将。 元鸯高居在正位,虎目圆睁,仿若寒星的目光带着凌冽的威严,缓缓从堂下诸将面庞上一一扫过,接着,他喉间滚动,清了清嗓子,那低沉而雄浑的声音便如洪钟般响彻整个木樨堂。 “诸位,今燕军如汹涌恶浪,燕王戴祎属实乱臣贼子,竟妄图阻拦我等北伐勤王之征途。然我堂堂大魏之师,军威赫赫,岂有半分退缩之理!”言罢,他身形陡然拔起,阔步流星地踱步至堂中那硕大无比、详尽勾勒出山川地势的行军地图之前。 “温将军,你且引领本部一万人为左翼,率先探路。若邂逅小股燕军,可依战场形势灵活应变,若不幸遭遇大敌,定要如磐石般坚守,以待援军。” 温北君闻言,抱拳于胸,洪声应道“末将遵命!” 元鸯微微颔首,继而手臂如苍松指向朱霖与房敦:“朱将军、房将军,你二人合兵一处,统帅中军主力,紧随本帅之后稳步推进,务必令阵型如铜墙铁壁般严整,切不可鲁莽冒进。”朱霖与房敦齐声高呼,声震屋瓦。 “刘禹将军,你率所部为右翼,护卫我军侧翼安全,同时与温将军的左翼遥相呼应,绝不让燕军觅得半分可乘之机。”刘禹神色凝重肃穆,昂首挺胸,高声答道:“末将定不辱命!” 元鸯回归正位,双手紧握成拳,仿若要将这天地间的气运都掌控于掌心:“此次北伐,关联我大魏千秋荣耀与锦绣未来,燕地虽仿若龙潭虎穴,敌众虽似汹汹恶兽,但我等若能勠力同心,必能踏破燕境,铸就不世奇功。众将士,听令出征!” “子歇,子歇!” 温北君有些奇怪,刚听了主帅元鸯的调令,他现在要去城外接手左翼的一万人,正欲带卫子歇出城。可他喊了两声都没见卫子歇回应,以往一直侍立于他左右的学生此刻却不见踪迹。 “林庸!” 这回他发现是自己的问题了。林庸被自己安置在大梁,随姜昀身后,卫子歇前日才被自己打发回大梁学宫给玉琳子坟前放两个柰。 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温北君揉了揉额头,明明自己这些日子都没有犯过癔症啊。 温北君静静地站在原地,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疑惑与不安。他很清楚,自己近来并没有精神恍惚的情况,可这接二连三地叫错名字,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是因为最近军务太繁忙,才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混乱起来?但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这些杂念抛到脑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战甲,然后转身,大步向城外走去。 他忽地想起了雅安,想起了在雅安的碧水和温鸢。 左翼,是整个军队最凶险的位置。元鸯喜欢用左翼冲杀,左翼往往承担着冲阵,攻城,破围的职责,也代表着,最容易死人。 他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死在一场为了元孝文野心而发起的战争。他可以死在任何时候,但绝不是现在。他的仇恨还没有昭雪,在千里之外的南方,他的新婚妻子和侄女还在等着他回家。 他闭上双眼,好像看到碧水就在他眼前,轻轻按动他的额头。 不知道家书有没有寄到雅安。 这是最前线,他几乎收不到任何消息。他在大梁布下的一切,只能希冀于老工部尚书姜穆和刑部郎中姜昀能接手自己的布局了。 他们有没有人给自己写信呢。 年轻的将军坐在城墙之上,嘴里叼了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狗尾巴草,看着漫天繁星,颗颗映照他归乡的心。 这仗啊,他实在是不想打下去了。 第82章 天子 天下只有一个真命天子,也只有一条龙脉。 自几百年前,大秦那位开国皇帝,被称为千古一帝的秦皇,在无数血雨腥风之中,硬生生踩断了周朝的龙脉,把从咸阳绵延而下的太行山变成了而今的秦皇山。 秦皇意在万世千秋。 得位总要一个名正言顺,就如同八国纷乱之间也要求一个师出有名。 但是这一切都是遵从周礼。 凌蕤马踏稷下学宫之后,传承了天下几百年的周礼被撕得粉碎。曾经的所谓大统也被撕得粉碎。 如果说在马踏稷下学宫之前,齐国伐夏还需要赐死冉恭煜来作为一个理由出征,与楚国对峙也需要一个清君侧的旗号,那么如今已经自立为帝的凌丕再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是天下的皇,是和秦家天子平起平坐的真龙,是早晚蚕食整个天下的巨龙,不再是蟒吞天下,而是龙逐八国。 他幻想这一刻已经很久了,齐家五代人的愿景汇集在他一个人的头顶。 帝袍拖曳在地,九龙若隐若现,仿佛几十年间无数人的鲜血殷在他的帝袍。凌丕头戴十二旒冕冠,冕旒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每一步都迈得沉稳而缓慢,似带着千钧之重。 是最为熟悉的从齐王宫到临淄城最中央的凤凰楼。 楼最前方有两面鼓,是他的曾祖父齐昭王凌瑜所置放,欲听齐地民声,有冤有仇之人,可击此鼓,历任齐王必亲耳聆之。 这几年他出宫出的越来越少了。 很久没有到曾祖父设立的双鼓前了。 双鼓已经有些破败。 凌丕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曾祖父,没有见过那个为齐国五代奋强奠定基础的齐昭王。 从齐王宫到凤凰楼,他走的格外漫长。可能是他这一身龙袍和冕冠过于沉重了,也可能是他在深宫盘踞了几十年,早就不是曾经南征北战的年轻世子了。 司行兆及众臣早已在凤凰楼前上跪候多时,他们皆低着头,额头几乎触碰到地面,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更不敢直视那逐渐走近的身影,仿佛那目光一旦交汇,便会被其威严碾碎。 凌丕一步一步地登上凤凰楼。 比齐王宫还要高许多啊。 高祖父定下的祖训,后世齐王,若有丰功伟绩,当祭祀太庙,登凤凰楼,以慰他在天之灵。 凌丕知道,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曾经登上过凤凰楼。而今,他也要登上凤凰楼,而且是以一个历代齐王都没有达到的一个高度。 凤凰楼在日光辉映下,流金溢彩,仿若翠羽明珠交织闪耀。雕梁画栋间,龙凤呈祥之态栩栩如生,似要破壁腾飞。 凌丕站于其上,仿若君临天下。双手缓缓抬起,刹那间,钟鼓齐鸣,那激昂的乐声如汹涌澎湃的潮水,瞬间回荡在整个临淄城的上空,似在向世间宣告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朕受命于天,今登大位,国号齐,改元太平。” “朕知百姓于乱世中如处水火之中,朕不求什么千秋万代,朕只希望,天下太平!” “陛下圣明,此乃齐国之幸,万民之福!”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随即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是一潮又一潮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行兆在群臣之中有些战战兢兢的半抬起头,爬得越高越能看清楚凌丕这个怪物。上次在城门外的凌丕的背影与最凶狠的野兽毫无两样。 “司将军,人活一世,还是应该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的。这就是天时,也是天命啊。” 司行兆扭过头,是贾文羽。 满头华发却不过不惑之年的谋士笑了笑,很快叩首。 司行兆知道,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他只能为了大齐一路向前,哪怕史书上给他套上一个乱臣贼子或者为虎作伥的名号他也无力改变。 凌丕站在凤凰楼上,俯瞰着脚下跪伏的群臣,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自己走到这一步,历经了无数的艰难险阻,牺牲了太多的人和事。曾经的血雨腥风仿佛就在眼前,那些为了争权夺利而倒下的亡魂,是否会在冥冥之中注视着他如今的荣耀? 凌丕微微闭上双眼。 他已经等了太久了,等待这个站在天下顶点的时间。 齐国也已经等了太久了。 “朕欲推行新政,轻徭薄赋,兴修水利,让我大齐百姓富足安康。” 凌丕高声说道,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圣明,此乃利民之策,齐国必将繁荣昌盛。” 凌丕知道是钟士策喊的,一向推崇扶龙术的谋士。 “昔日秦室失德,陛下继大统,自不能只救我齐地一地之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钟士策,恳请陛下救天下之民。” “司行兆!” 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司行兆上前一步,跪拜在前方。 “臣在。” 他好像又回到了临淄城前的那天,被眼前这个天子压迫的恐惧。发尾被细碎的汗珠洇湿,他不敢抬起头。 “点起二十万大军,朕这四大谋士你随便挑,即日出征!” “臣遵旨!” 司行兆还是没有敢抬起头。他知道,贾文羽,钟士策,凌基,司马靖才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天下奇才。可他不敢去选择。 贾文羽擅用绝户计,钟士策擅操扶龙术,司马靖才忍而不出。都不适合他司行兆的行军风格,只有凌基适合。 可凌基可是凌丕的亲弟弟,同父同母,即将是大齐地位最高的亲王。天下唯有凌丕一人可做凌基的主帅。 自己就算爬到了军中的顶点,是差一场战役就可以活着进入武庙的名将,却还是不敢触动皇室的利益。哪怕凌家只是刚刚完成蜕皮,从蟒蜕变成真龙。 齐国新铸的金鼎中燃烧着熊熊烈火,那跳跃的火苗似在欢呼雀跃,又似在狰狞狂笑。 凌丕的笑容映照在鼎光之中,好像无比狰狞,又好像沉默无言。 第83章 明天 “你说,我们明天还会活着吗?” 肖姚突然想起了苏元汐。严格意义上,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 当然会活着的,有他守着她呢。 一路北上,越过楚国,直抵秦都咸阳。 他想,苏元汐可能被楚国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毕竟在深门中只有苏元泾一直疼爱着这个妹妹。无所不能的大哥被当面砍成了肉酱,换做是他,他也会接受不了。 他没有听说过于志锐,但是于志锐却带着楚国重骑冲杀了他的使团。当着他的面,把除了苏元汐之外的使团屠了个干干净净。 鄂州不兴战火。 吕昌在江陵倒是常有摩擦。 殷禧在淝水大胜之后,算是彻底站在了楚国权力的顶点,仅次于楚王芈法一人。芈澈叛后,空下的赤荆卫全归于殷禧,且殷禧领兵部尚书,但不必留于郢都之中。 这与元鸯的兵部尚书有着天壤之别。元鸯的兵部尚书是一种桎梏,限制着他必须留在大梁,终日被元孝文所掣肘。而殷禧不必留于郢都,代表着权力的又一次叠加。殷禧手中的权势已经可以用滔天来形容了。 这对于宋国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殷禧一直主张先伐宋,再战齐。 而今,殷禧得势,下一步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大宋。已经在桃花源中养尊处优了几百年的宋国,如何抵挡击溃了天下不可一世的齐军的殷禧。 如果她在该多好啊。 肖姚目光又看向了手帕上面粗糙的女红。那手帕正面上绣着一朵勉强成形的小花,背面是他们名字各取一字。针脚歪歪扭扭,一看便是初学者的作品。肖姚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并不精致的纹路,思绪愈发飘远。 他记得苏元汐在烛光下,眉头微皱,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针线的模样,那认真的神态里带着一丝倔强与不甘。 “怎么还留着这东西呢,要真喜欢,我回去再给你绣幅便是了。” 肖姚猛地抬起头,便见苏元汐正站在不远处,一身素衣在风中轻轻飘动。她的面容略显憔悴,却依旧难掩那与生俱来的清丽。肖姚的嘴唇微微颤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苏元汐缓缓走近,目光落在肖姚手中的手帕上,“我来了,这一路可不容易。但是没办法,谁让上次我们没吵完你就走了,我只能从金陵来寻你接着吵了。” 肖姚看着苏元汐,半晌,才憋出一句,“鄂州靠北,还是注意保暖吧。” 也许是被自己夫君气笑了,也许是刚刚成婚的金陵嫡女发自内心的笑容。 苏元汐笑的很好看,主动挽起肖姚的手。 “都在江南地区,冷能冷到哪里去呢。倒是你,走便走了,若是在江陵那种前线不带我就也罢了。鄂州又没有战事,你竟不带着你的新婚妻子出门?” 苏元汐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封信,“我来的前一天去见过爸妈了。” 肖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元汐说的是肖起和吴婉。 “爸妈给你的信,托我带过来。爸还说你这么大人还不省心,把妻子一个人丢在家里像什么话。” 肖姚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信笺,那手指在信纸边缘轻轻摩挲,似在触摸着来自家人的温度与牵挂,目光在信上停留许久,脸上渐渐泛起一丝愧疚与暖意,他喉结滚动,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自责:“我也不想如此,只是这局势变幻莫测,我怕你跟着我会陷入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这乱世的洪流吞没。” 苏元汐轻轻哼了一声,微微仰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那明亮的眼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你我既已成婚,便是要同甘共苦,休戚与共。” 其实苏元汐还有很多话想和眼前的男人说。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望着金陵的明月,心中想的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盼着能早日与他相聚,与他一同面对这世间风雨,哪怕在她面前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惧。 她不后悔嫁给他,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而不是命运为她选择的道路。 苏元汐微微顿了顿,抬眼望向四周,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鄂州的街头,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街边的小贩们正陆续收摊,嘈杂声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片略显寂寥的宁静。 她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在金陵的每一个日夜,我都在担忧你的安危。听闻楚国的种种动向,我满心都是不安,生怕你遭遇不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肖姚,你我毕竟是夫妻,我心非木石,岂会真的不担心你?” 肖姚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抵着她的头顶。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自己的妻子。 一直都是分床而居的二人,这是第一次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苏元汐只是脸微微红,却并未反抗肖姚。 “是我不好,让你如此牵挂。但我向你保证,此后无论如何,我都会与你坦诚相待,共同面对一切。” 苏元汐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我也想为你分担,不仅仅是在生活起居上照顾你,更想在这天下大势中,成为能与你并肩作战的人。我虽为女子,但也略通文墨,知晓些谋略之事。” 二人分别前的芥蒂很快烟消云散。 “那好,夫人,且谈谈时局如何?” 苏元汐佯怒,狠狠的拧着肖姚的胳膊,“我从金陵迢迢千里来鄂州寻你,你连顿饭都不带我吃,就要谈论时局?” 肖姚吃痛,却也不挣脱,“是是是,我这就去亲自下厨,给夫人煮一碗面吃。” 刚要转身发现自己的后背被环住,他也就停下了脚步,静静的感受身后有些娇小的身体。 太静了。 甚至听得到两颗跳动的心。 “你说,明天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肖姚没有回答,苏元汐也没有再问。 他想,一定会在一起的。 这是他用了一身军功换来的婚约,三媒六聘娶来的妻子。 他想他还是变了。如果没了她,要这宋国又有何用? 第84章 过往 “没爹没娘的小孤儿,跑来老子家蹭吃蹭喝还不知道多干点活?” 话音未落,扫帚与掸子便如汹涌的暴雨般无情地抽向他那瘦弱的身躯。前几年他尚年幼时,面对这般毒打或许还会出于本能地扬起胳膊试图躲避。然而此刻,他只是眼神空洞而漠然地承受着这一切,仿若灵魂已抽离体外,只剩一具躯壳在默默挨打。 深红色的血液缓缓地顺着他的额头蜿蜒而下,途经嘴角,最终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之上,发出令人心碎的滴答滴答声,似在诉说着他无尽的悲哀与苦难。 “和你娘一样的臭血,就因为你爹娶个妓女生出你这么个杂种,老子卫家的名声全栽了!” 这次是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那本就伤痕累累的后背上。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身体的剧痛让他没能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哼。这微弱的声音却好似点燃了身后那男人心中的怒火,使其更为恼怒,于是又毫不留情地挥出一鞭,似要将所有的怨恨与不满都宣泄在这无辜的孩子身上。 他的身体终究是太过脆弱,在这接二连三的重击之下,再也无力支撑,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而此刻,他那脏兮兮的手心却紧紧地攥着一枚铜钱,仿佛那是他与这世间最后的一丝联系,是他在这黑暗深渊中仅存的一点慰藉。 “小杂种,快说,你娘是贱人,说了老子就给你饭吃。” 男人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恶意与嘲讽。他却仿若未闻,只是蜷缩着那小小的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外爬去,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后面的男人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怒不可遏,大步上前扯着他的头发将他像拎小鸡般拎了起来。 “老子和你说了这么多话,你为什么不回话!” 男人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眼神中满是厌恶与憎恨,随后狠狠地一口啐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他妈的,和你娘那个贱人长得那么像,没有一点像我卫家,你到底是不是你爹的种,还是你娘和哪个野男人的种。” 那一口老痰带着腥臭的气息,令人作呕。可他只是微微颤抖着抬起衣袖,静静地抹去脸上的污秽,而后用那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男人,尽管他那小小的身躯在男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反抗。 男人像是被他的眼神刺到了一般,心中竟泛起一丝寒意,却仍强装镇定,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这小崽子,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他躺在地上,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 男人见他依旧不吭声,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抬起脚就想朝着他那毫无防备的身体踹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老仆匆匆赶来,老仆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见状,老仆赶忙伸手拉住男人,苦苦哀求道:“老爷,莫要再打了,若是打出个好歹,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男人冷哼一声,那声音中满是不屑:“这小杂种,打死了才清净。”在老仆的百般劝说下,男人这才极不情愿地罢休,带着满心的愤懑甩了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老仆缓缓转过身,目光中满是怜悯与同情,看向他那凄惨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老仆知道这是原来的大少爷唯一的儿子。可在大少爷执意娶一个妓女之后,卫家就把大少爷除了名。听说大少爷去了他国,可终究结果如何,眼前的孩子如何找到卫家,大少爷和他娶的妻子又何结局,老仆就不得而知了。 老仆从袖口偷偷拿出半个馒头,那馒头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显得如此珍贵。老仆轻轻地递向他,随后转身默默而去。 他用尽全力,缓缓撑起那虚弱不堪的身子,伸出满是血污与尘土的手,颤抖着接过那半个馒头。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的闪电。他深知,在这充满恶意与冷漠的卫家大宅里,唯有眼前这位老仆还尚存一丝人性的怜悯。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馒头,一点点地啃食着,每一口都咀嚼得极为缓慢,仿佛在品味着世间难得的珍馐美味,又似在从这小小的馒头中积攒着活下去的力量。 待体力稍有恢复,他便拖着那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身躯,朝着柴房缓缓挪去。 卫家的家丁们看到他这副模样,纷纷投来鄙夷与不屑的目光,那目光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伴着声声嘲笑,割在他的心上。然而他皆视而不见,他的心中早已明白,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他的地位比那看门的狗还要低贱,甚至连蝼蚁都不如。可他又能如何?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先活下去,才有资格去谈仇恨,才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回到柴房,他在那杂乱的柴堆中努力寻得一处稍暖之地,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般蜷缩起来。伤口的疼痛如汹涌的潮水般阵阵袭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痛苦足以让常人昏厥。可他只是紧咬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却硬是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柴房那狭小且漏风的天窗,透过它,能看到天空中寥寥的几颗星,那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在这无尽黑暗中为他点亮的几盏希望之灯。在这仿若永无尽头的黑暗与屈辱中,他默默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尽管他深知,明日的黎明于他而言,或许又是一个被阴霾笼罩、见不到日光的黎明,但他依然怀揣着那一丝希望,如同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紧紧抓住最后一块木板,等待着风平浪静的那一刻。 第85章 怠 他想回雅安。 他已经不想再打下去了。 正如温北君所想,元鸯用左翼冲杀。可燕军士气实在是太盛了,燕王御驾亲征,外加面临着灭国之灾,他不能说大胜,胜的有些惨烈,元鸯只能把拱卫中军的朱霖再次拨给温北君。 燕魏之间不像当初的夏与齐,国力相差悬殊,不到三个月就亡了国。 若是进行一场灭国之战,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与此同时大魏还要担心东侧的玉琅子能不能抵挡的住随时进攻的汉国,以及西侧的回纥。 他很不喜欢这种把后背交给别人的感觉。上一次他出使咸阳的代价就是,整个临仙付之一炬,无数百姓成了回纥的刀下亡魂。如果没有乐虞和玉琳子用性命换得,怕是温鸢的命也要丢了。 对燕的战争还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林庸在大梁,卫子歇还没有从学宫回来。前线真真正正只有他一个人。他在临仙的时候,反复和温家军强调同袍二字。可如今他统率整个魏军左翼,却再也没有说出这二字。 温北君知道,自己不是帅才。自己是在长年累月的训练下,带领自己的亲兵才能发挥出最好的作用。之前他奇袭白狼山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一旦时间长了,燕国清楚他的打法,就不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帐外还有数以千计的魏家儿郎,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 近年燕魏少有摩擦,但凡不是沧州人氏,和燕国就没什么仇恨。如果说要打一仗,温北君更愿意和汉国开战。毕竟他的所有亲人,同乡,朋友都死在了汉人的手下。 和戴祎僵持不下。燕军毕竟是燕王亲征,戴勋要戴罪立功,格外卖力,昨日甚至正面击溃了元鸯的攻势。 燕军铁桶一般,根本没有一个给他长驱直入的空隙。 军中连劣茶都没得喝。 魏军基本都是在燕国地界,物资需要从沧州运来。连元鸯或者温北君这种级别的主将甚至都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更别提喝茶了。 就算得了易陈,八国不是回纥那种野狗,会疯狂的搜刮民财。说到底,易陈已经是魏国的国土了。魏军自然不可能搜刮自家国土的民财。 大部分百姓是不在乎当家做主到底姓什么的。从姓戴变成了姓元也不会让他们的赋税少一些或者多一些。何况百年以来,边境诸城往往多次易主,整个魏地曾经都姓戴。 温北君望着帐顶,心中满是疲惫与无奈。他深知这场战争已陷入僵局,继续僵持下去,只会让更多的士兵丧生,让更多的家庭破碎。可若此时退兵,之前的努力便付诸东流,魏国的威严也将受损。 如果让他选,他想回河毓。 像惊鸿亭之于玉琳子,河毓也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可雅安还在自己身后。自己的妻子,侄女都在自己的身后。 “将军,朱将军求见。” 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声。温北君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让他进来。” 朱霖走进帐中,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大人,燕军防守越发严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的物资也快接济不上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温北君微微点头,“我知道,只是这燕军坚如磐石,正面强攻难以取胜,奇袭又无机会,实在棘手。” 两人陷入了沉思,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帐外呼啸的风声,似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许久,温北君缓缓开口:“或许我们可以从燕军的补给线入手,截断他们的粮草供应,逼他们出战。” “我亦知此计,可毕竟我们是在燕国的领土上作战,论粮草供应,怕是不止一条补给线了。” 温北君站起身来,眼神中多了一丝决然,“如今也只能冒险一试了,总好过坐以待毙。” 朱霖知道温北君此刻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易事。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临阵必冲锋在最前,就算眼前这个男人是冠绝天下的宗师,可是刀剑无眼,他也看到过年轻将军的伤疤。他比温北君年长不少,可是身上的伤疤竟然没有温北君的多。 “大人,若要截断燕军补给线,需要先行探路,探查到底有几条,到底哪条是真的。末将愿领军前往!” 温北君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朱霖的眼睛。二人都知道,这个差事是真正的的九死一生。 “朱霖,你知道的,元将军下了军令,三日后仍需我左翼冲阵,而且切断补给线没有任何的军令,也没有人授意,所以这代表着…” 朱霖打断了温北君的话,和他们第一次相见那般,铁塔一样的壮汉笑着说道“知道的,大人就算一个人不给我拨,我也会完成任务。” “扯淡。”温北君也笑了,“这么大官了怎么还和下面那些夫长似的,和我吹上牛了。” 朱霖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丝憨厚的笑容,“大人,末将这不是想让气氛轻松些嘛。这仗打得实在太压抑了,兄弟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温北君微微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局势严峻,容不得半点马虎。你若前去探路,定要万分小心。我会在后方尽量为你提供掩护与支援,一旦有危险,不可恋战,速速撤回。” “末将明白。只是这三日后的冲阵,大人您这边压力也不小,燕军防守如此严密,要想突破可不容易。”朱霖皱着眉头担忧道。 温北君眼神坚定,“冲阵之事我自会谋划,你无需操心。我只能拨给你一百个骑兵。” “大人!不可啊!怎么能让骑兵跟着我去赴死,他们应该在战场上…” “住口!” 温北君拍了拍桌子,“本将拨给你多少人你就受着,正面冲杀是战争,你去切断补给线就不是了吗?若不是本将还担着统率左翼的责任,这次任务根本轮不到你朱霖。” “末将领命!只是末将恳请大人,保重身体啊。” 朱霖单膝跪地,任凭温北君怎么扶都只是跪着,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起来吧,别跪着了。” 年轻的将军声音沙哑。 “我也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啊。” 第86章 玉鼓 王奕死了。 在虞州从军几十年的老都尉,经历了统率虞州的两任将军,最后选择了在玉鼓城战斗到死去。 徐荣真真切切感觉到这是战争,是没有任何差分的。狂风呼啸着席卷过这片满是疮痍的战场,黄沙漫天飞舞,遮天蔽日,让人几乎难以睁开双眼。除去祁醉,官职最大的就是眼前躺着的,一言不发,面色铁青的老人。老人的身体残破不堪,很难想象,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在腹部被长矛捅穿之后还能继续在战场杀敌。那柄长矛还刺在他的腹部,鲜血早已干涸,与破碎的盔甲、凌乱的衣衫凝结在一起,在狂风的肆虐下,显得格外凄惨。 左梁默默的摇了摇头,用一张白布盖住了老人的身体。“让老头体面一点吧。”死的是王奕,他和左梁这种小伍长,小夫长却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自古以来喜欢冲锋陷阵的武将就难得善终,哪怕是温北君这种高手也是。不过对于征战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死在马背上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吧。 “随我回雅安吧,玉鼓城和大理没有必要再坚守下去了。”祁醉看向左梁,他知道,老人把整个玉鼓城留给了眼前这个有些跛脚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已经人到中年的天水将军知道,时代终将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 “祁将军,让我想想吧。”左梁没有拖延的意思,他是真的需要想一想这个问题,需要仔细考虑。虽然老都尉王奕战死了,但是这一仗算是胜了,挡住了回纥进攻的脚步,他们需要退回雅安,玉鼓和大理已经尽到了最后的责任了。可雅安真的会给玉鼓和大理的百姓一个容身之所吗? “徐荣,你是温将军的学生,温将军有没有什么打算。”左梁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徐荣苦笑,但是看着左梁的眼神,对于这个一直带着自己的夫长,只能开口道,“夫长啊,先生早就让我来玉鼓了,并没有什么日后的打算,只是…”徐荣突然想起了雅安和别的城市区别在哪。雅安有一位叫楼竹的虞州别驾。临仙城破之后,满朝文武都在争论应不应该给温北君定罪,只有楼竹一个人,希望救下临仙的流民,是这位虞州别驾给了流民一个活着的机会。 “夫长,大家都会活下去的。”左梁也希望这样,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希望总是喜欢喊他瘸子的王婶活下去,明知道他怕狗却还是老是拿狗吓唬他的张叔活下去,也希望玉鼓城中的每一个人活下去。这是他的愿望,也是王奕的愿望。 祁醉见左梁陷入沉思,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望向远方的玉鼓城。这座城在战火的洗礼下已满目疮痍,厚重的城墙满是裂痕与缺口,城内的房屋大多坍塌焚毁,残垣断壁间还冒着丝丝青烟,在狂风中渐渐消散。但它却坚守着百姓们最后的希望。 左梁知道老都尉王奕骄傲了一辈子,妻子和儿子都死在了回纥手中,这么多年只信任温北君一个人,因为温北君打断了回纥的脊梁。早就不信任魏国王室的老都尉早就有意把玉鼓城交在左梁手中了。 整个玉鼓城的未来都交在他的手中,现在所有的担子都是他一个人背了。 左梁缓缓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摩挲着脚下这片染血的土地,仿佛在与这片土地对话,也像是在与逝去的王奕交流。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座城的托付,更是无数生命与希望的传承。 “祁将军,我虽跛脚,但我的脊梁从未弯过。玉鼓城的百姓于我而言,如同亲人。我会带着他们走向生路,哪怕前路荆棘满布。”左梁抬起头,眼神中透着坚定。此时,狂风渐渐停歇,天边泛起一丝血红的晚霞,映照着这片战后的废墟,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与不屈。 祁醉拍了拍左梁的肩膀,“我相信你有这份决心。但我们仍需谋划周全,从玉鼓城到雅安的路途并不太平,要防备回纥的残余势力以及可能出现的流寇。” 左梁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徐荣,“我知你在雅安犯了事才到的玉鼓,而今返还…” “无妨。”徐荣呵呵一笑,“我只是回府上看一眼便是了。” “你跟着我吧。” 沉默了许久的祁醉突然开口,“温将军在前线,一时半会没办法班师回朝,我和他也算是同僚。” 其实祁醉不欠温北君任何人情,或者说他和那位学长风头正盛的天殇将军只有两面之缘。那个年轻人脸上有一种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疯狂和沧桑,他总感觉那个年轻人会做出一件掀翻天地的事情。 徐荣天资很好,是个武将的好苗子。祁醉希望带在身边一段时间,一是知道徐荣在雅安犯了事,可能不能光明正大的抛头露面,二则是怕徐荣和他那个疯子先生一样,在最重视礼法和阶级的魏地,一人一马一路南下问一个答案。 若不是现在世道过于乱了,元孝文需要温北君作为大魏的锋矢,向北而去,恐怕这个年轻将军南下之时等到的只是刀光剑雨了。 徐荣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祁醉的好意,抱拳道:“多谢祁将军厚爱,徐荣愿追随将军左右。” 他心中清楚,在这乱世之中,能得到祁醉的庇护与指引,对自己而言是难得的机遇。同时受大魏两位将军的指点,他已经达到了和他一样的寒门士子一生难以企及的地步了。 可还远远不够。 徐荣望了一眼就这么葬在玉鼓的老人。 遂了老人的愿,什么都不用,只要把他埋在玉鼓城西就好,老人生前说过,就算有一天他死了,他也要在城西的地下,等着温将军的铁骑踏过回纥的脑袋。 第87章 师娘 “夫长……” “何事?” 左梁的回话简短,不带有什么感情。 徐荣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 王奕刚刚战死的时候,眼前这个跛脚的男人并不像其他人想的那般,伤心欲绝,或者痛哭流涕。正相反,左梁是最淡定的那个。连他这样一个入伍不久的新兵都为老都尉的死而动容,与老都尉一同生活了很久的左梁却只是默默的为老人拉上了白布。 “如果你是为了王都尉的死就不必和我说了,人终有一死,王都尉堂堂正正的死在战场上,这并不值得悲伤,这是我们每一个温家军的宿命。你身为温将军的学生,你应该知道的。” 说着,左梁轻轻一笑,抬手拍了拍徐荣的肩膀,“况且,我现在是玉鼓城新的都尉,徐伍长,注意称呼啊。” 徐荣的心猛地一沉,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曾经的夫长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将他们分隔开来。 在之后前往雅安城的漫长路途中,徐荣始终紧闭双唇,没有再与左梁说过一句话。 他曾在学宫求学,那些学宫中的士子们,整日诵读圣贤书,高谈阔论着治国安邦的大道理,可当真面对实际之事时,却又显得那般软弱无力。他们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天下,可实际上,他们根本无法体会战争的残酷。 他们未曾亲耳听到过人在临死前那绝望而凄厉的呼喊,未曾感受过敌人的利刃刺入身体时的剧痛,更未曾体验过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时的惊悚与恐惧。在徐荣看来,那些圣贤书和周礼,此刻竟像是一道道禁锢思想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学子们的言行,使他们难以真正地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与残酷。 雅安城的轮廓渐渐出现在眼前。这座城池依旧繁华如初。 其繁华程度远远超过了玉鼓城,相比之下,玉鼓城显得那般渺小与简陋。 徐荣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与兴奋,反而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 徐荣的目光落在城门的守卫身上,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初押着自己上公堂的那些冷酷无情的身影,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令人胆寒的宣判声,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阴森恐怖的刑场之上,脖子上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闸刀的冰冷与锋利,只等那致命的一刻降临。 徐荣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脚步也变得愈发迟缓,仿佛每向前迈出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左梁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转过头来,问道:“害怕了?” 这是一路以来左梁第一次主动与他搭话。 “有些吧。”徐荣如实回答道。他不想在左梁面前掩饰自己的恐惧,因为他知道,这种恐惧是如此真实而强烈,无法轻易地被隐藏或驱散。 “无妨,你若是要回天殇将军府,我陪你去便是了。”左梁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昔日的温情。 其实,距离孙二的栽赃陷害已经过去了许久,可那段经历却如同噩梦一般,深深地烙印在徐荣的心中。在此之前,徐荣本就性格内敛,不喜抛头露面,在城中也鲜为人知。也正因如此,当初在面临生死危机时,温北君才能够成功地用一名死囚犯代替他,让他逃过一劫。 他应了一声,左梁陪着他去总是好的,他感觉自己都有些害怕见到先生和师娘了。如果那次上前的是卫子歇,是不是就不会被那么轻松的栽赃,给先生添麻烦。自己身为温北君的学生,却手无缚鸡之力,完完全全是在给先生拖后腿。 在内心的挣扎与不安中,徐荣缓缓抬起头,一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官邸映入眼帘。朱红的大门紧闭着,宛如一道威严的屏障,将府内与外界隔离开来。铜制的门环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故事。门楣之上,一块烫金的匾额高高悬挂,上书“天殇将军府”五个大字。 徐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扣动了门环。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门前回荡,久久不消散。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仆人探出头来。当他看到是徐荣时,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脱口而出:“少爷,您怎么回来了?先进来,我现在就去与夫人通报一声。” 左梁跟在徐荣的身后,缓缓迈进了天殇将军府。他自跛脚以来,一直居住在玉鼓城,对于临仙郡的那座天殇将军府都从未涉足,更不用说这座新建不久的雅安郡的将军府了。 飞檐斗拱于树影斑驳间隐隐绰绰,又似琼楼玉宇。院央有湖,水起微澜,更显仙气氤氲。 “夫人唤你们去玉銮房。”一名仆人前来通报道。 徐荣心中暗自疑惑,他知道,在温北君的旧府邸中,玉銮房本是书房,可如今在这新的府邸里,却成为了正堂,而且还取了这样一个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名字,着实奇怪。 左梁与徐荣对视一眼,便随着那仆人向玉銮房行去。沿途,但见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或娇艳欲滴,或淡雅清新,皆修剪得宜,错落有致地分布于庭院之中。小径蜿蜒,以彩石铺就,石上纹路仿若天然画卷,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行至玉銮房外,尚未踏入,便闻一阵淡雅的茶香袅袅传来。那茶香清幽宜人,如丝如缕,缓缓地钻进徐荣的鼻腔,让他原本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徐荣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试图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可双手却仍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踏入正堂,只有一名年轻女子端坐在主位上。 “师娘。”徐荣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与激动。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一阵酸涩,双腿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他知道,他终于算是回家了。 第88章 左瘸子 徐荣自从遭受孙二的栽赃陷害后,被迫离开雅安城,一路西行前往玉鼓城。玉鼓城地处偏远,土地贫瘠,物资匮乏。 在那里的日子里,本就身形消瘦、面容略显苍白的徐荣,更是饱受生活的磨难与煎熬。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他的身体愈发虚弱,脸颊凹陷,眼神中也时常透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助。 “莫要如此,我知你在外诸多不易,回来便好。” 碧水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如同一缕春日的微风,轻轻拂过徐荣的心田,让他那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 在这一刻,徐荣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终于回家了。他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上孤独无助、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少年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可以依靠先生和师娘的温暖港湾。他和卫子歇一样,终究都只是个少年而已,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他们都曾迷茫、恐惧、无助。 “你先生和子歇早些日子随军北伐,而今还处在燕地,我亦不知什么消息,上次闻会,还是听闻魏军拿下易陈。” 碧水说罢,却看见徐荣跪在地上,左梁还是站着,忙道,“瞧我这脑子,快坐下吧。” 碧水话音刚落,一旁候着的仆役们便如同得到指令,轻盈而有序地忙碌起来。 两名身着淡雅素衣的侍女,手捧着精美的茶盘,莲步轻移,缓缓走来。 茶盘皆以乌木制成,纹理细腻,盘沿处雕刻着精致的云纹图案,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盘中所置的茶具更是别具一格。茶壶乃是用上好的紫砂烧制而成,圆润饱满的壶身,壶嘴线条流畅,微微上扬,仿佛一只欲飞的鸿雁;壶把则似蜿蜒的藤蔓,弯曲自然,拿捏起来极为顺手。几只茶杯小巧玲珑,薄如蝉翼的瓷壁上,绘着淡蓝色的山水图,笔触细腻,山水相依,仿佛将一片宁静悠远的自然风光都收纳其中。 侍女们走到徐荣和左梁身前,微微屈膝,将茶盘轻轻放下。随后,其中一位侍女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提起茶壶,金黄色的茶汤如丝般倾泻而出,落入杯中,瞬间茶香四溢。那茶香清幽淡雅,带着一丝新茶独有的鲜嫩气息,又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花香,似是春日繁花盛开时,微风拂过花丛所带来的芬芳,袅袅升腾在屋内的空气中,为这稍显凝重的氛围增添了几分闲适与温馨。 左梁轻轻抿了一口,他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玉鼓城中有口淡水喝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夫人拿这等好茶招待左某,实在是暴殄天物了些。” 碧水轻笑,道“这茶都是招待客人所用,我家那位偏偏不乐喝这等好茶,就爱喝些粗茶。” 知道温北君喜好的徐荣没吱声,只是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旁边的侍女识趣的满上了一杯。 “夫人,左某还要回去整顿一下军伍,就先行告退了。”左梁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说道。 “不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 左梁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玉鼓士卒初百姓到雅安,居所不定,虽有祁将军担保,左某还是亲去拜访一下刺史大人和别驾大人为好。” 碧水点点头,“也是,这样,徐荣。” 正在喝茶的徐荣突然被点到名猛的站起身,“徐荣在!” 碧水愣了一下,掩袖轻笑,“果真是有了纪律,不再是当初那个在你先生课上睡觉的徐荣了。” 徐荣红着脸,但还是狡辩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师娘还是太小瞧我了些。” “好好好,如今也是可以独当一面了。那我就交给你份差事。” “请师娘吩咐。” “左梁要去拜会刺史和别驾,小鸢恰好和刺史家的千金刘棠还有别驾的妹妹楼栀有些交情,带过去话会好说许多。” 左梁一个人走向府外。徐荣去寻温鸢了,他去安排车驾等会去拜会刺史。他是外人,去内宅并不合适。温北君无子无女,两个学生也算是半个亲人,去寻温鸢合适得多。 他突然想起来王奕。 老人静静的躺在玉鼓城的西边。 地下是不是也会很凉,老人那满身是为荣耀的伤疤是不是又会感到疼痛。 左梁记得老人每个阴雨天都格外像个老人,浑身的每一处伤疤都被阴冷的空气刺的生疼。 他很理解这种感受,右腿在战争中瘸了之后,每逢阴雨天,都好像有无数根钢针刺向他的右腿,让他苦不堪言。可他往往还要堆笑,照顾那个疼到几乎不能走路的老人。 如今是不需要自己照顾了。 一直被称为左瘸子的年轻人靠着府门,右腿剧烈的疼痛让他站不起身,他的身体顺着大门慢慢的滑向地面,最后瘫坐在地上。 左梁坐在地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紧咬着牙关,试图抵御那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的疼痛。 很早之前就失去了父母的左梁选择了从军,所以遇到了王奕。老人总是在他眼前念念叨叨,总是说着将军将军,他总是会去反驳老人。可他知道,老人并不希望他成为温北君一样的人,并不希望他和温北君一样背负满身的罪孽。老人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王奕对于他来说算什么? 都尉,长辈,还是一个借住在他家的老人而已。 左梁想,他说不清楚。 跛脚之后他喜怒无常,无法再留在温家军中。也是从那时开始,王奕频繁出入他的那栋破宅子,最后甚至一年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住都尉府,选择住他那栋破宅子。 原来老人一直承受了自己那么多的脾气啊。 天天只给老人做一碗白饭,偶尔带着一点咸菜。 他也不想如此啊。如果…如果他早知如此,他肯定给老人好好的做一顿肉。更多的如果他早知道,说什么他也要替老人冲锋在前。 玉鼓城只是失去了一个老都尉。 他失去的是自己最后的长辈。 以后的日子,再有人嘲笑他是左瘸子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替他出头了。 第89章 憧憬 温鸢略显拘谨的跟在徐荣和左梁身后。 徐荣她自是认得的,只是和叔叔的这两个学生都算不上太过熟稔。至于徐荣前面那个瘸着腿的男人,她可能是很久以前见过一次,有些面熟,但是并不认识。 一路跟着二人从刺史府到别驾府。以往都是去宴会做客,她还是头一回以如此正式的方式拜访。 “哦,小鸢啊,今日也是来寻楼栀的吗?” “别驾大人。” 徐荣一拱手,“今日小姐是陪我二人前来拜访您的。” 楼竹挑眉,看着徐荣,“你应该死了的。” 徐荣知道,当初温北君用一个死刑犯把自己换出来和眼前这位虞州别驾脱不了关系。若是没有楼竹这层关系,就算是二品将军在法度森明的大魏想去捞一个当街杀人的死刑犯也并不容易。 左梁嘿嘿一笑,凑上前,“哪里有什么死刑犯,这是我手下的伍长。” 楼竹看了看徐荣,笑道,“原来温北君想让你走他年轻时候的那条路,但是啊。” 曾经在朝堂上算得上年轻的翰林侍读,如今却是四人中最为年长的虞州别驾。 “那条路一点都不好走啊。” 在他还只是在大梁朝堂上的愣头青的时候,另一个愣头青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大梁。刚刚立了些功劳,不与任何人结交。刚入大梁就得罪了老相胡宝象,和老相车驾有冲突时他就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年轻人指着老相的车驾破口大骂。 骂的词汇不堪入耳,他实在听不下去那些污言秽语,连带着当时还活着的尹隆一同骂了年轻人。 年轻人当时就拔了刀,若不是在大梁城内,他几乎就砍下了他和尹隆的脑袋。 楼竹这些年越来越能感觉到曾经那个年轻人走的路有多不好走。 乱世武人多薄命。 在燕地的战争有多可怕他也有所耳闻。 每一天都在死人,成百上千的死人。魏国的王纛很难再往前推一寸。现在谁也不清楚前线到底谁死了谁还活着。就算死的是元鸯或者温北君,为了全军的士气也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方才能得到消息。 “年轻人,你就是温家军最新的都尉吗?” 左梁点点头,“温家军玉鼓都尉左梁,拜见别驾大人!” “玉鼓都尉?” 西境温家军原来只有三个都尉。陈印弦不知所踪,王奕和乐虞战死。眼前有些跛脚的年轻人,其实是温家军唯一的一个都尉了。 “祁将军的意思是你们要驻扎在雅安,这没什么问题,只是…” 楼竹面露难色,“临仙之前流民大量涌入雅安,雅安的余粮不太多了。” “别驾大人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只要让我们在城外住下便是。” 楼竹点了点头,“这自然是没问题,都是我大魏的子民。” 温鸢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虽不太清楚其中的诸多过往纠葛,但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与复杂。徐荣的表情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对往昔经历的感慨,又或许是对未来道路的迷茫。 楼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温鸢,“小鸢,你可知这世间局势变幻莫测,你叔叔经历了太多风雨,才给你留下这一方安宁。如今这虞州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温鸢微微点头,轻声道:“大人,我虽不太懂,但也明白定是不易。” “好了好了,你们都在我这待着做什么,左都尉,还有…伍长,还是回去整顿一下玉鼓军民吧。小鸢。” 楼竹转头看向温鸢,“你在我这留着吃顿饭吧,我听楼栀说向你家夫人请示过了的。” “哦,那我就留下来吃,荣哥,我就不送你们了。” 温鸢显然是常来别驾府的,显得熟门熟路。左梁看着温鸢左绕右绕,转眼消失不见。 左梁与徐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与笑意,随后便转身离去,着手整顿玉鼓军民之事。 温鸢随着楼竹来到饭厅,桌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菜肴。楼竹招呼温鸢坐下,一边为她布菜,一边说道:“小鸢啊,你叔叔如今在前线,诸多事务缠身,你在这虞州也要多多小心。”温鸢乖巧地点头:“多谢大人关心,小鸢会照顾好自己的。” 饭间,楼竹似是不经意地问起:“你觉得那左梁和徐荣如何?” 温鸢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后回答:“左都尉我并不熟识。荣哥的话…” 少女迟钝了几秒,才说道“我感觉荣哥有些思想的,只是表面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你觉得,这二人许配给我妹妹何如。” 在一旁一直没插话的楼栀赧红了脸,“哥!说什么呢!” “他们哪行!我看他们都配不上栀儿。” 温鸢在饭桌下轻轻推了推楼栀,坏笑着说道,“我看就我叔叔那种人配得上栀儿。” 楼竹听了温鸢的话,不禁哑然失笑,“你叔叔常年征战在外,怕是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况且你这话要是被你家夫人听见,怕不是要杀了你哈哈哈。” 温鸢吐吐舌头,“碧水姐不知道就是了。” 楼栀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嗔怪道:“小鸢,你再乱讲,我可不理你了。” 温鸢忙笑着求饶:“好啦,好啦,我不说了。” “小鸢,你说日后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呢?”楼栀轻声问道。 温鸢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中飘过的几朵白云,眼神中带着一丝憧憬。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一个能懂我、疼我,与我相伴一生的人吧。就像叔叔和碧水姐那样,虽然平凡,却也幸福。” “你叔叔还平凡啊。” 温鸢嗯了一声,“其实你不嫁他挺好的,他那个样子你受不住的。” 楼栀也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她承认,她对这个年轻有为的天殇将军有些向往。可她也知道,她没有经历碧水一样的,从温北君还是个士卒开始的爱情,她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得到已经功成名就的天殇将军。 “嫁谁都可以的,这世道,只要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好啦。” 第90章 轻骑赴无支 “将军,您明天真的不能再上阵了啊。” 温北君皱着眉头,随着旁边邢旭丘的擦拭,闷哼一声,把扎在大臂之上的箭矢拔了出来。 随着箭矢的拔出,瞬间飙出一行血线。一旁的邢旭丘忙用手帕盖住伤口,“将军,您忍着些。”随即把旁边的酒撒在了温北君的伤口之上。 温北君倒吸一口凉气,大臂不受控制的抖动,右手死死的握着衣摆,几乎要把衣摆撕碎。 半晌,他才停止了颤动,看向邢旭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左臂这么肿胀,我看是拿不动陌刀了。” 邢旭丘摇摇头,“古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箭矢刺的如此之深,若是想求个安然无恙,要好是一周不动刀。若是求个暂安无事,也需三天不动刀。” “这哪能行,军令如山,元将军那边下了死令,迟迟攻不下,我若不亲自上阵,只怕是…” 温北君没有说完,魏军一路征战,已是疲兵,昨日阵前他中箭落马,若是明日他还不能上马冲锋,只怕是士气会更为低迷。 左翼的士气一直是靠这位天殇将军亲自杀敌吊着的。面对戴祎称得上精锐的军队,一直取不得什么进展。前去割断补给线的朱霖也没有消息,战况只能用焦灼来形容。 就像他一直和卫子歇还有徐荣说的那样,高手对于战场没有任何的决定性作用,甚至会引来更多的战火。温北君往往要面对两个甚至更多的敌军。 没有什么话本小说里的两军对垒,擂鼓鸣金,只待双方主将捉对厮杀。如果真和小说一样,那他可能早就战无不克了。 温北君紧咬着牙关,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深知此刻的艰难处境。 “将军,元将军或许也该知晓您的伤势,他若明白您的难处,或许会另做安排。”邢旭丘试着提议。 温北君却苦笑着摇头:“元将军肩负着全军的胜负荣辱,他的压力比我更大,我不能在此时再给他添忧。况且战场何人死不得,我温北君也是从士卒做起,岂能因为伤了胳膊就不上战场?”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温北君与邢旭丘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虑。片刻后,一名小兵匆匆进帐,单膝跪地:“将军,朱霖将军回来了,还带回了敌军的粮草分布图!” 温北君眼中瞬间燃起希望之火,他猛地站起身来,却因左臂的伤痛险些摔倒。邢旭丘赶忙扶住他,温北君摆摆手,急切地说道:“快,带我去见朱霖。” 温北君来到主营帐,只见朱霖满身尘土,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之色。“将军,末将幸不辱命,虽未能成功截断敌军补给,但探查出了补给线究竟在何处,若我们能出其不意,烧毁他们的粮草,戴祎的精锐之师必乱阵脚。” “你能确定这是真正的补给线?” 温北君有些怀疑,并不是怀疑朱霖九死一生带回来的消息,只是他要确定,如果一旦只是燕军的陷阱,那他贸然行动,怕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朱霖点点头,道“末将确定,燕军从渔阳运粮,在无支山下有粮仓,约莫离驻军地两百里左右。” “好,朱霖,我命你留守本部,明日代本将冲阵。” “末将遵命,只是…” 朱霖抬起头,看着温北君,心思细腻的壮汉有些猜到了眼前这个年轻将军接下来要说的话。 “本将今晚就带上五百精骑,割断它燕国的补给线。” “万万不可啊!” 朱霖和邢旭丘同时惊呼道。 “有何不可?朱霖,你说。” 朱霖保持着方才接下命令的状态,拜伏在地,“将军是我们左翼的主心骨,若有个闪失,末将恐不好向元将军交代啊。” “本将最后说一次,战场上每个人都可以去死,包括对阵的那个亲征的戴祎,只要他敢上阵,本将就敢摘了他的脑袋。” 温北君没有开玩笑,他有自信,只要戴祎露头,就算身边有几十个人拱卫,他也能拿命换掉他。 “邢旭丘,你说,有何不可。” 邢旭丘在方才就已经跪倒在地。朱霖可以算得上是左翼的副将,他仅仅只是充当温北君的护卫,在等级分明的大魏,按理说不该在此时插话,可温北君一向不太在意这些礼法。 “此行太过凶险,而且将军箭疮未愈,实在是…” 说到这邢旭丘加重了语调和声音,“实在是不可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将,此行末将去便是,万望将军保重身体,留守军中啊!” “胡言乱语。” 温北君语调严厉,眼中却没有什么愤怒,一手一个把还在跪着的二人扶了起来。 “朱霖你留在军中作主将便是了,此行非我不可啊。” 温北君心意已决,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朱霖和邢旭丘,那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你们且想想,我若不去,即便朱霖你明日冲阵英勇,可若不能从根本上断了燕军粮草,这战事便会无尽地拖下去。我大魏的士兵们已疲惫不堪,不能再如此消耗。况就算我左臂有伤,三步之内你二人若是胜的了我我便让你们去。” 朱霖欲再争辩,温北君抬手制止了他,“我知你担忧我安危,可我身为将军,自当以破敌为首要。生死都是次要之事,此次若我不去,大魏又该有多少人在每日的鏖战之中丧命?” 邢旭丘深知温北君的脾性,见他如此执着,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军,那您定要小心。我这便去准备些伤药与金疮药,您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温北君微微点头,“有劳你了。朱霖,你在军中要稳住军心,若我三日未归,你可依势自行定夺战事走向,但切不可莽撞行事。” 朱霖抱拳领命,“末将定当全力以赴,只盼将军平安归来。” 温北君轻轻一笑,双手抱拳,“左翼便托付给二位了,静等温某的喜讯吧。” 第91章 君子兰 远方的天际扬起滚滚烟尘,在众人的瞩目下,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加鞭疾驰。 马蹄声如雷动,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要踏碎大地,溅起的尘土弥漫在空气中,模糊了周围的景象。那骏马嘶鸣,鬃毛在风中肆意飞舞,恰似一片黑色的火焰。终于,马背上的身影在阵前猛地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随后重重踏地,激起一片更大的尘土。 朱霖站在阵前,被这扑面而来的尘土眯住了双眼。他微微皱眉,努力透过那弥漫的黄雾,想要看清来者究竟是何人。 此时,周围的士兵们也都纷纷投来好奇与警惕的目光,手中的武器下意识握紧,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参见朱将军。” 一道清脆而又带着些许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尘埃渐渐落定,朱霖这才看清眼前之人。那是一个年轻人,身着一袭白衣,在尘土的映衬下却依然洁净如雪。胯下的白马高大健壮,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唯有额头上有一撮俏皮的红毛,宛如一朵盛开的火焰。 年轻人眉眼间透着清秀之气,双眸明亮而深邃,鼻梁挺直,薄唇轻抿,面色因一路疾驰而微微泛红,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从书卷中走出的文文弱弱的书生,而非这刀光剑影战场上的武士。 “原来是子歇,我道是谁从后方来的呢。” 朱霖扶起了卫子歇。 如果说在白狼山一役前,朱霖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观感,更多的是借着温北君学生的身份想走捷径的少年。可是眼前的少年使得一手好剑,战场上枪出如龙,显然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卫子歇和他的先生一样,冲锋在最前方,甚至他的枪法和温北君的刀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个好后辈。 朱霖只能说,不愧为温北君的学生。 “先生昔日嘱咐我去大梁学宫故人墓前送上柰果,而今我终于明白了先生的用意。” 天有些冷,少年的脸被风扫的有些发红,可能是一路骑马奔波,气没太喘匀,刚说一句话便开始咳嗽。 “进帐说,进帐说。” 卫子歇随着朱霖进到了帐内。 其实帐内也没有比外面要暖和多少,卫子歇搓着手,看向朱霖,说道“朱将军,先生在何处。” “温将军昨日带了五百人去割断燕国的补给线了。”朱霖一边说一边把烧的热水倒在杯中递向卫子歇。 拿到热水的少年感觉有些暖和起来了。 “什么?”卫子歇一惊,手中的热水差点都没拿稳,“先生带着五百人?仅仅是五百人,就要去断了燕国的补给线?” 朱霖点点头,“这是将军的决定,也是将军的命令,我们都无法抗衡。” “先生这是何故啊。” 卫子歇眉头紧锁,满脸担忧与疑惑。他深知温北君虽武艺高强,可五百人去对抗燕国的补给线,无疑是九死一生。 “朱将军,先生此去定是凶险万分,为何不多派些人手?” 朱霖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将军说,如今我军兵力分散,各处皆需防守,能抽出五百精锐已是极限。且在燕国腹地,倘若出动大股兵力,怕是会打草惊蛇。” “可五百人面对燕军,即便突袭,一旦被发现,便是陷入绝境。先生他……太过冒险了。” 朱霖看着焦虑的卫子歇,安慰道:“子歇,温将军向来深谋远虑,他既已做此决定,定有他的周全考量。或许他另有奇策,只是我们尚未知晓。” 卫子歇摇了摇头,“将军虽智计百出,但人力有时而穷。我得去接应先生。”说着,他便要转身出帐。 朱霖赶忙拦住他,“子歇,你不可冲动。你若前去,打乱了温将军的计划不说,自身也难保。一人也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我们如今能做的,便是坚守此处,等候将军佳音。” 卫子歇紧咬嘴唇,双手握拳,“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涉险?我做不到。” 朱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又何尝不担心?但我们身在行伍之中,需服从命令。温将军临行前交代,务必守好左翼,而今你归来,我怎能让你涉险?” 卫子歇缓缓坐下,眼神却依然望向帐外温北君离去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祷着先生能平安归来,帐内的气氛一时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是朱霖打破的沉默。“子歇,也算我多嘴。战事紧张,为何将军偏偏要让你回大梁学宫一趟,如果说是怕你出了什么差错有危险,为何你又要赶回来。” 虽然说是为了打破沉默,让眼前这个年轻人转移一下注意力,但其中也不缺乏朱霖本人的好奇,有些僭越,但是作为目前整个左翼的统帅,朱霖觉得自己还是有一定必要了解一下主将的安排的。 “这…”少年有些局促,显然是缺乏和除了温北君之外的官员打交道。眼前的朱霖官职对于他这种白身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了。 “也不算先生的吩咐吧,我在学宫见了祭酒大人。” 朱霖大概知道眼前少年的来历,在学宫求学,后被温北君相中,收做了学生。温北君目前是铁的学宫党,而且是学宫党骨干玉琳子死后的一面新的招牌。 学宫的祭酒韩修自然也是学宫党,可能是前线的温北君靠着军功又为学宫党赢得了什么筹码吧。 朱霖不懂,他是一个纯粹的武人,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朝堂上的事。 “朱将军,就算我今天不去寻先生,明天总是要向前寻将军的,祭酒大人这次带来的消息很重要。” 朱霖皱着眉,“非去不可?” 卫子歇点点头,“非去不可的。” 朱霖知道自己拦不住卫子歇,就像拦不住他的先生要去亲自割断补给线一样。 高大的汉子只能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就像当初把《摘征楼兰》交给温北君一样,把跟了汉子十多年的佩剑交在卫子歇手上。 “君子兰,名剑,听将军说你会些剑法的。” 第92章 鏖战 温北君席地而坐,寒意从地面丝丝缕缕地渗进他的身躯,但极度的疲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令他无暇顾及这些许清冷,此刻的他,太渴望能有片刻的休憩了。 五百人的兵力,若用于截断补给线,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然而若要深入燕国腹地,这人数又显得颇为扎眼,极易暴露行踪,风险陡增。 他颤抖着双手解开腰间的水壶,轻抿一口,那微凉的水滑过干裂的嘴唇,带来一丝慰藉。 靠着身后那棵干枯的树,他的眼皮渐渐沉重,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头儿,大约再往西北走上十几里路,就能抵达目标地点了。” 在这燕国的土地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将军”这样敏感的称呼是决然不能说出口的。温北君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声音微弱得好似梦中的呢喃,让人难以分辨他究竟是清醒着回应,还是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喃喃。 仅仅十几里的路程,对于他们这群以马代步的人而言,倒是极快,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该再继续耽于休息。 可他的身体却好似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每一处关节都好似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酸痛之感蔓延至全身,让他根本无法挪动分毫。他似乎在奋力呼喊着什么,却只能在这无声的挣扎中独自被困,没有一只援手伸来搀扶他起身。 姑苏寺却如一道驱不散的阴霾,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梦境中肆虐,将他平静的心湖搅得混乱不堪。 他好像永远被困在那个废墟之中,降魔杵从天而降,击碎他的每一处退路。 “滚出去!”他在梦中愤怒地咆哮,手中那柄名为琵琶泪的利刃不知何时已悄然出鞘,寒光一闪,横在方才说过话的吉鸿脖子之前。 “大人大人,莫要动刀啊!”吉鸿惊恐的呼喊声将温北君从噩梦中硬生生拽回现实。他猛地睁开双眼,手上一松,琵琶泪哐当落地。 逃过一劫的吉鸿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望着温北君。 温北君看着眼前惊魂未定的吉鸿,脑海中的混沌渐渐散去,他缓缓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试图将梦魇残留的晕眩与疲惫彻底驱赶。 “大人,您可是梦魇了?”吉鸿战战兢兢地问道,目光不时偷瞄向地上的琵琶泪。 温北君沉默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俯身捡起琵琶泪,缓缓收入鞘中。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的身体,关节处传来的刺痛让他不禁微微皱眉,然而他的眼神却已在瞬间恢复了往昔的冷峻与坚毅。 “继续赶路。”他言简意赅地说道,利落翻身上马。众人闻声而动,纷纷上马追随温北君向着西北方向疾驰。 他回想起姑苏寺之事。那座早就废弃的古寺,为何总在他最脆弱之时闯入他的梦境?可他深知此次深入燕地任务艰巨,绝不能被这些莫名的梦魇扰乱心神。可他怎么都无法停止思考。小鸢又为何牵扯到这个曾经迎取过西域三万卷经书的大秦第一寺。 “头儿,差不多就在这边了。” 吉鸿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是在燕国腹地,要去切断燕国的补给线,他竟然还有心情去胡思乱想,无疑是拿这五百人和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思绪从姑苏寺与小鸢的事情上扯回,眼神迅速在四周扫视一圈,此处地势险要,两侧山峦起伏,中间的小道蜿蜒曲折,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吉鸿,你带一队人从左翼包抄,注意隐匿身形,莫要打草惊蛇。”温北君压低声音下达命令,“其余人跟我从正面突袭,待燕军的补给车队进入包围圈,听我号令,方可动手。” 众人齐声领命,迅速分散开来,各自奔赴指定位置。温北君带着主力部队,藏身于小道旁的树林之中,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耳朵敏锐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静谧的山林中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可他的心却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终于,远处传来了车轮碾压地面的辘辘声和马蹄的得得声,温北君微微眯眼,握紧了手中的琵琶泪,低声道:“准备。”士兵们纷纷搭箭上弦,拔刀出鞘,严阵以待。 当燕军的补给车队缓缓驶入包围圈时,温北君大喝一声:“杀!”瞬间,箭矢如雨点般射向燕军,紧接着,他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手中琵琶泪寒光闪烁,所到之处血溅四方。燕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但很快也反应过来,开始组织抵抗。 战斗陷入了白热化,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山谷。温北君在敌阵中左冲右突,他的招式凌厉而果断,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必杀的决心。然而,燕军人数众多,且困兽犹斗,五百人的队伍渐渐有些吃力。温北君心中焦急,他知道,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燕军的援军赶到,他们将陷入绝境。 温北君感觉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每一次挥刀都愈发沉重。燕军似乎早有准备,两名身披重甲的男人围住了自己。 不是什么平凡之辈,是高手。虽然和在雅安之时胡宝象派出的刺客不能比,但是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温北君瞬时警觉,此二人周身透着浓烈的肃杀之意,绝非寻常角色。他们身上的重甲,坚厚无比,手中长刀挥舞,带起呼呼风声。 温北君心内暗忖,脚下步伐迅疾变换,欲寻对手防御破绽。他侧身一闪,躲开左边那人迅猛的横劈,同时,琵琶泪顺势刺向右边敌手咽喉。那高手反应奇快,侧头用刀柄挡开这凌厉一击,接着肘部直击温北君胸口。 温北君向后跃出数步,身形尚未稳住,左边的重甲武士又攻了过来。他高高跳起,长刀带着强劲的力量劈落。温北君避无可避,只能用琵琶泪抵挡。刀剑相交,溅起一片火星,冲击力让温北君手臂一阵酸麻。此时,另一人从侧面攻来。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将力气聚于双腿,用力蹬地,在空中翻身避开夹击。 落地后,温北君不敢松懈,急忙调整呼吸,深知若持续被动,必败无疑。 温北君侧劈一刀,左侧的重甲武士抬手格挡,可琵琶泪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宝刀,划过铁甲,带出一道血珠。左边的武士吃痛下退了一步。 温北君抓住机会,冲向右边的敌人。琵琶泪闪烁寒光,他快速出招,招招紧逼。武士奋力抵挡,可在温北君的攻击下渐露败象。温北君看准时机,低身横扫,琵琶泪砍在武士腿上,武士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看似占了上风,可两人都没什么过重的伤势,反倒是他自己站在原地,气喘吁吁。 第93章 梦死 卫子歇赶到无支山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说不清有多少尸体,一把大火烧的精光。 焦黑的土地让他想起了临仙,已经沦为焦土的地狱。 他没有看见温北君,他不相信温北君会是躺在地下的其中一具焦尸,就算温北君身死,也不可能是以这样一种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卫子歇转过身,不再看身后的满地狼籍。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答案了,最起码温北君赢了,割断了燕国的补给线,完成了几乎算得上是做梦的战斗。 就像卫子歇认为这场战斗几乎不可能胜利一样,他见到温北君的地点也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无支山前十多里。 卫子歇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先生如此狼狈的一面。 温北君虚弱地靠在枯树旁,衣衫褴褛破碎,像是被撕扯过。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一缕缕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裸露的肌肤上,青紫交加的瘀伤纵横交错,伤口还在汩汩地渗血,新伤叠着旧痕,仿佛是一张被痛苦肆意涂抹的画布。 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一道深深的伤口从肩头蜿蜒至肘部,肌肉外翻,令人触目惊心。他的眼神黯淡无光,却又透着一丝倔强,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而又急促。 见到卫子歇的瞬间,男人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右臂想要抬起,可又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男人闷哼一声,终是垂下了手臂。 “先生!” 卫子歇却不敢动眼前的男人,生怕牵动他的伤口。 “扶…” 男人挣扎着开口,声音沙哑如砾石滚动。 “我走。” 卫子歇听清男人的话了,可是他的手刚刚搀扶到男人,温北君便疼得全身颤抖,额头冷汗直冒,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那已被血水沾染的衣衿。 卫子歇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他极力平稳着自己的声音,轻声说道:“先生,您且忍耐,我定会小心。” 他缓缓发力,将温北君扶起,温北君的身体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每走一步,卫子歇都能感觉到温北君的剧痛,他从未在温北君身上见到如此痛苦的表情。 温北君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只是那急促的呼吸和愈发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此刻所承受的巨大煎熬。 离魏军少说也还有二百里,先生真的能坚持住吗。 温北君感觉身体愈发沉重。在打斗之时他就感觉到了,很多他能躲过去的攻击都成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 他感觉很冷,四肢都很冰冷。 这次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他的意识开始飘散,过往近三十年间的生活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过。年幼时在河毓郡放鹰逐犬的纨绔生活,少年时代在军营他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做纪律,什么叫做服从,什么叫做大魏。 他在青年时代就已经官运亨通,一路扶摇而上,从一个普通士卒一路高升到如今的二品天殇将军。 洪屏,李桀,周澜,李长吉,每一个死在他手里的人此刻好像都跳在他的眼前,用一把刀又一把刀挑起他的心脏,割下他的四肢,让他这个恶鬼也承受一下应有的报应。 报应,是啊,这都是他的报应。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流到伤口上疼痛越发剧烈,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李长吉好像就在不远处,端着一碗只属于曾经宴宁楼三文钱一碗的最劣质的黄酒,笑话着他。 “好久不见啊将军,终于等到你了。” 枯槁的青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温北君确定自己还是死了,要不然怎么能见到这个早在景初三年冬就醉死的李长吉呢。 “早就告诉你了,当时弃城是最好的选择。你自己知道的,你哪是为了什么家人才一步一步往上爬,你为的不就是自己的那个野心吗。你敢说你不想把你的那套狮子服换成蟒袍?” 李长吉很啰嗦,在他耳边一直絮絮叨叨。 他猛然把李长吉拎了起来,“老子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滚!” 李长吉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就挣脱了他,笑得很灿烂。 “说这说那的,你还不是怕死呢,传出去多是一个笑柄,身经百战,征战了十多年沙场的温将军,竟然这么怕死呢。” “李长吉!” “别说了将军,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在怕死在你手里的人,你放心,你怕的没错,你身后就是。” 温北君回头,身后是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人,最前方的就是刚刚死在自己手下的两个燕国重甲武士。 他闭上双眼,放弃了抵抗。 他这辈子已经太累太累了,就这么结束其实也挺好的。 走马灯还在继续旋转,虽然皮肉在被撕扯,骨血在肆意流淌,但是他还是转过头盯着走马灯。 走马灯终究定格在景初四年。 碧水把头发挽成妇人模样,掀开盖头的一刹,度过了十年风雨的二人皆是泪流满面。 “先生,雅安安然无恙,师娘和小鸢都平平安安的,大家都很想你,都在等你回去。” 卫子歇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温北君那逐渐沉沦的意识。他的身躯微微一震,眼中有了片刻的清明。 “碧水…”温北君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透着一丝牵挂与眷恋。 “先生,您放心好了,师娘她一点事没有,这还有她给您的信呢。” 卫子歇的声音很大,竭尽全力想让眼前的男人清醒过来。 “她…碧水…说什么了。” 背上的温北君意识早就模糊了,卫子歇知道此时提到谁都可能唤不醒男人,唯有提到碧水的时候男人有几分回应。 “师娘说了要等你回家。” “回家啊,回家啊…” “先生!先生!” 卫子歇开始一路狂奔,背上的温北君已经不再言语,卫子歇清楚的感觉到温北君的鲜血透过温北君的衣衫浸透了他的皮肉。 他不清楚背上的温北君还是不是活着,他只能拼了命的往回赶,祈望能赶上朱霖接应的人。 温北君不知生死,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意识消散前男人最后一句话是喃喃自语。 “碧水,我想回家了。” 第94章 小祭酒 韩修其实并不在乎外人称呼他为小祭酒。 学宫祭酒很少父死子继,一般都是由前任祭酒的学生继任。老祭酒韩遂昌对于大梁学宫是一位极为重要的祭酒,代表了整个学宫倒向王室,从只求学,不问政事变成了在朝堂上积极参与的党派。 老祭酒韩遂昌有三个学生,曾经学宫党最有希望的将军,写下《十二策》的荀荟,当朝丞相贺熙,以及挽大厦之将倾的温九清。 荀荟和温九清早都死了,本来最适合接任祭酒的贺熙入朝为相,自是不能再兼任祭酒一职。 绕来绕去,这个位子还是留在了老祭酒韩遂昌的长子韩修身上。 “祭酒大人早。” “早,早,早,都回各自的先生那上课吧。” 学子一哄而散。 韩修背着手,踱步向前。 他其实不年轻了,过了天命之年的老人每一年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 他并不需要站队,参与什么党争。他只是魏室的一个吉祥物, 他只是魏室的一个吉祥物,被供奉在这学宫高位之上,看似尊荣无比,实则孤独寂寥。每日看着学宫中的莘莘学子来来往往,他们的朝气与活力仿佛与自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幕。韩修深知,自己存在的意义更多是一种象征,一种对老祭酒功绩的延续与传承。 他偶尔会回忆起父亲韩遂昌在位时的情景,那时的学宫充满着变革的气息,父亲以其睿智与威望带领学宫走向一个新的方向。而如今,自己只能在这既定的轨道上缓缓前行,虽无波澜,却也了无生趣。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他虽置身事外,却也能听闻些许风声。丞相贺熙在朝中的纵横捭阖,新贵们的明争暗斗,这一切都像是遥远的戏文,在他耳边轻轻哼唱。他有时也会想,若自己未曾接手这祭酒之位,是否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可这世间终究没有如果。 韩修唯一的慰藉便是在学宫的藏书阁中消磨时光,那些古老的典籍承载着无数先人的智慧,他沉浸其中,仿若能暂时忘却自己身为吉祥物的尴尬与无奈。 他和玉琳子一样,时常会怀念二十年前的大梁学宫。 那时的学宫和现在并不一样光景。 荀荟,贺熙,玉琳子,温九清…无数已经成为魏国历史的人物还活跃在那样一个时代。 他还是周先生座下的一个学子,自己的师弟玉琳子还是最意气风发的学生。荀荟,贺熙常来找自己喝酒。 绕着惊鸿亭,曲水流觞。 “祭酒大人。” 一道略显冷峻的声音打断了老人一上午的思绪。 韩修扭过头,是元南。 大魏未来的接班人,魏王世子,在阳光下甚至让老人有些错愕,他好像从这个少年身上看见了元孝文的影子。 元南就这么拱着手看着他,可是和朝堂上制衡文武百官的元孝文一模一样。可能都有着元家相同的脖颈,相同的眼睛,相同的气质。 韩修长舒一口气,“世子不必多礼,坐便是了。” 元南依言坐下,目光却未从韩修身上移开,似是在审视着什么。 韩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世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问学于老夫?” 元南微微摇头,“今日并非为学业而来,本世子今日是替父王来向祭酒大人问件事。” 韩修不再摩挲他的胡须,立刻摆正了身姿,沉声道,“大王有何吩咐,臣韩修都听着。” “父王问,前些日子温北君的学生是不是回来祭拜过玉琳子。” 韩修猜到了元孝文要问这个。 “是,温北君遣学生在玉琳子墓前放了两个柰果。” “没了?” “没了。” 韩修觉得他有些看错元南了,这个少年一举一动之间和元孝文有很多相似之处。 “哦。”元南眼睛转了转,有几分狡黠之意,随即看向韩修,“那祭酒大人好生休息,本世子回宫和大王禀报一声。” 韩修没有送他,站在原地,望着元南的背影。 已经走远了的元南突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将脖子扭了过来。 韩修忙低下头,拱起手,“臣韩修,恭送世子殿下!” 他用了一个僭越的殿下,但是让元南心情大好,大笑着离去。 老人发现自己不自觉间依然滚落汗珠。 玉琳子是他的师弟,他自然猜到了玉琳子因何而死。 玉琳子始终对温九清的死耿耿于怀。或者说,温九清是眼界甚高的玉琳子唯一的朋友。可是温九清就这么被元家抛弃,死在了河毓。而元孝文甚至不打算放过温九清最后的血脉,想把温鸢一并杀死来得到温北君的忠心。 玉琳子的所作所为与抗旨无异,这是他该死。 可温北君太糊涂了。 他和玉琳子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没有掩饰过。边疆大将和朝中尚书私交甚密,换了哪位帝王诸侯都要猜忌的。 玉琳子又是抗旨之人,若不是玉琅子在边境算得上元孝文的心腹,怕是玉琳子连自缢这种体面的结局都得不到。 温北君本来就要面对一个封无可封的境界,居然还在这种节骨眼,从易陈遣弟子卫子歇回来在玉琳子墓前祭祀柰果,无疑是宣告天下,他温北君没有忘记玉琳子。 怎么就如此愚蠢呢。 老人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可是嘴角始终带着几分笑容。 他并没有和温北君有过过多的接触,仅仅只是在学宫的几面之缘。 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和他的族兄相似到了这种地步。看来当初的传闻是真的,温北君和温九清真的亲如兄弟。 只是… 老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传闻是真的,只怕别的也是真的。 如果真的亲如兄弟,在自己的兄长,父亲,伯父都死在了边境之时,如兄如长的玉琳子又死在了大梁,甚至魏王要致他最后的血亲侄女于死地。 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温北君忠于魏室的理由。 那他为什么在前线这么拼命,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不擅权谋的小祭酒实在想不清楚,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希望早些还天下一个太平世道啊。 第95章 何以解忧 黄昏的余晖洒在阿房宫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片刺目的金黄,却照不到嬴楚立在阴影中的落寞身影。 他站在御花园那方狭小的天地里,周围的繁花似锦此刻仿佛都成了无声的看客。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似鬼哭狼嚎,穿梭在雕花的廊柱间,吹起地上的残叶,打着旋儿。 嬴楚缓缓抬起头,望向阿房宫的高墙。 近来他觉得那座高墙如此之高,高到他从楚国被接回咸阳之后就再也没出过这高墙。 那墙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由无数巨大的朱红色城砖紧密堆砌而成,城砖上岁月的纹路像是巨龙的鳞片,每一块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与无尽的秘密。墙顶的琉璃瓦金光闪闪,却如尖锐的刺,刺痛着他的眼。墙极高,直插云霄,把天空切割成一块一块,仿佛要把他与外界的自由彻底隔绝。 他望着这高墙,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曾经年少时对皇位的炽热向往,那些胸怀天下、泽被苍生的壮志,如今都如同被这高墙困住的风,消散在这宫闱深深处。他的眼神空洞而绝望,恰似一潭死水,灵魂仿佛已被这重重宫墙吸走,徒留这具行尸走肉,在这宏伟却冰冷的阿房宫里,吞咽着命运的悲哀与无奈。 “皇兄。” 嬴楚已经有些害怕听到这两个字了。 这天下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他,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嬴嘉伦。 “王弟来了啊。” 嬴楚转过身,挤出一个笑容,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动着一份死人一样的气质。 “皇兄怎么出来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莫要伤了皇兄的身体,随我进殿说吧。” “没事的,我在楚国为质数年,早已习惯了。”嬴楚在这个亲弟弟面前甚至没有用朕来称呼自己。 嬴嘉伦没有说话,看着嬴楚,拉长了声音,“陛下。” “好好好,兄依王弟的便是了。” 嬴楚与嬴嘉伦并肩向殿内走去,一路无言。进了殿,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融不掉嬴楚心底的寒意。 “皇兄,你我兄弟许久未曾好好叙旧了。”嬴嘉伦打破沉默,目光却似有深意。 嬴楚轻轻苦笑,“叙旧?你我如今身份有别,这宫中又哪有纯粹的兄弟之情。”他顿了顿,眼神飘向殿外,“我在这阿房宫,就像一只囚鸟,王弟却似那高飞的鸿鹄,自在翱翔。” 嬴嘉伦皱了皱眉,“皇兄莫要如此消沉。你我虽身处不同境地,但只要你安心,我必保皇兄周全。” 嬴楚转过头,凝视着嬴嘉伦,“保我周全?你以为我担心的只是自身安危?这大秦的江山,这至高无上的皇位,曾经是我梦寐以求,如今却似千斤重担,压得我喘不过气。王弟,你我都清楚,先祖们给我们留了一个什么样的担子。” 谁都没有说话。自幼成长在皇室的二人也不想去扛这么一个担子,可他们姓嬴,就要承担姓嬴的命运。谁又愿意在史书上留下一个亡国之君的名号? 许久之后,殿外的寒风愈发猛烈,吹得雕花的窗棂哐当作响,似是要冲破这禁锢的宫室。 嬴嘉伦缓缓开口:“皇兄,如今局势虽艰难,但你我齐心,或可寻得出路。” 嬴楚微微摇头,他的目光透过那扇被风拍打着的窗户,看向殿外萧瑟的御花园,曾经绚烂的繁花如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残败的花瓣被风卷着四处飘零,恰如这大秦的命运,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摇摇欲坠。“谈何容易?天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秦室勋贵们只想着自身利益,变法图强阻力重重。我也曾想大展宏图,可每走一步都似深陷泥沼。” 嬴嘉伦踱步思索,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在地上投出长长的、不安的影子。 此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殿内的幔帐肆意飞舞,仿若鬼魅。 嬴楚接着说道,“王弟莫要太过依赖那计了,天下格局瞬息即变,先祖也没估量出楚齐的实力。” 两人又陷入沉默,只听得殿外风声呼啸,似在诉说着这大秦帝国的内忧外患。嬴楚心中明白,嬴嘉伦虽有心相助,但面对这积重难返的局面,他们能做的太少太少。而嬴嘉伦看着皇兄一脸的疲惫与绝望,也深知前路漫漫,荆棘丛生。 “先不管那些长远之事,皇兄,近日我得了些好物,有你昔日喜爱的酒食,还是暂且抛开烦恼,共饮一番。”嬴嘉伦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氛围,此时殿内的烛火闪烁不定,光影在他们脸上跳动,映出两张写满忧虑的面容。 嬴楚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望向那忽明忽暗的角落,仿若那里藏着无尽的黑暗与无奈。 “王弟,你我都清楚,这酒不过是片刻的逃避,醒来之后,一切照旧。”嬴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深深的无力。 嬴嘉伦轻轻叹了口气,“皇兄,我亦知晓,可如今这沉重的氛围,实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也许借这酒劲,能让我们暂忘烦恼,寻得片刻宁静,说不定还能在微醺中觅得一丝灵感,为这大秦困境寻出个转机。” 嬴楚沉默良久,缓缓道:“也罢,便饮这一回。只是莫要期望过高,这大秦的弊病,非一时半刻、一杯酒能化解。”说罢,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桌案。 嬴嘉伦赶忙跟上,亲自为嬴楚斟酒。酒液在摇晃的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却未能驱散笼罩在二人头顶的阴霾。 “想当年,你我无忧无虑,何曾想到如今会被这江山社稷束缚至此。”嬴楚端起酒杯,目光有些迷离,似是陷入了回忆。 “是啊,皇兄。儿时只盼着快快长大,能建功立业,如今才知这权力背后的艰辛与无奈。”嬴嘉伦亦举起酒杯,与嬴楚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二人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无法点燃他们心中那已渐熄灭的希望之火。 第96章 蜜水 景初五年刚刚在淝水被击溃了的齐军,又兴起二十万大军,直奔越国而去。 大齐太保,兵马总督,司行兆挂帅,大齐懿亲王凌基为监军,誓破越国。 越国是楚国的附庸,这一点毋庸置疑。作为八国中实力最弱的越国,早早选择了依附于楚国苟得生存。 齐国对越国宣战,其实也就是对楚国宣战。其实也是司行兆和殷禧的又一次对垒。 并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齐国剑指越国,齐国胜了,那就再次吞并越国,坐拥三国之地,几乎可以说有半壁江山。若是齐国输了,也不至于被楚国赶尽杀绝,毕竟对于国力雄厚的齐国输一场仗并不会因此败北,退出天下这个舞台。 景姒不想做全奂。他知道投降齐国除了死之外没有任何别的结局。 他不像全奂那个愚蠢的人,国家都已经保不住了,还在奢求用自己的命换百姓的命。他是诸侯,是传承了几百年的诸侯,越地之主,怎么能是百姓那种贱命可以媲美的。他比一万个,不,十万个百姓的命加在一起都要值钱,他绝不能死。 “蜜水呢,孤的蜜水呢!” 景姒发出尖利的怪叫,毫无一国之主的风度,“前线打仗就打仗,平时孤让你们贪便贪了,如今竟然贪到孤的头上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殿上只有几个宦官跪着,并不解气的景姒走了下去,他没有穿鞋,赤着足,很快他就觉得地上太凉。 “都滚过来,给孤暖暖脚。” 方才还跪着的几个宦官很快爬了过来,景姒一脚踩在一个人的背上,“现在好点了,这地太凉了,下次给孤昼夜不停的烧好咯。” 下方被踩着的两个宦官苦不堪言,算得上肥胖的越王踩的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景姒一边享受着宦官背上那并不舒适的暖意,一边心烦意乱地想着齐国的大军。他深知自己的越国根本无力抵挡齐国的铁骑,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自己的荣华富贵。 “去,把丞相给孤叫来。”景姒不耐烦地吩咐道。宦官们如蒙大赦,急忙爬起来去传唤丞相。 “慢着!” 景姒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谁准你们都走的,你们走了谁来给孤暖脚!” 不一会儿,郑邕匆匆赶来,看到景姒那副模样,皱了皱眉,但仍恭敬地行了一礼:“大王,您唤臣前来,可是有要事商议?” 景姒皱着眉头道:“齐国大军将至,你可有什么退敌之策?别告诉孤没有,你身为丞相,若想不出办法,要你何用?” 郑邕心中叫苦,只能缓缓说道:“大王,我国兵力薄弱,实难与齐国正面抗衡。如今唯有向楚国求救,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景姒冷哼一声:“楚国?他们会真心来救咱们吗?上次淝水之战,齐国虽败,可实力仍在。楚国若出兵,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损失。” 郑邕忙道:“陛下,楚国与我国乃是附庸关系,且楚国国君芈法一向重视与各国的平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齐国吞并我越国的。” 景姒思索片刻,觉得丞相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那你速派人前去楚国求救,务必要让芈法尽快出兵,最好是让殷禧亲自来救援。还有,国内的粮草物资,你也得给孤准备好,若是有短缺,孤唯你是问。” 景姒看着郑邕离去的背影,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王宫宝藏,若是齐国真的破城,这些宝藏可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来人啊,把宝库给孤看好了,如有闪失,你们全都得掉脑袋。”宦官们唯唯诺诺地应着。 景姒突然想起来还没人给自己蜜水,自己喊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人把蜜水给他,更觉怒不可遏。 “蜜水!蜜水!孤说了多少次蜜水!” 身下的宦官因恐惧而浑身颤抖,“大王 太医说您不能再喝了啊!” 踩在身上的景姒有些摇晃,他肥大的身躯也随着不断颤动。 “王八蛋,孤想喝就喝,轮得到你们这种蝼蚁一样的贱民来评判吗?来人!” 门前恭候多时的侍卫进了殿。 “把这批宦官砍了,再换一批,然后抬孤去养心殿,孤亲自去向庖厨要蜜水喝。” 侍卫们领命,迅速将那几个宦官拖了下去,不一会儿,殿外传来几声惨叫,鲜血溅落在宫殿的台阶上。景姒却仿若未闻,大摇大摆地走向养心殿,肥胖的身躯每走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颤动。 到了养心殿,庖厨们听闻越王前来索要蜜水,个个战战兢兢。为首的庖厨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大王,蜜水确实所剩不多,且太医曾叮嘱……” 未说完,景姒便怒目圆睁,呵斥道:“住口!你们这群狗奴才,竟敢违抗孤的旨意。若再不给蜜水,孤便将你们全都投入大牢,受尽折磨。” 庖厨无奈,只得颤巍巍地端出仅存的一点蜜水。景姒一把夺过,一饮而尽,可那点蜜水根本无法满足他的欲望,他将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大骂道:“就这点,你们是想渴死孤吗?”庖厨们吓得纷纷跪地求饶。 景姒呸了一口,“孤刚杀了几个狗奴才,这次就先留你们一命罢了。” “越王竟然这么荒唐。” 司行兆皱着眉头,“比夏王该杀得多。” 凌基在一旁闭目养神,听见司行兆的话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司将军,出了军营你还是少说话吧,若是让皇兄听见了怕是要砍了你的脑袋的。” 虽然是凌丕的弟弟,但是可能因为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性格差距极大。凌基和凌丕的性格完全相反,从一开始就退出了夺嫡,坚定的站在当时还是世子的凌丕身边,甘愿做一个谋士。 “可他确实该杀。” “是,我知道他该杀,但对于我们是好事。” 凌基仍然没有睁开眼,身形挺拔的男人仿若修竹傲立,身姿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优雅。 “如今我们大齐要想为正统,一定要师出有名,景姒越残暴,我们的理由越正当,对整个大齐都有好处。” 司行兆点点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自从败给殷禧之后就一直精神不振。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只有在正面战场战胜殷禧,他才能重新变回那个大齐战神。 第97章 郡主 戴祎败了。 没人想到戴祎败的这么快。燕王带着燕国最后的精锐与魏国一战,却几乎全军覆没,燕军退到无支山以后,大半个燕国落入魏国境内。 魏军也不再向前,答应了戴祎的求和。 元鸯班师回朝。 这是自元焕立国之后,魏国打的最大的一场胜仗,打掉了大半个燕国,把燕国的精锐打了个干干净净。本来国力在天下算得上中游的燕国而今甚至都比不过曾经的夏国或者越国。 元孝文喝了个酩酊大醉,放下话,只要温北君活着,就给他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对燕一役,温北君立下头功,在白狼山吃掉了戴勋的一万白狼骑。其后战局在戴祎亲征后陷入胶着,温北君亲自割断了燕国的补给线,魏军一举大破燕军。 只是温北君生死不知。 元孝文传令召魏地最好的郎中,赏千金,救温北君之命,同时封故温九清之女,温北君之侄温鸢为大魏郡主。 在藩国,最大不过藩王,藩王之女为郡主。温鸢的地位相当于元孝文的亲女儿。元孝文不喜床笫之欢,连一个女儿都没有,也就是说温鸢目前是大魏唯一的郡主。地位甚至比她刚立了大功的叔叔温北君还要高。 比凯旋的魏军更快的是民间的传说。 温北君成了各个茶馆里说书人最为津津乐道的故事。少年从军,奇袭王账,踏破回纥,马踏白狼山,独断无支。不过二十九岁的天殇将军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传奇了。 包括他在魏地一个人杀翻了一整个山寨的山贼。温北君腰间那柄三尺七寸的琵琶泪也被吹上了天,有人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刀了,也有人说是因为温北君所以琵琶泪才会这么出彩,就算给温北君一把菜刀照样可以留下传奇的事迹。 温鸢坐在马车上一路向北。 她不敢违抗元孝文的命令,她此行是前往大梁空闲已久的郡主府。碧水姐姐不能和自己一起走,荣哥也不能,自己终究是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温鸢坐在马车里,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那上好的锦缎被揉出一道道褶皱。她的目光透过车窗的缝隙,望着逐渐远去的熟悉景象,嘴唇微微颤抖。 马车行至一处颠簸路段,车身剧烈摇晃,温鸢的身体也跟着晃动,她却浑然不觉,双手紧紧抓着身旁的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时不时地轻咬下唇,似乎这样能缓解内心的紧张与不安。耳朵时刻留意着车外的动静,哪怕是车夫挥动马鞭的声响,都能让她的心猛地一揪,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未知的大梁的郡主府,以及即将面对的全然陌生的生活。 她不想做这个郡主,哪怕听说她现在的地位已经比朝中文武百官都要高了。就连叔叔都已经被自己甩在身后了。可她知道,自己这个郡主得来和自己毫无关系。是自己的叔叔在战场上拼了命给自己挣来的。 温鸢可能并不清楚元孝文的用意。元孝文第一次想杀她来换取温北君的绝对忠诚,可是玉琳子用自己的性命挡住了元孝文。 封温鸢为郡主也代表着不会再去伤及她的性命,也是对温北君的一种封赏。温北君已经封无可封,只能对温鸢进行封赏。 元孝文知道,给温北君家人一个保障比给这个年轻人什么高官俸禄都要好用。 温鸢在马车中思绪万千,她回忆起叔叔温北君出征前那坚毅的眼神,心中满是担忧与牵挂。 她深知叔叔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如今生死未卜,而自己却在这前往未知之地的途中,无法为叔叔做任何事。 马车渐渐靠近大梁,温鸢透过车窗看到道路两旁的田野和村落,百姓们辛勤劳作,孩子们在田间嬉笑玩耍,这本是一幅宁静祥和的画面,却无法让她的内心平静丝毫。 她知道,一旦踏入郡主府,自己便要卷入大梁的宫廷与贵族的纷争之中,那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繁文缛节,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 “夫子,您教过我的要派上用场了。” 少女紧握着拳头,她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和叔叔撒娇的小女孩了。尽管教过她很久的老夫子张昭早就死在了临仙的动乱中,她也仍然记得老夫子教过她的种种。 温鸢踏入郡主府,抬眼便见那雕梁画栋,朱红的廊柱上盘绕着金漆绘就的龙凤图案,似要腾飞而出,栩栩如生得仿佛下一刻便会呼风唤雨。脚下是用整块汉白玉铺就的地面,温润的石面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每一块都严丝合缝,不见丝毫瑕疵。 走进正厅,穹顶极高,绘着绚丽的星图,仿佛将夜空搬至此处,繁星闪烁,中间悬着一盏巨大的琉璃吊灯,无数细碎的琉璃片垂落,灯光亮起时,光芒折射,满室生辉,恰似梦幻仙境。厅内的桌椅皆用名贵的紫檀木打造,镶嵌着各色宝石与珍珠,扶手处雕刻着精美的花卉纹样,触手冰凉且细腻。 管家早就在门口迎着她,带着一府的仆役丫鬟齐齐跪下,“参见郡主。” “起来吧起来吧,这么冷的天就别跪着了。” 温鸢有些不适应,这么奢华的屋子,还有这一府的仆役丫鬟,真的都是她一个人的吗。 以往在天殇将军府上时,她也是高高在上的小姐。但是仆役丫鬟看她的眼神绝不是这种恐惧的眼神。 少女并不知道,在大梁行,她作为郡主,可以随时要了这一府人的命而不需要任何理由。 温鸢叹了口气。就算叔叔的官职做的越来越高,就算自己如今已经贵为郡主。可她还是喜欢十年前的那段日子。 温北君,碧水,她三个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更像一家三口的生活,她很喜欢的其实。 第98章 先生 处处笙歌。 魏军到兰陵的一瞬间,全军上下积攒已久的压抑骤然爆发。 除去元鸯之外,就连房敦,刘禹这种军中重将都已经沉迷于欢笑之中,流连在城内的青楼赌场之中。只有朱霖带兵留守在易陈和无支山。 武人多薄命。每每得胜而归之后基本都会狂欢几日,来庆祝胜利。 卫子歇只是坐在茶馆之中,点了一杯温北君最喜欢的劣茶,配上一碟子糕点,只不过这会就剩下两块绿豆糕了。 他不喜欢绿豆,只是先生爱吃。 卫子歇知道人与人之间很淡漠,就算前几天他们还处在同一个战线,同生共死,而今他们早就忘了温北君还躺在病榻上,生死未知。 该死。 少年轻轻捶了一下桌子,明明先生是为了大魏出生入死,要是没有先生,这满城狂欢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会化作枯骨。 “拼个桌行吗。” 卫子歇本想拒绝,可刚一抬头,是一个脖颈修长的中年男人。 “元将军。” 他站起身拱手。 元鸯摆摆手,“坐吧坐吧,这是战场之外,在这茶馆里没有什么天策将军,只有我元鸯。” 元鸯从茶壶倒出一碗茶,抿了抿,皱着眉头道,“你爱喝这种吗?” “先生他爱喝。” 元鸯不再言语,在魏地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策将军抓起一块绿豆糕放在嘴里,咀嚼了几下,缓缓说道,“吃你一块绿豆糕,喝几杯劣茶,你还是别要我银子罢了。” 卫子歇笑道,“必然不敢要将军银子的。” “什么将军,说了茶楼里没有将军。”元鸯喝下一大口茶。说归说,可是也只是说说罢了。卫子歇知道自己还是应该称呼他一声将军。 “你先生怎么样了。” “还在病榻上,现在还是不太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哦,还没醒啊。”元鸯喝了一杯茶,“看开点,战死沙场是每个武人的宿命。” 卫子歇的手捏着桌角,“先生他是为了大魏…” “别别别,可别说这套为了大魏的话。” 元鸯拍了拍卫子歇的肩膀,“你瞧瞧这。” 卫子歇顺着元鸯的手看去,茶楼下是兰陵的枣街。正是未时,街上满是小商小贩。兰陵的百姓穿梭在兰陵最大的集市之,一时竟人声鼎沸。 “这就是百姓,不会有人因为谁的牺牲而改变他们的生活。你真以为这城中享乐的兵将征战是为了大魏吗?” 卫子歇记得,温北君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元鸯又和他说了一次。整个前线只有他一个人是为了心中的理想道义吗? “换句话说,温北君又是为了大魏而战吗?” 元鸯跷着腿,没有看向窗外,“把窗关了吧,太吵了些。” 卫子歇这才发现自己这一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了场,而今只有他和元鸯两个人。 “将军是专程寻我来的?” 元鸯微微抬眸,目光中透着一丝深意,却并未直接回答卫子歇的问题。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似在思索着如何措辞。 “你是个聪明人,卫子歇。”元鸯放下茶盏,缓缓说道,“有些事,你该看透。这天下大势,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小二,加壶茶,拿你们这最好的茶来。” 小二匆匆忙忙地跑来,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迅速将一壶新茶和两个精致的茶杯摆放在桌上,又手脚麻利地为两人斟满,随后便退了下去。 茶汤倾出,宛如琥珀流光,澄澈透亮,无丝毫杂质。 元鸯抬手,示意卫子歇喝。 卫子歇轻啜一口,滋味醇厚鲜爽,先是一阵甘醇在舌尖散开,如清泉流淌于山涧石上,茶韵悠长,仿佛能品出山川灵气、四季更迭,在唇齿间留下无尽的回味与遐想,让他不禁沉醉于这一杯香茗所营造的悠然。 “不比你喝的那个好喝多了。” 卫子歇正色道,“将军此茶虽好,但子歇仍是更钟意先生那杯劣茶。”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让你不认温北君。”元鸯笑道,“只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真的知道他为何而战吗?” 卫子歇这次哑口无言了。他一直以为先生和他是一样的人,为了某个理想而战。 “你知道温北君的过去吗?如果我是大王一定不会选择一个满身戾气的人为将。” 卫子歇想反驳,想说温北君并不是满身戾气,可他说不出口。他根本不了解先生,或者他总是以为先生是一个幸运儿,才能在不到而立之年的年纪取得这般成就。 “他生在河毓郡,如果你听说过十几年前的长平之战你就应该知道,死的那个郡守是他的族兄。” 元鸯放下了茶,“长平之战本来他的族兄可以不用死的,是大王的命令,让他的族兄不得不死在了河毓。” 卫子歇好像听说过温北君的族兄。毕竟曾经都是学宫的天才,和荀荟,贺熙,韩修,玉琳子一同铸就了学宫的辉煌。 就算温九清的理想就是拯救万民。可是失去了族兄的温北君会接受族兄离去这一种结局吗? “所以我虽然不知道温北君为什么要一直这么拼命,但我总觉得他有一天会疯狂到颠覆天下。他可以做到的,如果温九清没有死…” 元鸯没有说完,后面有些太过于大逆不道了。他竟然觉得这对来自河毓的兄弟有资格去争一争天下。真是可笑,他都不觉得元孝文有多大希望得到天下。 “将军,不管他多疯狂,他都是我的先生。把我从学宫带了出来,我自幼就没了爹娘,先生和师娘给了我家的温暖。” 说罢卫子歇站起身,一拱手,“先生那边生死未卜,恕我先告退了。” 元鸯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没想到温北君这个学生竟然如此敬重于他。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温北君可能并不如他所想。 “但愿他活下来吧。” 元鸯叹了口气。 他是魏国的宗室,理应为魏国排除一切隐患的因素。可是对于那个为了魏国拼命的男人,他怎么都下不去手。 他不能因为他的主观臆断,就去杀一位战功卓越的将军。 第99章 春(二) 他拖着疲惫且略显沉重的步伐,如往常那般,打算前往那熟悉的包子铺买两个素包子充饥。 他那干瘪的腰包瘪瘪塌塌地贴在腰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困窘,仅能勉强支撑他购入两个素包子,多一个都不行,更别奢望能换成其他馅料。 对他而言,这两个素包子,是他从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幸存归来后,给自己的一点慰藉,是他在这寒苦世间为数不多的犒赏。 然而今日,他决意给自己添两碗酒,那是最粗劣、最廉价的黄酒,只需三文钱甚至两文钱,便能换来满满一大海碗。 因为他听到了族兄与两个侄子好像死了。 前方有些吵吵嚷嚷。往日这条巷子鲜有人迹,若非得说有什么人,他的记忆中似乎只有那么一对父女。 只是那父女间的关系并不太好罢了,他从能听到那姑娘的哭喊声。 “唉。” 他叹了口气,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啊。自己小时候爹娘对自己也是宠爱万分,可是爹娘走了之后,他就感觉到世态炎凉了。虽然族兄和嫂子对自己也是相当好,但毕竟不是自己的爹娘。 他带着满心的好奇与疑惑,向前挪了几步,旋即发现了喧闹的源头。只见那狭小的小院里,乌泱泱地挤满了人,好似一群围聚在腐肉周围的苍蝇。来来往往的尽是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那凸起的肚腩仿佛装满了世间的油滑与市侩,甚至还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头,浑浊的眼神里透着难以言喻的贪婪与冷漠。 “赌鬼,你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赌输了钱,竟妄图拿自己的姑娘翻盘。” 一声呵斥如利箭般穿透人群的嘈杂,可这正义的呼声转瞬就被此起彼伏的报价声无情淹没。 他透过人群的缝隙,使劲地朝前张望,果真是那对父女。那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面容虽只是勉强算得上清秀,却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在这污浊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他不禁纳闷,为何如此众多的人将她团团围住? “十五两!”一个高昂的报价声如惊雷般乍响,相较之前零零散散几两银子的出价,这数字仿若一座沉甸甸的大山,瞬间让人群安静了不少,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着方才报价的男人开口。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浑身透着油腻。这男人的岁数,怕是给他当爹都绰绰有余,可他竟然在此处,妄图用银子买下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但是有一个要求。”中年男人那被肥胖挤压得几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艰难地转动了两圈,随后抬高了声调,尖声说道,“得经得住打啊,别打一晚上就断了气,你说我找谁喊冤去。” 此语一出,恰似一把火点燃了众人心中那阴暗的笑点,周边的人哄堂大笑,那笑声如夜枭的鸣叫,阴森而刺耳。大部分人或许并非真心想要买下小姑娘,不过是酒足饭饱之后,来此寻找些刺激,把他人的苦难当作一场免费的闹剧。 他目睹这一切,心中仿若被冰霜覆盖,满是悲凉与愤怒。这世道怎会如此凉薄,竟将一个鲜活的少女当作可以随意践踏的玩物。他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似一条条愤怒的蛟龙,随时准备冲破这黑暗的禁锢。 此刻,那姑娘的父亲,那个赌鬼,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他点头哈腰地对着众人说道:“各位爷放心,我这闺女皮实着呢,抗打抗造。” 说着,大步上前,狠狠地推了姑娘一把。姑娘瘦弱的身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无助,恰似一只受伤的小鹿,在猎人的包围圈里瑟瑟发抖。 自己平日守着的都是这种人么。 “这姑娘我要了!” 众人皆惊愕地转过头,齐刷刷地看向他。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脸上的横肉拧成一团,不悦地说道:“要人可以,只要价比我高就是了,你在这空口一句话,就要坏了我的好事?。” 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拿出一块银锭,“你瞧好了,我拿的出十五两银子,你能拿出更高的价格吗?” 他冷冷地凝视着中年男人,目光如冰刀般锋利,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姑娘我要了,七两银子。” 赌鬼一听,立刻跳了起来:“不行,七两太少了,这姑娘怎么也值十五两。这可是卖姑娘,卖姑娘啊!” “你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货物,还有脸讨价还价?” “去你的吧,她是老子生的,老子养了她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银子,而今我想要回回本还不成了?” 他看见少女的眼睛明显的黯淡了下去。 众人纷纷迎合着赌鬼,如果今日这姑娘卖不出去,他们的热闹估计是看不够了的。 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那仅有的七两银子,那银子带着他的体温,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用力将银子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七两,多一分没有。” 和七两银子一同落地的是他的刀,刀身架在赌鬼的脖颈之上。 “你瞧好了,七两够不够!” “好好好,我卖还不成吗。” 他猛的从角落扯过少女的手。 少女的手腕如此纤细,他只是轻轻一握,便能感觉到少女突出的腕骨。 “买不起别的什么,你先将就一口吧。” 他把包子递给了少女,他决定今天不买酒喝了,今后生活多了一个人,他要省下每一文钱的。 “你要娶我做媳妇吗?” 他有些恍惚了。他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娘和他说的话。 “我们北君将来一定能寻个好媳妇的。” 男人的眼睛缓缓睁开,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喜欢上她了啊。 只不过在最年轻的时候他根本不好意思和小姑娘说这些话。 “娘,我真的寻了个好媳妇的。” 第100章 埋仇 “多…多久了。” 床畔冷冷清清的,只有卫子歇一个人。 温北君有些艰难的坐了起来,虽然坐起来牵动他的身体感觉无比疼痛,他也要坐起来。感觉自己躺了太久了,他也需要清醒清醒了。 “其实没多久。” 卫子歇端过一碗药,“郎中都瞧过了,好在先生您命大,挺了过来。” 温北君觉得嘴唇比他在无支山那会还要龟裂,身上疼的厉害。 “这些天我怎么活下来的。” 卫子歇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几乎都已经没有脉搏了,但是却奇迹般的坐了起来。 温北君的手捂着头,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那个春天,第一次遇见碧水的时候。他好像也梦到了河毓,很久没有入梦的爹娘。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惆怅,那些梦境中的画面如同一波波涟漪,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 “我梦到了很多过往,那些以为早已被尘封的记忆。”温北君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卫子歇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温北君,没有说话。他知道此刻温北君需要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是何地。” 一边说男人一边挣扎着下地,踉踉跄跄的站在了窗边。 “不,这不是河毓,也不是雅安。子歇,这是哪,碧水呢,碧水在哪!” 男人越说越激动,浑身颤动,披散的发丝随着窗边来的寒风舞动。 “先生您冷静啊,不能这么受凉的。” 卫子歇把温北君扶在一旁的椅子上。 半晌,温北君自己开口道“看来我真是糊涂了,这分明是兰陵。退守到兰陵是我们败了吗?” 卫子歇摇摇头,“并不是,只是和燕国签了合约。无支山以南如今都已是我魏国领土了。” “哦,这般啊。” 男人的眼神仍是看向窗外,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话,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并不能支撑他说那么多的话。 “子歇,我能回家吗?” 卫子歇从来没有在温北君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以往高大的先生此时无比瘦弱。 瘦弱到他都不敢告诉温北君他近日的消息了。 温鸢封为郡主,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孤身一人前往大梁。郡主府像个精致的笼子,把少女囚禁在其中。 温家军的最后一名都尉王奕战死。自此之后,几乎没有再和温北君同时期奋战过的同袍存活于世。 他怕刚刚醒过来的男人支撑不住,只能闭口不言。 温北君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我现在这个身体撑不住舟车劳顿呗。那就不说回家,我们总该去大梁面圣的吧。” 卫子歇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了其实也只是今天早些时候元鸯和他的对话。 眼前重伤的温北君,似乎是为了大魏拼命的肱骨之臣。可如果元鸯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会忠于这个让他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国家吗? “先生,你到底为什么而战。” 也许是他还是太年轻了,也许是元鸯的一席话让他真的感觉到了什么,鬼使神差之下,他还是问出了口。 原本一直看向窗外的温北君转过了头,看着这个跟着自己一年多了的学生,笑了起来。可他脸色太苍白了,连带着扯动了伤口的笑容都如此难看。 “元鸯和你说了些什么是吗。” 温北君知道,自己这个学生不可能永远只留在自己的身边。卫子歇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落魄士子,很多的时候他都能从卫子歇的身上看到自己少年时代的影子。那绝不是仅仅落魄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作态。 卫子歇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 “子歇,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的过去,同样的我也没有问过你的过去。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你的老师,我长你十年,我比你看的清楚的多。”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温北君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卫子歇有些后悔方才问出的那句话,他急忙上前轻拍温北君的后背,想要缓解他的咳嗽。 待温北君咳嗽稍缓,他才轻声说道:“先生,是我唐突了,您莫要再费神说话了。” 温北君佝偻在椅子之上,摆摆手,“无妨的,子歇,人这一生总有起起伏伏。但是总要有一个追求的事情的。人不能总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的。毕竟…” 男人视线重新眺望向窗外,店铺林立,人流如织 。 “人不能一直为死人而活。” 卫子歇顺着温北君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兰陵的街道上一片熙熙攘攘。孩童们手持糖人嬉笑奔跑,货郎们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各种口音的商旅穿梭其中,或在店铺前讨价还价,或在酒肆中高谈阔论。 远处,戏台上似有伶人正在咿呀唱戏,婉转的曲调在这喧闹中若有若无地传来。 “先生,您说得对。可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又岂是轻易能放下的。”卫子歇收回视线,低声说道。 “是啊,哪有那么多容易放下的。” 温北君伸了个懒腰,因为剧烈的疼痛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还愣在那干什么,我早都习惯了这一身伤,快起车,我要回大梁,早日面见大王。然后回雅安看看碧水和小鸢。” 男人理了理衣襟,“哦对了,徐荣那边怎么样,前些日子我好像听到了些消息,好像玉鼓那边和回纥有战斗。” 卫子歇没有说话。 温北君也没有再问,遍体鳞伤的男人竟然自己穿戴整齐,背对着卫子歇,对着铜镜看了一眼。 模糊的镜面中他感觉自己的脸毫无血色。 “玉鼓没了还是什么的。” “都不是。” 温北君猛然转头,尽管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好像被刀剑加身。 “王都尉…战死了。” 卫子歇说完很快扭过了头,他不敢再去看温北君的脸。 温北君的身子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 他的眼神瞬间空洞,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本来就不多的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地闭上双眼,双肩微微耸动。 温北君想起了在王账前的五个人,在最意气风发的年龄说要建功立业。 洛文鑫战死。陈印弦败逃。乐虞战死。 而今五人中年龄最长的老都尉也走了。 之后自己真的就没有同袍了啊。 第101章 南国多少荒唐事(上) 温北君名声大噪,有些人甚至把他抬到了一个魏地第一名将的位置,越过元鸯,和殷禧,司行兆,霍休并提的地位。 肖姚很难把之前出使咸阳时遇到的年轻男人和剿灭了燕国一万白狼骑的天殇将军联系在一起。可却又处处有迹可循。 自己这四品都尉和温北君比起来还真不算什么。 时局还真是每一天都在变啊。 肖姚叹了口气。 墙上的地图永远都会有纰漏。现在他应该把燕国无支山以南的所有地点都划归给魏国了。 看来天下怀有不臣之心的不仅仅有已经称帝了的凌丕啊。魏王元孝文也怀着不臣之心啊。 听说温北君还活着。 真是可怕的男人,带着五百个人就断掉了燕国腹地的补给线还能全身而退。除了有足够的胆量敢打,温北君本身的武力一定也是远超常人。 肖姚自认也有些身手,可是当初在咸阳面对于志锐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甚至右眼现在还留着当时的伤疤。 温北君当时绝对没有拿出全部实力,男人只是随手的一刀他自认他必然是挡不下来的,甚至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如果当时温北君不是和他站在一个战线上,那一刀就可以让他丧失战斗能力。 宗师手段,那个男人绝对有宗师手段。可是温北君在阿房宫的金銮殿上,仍旧只能叩首求饶。上马定战几乎是可以进武庙的功绩,下马步战也是冠绝天下的水准。这样一个男人,在肖姚看来已经可以位列极人臣的男人,在嬴楚和嬴嘉伦面前却显得如此脆弱。 这就是臣子和君王最大的差距。 就算天下像姬右寅和景姒这种君主没有任何能力,但只要他们是君主,就可以压住所有人。 肖姚心中五味杂陈,他思索着这权力的架构与个人命运在其中的渺小。温北君的绝世之才,在皇权面前亦如蝼蚁,那自己又能在这乱世洪流中何去何从? 他深知,这世间秩序虽看似由强者的武力与功绩铸就,但实则君权天授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无论是温北君的赫赫战功,还是其他名将的丰功伟绩,都不过是为藩王或者天子的霸业添砖加瓦。而一旦触碰到他们的逆鳞,所有的荣耀都将化为乌有。 肖姚望着那墙上的地图,思绪飘向远方。他仿佛看到了八国的藩王们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运筹帷幄,而像温北君这样的名将则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可最终的胜利果实却被君王们轻易摘取。他不禁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在这以君主为尊的世界里,个人的抱负是否真的能够实现? 肖姚苦笑,自己还是想的太多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都尉而已,自己的任务只是驻守鄂州。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将才,只不过在重文抑武的宋国算得上年轻有为的将领,放在天下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 齐楚在淝水畔动用几十万人的对峙,无数名将名臣前仆后继,那是属于大齐太保,战神司行兆和大楚之矛,九凤将军殷禧的战争。像他这种小人物会瞬间被洪流一般的兵潮吞噬淹没,连一块骨头都不会剩下。 就算是刚刚结束都燕魏之争,魏国的元鸯,温北君哪个不是当世名将?朱霖,房敦,刘禹又哪个不是久经沙场的战将。燕国华柏,庞会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戴勋更是驰骋沙场几十年的老将,甚至连燕国国君戴祎都亲自下场都无法阻止燕国的失败。 自己又能挡的住他们中的哪一个? 所以他很好奇,宋国究竟打算如何存活下去。 宋国只不过是占据了一个烟波江和南河的天险。若不是地处偏南,恐怕齐国第一个灭的就不是夏而是宋国了。 吕昌并不是什么名将,只是大宋需要一个都督。他肖姚更不是什么名将,就连死去的苏元泾也不是什么名将。 可是举国上下,好像只有他肖姚一个人在担心宋国的命运。 金陵城内依旧是纸醉金迷,朝堂上勾心斗角,好像还活在盛世一样。 “元汐,你自己说说,你爹和你二哥,都办的什么事。” 肖姚有些气愤的把一封信摔在桌上。 苏元汐凑了过来,缓缓打开了信笺。上面烫金大印戳着“金陵苏家”四个大字,做不得假,正因如此,苏元汐才感觉格外的丢脸。 虽然旁边是自己的夫君,可是外人看来肖姚是有些入赘苏家的意味,毕竟肖家和苏家完全不是一个体量。 可而今,她的父亲苏椿和二哥苏元湟竟然来信,想让肖姚在军中为苏家偏房子弟安插几个位置捞捞履历。 “他们是昏了头了吗,苏家已经家大业大到什么地步了,天下基本上没有几个世家可以和苏家抗衡了,还要安插人手,何况,他们要安插的那个苏立,还有苏恒,那都是什么货色,真当前线是儿戏吗!” 苏元汐轻轻捏了捏肖姚的手,想让男人不要这么生气。可她却说不出口。一向倔强的苏元汐涨红了脸,也许是因为苏家人的不争气。 她一介女子都懂得,现在这个节骨眼,前线紧张的很,不知道楚军什么时候会南下。 苏立,苏恒都算得上是她的堂兄弟。她自然知道二人早就被女色摧残了身体,二十多岁的人身体说是风烛残年也不足为过。让这二人进到军中,只能是带着手底下的兵去送死。 肖姚看着苏元汐涨红的脸,心中的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些。他知道苏元汐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可苏家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 “元汐,不是我不给苏家面子,你也知道现在的局势。我虽只是个四品都尉,但也不能拿手下士兵的性命开玩笑,更不能坏了军中的规矩。”肖姚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元汐微微点头,轻声说道:“我明白,我会给父亲和二哥回信,让他们莫要再提此事。只是,我怕他们会迁怒于你。” 肖姚苦笑:“迁怒便迁怒吧,我只做我认为正确之事。如今宋国局势危急,若人人都只想着为自家谋私利,那这国家迟早要亡。” 说罢,肖姚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街道,鄂州繁华依旧。 宋国的每一座城池繁华程度都远胜北方诸城。 只是,在这么一个乱世,没有自保能力的宋国就像一块肥肉,引得齐楚魏汉,口水直流了。 第102章 南国多少荒唐事(下) “蠢,蠢,蠢!” 是个中年人,面庞清瘦,岁月在眼角与额头刻下了几道浅痕,颔下蓄着一缕长须,打理得整整齐齐。 可中年人此时却没有一丝儒雅之气,重重的敲了敲桌子,“爹,您看看您孙女,这不是蠢是什么?” 苏煜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茶,老人盘着手里的一对核桃。其色如琥珀,温润中透着深沉的棕红,光泽幽然,纹理天成。 “爹,我和您说话呢。” 苏煜叹了口气,看向苏椿,“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些,五十岁的人,连…” 老人没说完,显然是说到了痛处,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苏椿见状,脸上的焦急瞬间取代了方才的恼怒,急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老人身旁,“爹,您别气坏了身子,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冲动。”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为老人顺气。 苏煜缓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大不如前,你还总是这般沉不住气。元汐那孩子还小,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做事方式,你怎能轻易就断定她蠢?” “爹,您要不看看您那宝贝孙女在信里写了什么,句句都在维护肖家那个兔崽子,哪有一点我们金陵苏家嫡女的样子。” “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啊,顶着个宋地大儒的名号在这和我满嘴脏话。” 老人想抬手敲打自己这个五十多岁还不成器的儿子,可终究还是放下了手。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成器,不堪大用。可苏家总有人要接班,他这把老骨头不可能一辈子都赖在位子上。于是他选择了嫡长孙,苏元泾。 虽然出身于豪门,可却没有一点豪门的陋习。苏煜觉得苏元泾甚至胜过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一直把苏元泾当做接班人来培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饶是老人聪明一世,也没想到苏元泾会这么死在出使咸阳的路上,而且死无全尸。 苏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苏元泾的死是老人心头的一根刺,无法拔出,无法提起。 “爹,那你说,我想把立儿和恒儿安插在军中,有错吗?” 苏煜眼神中满是失望,“你还不明白吗?如今这局势,军中岂是随意安插之人的地方?肖姚不过区区四品都尉,他也得遵循军规,不能因苏家的私欲就坏了规矩。且立儿与恒儿是何等品性,你心里当真不清楚?他们若入军中,不仅自身难保,还会连累他人。” 苏椿面露不甘,“可苏家为宋国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不过是想让家族子弟有些历练机会,为何不可?肖姚他不过是借着元汐才有些地位,竟也敢驳我苏家的面子。” 苏煜摇摇头,“你错了,肖姚虽因与元汐的关系而与苏家有了关联,但他在军中亦有自己的考量与坚守。如今宋国内外交困,齐楚虎视眈眈,魏燕纷争刚息,若我们只图私利,不顾大局,一旦宋军溃败,苏家纵有家大业大,又能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 “那又如何?” 苏煜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他印象中苏椿从来不敢反抗自己。 “天下是世家的天下。换了天子也改变不了我们世家当道的事实。无论天下最后姓了嬴,姓了凌,或者是姓芈姓元,都和我们苏家没有任何关系!爹,你老了,而且现在我才是家主,我是苏元汐的爹,我也是肖姚的岳丈,我想做的事,我就不信做不到。” 说罢苏椿转身而去。 苏煜望着苏椿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满是忧虑与无奈。他深知儿子的固执己见必将给苏家带来一场风波。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历经风雨却依旧挺立的苍松,喃喃自语:“世家当道?如今这乱世,早已不同往昔。若世家一味自恃,不顾家国兴亡,迟早会引火烧身。” 话音刚落,老人手中已经摩挲了几十年的核桃应声而碎。 老人闭上了双眼,松开双手,任凭核桃摔在地上。 “你爹真如此说?” 肖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元汐,他不敢相信只是没有往军中安插苏家两个旁支,等来的却是苏椿的怒骂,甚至要求苏元汐就此与肖姚分开,即刻返还金陵。 苏元汐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无奈与委屈:“我爹他一时糊涂,你莫要往心里去。我断不会听从他这般无理的要求,嫁与你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 肖姚轻轻握住苏元汐的手,安慰道:“元汐,我并非在意你爹的怒骂,只是他如此行事,怕是会让苏家陷入险境。如今这局势,苏家若内部纷争不断,于宋国、于苏家自身都绝非好事。” 苏元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已修书一封给祖父,希望他能劝阻我爹,莫要让他再这般任性妄为。可我爹如今执念太深,我也不知这信能否起作用。” 肖姚只能把苏元汐轻轻揽入怀中,自苏元汐从金陵赶往鄂州之后,二人似乎和一般的新婚夫妇一般。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妻子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也许是发现了那个诺大的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感受,也许是想念那个唯一在乎她的大哥了。 苏元汐自己知道,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她早就知道大哥死了之后,苏家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在乎自己。 不过眼前还是有这么一个人在乎自己的。 她往眼前男人的怀中更缩了缩,双手环住男人的腰,环的很紧。 不管南国多少荒唐事,至少眼前的人不荒唐。 第103章 臣向大王讨样东西(一) 听着男人的畅想,卫子歇不敢告诉男人事实究竟如何。 “子歇你说,我买些什么东西小鸢会开心些。” 他走前和温鸢不太愉快,少女和他发了脾气。换做别人可能早就掉了脑袋,可那是自己的大侄女,自己就这么一个大侄女,只能哄呗。 一直在战场的男人没有那么多细腻的心思,希冀于长于学宫的学生卫子歇给自己提出建议。毕竟话本里那么多书生成功迎娶千金小姐,总不能是和自己一样的老粗吧。 “学生不知。” 温北君略用力拍了拍卫子歇的肩膀,“怎么这么沉闷,年轻人嘛,要有活力一些。” 卫子歇点了点头。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林庸送到城头了,您出马车我便推您进宫。” 温北君笑道,“这次办的不错,在大梁竟然能搞到素舆。”随即拍了拍卫子歇的后背,这次动作很轻,是对眼前学生的欣赏,“说实话,我已经想从军中退出来了,要不我等会直接和大王请奏,你直接接我的班怎么样。” “先生也还年轻呢。” 卫子歇恭敬地回应着,心中却并无波澜。他深知温北君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调侃,且不论自己资历尚浅难以服众,单是这军中错综复杂的局势与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就不是他所能轻易驾驭的。 温北君哈哈一笑,“我也只是说笑罢了,这军中的担子可不轻。就算我真想退下来,只怕大王也不准啊,如今我能苟得几月闲暇,就已经甚好了啊。” 说罢男人又正了正衣衿,“子歇,等会就麻烦你推我一程了。” “学生分内之事,先生不必如此。” 温北君虽有些诧异卫子歇这次为何这么有礼,却也只道是卫子歇一向如此。 魏国有律法,过王公街人下马,车移路。 几年前,他就是在这王公街,一骑直入,冲撞了曾经老相胡宝象的车驾。在最年轻气盛的年纪,他曾经臭骂了一通老相胡宝象,连带着劝阻的尹隆和楼竹一并骂了。 可造化弄人,当他再一次站在王公街之时,曾经被他骂过的三名臣子竟无一人在大梁。 他坐在素舆之上,实在是身体承受不住他走完这一条街,然后入宫面见元孝文。 一条街俱是王亲贵胄,连元鸯这种级别才能勉强在街头捞到一处府邸。 温北君皱着眉头。 元孝文不喜床笫之事不是什么秘密,他是知道的。元南作为世子,自然是住在宫中。元鸯常不回府,胡宝象告老还乡。按理来说,这条街上住的全是元家的老人,几乎都是元孝文父辈,甚至还有元孝文祖辈的元家老人住着。 几十年可能都不会变动的王公街突然有了新的烟火气。 是空闲已久的郡主府。 “大魏什么时候有郡主过?” 元孝文在继位之时对宗室进行了清洗,膝下只有元南一个嫡子。温北君有些奇怪,这郡主是从何而来。 卫子歇显得有些紧张,“先生还是别管那郡主府了,前面有宫里的公公代学生推您,我就在这等着您。” 温北君点点头,元孝文宣的只是他温北君一个人,卫子歇的确不能入宫。 “天气凉,自己别冻着就好。” 温北君被宫中公公缓缓推走,卫子歇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素舆,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抬眼看向那郡主府,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卫子歇裹紧了外套,是先生给他买的。在拜于温北君门下之前,他还从未度过一个这么暖和的冬天。 “公公贵姓啊。” 又是那个小宦官。 之前在临仙和温北君有过一面之缘的王贵捏着嗓子,说了一句,“哪来的贵不贵,姓王。” “王公公辛苦了啊。” “哪里哪里,将军为大魏出生入死,咱家只是办些小事,不打紧的。” 温北君偶然间发现王贵的存在。王贵在元孝文心中的地位高到了一个他未所料及的地步。 他以为像元孝文这种君主是不会轻信于一个阉人的。 他从袖口滑出一张银票,银票很快滑进了王贵的袖中。 “咱家前年去过一遭临仙,不知道将军还记不记得。” 温北君在素舆上昏昏欲睡,好像刚才递银票的不是他。 “那会黄郡守给咱家塞了五百两,将军真是大手笔,随手竟是黄郡守的两倍了。” 温北君还是没有理会。 王贵微微俯下身,在温北君的耳畔轻声道,“咱家收了将军一千两,自然要吐些什么才像话,咱家就给将军递句话,咱家听说齐国那位剑术大宗师,有个弟弟,和他一个姓。” 说罢,王贵也不管温北君听没听到,加快了脚步,推着温北君一路向前。 温北君若有所思。 天下武学有宗师水准的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天下认可的齐国剑术大宗师,那便是只有陈礼一个人。至于陈礼有个弟弟,他倒从未耳闻。 只是这件事从别人口中说出也许算是个陈礼的闲情逸事。可从王贵口中说出… 温北君依旧记得,景初三年冬日,王贵在如今已经覆灭的临仙,反复提及的人。 陈印弦。 自己从入伍起就认识的人,竟然是陈礼的亲弟弟。 温北君想过陈印弦也许有些来头,但没想到真的是凌丕的人。 只不过临仙已然覆灭,他也再无从得知陈印弦到底谋划些什么。 “将军,您这身子骨能不能走到殿上,咱家推着您上殿实在是有些不太好看。” “哦,那本将自己走便是。” 温北君略显困难的站了起来,向着王贵微微点头道,“公公辛苦了。” 王贵这次没有和温北君客套,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双手还托在素舆的把手之上。 “殿内的规矩,将军想必也是知道的。不可高声语,不可配刀剑。” “知道知道,本将来过很多次了。” 温北君随手解下琵琶泪,丢在地上,回头望了一眼王贵。 是静静站立的年轻宦官,也好像是在王公街尽头候着的卫子歇。二人的形态好似都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只是都在瞒着自己什么事而已。 第104章 臣向大王讨样东西(二) 他每次上殿面见元孝文的时候都觉得视线不自觉就会被盘龙柱所吸引。 就在魏国大梁王宫大殿的正中央的柱子,雕刻着漆黑的盘龙,绕着柱子盘旋而上。 元孝文不过一地之藩王,竟然敢在大殿上如此猖狂的雕龙。 “是温卿啊,来来来快给温卿赐座!” 两个老宦官端来一把椅子,温北君顺势坐下,在椅子上一拱手道,“大王宅心仁厚,恕臣有伤在身,无法叩见大王。” “无妨无妨,温卿为我大魏出生入死,立了好大的功劳,此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不必在乎。” 元孝文下了高阶,缓缓向温北君走来。 元孝文还是老了。 温北君明显感觉到他比前几年苍老多了。 元孝文身着正红色的蟒袍,缓缓来到温北君身前。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拍拍温北君的肩膀,却又在半空微微一顿,最终只是虚虚搭了一下,“温卿,此次平乱辛苦你了。” 温北君垂眸,恭敬回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元孝文轻轻叹了口气,“温卿不必过谦,若不是你,我大魏怕是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说罢,他踱步到一旁的盘龙柱前,手指轻轻抚过那雕刻的龙纹,“温卿,你看这盘龙柱,可还壮观?” 温北君抬眼,心中虽对这逾矩之物有所腹诽,但面上仍平静道:“此柱工艺精湛,自是壮观非常。”元孝文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神却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这龙,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温卿可明白?” 温北君心中一凛,连忙起身,单膝跪地,“大王乃我大魏之主,权威自在人心,臣只知效忠大王,万不敢有他想。” 元孝文凝视着他,片刻后才说道:“温卿起来吧,朕自是信得过你。”可温北君却依旧跪着,他深知元孝文的脾性,此时的平静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九清走后,你日子也不容易吧。” 温北君甚至不敢抬眼与元孝文对视,只能忍着剧痛,匍匐在地。 “起来吧起来吧。” 温北君这次才敢起身。 “坐,坐吧。” 元孝文一边说一边背过身,“这次你要什么封赏,加功,进爵,还是要什么承诺,孤像凌丕那样对司行兆的承诺一般,给你一个燕王如何。” 说完他便笑着,笑着笑着突然转过身。 温北君还跪在原地。 元孝文脸上的笑容更甚了,“这样吧,温卿回家好好歇上几个月。” 温北君重新坐在素舆之上,发现内衬已经被汗浸湿,被寒风一吹,格外的冷。 他扯紧大氅,半闭着双目。 大梁的王宫竟然与阿房宫有不少相似之处。看来并不只有元孝文一个人有野心。很有可能从元焕那代人就开始了,只是元锴算不上一代明君,耽误了魏国罢了。 “王公公,那是何人。” 前方有一少年,一袭月白色锦袍,面庞白皙如玉,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深邃有神,脖颈细长,向着他微微颔首致意。 “将军,那是当今世子,也是我大魏未来的继承人,元南。” 温北君没想到元南和元孝文的观感完全不同。元孝文从见到的一瞬间就像一条阴狠的毒蛇,根本猜不到什么时候就会咬在他的喉咙之上。眼前的元南倒是显得文质彬彬了些。 “臣温北君,参见世子殿下。” 元南微微一笑,同样是拱手道,“本世子仰慕将军已久,今日得以一见,幸甚至哉啊。” 温北君毫不怀疑元南师从过某位学宫的先生,不出意外的话,是和玉琳子或者温九清他们有些关联的先生,说话方式都极其类似。 “蒙父王厚爱,特派韩祭酒为我师,如此算来,我倒要喊温将军一声温师叔了。” 温北君突然觉得元南和元孝文本质上都是一类人,只是元南还是更恐怖的那种,他在野兽的内心外面还扯了一张人皮,只是现在还小,没有露出成年野兽的獠牙罢了。 温九清应该喊韩修一声师兄,自己又是温九清的族弟。韩修的学生硬要喊自己一声师叔倒是不足为奇,想和他这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天殇将军扯扯关系。可是问题就出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可是世子。 温北君心中虽思绪万千,但面上仍保持着应有的敬重,“世子殿下抬爱,臣愧不敢当。” 元南却似不以为意,笑容依旧和煦,“温师叔不必过谦,您在军中的威望、为大魏立下的赫赫战功,本世子皆有耳闻,实乃我大魏之栋梁。” “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尽臣子本分,只愿大魏长治久安,殿下日后能引领我大魏走向更辉煌的盛世。” 元南微微点头,目光在温北君身上停留片刻,似在审视,又似在考量,“温师叔此次平乱归来,想必对当下局势有诸多感悟,若有闲暇,不妨与本世子畅聊一番,也好让本世子能多些见识,日后更好地为父王分忧,为魏国谋划。” 温北君心中一紧,这看似平常的邀约,却让他感到如临深渊。他恭敬地回应道:“殿下有命,臣自当遵从,只是臣刚经历战事,身心俱疲,待臣稍作休整,定当登门拜会,聆听殿下教诲。” 元南轻轻一笑,“如此甚好,本世子便静候温师叔大驾。”言罢,元南带着侍从缓缓离去,留下温北君望着他的背影。 从始至终元南都没有理会推着他的王贵。 “将军见笑了,世子一向如此不着调。” 温北君猛地一惊,从一个宦官口中竟然能听到对当今世子的评价,而且是唯一的继承人,继位板上钉钉的事情。 “公公慎言啊。” 王贵轻笑了一声,“将军太过胆小了些。” 转眼间,温北君就看到站在原地的卫子歇。 “咱家就不送温将军了。” 温北君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好像满身刚刚结痂的伤口都不属于眼前这个男人。 温北君忍着剧痛,挤出一个笑容。 “子歇,带我回家吧。” 第105章 臣向大王讨样东西(三) 从大梁到雅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卫子歇从来没感觉到先生有这么多话。 在战场所向披靡的天殇将军此时竟然这么腼腆。 明明是回自己的家,温北君却如此紧张。 “林庸稍停一停。” 卫子歇坐在林庸旁边。沉默寡言的汉子并没有因为在姜昀身边待了一段时间而变得健谈。 听到温北君的话林庸只是停下了马车,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镇子…怎么…” 卫子歇突然发现这个镇子很是眼熟,他一下子就清楚了温北君为什么要停下马车。 眼前只有一片废墟。 焦黑色甚至还没有从镇子的断壁残垣上褪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伴随着微微腐烂的味道。 是死人的味道。 刚刚从战场下来的卫子歇无比确定,这个镇子是比临仙还要空的死地了。 “怎么会如此啊,上次明明…” 少年自己都没有再说下去。 “好了,走吧。” 随着温北君的指令,马车又一次启动,悠悠驶向雅安。 少年缩在马车内的一角,温北君也没有和卫子歇说话。 他其实已经习惯看见这种场景了。乱世一个镇子一个村子,甚至是一座城都死绝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个镇子恰好上次刚刚被自己从山贼手里救了下来。 “林庸,还要多久到雅安。” “快了。” 温北君手里其实还有不少老相胡宝象的罪证,只是这些都不足以让已经下野的老人彻底身败名裂。 对于元孝文来说,只要胡宝象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他是不会让已经几乎交出全部权力的老人不体面的死去。温北君要的可不仅仅是老人下台这么简单,这太便宜胡宝象了,他要的是胡宝象死无葬身之地。 总说相权与王权是相互制约。可胡宝象除了大力扶植党羽之外,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元孝文在获利。温北君有理由相信,胡宝象根本不是什么盘踞朝堂几十年的大佛,而是元孝文在朝堂权力的代言词。 这真的是王权可以达到的高度吗?就连凌丕或者芈法这种人都不见得会有这种权力吧。 对于一位野心家,掌握的权力达到了一定高度也就代表着,准备向下一个层级迸发。 温北君现在是完全确定元孝文是要称帝了。 元孝文已经不掩饰自己的不臣之心了。 今年年初魏根本没有遣使臣入咸阳,准确来说,景初五年,除去被灭了的夏国,根本没有一国使秦。各国自顾不暇,生怕下一个就成了乱世的牺牲品,哪有人顾得上秦室那些繁缛礼节。 温北君大步向前,养了一路,他身上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偶尔动作过大时会扯动伤口,感到有些疼,但也只是有些而已,对于温北君此时可以忽略不计了。 穿过几条街,男人站在朱门前。 刻着“天殇将军府”五个大字的牌子下面没有成群结众的仆役,只有一个穿的有些单薄的女子。 男人上前一大步,把狐裘披在女子的身上,轻声道,“穿的这么少。”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半仰着头,仔细看着男人,她的眼眸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作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伸手轻轻抚过男人的脸庞。 男人只是笑着看着她,任凭女子的手滑过他身上每一处的伤疤。 女子的手很凉,每每滑过他的伤疤,他眉头都会控制不住的微微跳动。 “先进去吧。” 女子点点头,还是什么都没说,紧紧的握着男人的手,仿佛怕眼前的男人再次离开她的视线。 “脱了!” 女子的声音带有一份不可拒绝,男人很少能从她口中听到这种声音。 屋内烤的火炉,自是不冷的。只是刚刚回家,就被眼前的女子催着脱衣。 温北君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轻轻捏了捏女子的鼻尖。 他缓缓褪去了外衣,满身的箭疮与刀伤。有沉积已久的陈伤,但更多的是新的创伤,只是结着痂,还能看见暗红色的血痕。 女子的目光紧紧地锁在那些伤疤上,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轻轻触碰着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仿佛这样便能抚平那些伤痛的记忆。 温北君则静静地站着,任由她的手在自己的肌肤上摩挲,尽管眉头因凉意与心底深处的某些记忆而不时轻颤,但他的眼神始终温柔地落在女子身上。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冒险的。” 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眶中泪花闪烁,那盈盈的泪光里满是心疼与委屈。 “没有啊,只是这战事实在是太凶险了些。” “温北君!” 碧水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喊着他。 “我是你夫人,你连我都骗!外面传的天下皆知,我们大魏天殇将军的神威,五百人就敢去断燕国的补给线,你,你,你不要命的吗!” 原本只是哽咽的碧水越说哭的越大声。 温北君只是伸出双臂,将碧水紧紧拥入怀中,任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衫。 碧水在他怀中抽泣着,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我知道,你总有无数的大道理要说。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从十二岁就喜欢你二十二岁才终于嫁给了你。我不想这辈子就这么简短,我不想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就这么短。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就算要死,也要是我死在前面,让你一个人活下去。” 温北君无言以对,只是抱的更紧了些。 “可我是温府的女主人,是二品诰命夫人。我只能故作坚强,在你留下的府上强撑着身子。我真的好想好想你,温北君,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我根本活不下去的啊!” 温北君从没见过这一面的碧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只把内心最深处的情绪全迸发给眼前的男人。 可他给不了碧水任何承诺,他的位置早就身不由己了。 他只能抱住碧水,抱的很紧,可却无法阻止怀中妻子的眼泪。 第106章 臣向大王讨样东西(四) 若有天花再开,温北君会第一时间想起趴在他怀中哭泣的妻子。 碧水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很快就擦着眼睛推开了温北君,美眸流转,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温北君。 “吃饭了吗,没吃我现在去给你炒两个菜。” 温北君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了温鸢。 “小鸢呢,是在刘班府上还是在楼竹府上,我回来了也不来见见我,那就我去给她接回来,正好哄一哄,欸,你说她还生我气呢吗。” 碧水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原本背过去的身体转了过来。 “你在大梁没去看小鸢?” 温北君像是瞬间愣住了。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 在大梁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无论是卫子歇和王贵的欲言又止,还是元孝文的试探,甚至是林庸一路的沉默,他好像都找到了答案。 碧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忧虑,“小鸢不在刘班府,也不在楼竹府。她……她去大梁了,已经有好些时日了。” 温北君只觉五雷轰顶,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为何会如此?你们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质问。 “我以为你早已得知。” 温北君知道这并不能怪碧水。他从无支山归来,一路多周折,竟无一人将消息告知与他。 “她去大梁做什么。” 温北君话刚出口,在王公街一切的怪状都有迹可循。 温北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双眼瞪大,满是惊恐与惶惑。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艰难地咽了几口唾沫,却依然无法平息内心的慌乱。 “你竟然不知道?大王下的旨意,小鸢如今是郡主。” “不,这不可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身体不自觉地向后踉跄了几步,仿佛要逃避那即将揭开的可怕真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他抬手擦了擦,却发现手也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被无尽的恐惧紧紧缠绕。 王公街上那郡主府,竟然是给他的侄女准备的。最喜自由的温鸢被关进了权力的金笼。 卫子歇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 他转过头,面目狰狞,怒吼着,“为什么不告诉我,卫子歇,你从在兰陵就开始瞒着我,为什么在大梁不告诉我!” 卫子歇低垂着头,不敢与温北君对视。 “备马,我现在就去大梁!” “不可啊先生,您身体撑不住的啊。” “闭嘴!” 温北君抬起了手,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卫子歇,你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再在我家看到你!” 怒不可遏的温北君转身而去。 温北君一路狂奔至马厩,牵出一匹马便翻身上鞍。他双眼通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大梁,将温鸢从那囚笼般的郡主府中解救出来。骏马长嘶一声,扬蹄飞奔,蹄声在寂静的道路上如雷鸣般回响。 “师娘,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呢,你先生那身体,哪撑得住到大梁,林庸!” 在温家服侍了有些年底中年汉子应了一声。 “你牵两匹马,快些追上将军,让他别做傻事,要从长计议。” 温鸢正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她身着华丽的服饰,却似被抽去了灵魂。周围奴仆成群,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可她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想念着往昔与叔叔自由自在的时光,对这突如其来的郡主身份充满了迷茫与抗拒,却又无力挣脱这命运的枷锁,只能在这深府大院里,默默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浑然不知温北君正不顾一切地朝她赶来。 温北君在马背上疾驰,风如刀割般划过他的脸颊,可他浑然不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温鸢那灵动的双眸和灿烂的笑容,如今却被困在那金丝笼中,他心急如焚,只恨不能肋生双翅。 林庸快马加鞭,紧追不舍。他深知温北君的脾气,一旦认定的事便九头牛都拉不回,但他也清楚温北君如今的身体状况,长途奔波必然吃不消。 “将军,将军,您且慢行!”林庸边追边呼喊,可温北君仿若未闻,只一味地催促马匹加速。 郡主府内,温鸢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内踱步。这华丽的房间此刻却像一座精致的牢房,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走到桌前,拿起一支笔,却又不知该写些什么,思绪飘回到在临仙的日子,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温北君渐渐感到体力不支,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但他只是狠狠地咬了咬牙,强忍着这钻心之痛,手中缰绳依然紧紧握着,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他的眼神中透着决绝,仿佛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抵达大梁,冲破那困住温鸢的重重枷锁。 林庸在后面看得心急如焚,他知道温北君这样下去必然会有性命之忧。可偏偏他又无法阻止温北君这近乎疯狂的奔行。 终究是马先不堪重负,长嘶一声摔倒在地。温北君没来得及下马,一并摔在了地上。 他只是简单拍了拍身上的尘灰,身上本就没痊愈的伤疤一摔被扯动,又开始渗透住鲜血。 林庸终于追上了温北君,“将军,冷静些吧,您现在就算赶去了大梁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少废话,马给我!” 见林庸毫无反应,温北君腰间的琵琶泪出鞘,“你真是疯了,你敢拦我!” 林庸被迫抽刀挡住了琵琶泪,可他几年前就不是温北君的对手。他年纪越来越大,实力也不断倒退,温北君近年实力又一次提升。 “将军,真的要冷静啊,你这要去大梁了,就您这身体,能做什么啊。” 只是几个回合,林庸就有些力不从心。 “将军!夫人还在雅安等着您呢,她说从长计议,小姐没事的,姜郎中瞧过的,就是无聊了些。” 温北君终于放下了刀,也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直直的倒在地上。 第107章 臣向大王讨样东西(五)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躺在床上,赤裸着上身,只是简略的在伤口上有些包扎。 “将军,你醒了啊。” 称呼又变成了将军。 温北君点了点头,冷静下来的温北君不敢去看碧水的眼睛。 “别乱动,我等会再给你上一次药。” 碧水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温北君这才觉出身上有些疼。本来有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因为过度用力又被撕扯开了。 碧水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小罐药,轻声道,“躺好了,很快就好。” 温北君想去握她的手,可碧水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你刚刚答应过我不会犯险,那你方才又是在做什么。” 温北君终于从妻子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感情,只是并不是什么好的感情罢了。 温北君沉默不语,他深知自己食言,可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碧水见他不答,手上上药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疼得温北君微微皱眉。 “夫人夫人,饶了我罢,实在是太疼了些啊。” “现在知道疼了,你骂卫子歇,刀指林庸的时候想什么了。” 温北君知道,自己这次不是简简单单的冲动,在冲动之下,他让自己的学生再也不准踏入天殇将军府,差点杀了跟着自己多年的林庸。 这还是自己吗。 他皱着眉头,自己真的能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吗。 温北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小鸢是在我手底下走的,要打要骂,也都应该冲着我一个人,将军若是不解气,那就打我一顿好了,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话音未落,温北君就抬手捂住了碧水的嘴,“你在说些什么,我何时有过这种想法,我又怎么…” 温北君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用上药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碧水自觉失言,犹豫片刻,双唇轻轻点在温北君的双唇之上。 她能感觉到男人已经干到龟裂的双唇,但她还是又吻了一次男人。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将军…”她很快改了口,“相公莫要生气啊。” “还生气吗?” 碧水戳了戳温北君的脸,他摇摇头,“我也没生气,只是在想小鸢的事。” 碧水知道,温鸢是温北君最后的血亲。尽管她很多时候都把温鸢当作亲妹妹对待,甚至有时候有一种看着自家姑娘的感觉,但是和温北君对温鸢的感情还是差了一些。 “我温家为整个魏国流尽了血,而今元孝文还要把下一代唯一的一个人囚禁在大梁,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就算他是君,我是臣,也不能这般吧,待我伤好之时,我定要进大梁,去向他元孝文,讨一个公道。” 碧水没有反驳温北君。她知道温北君说的是对的。就算元孝文是魏地的藩王,温北君也称得上战功卓越,这么对一位功臣,实在是让人寒心。 只是… “他毕竟是魏王啊。” “是啊。” 温北君还是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是天殇将军温北君。若是他在朝堂上质问元孝文,就像他一路南下要个答案一样,大喊着“臣向大王讨样东西!讨一个公道,或者讨一个脑袋。”怕是他就要被当场格杀。 就算他有些身手也于事无补,他不信宫中一个高手都没有。元孝文在明知道他有着宗师手段还敢单独接见他,怕是就留了一手。 而且他身后,是无数活人和死人。 还活着的玉鼓城余留下的温家军,还有已经战死了的王奕,乐虞,和几万温家军。 他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把所有为了大魏而死的将士套上一个反贼的名号。那样他到了地下根本无颜去见所有死去的人。 更何况,他身后也还有家人。 温鸢现在只是在郡主府中,毕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只要他还忠于元家,忠于魏国,那温鸢也就是安全的。 他不是十七八岁最血气方刚的年龄了,也不是二十多岁想着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他快三十岁了。 在这几年诸多事务加身之后,再加上满身的陈伤暗疮,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状态的下滑。 竟然还能有这么冲动的行为,真是枉活二十有九啊。 碧水说着要去给他做些东西吃,给他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现在就他一个人躺在床上。 他听得清楚,外面有个人在踱步,多半是卫子歇。 刚刚被他训斥过的学生不知道敢不敢再进来。 不过也是自己太冲动了些,听到温鸢的消息几乎丧失了理智。 温北君怀疑碧水是故意离去的,为了给自己的学生和自己一个消除芥蒂的单独空间。 “进来吧。” 温北君听见外面没了声音,也许是卫子歇不再踱步了。但是没有人推门进来,温北君只能又喊了一句。 “卫子歇,说你呢,进来吧。” 卫子歇只能推开门,瘦弱的少年拱着手,说道,“先生恕罪,学生这就离开将军府。” 说罢卫子歇转身要走,温北君叫住了他。 “行了,走什么走,也是我一时气话,给你赔个不是便是了。” “当不起当不起,天下哪有老师给弟子赔礼的道理。” 卫子歇忙跪在地上,“自随先生求学起,学生从未行过礼,也没有拜过师,是学生未尽礼道,而今也当学生行个礼,喊您一声师父了。” 卫子歇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温北君一时语塞,他没读过多少书,也并不知道周礼是怎么规定这方面的礼节。 按他来说,两人不过相差十余岁,叫声先生就可以了,何必搞这么多繁缛礼节呢? 可是他没有阻止卫子歇。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出自学宫,也有着读书人的傲气。他可以不遵从礼节,但他不能阻止眼前的少年遵从少年心中的礼节。 他也记得,自己这条命,是卫子歇从无支山一路捞回来的。 第108章 汉仇 温北君并不打算去大梁见温鸢,姜昀那边给了消息,郡主府中什么都有,除了要逼着温鸢学些宫廷礼仪,再无他事。 元孝文的诏令很快也就下来了,藩国毕竟只有三孤之位而无三公之位。仅有的三个三孤之位被胡宝象,韩修和元鸯占满了。按理来说是不能再加封温北君的。 可谁都没想到,元孝文加封温鸢为郡主,身为温鸢唯一的长辈,温北君自然也算的上是王公贵族。 这不仅仅是加封那么简单,代表着温北君一家从原来的武将世家摇身一变真正成了贵族。 魏国最重视等级分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温北君现今甚至和顶着元姓的元鸯一般地位,仅仅只比元鸯差了一个从一品的少保之职。 他已经被绑死在了魏国这条船上,和元孝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并不怀疑元孝文可以拿下整个燕国。这毫无压力,在无支山戴祎亲自领军都输给了魏军,燕国的士气和脊梁已经被抽断了。拿下燕国只是时间问题。可下一步,元孝文又该怎么踏过汉国? 十多年前,魏军最精锐的部队铜雀军和天威将军向明升全军覆没。汉军甚至把河毓郡改名为铜雀郡以示对魏国的羞辱。 温北君知道,和汉军的一战是不可避免的。元孝文的野心在天下,早晚会和汉王刘邵撞到一起。 作为以武立国的藩国,在大秦建国之时,先祖刘涿是军中的第一将。从商丘到岐山,一路追逐大周的军队。刘邵已经没继承多少先祖的军事实力了,但是他并不是景姒,姬右寅这种君主,他不是什么有着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但也不是坐吃等死的酒囊饭袋。 这是温北君这辈子最想打的一场仗,就算他知道他无法和名满天下的昭武大将军霍休匹敌,但他还是想打这场仗。 他的全家几乎都死在汉军手中,几乎都死在霍休的手中。他的父亲,族兄,侄子,甚至于故乡的所有亲朋仆役,统统死在汉军的手中。 如果说他的少年时代是花团锦簇,那么汉军和霍休就是毁了他过去的一切。他几乎一无所有,成了孤家寡人。 这是他的宿命,他姓温的宿命。他的祖坟在河毓郡,而不是铜雀郡。 “先生,许久未见了。” 温北君看着徐荣,少年原来蜡黄的脸变成了古铜色,和他刚入行伍那几年一般,只不过后来官位越做越高,他也就再也不需要像普通士卒一般风吹日晒了。 “身子骨看起来好了不少啊。” 温北君轻轻拍了拍徐荣的臂膀,不像之前一般软绵绵的,显得有几分气力。 “抽空和我再对打一次吧。” “先生,不,将军,属下在军中还有些事务,而且左都尉还在府外等属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徐荣试探着转过身,想溜走,却被身后的温北君一把喝住。 “徐荣!伍长能有多少事务,把左梁一并喊进来!” 徐荣身形一僵,无奈地停下脚步。 “是,先生。” 左梁很快一瘸一拐的进了府,拜道“玉鼓都尉左梁拜见温将军。” 温北君指了指他的腿,“还没好?” 如果是别人可能左梁会有些生气,瘸了之后他最讨厌别人攻击他的腿,可是偏偏这个人是温北君,若没有温北君,恐怕他丢的就不只是腿,而是命了。 左梁也只能苦笑,“将军真是说笑,属下那会这腿落下了隐疾。” “别这么拘谨,放开点,王奕前几年在我这可放肆得很。” 左梁看见徐荣背着手在温北君的桌上看着什么。 温北君发现左梁的眼神,顺着他的眼神就看见徐荣在盯着他的字看。 “看什么呢。” “将军,你这字可…真不敢恭维啊哈哈哈哈。” 徐荣很快就笑不出声了,温北君随手劈在他脑袋上,“滚去院中,找卫子歇练刀,一万下!” 自从离开雅安到玉鼓之后,徐荣就没有再经历这种变态的经历,虽然内心叫苦,但不敢再反驳温北君,只能端着刀灰溜溜的去院中。 房内只剩下左梁和温北君两个人。 温北君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是他一向喝的劣茶,递向左梁。 左梁端在手中,不敢喝也不敢放下去。 “真不必这样拘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喝也好不喝也好,我都不管你的。” 左梁举起茶,仰脖一口喝尽,就像是喝鸠酒一样毅然。 温北君大笑,重重地拍了拍左梁的后背,“我说刚才那酒里有毒你信吗,为了毒杀你把整个玉鼓残兵交给徐荣。” 左梁后背猛的绷直。 温北君笑得更开心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可是左梁看见年轻将军的眼角有一份难以抹去的悲伤。 “以前大家都在的时候,他年岁最大,所以他常常捉弄我们。” 左梁知道温北君说的是王奕。 “乐虞最傻,常常被他耍到,耍到之后就只能端着枪说是要去把面子要回来,可往往更多的时候是被老头揍的鼻青脸肿扔回来。” 温北君的笑容逐渐淡去,“老头说什么了吗。” 左梁说不出口。 屋内的天殇将军和玉鼓都尉相顾无言。 “他…” 左梁感觉老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从收尸到下葬他都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早就没了父母的左梁这才意识到,王奕的死对自己的打击有多大,大到他以为生活毫无改变,却每一刻都在因为老人的死而悲鸣。 “只说了要葬在玉鼓城西,等着将军您再次马踏回纥。” “哦,他这么想啊。” 温北君感觉自己有些愧对于全家都死在回纥手下的老都尉王奕。 而今自己也不能再给他报仇。祁醉领兵大胜回纥,元孝文旨在东方,老人不知道多少个岁月之后才能在地下再次听到生前最熟悉的温家铁蹄声。 活在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仇恨。有的人大仇得报,可终究只是小部分人。大部分人都和他,也和已经长眠于地下的老都尉一样。 永远活在仇恨之中,总以为自己有一天可以复仇,可却只能在仇恨中浑浑噩噩一天又一天,最终把仇恨交给身后还活着的人。 第109章 纸鸢(上)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让爹去看那个算命的先生。 好端端的家非要有一个天煞孤星,会克死全家的人。爹以为是他自己,叔叔以为是他自己,大哥也以为是他自己。 以前我并不能那么深刻的理解什么是天煞孤星,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其实那个所谓的天煞孤星是我。 临仙还在的时候,我问过张夫子,到底什么才是天煞孤星。 夫子说,就是给身边带来灾祸,终将孤独终老的人。 我真的会给身边每一个人带来灾祸吗? 人说三岁之前的事记不太清,孩子都是从三岁开始记事的。 我对三岁前的记忆几乎是没有,甚至五岁前的记忆也不太多,我的童年似乎是在叔叔和碧水姐身边度过的。尽管叔叔和碧水姐已经成婚有些时日了,但是我还是喜欢称呼她为碧水姐,毕竟z喊了这么多年,很难改口了,我想叔叔和碧水姐肯定可以理解吧。 董爷爷把我一路送到临仙,那段记忆我记得。一路风餐露宿,就像去年我一个人从临仙一路流浪到北边一样。 我不晓得娘长什么样子,也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会想娘。听说娘在生我的时候死了,那似乎是个完美的女子,现在听叔叔偶尔还会提起娘。 我问过在家待了很多年的林叔娘是怎样的一个人。林叔没见过娘,他只是说,娘是一个人在世上最亲最亲的人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娘,甚至小时候在河毓郡里,我见爹一面都不容易,只能跟在大哥二哥身后乱跑。 “娘真的是世上最亲最亲的人吗,比叔叔还亲吗?” 林叔愣在原地,现在想来,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罢了。毕竟虽然娘亲,但是我自小就是叔叔和碧水姐养大的,叔叔和碧水姐就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了。 叔叔总是和我说,我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厉害到他到现在都感觉自己有些丢了他的脸。 可在我小时候仅存不多的记忆里,爹只是个有些胡茬的男人,喜欢抱着我拿胡茬摩挲我的脸,然后不太会照顾我的爹。 我并不觉得他很厉害,反倒已经有些讨厌早就逝去的温九清。 他的理想而今我有些可以理解了,救天下万民。夫子之前讲过的,很多读书人都以天下为己任,都想要拯救百姓,可是,他们本身不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吗? 连叔叔那种武艺都会在战场上命悬一线,这些读书人动动嘴,是无数像叔叔,乐叔叔这种人前仆后继的拿命去完成他们的理想。 我不喜欢这种理想,我不喜欢叔叔为了爹的理想去赴死。 这次和之前不同,小的时候我没有任何能力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虽然现在依旧是微乎其微的能力,但是起码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叔叔不能死,他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在无数个他不曾归家的日子,总有一个女子在院中苦苦等待,从白等到黑,又从春等到秋。 叔叔不能死,他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在无数个他登锋陷阵的日子,总有一个女子在堂前苦苦跪拜,从晨跪到昏,又从夏等到冬。 我不理解,为什么爹的理想,要让叔叔用生命去背负。我开始对爹的怨恨又深了几分。在我眼中,他不再是那个抱着我玩耍的父亲,而是一个用理想绑架家人的冷酷之人。 他已经用理想捆绑了大哥二哥,让大哥二哥跟着他一起死还不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而今还在不断用叔叔的命去完成他的理想。 我试图阻拦叔叔,让他不要上战场,真的有很多人在意他的,最起码她和碧水姐就会在家里一直等着他回来。 然而,叔叔依旧踏上了征程。 那是一条很远的路。不像以前只是在西境和回纥人的争斗。我听说了,这次是去燕国,是灭国之战。 灭国之战,那肯定比叔叔之前参与的任何战争都要可怕,可灭国之战真的还是为了爹的理想吗? 爹的理想是百姓,可灭国之后,又有多少百姓会死? 临仙城破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数以万计的人和我一样,就这么一路流浪。我在大梁遇见了爹的朋友,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运气不错,到了燕国有叔叔接回家。 这只是破了一座城,那若是变成整个国呢? 我和叔叔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其实也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和叔叔闹了一场。可是拦不住叔叔要去战场。 他明明一直说自己很喜欢碧水姐姐,可是为什么看着碧水姐站在原地哭泣的时候,他连转过身看看她都做不到呢。 我望着叔叔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无奈与不甘。那背影在晨曦中渐行渐远,仿佛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与温暖。我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可我却无能为力。 回到家中,看着碧水姐红肿的双眼,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默默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灵魂已随叔叔而去。 我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碧水姐,叔叔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她微微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未发一言。 叔叔走了,但家里总还是要有人撑着的。 整个府上的杂事全压在碧水姐一个人身上,可她也只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弱女子。 荣哥回来了。很久未见的荣哥少了几分瘦弱,有了几分英气。连荣哥手上都沾着人命,这世道真是混乱到了极点。我也希望能改变一个世道,哪怕没有这么大的家,那么多的银子,只要和叔叔还有碧水姐在一起也就算是好了。 栀儿对叔叔的感情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实在不能把她推向叔叔。打小就是碧水姐照顾我,我刚到叔叔身边的时候,碧水姐也不过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自己挣扎已经耗尽了气力,却仍在叔叔不在的时候守着我。 可她说的婚嫁离我似乎也不久远了,尤其是,自己做了郡主之后。我也知道的,我既然做了魏国的郡主,那婚嫁之事就身不由己了,就算叔叔也改变不了大王的旨意。 第110章 纸鸢(下) 我其实是不想去大梁的。那个城市太大了些,上次要不是那个大叔,自己恐怕早就迷失在人群之中了。 叔叔后来告诉过我,那个大叔叫玉琳子,是我爹和他共同的朋友。玉琳子穿的叫锦鸡服,代表着二品文官,和他那件狮子服是同一级别的。玉琳子弹的叫广陵散,是已经几近失传的曲谱。 这次是遇不到那个大叔了。 叔叔说他死了,就葬在大梁城外的学宫里,那是爹还有玉琳子曾经一同求学的地方。 “郡主,郡主,莫要乱动啊,我们得依着您的尺寸裁一套衣服,您这衣服属实是不太符合郡主标准的。” 是府上的管家。 我回过神来,看着管家手中的软尺,心中有些不耐。 “我这衣服穿着自在,为何一定要换?” 管家面露难色,“郡主,您即将前往大梁参加宫宴,这着装代表着咱们郡主府的颜面,切不可随意。”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碧水姐说做了郡主之后,一举一动都关乎朝廷的诸多事宜,再不能像以往那般任性而为,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连叔叔都不能给我兜底。 “那便依你吧,只是莫要弄些繁琐的样式,我不喜。”我轻声说道。 管家连忙点头,开始仔细地量着尺寸。 我望着窗外熟悉的庭院景色,思绪却飘向了大梁城外学宫中的那座孤坟。 玉琳子那样一个温润儒雅、精通音律之人,怎会突然离世?叔叔似乎不愿多提,只说其中隐情复杂。 量完尺寸,管家退下。我独自在房中,心中越发烦闷。大梁之行,未知的宫宴,还有那隐藏在背后的重重迷雾,都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头。我深知自己身为郡主,不能只凭喜好行事,可内心对这即将到来的一切仍充满抵触。 不知之后还会有什么事在等着我。 我感觉有太多身不由己。 其实前些日子我见到叔叔了。是歇哥推着他走过我住的这条街。但我没办法出去喊他,我还要学习礼仪,入宫的礼仪不是我学的那些很浅显的礼仪,是宫中特地派来的老师来教我。 虽然我见过叔叔很多狼狈的样子,但都没有这次狼狈。 他这次伤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 叔叔是一个无比骄傲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不会让别人推着他走。这次面圣都要被推着,肯定是真的无法动弹。 我在大梁消息比碧水姐那边肯定要灵通得多。我知道我为什么能被封为郡主,绝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封为大魏郡主。真是用尽了眼前坐在素舆上,都不能自己走路的叔叔拿命换的。 我坐在窗前,望着远方,满心的不情愿。大梁,那座巨大而又陌生的城,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一想到要在这个城市,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紧。上次的经历仍历历在目,若不是玉琳子,我恐怕真会被那汹涌的人潮彻底吞没,那种无助与惶恐,至今仍萦绕心头。 其实我知道,我的担心都是为自己的恐惧在找借口。 我身为郡主,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出门的机会,又怎么会迷失在人群之中?只不过是我觉得我自己没有成熟到独当一面,如果出了些差错,得罪了封我为郡主的大王,那叔叔和碧水姐的安全会不会也受到影响。 我说不清,也想不清。 三日后就是入宫参加宫宴。听管家说,能参加那场宫宴的都是大人物,连叔叔都进不了场。说到底,参加的人员无非就那么几个了。 我在房中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不安。这宫宴之上,必定是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相互交错。我虽为郡主,却毫无应对这些权谋争斗的经验。我担心自己会在不经意间说错话或做错事,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进而连累远在雅安的天殇将军府。 叔叔和碧水姐为了这个家一直殚精竭虑。若因我之过而使他们陷入困境,我定难辞其咎。 可如今,我却只能硬着头皮前往。那即将到来的宫宴,就像一场暴风雨,而我只能独自撑着一叶扁舟在其中飘摇。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我有些后悔在临仙的时候贪玩,没有再多学些东西。若是我会的再多些,再争些气,是不是现在就不会担心了。 已经有很多人为了我失去性命了。 爹,大哥二哥,董爷爷,乐叔叔,玉大叔,还有这次命悬一线,就靠着一口气吊着回家的叔叔。 我只不过是在张夫子课上最多拿过一次乙等的差生。甚至拿过倒数的丁等。 我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在课上成绩名列前茅的洛笙,那是个几乎都是甲等的姑娘,又有大家闺秀的风气。 可她早就在一场骚乱之中死在了宴宁楼,虽然叔叔给她讨了个公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少女小小的身体早就消散在了地下。 如果是她来是不是会比我做得更好,是不是会比我更会处理这偌大的郡主府上下的所有事情。 可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像叔叔常说的,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宿命,我们努力了一生不过就是为了更平稳的走向早就注定了的对岸。 这不是什么算命先生嘴里说的空洞洞的命运。 叔叔不信命,我也不信命。 不像那个无稽之谈的天煞孤星,这是我温鸢的宿命。 我作为温九清的女儿,温北君的侄女应尽的宿命。 任何人都无法代替我,叔叔用了半条命帮我赚来的郡主之位,我不能就这么丢出去,起码也要帮到所有人,叔叔,碧水姐,歇哥,荣哥,所有活着的人,我不是那个需要大家用一条又一条命搭救的小姑娘了。 我身着华丽的郡主服饰,锦缎在身却如披重枷。那精致的刺绣似在无声诉说着郡主府的荣耀,可我心中唯有沉重。衣袂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摇曳,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我回头望向看不见的雅安,我知道叔叔已经平安回了雅安。 这一次,换我来吧。 第111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上) 楚国地处中原,曾一度超越宋地,富甲天下。 楚王的权力比起任何一个藩王的权力都要大。整个楚国崇尚凤凰,历任楚王被认为是凤凰转世。 但楚国唯一被诟病的就是比起强盛国力显得略微逊色的军事实力。楚国没有一位能叫的上名号的名将。好在楚国世代用宗室执掌的赤荆卫算得上天下数一数二的精锐部队。 殷禧不觉得楚国有多富裕,就算都传说郢都白银似水流,黄金脚下踏。那他也只能在这座最富庶的白银之城里挣扎求活。 尤其是今年的冬,冷的有些过分了。 他只能裹紧身上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见到的破羊裘。 这已经胜过大部分的乞儿了,大部分乞儿连一件破羊裘都没有。很多他认识的人都倒在了某条小巷的尽头,面色铁青,在某个冬夜艰难入睡却再也无法起身。 殷禧在郢都的街巷中徘徊,寒风如刀,割着他的脸。他看着街边那些瑟缩的身影,心中满是悲凉。 “这所谓的富甲天下,与我等又有何干?” 前方就是赤荆卫的营地,那一片营帐在白雪皑皑中显得格外威严。殷禧知道,里面的士兵个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那又怎样?他不过是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蝼蚁。就算其他国不打进来,他也会在某一个冬夜被冻死。 殷禧知道,自己要是不买些吃食,恐怕自己在被冻死之前就会先被饿死。 他强打起精神,朝着集市走去。集市上虽有不少货物,但价格都高得离谱。殷禧在一个卖饼的摊位前停下,摊主看着他破旧的模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没铜板就别在这儿站着。” 他摸遍了全身,却连一个铜板都摸不出来,显然破羊裘在被丢掉之前就已经被主人掏空了。 殷禧的脸涨得通红,他想争辩几句,可干裂的嘴唇只是微微颤抖,最终还是默默转身离开。他的肚子咕咕叫着,在这寒冷的冬日里,饥饿与寒冷交织,让他的脚步愈发沉重。 他路过一家酒肆,里面传出阵阵喧闹声,富人们在里面饮酒作乐,热气腾腾的饭菜香飘到街上。殷禧忍不住驻足片刻,眼神中满是渴望。这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贵族子弟被侍从搀扶着走出来,看到殷禧,竟无端地大笑起来,“看这小乞丐,瘦得皮包骨头,莫不是来与本公子抢酒喝?” 殷禧低下头,紧咬嘴唇,想要加快脚步离开,可是他知道,若是再不吃些东西他都不用去想怎么度过今晚的寒夜,他今天就会被饿死。 “求公子赏些东西。” 他很熟练的跪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缺了口的破碗。 公子哥喝的大醉,但还是呸了口,“我呸,爷爷吃剩的你也配吃?那剩的菜少说也有几十两银子,你一个臭叫花子也想吃?” “欸,少说几句吧。”身边的一个青年拽了拽眼前的公子哥,“小兄弟,你要是不嫌弃,我们那桌子剩的够你吃了,只是你也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去寻些事情做呢,何必在这街上乞讨?” 殷禧有些汗颜。 他打出生就没见过爹娘,是祖父把自己养大了,可祖父死的时候却没告诉自己怎么养活自己,他只能学着街边乞丐的样子,出门行乞。 可眼前的青年一句话让他愣在原地。就算青年和那个公子哥已经并肩而去,方才酒肆的小二招呼他进去吃他才缓过神来。 “都不容易啊。” 小二抱着膀子,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正在狼吞虎咽的殷禧。 殷禧顾不上回应小二的感慨,只是拼命地把食物往嘴里塞,仿佛这是他此生唯一的一顿饭。 片刻后,他才稍稍缓过神来,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感激与愧疚,对小二说道“多谢大哥,我……我从未想过能有这般吃食。” 小二摆了摆手,“别谢我,要谢不如谢方才那二位公子了,若不是他们下了令,怕是掌柜的也不能放任你进来吃。” “他们是何等人士。” 殷禧不想自己脱口而出,自知失言,可小二毫不在意,甚至是有些惊讶他的无知。 “你居然不知道,方才那两位爷是当今夺嫡最有望的两位公子,郢都传的风风雨雨,这两位必然有一个人坐镇王位,一个执掌赤荆卫。” 殷禧哦了一声,他总是感觉这类事情离他很遥远,确实很遥远。不过要是可以,他倒是希望青年坐上王位,那个公子哥要是坐上了王位,只怕他这种乞丐和郢都千千万万的穷人更没有活路了。 “快吃吧,吃完赶紧找个地方暖和暖和。这世道,谁都有难处。”小二看了他一眼,也不在他身边停留,奔着新来的客人招呼着“客官里边请!” 殷禧匆匆吃完,再次向小二道谢后,便走出了酒肆。此时天色渐暗,寒风愈发凛冽,他紧了紧身上的破羊裘,思考着青年的话。自己难道真的只能一辈子乞讨为生吗?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赤荆卫的营地附近。看着那些威风凛凛的士兵,他心中一动,或许……自己可以去试试参军?虽听闻赤荆卫多由宗室执掌,但普通士兵的招募或许也有机会。哪怕只是能有个遮风挡雨之处,有口饱饭吃,也好过在这街头冻死饿死。 然而,一想到自己瘦弱的身躯和毫无武艺根基的现状,他又不禁有些气馁。但那一丝希望就像黑暗中的微光,在他心中闪烁。他决定,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去打听一下赤荆卫招募士兵之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不过自己又该在哪个角落活过今晚呢?自己能不能熬过今晚还是个问题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 殷禧啊殷禧,你真是吃了顿饱饭就在这得寸进尺,竟然还想着以后顿顿有饱饭吃,还想着再也不会挨冻呢。 小乞丐扯着破羊裘蜷缩在巷子的最深处。 瘦弱的身躯挤在最小的角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 第112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下) “臣殷禧,参见大王。” 芈法看着殷禧,从很多年前郢都的小乞儿,一直到如今楚国三军统帅,大楚枢密使,名号响彻天下的九凤将军。甚至永远掌握在宗室手中的赤荆卫他都交给了殷禧。 他其实很清楚殷禧走了怎么样的一条路,他也从没怀疑过殷禧的忠心。 在与芈澈夺嫡之时,芈澈几乎已经锁定了胜局,是当时已经算得上名将的殷禧千里拨军回郢都勤王,帮芈法坐稳了王座。 他也乐得殷禧步步高升,他也愿意给殷禧所有名号,毕竟曾经一直被诟病楚无名将的嘴巴全都闭死了。 殷禧这么多年东征西讨,十战九胜。曾经的所谓名将多半都折在殷禧的手中,在淝水畔面对赤荆卫统领芈澈临阵倒戈向齐军,而且齐军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名将司行兆统兵的情况下还叫打了个胜仗,就算胜的没有那么漂亮,也是大胜。 再也没有人质疑殷禧了,没人质疑那个乞丐出身的将军,没有任何人敢说能攻破殷禧的军阵,哪怕是天下传的沸沸扬扬的四大名将中的另三位,司行兆,霍休,元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殷禧。 再无人敢说楚国无名将。 中原楚地,富甲天下,军甲天下,将甲天下。 “寡人喊你来,是想问问你我们有没有必要驰援越国的必要。” 殷禧知道了芈法的观点,尽管他很想告诉芈法没有这个必要,楚国在淝水赢得并不轻松,而且这次是凌基监军,几乎不亚于凌丕亲征。还是驰援越国,越王景姒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他不敢想景姒会不会克扣楚军的粮草。 但殷禧也清楚,若是楚不救越,就再也无国会成为大楚的附庸。 他稍作沉思后,恭敬地回应道,“大王,越国之事,臣以为需从多方面权衡。虽我军在淝水一役后尚需休整,且越王景姒为人难测,然若不驰援,越国一旦被他国吞并,楚之周边局势将失衡,他国势力或趁势坐大,对我楚亦有威胁。” 芈法微微皱眉,踱步片刻道:“寡人亦知此理,然凌基监军,寡人心有忧虑。传闻这位懿亲王才智过人,又礼贤下士,若不是早早退出了夺嫡,而今齐国这位子是谁做还不一定。” 殷禧知道芈法在怕自己输给司行兆和凌基。 “大王放心,臣断不会输在越国的,臣还要给大王一个海清月明的天下呢。” 芈法看着殷禧的脸,笑了出来,殷禧好像还是多年前那个在酒肆前的小乞儿,虽然地位越爬越高,可却是始终最忠于楚国的殷禧。 “寡人不是凌丕,也不是元孝文,寡人没什么想争天下的野心,寡人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郢都每年不会有一人饿死,不会有一人冻死。”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只是想要安稳度过一生,可他生在楚国王室,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就像他并不想夺嫡,可是父王薨了之后他就像是被芈澈逼着走到夺嫡之路上一样,他也很想做一个好哥哥,可他知道,若是自己不站在王位之上,自己这个弟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一直中立的殷禧最后一刻亮出了立场,他比任何人都要忠于芈法。殷禧知道,自己的命都是芈法给的。在一个比任何一年都要冷的冬日,是芈法的一顿饭救了他的命,也是芈法让他进到了赤荆卫。 芈法并没有杀掉芈澈,那是他的亲弟弟,他下不去手。 就算芈澈反叛了他,若有一天他抓到了芈澈,他依旧不会下手,顶多把他软禁起来。 他和凌丕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还年轻。他与殷禧都不到而惑之年,他们有太多的时间熬死他们了,尽管他们并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大王宅心仁厚,此乃楚国之幸。臣定当全力辅佐大王,保楚国安宁,护百姓周全。虽前方荆棘满布,但臣与大王齐心协力,必能披荆斩棘。”殷禧言辞恳切,目光坚定地望着芈法。 芈法微微点头,“有殷卿这番话,寡人甚感欣慰。此次驰援越国,诸多事宜便全权交予卿了。望卿早做准备,若遇困难,及时回禀。” “那臣便先告退了。” 芈法点点头,目送着殷禧离开。 楚国还是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名将去和齐国抗衡。虽然淝水之战楚国胜了,可是比起齐国国力还是略逊一筹。 齐国五代国君励精图治,早就没有了夺嫡争权。可楚国,他这一代甚至还在为了一个藩国的王位而争夺。就算他芈法说他不想参与任何天下的争斗,可是天下会信吗?天下会信曾经有着秦天子为质子的强楚没有野心吗? 这个位子自己坐的真的没有芈澈坐的适合。这样一个乱世,自己只是守成之君,是无力抗衡乱世的,尤其是自己早就故去的父王做的太过了,甚至把当今秦天子作为质子留在楚地。 芈澈还叛楚投齐了,作为曾经的赤荆卫统领,不知道会给凌丕递过去多少消息。 芈法叹了口气,生在乱世,就连他这种藩王,也不免得被时代的洪流挟着前行。 如果再选一次,他宁愿不生在王室,只是自己考一个功名,做一辈子的郢都尹。 愿楚国之民,再无冻饥之灾。 殷禧站在殿外,长吐一口气,一团白雾在空气中氤氲。他搓了搓手,额外怕冷的九凤将军又正了正衣衿。 他脱下了外面厚重的狐裘,只穿着里面那身官服。 赤红色的官服像鲜血一样明媚。 金丝线穿插在血一样的官服之上,绣出一只巨大的九头鸟,似凤非凤。 九头鸟的每一只头颅都怒目圆睁,仿佛在凝视着世间的一切威胁,其羽翼展开,似要冲破这官服的束缚,翱翔于天际。 他从郢都的乞丐一路走到现在。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就算他死了也无妨,他只怕没办法回报芈法的恩情。 第113章 余息 “将军,大梁来信了。”林庸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温北君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你放桌上就行。” 他的目光始终未从手中那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信笺上挪开,眉头紧锁。 林庸望着那早已堆满信笺的桌子,面露难色。他心中暗自权衡,既想把这新到的信件放置在一个能让将军一眼瞧见的醒目所在,可又担忧自己稍有差池,那堆积如山的信笺便会如雪崩般倾塌,砸落在正全神贯注逐封翻阅的温北君身上。 “我来吧。”身着一袭淡雅罗裙的碧水莲步轻移而来,她轻声说道。 她从林庸手中接过信笺,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随后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林庸可以退下了。 温北君手中的信刚一读完,碧水便眼疾手快地将新的一封递到了他的手上。温北君抬眼望了望那满桌犹如小山般的信件,不禁苦笑着叹道,“夫人啊,这怎么还有这么多啊!” 碧水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温北君的胳膊,打趣道“要不这些我替将军看咯。” 温北君一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说道:“好啊好啊。”说着便作势要把满桌子的信笺一股脑儿地递向碧水。碧水见状,忙不迭地吐了吐舌头,笑着说,“我就是开开玩笑咯。将军慢慢看,我去给你倒杯茶。” 片刻之后,碧水再次踏入房间。只见温北君依旧沉浸于信笺的世界之中,眉头皱得更紧了,额头上隐隐有汗珠渗出,显然是被信中的内容深深困扰。见碧水进来,他缓缓放下手中信件,仿佛那信件有千斤重。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夫人,这天下局势愈发复杂,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大梁朝中亦是暗流涌动,纷争不断。”温北君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那胀痛的太阳穴,脸上写满了倦意与疲惫。 碧水款步走到他身旁,缓缓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他那满身刀茧而显得粗糙的大手,目光坚定而温柔地看着他,轻声说道“将军不必过于忧虑,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且先将这些信件看完,再做定夺不迟。” 温北君微微点头,像是从她的话语中汲取到了一丝力量,重新拿起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碧水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偶尔瞧见他茶杯空了,便悄然起身为他添些茶水。 房间里一时间静谧无比,唯有那纸张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与两人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相互交织缠绕。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开来,唯有他们二人静静相伴,仿佛时间都为他们而停滞。 许久,温北君终于读完了最后一封信,他长舒一口气,此时的地面上已满是拆过的信笺和不小心碰倒而散落的墨痕。他疲惫地喃喃道,“太累了太累了,夫人借我躺一躺。”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躺在了旁边在榻上悠闲摇晃着双腿的碧水的腿上。 碧水微微一怔,显然未曾料到他会如此,但随即脸上便泛起一抹宠溺的笑意。她轻轻抬起手,动作轻柔而缓慢地为温北君理顺那有些凌乱的发丝,眼神中满是怜惜与爱意,柔声道,“将军且好好歇息会儿,这重担压身,也该松快松快了。” 温北君闭着眼,只是哼唧了两声,算是回应。 过了片刻,温北君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仍有一丝忧虑,他开口说道,“姜昀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关于胡宝象的。” 碧水自然是听温北君说过胡宝象的消息,手上没停下手中的力道,“将军说吧,碧水听着呢。” “你也知道,他这种级别身边总会有些高手的存在。姜昀查到了他身边的那个高手的身份。” 温北君笑着说,“他身边的高手叫温苌。” 一个很久没出现过的名字,但是碧水记得他,龙庭温家的嫡孙,老家主温奇桓亲自引荐过的人。 碧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竟是温苌?他怎么会与胡宝象搅在一起?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温北君轻轻叹了口气,“目前尚不清楚他的目的。温苌此人,我上次观他就有些不太顺眼的感觉,觉得此人心思诸多。况且我现在不能知道这到底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还是整个龙庭温家的决定,若是整个龙庭温家怕是麻烦了。” “也许是他一个人擅自决定呢,世家子弟常常为了向父辈证明而去做很多蠢事。” 温北君坐起身来,很快转过身抱住碧水,下巴垫在碧水瘦削的肩膀上。 “不管那么多了,我跑一趟龙庭,问问那老头想做什么。” “不可以!”碧水怒道,“温北君你又要犯傻事,你这满身伤还没好利索,要打算做什么。” 温北君的手在她的后背上摩挲了几下,“别生气别生气,我去大梁请道旨意,顺带看看小鸢。龙庭温家这次也算是支撑了一大半的军饷开销,我去看看他老人家也合情合理。” 这次碧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略使劲的掐了一下他的腰窝,看着男人吃痛的叫声,她笑出了声。 “我不管,外面说我没有女德也好,说我是悍妇也罢,你这趟必须带着我!小鸢是你侄女,也是我妹妹,我也要去看看她。” 看着碧水有些倔强的神情,温北君无奈地笑了笑,“夫人如此坚持,我哪敢不从。只是此行必定充满变数与危险,你可得时刻跟紧我,莫要乱跑。” 碧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我又不是小孩子,说什么呢。” 温北君这回是故作吃痛,“夫人,伤,伤,伤。” “啊?还疼吗,我再去给你上次药。” 温北君一把拉住她的手,“开玩笑的。” 碧水白了他一眼,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这龙庭之行关系重大,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温北君收敛笑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夫人放心,我心中有数。” 碧水看着温北君严肃的表情,戳了戳他的脸,“好了好了,这么严肃干嘛,我去准备准备东西,明日就启程吧。” 第114章 郡主(二) 这是温北君这两年来北上最轻松的一次,没有背任何担子,只是单纯的进京面见大王,然后探望打过了景初五年年关就没见过的小侄女温鸢。 他好像忘记了曾经如朋如兄的玉琳子死在这座大魏第一城中,也好像忘了温鸢在郡主府中可能并不快乐。 人在紧绷之下放松的一瞬间,就好像什么都忘记了,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甚清楚,只知道自己随着马车不断的北上。 这次没有什么权谋等着自己,也没有镇子需要自己拯救,更没有战争需要自己去指挥。自己身上这次真的没背人命,只是简简单单的去面见元孝文,然后探望温鸢。 温北君踏入大梁的那一刻,往昔的回忆似乎被这凛冽的寒风吹散。他信步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街边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却无法扰乱他此刻平静的心绪。 他知道,自己走这条路是去见元孝文的,可内心深处,小侄女温鸢的身影总是若隐若现。那个曾经在景初五年之前还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在郡主府中过着怎样的生活?他虽听闻了些只言片语,却不敢妄加揣测。 至于玉琳子,温北君的脚步微微一顿,那是一道他一直不敢轻易触碰的伤口。他怎会真的忘却? 很快,温北君便来到了王宫。觐见元孝文的过程比他想象中顺利,温北君恭敬作答,心思却飘向了即将前去探望的郡主府。 这次他是知道了,自己上次坐在素舆被卫子歇推着走过王公街,王公街上那座本不该有人的郡主府里面住着的是自己唯一的血亲,温鸢。 元孝文上次真的只是试探自己,在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反心。 不过温北君没有想太多,因为他站在了郡主府的门前。 碧水捏了捏他的手,温北君深呼一口气,敲了敲门环,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臣温北君,求见郡主。”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门扉缓缓打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先是福了福身,轻声说道,“温将军请进,郡主已在厅内等候多时了。” 温北君微微点头,带着碧水踏入府中。庭院里的花草略显萧瑟,却依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沿着回廊快步走向正厅,心跳却莫名地加快了几分。 踏入正厅,只见温鸢静静地坐在那里,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的长裙,面容依旧秀丽,可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与成熟。往昔那灵动活泼的少女气息已被岁月消磨了不少。 “小鸢……”温北君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坐在自己面前的不仅仅是他的侄女,也是当今魏国唯一的郡主。温北君很快改口道,“臣温北君,拜见郡主。” 温鸢抬眸,看到温北君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叔父,你来了。”她缓缓起身,微微行礼。 温北君快步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手在半空中微微顿住。“臣,受不住郡主这一礼啊。” 温鸢轻轻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无妨,您毕竟是我的叔父,行一礼无可厚非。” 温北君心中一痛,他环顾四周,厅内的装饰虽华丽,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若是以往的温鸢绝对说不出这番话,他一直希望温鸢成长,希望她长大些,但是不希望是这样的长大,少女终究活成了少女最厌恶的模样。 碧水看着这对叔侄,不知道说什么,她无法开口。 她知道这是郡主府,没有任何话是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口的,离元孝文的魏王宫只有几里之遥,不知道又有多少探子。 温北君长叹一声,说道,“郡主,臣此次前来,也带了些家乡的小物件,聊表心意。”说罢,他将包裹呈上,里面包了个竹马,是温鸢小时候最喜爱的样式吧。 温鸢微微点头,命丫鬟接过,并没有拆开。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郡主,臣听闻府中的日子有些清寂,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告知臣,臣定当竭尽全力。” 这已经是温北君暗示的极点了,只要温鸢和他说他受了委屈,他拼着一身功名都不要,也要上殿去和元孝文把他的侄女要回来。 可温鸢又怎会不知温北君心中所想。 温鸢轻轻摇头,“叔父,您能来看我,我已感激不尽。这府中的生活,虽不似往昔自在,但也只能如此。”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空,天空灌满了铅色,破败又没有一丝生机。 “我常常在想,若时光能倒流,回到景初五年之前,那该多好。” 温鸢转过头,少女一笑,露出了两颗虎牙,“可是啊,叔叔,这样的生活,也还蛮好呢,不会麻烦到你和碧水姐。” 听到最想听到的叔叔两个字的温北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笑着看向温鸢。 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走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道“郡主,大王差人送来了些赏赐,已在府门外,是宫里的王公公,郡主还是出去迎接好些。” 温鸢应了一声,对温北君说道,“叔父,您且稍坐,我去去便回。” 温北君望着温鸢离去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姿在这华丽却压抑的府邸中更显孤寂。他缓缓踱步至厅中一处角落,手指轻轻拂过一旁几案上精致的雕花,却只觉触手冰凉,如同这郡主府中的氛围,冷硬而缺乏温情。 等待间,他的思绪飘远,往昔与温鸢相伴的温馨场景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浮现。那时候的小鸢,总是无忧无虑地在他身边嬉笑玩耍,笑声如银铃般洒满庭院。可如今,一切都已改变,曾经的少女被困于这金丝笼中,渐渐失去了往昔的生气。 “叔父,让您久等了。大王赏赐了些珍贵绸缎与宫中糕点,叔父若不嫌弃,可带些回去。” 温北君微微摇头,“郡主留着自用便好,臣此次前来,只为探望郡主,见郡主安好,臣便放心了。臣不便久留,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再来探望。” 温鸢送至门口,轻声道,“叔父慢走,愿叔父一路平安。” 直至温北君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温鸢仍站在府门处,久久未动,眼神中透着无尽的哀伤与无奈,仿佛世间所有的温暖都随着温北君的离去而消散,徒留她一人在这冰冷的郡主府中,继续面对无尽的孤寂与漫长的岁月。 第115章 归宗 从郡主府出来后的温北君一路都没什么话,哪怕经过了大梁学宫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现在想来,在大梁学宫那几月反倒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了。从学宫出来之后,温北君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被所有人掣肘,他无法随心而为。 曾经最繁华,天才辈出的学宫,如今已经是王室的附庸。在稷下学宫被凌丕血洗之后,曾经天下认定的道理,不杀士子不入学宫,早就被撕了个粉碎。大梁学宫也不例外,谁知道这个魏王元孝文哪天会不会和凌丕一样,随手就把整个学宫清洗一番呢。 车驾只是在学宫前停了一会,温北君再看学宫便没有当初那份况味了。 他并没有打算进到学宫之中,只是说了句,“继续走吧。” 车驾便缓缓地载着温北君和碧水继续向着龙庭而去。 龙庭并不是北行的必经之路,使秦的时候温北君是特意带着车队去的龙庭,而后无论是归时还是随军北伐他都没有再路过龙庭,他只去过那一次龙庭。 再次到龙庭的温北君早就没了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市的心境。他一路看过了太多繁华的城池,无论是易陈还是曾经的临仙,兰陵,无数的重镇在战火中飘摇,就连咸阳,大梁,龙庭这种城池也被无数阴霾笼罩,再泛不起一丝光亮。 “劳烦转告一声家主,就说晚辈温北君前来拜访老家主。” 他又一次顺着桃花源向着内宅而进。 温北君没有听船夫说的话,他只是拄着脸看着周围,周围的美景好像燃烧着沸腾的血液,让他感觉有些恶心。 不多时,到了,温北君并没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只是有些庆幸到的如此之快。他拉着碧水的手,大步走过小路。 温奇桓还是坐在上次的位置,不过这次手里是一个景初窑的茶盏,算得上本朝物件的茶盏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不过温北君看见了茶盏底的印,是本朝大秦雅亲王嬴嘉伦的印。 “晚辈拜见温老。” 温北君躬身,双手在前作了一揖。 “温将军许久未见,老夫听说将军捷报连连,真是可喜可贺啊。上座!” 这次温北君果然没有在老人身边见到温苌,老人身边站着的只是普通的下人,老人甚至在让下人给他上座的时候都没有看下人一眼。 “只不过将军此次来拜会老夫,不知意欲何为啊。” 和自己同姓的老人眯着眼看着自己,温北君觉得老人像一只狐狸,尽管须发尽白,也掩盖不住老人的精明。 “那晚辈也就开门见山了,上次来拜见温老时,若晚辈没记错,温老有个孙子叫温苌。” 温奇桓似乎没想到温北君这么直接,“倒是不错。” 温北君直视着温奇桓的眼睛,缓缓说道,此次前来,实不相瞒,我在寻找温苌。我与他之间,有些事情尚未了结,还望温老告知他的下落。” 温奇桓轻轻哼了一声,“温苌那孩子,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你找他,又是所为何事?莫不是要寻仇?” 温北君摇了摇头,“并非寻仇,晚辈可以和温老透个底,如今朝堂之上,白党不仅仅是失势这么简单,再去白党牵扯不清,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温奇桓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着温北君。都知道温家快二十年前因意外而死嫡子是老家主的心头痛,而此刻温北君又在说老人唯一的嫡孙会死无葬身之地。 对视许久,老人笑了出声,“将军真是没把老夫当作外人,真真是同宗同源的一家人。” “这温老就是说笑了,晚辈生在河毓,长在河毓,何来同宗同源一说?” 老人转了转浑而不浊的眼睛,依旧是笑着,“温将军,记得我上次问你,将军可知道自己这名字为何而来?” 一直像是在发呆的碧水转过了头,看向温北君,她也一直有些好奇,为什么温北君敢取这么一个名字。只是河毓的一个富贵家庭,放眼天下根本算不上什么世家的温家,为什么敢给温北君取名为君。 “苌儿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是今日之后我肯定会禁足他,将军莫要怪罪与他,毕竟他也算是将军的侄子。” 温北君和碧水的目光交汇,又停在老人的身上。 “你们河毓温家本就是从龙庭分出去的一支,要这么算来,其实将军也算是老夫的侄子了。” 温北君知道,以老人的身份地位,根本没必要和自己认这桩亲戚。龙庭温家虽然和咸阳温家分家,但是留着的都是同样的血脉,更何况龙庭温家本就是这龙庭的无冕之王。龙庭甚至没有郡守,完完全全是老人只手遮天。 “老夫并没有和你说笑,也不是为了替温苌开脱,他要是和胡宝象搅在一起就是愚蠢。” “温老当真不知?” “千真万确,”温奇桓微微摇头,“那孩子行事向来有自己的主张,我虽能约束他一时,却难以掌控他所有动向。胡宝象暗中谋划之事,我亦有所耳闻,此乃险途,温苌若深陷其中,必招大祸。” 温北君沉思片刻,说道,“温老,如今局势紧迫,白党势微,大王意在铲除异己,胡宝象妄图逆势而为,实乃螳臂当车。温苌年轻,恐被其利用。” 温奇桓点点头,“老夫这有族谱,若是你记得你曾祖父姓名,大抵是看得到的。” 温北君一笑,“不必如此了,晚辈自然是信得过温老的,只是既然曾祖父选择了分出去,那晚辈也不便擅自归宗。” 随即温北君拱了拱手,“晚辈就先告退了。” 温北君牵着碧水的手转身离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笑道,“对了温老,您老身边那个侍从不错,要不割爱赏给晚辈何如。” 老人和身边被点到的随从都是一惊。 “晚辈开个玩笑,温老恕罪。” 这次温北君是真的走了。 温奇桓舒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这个天殇将军竟然这么难办,但是也代表了一定的元孝文的态度。白党是真的完蛋了,胡宝象真的是惹了杀头的罪过了。 “苌儿,你可真是闯了祸啊。” 第116章 王上加白(一) 温苌没想到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就被温北君看了出来,明明自己已经做了很多的伪装了,可是好在温北君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提了一句,甚至没有点明。 老人叹了口气,“你太低估温北君了。你自以为学了些拳脚功夫和谋略,就能抗衡在沙场上身经百战的温北君?” 温苌知道,自己差点就把整个龙庭温家推向了一个无底深渊。 胡宝象死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已经触动了元孝文的利益。 虽然表面上元孝文一直在追求着制衡文武,可是在实际上元孝文只是把文武都换成了最忠心于他的臣子。 元孝文和学宫的关系毋庸置疑,朝堂之上,学宫党当道,不像之前权势滔天的白党,权力集中于老相胡宝象一人,而今玉琳子死,学宫党大权基本文在贺熙,武在温北君。贺熙是个孤家寡人,未娶妻未生子,温北君只有个侄女,还已经成了大魏的郡主。 老相胡宝象错就错在,在下台了之后,还在酝酿着再次重返朝堂。元孝文可以允许老相有一些自己的势力,但是绝不允许老相威胁到他的利益。 胡宝象三番五次的向温北君出手,已经触怒了元孝文,之前处死尹隆已经是个教训了,但是胡宝象根本经不起调查,姜昀已经上书大王,状告前相胡宝象十八条大罪。 自己竟然和胡宝象搅在一起,甚至去刺杀温北君和温鸢,真是失心疯了。 温苌不敢想,如果自己真的杀了温鸢,等着他的将是什么。温北君如此在意自己的侄女,如果他真要杀了温鸢,就算他身后有着魏王,甚至是秦天子保着都没有用。谁能拦住疯了的温北君? 在行刺之时,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时机,趁着温北君卧病在床夜袭天殇将军府。他觉得,凭着自己的身手,可以轻松完成胡宝象给他的任务。 完成了这次任务,胡宝象顺利重回朝堂,他再也不需要依赖祖父,他也可以证明给祖父看,他温苌,凭自己,也能堂堂正正的在朝堂上混出个名堂来。 可他没有想到,那个男人带着病都可以轻松击溃他。 温北君真的还属于人的范畴吗? 温苌自知自己有些身手,虽然算不上宗师手段,但也已经是一流的高手了,可他觉得温北君可怕的和鬼没有两样。 后来温北君的事迹不仅仅流传于西境,而蔓延至魏地,甚至于天下之时,他愈发后怕。 尤其是温北君带着五百骑,就在燕国的腹地,截断了燕国的补给线。 若不是当时温北君守在温鸢门前没追自己,怕是自己早就交代在了天殇将军府内。 这就是临仙的恶鬼,温北君。 温苌知道,在中原地带,民众往往会祭祀恶神,祈求恶神的宽佑,来免去灾祸和苦痛。 其中,有位恶神,就叫做北君。 温奇桓看着陷入沉思的温苌,语重心长地说道,“苌儿,你当明白,这朝堂之上的争斗,绝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天下乱成这个样子,没有一个世家可以说安然无恙,金陵苏家的嫡子,不也被楚人砍了脑袋?如今,你必须与胡宝象彻底断绝往来,安心待在家中,我会想办法平息大王的疑虑,尽量让此事不影响到温家。” “祖父,孙儿知错了。只是孙儿不明白,元孝文如此大费周章地更换臣子,难道就不怕引起朝堂动荡吗?” 温奇桓微微一笑,却带着几分苦涩,“元孝文并非昏庸之君,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考量。他以学宫党取代白党,是因为学宫党多是他亲手培养,更易掌控。且他在更换过程中循序渐进,并非一蹴而就,虽有波澜,却也不至于让朝堂彻底失控。而我们温家,只要不卷入太深,尚可保全自身。” 关于温家的事,老人倒是没有骗温北君,也没有这个必要。温北君的确是和他同宗同源,这次元孝文派的是温北君来龙庭,也就算不上什么兴师问罪,只是一次提醒,提醒他,不要站错了队。若是这次来的是元鸯,或者宫里的某位公公,老人就真的该担心了。 魏国压根没有什么党争,不是学宫党胜了白党,只是元孝文随手间,覆灭了整个白党罢了。 温奇桓知道,自己掌舵龙庭温家几十年,现在绝不是放权给温苌的时候,甚至他不能给温苌任何自主行事的机会。温苌还是太年轻了,在这样一个世道,会让传承了几百年的家族毁之一炬。凌丕开了个坏头,不仅仅废掉了稷下学宫,还在灭掉夏国之后屠戮了夏国的世家。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过屠戮世家的先例。往往是,改朝换代也不影响世家继续荣华富贵。 凌丕开了个头,温奇桓不确定元孝文是不是也和凌丕一样是个疯子。不过他们有着相同的野心,在周礼被覆灭之后,又哪有什么会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有等新的胜者出现之时,才会给历史一个盖棺定论,同时给世道一套新的道理。 温北君并没有认祖归宗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龙庭温家和当今大魏最炙手可热的天殇将军并没有站在同一战线。不过这也怪不得温北君,老人自己清楚得很,温北君这一脉为什么到了河毓郡。 “苌儿,我答应了温北君,要禁足你,你也就老老实实在家待上几个月,我有预感,不出三个月,在景初六年的春天到来之前,这场闹剧就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温苌没有抗争老人的禁足,他知道,祖父这是在救自己。整个大魏的朝堂斗争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东林党早就覆灭,曾经盘踞朝堂几十年的白党,这个曾经权势滔天的庞然大物,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不过也只差一步了,就可以让白党,尸骨无存。 第117章 王上加白(二) 尽管大魏的局势风起云涌,温北君只是驾着马车一路向前。 他甚至没有用林庸来驱车,把林庸打发回了大梁。原本庆幸林庸终于走了,自己身边又可以美女成群的姜昀就不那么幸运了。林庸又一次回到了他身边,和上次一样,还是在他身侧。只不过这次林庸除了传信之外,还兼着保护姜昀的责任,毕竟谁知道胡宝象会不会困兽犹斗,一个老相最后爆发出的反扑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车驾内只有碧水一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了。 她没有问温北君他们要去哪,她只想跟着男人一路向前,去哪都好,起码在接下来的动荡之前,先放松放松吧。 “去东边怎么样,去会稽,你去过那里吗?” 温北君停下了车,掀开帘子缓缓道,“要是去过我们就一路向北,易陈那边的守将我也算认识。” “我们还是去东边吧,北方太冷了些。” 碧水缩在马车的一角,好像是刚从熟睡中醒来。 温北君想起了碧水在咸阳的时候一直说着很冷,他笑着说道,“那我们就一路向东了,正好去会稽玩玩了。” 碧水点点头,“那我就再睡一会了啊。” 她又缩了缩身子,可能是太困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温北君也不再驱车,进到车内,静静的凝视着碧水的睡颜。 如果有一天自己再也看不到她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真是胡思乱想,自己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有了足够足够的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只是… 温北君望向远方,温鸢这次的状态让他有些不放心。一向活泼又喜好自由的小侄女,又是经过了多少才变成那个一口一个叔父的郡主。 温北君没有打扰碧水睡觉,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就继续驾车了。 会稽,和兰陵,临仙一样,作为东境的边关,抵御汉军。 十年前会稽还算得上是东境西部,可是长平之战中,曾经的东境天威将军向明升战死,曾经的东境边关长平和河毓都落入汉军手中。 十年过去,东境几乎从上到下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东境岚州如今是天心将军玉琅子执掌。 自己自然是去过很多次会稽的。比起河毓来说,会稽要繁华太多太多了。 会稽离河毓大概就像从雅安到临仙的距离,很近的一个距离。 温北君站在会稽城外,一言不发。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离家这么近,近到他感觉漫天弥漫着和河毓相同的气息。 碧水真的没有来过会稽,虽然小的时候被自己的赌鬼爹带着去了很多地方。 赌鬼男人变卖家产,带着银票从咸阳一路南下,渔阳,易陈,兰陵,大梁。最后男人留在了临仙,因为输光了银票,最后要卖出她。 这都是说过很多次的故事了。 碧水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难过的了,这是会稽,一个她第一次来的城市,是和温北君一起来的,这里有着温北君的过去。 她紧闭着双唇,不自觉的咬着嘴。 温北君未向她隐瞒自己的过去,可她却隐瞒了温北君太多太多。 “怎么了,是冷吗?” 她摇摇头,看向温北君,“我们进城吧。” 边关的盘查总是严的多,温北君和碧水排了好一会才等到二人。 “你们不是岚州人士吧。” 门口盘查的是一个小吏,旁边还有两个卫兵,穿着岚州特有的藤甲。 温北君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军士。温家军有温家军的制式,天心将军玉琅子也有自己的制式。 “我们从虞州而来。” “虞州?”小吏愣了一下,“虞州人来会稽做什么。” “我祖籍是河毓的,回岚州祭祀一下先祖。” 小吏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在会稽凭吊一下了,河毓…你也知道,现在已经是铜雀郡了。” “没事,起码会稽是离河毓最近的地方了。” 小吏看见这个年轻人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皓齿。 十年来第一次离家这么近的温北君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往昔的追忆,也有对现状的感慨。 他带着碧水缓缓走进会稽城。 一州之地往往有着相同的布局和规划。 温北君仿佛能透过会稽看到曾经河毓的影子,那是他心底深处最难忘的故乡模样。 他有些恍惚。 人总是会在每一个不同的阶段回忆起自己的童年阶段,可能只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午后,温北君恍惚间一抬头,他就从河毓温家最小的纨绔变成了西境最大的将军。 他在很多个纸醉金迷的夜晚依旧保持着清醒,他向神祈祷,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 温北君一直在向前走,可是也在不停的回头看。 回头的时候,只有一个少年不断的和他在挥着手。 “是你一直在等我吗?” 温北君蹲下身,看着穿着华服的孩子。 “对,娘说,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的。” “那娘还说什么了吗?” 孩子皮肤白皙,没有一点坑洼,温北君摸了摸自己的脸,早就被战场的风沙冲刷的满是风霜。 “那是我娘!” 温北君笑出了声,“好好好,是你的娘,那你说,你娘还说什么了吗?” “娘说,我就在这一直等着,总有一天会等到一个大哥哥。” 温北君没有说话,等着孩子接着说下去。 “娘说,大哥哥会带着一个顶漂亮顶漂亮的大姐姐一起来的。” 孩子一边说一边指着后面趴在温北君身侧早就睡着了的碧水。 “大姐姐的确是顶漂亮的,大哥哥也是…” 孩子没有说完,温北君早就泪流满面。 那是一个模样有些普通的女子,没有什么华服,只是一件白衫,岁月在女子的脸上留下了道道伤痕,但是没有改变女子清丽的气质。 “北君,话要说全了,那大哥哥也是顶俊美的人儿,和大姐姐真的是…” 孩子牵着女子的手,嚷道,“娘,我知道的,那个词叫,郎才女貌。先生还教过一首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看大哥哥大姐姐也算的上是金风玉露。” 女子并没有拦住孩子的胡言乱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温北君,然后笑了出来,笑得很开心。 “北君,你长大了。娘真的很开心。” 第118章 王上加白(三) 温北君在很多个梦里梦到过这个女子,他实在是太脆弱了,他总是在不停的泪流满面。 他总是在不断的撑着,告诉自己,他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不能倒下去。 他很羡慕姜昀,有一个老爹可以替他遮风挡雨。 可他温北君没有,他只能一个人在原地,无力的哭泣。 他还是会在无数个夜里哭泣的少年,他还是会怀念很多人。 哪怕此时的光景看起来那么不真切,他也仍然希望多停留在这个时间一会,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看眼前的这个女子。 “北君,你今年多大了。” 温北君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和自己说的,而不是对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说的。 “娘。”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娘字,可这几乎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说过这个字了。 他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他好几次试图把自己的嘴角提上去,笑着和这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娘说自己过得很好。 “娘,我,我马上就三十了。” “原来娘已经离开你十多年了啊。” 女子抬起手想要抚摸温北君的脸,可终究是放下了手。 温北君的眼眶泛红,他渴望着那只手的触碰,仿佛那是能驱散他满心孤寂与疲惫的力量。 “娘,这个大哥哥怎么也喊你娘啊。” 是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瞪着一双还没有被尘世污染的眼睛,看着女子。 女子笑了笑,“他啊,他不就是你吗?” “大哥哥是我,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我长大的样子对吗!” 孩子有些惊喜的喊道,“原来我长大了长这个样子,大哥哥,哦不,长大的我,我成没成为顶天立地的人!有没有保护好娘!有没有赶上族兄啊。” “当然了,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全天下都在传颂你的名字,所有的敌人都在畏惧你,你一直在为了族兄的理想而努力,但是…” 孩子一瞬间消失在原地,只剩下温北君和女子两个人。 早就被他压在心底的来自童年的回忆被重新翻了出来,他无数次试过忘记,他想告诉自己自己过得也很好,希望让娘放心,可是他做不到。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真的无法在这个女子面前装下去,好像一瞬间卸下了所有伪装,这一刻他不再是背负了上万条人命的温北君,也不再是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天殇将军,他只是在河毓郡的温北君,只是那个在爹娘膝下承欢的孩提温北君。 “娘,这些年,我,我真的好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温北君好像是怕女子就这么消失在他眼前,加快了语速,快到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却不停的说着。 “娘,我真的寻了个好媳妇的,您快看。” “娘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嫁给你,你可不能让人家受苦啊。” “娘,族兄死了,嫂子也死了,就连温鸾和温鹭也死了。” “娘,族兄有个女儿,叫温鸢,长得和族兄还有嫂子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带着的。” “娘,后来我去过了很多地方,去过虞州,去过沧州,去过燕国的白狼山,无支山,我还去过咸阳。” “娘,族兄安排我去了军中,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纨绔了,我现在让天下都知道我温北君了。” 温北君就像个和娘亲炫耀的孩子,不断的说着话,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温北君,但是眼角却不断有泪滴下。 “娘,如今我做了将军了,可以给您买很多很多东西,什么补品药品,如今我都买得起,哪怕是万两黄金,我也…我也…我也买得起的,不可能会像以前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您躺在床上,明明有药可治,却买不起药。” 男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娘,您能不能回来啊!” 可是没有人会回应他。 只有他一个人跪在原地,眼前的孩子和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只有半句话没说出口,是刚才孩子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比起前两个都要简单,也更要重要的问题。 他没有保护好娘。 他只能看着娘在病榻上被病痛折磨,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娘就这么离开了他。 碧水早就醒了,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男人。 如果说有一条河横贯东西,那只能是淮河。淮河从会稽郡旁的会稽山起,流过河毓郡,流过汉国,流过宋国,流过越国,终是奔流到海。 都说着淮北为枳,淮南为橘。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温北君大口大口吃着橘子,他很久没有吃过橘子了。除了早就离去了的娘,再也没有人给这个早已站在魏国权力顶点的将军买一个橘子吃。 “碧水,刚才真的不是做梦,我真的看见娘就在前面。” “嗯嗯,不是做梦的。” 碧水知道,温北君不是太过于脆弱,只是比起自己,男人曾经拥有过太多的亲人。自己只有一个娘亲护着自己,而温北君曾经是被伯父伯母,爹娘,族兄,还有嫂子宠着的幼子。 按理来说,这种幼子往往会成长为纨绔或者是废物,而温北君偏偏长成了一个可以遮天蔽日的顶梁柱。 中间经历了多少,碧水清清楚楚。她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可以把曾经的温北君变成如今的温北君。 温北君跪在城东,再往东不到五十里,就是他的故乡,河毓。那里有着所有他怀念的人,还有承载了他一切回忆的家。 可他不能再过这五十里了,起码不是现在,现在他是过不了这五十里的。 第119章 王上加白(四) 郑钦站在高墙之上,他知道,江州挡不了司行兆多久了。 齐灭夏之时,最恐惧的就是即将面对司行兆的将领。没人知道自己号称坚不可摧的城池会需要多久被司行兆摧毁,在那个男人面前似乎没有任何人可以获胜,他只输过一次,在淝水之畔输给了殷禧,若是那次他胜了,怕是齐军同样会长驱直入,踏破楚国。 这次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脚步。全越国上下没有一个人阻挡的住。 郑钦不是什么名将,甚至他是一个有些平庸的将领,只是他有一个在越地过负盛名的父亲。 越王景姒昏庸无道,整个越地能稳住不乱,纯粹是因为丞相郑邕的存在。 整个越地几乎都担在郑邕的肩上,已经耳顺之年的老人还不能退下,还要为了整个越地操劳,从文到武,从南到北,几乎全是这个瘦弱的老人在顶着。 而今在最前线,是老人的独子郑钦,在没人愿意前往时担任江州守将。 郑钦望着远方,心中满是忧虑。他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可面对司行兆那近乎无敌的威名,他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城楼下,士兵们在紧张地巡逻,他们的眼神中也透着不安。郑钦知道,士气不可泄,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转身下了高墙,朝着城中的营帐走去。一路上,百姓们惶恐的面容映入眼帘,这让他的步伐愈发沉重。回到营帐,郑钦召集了众将士,试图鼓舞士气,然而他自己都底气不足的话语,并未在将士们心中激起多少波澜。 齐军正在逐步逼近江州。那震天的马蹄声仿佛已经在郑钦的耳边回响,他在夜里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司行兆过往攻城略地时的种种传闻。 齐军经常杀降,最近的例子就是全奂投降。齐军连全奂这种藩王都敢杀,更何况他区区一个守将呢? 自己站在江州城上,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可自己不能降,也是因为自己的父亲。 他是郑邕的儿子,绝不能降。 天色破晓,晨晖洒落在江州城上,郑钦一身沉重战甲,铜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他步伐沉稳而缓慢,开始了这最后一次的城防巡视。 目光所及之处,城内的士兵们虽满脸疲惫却依旧握紧武器,眼神中透着视死如归。百姓们则聚在一起,妇孺们低声啜泣,老人们面露悲戚与惶恐。郑钦心中五味杂陈,然而眼神却逐渐被决然取代。 不多时,远方的地平线处涌起一片黑影,如乌云蔽日般,齐军如汹涌潮水,喊杀声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迅速涌至江州城下。 郑钦站在城楼高处,亲自督战,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放箭的指令。 司行兆稳坐于战马之上,面色冷峻,指挥若定,齐军的攻势仿若汹涌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巨大的投石机发出令人胆寒的轰鸣,一块块巨石被高高抛起,而后挟万钧之力砸向江州城墙。城墙在这猛烈的攻击下开始颤抖,石块纷纷剥落,出现了一道道破损的裂痕。 第一波攻势持续了整整一个昼夜,江州城墙摇摇欲坠,城内军士都到了极限。 郑钦知道,到自己了,哪怕今天江州城注定会破,他也要死在城破之前。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高呼道“今日之战,关乎江州,关乎越地,吾等唯有死战!方不负家国,不负亲人!”言罢,他一马当先,挺剑冲入敌阵。 士兵们见主将如此英勇无畏,顿时被激起了心中的斗志,纷纷呐喊着随他杀出。郑钦虽自知武艺并非高强,平日里也只是略通剑术,但此刻在绝境与信念的支撑下,却似无畏战神降临人间,每一剑挥出,都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剑之所向,血溅四方。 刹那间,郑钦便被齐军重重包围,刀光剑影闪烁。郑钦毫无惧色,左冲右突,身中数创,鲜血染红了战甲,却依旧拼死抵抗。 “郑钦!若你降齐,本将保你不死,保你做个将军!” 司行兆勒马,在包围圈中看着已经深陷其中的郑钦,他知道,没有任何人能从这种包围圈中突出去。哪怕是大齐的剑术宗师,凌丕的贴身侍卫陈礼也做不到。 “我郑家世受王恩,岂能降汝这乱臣贼子!” 郑钦大喝一声,奋力挥剑。 司行兆叹了口气,一挥手,齐军的包围圈瞬间收紧,如一张死亡之网。郑钦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而冰冷,敌人的刀剑更近了几分,寒光闪烁间似要将他吞噬。 “父亲!非孩儿战之罪,孩儿无能,守不住江州,只能一死以报大王啊!” 郑钦声泪俱下,喊出这最后一番话语后,眼中满是决绝。他将手中长剑一横,那剑身沾染着敌人与自己的鲜血,在晨光下透着几分凄然的红。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要将这世间最后的气息纳入肺腑,随后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锋利的剑刃划过肌肤,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周围的土地上,也染红了他脚下的那片方寸之地。 郑钦的身躯缓缓倒下,却依旧保持着挺立的姿态,双眼圆睁,望向江州城的方向。 江州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只是齐军必经之路上的一颗绊脚石,就算真的挡住了齐军,也阻挡不住越国的节节败退,殷禧的援军被凌基拦在千里之外,如果殷禧打不进来,那等待着越国的结局,只有和夏国一样,灭国,然后臣服于已经加冕为帝的凌丕,成为大齐的一部分。 “厚葬吧,把他葬在江州城,入城后不许烧杀抢掠,违令者斩!” 这是他能给这位江州守将最大的尊重了。尽管郑钦并没有给他多大的阻拦,也并不是什么卓越的天才,但是他还是要厚葬郑钦。 书生往往高谈阔论着为国捐躯,可真正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在面对被誉为战神的对手,毅然决然的出剑,尽管只有一个人,还是挥舞着剑杀入敌阵。 没几个人能做到的。 第120章 王上加白(五) 元孝文趴在桌上,王贵不敢出声打扰,不知道大王是休息还是真的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元孝文猛然惊醒,他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太清楚。 最近确实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只要拿下胡宝象,整个魏国就是铁板一块,带着刚刚伐得的半个燕国的地盘,他元孝文也想把先祖的地盘再翻一倍。 “王贵,温北君现在身在何处!” 温北君其实知道,自己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如今他身在会稽,离老相胡宝象的住所不过一百里。 胡宝象是东境岚州人士,说起来和他还算得上半个同乡。 从朝堂之上告老还乡后,胡宝象一直住在涿鹿县的老宅内,看似不问世事,可是依旧在操控着白党不断反击,企图再次登上权力的巅峰。 “琅子,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一下。” 和祁醉不同,玉琅子一直对温北君没有什么偏见,甚至两人关系称得上不错。玉琳子死后,玉琅子几乎是朝堂之上温北君唯一的旧识了。 “但说无妨。” 玉琅子一边说一边沏着茶,是上好的顾渚紫笋,茶汤色泽鲜亮,又甘味醇厚,闻起来便是好茶。 “知道你不爱喝这种,但是还是喝些吧,给你上粗茶传出去倒成了我招待不周了。” 玉琅子将茶盏递向温北君,温北君微微点头,伸手接过。那茶盏是魏地元窑所制,入手温润细腻,果然不愧是称为天心通明的玉琅子,相较于自己这样的粗人,实在是太过儒雅了些。 “我想请你帮我搪塞一下我夫人,两日便好。” 温北君的话让刚刚轻抿了一口茶的玉琅子瞬间愣住,恰逢那刚沏出的茶温度极高,烫得他一时失措,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优雅风度,一口茶直接吐在了地上。 玉琅子赶忙招呼着下人前来清理,而后抬起头,“北君,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和大哥不一样,我向来不爱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真的需要你搪塞她两天。”温北君的神色无比严肃。 “温北君,那是你夫人,我怎么能搪塞得住!”玉琅子微微抬高了声调,“而且你知不知道,和汉军开战已是箭在弦上,早晚之事,我根本没有闲暇时间与你这般玩闹。” “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是大王的意思。”温北君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这件事的紧迫性必定远超与汉军开战之事,起码也要等我这件事顺利完成之后,才会轮得到你那边的事务。” 见温北君神色凝重,毫无一丝玩笑之意,玉琅子的眉头也紧紧皱起,问道,“你要做什么?” “杀胡宝象。” 玉琅子手中的元窑茶盏应声落地,清脆的破碎声在这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玉琅子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温北君,“你说什么?杀胡宝象?你可知道他背后有多少势力,就算你和他有仇,也不该蠢到在此时寻仇。” 温北君微微点头,神色凝重,“我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但这是大王的旨意。如今我已身在会稽,与他的住所相距不过百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玉琅子缓缓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破碎的茶盏碎片,沉默良久,“这可是一步险棋,一旦失手,便是万劫不复。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温北君目光坚定,“我已筹划多时,自我出征之前,刑部郎中姜昀就一直在查胡宝象,胡宝象身边的高手我也解决了。” “我能知道大王在谋划什么吗。”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计划,玉琅子没有党派,还有元孝文假节钺,是元孝文心腹中的心腹。 “大王要彻底灭除白党。” 玉琅子并不蠢,也是在军中纵横几十年的天心将军,又号称天心通明,怎么可能看不出元孝文的谋划。 这不仅仅是灭白党,更是把所有这么多年散落在外的权力全部收回魏王手中。集权之后就是外扩,元孝文这是要… 玉琅子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你夫人那边怎么说,我听说你夫人可是你在大王御前求的婚约,怎么不和她说这些事。” “说来惭愧,我夫人不让我以身犯险,此行毕竟也算的上凶险,我怕我夫人知了又会对我生气。” 玉琅子没想到理由如此简单,也没想到温北君竟然这么惧内,一时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温北君也不恼,任由玉琅子笑着。 笑了一会玉琅子抹了抹脸,看着温北君,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走吧,我帮你瞒着你夫人。” 温北君点点头,又拍了拍玉琅子的肩膀,“琅子,你可得好好活着,别我下次来的时候只能给你上上坟。” “会不会说话。”玉琅子白了一眼温北君,“这话应该我来说,虽然你确实挺能打的,但胡宝象毕竟坐镇朝堂几十年,保不准身边真的有什么高手呢。” “好了好了,几年不见,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温北君伸手捂住了玉琅子的嘴,“你最好在边境给我练支骑兵出来,老子要亲手砍了霍休的脑袋。” 玉琅子不再说话,目送着温北君离去。 他比温九清小不了几岁,一直在东境为将的玉琅子对温家都极为熟悉,一直孤身一人的天心将军逢年过节都是在温家吃的饺子,他吃的最多的是宋道韫亲手包的饺子。 “这还用你说。” 刚刚摸到不惑之年边缘的天心将军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得砍了那些汉人的脑袋。” 十年前的长平之战魏国失去了太多太多。 温北君失去了族兄和侄子。 玉琅子失去了和亲人一样的温九清,还有从自己从戎开始就一直教导自己的老师向明升。 温北君一骑绝尘,腰间还挎着琵琶泪,只要元孝文能保住他的家人,那他便永远是元孝文手中最锋利的剑,为元孝文这个魏王斩白党,为他— 王上加白! 第121章 王上加白(六) 涿鹿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上数几百年,戴兮在涿鹿击溃当时盛极一时的割据政权南唐,往上数几十年,出了个胡宝象。 而今老人已经告老还乡,每天只喜欢坐在院里,吹吹风,发发呆。 最近天气冷了些,老人便不坐在院中,转而开始坐在茶楼之中。 涿鹿县没什么好茶楼,说是茶楼,也只不过就比普通的酒肆大了一点罢了。 谁都认为老相胡宝象在朝堂争斗了一辈子了,古稀之年从朝堂退下是为了颐养天年。 胡宝象自己知道,他不甘心就这么退下来,不甘心自己在朝堂之上经营了五十年的白党就这么覆灭。 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势力,原本摇摆不定的人员摇身一变都变成了白党,上到文武百官,下到街市小贩,都有他胡宝象的人。 虽然老人一直只是在涿鹿县发呆,但是对于大魏的朝政一清二楚。就算已经下野,他也要让元孝文看清楚,他胡宝象历经三朝,就算死,也要死的风风光光,而不是在涿鹿县像个普通老人一样死去。 不过今天,老人没有出门,可能是今天天气不错,老人又在院中坐着。 “是谁来了。” 老人的声音苍老又干枯,完全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再是以往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老丞相。 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一袭白衣,只在腰间悬着一把刀。 看到这个出现在自己家院中的男人,胡宝象突然就笑了起来。 老人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可男人只是静静的等着老人咳着。 “你能站在这就说明我的人都死光了吧。” 老人身边不仅仅有温苌一个人,一流的高手有很多,男人出现在他院中只能代表着他身边的人都死绝了。 不过老人并不惊讶,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温北君。 温北君点点头,“你应该知道的,他们不可能拦得住我。” 胡宝象自然知道,温苌都挡不住病中的温北君,余下的人比温苌都要差出一个档次,又怎么能拦得住全盛的温北君。 “来都来了,那陪我喝点吧。” 其实温北君很少喝酒,但他没有拒绝老人,看着老人颤颤巍巍的走着,他也只是默默的跟在老人的身后。 宅子并不算大,比温北君在雅安的宅子都要小很多,里面也没有收藏的什么奇珍异宝,全是密密麻麻的信笺,有的已经泛黄的纸张,但是温北君鼻腔之中满是墨香,倒也算的上干净整洁。 原本理的整整齐齐的信笺被老人推倒在地,老人很没有风度的直接坐在满地的信笺上,手里是两个酒盏。 温北君在胡宝象对面坐下,接过老人递来的酒盏。酒液在盏中晃动,映着两人各异的神情。 胡宝象仰头灌下一口酒,抹了抹嘴角,“温北君,你是来取我这把老骨头的吧。” 温北君看着手中的酒,没有喝,只是轻轻说道,“老相,这天下大势,已不是你我所能左右。你又何苦执着。” 胡宝象冷笑一声,“执着?老夫为大魏兢兢业业五十年,岂能看着朝堂被那帮宵小之辈搅得乌烟瘴气。” 温北君微微皱眉,“老相,你扶持白党,与东林党争,与学宫党争,朝堂早已陷入党争之祸。如今各方势力倾轧,百姓苦不堪言,这就是你想要的大魏吗?” 胡宝象一怔,随即大声道,“老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魏江山社稷!没有老夫制衡,当年不过是败犬的元孝文能坐稳皇位?” 温北君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胡宝象做出一切疯狂举动的根源了,他自以为是从龙之臣,一手扶持了元孝文,可元孝文却没有给他应有的礼遇。 “胡宝象,你到底还要什么,你已经大魏的少师了,魏国已经给了你最高的殊荣,你还想要什么,你想要那张王座吗!” 胡宝象一言不发,他沉浸在党争中早就无法自拔,他想要赶下每一个危及他相位的人,贺熙取代了他,他就要打压学宫党东山再起,这次也一样,老人依旧认为自己可以东山再起。 可是他错了,这次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从他在向温北君出手的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温北君见胡宝象沉默不语,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他知道眼前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老相已经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执念之网,无法挣脱。 “老相,你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大魏的根基动摇。如今边疆不稳,内患丛生,你还要一意孤行吗?” 温北君试图最后一次唤醒胡宝象的理智。 胡宝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温北君,你懂什么?老夫若不如此,大魏早就落入他人之手。元孝文忘恩负义,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魏毁在他手里。” 温北君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老相,你口口声声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可实际上,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你的权力欲已经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到大魏百姓的苦难。” 胡宝象冷笑一声,“哼,温北君,你少在这里跟老夫说教。老夫纵横朝堂五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的长治久安。” 温北君站起身来,手中的酒盏轻轻放在地上,“老相,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也无话可说。” 说罢温北君腰间的琵琶泪出鞘,直指老人。 “不过也没什么的,反正就算你及时醒悟,我也不可能空手而去。” 胡宝象大笑,纵横朝堂五十年的老相笑得好像当年刚刚进士及第之时,簪花游街的那个年轻人。 “来来来,温北君,用老夫这颗项上人头,去换你的锦绣前程,老夫倒要看看,你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在立了这么多功,元孝文能给你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元孝文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景初五年冬至,魏国前相胡宝象死于宅中,似是喝多了酒,古稀老人醉死在满地的信笺之中。 信笺里满是四个大字,为国为民。 第122章 王上加白(七) 胡宝象的死讯很快传回了大梁,比起白党余众更惊恐的是礼部尚书谢辞。 作为玉琳子死后新任的礼部尚书,这一年来几乎没有什么事务要忙,这次临近年关,胡宝象一死,自然是给他礼部揽了个大活。 虽然胡宝象怎么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也都知道白党早就失势,前些日子刑部郎中姜昀在朝堂上状告胡宝象十八条大罪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可是元孝文仍然说要厚葬胡宝象,然后让礼部拟一个谥号。 “这这这,哎呀,这真是给我们礼部一个大麻烦啊。” 谢辞抱着手,看向张朗和秦禄。 “你们说说,拟美谥肯定不行,拟恶谥肯定也不行,谥法翻烂了已经啊。” 和当初临仙丢了一样,整个朝堂乱作一团,要求给“缪丑”的不在少数,要求给“忠献”的也不在少数。 礼部迟迟拿不出一个答案,连着三天朝会都在吵给老相胡宝象的一个盖棺定论。 谢辞每日在朝堂之上如坐针毡,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与目光。 他坐在礼部的偏厅中,满脸疲惫与无奈。 张朗轻步走进来,低声道,“大人,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听闻大王近日似有不满,觉得礼部办事不力。” 谢辞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谥号之事,关系重大且极为敏感。一边是胡宝象的斑斑劣迹,一边是大王的厚葬旨意,实在难以权衡。” 秦禄也匆匆赶来,说道,“大人,我等或许可以从胡宝象对大王的态度入手。虽说他在朝堂结党营私,但也是曾经支持过大王的,总该有些情面在的。” “太蠢了些,你当真不知胡宝象为何而死?若没有大王的授意,谁敢去杀已经告老还乡的老相。” 谢辞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且你二人知不知,老相死的那几日,温北君恰好就在会稽。” 会稽离涿鹿县只有不足一百里,况且温北君向来睚眦必报,景初四年尹隆父子刺杀温北君又怎么可能少了胡宝象在背后的策划。 那么… “我看,这次八成就是我们那位温将军动的手。” “孤让礼部拟个谥号就这么难吗,王贵,你去告诉礼部那一群废物,明天朝会再拿不出个谥号,我就把他们全撤职。” 元孝文突然回想起了玉琳子,最擅周礼的那个玉琳子,早就死在了府上,还是元孝文自己的意思。 元孝文高坐朝堂之上,眼神冰冷地扫视着群臣,礼部众人更是战战兢兢。 谢辞硬着头皮出列,高声奏道,“大王,臣等经多番斟酌,为老相胡宝象拟定谥号为‘宪’。‘宪’者,博闻多能,有宪章之意。老相曾于朝堂多年,于诸多典章制度亦有过参与,虽有过错,然亦有其能,此谥号可表其一生功过皆存,亦符合大王厚葬之旨。” 此语一出,朝堂下顿时议论纷纷。姜昀率先站出,“大王,此谥号不妥。胡宝象罪行昭彰,刑部所呈十八条大罪铁证如山,‘宪’字美谥,如何能配其恶迹?” 而白党余众中也有人发声,“大王,‘宪’字恰能彰显老相功绩,老相为大梁亦有诸多操劳,此谥号实至名归。” 元孝文眉头紧皱,目光落在谢辞身上,“谢辞,你且详细说来,此‘宪’字何解?如何能平众议?” 谢辞深吸一口气,“大王,老相早年于律法修订有过建言,于朝务亦有推动之功,虽而后行径有偏,然不可抹杀其曾经作为。‘宪’字既表其能,又因其中含警醒之意,警示后人莫要重蹈其结党营私之覆辙,此乃权衡再三之选,望大王圣裁。” “温北君,你说。” 难得上朝的温北君本是在元鸯身后发呆,突然被元孝文点到愣了一下,但很快朗声道,“臣不过一介武夫,这谥法如何臣并不清楚,但臣觉得这‘宪’字也算是适合老相了,还是谢尚书严谨,要是换臣依着老相这几年看老相这荒唐劲,早就给他‘灵’,‘乱’之类的谥号算了。” 温北君这一番话看似随性,却让朝堂气氛变得更加微妙。白党余众中有人面露愠色,却又不敢发作。 “一派胡言乱语,温北君,你这脑子没你大哥一半。” 元孝文呵斥了一声,但并没有恼怒,“那就依着谢尚书的,谥一个‘宪’字。”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随着元孝文的旨意落下,朝堂上的喧嚣渐渐平息。谢辞如蒙大赦,忙率礼部众人叩首谢恩。 退朝之后,谢辞脚步虚浮地回到礼部衙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自己的前任官真是给自己留了个烂摊子,作元孝文的礼部尚书,真不是那么好做的。 元孝文一个人坐在群臣散去后的朝堂,连王贵都没有站在他身边。 他有些颤抖的捧着一个皇冕,对着铜鉴,轻轻的戴了上去。 他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了。 胡宝象终于死了,整个白党分崩瓦解,整个学宫党全掌握在他手中,加上半个燕国的土地,他已经是,王上加白的皇了。 景初五年末,魏王元孝文加冕为帝,自立为大魏帝王,立世子元南为大魏太子,郡主温鸢为大魏未央公主,天策将军元鸯为大魏荡亲王,太保,兵部尚书。天殇将军温北君为冠军侯,少保,天心将军玉琅子为安国侯,天水将军祁醉为谋定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浪潮之下,是已经加冕为帝的元孝文。 “朕拟定,过了年关,便是我大魏的黄龙元年!” 温北君知道,元孝文最终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可是天下只能有一条龙,楚汉称帝只是早晚的事,这样一来,算上天下共主秦天子,还有东边齐国的那条龙,天下有五条龙。 只有一条龙能活下来。 年仅三十便已经封侯爵,位列三孤之位的温北君如是想到。 第123章 岂容伪朝致几分 司行兆刚刚踏破了大半个越国,并没有和殷禧交手,只是凌基率军草草的和殷禧交手片刻,楚军和齐军俱是退步,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齐国无疑是天下最强盛的国家,无论是从国土还是到国力。齐国坐拥三国之地,越国仅仅只剩下十城可守。 元孝文踩着景初五年的尾巴称了帝,毫无征兆,除了攻伐燕国显现出了他的不臣之心,但也并不明显,毕竟魏燕之间是死仇,有些摩擦也属实正常。 阿房宫内鸦雀无声,从嬴楚到嬴嘉伦,再到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他们的计策好像笑话一般,希望驱虎吞狼,可是魏齐偏偏都称了帝,名义上已经脱离了秦室,而且和秦室平起平坐。 嬴楚知道,下面的人大部分都和八国有染,甚至大部分早都是八国的人。 他以自身为饵,召六国伐齐,可是却无一国响应,甚至又多了个称帝的魏国,照这个趋势下去,只怕楚,汉称帝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说说话吧,朕乏了,若是众爱卿还是一言不发,朕看这朝都不必再上了。” 还是一言不发,好像夏国亡国前全奂面对的满堂陶偶。 “陛下说话,你们为何一言不发!” 身高足足有九尺的雅亲王嬴嘉伦怒起,环顾群臣,却只见众人皆垂首低眉,仿若未闻。朝堂之上的寂静如同一潭深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嬴楚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悲凉与无奈。他本欲力挽狂澜,重现秦室昔日荣光,可如今却深陷困境,孤立无援。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臣子,此刻却如泥塑木雕般毫无反应,难道大秦国运真的已走到尽头? “朕待你们不薄,平日荣华富贵皆未少过,如今国势危急,你们却如此,当真寒了朕的心。”嬴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有愤怒,又有深深的失望。 许久,老太师陆清河颤巍巍地迈出一步,“陛下,非臣等不愿进言,只是如今形势复杂,齐、魏称帝,势力大增,我大秦若贸然行动,恐遭灭顶之灾。且臣听闻,其余诸国内部亦有纷争,或可待其自乱,再寻良机。” 嬴楚苦笑,“自乱?等他们自乱,朕的大秦怕也早已不复存在。朕以身为饵,欲合六国伐齐,此等良机,却无人理会,朕还能有何指望?老太师,你怕是活糊涂了吧,把我大秦的希望全都加于诸国内斗,实在是太愚蠢了。” 嬴楚重重的叹了口气,“行了,都退朝吧,朕实在是乏了。” 群臣退下,只留下嬴楚和嬴嘉伦两个人。 他们必须得承认,整个秦室都看走了眼,不仅仅看错了元孝文,也看错了温北君。他们错误的以为元孝文并没有凌丕或者芈法那样的野心,可元孝文却在芈法之前称了帝。 他们以为温北君和往年觐见的祁醉或是玉琅子一样,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魏地二品将军,可他们又错了,那个年轻人在燕地立下了不世之功,甚至在魏地被封为少保,冠军侯。 自古以来,没有几个武人担得起“冠军侯”这三个字,可是嬴楚知道,就凭温北君斩可汗,破戴勋,败戴祎,这三战就足以让这个年轻人摘得这一名号,况且… 三十岁的三孤,侯爵,真的会活的长吗? “荒唐,你们说,让朕去捧着玉玺,让齐楚魏汉去争?” 嬴楚勃然大怒,“是谁上的折子,朕要砍了他!” 嬴嘉伦忙按住嬴楚,“不可啊陛下。” 嬴楚甩开嬴嘉伦的手,“陆成渊!” “臣在!”被点到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应声而出。 “把上这封折子的人砍了!” 奏折被嬴楚从龙椅上摔了下来,陆成渊忙接住,这次嬴楚是真的生气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大秦真的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阶段,那所谓让大秦幽而复明的一计,又有何用呢? 他感觉自己浑身赤裸,却又被五花大绑。 “凌丕,芈法,元孝文,刘邵。为什么他们都不去死!” 大秦天子在朝堂上咆哮着,“明明他们一个个都是我大秦的臣子,现在都盘算着怎么弑君呢吧,王法何在,周礼何在!” 可嬴楚早就忘了,他才是这世间的王法,是他的先祖纵容了天下藩王,才有了如今的藩王乱秦。 “李世蕃!你给朕去伐齐,把军压进去,都压进去!” 李世蕃跪倒在殿上,却不能说什么,只是匍匐在地。 嬴楚已经疯了,他疯狂的大笑,嬴楚的笑声在空旷的朝堂上回荡,那笑声中充满了绝望与疯狂。李世蕃趴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他知道此时的嬴楚已经失去了理智,但君命难违。 “陛下,如今我大秦兵力虽有,但与齐国相比,仍显单薄。若贸然将全部兵力压上,恐我大秦根基不保啊。”嬴嘉伦再次劝道。 嬴楚却像没听见一般,只是死死地盯着李世蕃,“你还不快去!难道你也要违抗朕的旨意吗?” 李世蕃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无奈,“陛下,臣领命。但臣恳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筹备粮草与军备,否则大军难以远行。” 嬴楚挥了挥手,“好,好,你快去筹备,朕要你尽快出兵。” 李世蕃退下后,朝堂上又陷入了沉默。嬴嘉伦望着嬴楚,心中满是忧虑。他知道嬴楚此刻的疯狂是被大秦岌岌可危的局势所逼,但这样冲动的决策只会加速大秦的灭亡。 “天下向来从一统,岂容伪朝致几分?他凌丕和元孝文手里都只有朕给他们的王印,没有玉玺,就永远都是伪朝!” 嬴嘉伦只能站在嬴楚身侧,看着这个已经几乎疯了的兄长。 李世蕃不可能出兵,他也不会让李世蕃出兵,此时对齐国出兵,整个秦室都将不保,可若是不出兵就真的会好吗? 嬴嘉伦不知道,但他知道,凌丕早晚会出兵伐秦的,毕竟只要玉玺还在这咸阳阿房宫中一日,凌丕的大齐王朝就永远是伪朝。 第124章 冠军侯 天殇将军府的招牌很快被摘了下来,换上了“冠军侯府”四个大字。 温北君站在崭新的“冠军侯府”前,目光沉静地望着那块新换的牌匾。 “将军,不,侯爷,有何吩咐吗。”左梁拱手说道。 左梁知道温北君喊他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炫耀那块冠军侯的牌匾。 温北君微微点头,却没有太多喜悦之色,“荣耀加身,往往也是祸端之始。陛下对我恩重,但朝堂风云变幻,谁能料到明日之事。左梁,你是我温家军最后一位都尉了。” 温北君听着耳边的称呼从都尉到将军再到如今的侯爷,他爬得越来越高,他这次真的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了。 “侯爷,还会再进回纥吗?老头的仇,还有人报吗?” 温北君猛然回头,发现是左梁在说话,而不是他自己的心魔。 可他无法回答左梁,他自己都清楚,西进回纥是不可能的事情,元孝文刚刚称帝,下一步就是举国之力,和汉国打一场仗,以雪十年前的长平之耻,他作为元孝文亲授的冠军侯,必将再任先锋之将,届时,不会有人再去记得在帝国的西境,已经废弃的边陲小镇城头,有一个长眠在地下的老头的愿望。 “侯爷,是我冒犯了,毕竟这也不是您能决定的事,都是陛下决定的。” 温北君一时语塞,只能看着左梁一瘸一拐的离开,左梁的步伐深深浅浅,很难想象他拖着这么一条腿依旧能在最前线和回纥战斗。 “先生,夫长他…就这样,您别怪罪他。” 徐荣在温北君身后说道,“他不是冒犯您…” 温北君摆摆手示意徐荣不必再说下去,“好了好了,我又不是那些官老爷,说错几句话就动辄砍头凌迟的,你怎么还在雅安,我听说祁醉有意培养你。” “啊,祁将军说,您刚封侯,我作为学生,理应来祝您老…” “你怎么话这么多。”温北君想要敲打一下徐荣,最终还是没下手,“净说些烂话。” 可是温北君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显然是被徐荣的话逗笑了,十多年前他也和徐荣一样,爱说些烂话,甚至在刚认识碧水的时候,为了让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开心起来,一股脑说了一大串烂话。 可是在接到温鸢之后,他就很少说烂话了,因为他不再是孑然一身的青年,而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哪怕他如今已经封侯,碧水是二品诰命夫人,温鸢是郡主,他也依旧还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啊,”徐荣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看向温北君,道“卫子歇上次随着您出征燕国,这次能不能带上我,我和他不一样,他一个书呆子罢了,我可是在玉鼓真真切切当了兵的…” “好好好,你当过兵,卫子歇可是最少砍了三个燕人的脑袋。” 徐荣语塞,但还是伸出了手,比了一个一,“先生,我也砍了一个回纥的脑袋。” “你说过无数次了。” 温北君看着徐荣,也伸出了一只手,一边数一边说,每说到一次便掰下一根手指,最后两只手甚至都不够用。 “这样吧,反正下次出征也不急于一时,正好我闲着也是闲着,指导指导你的这个剑法吧。”温北君大笑着拍了拍徐荣的肩膀,力道很大,大到徐荣惨叫了一声,“你小子好好练吧,练到我满意就带你出征。” “先生啊!”徐荣望着温北君转身而去的背影,惨呼一声,“能不能让林叔练我,或者什么人都行。” “有我这种天下数一数二的刀法宗师教你还不满意?这样,我把陈礼给你请来怎么样。” “那还是您教我吧。”徐荣龇牙一笑。 “行了行了,快滚吧,你先老老实实当你的伍长,你下定好决心到时候自然会…” 徐荣第一次打断了温北君的话,“先生!我徐荣一生高傲,从未敬佩过什么人,您是头一个,我才愿意从学宫出来跟着您,我自知这样一个世道从文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根本成就不了我的理想,我爹娘还在南瘴之地呢,我也想靠着我自己把他们接出来,让他们也享一享荣华富贵。” 徐荣偏头一笑,“侯爷,我徐荣是个俗人,不像卫子歇救国救民的理想那么宏大,我就一个理想,高官厚禄。我不会让您有我这个学生丢脸的。” 温北君静静地看着徐荣,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他能从徐荣的眼中看到那份执着与渴望,那是一种在这乱世中求生存,求功名的决心。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样,拼了命的想往上爬,只怕辱没了族兄的理想。 “徐荣,你的心思我明白。这世上谁不想出人头地,谁不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温北君缓缓说道,“但你要知道,在这朝堂之上,在这战场之中,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高官厚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往往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先生,我愿意,不管怎么说,我总归还是有着烂命一条,大不了就丢在战场上您当没了我这个学生。只是…”徐荣挺直了背,瘦弱的少年拼命想让温北君看出自己的改变,“是您救了我一命,我不能让您白白付出努力,我肯定会闯出个名堂的。” 温北君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欠缺太多太多,欠缺武艺,也欠缺领兵的经验。 可这些都没有那么重要,因为这个年轻人和卫子歇一样,都是他的学生,都有着一个灼热的理想。 冠军侯三个字刻的格外有力,好像把鲜血灌进牌匾之中留下的疤痕。 橘生淮北则为枳,橘生淮南则为橘。 温北君并不喜欢冠军侯这个封号,也不喜欢耳边环顾的侯爷。 他只想沿着淮河,向汉国复仇,让霍休和刘邵知道,他并没有忘记十年前的长平之战,温家在河毓流的血,总该是有人来偿还的。 第125章 年关 无论怎么说,起码有段日子是不会再打仗了。 温北君乐得清闲,整日只在府上闲着,等待着景初五年落入序章,等着年关一过,就不再是景初六年,而是黄龙元年了。 齐地百姓过着明年的太平一年,魏地要过着黄龙元年,余下百姓俱是景初六年。但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年号。 这个年虽然没有什么重担,但是温北君觉得过的还是不怎么样,这是头一次没有温鸢的年。从最开始只有他,碧水,温鸢,称得上一家三口的小家,到如今的侯府,只有今年温鸢没有在。 “侯爷,宫里的消息,准郡主大年初二回雅安省亲。” 温北君嗯了一声,爬得越高,越感觉身不由己。自己的侄女回来看看自己这个叔叔,竟然用的上省亲二字,换做是以前的他完全无法想象。 碧水觉得温北君从会稽回来之后情绪稳定了许多,不再是前段时间那个有些脆弱的温北君。 只是她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便是了,等年关一过,眼前的男人就真真正正三十岁了。 “北君。” 温北君知道是碧水在喊自己,府上只有碧水一个人会这么喊自己。 小的时候身边所有的人都会喊自己北君,包括玉琳子和玉琅子。 现在也就只有玉琅子和碧水两个人会喊他北君了,位置爬高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什么朋友了,也就再也没有和玉琅子一样的人去喊他的姓名了。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温北君愣了一下,笑了出来,没想到今年他都已经忘了给碧水礼物,可碧水反倒送了自己礼物。 碧水拿出一个罗帕,上面绣着鸾凤,那针线细密得如同天工,鸾凤的羽毛仿佛在微微颤动,似要展翅高飞。 温北君轻轻接过罗帕,指尖摩挲着那细腻的布料和精致的绣纹。“这绣工当真是一绝,你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碧水浅笑,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这鸾凤寓意着吉祥如意,我只盼你新岁平安,事事顺遂。” 温北君凝视着罗帕,仿佛透过它看到了碧水在烛光下一针一线刺绣的模样。 “我没给你准备礼物。”温北君笑道,“但是你这份礼物我是必须要收的。” 碧水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将军喜欢就好,这本就是我的心意,无需将军回礼。” 也许是喊了太多年,也许是温北君并不想从碧水口中听到“侯爷”二字,也许是碧水不能句句称呼相公,终究还是选择了称呼温北君一声将军。 温北君将罗帕小心地叠好,放入怀中。 “碧水,总有一天,我会把天下的胭脂都买来给你。” 碧水抬眸,目光与温北君交汇,她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浪漫,这句话可能就是男人最大的浪漫了。可她并没有告诉男人,她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胭脂,她想要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好了,只要男人永远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碧水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只换成了一个笑。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林庸匆匆而来,“侯爷,府外有一群孩子在嬉闹,说是想讨些年货。” 温北君眉头本是微微一皱,听到是孩子后随即舒展开来,“孩子嘛,多拿些分给他们便是了。” 林庸点点头,“侯爷宅心仁厚,这年关将至,孩子们想来也是图个热闹。那我去准备些糕点分给他们。” 不多时,林庸带着几个仆役,端着几盘糕点来到府门。孩子们见了,都欢呼起来。温北君也踱步来到府门,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心中不禁感慨。 “侯爷,祝您新春快乐!”一个胆大的孩子高声喊道,其他孩子也跟着附和。 温北君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新春快乐,都拿好糕点,莫要争抢。” 孩子们拿了糕点,嬉笑跑开。温北君转身对碧水说:“看着这些孩子,倒让我想起了从前。那时虽没现在这般富贵,却也自在快乐。” 碧水轻声道,“将军,岁月流转,虽有些东西变了,但有些情谊是不会变的。就像这新年,年年都过,每一年都有不同的滋味。” 温北君微微点头,“你说得对。待郡主回来,这府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回到府中,温北君坐在书房,看着案几上的书卷,却有些心不在焉。碧水走进来,为他端来一盏热茶,一碟红豆酥,是温北君最喜欢的劣茶和他最喜欢的茶点。 “将军,莫要想太多了,郡主回来定是欢喜的。” 温北君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希望如此吧。只是这宫廷里的规矩繁琐,我怕她回来也不能尽兴。” 碧水知道温北君说的是对的,她知道温鸢最喜欢自由,郡主府不比侯府,温北君在的地方,无论是什么地方总归是没有繁文缛节的,可郡主府就不同了。最喜自由的温鸢进了郡主府,和被软禁又有何异? 而且上次她也不是没有看到温鸢的状态,一点都不开心,也可能是在王公街,离魏王宫实在是太近了些,恐怕隔墙有耳,节外生枝。 温北君捏了捏碧水的手,“别想那么多了,等小鸢回来便是了,今晚我们过我们的年。” 碧水点点头,“我去看看准备的何如。” “让他们多准备点啊,卫子歇和徐荣今晚在的。” 温北君觉得,有两个学生也蛮好的,起码不会让他像个孤寡老人一般。 想着想着他便笑了起来,嚼着红豆酥,是府内的手艺,虽然比不上在临仙之时府内厨子的手艺,但也比外面的酒肆茶楼做的好吃的多。 他明明刚刚三十岁,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今年难得是一个没有任何负担的年,那就好好过完这个年再考虑今后的事了。 “今晚小鸢不在,我可就不让着你们几个了啊。”温北君大笑,“我可得把去年输你们几个的铜钱都赢回来。” 马吊牌被推倒,铜钱声,打牌声,以及府外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不绝于耳。 “铜钱,铜钱拿来!今日谁都不能少了我的铜钱!” 已经是侯爵的温北君在牌桌上全无风度的和两个学生,还有又当马夫又当管家的林庸如是说到。 第126章 江南冬 “好冷啊。” 苏元汐裹紧了被子,“肖姚!你这破屋子能不能烧烧火,太冷了吧。” 肖姚睡的有些惺忪,被苏元汐摇醒,“那我去看看啊,我记得睡前我点了炉子啊。” 肖姚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向屋子角落的小火炉。他蹲下身子,用火钳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只见那原本奄奄一息的炭火只冒了几下火星,便又黯淡了下去。 “可能是炭火没加够,我再去拿些来。”肖姚无奈地站起身,揉了揉眼睛。 苏元汐在被子里探出个脑袋,“你快点啊,真的很冷啊。” “知道了知道了。” 肖姚打开屋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在是江南,院子里的水缸表面连一层薄冰都没有结,只是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寒光。他快步走向堆放炭火的棚子,拿了几块炭,又匆匆返回屋内。 新炭火开始泛红,有了些许暖意。 “应该很快就暖和了。”肖姚拍了拍手上的炭灰,重新回到床边。 苏元汐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鄂州比金陵冷多了。要不是嫁了你,我肯定不能来这住着。” “好好好。”肖姚有些宠溺的捏了捏苏元汐的脸,“快睡吧,外面天都没亮呢,睡醒了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忙。” 苏元汐不满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言语,只是往肖姚怀里又钻了钻,试图汲取更多的温暖。肖姚轻轻揽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不一会儿,便听到苏元汐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睡着了。 肖姚却没了困意,屋外夜色愈发朦胧,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伴着苏元汐的呼吸声默默的躺着。 他无法像怀里的妻子那样无忧无虑,终究是他的能力不足,不能守护住她。在咸阳城外的酒楼,若不是温北君在,于志锐就算当时没能杀了他,他也绝对会重伤。 而今,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温北君,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名将了,元孝文赐他冠军侯,已经是侯爵了。 其实肖姚很想听听看后世会如何评价他这个时代,有多少人会被载入史册,又有几个人会进到武庙。 像他这种小人物会被载入史册吗? 他不清楚,他也不在乎。 曾经他满心想着建功立业,挽救大宋。 可他早就放弃了,一个腐朽到骨子的国家还在想着榨干国人的最后一滴血,哪怕苏元汐已经出嫁,环布宋地全境的周礼和宗法还试图将她捆绑在苏家之中。 这样的一个国家和世道,凭什么存活于世?又凭什么要让他来救。 他只想有一个仁慈的君主再次一统天下,哪怕他只是做一个普通的百姓,只要和苏元汐长相守,他也就这么认命了。 吕昌知道自己这个大都督和别地的武将没有任何的可比性,甚至连燕地连败两场的戴勋都比不了。 他只不过是整个宋地推选出来的替罪羊罢了,无论最后胜负如何,他是一定会被记在史书之上的,他都能想象出自己会被如何记载,宋都督吕昌败于某某某手中。 他似乎只是为了成就别的名将而生的败军之将,吕昌不觉得自己会像刚刚战死的郑钦一样,带着整个江州死在司行兆手中。 他从未正视过越国,整个越国早就不姓景了,他觉得应该姓郑,上上下下都是丞相郑邕在做,可郑邕的儿子郑钦在面对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将司行兆时没有后退,以身殉国。 宋国有几个人能做到? 吕昌扪心自问,连他自己都做不到,更何况身后那群腐儒? 只会夸夸其谈,用圣人要求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却用庸人的标准约束自己。 “大都督,外面太冷了,回屋内吧,楚国肯定无瑕伐宋,您不必这么约束自己的。” 吕昌其实很想告诉副将马义,他根本就没有担心楚国攻过来,他只是在给自己谋划退路。可是他说不出口,如果宋国真的有人会殉国,他相信那个人一定是马义。 土生土长的宋地汉子,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满心都是对这片土地的忠诚与热爱。 吕昌看着马义那憨厚而诚挚的脸庞,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与无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你先回去吧,我等会便回去。” 马义挠了挠头,似乎觉得大都督是在遥望远方的烟波江,江畔有盛极一时的楚国。 芈法目前确实是自顾不暇,无法再伐宋,可如果有一天齐楚真的分了个胜负,那胜者吞并宋国只是时间的问题。 齐国三个月灭夏,吕昌重重的叹了口气,宋国怕是连三个月都撑不住啊。 在宋国的朝堂之上,众臣们还在为了一些繁文缛节和蝇头小利争吵不休。他们似乎看不到国家边境的危机,也感受不到百姓的疾苦,只沉浸在自己的权势争斗之中。 姬右寅几乎快要睡着了,他早就习惯了朝堂之上的吵吵闹闹,那又与自己何干呢?祖宗传下来的国土,大宋国祚绵长,比大秦的国运还要长,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就算天下换几个姓,换几家皇帝,他姬家依旧可以在江南繁华富贵。 无论最后是谁夺了天下,只要他出城投降,带着整个宋地的世家,天下半数世家皆出于宋地,又有哪个当权者可以得罪半数的世家之后还能坐得稳皇位? 他笑了出来,不管天下闹成什么样子,他永远都会是整个江南的王。 肖姚打了个喷嚏。 鄂州真的比金陵冷得多啊,尽管还是江南,可是冬天也有所差距。 如果有一天自己去更北的地方呢。 肖姚突然这么想到,他有一种预感,他绝不可能永远只留在宋地。 那又该如何度过冬天呢。 第127章 龙须酥 那是一个遥远到他已经快忘了的春天。 “五弟,五弟!” 凌基转过头,是大老远就拎着一提糕点的凌丕,“瞧瞧这是什么,我刚从老大那抢来的,你不是说你爱吃世子府上的糕点吗,今天老大喊我去他那,我就顺带抢了一盒子。” 凌基笑着,“二哥,你怎么能这样呢,大哥毕竟是世子,还是遵些礼数为好。” “世子?去他的世子吧,老大不就比我大了那么几天,让他坐着了世子之位。”凌丕白了一眼,然后从手中精致的锦盒中取出一块龙须酥,“管他作甚,快吃快吃。” 凌基接过凌丕手中的龙须酥,轻轻放入口中,那细腻的口感瞬间在舌尖散开,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奶香与清新的花香。“嗯,味道果然不错,还是二哥有心。” 凌丕哈哈一笑,在凌基身边坐下,“只要五弟喜欢就好。说起来,最近宫里事情可不少,你别总是闷在自己院子里,多出去走走。” 凌基微微点头,“二哥说的是,我只是觉得宫中的纷争无趣,不想卷入其中。” “这怎么行?你虽无心世子之位,但也得为自己日后打算。你看老三老四,哪个不是明争暗斗的。”凌丕皱着眉头劝道。“你说你无心世子之位,可他们不会管这些。” 凌基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二哥,我志不在此,只愿能守着自己这一方小天地,看看书,练练武,便足矣。” 凌丕看着凌基,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凌基的肩膀,“罢了罢了,你这性子,我也劝不动。不过,若是有人欺负你,可一定要告诉我,我定不会轻饶。” 凌基又轻轻拈起一块龙须酥,送入口中,微微眯眼,似在品味糕点,又似在思索着什么,少顷,他抬眸望向花园,轻声道,“二哥,你瞧这春日盛景,为何宫中众人大多视而不见,仿若被什么蒙住了心窍?” 凌丕顺着凌基的目光随意瞥去,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应道,“还能为何?他们皆被那名利的枷锁禁锢,心思早被权势地位搅得混乱不堪,哪还有闲情逸致来赏这花开花落。莫说旁人,单看老三老四,整日一门心思死死盯着那世子之位,怕是连这花园的路径都因许久未曾踏足而快忘却了。” 凌基听了,微微蹙起眉头,轻叹了口气,“如此殚精竭虑地追逐,真的能换来心中所求吗?于我而言,这般争名逐利反倒不如眼下这一刻,与二哥你共享这糕点,共赏这美景,这般安宁平和才是真正的珍贵难寻。” 凌丕闻言大笑起来,“五弟啊,你这想法可真是与众不同,洒脱得很呐。不过,你说得倒也在理,若你我并非生于这处处受限的宫中,或许真能如那自在飞鸟,活得更加逍遥随性。” 凌基微微颔首,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二哥,若真有那么一日,能彻底摆脱这是非纷扰之地,你心中可有想去之处?” 凌丕一手托腮,略作思索,片刻后眼中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呀,早听闻宋国江南水乡宛如人间仙境,那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乌篷小船悠悠晃晃,还有那琳琅满目的美食与如诗如画的美景,只消想想,都觉得比这宫墙内的日子惬意自在不知多少倍。五弟,你呢?你想去何方?” “二哥去的地方,就是没有纷扰之地。” 凌丕微微一怔,随即展颜笑道:“五弟这话,可是要与我生死相随了?哈哈,好!” 凌基认真地点点头,“二哥待我情深义重,我自然是要与二哥相伴。只是这宫中波谲云诡,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是啊,凌丕知道,他们也只是想想罢了。他们生在齐国,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凌家人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废物顶着凌姓苟活于世。 整个世子之争素来如此,胜者是世子,得到整个大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无上的权力,一言一语之间就可以决定整个大齐的命运。可输的人…输的人同样会输掉所有,输掉王子的身份,输掉拥有的富贵和权力,输掉凌姓,然后输掉性命。 凌丕其实也很久没有自己踏上花园的路上,只不过这次恰好凌基在花园罢了。 他本质上和老三凌乾还有老四凌笮没有任何区别,他也对世子凌丞的那个位子垂怜不已。他只是在五弟面前掩盖了野心而已。 生在凌家,又有哪个王子不是巨蟒,又怎么可能不去为了王位而努力? 凌基其实也知道,凌丕说的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不可能会去江南水乡,他们两个大齐的王子,和普通人一样悠哉的生活,身为王子,就要有王子的宿命,要么万人之上,要么成为其他王子上位脚下踩着的枯骨。没有别的结果,就算他凌基一直不参与斗争,一直在自己院中,足不出户,胜者已经不会放过自己,除非说… 除非胜者是凌丕。 “二哥,你要回去了吗。” 凌丕嗯了一声,拍了拍锦盒,“五弟你先吃着,要是哪天还想吃龙须酥了就喊二哥,二哥再去老大府上抢去。” 凌基还想纠正说那是世子,可他却突然不想这么说了,他也想和凌丕一样喊世子凌丞一声老大。 大齐从来就没有什么必须嫡长子继承王位之说,谁说必须是凌丞才能继承王位?这世子之位,他凌基的二哥又凭什么坐不得? “二哥,你说,如果老大的府变成了你的府,我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去你府上吃龙须酥了。” 凌基对于龙须酥有一种近乎变态的的钟爱,可又极为挑剔,只有世子府的龙须酥最合他口味。 凌丕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就为了一口龙须酥?” “不,”凌基笑道,“是因为有二哥你,才有的龙须酥。” 第128章 兄弟 “陛下。” 司行兆和凌基同时喊道,前者跪了下去,后者只是站在原地。 “司将军和五弟回来了啊。”凌丕从殿上走了下来,“朕是不是可以听听两位大齐功臣亲口说的好消息了。” “回陛下,臣等已经拿下越国半数之地。” 凌丕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朕就知道,司将军与五弟出马,定能旗开得胜。只是这越国后续的治理与安抚,两位可有良策?”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遣得力官员赴越地,丈量土地,清查户籍,使赋税征收与政令推行皆有据可依。再者,可挑选部分越地贤能,吸纳至我大齐朝堂,以示陛下恩宠与包容。” 凌基在一旁接话道,“陛下,臣还建议在越地广设学堂,传播我大齐文化与礼仪,让越人从根本上认同我大齐,此乃长治久安之策。” 凌丕沉思片刻,“两位所言甚是有理。不过,朕听闻越地有几股残余势力仍在负隅顽抗,司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司行兆抱拳回道:“陛下,臣愿领一支精兵,剿灭残余。臣定当全力以赴,不使越地再生叛乱。” 凌丕摆了摆手,“司将军刚从战场归来,且先好生歇息。朕会另派将领前去清剿。” 司行兆一拱手,“臣先告退了。”他很识趣的给凌丕和凌基一个空间,二人毕竟是亲兄弟,也是从夺嫡之时就一直在同一战线的亲兄弟。 待司行兆退下后,凌丕看着凌基,眼神中多了几分亲切与放松,“五弟,此次出征,你可受苦了。朕虽在宫中,却也时常挂念着你。” 凌基微微摇头,“能为陛下开疆拓土,成就大业,此乃臣弟之荣幸。倒是陛下,日夜操劳国事,才是真正辛苦。” 凌丕轻轻拍了拍凌基的肩膀,“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如今越国已半入我手,接下来的计划,你还有何想法?” “臣弟觉得,我大齐应该好生休养生息,否则连年开战,纵使我大齐万乘之国,怕是百姓也会心生不满啊。” “言之有理,这越国之地,五弟要不…” “陛下好生收着吧,臣可不去,臣只愿留在临淄,等着陛下宣臣弟进宫吃些龙须酥便是了。” 凌丕大笑起来,就好像他还不是齐王,甚至都不是世子,还仅仅只是二王子的时候。那个时候凌基只是最小的王子,明明早就远离了夺嫡风云,却还是选择了回到风暴的中心,帮他夺下世子之位。 凌丕收敛笑容,“五弟,当年若不是你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身边,助我在那夺嫡的惊涛骇浪中站稳脚跟,我绝难有今日。这份恩情,我凌丕铭记于心,永世难忘。” 凌基微笑着回应道,“臣自小便知兄长心怀天下,有治国安邦之能,我不过是顺应天命,追随明主罢了。何况你我兄弟情深,岂有旁观之理?” 凌丕微微摇头,“五弟莫要谦逊。如今虽已得越国半数之地,但前方之路依旧布满荆棘。我大齐内部,各方势力虽暂归平静,可暗中的暗流涌动亦不可小觑。朝堂之上,大臣们对于越国治理之策虽多有附和,然真正实施起来,怕是会有诸多阻碍。” 凌基皱起眉头,“陛下所忧甚是。臣弟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在朝中树立绝对权威,确保陛下旨意能够畅通无阻。对于那些心怀叵测、妄图阻挠越国治理大业的官员,必须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凌丕点头,“朕亦有此打算。不过,在强硬手段之余,亦需恩威并施。对于那些真心为国效力、积极支持越地事务的臣子,要给予丰厚赏赐与晋升机会,如此方能凝聚人心。” 凌基拱手道,“陛下圣明。此外,关于越地的商业发展,臣弟觉得可鼓励大齐商人前往投资兴业,利用越地的资源与地理优势,促进两地经济交流与融合,如此一来,不仅能充实国库,亦能让越地百姓切实感受到大齐统治的益处。” 凌丕思索片刻,“此计甚妙。可先由朝廷出台一些优惠政策,吸引商人前往。但也要加强监管,防止有人趁机鱼肉百姓、扰乱越地秩序。五弟,此事朕就交予你去督办,如何?” 凌基领命,“臣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不过,五弟啊,朕还是想打仗,朕已经很久没有上马背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凌基急忙劝阻,“如今大齐得夏国之地,今又得越国半数之地,正需休养生息,稳固根基。国内百姓亦渴望安宁,若此时再兴战事,赋税、徭役必将加重,恐会引发民怨。且越国残部尚未彻底肃清,新占之地民心未稳,一旦后方生乱,我大齐将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凌丕面露不甘之色,“朕亦知其中利害,可朕身为天子,志在四方,岂有安于现状之理?若仅因眼前些许困难便裹足不前,如何能成就千古霸业?” 凌基苦劝道,“陛下,欲成霸业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当下应先将越国治理妥当,使大齐国力更盛,待时机成熟,再出兵征伐不迟。陛下不妨先在国内整军练武,筹备兵械粮草,待万事俱备,定能战无不胜。” 凌丕无奈地叹了口气,“五弟所言,朕亦明白。只是朕这一腔热血,难以平复。罢了,且依你之见,先专注于国内之事。不过,朕命你密切关注周边各国动态,若有可乘之机,务必及时告知朕。” 凌基应道:“臣弟遵命。陛下心怀壮志,实乃大齐之福。臣弟定会时刻留意,为陛下出谋划策,待合适时机到来,助陛下再展宏图。” “好好好,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说些如此冠冕堂皇之语,朕所图之事,不过是年少之时,你我兄弟二人纵马扬鞭,而今朕人到中年,只愿再与五弟共出讨贼啊。” 凌基闻言,眼眶不禁微微泛红,“陛下,臣弟又何尝不想与兄长重温昔日快意时光。然如今身份地位皆已不同,您肩挑大齐江山社稷,行事不得不慎之又慎。臣弟亦会全力辅佐,只待时机合适,定当与陛下并肩作战,再续豪情。” 凌丕轻轻叹了口气,“五弟啊,岁月匆匆,往昔如昨。朕有时午夜梦回,皆是年少时你我无拘无束之景。可如今,朕虽为天子,却被困于这重重宫墙与国事之中,身不由己。” 是啊,他凌基又何尝不会怀念在宫中最青葱的岁月,只是吃些糕点,赏些花罢了。 “陛下,臣弟定会给您一个太平盛世,届时,百姓安居乐业,您也无需再担忧这些了。” 第129章 戏里戏外 他三十岁了。 虽然他不喜欢过生辰,可是碧水非说今年这日子不一样,和他及冠那会,都算得上特殊的日子,还是过一过吧。 “相公,且喜且乐,且以永日啊。” 温北君笑着接过碧水手中的香囊,“我倒忘了,上次出征之时若是身上有个香囊,也便不用天天忍受血腥了。” “行了行了,这是你三十岁生日,别说些不吉利的话。” “小鸢什么时候到。”温北君坐在床边,由着碧水替他整理衣襟。 “快了吧,不是今日也就是明日了,我让卫子歇去迎着她了。” “子歇去迎了啊,”温北君伸了个懒腰,又趴在碧水的肩上,“那正好,我就不去了,我在府上给小鸢摆一个宴,要比咱们过年那会还热闹些,小鸢喜欢热闹,到时候,我把刘班还有楼竹都请来,诶诶诶,别掐别掐。”温北君惨叫一声,“我真的不认识楼竹他妹妹啊,连见都没见过的。” 碧水嘟着嘴,看着温北君,说道,“不管,你就是不准和她见面!” “那不见还不成吗,她毕竟是小鸢的妹妹,我给请来陪小鸢玩,我不见她,让徐荣去楼竹府上请,我陪着夫人去买些胭脂水粉,或者发簪首饰之类的,夫人觉得何如啊。”温北君笑着把掐在自己腰间的手移开,近乎谄媚的望向碧水。 碧水扭过头,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说好了啊,今日你可不能心疼钱,我要狠狠的让你花些钱。” “只要夫人开心,莫说是几百两,就是几千两,几万两,为夫也是拿得起的,毕竟如今做了侯爵,陛下那边还是不少赏赐银子的。” 碧水捂着嘴轻笑,“好啦,我又不是什么大小姐,买什么东西能花的了千两万两,不过是想要你陪着我逛逛罢了。” 温北君微微点头,脸上笑意更浓,“夫人但有所求,我自当相陪。这雅安的大街小巷,夫人想去何处,为夫都愿奉陪到底。” 说罢,二人携手出府。行至街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边的小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新奇玩意儿令人目不暇接。温北君始终紧紧握着碧水的手,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在一个个摊位前驻足。 碧水在一个卖糖画的小摊前停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糖画。温北君见状,立刻掏出铜板买下一个精致的蝴蝶糖画,递到碧水手中,柔声道,“夫人,这糖画可甜?”碧水轻轻咬了一口,甜笑道,“甜,将军也尝一口吧。”温北君笑着咬了一小口,点头称是。 “不过,”碧水捏了捏牵着她手的温北君,“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给买糖画,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咸阳的那几个小朋友了。” 温北君想起了很久没想到的人,在咸阳住着的时候,身边那几个小朋友,也不知道郭小儒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之前咸阳的风波波及到。 不过,在这种乱世,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还哪里有空去关心一个千里之外,只是有着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呢。 “将军,将军。” 碧水伸着手在他眼前使劲晃了几下,“我还以为你这癔症已经好了呢,没想到还是蛮严重的呢。” 温北君挤出一个笑,“没事的,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刚才只是有些晕罢了。” “那我们回府上歇着吧,要是小鸢回来看到你病了怕是她也会担心吧。” “无妨。”温北君摆了摆手,“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我和你总是这么闲逛,这几年我忙的厉害,闲逛的次数越来越少,难得有次机会,还是好好逛逛为算了。” 碧水看着温北君,摸了摸他的脸,流露出一丝心疼,“将军,你这几年征战四方,确实辛苦了。如今既然有时间,咱们就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要不,我们去听场戏怎么样,前些日子我路过的那戏台子,上面伶人唱的还不错。” “好啊,只要和将军一起,什么都可以的。” 温北君坐在台下,上面吱吱呀呀的唱着,唱的是《二拜高堂》。前些日子名满天下的闲书编成了戏,雅安算得上在魏地最先开唱的地方之一。 “说什么父命母媒,我偏偏要,为自己寻个锦绣将来,谁说,女子不如男!” 温北君猛然抬头,他听说过这是从宋地传回来的书和戏,最重视周礼的宋地竟然也有这种戏的存在。 温北君觉得周礼简直荒谬到了极点,每个条条框框框住的都是天下的百姓和最弱势的群体,而对于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只有无数的特权和特权。 不过而今他是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了,他也是王侯将相中的一员了。 “今日这戏,倒是让我想起许多事。”温北君轻声说道,“这世间的规矩礼制,束缚了太多人,却也难以改变。” 碧水微微歪头,看着他说,“将军不必过于忧虑,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毕竟,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是啊,真的改变不了什么的。”温北君回头看了眼戏台,和上次演《奇袭东王帐》的一个戏班子,想来也算是什么名角,只是自己不懂戏,听不出个一二三来,有机会请姜昀听听看,一直混迹在大梁的二世祖,想来一定比自己懂不少。 “今天就逛到这吧,小鸢明天就回来了,我们还是收拾收拾迎一迎小鸢吧。”碧水欲言又止,看了看温北君,男人的眼眸是一种深邃的黑色,但还是能清晰的倒映出她的模样。 “我知道,小鸢现在是我大魏的公主,在外的礼数我还是知道的。” 温北君叹了口气,碧水最喜欢的黑色眸子转了转,她不喜欢温北君这个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偏偏她又无法让男人开心起来,因为男人惆怅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温鸢去做这个未央公主,只是做温北君的侄女便好了。 第130章 未央公主(上) “还有多少里到雅安。”温鸢在马车中轻声问道。 “殿下,约莫还有个十几里,很快就到了。” 卫子歇稳稳地驾着车,手中的缰绳在他有力的掌控下适度地绷着。他心里明白,曾经的温鸢只是温北君的侄女,可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大魏的未央公主,而自己不过是一介白身。虽说凭借着是温北君的学生,谋得一官半职是迟早之事,可在这既定的身份地位框架之下,不出意外的话,此生都难以企及温鸢这般皇亲贵胄的高度。身份的落差如同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的言语和举止都不自觉地多了几分谨慎。 温鸢似是察觉到了这股子拘谨,她轻轻掀开帘子,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她柔声道,“歇哥,不必这么拘谨的,到了雅安地界,你就当我还是以前那个温鸢…” 卫子歇心下一惊,赶忙收紧缰绳,那马匹嘶鸣了一声,缓缓停下脚步。他转过头,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里仍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殿下慎言。”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有什么话,还是回了侯府再说吧。” “侯府?”温鸢先是一愣,脑海中快速地思索着,很快便想起来了,元孝文称帝之后,施恩封赏,封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温北君,叔父得封侯爵,一座侯府便是他们在这雅安城中身份与地位的新象征。“你说得对,还是回了侯府再说吧。” 马车缓缓驶入雅安城,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城中百姓听闻公主驾临,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站在街道两旁,目光紧紧地跟随着马车,好奇与敬畏交织在他们的眼神之中。温鸢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曾经在这里,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有着叔叔撑腰,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用被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掣肘。可如今,身份的陡然转变,让她仿佛置身于一层朦胧的纱幕之后,与这座城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隔阂,曾经触手可及的亲近感变得遥不可及。 “未央公主到!” 离着冠军侯府还有一段距离,卫子歇便吊起嗓子高声呼喊了一句,那声音划破长空,引得周围的百姓愈发激动,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公主的仪容与风范。 侯府的大门前,温北君和碧水早已伫立等候。温北君身姿挺拔,神色庄重,碧水则静静地站在一旁,只是他们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就像无数次等着少女从学堂回府时一样,充满了期待与关切,可是又因着如今温鸢身份的变化而截然不同。 温鸢缓缓从马车而下,她的裙摆轻轻摇曳,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优雅又不失风度。 “臣温北君,参见殿下!”说罢,温北君深深地弯下腰,那动作标准而又恭敬,没有丝毫的懈怠与含糊。 温鸢见状,眼眶不禁泛红,她急忙上前搀扶,“叔叔,您这是做什么?莫要行此大礼。”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不忍与难过。 “殿下身份尊贵,君臣之礼不可废。”温北君的话语简短而坚决,他直起身子,目光坚定地看着温鸢,可那眼底深处仍藏着一丝对往昔的怀念与无奈。 叔侄之间好像有一层厚障壁,曾经的亲密无间仿佛被这新的身份地位无情地撕裂,再不复往日时光。 “碧水姐,叔他怎么这样了。”温鸢转身向碧水求助,眼神中满是困惑与委屈。 可是碧水只是轻轻施了个万福,“殿下还是先随我进府吧。”她的语气轻柔却透着一股疏离。 温鸢身后的仆役丫鬟们见状,想着随着温鸢的步伐入府继续服侍。温北君只是转过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谁允许你们进府的。” 为首的一个仆役壮着胆子说道,“侯爷,我们是公主府上的人,还是跟着服侍些好,您也别太为难我们,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嘛。” “放你妈的屁。”温北君顿时怒目圆睁,大声喝道,“本侯是公主的叔叔,公主从小到大都在我身边长大,这么多年我和我夫人又当爹又当娘的,轮得到你们服侍?怎么,以为自己在公主府上从事就可以和本侯叫嚣?”他的声音在侯府门前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人不敢,侯爷莫要生气。”仆役被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拱拱手,“只是可能侯爷会错意了,小人真的只是想要服侍服侍公主,毕竟公主贵体,还是莫要…” 温北君听闻,猛地拔出腰间的琵琶泪,刹那间,森森寒光闪现,那剑刃仿佛还残留着之前燕人鲜血的气息,尚未干涸。 “你再多说一句,本侯立刻砍了你的脑袋,看看大王会不会因为你来革了我的官,要了我的命!” 这一下,众人皆被震慑住了,没人再敢说话。 温北君转身入了府,只剩下林庸站在门口,他看着那些仆役丫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愣着干嘛,赶紧滚啊,找个驿站或者客栈住下,侯爷给你们出了钱。” 说着,林庸随手甩下一张银票,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侯府的大门。 温鸢有些试探的望了望温北君,她感觉自己的叔叔有些陌生了。 “小鸢,可算回来了。”温北君笑着看向温鸢,“而今府上没有什么外人了,你也不必再遵那些礼节了。” 温鸢看看温北君又看看碧水,碧水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小鸢,回来就好。” 不再是屋外冷冰冰的殿下二字,而是温鸢从小听到大的小鸢二字。 温鸢的眼角迅速泛红,水雾晕在她的眼前,在大梁一直紧绷的少女,拼命想让自己伪装的成熟些,可在见到温北君和碧水的时候终于绷不住了。 她扑进碧水的怀中,哭的很大声。 “我真的不想回去啊!” 第131章 未央公主(下) 宾客还没到,温鸢比温北君预想的早到了半天。不过也正好,他也有些和温鸢单独的时光。 他很想问温鸢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到委屈,可他问不出口,不用问也知道温鸢过的并不怎么样,那些宫廷礼仪啊,或者是和宫里的人打交道,连他都不怎么擅长。 他不敢去问,他不想温鸢在雅安,在自家还会回想起那样的日子。 温鸢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看向温北君和碧水,“叔,碧水姐,我过得还是挺好的,有花不完的银子,什么珍稀玩意或者吃的我都弄得到,你们放心吧,我过得真的蛮好的还。” “只要我再打一场胜仗,我就和陛下请命,把你封到雅安做公主,这样碧水每天都能去看你。” 温鸢拉住了温北君的衣袖,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她略显倔强的摇了摇头,“叔,我长大了,你没必要再这么冒险了,我在大梁住了些日子,我知道下一场仗是什么,真的很危险的。” 少女没有和以前一样央求着男人不要去,那是小孩子的行为,如今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和叔叔大吵大闹的小孩子了,而是魏国唯一的公主,未央公主温鸢。 “叔,你别那么拼命行吗,主将不一定非得冲锋陷阵啊。” 温鸢知道,有的是那种在后面摇旗呐喊的武将,只是挥挥旗,下下令,不是所有人都和她的叔叔一样,永远冲锋在第一位。 可是冲锋陷阵的武将又有几个能活的长远? 她亲眼看见温北君最狼狈的一面,她甚至不敢和碧水说,温北君都无法站起来,只能坐在素舆上被卫子歇推着前行。 她也比碧水更清楚,接下来的那场战争有多残酷。 现在只不过是在准备,什么样的战争需要一年来准备,是国战,是与汉国不死不休的国战。 就算别的战争温北君可能真的会听从她的话,不再冲锋陷阵,可温鸢知道,碧水也知道,下一场战争,男人必将会冲在最前线。 因为,那是汉国,是和他温家有着血海深仇的汉国。 温北君只是摸了摸温鸢的脑袋,“当然了,我可是侯爵,哪里有侯爵冲锋在前的道理。” 温鸢看见温北君的眉毛不自觉挑了挑,哪里只是碧水一个人不会说谎,自己的叔叔分明也不会说谎,这种谎话骗骗好几年前的自己得了,根本骗不了现在的自己。 可她仍然顺着温北君的话,点了点头。 “别说那么多了,刘刺史和楼别驾快到了,还是早些准备准备为好。”温北君拍了拍温鸢的头,被拍乱了头发的少女瞪了一眼温北君,看到终于恢复往日灵动的大侄女,刚刚步入三十岁的冠军侯嘿嘿一乐,“碧水,你带小鸢去收拾收拾吧,准备那边就我来看吧。” 碧水点点头,笑道,“将军能处理的明白便好,若是处理不明白随时喊我。” “好好好,”温北君推着二人的肩膀,“不劳夫人费心了,你二人先行歇息吧,本侯要是连这种事情都搞不明白真就枉活三十年了。” 碧水轻笑,拉着温鸢转身离开,临走时还望了眼温北君,笑的更显可爱。 温鸢随着碧水来到后院的厢房,一路上,温鸢默默无言,连整个雅安的温府刚落成之时少女最喜欢的小路少女都没有留意。 碧水看着她,轻声问道,“小鸢,你可是还在担心将军?” 温鸢微微点头,“碧水姐,那是汉国,叔叔他此去必定是凶险万分,我怎能不担心。” 碧水轻轻叹了口气,“小鸢,你叔叔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与汉国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但你叔叔也并非鲁莽之人,他定会平安归来。” 温鸢抬头看着碧水,“我明白,可我就是害怕,害怕失去他。” 碧水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手轻轻的握在床榻边,方才感觉心脏一阵绞痛,可她只是缓缓吸气,又缓缓呼气。 “碧水姐你没事吧,我现在就去喊叔叔过来。” 碧水捏住温鸢的手腕,轻轻笑了笑,“不打紧的,一会就好了。” 可是她的脸颊分明苍白的可怕。 “真的吗?”温鸢说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碧水端来茶水,递给温鸢。温鸢接过,轻抿一口,却感觉不出茶味。 习惯了公主府上的茶,温鸢明知道这是叔叔最喜欢的劣茶,可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碧水见状,轻轻一笑,“这茶是你叔叔特地为自己备下的,他就好这口,虽说在旁人看来是劣茶,在他心中却别有一番风味。” 温鸢微微点头,“叔叔的喜好向来特别,不过在喜欢碧水姐你这方面,倒是有些品味,碧水姐你这么好怎么就喜欢上了叔叔。” 碧水捏了捏温鸢的脸,略微用了点力,“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当然懂了,我小的时候就觉得你喜欢叔叔,那会你不和我差不多大吗。” 被说中了的碧水满脸绯红,好在前院传来喧闹声,想来是宾客到了。 “小鸢啊小鸢,你出去几个月,回来竟然开上我的玩笑了。”说罢碧水略显赌气的看了温鸢一眼,“我先去前院了,你收拾收拾也去吧,毕竟今晚,你才是宴会的主客。” 楼栀看向温鸢,昔日的好友如今已然成了大魏的未央公主,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光彩照人的温鸢又说不出口。 已经封侯了的温北君在前觥筹交错,大笑着坐在主座,没有一丝推脱之意,刘班和楼竹都只能坐在侧首。 楼栀知道,温北君一家她已经高攀不起了,一个侯爵,一个二品诰命夫人,还有个公主。 少女心事总是愁。 她也只能把那份懵懂又朦胧的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敢表露出来。 “这一杯,祝我大魏,国祚万年绵长!” 是前方的温北君大喊一声,楼栀的目光随之而去,却与碧水对视上了,后者只是轻轻一笑便移开了目光,只留下楼栀一个人略显落寞的眼睛。 第132章 龙髓 天下只有一条真龙,也只有一个真命天子,而今齐,魏称帝,就注定着有两条伪龙, 真龙和伪龙最大的区别就是,真龙有着龙髓,而伪龙没有。 凌丕和元孝文都没有玉玺,传承了千年的玉玺只在秦室手中,秦室一日不灭,齐,魏便一日是反贼。 元孝文下一步是冲着汉国,凌丕… 作为国力远超天下诸国,占着两国之地还多出半国,嬴楚想都不用想,下一步就是奔着秦室而来的。 凌丕早就撕碎了仁义道德,也许在他看来,当年的夺玺后,就不应该把玉玺还给秦室,就应该留在齐地。 朝堂上,满是声讨。 嬴楚早就厌倦了这些臣子的谏言,就像百年前大骂八王是乱臣贼子的那批人一样,他们只不过是动动嘴,饶舌调唇,就希冀史书上给他们留下一个忠臣或者是诤臣的名号,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嬴楚现在很痛恨那位大秦太祖皇帝,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不用嬴姓人守,左封一个,右封一个,好好的大秦嬴家天下,硬生生非得掰成凌,芈,刘,全,景,姬,戴,还又挤进来一个摇橹的元家。 “都闭嘴,一个个不是想当忠臣吗?来,朕最喜欢成人之美,反正朕都要当亡国之君了,再荒谬些也无妨,朕就成全你们,来人,把他们都拖出去,重重的打五十大板!” 说罢嬴楚大笑,嬴嘉伦面露难色,可是依然不敢声张,无论秦室多么势微,在这咸阳城中,依然还是大秦天子,咸阳绝对的王。 臣子们被拖出去后,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嬴楚那略显癫狂的笑声回荡。嬴嘉伦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轻声道,“陛下,莫要太过伤神,如今虽局势艰难,但未必没有转机。” 嬴楚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转机?你倒是说说,这齐、魏称帝,周边虎狼环伺,秦室能有何转机?那凌丕与元孝文皆非善类,一个对我秦室虎视眈眈,一个妄图攻打汉国扩充势力,待他们羽翼丰满,我大秦便如俎上鱼肉。” 嬴嘉伦低头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陛下,如今诸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齐地虽有凌丕称帝,但齐国亦有不少人对其夺玺之事心怀不满,暗中或可联络,以为内应。魏国元孝文新起,根基尚浅,其攻打汉国之举定会引起他国猜忌,我们可联合他国,共抗魏、齐。” 嬴楚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且不说能否成功,即便暂时缓解危机,又怎能改变大秦如今分崩离析之态。那传承千年的玉玺,本应是我大秦镇国之宝,却成了各方争夺的祸端。” 此时,宫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侍卫匆匆跑来禀报,“陛下,齐使求见。”嬴楚微微一怔,与嬴嘉伦对视一眼,心中皆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事已至此,逃避无用,嬴楚整了整衣冠,沉声道,“宣他进来,朕倒要看看,这凌丕派来的使者,想说些什么。” 齐使昂首阔步走进朝堂,向嬴楚行了一礼,却难掩眼中的傲慢,“秦王陛下,我主凌丕陛下特命我前来,送上一言。如今天下大势已变,秦室气数已尽,若秦王肯主动禅位,献出玉玺,我主可保秦王一族荣华富贵,否则……” 嬴楚怒极反笑,“否则怎样?凌丕不过是一伪帝,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威胁于朕。” 齐使不慌不忙,继续说道,“陛下莫要执迷不悟,如今齐军兵强马壮,贤臣良将大有人在,我大齐皇帝英明神武,大齐太保战无不胜,四大谋士神机妙算,若秦室顽抗,必遭灭顶之灾,到时玉石俱焚,可就悔之晚矣。” 嬴楚冷哼一声,“朕虽势弱,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朕的大秦,即便要亡,也要战至最后一刻,绝不可能向那伪龙低头。” 嬴嘉伦在一旁轻声道,“陛下,且先莫要激怒齐使,不妨先听听他们的条件,再做计较。” 嬴楚沉思片刻,强压怒火,“你且说说,凌丕究竟是何意?” 齐使嘴角上扬,“秦王若禅位,可捧玺前往齐地,我主将赐封千里之地,金银珠宝无数,秦室族人皆可安享余生,不必再受这乱世纷争之苦。” 嬴楚大笑道,“朕的大秦万里河山,岂是他凌丕那区区千里封地可比。朕若禅位,有何颜面去见大秦的列祖列宗。” 齐使见嬴楚如此坚决,脸色一沉,“秦王如此冥顽不灵,莫要怪我主无情。我齐军不日将兵临城下,到时可就不是这等温和的条件了。” 嬴楚怒目而视,“朕就在咸阳,等着凌丕来犯,看他能有何能耐。” “好你个嬴楚,我大齐好言相劝你不听,在此出言不逊,你休要忘了,百年前犬戎夺了你的玉玺,杀了你们满族的秦王,是我大齐给你们报了仇,夺了玉玺,现在你到在这狺狺狂吠,也不怕九泉之下遭了报应!” “朕遭报应?”嬴楚被气笑了,“我倒要看看,凌丕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颜面面见他的先祖,又有何面目面对我大秦太祖高皇帝!他一介臣子,造了大秦的反,现在又派人在朕的面前说上朕了。” 齐使冷哼一声,“陛下莫要再提那所谓的大秦太祖高皇帝,如今这天下早已不是大秦一家独大之时。我主凌丕顺应天命,才是真正能主宰乾坤之人,陛下你若继续负隅顽抗,只会让咸阳城生灵涂炭,这大秦最后的根基也将毁于一旦。” 嬴楚怒喝道,“住口!朕的大秦,即便历经风雨,也轮不到他凌丕来指手画脚。当年犬戎之乱,齐虽夺回玉玺,却也别有用心,妄图掌控大秦,如今又想逼朕禅位,简直痴心妄想。” “陛下还在缅怀昔日大秦的辉煌,可如今你手中的权力早已名存实亡。我大齐的铁骑即将踏破咸阳,到时您手中的玉玺也不过是一块废石。” 齐使笑道,极为不尊的指着嬴楚,“我大齐吸了你这条老龙的龙髓便是了。” 第133章 入仕 温鸢顶多在雅安停留三天,就要随着马车回大梁,不能误了正月十五宫里的晚宴。 不过这次温北君也要再回一趟大梁,元孝文刚刚称帝,第一次的正月十五晚宴,宴请文武百官,温北君作为武将中仅仅只低于元鸯的存在,自然是不能缺席。 “放心吧,很快的,几日我便回来。” 碧水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双手捧在男人的脸颊之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吻了上去。 很少看到这么主动的碧水,温北君还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只是笑了笑,“这次又不是出征,再说了,正好当是我送小鸢回大梁了。” 碧水点点头,虽然她很想和男人说,自己也想一起去,但她不能这么说,她是温北君的夫人,偌大的侯府总该有个人坐镇的。 温北君轻轻拍了拍碧水的手,“那我走了啊。” 看到碧水虽然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温北君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着马车走去。 温鸢早已在马车里候着,她掀起车帘,看着温北君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此次回大梁,于她而言不过是回到了囚笼之中,而在雅安的短暂时光,竟成了她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 温鸢在车厢里轻声说道,“叔,此去大梁,路途遥远,你不必为我挂怀,倒是你,还是有诸多事务,千万要保重身体。” 温北君微微一怔,应道,“小鸢,你在大梁也要照顾好自己,若有任何不如意,定要告知我,叔叔在陛下面前也还算是有些情面。” 温鸢没有说话,从虞州的小姑娘成长到如今的大魏未央公主,她从很多个细节中早就成长了,她也听下人讨论过。 温鸢突然就想起了以前在临仙张夫子讲的课,功高盖主四个字。 如果叔叔真的灭了燕国或者汉国,三十岁跻身三孤之位,又有灭国之功,是不是也会算功高盖主呢,或者说,现在叔叔就已经被元孝文猜忌了,反正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又何必让叔叔在这些地方用下他和元孝文间本就不多的君臣情谊。 “不用的叔,我过得还蛮不错的。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生活呢。” 雅安到大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温北君知道,到了大梁,他首先是臣子,其次才是温鸢的叔叔,称呼是殿下,而不是小鸢。 这次依然是卫子歇随着温北君到的大梁。温北君轻轻拍了拍卫子歇的肩膀,“子歇,这次我定会保你入仕。” “先生我…” 少年话还没说完,温北君作了个嘘声的手势,“别走科举那条路,你也别走我这条路,徐荣已经在军中了,他毕竟还是一个死人的身份,我在大梁给你留了一条路,待我这次离去,你自可入仕。” 卫子歇望着温北君,“我留在先生身边便是…” “糊涂!”温北君低声呵斥道,“跟着我作甚,找死吗?上次在白狼山没受什么伤你就以为战争都有那么简单吗!” “可…”卫子歇顿了一下,“若是我不在先生身边,怕是有些事…” 温北君知道卫子歇的意思是他可以做自己的暗子,在暗处做事更方便。 “你以为天下有几个人不知道你卫子歇是我温北君的学生,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你现在入仕是最好的选择。” 温北君搓了搓手,继续说道,“徐荣适合接手温家军,有左梁在,最后的几千温家军都是我的死忠,易陈那边的守将朱霖和我也算有些交情,不过都不适合你去,你不是一直说想救天下之百姓吗,那就从一县之地开始,你不必再随我进大梁,接着。” 卫子歇接过温北君递来的印,四方印,只有几寸之大,“拿着吧,胡宝象刚刚死,一直属于白党的涿鹿县县令畏罪自杀,那位置我给要来了,你去吧。” 卫子歇拱手道,“先生大恩,学生铭记于心,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先生所望。” 温北君微微点头,“你才学出众,为人沉稳,他日必成大梁朝堂之栋梁。只可惜,这大梁的局势愈发复杂,你入仕之后,需步步谨慎,切不可锋芒太露。且这个位置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你若是做不好,我也没法替你开脱。” 卫子歇郑重点头,“先生教诲,学生定当遵从。” 温北君看了卫子歇许久,笑道,“你这套行径,也许真的能在官场上爬到很高的一个位置,要是有一天我倒台了,记得给小鸢一个出路。” “先生何出此言!” 卫子歇惊呼道,“且不说先生一生忠于大魏,清清白白,学生怎敢忘却先生大恩!” “嗯。”温北君不再言语,目光转向前方。 他也希望没有那一天的到来,可是他也不是傻子,温北君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可那又怎么样,他仍然站在权力的巅峰,元孝文在灭汉和燕之前,是绝不会动自己分毫的。 但他总有一种预感,自己终究有一天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这个自景初四年就跟着自己的学生。 随着马车渐近大梁,温北君的神情愈发凝重。他深知此次回宫,面对的不仅是元孝文的审视,还有各方势力的暗中窥探。温鸢在车厢内也陷入了沉思,她在思索着该如何在这宫廷旋涡中自保,同时又不连累温北君。 终于,大梁的轮廓映入眼帘。巍峨的宫城耸立在前方,透着威严与压抑。 温北君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对温鸢朗声道,“殿下,大梁已到,臣先护送您回宫。” 温鸢听着称呼又变回了殿下,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但没有声张。她知道,这是大梁,她是以未央公主的身份回的大梁。 “那就劳烦温侯护送本宫回宫吧。” 王公街上郡主府的牌子早就被摘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大的未央公主府。 公主,永远凌驾于百官之上,绝对的皇亲贵胄,只在元孝文和元南之下。 但温鸢并不想要,也不喜欢元孝文赐的元姓,她只喜欢自己这个温姓。 第134章 涿鹿 也许是机缘巧合,温北君给自己留的路在涿鹿县,他无比熟悉又无比痛恨的地方。 他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的孩童阶段,最终以考入学宫而了结。 马车的轱辘碾压在故土的道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似在叩问着往昔的岁月。他透过车窗,目光冷峻地凝视着那渐渐映入眼帘的熟悉景色,心中五味杂陈,那些被尘封的痛苦回忆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冲破堤坝,肆意地在心头翻涌。但此时他的眼眸深处,早就没了往昔的无助与绝望。 马车缓缓驶入县城,街道两旁早已围满了百姓,他们好奇而又敬畏地夹道相迎。 卫子歇稳步走下马车,他身姿笔挺如松,一袭墨色官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更衬得他气势威严。阳光洒落在他的肩头,仿若为其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对这位年轻的县令品头论足,却无一人能洞悉他曾在此地饱经的炼狱之苦。 卫家大宅内,现任卫家家主卫宏远听闻新县令竟是卫子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他在宽敞却略显阴森的厅堂中来回踱步,脚步慌乱而急促,往日的从容镇定早已消失不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顺着他那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打湿了他领口精致的锦缎。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回想起曾经对卫子歇的种种恶行,心中满是惶恐与懊悔。 “这……这可如何是好?当年那般对待他,他定不会轻饶了我卫家。” 卫宏远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深知卫子歇如今大权在握,要想报复卫家简直易如反掌。他又怎么会想到昔日的杂种,今天翻身成了县令。 仆役往日面对卫子歇的趾高气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焦虑不安的面孔。“家主,我们是不是该主动向县令大人赔罪,送上厚礼,祈求他的宽恕?” “赔罪?他会接受吗?当年我们那般羞辱于他,如今恐怕不是几箱财宝就能了事的。”卫宏远眉头紧皱,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绝望。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卫子歇率领衙役冲进卫家,将他们一个个绳之以法的场景。 就在众人商议无果,陷入一片死寂之时,卫家的大门突然被敲响。那沉闷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敲响了卫家命运的丧钟。卫宏远身体猛地一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他不知道门外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命运,但他清楚,卫家的这场劫难,恐怕是在所难免了。 “二叔,好久不见。” 卫宏远的身子猛然一颤,真的是卫子歇。 他习惯性地想喊他一声“杂种”,可是话到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眼前的卫子歇,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欺凌的弱小孤儿,而是身着官服、浑身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县令大人。 他那冷峻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卫宏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卫宏远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县……县令大人,您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他弓着腰,姿态放得极低,全然没了往日的傲慢。 卫子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与嘲讽,“二叔,不必如此客气,我今日前来,只是想看看这许久未归的旧宅,顺便与二叔叙叙旧。”他故意加重了“叙旧”二字的语气,让卫宏远的脸色愈发苍白。 卫宏远侧身让卫子歇进门,一路小心翼翼地陪着,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卫子歇走进那熟悉的庭院,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往昔的痛苦回忆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闪过。他停在曾经被毒打的角落,眼神变得冰冷。 卫宏远见状,心中更加惶恐,“大人,当年的事,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卫子歇缓缓转身,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卫宏远,“二叔,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对我的?如今这般求饶,不觉得太晚了吗?”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让人胆寒的威慑力。 卫宏远跪在地上,身体像风中残叶般瑟瑟发抖,他拼命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咚咚声响,“大人,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当年是我丧心病狂,可这么多年,我也常常心怀愧疚啊。” 卫子歇冷笑一声,“愧疚?若不是我今日归来,你恐怕早已将那些恶行抛诸脑后。” 他踱步绕着卫宏远,每一步都似踏在对方的心尖,“你以为几句求饶,就能抹去我这些年的苦难?就能让那些被你害死之人死而复生?”卫宏远抬起满是泪水与尘土的脸,“大人,我愿倾尽所有补偿您,只要您能放过卫家。” 卫子歇沉默片刻,“补偿?好,那你便先将这些年卫家仗势欺人所得的财物一一清点,交予县衙,用于救济涿鹿县的穷苦百姓。” 卫宏远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卫子歇眼神陡然一厉,“怎么,你不愿意?”卫宏远赶忙摆手,“不,大人,我这就去办。” 随后,卫子歇又道:“还有,你需在城中跪地三日,向涿鹿县的百姓忏悔你的罪行,将卫家的恶行公之于众。”卫宏远如遭雷击,这等惩罚无异于让卫家名誉扫地,但他不敢违抗,只能哭着应下。 卫子歇长吐出一口气。 他并没有感觉到很畅快,就算处置了曾经祸害自己整个孩童时期的卫家,他仍然没有感觉到快感。 这么多年的仇恨让他有些忘记了怎么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 “少爷,要是大少爷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老管家。 卫子歇扭过头,微微一笑。 是啊,他本不该由仇恨活着,先生给了自己一条路,自己也要走下去的。 第135章 夏有三户,死国可乎?(一) 夏国的覆灭仿若一场突如其来且狰狞恐怖的噩梦,刹那间,往昔的繁华便如琉璃般破碎满地,化为乌有。 吴家,曾是夏国荣耀加身,显赫一时,的名门望族。却也在这场灭顶之灾中,如巍峨大厦倾颓,轰然崩塌。 那个曾经养尊处优风度翩翩的吴家少爷吴泽,亦在这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了尘埃,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尊贵与财富。 倘若不是这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艰难日子持续了这般漫长的时光,一直笃定地坚信着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定能屹立不倒的吴泽,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有如此天翻地覆,凄惨落魄的一天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齐国的军队仿若势不可挡的潮水,疯狂地涌入了渔阳这座宁静的城池。刹那间,所到之处皆陷入了一片混沌与混乱之中,哭喊声、求救声、抢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人间炼狱的惨象。 吴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府邸,被齐国的士兵如恶狼扑食般肆意抢掠。那些平日里看似忠心耿耿的家丁们,此刻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破了胆,四处奔逃,作鸟兽散。 曾经对他颔首低眉、恭敬有加,事事都为他周全考虑的仆人们,在生死攸关之际,也都只能顾及自身的安危,无暇再理会他这位曾经的主子。 他身上那件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华服,被粗鲁地扯破,衣袂飘飘的优雅不再,那块温润珍贵、世代相传的玉佩,也被无情地抢走,只留下他颈间一片空荡荡的落寞。他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沾满了灰尘,眼眸中满是惊恐与无助,全然没了昔日的神采飞扬。 吴泽从小到大,从未见识过如此众多的敌军,确切地说,他甚至连夏国的军队都未曾真正见过。渔阳,这座祥和安宁的城池,已有数百年未曾燃起过战争的硝烟。自幼便在渔阳的温柔怀抱中成长,从未踏出过这片土地半步的青年,又怎会有机会目睹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呢? 当全奂出城受降的那一日,他就身处身后的那群人之中,亲眼目睹了全奂被陈礼当场格杀的惨烈场景。那血腥的画面,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一向喜爱阅读话本,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和侠义豪情的吴泽,心中其实对书中所描绘的绝世高手充满了向往与憧憬。而陈礼,无疑就是他心中那绝世高手的具象化。这位名满天下的剑术宗师,作为凌丕的贴身侍卫,身姿矫健,剑法高超,杀人于无形之间,在吴泽的眼中,既有着令人敬畏的强大实力,又带着一种神秘而冷酷的气质。 然而,吴泽的内心深处,却连对凌丕的恨意都不敢有。他深知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在这乱世之中,一个不小心,便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更不敢继续留在渔阳,这座承载了他二十年欢声笑语、美好回忆的城市,如今却已改姓了凌,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家园。夏王全奂的头颅,就那样血淋淋地摆在他的面前,双眼圆睁,死不瞑目。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在质问着每一个人,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吴泽看到,那些平日里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口口声声宣称要忠君爱国的所谓忠臣们,此刻却都面无表情,没有一个人为之痛哭流涕,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丝毫的震惊与悲愤。相反,他们对着凌丕三拜九叩,极尽谄媚之态。甚至在那个男人篡位称帝的那一刻,他们竟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跪拜在地,宣誓效忠。 吴泽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哀,他不禁在心中痛斥,这些人平日里读的那些圣贤之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就连他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都明白,他们如今是亡了国,成为了任人宰割的亡国奴!可为何连吴家的那些长辈们,那些曾受夏王恩泽、在夏国的庇护下享受荣华富贵多年的人,都能如此轻易地将过往的恩情置之不顾,向着这个刚刚屠杀了渔阳无数百姓的仇人俯首称臣呢? 心灰意冷的吴泽,毅然决定离开渔阳这个伤心之地。或许是因为他在凌丕的眼中太过微不足道,又或许是凌丕根本就没将他这样一个落魄的吴家少爷放在心上,总之,他并未受到囚禁,得以自由离去。 听闻渔阳这座百年繁华之城的覆灭,背后是凌丕帐下那个被称为毒士的贾文羽所出的阴险计策。他们将渔阳的百姓尽数遣往其他城池,其中很大一部分人被送往了临淄。这些百姓们,到了新的地方,曾经的富贵者或许仍能凭借着往昔的积蓄和人脉维持一时的体面,而那些穷苦之人,依旧只能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生活的苦难并未有丝毫减轻。 如此一来,夏人的最后一道脊梁仿佛也被这把无情的大火烧断了。吴泽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悲凉,没了渔阳,没了这片传承着夏人文化与精神的都城,夏人,还真的能算得上是夏人吗? 吴泽失魂落魄地随着熙熙攘攘、神色仓惶的人群,在那满目疮痍的街巷中漫无目的地游走。往昔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集市,如今已彻底沦为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间,摊贩们曾经摆放着琳琅满目货物的摊位,此刻也已七零八落,货物散落一地,与泥土和血腥之气相互混杂,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他的肚子忽然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环顾四周,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助。曾经繁华的街巷,如今哪里还能找到一点可以果腹的东西呢?街边的角落里,偶尔会有几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乞儿,正为了不知从何处翻找出的一点干粮而激烈地抢夺着。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凶狠与不顾一切的疯狂,那是被饥饿逼到绝境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吴泽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衣袖,那里曾经放着他那装满金银细软的钱袋,而如今,却早已不见踪影,就如同他失去的一切,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满是自嘲与悲凉。曾经的他,只需随手一掷,便可让这些乞儿过上数月衣食无忧的温饱日子。可如今,世事无常,他自己竟也沦落到了这般凄惨落魄、为一口吃食而发愁的境地。 第136章 夏有三户,死国可乎?(二) 不知疲惫地走了多久,吴泽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 吴泽踏入庙宇,只见朱漆大门斑驳脱落,残留下岁月侵蚀的痕迹,门轴在微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是这座庙宇在这乱世中发出的微弱叹息。迈进门槛,入目是满院的荒芜,杂草丛生,几尊佛像东倒西歪,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脑袋,金漆剥落,露出黯淡无光的泥胎,在这昏沉的光线下更显得凄凉阴森。 庙宇的正堂内,砖石地面凹凸不平,缝隙间冒出顽强的青苔,墙壁上的壁画褪色严重,模糊难辨,仅能看出些许曾经的色彩轮廓,似乎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庄重,如今却沦为这破败模样。角落里,几张破旧的草席随意散落,其上蜷缩着几个老弱妇孺,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吴泽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抬眼望去,庙顶的房梁断裂腐朽,有几处甚至已经塌陷,露出一个个黑黢黢的窟窿,宛如一只只空洞的眼眸凝视着这世间的苦难。透过窟窿,能看到天上稀疏的几颗星星,在这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无法驱散这破庙中的阴霾与寒意。风从窟窿灌进来,吹得人瑟瑟发抖,也吹得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儿飞舞,更增添了几分萧瑟与破败之感。 吴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抚这些同样遭受苦难的人们,但喉咙却干涩得厉害,仿佛被火灼烧过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到一旁,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缓缓地坐下。他抬起头,望着庙顶那破损的窟窿,透过窟窿,能看到天上稀疏的几颗星星,在这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吴泽的思绪,也随着这黯淡的星光,飘向了远方,飘回到了曾经那些美好的日子里。 曾经在吴家的府邸中,他每日晨起有丫鬟伺候穿衣洗漱,用的是最精致的瓷器,吃的是各地进贡的美食。家中藏书万卷,他闲时便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赏析古玩字画。那时的他,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与这些难民同处一室,为一口吃食发愁。 夜色愈发深沉,破庙中的寒意也越来越浓。吴泽抱紧双臂,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试图留住那一丝可怜的温暖。 耳边不时传来老人们那压抑的咳嗽声和孩子们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每一声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内心,让他的心中满是酸涩与痛苦。 他默默地闭上双眼,心中暗自思忖。这漫长而又黑暗的夜,究竟何时才是尽头呢?而他,在这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乱世之中,又该何去何从呢? 远处,齐国士兵巡逻的脚步声不时传来,那沉重而又整齐的脚步声,每一下都仿佛重重地踩在他的心上,无情地提醒着他如今这残酷的现实——国已破,家已亡,他不过是这乱世中的一叶孤舟,不知将飘向何方。 “喂,那边的小子,陛下正在征兵,保你吃饱,要不然就和这群乞丐一样,接着滚。” 吴泽摇摇头,他不敢去恨凌丕,这并不代表他必须要为凌丕卖力。 他深知,这所谓的征兵不过是凌丕扩充势力的手段,去了战场也不过是做无谓的牺牲,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怎么可能为了仇人卖命,为了吃饱把刀剑对向别国的百姓。 “我不会去的,”吴泽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会留在这里,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那齐国士兵听了,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地离开了。 吴泽转头,满庙都是妇孺老弱,他很想一走了之,可是他实在是移不开目光。 “你们都想活下去对吗?”吴泽问道。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几个老人默默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孩子们也停止了抽噎,睁着大眼睛望向吴泽,仿佛他是这黑暗中的唯一曙光。一位老妇人颤抖着声音说道,“公子,我们都想活,可这乱世,难啊……”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吴泽心中一阵酸涩,他环顾四周,看着这破败的庙宇和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 “从明天起,我去外面找吃的,你们把这庙收拾一下,尽量让它暖和些。”吴泽说道。 众人听后,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纷纷应和。 “公子,你为什么要管我们…” 其实吴泽自己也说不清楚,夏国已经亡了。 他想起了曾经在府邸中学堂讲的课。 “夏虽三户,死国可乎?” 天尚未破晓,吴泽便已起身,毅然踏入这冰寒蚀骨的天地。四下浓雾弥漫,几步之遥便被混沌掩尽,混沌中湿气氤氲,寒意如针芒刺骨,直侵肺腑,令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沿着一条荒芜小径蹒跚前行,道旁衰草连天,草尖上凝结着剔透霜花,在熹微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清冷幽光,似是这寒晨中仅存的星芒。 一路上,吴泽心惊胆战,双耳警觉地捕捉着周遭动静,时刻留意着齐国士兵的巡逻路线,凭借往昔书中所学,仔细甄别着野果野菜的品类与毒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到些许野菜后,正待折返,却闻不远处传来齐国士兵的脚步声。他心下大惊,疾步闪入路旁灌木丛中,刹那间,荆棘划破肌肤,鲜血渗出,他却强忍着疼痛,纹丝不动,仿若石化一般。直至那沉重且整齐的脚步声渐消弭于远方,他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得舒缓。 待吴泽回到庙宇,妇孺们眼中满是期许与渴望,待见着他携回的食物,顿时惊喜交加,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吴泽将野菜逐一分给众人,望着他们如饿狼扑食般的吃相,心中悲喜交缠。喜的是这微薄之物能暂解众人腹中之饥,悲的是这乱世无道,令众人沦落至此,食不果腹、居无定所,而自己却无力改变这一切,唯余满心的酸涩与无奈。 不过还是有些希望的。 夏虽三户,亦可亡齐。夏国男儿,死国可乎? 第137章 谋谟 “我钟士策平生,画无遗策。为陛下谋谟,计定夏国,那相位,他司马家坐得,我钟家又有何坐不得!” 钟士策紧握着双拳,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满腔的愤懑如汹涌的潮水在胸腔内激荡。他迈着沉重而急促的步伐回到府邸,径直走向书房,“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将自己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开来。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陈旧的气息,四周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兵书谋略以及各地的山川地理志。钟士策的目光在这些书卷典籍上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一幅泛黄的齐国地图上,往昔那些殚精竭虑、彻夜谋划的日子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遥想当年,他作为享誉齐地的神童,被寄予厚望,早早便拜入二王子凌丕府上成为伴读。凭借着过目不忘的天资和敏锐过人的洞察力,他迅速在一众谋士中脱颖而出,成为凌丕最为倚重的心腹智囊。为了助凌丕登上王位,他深入敌营,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多少次在生死一线的绝境中凭借着机智果敢的谋略化险为夷。那些日子里,他精心布局每一步棋,细算每一个人心的弱点和权谋的利弊,为凌丕扫平了登基之路的重重障碍。 终于,凌丕成功称帝,钟士策也因功得封侯爵。然而,当最初的荣耀与喧嚣褪去,他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虽有侯爵之位,却无实质的权力在手,宛如被闲置在高阁之上的精美器物,空有其表却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而那司马靖才,虽然和自己同为四大谋士之一,可在钟士策看来,不过是一个善于迎合圣意,长袖善舞玩弄权术的平庸之辈。他整日周旋于皇帝身边,凭借着巧言令色和阿谀奉承赢得了皇帝的欢心,从而得以占据相位,掌控朝堂的大权。每当想到这些,钟士策的心中便燃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这熊熊怒火中夹杂着不甘、愤怒与对国家前途的忧虑。他深知,若任由这种局面继续下去,不仅自己多年来的抱负将化为泡影,钟家数百年的荣耀也会在这朝堂的暗流涌动中逐渐被侵蚀、黯淡无光。 钟士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自己命运的鼓点上。窗外夜色如墨,深沉得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吞噬,唯有他那沉重且杂乱的脚步声在屋内幽幽回响,好似困兽在牢笼中最后的挣扎。突然,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住,停下了脚步,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决绝之光,那光芒犹如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虽短暂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仿佛在这一瞬间,他已然将自己的生死与前途全然托付给了那尚未可知的命运,下定了一个足以改变他和整个钟家走向的决心。 说实话,凌丕从内心深处来讲,是真心想留着这位自幼便跟随在自己身旁的伴读。在那些懵懂青涩的年少时光里,他们一同习文练武、谈天说地,情谊的种子在岁月的滋养下生根发芽。况且这么多年来,钟士策在明面上确实未曾出现什么不可饶恕的大差错,行事也算谨小慎微,没有公然触犯龙颜。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凌丕深知钟士策的性子,他聪明有余却沉稳不足,有谋士之智却无宰辅之量,并非能够担当丞相重任的真正相才。能赐予他一个侯爵之位,于凌丕而言,已然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仁至义尽了。 毕竟,凌丕身为帝王,又怎会对朝堂之下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钟士策这些年没少在背后耍弄些小动作,虽无伤大雅,却也足以让他心生芥蒂。 不像贾文羽,早早便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极少在朝堂之上出谋划策,将自己隐匿于众人之后,不轻易展露锋芒,从而避开了诸多是非与纷争。 而钟士策却始终活跃在权力斗争的最前沿,宛如一把锐利的双刃剑,在为凌丕披荆斩棘的同时,也给自己树敌无数,且行事不知收敛,锋芒毕露,这怎能不让凌丕对他渐生不满与忧虑呢? 钟士策却全然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对凌丕态度的微妙变化浑然不觉。他在那狭小的书房内,与心腹们密谋着一个又一个看似周全却实则危险至极的计划,妄图通过扳倒司马靖才,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登上那梦寐以求的相位。他们的聚会愈发频繁,地点也越来越隐蔽,每一次密会都好似在黑暗中点燃的一簇簇鬼火,看似微弱,却隐藏着足以燎原的危险。 司马靖才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言辞恳切地哭诉着钟士策的种种恶行,声称其意图结党营私,阴谋篡夺朝政,将钟士策描绘成了一个妄图颠覆皇权,扰乱朝纲的乱臣贼子。 凌丕听闻这些奏报后,原本就对钟士策心存的不满瞬间如火山喷发般爆发出来。 他怒吼道,“朕念及旧情,对他一再容忍,他却如此不知好歹,妄图挑战朕的权威,简直是罪不可恕!给朕抄了他的家!” 御林军如潮水般迅速出动,马蹄声踏碎了京城的宁静。他们将钟士策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盔甲和锋利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府邸内顿时一片慌乱,家仆们惊恐地尖叫着,四处奔逃,昔日井然有序的庭院此刻宛如人间炼狱。士兵们粗暴地闯入每一间房屋,将那些曾经象征着钟家荣耀和钟士策功绩的书卷、赏赐随意地丢弃在地,珍贵的瓷器被摔得粉碎,精美的字画被践踏在脚下,整个府邸陷入了一片混乱与绝望之中。 很快,凌丕的旨意下达,钟士策被判定犯下结党营私、妄图谋反等不可饶恕的大罪。不仅他本人要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钟家也要被抄家灭族,所有的财产充公,家人或被流放,或被变卖为奴,曾经辉煌一时的钟家瞬间土崩瓦解,化为乌有。 钟士策被押往刑场的那一天,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一般,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让人喘不过气来。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如刀刃般刮过人们的脸颊,似乎在为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谋士奏响最后的挽歌。 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中既有对这位昔日神童的惋惜,也有对权力斗争残酷性的恐惧。钟士策身着囚衣,头发凌乱,双手被沉重的铁链束缚着,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前行。 他望着周围这一切,眼中满是悔恨与不甘。悔恨自己被权力蒙蔽了双眼,没有看清形势,没有学会收敛锋芒。不甘自己一生的抱负尚未实现,便要含冤而死,累及家人。然而,命运的车轮已无情地将他碾碎,他的挣扎与呼喊都显得那么无力。 随着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大刀在寒风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钟士策的头颅滚落尘埃,鲜血溅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没有闭上眼,死不瞑目。 第138章 宫宴(上) 宫宴当晚,温鸢身着华丽宫装,那锦缎之上绣着的金丝花纹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凤钗斜插于发髻间,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可眼神深处却难掩落寞与疲惫。 她莲步轻移,步入宫殿,殿内灯火辉煌得有些刺眼,巨大的烛台上插满了粗壮的蜡烛,将整个宫殿照得亮如白昼。珍馐美馔罗列在案几之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王公大臣们皆身着朝服,服色鲜艳庄重,他们或低声交谈,或微微颔首示意,气氛看似热闹非凡,实则暗潮涌动,每个人的眼神中似乎都藏着别样的心思。 温北君亦身着麒麟朝服,身姿挺拔如苍松翠柏,神色冷峻地站在武将行列之中,身姿犹如标枪一般笔直。他的眼神偶尔扫向温鸢所在之处,那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如同夜空中微弱却坚定的星光,稍纵即逝却饱含深情。 元孝文高坐龙椅之上,身着绣着金龙的明黄色龙袍,那龙纹栩栩如生,似要腾空而起,面容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眼神在众臣之间缓缓流转,最终落在温北君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开口道,“温卿,此次回大梁,一路可好?听闻爱卿在雅安练兵有方,朕心甚慰。”话语在宫殿中回荡,看似关切,却隐隐含着几分试探,犹如平静湖面下隐藏的暗礁。 温北君上前一步,动作不紧不慢,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双手抱拳,弯腰至九十度,朗声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一路顺遂。在雅安练兵,只为保我大梁边疆安稳,臣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宫殿中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却又让人捉摸不透其背后的深意。 元孝文微微点头,眼神却未从温北君身上移开,那目光仿佛要将温北君看穿,“朕新朝初立,正值用人之际,温爱卿身为武将表率,当为朕多多举荐贤才。” 温北君心中一动,他敏锐地察觉到元孝文这是话中有话,怕是对自己的势力有所忌惮了。他恭敬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寻觅良才,以保我大梁昌盛。臣以为,贤才当德才兼备,忠君爱国,方可为朝廷所用。” 宴席间歌舞升平,舞女们身着轻薄的纱衣,身姿轻盈得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她们的舞姿优美动人,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悦耳的乐曲在宫殿中流淌,然而这歌舞却未能驱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酒过三巡,元孝文突然提及温家军的兵力部署,看似随意询问,实则步步紧逼,“温爱卿,朕听闻温家军近日在边防部署有所调整,不知是何缘由?” 温北君神色不变,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近日边疆局势稍有变化,臣为防回纥侵扰,只是做了些许常规调动,旨在加强防御,确保我大梁边境万无一失。一切皆为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臣绝无他意。况本无什么温家军,都陛下的军队,有什么温姓之称。” 元孝文的目光依旧犀利,似乎在寻找着温北君话语中的破绽,他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温北君,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如此甚好,温爱卿用心良苦,朕已知晓。” 元孝文转向温鸢,“你入宫不久,这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宫宴,怎么样,还算适应吗?” 元孝文的声音并不算小,温北君也听的清清楚楚,可他不能替温鸢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只能她自己去回答元孝文。 温鸢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地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多谢父皇关怀,臣女一切尚好。能参与如此盛宴,见证我大魏之繁荣昌盛,臣女深感荣幸。”她的声音柔和婉转,如潺潺流水般在宫殿中流淌,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与谨慎,她称呼元孝文为父皇,毕竟她现在是元孝文名义上的女儿,才能得封未央公主。 元孝文凝视着温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似乎在考量着她的回答。“嗯,那就好。听闻你在虞州时便聪慧过人,如今入了宫,更应谨言慎行,为后宫表率。”他的话语看似温和,却隐含着作为帝王的威严与告诫。 温鸢再次行礼,“臣女谨遵父皇教诲。”她微微垂首,目光落在地上,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此时的她,心中清楚这宫中的一言一行皆被众人注视着,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尤其是在这暗流涌动的宫宴之上,她不仅要保护好自己,更要留意叔叔温北君的处境。 歌舞继续进行,然而这欢声笑语与优美舞姿的背后,是大臣们紧绷的神经和各怀心思的盘算。温鸢静静地坐在席间,看似专注于歌舞,实则暗中留意着皇帝和大臣们的一举一动。她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宫廷,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棋局,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而她与叔叔温北君,更是在这棋局的风口浪尖上,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在这权力的旋涡中求得生存。 第139章 宫宴(下) 酒过数巡,元孝文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落在温北君身上,“温卿,朕听闻你在雅安练兵时,推行了一些新的军规军纪,效果颇为显着,不妨说来与诸位大臣分享分享。”这看似平常的询问,实则又一次将温北君置于众人的焦点之下,温北君心中一凛,知道这场鸿门宴还远未结束。 温北君略作停顿,沉稳地开口道,“陛下,臣在雅安练兵,深感旧有军规军纪在某些方面已难以适应如今的局势。故而推行了一些新举措,例如加强士兵的日常训练强度,注重实战演练,同时增设了奖惩机制,对英勇善战、严守军纪者予以重赏,对违反军纪者严惩不贷。如此一来,士兵们的作战能力和纪律性都有了显着提升,方能更好地保家卫国。”他的回答条理清晰,不卑不亢,既展示了自己的军事才能,又避免给人留下拥兵自重的嫌疑。 元孝文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点头,“嗯,温卿此举,倒也有些见地。不过,这军中之事,关乎重大,任何变革都需谨慎行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陛下圣明,臣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一切皆是以陛下的旨意和大梁的安危为首要考量。”温北君恭敬地回应道,眼神坚定而坦荡,仿佛在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忠心不二。 此时,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大臣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与温北君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大部分人选择沉默不语,静观其变,也有则在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在这场潜在的权力斗争中明哲保身,或是趁机谋取私利。 温鸢心中焦急万分,但她也明白此刻不能有任何失态的表现。她悄悄瞥了一眼温北君,只见他身姿挺拔如松,神色镇定自若,她长吐一口气,看来是没多少事的。 然而,元孝文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温北君的意思。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舞女们退下,然后目光深沉地看着温北君,缓缓说道,“温卿,朕近日收到密报,说雅安有一些不寻常的动静,不知温卿可有耳闻?” 温北君心中一紧,表面上却依然镇定如初,“陛下,臣在雅安一直密切关注着局势,并未发现有何异常。若真有不寻常之事,臣定会第一时间向陛下奏报。不知这密报所言何事,臣恳请陛下明示,以便臣彻查清楚,给陛下一个交代。” 元孝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量温北君的回答是否可信。整个大殿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气敛息,等待着皇帝的下一句话。 “此事朕自会派人去核实。温卿,你乃朕之重臣,朕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不过,这朝堂之上,人心复杂,难免会有一些不实之言传出,温卿也要多加留意才是。”元孝文终于开口道,语气中虽仍带着几分威严,但也似乎暂时放过了温北君这一回合。 温北君再次行礼,“多谢陛下信任,臣定当谨言慎行,不负陛下所望。”他知道,这场权力的博弈还远未结束,自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小心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危机。 从大殿走出之时,温北君才发现自己的衣衫被冷汗浸透,看似他从容不迫,但是面对已经登基为帝的元孝文,又怎么可能镇定自若,没有一丝恐惧。 “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们这位圣上。” 温北君猛然回头,是元鸯,已经被封为亲王,如今万人之上,只在元孝文一人之下的荡亲王开口说道,“我们这位圣上,最喜制衡之道,他给了你无上的荣誉,给了你冠军侯的封号,这种试探不会少的。” “王爷,还在宫内呢,还是少议论为好。”温北君笑道,“只是怕隔墙有耳,王爷倒是无妨,只是末将为人臣,食君禄,还是莫要说些什么才好。” 元鸯看着温北君半晌,笑出了声,“你还是温北君吗,我可听说八年前你在王公街骂了当时如日中天的老相胡宝象,而今居然如此胆小,怕不是老了。” 温北君神色一凛,低声道,“王爷慎言,今时不同往日,身处这权力旋涡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抬头望向这巍峨宫墙,心中感慨万千,也许元鸯说的没有错,自己年已三旬,已经不再是年轻时那个一往无前的温北君了,要是他再到一次王公街,定然不会再与胡宝象起争执,那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的行径。 元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本王自然知晓,不过你也莫要太过谨小慎微,有时候,适当展现些锋芒,或许能让圣上另眼相看。你如今手握兵权,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可别让那些跳梁小丑以为你好拿捏。” 温北君苦笑,“王爷说笑了,这兵权在圣上一念之间,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如今朝中局势微妙,我只想保我大魏安稳,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元鸯微微摇头,目光深邃,“大魏的安稳岂是那么容易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你以为你推行那些军规军纪,就没人在背后嚼舌根?温家军这三个字又是怎么传进陛下的耳中,今日这大殿之上,不过是个开始。我素知你无此意,只是怕有心之人利用啊。” 温北君眉头紧皱,“王爷的意思是,有人要在军规之事上做文章?” 元鸯耸耸肩,“这可不好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那些变革动了多少人的奶酪。雅安之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陛下既已提及密报之事,后续定会有动作。你若想全身而退,得早做打算。” 温北君沉思片刻,“多谢王爷提醒,末将自有分寸。” 元鸯点头道,“好好活着吧,我大魏一统天下还需要你出力。” 说罢便转身而去,只留下温北君一个人站在宫墙外。 他是一定要今天离开大梁的,要不然他怕他又到了未央公主府,他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其实已经十七岁了的大侄女。 第140章 夏虽三户,死国可乎?(三) 吴泽没想到,连想要保住这座破庙里的几个老弱妇孺自己都失败了。 自幼锦衣玉食的吴家少爷读了太多书,总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总要在某些乱世中成为了乱世的救世主,做着春秋大梦,可是当乱世真正降临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什么都保护不了。 只有他和最小的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也许是不知从哪染上了瘟疫,整个庙里只有那个孩子和他两个人没染上。 吴泽木然的站在原地,手里还牵着孩子的小手,孩子已经被饿的很瘦了,也没有哭,只是看着齐军一把火点燃了破庙。 “快些走,谁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呢,滚远些!” 吴泽知道,齐军烧的没错,谁也不知道那些尸体会不会接着传播瘟疫,可他就是很烦躁,熊熊的火光好像狰狞的笑容,渔阳的大火好像又燃烧在他的面前。 “你叫什么啊。” 吴泽发现自己还没有问过这个孩子的姓名。 “全怀。”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跪拜,眼前的这个孩子有着已经覆灭了的夏国王室的姓氏,他本以为整个王室都已经被凌丕屠戮殆尽了。 可他还是清醒了过来,夏国已经覆灭了,眼前的孩子绝不能带着这个全姓行走天下,曾经给全怀带来无数荣华富贵的姓氏,此时只会害了他,引来凌丕的追杀,性命难保。 “你不能姓全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父王和大哥都死了,我不能再死了,我要替父王和大哥活下去。” 明明只是个孩子,却坚强的一滴泪不掉。 吴泽叹了口气,在乱世之中,就算已经是王子了又如何呢。 “殿下,你现在就是新的夏王了,但是你不能姓全,你要…” “我都明白的,我也不是什么夏王,我跟着你姓行吗,你就当我是你弟弟,我只想活下去,我肯定有用的…” 全怀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希望吴泽不会抛下他。 吴泽望着孩子恳切的眼神,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蹲下身子,双手扶着全怀的肩膀,目光坚定地说道,“好,从今天起,你就叫吴怀,我会带着你好好活下去。” 他们一路向西前行,躲避着战乱与瘟疫。吴泽带着吴怀,靠着变卖自己身上的玉佩等物件换取些许干粮,勉强维持生计。吴怀虽年纪尚小,但极为懂事,从不哭闹着要这要那,只是紧紧跟在吴泽身边,像一只乖巧的小兽。 可是这样的日子又该持续多久呢。 从齐国一路向西,或者是向南,他和吴怀又能走到哪里呢,他身上的物件已经快变卖光了,他该怎么活下去? 自己这次连吴怀这个孩子都保护不好吗? “欸?”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饥寒交迫,甚至有些晕厥过去的吴泽恍恍惚惚的听见。 “林庸,你他妈的给我把刘班和楼竹请来,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在雅安看到任何一个乞丐,缺衣少食的,他们刺史府和别驾府出不起,就从侯府出钱,这银子本侯拿!” 很多年后沉闷的像死人一样的夏天,面对着水泄不通的追兵,吴泽仍然能记起他第一次遇到温北君的时候。 他带着吴怀,横跨天下,一路跌跌撞撞到了雅安,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是命中注定。 那声呼喊好似一道锐利的光,直直地穿透了吴泽心头层层叠叠的阴霾,让他在这冰寒彻骨的绝望中,陡然有了一丝恍惚的触动。他缓缓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位身姿挺拔、身着锦绣华服的男子,面容冷峻,气宇轩昂。 温北君敏锐地察觉到了吴泽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脸,那双深邃的眼眸与吴泽的视线交汇,就在这一瞬间,吴泽分明捕捉到了他眼中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如流星般稍纵即逝。 “你们从何而来?” 吴泽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吴怀,吴怀也往他怀里缩了缩,孩子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小的手紧紧揪住吴泽的衣角。 吴泽心中天人交战,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咬咬牙,简略地将他们遭遇战乱、颠沛流离的经过说了出来。 温北君静静地听着,眉头紧紧皱起。 “这么说你们兄弟二人从凌丕的伪朝一路到了我们大魏?” 吴泽点点头,他没有想到自己从一个伪朝到了另一个伪朝。 温北君沉默了许久,吴泽也就沉默着。 终于,温北君再次开口,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府吧,你弟弟还小,起码暖和上几天,你们这样漂泊下去,结局唯有死路一条。” 吴泽望着温北君,眼中满是疑惑与戒备,他深知这乱世之中人心难测,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但看看怀中虚弱的吴怀,孩子那苍白的小脸和颤抖的身躯,让他的内心一阵揪痛。现实的困境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将他逼到了绝境。 “本侯没有那个必要去诓骗你。” “侯爷,您叫我啊。”刘班喘着粗气,一路小跑来的这边,这位虞州刺史很清楚,谁才是虞州真正的话事人,当然是眼前这位武官中的第二人,仅次于荡亲王的冠军侯温北君。 “是,不过没什么事了,本侯原以为是有流民呢。” 空跑了一趟的刘班也不恼,看着吴泽,又看向温北君,最后把目光移回了吴泽身上,“你们运气真是好,遇上了温侯,你们可以打听打听,玉鼓城的流民,全是我们的楼别驾和你眼前的这位冠军侯安置的,银子都是侯爷出的。” 吴泽听闻刘班的话,心中不禁一动,一丝希望的火苗在心底悄然燃起。他再次望向温北君,只见对方神色坦然,目光坚定地回视着他,那眼神中似乎有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吴泽咬了咬牙,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微微欠身,向温北君行了一礼,声音略带沙哑却满是感激地说道,“多谢侯爷好意,草民兄弟二人如今已是走投无路,若侯爷不嫌弃,愿随侯爷回府,日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侯爷大恩。” 第141章 夏虽三户,死国可乎?(四) 吴泽躺在有些陌生的大床之上,旁边是已经睡熟过去的吴怀。 孩子一路颠簸加上饥寒交迫,发起了高烧,好在这是在侯府,温北君寻了个郎中,服了些药,吴怀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吴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带上吴怀,不仅仅是因为他姓全,可能也是不愿意看到那个孩子就那么死在动荡之中吧。 吴泽已经有些恍惚,侯府的生活让他想起了曾经在渔阳吴家的奢华。世代在夏国身居高位的吴家算得上夏国数一数二的世家,在家主,甚至是大一些的吴家成员身上他都能看到荒唐,这是独属于世家的荒唐。 可是温北君不一样,他大概猜到了这座侯府的主人的身份,他一路西行之时,频频听闻战争,魏燕之争他也有所耳闻,是温北君一锤定音,锁定了整个魏国的胜局。 温北君身上没有世家的荒唐,可能是因为这个侯府是他自己搏出来的缘故吧。 自己和吴怀在这侯府之中,虽暂时有了栖身之所,但未来又该何去何从?他侧目看向吴怀,孩子的睡颜带着几分病后的憔悴,却也掩盖不住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倔强,就像他自己小时候一样,对周遭的困境有着懵懂却坚韧的抵抗。 门突然被轻轻叩响,吴泽警觉起身,低声问道,“谁?” “是我,温北君。”门外传来沉稳的声音。 吴泽忙整了整衣衫,打开门,只见温北君一袭深色长袍,面容中透着几分关切,“你弟弟可好些了?” 吴泽拱手致谢,“多谢侯爷关心,已无大碍,服了药睡下了。” “那便好,你日后有何打算,是要继续流浪还是…” 吴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温北君摆摆手道,“不用急着回答我,毕竟是你以后的生活决定。” 吴泽站在屋内,微微颔首,脑袋里却仿若有千丝万缕的思绪在缠绕翻涌。 他缓缓抬起双眼,望向眼前这位威严而不失仁善的侯爷温北君,目光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感激与由衷的敬意,轻声说道,“侯爷,您的大恩大德,我吴泽铭记于心,即便千言万语也难以言表。这侯府的一切,自是极好的,只是我吴泽自幼便知晓,不可被安逸的生活消磨了意志。不瞒侯爷,我本也出身于世家,往昔的日子也曾衣食无忧、繁华尽享,可如今家族中道衰落,我也只能带着吴怀在这乱世之中四处漂泊,历经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到如今,我满心只盼着能寻得一处安稳的所在,将吴怀好好抚养长大,让他不再遭受我这般的命运波折,能有个顺遂的人生。” 温北君听闻此言,剑眉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探究之色,似乎对吴泽这番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带着几分疑惑地开口道,“哦?原来你出身世家,那究竟是何种缘由,致使你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吴泽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笑容中饱含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奈,眼眸深处隐隐有一抹落寞之色一闪而过,他缓缓说道,“侯爷有所不知,我吴家虽身为世家,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实则内部争斗不断,亲情在权力与利益的纠葛之下变得支离破碎。况且凌丕灭夏,更没有我兄弟二人的容身之所,我便带着吴怀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只是这天下如此广阔,却仿佛没有我兄弟二人的容身之所。若不是今日有幸得侯爷出手相救,我真的不敢想象我们的命运将会如何,或许早已在这乱世的洪流中被无情地吞没。” “你要是想和凌丕报仇,就来错地方了,我大魏向来和齐国无冤无仇。” 吴泽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震,连忙摆手道,“侯爷误会了,我虽对凌丕恨之入骨,但也知晓其中利害。如今我已家破人亡,报仇之事于我太过遥远,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护住吴怀,让他平安长大。”吴泽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决然与无奈,“况且这天下大乱,百姓受苦,我又怎会将个人恩怨置于万千苍生之上,挑起无谓的纷争。” 温北君凝视着吴泽,目光中带着审视,片刻后微微点头,“如此便好。你既有心在这侯府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那便要守好本分,尽心做事。” 吴泽拱手作揖,神色诚恳:“侯爷放心,吴泽定当全力以赴,为侯府效犬马之劳,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温北君微微颔首,神色稍缓,“嗯,你且先在府中安顿下来,熟悉府内事务。日后若有机会,本侯自会看你表现,给你施展才华的平台。” 温北君刚刚转身而去,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吴泽道,“有仇恨是人之常情,但切记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吴泽没有说话,这个大魏冠军侯温北君,好像和传闻中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不太一样,起码他知道,自己和吴怀的命是他救下的。 “吴泽谨从侯爷教诲。” “得,我不爱听这种官话,我正好缺个得力的管家,你应该读过些书吧。” 吴泽点点头,温北君便继续说道,“那正好,本侯会安排你弟弟进学堂,和雅安本地的学生一起进学堂,学些东西。” 说罢温北君转身而去,只留下吴泽一个人在原地。 乱世之中真的会有人救下他和吴怀两个人,还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 就算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光明,他也仍然害怕自己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家仇国恨。 夏国王室和贵族被屠戮殆尽,只剩下他和吴怀两个人,浪迹天涯。 吴泽望着温北君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未来的一丝憧憬,又有对往昔仇恨的难以释怀。但看着吴怀安静的睡颜,他暗暗告诫自己,当下最重要的是守护好这个孩子,让他能在这乱世中拥有一个相对安稳的成长环境。 可是自己真的忘得掉吗,全奂就在他眼前被陈礼一剑洞穿了身体。 第142章 弟子 碧水看着坐在案前的温北君,拄着脸,双腿就这么荡啊荡,“将军,你真的放心那对兄弟吗,他们看起来绝不是什么乞丐。” “我知道啊。”温北君没有停笔,整个雅安的军备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尤其是这次进大梁入宫赴宴,在元孝文和元鸯分别点过了雅安的军备之后,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整顿一下整个雅安温家军的军备的。“他们不是渔阳吴家的人吗,我看不像是假话。” “将军就不怕他们另有所图?” 温北君搁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眼神中透着几分从容与自信,“他们若真有企图,何必来雅安?雅安距离渔阳搁着十万八千里,况且,我既敢收留他们,便有应对一切变数的底气。” 碧水微微皱眉,仍是有些担忧,“话虽如此,可将军如今身处高位,难免树敌众多,不得不防啊。这吴氏兄弟来历不明,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 温北君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温北君能有今日,靠的可不是运气。若他们真是被人操控,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我自会让他们知道后果。而且,我观吴泽谈吐不凡,想必腹中有些墨水,若能为我所用,于我整顿军备之事或许能有所助益。” 碧水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军考虑得自是周全,只是这天下局势变幻莫测,近日来朝堂之上也不平静,听闻陛下与荡亲王对将军还是有所忌惮,将军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好。” 说罢,他又拿起笔,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军备整顿事宜,似乎刚刚的对话并未对他产生过多的影响,只是那微微紧绷的嘴角,还是透露出他对当下局势的一丝隐忧。 “先生!” 房门被敲响,此刻卫子歇在涿鹿县为县令,喊他先生的只可能是徐荣一人。 “进!” 徐荣推开门,半倚在门边,“先生啊,听说咱温家军的军备要动,您看学生这伍长…” “滚出去,你老老实实当你的伍长,明年若是随我伐汉有功我自然升你做夫长。” “先生真不再考虑考虑?” “滚出去!” 在温北君这碰了壁的徐荣咂咂嘴,和碧水一同出了屋,“师娘,你帮我在先生那求求情何如啊。” 一向好说话的碧水这次没有应下徐荣的话,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看着子歇做了县令也有些眼馋。” 徐荣也没有掩饰,点点头,“我和子歇同为先生的弟子,他做了县令,我徐荣也不愿意只做个伍长。” 碧水看着徐荣,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啊,性子就是太急。如今我大魏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涌动,你先生肩上的担子本就重如山,雅安的军备更是关乎着魏国的安危,岂是你能随意讨价还价的?你以为做个县令、升个官职就那么容易?那得有真本事,还得有合适的时机。” 徐荣撇了撇嘴,嘟囔道,“我自然知道这些,可我也不差啊。跟随先生这两年,哪次任务没完成好?我就想多为先生分担些,也想让自己有更大的作为,这有什么错?” 碧水轻轻拍了拍徐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先生又何尝不明白?但你要知道,在这乱世之中,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最稳妥的。先生如今正忙于应对各方势力,还要整顿军备,你若是此时一味地纠缠官职之事,只会让你先生分心,也会让旁人看了笑话,觉得你是个贪图名利之辈。” 徐荣听了碧水的话,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羞愧之色,“师娘,是我莽撞了。我只是想着能尽快出人头地,为先生争光,却没考虑到这些。” 碧水微微点头,微笑着说,“你能明白就好。你且安心做好当下的事,跟着先生好好磨练,等时机成熟,自然会有你的用武之地。先生一向赏罚分明,不会埋没你的才华。何况…” 碧水顿了顿,继续说道,“将军他给子歇安排的路在朝堂,但是将军大部分的家底还是在军中啊,你又怎会不明白。” 徐荣猛然抬起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被温北君重视的那个学生,卫子歇才是最受温北君重视的学生,可是如今… “师娘!” 已经走远了的碧水听见徐荣的喊声,回过头,只听见依旧和两年前一样瘦弱的徐荣喊到,“我一定不会辜负先生和你的!” 碧水笑了笑,打开了门,发现温北君一笔没动,发丝略显凌乱,碧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是不是刚才在门边偷听了。” “本侯怎么会做偷听的事,哈哈,”温北君笑着说道,可是他也不会说话,明显脸色有些慌乱,看着碧水的眼神更显得游离。 碧水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温北君身旁,轻轻为他整理着略显凌乱的发丝,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瞧你,还嘴硬。不过,你这样关心弟子,倒也让我觉得你是温北君,而不是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天殇将军。” 温北君被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徐荣是个好苗子,就是性子急了些。我本就打算好好培养他在军中的才能,只是他还需些时日磨砺心智。” 碧水微微点头,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温柔,“我明白你的心思,无论是卫子歇还是徐荣你对他们都寄予厚望。只是这朝堂和军中,波谲云诡,你也要多为自己打算。” 碧水没有说完下半句话,她很想告诉温北君,他也仅仅只是刚刚三十岁的男人啊。 温北君握住碧水的手,眼神变得坚定,“有你在我身边,我便安心许多。” 说罢,温北君将碧水轻轻拥入怀中,两人静静地站在屋内,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变得静谧而温馨,只是那窗外隐隐传来的风声,似乎还在诉说着这天下的动荡与不安。 第143章 楚人泪(上) 从小到大,芈澈都不觉得自己比芈法要差。 无论是在功课还是骑射,他都比自己的兄长要强的很多,可偏偏夺嫡成功的是芈法,而不是他,他从小就向往的楚王之位终究是落到了那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手中。 兄弟二人的感情绝对称不上多好,但是在芈法继位之前也称不上多坏,在很多个出宫的日子里兄弟二人还是会出去喝些酒,吃些东西的。 芈澈觉得自己输在殷禧身上,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这么摆在他面前,他的夺嫡失败完全是因为他最瞧不起的那个乞丐。 在夺嫡的最后关头,他几乎可以锁定胜局,可是手握重兵的殷禧突然回拨郢都,殷禧的三万赤荆卫就这么驻扎在郢都之下,那是整个楚国最精锐的部队。 芈澈很想跳脚骂娘,虽然这与他王子的身份不符,若是父王还活着,肯定会狠狠的骂他一顿,可是如今父王已经西去,他的那个位子本该是属于自己的,当然应该是属于自己的,都因为这个乞丐的回军,一切都变了。 “殷禧,你为什么不去死!” 年轻的王子在府上大骂,用尽所有市井污秽的词语,芈澈倾尽全力的咒骂着殷禧。 黄昏,芈澈出府,宣称楚国只有一个楚王,拥护大哥芈法的王位。 他当然知道大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甚至和他预想的一样,大哥把殷禧调出了赤荆卫,赤荆卫还归他芈澈统领。 大哥就是这么一个人,有些妇人之仁的国君怎么能在这乱世之中站得住脚?更何况父王做的那么过激,当今天子曾经在楚国为质,那更是条可怜的断脊之犬。 芈澈咂咂舌,有些怀念嬴楚还在楚国为质时的光景,全无一丝身为秦室的尊严,被他狠狠的踩在脚下,甚至需要和他摇尾乞怜才能饱餐一顿。 芈澈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就是他一个人楚人的骄傲,最先称帝的就应该是他大楚,而不是茫然的做一个臣子,不过这样也好,芈法给不了他的,凌丕能给。 齐国坐拥三国之地,夺得天下只是早晚的问题,凌丕已经封自己为楚王了,只要等时机成熟,他芈澈一定会带兵打回郢都,让他的好大哥和那个贱民看清楚,他芈澈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才是大楚的未来。 “臣芈澈,参见陛下!”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向凌丕俯首称臣,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和芈法俯首称臣好些,他每一次看到芈法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就感觉到恶心,那张和他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上写满了高傲,而他却只能在阶下,毕恭毕敬的喊一声大王,那位子本就应该是他的,而今他只不过换了一种渠道得到那张椅子而已,仅此而已。 何况就算凌丕这艘船并不牢靠,输给了楚国,他也并不担心,那又何妨,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哥了,自己的大哥肯定不会杀自己,自己顶多只是退出了楚国的政治舞台罢了。只是,自己叛出楚国之后,自己掌握多年的赤荆卫又重归殷禧手中。 “臣特来向陛下请求一事。” “爱卿但说无妨。”凌丕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漠然的看着前方,他知道阶下的这个人,为了利益出卖了自己的亲哥哥和故国。 芈澈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一清二楚,他又怎么可能真正的信任芈澈? “若是将来陛下得擒殷禧,臣当生啖其肉!” 宏伟壮丽的宫殿内,气氛压抑得仿若暴风雨即将来临。凌丕端坐在那雕龙刻凤的王座之上,身上的龙袍散发着威严的气息,他面色冷峻,犹如寒夜中的坚冰,双眸射出的目光好似能穿透一切,带着深深的审视与轻蔑,直直地落在阶下之人的身上。 芈澈身着华丽的锦袍,身姿却屈辱地跪地叩首,那精致的衣料上绣着的繁复花纹,此刻仿佛也在嘲笑着他的落魄。他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心中的怒火如汹涌的岩浆在胸腔内翻腾。 凌丕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那声音好似从牙缝中挤出,“就凭你?哼,莫要在此空口大话。殷禧岂是那般容易擒获的?他如今在楚国早已根深蒂固,朝堂之上有众多党羽为其撑腰,军队之中更是威望颇高,深得芈法的信赖与倚重。那三万赤荆卫对他忠心耿耿,岂是你说拿下就能拿下的!” 芈澈听到这番话,只觉怒火“噌”地一下直冲脑门,烧得他双颊泛红,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他恨不得立刻站起身来,与凌丕激烈地争辩一番,将心中的憋屈与不服通通宣泄而出。但理智却如同一根缰绳,狠狠地勒住了他冲动的念头。 他深知在这大殿之上,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他强忍着满心的怒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伏地叩首,声音因压抑而略显颤抖,“陛下,殷禧小儿不过是凭借一时的运气,机缘巧合之下才在那关键的夺嫡时刻掌握了赤荆卫,从而扭转了乾坤。他有何才能、何德行与陛下相抗衡?陛下您乃天命所归,英明神武,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如今臣既已投靠陛下,愿效犬马之劳,哪怕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臣在楚地多年,对其山川地形、兵力分布乃至朝中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皆了若指掌,只要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定当精心谋划,全力协助陛下拿下此贼,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恳请陛下明鉴,莫要轻视了臣的决心与能力。” 凌丕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眼中的厌烦之色愈发浓烈,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动作仿佛在驱赶一只令人厌烦的蚊虫,“够了,你且退下。此事朕自有考量,待有了确切可行的计划,再来商议。莫要再来此处聒噪,朕没功夫听你这些无用的言辞。” 芈澈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与狠毒。他慢慢地站起身,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仿佛又找回了往昔身为王子的高傲。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袖,迈着沉稳却又透着不甘的步伐,转身大步走出大殿。阳光透过殿门洒在他的身上,却未能驱散他周身散发的怨念与决绝,那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殿外的光影之中,只留下一片沉重压抑的寂静。 第144章 楚人泪(下) “殷将军。” 本已无事可奏,准备退朝的殷禧扭过头,听见是芈法喊他,停下身子,“大王,你喊我。” 芈法点点头,“殷将军,你随寡人来御花园走走吧。” 芈法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向殿外走去。殷禧忙跟在身后,心中暗自揣测着芈法此番举动的意图。 御花园中,繁花似锦,香气四溢。芈法漫步在小径上,许久才开口道,“殷将军,如今朝堂局势看似平稳,实则暗潮涌动。你手握重兵,乃我楚国之栋梁,寡人信你,可旁人却未必。” 殷禧听闻,立刻单膝跪地,“大王,臣对大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绝无异心。” 芈法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寡人自然知晓你的忠心,只是有些流言蜚语传入寡人耳中,不得不防。” 殷禧拱手道,“大王但说无妨,臣定当竭力为大王分忧。” 芈法停下脚步,凝视着一朵盛开的牡丹,“听闻有些臣子在私下议论,说将军功高震主,长此以往,恐生变数。寡人虽不信这些,但也需将军多加留意自身言行,莫要给人落下把柄。” 殷禧心中一凛,明白这是芈法对他的敲打,也是一种信任的试探,连忙应道,“大王教诲,臣铭记于心。臣定会更加谨慎行事,不辜负大王的信任。” “殷将军,若是有一天,我们灭了那伪朝,你该如何处置芈澈。” 殷禧知道,这才是芈法叫他来御花园的目的,伪朝自然是凌丕的齐国。淝水之战时,芈澈的反叛几乎已经锁定了齐国的胜利,若不是自己用性命搏下了楚王纛,可能淝水之战输的就是楚国。 而且… 殷禧微微捏紧了拳,往昔的屈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从他还是个在酒肆门前几近饿死的乞丐时,芈澈就对他不屑一顾,那眼神中的轻蔑与鄙夷仿佛将他视作这世间最低贱的蝼蚁。即便后来他凭借着赫赫战功,身居高位,成为楚国的枢密使、九凤将军,被尊为大楚之矛,芈澈看他的眼神依旧充满了傲慢与厌恶,好似他永远都是那个不值得一提的可怜虫。 “大王,”殷禧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臣与芈澈之间的恩怨,乃私人之事。但臣深知,一切当以楚国大业为重。若真有那日,臣愿将其交由大王处置,任凭大王发落。臣只愿楚国能在大王的英明领导下,海晏河清,繁荣昌盛,不再受这战乱之苦,百姓能安居乐业,朝堂能清正廉明。至于臣的个人情仇,与之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芈法点点头,叹了口气。他知道,芈澈说的不错,他这种妇人之仁的君王果然不适合做乱世的君主。他其实应该像凌丕一样,在夺嫡之路上,凌乾,凌笮,甚至是凌丞都死在了这条路上。 对于芈澈这种几乎锁定了胜局了的王子,在芈法登上王位的那一刻就应该处死,可他不仅没有,甚至给了芈澈军权,才在淝水之战时捅了殷禧一刀。赤荆卫的叛乱让楚军大乱,齐军掩军杀来,楚军几乎大败而归。 芈法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懊悔与无奈,他缓缓开口道,“殷将军,寡人当日念及兄弟之情,未下狠手,却险些酿成大祸,累及我楚国万千子民与将士。如今想来,实是寡人之错。”他背着手,在小径上踱步,衣袂随风轻轻摆动。 殷禧见状,连忙说道,“大王,往事已矣,如今楚国在大王的治理下,渐趋稳定,百姓也对大王忠心拥戴。况且大王的仁慈之心,亦是楚国之福,只是那芈澈狼子野心,日后定要多加防范。”殷禧心中明白,芈法虽有仁心,但在这乱世之中,过于心软或许会带来更多的隐患。 “将军所言甚是,寡人之仁,不可再成为楚国的弱点。”芈法停下脚步,目光坚定起来,“今后朝堂之上,需加强对各方势力的制衡,不能再让心怀不轨之人有可乘之机。将军,你久在军中,对各将领的性情和能力最为了解,此事还需你多多费心。” 殷禧拱手领命,“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大王整顿军务,确保我楚国军队皆为忠心耿耿之士,能随时为大王征战四方,保我楚国江山永固。”他心中清楚,楚国历经磨难,如今虽暂得喘息,但周边局势依旧紧张,唯有上下一心,强兵富国,才能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而他作为楚国的将军,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花瓣纷纷飘落,落在两人肩头。 “殷禧。” 芈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仿佛被这飘落的花瓣带回到了往昔岁月。殷禧微微一怔,抬眼望向芈法,记忆也随之飘远。 那时的芈法,还是个未被宫廷争斗完全浸染的公子,从酒肆出来,偶然间看到了寒风中瑟瑟发抖、瘦骨嶙峋的殷禧。或许是命运的奇妙安排,他动了恻隐之心,给了殷禧一些吃食和些许银钱。谁能料到,这个不起眼的乞儿日后竟会成为他在这乱世中最坚实的依靠之一。 “寡人不会再留着他了,若是战场相见,刀剑无眼,殷将军可自行处置,是杀是剐,不过阵斩,与寡人无关,寡人没有这个弟弟。” 芈法肩上的花瓣悄然而逝。 “臣明白,臣现在就去办。” 殷禧一拱手,他知道芈法的意思。 不到四旬的楚王和九凤将军横刀,灭芈澈全家,叛我楚国之人,杀无赦! 楚王芈法自称天凤上将,九凤将军殷禧为先锋,即日伐齐,誓杀叛贼芈澈。 第145章 秦臣(上) “大王,而今天子无道,伪朝横行,万望大王称帝,以还天下之王道,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啊!” 刘邵站在丹墀之上,身姿挺拔却未发一言。在这天下人的眼中,他刘邵与那元孝文、芈法、凌丕又有何异?皆被视作乱臣贼子,可谁人能懂他内心的挣扎与坚守? “荒唐!”刘邵终于怒喝出声,声震屋瓦,“在这朝堂之上,怎可说出此等无父无君的悖逆之语?岂不是将寡人也与凌丕、元孝文之流的乱臣贼子混为一谈?寡人自幼受教于忠君爱国之训,身为大汉之臣,更是秦室之臣,怎会行此不忠不义之事!” 阶下群臣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他们暗自揣测,这刘邵究竟是真心向秦,还是仅仅是惺惺作态,敷衍众人。 刘邵微微仰头,目光透过殿顶,似是穿越了岁月的长河,神色转为沉痛,“想我大汉,自高祖凭借赫赫战功创立基业,其间历经无数风雨飘摇,却也始终广施恩泽于百姓。秦室承继大统之后,亦秉持正道,护佑这万里河山。如今天下大乱,正是我等臣子应倾尽心血、肝脑涂地之时,怎可心怀僭越之念,妄图篡夺皇位?” 言罢,他缓缓环顾朝堂,目光坚定而威严,一一扫过每一位臣子的面庞,“寡人自年少时便深受忠君爱国之教诲,怎会因一时的蝇头小利,而忘却为人臣子的根本?当务之急,乃是全力整饬朝纲,将那些祸国殃民的奸佞之徒一一清除,辅佐天子重振朝纲,使我大秦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而非陷入这篡位夺权的不忠不义的泥沼之中。朝堂之上诸位贤能,岂会不明白此中利害?” 群臣相顾无言,唯有沉默以对。 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乱世,凌丕和元孝文先后称帝,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权力平衡。藩国之中,仅仅设有三个三孤之位,在这权力的金字塔上,谁不想攀登得更高,去触及那三公三孤乃至藩王的尊贵之位? 权力犹如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罂粟,一旦有人开了称帝的先河,便如同打开了大门。 上至藩王,下至臣子,往昔的安分守己都在野心的驱使下荡然无存。藩王称帝,即便没有象征正统的玉玺,即便被世人称作伪朝,可这称帝之举,满足的又岂止是藩王一人的野心?那是满朝文武对于权力与地位的贪婪渴望,谁不想在青史之上留下三公的尊荣名号,让自己的官职在史书的记载中荣耀翻倍?称帝,已然成为一国藩王裹挟着满朝臣子进行的一场疯狂豪赌。 所以,刘邵心中清明,他怎会不知这满朝文武心底的算盘,称帝于当下而言,看似百利而无一害。在这动荡的世道中,多一个汉国这样的伪朝,或许在他人眼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然而,元孝文和凌丕能够毫无愧疚地迈出那称帝的一步,他刘邵却不能。他深知,生而为人臣,便应尽忠职守,死亦要无愧于秦臣之名。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整个汉国沦为大秦的叛徒,他此生此世,生是秦臣,死亦为秦臣,绝不更改。 “寡人绝不希望自己死后,如同凌丕之流的祖宗一般,被后世套上一个高皇帝的虚名,寡人永远都是大秦的臣子。” 刘邵伸出手指,指向殿下的文武百官,目光中满是决然,“不仅仅是寡人,你们每一个人,从踏入这朝堂的那一刻起,便与大秦休戚与共,都是秦臣!如今山河动荡,若是有谁敢将这锦绣山河破坏,自有我等忠臣挺身而出,缝补这破碎的山河。那元孝文胆敢称帝,寡人便将他打回去!十年前,寡人能在战场上斩杀他的天威将军,踏平他的铜雀军,血洗他的河毓郡,如今,寡人亦有此等决心与能力!霍休!” 随着这一声呼唤,被点到名的汉昭武大将军霍休稳步出列。他身形修长,白面微须,手持玉笏,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模样,然而,朝堂之上却无人敢对他有丝毫轻视。他乃是汉地威名赫赫的第一名将,更是与殷禧、司行兆、元鸯并称为天下四大名将,其威名远扬,令敌人闻风丧胆。 “臣在!”霍休声如洪钟,抱拳行礼,身姿挺拔如松,虽未着战甲,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刘邵目光如炬,紧紧凝视着霍休,那眼神仿佛能洞察其内心的每一丝想法,沉声道,“寡人命你即刻整军备战,加固我汉国的边防防线,务必派遣精锐斥候,密切留意元孝文与凌丕的一举一动。若他们胆敢来犯,定要让其有来无回,片甲不留!再者,清查国内所有兵力的部署详情以及粮草的储备状况,务必做到心中有数,以便随时能够应对这乱世之中的风云变幻。” 霍休神色一凛,抱拳高声领命,“臣遵旨!大王放心,只要有臣在一日,必保我汉国边疆固若金汤,绝不让外敌踏入半步,不负大王所托!”其声音虽不高亢激昂,却透着一股坚毅不拔的果敢之气,让朝堂之上的众人听闻之后,也稍稍放下心来,仿佛看到了汉国在这乱世之中的一线生机与希望。 刘邵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转而面向群臣,神色严肃地说道,“诸公皆乃国之栋梁,亦当各司其职,不可有丝毫懈怠。关乎民政的诸多事务,乃是国家之根基,兴修水利、促进农桑发展、抚恤天下百姓,这些皆是我等当下刻不容缓的重任。唯有国家昌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充实富足,我汉国方可在这乱世之中站稳脚跟,谋求长远发展。” 说罢,刘邵挥袖示意退朝。待群臣陆续散去,他独自回到书房。书房内静谧无声,唯有墙上悬挂的那幅大汉舆图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刘邵缓缓踱步至舆图前,双手背于身后,望着那山川河流、郡县城池,心中忧虑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如今虽说在朝堂之上已然表明了自己的心迹,然而这天下局势错综复杂,犹如一团乱麻,各方势力皆对汉国这片土地虎视眈眈。 元孝文与凌丕新帝登基,野心勃勃,自是不会轻易放过汉国这块肥肉,必定在暗中秣马厉兵,伺机而动。而在国内,尽管此番在朝堂之上对臣子们有所震慑,让他们表面上不敢再有称帝的妄言,但人心隔肚皮,这其中的隐患犹如潜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咬人。 刘邵深知,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但他心中的信念从未动摇,唯有坚守正道,大力强军富民,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为秦室守住这一方来之不易的疆土,也为这天下苍生谋求一丝安宁与福祉。 他默默地握紧拳头,暗暗发誓,哪怕前方荆棘丛生,道路崎岖难行,他也绝不退缩半步。定要将这汉国的忠心之名传遍天下,让世人皆知,在这乱世的黑暗之中,还有他刘邵,率领着满朝文武,扞卫着秦室的尊严与荣耀。 第146章 秦臣(下) 元孝文曾经想做一个好臣子,无论是在魏国,做元孝义的臣子,还是做大秦的臣子,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做成。 “王贵!” “奴才在。” 年龄约莫和太子元南差不多大的小宦官凑上前,略显谄媚的看向元孝文,“陛下有何吩咐。” “你说,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回陛下,奴才自陛下还只是魏地王子时,便侍奉在侧,至今已有十余载了。” 王贵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头低得更深了,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 元孝文微微仰头,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十余载啊,这岁月过得可真快。当年,朕也曾想一心辅佐兄长,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忠臣良将,保我元氏江山社稷。可惜啊,造化弄人,这天下局势变幻莫测,哪里是朕能掌控得了的。”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仿佛又看到了往昔的日子。 他一直是不被老魏王元锴宠爱的儿子,小的时候母妃就被皇后鸠杀,是他自己一个人在世道间挣扎着活着。 元孝义那个蠢才死的不冤,若是让他接手魏国,怕是在夏国之前,魏国就已经成了牺牲品。 元锴也是个蠢才,元孝文对那个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任何感情,他觉得元锴一生最大的政绩就是生了自己,只有自己才让大魏走上了一条国富民强的路,是他再造大魏! 他终究走上了这条称帝的道路,虽然仍是被世人诟病为乱臣贼子,不过终有一天,当他拿到整个天下的时候,就不会再有这种流言蜚语了,这天下凭什么只有他嬴家坐得,元家坐不得? 王贵静静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元孝文的神色。他心里清楚,陛下此刻的心情必定是复杂而沉重的,毕竟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血雨腥风和身不由己。 元孝文缓缓回过神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奈,他看向王贵,又开口问道,“你觉得朕如今称帝,算是背叛了列祖列宗了吗?这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朕呢?朕若是到了地下,又该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王贵闻言,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莫要如此说,陛下如今称帝,乃是顺应天命,天下迟早都是陛下的。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小人的嫉妒之语,陛下不必放在心上。况且我大魏本就不是他秦室之臣,又何来背叛一言?陛下不过是顺从我大魏武帝之遗愿罢了。” 称帝之后,元家的列祖列宗自然都成了皇帝,曾经的魏武王,为元家打拼下整个魏地的元焕自然是魏武帝。 元孝文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可朕心里清楚,这皇位来得并不光彩,这天下也远未到太平之时。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朕虽坐在这皇位上,却如坐针毡啊。” 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宫殿和远处的山峦,心中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复杂的局面,如何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真正站稳脚跟,让自己的江山得以稳固,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 此时,宫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入内,单膝跪地,“陛下,探子来报,刘邵在汉国整军备战,大有向我朝进发之势。” 元孝文眼神一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哼,刘邵这是要与朕作对到底了。他不过是大秦的一条忠犬,朕还怕他不成?” 王贵见状,轻声说道,“陛下息怒,刘邵此举或许是听闻陛下称帝,心生嫉妒与不安。但陛下洪福齐天,自有应对之策。” 元孝文冷笑一声,“嫉妒?他还没那个资格。传朕旨意,命安国侯玉琅子加强会稽郡边防戒备,增派兵力巡逻,务必不能让刘邵有机可乘。” 侍卫领命而去后,元孝文又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刘邵的汉国只是眼前的一个麻烦,其他如凌丕等势力也在暗中窥视,等待着他露出破绽。而国内,虽然表面上一片臣服,但那些旧贵族们心中未必没有想法,毕竟他的称帝打破了原有的权力平衡。 “王贵,你去传朕旨意,让丞相贺熙进宫议事。”元孝文开口道。王贵连忙应是,退下安排去了。 不多时,贺熙匆匆赶到,向元孝文行礼后问道,“陛下急召臣,可是有要事相商?” 元孝文将刘邵整军的消息告知贺熙,问道,“贺相觉得朕当如何应对?” “陛下。” 贺熙欲言又止。 “贺相但说无妨,朕又不是那听不进谏言的昏君。” “只是臣觉得,不到开战之时,我朝新立,若是连年开战只怕是民不聊生啊。” 元孝文微微点头,他亦知晓此理,本就是打算黄龙一年再行征伐,只是就怕刘邵不给他这个机会。 “臣斗胆和陛下做个赌注。” “哦?贺相说说看,你要和朕赌些什么。” 贺熙抬起头微微一笑,“臣赌刘邵不会发兵,刘邵也在等我大魏明年的战争。” 第147章 芳草碧色(上) 吴泽觉得吴怀有个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每天从侯府去学堂,晌午回来跟着他和侯府的仆役一并吃顿饭,有的时候温北君身边那个姓林的马夫也会和他们一起吃,甚至有的时候他和吴怀可以和温北君那个叫徐荣的学生一块吃顿饭。 他一直感觉徐荣的话特别多,是整个侯府里话最多的,多到吃饭都堵不住他的嘴。 “小吴啊,你别看我在军中,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学宫出身。” “好好好。”吴泽有些无奈的回应道,无论是温北君还是碧水都不像是话特别多的人,可能是整个侯府的话都让徐荣一个人说尽了。 今天徐荣旁边还有个瘸腿的年轻人,话少很多,只是微微喝着酒,脸上有一处醒目的伤疤,听徐荣说是被回纥蛮子砍的。 回纥。 对于吴泽来说是有些陌生的字眼,他只是在书中甚至是在别人口中听说过,没想到近在咫尺。 那是和曾经踏破咸阳城的匈奴一样强盛过的外族,可终究是被打断了脊梁,连上一任东回纥的可汗都被这座侯府的主人割下了脑袋。 “左梁,温家军玉鼓都尉。” 吴泽没想到眼前这个有些瘸的年轻人居然是都尉,比温北君的学生徐荣高了很多个官职。 “吴泽,这是我弟弟吴怀。” 正在闷头吃饭的吴怀听到名字猛然抬头,看了看左梁,低声问了句好,又低头吃上了饭。 左梁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吴怀的问好,他的目光在吴怀身上停留片刻,便又移开,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吴泽见状,心中对这个沉默寡言的都尉多了几分好奇,只是看他神情冷峻,又有那道伤疤增添了几分威严,便也不敢贸然搭话。 徐荣似乎看出了吴泽的心思,拍了拍左梁的肩膀,笑着说,“左都尉今日能来,可是给我们这顿饭添了不少光彩。他可是我们温家军最后的都尉了,战场上也是以一当百的勇将,你说是不,夫长。” 徐荣一边说一边怼了怼左梁,左梁也不搭腔,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对徐荣的夸赞有些不以为意。 吴泽有些奇怪徐荣为什么喊左梁夫长,但是也没多问,只是觉得可能是军中的什么规矩之类的。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左梁的沉默与徐荣的热络形成鲜明对比。吴怀虽年幼,但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丝不寻常,偷偷地瞧了瞧左梁,又看了看吴泽,然后继续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只是动作比之前轻缓了些,似乎生怕打破这份安静。 过了一会儿,徐荣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独角戏有些无趣,便清了清嗓子,转而说起了近日在军中听闻的一些奇闻轶事。说是在边境的一个小镇上,有户人家的母鸡突然下出了五彩斑斓的蛋,引得全镇的人都跑去围观,都说是祥瑞之兆。吴泽听着,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明白这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但也未戳破,只是偶尔附和几句。 左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中的酒杯在指尖轻轻转动,眼神有些空洞,像是透过这侯府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边疆,那里有风沙弥漫的战场,有无尽的厮杀与鲜血。吴泽看着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他想起那些书中描绘的英雄豪杰,眼前的左梁虽没有传说中的那般气宇轩昂,但那股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肃杀之气,却让他觉得无比真实。 “左都尉此次回来,可是要长住些时日?”吴泽试探着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左梁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就驻扎在雅安城外,不必打扰温侯。”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的一桌人。” 温北君拍了拍徐荣的肩膀,“谁准许你来的,我上次不是说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林庸再来我府上吗。” 一直没说话的林庸也没忍住轻笑。 徐荣满脸悲痛,“先生啊,你你你,你这不是太为难我了吗,林先生那武艺,哪是我一天两天能赶得上的啊。” 温北君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却并无苛责之色,只是略带调侃地说道,“你这小子,平日里就知道耍嘴皮子,功夫若是能有你嘴上一半的厉害,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这般境地。” 徐荣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刚要开口辩解,却见温北君已将目光转向了左梁,神色瞬间变得郑重起来,“左都尉,此次前来,想必是有什么事?” 左梁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将军,近日边境的回纥残部有些异动,小规模的骚扰不断,我此次前来,一是向将军汇报此事,二是想请示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温北君微微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这些回纥人,看来是还不死心。左都尉,你先详细说说情况。” 左梁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起边境的局势,从回纥骑兵的出没频率,到他们的战术变化,以及当地百姓的生活受到的影响,无一遗漏。吴泽和吴怀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也不禁为边境的安危担忧起来。 林庸这时也收起了笑容,开口说道,“依我看,这些回纥人此番举动,怕是有什么更大的图谋,我们不得不防。” 温北君沉思片刻,然后看向众人,“此事确实棘手,我们需从长计议。左都尉,你先回营地,加强戒备,密切关注回纥人的动向。我这边会尽快与陛下商议,制定应对之策。” 左梁领命道,“是,将军。我这就回去。”说罢,他再次抱拳行礼,转身准备离开。 吴泽见状,心中一动,鼓起勇气说道,“左都尉,若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尽管吩咐。” 左梁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微微点头,“好,若有需要,定会来找你们。”说完,大步走出了房间。 徐荣看着左梁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仗,怕是又要打起来了。” 温北君神色凝重,“我们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职责所在。只希望这次能早日平息战乱,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只是… 所有人都知道,和汉国开战是早晚的事,又哪里有军备处理回纥呢。 第148章 芳草碧色(中) 我从小就听父亲和祖父说,雪山的东边有个城市,叫临仙。 我是骨力斐罗,回纥的可汗。当我还是个少年时,命运的齿轮就开始无情地转动。我们回纥人在这世间就像无根的浮萍,生存之路布满了荆棘。 记忆中,魏人那如狼似虎的驱逐,让我们只能狼狈地逃向那冰寒彻骨的雪山深处。在那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我们艰难地寻找着一丝生存的可能。 每一个寒冷的夜晚,我都会蜷缩在简陋的帐篷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声。那风声仿佛是命运对我们回纥人的嘲笑。 而老人们的故事,就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给我带来了些许希望。他们总是讲起雪山东边那座叫临仙的城市,在他们那满是沧桑的声音里,临仙城就像是一个梦幻般的存在,是人间至乐的乐土,那里有无尽的财富,安逸得如同天堂。 从那时起,临仙城就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里,在我的心头生根发芽,燃起了我心中那团不甘平凡的火焰。 总有一天,我也要踏上那座城市,让所谓的乐土变成地狱,让那些魏人也感受一下和我们回纥同样的痛苦。 随着我渐渐长大,族人的苦难像巨石一般压在我的心头。我看着族人们那一张张被风雪侵蚀得粗糙而又绝望的脸,心中的使命感愈发强烈。我深知,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不能让我的族人永远在这冰天雪地中苟延残喘。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自称为雪山之神的使者。 当我第一次站在族人面前,宣告自己是雪山之神的使者时,我看到了他们眼中那闪烁的光芒。那是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的光芒,是濒临溺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光芒。 我身边那五万最忠诚的战士,他们是回纥的精锐,是从无数次战斗和磨难中脱颖而出的勇士。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和信任,仿佛我真的是那能带领他们走向光明的神使。那眼神里,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是对摆脱苦难命运的渴望。 我站在高处,远远地望着五里之外的临仙城。那座城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未来——临仙城在我们的铁蹄下颤抖,城门轰然倒塌,我们的族人欢呼着冲进城里。 攻下临仙城,我们将拥有醇香的美酒,那酒液在金杯中荡漾,每一口都能驱散我们身上的寒意,我们将拥有最美的姑娘,她们的笑容如同春日的花朵,为我们的生活增添色彩,还有数不尽的财富,那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足够我们的族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再也不用忍受这饥寒交迫之苦。 然而,在那些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当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黑暗中时,我独自躺在简陋的床上,心中却被深深的忧虑所笼罩。我知道,所谓的雪山之神不过是我编造出来的谎言,是我为了给族人一个战斗下去的力量源泉而创造的幻影。 但我别无选择,如果没有这个信仰,我的族人可能早就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在这残酷的世界中如行尸走肉般等待死亡。我背负着整个回纥的命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族人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魏国的天殇将军温北君,就像恶鬼一般,是我们回纥人的噩梦。我还记得第一次与他交锋时,我还年轻,经验尚浅,也还并不是可汗。温北君率领着他的部队如幽灵般出现在我们身后,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快跑!”族人们惊恐地呼喊着。我望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我拔出腰间的佩剑,高呼,“为了回纥,为了我们的未来,战斗!”然而,温北君的部队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训练有素,武器精良。我们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在他们的追击下四处逃窜。 那一次,我们损失惨重,许多战士永远地倒在了那片冰冷的土地上。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白雪,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从那以后,我更加明白,在这残酷的世界里,我们必须要学会藏拙。我带着我的族人,像潜伏在暗处的猎豹,小心翼翼地避开温北君的锋芒,寻找着每一个能够让我们生存和壮大的机会。 在与其他部落和势力的周旋中,我变得越发谨慎。我深知,在这充满杀戮和争斗的世界里,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和野心,就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火把,只会招来灭顶之灾。我们回纥人就像一群在暴风雨中航行的孤舟,必须在惊涛骇浪中找到一条生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带领下,回纥逐渐强大起来。我们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弱小部落,我们在战斗中成长,在磨难中变得坚韧。我们的战士们变得更加勇猛,我们的部落也有了一定的财富和资源。我们有了与其他藩国叫板的实力,在这片土地上,回纥的名字开始让一些势力感到忌惮。 但我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临仙城依旧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横在我的面前,它是我心中的执念,是我为族人许下的承诺。我知道,只有跨越这座大山,攻下临仙城,我们才能真正摆脱苦难,走向繁荣。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望着临仙城的方向,在心中默默地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不会放弃。 或许有一天,当我白发苍苍,回首往事时,我会为自己年轻时的这些所作所为感到骄傲或者懊悔。但在当下,我是骨力斐罗,是回纥的希望,是族人心中的神使。我将带着我的族人,像勇士冲向战场一样,向着那未知的命运冲锋。无论前方是怎样的刀山火海,是怎样的艰难困苦,我都将勇往直前,因为我背负着回纥的未来,那是我一生的使命。 第149章 芳草碧色(下) 温北君坐在床榻边,难掩疲态。 他本来就要担着和汉国开战的责任,现在骨力斐罗又在边境蠢蠢欲动。 老实说,他根本没有精力和一个躲在雪山里的回纥搏命,就算他有精力元孝文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现在,以至于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魏国的重心都是在和汉燕的战争之中。 温北君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不断袭来的倦意。他深知,如今的局势犹如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 元孝文那边已经多次派人来催促他尽快制定针对汉国的战略部署,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们的争论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而他,作为主将,却被这回纥的小动作牵制了心神。 “侯爷,”林庸在门外轻声禀报,“探子来报,骨力斐罗似乎在集结兵力,但尚未有明确的动向。” 温北君微微皱眉,他知道骨力斐罗是在试探,想趁着魏国与汉国胶着之际,谋取一些利益。但他绝不能让这回纥轻易得逞。 “加强边境的巡逻,不可有丝毫懈怠。同时,密切关注汉国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温北君下达了命令。他知道,在这三方的微妙平衡中,任何一方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一场巨大的风暴。 此刻,他无比怀念那些曾经在战场上单纯拼杀的日子,没有这么多的权谋算计,没有这般错综复杂的局势。但身为魏国的将军,他肩负着家国的责任,必须在这重重困境中寻出一条求生求胜之路,哪怕荆棘满布,也不能有丝毫退缩。 林庸领命而去,屋内又陷入了寂静。温北君站起身,缓缓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 与汉国的战争已迫在眉睫,汉国近年来国力强盛,其军队训练有素,军备精良,绝非易与之辈。而魏国虽也不弱,但多年的征战已让国内的百姓疲惫不堪,物力财力也损耗颇多。如今这回纥在边境的小动作,无疑是雪上加霜。 温北君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誓言,要守护魏国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个子民。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面容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们的信任和忠诚是他不能退缩的理由。 “侯爷,”林庸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温北君的沉思,“派往汉国的细作传来消息,汉国似乎也察觉到了回纥的动静,其国内有部分兵力开始向边境调动,但方向尚不明确。” 温北君眼神一凛,汉国的这一举动无疑让局势更加复杂。他们是想趁机对魏国施压,还是也在防范回纥的突袭?亦或是两者皆有? “继续打探,一定要弄清楚汉国的真实意图。”温北君沉声道。他明白,此刻的魏国就像是在悬崖边行走,一步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但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会用尽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带领魏国走出这困境,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勇往直前,因为他是魏国的将军,是魏国的希望之光,哪怕光芒微弱,也要照亮这黑暗的局势。 温北君独自在屋内沉思良久,心中渐渐有了计较。他深知,当下之急是要稳住魏国的阵脚,既不能让回纥有机可乘,也不能在汉国面前露出破绽。 次日清晨,温北君进宫面圣,将目前三方的局势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元孝文。元孝文听后面色凝重,朝堂上的争论声再次在他耳边回响,他深知这是一场艰难的抉择。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向汉国释放善意,表明我国愿与其和谈的诚意,同时暗中加紧备战,以防汉国突袭。至于回纥,可派遣一位能言善辩之士前去游说,许以一定好处,让其按捺野心,暂不生事。”温北君拱手说道。 元孝文微微点头,眼中满是信任与期许,“爱卿所言甚是,此事便交由你去安排。朕相信你定能权衡利弊,保我魏国周全。” 温北君领命出宫后,立刻着手准备,修书一封给汉国的主将,言辞间委婉地表达了魏国渴望和平共处的心愿,希望能与汉国坐下来商谈,避免战争的爆发。 日子一天天过去,局势依旧紧张,但在温北君的努力下,暂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他日夜关注着各方的动静,不敢有丝毫懈怠。每一个情报的传来,都让他的心紧绷一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乱,魏国的命运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终于,汉国那边传来了回应,同意与魏国进行和谈。温北君松了一口气,但他明白,这只是暂时的缓和,真正的危机依然潜伏在暗处。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加强魏国的实力,筹备好应对未来可能到来的战争,为魏国的长治久安不懈努力。 温北君比谁都要清楚刘邵和霍休在图谋什么,汉军不可能进犯会稽郡,汉军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和他们相同的时机,那将是国战,是时隔了十年,承载着两国诸多恩怨的国战。 温北君缓缓抬起头,窗外泛着春色,一切属于这个时代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都在院中保持着诡异又合理的统一。 他轻轻一笑,两年前对于骨力斐罗的恐惧早就做云烟散,如今的他根本没有把那个回纥的年轻可汗放在眼中,他是名声响彻天下的大魏冠军侯,天殇将军温北君,又岂能惧宵小之徒? 院中芳草碧色。 屋内温北君笑意盎然。 第150章 分崩离析(一) 景初六年春,宋王姬右寅薨了。 这个在宋地掌权几十年的中年人实在算不上什么明君,在这样一个乱世,秦室衰微,八国并起,昏庸之君与平庸之君终将沦为乱世的牺牲品。 姬右寅一生称不上有什么功绩,也称不上有什么大的罪过,最后讨论出了一个宋安王的谥号,起码他算得上宽容和平,从不滥杀无辜,也不兴起战火。 世子姬琊年仅十七,被迫登上王位,与凌丕,元孝文,芈法,刘邵,以及嬴楚嬴嘉伦兄弟站在同一张舆图之上争夺同一个天下。 可姬琊只是一个少年,生长在深宫之中的最为平凡的江南少年,没有强健的体魄,也没有深沉的城府,更没有那些老牌诸侯们的狠辣手段,他只是在思考,没了父王,他该怎么活下去。 苏元汐知道自己差一点点就成了这个人的妻子,现在被称作是大王的少年的妻子。 不过她无比庆幸,自己嫁给了肖姚,而不是嫁给了姬琊,她不想做这个王妃,她只愿意做肖姚的妻子。 姬琊真的担得起这一重任吗。 虽然按周礼来说,他们这种做臣子的不能妄自议论大王,可是肖姚还是忍不住会想,他一个都尉都能想清楚的事情,天下诸侯想不清?还是宋地心怀鬼胎的百官想不清。 谁都知道姬琊还是个世子的时候就常常游走于各大青楼之中,身子骨虚的厉害,谁知道会不会走在姬右寅前头,如今继位,坐拥后宫佳丽,只怕是会更不加节制。 肖姚一边擦拭着手中的佩剑,一边在营帐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他与苏元汐成婚以来,本应是满心欢喜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可如今这天下局势的风云变幻,却让他不得不为将来的生活忧心忡忡。 “元汐,如今这宋王新立,根基不稳,朝堂之上怕是早已暗流涌动。那姬琊,哼,我看他不过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罢了。”肖姚对着正在整理衣物的苏元汐说道,言语中满是不屑。 苏元汐微微抬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相公,这毕竟是宋王的家事,我们身为臣子,还是莫要过多议论为好。只是如今这乱世,各国纷争不断,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肖姚冷哼一声,“我肖姚虽只是个都尉,但也有一身的本领和一腔热血。若这姬琊当真昏庸无道,保不齐宋地会陷入怎样的混乱之中。到那时,我们怕是也难以独善其身。” 苏元汐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呢?只是她身为金陵苏家的嫡女,虽然已经嫁了出去,但仍摆脱不了自己的这个苏姓,她又怎会不知自己的父亲苏椿和二哥苏元煌搞的什么名堂。 苏家二房的女儿到底是被送进了宫中,苏元汐知道,苏椿这是铁了心要和宋国王室绑在一起。 苏元汐放下手中的衣物,缓缓走到肖姚身边,轻声说道,“相公,父亲和二哥此举,怕是想在这乱世中寻得一份庇佑。但他们却未曾考虑,这姬琊是否真能撑起宋室江山。如今这宫中局势不明,各方势力交错,我们须得早做打算。” 肖姚握住苏元汐的手,“元汐,我定会护你周全。不管这宋地如何风云变幻,只要你我夫妻一心,定能寻得一条出路。只是这苏家的举动,怕是会将我们也卷入这朝堂的漩涡之中。” 肖姚没想到自己这位岳丈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 姬右寅临终前,拟了一份托孤大臣的名单,其中,大都督吕昌和苏椿的名字赫然在前。 苏椿已经身居高位了,朝堂尽是苏家老爷子苏煜的门生,苏元湟年纪轻轻寸功未立也已经身居四品之位,苏家到底还在要什么。 肖姚紧皱眉头,心中满是对苏家贪婪的不满与忧虑,“元汐,你苏家如今这般行事,怕是已引得各方侧目。那姬琊虽年少,可也并非全然无能之辈,他身边的谋士亲信岂会看不出苏家的心思?一旦姬琊站稳脚跟,第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苏家这头在朝堂上肆意伸展的庞然大物。” 苏元汐面露忧色,轻轻摇头,“相公,我虽为苏家女,可如今既已嫁入肖家,自是与你一心。只是苏家如今势头太盛,父亲和兄长被权势迷了心智,我曾多次劝阻,却毫无作用。” 肖姚轻轻拍了拍苏元汐的肩膀,安慰道,“元汐,莫要太过担忧。既已如此,我们唯有小心行事。我听闻那姬琊近日似在暗中拉拢一些新锐将领,试图组建自己的心腹力量。他或许也察觉到了朝堂上的危机,不愿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苏元汐微微点头,说道,“相公,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尽量避开这朝堂纷争为好。若有机会,我们不妨寻一处安静之地,远离这乱世的纷扰。” “是啊,”不过肖姚面露苦色,安静之地,天下之大,连百年未兴战火的宋地都已经内乱,还哪里会有一个桃花源让他夫妻二人远离世俗呢。 而今朝堂之上,更是年少宋王,文一派托孤大臣苏家的势力,以及武一派托孤大臣吕昌的势力。 他算得上是苏家的女婿,毕竟他娶了苏家的嫡女,可吕昌又是他的老上级了。 情理来说他是应该站在苏家这一侧的,可肖姚知道,苏家已经和宋地紧密相连,都是腐朽到了极点的东西,根本救不了大宋,也不能给他和苏元汐一个安稳的生活。 吕昌作为驻扎在江陵的大都督,起码算得上还有些真才实学,也是对抗楚军南下的第一道屏障。 肖姚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对这复杂局势感到无比疲惫,“元汐,这两边我都不好得罪,可又不能不表明态度,真是进退两难。我若偏向苏家,吕昌必然会视我为眼中钉;若倾向吕昌,苏家又怎会放过我?” 苏元汐握紧肖姚的手,眼神坚定,“相公,不管你做何选择,我都与你一同面对。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先保持中立,看看局势的发展再做打算。” 然而,中立又谈何容易。朝堂之上,苏椿与吕昌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苏椿凭借着苏家在文官中的庞大势力,不断打压吕昌一派的武将,试图掌控朝政,而吕昌则手握军权,以边境安全为由,向姬琊索要更多的物资和兵力,以此来抗衡苏家。 哪有那么轻松的事情呢,无论是中立还是桃花源,也许活在乱世之中,本身就是原罪吧。 第151章 分崩离析(二) 江陵吕氏,往昔于天下亦曾声名远扬,虽不及金陵苏家那般光芒璀璨、如日中天,却也绝非如今的肖家可相提并论,只是这等辉煌,早已是尘封于百年前的旧忆了。 百年之前,边境之地烽火连天,硝烟弥漫,江陵在楚宋两国的争霸中飘摇不定,屡屡易主。其反复无常的立场,终是触怒了楚国,致使楚国盛怒之下挥师屠尽吕家满门,而后才将这片土地归还于宋。 经此一役,往昔那繁荣富庶、仅逊于金陵的江陵城,仿若遭受重创,从此一蹶不振,往昔的昌盛繁华皆化作了过眼云烟,空余一片萧瑟。 吕昌静立窗前,思绪万千,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困惑,为何宋地的满朝文武皆秉持着“死国不死世家”这般论调?世家又怎可能永享荣华、世代绵延?百年前吕家那惨烈的灭门之祸犹如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醒目而刺眼,时刻警示着世人世家的命运亦如风中残烛,脆弱不堪。 而他,作为吕家仅存的一支旁系后裔,如今肩负都督之重任坐镇江陵,这命运的安排,细细想来,竟满是荒诞与讽刺。同样身为吕姓之人,坐镇于同一座江陵城,遥望着同一片楚国的方向,历史的车轮仿若在原地打转,惊人的相似感让吕昌心生寒意。 楚国当真会再度兴兵南下吗? 吕昌无数次在心底叩问自己,是否是自己太过庸人自扰,无端地为这或许并不存在的威胁忧心忡忡?自芈法登上楚国权位,尤其是芈澈叛逃之后,楚国在对外的姿态上显得异常平和温驯,丝毫不见往昔的凌厉与咄咄逼人。 然而,吕昌深知这表象之下或许潜藏着惊涛骇浪,他不敢心存侥幸,不敢轻易下这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赌注。他唯有将自己的全副身心皆投入到与楚国的对峙之中,方能求得内心的片刻安宁。这不仅仅是身为都督的职责所在,更因他身上背负着吕家的姓氏,那是百年前被鲜血浸染的沉重符号。 或许,眼下这局势尚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对峙吧。吕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清楚自己不过是个资质平庸的将领罢了,既无经天纬地之才,亦缺运筹帷幄之智。后世的史官会如何在那泛黄的史书中评判自己的功过呢?会否将宋国边境的沦陷归咎于他的失职与无能,断言是他将这片土地拱手送于楚国铁蹄之下? 也许会吧,毕竟这乱世之中,成王败寇,失败者向来是那被笔墨抹黑的对象,但也许不会,毕竟历史的走向从来都是由无数错综复杂的因素交织而成,个人的力量在这浩荡的时代洪流之中,或许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姬右寅的离世,于吕昌而言,着实未掀起一丝波澜,在他眼中,那不过是这波澜壮阔时代画卷中极其细微、微不足道的一笔。唯一由此引发的些许涟漪,便是为新登基的宋王姬琊,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君主,匆匆组建起一套托孤的班子,而吕昌的名字,赫然位列其中。 吕昌从未动过与苏家争权夺势的念头。在他看来,苏家之人不过是一群愚不可及之辈。诚然,苏家作为最为纯粹的世家,尽享世家所拥有的一切尊荣与财富,是这天下间声名最为鼎盛的世家之一,可他们却也深陷于世家的迂腐与短视之中,行事愚蠢莽撞,全然不知时代的浪潮已然悄然改变了方向。 前些年,吕昌曾有幸拜访苏家的老爷子苏煜。彼时,苏煜尚未被岁月完全侵蚀心智,头脑尚算清醒。吕昌原以为,以苏煜的眼光与谋略,定会将苏家的传承交予其嫡孙苏元泾手中。 苏元泾,这位曾在宋国军中熠熠生辉的青壮派代表,官至三品文忠将军,本是苏家新一代的中流砥柱,亦是整个家族未来的希望之光。奈何命运弄人,苏元泾竟不幸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动乱之中,尸骨无存,空余壮志未酬的遗憾与叹息。 如果苏元泾还活着,现在应该也是宋国军中仅次于自己的将领了,毕竟苏元泾和自己不同,苏元泾是宋地唯一有可能成长为响彻天下名将的人选,和他吕昌不同,和肖姚也不同。 如今,苏家已然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尴尬困境,老家主苏煜垂垂老矣,往昔的睿智与果敢已渐渐被岁月消磨殆尽,而他的儿子苏椿,二孙苏元湟皆是平庸之才,难堪大任,且不说嫡孙女苏元汐已经出嫁,即便是还在家中,最重视周礼,把女子框在一部周礼之中的宋地也绝不会允许苏元汐一介女子担当家主之任。 苏家又该何去何从,真的任凭几百年的家业就这么在苏椿有些荒唐的决策之中不断消散吗? 名声响彻宋地的大儒苏椿在学问上还有些造诣,可是吕昌看来苏椿在政治上幼稚无比,也就是仗着苏煜的门生遍布宋地朝堂,才能苟得一份安宁,苏元湟更是嚣张跋扈。 想来一世英名的老家主大宋脊梁苏煜,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废物儿子,也算是家门不幸了。 不过,吕昌微微摇头,这些世家的纷争与内忧,说到底并非他应当费心劳神之事。人生在世,大多时候皆是身不由己,被时代的滚滚浪潮无情地推着向前。 他也曾心怀赤诚,一心想要做一名忠君爱国的臣子,就像多年来他一直所践行的那般,兢兢业业地戍守边疆,守护宋国的一方安宁。只是,人心终究是贪婪的,随着手中权势的逐渐增长,所获得的利益与荣耀越来越多,那潜藏在心底的欲望便如同破土而出的野草,疯狂蔓延生长,再也无法满足于区区一个都都督位所带来的权力与地位。 天下那么多乱臣贼子,凌丕元孝文可以称帝,他吕昌坐镇宋国这么多年,只是想要爬的高些,又何罪之有? 第152章 分崩离析(三) 吕昌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踱步至窗前,抬眼望去,烟波江宛如一条蜿蜒蛰伏的巨龙,横卧在宋楚两国的边界之上。烟波江,既是阻挡楚国铁骑南下的天然屏障,亦是他心头那沉甸甸、无法言说的压力之源。 他深知自己不过是命运手中的一枚棋子,虽无惊世骇俗的雄才大略,但命运既然将他推至这风口浪尖之上,便注定了他唯有奋勇向前,容不得有半分退缩与懈怠。 近些时日以来,宋国朝堂之上的局势愈发波谲云诡,一潭被搅乱的深水,暗潮涌动,危机四伏。新王姬琊虽年纪尚轻,但从其登基以来的种种举措来看,却有着超乎年龄的主见与谋略。 他对那套托孤班子,表面上是倚重有加,给予诸多权力与信任,实则在这背后,又暗藏着深深的防备与猜忌之心。 而苏家,在这一场激烈的权力角逐漩涡之中,已然渐渐显露出衰败的颓势。其家族内部的矛盾与纷争不断激化,人才凋零的困境愈发凸显,曾经不可一世的辉煌仿佛即将成为明日黄花。这般情景,自然引得不少势力暗中蠢蠢欲动,他们犹如隐藏在暗处的饿狼,紧紧盯着苏家手中曾经掌控的庞大权柄与巨额财富,伺机而动,在这场权力的盛宴中分得一杯羹。 吕昌心中透亮,自己手中所掌握的兵权,在这乱世之中,既是他立身保命的根本所在,亦是各方势力竞相拉拢、讨好的首要目标。 而楚国那边,尽管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一片祥和,但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究竟潜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又有谁能真正看透芈法心中暗藏的算计与谋略? 也许,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局势的暴风雨正在那遥远的楚国悄然酝酿,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吕昌明白,自己身处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局势之中,犹如在悬崖边缘行走,必须拼尽全力去寻得那一丝微弱的生机,为吕家的未来,也为自己的前程争得一线希望与光明。 吕昌开始悄然布局,暗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他不动声色地拉拢那些在军中或朝堂之上郁郁不得志,却颇具才华与能力的将领和官员,许以他们权力、地位与财富的承诺,将这些原本散落的棋子逐渐汇聚在自己的麾下。同时,他又小心翼翼地与部分朝中大臣互通声气,建立起一张隐秘而复杂的情报网络与利益联盟。他深知自己这一系列举动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危险至极。一旦被新王姬琊有所察觉,那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诛连九族。但在这残酷的权力棋局之中,若不主动出击,抢占先机,便唯有坐以待毙,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与此同时,吕昌以防范楚国南下为由,大力加强江陵城的城防建设。他亲自监督士兵们加固城墙,增高加厚防御工事,使其坚如磐石,固若金汤。城内,他积极囤积食粮,广积粮草物资,确保在战时能够自给自足,支撑长时间的坚守。同时,他还加大了对士卒的训练力度,日夜操练,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与战斗素养。然而,这一切看似为了抵御外敌的举措,实则在暗中也为他自己的野心筑牢了根基。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吕昌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那一片漆黑的夜空,心中也会偶尔泛起一丝愧疚与不安。他暗自叩问自己,这般行径是否已然背离了自己最初的那颗忠心报国的初心?但很快,那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欲望便将这一丝微弱的愧疚吞噬得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痕迹。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吕昌在江陵的势力如同扎根于石缝中的青松,愈发稳固而强大。他的名字,也渐渐在宋国内部传颂开来,被赋予了别样的分量与意义。然而,吕昌的心中却清楚得很,这一切的一切,都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在这风云变幻、动荡不安的乱世之中,前方等待着他的,将是更加波谲云诡、错综复杂的权力争斗与那深不可测、充满未知的命运挑战。而他,已然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唯有怀揣着那颗被野心充斥的心,在这黑暗中摸索前行,去探寻那或许并不存在的光明未来。 数月过去,江陵城看似一片繁荣安定,实则暗流汹涌。吕昌在城中的眼线来报,近日有神秘人频繁出入一些官员府邸,行迹十分可疑。吕昌心中一凛,意识到局势愈发复杂,各方势力的角逐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楚国方面,突然传来芈法整军备战的消息,边境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吕昌一面加紧城防部署,一面派遣密使前往他国,试图探寻楚国此举背后的真正意图,同时也在寻求可能的盟友。然而,各国皆心怀鬼胎,对他的示好态度暧昧不明,这让吕昌深感孤立无援。 朝堂之上,新王姬琊开始对托孤大臣进行分化打压,数位大臣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削职查办。吕昌明白,自己也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加快扩张势力的步伐,甚至开始接触一些江湖势力,利用他们来收集情报和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与此同时,苏家的衰败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一些依附苏家的小家族纷纷倒戈,投向其他势力,导致朝堂格局更加混乱。 吕昌内心的挣扎愈发强烈。他有时会怀念曾经那个单纯只想守护江陵的自己,但如今已深陷权力旋涡,无法自拔。 他深知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但他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在这乱世中与各方势力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未来和心中的野心,不惜一切代价。 他不敢想自己这么做是正确还是错误,只是他知道,若是不想整个大宋彻底分崩离析,只有他这一条路行得通。 第153章 分崩离析(四) 景初六年,春寒料峭,凛冽的朔风仿若万千钢刀,无情地割裂着天地间的万象。宋王姬右寅龙驭宾天,恰似巨石惊破平湖,刹那间,层层涟漪翻涌,阴翳迅速笼罩了整个宋国。年仅十七岁的姬琊,稚气未脱,眉眼间尚留青涩,却于这风云诡谲之际,仓皇上位,以稚嫩之躯,扛起了宋国那千钧重担。 朝堂之上,托孤大臣苏家与吕昌之势力,犹如参天巨木,盘根错节,枝叶纷披,相互掣肘制衡。其表似静水流深,实则暗流激涌,仿若平静海面下隐匿着的惊涛骇浪,随时可能吞噬一切。 苏椿,苏家之执牛耳者,凭恃苏家在文官集团中那绵密繁复、深不可测之根基,在朝堂之上肆意纵横,党同伐异。其长袖善舞,借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之利,对忤逆者明压暗制,欲将朝权尽揽于手,仿若贪婪蛛母,精心织就那密不透风的权力之网。 其子苏元湟,倚仗苏家权势,在京城繁华街巷间横行无忌,出入皆有恶仆环伺,状若恶虎巡山。但凡拂逆其意者,必遭其严酷惩处。百姓于其淫威下敢怒而不敢言,唯于暗处以诅咒泄愤;官员们亦对其恶行侧目,却因忌惮苏家势力而隐忍不发。那一道道饱含愤懑的目光,一声声满是无奈的叹息,皆如沉甸甸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头。 吕昌,这位戍守江陵的大都督,久历烽火硝烟,麾下劲卒皆为精锐之士。他身披坚甲,屹立江陵城楼,极目远眺山河,眼眸深处忧思如渊。他深知苏家行径若不遏止,宋国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在他眼中,宋国的前途仿若狂风巨浪中飘摇欲倾的孤舟,而苏家所为,无疑是在船底凿出致命孔洞,使舟船渐趋沉没。 在吕昌的隐秘据点内,烛火明灭不定,映照着屋内众人凝重肃然的面容。吕昌与心腹将领围坐于简陋木桌旁,桌上摊开的宋国地图,山川脉络纵横,仿若在低诉着这个国家即将面临的动荡与危机。一位将领眉头紧蹙,忧心难掩,声线微颤地说道:“大都督,今朝堂之上苏家势焰熏天,新王又年幼懵懂,倘若我们贸然行事,恐将引发各方强烈反弹,非但无法拯救宋国,反而会令局势陷入更深的混沌。”其言辞间满是犹疑与不安,眉间愁绪仿若凝为解不开的死结。 吕昌眉峰轻蹙,双眸中却透射出坚毅光芒,那光芒仿若能洞穿沉沉夜幕,瞥见宋国未来的熹微曙光。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踱步至窗前,凝望窗外深邃夜空,声如洪钟,沉稳有力地说道:“苏家倒行逆施,若不早日除之,宋国必亡。我们手握雄兵,当下唯有蛰伏待机,待时机成熟,一击而破。此乃关乎宋国存亡之生死较量,我们唯有奋勇向前,绝无退路。”其话语仿若洪钟大吕,在静谧夜空久久回荡,震撼着每一位听者的心神。 苏家府邸内,气氛凝重压抑,仿若铅云密布。苏椿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面色阴沉似水,手中紧攥一份密报,其上详尽记录着吕昌在江陵的一举一动。他目光狠厉如鸷,似要将密报灼出洞来。 “哼!这个吕昌,竟敢妄图与我苏家分庭抗礼,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苏椿怒喝一声,将密报狠狠摔于桌上,声浪仿若惊雷乍响,震得书房簌簌作响。 苏元湟在旁附和道:“父亲,我们断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将吕昌的势力连根拔除!否则,待其羽翼丰满,我苏家朝堂地位必将危如累卵。”言罢,其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之色,眸中杀意凛冽。 苏椿顿住脚步,沉思须臾,缓缓颔首道:“嗯,只是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我们先在朝堂上弹劾他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务必言辞确凿,使其百口莫辩。而后再遣人前往江陵接管其军权,彻底瓦解他的势力。”语毕,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阴鸷冷笑,仿若已目睹吕昌的败亡惨状。 继而,苏家在朝堂上对吕昌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弹劾攻势。苏椿授意党羽罗织罪名,弹劾吕昌拥兵自重、居心叵测,言之凿凿,仿若吕昌已然是宋国的叛国逆贼。新王姬琊高坐王座,俯视着下方纷争不休的群臣,心中本就对吕昌存着几分猜忌。此刻听闻弹劾之词,更是心乱如麻,稚嫩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犹豫与惶恐。在苏椿的步步紧逼之下,姬琊终下旨意,令吕昌进京述职,意图趁机削夺其兵权,以绝后患。 吕昌接旨后,深知生死攸关之际已至。他一方面迅速部署亲信将领坚守江陵,严令加强城防,密切留意楚军动向,同时抚慰士卒情绪,确保江陵大军不因自己的离去而滋生动乱。其眼神坚毅果决,透着对麾下将士的绝对信任以及对局势的精准掌控。另一方面,他精心遴选了一支精锐卫队,这些卫士皆是随他久经沙场、出生入死的忠勇之士,个个身姿矫健如豹,眼神坚定似铁。 车内气氛凝重紧张,却又热烈非常。谋士进言道:“大都督,此番进京,可谓危机四伏,我们必须留有后手。京城如今是苏家的势力范围,他们定会对我们严密监视。不妨暗中联络江湖势力,让他们在京城制造混乱,分散苏家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周旋之机,以便应对突发状况。” 吕昌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光,微微颔首。他深知此危急存亡之秋,绝不可错失任何扭转乾坤的契机。于是,他即刻派人秘密与江湖帮派接洽,许以重金酬谢,并承诺事成之后另有厚赏。这些江湖帮派本就游离于国法边缘,见有重利可图,又闻是吕昌相求,纷纷应允在关键时刻拔刀相助,为这场即将来临的权力风暴添上了一抹神秘莫测且危险四伏的色彩。 第154章 分崩离析(五) 吕昌抵达金陵后,并未直接进宫,而是先在自己的府邸住下。他的府邸周围早已布满了苏家的眼线,每一个进出的人都受到了严密的监视。吕昌站在府邸的庭院中,抬头望着天空,心中清楚自己正处于风暴的中心,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和忧虑,但更多的是坚定和从容。 然而,吕昌早有准备。他利用江湖势力,在京城的几个重要地点制造了一系列的小规模骚乱。一时间,京城的街头巷尾陷入了混乱之中。有的地方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整个京城吞噬;有的地方人群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呼喊声、哭叫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苏家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弄得措手不及,疲于奔命。他们不得不分散兵力去维持京城的秩序,试图扑灭大火,安抚百姓,而这也正是吕昌所期望的。 在宫中,姬琊召集了托孤大臣和朝中重臣商议国家大事。苏椿身着华丽的朝服,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在朝堂上再次对吕昌发难。他站起身来,言辞犀利地说道:“陛下,吕昌此人拥兵自重,久居江陵,其心叵测。如今若不立即下令收缴他的兵权,并将他囚禁起来,日后必成我宋国大患。臣恳请陛下当机立断,以绝后患。”他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那嚣张的气焰仿佛要将整个朝堂点燃。 吕昌听到苏椿的话,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来。他身着一身黑色的铠甲,身姿挺拔,犹如一棵苍松,在狂风中依然屹立不倒。他的目光坚定地扫过朝堂上的众人,最后落在姬琊的身上,缓缓说道:“大王,臣多年来戍守边疆,为宋国鞠躬尽瘁,历经无数生死之战,才保得我大宋边境的安宁。如今却遭苏大人如此污蔑,实在是心寒。臣手中的兵权是为了抵御楚国的入侵,若此时收缴,无异于自毁长城。陛下明鉴,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重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姬琊坐在王座上,心中犹豫不决。他既害怕吕昌拥兵自重,威胁到自己的王位,又担心失去吕昌后,楚国趁机入侵,宋国将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就在这时,吕昌的一位亲信将领匆匆进宫,打破了朝堂上的僵局。他单膝跪地,向姬琊禀报了一个重要消息:“大王,近日我军在边境发现楚国军队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似乎有南下侵犯我国的意图。其军队营帐连绵不绝,兵器粮草皆在源源不断地运往边境,形势万分危急。”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让朝堂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大臣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姬琊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他看着吕昌,焦急地问道:“吕都督,此事你可有应对之策?” 吕昌心中暗喜,表面上却镇定自若地回答道:“大王放心,臣在江陵早已做好了防备。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士兵们也日夜操练,士气高昂。只要陛下允许臣继续统领军队,臣定能保我大宋边境安全,让楚国的军队有来无回。”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信和从容,那是对自己军队的信任和对胜利的渴望。 姬琊权衡利弊后,暂时打消了收缴吕昌兵权的念头,但他也对吕昌的举动更加警惕。他暗中下令加强对吕昌的监视,同时派遣自己的心腹侍卫在吕昌的府邸周围巡逻,以防他有任何不轨之举。 吕昌回到府邸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与谋士们加快了政变的准备工作,每一个夜晚,府邸中的灯火都彻夜通明。他们秘密绘制了京城的军事地图,地图上详细标注了苏家重要人物的府邸、京城的防卫要点以及各个军队的驻扎位置。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建筑都被清晰地标记出来,仿佛整个京城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同时,吕昌也在积极联络京城中的一些军队将领。他亲自拜访那些对苏家的专权不满的将领,与他们推心置腹地交谈,诉说着宋国的现状和未来的危机。他的言辞诚恳而真挚,那真诚的眼神和深情的话语打动了许多将领的心。还有一些将领是被吕昌的威望和承诺所打动,吕昌向他们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没有苏家专权、国家繁荣昌盛的未来。这些将领纷纷表示愿意在关键时刻支持吕昌,为了宋国的前途,他们愿意挺身而出,与吕昌并肩作战。 而苏家也没有闲着,苏椿意识到吕昌不会轻易就范,便与儿子苏元湟商议,决定在吕昌发动政变之前,先派人暗杀他,以绝后患。 一天夜里,月色如水,京城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一群黑衣人如鬼魅般潜入了吕昌的府邸,他们身着黑色的夜行衣,身手敏捷,行动迅速。他们在月光下如同一群黑色的幽灵,悄悄地向吕昌的卧室摸去,手中的利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那冰冷的光芒仿佛要将黑夜撕裂。然而,吕昌早有防备,他的卫队训练有素,警惕性极高。当黑衣人潜入府邸的那一刻,卫队便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刹那间,府邸中喊杀声四起,卫队与黑衣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刀光剑影之间,鲜血飞溅,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那激烈的战斗场面仿佛是一场血腥的盛宴,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信念和使命而战。最终,卫队凭借着顽强的斗志和出色的战斗力,将黑衣人全部击退,府邸中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更加汹涌的波涛。 吕昌知道,政变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等了。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他决定在三天后的凌晨发动政变,趁着苏家的人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一举夺取京城的控制权,改写宋国的命运。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和决绝,那是对胜利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第155章 分崩离析(六) 夜幕深沉,浓墨般的夜色将京城紧紧裹覆,万籁俱寂,百姓们沉浸在梦乡之中,浑然不知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惊涛骇浪正悄然逼近。 吕昌身披玄色重甲,头戴银芒熠熠的头盔,身姿挺拔昂然,宛如一尊战神矗立在府邸庭院。他身后,一支精锐卫队肃然而立,士兵们个个目光如炬,坚毅之色溢于言表,手中利刃寒芒闪烁,恰似一群即将跃入山林的猛虎,那股汹涌澎湃的杀伐之气似要将这无尽黑夜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吕昌率领着这支虎狼之师,宛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向着王宫和苏家府邸潜行而去。他们步伐轻盈且迅疾,仿若暗夜中飘忽不定的幽灵,未惊起一丝风声。转瞬之间,便已控制了京城数座要害城门,将京城与外界的联系一举切断。城门守卫尚在懵懂之中,便被吕昌的军队以雷霆之势制伏,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后续大军如潮水般涌入京城。 继而,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直捣皇宫,一路扑向苏家府邸。攻打皇宫的队伍,在前行途中遭遇皇宫侍卫的拼死抵抗。 吕昌的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他们先是以漫天箭雨压制住王宫侍卫的火力,而后派出精锐步兵,手持坚盾长刀,步步紧逼。一时间,王宫内杀声震天,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每一寸砖石,但吕昌的军队凭借着凌厉的攻势,逐渐占据上风。 另一边,攻打苏家府邸的军队同样陷入了苦战。苏家私兵为护主周全,也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双方在府邸前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厮杀。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兵器碰撞之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吕昌的军队毫无惧色,奋勇向前,与苏家私兵展开了殊死较量,那惨烈的战场犹如阿鼻地狱现于人间,每个人都在为心中的信念和使命浴血奋战。 吕昌亲率攻打王宫的部队,冲锋在前,手中长枪如龙蛇舞动,所到之处敌寇纷纷倒下,其英勇之姿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士兵们仿若癫狂一般,愈加奋勇杀敌。一番鏖战之后,王宫大门轰然崩塌,吕昌的军队如汹涌洪流般涌入。 姬琊于睡梦中被喊杀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脸色惨白如纸。他慌乱地召集身边侍卫,妄图抵挡吕昌的进攻。但此时的王宫早已陷入混乱,侍卫们各自为战,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姬琊望着眼前的乱象,绝望与无助之感涌上心头,眼神中流露出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无力回天的迷茫。 巍峨的王宫大殿前,吕昌与姬琊的军队剑拔弩张,对峙而立。吕昌望向对面惊慌失措的姬琊,心中百般滋味杂陈。他深知,自己踏上的这条谋反之路,已绝无回头之可能。 “大王,苏家倒行逆施,祸乱朝纲,臣此番作为,皆是为了我大宋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只要大王肯将权柄交付于臣,臣必能保我大宋繁荣昌盛,万世安康。”吕昌的声音在大殿前悠悠回荡,言辞间虽有一丝诚恳,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然。 姬琊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吕昌,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吕昌,你这逆贼,竟敢犯上作乱!孤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绝不会将大宋江山拱手让与你这乱臣贼子!”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喷火的眼神仿佛要将吕昌瞬间化为灰烬。 吕昌见此,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明白与姬琊已无和谈之可能。于是,他猛地一挥手中令旗,高声下令进攻。刹那间,双方再度陷入惨烈的混战。吕昌的军队士气高涨,仿若汹涌的潮水一般,向着姬琊的军队席卷而去。一番血腥拼杀之后,姬琊的军队全军覆没,姬琊本人也被吕昌的军队生擒活捉。 几乎与此同时,攻打苏家府邸的军队也传来捷报。苏椿和苏元湟在激战中毙命,尸首横陈于府邸庭院,鲜血将地面浸染得一片殷红。苏家上下众人皆被擒获,老家主苏煜自缢于房梁之上,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苏家,在这场惊天政变中轰然崩塌,如巍峨大厦倾颓于一旦,落得个凄惨败落的下场。那曾经金碧辉煌的府邸如今已化为一片断壁残垣,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息,往昔的繁华荣耀皆化作泡影。 吕昌成功掌控京城,自封丞相之位,揽宋国军政大权于一身。随后,他对朝堂展开大清洗,将苏家的党羽连根拔起,尽数驱逐,转而安插自己的亲信心腹。那些曾依附于苏家的官员们,或被革职查办,或被流放荒蛮之地,而吕昌的亲信们则迅速占据各个要害职位,把控朝堂全局。 然而,吕昌亦深知,自己的夺权之路荆棘密布,尚未终结。此番行径,已然引起其他诸侯的警觉与敌意,国内局势亦暗流涌动,动荡不安。但事已至此,他唯有一往无前,再无退路可言。 一时之间,宋国上下皆是讨贼之言,自立者,投楚者比比皆是,百年未兴起战火的宋地,在天下的战火还没有蔓延到宋地之时,先分崩离析了。 继夏越之后,宋国的骨髓就这么裸露在天下,等着各怀鬼胎的龙蟒吞食。 第156章 一无所有 刹那间,苏元汐好像又回到了在烟波江畔被于志锐截杀的场景,一无所有。 苏家的荣耀,地位,金钱,在一瞬间都化成了泡影,都是拜自己丈夫的老上级,吕昌所赐。 谁都没有想到一直游离于党争之外的吕昌会造反,也没有人会想到一直以大宋忠臣形象立于世间的吕昌会做出如此举动,截杀王宫,挟宋王以令百官,灭了苏家满门。 肖姚在第一时间就抛下了所有带着她一路西去,可她知道,她不能让肖姚这么做,肖姚的父母都在金陵,这一走,大开杀戒的吕昌就会把屠刀对准肖家。 苏元汐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与绝望,伸手紧紧抓住了肖姚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无比坚定,“肖姚,我们不能走,不能连累你的家人。” 肖姚望着苏元汐那满是泪痕却决绝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涩,他怎会不知此去意味着什么,但他又怎能忍心将苏元汐独自留在这危险之地。 “元汐,留在这里,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吕昌不会放过我们的。”肖姚的眼眶泛红,试图再次劝说。 苏元汐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曾是她苏家荣耀的见证,如今却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贪生怕死,让肖家遭受灭顶之灾。吕昌要的是我苏家的命,我若逃了,他定会迁怒于无辜之人。” 苏元汐转过头,对着肖姚轻轻笑了笑,一如他们初见的时候,只是在那场诗会上的一笑,让男人从此便不可自拔。 “夫君,何况吕昌只会要了我一个人的命,你是他的老部下了,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肖姚听闻此言,猛地将苏元汐拥入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怀抱为她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雨与苦难,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元汐,我怎会抛下你独自苟活?从结发为夫妻的那一刻起,生死相随便不是一句空话。吕昌如今已被权欲蒙蔽了心智,我又怎敢信他会念及旧情放过我?若真如此,他也不会对苏家下这般毒手。” 苏元汐靠在肖姚的肩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心中满是感动与无奈。她知道肖姚所言非虚,可她更不愿因自己而让肖家蒙难。“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坐以待毙?”苏元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肖姚,眼中尽是迷茫与无助。 肖姚轻轻放开苏元汐,双手紧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坚定地说道,“元汐,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暗中联络苏家的旧部和那些还不满吕昌所作所为的忠义之士。吕昌如今虽掌控了金陵,但他的根基未稳,只要我们能集结起足够的力量,就还有机会扳倒他,为苏家报仇,也能保肖家平安。” 苏元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她微微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这过程必定艰难险阻重重,我们要万分小心。” 肖姚轻轻拭去苏元汐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二人稍作歇息后,趁着夜色掩护,乔装改扮混入了出城的人群之中。一路上,他们谨小慎微,避开官兵的巡查,向着城外的深山走去。山林中荆棘丛生,道路崎岖难行,但他们不敢有丝毫停歇,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为家人报仇。 几日的奔波后,他们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山谷中找到了一座废弃的猎户小屋。小屋虽然破旧,但暂时能够遮风挡雨。肖姚四处搜寻了一些野菜和干柴,苏元汐则在屋内整理着为数不多的行囊,两人默契地配合着,试图在这艰难的处境中寻得一丝安稳。 夜晚,寒风透过木屋的缝隙灌了进来,苏元汐依偎在肖姚怀中,思绪万千。 “肖姚,你说我们真的能找到愿意帮助我们的人吗?吕昌如今势大,大家都怕引火烧身。”苏元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忧虑。 肖姚轻抚着她的长发,眼神坚定,“元汐,苏家昔日恩泽深厚,定有忠义之士愿意挺身而出。而且吕昌的倒行逆施,也会让不少有识之士心生不满,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找到机会。” 可肖姚自己知道,他不过是骗自己罢了,苏家这么多年飞扬跋扈,老家主苏煜的门生情谊早在一次次的朝堂之上消磨殆尽,随着老家主的身死,更是已经毫无任何情谊了。 如今他二人又该何去何从,之前考虑的所谓外敌现在看来都和笑话一样,没想到宋国只是薨了一个国君,就已经不攻自破,现在整个宋地姓姬还是姓吕都已经未尝可知了,肖姚只知道,如果自己不护住苏元汐,怀中的妻子就一定会死的。 他没来由的想起了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温北君。 肖姚摇摇头,自己在想什么呢,那是魏国的冠军侯,虽然和宋地没什么仇恨,但也谈不上什么交情,自己就算带着人去投奔他,温北君就一定会接纳自己吗? 更何况,在咸阳城外的酒楼里,若不是温北君出手,他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伤到眼睛,那时就已经死了。 但如今这绝境之中,肖姚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一丝渺茫的可能。他深知温北君在魏国位高权重,麾下能人异士众多,若能得到他的庇护,或许苏元汐便能暂时安全。可这念头刚一冒头,便被他自己狠狠压下,且不说路途遥远,他们能否安全抵达魏国都是未知数,单是温北君那捉摸不透的态度,就足以让肖姚望而却步。 苏元汐似乎察觉到了肖姚的心神不宁,轻声问道,“肖姚,你在想什么?” 肖姚回过神来,看着怀中柔弱却坚强的妻子,心中一痛,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元汐微微坐起身子,目光坚定地说,“相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连累你和肖家,若真有那一天,你便将我交出去吧。” 肖姚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许说这样的傻话,我说过,生死相随,我定不会让你有事。”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肖姚瞬间警觉,轻轻将苏元汐护在身后,右手悄然握住了放在一旁的佩剑。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小屋门前停下,随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少爷,是我。”肖姚听出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站在屋外,脸上戴着一块黑色的面纱,看不清容貌。 “你是谁?”肖姚低声问道。那男子缓缓揭下面纱,露出一张肖姚熟悉的脸,竟是肖家三房的护院赵峰。肖姚又惊又喜,急忙打开门:“赵峰,你怎么来了?” 赵峰走进屋内,单膝跪地,向肖姚和苏元汐行了一礼,“少爷、少夫人,属下听闻苏家遭难,便一直在暗中寻找你们的下落,近日终于找到了这里。”肖姚连忙扶起他:“快起来,你可有什么消息?” 赵峰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地说,“少爷,如今吕昌在金陵城中大肆搜捕与苏家有关的人,形势十分危急。老爷说让你和少夫人自行离去便是,他和吕昌有些交情,自然会安然无恙。” 第157章 何当共话江陵雨(上) 肖起常常会想起他还在边境的日子,在肖姚弃文从武之前,他一直是肖家的那个特立独行的败类,抛下金陵的宅子,一个人跑去江陵做什么郡守,那是边境,过了河对岸就是楚军,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有的只是随时会丧命的危险。 肖起甚至不想娶家里给他安排的妻子,而是从江陵带回了吴婉,只是一个小家小户的女子,但是他喜欢。 肖姚不再考科举的时候,肖家上下一片咒骂之声,十三岁中举人的肖姚不仅仅是三房的希望,也是整个肖家的希望,上上下下都指望这个名动金陵的天才把整个肖家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肖起听过的最多的话就是肖姚随了他们这对废物父母,耽搁了有着极佳天资的肖姚,尤其是吴婉,又不是名门大族,又不是权宦人家,娶进肖家,真是家门不幸。 可肖起从未觉得吴婉是家门不幸,在江陵的日子,是他此生最逍遥的时光。虽有战火纷扰,但吴婉的温柔乡让他足以忘却一切烦恼。每日处理完郡守事务,回到家中,总有一盏灯为他而留,一桌热饭等他来尝。吴婉不懂那些高门大院的规矩,却知晓他的喜好,知道他爱喝的茶要如何泡,知道他在烦心时最爱听哪支曲。 肖姚弃文从武后,便随了军队前往边境历练。肖起深知其中危险,可他也明白,肖姚心中有自己的坚持,如同他当年抛下金陵繁华去江陵一般。肖家对肖姚的咒骂逐渐变成了对他的施压,要他劝肖姚回心转意,重拾圣贤书。但肖起只是笑笑,他看着肖姚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娶吴婉可能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个正确的决定,也许并不是,他支持肖姚放下笔入军可能也是,又或者,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也是正确的决定。 年过五旬的男人双鬓斑驳,早早辞了官的肖起一步步向十多年没进过的深宫处步履蹒跚,那里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年轻宋王姬琊,也有着十年未见的故友吕昌。 他很想看看自己这个老朋友,到底有多老了,才会让他在五旬之年还要奋力一搏,灭掉与宋国国祚同样绵长的金陵苏家。 吕昌就这么坐在殿外,身上就裹着一件破羊皮裘,羊皮裘很旧了,旧到连补丁都已经泛着昏黄,几乎被油污浸满,很难想象如今宋国真正的掌权人,既是大宋丞相,又是大宋大都督的吕昌,就穿着这么一件一文不值的羊皮裘等肖起。 “老朋友,我等你很多天了。” 在肖起的印象中,吕昌还是那个十多年前在江陵意气风发的都督,他一直认为吕昌会是大宋的忠臣,他从未想过百年前被宋国放弃的江陵吕家,还有这么一个后人活着,这个后人偏偏又回到了曾经先祖们最荣耀的地方—江陵。 吕昌的精神还好,但是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肖起看了半天,都没找到一根完全乌黑的头发。 “你老了。” 可是肖起说出这句话时就笑了出来,他根本没有什么笑话吕昌的资格,如今他的声音和吕昌一样,都已经是老态龙钟的腔调,早没有刚认识之时,站在江陵城头,横槊赋诗的豪情壮志了。 “你也老了。” 吕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缓缓站起身来。他身上那件破旧羊皮裘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是啊,岁月不饶人。想当年你我在江陵,虽身处边境险境,却也意气风发,满心抱负。”吕昌的目光越过肖起,望向远方,似是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那时的我们,总觉得有无数的时光可以挥霍,有无数的理想等待实现。可是这几年,我越来越觉得,没多少时间了。” 肖起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殿中,王座上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旁边有个中年人扯着孩子的手,注意到肖起的目光,含着笑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尽管肖起没有见过新继位的年轻宋王姬琊,但他知道,那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绝不是殿内的那个孩子或者是一侧的中年人。 吕昌注意到了肖起的眼神,知道他在看什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吕昌只是扯了扯身上的羊皮裘,“你我年轻之时都见过我们那位大宋脊梁,现在想来,若是没有他,我还真不一定坐得了那大都督之位。” 说罢他看了看肖起的眼睛,笑道,“也多亏你,你若是迈出了那一步,真正脱离开整个肖家决定彻底从军,没准这都督之位也可能是你的。” 肖起依旧沉默不语,他抬头望向吕昌,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吕相,”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给眼前这位曾经的老朋友寻找一个合适的称呼,“还是你最喜欢的吕都督,或者你想又不敢的大王!” 吕昌的脸色不太好看,可他没有发作,只是笑了笑,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外面太冷了,你我这上了岁数的人,还是进去说罢。” 肖起从未见过没有宋王的大殿,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和吕昌在宋王的宫殿中说话,就像在无数个过去的日子里,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讨论着怎么救国。只不过如今一个人早早的选择了告别官场,一心只在家庭之上,而另一个却选择了一条倒行逆施之举,做了宋国的乱臣贼子。 吕昌抱着手,下巴昂起,肖起顺着他下巴的方向,发现说的是坐在王座上的孩子,“我孙子,吕宥。” 肖起知道一旁那个中年人是谁了,是吕昌的儿子,吕荷。 “你没有孙子,可能体会不到我这种心理。”吕昌一边走一边到吕宥旁边,挠了挠孩子的下巴,“和儿子不一样的感觉,我根本没有那种想要竭尽全力培养他的感觉,什么子不教父之过啊之类的,和我这个祖父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将来是个败家子也好,是个废物也罢,只要我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个用不竭的金山银山不就好了吗。” 第158章 何当共话江陵雨(中) 肖起确实不明白,他只有一个儿子,可他从来就不认为应该给肖姚一个被框住的教育,就像吕昌对吕荷那样,甚至吕荷娶妻都要吕昌满意才好。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这是宋地,家族的利益永远在一切利益之上,国可以亡,人可以死,但是家族不能灭,传承着几百年相同的姓氏,绝不能灭! “吕昌,”这是今天肖起第二次称呼他的名字,“你疯了,你失心疯了,你给他的哪里是荣华富贵!” 肖起指着吕宥,年幼的孩子被这一番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吕荷抱起吕宥,在后背轻拍了几下,顺势而去。 “你和我说你给你三岁的孙子准备了一个藩国,你治得了吗?还是他治得了!” “那又如何!”吕昌同样吼道,“我不这么做,苏椿也会要了我的命,我能放过你那儿子,你觉得要是苏椿赢了,他会放过我的儿子吗,他会放过我这个才三岁的孙子吗!” 肖起不说话了,他无言以对。 成王败寇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可是却是被无数的血腥掩埋的魔咒,没有人躲得开。 只是这次赢的是吕昌罢了,若是真的苏椿赢了,恐怕吕氏也不会有一人生还。 殿内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吕宥偶尔发出的几声抽噎,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肖起的目光在吕昌身上停留了许久,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友,如今也被岁月和权力的争斗压弯了腰,刻上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吕昌,我们都在这权力的旋涡中挣扎了太久,从江陵到这朝堂,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肖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承载着这些年的风雨沧桑,“但这场争斗,何时才是尽头?为了这所谓的胜利,我们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 吕昌的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远方,像是在回忆着往昔的种种,又像是在思考着肖起的话。过了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肖起,我们都没有退路了。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了只能向前。吕氏一族的命运如今全系在我一人身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苏椿屠戮。” 肖起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给吕宥准备的这个藩国,也许会成为他一生的枷锁。他本应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大,而不是过早地被卷入这权力的纷争。” 吕昌苦笑着,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悲凉,“在这乱世之中,哪有真正的无忧无虑?我若不给他铺好这条路,他将来面对的可能是更加残酷的命运。至少现在,我还能为他撑起一片天,哪怕这片天是用无数的鲜血和牺牲换来的。” 肖起抬头望向殿顶,那精美的雕梁画栋在他眼中却仿佛是命运的牢笼,将他们所有人都困在了其中。“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苏椿虽败,但他的党羽还在,朝廷内外的局势依然动荡不安。你以为掌控了这朝堂,就真的能高枕无忧了吗?” 吕昌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我自然清楚,接下来便是要对苏椿的残余势力进行清洗,一个不留。同时,加强对军队的掌控,稳固我吕氏在朝中的地位。肖起,你一直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肖起心中一震,他知道一旦卷入这场权力的清洗,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肖起,你知道你的儿子在做什么吗,我知道他娶了苏家的女儿,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交出那个苏家最后的人,我不仅不会追究你们整个肖家,我甚至可以保证,你们肖家成为宋地的下一个苏家!” 吕昌脱下羊皮裘,老人虽然年过五旬,可是肌肉依然干练,吕昌动了动腰间的刀,霎时出鞘。 “我没有在征取你的意见,这是命令。” 肖起的目光落在那把出鞘的刀上,心中一凛。他知道,吕昌已经陷入了权力的癫狂,为了巩固吕氏的地位,不择手段。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愤怒,拳头在袖中微微握紧。 “吕昌,你这是在逼我。肖姚有他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他的生活,更不会用他的幸福去换取肖家的荣华富贵。”肖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一字一句都仿佛掷地有声。 吕昌冷笑一声,“幸福?在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幸福可言。肖起,你不要忘了,你能安稳地站在这里,是因为我赢了这场争斗。你若不服从我的命令,肖家也会被卷入这场清洗之中,你忍心看着你的家人因为你的固执而受苦吗?” 肖起的脑海中浮现出吴婉温柔的面容和肖姚坚定的眼神,他们是他在这世间最珍视的人,他怎能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可是,他也深知,一旦按照吕昌的要求去做,肖姚将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也会违背自己的良心。 “吕昌,我不会答应你的。肖家虽然没有你吕氏那般权势滔天,但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你若要对肖家动手,那就来吧,但我不会成为你的帮凶。”肖起挺直了脊梁,目光毫不退缩地与吕昌对视着。 吕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有料到肖起会如此坚决地拒绝他。 就好像在对楚战略有不同意见的二人,仗着年轻气盛,在江陵大打出手,然后再回到各自的家中,明明都已经娶妻生子,却还是幼稚的大打出手。 而今,都已经年过五旬的老人,再无年轻时那般气力,只是几个回合,肖起就觉得力竭。 “肖起,你我旧时一场,我再给你一个选择,拿你的命,换苏元汐的命,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儿子会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抛弃了他从小长大的肖家,和生他养他的爹!” 吕昌随手把刀甩了出去,只留下吕宥在空旷的大殿中空旷的哭声。 第159章 何当共话江陵雨(下) 肖姚知道自己这次是骗了苏元汐,他只是说让她随着赵峰西去,肖家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连苏家那种顶级的门阀都在动荡中化为齑粉,肖家又怎么可能能改变这一切,他知道,如果自己随着那辆马车一路向西,恐怕背后的肖家就要替他承担一切的后果。 他不是孩子了,他知道,他有他要承担的责任和后果,是他肖姚决意娶了苏元汐为妻,后果应该由他肖姚一个人担着,而不是让肖家来担。 肖姚伫立在街头,望着苏元汐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满是挣扎与不舍,那丝丝缕缕的眷恋仿佛有形的丝线,在空气中缠绕。但在他心底,那丝决绝却如同破土的春笋,愈发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要将这复杂的情绪通通压下,而后毅然转身,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城中走去。他的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街边的喧闹声、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此刻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的世界一片寂静,唯有内心深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喧嚣作响,声声叩问着他的灵魂。 回到肖家,那熟悉的庭院依旧,往昔的欢声笑语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可如今却似被一层阴霾死死笼罩。肖姚的目光掠过曾经与家人嬉戏的角落,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却如针般刺痛他的心。他径直走向父亲的书房,在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积攒起所有的勇气,而后缓缓推门而入。 肖起正坐在书桌前,灯光昏黄,映照着他满是沧桑的面容。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肖姚身上,眼中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意料之中的平静。 “爹,我回来了。”肖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宛如破碎的琴弦,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似承载着千般重量。 “姚儿,你不该回来的,”肖起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无奈与疼惜,“你应该一直往西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肖姚缓缓跪下,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沉重,他把头埋得很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爹,是孩儿不孝,孩儿不能连累肖家。苏元汐……我不能让她一人面对未知的命运,可我也不能拿肖家去冒险。她是我的妻子,我曾在神明面前起誓,要护她一生周全,如今怎可弃她于不顾?”说到此处,肖姚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肖起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心中满是感慨与疼惜,那目光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曾经年少的自己,也是这般热血、这般倔强。他缓缓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岁月的痕迹,走到肖姚身边,弯下腰,双手有力地扶起他,说道:“姚儿,你的心意爹明白,可这吕昌如今已被权力迷了心智,他就像一头陷入疯狂的野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肖姚挺直脊梁,眼中透着坚毅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能穿透黑暗:“爹,我不怕,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去寻吕昌,与他把话讲清楚,哪怕刀山火海,我也绝不退缩。我不能让您和肖家因为我的缘故陷入危险之中,这是我必须承担的。” 肖起欲言又止,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肖姚的肩膀,那轻轻的一拍,仿佛传递着无尽的力量与信任:“好,爹陪你一起去,我们肖家的人,生来就有铮铮铁骨,不会轻易低头。” 父子二人整顿一番后,便往吕昌府邸而去。一路上,肖姚的心中思绪万千,犹如乱麻。往昔与苏元汐相识相知相爱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闪现,那些甜蜜与温馨的过往,如今都化作了内心的坚定力量,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与迷茫。 而肖起则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应对吕昌的刁难,他的眼神深邃而冷静,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形,每一种应对之策都反复斟酌。他深知此行凶多吉少,可看着身边的儿子,那挺拔而坚毅的身姿,为了儿子,也为了肖家传承百年的尊严,他别无选择,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陪着儿子走这一遭。 到了吕昌府邸,门前守卫森严,甲胄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见到肖起父子,守卫们警惕地打量着他们,而后便进去通报。不多时,吕昌迈着大步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是冷冷地挂在嘴角,仿佛在看着两只自投罗网的猎物:“肖起,你倒是有胆量,还敢带着儿子来自投罗网。” 肖起微微抱拳,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吕昌,我们只是来与你讲道理,你我相识多年,曾经一同在江陵挥洒热血,共论天下,何必走到如今这步田地?难道权力真的能磨灭一切情谊吗?” 吕昌冷哼一声,那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道理?在这权力的游戏里,只有胜者才有资格讲道理。你们今日来,是想好了要怎么向我低头吗?” 肖姚上前一步,身姿如松,目光紧紧地锁住吕昌:“吕都督,我知道你想要苏元汐,可她如今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子,苏家已倒,你又何必赶尽杀绝?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换取她的平安。我这条命,你若想要,拿去便是,但求你放过她。” 吕昌上下打量着肖姚,眼神中满是轻蔑:“你能有什么?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的冲动罢了。你以为你的性命在我眼里有多大价值?” 肖起说道:“吕昌,我们肖家虽不似从前,但也有几分底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若放过苏元汐,我肖家愿在你掌权期间,保持中立,绝不与你为敌。这是我们肖家的承诺,你应该知道,我们肖家向来说一不二。” 吕昌听后,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府邸上空回荡,带着几分癫狂:“肖起,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你们肖家与苏家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好让我放松警惕?” 肖姚急道,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因急切而布满血丝:“我可以发誓,若我肖姚有半点违背今日之言,叫我不得好死,死后魂飞魄散,永堕无间地狱!” 吕昌的眼神闪烁,目光在肖起父子身上来回游移,似乎在权衡利弊,那片刻的沉默,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起来。 终于,他笑了出来。 “肖起,你还以为我和十几年前一样吗,还是那个和你共话江陵雨的吕昌?你以为我瞧得上你们肖家,会这么放虎归山?留下一个姓苏的人,都会让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部白费!” 第160章 活着 宋国封锁了边境,这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可不管怎么锁,消息还是该怎么传就会怎么传,传过淮河,传过南河,传过烟波江,传遍天下。 世人都知道,宋国有个吕昌,夺了姬家的宋地,当了宋国的无冕之王。 汉国和宋国关系向来不错,很少动干戈。宋国封锁边境除了宋人之外,就是那些靠着和宋人做些买卖盈利的汉国商人。 这些汉国商人,眼见着宋国的边境突然紧闭,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横亘在眼前,顿感五雷轰顶。他们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商路瞬间被截断,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本是打算运往宋国谋取厚利的,此刻却都成了烫手山芋。商人望着那紧闭的关门,急得直跺脚,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或是瘫坐在地,满面愁容,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仿佛看到了自己倾家荡产的惨状。 不过更多的都是关起门来过着自己的日子,守着几块地,守着不多的家产,只求着今年粮食收成好些,多卖上几两银子,一家人多裁上些新布,做衣裳也好,或是裁两床被子。 宁远在几百年前曾经是周国的边塞,为了防卫东海旁的东夷所建,而今周国早就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宁远成了汉国最平平无奇的边陲小城。 宁远很少有外人来往,宋国边境封锁之后更是如此,因此当城东头的那对青年夫妇刚来的时候吸引了全城人的注意力,说是宁远城莫过于说是个村子了,连个像样的城门都没有,汉国根本没有向宁远城投入一点银子,全都用在对魏的边境了。 宁远不大,可能仅仅只有百余口人,就一家酒肆,还是只卖些劣酒,剩下的基本都在家自给自足。 肖姚看着手中过分浑浊的酒,甚至还冒着沫子,泛起不太好看的余白,但他还是一口喝了下去。 “小二,来两碗素面呗。” 很久没有接待过新客人的小二笑着端来两碗面,上面只是飘着零零散散的一点油光,似乎只是某些食客吃剩的面汤做了一份素面来糊弄这两个小城的生面孔。 要是放在几年前,苏元汐绝对不会吃这口面,可如今,她一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二是身处异国他乡,自己的性命是自己眼前的夫君拼了命才保下来的。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大口大口的吃着面,面很淡,像是没放盐,不过这倒也正常,五文钱的一碗面,能放多少盐。 苏元汐知道肖姚失去了太多太多,和自己不同,肖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没有勾心斗角,肖姚的父母也没有把肖姚当作什么筹码。 可是在这次动乱之中,肖姚失去了他的父母。 她知道,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这个苏姓。 就算苏元汐想要骗自己说什么,啊真的不怪她的,只是她的父兄利欲熏心,昏了头,才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传承了百年的苏家被灭了族,曾经趋炎附势的亲戚们巴不得第一时间甩开和苏家有关系的一切,只有她这么一个苏家人还活在这人世间。 最清醒的祖父都阻止不了苏家的倾颓,苏元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家被从上到下血洗。 她说不上有多悲伤,毕竟那个苏家也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政治联姻的筹码,而不是血脉相连的女儿,在她嫁给肖姚之后更是弃之如敝履,几乎再无往来。 苏元汐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嫁入王宫的堂妹,堂妹趾高气昂的样子她还记得。 “姐姐,如今我做了王妃,你我姐妹再见面时,就不知是我向姐姐你问好呢,还是姐姐你向妹妹我问好呢。” 苏元汐想到这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如今那堂妹怕是也自身难保了吧。王室倾轧,在这乱世之中,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我们,”苏元汐顿了顿,她看着眼前的肖姚很快一大口喝干了面汤,抿了抿嘴唇,似乎是在抿去根本不存在的油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肖姚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去哪里。 这和他们在踏上咸阳的路上不同,那次他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即将去向何方,又是为了什么,想要什么。 可是今天,他不知道。 如果说曾经出使咸阳是为了宋国的未来,他想要去咸阳看一看,八国使团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姿,看一看天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局势。 肖姚承认,他看到了,而且看到的比他想要的还要的还要多得多。 大齐战神,大魏恶鬼,大楚之矛。 甚至在他们宋国的正使苏元泾被刺杀后,咸阳城内,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夏国使团遇刺身亡。 天下这摊浑水,怎么可能是宋国能插得进去的。 可是现在他无需再担忧了,宋国早在外部危机到来之前,内部瓦解了。 一直最为忠诚的都督吕昌夺权,在政变之中,他妻子的娘家苏家彻底灭门,甚至连他自己的家庭也因此破灭。 他如何不去恨吕昌,甚至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应该如何看待苏元汐,自己的父母都是因此而死,整个宋地都给他扣上了一个禽兽的帽子,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生他养他的亲生父母,简直猪狗不如。 肖姚根本不想去辩解,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苏元汐一样。 他想选一条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死的路,让肖起和吴婉活下去,让苏元汐也活下去。 但是这条路是肖起给他选的,一条救下他和吴婉唯一的儿子的路。 活着。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1章 贫道(上) 温北君一直很讨厌算命的人,捧着本已经泛黄发旧的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讨来的道袍,往那一坐就是夸夸其谈,要个生辰八字说你命中有此一灾。 他不相信自己家中一定有一个天煞孤星,凭什么因为一个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她们温家的命运,族兄和侄子到死都在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天煞孤星,同样,他在最年轻迷茫的时候也曾经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天煞孤星。 哪里有什么天煞孤星?只有算命先生和你兜售的符水,你花出去的银子才是真实存在的。 林庸知道,温北君最讨厌算命先生,他已经说的极为明白了,可这个道士就是不依不饶,明明人看着挺年轻的,可是倔的和死驴一样,怎么都不听,硬是挤着门说要见温北君一面。 上一个这么做的还是景初三年拦车的李长吉,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早就死在了那个格外冷的冬天。 “吴管家,你瞧瞧这人,和疯狗一样,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啊。” 林庸很少见的流露出情绪,吴泽不由得多看了林庸两眼,说道,“林叔您去忙您的吧,这儿我来搪塞着。”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温北君在自己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自己一条活路,甚至自己现在是侯府的管家,也还算得上体面,吴怀也和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上了学堂,自己又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你这人怎么回事,瞧没瞧见门口挂着的那四个大字,冠军侯府!”吴泽指着门口的牌匾说道,“也就是我们侯爷大发慈悲,要不然非要你个好歹,赶紧走吧,别在这胡搅蛮缠。” 年轻道士吸了几口气,手在已经破烂不堪的道袍上蹭了蹭,“你是这儿的管家?” 吴泽点点头。 道士笑道。“我看不像,你倒是像府上的少爷,又不像是这侯府的少爷,贫道觉得你更像东边的人氏,公子自夏国而来?” 吴泽一惊,眼神也变得狠厉了些许。 年轻道士忙摆摆手,“莫要生气莫要生气,贫道只是和你证明一下,贫道不像你见过的那些道士,贫道是真有事找侯爷,先前算是贫道唐突,这样,贫道为你免费算上一卦,何如啊?” 吴泽心底猛地一震,他来自夏国这件事,只是和温北君说过,如今竟被这道士轻而易举地一语道破,看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着实有些真本事。可他肩负着守卫侯府的重任,哪能轻易就范,当下便冷下脸来,呵斥道,“少在这儿装神弄鬼,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赶紧走人,要是再敢纠缠不休,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年轻道士却仿若未闻,神色依旧淡然,嘴角噙着一抹神秘莫测的轻笑,不急不缓地开口,“公子莫要心急,我深知你心有顾虑,只是倘若我不将此事告知侯爷,恐怕过不了多久,侯爷便会大祸临头。你身为侯府管家,承蒙侯爷诸多恩泽,当真忍心看着侯爷陷入危局之中?” 吴泽听闻此言,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内心满是挣扎与犹豫。这道士的一番话,宛如一根尖锐的利刺,直直戳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温北君对他恩同再造,不仅在他走投无路之际伸出援手,还给了他安稳体面的生活,让吴怀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进学堂读书识字。若真有什么灾祸降临到温北君头上,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思及此处,他一咬牙,狠狠瞪了道士一眼,道,“你且等着,我这就去通报侯爷,若是敢有半句假话,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没过多久,吴泽便匆匆折返,身后跟着温北君。 温北君双眸仿若寒星,冷声道,“你这道士,三番两次在此纠缠不休,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有话赶紧说,别浪费本侯的时间。” 道士却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先向温北君行了一礼,礼数周全后,这才缓缓开口,“侯爷,贫道近日夜观天象,又见侯爷府邸上空隐有一层阴霾之气,反复推算之下,料想此事恐与侯爷脱不了干系。侯爷多年来对命理之说不屑一顾,可这世间诸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些劫数,任谁也躲不过去啊。” 温北君一听这话,脸色瞬间阴沉,冷哼一声道,“又是这套陈词滥调,本侯轮到你来指手画脚?莫不是收受了他人好处,跑到这儿来故意消遣我?” 道士连忙摆手,一脸诚恳地解释,“侯爷这可就误会贫道了,贫道云游四海,前些时日偶然得一奇梦,梦中瞧见侯爷深陷绝境,周身被血光笼罩。待贫道惊醒后,即刻掐指细细一算,算出侯爷与这天下局势也是息息相关,贫道不忍这世间浮屠,苍生受难,这才斗胆冒昧求见侯爷。” 温北君不怒反笑,指着道士对吴泽说道,“你瞧瞧,这道士还不是失心疯了,本侯看他疯的厉害!一介道士,在这和本侯扯上什么天下苍生,莫非天下苍生不是靠我大魏圣上来救,反倒是要靠他这道士的胡言乱语来救,依我看,凌丕,芈法,嬴楚,刘邵干脆都握手言和,谁也别打谁,都皈依你们道士,这天下岂不美哉?” 吴泽有些后悔把这个道士放进来,只能讪讪一笑。 “本侯不赶你,本侯倒是想听听,你还有什么妖言要说!” 年轻道士也不生气,仿佛没听出温北君话里的讥讽之意,“侯爷过奖了,贫道倒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贫道只是想提醒提醒侯爷,若是侯爷给贫道一份银子,贫道就帮侯爷算算,这究竟是主凶还是主吉。” 吴泽愈发后悔了,这年轻道士进来一番胡言乱语不说,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居然还和温北君要起了银子,虞州谁人不知温北君最烦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居然还有道士敢在温北君府上和温北君要银子。 “去去去,赶紧滚出去,再不滚出去,我就打断你的狗腿,省得你在这胡说八道脏了侯爷的耳朵!” 温北君伸手拦住了吴泽,“不必赶他出去,本侯今天还真就想听听,这道士究竟有何高见,能从本侯这撬走多少两银子。”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2章 贫道(下) 年轻道士缓缓伸出手,温北君看到年轻道士干枯的手指,皱了皱眉,这让他想起李长吉,他现在也不能确认李长吉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年轻道士缓缓张开五指,一只手就这么悬在温北君的面前。 “五两银子?”吴泽问道,“你还真是敢要啊,外面的算命先生都是按文钱收账,你倒好,上来就要五两银子!” 也不怪吴泽如此之说,毕竟他身为侯府的管家,月例银子也不过就是五两这个数,五两银子更是很多小户人家一年都挣不到的数目。 年轻道士摇摇头,一笑,露出了有些泛黄的牙。 “吴泽,去给他拿五十两银子。” 温北君说道,五十两银子他还是出得起的,他今天还偏偏就要听这个年轻道士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要是还是和以前那些算命先生一样胡言乱语,他不介意亲自把这个年轻道士押进大牢,关上个几天几夜让他清醒清醒。 “欸!”年轻道士依旧摇了摇头,又甩甩手,五指依然张开,显然五十两银子这个数他依旧还是不满意。 “你,你,你真是疯了!””吴泽怒道,“你竟然敢要五百两银子!” 年轻道士听到五百两银子这个数字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得更开心了。 温北君见此情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寒意更甚,“好,本侯今日就如你所愿。吴泽,去取五百两银子来。” 他倒要瞧瞧,这道士收了如此巨款,能吐出怎样的惊人之语。 吴泽虽满心不忿,却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气呼呼地快步离去。不多时,便捧回一个沉甸甸的匣子,“侯爷,银子在此。” 年轻道士见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接,却被温北君一把按住手腕,力度之大,疼得道士 “嘶” 了一声。“这里面有一百两,银子你且先拿着,但若是所言不实,莫说这五百两,就是你的项上人头,本侯也绝不留情。若是说的属实,本侯立刻给你取那余下的四百两,本侯说一不二!” 道士忙不迭点头,“侯爷放心,贫道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拿到匣子,他先是小心地将其置于一旁桌上,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的罗盘,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罗盘上快速游走。 温北君和吴泽目不转睛的看着道士,不知何时吴怀下了学堂,也凑在一边,看着。 年轻道士越念越快,一开始温北君还勉强能听清说着什么上请三清,什么道法,什么老君,后面他就一点都听不懂了,也不知道是道士真的会些什么,还是在这装神弄鬼的骗他银子。 年轻道士拔出腰间的剑,猛然挥向自己的手指,带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众人皆是一惊,温北君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手已按上腰间佩剑,只要这道士稍有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制止。 吴泽更是一个箭步跨上前,将吴怀护在身后,怒目而视,“你这道士,莫不是疯了,敢在侯府撒野!” 年轻道士却仿若未闻,神色癫狂,任由指尖血珠滴落在罗盘之上。说来也怪,那血一触碰到罗盘,原本黯淡的指针竟 “嗖” 地亮起一道诡异的红光,疯狂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道士口中的念叨并未停歇,反而愈发急促,声音也愈发高亢,在这静谧的侯府庭院中回荡,透着几分阴森与神秘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双眼,那眼中竟似有红光闪烁,直勾勾地盯着温北君,一字一顿道,“侯爷,天机已现,三月之内,必有能人来投奔您,只是,” 年轻道士欲言又止。 “快说。”吴泽怒斥道,这道士真的爱卖关子,怕不是想拖延拖延,多活些时日。 “贫道斗胆问一句,您有什么挚爱亲朋过世吗?” 温北君黑着脸,低声道,“没有,道士,你姓甚名什,说清楚,本侯不想让你做个没名的死鬼。” 年轻道士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温北君会有此一问,随即稽首答道,“贫道早就舍却了俗家姓名,道号灵虚,山野散人,不值侯爷挂怀。” 言罢,他顿了顿,目光在温北君脸上逡巡,似在斟酌言辞,“侯爷,这三月内来投奔之人,身负奇能,于您大业助力匪浅,可……” 灵虚道士再次犹豫,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温北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有话直说,莫要吞吐!再这般故弄玄虚,休怪本侯翻脸无情。” 灵虚道士打了个寒颤,忙道,“侯爷息怒,此人前来投奔虽是吉兆,可贫道着实看不清这凶兆意味着什么,许是贫道学艺不精,侯爷莫怪,若侯爷不嫌贫道叨扰,贫道就在此地住下,定会给侯爷一个正解。” 温北君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灵虚道士,眼中的寒意仿若实质,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真当本侯这侯府这么好进?” 灵虚道士又是一拱手。 “本侯不喜道士,你把你那些道袍丢出去,也别叫什么灵虚,要你那个俗家姓名。” “贫道,”刚说完看见温北君的目光,灵虚道士忙改口道,“小人姓邢名正良。” “好,本侯便准你暂且留下。但你记住,这侯府可不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若敢有半分不轨,定叫你后悔踏入此门。” 邢正良忙不迭地稽首称是,吴泽在一旁虽满心不忿,却也知晓侯爷决定,只能暗暗瞪了道士一眼,低声嘟囔,“最好真有本事,不然有你好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侯府上下起初还对这道士诸多提防,众人皆在暗中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可灵虚道士却似个寻常清修之人,每日除了在庭院一角摆弄他的罗盘、念念有词,便是向府中的仆役打听些侯府往昔旧事,并未有什么出格行径。 可是侯府也不过两年有余,又何来什么旧事可打听。 温北君也没有把他当回事,三个月还是有些时日的,到时候若是真有差错,再杀他也不迟。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3章 呦呦鹿鸣(一) 残阳如血,给这座边陲小镇镀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破败的土坯房错落有致地歪斜在道路两旁,偶有几声犬吠传来,更衬出几分荒芜与寂静。 苏元汐站在小镇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望着远方被晚霞染红的天际,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挣扎,终是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衣衫略显破旧却难掩英气的肖姚,轻声说道:“夫君,我们要是不往西走,一直停在这座城呢。” 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似是对这提议也并无十足的底气,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那素色的裙摆上已满是旅途的风尘。 苏元汐从未想过,自己出身官宦世家,自幼养尊处优,有朝一日竟会说出这般无奈的话,想要委身于这仿若被世界遗忘的破烂似村庄的边陲小镇。往昔的繁华如梦,如今却只剩这满目疮痍的现实,家中的变故仿若一场噩梦,让她失去了所有,那个总是对她冷言冷语、不曾给予半分父爱的父亲,还有那位虽身处高位却仍会在闲暇时将她抱于膝头、给她讲述往昔峥嵘岁月的祖父,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动荡中离她而去。 肖姚听到这话,身形微微一僵,他心底何尝不知苏元汐的苦,自二人相识相知,一路走来,她所承受的哪一件不是锥心之痛。他抬眸,望向苏元汐的眼中满是愧疚与疼惜,可这份柔情稍纵即逝,很快又被坚毅所取代。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元汐眼中的期许,只能静静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看着苏元汐缓缓开口道:“我们还是要往西边走的,在这里,我们或许能暂且苟活,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元汐,我怎能忘记肖家的血仇,我总要让吕昌付出代价的,否则,我有何颜面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说罢,他紧攥的双拳青筋暴起,关节泛白,似是要将那无尽的恨意都倾注于这一握之中。 苏元汐微微低下头,她又何尝不懂肖姚心中的执念,肖起一生忠厚善良,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满心期许不过是盼着肖姚这根独苗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乱世之中,安稳度日便是最大的奢望。可如今,这简单的愿望也被吕昌无情碾碎。 肖姚又一次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脑海中那些纷杂的思绪都甩出去,此刻,他不敢放任自己去回想肖起老爷子那总是带着和蔼笑容的面庞,他怕心底好不容易筑起的仇恨堤坝会轰然崩塌,怕自己会在这温情的回忆中动摇复仇的决心,不,他绝不能动摇,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定要闯上一闯。 这个世道,仿若一个巨大的泥沼,将所有人都拖入黑暗的深渊,混乱不堪到令人窒息。街头巷尾,每天都在上演着颠倒黑白的闹剧,那些本该明辨是非的公堂之上,如今也满是徇私舞弊,权贵们只手遮天,让诸多是非曲直都被无情地扭曲。多少仁人志士怀揣着满心的正义想要力挽狂澜,却发现自己的呐喊如石沉大海,无人回应,那些曾经被奉为圭臬的道理,如今已鲜有人去践行,正义仿若成了这世间最稀缺的东西,总是迟到,甚至常常缺席。 肖姚眼中的怒火燃烧得愈发炽热,他紧咬着牙关,一字一顿道:“别的什么不公、屈辱,我都可以咽下这口气,权当是这乱世给的磨难,可唯独肖家的这笔血债,这个道理,我必须要去讨回,必须要给父亲一个迟来的正义。哪怕这一路要我舍弃所有,哪怕要赔上这条性命,我都在所不惜。”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西方那片未知的黑暗,似是要穿透重重迷雾,找寻到那一线希望,“就算要借助恶鬼的力量,我也绝不犹豫,只要能覆灭吕昌,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就在西方,在一个离宁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名动天下的恶鬼,叫温北君。 曾经和他一样,都是前往咸阳的使者,他和那个恶鬼有着几面之缘。 苏元汐抬眸,望向远方,眼神中透着些许疲惫,轻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去魏国吗,听闻那里还算安稳,亦或是去更远的地方,踏入那茫茫未知?” 她微微叹了口气,环顾四周这萧条的小镇,心中满是复杂情绪,说不上喜欢这座小城,可此刻,若能留下来,哪怕往后的日子只是每日与粗茶淡饭相伴,天天吃没有任何油腥的素面,她也心甘情愿。毕竟,在这宁远城,仿若与世隔绝,能躲开外界所有的动乱,战火纷飞、权谋倾轧都与这里无关,简单平淡便是最大的幸福。 肖姚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苏元汐略显憔悴却依旧动人的脸庞上,眼中满是决绝:“元汐,你还不明白吗?这世间,早已没有真正的桃花源,每一寸土地都仿若悬于危卵之上,无非只是早乱晚乱的问题。如今这世道,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唯有以暴制暴,将这腐朽的一切彻底粉碎,然后重塑一个新的时代,才能拯救苍生。” 他向前一步,双手近乎疯狂地把住苏元汐的双肩,那力道似是要将自己的决心都传递给她,眼中布满血丝,自金陵那场惨绝人寰的变故后,他便仿若被复仇的恶魔附身,日夜煎熬,几乎未曾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你知道吗,我们不能逃避,我们必须一路向西,找温北君,对,找到温北君,我必须要借助他的力量,一路打到东边去,我要杀了吕昌,杀了吕昌!我要把他的脑袋,还有他儿子,他孙子的脑袋全都砍下来!我要剖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跳动着究竟怎样一个混账的心!” 苏元汐被肖姚突然的疯狂吓到了,一向温润如玉的夫君还是第一次这么疯狂。 肖姚松开手,语气也平缓了许多。 “元汐,我们根本就别无选择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4章 呦呦鹿鸣(二) 诗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欲望和野心不是一朝一夕就会被放大,是在无数个瞬间,也许只是窥见殿上的王冕多了一颗夜明珠的瞬间,野心瞬间膨胀在臣心之中,当臣心被挤占的无处可占之时,就演化成了不臣之心。 温北君从来没想过去造反或是追求更多的权力,他知道,自己只是元孝文这一朝的臣子,除非他搭上世子,不,如今已经不是世子,而是应该称呼为太子元南的船。 否则,当世,甚至是以后没有一个帝王会留给儿子一位年仅三十岁的三孤,侯爵之位,甚至在军中还有威望的武将。 也许是突然闲下来了,也许是那一日实在是后怕,又或许,他只是单纯想到了未来。 元南的一封信就直直的放在他的案上。 没有什么过多花哨的外装,也没有什么寒暄之语,元南的字迹说不上漂亮,但是总让温北君感觉冷汗直流。 元南邀请他赴宴,还是元南的生辰宴。 元孝文毕竟已经年过四旬,倘若一日驾鹤西去,太子元南荣登大宝,那他这个前朝老臣又该何去何从? 温北君记得元南向自己丢出的邀请,那一声“师叔”,他担不起。 他担不起大魏太子的一声师叔,更何况,大内权宦王贵就在他旁边,王贵显然是与太子不和,这已经是明面上的事了。 他不敢接元南的盛情,元孝文并不是什么能容人的君主,如果元孝文知道已经算得上权势滔天的温北君与太子来往,又该做何感想? 君主可以容忍子嗣夺嫡,可以允许一个又一个的文臣站队,但绝不会容忍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站队。 况且,他一不是东宫属官,二不是太子嫡系,元南为什么要邀请自己? 温北君在府邸中来回踱步,心中的烦闷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他深知自己如今就像在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几日后,温北君称病闭门谢客,对外宣称旧伤复发,需卧床调养。实则是想避开这朝堂上的纷扰,寻得片刻安宁来思索对策。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侯爷,侯爷。” 邢正良还是在院中看那个破罗盘,翻来覆去的看。 温北君看着兴起,也坐在一旁看着,手里端着一碟瓜子,抓起一颗,在嘴中一嗑,取出壳随手丢到旁边的碟中,听见吴泽的话,也没回头,只是喝了口茶—依旧是他钟爱的劣茶,咂咂嘴,道:“嚷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别着急。” 吴泽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手叉在腰间,但是丝毫没有降低语速,“侯爷,太子殿下派了亲信前来探望,如今,如今已在府门之外了!” 温北君心中一沉,暗忖这太子果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整了整衣冠。 “吴泽,你先拖着,我毕竟是宣称旧伤复发,我还是应该在病榻上好些,若是太子亲信见到我这副模样,转告太子我温北君安然无恙,岂不是欺君之罪?” “哪里有君,何来欺君?”一直在摆弄罗盘的邢正良接了句。 温北君瞪了他一眼,“储君也是君!” 吴泽点点头,“侯爷放心,我拖着便是。” 魏庭之进来后,恭敬地行了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说道,“侯爷,太子殿下听闻您身体抱恙,心急如焚,特命小的前来探望,并送上这些滋补之物,望侯爷能早日康复。” 说罢,便示意身后的侍从将礼品一一呈上。 温北君起身,微微拱手致谢,“有劳太子殿下挂心,臣惶恐,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礼品,大概只是些红枣,干姜之物,最好不过人参,品相也只是下成品。 太子送的礼居然只是这等平庸之物。 不知这礼背后又隐藏了多少元南的意图。 魏庭之微微欠身,答道:“侯爷折煞小的了,小的魏庭之,在太子殿下身边听候差遣,蒙陛下厚爱,赐姓魏。” 温北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说是听候差遣,八成是东宫舍人了,是元南不折不扣的亲信。 “魏大人一路辛苦了,这京城的路近来可好走?” 温北君看似随意地寒暄着,眼神却紧紧锁住魏庭之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他的回答中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魏庭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回侯爷的话,京城一切安好,只是殿下念着侯爷的身子,故而催着小的快些来。” 温北君心中冷笑,面上却佯装感激:“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臣这伤病未愈,实在无法亲自进宫谢恩,还望魏大人在太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这是肯定的,侯爷放心。”魏庭之点头称是,“既然侯爷精神还算焕发,小人便回大梁了,还是早些告知殿下为好,也宽慰殿下之心。” “辛苦魏大人,吴泽!” 听到温北君的话吴泽递上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温北君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魏大人笑纳。” 邢正良看着一千两的银票,有些眼馋的伸出了手,可是被温北君劈手打过,无奈缩紧了手。 “哟,”魏庭之接过银票,熟练的收进袖口,弯腰拱手道,“小人谢侯爷恩赏,啊哈哈哈,谢过侯爷恩赏。” “魏大人不吃过饭再走?就是些家常便饭。” “不了,小人还是早些回大梁为好。”魏庭之又环顾四周,目光最后留在温北君身上,“侯爷好生养病,小人这就回大梁。” 待魏庭之走后,温北君坐回椅子上,脸色凝重。 邢正良放下罗盘,轻声道:“侯爷,太子此举步步紧逼,我们得早做打算。” 温北君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这局面,无论偏向哪方,都难以善终,不过…” 温北君狠狠的瞪着邢正良,“你要是下次再看见银票就满眼放光,本侯也不等三月之期,本侯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5章 秦失其鹿(一) “朕就那么该死吗!” 没有人回应嬴楚,短短几年间秦室的威严又弱了几分,连和几年前一样维持八国来朝的局面都不能保持,他现在连名义上的天下共主都已经做不成了,真正属于他的也不过只是半个阿房宫都不到的地方。 “列祖列宗,是嬴楚不孝啊,祖宗基业就要砸在朕的手中了啊!” 嬴楚曾经寄希望于很多人过,可是那些人一个又一个的辜负了他的期望,甚至如今连嬴嘉伦都辜负了他的期望。 “王弟,朕这位子就这么惹人眼红吗!” 可是尽管嬴嘉伦已经被五花大绑,被按着跪倒在他面前,嬴嘉伦依旧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朕就不明白了,一个什么权利都没有的天子,一个已经快要覆灭的王朝,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去争!” 嬴楚甩开手,“你要是想要,六年前朕登基之前,这位子就可以是你的,可现在这位子就不能是你的!你何必用一个反贼的身份在史书上落名呢。” 嬴嘉伦听到这话,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他仰头直视嬴楚,终于开了口:“皇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天下早已不是大秦的天下,你守着的不过是一堆残砖破瓦,我争的,从不是你这把摇摇欲坠的龙椅,而是生民的活路,是这九州大地重新焕发生机的希望。” 嬴楚怒极反笑:“好一个生民的活路,你勾结外邦,挑起战乱,让百姓陷入水火,这就是你所谓的活路?你莫要在此冠冕堂皇!” 嬴嘉伦目光一寒:“若不破旧,何来立新?大秦苛政多年,税赋沉重,徭役无休,你看看如今的关中,田园荒芜,饿殍遍野,你在这阿房宫里醉生梦死,可曾真正瞧见过百姓的苦难?” 嬴楚身形一晃,似是被这话击中了要害,往昔繁华的咸阳城,如今街头巷尾弥漫着衰败之气,那些曾对着秦室高呼万岁的子民,眼神里只剩绝望与麻木。他嗫嚅着嘴唇,却一时无言以对。 “六年前,我本以为你会是那拨乱反正之人,可你上位后,依旧沿袭旧制,任用奸佞,大肆挥霍,妄图以祖宗余威继续压榨百姓。我等不了了,只能以这最绝绝的方式,撕开这腐朽的幕布。” 嬴嘉伦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 嬴楚瘫坐在龙椅上,满心悲凉,他望向殿外阴霾的天空,喃喃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如今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我大秦即便有心变革,也难敌这四面楚歌。” 不过他很快缓过神来,看着嬴嘉伦,怒斥道,“那又如何?嬴嘉伦,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事到如今你还在这和朕说着什么天下苍生,朕的国要亡了,朕还要顾着天下苍生不成?” “不错,我们都错了,我大秦失去的不是国力,也不是尊严,而是百姓,八国之人不以自己为秦人,曰之齐人,楚人,我大秦早就失去了所有的百姓,就算有强盛的国力,无地可治,无人可管,这就是祖宗要的大秦吗,这就是嬴姓带给你的所有吗?嬴楚!“ 嬴嘉伦咆哮着吼出当今大秦天子的名字,“你不愿意做这个亡国之君,我来替你做!你滚下去等着我,很快,不出一年,我就下去陪你,咱哥俩一起去见列祖列宗!” 嬴楚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嬴嘉伦,双手紧握龙椅扶手,指节泛白,似是想从这雕花的木头上抠出一丝力量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嬴嘉伦,你莫要张狂!这大秦皇位,岂是你说弃就弃、说夺就夺之物?”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侍立两旁的太监、宫女们个个低垂着头,噤若寒蝉,生怕这怒浪般的皇家纷争波及自己。唯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是为这对兄弟的对峙添上了几分悲凉的注脚。 嬴嘉伦却仿若未闻,他缓缓站起身来,尽管双手被缚,身姿却依旧挺拔,那股子不羁与决然仿佛要冲破这禁锢他的绳索。“嬴楚,时至今日,你还放不下这虚名?你看看这阿房宫,修得再华丽又如何?不过是将大秦的根基蛀空的白蚁窝!你在位这些年,可曾真正为大秦的未来谋划过一步?好,那我退一步,你每日除了喝酒叹气,你还做过什么?抱着那所谓五十年的一计,你睁大的你的狗眼,听好了,早就没啦!” 早就把那一计当成最后的寄托的嬴楚瞬间瞪大了眼睛,一时失语,支支吾吾半天话语也只是在喉咙里打转,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早都没了,不就是把温家迁出去了一支吗,在龙庭,再分出去一支,在河毓郡,你以为那一家子人真的会忠于你?你以为扎根魏国你就得到了元家的支持,放屁!能信那种胡扯的计策,嬴楚你他妈凭什么坐在那张王座上,我又凭什么和你演一出又一出的兄弟情深,演到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蠢货,从小到大都是!” 嬴楚仍然说不出任何话,好像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那年在咸阳,他最为刁难的那个使臣,偏偏就是他最需要倚赖的人。 温北君会不恨秦室?温北君又怎么会向秦室效力。 “嬴楚!这亡国之君你是做定了!我不管史书给我扣一个什么样的帽子,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老子早就受够了,为什么我偏偏要生在赢家,为什么我不能生在齐国,生在楚国,生在魏国也好啊,为什么天下不能给我一个竞争的机会,只能让我拥有这么尊贵的身份,却只有这么少的权力,我根本,根本什么都拿不到!” 嬴楚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瘫软在龙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的藻井,那繁复华丽的雕花此刻却如狰狞的鬼脸,嘲笑着他的无能与落魄。许久,他才幽幽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嘉伦,你说得对,朕…… 我是个失败者,守不住祖宗的基业,也护不了这大秦的百姓。可是,” 名义上的天子竟是泪流满面。 “我能否有一个体面的收场。” 嬴楚点点头,不知何时就已经挣脱了绳索,“皇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皇兄,我会南下到汉国,那里会有我们新的大秦,就算咸阳沦入伪朝手中,我也会再造大秦,史书不会说你是亡国之君的,大秦要亡也是要亡在我手中。”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6章 秦失其鹿 (二) “陛下,前面就是咸阳城了。” 侍从的声音打破了车辇内的寂静。 凌丕只是哦了一声,随即挑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远处,咸阳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那斑驳的城墙像是一位迟暮的巨人,虽历经沧桑,却依然挺立,默默诉说着往昔的辉煌。城墙上的砖石,有的已残缺不全,岁月与战火在上面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宛如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凌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开口道:“百年来天下文人墨客无不赞颂这咸阳城,朕今日观之,哪里比得上我们临淄,王弟。” 随行的凌基应声道,“臣在。” “回去找几个文人多写些诗和文章,别老是称赞咸阳城,称赞了这么多年,朕看啊,该是称赞称赞我们大齐的临淄城了。” “臣遵旨。” 凌丕目光扫向那渐渐清晰的咸阳城轮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虽说嘴上对这大秦旧都满是嫌弃,可心底里却也知晓,这咸阳城承载的厚重历史与往昔辉煌,绝非轻易能抹去。当年秦扫六合,以咸阳为中枢,号令天下,那是何等的霸气,即便如今时过境迁,秦室式微,可这残垣断壁间,隐隐仍透着几分不甘蛰伏的倔强。 “王弟,此番前来,你可打听清楚了?那嬴嘉伦当真有如此能耐,能在这大秦的废墟上翻出花样?” 凌丕放下车帘,转头看向凌基,眼神里透着审视。 凌基微微欠身,恭敬回道:“陛下,据探子来报,这嬴嘉伦自拘禁嬴楚后,动作频频。一面广施政令,减免关中赋税,召集流民开垦荒地。一面又在军中整肃军纪,提拔新锐将领,还与楚、汉等国暗中往来,似是要借其势力稳定局势。虽说如今还未见大成效,但民心已有向背之势,不可小觑。” 凌丕手指轻轻敲击佩剑,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沉思片刻后道:“哼,减免赋税、开垦荒地,这些手段不过是老生常谈。只是这楚、汉…… 大秦昔日对与诸国往来之人打压甚严,如今他倒好,反其道而行之,莫不是想引狼入室?” 凌基微微摇头:“陛下,依臣之见,当下局势,嬴嘉伦也是病急乱投医。那秦军精锐多折损于与八国联军的水火之中,剩下的兵力疲态尽显,他急需外力相助,只是这其中利弊,怕他也难以权衡周全。“ “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朕就想要个准信,一个月之内,能不能攻下这咸阳城!”凌丕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基笑着看向凌丕,“陛下,您这话可就太瞧不起臣弟了,您瞧这咸阳城,如今就是一个历经疲弊的都城,一个早就被抽干了龙髓的老龙,十日,十日就足以破城了。” 凌丕微微眯起双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冷笑道:“好,朕就给你十日时间,若十日之内不能拿下咸阳城,你提头来见!” 他心中清楚,如今大秦内乱,正是齐国乘虚而入的绝佳时机,只要拿下咸阳,这广袤的中原大地,齐国便能占据半壁江山,届时逐鹿天下,胜算大增。 他这次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亲自率领十万人兵临咸阳城下。踏入咸阳城近郊,只见田间荒芜,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在劳作,眼神中满是麻木与绝望。曾经繁华热闹、车水马龙的官道,如今也是坑洼不平,两旁的树木枯枝败叶,在风中瑟瑟发抖,似是在为这座城市的衰败而悲叹。 大齐战神司行兆,懿亲王凌基,毒士贾文羽皆随军出征,大齐倾国而动,太子凌蕤监国。 凌丕这次做了十足的把握。 凌丕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向着咸阳城逼近,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一片滚滚乌云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随着距离咸阳城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愈发浓烈,似是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进入咸阳城的必经之路,关隘横亘在前。城墙上,嬴嘉伦亲自督战,目光冷峻地注视着下方如潮水般涌来的齐军。身旁的将领们个个面色凝重,手按佩剑,严阵以待。虽说秦军兵力远不及对方,但凭借这关隘的天险,尚可周旋一时。 “王爷,齐军来势汹汹,看这阵仗,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李世蕃忧心忡忡地说道。他早就投了楚人,本想趁着动乱直接去楚地,可不想在阿房宫内动乱的同时,嬴嘉伦就已经封锁了城门。 李世蕃话语刚落,嬴嘉伦微微侧目,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心中暗忖,这李世蕃,心思怕是早已不在大秦,留着终究是个隐患,不过当下用人之际,暂且先稳住他。 想到此处,嬴嘉伦开口安抚道:“李将军莫慌,我大秦勇士岂会惧这齐军。这关隘险要,乃天险屏障,只要你我同心协力,定能守得一时。待援军一到,便可反败为胜。” 李世蕃心中一凛,知晓自己那点心思恐已被嬴嘉伦看穿,忙强装镇定,抱拳道:“末将定当拼死效力!”可手心里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城墙上,秦军将士们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齐军,虽心有忐忑,但见主帅镇定自若,也纷纷鼓起勇气。阳光洒在他们的铠甲上,映出斑驳的光影,那破旧却擦拭锃亮的兵器,在光芒中闪烁着寒芒,似是在诉说着秦军最后的倔强。 齐军阵前,凌丕高坐马背,一身金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尽显帝王威严。他抬手一挥,司行兆立刻催动战马,来到阵前。这位大齐战神威名远扬,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只见他手中长枪一横,高声喝道:“秦军听着,今日我大齐天兵到此,尔等若识相,速速打开城门投降,尚可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待我破城之日,定让咸阳城血流成河!”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7章 秦失其鹿(三) 当凌丕所率的大军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向咸阳城时,所有人都笃定地认为,嬴嘉伦定会以一国之君的决绝,坚守在这大秦的心脏之地,与咸阳城那厚重的城墙、巍峨的宫阙,还有已然步入迟暮之年、风雨飘摇的大秦王朝携手,共同奔赴那既定的历史终点。 那是一个透着几分肃杀又略带沧桑的清晨,凌丕端坐在华丽且庄重的车驾之上,随着队伍缓缓驶入咸阳城。马蹄哒哒,车轮辘辘,每一下声响都似踏在这座古城的灵魂之上。眼前这座曾傲立于世、被尊为天下第一城的咸阳,作为大秦帝国几百年来辉煌与威严的象征,此刻,却如同一位迟暮的英雄,无奈又落寞地敞开了怀抱,任由凌丕带着他那不可阻挡的气势,将其彻底踩在脚下。 说来令人感慨,这竟是凌丕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入咸阳城。往昔,他只能在遥远的疆场或属地,听闻这座都城的繁华与神秘。然而今日,就是这初次谋面,他凭借着手中的利剑、麾下的雄师,一举击溃了那在历史长河中苟延残喘长达百年之久的秦室,实现了多年来君临天下的壮志,从此,世间将以他为尊,万民都要向他俯首。 凌丕稳坐于车辇之上,双眸如隼,冷峻地扫过咸阳城的大街小巷。街边的百姓们,听闻改朝换代的喧嚣,又见这如狼似虎的军队进城,脸上虽难掩惶惶不安之色,可若细细瞧去,在那惊恐的眼眸深处,却还藏着一股早已被岁月磨砺出来的麻木。毕竟,秦室的衰败早有端倪,如今的覆灭,于这些百姓而言,并未出乎任何一人的意料。遥想百年前,大齐于犬戎的铁蹄之下拼死夺回传国玉玺,重返中原,那仿若回光返照般的壮举,算是给大秦强行续上了这百年的国运。可如今,大限已至,任谁也无力回天。 抬眼望去,城垣之上,曾经那象征着秦军荣耀、飘扬了数百年的黑色军旗已然撤下,取而代之的,是凌氏一族崭新的旗帜,那绣着金色纹路、猎猎作响的大齐王纛,正迎着烈烈长风肆意舒展,像是一位豪迈的吟游诗人,高声宣告着一个全新时代的盛大开篇。 令人意外的是,嬴楚,这位大秦最后的掌舵人,并没有如众人所料那般,在宫城之中凭借天险负隅顽抗,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至于那位本应肩负起延续秦室血脉重任的嬴嘉伦,更是仿若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徒留诸多猜测与谜团,在这风云变幻之际,为历史添上一抹诡谲的色彩。 此刻,在那深邃而寂静的大秦宫殿之中,嬴楚,这位曾经号令天下、让四方诸侯敬畏的天下共主,已然遣散了最后一批对秦室忠心耿耿的侍从。 他独自静坐在空旷而肃穆的大殿之上,殿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映照出他那孤独却依旧挺拔的身影。整整一夜,他就那样对着祖宗的牌位枯坐无言,往昔的峥嵘岁月、先辈的谆谆教诲,似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可如今,却都化为了泡影,消散在这清冷的空气中。 当凌丕迈着沉稳且略带迟疑的步伐踏入大殿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容憔悴、满面沧桑,却依旧脊背挺直、透着几分倔强的中年人。在嬴楚的身旁,大秦历代先王的牌位整齐排列,那些或威严、或英武的目光,仿佛透过冰冷的牌位,穿越时空,凝视着当下这令人唏嘘的一幕。 “你来了。” 嬴楚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沙哑暗沉,好似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却又意外地透着几分超脱尘世、看淡荣辱后的平静,“这百年江山,终究是守不住了。” 言语之间,满是无尽的落寞与不甘,却又有着对宿命的坦然接受。 凌丕见状,微微拱手,身姿挺拔而恭敬。这一礼,无关当下的胜负尊卑,敬的是大秦往昔那段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的峥嵘岁月,是无数秦人用热血与汗水铸就的赫赫威名。 “大势所趋,陛下莫怪。” 凌丕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 嬴楚听闻,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缓缓抬手,那只曾经掌控天下命脉、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却略带颤抖地轻抚着龙椅的扶手。那上面精美的雕纹,龙凤呈祥、麒麟献瑞,仿佛依旧留着大秦历代君王的余温,承载着往昔的荣耀与辉煌。 “怪?我怪这上天不公,不肯多给大秦些许时日,让我重振朝纲,再创盛世。可我又怎会怪你,自先祖定鼎咸阳,便深知王朝兴衰自有定数,只是未曾料到,这兴衰交替的一日,竟要我亲眼得见,亲身经历。” 话语间,既有对命运的喟叹,又有对先祖的愧疚。 凌丕环顾四周,殿内光芒闪烁的金器、温润细腻的玉帛,此刻在他眼中,竟都失了往日的诱人光彩。他深知,真正无价且贵重的,是这百年岁月沉淀下来的雄浑王气,那是大秦数代君王积攒而成的精神脊梁。可如今,时过境迁,这王气也要易主,江山即将改姓。 “陛下放心,我虽取秦而代之,却也知晓大秦之功不可磨灭,若无大秦当年一扫六合,哪来今日之天下格局。咸阳百姓,我自会善待,必让他们安居乐业,重现往昔繁华。” 嬴楚微微点头,那动作缓慢而无力,似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精气神。他缓缓闭上双眼,干裂的嘴唇轻轻颤动,喃喃道:“去吧,往后这江山,你要好生打理…… 莫让苍生受苦。” 凌丕走出大殿,阳光洒在身上,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复杂。他知道,从今日起,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却又满含希望的天下,各地旧部的暗流涌动、民生的凋敝亟待重振,而咸阳,这座承载着历史厚重的都城,将见证他能否开启下一个盛世。 凌丕好像听见了身后的声音,他转过头,是已经自缢的嬴楚。 “朕嬴楚,自登大宝以来六年,再无力回天,无言以见我大秦二十四先帝,唯有一死,唯有一死啊!” 他知道,做亡国之君的滋味并不好受。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8章 秦失其鹿 (四) “陛下,找到了,玉玺在一个叫黄锦的太监手里。” “你瞧瞧,这尸体就摆在我们面前呢。” 凌基顺着凌丕指的方向,看见了自缢的嬴楚,他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知道,这是凌丕授意的,不过对于一个亡国之君,自缢在自己的宫殿之中,也未必不是一种体面的死法。 “死了倒是挺好的,省的我们还很难处理他,总不能像当时杀全奂一样杀他,我们大齐毕竟是从他嬴楚手中接得的天下。” 凌基点点头,“陛下言之有理。” “去,把那个太监领来,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的主子如今的模样。” 不多时,几个侍卫押着黄锦匆匆赶来。黄锦身形瘦小,身着一袭破旧却还算整洁的太监服饰,头发略显凌乱,眼眶泛红,显然刚刚哭过。他一进殿,目光便直直地投向了嬴楚那悬于梁上、已然冰冷的身躯,瞬间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地,泪水决堤而出,口中喃喃:“陛下啊…… 陛下……” 那悲恸的哭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透着无尽的绝望与哀伤。 凌丕冷眼旁观,待黄锦哭声稍歇,才缓缓开口:“黄锦,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前来?” 黄锦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狠狠瞪向凌丕,咬牙切齿道:“你这篡位的贼子,夺了我大秦江山,害了陛下,如今还这般羞辱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凌基在一旁闻言,怒目而视,上前一步欲呵斥,却被凌丕抬手拦下。 凌丕轻笑一声,神色未变:“哼,朕若真想杀你,你早与嬴楚一同去了。朕念你多年侍奉君王,忠心可嘉,只要你交出玉玺,朕可饶你不死,还许你日后富贵安稳。” 黄锦听闻,双手下意识地护住怀中,那里面藏着的正是象征着无上皇权的玉玺。他像是护住最后一丝希望,身子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挣扎与决绝:“这玉玺是我大秦的命脉,是陛下托付于我,我便是死,也不会交于你这乱臣贼子之手!” 凌丕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却又很快压下情绪,耐着性子继续道:“黄锦,你莫要糊涂。如今大秦已灭,嬴楚已死,这天下已易主,你守着玉玺又有何用?莫非要让它陪着你一同深埋黄土,永不见天日?倒不如交予朕,朕以天子之名,保咸阳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让这玉玺继续见证太平盛世,也算不辜负它的威名。” 黄锦依旧紧咬牙关,沉默不语,只是泪水依旧簌簌滚落。殿内一时静谧,唯有黄锦压抑的抽噎声。 良久,黄锦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捧着玉玺,一步一步走向凌丕,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走到凌丕跟前,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凌丕,眼中的恨意仿若实质:“今日,我是为了咸阳百姓,才将玉玺予你。但你记住,若你日后辜负苍生,让这天下重陷水火,我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饶你!” 说罢,将玉玺重重地置于凌丕面前的案几上。 凌丕拿起玉玺,入手温润,那精雕的龙纹仿若活物,散发着威严的气息。他端详片刻,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旋即朗声道:“黄锦,朕既得了这玉玺,便是得了天命。朕定会如朕所言,善待百姓,开创盛世。你既忠心,朕也不食言,即日起,你便在宫中养老吧,衣食无忧,安度余生。” 黄锦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凌丕一眼。 凌丕也不恼,转而对凌基吩咐道:“传令下去,厚葬嬴楚,以帝王之礼相待。朕要让世人知晓,朕虽取代大秦,却敬重过往。” 凌基领命而去。 黄锦站在殿中,仿若一尊被抽去了生气的木偶,对凌丕的话置若罔闻。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黏在嬴楚那冰冷的尸身上,往昔侍奉君王的点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曾陪着年少的嬴楚在宫苑中逐鹿嬉闹,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为肩负大秦江山的君主。又在这朝堂动荡、风雨飘摇之际,始终伴其左右,递上一盏暖茶,或是呈上一份急报。那些岁月,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如今却随着嬴楚的离去,轰然崩塌。 待凌基传令归来,黄锦仿若如梦初醒,他眼神空洞地看向凌丕,声音沙哑却透着决绝,“齐王既已得玉玺,这宫中,老奴也没了牵挂。老奴斗胆,求齐王赐死。” 说罢,他缓缓跪下,挺直脊背,那姿态不似求饶,反倒像在索要一份解脱。 凌丕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黄锦会有如此请求,他凝视着黄锦片刻,轻轻摇头:“朕已说过,许你在宫中养老,衣食无忧。你侍奉嬴楚多年,忠心可鉴,朕不会杀你。” 黄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惨笑,“老奴这条命,自打进宫起,就与大秦、与陛下紧紧相连。如今陛下殡天,大秦倾颓,老奴独活于世,又有何颜面?又何谈安享富贵?望齐王成全。”言罢,伏地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凌基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劝道:“黄公公,陛下既开恩,你又何必执拗?往后余生,安稳度日,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黄锦却仿若未闻,只是不断重复着:“求齐王赐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毅。 良久,凌丕长叹一声:“黄锦,朕知晓你心意已决,可朕若此刻应允,日后必落得个容不下忠臣之名。你且起来,朕给你三日时间,这三日内,你若还是一心求死,朕便不再阻拦。” 黄锦听闻,身子微微一僵,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诧异,似是没料到凌丕会如此回应。但很快,那诧异化作一抹感激,虽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凌丕捕捉到了。 黄锦伏地再拜:“谢齐王成全。”随后,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拖着仿若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出大殿。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黄锦在自己那狭小昏暗的居所内,闭门不出,不吃不喝。他静静坐在榻上,眼神望向虚空,仿若在等待着死亡的召唤。待到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透过窗棂,洒在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时,黄锦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仿若看到了嬴楚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解下腰带,悬于梁上,追随他的君王而去。 当侍卫发现黄锦的尸体时,凌丕正在殿内批阅奏章。听闻消息,他手中的笔猛地一颤,一滴墨汁晕染开来,弄脏了奏章。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厚葬黄锦,以侍臣之礼。”言罢,他望向窗外,阳光依旧,只是这宫中,仿若又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9章 秦失其鹿(五) “寡人在成为汉王之前,首先是秦臣,是秦人,而今天子临汉,焉有不迎之礼乎?” 嬴楚自缢后,嬴嘉伦自然就是整个大秦帝国最后的天子。 没人知道嬴嘉伦是怎么越过楚国到的汉国,尽管只有他一个人,刘邵仍是执臣礼,驳斥了所有臣子,在都城长安城外向嬴嘉伦跪了下去。 “臣刘邵,参见陛下!” 寒风凛冽,长安城外阴云密布,刘邵这一跪,群臣哗然。几位老将气得胡须乱颤,欲要上前拉扯刘邵,却被他眼神中的决绝震慑住,只能跺脚干着急。 嬴嘉伦身形单薄,身着一袭破旧却仍显威严的龙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刘邵身上,眼中有一瞬的动容。他微微抬手,轻声道,“汉王请起,此般局势,你这一跪,倒叫朕……心中复杂。” 刘邵却未起身,沉声道,“陛下,大秦虽历经风雨,于臣而言,正统之位,陛下所坐。臣虽为汉王,守土一方,可曾受秦恩,不敢忘本。” 有谋士邓越出列,拱手道:“大王,今时不同往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汉地军民,浴血奋战,方有今日安宁,怎可因旧礼束缚?” 邓越言罢,附和之声渐起。 刘邵猛地转头,目光如炬:“住口!若无秦之根基,何来今日天下之格局?背信弃义,岂是吾辈所为!若无陛下,何来今日之寡人!休要再说此无父无君之言,莫要逼寡人杀你!” 嬴嘉伦望着争执的众人,苦笑一声,“汉王,众臣之意,朕亦知晓。朕今日来,非为复辟,只是这天下大势,朕看得清楚。朕愿禅位于你,望你能护苍生,平乱世,莫让这华夏大地再添战火。”说罢,他解下腰间玉佩,那是皇权象征,递向刘邵。 刘邵惊愕抬头,随即猛然叩首道,“陛下!莫要再说此言啊,臣刘邵,世代为我大秦之臣,生是秦臣,死亦是秦臣,怎可僭越,而登大宝之位!” 嬴嘉伦上前一步,双手扶起刘邵,目光真挚,“汉王,你不必如此。如今天下崩颓,百姓深陷水火,朕空有天子之名,却无力回天。这玉玺在朕手中,不过是块死物,于你却能化作利剑,斩破这乱世阴霾。”说罢,他硬是将玉佩塞到刘邵手里。 刘邵紧握着玉佩,手微微颤抖,眼中泪光闪烁,“陛下,臣听闻昔日秦灭周,车同轨、书同文,奠基天下万世之基,此皆陛下先祖之功。臣怎敢妄取神器,背负篡逆之名,遭后世唾弃。况臣之先祖未尽寸功,蒙我大秦先帝恩宠,屡加封赏,而才有我当今汉国之景啊。” 刘邵回头指向长安城,“陛下,我们从头来过,汉之地有粮有兵,臣愿为陛下之马前卒,还我大秦一个海晏河清啊!” 嬴嘉伦闻言,眼中泪光隐现,他凝视刘邵许久,缓缓开口:“汉王赤心,朕深感欣慰。然朕一路东来,见山河破碎,流民哀号,大秦气数已尽,这是不争之实。朕若贪恋皇位,强撑残局,只会陷万民于更深苦难。” 众将士听闻,皆面露动容之色,几位老将更是眼眶泛红。谋士邓越微微叹气,低头不语。 嬴嘉伦拍了拍刘邵的肩膀,接着道,“你有壮志,朕相信你能成就非凡。这皇位,非是赐予你荣华,而是赋予你重担。接下它,你便可整合各方,令政令统一,救百姓于水火。莫再因旧念踌躇,顺应大势,才是苍生之幸。” 刘邵面露挣扎,手中玉佩似有千钧之重。此时,长安城外的难民潮隐隐传来悲戚哭声,声声叩问人心。 刘邵一咬牙,再次跪地,“陛下若是再说这般话,臣顷刻就撞死在陛下面前!” “大王,陛下怎么说,不如您就受了这位子呢。”邓越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怒喝打断。 “邓越!” 是霍休,年轻将军怒喝一声,“你我既是汉臣,更是秦臣,你不想着怎么尽人臣之道,满脑子都是想着加官进爵,莫非是想要试试霍某的宝剑锋利否?” 邓越吓得扑通跪地,连连叩头:“将军恕罪,小人失言,绝无此等忤逆之心!”霍休冷哼一声,收剑入鞘,刘邵也摆手示意邓越退下。 嬴嘉伦环视众人,神色凝重又透着几分决然:“众爱卿,不必再争。朕既已来此,便知前路唯此一途。这苍生之苦,朕不能再视若无睹。”言罢,他整了整破旧龙袍,大步迈向长安城中的祭天台。 刘邵等人见状,忙跟在其后。祭天台高筑,台阶两侧兵卫肃立,寒风中旗帜猎猎作响。嬴嘉伦拾级而上,至顶端,面向苍穹,朗声道:“朕,嬴嘉伦,以大秦列祖列宗之名,今日于长安重承天命,为帝!”台下将士、百姓,起初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声,或激昂、或悲戚,皆盼这破碎山河能有新生。 随后,嬴嘉伦转身,目光扫过众人,落于刘邵身上:“汉王,你之忠心、壮志,朕铭记于心。此后,你便为朕之臂膀,助朕重整山河。朕封你为大司马,总理军政,望你我君臣携手,驱散这漫天阴霾。” 刘邵叩首谢恩,眼中泪光闪烁:“臣遵旨!必肝脑涂地,不负陛下所托。” 景初六年,齐帝凌丕灭秦,原天子嬴楚自缢身亡,追封谥秦愍帝。凌丕得玉玺,自为正统。 原雅亲王嬴嘉伦逃至汉国,自立为帝,改年为永元。 同年,芈法自立为大楚皇帝,越王景姒举国降楚,芈法改年为天凤,立世子芈绣为大楚太子,原越王景姒依旧为越王,大楚九凤将军殷禧为东海王。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秦室这条老龙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会死绝。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0章 呦呦鹿鸣(三) 汉国的边境管控的格外松,或者不能称之为汉国,而是大秦。 也许是最近太乱了,整个汉地换了王,准确来说是换了大秦皇帝,从上到下都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不过相对的,很多地方就无暇去管,根本就没多少精力去和魏国对峙,不过魏国也乐得如此,毕竟魏国也无暇去管正在改组的汉国。 咸阳城破,名义上附属于大秦帝国的燕国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燕国本身就在前年的战争中失去了半数国土,无支山以南全部割让给了魏国,为数不多的精锐白狼骑全军覆没,无数将领葬身于战场。 燕国朝堂上下,此刻弥漫着绝望与迷茫的气息。失去咸阳城这一倚靠,又兼国土沦丧、军队溃败,燕王戴祎整日枯坐于王座之上,眼神空洞。往昔那班拥戴他的臣子,如今也没了主张,在朝堂上或窃窃私语,或长吁短叹。 民间更是哀鸿遍野,失去土地的农民流离失所,拖家带口四处乞讨。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衣衫褴褛的他们瑟缩在破败的屋舍角落里,孩子饿得哇哇大哭,父母却无能为力。 剩余的燕国军队士气低迷到了极点。兵甲破旧,粮草匮乏,士兵们面黄肌瘦,望着远方的疆土,满心无奈与悲凉。将领们有心重振旗鼓,却因无资源、无后援,只能望洋兴叹。 与之相较,魏国虽未直接对燕国落井下石,却也在边境悄然陈兵,虎视眈眈。他们不动声色地蚕食着燕国边境的一些零散村落,掠夺为数不多的物资。燕国守将明知不敌,也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偶尔组织几次小规模抵抗,却都如以卵击石,徒劳无功。 燕国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说实话,元孝文很想用同样的人马,从西境把温北君调到北边来,和元鸯一路压上去,把整个燕国纳入囊中。 可问题是现在不能用温北君,与汉国开战只是早晚的问题,温北君和元鸯都要随时等着东进汉国。 元孝文在魏宫的大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心中满是权衡与算计。他深知当下局势微妙,一步错便可能满盘皆输。虽说燕国已如风中残烛,覆灭在望,但汉国那边新帝登基,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谁也不知何时会掀起惊涛骇浪。 此刻,贺熙上前拱手道,“陛下,依臣之见,咱们虽不能即刻对燕国全力出击,却可派小股精锐,乔装潜入,在燕地散布流言,煽动其内乱。如此一来,不费太多兵力,便可加速燕国瓦解,待时机成熟,再大军压境,一举拿下。” 元孝文停下脚步,微微点头:“此计甚妙,贺相你速去安排,务必隐秘行事。” 温北君不敢想,曾经在咸阳城给了他空前压迫的嬴楚就那么死了,嬴嘉伦也是九死一生,才到了汉国,虽然还是大秦天子,可是咸阳城已经没了,玉玺也到了凌丕的手中,而今天下的正统早就变了。 谁有玉玺,谁就是正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不知不觉间天下的位置早已调换,除了有着玉玺的凌丕和他的大齐王朝,剩下所有的都是伪朝,包括曾经的正统,嬴嘉伦和刘邵在汉地的秦国。 乱世真是世事无常啊。 哪怕贵为天子公侯,也不知道哪天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自己呢? 温北君苦笑一声,如果有一天大魏输在了天下的博弈之中,自己也会粉身碎骨。 “将军,还是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忙也不急。”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温北君笑着看向碧水,就算这些事再乱,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妻子担心,更何况,前几日郎中刚刚说碧水有了身孕,如今他开心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什么愁的道理。 他早就习惯了生活在乱世,每一天都要活出每一天的样子,每个人都在乱世中挣扎,没有一个人的未来是确定的,若是一直惆怅于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温北君轻轻将碧水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柔声道:“你且安心养着身子,莫要为这些烦心事劳神,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碧水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将军,你说,会是个女儿还是儿子呢。”碧水抬眸,眼中满是憧憬,手指轻轻在腹部划过,仿佛已在与腹中胎儿交流。 温北君微微愣神,旋即温柔笑道,“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我都喜欢。若是个女儿,长得像你便好,若是个儿子,我便教他习武练剑,将来也算是个谋生的手段。”说罢,他轻轻握住碧水的手,似是要将力量传递给她。 “啊?”碧水吐舌,“那还是个姑娘吧,省得将来生个儿子和你学些刀枪也不省心,我不仅要担心你一个人,还要担心儿子。 ” 温北君被她这娇俏模样逗笑,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呀,想得倒远。不过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碧水看着握着她手的温北君,是啊,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如果他们不是生在这么一个世道该有多好,就这么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该有多好啊。 “侯爷,侯爷!” 吴泽敲了敲门,得到温北君的允许后轻轻推开门,看到碧水还在一侧,连忙一并行了个礼。 “侯爷,夫人。” “有什么事吗。” 虽然温北君能看出来吴泽以前也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可是这个青年管家做的属实是极为出色的,无论是眼力见还是能力都是极强的,他对吴泽自然是极为满意。 吴泽这个时候进来一定是有事,而且还是重要的事,要不然这个青年绝不会这么着急的来喊他。 “陛下那边传了话,听说您病了,说是也派人来探望您,公公就在门前候着呢,您赶紧过去看看。” 温北君皱着眉头,松开了碧水的手。 元南那边刚刚才派过人来,元孝文就又派了人,更何况他一个臣子的病,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病,为什么当今圣上会派人来访呢。 就算他真的有什么病,这一来二去这些日子,也早就好了,而今装也不是,不装也不是,这欺君之罪,他属实是当不起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1章 呦呦鹿鸣(四) “许久未见,这次该称呼一声侯爷了。” 王贵微微行了一礼,笑道,“不过咱家倒是觉着,侯爷这侯府和临仙的那将军府真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啊,侯爷果然是个恋旧之人。” 温北君还了一礼,“王公公别来无恙,看在本侯病初愈的份上,就别打趣本侯了。” 二人相视一笑,“王公公里边请?” 温北君没想到是王贵亲自来的,这位年轻宦官而今已经大魏的大内总管,可以算得上整个魏地的阉人之首了,甚至地位都要在一般的臣子之上。 王贵踏入侯府,目光在那雕梁画栋间游走,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侯爷,陛下听闻您身子有恙,心中挂念得紧,特命咱家前来探望。”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锦盒,轻轻搁在桌上,“这是陛下御赐的千年人参,盼着能助侯爷早日康复,重回朝堂,为我大魏再展宏图。” 温北君眼神微凝,上前恭敬地接过锦盒,俯身行礼,“陛下如此厚爱,臣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还望王公公代为转达臣的感激之情。” 王贵摆了摆手,目光投向院中的一草一木,看似随意道,“侯爷,如今这朝堂局势,可谓波谲云诡。各方势力暗流涌动,陛下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呐。” 温北君闻言一凛,头埋的更低了些,“陛下需要臣做什么。” 王贵呵呵一笑,“杀了嬴嘉伦和刘邵。” 温北君一愣,随即笑道,“公公真会开玩笑,嬴嘉伦和刘邵在长安城,在千里之外,本侯就算有心除贼,也得等些时日不是?待我大魏大军开到长安城下,本侯定亲手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给陛下。” 王贵仍是笑着,只是语气轻了许多,“想必等那时就不止是侯爷了,灭国之功侯爷得封王公都有可能的,哦对,公主殿下托咱家给侯爷的东西差点忘了。” 王贵又掏出一个盒子,里面不大不小是一个玉簪。 “准确来说是给侯夫人的。” 温北君望着那静静躺在锦盒中的玉簪,心头一震,脸上却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他抬眸,目光与王贵的笑意盈盈对视,拱手道,“有劳公公费心,公主殿下这般惦记,内子定当深感荣幸。只是陛下既对臣寄予厚望,臣又怎能因千里之遥便退缩。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方能万无一失。” 王贵微微颔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侯爷果然是明白人,咱家也相信侯爷定能不负陛下所托,况且…” “咱家也清楚,虽然公主是公主,但同样也是侯爷的侄女啊,侯爷还是看仔细了为好啊。” 温北君知道王贵的意思,“吴泽!帮我送送王公公。” 吴泽得了温北君的指令,疾步上前,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意,谦卑地说道,“王公公,您这边请。” 在引领王贵往外走的途中,吴泽看似不经意地往四周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迅速从袖间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不着痕迹地往王贵手中一塞,低声道,“公公,这一路您车马劳顿,实在辛苦。我家侯爷一直对您感恩戴德,这点心意,还望您一定收下。” 王贵微微一怔,随即眉梢眼角都带上了几分笑意,手上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下信封的分量,顺势将其纳入袖中,嘴上却嗔怪道,“吴管家,你这是做什么,咱家与侯爷那是过命的交情,怎可如此见外。” 吴泽忙赔笑道,“公公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见怪。侯爷说,一直以来多亏了您在陛下跟前美言,侯府才能有今日安稳。这不过是略表寸心,日后还得仰仗公公多多关照呢。” 王贵轻轻拍了拍吴泽的肩膀,语气中满是亲昵:“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放心,只要侯爷心里有陛下,有咱家,咱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到了侯府门口,王贵停下脚步,转身对吴泽说道,“回去告诉侯爷,一定要瞧仔细了那玉簪。” 吴泽连连点头,恭敬道,“公公放心,小的一定如实转达。您路上保重,小的就不远送了。” 望着王贵离去的车马渐行渐远,吴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他转身快步回到侯府,径直来到书房,将王贵临走前的叮嘱原原本本告知了温北君。 “又是说这玉簪?” 温北君拿起玉簪,他方才看过了啊,明明就是一个很正常的玉簪啊,虽然说玉做的簪子有些奢侈,可是对于侯府来说,也是完全负担的起的,更何况常年处在深宫之中的王贵,又何必反复让他留意这个玉簪。 “我看不清楚了,这样,你送到夫人那去,看看夫人怎么说。” 吴泽双手接过玉簪,快步来到东厢。 碧水正在窗前刺绣,见吴泽进来,放下手中针线,微微挑眉,问道,“吴管家,可是侯爷有什么吩咐?” 吴泽恭敬地呈上玉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来,特别强调了王贵对这玉簪的再三叮嘱。 碧水柳眉轻蹙,接过玉簪,放在手中反复端详。这簪子质地温润,通体洁白,簪头雕琢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工艺精湛。可瞧了许久,也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她摇摇头,“侯爷说没说这簪子从哪而来,别是什么侯爷的红颜知己送的,反倒来打趣我呢。” “夫人哪里话。”吴泽苦笑一声,“侯爷哪来的什么红颜知己,是大梁的公主殿下送来的。” “小鸢?”碧水惊呼一声,可是很快换了称呼,“原来是公主殿下送的,那你先放在这边吧,我再仔细瞧瞧。” 吴泽点点头,“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他来府上晚,已经没见过温鸢了,只是听说温北君有个侄女,是大魏未央公主了。 “侯爷在忙吗?” 吴泽微微欠身,恭敬回道,“回夫人的话,侯爷刚从玉銮房出来,正与徐伍长商议要事。若夫人有急事,小的这就去通报。” 碧水略作思忖,摆了摆手,“罢了,等侯爷忙完吧。想来这簪子之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清楚的。”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玉簪上,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探究。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2章 呦呦鹿鸣(五) “宫里来的人,说是小鸢捎来的,非让我仔细瞧瞧。”温北君缓缓推开门,那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拉得修长。 “你也知道我这老眼昏花了,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名堂的。” 碧水正坐在妆台前,手中摆弄着一支珠钗,听到温北君的话,忍不住回头,脸上绽出一抹如花般的笑意,“将军才刚过三十,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就老眼昏花了呢。” 温北君摆了摆手,神色间依旧满是认真,“夫人可别打趣我了,你眼神好,快帮我看看,这玉簪究竟有什么名堂。” 碧水接过玉簪,放在手中反复端详,眉头渐渐蹙起,“我也没看出来,”她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困惑,继续说道,“但我总觉得这玉簪是有些眼熟,好像我在哪见过似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就先不想了吧。”温北君走上前,从背后环住碧水,动作轻柔,仿佛生怕弄疼了她。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我要出去两天,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么叮嘱我的。”碧水嘴角微微上扬,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男人手掌上那厚厚的刀茧。 碧水没有一丝嫌弃,反而因为这些刀茧,心中感到更加安心。 “不过你这次又要去哪,又要骗我嘛。”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转过头,眨眨眼睛俏皮地看着温北君,“上次我们去会稽的时候,你那两天干嘛去啦,我可听说胡宝象就是那两天死的。” 听到这话,温北君的身子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闪躲,他不敢去看自己妻子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间的清泉,纯粹而干净,倒映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他又怎么敢直视这双眼睛,去和她说自己又去杀了谁。 “没…”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将军!”碧水娇嗔满面,脸颊因为微微的恼怒而泛起红晕,“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嘛。”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却又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温北君的眼神闪烁不定,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碧水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她拍了拍温北君环住自己的手,然后转过身,双手轻轻捧住温北君的脸,将他的脸微微抬起,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我不是拦着你做这些事,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有什么事要共同面对,不是嘛。”她的眼神中满是信任与理解,仿佛能看穿温北君心中所有的想法。 “是,”温北君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我是去杀了胡宝象,不过夫人,夫人你听我说。” 在得到温北君的确定后,碧水的表情立马变了。她柳眉倒竖,眼中闪过一丝嗔怒,“温北君!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自己记不记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眼眶中也隐隐泛起了泪光。 “夫人!夫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温北君见状,顿时慌了神,双手忙不迭地摸了摸碧水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中满是担忧,“还是为了孩子着想,哈哈,为了孩子着想,夫人您也是有身孕的人,听为夫解释。”他的声音急促而紧张,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见碧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温北君知道这是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夫人你放心,那天一点都不危险,我精心谋划,安排周全,整个过程顺利极了,我毫发无伤。而且,你看,这不是给咱们挣了个侯府出来嘛。”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试图让碧水相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温北君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除去侯爵之位,比那玉琅子和祁醉还要多出个少保之位。他的赫赫战功,不仅源于战场上的英勇厮杀,更是在元孝文登基一事上功不可没。当初,为了助力这位魏地藩王登上皇位,他殚精竭虑,四处奔走,可谓是为这位藩王王上加白,彻底迈出了从藩王到天子的这关键一步。 碧水破涕而笑,看着温北君,却很快又低沉下去了。“我是不是情绪不太稳定,将军最开始是因为碧水最能懂将军的心意才喜欢我的吧,而今,会不会…” “呸,呸,呸,”温北君捏了捏碧水的脸,把她吹弹可破的脸拉的很长,“胡说什么呢,郎中说了,你有身孕在身,有些情绪波动什么的都很正常的,莫要胡说。” 碧水微微颔首,轻咬下唇,眼中仍隐有一丝不安,“将军,我只是害怕,怕自己因这身孕变得喜怒无常,会让你厌烦。毕竟你在外为家国操劳,归来还要面对我的小性子。而且若有一天,我人老珠黄…” “好啦,不要乱说了,你永远是十多年前在我面前的那个小姑娘,永远都是。” 温北君拍拍碧水的脸,“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可不能再哭咯。” “才没有呢。”碧水移开了目光,有些倔强的说道,“都怪将军不好。” “好好好,是我不好,放心吧,我这次就是去趟大梁,太子殿下那生辰宴,还是不赴不行啊。” 虽说前些日子把东宫派来的人搪塞过去了,可温北君很清楚,眼下绝不是得罪元南的时候,这顿饭他还是要吃的,而且必须要吃。 “将军给太子准备贺礼了吗。” 温北君微微皱眉,轻叹了一口气,“还未完全准备妥当,正为此事发愁。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寻常礼物难以入他法眼,且这礼物既不能过于贵重显得谄媚,又不能失了礼数,着实让我费神。” 碧水歪着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将军不如去问问吴管家,吴管家似是出身名门大族,想来也是懂些礼数之人。” 温北君点点头,又轻轻捏了捏碧水的脸,转身而去。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3章 鼓瑟吹笙(一) 温北君觉得自己这两年去大梁的次数比起前些年多了太多太多,也许是和元孝文绑的越来越死,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侄女现在在大梁做了公主。 “侯爷,这,我还是第一次到大梁来,需不需要有些什么礼数之类的。” “无妨,你又不用陪我赴宴,去帮我做些事情就好。” “可是,”吴泽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本侯最讨厌那种遮遮掩掩的人。” “侯爷你为什么不请林先生陪您跑这一趟,林先生比起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是好上许多。” “你懂什么。”温北君只是抛下这一句便不再言语,吴泽也识趣,便再没有提过,只是安心驱车。 约莫着离大梁还有一百里地,温北君掀开车帘,拦住了吴泽,“吴管家,你有些身手对吧。” 吴泽点点头,只是他知道,他虽然有些身手,绝不是能和温北君这种天下宗师相比的,甚至连林庸都不及,又有什么事是需要他去办的。 “我怕林庸前些日子在大梁露面太多,已经被其他人记起,你去寻刑部郎中姜昀,把这个给他。” 吴泽接过温北君手中的信笺,温北君接着说道,“然后你去一趟涿鹿县,去找涿鹿县县令,他是我的学生,准备从汉国边境抢人,你告诉他,怎么抢,能不能抢得到,是他的事,本侯只要一个结果,还在汉国境内的肖姚夫妇,我必须要!” “侯爷,您。您要从汉国境内抢人?” 吴泽看过整个天下的舆图,涿鹿县已经是魏国的东境,距离魏汉边境不过一天之路程,可即便如此,抢人还是如同痴人说梦,尤其是当下魏汉势同水火,随时都有可能开战。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还有,你要是比我先回雅安就把银子给邢正良付了吧,他说的人就是肖姚。”温北君叹了口气,托着脸,“本侯也不想啊,可是总归…”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吴泽,辛苦你了,去前面驿站寻两匹马,你我分开入城吧,我知你自渔阳而来,但毕竟在大梁人生地不熟,务必要小心行事。” 吴泽一拱手,“侯爷保重。” 温北君目送着他的背影而去,长舒一口气。 这次的行动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些,从汉地捞出一个肖姚和苏元汐。 老实说,放在几年前他不可能去救一个仅仅有着几面之缘,甚至称不上是熟识的人。可是现在他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他需要自己的人手。徐荣的成长不是一天两天,卫子歇更是不适合入行伍,左梁毕竟也只是个刚刚被提拔起来的年轻人,自己这在虞州的五千温家军必须有一个人来统领。 如果是放在一起,温家军最兴盛的那段日子,乐虞,王奕还活着的日子,陈印弦也还没有离开温家军,他自然是不需要担心这种事的,可是乐虞和王奕的战死,陈印弦的易帜,代表着整个温家军青黄不接,当初跟着温北君深入到东回纥王帐前的只剩下一个当年还只是个士卒的左梁了。 温家军需要肖姚,肖姚是在边境真真正正统过兵的都尉。 温北君大致听说了宋国的事,他也知道肖姚是需要他做什么,杀回宋国,这件事只有温北君可以帮他,会去为了他区区一个宋国的都尉动用人手。 河毓郡毕竟曾经是他温北君的故乡,他也还算是有些人脉,能打听到肖姚的消息,谁知道他们是怎么度过这千里,从金陵一直到了现在的铜雀郡,就差度过边境。 大梁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北君也不知道自己这趟能不能见到温鸢,不过就算见到了他也不能说些什么,毕竟更大的可能性是在太子元南的生辰宴上。 吴泽倒是第一次见到大梁,老实说,比起曾经在夏国的都城渔阳,大梁要繁华上太多了,不过他也没心闲逛,他早就不是渔阳那个锦衣玉食的吴家少爷了,是温北君给了他生活的机会,他自然要把温北君吩咐的事办到底。 递上信笺时,姜昀抬眸打量他,目光锐利如鹰,随后屏退左右,独自在屋内研读许久。 姜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有些后悔上了温北君这条贼船,一日事比一日多,可没办法,谁让自己的老爹把宝压在了温北君身上呢。就算温北君这次的事很困难,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已经是有违臣道,他还是要做下去,他们早就是一艘船上的人了。 出来时,只言一句 “告知侯爷,事情办妥”,便再无多语。 吴泽不敢耽搁,又朝着涿鹿县飞驰而去。 一路风尘仆仆,抵达涿鹿县县衙,见到温北君的学生。 吴泽见过徐荣,有些心理准备,猜到了应该也是个年轻人,可他还是低估了卫子歇的年龄,一县之县令居然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可怪就又怪在这涿鹿县看起来被治理的井井有条,他只是在茶楼歇脚喝口茶,就听说县令大人大义灭亲,把当地的豪门大族卫家抄了家,这么多年欺男霸女得来的银子全都归了府库有,县令大人开仓放粮发银,这半年多来各家各户过的都相当不赖。 “咱们这位县令大人,虽然年纪轻轻,可是这事情办的真是一点都不孬啊。” 都说最难防的就是这茶楼的闲言碎语,碰上些偏远地区的茶楼,有胆子大的甚至连皇帝或者藩王都敢骂,这县令居然在茶楼被连连夸赞,想来也是真有作为之人。 不过嘛吴泽也不惊奇,毕竟温北君本人更是传奇,年仅三十岁位列三孤之位,又是侯爵,已经是世间罕有,甚至还有着在魏地数一数二的军中威望,他的学生在一县之地有些作为也不足为奇。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4章 鼓瑟吹笙(二) 吴泽踏入县衙,只见大堂之上,一位少年正伏案疾书。少年身着一袭素色官袍,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束一条青色丝绦,简约而不失庄重。走近几步,吴泽看清了卫子歇的面容。他面庞白皙如玉,透着一股书卷气,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明亮而深邃,宛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起,线条坚毅。虽未及弱冠之年,却隐隐散发着一种沉稳与威严。 卫子歇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目光落在吴泽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询问。吴泽赶忙拱手行礼,说道,“在下吴泽,受侯爷所托,前来传信。” 卫子歇听闻,立刻起身,恭敬回礼,“原来是吴管家,早听先生说过府上有一位管家,处理事务极为精明,替先生和师娘缓解了不少压力。不知此次所为何事?” 吴泽环顾四周,见并无旁人,便压低声音道,“侯爷要从汉国境内抢回肖姚夫妇,此事十万火急,侯爷特命我来告知卫公子,具体如何实施,全凭公子定夺。” 卫子歇闻言,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后说道,“从汉国抢人,此事难度极大。如今魏汉关系紧张,边境戒备森严,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两国冲突,现在并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间,我大魏还没拿下燕国全境,倘若两线作战,怕是对我大魏不利啊。” 吴泽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可侯爷心意已决,肖姚夫妇对侯爷极为重要,关乎温家军未来。” 卫子歇目光闪动,在堂上来回踱步,片刻后说道,“我需了解肖姚夫妇目前具体的位置、周边的环境,以及汉国边境的兵力部署。吴管家,这些你可清楚?” 吴泽摇了摇头,“我只知他们在汉国铜雀郡,具体位置还需公子派人去查探。至于边境兵力部署,侯爷或许有消息,但此刻我并不知晓。” 卫子歇微微颔首,“如此,我即刻安排人手去打探消息。吴先生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待有了消息,我们再从长计议。” 吴泽拱手道,“多谢卫公子,只是此事紧迫,吴某不敢有丝毫懈怠,愿与公子一同谋划。” 卫子歇知道先生为什么把这件事托付给自己,他知道先生为将这么多年,而且还与玉琅子是至交好友,在东境岚州有些人手,这些人手全是由他掌控。 卫子歇知晓温北君对自己寄予厚望,手中这东境岚州的人脉,此刻便是关键助力。他抬眸看向吴泽,目光坚定,“吴管家,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同商议。我在岚州经营许久,有一些可靠之人,定能尽快摸清情况。” 不出两日,派出去的人陆续带回消息。肖姚夫妇藏身于铜雀郡边缘的一处小村落,周边虽有汉国士兵巡逻,但并非重兵把守。而汉国边境关卡,每日换岗时间固定,且有一条隐蔽的山间小道,可绕过主关卡,只是小道上有几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卫子歇与吴泽围坐在地图前,仔细研究着每一处细节。卫子歇手指轻点地图,说道:“我们可在关卡换岗的间隙,派一小队人马伪装成商旅,吸引守军注意。同时,另一队精锐从山间小道潜入,直取肖姚夫妇。待接到人后,两队人马在预定地点会合,迅速撤回魏国。” 吴泽沉思片刻,点头道:“此计可行,但关键在于两队人马的配合以及时间的把控,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可是问题在于,汉国究竟能否放任商旅入境,就怕是战事紧急,汉地拒绝商旅入境。” 卫子歇笑道,“谁说商旅一定需要入境的,只要能搪塞住守军,那便大功一件了。” 吴泽略一思索,恍然大悟,赞许道,“卫公子果然妙计!佯装入境,实则吸引注意力,如此一来,即便汉国拒绝商旅,也不妨碍计划。” 计划既定,两人迅速着手准备。卫子歇从岚州亲信中挑选出二十名精锐,由卫子歇亲自带队。吴泽则带领三十人乔装成商旅,准备了几车货物,伪装得十分逼真。 行动当晚,月色朦胧,微光洒在大地上。吴泽一行人率先抵达边境关卡附近,他们故意制造出不小的动静,赶着马车缓缓靠近。守卫关卡的汉国士兵立刻警觉起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吴泽满脸堆笑,上前递上文书,恭敬说道,“军爷,我们是从魏国来的商旅,听闻铜雀郡集市热闹,特来做点小买卖。” 士兵们检查着文书,脸色阴沉,其中一人冷哼道:“如今两国局势紧张,上头有令,严禁商旅往来,你们速速回去!” 吴泽心中一紧,却依旧保持镇定,他悄悄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从车上搬出几坛美酒,笑着说:“军爷,这是我们特意带来的美酒,还请各位赏脸尝尝,若是觉得好,我们便即刻回去。” 士兵们有些犹豫,就在这时,关卡内走出一位校尉,他目光犀利,打量着众人,大声喝道:“少在这里耍花样,赶紧离开,否则以间谍论处!” 吴泽心中暗叫不好,时间紧迫,若不能拖住他们,卫子歇那边的行动将陷入危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校尉下令士兵驱赶商旅,吴泽见势不妙,突然大喝一声:“动手!”伪装成商旅的众人瞬间抽出武器,与士兵们展开搏斗。 吴泽深知,必须拖延时间,为卫子歇争取机会。 卫子歇带着肖姚夫妇朝着会合地点狂奔,身后那队汉国骑兵的马蹄声仿若密集的战鼓,声声紧逼。 肖姚虽久经沙场,可此番被汉国全境通缉,又一路奔波,体力已然不支。苏元汐更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卫子歇心中焦急万分,一边警惕着身后的追兵,一边留意着周遭的地形,试图寻得一处可暂作周旋之地。 就在此时,前方出现了一片密林。卫子歇眼神一亮,当机立断,带着二人冲进了树林。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光线瞬间变得昏暗。汉国骑兵追到林边,却有些踌躇不前。 骑兵队长深知林中情况不明,贸然进入,骑兵的优势难以发挥,搞不好还会中了埋伏。但就此放弃,又心有不甘。他思索片刻,留下一半人马在林外守株待兔,自己则带领另一半人马,小心翼翼地进入树林搜索。 卫子歇三人在林中穿梭,他们尽量避开那些容易留下痕迹的路径,专挑荆棘丛生之处行走。即便衣衫被划破,皮肤被刺得鲜血淋漓,也不敢有丝毫停歇。然而,汉国骑兵毕竟训练有素,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紧追不舍。 眼看敌人越来越近,卫子歇心急如焚。突然,他发现前方有一处废弃的木屋。他来不及多想,带着肖姚夫妇冲进屋内。屋内布满灰尘,蛛网横生,显然已废弃许久。卫子歇迅速环顾四周,寻找可以利用的防御之物。他发现屋内有一些破旧的桌椅和木板,便和肖姚一起,将这些东西堆砌在门口,试图筑起一道简易的防线。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5章 鼓瑟吹笙(三) 汉国士兵源源不断地从关卡内涌出,吴泽等人渐渐陷入了包围。吴泽心中明白,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全军覆没。他一边奋力拼杀,一边思索着对策。突然,他看到了停在一旁的马车,心生一计。他大喊一声:“点火烧车!” 众人立刻会意,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扔向马车。马车上装载的货物大多是易燃之物,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挡住了汉国士兵的进攻路线,也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力。 吴泽趁机带领众人突围,朝着卫子歇约定的会合地点奔去。一路上,他们且战且退,身上都挂了彩,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在废弃木屋这边,汉国骑兵已经将木屋团团围住。骑兵队长在屋外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乖乖投降,饶你们不死!” 卫子歇知道,投降是绝无可能的,他们只能拼死一搏。他握紧手中的剑,与肖姚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就在汉国骑兵准备发动进攻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原来是吴泽带领着众人赶到了。吴泽看到木屋被围,立刻指挥众人向汉国骑兵发起攻击。汉国骑兵腹背受敌,顿时阵脚大乱。 卫子歇等人趁机冲出木屋,与吴泽等人会合。 双方混战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卫子歇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武艺高强,再加上心中的一股狠劲,竟无人能挡。 肖姚夫妇也不甘示弱,他们配合默契,杀敌无数。 战斗持续了许久,汉国骑兵渐渐不支。骑兵队长见势不妙,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窜。卫子歇等人也没有追击,他们深知此时不宜恋战,必须尽快撤回魏国境内。众人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便马不停蹄地朝着魏国边境赶去。 当众人终于越过边境线,踏上魏国的土地时,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此刻才得以放松。此次行动,他们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成功地将肖姚夫妇从汉国境内抢了出来。 卫子歇望着疲惫不堪但眼神依旧坚定的众人,心中感慨万千。 这时,肖姚走上前,双手抱拳,身子前倾,声音诚挚且带着几分颤抖说道:“多谢诸位将士救我二人,这份恩情,如同再造。一路上,我看着大家为了护我们周全,不顾自身安危,奋勇拼杀,肖某实在是无以为报。” 说罢,这位已不再是宋国都尉的男人,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语气中满是感激与郑重,“我肖姚纵使历经九死一生,也难以答谢诸位的大恩大德啊!” 卫子歇微微摆了摆手,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轻声说道:“无妨,肖先生。这都是家师的嘱托,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家师对先生极为看重,一直心系先生的安危。若是肖先生要谢,待到了雅安,当面和家师说清楚便好。” 言罢,卫子歇转向身旁的吴泽,眼神中带着几分歉意与信任,“子歇我还担着朝廷的官职,诸多事务缠身,实在不能陪诸位走这一遭了。此次护送肖先生夫妇前往雅安的重任,便只能劳烦吴管家跑一趟了。” 吴泽爽朗地笑了起来,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何难!卫公子你就放心吧。护送肖先生夫妇安全抵达雅安,是我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辛苦。一路上有我照应,必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卫公子你安心回涿鹿县,余下的一切都交给我就好!” 卫子歇听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又转身冲着肖姚和苏元汐,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说道:“那子歇就先告退了。肖先生、苏夫人,一路保重。待日后有机会,咱们再相聚。” “多谢卫公子了!” 看到卫子歇的身影渐行渐远,肖姚冲着吴泽又是一鞠躬,“辛苦吴管家了。” 吴泽连忙伸手扶起肖姚,脸上带着如暖阳般的笑意,说道:“肖先生,使不得使不得,您这大礼我可受不起。咱这一路生死与共,往后就别这么见外了。”言罢,他目光扫过众人,提高音量,“大家都听好了,咱们现在就朝着雅安出发,务必平平安安把肖先生夫妇送到!”众人齐声应和,虽带着满身的疲惫,可眼神中皆是坚定。 吴泽与肖姚并肩而行,肖姚轻声道:“未曾想,卫公子如此年少,却已是这般沉稳可靠,不愧是温将军的学生。” 吴泽点点头,“卫公子自然是胜过一般常人的,毕竟是侯爷的嫡传弟子吗,现在在这涿鹿县做县令,我们若是顺路也许还能瞧瞧,可惜肖先生和苏夫人还是要先去雅安,见了侯爷为好。” “那是自然,”肖姚微微颔首,目光中满是认同,“侯爷德高望重,能得他庇护,是我夫妻二人的福气。此去雅安,我定要当面向侯爷请教,也好为魏国出份力。只是不知侯爷如今都在忙些什么?” “侯爷一心扑在魏国的安定与发展上,每日都忙于谋划边疆防务、治理民生之事。他常说,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方能昌盛。如今魏国虽表面安稳,但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局势复杂,侯爷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呐。” 肖姚听闻,眉头轻皱,陷入沉思,片刻后开口道:“以我在他国为官的经验来看,边疆安稳与否,关键在于军心与民心。军心稳,则将士用命;民心齐,则后方无忧。不知侯爷在这两方面有何举措?” 吴泽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肖先生所言极是。侯爷深知此理,故而平日里对将士关怀备至,不仅注重军队的训练与装备,还时常犒赏有功之人,军心自然稳固。而对于百姓,侯爷推行了诸多利民政策,比如兴修水利,鼓励农耕,减轻赋税,百姓们对侯爷感恩戴德,民心所向呐。” “如此看来,魏国在侯爷的治理下,必定会日益强盛。”肖姚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虽能力有限,但也愿尽自己所能,为魏国的繁荣贡献一份力量。” 吴泽拍了拍肖姚的肩膀,鼓励道:“肖先生过谦了。您曾为宋国都尉,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和治理才能,想必到了雅安,定能为侯爷排忧解难,大展拳脚。” 这时,苏元汐从队伍中走来,轻声说道:“相公,吴管家,咱们也快到宿营地了,大家都累了,是不是该加快些脚步?” 肖姚和吴泽对视一眼,笑着点头。吴泽提高音量,喊道:“大家加把劲,前面就是宿营地了,到了那儿,咱们好好休息一晚!”众人听闻,精神为之一振,加快了脚步。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6章 楚人炬 郢都的天际,被初升朝阳肆意渲染,金红之色如汹涌浪潮,奔涌于澄澈苍穹,将整座都城从沉睡中轻柔唤醒。街头巷尾,百姓们脚步匆匆,神色间却难掩那蓬勃的期待与兴奋。今日,乃是楚国举足轻重的大日子——芈法即将于郢都太庙,举行盛大而庄重的登基称帝仪式。 太庙之前,宽阔广场上早已被身着华服的官员、贵族以及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引颈翘首,炽热目光仿若实质,紧紧锁定太庙那庄严肃穆、散发着古朴气息的大门。 俄而,钟鼓齐鸣,宏大而悠扬的声音仿若能穿透时空,在天地间久久回荡。在这震耳欲聋的礼乐声中,太庙大门仿若被历史的巨手缓缓推开。芈法身着绣满繁复龙纹、流光溢彩的华丽冕服,头戴垂悬十二旒的冕冠,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仿佛踏在楚国未来的征途之上。他的身后,手持仪仗的侍卫们身姿笔挺如松,神色庄重肃穆,彰显着楚国的威严与荣耀。 殷禧身着一袭崭新的将军铠甲,寒光闪烁的甲片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庞,威风凛凛地紧随芈法身后。他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潜在威胁,以确保仪式的万无一失。谁能想到,眼前这位楚国的中流砥柱,曾经只是酒肆门前那个饥寒交迫、濒于绝境的乞丐。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如今的他,已然成为守护楚国未来的坚固壁垒。 芈法稳步拾级而上,登上高台。刹那间,台下众人如麦浪般伏地叩拜,整齐划一的高呼声响彻云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仿若汹涌海啸,似要冲破苍穹,直抵九霄。芈法微微抬起手,这一简单的动作,却蕴含着无上的威严。众人随之起身,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眼神中燃烧着坚定的信念与自信的光芒。 “今日,朕登基为帝,这是楚国崭新的起点。朕将继承先王未竟的宏图大志,以无畏之姿,引领楚国迈向繁荣昌盛的康庄大道。朕定要让楚国的百姓安居乐业,远离战乱的纷扰与苦难!”芈法的声音洪亮而铿锵有力,字字句句仿若重锤,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台下百姓们欢呼雀跃,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然而,在这欢庆的人群之中,却有一些心怀叵测之人,暗自握紧了拳头,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与怨恨,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伺机而动。 登基仪式圆满结束后,芈法在众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返回王宫。他端坐在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王座之上,面色凝重,目光如炬,凝视着台下的殷禧。 “殷将军,如今朕虽已登上帝位,但楚国所面临的局势依旧严峻如渊。齐国的凌丕野心勃勃,对我楚国虎视眈眈;而国内,亦有不少心怀不轨之徒,妄图颠覆我楚国的安宁。朕急需你为朕分忧解难,稳固我楚国的江山社稷。”芈法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沉闷的战鼓,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殷禧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拳心紧贴地面,以表忠诚。他的声音坚定而决绝:“陛下但请放心,臣定当肝脑涂地,竭尽全力,为陛下扫除一切阻碍,誓死扞卫楚国的太平!只是如今芈澈叛逃齐国,此人对楚国的山川地形、兵力部署皆了如指掌,恐怕日后会成为楚国的心腹大患。” 芈法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仿若能将世间一切邪恶斩碎:“此贼背叛楚国,罪无可恕,朕定不会轻饶。但当下,伐齐的时机尚未成熟,此事需从长计议。殷将军,你即刻前往整顿军务,加强边境防守,切不可让齐国找到丝毫可乘之机。” “臣遵旨!”殷禧领命后,起身大步离去,身姿挺拔,步伐坚定。 与此同时,在齐国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芈澈听闻芈法登基称帝的消息,顿时怒发冲冠,暴跳如雷。他在宫殿内来回踱步,口中不停地咒骂着:“芈法,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那王位本就该属于我,你不过是个窃取我胜利果实的贼子!” 凌丕高高地坐在王座上,看着气急败坏的芈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眼中满是轻蔑之色:“哼,芈澈,你如今不过是朕的臣子,休要在此放肆。那楚国王位,究竟谁能坐稳,终究要看谁有真正的本事。你若还想夺回王位,就得乖乖地为朕效力。” 芈澈心中虽满是怨恨与不甘,但在凌丕的威压之下,也只能强自低头,咬牙说道:“陛下息怒,臣定当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是如今芈法已然称帝,楚国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我们该如何应对这棘手的局面?” 凌丕冷笑一声,笑声中透着阴谋得逞的意味:“朕自有妙计。芈法虽已登基,但楚国国内并非坚不可摧。你在楚国多年,必定有不少旧部。你可暗中与他们联络,煽动内乱。待楚国国内大乱,陷入分崩离析之时,朕再挥军南下,定能一举将楚国收入囊中!” 芈澈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犹如夜枭在黑暗中窥视猎物:“陛下英明神武,臣这就去办。”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章 佛前欲 (一) 佛永远只是高悬在堂前,手捻花,不喜不悲的看着世人,在终日的祷告中愈发狰狞,终而一念佛陀,一念罗刹。 平心而论,世人拜的究竟是佛还是心中的欲望,跳着舞又唱着歌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异教徒,在为了靠近规则一遍又一遍的挖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想来,温鸢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朕觉得,温鸢除了是我大魏的公主之外,也还是你的侄女,婚姻大事,还是得和温卿商量一下啊。” 龙椅上坐着的元孝文神态很温和,若是温北君不了解这位最喜欢制衡文武百官,把整个大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君王的话,甚至以为元孝文是真的把温鸢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是真心在为温鸢考虑婚姻大事。 可问题就在于,这个龙椅上的人是元孝文,不是别人,是元孝文。温鸢的公主之位只不过是用来权衡温北君与君权之间的矛盾罢了,元孝文又怎么可能真正在乎温鸢的将来。 就算退一步而言,元孝文是真心在考虑,可这是帝王家,就连真正的公主,皇族血脉都不能为自己的未来掌舵,在一次又一次的身不由己中由着时代的浪涛推进一个又一个联姻的夫家之中,就此度过一生。 那温鸢一个外姓公主,又怎么谈得上幸福呢。 “臣…”温北君有些语塞,他无数次考虑过温鸢的将来,可是唯独没有考虑过温鸢作为公主的将来,不知不觉快两年间温鸢都是独自在大梁挣扎,曾经那个最孩子气的小侄女现在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未央公主了。 “臣恳请陛下,准公主回雅安省亲。” 元孝文微微皱着眉头,“朕记得正月时朕准过温鸢回雅安的,况且朕在和你谈温鸢的婚事。” “陛下可是已经有夫家的人选了。” 元孝文点点头,“朕知你温家世代忠良,温卿更是我大魏肱骨之臣,朕定然不会亏待于你,荡亲王次子元常陈今年刚刚十八岁,温卿觉得何如。” 元鸯的次子元常陈吗,虽然在宗法上可能不如那些更直系的宗室的嫡子,可是就元鸯而今的地位,温北君知道,已经是温鸢高攀了。说白了,温鸢不过只是个侯爵的侄女,元常陈可是大魏唯一的王爷的次子。 更何况元孝文不是在和自己商量,只是在通知自己,不过元孝文肯在颁布诏令之前通知自己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 “陛下赐婚,臣感激不尽,只是,臣仍是恳请陛下准许公主殿下回雅安。” 元孝文眉毛微微挑起,“温北君,朕刚刚说过了。” 温北君听闻,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抱拳于胸前,额头已然沁出一层薄汗,却再次恳请道,“陛下,公主自小在虞州长大,诸多亲眷也都在那,这两年漂泊在外,心中对故乡的思念与日俱增。此次婚事突然定下,她难免心中忐忑。臣恳请陛下能让她回雅安小住些时日,平复心绪,也好以更好的状态来筹备婚礼。” 说罢,他微微抬头,目光中满是恳切,直直地望向龙椅上的元孝文。 元孝文坐在龙椅上,身体微微后仰,左手轻轻搭在扶手上,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龙椅的雕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温北君,朕已多次表明,此事不必再提。如今朕赐婚于公主,这是莫大的恩宠,她理应安心筹备,你也应督促她做好准备。”他的声音虽依旧温和,但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 温北君见此,心中一紧,忙又俯身拜下,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陛下圣明,臣自是明白这是陛下的厚爱。只是公主殿下情深义重,臣实在不忍见她因思乡之情而郁郁寡欢。若能让她回雅安省亲,臣定当督促公主尽快归来,不负陛下期望。”他的身子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元孝文看着伏在地上的温北君,眼神逐渐变得深沉,他微微眯起双眼,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罢了,朕念在你一片苦心,也念及公主对故乡的情谊,便再准她回雅安一趟。但此次必须速去速回,不得延误婚期,否则,朕定不会轻饶。” 温北君闻言,心中大喜,连连叩头谢恩:“陛下仁慈,臣代公主叩谢天恩。臣必定让公主按时归来,绝不敢有负陛下嘱托。”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与庆幸,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温卿,朕准了温鸢回雅安,朕给你时间准备,到时候朕也会让元常陈亲自去雅安提亲,但是作为回报,你要替朕杀几个人。” “温卿,你永远是朕手中最锐利的剑对吧,会替朕斩下所有不服从于朕的人的的脑袋,对吧。” 温北君看着元孝文,是魏国皇室祖代相传的脖颈,修长而惨白,此时的元孝文就像是在吐信的毒蛇,随时有可能吞掉他。 “臣,誓死为陛下效力!” “好,那朕问你,我大魏究竟是不是伪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温北君听闻元孝文这突如其来且无比尖锐的问题,如遭雷击,心脏猛地一缩,刚抬起的头瞬间又低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大殿内寂静得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陛下,大魏承天命而起,历经数代先皇的殚精竭虑,开疆拓土,恩泽万民。如今陛下圣明,四方来朝,大魏正统之名,昭然若揭,岂容他人置喙!所谓伪朝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是心怀不轨之人妄图扰乱我大魏的阴谋。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大魏必将千秋万代,永享太平。” 元孝文听着温北君这番言辞,脸上并未立刻露出喜怒之色,只是那原本摩挲着龙椅雕花的右手停了下来,眼神幽幽地盯着伏在地上的温北君,仿佛要将他看穿。良久,他缓缓站起身,从龙椅上走下,一步步朝着温北君靠近。随着元孝文的脚步临近,温北君的心跳愈发急促,他能感受到那股帝王的威压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但他依然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保持着叩拜的姿势纹丝不动。 元孝文走到温北君身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那你说,若是有人说我大魏是伪朝,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陛下,大魏正统乃是天定,岂容诋毁。但凡有敢言大魏是伪朝者,其心可诛,必是心怀不轨、意图颠覆社稷的乱臣贼子,自然该杀,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若是此人是温卿熟识之人,那是该杀不该杀。” “陛下,国法面前,岂容私情。即便熟识,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也绝不能姑息。臣定当秉持公正,亲手将其绳之以法,以证臣对陛下、对大魏的赤胆忠心。” “好!”元孝文大笑,“朕要虞州刺史刘班的脑袋,一周之内就要!”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章 佛前欲(二) 刘班是何人,是虞州的刺史,也算得上是温北君的朋友,但更多的是代表着温北君和整个虞州官场的关系,和整个大魏的文官集团的关系。 贺熙为相后,温北君作为一个武将和文官集团的关系有些太好了,但是若是他砍下了刘班的脑袋,他就是彻底走向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不过这也正是元孝文想看到的吧。 “怎么,温卿不愿?”元孝文的声音虽平缓,却裹挟着彻骨寒意,直逼温北君的内心深处。 温北君猛地一颤,忙“扑通”一声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内心如惊涛骇浪般翻涌。若接下这道旨意,他便要亲手斩杀挚友,且彻底站到文官集团的对立面。可若拒绝,君威难犯,不仅自己性命不保,温家满门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陛下,臣……”温北君艰难开口,声音因极度的纠结与惶恐而微微发颤,“臣绝无抗旨之心,只是刘班在虞州素有贤名,骤然诛杀,恐生变故。” 元孝文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变故?温卿,你是在质疑朕的决断,还是在袒护你刘班?朕可知你二人私交不错。” “陛下恕罪!”温北君身子猛地一震,重重地磕了个头,“臣不敢。只是虞州地处要冲,关乎大魏的安稳。刘班在当地威望颇高,骤然处置,百姓或以为不公,激起民怨,于国不利。再者,文官集团对此事也定会有所反应,臣担心朝堂因此动荡。” 元孝文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温北君,仿佛要将他看穿,“温卿,朕看你是与文官集团走得太近,忘了自己的身份。朕命你杀刘班,是对你的信任,也是考验。你若办不好,朕又如何能放心将大事托付给你?” 元孝文缓缓走到温北君的身畔,手掌轻轻压在温北君的肩膀之上,“虞州不会不稳的,温卿不是替朕坐镇虞州吗,死一个刺史而已,朕再派一个不就是了吗,我大魏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吃官粮的文官。” 温北君心中一凛,意识到元孝文对自己与文官集团的密切关系已然不满。他咬了咬牙,心中一横,“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万死不辞。臣定在限期内将刘班的首级呈上。” “好,朕只给你七日时间。若逾期,后果自负。”元孝文挥了挥手,示意温北君退下。 温北君缓缓起身,躬身倒退着向殿外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能感觉到元孝文的目光如芒在背,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衣衫。走出大殿,阳光洒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深知,这一去,自己便要亲手将朋友推向绝路,还要面对整个文官集团的敌视。可在这皇权至上的朝堂,他别无选择。 他不知怎么就站在了王公街上,公主府前,比侯府还要气派的一行大字,未央公主府,似乎在宣昭着府主人地位的尊贵。 “侯爷,小人这就去告知殿下一声。” 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叩响了公主府的大门,开门的人好像自己是识得的,之前在雅安曾经是温鸢的随从,那时是被自己训斥过的,认得自己也很正常。 “侯爷快快请进,殿下在正堂等您。” “臣,温北君,拜见公主殿下。” 他其实前些日子见过温鸢的,在太子元南的生辰宴上,他那时就已经觉得自己的侄女神色不对,元南字里行间内透露的原来是这番意思。 他看着温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深黑色眼眸,不自觉喃喃道,“原来你们全都知道。” 他说的既是温鸢即将嫁给元常陈,也是元孝文要他斩下刘班的脑袋。 “小鸢,跟我回家吧。” “殿下万万不可啊!” 是方才开门的仆役,“过些日子就要成亲,这时候怎么能回雅安呢,小人知道侯爷是殿下的叔父,可是毕竟…” “闭嘴!”温北君怒吼道,腰间琵琶泪出鞘,架在仆役的脖子上,“本侯奉的是圣旨,你要是再敢反驳本侯一次,本侯立马就砍了你的脑袋!” “叔。” 温北君好像没有听见,手上用了几分力气,仆役的脖子已经见血。 “叔!”温鸢的手轻轻搭在琵琶泪上,略一用力,把琵琶泪从温北君手中抽走,“周管家在府上也算是尽心尽力,而且他不知道陛下有旨意让我回雅安省亲待婚,不该当死罪啊。” 温北君愣住了,周管家趁着机会,磕了几个头,“谢侯爷不杀之恩,谢殿下救命之恩!”然后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匆匆而去。 “叔,我不是有意顶撞你的。” 温北君显然还在发怔。 “叔!” “啊,”回过神的温北君笑了笑,“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小鸢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马车自大梁而返,温北君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这次是他把自己的侄女亲自接回雅安,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元孝文要他杀了刘班,也许只是他故意不去提起,一路上一直在和温鸢喋喋不休。 “小鸢,你知道吗,你碧水姐有身孕了,已经快三个月了,就是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还是希望是个女孩子好了,要是有我们小鸢一半懂事就好。” 温鸢只是笑着听自己的叔叔说着话,时不时附和几句。 “叔,如果是个女孩的话,是不是就是我的妹妹,我也想给她起名字。” “嗯?”温北君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笑出了声,“好啊好啊,小鸢比你叔叔我有文化的多,起的名字肯定会很好,我等和碧水说说,小鸢要给她妹妹起名字。” “哎呀叔叔,先别和碧水姐说,一旦是个男孩子,孩子长大了还不得和我急。” 温北君笑着笑着就停了下来,“小鸢,我要杀了刘班。” 温鸢也不笑了,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章 佛前欲(三) 人皆有欲望,在佛前苦苦哀求的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欲望,可若是永远得不到佛陀的回应,再一次又一次的祷告中近乎疯狂,再一次又一次的献祭中逐渐一无所有,那么,再回过头,佛陀的眼中留着的是血还是泪? “叔,你不用顾虑我的。” 是温鸢,她一路都没有再说话,甚至见到碧水都没有以往的那份喜悦,在看到侯府上陌生的邢正良和吴泽也没有多想,只是向着二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直至方才温鸢推开玉銮房的门,温北君才在这个大侄女脸上重新看到了一丝光亮。 温鸢抬起头,笑着说道,“我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温鸢了,刘棠是我朋友,但是你更是我叔叔啊,而且陛下的旨意就是旨意,什么理由都挡不住的啊。” 温北君知道温鸢和刘班的独女刘棠关系非常好,还有虞州别驾楼竹的妹妹,这两个人算得上温鸢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如今自己要亲手砍了刘班,这不比元孝文下旨要他的命,元孝文要的就是自己和整个文官集团彻底划清界限。 温北君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温鸢的头,似是想从这熟悉的动作里寻得一丝往昔的温暖与安宁。 “小鸢,你能明白就好。这宫廷之内,帝王心思难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作为公主,更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此事之后,我更是会得罪整个文官集团,之后会有更多的…” 温鸢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叔,我懂。只是……只是以后再见到刘棠,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刘棠得知父亲死讯后那悲痛欲绝的模样。 “小鸢,你也别太忧心。待此事过后,我会寻个机会,让你与刘姑娘解释清楚。” 温北君自己都听不下去自己说的话,解释是最苍白无力的,自己要去杀了她的父亲,又凭什么奢求她会原谅自己的侄女。 “可解释又有何用?”温鸢忍不住轻声呢喃,“失去至亲的痛苦,岂是几句话就能抚平的。” 是啊,失去至亲的痛苦,什么话都抚平不了,就连时间也无法抚平。 族兄故去十年,他仍是对汉国有着滔天之恨,他永生永世都不会放下这段仇恨。 温北君沉默良久,玉銮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窗外,夜风吹过,树枝摇曳,投在窗棂上的影子仿若张牙舞爪的鬼魅,恰似此刻两人沉重压抑的心境。 “小鸢,有些事,身不由己。”温北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皇家的权谋争斗,从来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刘班……他只是这场棋局中的一枚弃子。” 温北君没有说完,刘班或许连一枚弃子都算不上,刘班从来就没有成为棋子。 温鸢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叔,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可刘棠何错之有?她只是个无辜的女子,却要承受这般痛苦。”说着,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温北君看着温鸢伤心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他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温鸢,“擦擦吧。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等一切平息后,我们能为刘姑娘做些补偿。” 温鸢接过丝帕,轻轻拭去泪水,可心中的哀伤却难以消散。“叔,你说,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无奈和痛苦?我们明明不想伤害别人,却总是身不由己。” 温北君望向窗外的夜空,仿佛能从那无尽的黑暗中寻得答案。“这世间,因果循环,众生皆苦。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命运轨迹上挣扎前行,有些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选择。” “侯爷。” 是吴泽,情况紧急,他根本来不及和温北君说肖姚以及苏元汐夫妇的事,是碧水安排着的,这都要往后排了,刘班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您喊我。” 温北君点点头,“让徐荣带上一队人,你和林庸一并去,把刘班押入大牢。” “刘班?您,您是说虞州的刺史刘班?”吴泽不敢相信的问道,他自然知道温北君和刘班私交算的上不错,而且虞州刺史这个位置是有名而无权,更谈不上贪了多少,怎么就要把他压进大牢。 “正是他。”温北君神色凝重,目光如炬,丝毫没有半分犹疑,“此事干系重大,不容有失,务必将他安全押解至大牢,严加看管,不过…” 温北君顿了顿,“不要用刑,以礼待之,待本侯亲自审他。” 吴泽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任务。他虽满心疑惑,但多年追随温北君,深知侯爷行事必有深意,当下便领命而去,“吴某定当全力以赴,不负侯爷嘱托。” 待吴泽离去,温北君缓缓坐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面露疲惫之色。温鸢见状,心中满是担忧,轻声说道,“叔,您可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操劳。” 温北君抬头,看着温鸢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小鸢放心,叔没事。只是这局势愈发复杂,我不得不谨慎应对。” 彼时,刘班正在府中处理政务,听闻大批官兵前来,心中不禁一惊。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吴泽等人已闯入府中。 “刘刺史,奉侯爷之命,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刘班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吴管家,这是为何?我刘班一向奉公守法,兢兢业业,究竟所犯何事?” 见吴泽没有说话,刘班又转向徐荣,缓缓问道,“徐公子,你可知?” “刘刺史,此事说来话长,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走一趟便知。”徐荣说道,可是他也清楚,眼下的刺史根本就没有什么过失。 刘班心中暗自思忖,知道此刻反抗也是徒劳,便整理了一下衣袍,说道,“好,我随你们走。但我需先与家人交代几句。” 吴泽略作犹豫,最终还是点头应允。刘班来到后院,与妻子和女儿刘棠匆匆告别。看着家人担忧的眼神,刘班心中满是愧疚与不舍,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安慰道,“你们不必担心,我自问无愧于心,相信定能平安归来。” 刘棠眼中含泪,紧紧拉着父亲的手,“父亲,您一定要小心啊。”刘班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而后转身,随着吴泽等人离开了刺史府。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0章 佛前欲(四) 队伍仿若一条沉默的长龙,在蜿蜒的城路上缓缓蠕动。 刘班坐在囚车之中,透过狭小的缝隙,望着车外不断倒退的景色,面色平淡。 吴泽骑着高头大马,始终与囚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从刺史府到大牢,不远不近,刘班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可能又只是一瞬间,熟悉的街景让他感觉无比陌生。 他只是瞟了一眼就闭上了眼。 仿佛有无数道目光,像一把又一把的刀子,不断的刺在他的身上,他根本不敢去看百姓的眼神。 刘班好像知道了,根本没有什么传讯啊问话啊,当吴泽来通知他的那一刻,他的罪名就已经成立了,就算他问心无愧,可这是在虞州,不管后果如何,温北君的一句话就定死了他的命运,哪怕是莫须有的罪名也可以定死他。 囚车的车轮在石板路上吱呀作响,每一下颠簸都像是命运无情的嘲弄。刘班闭着眼,脑海中却走马灯般浮现出过往种种。他想起自己初任虞州刺史时的壮志豪情,为百姓兴修水利、减免赋税,一心想在这一方土地上做出一番实绩。可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吴泽虽与刘班保持着距离,却时刻留意着囚车内的动静。见刘班许久未动,他不禁心中泛起一丝同情。在他心中,刘班一直是个正直勤勉的官员,此次变故实在太过蹊跷。然而,侯爷的命令如山,他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 队伍缓缓前行,终于抵达了大牢。这座阴森的牢狱仿若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刘班无情地吞噬。刘班被狱卒押着,沿着昏暗潮湿的通道,走向那间狭小的牢房。 “进去吧!”狱卒粗暴地推了刘班一把,随后关上了牢门,只留下一串冰冷的锁扣碰撞声。 “不可!”吴泽怒道,“我说了要以礼相待,以礼相待,听不懂吗!” 狱卒忙低头致歉,可刘班只是木然的摆摆手,冲着吴泽苦涩的一笑,“吴管家,刘某已是戴罪之身,这位狱卒也只是正常的管教犯人罢了。” 吴泽望着刘班那憔悴且满是无奈的面容,心中一阵刺痛。他深知,即便此刻再为刘班争取所谓的礼遇,也无法改变他深陷囹圄的残酷现实。“刘刺史,您先暂且安心待在这里,侯爷定会查明真相,还您清白。”吴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笃定,试图给刘班带去一丝希望。 刘班环顾四周,牢房内阴暗潮湿,角落里爬满了青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看着破旧的草垫, 刘班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侧卧在上面。 吴泽在牢门外伫立良久,才转身离去。 “刘大人,刘大人。” 牢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是我啊,楼竹。” 刘班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睛,牢门外的光实在是太刺眼了,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抬起枯瘦的手去遮盖光芒,可是他实在受不了这份强光,不自觉间流下了眼泪。 楼竹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我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些换洗衣物和吃食。” “啊,是楼大人啊。” 刘班想像以前一样,做出一个拱手的样子,可是手刚离开眼睛,没了手的遮盖,那强光直直刺来,刘班只觉一阵眩晕,刚抬起的手又无力地垂落下去,只能含糊地说道,“多谢楼大人了,难为你还记挂着我。” 楼竹看着刘班这般模样,心中酸涩不已。他将包裹小心递进去,轻声道,“刘大人,你且先将就着用这些。我一直在外面想办法,定不会让你蒙冤受屈。” 刘班微微点头,艰难地挪动身子,伸手接过包裹。触碰到包裹的瞬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可随即又被无尽的悲凉所淹没。“楼兄,这朝堂诡谲,人心难测,我怕是……”他声音颤抖,透着深深的绝望。 “刘大人切莫灰心丧气!”楼竹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我已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定能揪出幕后黑手,还你清白。” 刘班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转瞬又黯淡下去,“谈何容易啊。我不过是一枚任人摆弄的棋子,他们权势滔天,怎会轻易放过我。” 楼竹紧紧握住拳头,恨声道,“刘大人,你一心为民,兢兢业业,那些人却不择手段地陷害你,天理难容!我定会全力以赴,绝不姑息这些奸臣。” 沉默片刻,刘班缓缓开口,“楼大人,听我一句劝行吗。” 楼竹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刘班,已经是个老人的虞州刺史没有遭受任何虐待,甚至在吴泽的授意下,老人的待遇比任何一个犯人都要好,在狱中顿顿都提供肉,只是老人从来都是一口不动,只吃些白饭,余下的都原封不动的还给狱卒。 老人受到的更多是精神上的打击,体面了一辈子,就这么被打入大牢,他无法接受。 “楼大人,你别查下去了,就这样吧,背后的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谁都担不起啊。” “我这就去找温北君!我倒要看看,他当上个侯爵就变成这么个德行了,摆的是什么官架子!” 刘班拉住了楼竹的衣摆,老人奋力摇着手,老人似乎已经看清了自己的结局,“楼大人,他,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啊。” “温北君改变不了?胡宝象明明已经死了,整个大魏除了元鸯和贺熙,有哪个人敢说稳压温北君啊,难不成是元鸯和贺熙想要你的命?” 刘班依然摇着头,甚至摇的更厉害了。 “楼大人,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怎么,还不明白啊!” 楼竹不自觉退了一步,脸色瞬间苍白,他好像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连温北君都左右不了的事情,冒着得罪整个文官集团的风险也要去把刘班押入大牢。 “不…”楼竹嘴唇有些哆嗦,整个人止不住的颤动起来,“怎么会是陛下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1章 佛前欲(五) “这,这已经是第几天了。” 刘班望着已经离去的楼竹问道。 楼竹停住了脚步,“刘大人,这…这不过只是第二天啊。” “原来只是第二天吗。”老人喃喃着转过身,呆呆地望着满墙的青苔,牢中没有外光,刘班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判断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究竟过了多久。 楼竹不忍再看下去了,他转身而去,不敢再去看老人好像一夜间爬满的满头华发。 “楼大人?” 楼竹好像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可实际上却又是最应该出现在大牢之内的人。 “本侯说没说过,刘班本侯要亲自审。”温北君皱着眉头,望向身后的吴泽,“楼大人能审刘班吗?” “温北君!” 楼竹突然暴起,就像一头愤怒的野兽,嘶吼着拽着温北君的衣襟,“你要做什么!你还要什么,你要把整个虞州变成你温家的王朝吗! ” 温北君一言不发,任由楼竹把自己撞向潮湿甚至散发着恶臭的墙壁之上,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吴泽出去。 “你在虞州养兵,在军中大肆培养嫡系! ” 温北君点头道,“不错啊。” “你把自己的学生安插进官场!” “那又如何。” “你把温鸢接回雅安,从汉地抢了宋国的都尉!” 温北君沉默无言,连任何一个表情都没有,好像完全没有在乎楼竹的话。 “如今你要杀了刘班,下一个要杀的是不是就是我!快,你现在就把我杀了,把你的学生都安排在我们的位置上!干脆带着整个虞州造反得了!反正玉琅子是你的发小,贺熙是你的师兄,现在元鸯也要是你的亲家了,你去把元孝文推翻了,这皇帝你来做!以后整个魏国都改姓温好不好!” “是,好,那我现在就造了反你看看怎么样啊,反正我们谁不是烂命一条的时候爬起来的。”温北君挣脱了楼竹的手,一瞬间把他狠狠的压在墙壁之上,楼竹奋力挣扎,想去挣脱可是无济于事,常年只是会舞文弄墨的别驾,怎么可能能从温北君的手中挣脱。 “你不就是想救刘班吗,好啊,就放在那,我一个人都不派,我让你劫狱,那劫狱之后呢,你们要去哪,谁不是拖家带口的,你问问刘班,我现在放他走,他敢走吗!” 温北君嘶吼着,好像要把这些天积攒的所有不满与怨气全都发泄出来,“元孝文下的命令,你要我怎么办!我不杀他,我等着元孝文发兵来抄了我的家吗! ” 楼竹被温北君死死压在墙上,呼吸急促,脸上满是不甘与愤怒,却仍强撑着反驳,“所以你就选择顺从?牺牲刘班,讨好元孝文,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温北君眼神一黯,手上的力道却未减,“良心?在这朝堂之上,良心能值几何?我若不按陛下旨意行事,不仅温家上下几十口人性命不保,虞州官场也会被连根拔起,无数人会因此丢掉官职、性命,他们的家人又该怎么办?你想过这些吗?” “那也不能成为你杀害忠良的借口!”楼竹涨红了脸,双眼瞪得滚圆,“刘班一生清正廉洁,为虞州百姓做了多少实事,你却要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这和刽子手有何区别?整个大魏有多少人谴责你视人命如草芥,刘班何曾说过你一句!要是没有他这个虞州刺史作保,你觉得元孝文会放心有你这么一个恶鬼坐镇边境拥兵自重吗?” “我何尝想如此!”温北君猛地松开手,楼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温北君后退几步,双手抱头,满脸痛苦,“若有一丝办法,我怎会对他下手?可这是元孝文的命令,一道不可违抗的圣旨,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选择?” 楼竹靠着墙,大口喘着粗气,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温北君所言不假,皇权之下,无人能轻易抗衡,但他仍无法接受刘班的命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可以想办法向陛下求情,找出证据证明刘班的清白,说不定……” “来不及了!”温北君打断他,声音近乎绝望,“元孝文给我的期限只有七日,如今已过去大半,就算能找到证据,又怎能保证陛下会改变主意?况且,这背后恐怕牵扯着朝堂各方势力的博弈,陛下此举意在制衡,刘班不过是一枚弃子,我们根本无力回天。” 楼竹沉默了,他知道温北君说得在理,可内心的正义与良知却让他无法妥协。“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然后任由元孝文继续摆弄我们,成为他手中的杀人工具?” 温北君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吃人的朝堂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所妥协。可每一次妥协,都像是在割我的肉,剜我的心……” 楼竹望着温北君憔悴的面容,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与悲哀。“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温北君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到牢门前,看着牢房内神情落寞的刘班,许久才开口,“我会尽量让刘班走得没有痛苦,至于之后……我会想办法照顾他的家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楼竹望着温北君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场对话没有赢家,在皇权与忠义的夹缝中,他们都只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而刘班的命运,早已被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权力旋涡,无法更改 。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2章 佛前欲(六) “你想过他的女儿吗。” 刘班老来得女,又没有别的子嗣,对这个独女一直是宠溺有加。 “刘棠怎么办,她经得住家庭这种变化吗,从封疆大吏一日之间就沦为丧家之犬,甚至连父亲的性命都保不住。” 刘班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对于方才剧烈的争吵,老人没有作出一点反应,仍然是望着满是青苔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北君看着楼竹,缓缓说道,“那又能怎么办,这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这是朝堂,如果这一次输的是我,牢里的人可能会是碧水,可能会是温鸢,也可能是我自己,可是没有办法,我们每个人都选择了登上权力的舞台,在一次又一次的博弈中下着赌注,当现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抵消这次赌输的代价时,我们就要用性命来偿还最后的债务,楼大人,如果输的是我温北君,那我也,愿-赌-服-输。” 温北君最后的愿赌服输四个字拉的很长,说罢他便不再去看楼竹,转过身,朝着楼竹挥了挥手,“楼大人早生回府歇着吧,本侯不会杀你的,而且有一点楼大人要清楚,根本没有什么冤情,陛下说的清清楚楚,刘班犯得可是死罪,他说我们大魏,是伪朝。” 楼竹听到这话,如遭雷击,脚步踉跄,险些站立不稳。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温北君,声音颤抖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刘班大人一生忠心耿耿,怎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温北君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陛下旨意如此,我等做臣子的,又能如何。或许,这背后另有隐情,可如今证据确凿,我们无力辩驳。” 楼竹心中一阵悲凉,他知道,在皇权至上的大魏,皇帝的话便是铁律,哪怕是冤屈,也无人敢轻易质疑。他望向牢中的刘班,心中五味杂陈,“刘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班依旧沉默,仿佛已然置身事外,对楼竹的呼喊充耳不闻。温北君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楼大人,别问了,刘大人既然不反驳,想来是默认了。” 楼竹不甘心,他冲到牢门前,双手紧紧握住栅栏,“刘大人,你快说这不是真的,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对得起大魏的百姓,对得起你一生的抱负吗?” 刘班缓缓转过头,目光空洞地看着楼竹,声音沙哑而平静,“楼大人,别再问了。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楼竹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刘大人,你……你怎么能如此轻易放弃?我们可以想办法申诉,一定能还你清白。” 刘班苦笑着摇头,“清白?在这朝堂之上,清白又有何用?陛下既然认定我有罪,那我便是有罪。况且,多说无益,只会连累更多的人。” 温北君走上前,轻声说道,“楼大人,你也听到了,刘大人已经认命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再徒增烦恼。” 楼竹缓缓松开手,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无奈。他知道,这一切已成定局,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刘班的命运。他最后看了一眼刘班,转身缓缓离去。 回到家中,楼竹一夜未眠。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刘班的身影,以及温北君那无奈的表情。他深知,这场朝堂斗争,他们都只是牺牲品,而刘班的女儿刘棠,即将面临人生的巨大变故。 第二天,楼竹来到刘府。刘棠看到他,急忙迎了上来,眼中满是焦急与期待,“楼叔叔,我父亲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楼竹看着刘棠那纯真的面容,心中一阵刺痛。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刘棠见他神色不对,心中愈发不安,“楼叔叔,你快说啊,是不是我父亲出什么事了?” 楼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刘棠,你父亲……他恐怕不能回来了。” 刘棠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楼竹,“为什么?我父亲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 楼竹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棠,刘棠听完,如遭晴天霹雳,泪水夺眶而出,“不,这不是真的,我父亲不会说这种话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楼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算他再不敢相信,也只能接受现实,元孝文就像处死路边的一条野狗一样,用一个子虚乌有却又致命的罪名定死了魏国的封疆大吏,三品虞州刺史,刘班。 刘班和野狗唯一一点的不同是,元孝文起码为刘班选择了一个体面的行刑人,而不是随便找个刽子手,和砍那些罪无可赦的犯人一样,在庭市当街斩首。 “刘大人,还能听见吗。” 刘班缓缓睁开眼,还是温北君,自昨日之后,今天他又来了,也没有什么刑具,温北君手里只是拎了一壶酒,一盘牛肉。 刘班点点头。 “那本侯坐了啊。”说罢也不等刘班回话,温北君就这么坐在了地上,把牛肉和酒往地上一摆,“吃点喝点?” 刘班望着地上的酒肉,沉默良久,缓缓开口,侯爷,您这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温北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暖不了他此刻冰冷的心。 “刘大人,今日咱们就抛开这朝堂的纷纷扰扰,只做一回寻常朋友,把酒言欢。”说着,他又给刘班倒了一碗酒,递到牢栏前。 刘班颤抖着接过酒碗,手碰到温北君的那一刻,两人都似触电般微微一颤。 刘班看着手中的酒,苦笑道,“想不到我刘某人见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侯爷,不过也是意料之中,哈哈,意料之中。”言罢,他也仰头将酒饮尽,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温北君没有反驳他,只是又干了一杯,咂咂嘴,“刘大人,这一杯我敬你!” 温北君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仰头饮尽后,缓缓说道,“刘大人,这杯酒敬您一生磊落,为官数十载,造福虞州百姓无数。” 刘班眼中泪光闪烁,苦笑着摆手说道,“罢了罢了,都是过往云烟。侯爷,你我相识一场,却不想落得这般田地,脏了您的手了,除去杀那些外邦蛮子,还要杀我这种国贼。”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悲凉。 温北君夹起一块牛肉,递到牢栏前,声音微微颤抖,“刘大人,吃点吧,吃饱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刘班接过牛肉,缓缓放入口中,可往日珍馐此刻却如同嚼蜡。 “侯爷,”刘班咽下牛肉,目光直直地看向温北君,“我走之后,刘棠就托付给你了。她从小被我娇惯,性子单纯,往后还望你能多多教导,护她周全。” 温北君重重地点头,“刘大人放心,我温北君对天发誓,定会将刘姑娘视如己出,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酒壶已然见底,温北君站起身,双腿因醉酒微微发软。他深深地看了刘班一眼,“刘大人,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温北君转过身,脚步踉跄地朝牢门外走去。 “侯爷!”刘班突然喊道。温北君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侯爷,这朝堂多不公!愿侯爷,还天下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太平吧!” 牢内又响起了脚步声,随着温北君彻底关上牢门,整个牢内一片死寂。 只余下一个老人,老泪纵横,从方才的牛肉盘底抽出一袋药,就着杯中早就凉透了的半杯浊酒,一饮而尽。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章 佛前欲(七) “侯爷,刘班死了。” 温北君淡淡的嗯了一声,好像早就知道了消息,没有任何意外。 “我们该怎么处理,是把尸首还给刘家,还是…” “把头砍了,送去大梁吧。” 吴泽看着温北君,咬了咬牙,拱手道,“侯爷,不该如此啊,我们起码要给刘班一个全尸吧…” “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温北君一拍桌,怒道,“本侯说的很清楚,砍了他的脑袋,送去大梁,而且要快,快马加鞭!但凡误了日子,我们所有人的脑袋你来保吗?” 吴泽被温北君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半句,只能低下头,拱手应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办。”说罢,他转身匆匆离去,脚步中带着几分慌乱。 温北君望着吴泽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奈。他缓缓坐回椅子上,双手揉着太阳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刘班的身影。那个曾经在朝堂上意气风发、为百姓谋福祉的封疆大吏,如今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人。”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温北君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是碧水。 “将军,喝口茶吧,消消气。”她将一杯热茶递到温北君面前。 温北君接过茶,却没有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碧水,你说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碧水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将军这么做一定有将军的苦衷。只是,为何要将刘大人的首级送去大梁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用意?” “还不是我们这位陛下下的令,说是刘班说我们大魏是伪朝,这一句话,足矣定死他的罪了,不灭他九族,就已经是陛下的仁慈了。” 碧水叹了口气,手指按压在温北君的肩膀上,“你这几天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小鸢怎的又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日前温北君回雅安,还带着温鸢,甚至无暇处理他亲自下令从汉国抢回来的肖姚夫妇,碧水猜到是发生什么事了,一直没有去打扰温北君,直到此时刘班一事算是告一段落,她才来问温北君。 “陛下有旨,要的是刘班的脑袋。” 碧水嗯了一声,在她不知道的朝堂的事,她从来不会去反驳温北君,她会支持温北君所有的决定。 “那小鸢呢,她是未央公主,怎么会轻易回雅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啊,小鸢啊,”温北君喝了一口茶,还是有些烫,烫到他皱着眉头,缓缓说道,“陛下赐了婚约,我觉得,小鸢从我们身边嫁出去为好吧。” “婚约?小鸢她才多大啊。” 可是话说完碧水就已经意识到了,温鸢已经十七岁了,已经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了。 “要嫁的是谁。” “元鸯的次子,元常陈,我打听过的,风评还算不错,从不沾花惹柳。” 碧水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虽说元常陈风评不错,可婚姻大事,还是得尊重小鸢自己的意愿。将军,你问过她的想法吗?” 温北君揉了揉太阳穴,神色疲惫,“我自是问过,她虽没说什么,但我能看出她心里不乐意。可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又怎能违抗?” 碧水轻轻叹了口气,在温北君身旁坐下,“小鸢那孩子,向来心思细腻,这突然赐婚,她心里肯定不好受。陛下此举,怕是又有深意。” 温北君目光深沉,望向窗外,“陛下这是在制衡我。温鸢身为未央公主,身份尊贵,嫁给元鸯次子,既拉拢了元鸯,又能借此拿捏我。” 元鸯毕竟是大魏宗室,和贺熙一文一武,是现在朝堂上地位最高的两人,就算温北君有大半灭国之功,也只能屈居其下。 “可身份尊贵,小鸢就真的会喜欢吗。” 温北君没有说话,只要温鸢说一句不喜欢,他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去退了这婚约,可偏偏温鸢一句都没说过,他知道自己的小侄女早就长大了,不会用这么无理的要求去逼自己。 “北君。” 听到这两个字温北君浑身还是一颤,他知道碧水很少这么称呼自己。 “我们走吧,一路走的很远很远,去躲起来,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们再回来好不好,我们带着小鸢,一起走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孩子行吗。” 温北君知道自己的夫人已有身孕,许是三四个月了,小腹已经隆起。 温北君的目光缓缓落在碧水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眷恋,有挣扎,更有深深的无奈。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碧水的肚子上,声音沙哑,“碧水,我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带着你和小鸢,寻一处世外桃源,安稳度日。可如今这天下,哪有真正的太平?大魏正值多事之秋,陛下猜忌心重,朝堂局势波谲云诡,我们若此刻离去,不仅自身难保,还会连累更多的人。” 碧水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这朝堂凶险,可我更担心你,担心我们一家人。你每日殚精竭虑,周旋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心,我看着心疼。如今又有了孩子,我只盼能给孩子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小鸢也不用被卷入这政治联姻的悲剧。” 温北君将碧水轻轻搂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我明白你的担忧,可有些责任,我推脱不掉。陛下虽对我猜忌防范,但我毕竟深受皇恩,大魏的百姓也需要安稳的生活。若我此时逃避,朝堂必定更加混乱,受苦的还是黎民苍生。” 碧水浑身微微颤抖,“北君,那你就去终结这个时代吧。” 温北君愣住了,他没想到会从碧水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北君,虽然我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朝堂纷争,但是我知道,赢的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4章 佛前欲(八) “殿下。” “喏,”元南指了指自己的腿,魏庭之半跪坐在他身侧,为元南敲打起了腿。 “什么事。” “殿下,小人刚刚得到消息,温北君还是砍了刘班的脑袋。” “哦,所以呢。”元南跷着脚,从桌上抓起一串葡萄丢进嘴中,“魏庭之,你可要说清楚了,本太子可没有什么人手埋伏在温北君旁边,他可是我师叔,都是你一个人的行为。” “殿下说的是,”魏庭之满脸堆笑,“都是小人自作主张。” “嗯,”元南满意的笑了笑,“我记得刘班的女儿好像和我妹妹关系不错吧。” 虽然温鸢和元南毫无血缘关系,但是毕竟温鸢是大魏的未央公主,名义上还要喊元孝文一声父皇,元南称呼她一声妹妹并不为过。 “殿下英明,刘班之女刘棠与未央公主的确私交甚好。”魏庭之脸上笑意更盛,谄媚地附和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如今刘班遭此横祸,刘棠必定悲痛欲绝,公主心善,定会出面安抚。” 元南轻哼一声,将葡萄籽吐在地上,“本太子倒要看看,温北君这下怎么收场。他平日里仗着陛下的宠信,在朝堂上威风八面,这次砍了刘班的脑袋,可有好戏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玩着桌上的玉如意,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 “殿下所言极是。”魏庭之连忙点头,“温北君如此行事,怕是会引得朝堂上下议论纷纷,那些平日里对他不满的大臣,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温北君陷入困境的狼狈模样。 “哼,那些大臣,不过是墙头草罢了。”元南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魏庭之,本太子再说一次,温北君是我师叔,我并不想看到他陷入困境,我们嘛,该帮得帮,你说对吧。” 魏庭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过很快又堆满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探寻,连忙说道,“殿下宅心仁厚,自然是该帮衬着温侯爷。只是这局势……”他故意顿了顿,抬眼偷瞄元南的神色,想从这位太子脸上读出更多深意。 元南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将玉如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声响,“魏庭之,你这心思别老绕在那点小算计上。温北君虽受宠,但朝堂上想扳倒他的人可不少。咱们要是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他能不承咱们的情?”他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盯着魏庭之,仿佛要将他看穿。 “殿下高见,是小人愚钝了。”魏庭之立刻低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是该如何帮温侯爷呢?如今刘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怕是不好收场。” “哼,这还不简单。”元南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一脸得意,“你去散布消息,就说刘班勾结大梁证据确凿,温北君此举是为了大魏的安危,是大义灭亲。把那些质疑的声音压下去,同时也给那些想落井下石的人一个警告。”元南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发号施令。 “可是殿下,这样一来,刘棠那边……”魏庭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他心里清楚,刘棠那边也是一颗重要的棋子。 “刘棠那边你继续盯着,安抚她的同时,给她透露点风声,就说温北君也是身不由己,背后都是陛下的旨意。”元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能让她对温北君的恨意有所缓和,又能让她对陛下心生不满,说不定还能为我们所用。” 魏庭之连连点头,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殿下这一招真是高明,既帮了温侯爷,又能将局势掌控在我们手中,还能在刘棠身上做文章。” “行了,少拍马屁。”元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办砸了,你知道后果。”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胁。 “小人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殿下所托。”魏庭之赶忙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声音中带着一丝惶恐。 “起来吧。”元南摆了摆手,又伸手抓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这朝堂就是个大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就看谁的手段高明,能笑到最后。” “能笑到最后的必然是殿下啊,小人什么都不求,只求殿下登上皇位的那天赏小人些金银财宝就好。” 元南笑了出来,“我说,你是真傻还是真忠啊,要是本太子做了皇帝,你自然就是从龙之臣,就要些金银财宝?” 魏庭之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期待,声音微微发颤,“殿下的意思是……”他心里清楚,“从龙之臣”这四个字意味着无尽的权势与富贵,远非金银财宝可比。 元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斜睨着魏庭之,“怎么,吓傻了?只要你为本太子办事,将来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良田美宅,这些都不在话下。” “小人定当肝脑涂地,誓死追随殿下!”魏庭之激动得满脸通红,再次跪地,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响亮,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起来吧,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元南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不过,要想得到这些,你可得把事情办漂亮了。这次刘班的事只是个开始,往后朝堂上的争斗只会越来越激烈。”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魏庭之站起身,胸脯挺得高高的,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这就去安排散布消息,让那些质疑温侯爷的人都闭上嘴。” “嗯,动作要快,最好在明日早朝前让消息传遍整个大梁。”元南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把折扇,轻轻扇动,“还有,刘棠那边,你要多花些心思。她若是能为我们所用,说不定能成为制衡温北君的关键棋子。” “小人明白,一定想办法取得刘棠的信任。”魏庭之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只要她对陛下心生不满,就不愁她不乖乖听话。” “记住,手段可以用,但别太过分。”元南冷冷地瞥了魏庭之一眼,“若是因为你的鲁莽坏了大事,本太子可饶不了你。” “小人不敢。”魏庭之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小人一定谨慎行事,绝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去吧。”元南挥了挥手,靠回椅背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等这件事处理好了,再找机会给本太子探探那些大臣们的口风,看看谁是真心拥护本太子,谁是心怀鬼胎。” “是,殿下。”魏庭之退到门口,转身匆匆离去。 元南望着魏庭之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群蠢货,这朝堂迟早都是本太子的。”他放下折扇,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皇宫,眼神中充满了野心与欲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上皇位,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 “你说是吧,师叔。” 元南没有忘记,在王宫初遇的那天,温北君并没有给自己面子。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5章 佛前欲(九) 温北君仍是在府上每日如常,好像前些天死的只是路边的一条野狗,而不是虞州的刺史刘班。 要说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就是温北君去见了肖姚夫妇。 “又见面了。” 肖姚翻身跪下,“温大人,我,我,虽九死不能报大人之恩啊!” 说实在的,温北君在见面前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每一个和他致谢的人,明明他是手下背着无数条人命的恶鬼,明明他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利益,才救下了他的命,而此刻自己却在被他感谢着。 “温大人,我和夫人,在您手下被救下两次,可能您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这确实是拯救了我和我夫人两个人的生命,我誓死为大人效力,无论是往什么地方,哪怕前方是地狱,这条命还给大人便是了。” 温北君摆摆手,“我不爱听这种话,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去死的,你要清楚,我是觉得你有活着的价值,温家军青黄不接,今天起你做我温家军的步兵都尉吧,听说你在江南也是统领步兵的,怎么样,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本侯可先说好,温家军军法森严,若是犯了军纪,本侯第一个就砍了你的脑袋!” 肖姚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决然,当即重重磕头,“大人放心!肖某定当恪守军纪,不负大人所托!” 温北君看着眼前的肖姚,微微点头,“起来吧。既然入了温家军,就得有个温家军的样子。你先去熟悉下军中事务,明日便到军营报到。” “是,大人!”肖姚站起身来,身姿挺拔,透着一股军人的坚毅。 一旁的苏元汐眼眶泛红,轻声说道,“大人,我相公这条命是您给的,元汐也该拜谢恩公才是。” 温北君连忙伸手虚扶,“夫人不必多礼,肖都尉往后为温家军效力,咱们也算一家人,无需如此多礼。” 苏元汐微微福身,眼中满是感激,“大人宽宏大量,如此体恤下属,元汐代相公谢过大人美意。只是大人有所不知,我与相公本以为此次在劫难逃,能得大人两次搭救,实是万幸。相公一心想追随大人,为大人效命,元汐也愿在后方为大人尽些绵薄之力。” 温北君闻言,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元汐,“哦?夫人有此心意,本侯自然欣慰。只是不知夫人想做些什么。” “元汐自幼在金陵苏家长大,而今虽已成为过去,但毕竟还有些底蕴所在,大人若有儿女,我想教些字画还是可以的。” 不过话刚说完,被肖姚扯了扯衣角的苏元汐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大人,是元汐唐突了,也不知大人有没有…” “无妨无妨,哈哈哈,这种坦诚劲本侯是极喜欢的,肖都尉,瞧好了,本侯喜欢你家夫人这份言语,本侯不要那种官腔,入了温家军以后便都是同袍,何谓同袍,是可以共赴生死之人,是……” 温北君话未说完,被刚刚赶来的碧水一把捂住了嘴,碧水捂着拼命还想说些什么的温北君,笑道,“苏小姐,哦不对,应该称呼您为苏夫人了,好久不见了。” 终于挣脱开碧水的温北君一脸幽怨的看着碧水,“我还没说完呢,这同袍是必须要和肖都尉说的事。” 温北君的话又一次被碧水打断,碧水拧着自家夫君的腰窝,“将军。”将军两个音拉的极长,“有什么话你明天去营帐内说不就是了,况且我也有段日子没看见徐荣了,我感觉他也需要将军你去治一治了,我最近听说他不太老实啊,好像有偷懒。” “嗯?”温北君愣了一下,“徐荣这小子,不行,本侯等不到明天了,今天就要好好收拾收拾他,非得让他练一万次刀才是,臭小子。” 言罢,温北君即刻风风火火地转身,大步流星朝着军营方向赶去。 碧水见状,赶忙冲着肖姚夫妇歉意地笑了笑,说道,“肖都尉,苏夫人,实在对不住啊,将军就是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一听手下有人偷懒,便按捺不住要去教训。二位千万别往心里去,改日我定当专程向二位赔罪。” 肖姚赶忙摆手道,“夫人言重了,将军治军严谨,此乃军中幸事,我们怎会介意。” 苏元汐亦笑着点头附和,“是啊,夫人不必如此。将军为温家军殚精竭虑,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碧水微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那我得赶紧去追将军了,不然他一个人去,非得把徐荣折腾得够呛不可。”语毕,便快步朝着温北君离去的方向追去。 待碧水远去,肖姚转头看向苏元汐,轻轻握住她的手,“元汐,方才你可真是大胆,竟敢径直向将军提议教他家儿女字画。” 苏元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也是一时心急,一心想着能为将军做些什么。况且我瞧将军为人豁达大度,想来应该不会介意。” 肖姚宠溺地笑了笑,柔声道:“你呀,就是心地太过善良。不过话说回来,能追随将军,实乃我们的福气。将军行事有时看似狠辣果决,实则重情重义,跟着他,我们定能有所建树。” “我信相公,也信将军。往后咱们便安心在温家军,为将军效力,也算是略表对将军救命之恩的感激。” “肖都尉,苏夫人。” “吴管家。” 二人是和吴泽一路同行而回,几人间还是有所熟识。 “没别的事,就是刚才遇见了夫人,夫人说她走得匆忙,忘记和苏夫人说了。”吴泽笑道,“而今我家夫人只是有身孕,还未有子嗣,若是苏夫人愿意,不妨先教教公主殿下,毕竟公主殿下已经有了婚约,却没什么大家闺秀之风,还是苏夫人教教为好啊。” “公主殿下?” 肖姚与苏元汐面面相觑,魏国的公主,竟然还要苏元汐来教吗? “别误会别误会,我大魏未央公主本是侯爷的侄女,陛下感侯爷功高,特封为公主。” 看来温北君比他们想的还要有实力得多啊,只是这样的人还需要他们来治理温家军,又是在图些什么呢。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6章 佛前欲 (十) 碧水很快追上了温北君,二人一同来到军营。 温北君刚一踏入军营,便大喝道,“徐荣!给老子滚过来!” 正在偷懒的徐荣听闻这一声怒喝,顿时吓得面如白纸,心中暗叫大事不妙,自知偷懒之事已然败露。他慌忙从营帐中窜出,“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先生,学生在!” 温北君满脸怒容,“这是在军中,哪有什么先生和学生,按官职称呼!” “将军,末将在!” 温北君厉声道,“徐荣,你可知罪?” 徐荣低着头,声音颤抖得厉害,“将军,末将知罪,末将不该偷奸耍滑,还望将军责罚。” 温北君冷哼一声,“知道错了?光嘴上认错可不行。本侯早就有言在先,温家军军法森严,容不得丝毫懈怠。你今日竟敢偷懒,那就罚你练刀一万次,何时练完,何时方能休息!” 徐荣咬了咬牙,决然道“是,将军!末将这就去练!”说罢,起身抄起长刀,便在军营中挥刀练了起来。 碧水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忍,忍不住劝道,“将军,罚一万次是不是过于严苛了?徐荣这小子平日里虽说有些小毛病,但总体还算勤勉,您就饶他这一回吧。” 温北君看着徐荣练刀的身影,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但仍坚定道,“不行,此次若不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他日后必定还会再犯。温家军想要强大,就必须做到令行禁止,绝不能姑息纵容。” 碧水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好吧,将军既然已经决定,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您也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消消气吧。” 温北君看着碧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感慨,“我又何尝想如此严苛,只是这温家军乃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容不得有丝毫马虎。唯有他们足够强大,我们方能在这乱世之中站稳脚跟啊。” 碧水轻轻挽住温北君的胳膊,说道,“我知晓将军的一片苦心,只是有时候您也该适当放松些,别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叔,叔!” 是温鸢的声音,温北君笑着迎上了自己小侄女的身影,“怎么今日来了营中。” “还不是来寻叔叔你,”温鸢吐了吐舌头,“让我一顿好找,欸,碧水姐怎么也在这,发生什么事了吗。” 碧水没有说话,只是向她身后使了个眼色,温鸢见状回头,只看见徐荣在挥刀,似乎是看见了她,本来满面苦涩的徐荣瞬间提起了希望,“殿下,快救我!将军要罚死我啊!” “叔,荣哥再怎么有罪,也不至于这样吧。” 温北君看着温鸢,神色虽有缓和,但威严未减,“小鸢,你不懂,军中自有军法,容不得半点私情。徐荣身为将士,竟敢偷懒,若不加以严惩,如何服众?” 温鸢眨了眨眼睛,“叔,我知道军中纪律严明,可荣哥平日里也没少为温家军出力呀。您就看在他往日的功劳上,饶他这一次吧。而且,他要是累坏了,以后怎么继续为您效力呢?” 温北君眉头微皱,看向仍在挥刀的徐荣,“小鸢,正因为徐荣平日里表现尚可,本侯才更要让他明白,犯错就要付出代价。这一次若轻易饶过他,他日他再犯,或是其他将士效仿,那温家军的军纪何在?” 碧水在一旁也笑着帮温鸢说话,“将军,小鸢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徐荣这孩子本质不坏,只是一时犯了错。您看,小鸢都亲自来求情了,要不就稍微减轻点处罚?” 温北君沉思片刻,目光再次落在徐荣身上,“徐荣,罚你练刀五千次,再去伙房帮厨三日,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日后若再敢偷懒,定不轻饶!” 徐荣听闻,心中大喜,赶忙停下手中的刀,单膝跪地,“多谢将军开恩!多谢殿下求情!末将定当牢记教训,日后绝不再犯!” 温鸢得意地看了看温北君,又对徐荣说道,“荣哥,你可记住了,以后别再偷懒啦,不然下次我可就不帮你求情了。” 徐荣连忙点头,“是,殿下教训得是,末将一定铭记于心。” 温北君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意,转头对温鸢说道,“小鸢,你今日来军营,可不是单单为了给徐荣求情吧?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温鸢嘿嘿一笑,“还是叔了解我。其实呀,我是想再去一次姑苏寺,最近不知怎的,觉得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加上好久没去那边了,想着去一趟。” “不行。” 温鸢没想到温北君拒绝的如此之快,还想说什么可是温北君皱着眉头,“这事没得商量,以前临仙和玉鼓还在的时候自然没什么,而今前方没有一点信息,谁知道回纥在哪里,姑苏寺太危险了。” “可是叔,我想去一次啊,要不然等我出嫁了,可就更没机会和你一起去了啊。” 少女的理由无懈可击,温北君几乎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而且这不是有叔叔你吗,就去看一眼,应该没事的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温北君看着温鸢那满是期待与渴望的眼神,心中有些动摇。他深知温鸢自小在身边长大,对姑苏寺有着特殊的感情,可如今局势动荡,实在不敢轻易冒险。 沉默片刻,温北君缓缓说道,“小鸢,如今不比以往,外面局势复杂,回纥人虎视眈眈,万一有个闪失,叔怎么向你爹娘交代?” 温鸢拉着温北君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撒娇道,“叔,我保证会小心的,就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您武功那么高强,还有碧水姐陪着我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碧水在一旁也笑着劝道,“将军,小鸢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况且她也说得在理,等日后出嫁了,怕是真没机会和您一起去了。您就答应她吧,咱们多带些人手,一路上小心谨慎便是。” 温北君思索再三,终是拗不过温鸢,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叔就答应你。不过,咱们得说好了,一切都要听叔的安排,不许乱跑,稍有风吹草动,咱们立刻返回,明白吗?” 温鸢一听温北君答应了,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叔您放心吧,我肯定听话。” 温北君看着温鸢那开心的模样,宠溺地笑了笑,“那行,叔这就去安排人手。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今晚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 好嘞!谢谢叔!”温鸢高兴得蹦了起来,又转头对碧水说道,“碧水姐,你也一起去呀,咱们好久都没一起出去玩了。” 碧水笑着点了点头, 温鸢又看向徐荣,“荣哥,你也好好练刀,等我从姑苏寺回来,再来看你。” 徐荣笑着应道:“是,殿下,您放心去便是,末将一定好好受罚,等您回来,说不定刀法都精进不少呢。” 温鸢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可就拭目以待咯。” 温北君没有打扰她们,在一旁笑着。 只是他总感觉有些不放心,也许是害怕看见姑苏寺里破碎的佛像。 有人说,佛陀是一面镜子,在拜佛之中,也能照见自己内心最深的欲望。 也许,他只是单纯害怕看见自己那日渐膨胀的欲望与野心。 佛前见欲。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7章 真相(上) “将军,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这是渔阳啊,我们大魏,终于到渔阳了啊!” 可是没有人会回应他,他背上的男人早已失去了气息,原本精壮的身体显得虚弱不堪,无法再回应他了。 “不见,不见!”温北君把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敲在岸上,出自景初窑的名品,如今嬴楚身死,早就没了景初,景初窑也成为绝响了。 茶杯被磕的发出轻响,茶水在荡漾中有些溅在了桌上。 “本侯说了好多次了,本侯肯定不见刘班的那个女儿,要多少银子,你们都给,几千两本侯也拿得起,给,让她拿了银子走人,别来恶心本侯!” 一旁的邢正良有些心疼的说道,“侯爷,您要是不喜欢这茶盏,可以给贫道啊,这可是好东西。” 本来正在训斥吴泽的温北君转过头,“邢正良,本侯的银子应该给过你了吧。” 邢正良点点头,一脸谄媚的说道,“那是自然,侯爷一诺,欸,那真重于千金,而且都是上好的银子,不是什么沉积的银子,都是这黄龙元年的好银子…”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温北君的脸色有些变,忙拱手道,“赖贫道,啊不,赖小人,赖小人,小人这就滚。” 看着他的笑容温北君一时语塞,本来想让他滚出去的话就在嘴边,终究是没有邢正良走得快。 不过邢正良这么一说,温北君的也没有方才那么生气了,他缓缓坐下,喝了口茶,顺带着瞥了一眼杯底刚才有没有被磕坏。 还好,杯底只是有一道极浅的印子,不仔细看倒也瞧不出来。温北君暗自松了口气,这景初窑的茶盏,如今可是坏一个少一个了,若真磕坏了,也着实是可惜。 吴泽见温北君神色稍缓,赶忙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侯爷,那刘棠姑娘那边,咱们还是得想个妥善的法子,若是处理不当,恐生事端。” 温北君没有接话,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狱中服毒自尽的刘班,还是他亲自送上的毒药。 在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他也是这么一家一家的敲响房门,向着一个又一个的高官求着,希望有人会出兵去救下族兄,解了河毓郡的围兵,可是没有一个人打开了房门。 在一个不远的春天,他也是这么一户一户的踹开了府门,向着一个又一个的高官问着,希望有人给自己一个答案,为什么没有人出兵救援临仙的答案,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现在在他的府外,也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姑娘,在隆冬季节,就这么站在他的府门前,想要和他要一个答案。 温北君其实是害怕看到刘棠的,他太清楚刘棠要问自己什么了。 “侯爷,要不还是放她进来吧,要是您不想见刘棠姑娘,就让我来做这件事,起码让她进来烤烤火,暖和暖和也是好的啊,要不然这天气,她一个姑娘家,真的能冻坏的。” 吴泽那番话语,如同重锤一般,在这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厅中悠悠回荡,每一个音节都似锐利的针尖,轻轻扎在温北君的心尖。 他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凝望着窗外那如墨般渐渐暗沉的天色,恰似他此刻纷繁复杂的心境。思绪,如同乱麻般纠结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良久,温北君终是微微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无奈与沉重,缓缓说道,“罢了,让她进来吧。但不是此刻,待夜深人静之时,安排她从侧门悄然进来,切记,莫要声张,惊扰了府中旁人,尤其是不要惊动了夫人和小鸢。” 吴泽恭敬领命,转身离去,脚步沉稳而轻盈。而温北君,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上。 他深知,刘棠此来,必定是为含冤而死的父亲鸣冤叫屈。只是,当面对她那如利刃般充满仇恨与质问的目光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他明明知道,刘班是不该死的,可是偏偏他又是必须死的。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让臣死,臣不死即为不忠。 如果他不这么做,死的就会是他,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绝不是心软的时候,如果刘班不死,那么死的就是他温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以及所有和他温北君有关联的人。 卫子歇,徐荣,左梁没有一个人逃得掉。温鸢,碧水,甚至碧水怀中的孩子… 他苦笑一声,自己本不该如此心软啊,他不是这等有着妇人之仁的人。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侯府,仿佛给这座府邸披上了一层神秘而压抑的纱幕。 刘棠在吴泽的引领下,从侧门悄然无声地进入。她身着一袭素色棉衣,那洁白如雪的颜色,此刻却显得格外苍白,一如她毫无血色的面容。 踏入玉銮房的刹那,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温北君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悲愤,仿佛能将空气点燃。 温北君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与刘棠交汇的瞬间,心中竟没来由地涌起一丝慌乱,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措。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再次与刘棠相见,竟是在这般剑拔弩张的情形之下。 “刘姑娘,请坐。” 温北君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水,仿佛这只是一场平常的会面。然而,微微颤抖的尾音,却还是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宁。 刘棠却并未落座,她就那样直直地站着,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眼中的悲愤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整个天下淹没,“温北君,我父亲究竟犯下了何等弥天大罪,你竟要如此狠心地将他置于死地?” 温北君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沉默,却仿佛有百年那么漫长。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不忍,又似有坚定。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担,“刘班辱我大魏,辱没当今圣上,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本侯身为朝廷命官,肩负着维护国法尊严的重任,不得不按律处置,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8章 真相(中) 刘棠听闻此言,眼眶瞬间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她怒极反笑,笑声尖锐而凄厉,在这静谧的玉銮房中回荡,仿若夜枭的悲啼。 “辱魏?辱君?温北君,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黄!我父亲一生忠心耿耿,为大魏鞠躬尽瘁,何曾有过半点辱魏辱君之举?你所说的证据,不过是你为了铲除异己,编造的莫须有罪名罢了!” 温北君眉头紧锁,心中一阵刺痛,却又无法将心中的无奈与苦衷道出。他强忍着情绪,沉声说道,“刘姑娘,你莫要冲动。证据皆在,绝非本侯凭空捏造。” 刘棠一步一步逼向温北君,目光如炬,“我要亲眼看看那些所谓的证据!若你拿不出真凭实据,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为父亲讨个公道!” 温北君微微侧身,避开刘棠那炽热的目光,“刘姑娘,听我一句劝吧,真的不要再查下去了,牵扯的东西太多了,再这么牵扯下去对谁都不好。” “我要查,我就这么一个父亲!温北君,你是不是人啊,你的良心呢,我父亲明明那么信任你。” “那又怎么样!你要我抗旨吗?”温北君的手重重的砸在桌上,景初窑的茶盏被砸了个稀巴烂,碎瓷片嵌入他的手中,疼痛让温北君冷静了些,他缓缓把嵌在手中的瓷片一片一片拔出来,也不说话,并不在乎顺着手掌流淌而下的鲜血。 良久,温北君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刘姑娘,事已至此,你便莫要再执着了。陛下龙颜大怒,此事已无转圜余地。本侯虽也于心不忍,但皇命难违,国法难容。” 刘棠看着温北君,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好一个皇命难违,国法难容!温北君,你口口声声说着皇命国法,可你扪心自问,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你自己的私心?你是否也想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权势?” 温北君身形一震,像是被击中了要害。他的心中一阵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刘姑娘,休要无端揣测。本侯对大魏忠心不二,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廷的安稳,为了天下百姓。” 刘棠冷笑一声,“为了朝廷,为了百姓?那我父亲呢?他兢兢业业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个辱没圣上的罪名,被你赐死狱中。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所谓的为了天下?” 面对刘棠的质问,温北君无言以对。他深知,自己虽有苦衷,但在刘棠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借口。 沉默良久,温北君缓缓说道,“刘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莫要因为此事,误了自己的前程。本侯会给你一笔银子,你找个地方,好好生活下去吧。” 刘棠看着温北君,眼中满是决绝,“银子?我刘棠不稀罕!我只要我父亲的清白!温北君,你记住,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说罢,她将手中的信件狠狠摔在地上,转身便要走。 “刘棠!” 这是自她入府以来温北君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这天下就你一个人死了父亲吗?就只有你刘棠一个可怜人对吧,我们其他人的爹娘都该死是吧。” 刘棠再也忍不住眼泪,哭着吼道,“温北君,你杀了我爹,如今连我为他伸冤的权利都要剥夺吗?你这宅子都是我爹给你的,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 “那又怎么样!我答应了你爹,照顾好你,不是在这看你哭哭啼啼的!” 刘棠听到这话,身形猛地一顿,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忘了落下。 “你说什么?你答应我爹照顾我?”刘棠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几分急切与质问,“这就是你照顾我的方式?杀了他,然后让我余生都活在这无尽的痛苦与冤屈之中?” 温北君望着刘棠,嘴唇微微颤抖,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翻涌,可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却像一道枷锁,紧紧束缚着他,让他无法将实情和盘托出。 “刘棠,有些事,远比你看到的复杂得多。”温北君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 “可什么?”刘棠打断了他的话,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可你还是选择了遵从圣旨,选择了亲手毁掉我爹的性命,毁掉我们的家!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每天每夜,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我爹在狱中受苦,在向我呼救,可我却无能为力!” 温北君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他清楚,此刻无论说什么,都难以抚平刘棠心中的伤痛。 “刘棠,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温北君缓缓睁开眼,目光中满是无奈与疲惫,“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这是你爹的心愿,也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 刘棠惨然一笑,笑声中满是悲凉。“活下去?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还能好好活下去吗?没有了父亲,没有了真相,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温北君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安慰刘棠,却又在看到她那充满仇恨的眼神时,停住了脚步。“刘棠,如果你执意要查下去,你会有危险的。这背后牵扯的势力错综复杂,远不是你能想象的。” “我不怕!”刘棠毫不犹豫地回道,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就算是死,我也要为我爹讨回公道。” “那你更要活下去,我知道你有仇,你有恨,所以你更要活下去,活到大仇得报那一天,”温北君笑了笑,“你还年轻,既然你觉得我是你的仇人,那你就活到我死了的那天,去我坟上,骂我也好,怎么都好,我就一个希望,活下去,你还年轻,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和你娘好好的活下去吧。”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9章 真相 (下) “北君,答应我一件事,别再问下去了好吗,我会喊人给你送去一千两银票,军中不比朝堂,多打点打点总是好的…” 温北君甩开玉琳子手中的银票,“我不要那么多银子,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能让族兄活着回来吗?琳哥,你是族兄的朋友,我才愿意来见你,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连你也要放弃族兄。” 玉琳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回首十多年前,温北君只能苦笑,是啊,自己一开始也只不过是一个莽撞的年轻人,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背景,无权无势,靠着烂命一条,在尸山血海之中摸爬滚打来的一身荣耀。 可是,在一年又一年中,有无数冉冉升起的将星,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又有多少天才夭折在成长的路上,如果朝堂上没有玉琳子顶着,恐怕他早就成了不知哪一场战役横死的冤魂了。 他做不到放任刘棠去死。 他本来就有愧于刘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女儿被卷进朝堂纷争之中,朝堂的本质就是趋炎附势和落井下石,根本没有那么多为国为民的好官,还不都是一个个利欲熏心的权臣。刘班身死,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刘棠了,刺史的千金若是进了教坊司,供达官贵人玩弄,又将是一笔多大的收入。 “刘棠,你们必须从刺史府搬出去,就在雅安城郊,我给你和你娘安排一处住处,我会保证你和你娘的安全,只要你答应我,别再查下去了就好。” 刘棠没有说话,但是早就没有了先前那般激动,温北君反复提及了她的母亲,让她有些冷静下来了,虽然父亲已经死了,但是母亲还在世。 她并没有反驳温北君,只是昂起了头,“我不想留在雅安,换个地方吧。” “这不难,不过我的权力也没有那么大,基本都是在虞州境内…” “我要离开虞州,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你。” 刘棠打断了温北君的话,“你能做到吗。” 温北君点点头,“只有一个地方,涿鹿县,我学生卫子歇在那边做县令,你去那边吧,和你娘做一对普通母女,寻个好夫家吧。” 刘棠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也不是很久远的记忆,只不过那会温鸢还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只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她和温鸢还有楼栀有过一次对于夫家的对话。 “好。那我们明天就走。” 温北君点点头,“我会派人送你们的,不过不会露面,你们安心出发便是。” 温北君目送着刘棠缓步离开,比起入府时的来势汹汹,刘棠此时显得无比虚弱,也许是知道了真相,也许是连最后的仇恨都已经消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恨温北君,她恨温北君处死了刘班,可温北君终归只是元孝文的一把刀而已,即便如此她依然可以去恨温北君,可问题就出在温北君给了她和她母亲一个安身的机会,若是没有温北君,等着她的命运八成是进教坊司。若是进了教坊司,她这一辈子就彻底毁了,只能在日日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死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 所以她不得不承认,是温北君救了她,也救了她的家。 “娘,我…” 刘棠看着阮姝的脸,短短几天仿佛苍老了十岁,两鬓俱是斑白。 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沉默良久,才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娘,我们要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了,在涿鹿县,以后会好好的。” 阮姝微微点头,眼中满是疲惫与迷茫,“棠儿,娘听你的。只是,这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你父亲他……”说着,阮姝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刘棠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娘,父亲的事已经这样了,我们无力改变。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娘俩能好好活下去。温北君……他虽然……但总归给了我们一条生路。” 阮姝抬起手,轻轻擦去刘棠眼角将要滑落的泪,“娘知道,你心里苦。可这世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只要你能好好的,娘怎么样都行。” 刘棠靠在母亲肩上,“娘,我会照顾好你的。到了涿鹿县,我们重新开始。以后,我会找个平凡的人,好好过日子,让你安享晚年。” 阮姝抚摸着刘棠的头发,“傻孩子,只要你开心,娘就放心了。只是,这一路过去,不知会怎样,你可要万事小心。” 刘棠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阮姝,“娘,你别担心,温北君会派人暗中护送我们的。而且,我也长大了,能保护好自己,更能保护好你。” 阮姝微微叹了口气,“希望到了那边,一切都能顺遂。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看到我们平平安安的。” 刘棠咬了咬嘴唇,“娘,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卷入这些朝堂纷争,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阮姝拍了拍刘棠的手,“这都是命啊。咱们娘俩能逃过这一劫,已是万幸。往后,就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别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刘棠点了点头,“嗯,娘。等我们到了涿鹿县,找个小院子,种种花,养养鸡,过平淡的日子。” 阮姝看着刘棠,眼中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好,就像你说的,过平淡的日子。” 刘棠也笑着,可是笑着笑着,终归是没有忍住眼泪,她哭的越来越凶。 “爹!如果你不做这个刺史,早就告老还乡,我们一家三口是不是也会幸幸福福的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0章 不世功(一) 恍惚间仿佛又听到了玉琳子那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如往昔一般,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萦绕。说着说着,玉琳子,累了,伸出手,满脸笑意地找他讨一个萘果吃。那场景,如此真实,仿佛玉琳子就站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温北君下意识地张开嘴,正要喊卫子歇。毕竟,当初在玉琳子坟前送上那几个萘果的事,一直都是卫子歇在操办。可话到嘴边,他却猛地清醒过来,卫子歇如今已在涿鹿县担任县令,远在千里之外,又怎能听得见他的呼唤。 “侯爷,刘姑娘那边应该是这个时辰启程,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吴泽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温北君暗自腹诽,吴泽和卫子歇最大的区别,恐怕就是吴泽这张嘴,实在是太爱说话了。不过,这也并非全然不好,很多时候,那些自己难以说出口的话,吴泽总能替他表达出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与决然,“我就不去了,如今局势复杂,去涿鹿县这事,越低调越好。” 说罢,温北君缓缓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躯,口中长舒一口气,带着些许抱怨道:“真是累死本侯了,大半夜的,净给本侯添堵。” 吴泽心中明白,温北君不过是嘴上逞强罢了。昨夜,刘棠那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决堤之水般爆发,一次又一次,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以温北君侯爵的身份,对于一个犯了事被斩首的刺史之女,就算当场格杀,在这乱世之中,也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 可温北君终究没有这么做。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刘棠宣泄着内心的痛苦与愤怒。不仅如此,在刘棠情绪稍稍平复之后,温北君甚至不惜动用人脉,为她们母女寻得一条生路。 温北君就这样在黑暗中枯坐了一夜,直到黎明。 “侯爷真是,菩萨心肠啊。” 吴泽忍不住感慨道。 温北君没好气地白了吴泽一眼,“少在这打趣本侯,什么菩萨心肠,不过是不想看到无辜之人再受牵连罢了。刘班已死,他犯下的罪过,又何必让妻女来承担。” 话虽如此,可吴泽还是敏锐地捕捉到,温北君眼底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那神色中,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与无奈。 吴泽笑了笑,心领神会,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深知,温北君看似强硬如铁,实则内心柔软如绵。尤其是对于那些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渊源的人,他总会不自觉地多几分不忍与怜惜。 “对了,吴泽,你安排的人,一定要确保她们母女一路上的安全。” 温北君突然神色严肃地叮嘱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侯爷放心,都是咱们信得过的兄弟,定会护她们周全。” 吴泽拍着胸脯,语气坚定地保证道。他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不敢有丝毫懈怠。 温北君微微点头,神色稍缓,“那就好。涿鹿县虽有子歇照应,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她们母女难免会遇到些麻烦。若有任何状况,务必及时汇报。” “另外,你去安排一下,我要给子歇写封信,让他多留意刘棠母女的情况。” 温北君转身回到桌案前。他轻轻拿起毛笔,在墨砚中缓缓蘸了蘸墨汁,“这信怎么送去你安排就好,比她们母女早到就行了,不用抽人手加急,现在形势严峻,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 温北君看着吴泽离去的背影,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哪来的什么菩萨心肠,若真是菩萨心肠,又怎会背负着几万人的生死,那沉重的业障,如影随形。 不 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回房补一觉吧。一夜未眠,此时的他,只觉身心俱疲。转眼之间,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温北君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向内室。 “吴管家,吴管家等一下。” 吴泽转过头看见是温鸢,“殿下有事吗,若是没什么大事就稍等我片刻,侯爷那边交代得紧,我忙完就回来。” 话已至此,温鸢也只能点点头。她知道昨夜刘棠来的事,她又不想向温北君开口,只能在这候着吴泽,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些结论。 吴泽匆匆离去,温鸢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焦急万分。她在原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朝着吴泽消失的方向张望,满心期待他能快点回来。 过了许久,吴泽的身影再次出现。 温鸢赶忙迎上前去,“吴管家,刘姑娘她……怎么样了?” 吴泽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温鸢的来意,虽说温北君嘱托过让刘棠入府要避开温鸢,可是想必温鸢还是听到了吧。 他轻叹一声,说道:“殿下,侯爷安排刘姑娘和她母亲去涿鹿县了,那里有卫大人照应,想来能保她们母女平安。” 温鸢秀眉微蹙,“为何要去涿鹿县?这其中究竟是何缘由?” 吴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昨晚刘棠前来,与温北君之间的对话以及事情的大致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温鸢听后,心中五味杂陈。她知晓温北君此举定有深意,可又担心刘棠母女此去涿鹿县会遭遇不测。 “那侯爷为何不亲自派人护送?如今局势复杂,万一……” 温鸢的眼神中透露出担忧。 吴泽赶忙解释道:“殿下放心,侯爷已安排了信得过的兄弟暗中保护她们。只是如今朝堂局势紧张,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盯着侯爷,实在不宜大张旗鼓地派人护送,以免给刘姑娘母女招来更多麻烦。” 温鸢微微点头,心中虽仍有忧虑,但也明白吴泽所言在理。她思索片刻后说道:“吴管家,你再去安排些人手,暗中留意刘姑娘母女的情况,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及时告知本公主。” 吴泽面露难色,“殿下,如今侯爷这边人手本就紧张,实在是……” 温鸢摆了摆手,“你去从我的暗卫中挑选几人,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殿下。”吴泽无奈应道,他深知温鸢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 温鸢望着吴泽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刘棠,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她没什么朋友,刘棠算一个,如今发生了这番事情,自己的叔叔毕竟处死了她的父亲,朋友肯定是做不成了,她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最起码,也要让刘棠平平安安的到涿鹿县。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1章 不世功(二) 他陷入了深沉的梦乡,仿佛踏入了一条无尽的时间长河。 在梦境的旋涡中,碧水的身影如同缥缈的幻影,渐行渐远,恰似族兄与玉琳子离去时那般决绝,周围的一切人都在他的世界里逐渐消散。 他猛地惊醒,双手下意识地张开,像是要抓住那些逝去的幻影。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头,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映入眼帘的是碧水,她正坐在床边,手拄着脸,眼眸中满是关切与温柔。 “我睡了多久?” 温北君坐起身,声音中还带着刚从梦中苏醒的恍惚。 碧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轻声说道,“没多久,只是错过了午饭,今天中午可是我亲自下厨的,知道你爱吃,特意没让厨子做。” “啊?你怎么不叫醒我!”温北君满脸懊恼,抬手揉了揉那一头凌乱的发丝,仿佛要把错过美食的遗憾一并揉散。 “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这些日子眼巴巴盼着,结果一觉就睡过去了。” 碧水起身,缓缓走到床边,抬手轻轻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 “你昨晚忙到那么晚,我实在不忍心叫醒你。放心,饭菜都留好了,热一热就能吃。” 温北君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他迅速从床上跳下来,兴奋地说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等会儿我可得好好品尝一番,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更上一层楼。” “那肯定,这段时间我可没少琢磨新菜式。”碧水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向门口,“你快点收拾,我这就去吩咐下人把饭菜热一热。” 温北君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哼着轻快的小曲儿迈向饭厅。 温北君深吸一口气,赞叹道,“好家伙,光闻这味儿,我就知道今天有口福了!” 他迫不及待地坐下,夹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刹那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口中含糊不清却又满是惊喜地喊道,“哇,这味道绝了!夫人,你这厨艺简直是登峰造极,比之前更美味了!” 碧水微笑着在他身旁落座,温柔地说道,“就你嘴甜,好吃就多吃点。” 温北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对了,夫人,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到你离我而去了,真是噩梦啊。”说着,他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紧接着伸手紧紧握住碧水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碧水轻轻反握住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安抚道,“别瞎想,梦都是反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温北君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胡思乱想。许是最近事务太过繁杂,压力实在太大了。” 碧水心疼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疼惜,“你也别太操劳了,朝堂的事慢慢来就好。要是累了,就多休息休息,千万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可是这次温北君没有再点头了,他昂起头,停下了筷,缓缓说道,“夫人,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说的含糊其辞,可又不是什么好兆头,甚至是有些晦气。 “将军,你开玩笑的吧,是睡傻了吗,这玩笑并不好笑啊,你要再这么说就不让你吃了。”说着碧水就要去撤去温北君手中的碗筷,可是男人依旧没有改口。 “真的不能停下来,停下来的那天,就是元孝文要我命的那天。”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说的很快,他没有注意到碧水已经红了眼眶,或者说,就算碧水哭了,他也必须说清楚。 “我不能停下来,我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反抗,等到元孝文失败的那天,我会被当成魏国最忠心的拥趸处死,若是元孝文真的一统天下,以他的性子,会把我这么年轻的功臣留给他的儿子吗!” 碧水的手僵在半空,原本伸向碗筷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的眼眶愈发红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一直都在为这天下太平努力,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恐惧与难以置信交织的颤抖。 温北君缓缓松开握住碧水的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看似平静的庭院,可他的眼神却穿透了这宁静,看向了远方那波谲云诡的朝堂与动荡不安的天下。 “夫人,你知道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可这次,局势实在太过复杂。元孝文的心思深不可测,他表面上对我委以重任,实则处处提防。” “那我们就不能想办法缓和吗?”碧水跟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期许,“你为魏国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他难道就不念半点旧情?” 温北君苦笑着摇了摇头,“朝堂之上,岂有旧情可言?如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若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我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的谣言没有一天停下来过,元孝文一天不信,两天不信,那三天,一月,一年呢?日日都是这般言语,他又该如何想我?我看我是真成了那反贼罢。” “荒谬!”碧水柳眉倒竖,眼中满是愤怒,“你一心为魏国,为了这天下苍生,多少次出生入死,他们怎能如此污蔑你!” “这世道,本就黑白颠倒。”温北君转过身,双手搭在碧水的肩膀上,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夫人,所以我不能停下来,我要的不是魏国赢,我要的是,我们温府赢,无论结果是什么,无论最后天下的赢家是谁,我们温府都不能输!” 碧水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是…这一路必定凶险万分,你一定要小心。” 温北君轻轻将碧水拥入怀中,“有你在我身边,我便无所畏惧。只是我担心,一旦事情败露,你会受到牵连。” “我不怕!”碧水抬起头,眼神坚定,“生同衾,死同穴。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愿与你共赴黄泉。” 温北君不再说话了。 人总是自私的,他说不清楚自己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就像他不敢朝拜姑苏寺的佛像一样,也许他的欲望早就膨胀出了他的预期,只是他还在咬着牙不肯承认而已。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2章 不世功(三) “侯爷,宫里头又来人了,点名喊您要去城外迎接呢,我实在是糊弄不过去,只能来打扰您…” 温北君摆摆手,“这有什么的,宫里头来人,我做臣子的去迎接是王法,吴管家,你弟弟怎么样最近。” 吴泽一拱手,道,“托侯爷的福,每天都去学堂的,听先生说能拿个乙等,有时候还能拿甲等。” “那很不错了,这才是读书的苗子,”说着温北君冲着碧水笑了笑,“咱们的小鸢,最高就拿过一次乙等,大部分拿的都是丙等和丁等呢。” 碧水佯装嗔怒,轻轻拍了下温北君的手臂,“你还好意思说,小鸢小的时候还不是要担心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你一回来就和她舞枪弄棒的,哪能和吴管家弟弟比,人家可是一心扑在学问上。” 吴泽在一旁赔着笑,“夫人此言差矣,殿下有这天真烂漫的性子是好事,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那可未必,也是快出嫁的人了,还是托肖都尉的夫人多教教为好,”说罢,温北君转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吴管家,你去回了宫里来的人,就说我稍作准备,即刻迎接。” “是,侯爷。”吴泽领命退下。 温北君转身看向碧水,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夫人,此番出城迎接,也不知要耗费多久,家中诸事,便要劳你费心了,也许今晚就不回府了。” 碧水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与关切,“你这一去,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宫里头的人突然让你出城迎接,也不知是何用意,你莫要轻易涉险。” 温北君微微点头,将碧水轻轻拥入怀中,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有你这般牵挂着我,我定不会有事。你在家中,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吴泽,他定会全力相助。” 二人相拥片刻后,温北君松开碧水,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大步走出房门。 出了侯府,温北君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侍卫朝着城外疾驰而去。一路上,他神色凝重,心中暗自揣测此番出城迎接的缘由。他深知,宫廷之中向来波谲云诡,每一次的旨意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待赶到城外指定地点时,温北君远远便看到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朝着这边而来。队伍前方,一面明黄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温北君心中一惊,莫非是元孝文御驾亲临?他不敢怠慢,立刻翻身下马,率领一众侍卫迎接。 随着队伍逐渐靠近,温北君看清了为首之人,分明是即将做自己亲家的当今大魏唯一亲王,荡亲王,元鸯。 元鸯的马车在温北君面前缓缓停下,他撩开轿帘,迈着大步走了出来。只见他身着一袭华丽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宝石的玉带,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温侯,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温北君连忙行礼,“微臣温北君,恭迎荡亲王殿下回朝,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从来没有见过元鸯穿这身衣服,如此正式,他便猜到了元鸯此次的来意,替他的次子元常陈来向自己的侄女,也是大魏唯一的公主,未央公主温鸢提亲。 元鸯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温侯不必多礼,本王此番归来,可是给你带了一份天大的惊喜!陛下授旨,犬子嫁于公主殿下,你我二人,今后便是亲家了。” 温北君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愣,似乎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旋即堆起满脸笑容,恭敬说道,“殿下厚爱,陛下恩宠,这实在是温家莫大的荣幸!只是小侄顽劣,还怕有负殿下与陛下的期望。” 元鸯哈哈一笑,上前几步,亲昵地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温侯过谦了,未央公主聪慧可爱,知书达理,本王的次子能娶到公主,那是他的福气。” “殿下如此夸赞,臣惶恐。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这婚事自然是越快筹备越好。不过…” 元鸯眉毛微挑,他和温北君一同上过战场,他知道,眼前被誉为恶鬼的男人不会那么轻易松口。 “臣就这一个侄女,本就常年两地分离,小侄在大梁,而臣在雅安,而小侄出嫁,臣不得不感伤,因而臣恳请殿下,宽限些日子,臣想给小侄准备的更好些,也不能辱没了我大魏的名号。” 元鸯微微眯起眼睛,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沉吟片刻后说道,“温侯的心思本王理解,只是陛下那边,也盼着这桩婚事能早日尘埃落定,好让朝堂上下都知晓这亲上加亲的美事,稳定人心呐。” 温北君微微欠身,态度恭敬却又不失坚定,“殿下所言极是,陛下的圣意臣岂敢违背。只是这婚姻大事,关乎公主一生幸福,也关乎两族颜面。如今仓促筹备,难免会有疏漏。臣斗胆恳请殿下,在陛下面前为臣美言几句,宽限至一年之后。这一年里,臣定当全力以赴,将婚礼筹备得尽善尽美,给公主一个风光大嫁,也不负陛下与殿下的期许。” 元鸯轻抚着胡须,目光在温北君脸上来回打量,似乎在权衡利弊。 良久,他爽朗地笑出声来,“哈哈,温侯一片赤诚之心,本王又怎会不帮衬。行,本王就替你在陛下那儿求求情,不过这一年之期,你可千万别误了。” 温北君心中一松,连忙再次行礼,“多谢殿下成全,臣定当铭记于心。”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3章 不世功(四) 元鸯摆了摆手,转身看向身后的队伍,开口道,“温侯,本王此次归来,还带了些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想着给公主添些嫁妆,也算是本王的一点心意。” 说罢,他示意随从将几个精致的箱子抬过来,打开箱子,里面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殿下如此厚礼,公主定会欢喜。只是这般贵重,臣实在是愧不敢当。”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元鸯笑着说道,“日后你我就是亲家,还分什么彼此。” 温北君只是拱着手,未再言语。 “那本王就百日后再来提亲,然后按温侯的意思,一年后再举行婚礼,这样也好,届时估计尘埃落定,温侯满身功劳,也算的上更风光了些。” “殿下何意?” 温北君瞬间警戒了起来,他很清楚,对于魏国近年的动向,这一年间,若说有什么是决定性的改变,无非就是两件事,灭燕,伐汉,照元鸯这意思,怕是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了。 “温侯可不要让本王说的那么直白,哈哈。”元鸯又是笑着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具体的你就别管了,反正肯定是好事,毕竟你是公主殿下的叔叔。” 元鸯自觉失言,把手从温北君的肩膀上撤了下来,哈哈一笑,“那本王就先回大梁了,本王就先祝温侯旗开得胜。” 望着元鸯离去的背影,温北君眉头紧锁,心中的疑虑愈发浓重。他深知元鸯话里有话,所谓“尘埃落定”“满身功劳”,绝非空穴来风,其中必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计划,而这计划显然与自己紧密相连。 回到侯府,温北君径直走进玉銮房,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陷入沉思。他在房中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梳理着魏国近期的局势以及元鸯此番言行背后的深意。灭燕、伐汉,这两场战事一旦开启,必将是血雨腥风,而自己很可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侯爷,你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碧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温北君打开门,看着一脸关切的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怎么了?从你回来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出了什么事?”碧水担忧地问道。 温北君叹了口气,将与元鸯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碧水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这元鸯,向来心思深沉,他说的话,怕是没那么简单。这灭燕伐汉,可不是小事,若真让你领兵出征,你可得小心。” 温北君微微点头:“我明白,只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太过复杂,我必须要弄清楚陛下和元鸯的真实意图。” 他倒不是怕打仗,只是怕战争结束后的事情,若是只参与伐汉倒还好说,只是个打赢打输的问题,可是灭燕… 他现在本来就涉及到功高震主一事,他还年轻,刚刚年过三十,若是真有了灭国之功,再加封赏,元孝文会如何想他,太子元南又会如何想他? 不管这对父子是谁在位,三十岁灭国之功加身的三孤,还是侯爵,在军中又有威望,都怕是不杀不行啊。 “爹,我们真的要往后延吗。” 是元常陈,只是方才没有下车,借着车帘偷偷打量着温北君,试图从温北君脸上看到和他侄女相近的模样,想要瞧瞧自己未婚妻的模样。 元鸯坐在车内,看着儿子一脸疑惑的样子,轻笑一声,“延个一年半载的,对咱们有好处。温北君可不是一般人,他既然提出来,自然有他的考量,咱们顺着他,往后少不了好处。” 元常陈撇了撇嘴,“我看他就是胆子小,怕担责任。这婚事拖久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故。” 元鸯脸色一沉,厉声道:“休得胡说!温北君手握重兵,在朝中威望颇高,陛下都要敬他三分。这门婚事,一来是陛下旨意,为的是笼络温家;二来,温北君的侄女,那可是大魏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贵。这桩亲事,对我们元家至关重要,你日后与公主相处,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有半点差错。” 元常陈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我知道了。只是这一年时间,可真够难熬的。” 元鸯看着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平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如今要成家了,也该收收心,学着如何在这朝堂上立足。等回到大梁,我给你安排些差事,好好历练历练。” “爹,我还没玩够呢,在外面装成那副样子实在是太累了啊。” 元鸯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如果温北君发现元常陈在外的名声都只是他装出来的,又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那个年轻人会不会疯狂到连陛下的旨意都不顺从呢。 他掀开车帘,虽说是亲家,但是他比温北君大了不少,他已经年近五十,在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早已是满身伤疤,他不敢说自己还能活多久。 元常陈太不争气了,长子元常雍又早早的战死沙场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哪天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他必须找个人能庇佑元常陈。 所以他求元孝文,立下了这么一桩婚约,放弃了对燕的灭国之功,把位置让给了温北君。 也不知道温北君能不能领情。 元鸯苦笑,只是就算是只需要挂帅之名,温北君还是得亲赴无支山以北,率魏军,拿下苟延残喘的燕国王室。 “希望他没什么事吧。” “嗯?爹你说什么。” 听见儿子的声音,元鸯更坚定了想法,他做的没错,只有这么做,只有把温北君捧得更高,元常陈才有一条活路。 就算元孝文要动温北君,他也还拦得住。 他是大魏的亲王,是元孝文的臣子,也是,元常陈的父亲。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4章 不世功(五) 爬得越高,活得越久,就越惧怕死亡。 灭燕已经是一场捡战功的战争,只要他温北君去,带头冲锋的人是他,那么这场灭国之功,就是落到他的头上,谁都知道燕国的主力白狼骑在白狼山被温北君打了个干干净净,燕国国君戴祎的精锐也在无支山尽数覆灭,燕国再无险境可守,再无奇兵可用。 他又何尝猜不到元鸯的用意,无非就是希望自己爬得更高些,也算是给他的儿子元常陈一份庇佑。 都说元鸯的长子元常雍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在元鸯帐下也算得上猛将,可是却早早的战死沙场,元鸯因此对自己的次子元常陈爱护有加。 温北君知道元常陈肯定不如传闻一般,他不相信大梁的任何一个高官子弟能配得上自己的侄女温鸢,就算元常陈真的和大多数纨绔不一样,那也是没什么能力的人,毕竟被元鸯保护的实在是太好了。 他人还没到无支山,比他的马车更快的是元鸯的授命,元常陈被送到了他身边,跟着他上战场。 “林庸,麻烦你再陪我跑这一趟了,我本来寻思这一趟去燕国你不用跟我去的。” 温北君叹了口气,林庸是他的马夫,也是他的贴身侍卫,虽然以他的武功,实在是用不上林庸来保护,不过他难免有放松警惕的时候,跟了他十年的林庸还是靠谱的很。 “侯爷哪里话,这都是我的职责,是您给了我未来和希望…” 林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北君打断,“你可别和我说那些肉麻的话,你这一大把岁数的,本侯就算是有龙阳之好也得找个年轻点的吧。” 中年汉子知道温北君在说笑,也只是跟着笑笑,便不再说话。 “不过这次还真要麻烦麻烦你了,元鸯有个儿子你知道吧。” 林庸嗯了一声,继续驱着鞭子,也没有多问,这是他一向的习惯,温北君让他随身保护姜昀那他就随身保护姜昀,让他保护元常陈他就保护元常陈他就保护元常陈,绝不会多嘴一句。 他记得,十年前,他从一路败逃,是温北君给了他一条出路,帮他还债,血洗仇家,哪怕是温北君要他这条命他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这次真是麻烦啊,元鸯把他儿子元常陈送到前线去了,说是要跟着我历练历练,可是我哪敢让他受伤啊,朱霖前些天还给我写信,说是元常陈要上战场,说是要杀些燕人来建功立业。” “侯爷需要我做什么,侯爷安排就行的,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也就是手中这把刀使得还算利索,还能替侯爷分忧。” 温北君叹了口气,“说实话,他元常陈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他是小鸢的未婚夫,就算他爹是元鸯我也不能惯着他,不过就是个纨绔,凭什么在这拿生死开玩笑。” 话虽这么说,可他只是觉得对于元常陈有一种天然的敌意,也许是因为知道他要娶了自己呵护在掌心十多年的侄女。 “侯爷您就放心吧,就算我豁出这条命,也能保住他的命,毕竟他是小姐的未婚夫嘛。” 林庸没有用殿下来称呼现在的温鸢,而是用了一个两人更为熟悉的称呼,那是对温北君的侄女温鸢的称呼,而不是对当今大魏未央公主温鸢的称呼。 主仆二人相视俱是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光景,林庸拎着一把破刀。跌跌撞撞的倒在温北君的门前,看到温北君时拖着刀向眼前的青年要几两银子花。 林庸到现在都记得他的将军当时的样子,双眉挑起,带着笑容,伸出脚踢了踢他的刀。 “喂,我说,你这刀,虽然破是破了些,但是卖了也值些银子,何必在这和我要银子。” 他还记得他当时很生气,说着什么任一道义,就和青年扭打了起来,只不过,当时他就没打过青年,现在自然更是打不过了。 “侯爷啊,我说,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温北君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林庸突然这么问,不过随即笑道,“你说什么,你拿着刀找我要银子那回吗?” 林庸憨笑着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来,“可不是嘛,当时我还以为您就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想着能讹点银子花花,哪晓得一动手,才发现您深藏不露。”回忆起往昔,林庸的眼神里满是感慨。 温北君靠在车厢上,脸上笑意未减,“那时候你可真莽撞,三句话不对付就拔刀相向。要不是看你那副落魄又拼命的样子,我还真不打算管你的闲事。”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像是要把那些回忆也一并咽下。 “要不是侯爷当年收留我,我哪能有今天。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当年那个冲动的自己,不然哪有机会跟着您出生入死。” 温北君放下茶杯,神色渐渐变得严肃,“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年了。这些年,咱们也算历经风雨,可如今这元常陈的事,又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提到元常陈,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林庸也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侯爷,不管这元常陈是个什么性子,只要他是小姐的未婚夫,咱们就不能让他在战场上出意外。不过,等这仗打完,还是得好好敲打敲打他,不能让他坏了小姐的幸福。” 温北君点头表示赞同,“那是自然。这小子要是真有本事,我也不会亏待他,可要是还想着靠家世混日子,我绝对不会轻饶。不过,林庸,今天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情了,还说起以前的事,这可不像你的做派啊。” 年过四旬却依旧孤身一人的中年汉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侯爷啊,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无儿无女的,小姐那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临到她快出嫁,还真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庸刚说完自知失言,温北君之于温鸢,更多的是和父亲一般的关怀,温北君就像是望着自己的女儿出嫁,想必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好了好了,毕竟是上战场,别说些丧气话,小鸢托我和你说句话,说是你去年还是前年过年打马吊牌还欠着她银子呢,今年回去还得乖乖给她,要不是她就……” 林庸感觉视线有点模糊,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好像就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 “林叔,等你回来一起打马吊牌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5章 不世功(六) 暮色沉沉,寒鸦数点,残阳如血,肆意地倾洒在苍茫大地上,将连绵营帐勾勒出一道道黯淡的轮廓。 温北君负手立在营帐前,衣袂被凛冽北风肆意翻卷,那如墨的双眸中,踌躇之色愈发浓重。 这场看似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灭燕之功,于他而言,却恰似一块烫手山芋,令他举棋不定。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一旦欣然接受,便会毫无悬念地深陷元鸯精心布局的棋局之中,此后怕是要为元鸯权势的扩张,在沙场上无休止地冲锋陷阵,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正自沉思间,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令人压抑的宁静。副将朱霖神色匆匆,疾步而入,在温北君面前站定,拱手行礼,高声道,“将军,元常陈公子求见。” 温北君闻言,眉头瞬间拧起,略作思忖,心中暗自揣测着元常陈此番前来的意图,片刻后,沉声道,“让他进来。” 须臾,元常陈踏入营帐,身姿笔挺,可青涩未脱的面庞上,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拘谨与紧张。他先是规规矩矩地整了整衣衫,而后对着温北君恭敬地行了一拜,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朝气,“温将军,久仰大名。家父常在家中提及,将军乃我大魏朝堂的柱石,擎天之栋梁,今日有幸得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温北君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他,心中暗自冷笑,只觉这少年不过是被家族庇护的纨绔罢了,却在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淡淡地说道,“元公子客气了,不知此番特意前来,所为何事?” 元常陈微微涨红了脸,那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犹豫片刻,仿佛在心底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才开口说道,“将军,我知晓您对我心存疑虑,毕竟外界皆传我是个被家父宠坏的无用公子。但实则不然,我虽承蒙家父多年庇护,可心中一直藏着鸿鹄之志,渴望在沙场上一展身手,证明自己的价值。此番灭燕之战,我恳请追随将军左右,愿为我大魏立下战功,以报家国之恩。” 温北君听闻此言,心中不禁微微一动,眼前这少年,言辞恳切,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真诚。但多年的戎马生涯,早已让他练就了一颗谨慎多疑的心,轻易不会相信他人。他只是不置可否地 “嗯” 了一声,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 元常陈见温北君态度不明,心中大急,向前一步,急切地说道,“将军,我愿立下军令状,若此次随军出征不能有所作为,立下战功,任凭将军处置,绝不推诿。” 温北君看着他那急切又坚定的模样,心中的天平悄然间有了些许倾斜,不禁暗自思忖:或许,这元常陈当真与外界传言不同,有几分真才实学与热血抱负? 可这毕竟是生死难料的战场,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儿戏,哪怕是看似轻而易举便能获得的胜利,也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可以安排武艺高强的林庸护着元常陈,可这一次的周全容易做到,又怎能护得了他一世周全呢? “你先出去吧,我还得和朱将军商议一下此事。我与你父亲毕竟是多年旧识,你若在军中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实在没法向殿下交代。” 温北君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无奈与纠结,只是这殿下,究竟是元鸯,还是温鸢,连他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元常陈闻言,虽心中略有不甘,但也只能拱手告退,转身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落寞与期待。 营帐内,说不上有多暖和,毕竟正值隆冬时节,呼啸的北风从营帐缝隙中钻进来,如刀割般刺骨。营帐中央升起的三两处篝火,火势微弱,那跳跃的火苗,根本无法驱散这彻骨的寒意,更无法升高整个营帐的温度。 朱霖一边不停地搓着手,试图从掌心的摩擦中获取一丝温暖,一边开口说道,“大人,您说陛下是不是太过轻敌了?毕竟这是灭国之战,关乎国家兴衰,怎么也应该多调些兵力和人才才是,眼下这般安排,实在令人费解。” 温北君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又何尝不是这般认为呢?古往今来,哪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奇迹,仅凭这万余人去灭燕,实在是平白无故地给他增添了不少沉重的负担。 “大人,不过您放心,咱们手下的可都是精锐之士,个个身经百战,只要调度得当,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朱霖见温北君神色凝重,赶忙出言安慰,试图让他宽心。 “但愿吧。”温北君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与期许。 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斥候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急切地说道,“将军,大事不好!燕国的军队趁着夜色,突然向我们发起了突袭,前锋部队已经距离我们不到十里了!” 温北君闻言,神色瞬间变得冷峻起来,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迅速镇定下来。他立刻站起身,目光如炬,看向朱霖说道:“传令下去,全军紧急集合,进入戒备状态!按照之前制定的防御计划,迅速布置防线,务必挡住燕军的第一轮进攻!” 朱霖领命,转身快步走出营帐,去传达军令。温北君则迅速走到营帐中的地图前,紧盯着上面标记的敌我态势,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策。他深知,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将是对他们严峻的考验,而元常陈的出现,或许会成为这场战争中一个难以预测的变数。 营帐外,寒风依旧凛冽,军号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出营帐,准备迎接这场生死之战。他心中明白,无论结果如何,这场灭燕之战,都将彻底改变他和大魏的命运。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6章 不世功(七) “侯爷,我们赢了,对吗。” 温北君已经无法说话了,他不能再回应眼前的仆从的话语,他的胸口剧烈的疼痛提醒着他,他不再是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状态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宗师手段,是世人对于站在武功顶端的夸赞,就算在江湖不那么重要的时代,世人依旧津津乐道的讨论着天下宗师。 温北君从未声张过自己是宗师,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不免传出些名声,在战场上,恶鬼一样的男人,手持陌刀,浑身浴血。 “是啊,赢了。” 温北君不再强撑着,手中的陌刀再也无法让他保持平衡,他就那么直直的倒了下去。 “侯爷!” 温北君摆了摆手,示意林庸不用过来,“我没事,就是太累了,真是老了啊。” 一旁的林庸还勉强能站得住,只是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遍布着伤痕。 “你就先别管我了,赶紧去营帐,找个郎中瞧瞧,呸,”温北君吐出一口血沫,“该死的公子哥,真拖累人。”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闭上了眼,没有骂的更多。 “不过嘛,元常陈这小子,还挺有骨气的,娶小鸢这一关,我就不阻拦了。” 林庸跟着笑了起来。 元常陈表现的分外英勇,也许是为了向自己未婚妻的叔叔证明自己,也许只是想宣告天下,他是元鸯的儿子,是那位荡亲王,天策将军唯一的儿子,是将门虎子! 温北君躺在地上,感受着微风轻轻拂过脸颊,脑海中浮现出元常陈在战场上的身影。那少年身姿矫健,手中长枪舞动如飞,每一次冲锋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全然没有平日里初见长辈时的羞涩与拘谨。 “林庸,”温北君缓缓开口,声音虽虚弱却透着几分欣慰,“等这场战事彻底了结,你去帮我寻些好料子,我要给小鸢和常陈准备一份像样的贺礼。虽说这门亲事,之前我心里多少有些顾虑,但如今看来,常陈这孩子确实有担当。” 林庸擦了擦嘴角的血,点头应道,“侯爷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等咱回了大梁,我亲自去办,定能寻到最好的。” “别,你跟着本侯就行,本侯要亲自给他们挑些,要不然我这做叔叔的良心也过不去啊。”温北君呵呵一笑,好像触及了某处伤口,牵动着嘴边的鲜血直流,“毕竟谁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再上战场呢。” 这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己方的援军赶到了。朱霖看到温北君和林庸,急忙翻身下马,快步奔来。“大人,您怎么样了?郎中马上就到!” 温北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先别管我,清点一下伤亡人数,安排好将士们的救治和休整。这场胜利来之不易,绝不能让兄弟们白白牺牲。” 朱霖领命而去,开始有条不紊地组织后续事宜。温北君被抬上担架,送往营帐。一路上,他望着天空中渐渐西斜的太阳,心中感慨万千。 回到营帐,郎中早已等候多时。一番仔细检查后,郎中眉头紧锁,“侯爷,您这伤势太重,多年征战积累的旧伤也一并发作,需要好生调养。” 温北君苦笑着摇摇头,“我这身子,自己心里有数。能撑到现在,看到这场胜利,已是万幸。”他看向一旁同样在接受治疗的林庸,“你也别硬撑,好好养伤。” 待郎中开了药方,下去煎药后,营帐里安静下来。温北君闭上眼,却难以入眠,战场上的厮杀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大人,是我,朱霖。” 营帐被轻轻掀开一角,不要他说温北君也知道来者是朱霖。 “我这次来是想求您件事,明日对渔阳的最后总攻,您就别亲自上阵了,末将绝不是争功之意啊。” 像是怕温北君误会,高大的汉子使劲的摆了摆手,“燕国依旧是垂死挣扎,打下渔阳只差最后一根稻草了,末将就办得到了,大人好生养伤,待城门一破,末将亲自带大人去渔阳的燕国王宫,看苍茫北境,今后尽是我燕国之土!” 温北君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朱霖身上,营帐内昏暗的光线让他的眼神显得愈发深邃。他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里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 “朱霖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最后一战,我怎能缺席?”温北君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起兵到如今,多少将士追随我冲锋陷阵,我不能在胜利的前夕,躲在营帐里。”他微微坐起身子,牵动了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朱霖见状,急忙上前想要劝阻,却被温北君抬手制止。“你说燕国垂死挣扎,可越是如此,越不可掉以轻心。渔阳乃燕国重镇,城高墙厚,他们必定会负隅顽抗。”温北君目光炯炯,直视着朱霖的眼睛,“你虽勇猛,作战经验也丰富,但这最后一战,关乎全局,我必须亲自压阵,才能稳住军心。” 朱霖单膝跪地,一脸恳切:“大人,将士们都明白您的苦心,也都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可您是全军的主心骨,若您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向大魏的百姓交代?”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满是担忧与敬重。 温北君长叹一口气,伸手扶起朱霖:“我明白你的担忧,可你也知道,我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这一身的责任。从披上战甲的那一刻起,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望向营帐外,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战场上的硝烟,“这场战争,我们筹备已久,付出了太多的鲜血和牺牲,绝不能功亏一篑。明日我与你一同上阵,我在后方为你掠阵,若有变故,也好及时应对。” 朱霖还想再劝,却对上温北君不容反驳的目光,只能无奈点头:“末将听令,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大人所托,拿下渔阳!” 温北君缓缓转开头,灭国,真的会这么轻易吗,戴祎和戴勋,真的就会这么束手就擒了吗?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7章 不世功(八) 破晓,晨曦微露,鱼肚白的天色还未完全驱散夜的深沉,魏营中,激昂的战鼓声轰然响起,那声音仿若滚滚春雷,震得人热血沸腾。 温北君身着厚甲,甲上的寒芒在微光中闪烁,尽管他面色苍白如纸,身形在晨光下略显虚弱,却依旧如苍松般挺立,腰杆笔直,手中那柄陌刀,寒光凛冽,似在诉说着往昔的赫赫战功。 身旁的朱霖,身披乌黑色的重铠,手中长枪锋芒毕露,寒芒闪烁,双眸之中燃烧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火焰。 随着温北君一声令下,那声音仿若洪钟鸣响,穿透了整个战场。刹那间,大军如汹涌澎湃的潮水,向着渔阳城奔涌而去。燕国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城墙上,箭如雨下,密密麻麻,仿若一片黑色的乌云压顶,巨石滚滚,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下,每一次落地都震得大地颤抖。 魏军将士们却毫无惧色,他们呐喊着,架起云梯,如每一步都带着视死如归的气魄。 朱霖一马当先,胯下战马嘶鸣,马蹄扬起滚滚尘土。他带领着精锐部队,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逼城门。他手中长枪舞动,枪缨翻飞,所到之处,燕国士兵纷纷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燕国的抵抗远比想象中更加激烈。渔阳城的燕军如困兽般,集结了最后的力量,拼死抵抗。 戴勋挥舞着长刀,刀光霍霍,大声嘶吼着,那声音仿若要冲破云霄,鼓舞着士兵们的士气。 戴祎则站在城楼之上,面色阴沉如墨,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战场,他心中清楚,这一战,是燕国最后的希望之光,若渔阳失守,燕国便如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朱霖带领着士兵们已经杀到了城门之下,他不顾头顶如蝗虫般的箭矢和呼啸而下的巨石,如入无人之境,奋力砍杀着城门口的敌军。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如此残酷。就在他即将攻破城门的关键时刻,一支箭从城墙上射来,正中他的咽喉。朱霖瞪大了双眼,那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中箭。他手中的长枪无力地垂落,身体缓缓倒下,仿若一座巍峨的山峰崩塌。 “朱霖!” 温北君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眼中的怒火仿若要将整个世界燃烧。他不顾一切地冲向城门,那身影仿若一道黑色的闪电。将士们见主帅亲自冲锋,士气大振,纷纷呐喊着,声音震耳欲聋,向着敌军冲去。 温北君仿若恶鬼,手中陌刀裹挟着千钧之力,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阵腥风血雨,所经之处燕军纷纷溃散。 戴祎在城楼上,看着温北君这仿若疯狂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寒意。他深知,今日若不能阻挡温北君,燕国便再无生机。于是,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高声呼喊,重新组织起燕军的防线。 战场局势愈发胶着。城墙上的燕军虽已伤亡惨重,却仍凭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顽强抵抗。魏军的攻势虽猛,但在燕军的拼死阻击下,前进的步伐也变得缓慢起来。 林庸心急如焚,他深知主帅此刻的状态,若不能尽快突破防线,温北君恐有性命之忧。 “林将军!” 林庸顺着目光看去,是元常陈,本应不参与攻城战的元常陈却出现在战场。 “元公子,危险啊,您快回去吧,我答应侯爷要保护好您的…” “林将军!”元常陈大喊道,“我来这些时日,没少受朱将军照顾,我知道军中对我多有不满,是朱将军一直替我挡着,今日朱将军身死,我定要完成朱将军的遗愿!” “可…” “没什么,我也是男人,我要娶的是温将军的侄女,也不能让温将军看不起啊。” 元常陈一笑。 林庸觉得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少年的微笑,少年在他眼前,好像就是在朱霖的鲜血中浴血而生,和最前线的千千万万名大魏士兵一样,都是大魏最锋利的矛! 林庸看着元常陈坚定的目光,心中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元公子,那就随我一同冲锋!”言罢,他振臂一挥手中长刀,带着麾下将士,与元常陈一起向着城楼的一侧奔去,意图从侧翼撕开燕军的防线,缓解温北君正面强攻的压力。 元常陈手持银枪,骑一匹矫健黑马,紧跟林庸身后。初入战场的他,面上虽有几分紧张,可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坚毅。他回想起朱霖平日对自己的关照,那些耐心的教导和信任的眼神,此刻都化作了他冲锋的动力。 此刻的战场,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硝烟弥漫,仿若混沌初开的战场。温北君在城门处如杀神,陌刀在他手中挥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燕军的惨叫和飞溅的血花。可燕军的防线层层叠叠,后续的士兵不断涌来填补缺口,他一时难以突破。 戴祎在城楼之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侧翼出现的元常陈和林庸,心中暗叫不好。他深知若侧翼被突破,整个防线将彻底崩溃。于是,他急忙调遣精锐部队,前往侧翼支援,妄图将林庸和元常陈的攻势扼杀在摇篮之中。 林庸和元常陈刚登上城楼,便陷入了燕军的包围。燕军士兵挥舞着兵器,如潮水般涌来。林庸毫无惧色,手中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刀光闪烁间,燕军士兵纷纷倒下。元常陈也不甘示弱,他银枪连刺,枪尖寒光闪烁,每一次出手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尽管敌人众多,可他们二人配合默契,一时间也不落下风。 温北君在城门处,察觉到了侧翼的变化。他知道,这是突破防线的绝佳时机。 “杀!”温北君怒吼一声,率先再次冲入敌阵,魏军见主帅入阵,士气大振,如同猛虎下山般,跟着温北君冲了进去。 戴祎见大势已去,心中满是绝望。他看着如潮水般涌入的魏军,又看了看身边所剩无几的士兵,长叹一声,万念俱灰。他知道,燕国的命运,今日便要在此终结。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不世功(九) 魏黄龙一年,燕王戴祎及燕都督戴勋出城奉王印降于魏冠军侯温北君。 戴祎和戴勋没有再抵抗,选择了投降,温北君接过了燕王印。 “你是,温北君吧。” 尽管他在战场上击败过无数戴祎的部队,但这还是温北君第一次见到戴祎。 戴祎只是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如果把蟒袍脱了,就更看不出来是一个藩王。 “啊,就是你击溃了我们的大燕吗。” 眼前的中年人缓缓闭上了双眼,没有什么不甘或者痛苦,温北君甚至很难从戴祎脸上看到什么格外突出的表情。 “天命所归,戴祎,天命不在你们燕国,在我们大魏。” 本已经闭上双眼的戴祎猛的睁开眼,声调也抬高了许多,“天命真的在你们大魏吗!你们真的能夺得天下吗!” 在短暂的疯狂后,戴祎很快恢复了平静,静静的坐在王座上。 温北君望着戴祎,神色平静,目光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大魏文治武功,皆为天下之先。百姓归心,贤才汇聚,此乃天命所归之兆。戴祎,你大势已去,又何必执念。” 戴祎苦笑一声,缓缓起身,踱步至窗边,望着城外飘扬的魏国旗帜,声音低沉却透着几分嘲讽,“天下大势,岂是你几句空谈便能定夺。昔日大燕建国,亦是历经无数血雨腥风,百姓也曾安居乐业,难道那时便不是顺应天命?” 温北君微微皱眉,正欲反驳,戴祎却似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地说道:“想当年,先王白手起家,凭借一腔热血和过人胆识,打下这片江山。那时的大燕,人人奋勇,国力蒸蒸日上 ,我从小便被教导要守护好这来之不易的基业,可如今……”他的声音渐渐哽咽,眼中泛起一丝泪光。 “时代更迭,非人力所能阻挡。”温北君走上前,语气稍缓,“大魏定会善待燕地百姓,也会给你及戴氏一族妥善安置。” 戴祎转过身,深深地看了温北君一眼,“妥善安置?不过是阶下囚罢了。但我戴祎,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莫要为难燕地的将士们,他们都是为了家国而战的勇士。” 温北君微微颔首,“我以魏将之名起誓,定不会为难燕地将士。” 戴祎长舒一口气,缓缓摘下头上的冠冕,双手捧着,递向温北君,“这燕王之位,今日便到此为止了。希望大魏能如你所言,开创太平盛世。” 温北君双手接过冠冕,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承载着两个国家的兴衰荣辱。他转身,大步迈向殿外,高声下令:“大燕已降,即日起,燕地纳入大魏版图,善待百姓,安抚军心!” 戴祎望着温北君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的辉煌已然落幕,未来的命运虽未可知,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燕将成为历史,而天下,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们!我要给朱将军报仇!” 温北君淡淡的扫了眼外面被拦住的元常陈,冲着戴祎笑道,“莫怪,他不懂事,我现在就领他走。” 戴祎微微摇头,神色平静,目光中却透着几分沧桑与了然:“无妨,少年血性,我能理解。失去袍泽的痛苦,我也曾经历,只是事已至此,再多杀戮也无济于事。” 温北君转身,大步走出殿门,来到元常陈面前。此时的元常陈双眼通红,眼眶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两名魏国士兵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却仍被他挣扎得有些站立不稳。 他一路背着朱霖的遗体,爬上城楼,一步一步进到王宫之中。 “要我怎么停下!这就是朱将军说了这么久的渔阳,他现在看到了!” “元常陈!”温北君一声厉喝,声音犹如洪钟,在空旷的殿外回响。元常陈一怔,望向温北君,那眼中的怒火并未因这声呼喊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热。 “朱将军的仇,我怎能不报!他们是凶手,是害死朱将军的刽子手!”元常陈嘶声怒吼,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温北君看着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少年,心中一阵刺痛。朱霖的死,他同样痛心疾首,那是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但他明白,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常陈,冷静些!”温北君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朱霖的死,我比谁都难过,他的仇,我定会替他报。但不是现在,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元常陈身子一僵,眼中满是不甘与困惑,“为什么?难道就让他们这样逍遥法外?有多少士卒死在他们手下,他们还不该死吗?” “不!恰恰相反,他们一点都不该死,他们不仅不该死,陛下还会赐他们封地!” “凭什么!”元常陈怒吼道,“就因为他们是燕国王室吗!我们大魏的每一个士兵就该死吗!” 温北君没有说话,狠狠的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力道之大,让元常陈一时间站不起来,鲜血从鼻腔中流淌,他只是胡乱抹了一把,踉跄着想站起来,却被温北君又一脚踹倒在地。 “而且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前线和本侯这么说话,是你爹吗?” 元常陈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敢去反驳温北君,甚至有些人是他父亲的老部下,也只是装作没有看到。 “你,温北君,你不怕我去陛下面前参你吗!” “参我?”温北君不怒反笑,指着自己,“你以为我是在打你骂你?蠢!你爹回去都得谢我,要不是我拦着你,你要是真杀了戴祎,你回去就得掉脑袋!” 看着元常陈沉默不语,温北君又是一脚,元常陈闷哼一声,努力让自己不去叫出来。 “陛下不是凌丕,你要是杀了戴祎,就是挡了陛下的路,今后无人再降我大魏,这后果你担得起吗!就你这副德行,凭什么去娶小鸢!”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不世功(十) 究竟何时,才能寻得一方安宁,停下这无休止的奔波? 一次也好,两次也罢,可命运的齿轮却似乎从未打算给他片刻喘息之机,或许,他连一次停歇的机会都注定求而不得。 他太累了,身心俱疲,仿佛被岁月的洪流裹挟着,在无尽的疲惫中苦苦挣扎,只盼着能寻一处静谧之地,永远地停下,让自己能好好休憩一番。 “啊,侯爷,实在抱歉打扰您了。我想着,咱们快到大梁了,您还是醒醒神,琢磨琢磨该如何入宫面圣吧。” 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远又近,似幻又真。他费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可那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千斤巨石,压得他几近窒息,好不容易撑开一丝缝隙,又被那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昏昏沉沉地再度躺了下去。 “侯爷,侯爷,真的不能再睡了啊!等会见陛下可是天大的事,咱们刚灭了燕国,这和平时入宫可大不一样,您真得清醒清醒了!” 那声音愈发急切,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他听出来了,是林庸。可印象里的林庸,向来沉默寡言,今日却如同变了个人,这般喋喋不休,难道连睡个安稳觉,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啰嗦,让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他的声音微弱,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在空旷的车厢里轻轻回荡。 林庸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死结,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鬓角不断滑落,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擦,可那内心的焦急却如熊熊烈火,越烧越旺,怎么也无法扑灭。 车窗外,大梁城的轮廓在日光的照耀下愈发清晰,那高耸入云的城墙威严耸立,在大地上投下一片沉重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即将到来的一切,又似在提醒着他,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林庸再次俯下身,声音里满是哀求,“侯爷,陛下已在宫中久久等候,听闻陛下近日龙颜不悦,若是咱们去迟了,怕是……” 温北君缓缓睁开双眼,那眼眸中往日战场上的凌厉光芒早已黯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与倦怠,仿佛被岁月的风霜刻满了沧桑。他动了动身子,试图坐起身来,却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酸痛难耐,每一丝肌肉都在抗议。他扶着车壁,用尽全身力气,勉勉强强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无力地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知道了,再催,我这脑袋就要炸开了。” 说罢,温北君不再理会林庸,他望着窗外大梁城的影子随着马车的前行越来越短。 从渔阳到大梁,竟如此之近,近到都没给他留下一丝喘息的时间,连好好睡一觉都成了奢望。正想着,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伴随着一种空虚又刺痛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却发现嘴唇早已干裂起皮,仿佛被烈日炙烤过的土地,干涸而又脆弱。 温北君抬手轻轻敲了敲车厢壁,对外面驾车的林庸说道,“有没有吃食和水。”声音干涩,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虚弱。 不一会儿,林庸递进来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个干巴巴的面饼和一小皮囊水。温北君接过,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了几口水,干裂的嘴唇被滋润后,紧绷的不适感才稍稍缓解。他掰下一块面饼,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可那干涩的面饼在嘴里如同嚼蜡,难以下咽,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生活的苦涩。 林庸看着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劝道,“侯爷,要不您先歇一晚,明日再入宫面圣?陛下纵然龙颜不悦,知晓您一路劳顿,或许也能体谅。” 温北君摇了摇头,咽下口中的食物,苦笑着说,“林庸,你跟随我多年,还不了解陛下的脾性吗?此次灭国,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神色凝重,“况且,我也想早日将战事详情禀明陛下,好安排后续的安民、整军诸事。这是灭国啊,要是处理不妥当,适得其反,我们谁都担不起这责任啊。” 行至宫门前,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整理了一下衣衫,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他抬脚跨出车厢,却因久坐和饥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林庸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侯爷,您小心。”温北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稳步朝宫殿走去。宫门口的侍卫见到他,纷纷行礼,那整齐的动作,在他眼中却如同虚幻的泡影。 “林庸,你就在这等着我吧,不必定客栈,带点茶和吃食,最好是两个素包子,等我出宫我就回雅安。”温北君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庸点点头,“只是元公子说他要给您摆宴,说是…” “没得商量,”温北君摆了摆手,“真该让元鸯好好教教他这个儿子,什么身份也能请我吃饭了?” 说到底,若是没有元鸯,元常陈一介白身,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去接触到温北君,何况元常陈是要娶温鸢的,这么幼稚,凭什么去娶他的侄女。 他承认,元常陈在战场上的表现让他有些惊喜,可是归根到底,这还是远远不够的,元常陈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带着青春稚嫩的少年,在这复杂的世道中,他的路还很长,很长。 “侯爷,那我…” “很简单,拒绝就是了。”温北君在自己的衣摆处擦了擦手,“我们不用给元常陈那么多面子,再说了,我也算是他的半个岳丈,针对他些,还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0章 天命(一) 他最不相信的就是命运,所以他会讨厌算命先生,把每个人的命运明晃晃的摆在面前,好像每个人生来就是这一条路,偏偏要一条路走到黑似的,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生存或是死亡,都要依循那虚无缥缈的天命之说,于国于民,都是荒唐至极。 各国拼命的宣称天命所归,所谓之天命在齐,天命在魏,天命在秦,天命在楚。 他也和那些摇旗呐喊的人毫无两样,在漫山遍野的魏字王旗下,他大喊着天命在我大魏,魏国江山,国祚绵长! 可他真的这么觉得吗。 “侯爷,又见面了。” 回过神来,他已经快到王宫前了,应该是皇宫了。 王贵在他身侧,他入宫一向是这个拳掌六监的大宦官陪着。 “咱家先恭喜侯爷了,真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劳啊,不知陛下该怎么赏侯爷。” 温北君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却没有多少欣喜,反倒带着几分自嘲,“王公公这话可就折煞我了,不过是尽臣子本分,为陛下分忧,哪敢奢望什么赏赐。” 王贵赔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侯爷这话说得可就太谦虚了,此次灭国之战,侯爷战功赫赫,满朝文武谁不称赞?陛下心里也是有数的,指不定啊,早就在琢磨着怎么好好嘉奖侯爷了。” 两人边说边朝着宫殿走去,一路上,侍卫们笔直站立,目光冷峻。宫殿的朱红色大门在日光下闪耀着威严的光芒,每一扇门上的铜钉都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无上权威。温北君踏上那汉白玉台阶,脚步沉稳却又带着几分疲惫。 临近大殿,便能听见殿内传来的阵阵议论声,温北君微微皱眉。 “王公公,看来这朝堂和先前临仙失守时一样,朝堂还是这么多人不喜欢我。” 他亲手处死了在文官集团中素有地位的刘班,意味着他和文官集团一刀两断,不过这也是元孝文希望看到的,坐拥灭国之功的武将和文官集团老死不相往来。只有这样,元孝文才能放心留下他。 王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那副谄媚的模样,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侯爷,您可别这么说。朝堂之上,人多嘴杂,难免有些不同的声音。您立下这等大功,陛下心里自然是有数的。那些个嚼舌根的,不过是眼红您的功劳罢了。” 温北君冷笑一声,“眼红?怕是不止吧。我杀了胡宝象,杀了刘班,文官集团若是不恨我入骨,我才觉得有些奇怪呢。”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那敞开的大殿大门,神色平静却透着几分决绝,“不过,我既做了,便不会后悔,我为人臣,陛下要刘班死,我若不从,即为不忠。” 两人踏入大殿,殿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温北君,有敬佩、有羡慕,当然,也不乏隐藏在眼底的敌意。 温北君仿若未觉,昂首挺胸,大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元孝文,单膝跪地,高声道,“臣温北君,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孝文端坐在龙椅上,神色威严,微微抬手,“温爱卿平身。此次爱卿立下灭国大功,实乃我大魏之福。” 温北君起身,刚要谢恩,可还没等他开口,吏部尚书宋瞻便跨出一步,拱手说道,“陛下,温侯爷灭国之功固然可嘉,但他行事过于莽撞。就说那刘班,不过是酒后失言,侯爷却直接将其处死,这也太不把我等文官放在眼里了。” 温北君闻言,目光如炬,缓缓转身看向宋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慑力:“宋大人,酒后失言?刘班所言,句句辱及我大魏皇室,诋毁陛下圣威,这岂是一句酒后失言便能轻易揭过的?” 他微微一顿,眼神愈发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宋大人如此维护刘班,莫不是与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还是说,宋大人也与刘班一样,对陛下、对我大魏心存异志?” 宋瞻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向前急走两步,气急败坏道:“温北君,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你擅自处死刘班,本就不合规矩,如今还妄图污蔑于我,实在是欺人太甚!” 温北君冷笑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忠心耿耿?宋大人若是真的忠心,在刘班大放厥词之时,便该挺身而出,斥责他的大逆不道。可据我所知,宋大人当时就在场,却选择了沉默。这等行径,恐怕难以称得上是忠君爱国吧?” 宋瞻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时语塞。良久,他才憋出一句:“我……我当时只是一时惊愕,不知如何应对,绝非对陛下有二心!” 温北君却不给宋瞻喘息的机会,继续步步紧逼:“一时惊愕?宋大人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任免,平日里自诩饱读诗书、深谙大义。如今面对关乎陛下尊严、国家存亡的大事,却如此怯懦,事后又百般维护罪人,敢问宋大人,你的忠心何在?你的职责何在?” 宋瞻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知道,若是今日不能在这场交锋中扳回一局,自己在朝堂上的威望将会一落千丈。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说道:“温北君,你不过是仗着自己立了些战功,便在朝堂上肆意妄为,随意污蔑同僚。陛下,臣恳请您明察,还臣一个公道!” “行啦!”元孝文拍了拍扶手,“今日温卿得胜而归,灭燕,属实是不世之功,朕要嘉奖温卿还来不及,说这些做甚么。” 果然是元孝文,温北君早就猜到了他这番说辞,甚至宋瞻站出来可能也是有他的授意。 外界看来和自己铁一条心的贺熙也不说话,其实朝堂上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若是没有元孝文的旨意,饶是温北君当今是武将中第二人,三孤之身,侯爵之位,也不敢私自处死一位三品刺史。 元孝文此时不谈旨意,话里话外,都是自己有灭国之功所以不必追究的意思。 他想皱眉,可是这毕竟是朝堂之上。 元孝文微微一笑,似是看出了温北君的想法。 温北君啊温北君,若是想作为重臣活下去,想做一个二朝老臣,就必须得和整个文官集团划清界限。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1章 天命(二) “都少说几句吧,温卿灭了燕国,为我大魏开疆拓土,朕要赏温卿,大大的赏!” 元孝文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群臣纷纷闭上了嘴,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元孝文靠在龙椅上,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温北君身上,“温卿,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温北君心中一凛,他深知这赏赐背后的深意,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沉吟片刻,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臣承蒙皇恩,已身居高位,实在不敢再奢求什么。此次灭燕,全赖陛下英明决策,将士们浴血奋战,臣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若陛下一定要赏赐,臣恳请陛下能厚恤战死沙场的军士的家人,让他们的英灵得以安息。” 元孝文微微点头,“温卿心怀将士,实乃我大魏之幸。朕准了,所有战死的将士,赏白银百两,免其子孙十年徭役,其余将士免其子孙三年徭役,姜穆。” 被点到名的老尚书打了个哆嗦,只不过这次旁边没有玉琳子搀扶着他了,他只能颤颤巍巍的向前一步,“臣在。” “你们工部弄清楚名单了,不清楚就去找兵部,一定要把朕说的事落实下去,要是有办不妥的地方,朕肯定革了你的职。” “温卿,你立下如此大功,朕不能不赏。既然温卿打下了燕国,那封温卿为燕王何如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 带头跪下的是礼部尚书谢辞。 “温将军是有大功不假,可于国于礼,此举都不可啊!” 伴随着谢辞的是朝堂之上山呼海啸的“请陛下三思啊!” 元孝文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看向谢辞,声音沉了几分:“谢爱卿,说说你的理由。” 谢辞叩首在地,额头几乎贴到了地面,声音急切又带着几分惶恐,“陛下,自古以来,封王之事皆极为慎重。王爵乃国之重器,非皇族血脉,鲜少封王。温将军虽立下灭燕的不世之功,但若是贸然封王,恐会引起朝野震动,让众人揣测陛下对皇族与外臣的亲疏之别,这于皇室威严有损啊。再者,燕国虽灭,但其旧民尚在,封温将军为燕王,在燕国旧地易生误解,以为是另立一国,不利于大魏对新领地的安抚与治理,恐生祸乱。” 元孝文的目光在朝堂上扫过,看着那一片跪地恳请的大臣,不动声色。 温北君依旧单膝跪地,神色平静,可内心却也在这突如其来的争议中泛起波澜。他明白,这封王之事,远非表面这般简单,背后牵扯着朝堂各方势力的博弈。元孝文此举绝不是为封他为王,元孝文很清楚温北君站在整个文官集团的对立面,因此在朝堂上提出封温北君为王会得到整个文官集团的反对,而且是名正言顺的反对。 贺熙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谢尚书所言虽有道理,但温将军之功,不可不赏。若不重赏,如何激励后世将士为大魏效命?封王之事可从长计议,但眼下必须有足以匹配温将军功绩的赏赐,以彰显陛下对功臣的恩宠,稳固军心民心。”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泛起一阵低语。有人微微点头,似是认可贺熙的说法,也有人面露不满,依旧坚持反对封王。 “贺相此言差矣!” 温北君扭过头,是先前说过话的宋瞻,今日这天官宋尚书不知怎的,又蹦出来,似乎是非要和温北君争个公道才肯罢休。 “天下谁人不知贺相你和温将军的渊源,温将军族兄,不正是贺相的师弟?你二人怕是同宗同门吧,只是我大魏向来容不得此等结党营私之事,还望贺相理解。” 宋瞻随即一拱手,“陛下,臣以为,温将军是有功,可温将军年纪轻轻就已身居侯爵之位,掌虞州之地,已是陛下开恩,而今得胜不过是偿还陛下恩情而已,又何谈再加封赏?臣以为,臣作为吏部尚书,掌六部人事之调动,臣还是有些话语之权。” 元孝文靠在龙椅上,不喜不怒,抬手道,“宋卿说便是。” “臣以为,赏温将军白银良田便是,哦对,臣听闻温将军只有一位夫人,陛下可为温将军赐下些美人丫鬟,也算…” 话还没说完,一旁跪了许久的温北君站起身,拍了拍膝下的灰尘。 “陛下,臣想以功折罪。” 温北君这突兀的一句话,瞬间让朝堂上的喧闹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元孝文微微坐直身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挑眉问道:“温卿,何罪之有?又要折什么罪?” 温北君神色凝重,再次拱手,沉声道:“陛下,臣曾在盛怒之下,未经详查便处死了刘班。虽说刘班酒后辱及皇室,罪无可恕,但臣行事终究过于草率,未给其辩白之机,也未遵循朝堂律法流程,此乃臣之过。臣愿以此次灭燕之功,折抵行事莽撞之罪,恳请陛下责罚。”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众人本以为温北君会对宋瞻的言语反击,或是继续争取赏赐,没想到他竟主动请罪。宋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本想以言语打压温北君,却没想到温北君来了这么一招,让他的一番说辞瞬间成了无的放矢。 贺熙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担忧,向前一步道,“陛下,温将军灭燕之功彪炳史册,刘班虽死有应得,但温将军主动反省,足见其忠心与担当。臣恳请陛下念在温将军功大于过,从轻发落。” 谢辞也跟着说道:“陛下,温将军此举坦荡,实乃忠义之士。如今大魏新拓疆土,正需温将军这般良将镇守,还望陛下斟酌。” 元孝文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他心中明白,温北君此举一来是巧妙化解了当下赏赐与封王的纷争,二来也是在向他表明忠心,顺带敲打一下那些妄图借此发难的大臣。 思忖片刻后,元孝文开口道:“温卿,你既有此觉悟,朕便从轻发落。罚你俸禄半年,以儆效尤。至于赏赐,朕依旧会给。” 元孝文目光转向贺熙,接着说:“贺爱卿所言极是,温卿之功不可不赏。只是如何赏,朕还是要再做思量。” 说罢元孝文看向宋瞻,“宋卿,这次满意了吧。” 宋瞻只能拱手,“陛下明鉴,臣惶恐。”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天命(三) 元孝文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大殿内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他靠在龙椅上,眼神在大殿中悠悠扫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既然如此,此事便先搁置。”元孝文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温卿,你先退下吧,好好休整一番。” 温北君领命,心中却明白,这场关于赏赐的风波远未结束。退朝后,他刚走出大殿,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贺熙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北君,你方才之举虽是巧妙,却也太过冒险。”贺熙低声说道,“宋瞻这人我了解,向来是不去参与此等争斗的,此次下场,必是有人授意…” 温北君淡淡一笑,“贺相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背后的人我惹不起,所以我会按着他的意思去做,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我都是他最忠诚的剑。” 贺熙点了点头,“陛下此举,意在试探各方。封王之事,本就敏感,如今朝堂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们不得不防。” 贺熙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周遭没有旁人靠近,这才微微凑近温北君,神色凝重,压低声音说道:“你我皆知,这试探背后,是陛下对朝堂制衡的谋划。如今各方势力都在观望,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宋瞻此次发难,背后之人定是想借他之手打压你,进而削弱我们这一派系。”说着,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虑。 “背后之人是谁我们都知道,不仅仅你我,朝堂上每一个人都知道,但是谁都不能挑明,虽然大家都知道白党的时代过去了,学宫党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你也清楚,我们是为谁而服务。” 温北君微微皱眉,深邃的目光望向远处,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亦明白,贺相,你说我有没有辜负过族兄的理想呢。” 贺熙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前方。 那好像是一个很久远的时代,久远到他已经快忘了的时代。 惊鸿亭下,无数已经故去的人好像还承平生乐,举杯共饮,横箸赋诗。 那是一个在众多天才中都觉得闪耀的天才,是力压自己和荀荟,是整个大梁学宫最负盛名的学子。 “不,你做的很好。” 贺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是要把往事全都丢净,继续说道,“对了,你此次以功折罪,虽说暂时化解了危机,但也让陛下看到了你的态度,往后行事,更要注意分寸。”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温北君的手臂,似是在给予鼓励。 温北君神色坚定,目光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贺相放心,我自会把握。此次灭燕,我手中兵力扩充不少,难免会让各方忌惮。我主动请罪,一来是向陛下表明忠心,二来也是示弱,让他们知道我并无野心。” 贺熙微微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抬手捋了捋胡须:“你能如此想,甚好。只是这示弱也不可过度,我们手中的力量,是在朝堂立足的根本。你手握重兵,又是陛下倚重的将领,只要行事得当,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温北君目光望向远方,语气沉稳而有力:“我会在两者之间寻得平衡。只是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还需贺相多多提点。如今燕国虽灭,但新领地的治理也是难题,若处理不当,恐生变故。”说罢,他微微侧身,面向贺熙,眼中带着一丝恳切。 贺熙沉思片刻,一只手托着下巴,缓缓说道:“新领地的事,陛下定会有所安排。但我们也要提前谋划,安插自己的人,确保能掌控局势。你在军中威望颇高,可挑选一些可靠的将领,协助治理新地。”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比划着手势,似乎在勾勒着未来的布局。 温北君连忙拱手,恭敬地应道:“我已有所考虑,只是此事还需陛下首肯。贺相在朝中人脉广泛,还望能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他微微欠身,态度诚恳。 贺熙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我同气连枝,不必如此客气。只是往后无论遇到何事,切不可独自逞强,我们共同应对,方能度过难关。”他的手用力地拍了两下,“不过啊,我还是觉得,你的人手留在自己手里好一些,我听说了你从汉国捞了一对夫妇是吧。” 温北君的手没有放下,冷汗直流,他已经尽力掩盖这件事了,这件事要是传到元孝文的耳中,算他个谋反也不足为过,他这是在养自己的人,试问,他有封地,有军权,还要养自己的人,下一步是不是要奔着那张王位使劲呢。 “下次做的再小心些,陛下的眼线真的很多。” 温北君低垂着头,没有一丝狡辩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掌握在贺熙的手中,他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好了,起来吧,我若真是有心害你,也不必和你说这些话,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再去管你,但就这一次了,下次我不会再替你瞒着。” 贺熙笑着把温北君扶了起来,“消息传回大梁之前我就把那些人都处死了。” 温北君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与震惊,嘴唇微微颤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从未想过,贺熙竟为他将此事处理得如此干净。 “贺相,大恩不言谢,北君定当铭记于心。” 贺熙摆了摆手,神色恢复了几分严肃:“此事就此揭过,往后你行事切记要谨慎再谨慎。如今朝堂之上局势诡谲,各方势力都在盯着我们,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天命(四) “王贵,朕看你和温北君关系好像还不错啊,入宫这几步道都相谈甚欢啊。” 元孝文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悠悠响起,语调看似轻松随意,却仿佛裹挟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直直地朝着王贵碾压过去。 王贵一听这话,只觉头皮瞬间一阵发麻,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上面疯狂啃噬。 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猛烈撞击,发出沉闷而又惊心的声响。 他的额头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急速滑落,“啪嗒啪嗒”地滴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每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急切得近乎嘶吼般说道:“陛下明鉴呐!奴才就是个伺候人的,每日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从未有过一丝懈怠。今儿个陪温侯爷走那几步路,不过是随口寒暄几句,纯粹是为了路上不那么冷清,绝无任何逾矩的心思。温侯爷立下如此赫赫战功,满朝文武谁不夸赞,奴才打从心底里钦佩他,可万万不敢有私下结交的念头啊,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呐!” 说话间,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仿佛这样便能寻求到一丝安全感。 元孝文靠在那雕龙画凤的龙椅上,身子微微后仰,姿态看似慵懒,却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他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笑容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深意,让人捉摸不透。眼神如同夜空中深邃的寒星,冷冽而又锐利,悠悠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贵,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说道:“起来吧,朕又没说要治你的罪,瞧把你吓得,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 那声音,仿若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几分调侃,却又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 王贵听了这话,如获大赦,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了些许。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腰却依旧弯成了虾米状,头垂得低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连抬都不敢抬一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个细微的动作又触怒了龙颜。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微微颤抖,时不时地用衣角擦拭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元孝文伸出手,修长而又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精美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悠悠回荡。他继续说道:“这温北君啊,确实是个人才,灭燕之功,那可是实打实的,功不可没。可他如今势头太盛,朝堂上那些个文官,平日里讲究个规矩、礼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杀了刘班,这不是在人家心窝子上捅刀子嘛,他们心里能痛快?你说是吧?”说这话时,元孝文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光。 王贵知道,是元孝文前些日子逼着温北君下的手,若是温北君不杀刘班,那死的恐怕就是他本人。 可王贵哪敢道出实情,只能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那笑容僵硬得如同戴了一张面具,赔着笑道:“陛下圣明呐,朝堂上的事儿,在陛下眼里那就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那些文官,平日里就咬文嚼字,拿规矩当尚方宝剑。温侯爷杀了刘班,他们心里肯定有怨言,这是明摆着的事儿。不过话说回来,温侯爷也是为了维护陛下的威严,那可是一片赤诚忠心呐,日月可鉴呐!”说着,他还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元孝文的脸色,见没什么异样,才又赶紧低下头。 元孝文听了,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那笑声仿佛一阵刺骨的寒风,让大殿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忠心?哼,他若真的只知道忠心,就不会在朝堂上和宋瞻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杀了刘班,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文官集团,往后在朝堂上,那些文官肯定不会好果子吃。可他还是做了,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元孝文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满是思索,似乎在探寻着温北君内心深处的想法。 王贵犹豫了一下,眼珠子滴溜一转,不过在元孝文面前,他可不敢有丝毫放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依奴才看呐,温侯爷怕是想着,只要有陛下您的信任,有陛下给他撑腰,就不怕那些文官在背后使绊子、刁难他。而且他手握重兵,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腰杆子硬,难免有些底气。”说话间,他的双手在身前不安地搓动着,仿佛这样便能缓解他内心的紧张。 元孝文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那光芒仿若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稍纵即逝。“他倒是聪明,知道朕需要他这样的人来制衡朝堂,平衡各方势力。不过,他也不能太得意忘形了,以为自己立了功就可以为所欲为。王贵,你平日里多留意着点他,他身边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得给朕盯紧了。要是他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哪怕是一点点风吹草动,立刻来报,一刻都不许耽搁。” 元孝文坐直身子,神色变得异常严肃,目光紧紧地盯着王贵王贵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王贵连忙应道:“是,陛下放心,奴才一定多加留意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温侯爷那边,平日里奴才也能说得上几句话,要是有什么动静,有什么消息,定不敢隐瞒陛下,第一时间就来向陛下汇报。”他一边说着,一边连连鞠躬,脸上的神情满是谄媚与恭顺。 元孝文摆了摆手,神色有些疲惫,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好似这朝堂上的纷争让他心力交瘁。“行了,你下去吧。记住,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我大魏朝堂的安稳,不可掉以轻心,要是出了岔子,唯你是问。”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贵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动作缓慢而又虔诚,然后倒退着走出大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地面,余光都不敢往两旁瞥一下。出了大殿,他长舒一口气,抬手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那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手掌。 朝堂之上何来信任?哪怕是他这种服侍了元孝文一辈子的人,也得不到元孝文的信任。 王贵不敢回头,不过就算不回头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子的样子。 那是一个生来就适合坐那张皇位的男人。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章 天命(五) 宫里的封赏很快下来了,赐温北君白银万两,黄金千两,侯爵之位世袭罔替。 “林庸啊,你说,这渔阳的雪,下的那么大,也没挡住燕人的失败啊。” 男人依旧是驾着车,一甩马鞭,向着身后的温北君一笑,“侯爷,成王败寇啊,要是燕人胜了,这漫天飞雪,是不是就成了大吉之兆了。” 温北君只是笑了笑,成王败寇四个字在他脑中不断盘旋。 是啊,成王败寇。 温北君坐在马车里,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思绪万千。成王败寇,这四个字道尽了世间的残酷与无奈。他此次灭燕归来,虽获重赏,可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远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为凶险,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世袭罔替这四个字,说来轻巧,可是却是多少能臣良将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这四个字代表着,只要温家不绝后,不犯什么大罪,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只要大魏还在一天,元家一点不倒,温家也跟着万世长青。 马车缓缓驶向温府,一路上百姓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可这些声音落入温北君耳中,却显得那么遥远而虚幻。他知道,这些欢呼或许只是因为他的战功,而一旦他失势,这些声音便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可能是无尽的谩骂与唾弃。 回到府中,温北君径直走进书房,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林庸则在一旁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下人收拾行李,准备茶水。不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被端到了温北君面前。 “侯爷,您先喝口茶,解解乏。”林庸轻声说道。 温北君睁开眼,接过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一丝暖意。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份军报上,那是关于燕国战后局势的最新消息。 戴祎和戴勋投降后随大军慢慢还朝,自己是先回来的一批,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能到大梁,据说是打发到大魏境内,给一处封地,当两个富贵散人,就这么终老。 朱霖是整个对燕最后的战争中战死的最高军官,追封为武勇将军。 燕国境内尚有反抗之人,已遣天水将军,谋定侯祁醉出兵讨之。 “真好啊,赢得这么快,还能给我机会在家好好过个年。” 温北君伸了个懒腰,“林庸,你去看看,能不能把子歇领回来过年,难得今年人这么齐,等明年小鸢出嫁,就再也没机会聚在一起了。” 如果温北君知道,自己会一语成谶,那他绝不可能说出这句话。 “欸,还有。” 林庸刚要走,听到温北君的声音停下了脚步,“侯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算了,今年人很多,别让碧水做饭,她还有身孕,也差不多到临产的日子了,你和吴管家说一声,去找个好酒楼,请个好厨子,多少银子无所谓,本侯有的是银子,办热闹些。酒也买些,左都尉和肖都尉都爱喝些酒,一定要,好酒好菜。” 林庸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匆匆离去,脚步中带着几分急切,生怕误了侯爷的吩咐。温北君靠在椅背上,听着林庸离去的脚步声渐远,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军报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门缓缓打开,碧水走了进来,比起前些日子,她的身孕明显了许多,临产的日子不是黄龙二年的正月就是二月了。 碧水迈着略显迟缓的步伐走进书房,双手下意识地轻轻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她面色红润,眉眼间却带着几分担忧,见温北君眉头紧锁,关切地问道,“侯爷,可是有烦心事?” 温北君闻声抬起头,看到碧水进来,原本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许,起身迎上前去,“怎么不在房里好好歇着,还亲自过来了。”说着,他拉过一把椅子,扶着碧水缓缓坐下。 碧水微微一笑,轻声说:“听闻侯爷回来了,心里高兴,就想来看看。”她目光落在书桌上的军报上,“可是燕国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温北君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燕国境内的反抗势力依旧猖獗,祁醉将军出兵讨之,局势却不容乐观。本想着能安稳过个年,如今看来,怕是难以如愿了。” 碧水秀眉微蹙,“侯爷一心为国,只是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管朝堂和战事如何,这里始终是你的家,我们都盼着您能平安。” “有你在,我心里踏实。你如今身子重,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操心旁的事。年夜饭的事我已吩咐林庸去办,你就安心养胎。” 碧水轻轻点头,“侯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只是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赶上这多事之秋,也不知将来会如何。”她抚摸着肚子,眼中满是温柔与期许。 温北君伸出手,轻轻放在碧水的手上,“只要大魏安稳,孩子便能平安长大。等这场风波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碧水笑着推开温北君的手,“别摸我手了,你也快和孩子说几句话,要不然啊,将来这孩子不认你这个爹,你可别怪我。” “这怎么可能呢,”温北君也笑道,但还是蹲下身子,对着碧水的腹部,轻声说道,“来,喊声爹听听。” “更荒唐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呢,怎么能喊你爹呢。”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春风送暖(上) 总的来说,人们总是在期盼过年,无论是什么时代,什么年龄,哪怕生逢乱世,在年关来临的那天,都要双手合十,对自己说一声,新年快乐。 无论这一年过的是好还是不好,都没有别的话语,人们总是要给自己这忙忙碌碌又一事无成的一年一个交代,奖励也好,鞭笞也好,还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第二年,说一句明年再说。 不过,总归的总归,温北君还是想要先赢下手中的钱。 今年的马吊牌是他打过最艰难的一年,他没有放水,他绷的很紧,甚至比他在马上还要紧张。 他坐东家,第一轮庄家就输出去一大把银子,而罪魁祸首就是坐他对家的肖姚。 从宋国涉千里而来温家军做都尉的男人笑了笑,推下马吊牌,“侯爷,这可不能赖我,胡啦!拿银子拿银子,一码归一码,一文都不能少我的!” 温北君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瞪了肖姚一眼,“知道知道,我还能差你这几两银子不成?”说着,还是不情不愿地把银子推了过去。 “行啦侯爷,快把银子付了,下一把了,下把我坐庄,您要是输了可别赖账啊。” 吴泽坐他下家,从夏国来的男人带着个弟弟,做了侯府的管家。吴泽说着瞟了眼旁边已经快睡着了的吴怀,“侯爷放放水咯,就当是给吴怀包红包了。” “借用肖都尉刚才那句话,一码归一码,”温北君狠狠的打出一张牌,“吴怀的红包我自然会包,你输我的算是你输我的!” “先生,我胡了。” 卫子歇讪讪一笑,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先生,大过年的,你不会欠我账吧。” “给你给你!” 温北君一边嘟囔着“今天真是邪了门”,一边又不情不愿地把银子递给卫子歇。此时,他的荷包已经瘪下去不少,心疼得他直嘬牙花。 “侯爷,要不咱换个玩法?老这么输,您这年可过得不舒坦呐。”肖姚半开玩笑地提议。 温北君眼睛一瞪,“换什么换,我就不信邪了,今天非得在这牌桌上找回场子。下把继续,谁也别想溜。” “那正好了,那今天就别怪我们搂你了侯爷。” 新一轮牌局开始,温北君死死盯着手中的牌,仿佛要用眼神把它们看穿。摸牌、出牌,他的动作都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吴泽在一旁偷笑着,出牌时故意慢悠悠的,还时不时调侃两句,“侯爷,您可得悠着点,再这么输下去,明天出门都得被人笑话喽。” 温北君冷哼一声,“少废话,等会儿输了可别哭,别下个月找我要月例银子的时候哭着来。” “好了好了,都别打了。” 众人手中的牌停了下来,看向门口,苏元汐扶着碧水,“马上要吃饭了,吃完饭再打吧。” 碧水眨着眼睛看向温北君,“听说侯爷今天没少输啊,那就…” 她顿了顿,“那就不用拘泥银子了,侯爷说,要给你们一人包一个大红包,一百两银子!” 听到碧水这话,牌桌上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侯爷,您这手笔可太大了!”肖姚眼睛放光,原本还专注在牌局上的心思瞬间被这一百两银子勾走,脸上满是惊喜与期待。 吴泽也来了精神,瞌睡虫一下子跑没了,“侯爷大气!早知道我刚才就该多赢几把,看来这红包比我这一晚上赢的还多呢!”他笑着打趣,还不忘冲温北君挤挤眼。 卫子歇则是一脸温和笑意,“那就多谢先生赏赐了,看来今年这年过得格外有滋味。” 温北君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碧水,“你,你,你,夫人可莫要胡说!我几时说过要给一百两银子的大红包?” 碧水吐了吐舌头,躲到苏元汐身后,“将军你平日里出手阔绰,又逢这新春,大家都玩得开心,一百两银子对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嘛。” 苏元汐也笑着帮腔,“是啊,侯爷,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过年,图个乐子,就当是给大家的新年彩头了。” 温北君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没了脾气,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就依你们,不过下不为例。”心里却暗自叫苦,想着这牌局输钱不说,还被肖姚的夫人和自家夫人连着摆了一道,一人一百两银子,肖姚家两人,吴泽吴怀兄弟两人,自己两个学生卫子歇和徐荣,还有林庸,左梁… 算上府上大大小小仆役,可真是让他肉疼不已。 众人欢呼起来,纷纷向温北君道谢,牌局也被抛到了脑后。 “走走走,吃饭去,吃饱了有力气等会儿接着玩!”肖姚兴致勃勃地起身,还不忘拍拍温北君的肩膀,“侯爷,饭后可得多赢点回来,不然这红包发得太亏啦!” 众人簇拥着往饭厅走去,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饭厅里,早已摆满了丰盛的年夜饭,热气腾腾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众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共饮,互相说着新年的祝福。 温北君端起酒杯,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中的郁闷渐渐消散。他站起身,大声说道,“新的一年,祝大家都能心想事成,也愿咱们温家军能战无不胜,守护一方安宁!” 一时间觥筹交错,酒桌上尽是欢声笑语。 碧水没有说话,好像游离在欢乐之外。她看向温鸢,即将在新的一年出嫁的少女强撑着笑意,举起一杯酒,向着温北君敬着。 碧水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明明这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温北君也说了元常陈在公子哥中算还好点品行了。 她究竟在担心着什么。 不过看到温北君的脸,她想,她还是先过完年再说吧,毕竟所有的烦恼都应该在今夜忘却,一切都是明年的事了。 向来少喝酒的温北君这一夜喝的酩酊大醉。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6章 春风送暖(下) 热闹之后总是要迎来冷情,无论饭桌牌桌有多热闹,在只剩下些残羹冷宴之后,稀稀拉拉的爆竹声里,只余下他一个人。 温北君坐在庭院中。 整个院里没有雪,池子也没结冰。 温北君望着那平静无波的池子,酒意上头,思绪也渐渐飘远。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一年。 真是漫长的一年啊。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天下的格局一瞬间就都变了,大秦没了,燕国也没了,吕昌造了宋国的反,他杀了刘班。 往年里只是他们三个人,碧水还有温鸢在他身边,今年可能是人最齐的一年了,尽管在牌桌上输出去几十两银子,包红包又包里一千多两,他其实蛮不在乎的,他愿意花这些银子,大家热热闹闹的过一个好年。他不缺银子,即便他不克扣军饷,朝廷发下来的军饷也都是有余下来的,算是对于武将的养廉银。外加他侯爵之位,一年的俸禄也不低,灭国又赏了一万两白银,他是真的不缺这些钱。 “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是对每一个人说的,雅安的每一个人都在拼命的活下去,在这乱世之中,拼命的挣扎着,希望给自己一个未来,给家人一个未来。 算得上早春的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新春的气息,却也没能吹散他心中那淡淡的愁绪。 “我也辛苦了。” 这话他是对自己说的。这是他三十岁的第一年,今年他感觉格外的疲惫,在一次又一次的博弈中,他感觉无比的苍老。 尤其是在渔阳前,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杀人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从他十四岁第一次杀人到今年过了年关他三十一岁,十七年间,他每一年都在杀人。 “温北君,好久不见啊。” 他猛然回头,是很久未见过的李长吉。 他没有去骂什么,很平静的举着手中的酒杯,“喝点什么吗,好酒,不是你在宴宁楼三文钱买的那种,我这个很贵的…” “喝再贵的酒,能压得住所有吗?能压得下罪孽吗?你就算赎再多的罪,你也要下地狱的,就算你不下,也要报应在你的侄女,还有你没出生的孩子身上!” 温北君的手猛地一颤,酒杯里的酒洒出些许,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直直地盯着李长吉,一字一顿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温北君行事,从不后悔,何罪之有?” 李长吉冷笑一声,向前走了几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这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阴森。 “你手上沾满了鲜血,回纥,燕国的百姓,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他们的冤魂不会放过你。你以为用这些酒就能洗清你的罪孽吗?” 温北君站起身,身形微微摇晃,酒意还未完全消散,但眼神却格外清醒。 “乱世之中,身不由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大魏,守护我在乎的人。那些战争,不是我挑起的,可我必须去面对。”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 “守护?”李长吉嗤笑,“你所谓的守护,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你看看这天下,因为你和那些诸侯的争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说你没有挑起战争,可你是执行者!你是那些野心家手中最锋利的剑,沾满了鲜血的屠刀!” 温北君握紧了拳头,指关节泛白。“我承认,战争带来了伤痛,但我若不抗争,大魏的百姓又将如何?雅安的百姓又要如何?被他国践踏,任人宰割吗?像临仙一样,被回纥人屠戮吗?一个个背上行囊,背井离乡,我看的很清楚,在燕国最前线的部队,有多少人是曾经回纥的百姓,却沦落到最前线才发现自然。我宁愿背负这骂名,也要为他们撑起一片安宁。”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雅安百姓们的笑脸,那是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李长吉却不为所动,继续逼问道,“那你的侄女温鸢呢?她即将出嫁,你就不怕她的幸福也被你这罪孽牵连?还有你未出生的孩子,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你的过往而遭受苦难?” 温北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些话就像一把把利刃,刺进他最柔软的地方。他缓缓坐回石凳上,双手抱头,声音有些颤抖,“我……我从未想过要让他们受到伤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给他们一个安稳的未来。”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稀稀拉拉的爆竹声,提醒着这是新年的夜晚。 温北君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李长吉,你说我该怎么做?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李长吉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北君,脸上的嘲讽之色并未消退:“你既已踏上这条路,便注定无法回头。可你难道不明白,你所谓的安稳未来,不过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堆砌而成?你手中的刀,每挥动一次,就有更多的家庭破碎,更多的孩子失去父母,更多的父母失去子女。” 温北君紧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他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倒下的士兵,他们年轻的面庞,充满希望的眼神,最终都消逝在漫天的战火之中。他又想起了雅安百姓们期盼和平的眼神,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守护的东西,可如今却被李长吉的话逼到了绝境。 “那我该如何?”温北君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放下手中的刀,任由大魏被他国吞并,让雅安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吗?” “那你就继续背负着这罪孽前行吧。”李长吉冷冷地说,“但你要记住,你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会有报应。你的侄女,你的孩子,他们可能会因为你的决定而遭受苦难。你所谓的守护,也许会成为他们一生的枷锁。” 说完,李长吉转身欲走。就在他即将踏出庭院的那一刻,温北君突然大声喊道,“李长吉!” 李长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结束这乱世,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你会原谅我吗?” 李长吉没有回答,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一瞬间,温北君突然知道了一直困着自己的李长吉究竟是什么东西。 真正的李长吉早就死在了景初三年的冬天,现在这个,只是他的心魔而已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庭有枇杷(上) 刚过了年关,雅安还沉浸在新春的余韵之中,街边的灯笼依旧高挂,红绸在微风里轻轻飘动。温府的庭院内,本就不多的积雪渐渐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温北君生辰刚过,府里的热闹劲儿还未完全消散。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柔和地洒在庭院里。温北君难得起了个大早,在院中就着粗茶,吃些红豆酥就当做是早饭了。 此时,碧水在温鸢的搀扶下,缓缓从回廊走来。她的身形因为孕晚期而显得有些臃肿,但举手投足间依旧温婉动人。暖阳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丰腴的轮廓。碧水扶着腰,慢悠悠地走到廊下,目光在庭院里四处逡巡,最终落在一处空旷的角落,她稍作停顿,轻声却笃定地说,“我想在院里栽一颗枇杷树。” 温北君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碧水向来是不和他要些什么的,就算是要,也只是要些胭脂什么的。 他转过身,眼中满是疑惑,将茶水放置一旁,抬眸看向妻子,问道,“枇杷树?为何突然想要这个?” 碧水轻轻抚了抚高高隆起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轻声说道,“将军自然会知道的。” 温北君看着她,虽然心中满是好奇,但见妻子不愿多说,也不忍多问,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一定要满足她这个小小的心愿。 温北君向来对碧水有求必应,片刻都未曾耽搁,他立刻招来吴泽。吴泽匆匆赶来,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温北君神色认真,语气郑重地吩咐道,“你速去寻来最好的枇杷树苗,一定要粗壮、健康的,从起苗、运输到栽种,每一个环节都要精心照料,千万莫有差池。”吴泽领命后,丝毫不敢懈怠,当即马不停蹄地四处打听,跑遍了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苗圃。 经过几日的奔波,终于寻到一棵品相极佳的枇杷树苗。 树苗运到那日,温北君亲自带着几个家丁,在庭院的东南角选定位置。 他挽起衣袖,拿起锄头,开始一锄一锄地翻土。泥土被翻起,散发出清新而湿润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青草香。他的动作有力而专注,每一下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夯实一份安稳的根基。 种下树苗后,温北君每日都会抽出时间,亲自到树旁看看。 让整个天下都闻风丧胆的恶鬼温北君,会在每一个极为平常的时间,俯下身,仔细检查树苗的枝叶,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像是在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日子在平淡与期待中一天天过去,碧水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午后,碧水坐在房内,手指轻轻抚过一件刚做好的婴儿衣裳,眉眼间满是温柔。突然,一阵轻微的腹痛袭来,她的手微微一颤,但很快便稳住了情绪,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小鸢,让吴管家把准备好的东西再检查一遍。”碧水轻声吩咐温鸢,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慌乱。 温府向来没什么丫鬟,只有些仆役,温北君和碧水都是从一人一户干起来的,温北君说被伺候实在是受不住,也算是奇闻一桩。 硬要说,可能只是未成婚前的碧水算得上温北君的贴身丫鬟。 温鸢应了一声,赶忙去喊着吴泽一并查看早已备好的襁褓、小衣服等物品。 碧水房间里传出一声闷哼。守在一旁的温鸢瞬间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碧水姐,碧水姐,你,你没事吧。” 碧水已经无力回应温鸢了,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煞白,无法说出任何话。 “谁来帮帮碧水姐啊,快请人啊,稳婆,叔,谁来救救碧水姐啊!” 温北君正在书房处理军务,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来回游走,批阅着公文。听到这声呼喊,他的手猛地一抖,毛笔“啪”地一声掉落在桌上,墨汁溅开,洇染了半张宣纸。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过急促,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顾不上许多,几步跨出书房,朝着碧水的房间飞奔而去。 到了房门口,他却被拦住,“将军,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去。” 温北君心急如焚,在门口不停地踱步,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时不时地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捕捉房间里的一丝动静,每一声碧水的痛呼,都像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刺进他的心里。他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在听到又一声惨叫后,他实在是忍不住,要推开门。 “侯爷万万不可啊,”林庸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若是您这时候进去,反倒是害了夫人啊,只会让夫人更危险,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的。” 温北君哪能听得进去,只是机械地点点头,眼睛始终盯着房门。 “夫人,您再使把劲!”“快了,快了,已经看到头了!”房间里稳婆的声音不断传出,温北君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汗水从他的额头不断冒出,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保大,保大,我只要我夫人能平安活着啊!” 温北君眼眶泛红,眼神中满是惊惶与无助,那是平日里运筹帷幄、威风凛凛的他从未有过的神情。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喃喃自语着“保大,保大……”,声音因为过度紧张与焦虑而变得沙哑。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在为房内的妻子紧绷着。他的双手时而紧紧握拳,骨节泛白,时而又不安地在身侧挥舞,仿佛想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此刻,他全然没了平日里杀伐果断的模样,平日里坚毅的下巴此刻也微微颤抖着,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担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它,亲眼确认妻子的安危。汗水不受控制地从鬓角滑落,滴落在脚下的石板上,他却浑然不觉,满心满眼只有房内生死未卜的碧水。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温北君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与期待。产婆满脸喜色地打开门,高声说道:“恭喜将军,夫人生了个小千金!”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庭有枇杷(中) 温北君愣了一瞬,大脑似乎还未完全从漫长的担忧中回过神来,随即眼眶再次泛红,不过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每一滴都饱含着他对妻子和孩子的深切爱意。 他脚步踉跄地冲进房间,仿佛身后有千万只猛兽在追赶,生怕错过女儿降临的每一秒。几步便来到碧水的床边,看到面色苍白却挂着温柔笑意的碧水,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捧起,所有的恐惧与焦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心疼与感激。 他缓缓在床边坐下,颤抖着伸出手,那双手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轻轻握住碧水的手,声音哽咽,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颤抖,“夫人,你受苦了……” 他的目光在碧水和襁褓中的女儿之间来回游移,眼中满是温柔与感激,那眼神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洒在母女二人身上。 碧水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幸福的弧度,轻声说,“北君,快看看咱们的女儿。” 温北君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仿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惊扰到这个脆弱而又珍贵的小生命。看着襁褓中皱巴巴却又无比可爱的小脸,女儿挥舞着小拳头,似乎在向这个世界宣告她的到来,那粉嫩的小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挥动,仿佛在描绘着她未来的无限可能。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一滴眼泪忍不住落在了女儿的襁褓上,那滴泪里,有对妻子辛苦的心疼,有对新生命诞生的喜悦,更有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期许。 “夫人,她真好看。”温北君声音轻得如同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生命,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初为人父的小心翼翼与满心欢喜。“和你长的真像,幸亏没像了我。” 这时,温鸢也快步走进房间,她的发丝有些凌乱,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紧张与担忧,看到母女平安,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满是温暖与喜悦,“太好了,碧水姐和妹妹都平安!” 温北君抬起头,对温鸢说道:“小鸢,这段日子辛苦你照顾碧水了了。” 温鸢笑着摆摆手,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叔,碧水姐也是我的碧水姐嘛。而且嘛…” 温鸢指着婴儿的眼睛,“叔你看,可没有不像你啊,这眼睛,分明就是我们温家人的眼睛。” 温北君顺着温鸢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襁褓中的女儿正眨动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般明亮,透着股与生俱来的灵动劲儿,和自己平日里锐利的眼眸神韵竟有几分相似。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豪的浅笑,轻声呢喃,“还真是,这眼睛和我小时候,还有小鸢小时候,像极了。” 碧水靠在床头,虽面容憔悴,却难掩眼中的幸福,轻声说道,“不管像谁,都是咱们家的女儿。” “小鸢,以后你妹妹可就多仰仗你这个姐姐照顾了。” 温鸢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叔,这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把妹妹护得好好的,谁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温北君把房门推开一条小缝,让空气传入了房中些许,毕竟是早春,又不至于让太多的冷空气传进。 门外的吴泽和林庸,在漫长的等待中,神色始终紧绷着。听到门响,二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拉扯,瞬间站直了身子。 吴泽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温暖而又纯粹,“侯爷,夫人和小千金都还好吧?”他的声音因为焦急微微发颤。林庸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可算盼到母女平安,我们也跟着安心了。” 温北君微微颔首,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眼中满是真挚的感激,声音因为激动还有些沙哑,“多谢你们惦记,都好,都平安。” 林庸挠挠头,笑得更灿烂了,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顺顺利利的。”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盒子周身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被岁月温柔抚摸过。 他双手捧着,递向温北君,“侯爷,这是我特意准备的小礼物,给小千金的,一点心意。”温北君接过,动作轻柔,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银锁,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瑞兽,瑞兽的每一根毛发都仿佛在日光下微微颤动,在日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像是在守护着这个新生的小生命。 吴泽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那锦囊绣工精美,丝线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他递过去,说道,“侯爷,这是我托人寻来的平安符,夏国那边有这个传统,要给新生儿一个平安符,希望小千金以后平平安安,顺遂无忧。我就自作主张…” 温北君接过锦囊,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祝福,心中满是感动,眼眶微微泛红,“没什么自作主张的,温某,感激不尽。” “叔!” 温北君转过头,温鸢和他招着手,“你忘啦,还有件顶天的大事呢,你还没给妹妹取名字呢。” 温北君转过头,手背抹了抹方才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笑容。 “那就叫温瑾潼吧。” 他没有选择这辈应该有的名字,就像温鸾,温鹭,温鸢那样的名字。 “我希望她走出一条不受命运拘束的路,我们这代人都被命运牵着走了一辈子了,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还是被命运牵着走。”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庭有枇杷(下) 虽然温北君和碧水都不喜欢丫鬟,可是毕竟碧水现在身子虚弱,也不能让温鸢一直照顾着,只能去雇了几个丫鬟和婆子照顾着。 “叔,你不去看着瑾潼,在这坐着做什么。” “啊,没我什么事,我看她们养的蛮好,倒是你,我记着今日你应该去苏夫人那边吧。” 苏元汐答应过温北君,给快要出嫁的温鸢做些功课,温北君算着日子今天温鸢应该在苏元汐那才是。 温鸢吐了吐舌,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的叔叔忙着照顾女儿,还能想起来自己的事。 “叔,我这不是打从心底里担心碧水姐和妹妹嘛,一颗心都悬在她们身上,就想着多在这儿留一阵子,守着她们。”温鸢眨着那双灵动如星子的眼睛,秋水般的眼眸里满是诚恳,声音软糯又带着几分急切。 “你瞧瞧,一口一个碧水姐,一口一个妹妹,这辈分都乱了。” 温北君笑着弹了一下温鸢的脑袋,“算了,就准你这么叫了,你妹妹长大要是问起来你为什么喊她娘叫姐,你可得自己回答啊。” 温鸢揉了揉被弹的额头,调皮地笑了笑,“叔,那是你闺女啊,怎么能让我教。” “那不是你惹的乱子?非要喊碧水叫姐。” “那,那能赖我吗!”温鸢昂着头,“我从小就喊她姐,喊这么多年,早都顺口了,怎么改口!” 说罢,她凑到温北君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叔,我听说苏夫人好像有些严厉,肖都尉都被管得服服帖帖的。” 温北君轻笑一声,“苏夫人是金陵苏家的嫡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的,教你些礼仪还不是轻轻松松。而且肖都尉那是喜欢她,愿意被她管着而已。” 温鸢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就是有点怕,万一学不好,苏夫人会不会生气呀。” 温北君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怕,学习本就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有这份心,认真去学,就算有不足,苏夫人也不会苛责你的。再说,这都是为了你日后的生活,可马虎不得。” 温鸢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好吧叔,我去!不过等我回来,你可得让我和妹妹多玩会儿。” 温北君笑着点头,“好,等你回来,想怎么陪妹妹都行。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温鸢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又折返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给温北君:“叔,这是我自己绣的,给妹妹挂在床头,保平安的。” 温北君接过,见荷包上绣着寓意吉祥的图案,针法虽有些稚嫩,却饱含着温鸢的心意。“绣得真好,你这心思,妹妹以后肯定会懂。” 温鸢得到夸赞,脸上笑开了花,这才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温北君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满是温和。收好荷包,他走进碧水和温瑾潼的房间。此时,丫鬟正给碧水喂着滋补的汤药,碧水眉头轻皱,显然是药太苦。 温北君见状,快步上前,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轻声道:“你出去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他轻轻吹着汤药,待温度合适,才递到碧水嘴边,“慢些喝,喝完就不难受了。” 碧水喝完药,温北君赶忙递上早就备好的蜜饯,碧水含在嘴里,苦意渐渐消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军呀,越来越细心了,明明刚认识的时候,你看着在安慰我,其实是拿我的头擦手的人啊。” 温北君讪讪一笑,“那不是年轻嘛,夫人大人有大量,就忘了吧。” 这时,温瑾潼在襁褓里动了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温北君连忙放下药碗,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轻轻摇晃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温瑾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温北君,小手在空中挥舞,像是在和他互动。 碧水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出来,“北君,你说,等她长大了,会是个怎样的姑娘?” 温北君看着怀中的温瑾潼,缓缓说道“不管怎样,我都希望她能平安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她有什么愿望,想活出怎么样的人生,我都想尽量满足她。” 碧水点点头,重新躺了下去,却仍然握着温北君的手,“北君,答应我,不管怎么样,都要保证瑾潼的安全,一定要,什么情况下都是如此。” 正说着,吴泽匆匆走进来,手里捧着几封信件,“侯爷,前线传来的军报,还有几封是大梁那边的书信。” 温北君微微皱眉,将温瑾潼轻轻放回摇篮,叮嘱丫鬟照顾好母女俩,便随吴泽到书房。他坐在书桌前,展开军报,神色逐渐凝重。 燕国局势似乎又起波澜,有小股反军频繁骚扰,虽暂时未造成大的损失,但也不容忽视。他沉思片刻,提笔给前线祁醉回信,详细部署应对策略。 不过大梁的来信倒是出乎意料,是几封贺喜,庆祝他喜得千金,有元孝文的,也有贺熙,姜穆的。 元孝文下旨,封刚刚出生的温瑾潼为郡主。 温北君思索良久,他决定先修书一封,对大梁的贺喜表示感谢,同时言语间委婉地试探对方的意图。信中措辞极为讲究,既不失礼节,又巧妙地留下周旋的余地。写好后,他唤来林庸,叮嘱其务必将信安全送达。 处理完这些,夜已深沉。温北君轻手轻脚地回到碧水和温瑾潼的房间,生怕惊扰了她们。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他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的温瑾潼,心中满是柔情,俯身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 碧水被轻微的动静惊醒,轻声问道,“将军,都处理好了吗?” 温北君走到床边坐下,握住碧水的手:“嗯,都处理好了,你别担心,快睡吧。” 碧水微微点头,又想起什么,说道:“将军,你说这局势不稳,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瑾潼还这么小……”她的眼中满是担忧。 温北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我已安排妥当,就算局势再变,也定会护你们周全。” 正说着,温瑾潼又发出几声轻轻的哼唧,像是在睡梦中有所感应。温北君立刻起身,将她抱起,轻轻摇晃着,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不一会儿,温瑾潼又安稳地睡去。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举杯浇酒长向往(上) 如果看得见归途为什么还要前进? 如果预见了未来为什么还要回答? 如果今夜之后,我不再是我,我不再是那个温家的小姐,而是彻彻底底的未央公主,我还要走下去吗? 我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我害怕我是这个家多余出来的那个人,尤其是碧水姐有身孕之后。 我很清楚,我一切的幸福,一切的地位,都因为我姓温,我是温北君的侄女,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和温北君血脉相连的人。 可是如果叔叔和碧水姐有了孩子,那么我这个侄女又算什么呢,我还会得到多少爱呢。 宫里头要把我嫁出去的消息我其实早就知道了,比叔叔知道的还要早,我也知道是要我嫁给元常陈,荡亲王元鸯的次子,也是元鸯唯一一个活着的儿子了。 从身份上来说,是没有亏待我的,毕竟我这个公主之位怎么得来的我心知肚明,都是叔叔的军功换来的,而今碧水姐有了身孕,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叔叔曾经给我带来的一切是不是都要归于那个弟弟或是妹妹。 就算元常陈不能继承王位,也最少是个侯爵之位,也算是给我将来有所保障吧。 可我心里总有不甘,那元常陈,我仅见过寥寥数面,只觉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疏离感。这桩婚事,于我而言,更像是一场被命运推着走的交易,而非归宿。 虽然都在说元常陈的风评还算很好,可是他毕竟只是个公子哥而已,就算没有沾花弄草,也只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年轻人。 但我心中仍存有一丝奢望,奢望能在这看似既定的命运里,寻得一丝转机。也许旁人眼中,元常陈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可我却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时常在想,若我不是这被卷入权势旋涡的温家小姐,不是这被封为公主的政治筹码,我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许我会像寻常女子一般,与心爱的人在市井小巷中,经营着平凡却温暖的日子,春日里一同踏青赏花,冬日里围炉夜话。而不是被困在这深宅大院,等待着一场未知的婚姻,去延续家族的荣耀 叔叔和碧水姐不就是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如果看清了现实为什么还要追寻那飘渺的幻想? 如果尝尽了悲欢为什么还要奔赴那注定的结局? 如果明天过后,我不再是我,我不再是温鸢,而是元常陈的妻子,我还要走下去吗? 我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问自己,可那答案却如迷雾中的幻影,始终难以触及。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府中的下人们都在为我忙碌着准备嫁妆,可我却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像是一场旁人的闹剧。 叔叔总是在说给我备好了嫁妆,一定风风光光的把我嫁出去。 我知道的,他也在挣扎。 小的时候我总以为温北君这三个字就代表着无所不能,他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可是长大之后,我才知道,温北君这三个字不能替我解决任何事,所有我以为解决了的事只不过是转移到了叔叔身上,是叔叔替我担着这么多痛苦。 “叔,妹妹那边睡着了吗。” 他只是点点头,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是让我坐过去。 我小时候一直坐在他怀中,可是现在是决不能这么做的,传出去会被说误了礼法。 我没想到在月夜下叔叔会和我像小时候一样这么坐着。 可是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知道叔叔一定是我的叔叔,不会因为有了妹妹就把我这个侄女推出去。 叔叔沉默了许久,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疲惫又略带沧桑的轮廓。 我才突然意识到,叔叔老了,这几年老的厉害。 我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叔叔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温北君,我只能看到一个无比疲惫的中年人。 他缓缓开口,“小鸢,你就要嫁人了,以后在婆家,不比在温家,万事都要自己小心。” 我轻轻嗯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那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无人能及的温北君,如今也被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 温北君摘下盔甲也不过就是个中年人,是个比寻常人更为苍老的中年人。 “叔,我……”我欲言又止,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要倾诉,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叔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小鸢,我知道你对这门婚事有诸多不满,可这是皇命,咱们温家别无选择。”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在战场上拼杀,只为了能给温家挣得一份荣耀,也想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可如今看来,我还是没能护好你。倒是不如不给你这个公主之位了。” 听着叔叔的话,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原来在他心中,一直都在为我考虑,那些我以为被他忽视的情感,其实都藏在了他心底最深处。 “叔,这不怪你,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强忍着泪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叔叔转过头,看着我,“小鸢,元常陈这孩子,我虽与他接触不多,但是可以肯定他并非是个纨绔子弟。他有自己的抱负和想法,只是平日里不太表露出来罢了。你嫁过去之后,多与他沟通,或许能发现他的闪光点。” 我默默地点点头,心中却依旧忐忑。元常陈在我心中始终是个谜,我不知道嫁给他之后,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生活。但此刻,看着叔叔关切的眼神,我知道,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不能让他失望。 “还有,你莫要担心你碧水姐有了孩子,就会分走我的爱。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侄女。”叔叔的声音坚定而温暖,“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就回来告诉叔,叔永远是你的依靠。”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与感动,泪水夺眶而出。我靠在叔叔的肩头,像小时候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叔叔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安慰我那样,任由我宣泄着心中的情绪。 哭了许久,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抬起头,看着叔叔,认真地说,“叔,我会好好的。不管未来怎样,我都会努力去面对。” 叔叔笑了笑,说:“好,我的小鸢长大了。” 从那一夜之后,我似乎有了面对未来的勇气。虽然心中依旧对未知的婚姻充满恐惧,但叔叔的话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心中的黑暗。我开始尝试着去了解元常陈,托人打听他更多的事情,希望能在这场命运的安排中,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婚期越来越近。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而是开始认真准备起自己的嫁衣,挑选着陪嫁的物品。我知道,这是我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无论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因为我身后,有叔叔一直支持着我 。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举杯浇酒长向往(中) 温瑾潼的出生给整个温府带来了一份新鲜的血液。 原本每日在府上只是浇树的温北君像是找到了事可做,捧着刚出生的温瑾潼摇啊摇啊摇。 “好像小鸢小的时候,我还在河毓郡的时候,抱着她摇啊摇啊摇。” 碧水半躺着,但是状态比先前已经好了很多,有些力气,能勉强自己起身。 “知道你喜欢你女儿,但是小鸢是你侄女,也是我侄女,小鸢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能因为有了女儿,就冷落小鸢啊。” 温北君听闻,停下摇晃的动作,抬眸看向碧水,眼中满是温柔笑意,“瞧你说的,小鸢是我侄女,侄女也是女儿,又怎么可能冷落呢。” 说罢温北君又继续了手上的动作,晃着温瑾潼,孩子被逗得吱吱的笑了起来,看着女儿笑了,温北君也笑了起来。 “不过啊,瑾潼有一点和小鸢不一样,果然,做爹和做叔叔还是不一样的感觉啊。” 碧水听着有趣,问道,“有什么不同的。” “那小鸢就算养废了,也不能赖我是吧,我可以把锅甩到族兄身上。” 正说着,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温鸢身着一袭淡紫色的锦缎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裙上绣着的淡雅兰花栩栩如生,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的丝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一头乌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几缕碎发落在白皙的脸颊旁。 “这怎么能行呢,” 温鸢笑着说道,很自然的坐在碧水床畔,“我爹可没怎么管过我,我要是养的不好就全是叔叔的责任咯。” 温北君被温鸢这话逗得哈哈大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丫头,倒是会抓着话柄不放。” 温鸢眨眨眼睛,一脸俏皮,“那可不,我从小就跟着叔叔和碧水姐,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所以嘛,我要是有啥毛病的话…” “欸,小鸢,话可不能乱说。”碧水轻轻拍了拍温鸢的手,“全赖你叔叔就好。” 温鸢吐了吐舌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碧水姐,你也打趣我。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我是打心眼里感激。” 她边说边轻轻拉起碧水的手,亲昵地靠在她的肩头,“等妹妹长大了,我肯定也像你们照顾我一样照顾她,把我知道的好玩的,好吃的都带她去见识见识。” 温北君看着这一幕,不禁笑道,“小鸢有这份心就好,等瑾潼再大些,你就多教教她。” 温鸢用力地点点头,“放心吧叔,我一定把妹妹教得好,肯定比你强啊。”说着少女故作老成的使劲拍了拍温北君的胳膊,“叔啊,你还真是老了。” 温鸢凑近温瑾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肉嘟嘟的小手,温瑾潼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小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温鸢的手指,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温鸢惊喜得瞪大了眼睛,“叔,你看妹妹抓住我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兴奋,转头看向温北君,眼中闪烁着光芒。 温北君笑着点头,“瑾潼和你投缘呢,以后啊,你们姐妹俩可要相互照顾。” 碧水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温柔与欣慰,“小鸢,你也快成亲了,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可别忘了常回府里看看。” 温鸢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低下头,“碧水姐,我才不要离开家呢,我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妹妹。” 温北君和碧水被她的话逗得忍俊不禁,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时,吴泽在门外轻声说道,“侯爷,夫人,别驾府送来喜帖,说是楼家小姐下月大婚,邀请咱们府上去观礼。” 温北君微微皱眉,与碧水对视一眼,自从上次自己处死了刘班之后,他就再没见过楼竹和楼栀。 按理来说,自己已经站在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对立面,自己处死的刘班是曾经虞州文官的领袖,楼竹作为目前虞州官职最高的文官,不应该再邀请他了,就算他们曾经是朋友,即将出嫁的楼栀和温鸢是朋友。 温北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眼神中满是思索之色。 碧水见状,轻声问道,“这帖子来得蹊跷,你觉得他们是何用意?” 温北君还未作答,温鸢倒是抢话道,“说不定是栀儿念着和我的情谊,才邀请我们去的。” 可是三人都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 要是这件事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温北君很了解楼竹,楼竹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下这件事。他们曾经都没有向皇权妥协,选择了为民。 可是在温北君处死刘班的那一刹那,他们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楼竹不会原谅温北君,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一个算得上为民服务的好官。 楼栀也不会原谅温鸢,刘棠不知所踪,温鸢的手上也沾着刘班的鲜血。 “我一个人去吧,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温北君摸了摸腰间,没有琵琶泪的痕迹。 看来上天真是不给自己一个清静的机会啊,才这么几天不佩刀,就又生事端了。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2章 举杯浇酒长向往(下) 温北君一向没什么朋友。 在军中大多都是同袍,但不是他的朋友,如果硬要说,曾经有三个人算得上他的朋友。 齐国剑术宗师陈礼的亲弟弟,他原来的瑚琏都尉陈印弦算一个。 玉鼓城的城主,玉鼓都尉王奕算一个。 温家军的骑兵都尉,乐虞也算一个。 陈印弦早就叛逃,王奕和乐虞也已经战死。 若是说他所有的朋友,也就四个人,朝堂上的玉琳子玉琅子兄弟,被他亲自下令处死的刘班,还有就是刚刚给他寄了请帖的楼竹。 朋友越来越少啊,温北君苦笑。 这么算来算去,若是楼竹不算是他的朋友了,他就剩下玉琅子这一个朋友了。 温北君正陷入沉思,神色凝重,仿若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温鸢的声音响起,骤然打破了屋内那压抑的寂静,“叔,让我陪你一起去。我和栀儿总归有些情分,有我在,场面或许不至于太僵。” 温北君闻声,缓缓转过头,看向温鸢,“这事儿复杂,我怕你跟着去受委屈。” 温鸢却一脸坚定,毫不犹豫地握住温北君的手,那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叔,栀儿是我朋友,楼大人往日里对我也是不错的,于情于理,栀儿大婚我总是要去的。。” 温北君思忖片刻,眉头紧锁,内心似在做着艰难的抉择。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那动作仿佛承载着千斤的重量,“也罢,那就你就随我一同前往。但小鸢,你务必万事小心,切记到了别驾府上一切听我的安排。” 大婚之日,日头高悬于澄澈碧空,柔和的光线倾洒而下,在楼府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上跳跃,折射,迸射出刺目的光芒,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 温北君与温鸢刚至门口,便能瞧见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盏盏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恰似一簇簇欢快跳跃的火焰,洋溢着喜庆与欢腾。 叔侄二人沿着府内蜿蜒的小径前行,路旁的树枝被精心装点,系满了象征吉祥的红绸,随风飘动,像是一条条灵动的红丝带。庭院之中,宾客们身着华丽的服饰,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男人们身着绫罗绸缎,腰间玉佩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女人们则头戴珠翠,步摇轻颤,一颦一笑皆风情万种。 宴席之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酒香、菜香四溢飘散。小厮们穿梭其中,忙着为宾客们添酒布菜。远处,乐师们奏响欢快的丝竹之乐,鼓点明快,笛声悠扬,交织成一曲热闹的乐章。 然而,温北君和温鸢却感受不到丝毫的轻松。他们的目光在人群中谨慎游走,警惕着周遭的一切。在这看似祥和的喜庆场景下,他们却仿若置身于一个暗藏汹涌的旋涡之中,每一丝欢声笑语,在他们耳中都似暗藏玄机,每一道投向他们的目光,都像是审视的利刃 。 楼竹远远瞧见他们,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却如同面具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他快步迎了上来,脚步轻快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从容,“侯爷,温姑娘,你们能来,真是蓬荜生辉。” 温北君微微拱手,动作沉稳而又不失礼节,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楼竹的神情,试图从那看似温和的面容下探寻到一丝真实的情绪,“楼大人相邀,岂敢不来。恭喜楼家小姐大喜。” 温鸢也强扯出一抹笑容,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尴尬与局促,她向楼竹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紧张,“楼大人,许久不见。” 楼竹目光在温鸢脸上稍作停留,那目光仿若冰冷的刀刃,只是短暂划过,旋即移开,“温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想来喜事也不远了。” 寒暄几句后,楼竹便以招呼其他宾客为由离开了。他的背影挺拔而又决绝,仿佛在刻意拉开与温北君和温鸢之间的距离。温北君和温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那眼神如同在黑暗中闪烁的寒星,充满了戒备。 温鸢有些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楼竹的神情后还是有些伤心,拽了拽温北君的衣角,“叔…” 可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是来替叔叔分忧的,不是给他添堵的。 婚礼进行到一半,楼栀身着凤冠霞帔,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过。她的凤冠上垂下的珠翠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仿佛是在敲击着她的心。 当她的目光扫到温北君的瞬间,原本平静的眼眸深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她的呼吸微微一滞,嘴角下意识地轻轻牵动,似是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却又在半途僵住,那笑容里掺杂着苦涩与无奈。 她很快回过神,目光移向别处,挺直脊背,继续前行,可那握着丫鬟手臂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温鸢见状,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上前轻声唤道,“栀儿……” 楼栀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温姑娘,今日我大婚,莫要坏了喜气。”说完,便径直离去。 温北君见温鸢神情失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断长大,身边的人也会不断远去。” 温鸢只是嗯了一声,还是望着楼栀的背影。 她记得她们曾经的对话,少女时代憧憬着未来,她知道自己曾经的闺中密友一直憧憬着自己的叔叔,如今叔叔来参加她嫁人的大婚,不知楼栀做何感想。 “叔,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倒是没有温北君想的那么多玄机,好像楼竹只是真的想要邀请他和温鸢来参加楼栀的婚礼。 “嗯,快了,我只要看眼新郎就好。” 温北君看的清清楚楚,是一个普通到了极点的人。 虞州别驾楼竹的妹妹,虞州有名的才女,才貌双全的楼栀,就这么找了一个入赘的夫婿。 堂前,楼栀凤冠霞帔戴红妆,只是眼角含泪。 她高高举起酒杯。 她也想起了和温鸢曾经的对话。 嫁谁都可以的,这世道,只要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好啦。 她没有喝下那杯酒,随手洒在了堂前。 不顾满堂宾客异样的目光,楼栀毅然走出了门外。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3章 所谓兄弟 正月一过,离温鸢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 大约是在温瑾潼满月后再过半个多月,就是温北君和元鸯商量过的婚期。 黄龙一年,按元孝文的打算,是在这一年伐汉,只是不知是要等把燕地彻底消化殆尽还是为了等温鸢的大婚,对汉的战事杳无音讯。 汉国也毫无动作,准确来说现在应该称之为汉秦,本已失其鹿的大秦在汉地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原大秦雅亲王嬴嘉伦在兄长嬴楚在咸阳自缢后,一路退走至长安,在原汉王刘邵的全力支持下,在长安登基为帝。 魏黄龙元年,嬴嘉伦走过了景初六年的最后几个月,年关一过,立下了大秦的新元,永元。 如果问嬴嘉伦,对于兄长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嬴嘉伦很难说得清楚,兄弟是一种很复杂的关系,明明血脉相连,可是却无法表达任何感情,在生死关头又会挺身而出奋不顾身。 嬴楚对于他来说究竟算是什么呢。 是先帝,还是兄长。 他实在是说不清,嬴楚掌权了六年,做了十年太子,他应该习惯自己是嬴楚的臣子。 可归根到底,他没有把嬴楚当作皇帝,也没有把嬴楚当作兄长。 嬴楚希望自缢在咸阳来换取他活下去,代价是传承了八百年的大秦就这么终结在他的手上。 “可是啊,大哥。” 已经登基为帝的嬴嘉伦眺望着远方。 长安和咸阳不一样,他一眼望不到困扰了大秦几百年的游牧民族,也看不到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的万里长城,他只能看到汉国一望无际的领域,和在汉国之外,若隐若现又伺机而动的魏国。 秦室几百年间都只有五城的疆域,嬴嘉伦还是第一次掌握这么大的领土,手握五州之地,几十万雄兵。 “我嬴嘉伦早就说过了,天下如何兴亡我都不在乎,我只是不答应,我们嬴家人退出整个历史舞台。” 也许他还是在乎嬴楚的吧。 他说不清楚,也不敢去细想,他不敢想嬴楚在自缢前想过什么,提过什么,如果提到了他,他是万万不敢听的,他不敢知道嬴楚死前究竟要和他说什么,是嘱咐,还是责骂,还是仅仅只是喊一声他的名字。 他什么都不敢听。 好吧,他嬴嘉伦并不是什么大秦的救世主,他只是一个躲在哥哥身后,躲了许多年,又拼命证明自己超越了兄长的弟弟而已。 “刘邵。” 原本的汉王在身后拱手道,“陛下有何指示。” “皇兄…”嬴嘉伦顿了顿,意识到这样的称呼并不合理,他忙改口道,“先帝的尸骨在凌丕手里吧。” 刘邵微微颔首,神色恭敬却又难掩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缓缓说道,“回陛下,先帝的尸骨确实在凌丕手中。只是,凌丕此人实乃乱臣贼子,明明为我大秦藩王,却反倒…” 嬴嘉伦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必再说,先帝的尸骨,朕定要找回,厚葬于大秦皇陵,这是朕身为弟弟,也是身为大秦皇帝的责任。” 刘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拱手道,“陛下重情重义,只是如今魏国虎视眈眈,咱们若贸然与齐国起冲突,恐怕会让魏国有机可乘。依臣之见,不如先假意与凌丕修好,派人送去丰厚的礼物,打探他的虚实,再寻机而动。” 嬴嘉伦踱步沉思,片刻后停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刘邵,“你所言虽有道理,但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堂堂大秦先帝的尸骨,竟被那贼子拿捏。况且我大秦是为他齐国所灭,让朕和国贼言和,朕做不到。” 刘邵微微一怔,旋即又恭敬地俯身,语气愈发诚恳,“陛下,臣深知您心中的愤懑与不甘,可如今局势复杂,咱们不得不从长计议。魏国国力强盛,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魏与汉又是死仇,若咱们此时与齐国硬碰硬,正中魏国下怀,届时他们定会趁机出兵,咱们腹背受敌,大秦刚燃起的复兴之火,恐怕就要被无情扑灭了。” 嬴嘉伦紧咬下唇,面色阴沉,内心在仇恨与理智间激烈挣扎。他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奔赴战场,踏平齐国,夺回兄长的尸骨。 “陛下,”刘邵继续劝道,“咱们先示弱,不代表永远低头继续。这只是权宜之计,咱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厉兵秣马,暗中联络各方势力,等待时机成熟。等咱们兵强马壮,再一举攻入齐国,不光要迎回先帝尸骨,还要让齐国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 嬴嘉伦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许久,他睁开眼,眼中的怒火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如寒星般的坚毅与决绝,“好,就依你所言。但此事你务必办好,若有差池,朕拿你是问。” 刘邵忙跪地领命:“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待刘邵退下,嬴嘉伦独自走到宫殿窗前,望着宫外的长安街景,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小时候与兄长在阿房宫玩耍的场景,那时的他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从未想过日后会面临如此残酷的命运。如今,兄长已去,大秦的未来全系于他一身,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大哥,你放心,我定会让大秦重振雄风,让嬴家的血脉永远传承下去。” 不过嬴嘉伦也在想,如果当初自己的父亲没有继承皇位,皇位不在他们这一支,他不用担着这份责任,他和嬴楚只做一对普通兄弟,这又该有多好。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4章 火红蜡烛两头烧(一) 若是不伐汉,那温鸢和元常陈大婚算得上大魏顶大的一件大事。 女方是大魏唯一的公主,同姓异姓加起来也就仅此一位,大魏未央公主,在遍地是王公贵族的王公街有个公主府。 男方是大魏荡亲王唯一的儿子,大魏唯一的亲王,战功卓越的天策将军元鸯的次子。 按礼法来说,元常陈算得上大魏的驸马,可是温鸢毕竟不是元孝文的女儿,是温北君的侄女,这个公主之位也是源于温北君的功劳。 元常陈则是实打实的将门之子,又是皇亲贵胄,若是按族谱论,元常陈和当今大魏天子应该是族兄弟,因此就不论什么驸马入赘之流,只是一桩正常的政治婚姻。 元常陈在大梁的诸多公子中算得上异类,从不沾花惹草,青楼等风流之地更是鲜有涉足,要是就这么说元常陈是个有为之士怕是为时甚早了,元常陈偏偏又不学无术,在传闻之下,元常陈只不过是个备受父亲宠爱的少年罢了。 温鸢在大梁没几年,也没有混入什么圈子,平日几乎都是宅在府上,但是在宫宴或是私人宴席上的表现称得上可圈可点,没有什么纰漏之处,对于她这个年龄段,还是孤身一人在大梁挣扎的少女,算得上极为优秀了。 “爹,我出去一趟。” 在军中有着赫赫威名的天策将军,被誉为魏地最后的名将,和齐国的兵马总督,大齐战神司行兆,楚国枢密使,大楚九凤将军殷禧,大汉昭武大将军霍休并称为天下四大名将。 可元鸯就这么坐在桌前,有些斑驳的鬓角,有些苍老的双手,手里握着一本不知何朝何代的话本,眼神却始终游离在元常陈的背影之上。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在战场上攻无不克的天策将军此刻却好像只是一个无力的中年人而已。 他缓缓抬起手,曾经无数次发号施令的手这次只能慢慢的垂了下去。 他也希望元常陈能够独立起来,支撑起他这一支的血脉就像他曾经故去的长子,元常陈的大哥,军中新秀元常雍一样。 “去吧。” 元常陈没有回头,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元鸯又是在想自己已经故去的大哥。 他实在是太习惯了,自己被拿来和故去的大哥比较,人们总是在议论着将门虎子,说着元常雍早晚能继承元鸯的王位,说着什么天妒英才,元家的英气尽出在元常雍身上了导致他这个次子是虎父犬子。 可是,可是他也不想如此啊。 他也想被世人说一句,肖其父,而不是说着辱没了这个元姓。 所以他拼命的想证明自己,他以为只要他在战场上足够努力,就能被世人看到,起码要先被温北君看到啊。 那是元常陈第一次看到战场上的温北君。 他好像真的知道了自己和那个只大了自己十多岁的岳丈的差距。 那个男人在战场上,只是横着一把陌刀,就像一个恶鬼。 他不想娶温鸢,他不想担着那么大的压力,他很清楚现在整个魏国的眼睛都投在他的身上,都在说着他不配去娶温鸢。 温鸢是温北君唯一的侄女,除去温府刚刚诞生的千金大小姐,是温北君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更何况,圣上对温鸢的评价算得上很高,比他这个废物公子强的太多了。 元常陈漫无目的地走在大梁城的街巷中,街边的热闹繁华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些刺耳的议论,虎父犬子,辱没元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刺在他的心尖上。 “哟,这不是元二公子吗?”一道嘲讽的声音突然传来,对方特意加重了那个二字,为的是提醒元常陈,他永远是那个二公子,是元常雍的弟弟,而不是元常雍。 元常陈转过头,看到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赵珩。 曾经他们也是一路人,只不过在婚约之后,赵珩一改常态,似乎是觉得婚约没落到他头上,没有让他一飞冲天而懊恼。 “元二公子真是好雅兴啊,怎的今日来这王公街附近了,我倒是要给元二公子提个醒,若不是元二公子要娶我们的公主殿下,怕是将来二公子就住不了这王公街了。” 赵珩说完笑得很厉害。 元常陈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是王公街,是人下马,车移路的王公街,整条街上全是元家宗室。 赵珩是在讽刺他,如果没有温鸢,他元常陈是接不了元鸯的班。 元常陈紧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赵珩,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又强忍着没有发作。曾经的玩伴,如今却这般冷嘲热讽,这份落差让他心中的屈辱感愈发强烈。 “赵珩,你莫要太过分。”元常陈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赵珩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大笑着,脸上的嘲讽之色更甚,“过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元二公子,你可得好好珍惜这娶公主的机会,不然,日后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呢。” 周围已经渐渐围拢了一些路人,他们或是好奇地张望,或是小声地议论着。元常陈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像芒在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在这里与赵珩争吵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我元常陈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元常陈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便要离开。 “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想逃?”赵珩不依不饶,向前跨了一步,伸手拦住了元常陈的去路,“平日里看着挺清高,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这么怂了?”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5章 火红蜡烛两头烧(二) “放肆!” 一声怒喝打破了争执,“前面就是王公街,聚这么多人,是要造反不成?” 随着怒喝声落下,方才聚集的人群纷纷散去,这项罪名谁都担不起。 贺熙甩甩手,“赵珩,你要再不滚回去,你信不信你爹今晚就打断你的狗腿!” 赵珩是识得贺熙的,三公之位,和荡亲王平起平坐,学宫党的首领,大魏太师,丞相贺熙。 他只是户部尚书赵可的儿子,惹不起贺熙这种权相。 “贺相恕罪,我没这个意思。” “快滚吧。” 赵珩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跑远,背影狼狈不堪。 “走吧,还愣在这干什么,温鸢在雅安,你又不是不知道。” 元常陈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就跟着贺熙走着。 “想吃些什么,我请你吃。” “不劳烦丞相,这顿我来便是。” 贺熙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元常陈,“你爹真是不了解你啊。” 说罢贺熙笑了笑,“温侯那边前几天给我送了封信,本来我就是祝他喜得千金,早知道他要是提这些要求,我还是不祝罢了。” 又是温北君。 这让元常陈感觉到很不舒服,他感觉自己在这桩政治婚姻中更低了一头。 “你啊,别想那么多,你该庆幸是这几年,他也老了些,要是放在前几年,以温侯的脾气,他能在这王公街外就把你砍了。” 其实元常陈也略有耳闻,温北君前些年正是年轻气盛,就在这王公街,指着已经故去的老相胡宝象和如今的虞州别驾楼竹破口大骂。 “贺相,温侯他有什么指示吗。” 贺熙没有说话,在一个包子铺前停下了脚。只是一个再普遍不过的包子铺,冒着股股热气。 贺熙搓了搓手,深吸一口热气,有些满足的说道,“这包子是真香啊。” 元常陈满心疑惑,目光紧紧锁在贺熙身上,急切盼着他能就温北君的事给出个回应。可贺熙却像故意卖关子,只顾沉浸在包子的香气里。 “贺相,”元常陈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焦灼,“温侯的信,到底写了什么?” 贺熙慢悠悠地从袖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鼻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急什么,先吃几个包子,天大的事,吃饱了才有力气琢磨。”说着,他便抬手招呼老板,要了一笼包子,自顾自地拿起一个咬了起来,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元常陈无奈,只得也拿起一个包子,可心思全然不在这吃食上,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元公子,你可知这包子铺为何生意这么好?”贺熙突然问道,眼神里带着探究。 元常陈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还请贺相赐教。” “这做包子啊,讲究的是个火候和馅料。火候过了,包子皮就干硬,馅料调不好,味道就差了。”贺熙意味深长地说,“朝堂上的事,又何尝不是如此?时机未到,急着开口,就容易坏事,话说不到点子上,也是白搭。” 元常陈隐隐听出了贺熙话里有话,却又一时难以参透。他索性放下手中的包子,正襟危坐,“贺相,常陈愚钝,还望您能点明,温侯信中所言,到底与我有何关联?” 贺熙见他这副模样,微微一笑,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包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你看,你还是急,温侯哪里会有什么指示,他只是和我说,你这孩子能力是有的,只是太急着证明自己,反倒会适得其反,托我来瞧瞧你。” 元常陈听闻此言,心中五味杂陈,既惊讶于温北君对自己竟有这般评价,又疑惑贺熙所言是否属实。他抬眼望向贺熙,试图从对方脸上寻出一丝破绽,可贺熙神色坦然,仿佛所言皆是肺腑。 “贺相,温侯真的只是这般说?”元常陈忍不住再次确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贺熙放下茶杯,轻轻点头,“千真万确。温侯还说,他虽对你的婚事有所期望,但更希望你能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 元常陈默默思忖,回想起自己过往种种急于求成的行为,不禁有些汗颜。他一直以为温北君对自己只有不满和压力,却没想到对方竟也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只是方式和自己预想的截然不同。 “少年郎就该有少年郎的志气,温鸢嫁给你这事我们都改变不了,只能希望你争气点了。”贺熙吃下最后一口包子,拍了拍元常陈的肩膀,用了几分力气,似是要把所有的油污都拍在元常陈的肩上。“你可能不知道,温鸢的爹是我的师弟,我最小的师弟,你真是担了好大的责任,你知道东境的将军姓什么吗。” 自己的父亲也是大魏四将军之一,元常陈就算再不谙朝堂之事,也是清楚四将军。 东境天心将军,玉琅子,他是识得的。 “玉琅子和他死了的哥哥玉琳子,是温鸢她爹的朋友,是从小就看着温鸢的人,”贺熙看油污已经全都抹在元常陈的肩上,原本洁白的衣裳被油污衬得分外白,这才满意的说道,“反正吧,你爹这算盘打得不错,这桩婚事可把你和我们大半个学宫党绑在一起了。” 元常陈全然不知看似风度翩翩的丞相在拿他的衣服擦手,只是觉得是在指点他,低垂着头。 “好了好了,年轻人拿出点朝气来,真见了鬼了,温北君这几年没了朝气,我看温鸢也没了朝气,现在你也没了朝气,现在的年轻人都死气沉沉的。” “贺相,温侯他算不得年轻人了吧…” 贺熙用力的拍了拍元常陈的肩膀,这次不是擦手,他只是单纯很想打这个娶走了温九清独女的年轻人。 “说些屁话,你现在还不想想接亲的事?我看陛下和温侯的意思是,你去雅安接亲,接上温鸢,在大梁完婚。” 元常陈愣了一下,离婚约本就只有半月,若是再等自己去雅安去接亲,怕是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再做准备。 “贺相,那我是不是今日就该动身去雅安啊。” “是啊,”贺熙背着手,曾经壮年之时为相,凌云壮志的贺熙也有些苍老之相,“要不然我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呢。” “那常陈就告辞了,多谢贺相指点。” 他没有什么时间再去犹豫了,他今夜就要赶往雅安去接亲,好在是圣上御赐婚约,聘书聘礼早就送过去了,只是缺他这位新郎,亲自去雅安接温鸢回大梁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火红蜡烛两头烧(三) “侯爷,林庸快到雅安了,元常陈…好像还没有消息。”那报信的小厮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温北君的神色。 温北君嗯了一声,甩甩手示意小厮退下,依旧翘着腿,手中端着一杯已然凉透了的茶,茶面上早已没了热气升腾,茶叶也都沉沉地坠在杯底。 “要不咱们屋里头坐吧,虽然是春天,但是这还是早春,风还是太凉,若是您伤了身子,夫人那边我也不好交代啊。”吴泽试探着给温北君要披上大氅。 温北君摆了摆手,制止了管家的行为,眼神望向远方,似乎想要穿透雅安的大街小巷,越过整个虞州,看看有没有元常陈赶来的身影,“接亲不是我要为难他,碧水身子不好,不能跟着跑这一趟,但是小鸢又是碧水从小带大的,若是不参与小鸢的大婚,恐怕也是一次遗憾。” 吴泽微微颔首,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侯爷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只是您对这元常陈未免也太过宽容了些,是他要娶我们小姐,还处处都要侯爷您替他担着。” 温北君神色一凛,作了个嘘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吴管家,在外面不能说小姐,要喊殿下。” “是,吴某知罪。”吴泽微微拱手,他心里清楚,在这等级森严的大魏,一个称呼的差错都可能引来大祸。 温鸢的确是整个温府的小姐,可除此之外,她也是大魏的公主,大魏最为重视礼法阶级,一个称呼不对就可以要了下人的命。尽管温北君不是那种因为一个称呼就会要了下人命的主子,但还恐隔墙有耳。 “谁不是自少年长成大人的,你我都经历过家人惨死,被迫成了一家的顶梁柱,可元常陈不一样,他爹把他保护的很好,让他不用去担心明天吃什么,明天住哪里,所以他才会去考虑别人对他的看法,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少年啊,对于他那样的年龄,以他的成长环境而言,我觉得他是个很正常的少年,甚至是比大部分富家公子要优秀的多的公子哥。”温北君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这是吴泽第一次听到温北君对元常陈的评价。 温鸢父母早亡,是温北君和碧水把她抚养长大,虽然二人比温鸢都大不了多少,温北君大温鸢十三岁,碧水大温鸢七岁,但是二人算得上温鸢实质上的父母,从温鸢四五岁一直到如今十八岁亭亭玉立的少女即将出嫁。温北君担得起元常陈的岳丈的称呼。 “我相信他会来的,我就在这等着他。”温北君站起身,披着大氅,那大氅在风中轻轻飘动,而立之年的将军身姿挺拔,就那样在侯府门前等着那个即将迎娶将军唯一的侄女的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已经累到不能思考了,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绝不能松开手中的缰绳,他从来没有做过能娶自己喜欢的人这种的梦,他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不过,他知道,温北君和温鸢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不会喊他元二公子,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嘲笑他,他们给了他一份尊重,这份尊重,值得他拼死一搏。 “温侯,大梁元常陈,上门提亲!”一声高呼打破了长久的等待,那声音穿透了侯府的重重庭院,直直地传入温北君的耳中。 温北君身体微微颤动,手中的茶盏仿佛突然变得分外沉重,他想要抬起头向前看,又怕失了仪态,只能端起茶盏,想要喝一口茶缓和一下。 一口茶喝了半口,剩下的半口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从空中宣泄而下,在温北君的衣襟处洇出斑斑点点。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少年身着喜服,尽管难掩疲惫,可是仍然能看出少年的意气风发。那喜服的红色鲜艳夺目,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元常陈身姿俊朗。 原来元常陈脱下战场那一身有些蹩脚的盔甲,模样还是蛮俊俏的。 “将军,大魏士卒元常陈,上门提亲!” 少年又换了一种称呼,那是在渔阳城下,作为魏国的士卒,对总指挥的称呼,声音里带着几分敬意,也带着一丝紧张。 “你不该穿这身衣服的,应该留到大梁穿,今晚只是家宴,不是婚宴。” 元常陈摇了摇头,“我知殿下自幼是由温侯和夫人带大,温侯与夫人就是常陈的岳丈岳母,如今夫人身体抱恙,无法前往大梁,这场家宴,就准许常陈向温侯和夫人敬几杯酒,以宽夫人之心。” 可能是坐的太久身子僵了,也可能是根本没做好面对夫婿的准备,温北君半晌没说话。 他的脑海里思绪万千,想起了温鸢小时候的模样,想着曾经摇着竹马骑在他肩上的那个小姑娘即将嫁人,嫁给眼前这个有些拘谨的少年。 还是吴泽上前招呼着元常陈,“元公子,快先进府里休息着,等着晚上家宴。一路赶来,想必是累坏了。”说着,便引着元常陈往府内走去。 “元常陈。” 元常陈猛然转头。 温北君扬起了手中的茶盏,“本来今日家宴,应该以茶代酒,可是你也知道,小鸢是我大魏的未央公主,到了大梁的婚宴有太多身不由己,我若是今日不把你灌倒,怕是到了大梁就不会再给我这个机会了。” 说罢,温北君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而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随手把手里那名贵的瓷盏丢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瓷盏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我先说好了,若是你今晚喝不过我,我肯定不会把侄女嫁给你的。” 在前面引着路的吴泽知道温北君没有为难元常陈,整个温府都知道,温北君的酒量奇差无比。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火红蜡烛两头烧(四) 红绸自雅安城门蜿蜒铺展至温府门前,仿若一条绯色的天河倾落人间。 其两侧,家丁们身着蜀锦华服肃然而立,锦缎之上,金丝绣就的云纹瑞兽栩栩如生,似要破壁而出。腰间所佩的和田玉佩,质地温润细腻,触手生温。 元常陈缓步而行,他要接走他的新娘子。 “元公子,往前走吧!” 元常陈冲着林庸一拱手,“林叔!” 他知道,这条路上是温府的所有人在等着他,一步一步,在他们的目光中,接走被他们所有人包围在最中央的温鸢。 每隔数丈,便有一座纯银铸就的灯架昂然矗立,灯架造型典雅,线条流畅,周身镶嵌着宝石,在日光的轻抚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七彩华光,与随风飘动的红绸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影世界。 “元公子,百年好合啊!” 元常陈又是一拱手,“多谢肖都尉 苏夫人。” 迎亲的仪仗逶迤前行,路旁的乐师仿若从锦绣画轴中款步走出的仙官,以袅袅丝竹为迎亲增添灵动韵律。乐师身着华服,面料皆是宋地的顶级宋锦,在日光的轻抚下,丝线交织出绮丽的光泽。 乐师们十指灵动,于琴瑟间跳跃穿梭。琴音悠扬,似山间清泉泠泠作响,瑟音婉转,如春日柔风轻拂人心。吹笙者气沉丹田,笙音空灵缥缈,与琴瑟和鸣。 “元公子,百年好合。” “谢过左都尉了。” 左梁只是点点头,在这等了一路,他的腿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鼓槌有力地敲击着绘有瑞兽的牛皮大鼓,鼓点如雷,声声震彻街巷。锣槌和铜锣相撞的瞬间,似有惊雷乍起。唢呐长鸣,似有破晓长啼,而又有百鸟朝凤之势。 “元公子,前面就是温府了。” 温府的管家吴泽身着华服,“祝您百年好合。” 锣鼓喧天,他听的不是很清楚了已经,但他还是拱手点了点头,就当谢过吴泽的祝福了。 温府门前,那对原本威严庄重的石狮子,此刻也被装点得华贵非凡,身披宋锦织就的红色披风,披风之上,纯金丝线绣就的龙凤呈祥图案栩栩如生,龙鳞凤羽根根分明,似在云端翱翔。狮子口中含着夜明珠,圆润硕大,如满月般夺目。 “姓元的!” 徐荣大喊一声,“你要是对我们小姐不好,我管你姓元还是姓什么,我肯定打上去!” 一旁的吴泽很快敲了一下徐荣的后背,“元公子往前走便是。” 踏入温府,庭院之中,一座巍峨壮丽的彩棚拔地而起,彩棚骨架是沉香木,香气清幽。棚顶覆盖着五彩琉璃瓦,每一片皆出自官窑巧匠之手,上面绘制着福禄寿三星,麒麟送子,松鹤延年。 彩棚之内,无数盏由和田玉与珍珠串就的灯笼高悬,灯笼造型千变万化,有灵动的飞鸟振翅欲飞,有憨态可掬的走兽栩栩如生,还有娇艳欲滴的花卉含苞待放。 “元公子,”卫子歇欲言又止,身着一身白衣的年轻县令终是抬起了手,缓缓说道,“百年好合。” “谢过卫县令了。” 昨夜的家宴他没有见过卫子歇,好在是吴泽和他提过,除去方才出言不逊的徐荣,这是温北君的另一个学生,在涿鹿县为县令,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没想到居然回了雅安。 玉銮堂之前,一张巨大的雕花檀木桌置于中央。渔阳的葡萄,颗颗饱满如紫宝石,色泽鲜艳夺目,入口甘甜多汁,南瘴的荔枝,为保新鲜,由快马日夜兼程,一日之内从千里之外疾驰送至,剥开外壳,晶莹剔透的果肉如羊脂玉般温润。糕点是由雅安名厨精心烹制,造型精巧绝伦,每一块之上皆装饰着金箔剪成的花朵,花蕊处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 “元…元公子,我祝你和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吴怀作为整个温府除了温瑾潼之外最小的孩子,手中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并蒂莲,那莲花花瓣洁白如玉,粉嫩的花蕊微微颤动,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他脸颊微红,带着几分紧张与羞涩,怯生生地走到元常陈面前,“元公子,这花可好看啦,我听他们说,这花能保佑你和小姐恩恩爱爱,以后的日子甜甜蜜蜜的。” 元常陈微微蹲下身子,笑着接过花束,“谢谢你,小怀。也祝你以后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长大。”说罢,他轻轻摸了摸吴怀的头,站起身来,望向前方。 温北君站在他前面,温北君身后就是温鸢的厢房。 “温侯。” 温北君没有说话,指了指厢房旁的院子。 院内,一千坛女儿红整齐排列,坛身皆以朱红色漆细心涂抹,在日光的映照下,红得夺目耀眼,与这喜庆的氛围相得益彰。每一个酒坛上,都用金色颜料绘着吉祥如意的图案,龙凤呈祥,喜结连理,百年好合,笔触细腻,栩栩如生,似在诉说着对新人的美好期许。 “将来记得告诉小鸢,我也是给她攒下了女儿红的。” 温北君笑着看向元常陈,手轻轻的敲了敲脑袋,昨夜宿醉他到现在都没有完全缓过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昨夜他一直喝到吐,吐完了又接着喝,像是要拦住元常陈带走温鸢,可是他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 “好了好了,别在这和我耗着了,赶紧进去吧,碧水和小鸢都在里面呢,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你甩不开我的,去大梁的婚宴,我肯定是在场的。” 元常陈闻言,向温北君郑重地行了一礼,“温侯放心,常陈定不会辜负您和夫人的嘱托,也定不会辜负小鸢。”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喜服,朝着温鸢的厢房走去。 元常陈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请进。” 屋内传来碧水温柔的声音。元常陈推开门,只见屋内布置得温馨而雅致,红烛摇曳,光影斑驳。碧水坐在一旁,面带微笑,而温鸢则身着华丽的凤冠霞帔,端坐在床边,虽盖着红盖头,但那微微颤抖的双肩,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与羞涩。 “夫人,常陈来迎殿下了。” 元常陈再次行礼。 碧水微微点头,可不自觉间眼中泪光闪烁,“小鸢自幼没了父母,是我和北君将她拉扯大,她单纯善良,往后就劳你多多照顾了。” “夫人放心,常陈定用余生呵护殿下,不让她受一丝委屈。”元常陈言辞恳切,语气坚定。 碧水点点头,笑着说道,“剩下的交给你们了。”说罢便转身出了厢房。 “殿下…” “莫要说那些了,你我二人即将结为夫妻,以后还是要风雨同舟。” 温鸢没有掀开盖头,这是要在大梁由眼前的少年亲手掀开的,不过也有些不一样了,她真的出嫁了,真的要踏上回大梁的路上了,只不过,是以元常陈妻子的身份了。 “起轿!” 温北君没有跟着送亲的队伍,他站在温府门外,看着早已过去的送亲队伍,眼角处亦有泪光闪烁。 “北君,小鸢真的嫁人了啊。” “嗯,真的出嫁了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8章 往事流转在眼眸(上) “将军,你不跟上去吗?” “不着急,他们车队走得慢,我自己骑马过去快一些。” 碧水站在一旁,微微垂首,她甚至都不用去看温北君的脸,便能想象出那脸上定然是没有一丝笑容的。她心里清楚,大梁那场婚宴,必定不会一帆风顺,也绝非普通的婚宴,说不定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正因如此,昨夜的那场家宴,在他们心中,已然成为了实际上的婚宴。就在那场家宴上,他们将温鸢郑重地托付给了元常陈。 元常陈恭恭敬敬地给温北君和碧水分别磕了头,那模样,就好似将他们当成了温鸢真正的父母,行了二拜高堂之礼。自温九清离世后,便一直抚养温鸢的二人,眼眶微微泛红,泪光闪烁。 “我啊,一直都不太清楚自己对小鸢怀着怎样的感情。” 碧水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与感慨,“说她是比我小些的妹妹吧,又感觉不太像,说她是和我相差不大的女儿呢,好像也不完全对,但肯定不是侄女那种简单的关系。” 温北君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他想听碧水把话说完。 “说实话,我以前从未照顾过别人。那些年,虽说我是做你的丫鬟,可实际上,你根本就不用我过多照顾,我不过是做些端茶倒水之类的琐碎小事罢了,整个家,全靠你一个人苦苦支撑。”碧水微微苦笑,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小鸢来了之后,我的世界仿佛都亮了。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女孩子还可以这样活着,不用像我小时候,整日被打骂,被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推出去,任人欺凌。” 温北君听着,心中一阵酸涩,他轻轻伸出手,握住了碧水的手。 “所以啊,我心里就想着,绝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那种感觉,甚至连瑾潼出生的时候都没有过。当时,一个小小的孩子,满身尘土,从千里之外的河毓被送到咱们家。北君,” 不知不觉间,碧水对温北君的称呼从将军变成了北君。 “你说,我有没有照顾好小鸢啊?” 他无法回答碧水的问题,或者说,他和碧水有着相同的问题,他真的照顾好温鸢了吗。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他也不敢去问温鸢,那看起来像是他太舍不得自己出嫁的侄女一般,他不能这么做,他是威震天下的恶鬼温北君,是高高在上的冠军侯温北君,是战功卓然的天殇将军温北君,他不能在侄女面前暴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他要,他要永远在温鸢面前挺直了后背,尽管很多次他的伤疤会让他疼痛不已,但是在每次战场归来时他还是会把还是个孩提的温鸢扛在肩上。 这是他和孩提时代的温鸢的约定。 每一次他都会回家,她也会在家中等着他。 可是这一次少女真的要食言了,不管今后温北君是伐汉还是随元孝文逐鹿天下,回家的时候,曾经捧着野花在路边等着他的小侄女,不会再出现了。 也许他们心中都有答案了,他们把温鸢照顾的很好了。 “吴管家,把这一千坛女儿红拿出去吧,送去酒楼也好,分给百姓也罢,我温北君就这么一个侄女,不在雅安办婚宴,那也要让整个雅安都热热闹闹的!这是我温北君的侄女出嫁!” 温北君还是上了马。他知道,这场婚宴他必须在场,无论前方有什么艰难险阻,无论有谁妄图搅局,只要他温北君还活着,就绝不能让任何伤害温鸢的事情发生。 “所以,先生,为什么偏偏选我陪着您去啊?”徐荣耷拉着脑袋,长叹一口气,满脸无奈地说道,“林叔和吴管家都比我要合适吧,我还从来没去过大梁呢,去了能有什么用啊。” 温北君闻言,毫不留情地一记手刀砸在徐荣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道,“若是你不愿,现在就去把左梁换过来,他肯定乐意去。” “那学生就先行告退……” 徐荣话还没说完,这次温北君的手刀砸得更狠了。徐荣抱着脑袋,疼得直跳脚,大声哀嚎道,“先生您快瞧瞧,我这脑袋是不是开瓢了,您打得也太狠了吧。” “我呸!”温北君啐了一口,“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学生,别人家的学生都是巴不得求着先生带他见见世面,你倒好,我带你去大梁,还不是为了给你攒些人脉?你知道这次会有多少大人物来吗?恐怕整个军中,除了祁醉、玉琅子等人需要留守边境,大部分人都会来这场婚宴。小鸢嫁的可是元常陈,他爹可是元鸯!” 徐荣捂着脑袋,脸上满是委屈,嘟囔道,“学生知晓先生的好意,只是这心里实在没底,怕到时候出了岔子,辜负了先生的期望。” 温北君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少在这给我装可怜,到了大梁,机灵点,多看多听少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别逞强,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听到了没?” 徐荣忙不迭地点头,可点过头才突然反应过来,问道,“先生,咱不是来参加婚宴的吗?怎么咱俩也算得上是小鸢这边的亲人,怎么能有生命危险呢?” 温北君没有看他,左手下意识地收紧缰绳,右手不自觉地握在腰间的琵琶泪上。 “那可说不好啊。” 他最后望了一眼还能看得见的雅安郡,和已经看不见的临仙郡。 他可以在侄女的婚宴上掉眼泪,也可以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可那是在雅安,怎么都行。 前面是大梁,他不仅仅是温鸢的叔叔。 他也是大魏未央公主温鸢的臣子,是荡亲王元常陈的臣子,也是大魏天子元孝文的臣子。 他不该有太多自己的情感。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9章 往事流转在眼眸(下) 温鸢掀开车帘,近来她觉得雅安到大梁的这趟路走得无比熟悉,她走了好多次,而且好多次都是自己走的。 她总是一个人从雅安到大梁,再从大梁到雅安,她真的长大了,不是那个什么事都需要叔叔和碧水姐保护的小朋友了。 所以啊,这次她食言了,希望叔叔可以原谅她吧。 毕竟和叔叔约定好的,是小时候的温鸢,而今自己长大了,叔叔也不止一次说过自己真的长大了,长大的温鸢违背了诺言,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殿下,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我这就去调整。” 她知道,是自己的未婚夫元常陈说的,按礼法来说,她现在是不能见元常陈的,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昨夜的那场家宴差不多就算是婚宴了,二人已经是夫妻了,在大梁的那场婚宴,是要演一出大戏,给所有的高官演一场金玉良缘,最后免不了要夸赞元孝文御赐的婚约真是天作之合。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风景。” 元常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马车里坐着的女子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大魏的公主,更是自己的妻子,妻子这个身份比公主要更为重要。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新婚妻子,虽然在雅安十里长街上他可以从容不迫的去迎亲,可是真迎亲之后,该如何做,他又不太清楚了。 十几年的人生里他根本没有接触过什么异性,整个大梁的公子或者小姐都不屑与他结交,哪怕他的父亲是元鸯。 他一直在纠结挣扎这个问题,他是不是一个失败者,根本没有精力与想法去追求什么异性,什么爱情,那些离他实在是太远了。 元常陈呆立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含糊的音节,最后挤出一句,“路上颠簸,殿下若是累了,就多休息会儿。”说完,他懊恼地抿紧嘴唇,觉得自己这话实在笨拙又多余。 温鸢透过车帘的缝隙,将元常陈的窘迫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轻声说道,“莫要紧张,往后日子还长,咱们有的是时间相处。”声音轻柔,如同春日里的微风,瞬间抚平了元常陈心底的慌乱。 元常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鼓起勇气说道,“殿下,我……我定会好好待你。只是这大梁不比雅安,朝中局势复杂,我怕你受委屈。” 温鸢目光坚定,看向远方大梁城的方向,缓缓道,“圣上赐婚,我既已决定嫁与你,便已做好准备。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夫妻携手,定能闯过去。还有,别喊我殿下了,私下不必如此,你也看到了,整个雅安和温府没什么人喊我殿下的,我这个公主之位,都是沾了叔叔的光。” “殿下何出此言啊。” 元常陈行至马车侧畔,冲着温鸢一笑,“殿下已经超过大多数人了,一个人来到大梁,斡旋了那么久,无论是谁对殿下评价都颇高,可是站在我的角度来看,殿下也只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啊,明明和我同龄,可是却比我强出那么多了已经。所以啊,殿下可没沾谁的光,殿下就是殿下。” 温鸢听了元常陈的话,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摇头道,“说了别喊我殿下,喊我名字便好了。” “那,小鸢?” 听到小鸢两个字温鸢的身体微微颤动,她好像又回到了雅安的温府,好像前面就是温北君和碧水。 她都能猜到他们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目送着她离开,碧水姐嘴上不说,肯定找个叔叔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掉眼泪了吧。 叔叔更是,嘴上硬撑着,说什么在侄女面前永远要挺直了腰,可是她都见过叔叔狼狈的时候,她还记得呢,歇哥推着叔叔走过王公街的时候,她在府上偷偷的看着叔叔,那是一个叔叔看不到她的地方,叔叔就那么缩在素舆上,走路都成问题。 温鸢眼眶微微湿润,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轻轻嗯了一声。那一声小鸢,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往昔在温府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仿佛看到了碧水,那个外表坚强,内心柔软的女子,此时或许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擦拭着思念的泪水。碧水对她的关怀,细致入微,那些为她精心准备的羹汤,深夜里为她赶制的新衣,桩桩件件,都是满满的爱意。 而温北君,那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她面前,却总是有着别样的温柔。他曾无数次在她迷茫时,为她指引方向;在她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想起叔叔曾狼狈地躺在素舆上,她的心中就一阵酸涩,可即便如此,叔叔也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脆弱,总是挺直了脊梁,给予她最坚实的依靠。 “常陈,”温鸢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又满含坚定,“我真的很想念他们。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希望我在大梁能过得幸福安稳。” “不过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在说,他们有没有照顾好我,我太了解他们两个了,毕竟我没见过我的娘,四岁那年爹就走了,是叔叔和碧水姐一手把我带大的,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喊他们一声爹,娘。” 她自顾自的说着,元常陈就这么听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说着,在这一刻,元常陈感觉到温鸢好像终于放下了公主的担子,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担着架子,时刻注意仪态的未央公主,她只是个刚刚出嫁,离开了叔叔和叔母的小姑娘而已。 “但我觉得,他们更希望,我一直喊他们叔和碧水姐吧。” 元常陈还想说些什么,他想把他这么多年的事情都说给眼前的人听,可是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少女刚刚出嫁,哪听得那些事情,反正也有的是时间,一生还长着呢,不必非得现在说。 马车缓缓向大梁而去,车轮滚动的声音,仿佛是时光的足音。少女把头发挽成发髻,那是长大成人,为人妇的标志。 “你们真的把我照顾得已经很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0章 天地渺渺(一) “这辈子不就这样吗,眼一闭一睁,重复个几万次,这辈子就过去了。” 温北君毫不留情的一拳砸向徐荣,“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样子和精气神!” 徐荣抱着脑袋哀嚎,他近来感觉温北君的脾气愈发差了,动辄就会揍他,而且老是在这种问题上大发雷霆,他隐约能猜到原因。 和刚入温北君门下时相比,二十八岁的温北君和三十一岁的温北君有一个关键的变化,他过了三十岁了。 想到这徐荣不由得笑了出来,但是笑着笑着说话也没有经过思考,“先生你是不是老了,不要把你对青春啊,少年啊之类的的幻想强加在我身上,再怎么强加你也回不到年轻的岁月了。” 可说完他就有些后悔,温北君黑着脸,又一次一拳砸向徐荣。 大梁城门上稀稀拉拉的还有几个灯笼,许是小卒忘了摘下,正月都已经过去了,还留着灯笼做什么。 踩着宵禁前进城门的是一对师生,说是师生,是那个年轻人,学生模样,坚持说旁边的人是他的先生,而不是大哥或者师兄之类的人,小卒也不问为什么找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拜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自由嘛,天下之大,怪人有的是。 小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们通行。他打着哈欠,声音含混地嘟囔,“进去吧,赶紧找地儿歇着,别再闹出什么动静,扰了这夜里的清静。”昏黄的灯笼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扭曲拉长,在石板路上交织重叠。 温北君微微点头,抬脚正要进城,却又被小卒喊住。小卒眯着眼,凑近打量温北君腰间的琵琶泪,那刀柄上的纹路在微光下若隐若现,透着几分古朴与神秘。 “这位爷,您这刀看着可不一般呐。”小卒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又有几分敬畏。 徐荣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挡在温北君身前,“我先生的刀自然非凡,不过和你这守城小卒可没什么关系,别耽误我们进城。”小卒撇了撇嘴,“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犯不着这么大火气。”说完,又退回到城门旁的岗亭里,拿起那杆老旧的长枪,继续百无聊赖地守着城门。 温北君拍了拍徐荣的肩膀,示意他别多事,两人这才缓缓走进城门。城内的街道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们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显得格外寂寥。 走着走着,徐荣忍不住小声抱怨:“这小卒真多事,不就是一把刀嘛,有什么好看的。” 温北君轻声笑了笑,“他常年守着这城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对稀罕玩意儿有些好奇。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少生事端为妙。”徐荣虽心有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 转过一个街角,一座略显陈旧的客栈出现在眼前。客栈的招牌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温北君抬头看了看招牌,抬脚走了进去,徐荣则紧跟其后,将那扇厚重的城门和守城小卒都抛在脑后。 “先生,咱们不是来参加小姐的婚宴吗,怎么住这么破的客栈,大梁城不有的是好客栈吗,若先生舍不得银子,那这银子我替您出…” 温北君又砸了一下徐荣的头。 “哎呦先生,真的不能再打了,太疼了,肿的停不下来了。” “我还嫌手疼呢。”温北君甩甩手,“本侯就是舍不得银子,你也不想想雅安那十里红绸都是谁出的银子。” “咱府上家大业大,出了这么多银子也不影响吧…” 温北君这次没有再动手了,“你跟了我两三年了吧。” 徐荣听出温北君声音有些严肃,便不再说浑话,点了点头。 “我还没给你铺过什么路,子歇我给他安排了县令,你一直是在军中做个伍长,我知道,你和你师娘抱怨过,我知道你的抱负,你也想往上爬对吧。” 徐荣没想到温北君会突然这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可是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先生,学生绝无埋怨之意啊,学生愿意在先生身旁…” 温北君摆了摆手,“我不爱听这些话,你的路我给你铺好了,看你怎么选择了。” 师生二人好像又回到了在雅安的那一次抉择。 “你和子歇不一样,所以我给你们安排的路也不一样,他家里早就没了亲人,可我知道,你在南瘴之地还有父母在,你经常往家寄银子吧。” 徐荣错愕的抬起头,他从未提过自己的家,他一直是偷偷的往家寄些银子。 “所以我不能替你选择你未来的道路,徐荣,我把机会交在你手上。” 徐荣看着温北君的脸,他知道先生这两年打了不少仗,整个燕国都是眼前仅仅只是三十一岁的男人打下来的。 “一直往北走,处理好燕地的叛军,积攒好了履历,再到我帐下,随我伐汉。” “我不仅不会派人护着你,反倒会让你去战事最紧张的地段,你要是没有一份像样的能力,那你就做我的马前卒,连伍长都不要做了。” 徐荣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先生,我愿意去!”他的声音坚定而决绝,在这略显破旧的客栈房间里回荡。 温北君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好,既然决定了,便没有回头路。我会给你一封手书,你拿着去见祁醉,他说了要亲自安排你进入军中。”说着,温北君走到桌前,提笔蘸墨,迅速地书写起来。 “之后如何,我也不会派探子去听你的消息,伐汉也不会太远,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为我所助力。” 徐荣看着温北君奋笔疾书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这一去,生死未卜,燕地的叛军凶悍异常,战事紧张残酷,可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若能在那里立下战功,他便能真正证明自己,不辜负温北君的栽培,也能给远在南瘴之地的父母一个安稳的未来。 即便前路凶险,但他亦要前往。 都是温北君的学生,他徐荣凭什么不如卫子歇。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1章 天地渺渺(二) 婚宴定在明晚,徐荣才刚离去,此前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希望、梦想与未来,那些话语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早知道定个小些的屋子好了,还能省些银子。”温北君啧了一声,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懊恼,更像是在和房间里某个不存在的旧友闲话家常。 虽说在雅安时已经迎过一次亲,但依照礼法,明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迎亲大日子。温鸢应该住在未央公主府吧,温北君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刻去那府上瞧一瞧。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要是传出去,败坏的可是亲侄女的名声,他再心急也只能强忍着。 不知不觉,东方泛起鱼肚白,窗外的世界渐渐被晨光点亮。一夜未眠的温北君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郭,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起身,动作迟缓地开始梳洗换装,每一个抬手、每一个转身,都透着难以言说的凝重。 今日是侄女温鸢大喜的日子,他身为长辈,本应满心都是欢喜,可不知为何,莫名的担忧如乌云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穿戴整齐后,温北君缓缓踱步到窗前,伸了个懒腰,手又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琵琶泪。那是他多年来从不离身的物件,承载着往昔无数回忆。 不过今日应该是用不上琵琶泪了,琵琶泪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他不希望带着这么一把凶器去参加温鸢的婚宴。 “听好咯,这刀要是丢了,本侯就要了你的命!” 客栈小二直到今早才知道,昨夜踩着宵禁前住进来的那对师生,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大魏武官中只在荡亲王元鸯一人之下的冠军侯温北君,惶恐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去丢了温北君的随身佩剑。 温北君没有听小二在身后用已经颤抖的声音的保证,他赶时间,要到公主府上,温鸢作为他温府的小姐的日子,也就剩下这几个时辰了。 未央公主府就在王公街上,他每次路过这儿,都会想起年轻时候在王公街前,对着已死去的老相胡宝象破口大骂的场景。 “温北君求见殿下。”他轻轻叩响府门,心里一阵别扭,明明是来看自己的亲侄女,却还得规规矩矩地通报下人。 门房小厮听到通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诧异,或许是曾见过温北君痛骂公主府管家时的狠厉模样,此刻面对这位侯爵,心里多少有些发怵。不过很快,小厮便调整好了神色,换上一脸恭敬,忙不迭地应道,“温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通报。”说罢,转身匆匆跑入府内。 温北君立在门外,目光缓缓扫过未央公主府那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又落在门前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上。微风轻柔地拂过,撩动着他鬓角处刚刚生出的几根白发。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年少时光,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在这王公街肆意宣泄着不满与愤怒,总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事是自己不敢去抗争的。可如今,岁月悠悠流转,站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的心境早已截然不同,满心都是对世事无常的喟叹。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那些曾经的意气与热血,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消散得无影无踪。近年来,他愈发觉得自己日渐苍老,尤其是一想到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把自己唯一的侄女送到夫家去,这种迟暮之感就愈发强烈。 明明自己也是个年轻人,也才刚刚三十有一,但他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苍老之感,好像已经年过不惑,甚至是年过天命一般。 不多时,小厮匆匆返回,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说道,“温大人,殿下有请。”温北君抬手整了整衣衫,稳步走进府中。 沿着那曲折蜿蜒的回廊前行,一路上花团锦簇,争奇斗艳,雕梁画栋间尽显皇家的富贵奢华之气。可温北君却完全无心欣赏这满眼的繁华,他的心思全部都系在了即将见到的温鸢身上。 终于,小厮在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前停下,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温大人,殿下正在里面。”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抬步踏入庭院。 内室的门帘轻轻晃动,温鸢莲步轻移,缓缓走了出来。她身着华丽至极的嫁衣,凤冠霞帔在晨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精心描绘的妆容衬得她面容娇艳动人,只是眉眼间藏着几分即将出嫁的紧张与羞涩。看到温北君,她的眼眶瞬间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轻声唤道,“叔。” 温北君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他狠狠咽了回去。他抬了抬手,像是要抚摸温鸢的头,可在半空中稍作停顿后,又缓缓放下,只是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温鸢的肩膀,动作极轻,仿佛生怕弄疼了她。 他的目光在温鸢身上来回游移,从那精致的凤冠,到华丽的嫁衣,一寸一寸,好似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底。良久,他才哑着嗓子说道,“小鸢,你长大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与克制,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微微用力,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微微别过头,不敢直视温鸢的眼睛,怕自己一不留神,眼中的不舍与担忧就会倾泻而出。 庭院里微风拂过,吹起他的发梢,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一旁的花丛,花丛里并不是什么名花,只是在大魏随处可见的野花。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在脸上却显得格外僵硬。他再次看向温鸢,“到了夫家,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多思量,莫要使小性子。”话落,他的手又下意识地抬了抬,最终还是停在了身侧,轻轻攥成了拳头。 “有委屈就和叔说,叔没什么大的能耐,但是打架的能耐还是有的,天底下没人打得过叔。”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2章 南瘴(上)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南瘴仿若一处被尘世遗忘的角落,是他们穷尽一生也不会涉足的神秘之地。即便是那些常年奔波于各地的商队,以及仗剑天涯,四海为家的云游侠客,都对南瘴望而却步,仿佛这里隐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 究竟是谁率先踏上南瘴这片土地,又是谁最早将那漫天弥漫、仿若轻纱的雾气称作瘴气,这些已然淹没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之中,无人能确切知晓。唯一可以笃定的是,南瘴地处大魏的南部边境,这里将军坐镇,也缺少来自朝廷的关怀与庇佑。 从高高在上的魏王,到各级地方官僚,对南瘴的管控极为松散。这种松散的管理方式,于南瘴百姓而言,可谓利弊参半。好处是,每年需缴纳的赋税少得可怜,百姓们无需承受过重的经济负担,坏处则是,一旦南瘴遭遇天灾,诸如洪水泛滥、旱灾肆虐,或是人祸,像盗匪横行、疫病蔓延,官府却无人问津,任由南瘴自生自灭。也正因如此,南瘴之地时常有占山为王的盗匪出没,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妄为,官府却选择视而不见,任其逍遥。 总的来说,官府对待南瘴之地的态度便是,在南瘴的地界内,无论发生怎样的混乱与纷争,皆可听之任之。可一旦有人踏出南瘴,踏入大魏其他州郡的土地,那就必须严格遵循魏国的律法,循规蹈矩,不得有丝毫僭越。 我曾听家中长辈们谈及,在以前的老魏王执政时期,南瘴之地的居民称作“瘴民”。这些瘴民若想离开南瘴,前往其他州郡谋求新的生活,就需要缴纳一笔数额巨大的钱财,这笔钱被称作“赎身金”。在当时的观念里,这代表着向神明献上真金白银,以此来换取一个正常居民的身份,摆脱“瘴民”这个低人一等的标签。 如今,新的魏王登上王位,上台后便取消了这项“赎身金”政策。然而,多年来积累的隔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南瘴与其余州郡之间的鸿沟早已深深扎根,“瘴民”这个称呼也早已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使得南瘴之地仿佛天生就低人一等,被整个大魏社会边缘化。 家中长辈们都夸赞,现任大王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他深知南瘴的混乱与落后,特地派遣了一大批官吏奔赴南瘴,在这里设立州郡县,加强对南瘴的管理。在这些官吏的努力下,往日里那些猖獗一时、占山为王的盗匪少了一多半,南瘴的治安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只是,南瘴依旧没有将军坐镇。或许是因为当下天下正处于乱世,魏国自身也面临着诸多内忧外患,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人手来处理南瘴这个历史遗留已久的难题。毕竟,若要彻底解决南瘴的问题,不仅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还得耗费漫长的时间,而最终换来的,或许仅仅是瘴民们的些许支持,在高官看来,这似乎是一桩得不偿失的买卖。 况且,在这漫长的百年时光里,瘴民们早已习惯了被称作瘴民,习惯了在南瘴这片土地上默默耕耘、平淡度日。他们安于现状,只求能够安稳地度过一生,从不奢望能够改变什么,也不会轻易惹是生非,打破这看似平静的生活。 每当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远。南瘴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呢?而我,作为南瘴的一员,我的未来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我的内心,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每次当我沉浸在这些思考中时,老爹总会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他看着我手中那些所谓的杂书,眉头紧皱,怒目圆睁,然后一巴掌朝我挥来,大声呵斥道,“读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下地去干点农活,多种点粮食,才是实实在在的事儿。你也知道,这满天的不过是雾气,又不是什么瘴气,咱瘴民心里都清楚,这对身体没啥害处,犯不着像外面那些人一样,整天戴着面纱躲在室内。” 我一边灵活地躲闪着老爹的巴掌,一边委屈地嘟囔着,“爹,我就是想弄明白,咱们为啥祖祖辈辈都一直被人看不起?难道我们就天生低人一等吗?” 老爹听到我的话,动作猛地停了下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感慨,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涩。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声音低沉而疲惫,“娃啊,这事儿不是你能操心的。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了,咱们能有口饭吃,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望着老爹那饱经岁月沧桑的脸,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我的心里却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怎么也压制不下去。我不甘心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我渴望弄清楚这一切的缘由,更渴望改变南瘴如今的困境。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便瞒着老爹,小心翼翼地揣上几个干粮,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知县府的道路。一路上,雾气弥漫,仿佛一层厚厚的帷幕,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四周静谧得有些诡异,偶尔能听到几声不知名野兽的低鸣,那声音在雾气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恐怖的氛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经过漫长的跋涉,我终于抵达了府衙。只见门口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告示,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关于新政策推行的内容。我满怀好奇地凑近细看,可周围的瘴民们大多只是匆匆扫一眼,便满脸漠然地转身离开,眼神里满是麻木与无所谓,仿佛这些政策与他们毫无关联。 “你识字?”就在我专注于告示内容时,一个温和而略带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急忙转过身,看到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正站在我身后。他面容和善,眼神中透着几分好奇与关切。我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揣测着他的身份。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来的主簿,负责协助处理政务。”一番交谈后,他感慨颇深地说道,“南瘴要想真正发生改变,得先从人心开始转变。你们被这瘴民的称呼束缚得太久了,久而久之,连自己都打心底里觉得低人一等,如此一来,又怎能奢望别人会高看你们一眼呢?” 我听后,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笑,无奈地回应道,“大人,道理我都懂,可这人心岂是说变就能变的?就拿我老爹来说吧,他这辈子只想着能安稳地种好地,填饱肚子,对于这些可能改变未来的事儿,连听都不愿意听,更别提去支持了。” 主簿微微颔首,目光望向远方那被雾气笼罩的村落,神情凝重,缓缓说道,“所以才需要有人去点醒他们。如果南瘴能出一个真正的人才,一个顶天立地、能让所有人都为之瞩目的汉子,到那时,所谓的瘴民们才会彻底明白,自己同样是大魏的百姓,和虞州、沧州、岚州的百姓并无本质区别,都拥有平等的权利和尊严。”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3章 南瘴(中) 说好听的话谁不会,做白日梦谁不会,哪个南瘴的孩子从小没幻想过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在那些懵懂天真的年岁里,哪个少年的心中不曾燃烧着豪情壮志?可这南瘴之地,常年被漫天的瘴气所笼罩,仿佛是一座无形的牢笼,紧紧束缚着每一个渴望自由与梦想的灵魂。在这密不透风的瘴气里,前路被层层遮蔽,未来的轮廓模糊不清,中原的繁华遥不可及,明天的希望也显得如此渺茫,一切都陷入了无尽的混沌与迷茫之中。 一次次怀揣着梦想奋力奔跑,却一次次在现实的墙壁上撞得头破血流。那些曾经的壮志豪情,在残酷的生活面前,渐渐被消磨殆尽。最终,他们选择了就这么躺下去,如同祖祖辈辈一般,躺在那片熟悉又贫瘠的农田里。在这雾气弥漫的南瘴,将曾经炽热的壮志豪情深埋心底,每日伴着鸡鸣起身,在田埂间挥洒汗水,重复着单调而又繁重的劳作,麻木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而我,真的甘愿如此吗?这片土地,给予我生命,却似乎从未给予我希望,我真的属于这里吗?这个问题,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时常揪住我的心,让我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辗转反侧。 “一直往北走,有个叫大梁学宫的地方,那里汇聚着全大梁的名士,我没什么能力,考了很多年都没考进去,若是你能考进去的话…” 主簿的话,恰似一道划破黑暗夜空的闪电,又似一阵吹散迷雾的劲风。刹那间,我仿佛看到在这南瘴之地厚重的瘴气之外,竟还有一片充满希望的乐土。在那里,读书不再被视作无用的杂书,追求学问也绝非歪门邪道。原来,除了书中曾提及的大周学宫,在我们魏国,也有着这般令人向往的学术殿堂。 那一刻,我死寂的心瞬间被点燃,仿佛在漫长的黑暗中终于寻到了那一丝曙光。当晚,我躺在床上,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般肆意驰骋,大梁学宫的模样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勾勒、浮现。我仿佛看到了那高大巍峨的学宫建筑,飞檐斗拱,气势恢宏,看到了来自大魏各地的英才们,身着儒衫,意气风发,他们在宽敞明亮的讲堂里畅谈古今学问,言辞激昂,在幽静的庭院中针砭当下时弊,各抒己见,一心只为国家的未来出谋划策。我紧紧攥着拳头,暗暗发誓,无论前方等待我的是怎样的艰难险阻,我都一定要踏入大梁学宫的大门,去汲取知识的养分,去追寻属于自己的梦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为远行做准备。我匆匆赶到主簿的居所,向他详细询问前往大梁学宫的路线,每一个岔路口、每一处地标,我都听得格外认真,生怕遗漏任何一个关键信息,又仔细打听所需的盘缠大概数目,想着如何才能凑齐这笔费用,还反复确认入学的考核要求,好提前有针对性地做些准备。主簿见我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执着,知道我心意已决,便将自己多年来精心收藏、悉心批注的一些书籍和笔记都郑重地送给了我,还满含关切地叮嘱我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注意安全,遇到困难切莫逞强。 我怀揣着主簿的馈赠,满心感激地回到家中。趁着父母忙碌于农活尚未归来,我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从破旧的衣柜里翻出几件勉强能蔽体的衣物,仔细折叠好,放入一个简易的包袱里。又到厨房,拿起那几个平日里舍不得吃、珍贵无比的干粮,小心翼翼地包好,一并放进包袱。看着这个简单的行囊,我知道,它承载着的,是我对未来的全部期许。 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老爹还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忙完一天的农活,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家门,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包袱。他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我犹豫了片刻,心中既紧张又忐忑,但还是鼓起勇气,将自己想去大梁学宫求学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老爹听后,原本疲惫的脸上瞬间布满阴霾,脸色变得阴沉无比。他的眼睛瞪得滚圆,额头上青筋暴起,愤怒地吼道:“你这是要发什么疯?放着家里好好的农活不做,跑去什么学宫!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改变什么?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我望着老爹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中一阵刺痛,那是我最亲近的父亲,可此刻却如此不理解我。但我心中的信念如同磐石般坚定,我深吸一口气,说道:“爹,我真的不想一辈子就这么被困在南瘴,被人看不起。我想去学宫读书,我想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更想有朝一日能改变南瘴的命运。”老爹听了我的话,身子微微一震,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4章 南瘴(下) 第二天清晨,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整个村子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我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家,心中满是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我沿着主簿指引的方向,毅然决然地朝着北方走去。 经过了十几天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我的衣衫变得破旧不堪,双脚也磨出了水泡,但我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终于,我来到了大梁学宫的所在地。远远望去,那座宏伟壮观的建筑矗立在一片青山绿水之间,四周云雾缭绕,仿佛是一座遗世独立的仙境,散发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我怀着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一步步走进学宫。 然而,刚走到学宫门口,就被守卫拦住了。他们神情严肃,目光审视,告诉我,想要进入学宫,必须通过严格的考核。我的心猛地一紧,紧张感瞬间涌上心头,但我很快便调整好状态,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参加了考核。 考核的内容丰富而繁杂,涵盖了诗词歌赋,要求现场作诗填词,考查文学素养,经史子集,各种经典着作中的知识点信手拈来,考验知识储备,还有对时事的见解,需要我对当下的政治、民生等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展现思维深度。我凭借着在南瘴时如饥似渴自学的知识,以及一路上对所见所闻的思考沉淀,绞尽脑汁,尽力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当考核结束时,我已经疲惫不堪,双腿发软,声音也变得沙哑,但心中却充满了期待,仿佛能看到梦想的曙光就在不远处。 几天后,考核结果公布了。榜单前人头攒动,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紧张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当看到“南瘴徐荣”四个字清晰地出现在榜单之上时,我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我成功了。 我知道考入学宫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南瘴的一线生机,也是代表着百年来第一个瘴民到了大梁,到了这座魏地的士子圣地。 我站在榜单前,泪水肆意流淌,周围的欢呼与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这一刻,多年的苦读、十几天的艰难跋涉,所有的艰辛都化作了此刻的喜极而泣。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渐渐平复情绪,缓缓转身,望着学宫那高大巍峨的大门,心中满是敬畏与憧憬。从今天起,我便正式成为了大梁学宫的一员,这不仅是我个人命运的转折,更是南瘴无数同胞的希望寄托。 入学的日子很快到来,我带着简单的行囊踏入学宫。校园内,古木参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学子们身着素净的衣衫,或三两成群地讨论学问,或独自漫步于小径,沉浸在书卷之中。我怀揣着一丝拘谨与好奇,努力融入这个全新的环境。 然而,初入学宫的兴奋很快被接踵而至的压力所取代。这里人才济济,同学们大多出身名门,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无论是学识的渊博程度,还是对各种礼仪、典故的熟悉程度,都远超于我。在课堂上,夫子们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地授课,同学们应答如流,而我却常常因为知识储备的不足,在讨论中插不上话,只能默默记下那些陌生的词汇和典故,课后再拼命查阅典籍。 但我从未有过一丝退缩之意。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照亮学宫,我便已在藏书阁外等候,门一开,便一头扎进书海,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夜晚,月色如水,学宫的烛火渐次熄灭,我仍在微弱的烛光下研读经典,直至双眼酸涩,才和衣而卧。 可是学宫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大部分的先生对南瘴依旧是嗤之以鼻,似乎瘴民的观念早就深入人心,其他的学子也大都避着我,私底下都在议论着我这个瘴民的身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厌恶过自己的瘴民身份,我多希望我生在虞州,沧州,或者岚州,这样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侮辱。 慢慢的我习惯了这份生活,我开始不去管那些话语,相对的,我日复一日的在课堂上睡觉,我不愿意去听任何一个夫子的课,我讨厌他们说着瘴民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感觉我比路边的一条野狗还要卑微。 就在我愈发沉沦于这灰暗心境时,温北君先生的一堂课如一道光照进了我封闭的世界。 那天,我依旧像往常一样趴在课桌上,用手臂遮挡住脸,佯装熟睡。温先生在台上讲着兵法与治国的关联,言语间皆是实战磨砺出的真知灼见,全然没有其他夫子那刻板迂腐的腔调。不知为何,他的声音竟穿透我层层抵触的防线,让我不由自主地听了进去。 “天下局势波谲云诡,用兵之道与治国理政息息相关,拘泥于旧制、墨守成规者,必将被时代淘汰。”温先生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就如同看待南瘴之地,若只因瘴气之苦、百姓出身,便轻视他们的力量与智慧,那国家便会错失无数潜在的栋梁之材。”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温先生,他的眼神正好与我交汇,那目光里没有偏见,只有理解与鼓励。课后,温先生找到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我知道你心中的委屈与不甘,莫要因为他人的目光就放弃自己。南瘴虽远,却藏龙卧虎,你身负南瘴的希望,应当振作。” 那一刻,积压在心底许久的委屈与愤懑瞬间决堤,我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先生,他们都看不起南瘴,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这被歧视的命运。”温先生叹了口气,“我也曾是败军之将,被人看轻,可只要坚守本心,不断奋进,终能寻得属于自己的路。你若愿意,以后可常来我处,咱们一起探讨学问,不必在意他人的闲言碎语。” 我终于明白,想要改变他人的偏见,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在这乱世之中,我肩负着南瘴的使命,哪怕前路荆棘丛生,我也会在温先生的指引下,与志同道合的伙伴并肩前行,为南瘴的百姓,为这天下苍生,闯出一片光明的未来 。 至于先生,我又怎么可能怪他呢,如果没有温北君把我从那个学堂带走,我现在依然只是那个昼寝的瘴民,而不是如今的徐荣。 就算天资不如卫子歇,就算我不是先生最骄傲的学生,但在我的心中先生永远是我最尊敬的先生,我总会用我的方式偿还他的恩情,哪怕需要付出所有,即便是生命,以及之前十几年得到的全部。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5章 天地渺渺(三) 父女是一种很复杂的关系,父亲从来不会在女儿面前说过自己有多么爱她,只是在女儿出嫁的前夕,痛哭不已。 婚宴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危险,好像只是简单的一场晚宴,和自己往日在大梁参加的宫宴毫无区别,只是多了点婚宴的气氛罢了。 元常陈游走在宾客之间,温北君感觉这个年轻人比起在渔阳城前又要成熟了许多,虽然和他年轻的时候还没法比,但是他已经勉强可以把自己的侄女托付给他了。 “温侯。” 不觉间元常陈到了自己的面前,温北君冲着他点点头,“不用顾及我,我看房将军就在你身后,他是你爹的老部下了,你应该去敬他一杯酒。” 除去四大实权将军,左将军房敦和右将军刘禹是这次婚宴来的官衔最高的武人,都是正三品,他们也是元鸯的老部下,随着元鸯南征北战,是第一次伐燕的主力。 “但是…” “没什么但是,我喝了这杯酒,往后就当不认识我了,我这个人最讨厌那种虚的东西,我们是一家人,不用搞这些,你是今天的新郎,把宾客应付好才是正事,我去找你爹说说话。” 温北君拍了拍元常陈的肩膀,不再去看自己侄女的夫君,起身端着酒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元鸯所在的主桌走去。一路上,宾客们纷纷向他行礼问好,他只是点头示意,目光始终锁定在元鸯身上。 元鸯见温北君走来,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起身相迎,“温侯,今日小儿成婚,多亏你照料温鸢这丫头,以后你我就是亲家了,我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北君也仰头干了杯中酒,在元鸯身旁坐下,目光在热闹的婚宴现场扫视一圈,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感觉还是和殿下在战场上并肩厮杀,不想今日倒是和殿下成了亲家,真是不胜荣幸啊。” 元鸯摆了摆手,脸上虽挂着笑,眼底却藏着几分忧虑,“温侯客气了,能与温府结亲是我元家的福气。只是这世事难料,如今朝堂局势波谲云诡,我总担心这婚宴的喜乐背后,会潜藏着危机。”元鸯微微皱眉,目光投向远处推杯换盏的宾客,声音不自觉压低。 温北君神色一凛,顺着元鸯的目光望去,心中也泛起一丝不安,“殿下所言极是,我近来也察觉到一些异样。就说今日这宴会上,有些官员的言行举止,总透着股子不寻常的味道。”他轻抚着酒杯,手指微微收紧,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正说着,一位身着锦鸡朝服的官员满脸堆笑地走来,手中端着酒杯,“恭喜王爷,贺喜温侯爷,今日这大喜的日子,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说罢又朝着温北君拜道,“之前真是多谢温侯爷了,若是温侯爷不同意谥号,下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是玉琳子死后的礼部尚书谢辞,靠着定下了给老相胡宝象的谥号“宪”,也算是坐稳了礼部尚书的位子。 “那事本就和本侯无关,都是谢尚书的功劳。” 谢辞听闻,脸上笑意更浓,“温侯爷过谦了,若无侯爷在朝中声威,这谥号之事,哪能这般顺利。”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目光在宴会上四处游移,话锋一转,“王爷、侯爷,您二位看,今日这满座高朋,皆是我大魏栋梁,只是这朝堂之上,局势变幻莫测,还需诸位齐心协力呐。” 元鸯微微颔首,神色淡然,“谢尚书所言极是,只是这齐心协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周围宾客,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温北君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朝堂之事,向来错综复杂。就拿这谥号来说,看似简单,实则牵扯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诸多事端。”他的目光落在谢尚书脸上,似笑非笑,“谢尚书初掌礼部,往后行事,还需多多斟酌。” 谢尚书心中一凛,忙不迭点头,“温侯爷教诲,下官铭记于心。”他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连忙转移话题,“今日元二公子与温小姐喜结连理,实乃我大魏之幸,往后元、温两家强强联合,朝堂之上,必能开创一番新局面。” “谢尚书真是喝糊涂了,哪来的什么二公子和温小姐,我看的清楚,分明是元公子和未央公主殿下,谢尚书慎言啊。” 此话一出,宴会上瞬间安静了几分,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谢辞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一时语塞。 元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冷冷地看着谢辞,“谢尚书,今日是常陈的婚宴,本王念你是朝中大臣,又是来道贺的,才对你多有容忍。可你这言语糊涂,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元家,也辱没了温府和未央公主的名声。” 温北君也放下酒杯,神色严肃,“谢尚书,这朝堂之上,一言一行都关乎着朝廷的颜面和大臣的声誉。你身为礼部尚书,掌管礼仪典制,更应谨言慎行。”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辞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王爷、侯爷恕罪,下官今日确实多饮了几杯,言语失当,绝无冒犯之意,还望王爷、侯爷海涵。”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句错话,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元鸯冷哼一声,“起来吧,今日之事,本王暂且记下。日后若再犯,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谢辞如获大赦,连忙起身,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这时,一旁的乐师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连忙加大了演奏的音量,欢快的音乐声再次响起,才让宴会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6章 天地渺渺(四) 到最后,温北君也没能见温鸢一眼。红烛摇曳,喜堂之上,新婚的夫妇行着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大礼,欢声笑语在热闹的喜宴中蔓延。可这一切,都好似与他这个叔叔毫无瓜葛。他身处这繁华的婚宴现场,更多的是因为他身为大魏冠军侯的身份,而非温鸢的至亲长辈。 酒入愁肠,他已喝得有些微醺,脚步踉跄,却还保持着一丝清醒。姜昀紧紧搀扶着他,一路穿过热闹喧嚣的街巷,直至那略显破旧的客栈。 客栈的小二先前已经听闻温北君的身份,见二人进来,忙不迭地小跑上前,双手恭敬地捧着琵琶泪。 “爷,您的刀。”小二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姜昀目光扫过,只见刀身被擦拭得锃亮,刀柄中那些历经岁月的陈年血迹都已消失不见,仿佛过往的厮杀与沧桑都被这一抹擦拭悄然抹去。 “多谢了。”姜昀接过刀,并未立刻还给温北君,只是稳稳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 “将军,你的刀。”姜昀在身后提醒道。 温北君寻了个椅子坐下,手扶着头,眼神有些迷离,接过刀,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你不该扶着我的,我自己也能走回来。” 这位只擅长查案、在官场之道上一窍不通的刑部郎中,听闻此言,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极为开怀,像是驱散了所有阴霾,上一次露出这般纯粹的笑容,还是妻子为他诞下麟儿之时。 “将军啊,你可别打趣我了,你认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我姜昀的性子吗?我向来就是这么个不懂得在官场周旋的人啊。” 二人的笑声在客栈的房间里回荡,一时间,似乎忘却了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与波谲云诡。 元孝文意图让温北君与整个文官集团分道扬镳,为此下令让他诛杀虞州刺史刘班。而此刻,身为文官的姜昀,却依旧与温北君这般亲近,在这敏感时期,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可能惹得龙颜大怒,招来灾祸。 温北君的笑声渐渐止住,他缓缓抬眸,看向姜昀,目光中满是复杂之色,有担忧,有感激,更有几分凝重。 “姜昀,你可知你这般做法可能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朝堂之上,君心难测,陛下既然想让我与文官集团对立,你如今与我走得如此之近,必定会被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姜昀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在温北君对面悠然坐下,神色坦然,仿佛眼前的危险不过是过眼云烟。 “将军,我本就对官场那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之事毫无兴趣。若不是为了能实实在在地为百姓做些好事,这刑部郎中的位置,我坐得也如坐针毡。与您结交,是我姜昀发自内心的选择,我又怎会因为那所谓的龙颜不悦就畏首畏尾、退缩不前呢?” 温北君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琵琶泪,刀身泛着森冷的寒光,映照着他的脸。 “刘班之事,虽说乃是陛下的旨意,但我亲手杀了他,已然与文官集团彻底决裂。往后,朝堂之上怕是永无宁日,争斗只会愈演愈烈。” 姜昀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将军,这朝堂局势本就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陛下此举,不过是想平衡各方势力,以稳固自己的统治。可他又怎知,这争斗之下,受苦的都是无辜百姓。大不了,我就舍弃这顶乌纱帽,可将军你是我的挚友,我可不愿为了这区区一个郎中之位,就失去你这个生死与共的朋友。” 温北君听闻此言,愣在了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姜昀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这个被姜穆保护得极好的男人,总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身边。 许久,温北君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豪迈,在这略显简陋的客栈房间里久久回荡。也幸好,站在姜昀身边的是他温北君,换作旁人,以姜昀这般率真的性子,恐怕早已在这复杂的官场中,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 不过有一点他想错了,谢辞根本不是来胡说八道,坐在礼部尚书位子上的重臣,怎么可能是个在婚宴上胡说八道的蠢人。 “元鸯啊元鸯,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呢。” “将军你说什么了吗?” 姜昀在身后问道,温北君摆摆手,转过头笑着说,“姜郎中先回府上吧,都这个时辰了,我也不能留你在这睡啊。” 谢辞身为朝中重臣,二品的礼部尚书,分明是在用一种近乎夸张的方式表现着文官集团和温北君以及元鸯的割裂,可这没什么不好,反倒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元孝文对权力过于执着,太沉迷于这所谓的制衡之道,可他却忘了,每一次权力的制衡,都如同在天平上增减砝码,稍有不慎,便会让整个朝堂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温北君深知,这场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和姜昀已然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元孝文想做圣君,他不仅要夺天下,他还想治天下,可是这二者真的那么容易兼得吗,昔大秦太祖,横扫八荒,奋六世余烈,夺得天下,可是已经耗尽了所有气运,治天下都是由文帝所治。 而今时局,天下四龙并争若想有一条真龙飞升,需要大气运,元孝文撑得住吗。 送走姜昀后,温北君独自坐在客栈房间的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琵琶泪静静地躺在桌上,那曾沾染无数鲜血的利刃,此刻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朝堂的残酷与无奈。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7章 天地渺渺(五) 第二日清晨,熹微的阳光艰难地透过窗户窄小的缝隙,像是一道金色的丝线,轻柔却又醒目地洒落在温北君的面庞上。他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眼眸中毫无倦意,实际上,他已彻夜未眠。回想着朝堂的风云变幻,那些暗流涌动的争斗、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他的思绪就如乱麻一般。但多年的征战与官场沉浮,早已让他练就了波澜不惊的沉稳。 简单洗漱后,他整理好衣冠,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武将的干练与利落。穿戴整齐,他抬步准备前往皇宫。他深知,今日早朝,又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各方势力定会在朝堂之上展开新一轮的较量。 朝堂之上,庄严肃穆,文武百官按照品级依次分列两旁。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元孝文高坐龙椅之上,身着华丽的龙袍,头戴冕旒,整个人散发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他的目光如寒星般冷冷地扫视着殿下众人,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又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破绽。 “启奏陛下,”这时,一位文官越众而出,正是吏部侍郎张选。他身形清瘦,面容带着几分精明与算计,声音尖锐得如同划破长空的利刃,“臣听闻,冠军侯温北君与刑部郎中姜昀来往密切。姜昀身为文官,却与武将这般亲近,行径实在可疑,恐怕有结党营私之嫌,望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炸开了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声音嘈杂,像是一群受惊的飞鸟。大臣们的目光如一道道利箭,不时地投向温北君和姜昀。姜昀听到这话,眉头瞬间拧起,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正要上前据理辩驳,却被姜穆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住。 温北君神色平静,沉稳地向前一步,双手抱拳,身姿挺拔,恭敬地说道:“陛下,臣与姜郎中不过是因志趣相投,平日里才有较多往来。我们之间纯粹是君子之交,并无任何结党营私的不轨之意。要是说来,还得追溯到之前臣与姜郎中使秦之事,臣与姜郎中生死与共,所以为友,若陛下因此事对臣等有所怀疑,臣愿接受任何形式的调查,以证清白。只是臣有一言不得不吐,若是朝堂如张侍郎等人,连过命的交情之人都不能结交,我大魏何其之悲哀啊。” 元孝文的目光在温北君脸上停留,那眼神像是能洞悉一切,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他并未立刻回应温北君的话,而是轻轻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整个朝堂被这沉默压得愈发安静,只听见偶尔有大臣因为紧张而微微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元孝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温卿,你既有此心,朕便信你这一回。只是往后,行事还是要多几分谨慎,莫要再给人留下这般口舌。” 温北君单膝跪地,谢恩道:“陛下圣明,臣定当铭记在心。” 张选见陛下并未深究此事,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暂时退下。 早朝结束后,温北君和姜昀并肩走出皇宫。姜昀满脸怒容,义愤填膺地说道:“这分明是他们蓄意陷害,朝堂之上,他们就是想给我们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可恶至极!” 温北君神色平静,眼中却透着担忧,他轻声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姜昀,接下来你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我怕他们会暗中对你不利。” 姜昀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爽朗地说:“将军放心,我姜昀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还怕他们这些宵小之徒不成?倒是将军你,手握重兵,是大魏的栋梁,千万要保重自己,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名侍卫神色匆匆地赶来,单膝跪地,急切地说道:“将军,陛下宣您即刻前往御书房。” 温北君心中猛地一紧,他知道,真正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元孝文单独召见他,必定是有更重要、更棘手的事情要询问。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对姜昀说:“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跟着侍卫大步向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静谧而庄重。元孝文背着手,静静地站在窗前,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高大威严的身影。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炬,直视着温北君。“温北君,你可知朕为何单独召见你?” 温北君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恭敬地说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元孝文目光犀利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刘班之事,你做得很好,朕很满意。可你与文官集团如今的关系,却让朕有些担忧。朕要的是朝堂的平衡,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不是你与他们闹得水火不容。” 温北君心中一凛,他明白,元孝文这是在委婉地敲打他。于是,他连忙说道:“陛下,臣一心只为大魏的江山社稷,并无与文官集团作对的心思。只是刘班之事,臣也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魏,还望陛下明鉴。” 元孝文点点头,“听说公主昨夜婚宴一切顺利,朕也感到开心啊,朕待公主,自如女儿一般,毕竟是故人之女啊。” 温北君突然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情感,好像背上的人命驱使着他拔刀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十多年前,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决定了舍弃河毓,河毓郡两万户都成了汉国发泄的对象,百姓惨遭屠戮,无数鲜活的生命消逝。他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死在那场动乱之中,也包含着温鸢的父亲,自己的族兄,他有什么脸在自己面前说故人之女这四个字! 但多年的历练让他迅速压下了这股冲动,他的双手在袖中微微颤抖,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陛下对公主的关爱,臣等都看在眼里,公主能得陛下如此厚爱,实乃幸事。” “不过这次还有一件别的事要和温卿说。”元孝文没有给温北君思考的时间就继续说了下去,“朕知道你和汉国是死仇,可是古话说得好,攘外必先安内,朕放你在西境就是让你守住西境,临仙的事朕不想看到第二次,至于兵马,朕给你调兵,放心的打,把回纥打到祁连山里头去!”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8章 放鹰逐犬(上) 在参加婚宴的那个晚上,热闹的喧嚣如同汹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在四周翻涌涌动。雕梁画栋的府邸内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将喜庆的光晕肆意播撒。宾客们身着华服,手持酒杯,在庭院中穿梭往来,欢声笑语交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然而,这一切的热闹于温北君而言,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送走了姜昀之后,温北君独自隐没在客栈的阴影里,仿若被世界遗忘。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杯中的酒水在皎洁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恰似他此刻内心的孤寂与落寞。周围的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他却充耳不闻,思绪早已飘向远方,飘回到那些回不去的往昔岁月。 他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不断催促,那声音蛊惑着他,让他想要再喝上几杯,喝个酩酊大醉,仿佛只有沉醉在酒精的麻痹中,才能暂时忘却那些如巨石般沉甸甸压在心头的过往,和眼前这错综复杂、波谲云诡的局势。可他又不敢,理智如同一根紧绷的弦,时刻提醒着他,不能再喝了。若是真的醉倒,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处境,不知又会惹出怎样不可收拾的麻烦。 但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却有着一丝近乎幼稚的幻想。他渴望就这么放纵一回,喝个烂醉如泥,然后醉倒在某个不知名的巷陌,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头顶是一方狭窄的夜空,一直睡到天亮。他甚至荒唐地想着,这样,族兄就会和以前一样,心急如焚地派人四处寻找,而后把他从街角小心翼翼地扶回家。族兄会一边皱着眉头数落他的不懂事,一边又贴心地照顾他,为他煮上一碗醒酒汤,守着他直到天明。 “温北君!你要是再敢跑出去喝酒,我就扒了你的皮!”曾经,族兄那带着威严又饱含关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熟悉得就像昨日才发生的事。 “知道知道,今日就是吃饭,决不喝酒!”那时的自己,总是一边嬉皮笑脸地回应,一边摆着手,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蹦跳跳地很快跑了出去。可话虽如此,对于十四五岁、正处在天不怕地不怕年纪的少年们来说,聚在一起若是不喝点酒,那可就太乏味了些。 彼时,少年们风华正茂,浑身散发着蓬勃朝气,仿佛世间万物皆在脚下,对未来即将降临的惊涛骇浪毫无察觉。酒肆之中,喧嚣鼎沸,热闹非凡。木质的桌椅被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混合着少年们炽热的梦想,不断发酵。 温北君脸颊因酒精的作用而泛起红晕,眼神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他猛地站起身来,手臂在空中有力地挥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日后定要成为大将军,统帅千军万马,将咱们河毓郡守护得固若金汤,叫任何来犯之敌都望而却步!” 此言一出,伙伴们纷纷鼓掌起哄,清脆的笑声瞬间填满了这狭小逼仄的酒肆,墙壁似乎都被这股热烈的情绪所震动。有人兴奋地拍着桌子,酒水随着桌面的震动而微微荡漾,溅出几滴在粗糙的木桌上;有人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尖锐的声音与笑声、呼喊声融为一体,在酒肆的房梁间不断回荡。 “吹牛!你温北君能当上大将军,我第一个不信!”温鹭嘴里还叼着半块糕点,由于年龄在这群少年中最小,他没有酒喝,不过可能是因为吃的太多,脑子转不过来,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你也就能当个鹰犬将军,毕竟在咱们河毓郡,你放鹰逐犬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啊。”不知是谁又跟着打趣了一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温北君,快瞧瞧吧,这可是你的侄子说的话,你这个叔叔太没有威严了吧。”另一个少年笑着调侃道。 温北君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伸手揉了揉温鹭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得像个鸡窝:“小崽子,等你叔叔我真成了大将军,第一个就把你拎去当亲兵,看你还敢不敢小瞧我。”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头,如水的月光倾洒在大地上,为世间万物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辉。酒足饭饱的少年们相互搀扶着,脚步踉跄地走出酒肆。他们沿着街道摇摇晃晃地前行,嘴里还不时大声呼喊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惊飞了枝头栖息的鸟儿。温北君脚下突然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引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中,有人带着调侃的语气高声喊道:“哎呀,温北君,你可小心点,要是摔个狗啃泥,明天你族兄可得找我们算账!” 温北君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舌头都有些打结,却依旧逞强道:“怕……怕什么,他能拿我怎样?大不了我就说摔了一跤,是地上的石头不长眼!”说完,自己也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声在夜空中肆意回荡,久久不散。 一路喧闹着,他们终于回到了温府。温北君蹑手蹑脚,试图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房间,像一只偷腥的猫,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半点声响。可他的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温九清早已在庭院中发现了他的身影。温九清眉头紧皱,一脸怒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伸手揪住温北君的耳朵,语气中满是责备:“你看看你,又喝成这副德行,明天还要不要早起读书了?” 温北君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叫唤,一边求饶:“族兄,我错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喝这么多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他的脸上写满了懊悔,可眼神中还残留着几分酒后的迷糊与笑意。 温九清看着他那副醉醺醺、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心中的怒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行了,赶紧回房休息吧,下次再这样,可真饶不了你。” 温北君如获大赦,连忙点头,可温九清刚要松手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是不是带着温鹭一起走了。”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9章 放鹰逐犬(中) 温北君一听这话,脸上原本那讨好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定格的画面。眼神里慌乱地闪过一丝心虚,舌头也像是打了结,变得不利索起来:“呃……这个……是,是带他一起了,不过我们就去酒肆吃了点东西,没干啥坏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温九清的眼睛。 温九清的眉头又狠狠地皱了起来,那两道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里满却是无奈和担忧:“你呀你,自己喝酒就算了,还把温鹭带出去。他年纪那么小,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说着,他还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疲惫之色更浓了几分。 温北君陪着笑,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神情,双手还在身前不住地搓着:“族兄,我真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再带温鹭去这些地方了。” 温九清瞪了他一眼,“错了?我看你就是被我惯坏了,行了,赶紧回房去,别在这杵着了,明天我可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温北君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应着,转身便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急匆匆地要往自己房间跑。刚走两步,就听见温九清在身后又喊了一句:“回来!把你身上这一身酒气弄干净再睡,别熏着了屋子。” 温北君只得停下脚步,苦着脸,拉长了音调应道:“好嘞,族兄,我这就去洗漱。”那声音里满是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抗。 等他洗漱完毕,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酒意渐渐上头,困意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酒肆里,和伙伴们一起畅谈梦想,那时的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他们以为那样的时光会永远延续下去。 第二天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如丝线般轻柔地洒在温北君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昨晚的宿醉让他头疼欲裂,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在太阳穴上。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听到门外传来温九清那熟悉的声音:“起来了没?学堂学堂不去,成天就在外面鬼混,成何体统!。” 温北君无奈地坐起身,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应道:“起来了起来了,马上就来。”他匆匆穿好衣服,洗漱一番,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书房。 温九清早已在书房坐下,见温北君到了,指了指前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北君,我知道你不爱读书,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可以不走读书这条路,你可以不和我一样,但是我觉得你要有一条自己能走下去的路,我不能护着你一辈子啊。” 温九清苦笑道,他知道自己这个族弟其实很有能力,和周围所有的评价不同,他很了解温北君,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温北君想要的一条路。 温北君缓缓坐下,低垂着头,听着温九清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他并非对未来毫无想法,只是这世间的路,看似千万条,却条条充满荆棘。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迅速黯淡下去,嗫嚅着:“族兄,我……我也想过,可这路到底该怎么走,我心里实在没底。” 温九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泛起一阵怜惜。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庭院,悠悠说道:“如今这世道,战火纷飞,朝堂之上也是波谲云诡。你若想安稳度日,怕是难如登天。但若是投身军旅,以你的胆识和聪慧,或许能闯出一片天地。” 温北君猛的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温九清,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思索,更有对未来未知的忐忑。他心里清楚,这是族兄为他指明的一条前路,虽布满荆棘,却或许能成为他改变命运的契机。 “我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怪我,我给你时间去考虑,你可以仔细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去,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温九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担忧,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温北君,似乎想要将他此刻的表情深深印刻在心底,毕竟这一去,生死难料,他满心希望族弟能慎重抉择。 “族兄,我去吧。”温北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看似轻松的笑容,可那笑容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与坚毅。他静静地凝视着温九清,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不自觉地有些哽咽:“我一直不是被说着辱没了我这个温姓吗,我好像一直在给大家添负担,让我出去吧,我也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废物。”那话语里满是不甘,积压在心底许久的委屈与渴望在这一刻喷薄而出,他渴望用行动证明自己,渴望挣脱他人异样眼光的束缚。 温北君转身走出书房,脚步略显沉重,心中却暗暗给自己打气。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啼哭声钻进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循声望去,只见小小的温鸢正坐在地上,哭得满脸泪痕,那模样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无助。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温鸢走去,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伸出手,那双手因为常年玩耍而略显粗糙,此刻却带着无尽的温柔,轻轻擦去温鸢脸上的泪水,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哭什么,听叔的,不能哭哦。” 温鸢抽抽噎噎,小身子微微颤抖,小手胡乱地抹着眼泪,因为哭泣而呼吸急促,带着哭腔说道:“可是,可是,他们说我是没娘的孩子啊,还说,说是我害死了娘。”那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恐惧,小小的年纪,却要承受这样恶毒的言语攻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割在温北君的心上。 宋道韫在生温鸢的时候难产死了,自那以后,小小的温鸢就成了没娘的孩子。那些不明事理的人,竟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0章 放鹰逐犬(下) “小鸢乖,我们不哭了。” 温北君摸了摸温鸢的头,“谁要是欺负你了,叔就帮你打回去,叔别的不行,打架还是很在行的。” 少年温北君,在河毓郡那可是声名远扬,不过这名声,大多与不学无术四字挂钩。他整日放鹰逐犬,在这方面的造诣,整个河毓郡无人能出其右 ,同龄人中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被大家戏称为温家恶鬼。但谁能想到,这看似顽劣不羁的少年,在面对温鸢这个小丫头时,却仿佛换了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温柔与怜惜,那眼神,就像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能将世间所有的阴霾都吹散。 温鸢抽抽搭搭地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清澈的泉水,里面满是对温北君毫无保留的信任,那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 “真的吗?叔,你可不许骗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软糯又委屈,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温北君重重地点了点头,动作轻柔得好似生怕惊扰了她,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当然,叔什么时候骗过你。走,叔带你去吃好吃的,把那些不开心都通通赶走,让咱们小鸢重新笑起来。”说罢,便牵起温鸢那小小的的手,朝着府里的小厨房走去,那背影,一大一小,满是温馨。 踏入小厨房,温北君翻箱倒柜,找到了温鸢最爱吃的点心,脸上瞬间绽放出比春日暖阳还要灿烂的笑容。看着温鸢吃得嘴角沾满碎屑,像只贪吃的小仓鼠,他忍不住笑出声,那笑声爽朗又温暖,抬手轻轻帮她擦掉嘴角的残渣,动作细致入微,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吃完点心,温鸢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小脸上重新洋溢起了光彩,她像个小尾巴一样,拉着温北君的手,撒娇着要他陪自己玩。温北君拗不过,只得陪着她在庭院里捉迷藏。庭院中,绿树成荫,花草繁盛,他们的欢笑声在这如诗如画的环境里回荡,仿佛要冲破这阴沉的天空。 可玩着玩着,温北君的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回到了自己即将踏上的军旅之路。他望着在花丛中嬉笑奔跑的温鸢,心中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他知道,一旦离开,这温馨的画面或许只能在梦里重现,不知何时才能再陪温鸢这般无忧无虑地玩耍,心中不免泛起一阵又一阵失落的涟漪。温鸢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突然停下脚步,歪着头,一脸疑惑地问,“叔,你怎么啦?是不是小鸢不乖,惹叔生气了?”温北君连忙蹲下,动作迅速得像是生怕温鸢误会,将温鸢轻轻抱在怀里,那怀抱温暖又安心,“没有,小鸢最乖了,是叔在想一些事情,和小鸢可没关系。” 温北君抱紧温鸢,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轻声说道:“小鸢,叔过几天要出一趟远门,可能很久都不能陪你玩了。你要乖乖听你爹的话,不许哭鼻子哦,要做一个坚强的好孩子。”温鸢一听,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可能滚落下来:“叔,你要去哪里?为什么要走那么久?小鸢不想你走。” 温北君心里一阵酸涩,却还是强颜欢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太多的不舍与无奈:“叔去的地方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多你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等叔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好不好?” 温鸢瘪着嘴,小手紧紧拽着温北君的衣角,带着哭腔说道:“可是小鸢不要好玩的东西,小鸢只要叔陪着。”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粉嫩的脸颊滑落,滴在温北君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温北君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狠狠割着,疼得厉害,他抬手轻轻擦去温鸢的眼泪,可那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完。 “小鸢听话,叔也不想离开你,但是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叔把事情办完,就马上回来陪你,好不好?”温北君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祈求。温鸢抽抽噎噎地点点头,可那模样分明还是满心的不情愿。 温北君知道自己也想在河毓郡呆一辈子,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总要前往自己既定的命运。 “小叔,听说你要走了。”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北君转过头,瞧见了温鸾,只见他身着月白色长袍,衣角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眉眼间尽是温九清年轻时的影子。温北君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带着几分调侃,“是啊,我要去临仙了,怎么,会想我?”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落在温鸾的脸上。 不同于双胞胎弟弟温鹭的活泼跳脱,温鸾沉静内敛,被众人称作温九清的翻版,平日里手不释卷,连那股子钻研学问的劲头都和大梁学宫的天才温九清如出一辙 。此刻,他微微低下头,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不安地轻轻揪着衣角,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再次抬头,“不是,”温鸾轻轻摇了摇头,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显得有些羞涩,“我记得娘给过你一本字帖,要不给我了吧,反正你去军营也用不上…”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小了下去,像是生怕惹恼了温北君。 “好小子,我道你是想我,结果是眼馋我那本字帖。”温北君瞪大了眼睛,佯装生气,作势要抬手打他,“那可是我嫂子留给我的字帖。”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思绪却飘回到了多年前,嫂子将那本字帖郑重交给他时的场景,字里行间皆是对他的关切与期许。 “可是…那也是我娘啊。”温鸾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平日里沉稳的模样此刻全然不见。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我想留个念想,也想好好研习娘留下的字帖,将来能像她一样写得一手好字。”温鸾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温北君,满是渴望与祈求。 温北君的手停在半空中,终究还是缓缓放下,他望着温鸾,心中五味杂陈。眼前这个少年,眉眼间都是嫂子的影子,对母亲的思念也如此深切。他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温鸾的发顶,“罢了罢了,你这小鬼,拿去吧。”说罢,转身进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被他珍藏许久的字帖,再次端详一番后,郑重地递到温鸾手中,“好好保管,可别辜负了你娘的心意。”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1章 瑶琴(一) “陛下,若是汉国来犯,该…” 元孝文摆摆手,“温卿不必担心,玉琅子在东境撑得住,只要你拿下回纥,朕就给你加官进爵。” 温北君心中一沉,他深知拿下回纥并非易事,且将全部精力投入此战,东境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但君命难违,他只能再次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如此信任臣,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西境兵马损耗颇多,还望陛下多拨些粮草与精锐,臣方能无后顾之忧。” 元孝文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盯着温北君,像是在考量他的决心与能力,片刻后说道:“粮草与精锐朕自会调配,温卿只管放手去做。朕要的是回纥彻底臣服,再无进犯大魏之力。温卿做得到吧,整个大魏再找不出任何一个比温卿更了解回纥的人了。” 温北君心中明白,这一战关乎大魏边境安危,也关乎自己的命运。快十年前他灭了东回纥的王帐,可是西回纥出了个年轻人,统一了分裂几百年的回纥,骨力斐罗。 自己只听过一次骨力斐罗的名字,那一次他灭掉了自己驻扎了十年的边境重镇,让自己的侄女温鸢一路流离。 “是,臣遵旨,定讨回纥,请陛下放心。” 温北君领命退出御书房,踏出殿门的那一刻,日光洒在身上,却暖不了他心底的寒意。往昔与回纥交锋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十年前,他率大军直捣东回纥王帐,马蹄扬起的尘土仿佛还在眼前,那一战,他威名远扬,却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如今,西回纥出了个骨力斐罗,这个名字犹如一道阴影,笼罩在他心头。想起那个年轻人统一回纥各部,强势崛起,温北君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清楚地记得,骨力斐罗奇袭边境重镇的那一夜,火光冲天,喊杀声震破天际,无数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土地。自己苦心经营十年的防线,在那一夜轰然崩塌,温鸢也因此踏上了颠沛流离之路,每当念及此事,温北君满心都是愧疚与不甘。 他缓缓走下台阶,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心中反复思量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回纥骑兵以骁勇善战、骑射精湛着称,骨力斐罗更是将各部整合得如臂使指,实力不容小觑。而自己这边,虽有陛下应允的粮草与精锐,但历经多次征战,士兵们疲惫不堪,士气也有待重振。 温北君深知,这场战争绝非易事,想要取胜,不能仅靠武力强攻。他回忆起曾经与回纥作战时,对方擅长利用地形设伏、突袭的战术,自己必须想出应对之策。或许可以先派出精锐斥候,深入回纥境内,摸清他们的兵力部署、粮草囤积之处以及军队动向,做到知己知彼。 想到这里,温北君脚步一顿,抬眼望向远方,目光坚定却又带着几分忧虑。他深知,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大魏的边境安宁,更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与荣耀,为了给温鸢以及那些在战争中受苦的百姓一个交代。可前路荆棘密布,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加快脚步朝军营走去,他要立刻着手制定作战计划,争取在三日后向陛下呈上一份万无一失的出征方略,哪怕此战艰难险阻重重,他也绝不退缩。 他要和骨力斐罗算些账的,算算乐虞的账,算算张夫子的账,再算算临仙三万户百姓的账。 姜昀在宫门外已是望眼欲穿,他不停地在原地踱步,时不时朝着宫门方向翘首以盼。阳光愈发炽热,照在他的身上,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后背,可他浑然不觉。终于,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姜昀立刻快步迎了上去,目光中满是关切,上上下下打量着温北君,急切地问道:“没什么事吧将军。” 温北君抬眸,瞧见姜昀,原本紧绷的神色稍缓,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沉稳却带着几分疲惫:“无事,陛下命我出征回纥。”说罢,两人并肩朝着城外方向走去。一路上,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可他们二人却仿佛置身于喧嚣之外,各自沉浸在对这场战事的思索之中。 姜昀闻言,脚步猛地一顿,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回纥?听闻那骨力斐罗手段了得,统一各部后实力大增,这一战怕是艰难无比啊。” 温北君神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仿佛被往昔的痛苦回忆所笼罩,他沉声道:“正是,当年他奇袭边境重镇,致使临仙三万户百姓受苦,乐虞、张夫子也因此丧生,这笔血债,我定要讨回来。” 姜昀拍了拍温北君的肩膀,手掌宽厚而有力,传递着坚定的力量:“将军放心,若有需要姜某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在这嘈杂的市井中格外清晰。 “用不上你的。”温北君不动声色的抽开了肩膀,“你还是别和我走的这么近罢了,这次我欠你们父子一个人情,这句话还是应该我送给你。” 姜昀摇摇头,“若不是将军,姜某早就死在去咸阳的路上了,能帮的上将军,姜某已经万分欣喜了。” “好了,别送了,我要回雅安了,下次再见吧。” 姜昀本想再送几步,但是看到前方有两个个人影,穿着黑袍,一高一矮,姜昀大概猜到了是谁,笑了笑,便不再说话,说了句“将军保重”就转身离开了。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2章 瑶琴(二) 元常陈微微拱手,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润笑意,随即对着旁边的人说道,“你且去吧,我在城外等你。”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说罢,便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渐行渐远。 此刻,只剩下温北君和穿着黑袍的人伫立在原地。黑袍之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削,整个面部被兜帽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让人无法看清丝毫五官轮廓。 温北君率先举步前行,步伐看似沉稳,却又透着几分急切,像是在逃离着内心深处的某种隐痛。他心中笃定身旁之人的身份,即便那人周身被黑袍紧紧包裹,不见一丝肌肤。这份熟悉,源自生命的最初——自襁褓中那声嘹亮的啼哭开始,他便一路相伴。那人的父母缺席了她成长的岁岁年年,而他却见证了她从咿呀学语的婴孩,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直至及笄年华,身披嫁衣。 他的思绪飘回到往昔,那个骄傲到极致的男人,那个一生都未曾向人低头、未曾求过一事的族兄。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中,族兄未曾向同窗的元孝文开口,未曾为自己的儿子求一条生路,也未曾向汉军乞怜。可最终,却跨越千里,将唯一的女儿托付到他的身旁。彼时,族兄的两个儿子已战死在河毓郡,这个女儿,便是他最后的血脉。 他知道,族兄那未曾言说出口的期许,那目光中饱含的信赖与嘱托,他知道那个男人要对他说什么。 “北君,小鸢就托付给你了。” 恍惚间,族兄的面容在他眼前若隐若现,带着几分模糊,却又如此真切。他下意识地想要奔上前去,就像往昔无数次并肩而行那样。然而,双腿却似被无形的枷锁禁锢,每欲抬步,身后便有无数的业障如藤蔓般缠来,拖拽着他,让他无法靠近。 他听的清清楚楚,是哀嚎,是惨叫,是无数的断壁残垣,都在拉扯着他,叫喊着。 “温北君!你成不了佛,你只能下地狱,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地狱等着你呢!” 他只是平静的转过身,冲着万般狰狞的亡魂轻轻说了一句,“我和我侄女说几句话,麻烦给点面子了。” “小鸢,其实你不该送我的,要是被哪位大人知道了不免还要弹劾你我。”温北君终于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担忧。 温鸢身形一滞,原本跟在温北君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闻声加快了脚步,急急说道:“但你是我叔啊,我不送你,难道就这么看着你离开大梁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在这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那又如何?”温北君加重了语气,情绪似是被点燃,“每天有多少人来来往往在大梁城,有无数的人要离开,有无数的人要进来,就这么一个时代,明天谁死了我都毫不意外!” “叔,别说了。”温鸢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能感受到叔叔话语里的绝望,那是对这个时代深深的无力。她伸出手,温北君能感觉到温鸢在轻轻拽动他的后摆,指尖微微颤抖,可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就好像在温鸢很小的时候,孩子哭着求他不要去军营,永远留在家里,做整个河毓温家的二少爷,做她温鸢的叔叔。那时的他,同样没有停下奔赴战场的脚步。 “小鸢,听叔话,就送到这,别送了,好吗?”温北君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与不舍。 温鸢却倔强地不肯放手,“叔,此去山高水远,你这一去,归期未知,我怎能安心?”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兜帽下打转,“这些年,你为我遮风挡雨,如今您要离开,我……我怎能连送你一程都做不到。” 温北君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被黑袍包裹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叫着叔叔的小女孩。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傻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要面对的风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吴泽匆匆赶来,在温北君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人,时辰已到,城外的车马已经备好。” 温北君点点头,“稍等我片刻,我再和她说几句话。” 温北君深深看了温鸢一眼,“我答应过你爹要照顾好你,我这十多年来一直都把你当我的亲生女儿,就连碧水生下瑾潼都没有你当初的那份感觉,董成把你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不是为了族兄,也不是为了嫂子,我只是为了你这个人,为了我的侄女温鸢。” “现在想来,我应该是尽到责任了吧,我应该没有愧对你父亲吧,小鸢,你不会怪我吧。” 温北君转过身不再看温鸢,也许是怕眼泪落下,也许男人知道这次告别后很难再次相见,也许只是不敢看侄女的脸。 “小鸢,就此别过,你多保重。”说罢,温北君大步朝着吴泽走去。 温鸢望着温北君的背影,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朝着温北君的方向追了几步,喊道,“叔,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吴泽牵来一匹马,温北君翻身上马,缰绳一拉,骏马嘶鸣。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温鸢,一夹马腹,向着城外奔去。温鸢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久久伫立,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唯有扬起的尘土,还证明着刚刚的离别。 温鸢一个人站在原地,泪水肆意地在脸颊上纵横,打湿了黑袍的前襟。寒风吹过,撩动着她的衣摆,却吹不散她满心的哀伤与牵挂。 她的目光依旧痴痴地望向温北君离去的方向,仿佛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还会突然折返。街道上的喧嚣声逐渐在她耳边模糊,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离别的悲戚。 许久,温鸢才缓缓回过神来,她抬手,用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可那不断涌出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会怪你呢,你尽到了远超于叔叔的责任,你比世间大多数的爹娘都要好了,我一辈子都还不清这些了。” 她想起了叔叔和他说过的两支的恩怨。 叔叔说的对,两支的恩怨怎么都算不清。 “叔,你没有愧对父亲,也没有愧对我,你不愧对任何人,你只愧对你自己啊。”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3章 瑶琴(三) “侯爷,小姐就在后面呢,您真的不再看看了吗。” “话别那么多,驱车,早些回雅安,我还有不少事要调度。” 吴泽不再言语,车辙逐渐向前。 温北君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大梁,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不会再踏足这座有望争一争天下都城的城市。 “骨力斐罗啊,真是好久没听到的名字了。” 温鸢在原地伫立许久,直到寒风吹得她手脚冰凉,才缓缓转身,朝着城中走去。一路上,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叔叔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到府邸,温鸢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将离别的痛苦隔绝在外。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大梁城依旧热闹非凡。可这热闹却与温鸢无关,她从床上爬起,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灯火,心中满是孤寂。这时,门外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殿下,您用些晚膳吧。”是丫鬟绿枝的声音。温鸢轻声应道:“我不饿,你放那吧。” 绿枝推门而入,将食盒放在桌上,看着温鸢憔悴的模样,心疼地说:“殿下,您多少吃点,侯爷他肯定也希望您能好好照顾自己。”温鸢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绿枝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老爷那边…” 见温鸢仍是摆手,绿枝只能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温鸢走到桌前,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精致的饭菜,却毫无食欲。她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却味同嚼蜡。 就在温鸢对着食盒怔怔发呆之时,房门再度被敲响,这次的敲门声相较之前更为急促,“笃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温鸢满心以为是绿枝去而复返,连头都未曾抬起,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与不耐,轻声说道:“不是已然吩咐你先下去了吗?莫要再来打扰我。” 然而,回应她的并非绿枝那轻柔的嗓音,而是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仿若裹挟着夜的深沉:“是我。” 温鸢的身形瞬间凝滞,宛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来者正是她的新婚夫君元常陈。她慌乱地抬手,匆忙整理着略显凌乱的发丝,指尖微微颤抖,好似想要借此抚平内心的慌乱。随后,她缓缓转过身,强打起精神,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声音轻柔却难掩其中的生涩:“夫君,这般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元常陈稳步走进房间,他的目光如同一束探照灯,精准地落在那几乎未曾动过的食盒之上,眉头瞬间微微皱起,恰似微风拂过湖面,泛起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为何不吃?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如何使得。” 温鸢缓缓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轻声说道,声音仿若被风吹散的柳絮,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愁:“心里实在烦闷得很,毫无胃口,看见这些饭菜,只觉索然无味。” 元常陈走近她,步伐沉稳而坚定,随后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宽厚而温暖,好似能驱散世间所有的寒意。“我知晓你舍不得侯爷离开,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在雅安,我们身处大梁,山高水远,日后总会寻得相见的时机。”元常陈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鹿。 温鸢抬眼望向他,眼中的哀伤仿若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望之生怜:“我只是怕……”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仿若那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元常陈注视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拉着温鸢在桌前缓缓坐下。他拿起筷子,动作轻柔而自然,夹起一块温鸢平日最爱吃的菜,递到她嘴边,声音里满是温柔与宠溺:“多少吃一点,莫要饿坏了自己,你若是病了,我该如何心疼。” 温鸢望着他那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犹豫片刻,仿若在做一场艰难的抉择,最终还是微微张嘴,吃下了那口菜。 用餐间,两人的交流并不多,偶尔目光交汇,又迅速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新婚夫妇特有的局促与羞涩。元常陈见她吃了,神色稍缓,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使命。他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着大梁城中近日的趣事,试图逗她开心。那些趣闻逸事从他口中娓娓道来,绘声绘色,可温鸢努力配合着他,时不时扯出一抹笑容,那笑容里却始终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落寞,如同乌云笼罩着晴朗的天空。 一顿饭结束,元常陈吩咐下人撤下食盒,又细心地让下人准备了热水,好让温鸢洗漱休息。他看着温鸢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才在床边缓缓坐下。他的动作轻柔而小心,生怕惊扰到温鸢。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动作如同春风拂过草地,温柔而舒缓:“睡吧,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温鸢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可脑海里却如同翻涌的潮水,思绪万千,往昔的回忆与今日的愁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难以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温鸢以为元常陈已经悄然离开时,她听到身旁传来轻轻的鼾声,那声音平稳而均匀,仿若一首轻柔的摇篮曲。她微微睁眼,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元常陈竟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中也在思索着什么。看着他这副模样,温鸢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和煦。她伸手轻轻为他盖上一角被子,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随后,在这温暖与安心之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4章 瑶琴(四) 如果永远沉溺在回忆当中,那么是否会更加幸福? 如果永远活在过去当中,是不是永远就会留在那个让自己最庆幸,又最怀念的时代呢? 玉琅子时常这般暗自思忖,往昔的岁月如同一幅幅画卷,在他的脑海中徐徐展开。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在老师身边做参将,每日跟随老师驰骋沙场,学习兵法谋略,那是他一生最难忘的时光,也是他信念扎根的源头。 “将军,陛下的旨意是……”太史昭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声音中带着几分敬畏与忐忑。 玉琅子正对着军事地图沉思,手中的令旗在地图上的东境区域轻轻摩挲。他神色疲惫,听到太史昭的声音后,缓缓抬起头,摆了摆手,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不必理会。”这些年来,元孝文的旨意如同潮水般涌来,从他初出茅庐,还是元锴做魏王的时候起,就永远只有那一道旨意——“守住东境。”在他听来,这简直是废话,这些高高在上的魏王也好,圣上也罢,他们真以为一句旨意就能守住岌岌可危的东境?用得着他们来反复强调吗? 东境的局势已然危如累卵,一半的土地已经沦陷敌手。而背锅的,是他那战死在长平的恩师——天威将军向明升。想起老师,玉琅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与愤怒。老师一生戎马,为了守护这片山河,浴血奋战,最后却落得个含冤而死的下场,这世间的公道又在哪里? “可是将军,毕竟是旨意啊。”太史昭见将军如此态度,心中愈发惶恐,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玉琅子猛地转过头,双眼圆睁,目光中透露出令人胆寒的威严与怒火:“你没听见吗,我说,不必理会!”太史昭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发出噼啪的声响。玉琅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太史昭,可心中的压抑与愤懑实在无处宣泄。 片刻后,玉琅子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歉意:“你下去吧,告诉传旨的人,就说我玉琅子自有打算。” 太史昭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等等。” 听到玉琅子的声音,太史昭脚步慌乱,差点被营帐的门槛绊倒。 “别这么冒失,我记得你爹,永远都不会忘。” 玉琅子随便啐了一口,若是大梁的人看见这个号称天心通明的天心将军,号称大魏第一儒将的自己做出如此行径,又不知该怎么议论纷纷。不过他并不在乎,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东境的危局,其他的一切都已被他抛诸脑后,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在东境待了一辈子了,漫长的岁月里,和汉国人打了一辈子仗,可一直都只是在被动防守,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以武立国的汉国,真的是魏国永远无法主动出击的劲敌吗?哪怕心中有着血海深仇,也要咬着牙咽下血水,连诉苦的权利都没有吗?如今,嬴嘉伦已经完全掌握了汉国,应该改称大秦了,大秦对东境出兵只是时间问题,而元孝文还在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竟把温北君派到了西境对回纥出兵。 玉琅子突然笑了出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依赖温北君了?印象里温北君一直是那个跟在温九清身后的孩子,身形稚嫩,眼神中满是对强者的崇拜与向往。他不断地追逐族兄的脚步,追逐玉琳子的脚步,甚至是追逐自己的脚步。 可是不知不觉间,时光悄然流逝,温北君就从那个懵懂的孩子长成了如今威名赫赫的天殇将军冠军侯,在沙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如今甚至有可能成为大魏第一位异姓王。 玉琅子意识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依赖温北君啊,内心深处,他无比希望温北君能改变整个东境的艰难局势,希望他能带着魏人打到原来的土地上,让曾经失去的山河重回怀抱,一雪前耻。 也希望,能替自己报仇。 他是个懦夫,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大魏四大实权将军之一的天心将军玉琅子,是个懦夫。 他有着假节钺之权,可却大不过那个在西境掌兵准备讨伐回纥的男人,在温北君刚刚和他并称之时,虽然没有祁醉那么激进,但是骨子里总是有着一丝不屑,那个只会追逐大人脚步的孩子,凭什么和他站在同一位置。 温北君早就强过他了,在所有方面。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轻视温北君,温北君已经是整个大魏最锋利的剑了。 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不是在白狼山传来消息之后,也不是在无支山,更不是渔阳,而是大哥玉琳子还没死的时候。 那个男的从燕国一路南下,向整个魏国讨一个答案,讨一个为什么放弃了临仙的答案。 明明死的只是些百姓,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玉琅子突然发现自己输在哪了。 他和玉琳子从寒门挣扎,一路到了如今的地位,太高了,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天心将军,让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谁,自己曾经失去过多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四年前的长平之战让魏国人失去了太多东西,他们失去了号称冠绝天下的铜雀军,失去了长平,失去了河毓,失去了魏国人的骨气和尊严。 也让他失去了很多东西。 他失去了如兄如友的温九清,失去了亦师亦父的老师向明升,也失去了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副将太史策。 那些失去的人,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可玉琅子却再也无法与他们并肩作战。每到夜深人静,那些回忆就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在痛苦中难以自拔。 玉琅子缓缓走出书房,站在营帐外,望着满天繁星。今晚的夜空格外寂静,没有一丝风声,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屏息。他的目光越过重重营帐,望向远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那是被大秦侵占的东境山河。 他们都不是什么忠臣,他们也不是什么人生赢家。 他们都是被打断了脊梁的败犬,却又狺狺着亮出獠牙。 景初四年的春天,不仅仅只有温北君一个人失去了重要的人。 他玉琅子同样失去了重要的人,比温九清和向明升更要重要的人,和他流着相同血液,从小相依为命的大哥玉琳子。 玉琳子死的时候他就在大梁,相隔不到一里,却就此阴阳两隔。 他现在还要演着忠臣的样子,演给元孝文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元孝文杀了玉琳子,唯独他玉琅子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元孝文,我早晚要杀了你!”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5章 瑶琴(五) “太史昭!”玉琅子的声音陡然响起,在营帐内沉沉回荡,仿若裹挟着塞外朔风的凛冽。 被点到名的太史昭浑身猛地一颤,手中刚刚整理好的军报险些滑落。他匆忙转身,身姿笔挺如松,脸上满是敬畏与紧张,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恭敬应道:“将军,有何吩咐?” 玉琅子负手而立,一袭披风在身后微微飘动,恰似一面猎猎作响的战旗。他的目光从摊开在案几上、满是标注与褶皱的军事地图上缓缓移开,透过营帐的缝隙,望向外面那片被战火反复洗礼、疮痍满目的焦土。他的神色凝重肃穆,仿若承载着千钧重担,又带着几分悠远的追忆,似是要从这荒芜中寻回往昔的峥嵘。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即刻回会稽郡,要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寻来精通《广陵散》的乐师。” 太史昭满脸困惑,眼中满是不解。在这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的危急关头,将军为何突然有此要求?他忍不住问道:“将军,如今东境形势危如累卵,大秦的虎狼之师随时可能如潮水般再度进犯,为何在此时要寻乐师演奏《广陵散》呢?” 玉琅子听闻,长叹一声,那叹息声仿若从灵魂深处发出,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悲凉。他缓缓转过身来,眼眸中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深沉的怀念,有难以言说的痛苦,更有对往昔岁月的无尽眷恋。 “十四年前的长平之战后,我便再也没有听过《广陵散》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被往昔的回忆狠狠揪住了心脏,“那时,温九清,老师,还有你的父亲太史策,他们都还在我身边。我们时常在营帐中,伴着这曲《广陵散》,于金戈铁马的间隙寻得片刻宁静。那是战火纷飞中,独属于我们的温暖与慰藉。如今,局势愈发艰难,我只是想再听一次,就当是对那些逝去之人的缅怀与追思。” 太史昭心中猛地一酸,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起了父亲太史策,那个总是对自己谆谆教诲、憨厚朴实的男人。父亲的音容笑貌瞬间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可是广陵散已是绝响,长平城破之后,再无人会一曲广陵散,广陵郡都已被汉军屠戮殆尽,唯一精通此曲的玉琳子也已身死,恐怕是… 太史昭心中五味杂陈,嘴唇微微颤抖,想要把这个残酷的事实说出口,却又觉得喉咙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将军,可是……《广陵散》已是绝响,长平城破之后,再无人会弹奏此曲。广陵郡都已被汉军屠戮殆尽,唯一精通此曲的玉琳子也已身死,恐怕……难以寻到能演奏的乐师了。” 玉琅子的身子猛地一震,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仿佛被一层寒霜笼罩。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落与绝望。他缓缓闭上双眼,身子晃了晃,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击中。 许久,玉琅子才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不甘与痛苦。他喃喃自语道:“难道,连这最后的念想都要被夺走吗?”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无尽的悲凉,在营帐内回荡,仿若一声沉重的叹息。 “将军……”太史昭心中满是愧疚与不忍,他向前一步,想要安慰玉琅子,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玉琅子摆了摆手,示意太史昭不必多言。他再次望向营帐外那片焦土,目光空洞而又茫然。“曾经,我们一起听着《广陵散》,畅想着胜利后的日子,以为那些美好会一直延续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太史昭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营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玉琅子沉重的呼吸声。突然,玉琅子握紧了拳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坚定的光芒。“哪怕寻不到会奏《广陵散》的乐师,我也不会放弃。”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那些逝去的人,他们的精神永远与我们同在。这东境的土地,我们一寸也不会让给秦国!” 他转身,大步走到军事地图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地图上大秦与东境的交界线。“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果断,“全军戒备。我们要让秦国知道,大魏的东境,是他们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太史昭立正敬礼,大声应道:“是,将军!”他转身,快步走出营帐,去传达玉琅子的命令。 玉琅子望着太史昭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默念道:“温九清,老师,太史策,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守住东境,为你们报仇雪恨!”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决然与坚毅,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那场恶战,也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 就算温北君在西境,就算元孝文没有给他派兵,他也要守住整个东境。 十四年前他在长平输了,他输掉了老师,朋友,部下。 这一次他不能再输了,哪怕要搭上他的性命。 手中瑶琴作响,玉琅子尽力想要演奏出记忆当中的声音。 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大家都还在的时候。 呕哑嘲哳。 但依稀能听出来,还是那个广陵散。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6章 见血封喉(一) 暮色沉沉,如墨般晕染开来,晚霞的余晖宛如金纱,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的青砖地面上洒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好似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吴怀坐在书房的案几前,手中的书卷早已被翻得有些发皱,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只是百无聊赖地随意翻动着。他时不时抬眼望向门口,那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期待,恰似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船只,渴望望见港湾的灯塔。 终于,熟悉而又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吴怀像是被注入了活力,瞬间放下手中的书卷,快步如飞地迎了上去。 “哥,你怎么才回来,又去侯府了吗?”吴怀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埋怨,却又藏不住那深深的关切。 吴泽迈着沉重的步伐跨进书房,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的重担。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眉头微微皱起,像是被生活的压力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没有立刻回答吴怀的问题,只是径直走向书桌,随手拿起案上一本字帖,目光直直地落在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上,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许久都未曾挪动分毫,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 “哥?”吴怀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疑惑与不安,他从未见过吴泽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然而,吴泽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吴怀的呼唤充耳不闻。吴怀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吴泽身边,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这一次,吴泽依旧没有回应,吴怀这才发现,吴泽的双眼已经闭上,身体微微前倾,竟就这样站着睡着了。 吴怀心中猛地一酸,眼眶也微微泛红,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吴泽,像是扶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让他在椅子上缓缓坐下。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心疼与无奈,转身去倒了一杯热茶,热气腾腾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把茶放在吴泽手边,又取来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熟睡的婴儿。 他曾经是夏国的小王子,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以为自己只需要尽情享乐,天塌下来有父王和大哥顶着。父王活着的时候,夏国的万千事务有父王操持,就算哪天父王薨了,还有大哥继承王位,自己依旧可以无忧无虑地接着享乐。 可这一切都在那个噩梦般的日子被凌丕打乱了。齐国的军队打着夏国刺杀了齐国将军冉恭煜的旗号,那名扬天下的战神司行兆率领着虎狼之师,一路势如破竹,如汹涌的潮水般,很快便兵临汾阳城下。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惨烈的一幕,他亲眼看到了大哥出城去投降议和,满心期许着能换来和平,可换来的却是被当场砍下脑袋,那颗曾经意气风发的头颅,被高高挂在写着大大的齐字的王纛之上,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不甘。 那一刻,他好像忘记了怎么哭泣,怎么哀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紧接着,父王出城奉玺投降,本以为能保全国祚,可换来的却是在众人面前被陈礼当场格杀。鲜血在土地上蔓延,刺痛了他的双眼,也碾碎了他的世界。 他在那场动乱中失去了所有亲人,也失去了所有地位,他全怀根本就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小王子,他只是一个在乱世中甚至无法靠自己活下来的无助小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吴泽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疲惫与迷茫。他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热茶和身上柔软的薄毯,又看了看坐在一旁满脸担忧的吴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让你担心了。”吴泽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般粗糙。 吴怀摇了摇头,“哥,你到底在侯府忙些什么?为何每次回来都这般疲惫?” 他记得,是吴泽在那破败不堪的寺庙里救下了他,从那场熊熊燃烧、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大火中把他带了出来。是吴泽告诉他不能再姓全了,夏国已经被灭,顶着全姓招摇过市,只能等着凌丕的斩草除根。是吴泽带着他,从千里之外的夏地,一路辗转来到了而今的雅安,投靠了温府,给了他新的生命,让他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气。 吴泽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着用词,缓缓开口道,“最近侯府事务繁忙,侯爷信任我,有些事都托给我来做。” 吴怀静静地看着吴泽,他心里清楚,吴泽并没有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可他也明白,哥哥这般隐瞒,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徒增烦恼。 吴怀没有再多追问,只是乖巧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关切:“哥,你奔波了一天,快回去好好休息吧。晚饭我出去买点就行,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要是没有,我就去买一碗饺子啦。”说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期待的笑意。 “买饺子做什么,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吃那东西干啥。”吴泽微微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可眼中却满是宠溺。 吴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活泼的小鹿:“我想吃还不行嘛,前些天侯爷给了我五两银子当零花钱,就当我请哥吃碗饺子啦,必须是肉馅的!”话音未落,他便像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那急切的背影,仿佛在追逐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吴泽没有忍心破坏吴怀的一片心意,只能坐在凳子上,喝了口吴怀给他倒的茶,他喝之前就猜到了,氤氲着热气,自己睡了也有好一会,明显是吴怀为了让自己喝到口热茶换过好几次。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7章 见血封喉(二) 放在几年前,吴泽还是汾阳吴家的那个大少爷的时候,他怎么都不敢去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和夏国王室最小的王子全怀坐在一桌上吃着一碗几十钱的饺子,而且全怀还跟了他的姓,叫着他哥。 吴泽的思绪恰似断了线的风筝,悠悠飘回往昔。曾经汾阳吴家那风光无限的大少爷时光,仿佛还在昨日,可如今却与往昔大相径庭。正感慨万千之际,一阵喧闹声仿若汹涌的潮水,从街巷汹涌传来。他下意识地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抬眸望去,街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宛如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是雅安,他和吴怀在这生活了一年了,他已经习惯了魏地,习惯了雅安。 好像什么国仇家恨都已经是离他很遥远的事了,他只想作为温府的管家,吴怀的哥哥活下去,这并不是什么太过分的奢求吧。 没过多久,吴怀一路小跑着回来了,手中稳稳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脸上洋溢着如暖阳般灿烂的满足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 “哥,快尝尝,刚出锅的,可香啦!”他的声音清脆而欢快,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一进屋,他便迫不及待地将饺子放在桌上,伸手迅速打开盖子,刹那间,浓郁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屋子,钻进每一处角落。 两人相对而坐,吴怀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还时不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吴泽,眼神里满是期待,嘴里不停地催促:“哥,你多吃点,这家的饺子可好吃了。” 吴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夹起一个饺子,轻轻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上绽放,恰似一股暖流,缓缓淌入心间,仿佛那些多日来积压的疲惫和烦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吴怀好像只是邻家的最为普通的一个孩子,父母可能只是普通农户,会为了吃口饺子而兴奋不已。 可是越是这样,吴泽记得越清楚,吴怀是那个夏国的王子,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吴怀。从云上坠入泥间,是经历了什么,他和吴怀都清楚。 仇恨没有被遗忘,只是隐埋在内心的最深处,根本无法遗忘。 待吃完饺子,夜幕已经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完全笼罩了大地。四周一片静谧,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宛如炸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吴怀被这突兀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他迅速起身,快步跑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厮,小厮满脸焦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看到吴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说道:“吴管家,不好了!侯府出事了,您快来瞧瞧啊!” 吴泽缓缓转过头,看向吴怀,“小怀,你在家等我,千万别出去。我去去就回。”说完,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生怕耽误一分一秒,便跟着小厮匆匆离去,那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匆忙而又单薄。 吴怀站在门口,望着吴泽消失的方向,双眼紧紧盯着,仿佛要望穿这无尽的黑夜。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恰似汹涌的波涛,在胸腔里翻涌。他在屋里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凌乱,每走一步,地板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他内心的焦虑。他时不时望向门口,竖起耳朵,渴望捕捉到吴泽归来的一丝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中,吴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那声音密集而沉重,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紧接着是兵器碰撞发出的尖锐声响,叮当作响。他心中猛地一惊,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身体微微颤抖,透过狭小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上火光冲天,熊熊大火肆意燃烧,将夜空照得通红。 吴怀意识到,危险正如同汹涌的潮水,迅速逼近。他猛地想起吴泽临走前的叮嘱,心中虽然害怕得要命,双腿也忍不住微微发软,但还是强装镇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屋内慌乱地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可是火光越来越大,几乎已经要冲破天阙。 吴怀突然呆滞在原地,他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的汾阳,那是没有吴泽的过去。 命运的轨迹依旧在黑暗中蜿蜒。 熊熊大火自王宫燃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所到之处,皆被无情的烈焰吞噬,就连那曾庇护过他的寺庙,也未能幸免。 他瑟缩在寺庙的阴暗角落里,眼睁睁看着粗壮的木头梁柱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炭化,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每一声爆裂,都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上,震得他灵魂发颤。 滚烫的浓烟如汹涌的黑色潮水,铺天盖地地涌来,无孔不入,呛得他几乎窒息。那刺鼻的焦味好似尖锐的针,直直钻进他的鼻腔,瞬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无法驱散眼前的恐怖景象。 恐惧,宛如一张无形却又坚不可摧的大网,将他死死地笼罩其中。他无处可逃,也无力反抗,小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寻得一丝安全感。此刻的他,满心都是绝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只能在这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命运的最后审判,生命在这无尽的恐惧中,似乎随时都会如风中残烛般熄灭 。 “砰砰砰!”急促的砸门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惊悚,打断了吴怀的回忆。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慌乱之中,他的目光扫到了屋内的一口大箱子。来不及多想,他踉跄着奔过去,用力掀开箱盖,钻了进去,随后小心翼翼地合上盖子,将自己藏在黑暗之中。 箱子里弥漫着陈旧的气味,狭小的空间让他感到窒息。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脚步声、喊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可怕的噩梦。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