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那一天》 1、第 1 章 许熙 许熙暗恋周允竞四年,见过两次,再见面时,周允竞不记得她。 ——《暗恋那一天》 2023/10/17 - 谁都以为,周允竞的毕业庆祝宴会应该与往常一样由灯光、香槟和声声道贺构成,数不尽的宾客来车蜿蜒在周家公馆的半山腰道路上,只为了对他的一句恭维。 正宴在晚上举办,其余时间则留给他以及他的朋友们自行支配,国际部毕业时间早,六月份正是这群公子哥玩的昏天黑地的时候。 来访的宾客们甚至在几周前就已经对本次宴会做足了准备,除了名利场上的你来我往、对东道主周家一贯的阿谀奉承外,这次重点是对其独子的祝贺。 周大少爷顺利摘下了美国名校c大的本科offer,这样的成绩即使在人才济济的省会附中也称得上一句出类拔萃。 然而当晚,这场盛宴唯一的主人公却缺席了。 紧接着,没过两天,圈子里四处流传起这样的说法—— 周允竞失踪了。 - 起初谁都不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大家都以为周允竞只是玩心过重,独自一人进行了一段毕业旅行,毕竟这位大少爷是那种在紧张的期末考试周,都能慢悠悠订上一张头等舱机票飞往异国他乡旅游的人。 周允竞的不少兄弟叫嚣着要找出造谣的源头揍上一顿。 然而,直到c大开学日期渐近,人们仍然无法与他取得联络,甚至连大数据都捕捉不到他的零星痕迹,他的长期失联像是彻底坐实了这项传闻。 猜测议论纷纷,像漫天的白色纸片一般倾盖而下。 有人不解“失踪”这一词汇的指向为被动还是主动,如果是周允竞主动玩消失,那就太怪异了。 出身优渥,家庭和睦,个人能力极强,即将赴外留学,所有人都能够毋庸置疑地预见,他的未来一片坦途光明。他没有任何玩消失的动机。 有人怀疑他是出了什么事,或是生病、或是遭受了豪门中并不罕见的绑架,但随即遭到反驳,半个月前国际部的毕业典礼上,这位大少爷本人仍然游刃有余、意气风发,周家上下最近也一如既往的和谐。 但也有与周家有私交的好事者透露,周允竞的母亲,在最近的社交宴会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 好奇、质疑、担忧、愤怒…… 然而无论旁人情绪如何激动,无论多少颗心悬在他一个人身上,处于舆论中心的当事人周允竞本人却是最为不在乎的一个,他甚至在确定好自己在平城的住处后,还饶有兴致地四处逛了逛。 “可以现金支付?”周允竞驻足在一个小摊前,随手为新住处挑了几枝花。 目前,他避免留下任何电子可查的记录。 快要进入七月份了,气温不断攀升。 周允竞穿了件短袖衬衫,戴着黑深蓝色机械腕表,修长的指尖虚勾着副墨镜,气质闲散,价格昂贵的衬衫在风中轻轻吹动。 往上看去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五官立体,身材优越,两条本来就够长的腿站在低矮的花摊前显得更为扎眼,俯身垂眼瞧花的时候,宽阔的背部线条勾勒得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脊。 浑身上下看起来像是能有八百个女朋友的正宗二代模样。 卖花的姑娘瞧见这位潮帅潮帅的顾客后突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啊、啊,当然可以。”然后手忙脚乱地帮他包了起来。 姑娘的父亲本来在后面忙活,瞧见她这个不争气的样子,连手上的泥土都没来得及擦,拍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 周允竞在平城买花的时候,许熙正站在破旧居民楼的天台边,有晚风吹过去。 夜幕逐渐笼罩下来,从这个角度眺望过去,能瞧见远处附中正门微弱的光芒,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视野尽头处也就只剩下了针尖似的一小点。 顶楼的风没能将她脑子吹的清醒,反而在瞧见那一小点后更混沌了起来。 如果好友温丽姝在,如果温丽姝知道她暗恋周允竞的事,一定会打趣她:许熙你站这干什么,向无疾而终的青春告别啊? 温丽姝是一个很活泼大方的女孩,向来敢想、敢说、敢做。 但许熙不是。 许熙想不出来这些文绉绉的形容,她只知道周允竞要去出国读书了,而她毫无办法,仅此而已。 从此,她连他的“同学”都做不成了。 “许熙,许熙——” 邻居家的孩子跑上来,他比许熙小很多,按理来说应该喊许熙喊姐才对,但许熙实在没有一个传统世俗意义上“女孩子”的样子,他也就不叫了。 天台的风吹过来,灌满许熙的上衣,白色的t恤鼓了起来,显得她整个人更为瘦削。尚未及肩的黑色短发顺着风散乱的贴在脸颊上,掠过她苍白的唇。 像一幅黑白水墨画。 沉默、冷闷,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性别。 这是许熙给人的第一印象。 “许熙,你妈到处找你,让你赶紧回去!你弟又哭了!” 许熙没搭理他。 他话音还没落,吴美娟亲自抱着五岁的儿子噔噔噔地上来了,一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就知道你在这,这破地方对你有多大吸引力啊,可让你给我偷闲着了,赶紧给我回去!” 吴美娟瞧见邻居家的小孩,突然想起来这孩子他妈跟她说过,让多留意许熙的心理健康。 想到这吴美娟就觉得好笑,说的什么玩意,许熙不吭声的样子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就知道站这,要寻死啊你?是要跳楼还是怎么的?你跳,”吴美娟食指往外一伸,“有本事你现在就跳!” “哈哈,跳!快跳!”被抱着的许小弟跟着起哄。 许熙这才抬眼看向吴美娟,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我不跳。” 装模做样。吴美娟听见她的回答,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偷懒偷够了?赶紧滚回去,到家里有的收拾你。” 许熙没说话,一路沉默。 许熙前脚刚进门,吴美娟立刻把门反锁上,许父一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掉了皮的沙发显得上面漂亮的裙子格格不入。 许熙心头一跳。 许父问她:“哪来的?” “朋友送的,”许熙慢慢回答道,“不是自己买的,我没有这个钱。” 二妹和三妹像是被这种紧绷的气氛吓到了,在一旁缩着像鹌鹑一样不敢说话,吴美娟打发她们带着小弟回房间,客厅内只剩下许熙。 许熙说的是实话,那两条裙子是温丽姝送给她的。她和温丽姝结识于一场高一时的数学竞赛,两人逐渐熟悉下来做了朋友。温丽姝家境好,知道许熙的情况后送了她两条漂亮裙子。 在吴美娟训斥许熙今天衣服洗的太皱的嚷嚷声中,在许父因为两条裙子而对她厌恶的眼神中,眼前的事物都好像变得模糊且遥远,拉扯着许熙被迫地回忆起她前十七年的人生。 许父许母两人结婚后一年多都没有怀上孩子,因此变得分外焦躁,四处求医问药,终于又折腾了一年,怀上了许熙。 因为国家严禁进行胎儿性别鉴定,两人也没什么门路,等生下来许熙后,发现是个女孩,恨不得把她塞回去重新换个性别。 但事已至此,很快,他们又投入到追儿大业中去,接连追了二胎、三胎。 女孩,女孩,女孩。 连带着许熙,他们总共生了三个女儿。 付出的精力,缴纳的罚款,以及没有儿子产生的怨气,统统被发泄到了许熙的身上。两人听信了老家亲戚的说法,认为都是缘于头胎是个女儿,后来才源源不断带来的都是女儿。 到最后,他们想要儿子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许父每天嘴上都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话,直到有一天,饭桌上,正喂妹妹们吃饭的许熙察觉到了两道炙热的视线,抬头一瞧,是父母。 他们死死地盯着她:“以后,别让我们再看见你有个女生样!” 从那天起,许熙不被允许拥有任何许父许母观念中的女性特征,不允许留长发,不允许戴花朵,不允许流眼泪。 这样,他们看着,心里能“平衡”一些。 但同时,她被当作“儿子”,却并没有享受到一个重男轻女家庭中儿子的待遇。 因为她是个假的。 “你心野了是不是,想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做什么,做酒吧舞女啊!” 父亲鄙夷的话将许熙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心中一片麻木,懒得争吵,只是说:“下学期我住校。” 一直站在旁边的吴美娟听见这话顿时急了,“你说什么,住校?!不可能,”她指着房间门,“你住校了,弟弟妹妹谁来带?” “开学我就上高三了,冲刺阶段,本来就没什么时间。” “还想住宿,附中的住宿费有多贵?”吴美娟盯着她,“你也知道你开学才高三,你是不是还想上大学,你要是上了大学,起码还要五年才能挣到钱,大学学费、生活费、住宿费——” 许家家庭条件没有多好,但也不至于很差,却因为连续生了几个孩子,就变得捉襟见肘。 许熙不是天赋型选手,但她一直很努力,因此成绩还算不错,正常发挥考个很好的211本科没有问题。 上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这是她很多次跌倒又咬咬牙站起来的动力。 眼见自己多年的念想一朝被扼杀,她终于维持不住平静,握紧拳头,崩溃道:“我没有拿奖学金吗?奖学金你们每次都会从我手里拿走,既然没有钱没有精力为什么要生那么多?生那么多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要我来带!” “真是反了天了!”许父听见许熙的话后暴怒不已,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猛一巴掌把她打偏过头去,“跟父母顶嘴,这就是你在学校学到的东西,现在就去给你办理退学!” 2、第 2 章 转学 许父许母不是随便说说。 他们早就有了不让许熙继续上学的想法,这场争吵充其量只能算根导火索。在让许熙退学这件事上,他们竟然一改往常的拖拉,第二天就去附中办理了相关手续。 许熙的班主任不能再震惊,学生主动不想读书的倒是有,家长强迫孩子退学的却很罕见,尤其是在高二升高三的这个节骨眼上。 班主任斟酌着开口:“这个时候退学,是有什么原因吗?” “没有,就是不读了。”吴美娟回答的很干脆。 说完,她想到什么,又转了转眼珠,“这个嘛,我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有。” 她拉长了嗓子:“你们附中的学费也太贵——” 班主任立刻就明白了。 “许熙妈妈,我能理解您的意思,但学校的学费和教学质量是挂钩的,”附中的教学水平和基础设施放眼全省都属前列,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班主任抱着能挽救一个孩子是一个的想法,如实解释,“而且据我了解,许熙同学每学期都是能拿到学校的全额奖学金的,这部分奖学金能够覆盖学费,咱们学校也提供免息助学贷款……” “行了,别说了。”许父一挥手粗鲁地打断她的话,二妹三妹和许小弟吃饭上学都需要用钱,“说这么多,贷款到最后还不是照样得还?直接给我们盖章。” 一听这话,班主任也有些气愤。许熙一直是她眼中的好苗子,做了她两年的班主任,她早就了解到许熙的原生家庭很糟糕,家长根本无法沟通。 许熙还是未成年人,再怎么挣扎也拗不过两个老油条,更何况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他们硬着要让许熙辍学,连法律都没法惩治他们。 许父许母事情办完后也没瞒着,大剌剌在大家族群里宣布了这个消息。 底下的聊天风向出奇的一致,有的说辍学也好,早点到社会锻炼还能给家里弟弟妹妹引引路;有的已经开始推荐让许熙学什么技术,一个月能赚多少多少钱云云。 这些平日里根本不关注、不了解、不在乎她死活的人,突然变得“关心”她起来。 最后,是许熙的姑姑说了一句,让许熙来我这吧。 - 八月将尽。许熙只身到了平城。 平城是一个十八线外市偏僻小城,经济落后,不通高铁,在地图上都很难寻到。 从原来所在的省会到平城,私家车四个小时,大巴车要五个多小时,后者票价只需前者的一半。 大巴车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人挤着人,大爷指点国际局势的声音、小孩哭闹的声音、大妈嗑瓜子的声音混乱在一团,许熙耳朵里塞着带线耳机,把眼镜摘下来,虚握在手中,坐在靠车窗的位置。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许熙从全省最好的中学转学到了外市不知名小县城的一所高中。 她姑姑出了面,并且在私下不知道同她父母说了什么,得以让许熙换个地方继续学业。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难猜到,许父许母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无非就是许姑姑同他们说些许熙来我这里不用你们再出钱、起码让许熙读完高中以后也更好找工作赚钱等话。 许父许母一合计有利可图,不然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放走一个“劳动力”。 平城只有一个客运车站,进出口狭小,许熙背着双肩包,拉着一个小行李箱走出闸门。 “去哪啊?” “去不去明山?5a级景区!” “一中五块,二中八块——” …… 行李箱轮碾过地面上零碎的小石子,许熙忽略掉车站周围一众的揽客声和黑车招牌,四处张望着寻找来接她人的身影。 她找了许久,未果后打开通讯录,正准备按下备注为“姑姑”的号码,再一抬头,不远处一个穿着玫红色裙子的女人边打电话,边朝她这边招了招手。 许之玉对着手机那头嘱咐:“在学校有什么事随时跟家里联系啊儿子,注意身体,行行行,不说了,我和你爸准备接你许熙表姐。” 许熙瞧见女人挂了电话,朝她走过来。 “小熙?” 许熙慢慢地眨了眨眼,辨别出来人,喊了声姑姑。 许之玉是许家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在许熙的记忆中,她性格温柔善良,对家族里的孩子们都多有照拂。 许之玉穿着高跟鞋哒哒哒走到她面前:“长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许之玉的丈夫,也就是许熙的姑父也跟了过来,和她打了招呼,看上去是个开朗热情的男人。 他们今天开着私家车,许姑父接过许熙的小行李箱,手刚一掂,就讶异道:“这么轻啊。” 许熙行李箱里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没有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表弟只比你小了不到两岁,还是娇气的很,在外面住都得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带上……”许姑父把许熙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对了,你小姑还没告诉你吧?你表弟被省会三中录取了,那学校肯定是不如你们附中,但也是个省重点,上个星期刚走,不然你们还能见一见。” “现在的学校啊,初升高成绩一出来,就争着抢人。只要分数够高,连外市的都抢,本来我们是打算让你表弟在本市高中上的,离家也近,结果没想到收到了省会三中招生组的电话。” “行了,说那么多,”许之玉用胳膊肘杵了他后背一下,“赶紧开车。” 许之玉坐上副驾驶,扭头同坐在后座的许熙讲话:“这都多少年没见了,都长成大姑娘啦。” 许爷爷许奶奶去世的早,没有了长辈从中联结,一大家子便也很少聚在一起,基本都是各过各的小家庭。 “个子瞧着都长高不少,”许之玉笑着说,“有一米七了吧?” 许熙坐在后座,如实回答:“穿鞋刚到。” 之前在学校和温丽姝一起测量身高,她没脱鞋刚好到一米七。许熙是高中这两年才猛长个子的,初中的时候,她又矮又瘦,小小的,看上去还有些营养不良。 “小熙,这头发需不需要剪剪?记得你一直都留短发。” 听到许之玉的询问,许熙下意识侧眼看向自己黑色的发梢,因为没有修剪此刻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 许熙犹豫了一下:“之后长长了我扎起来。” 现在远离父母了,他们控制欲再强,也管不到。 许之玉家住在居民小区中,刚一打开房门,一个小女孩听见声音就冲了过来。 “爸爸妈妈!”小女孩张开双臂撒娇,“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呀,我都饿了。” “哎哟,让爸爸看看有多饿。”许姑父进了门,一把抱起小女孩,“不是才吃过饭吗?” 许之玉对丈夫说:“往里走走,别站门口堵着。” 她侧开身,露出身后拉着行李箱的许熙,“囡囡,你看谁来了?” “是哥哥回来了吗?”囡囡脑袋趴在爸爸的肩头,兴奋地向外张望,在瞧见来人后却瞬间失望地把脑袋扭到了一边,“谁呀,不认识。” 空气微微一滞,许熙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哥哥才刚走。”许姑父摸着她的脑袋。 “不可以这么没礼貌,”许之玉说,“不是今天早上还和你讲过吗,许熙姐姐要来我们家玩。” 被妈妈教育的囡囡“噢”了一声,像是想了起来:“表姐好。” “你好。”许熙松了口气,不希望自己给姑姑家人带来不愉快。 - 囡囡跟着许姑父留在厨房吃东西,许之玉带着许熙看房间。 没有多余的地方,许熙被安排在表弟的房间,“你表弟在省会上学不回来,房间空着呢,这学期你就住在这儿,有需要随时跟姑姑说。” “以后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好。” 许熙拽着背包带,垂着眼,真情实感地对姑姑说了声谢谢。 夫妻两人平时上班都忙,经常加班,囡囡还在放暑假,许熙带孩子经验丰富,负责照顾她和准备转学材料。 入学手续办的差不多了,趁还有空闲,她在白天一口气面了十几家兼职,晚上累的像条狗一样躺在床上。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 许熙吐了口气,抬起瘫掉的胳膊,拿过手机,以为是兼职有了回信,结果瞧见发信息的人是温丽姝。 -温:[新环境适应的怎么样?] 一个月前,温丽姝在询问许熙要不要一起参加附中高三级开学的数学竞赛时,第一次得到了拒绝的回复,也因此得知了她的遭遇。 许熙回复她:[一切都好。] 温丽姝还在线:[就知道你会这么回我][撇嘴jpg.] 许熙总是这样,对任何事物都兴致缺缺,降临在她身上的好事寥寥,坏事也从来自己沉默着承担。 -温:[对了,我给你讲个八卦你要不要听?] 温丽姝明显了解她,欲言又止:[哎,算了,你肯定又觉得无聊,不早了,睡吧睡吧] 黑夜中手机屏幕的光芒显得尤为明亮,许熙向右上角瞟了一眼,已经凌晨一点了。 这几天不是去外面找兼职就是在家里看孩子,还有六个小时就要起床。她格外疲倦,正准备顺着温丽姝的话说晚安,手机突然又连续震动了几下。 温丽姝一连发来了好几条语音。 许熙自动转成了文字。 -温:[可是我好想和你讲啊。] -温:[之前和你八卦的人你都不认识,这个我感觉你应该认识。] 温丽姝和许熙讲八卦的时候,为了勾起她的兴趣,惯用语是“这个人很不得了的哦”“你肯定知道”“他/她在咱们学校可火了”,结果许熙每回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来来回回几次,造成了狼来了的效果,下次说什么许熙都兴致缺缺了。 许熙不感兴趣,昏昏欲睡,指尖支撑不住似的划过屏幕,在第三句话上自动点了播放。 那句话自动从听筒中播放出来—— “你知道周允竞吗?他好像失踪了。” 许熙清醒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她听了四遍。 3、第 3 章 报到 表弟去省会读书,之前他用的山地车闲置下来,许之玉让许熙骑着上学用。 平城一中很好找,周围全是低矮的各类商铺,只有一中的教学楼从中凸了出来,建筑最高,大门处用朱笔写着“平城第一高级中学”的牌子看上去有些年头。 一进门是四四方方的矩形广场,将高一高二与高三的教学楼呈东西方向分隔开,楼栋与楼栋之间用细狭的长廊连接。 许熙刚把山地车停在车棚,一个男生在后面大呼小叫:“哥们儿,你这车好酷啊!” 许熙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个陌生人。对方见她回了头,没等她反应,上来兴致勃勃地问了一通。 “你这车多少钱?” “车圈好大啊,帅得很。” “买多长时间了?” 自来熟的令人难以招架,许熙应付了几句,人才终于走了。 许熙找到班主任在的办公室,敲了敲门走进去,见她环顾四周,一个老师抬起头问:“找谁?” “找范国明老师。”许熙说。 这老师看了一圈,“范老师不在。”然后又埋头写教案去了。 一个女生面前撂着高高的一沓暑假作业,听见许熙的话,扭头:“你找范老师有事儿?” “我是……新转到范老师班里的学生。”许熙说。 许熙话语落下,女生更仔细地打量她。 怪不得没穿校服。“范老师开会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先带你去班里看看?” 许熙接受了这个提议,和女生一起去了九班。女生很会来事儿,也很热情,在路上,许熙了解到她是九班的数学课代表,刚收完暑假作业给范国明送过去检查。 高三九班位于整条走廊的中间,前有八班后有十班,不属于强化班,也没有倒数,属于很平庸的位置。 许熙想,和她这个人一样。 数学课代表边走边说:“你来的有点晚了,实际上我们半个多月前就开学了,也不知道班里还有没有空座位,有的话估计也在后几排,你进去看到没人的空位先随便坐吧。反正过段时间会重新安排。” 没想到这里开学这么早。 许熙道了声谢,进入班里,果然已经坐满了人。 粗略一看,大概有近十排的样子,人数是真的多,只有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还空着两个座位。 空位置的课桌外侧放着两本书,应该是有人,许熙没多想,坐进了没人的里侧,把书包塞了进去。 她是从后门进的,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老师们也都还没来,这样一个能够得到片刻喘息的时刻,她想到昨晚的聊天。 附中几乎一南一北的格局,从许熙所在的理科教学楼走向国际部,要路过三栋建筑,再穿过花廊、人工湖、商业超市,步行用时15分钟38秒。 有时候在校内偶遇,周允竞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在最中间,轻轻松松,说说笑笑。 许熙远远地望过去,只能捕捉到他高不可攀的侧影。在校外,周允竞有固定的交际圈,二代们的藩篱坚不可摧、谢绝外人。 关于周允竞的失踪,舆论时刻有人监控,相关的帖子删的飞快,他们的圈子早已经为此事乱翻了天。 而几个月后,许熙才只能触摸到这则消息的边角。 她连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是最后知道的。 - 许熙在班里坐了没多久,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你就是许熙吧,”班主任笑眯眯,“刚才开会去了,我听说孔楠已经带你去班里转过一圈啦?” 许熙反应过来他说的孔楠是那个热心的数学课代表。 范国明五十岁左右,自从踏入教学这个职业生涯以来,他带的学生都不怎么样,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脾气平和。 “我看了你的成绩,相当不错啊。”范国明拿着她的个人资料边看边说。 许熙斟酌了一下,“还可以。” 听见她的声音,老范讶异地瞅了她一眼,“嗓子哑啦?平城这两天确实热,多喝点水,身体是学习的本钱。” 老范显然对成绩好又虚心的学生很有好感,像是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就到我们这儿了呢?” 许熙没有回答,他也像是没打算让许熙回答。能高三转学,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更何况附中的教学质量甩平城一中八百条街,九班在一中又属于平均成绩偏下的班级。 当老师久了,什么奇葩事情都见过,前段时间还塞来一个玩票性质的学生。 办公室应该是为了通会儿风,把空调关了,热辣的太阳正好毫无遮蔽地照射在许熙站的位置,没多久她后背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空气燥热,许熙不适地按了按自己的喉咙,有些肿痛,可能发炎了。 刚才一说话,嗓子发出的粗哑声音也让自己吓了一跳。 老范瞧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学生,叹了口气。他教书快三十年,真正怕的从来不是那种刺头,而是像许熙这种学生,寡言,沉默,你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明显的情绪,但又能本能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三分钟预备上课铃已经响起,范国明带着许熙从办公室回班,楼层各个走廊里仍然是嘻嘻哈哈的一片,高三九班的学生们也基本都没在学习,见到班主任来,才停下打闹的动作,装模做样翻开面前的书。 范国明习以为常了,带着许熙进去。 这次走的是正门,刚一进门,许熙就感受到了各种赤裸裸的视线。 老范笑呵呵地说:“咱们班又来了个转学生,让她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许熙没料到还要有自我介绍这一出,她完全没有准备。 下面乌压压一群人,面孔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对许熙而言他们都是陌生人。 她的眼神找不到可以安放的角落。 她踩着水泥质地的讲台,找回些实感,但同时又感受到了巨大的抽离,许熙独处惯了,无数道视线同时看着她,让她感觉到强烈的不适。 “大家好,我叫许熙。”许熙哑着嗓子说。 许多人等着她更多的发言,还有些人在起哄,然而在说完这一句话后,许熙抿起了唇,似乎是不愿意再多说了。 没想到最终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班里静了静,那些陌生的面孔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又交头议论一番,接着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敷衍鼓掌声。 突如其来的人生动荡,耳边混乱的、嗡嗡的声响,前途未卜的道路。 这一切都让许熙感到难受。 周允竞。 在此刻,这样难受的时刻,这个名字突然浮现在她心里。 许熙无法控制地想起他。 在很多个失眠的夜晚,很多个难捱的瞬间,许熙都会在心底默念起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做,就有了无限的勇气似的。 - 老范让许熙回到自己座位上,许熙就顺着向倒数后排瞧过去,视线落在自己的位置上,愣了一愣。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多出来一个人。 男生坐在靠走廊的位置上,头整个埋在臂弯里,另一只手虚虚搭在课桌边缘,像是在睡觉。 许熙的位置在里侧,想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必须叫醒他。而无论是班主任的训话、还是许熙刚才的自我介绍,都没能把他吵醒。 他似乎无所谓外界发生的事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睡眠里。 班主任一走,九班的气氛立刻就活络起来。 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他们这里,好奇新来的转学生如何解决这一难题,前后桌的同学似乎对他有所顾忌,不敢叫醒他。 “同学,”许熙觉得自己的好心情也消失殆尽了,她走上前,喊了一声,“你——” 她话还没说完,男生动了动,收回搭在书桌边缘的手臂,像是听见她的声音醒来了。 他缓了几秒,抬起头,修长的手往上捋了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单手撑着课桌站了起来,一张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神色恹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有些朦胧,挡住窗外的日光,和许熙对视。 眉高眼深,鼻梁直挺。 周允竞。 该怎么形容自己的那一刻感受? 空气沉闷,盛夏的热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唯一一台旧式空调在教室角落输送着冷气,发出细微的声响。 昏暗的。明亮的。冰山。火焰。遥远的海水水汽攀登过平城山脉,在许熙心中下了一场雨。 这是八月终末的一天,再不过平平无奇的一天,隔着三百八十公里,许熙遇见了周允竞。 4、第 4 章 天台 许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 她浑身僵硬,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周允竞起身给她让了位置后,接着直接睡了,留给许熙一个黑发凌乱的脑勺,颇有一种不管外界春夏秋冬的架势。 许熙坐在座位上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一种处于梦境的不真实感。 她甚至还在想,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太想他了,以至于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不可能吧,周允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和她同桌。 他不是毕业了么?不是失踪了么?即使不在大洋彼岸,也不该在这里。 许熙幻想过很多次和周允竞再见的场景,也早有此生再也无法与他相见的自知之明,她可能会在新闻上、大屏幕上、附中的百年校庆上,再远远见上他一面;又或者是在学弟学妹们或赞叹或崇拜的话语中,作为局外人安静地听着。 但无论如何没有现在这一种。 许熙机械地把书包放进课桌里,又从里面抽出笔记本和教材,想观察他,又不敢看过去,不知道适应了多久,她才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克制着把注意力放在讲课的老师身上。 埋头整理完课堂笔记,再抬头向一侧看去,周允竞人已经不见了。 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许熙缓慢地眨了眨眼,像做了一场迷茫的梦。 现在,梦醒了。 下课时间班里一阵闹哄。 “佳佳你怎么不夹着嗓子说话了,新同学一走你就恢复本性了是吧。” “滚滚滚。” “哈哈哈,别提了,开学半个月,她嗓子就夹了半个月,可惜人家根本没留意哦。” “你也讨打!!” “乖,他总翘课,咱们还是喜欢好学生吧。” …… 许熙初来乍到,听的云里雾里。这时,后排的男生拍了拍许熙的后背,“是你啊,今早上还在车棚见。” 许熙回过神,“啊”了声,认出来对方,说她骑的山地车帅的那个。 “哎,一起开黑不?差一人。”夸车哥举着手机,晃了晃热门的枪战游戏界面,向她发出邀请。 旁边课桌桌面上还摆放着几本书,昭示着主人刚才的存在,许熙发呆了好几秒。 “不是,你就算不玩,至少也搭理我一下吧。”男生见状控诉。 许熙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她从那几本书上转移开视线,说了声抱歉,才回答他的邀请:“我不玩这个。” “……” “这年头还有不玩这游戏的?”男生明显持怀疑态度,“这就是爱学习的好学生?” 坐在许熙正前方的女生数着试卷,听见他的话,扭过头来攻击:“魏杰,你要死啊,别带坏人家!” “他就是嘴贱,”女生一头卷毛,气质很足,像个班里的大姐大,“你别搭理他。” “噫——”魏杰叫唤。 女生站起身,开始分发刚才数好的英语试卷,朝他说:“作业都堵不住你的嘴。” “哟,曹一恒,这新学期当上班干部了就是不一样了哈?” 曹一恒白了他一眼,发完后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英语试卷(一)除了作文外全部写完,晚自习之前交,不交的组长记名单。” 底下同学疯狂叫喊:“这么一大整张,开学第一天就这么狠,高三也太恶心了!” …… 中午许熙独自在学校食堂吃了饭,味道一般。英语作业规定是晚自习之前交,但因为想多留出些吃晚饭的时间,大部分人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就交上了。 周允竞晚餐时间才回了教室,里面只有零星几个人。他这段时间过于忙碌。 回到座位上,周允竞随手把放在桌面上的试卷拿起来扫了一眼。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动作,早上新来的转学生开口说话了,提醒他:“这是……发的英语作业,晚自习之前要交。” 周围除了他没有旁人,周允竞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这才聚焦视线,打量面前这个同桌。 清秀,内向,皮肤苍白,看上去沉默寡言。脸很小,戴着的眼镜就能把面部遮去大半,不容易让人观察,黑色的头发乖顺地垂在肩头,今天上午在他旁边时,呼吸很轻,几乎要让周允竞以为这个人并不存在。 现在和他说话时也总是垂着眼,不敢和他对视的模样。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交了,来得及吗?”她匆匆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周允竞正要回复他不打算写,就听见对方又没什么停顿地说:“可能来不及了,你要抄我的试卷吗?” 语速快的像是打了准备许久的腹稿,她一定以为这样显得很自然。 “我已经写完了,”像是怕觉得太突兀,她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周允竞看见这位新同桌的睫毛在说话的时候很快地颤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但他捕捉到了。 “行。”他接过女孩的试卷,淡声说。 周允竞的目光同他本人一样,居高临下,压迫性十足,刚才他一进来的打量动作,让许熙感到紧张。 试卷中选择题占绝大部分,没有作文,抄写起来很方便,见周允竞注意力都放在上面,许熙才敢隐秘地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抄写时姿势随意,从侧面看去眼睫微垂,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脆利落,腕骨戴表,另一只手臂搭在桌沿,带着股漫不经心。 是他本人一贯的调调。 周允竞很快就写完了,最后在试卷左上角的空白处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合上笔帽,往后松弛一靠,“许熙,我把你的一起交了?” “许熙?”没有收到回应,他又叫了她一声。 周允竞咬字的声音很好听。 许熙的呼吸很轻,又好像忽然很重,她听过很多人叫过自己的名字,轻贱的、严厉的、平淡的,但当对方是周允竞时,这是第一次。 她早就过了幻想的年龄,甚至连做梦都不会、也不敢梦到自己能和周允竞在一起这件事,但她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去想,万一呢,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把期待放到最低,周允竞会记得自己呢? 许熙是和周允竞见过两面的。 第一次是在天台。 那是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位于附中的西墙附近。 原本西墙外打算建一片新小区,但后来开发商跑路成了烂尾楼,废弃的钢筋水泥像裸露在外的白骨,由此制造出不少可怖的都市传说,人们都嫌晦气,基本不踏足这个地方。 许熙到天台的时候,杂草丛生,四下不见人影。 她刚上初三,学业无比忙碌,最近国家又出台了新政策,初升高五五分流,并且不允许复读。 也就是说,她只有一次机会。 聪明、机灵这些词汇与许熙无缘,所以她只能用努力去追赶。 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拥有一个稍微幸福的未来,那些在别人眼里唾手可得的东西,她往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和代价才能触摸到边角。 她今年不到15岁,也只是个小女孩,没有自己的房间,要先把弟弟喂好她才能吃自己的饭,周末要洗全家摞了一星期的衣服。 她想,或许有一天,她努力攒一攒钱,她会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可以自己单独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菜,家务可以想不做就不做。 许小弟是个熊孩子,把玩具扔的到处都是,全天无休止地发出各种嚎叫。 许熙照顾的精疲力尽,哄了几个小时,才让许小弟安静下来,她终于松了口气,去写老师布置的作业。 谁知道刚埋头写几道题,就听见一声尖啸,紧接着是许小弟叫破屋顶的哭声。 许熙还没来得及放下笔上前查看,许母就回来了。 她一进门瞧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摔倒磕破了脑袋,不由分说上前就给了许熙一巴掌,死死瞪着她: “你怎么照顾你弟弟的?” “我看你是学傻了吧,那破学习有你弟弟重要?照顾不好他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通,许熙什么辩解的心情都没了,也脸红脖子粗:“他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 母亲是怎么回复她的呢,许熙从小到大习惯了不计较很多事情,但那天母亲说的话让她记了很久。 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是他姐,等你弟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都快六十岁了,有什么劳动能力,能赚什么钱,到时候你就得管你弟弟,不然你读书有什么用?活着有什么用? 那一瞬间,许熙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掉了。 她没有什么要说了的,脑子是空的,一切都是麻木的,压抑的,失去知觉的。 她甚至并不感到愤怒,只有拥有存在价值的人才能有愤怒的资格,而很显然,她是没有的。 她颤抖地站在天台上,唯一的想法是,死在这里很久之后才有可能会被发现吧,尸体会不会发臭? 许熙踩着废弃的水泥,刚要抬脚站上高处的围墙。 “让让。” 冷不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许熙头皮一紧,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她愣愣地回过头,看清眼前的场景,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站在她身后,站在水一样的月光里,身形挺直,目光不耐地看向她。 他的眼睛漆黑,淡漠,身旁立着三脚架和摄像机,以及其他一系列看起来就很专业的设备。 许熙这才意识到男生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挡到了他的镜头。 耽误到别人,还没来得及说声抱歉,她又听见男生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熙使用了一个蹩脚的谎言:“看星星。” 男生得到她的答复,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抬眼,许熙随着他的视线向上看过去,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中,孤零零的,没有任何星星的影子。 “对不起,”许熙感到窘迫,“我口误了,看月亮。” “月亮好看到让你流眼泪了吗?”男生嗓音淡淡。 许熙不明白他的意思,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下来。” 可能是她觉得自杀在别人拍照的地方实在不应该,也可能是男生有一种魔力,他说让她下来,她就真的下来了。 许熙甚至觉得对方有看穿一切的本领,她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氛围:“今天的月亮很圆。” “因为是中秋。”男生边调试设备边回复她,他个子很高,动作熟练,摆弄镜头的时候,脊背微微塌陷,勾勒出一个好看的线条弧度。 许熙根本没留意到中秋节就在今天。 对她而言,中秋节没有任何意义。 “哦,这样。”她实在是很不会聊天。 话被聊死了。 抬头望去,苍穹中月亮又大又圆。许熙没有刻意计算,不知道两人在那里站了多久时间,好像很短,也好像很长。 男生的气质看着就冷,距离感很强,刚才应该是挡住他拍摄了才会主动搭理。 许熙不说话,他自然也懒得聊天,当她以为会一直沉默下去时,男生结束了拍摄,收拾起设备。 “你要走了吗?”许熙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男生的动作顿了一下,提着三脚架收纳袋的手指修长、有力,侧过身垂眼看向许熙,像是在询问她还有什么事。 “没……”许熙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抽了,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叫住一个陌生人,“你是艺术生吗,还是……摄影家?” “普通学生。” “哦。” 许熙以为对话终于到此终止的时候,她听见他问:“拿手机了么?” “没……”她只有一部小破手机,放在家里。 在她决定来到天台之前,已经把所有的内容都清空了。 他略微点头,“今晚月亮不错,下次有缘再见的话,可以把成片传你。” 5、第 5 章 家庭 “是叫这个吧。”周允竞的询问将她拉回神来,他连头也没抬,抖了抖试卷,左上角写着许熙的名字。 原来不记得。 许熙有种果然如此的落地感。 说不清是心酸,遗憾还是本该如此。 “是,我是。”许熙顿了顿,“之前在省会附中读书。” “挺巧。”周允竞抬头看她一眼,随意把两张试卷一起交上去。 他只冷淡且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没再说话了。 许熙低着脑袋,摆弄着桌面上的文具,想把注意力放在上面,过了几秒钟,才鼓起勇气说:“我知道你……学长。” 听到许熙的话,周允竞啊了一声,下巴微点后就靠在椅子上,表示自己明白了。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周允竞就是这样,仿佛如家喻户晓的明星一般,习惯于出现在别人口中,从来不为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认识自己而感到意外。 同样,也懒得与不在乎的人寒暄。 晚自习刚开始的时候,班主任范国明来了一趟,给学生们布置作业写新发的《金榜》数学练习册第1-12页。 周围的同班同学们埋头就开始刷题,曹一恒一开始没进入学习状态,脑袋左扭右转的,转到后排许熙这边发现她没动静:“你怎么啦?” “我没那什么练习册。”许熙听到同学问她,小声说。 “你来报到的时候没领嘛?” “下午去的时候没人,”许熙压低声音和曹一恒解释,“上午我同桌在睡觉,出去的话会吵醒他。” 一旁的周允竞正看着手机上的讯息,漆黑的睫毛垂下来,听见两人的对话,撩起眼皮,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再落在许熙身上。 “你人这么好啊,”曹一恒觉得这个新来的转学生考虑的真周到,她和许熙头对头,“不过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小声的说话?你同桌听得见的啊?” 许熙下意识抬头,周允竞正慢悠悠地转着手机,瞧着她。 许熙心悄然快了几拍。 课本资料在教务处发放,曹一恒自告奋勇陪许熙一起领,只要不在教室里闷着让她干什么都行,“开学半个月了,大家都没见过他几次。” “谁?”许熙没反应过来。 笑死了,曹一恒觉得这个姐们气质看上去挺“独”的,怎么实际相处起来有点呆啊。 “还能谁啊,周允竞呗,基本不来学校的,特神秘。” “这都高三了,就没见到他学习过,像只是先占个位置,纯粹体验一下氛围,你说他干什么去了?” 许熙表示不知道。 “啊?”曹一恒惊讶,“我坐在前面听见你俩说,之前不是一个学校的吗?” 许熙抱着一大摞沉甸甸的书,手指下意识抠着书边,往楼梯上走:“对,但我们不认识。” 她也很想知道,好端端的周允竞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曹一恒尴尬打哈哈:“哦哦,我还以为你们……” 说实在的,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许熙对周允竞的了解仅来自于各种传言、以及远远望上去的几眼。 她知道他学的是ap课程,父亲是他们所在省份的知名企业家,母亲作为富家太太隐私被保护的密不透风,夫妇感情极好。 作为这样家庭的独子,周允竞本人在交际圈中也拥趸无数,做什么事都称心如意。 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同时,与许熙所接受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普通教育模式不同,国际部的重心落在综合素质上,注重人格培养、社会实践和各类比赛,许多学生热衷社交、运动,并从中学时期便有共同合作的创业项目,尝试创建自己的品牌,看上去气质成熟,毫不青涩。 周允竞更是其中的翘楚。 但这些都是公开的消息,除此之外,许熙对周允竞的了解几乎为零。 这一认知让许熙感到气馁,她慢慢地说:“你好奇的话,可以问问他。” “不不不。”曹一恒缩起脖子,惊恐摇头,她有潮男恐惧症。 “而且啊,你没发现我们大家都不敢和他搭话的吗。” 连话最多的魏杰当着周允竞的面都是小心翼翼的。 许熙简单回忆起白天见到的场景,愣了愣:“为什么,……因为他看起来不近人情么?” 但他在附中时的朋友还是挺多的。 “不全是啊,”曹一恒心想,那么个大帅哥,脸色就算再臭,也会有人前仆后继地上去舔他的好吗,“除了看着架子大,主要是我们怕他啊,我们九班你别看学习差,但都是一群老实人。听说他打架很厉害,下手巨狠,完全不留情面的。” 许熙:……? 曹一恒缩了缩脖子,补充道:“你敢信,他来到我们一中的第一个星期,就一个人手无寸铁单挑了十四个人!他之前在你们学校也这样?” 许熙:“啊……?” “这个,就有点夸张了吧……”许熙本来在曹一恒提到“打架”时就有些疑惑,在一挑十四时终于还是没忍住出声反驳。 听起来确实很“热血”,但将打架斗殴这种词汇与周允竞联系起来,怎么想都觉得格格不入。和他气质完全不符。 先不提这件事有多少夸张成分,但单论周允竞本人一贯性格来看,这位大少爷更大概率会觉得这种事脏手掉份儿。 看许熙一脸不信,曹一恒的说服欲就上来了:“真的,你信我,他转学过来后吧,一开始是一校霸大哥看不顺眼……”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九班门口,曹一恒还没这个胆子对着当事人的面说,意犹未尽道:“等下次有机会我好好跟你说哈,这件事有点复杂。” 曹一恒刚开了个头,说的断断续续,许熙也听的云里雾里。 周允竞也会遇到麻烦么。 许熙迷茫地抱着一大摞题册回到班里,走到倒数后排时她还在兀自发呆,视线却恰好与周允竞对上。 许熙心中莫名一慌,快速垂下眼,走进座位。 高三要发的各种资料很多,课桌堆得乱七八糟。 许熙静下心来,打算收拾收拾自己的位置,刚把书包从抽屉里拿出来,准备把整齐的十几本题册放进去时,周允竞叫住了她,“等一下。” 许熙的指尖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地停住了动作。 周允竞一手按住桌面,朝许熙的方向略微俯身,另一只手伸进许熙课桌下的抽屉,在里面简单翻找,摸出了一个airpods的蓝牙耳机舱。 “行了。”周允竞直起身,拉开距离。 许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微微睁大双眼,她没有这款耳机啊? ——是周允竞的吗? ——周允竞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她的课桌里? 简单地捋了一遍,电光石火之间,许熙意识到自己是占了他的地盘。 怪不得今天早上坐下的时候,曹一恒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当时单纯以为对方只是想打个招呼。 原来这个座位不是空的! 许熙闹了个大乌龙,连气息都屏住了:“我……现在坐的是不是你的位置?” 周允竞手指随意拨弄着开开合合的耳机舱,没有否认,声音懒懒散散:“嗯,现在是你的了。” 许熙觉得自己好鲁莽,努力想着措辞解释:“抱歉,我不知道。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上面没放东西,我就以为……” “没事,”周允竞显得并不在意,“坐在窗户边刚好帮我挡挡。”说完这句话,他修长的手指按住舱口,不动了,看她了几秒,又说,“许熙,别这么紧张。” - 直到放学回到姑姑家,洗漱完毕后,许熙还在想周允竞最后的那句话,她表现得有很紧张吗? 或许吧。 “小熙,睡了吗?”伴随着敲门声,许之玉的询问从房间外传来。 “没有,姑姑。” 许之玉推门进来,瞧见许熙还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本理综五三。 高三的学生真是辛苦,许之玉问她:“今天在学校过的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可以。”许熙老实回答。 许之玉发现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侄女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了些笑容,这太罕见了,“小熙,你看起来很高兴。” 今天是不错的一天,虽然其中稍有波折,但整体让许熙感到满足。 希望明天也是。 许熙在心里悄悄想。 许之玉走后,她拿起笔,咬了咬唇,做贼心虚似的,在白色的草稿纸上悄悄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然而没能等到明天。 许熙嗓子发炎,加上想到曹一恒今天没说完的那些话,又有些睡不着。 周允竞的一切,都像迷雾。 许熙理不清,又放不下。 将近凌晨十二点,估计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许熙把书包整理好,发现英语词典不见了,她略一回想,应该是照顾囡囡的时候顺便翻看,落客厅沙发上了。 她静悄悄地出门寻,还没走到沙发边,听见了主卧里传来的说话声。 是姑姑姑父还没休息。 许熙本能地想要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夫妻二人交谈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许姑父清了声嗓子:“许熙今天开学了吧。” 姑姑的声音带着困意:“怎么了?” 许姑父的音量不大,但除却他四下无声,许熙听的一清二楚。 “那她以后是住学校还是住咱们家里?” 有一瞬间的寂静,静到许熙以为刚才的谈话只是一场幻听。 接着,卧室里许之玉像是生气地叫了一声姑父的名字,许熙没有留意,因为她很快被姑姑之后的话夺去了注意力:“你什么意思,我就说你这几天表情有时候怎么不对劲。她才来了多久?不到一个星期!” “你现在是在明知故问?我早就和你提前说过了吧,你也知道我大哥大嫂对她什么样,那是我亲侄女,高三关键时刻,让她在咱们这儿住一年怎么了?!” 许姑父没吭声。 许之玉接着说:“更何况,咱们上班这几天,囡囡一直都是小熙在帮着带……” 本来不吭声的许姑父听见这句话,像是突然找到了充分的理由,不满开腔:“你别提囡囡,囡囡根本就不乐意,白天还和我抱怨说她哥哥的房间都被占了,问她什么时候走,不习惯。” …… 许熙没有继续听下去。 她觉得难堪。 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沉默着,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许熙又坐起来,把书包拉链拉开,掏出里面的五三开始机械刷题,直到早上的闹钟响起,她才去洗手间抹了把脸。 6、第 6 章 欺凌 吵。 这是周允竞对公交车的第一感受。 周允竞一向擅长做出正确的决定,但很显然,今天他失误了。 下午一点二十分,阳光正烈,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应当是一系列食物与人类体味的混合发酵。 101路公交车途径形形色色的商铺、医院、以及这座小城唯一一家名为尚西的五星级酒店,站在酒店高楼层向远处眺望,可以瞧得见101路终点站市民公墓的建筑轮廓。 这个点正是走读生从家吃完午饭返校的时间,人群拥挤,没有多余的位置,周允竞气质挺拔出众,一上车很自然地吸引了相当多人的目光。 公交车上坐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看起来都没什么区别。 周允竞百无聊赖地随手拉着拉环,姿态随意,车厢里有个小男孩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停吵闹,刚上来一分钟,离终点站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已经开始厌烦了。 当他正准备在下一站提前下车时,视线越过几排人群,周允竞瞥见后方的许熙。 她仍然是独自一人,瘦削,皮肤在阳光照射下白到透明,穿着一中的新校服,白色短袖polo衫,黑色长裤,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闭着眼休息。 眼下一片青黑,看上去很疲惫。 撒泼打滚的小男孩站了起来,这里跑跑那里跳跳,一脚踢上了许熙手边的行李箱。 许熙本来就在靠着座椅睡觉,虚握着拉杆,没用力气,被冷不丁这么一踹,带着轮子的箱子脱离掌控,在车厢内滑动了好几米,到了周允竞面前。 周允竞随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行李箱。 许熙睁开眼时,手边已经空了。 她似乎没来得及留意箱子去了哪,直接看向始作俑者:“你干什么。” 熊孩子和家长都无动于衷,一副装死的模样。 周允竞瞧见许熙接着呵斥:“你孩子这样闹腾,踢我箱子你也不管管?” 熊孩子的母亲面色一僵:“孩子这么大点能懂啥?” 见周围议论纷纷,她挂不住面子地转移话题,“还说我们,知不知道尊老爱幼啊,你这都坐多久了,有没有素质,也没见给别人让个座?” 这是开始给许熙扣帽子了。 女孩面上像是憋了股火,“不让!” 周允竞忙于处理母亲的遗嘱,忙着找出真相,忙着和父亲对抗。学业对他来说已经成了最不要紧的一件事,他几乎不去学校,和这位新同桌也见面次数寥寥,但每次他遇到的许熙都是好说话的、内向的、迟钝的。 面对他时,甚至还有些躲闪。 和现在眼前这个不一样。 眼前这个会愤怒、会与人争吵、会据理力争。 矛盾。 “没素质,你报警,”周允竞径直走上前,轻扯了扯唇角,直接对母子二人轻蔑嘲讽,“会怎么样?” 紧接着,周允竞又在许熙脸上看到了那种熟悉的表情。 他站着,她坐着,俯视的角度。许熙听到声音仰起头看他,出于惊讶微微张开嘴,细碎的阳光下呆愣愣的表情一览无遗,被周允竞尽数扫进眼里。 男孩的母亲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替这个落单的学生说话。 对方将近有一米九,身材高挺,长得很贵,看起来很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修养,但偏偏说话讽刺且毫不留情。 走过来的时候唇角明明带点笑,眼里却根本没什么情绪,给人以很强烈的蔑视感。 总之,——最难惹的那类人。 一瞬间车厢内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周允竞就那么站在那儿,搭在行李箱上的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没继续说话。 母子二人却一时吓得都不敢吭声,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连连后退,坐到远距离不敢再起冲突。 到站播报恰好响起。 许熙回了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周允竞。 两人偶然相遇,周允竞又帮了她,许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坐在内侧的乘客要下车,她站起身让出空间。 这个动作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行李箱被周允竞一只手稳稳控制着,分布在小臂上的青色血管一路向下延伸至手背,把行李箱推还给许熙。 “谢谢。”许熙接过行李箱时,还能感触到拉杆上面的余温,手指像被烫了一下。她向里示意:“有空位了,你坐吧。” 周允竞没客气,长腿一迈进去,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和她并肩。 车子开动,周允竞靠在椅背上。 过了一会儿,许熙没忍住,主动搭话:“谢谢你。” 周允竞偏头看她一眼:“刚才不是说过了?” 被他点破,许熙意识到自己说了两遍“谢谢”,张了张唇,就听见周允竞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许熙有少许惊讶,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 周允竞的观察力,真的很强。 “我讨厌小孩,”许熙回答,过了几秒,又抿抿唇,“而且,昨晚睡得不太好。” “这样。”周允竞点了点头,没再往下说。 兜里的手机持续震动,许熙掏出来,许之玉忙了一上午,闲下来才发现收到了许熙发的几条消息,就给她打过来了电话。 “是的,姑姑。” “我快到学校了,想着上午您太忙,就发了短信。” “对,我决定住学校宿舍了,没,没……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高三学习时间紧张,住校更方便。” “……” 许熙断断续续和那头对着话,她一边想着理由说服姑姑,一边留意着旁边的周允竞。 她不知道周允竞能不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会不会揣测些什么,许熙意识到,她在抗拒周允竞了解她的家庭情况。 因为实在是不太好。 面薄的少年时期,总想在心上人面前尽可能保持一个得体的模样。 许熙挂掉电话,悄悄留意身侧的周允竞。 然而他半阖着眼冷淡地靠在窗边,一副既不好奇,也不探究的模样。 两人一路无话,许熙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好像怕他关注,又怕他毫不关注,这种酸涩矛盾的心绪不断拉扯着她,让她的心变得奇怪的酸胀。 直到公交车到达一中时,许熙怕他坐过站,才鼓起勇气说:“到了。” 周允竞微微撩起眼皮,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的站牌,侧过头对许熙说:“嗯,再见。” 嗓音低且平静。 许熙没想到他会说“再见”,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呢,她愣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你不回学校吗?” “不回,”周允竞对她说,“我有事。” 他不在这一站下。 许熙愣了一下,说:“好的,再见。” 她和他告别,下了公交车。 周允竞要去哪里呢。她不知道。 - 住宿的手续办的很快,照模板抄个住宿申请,班主任签完字,再交给宿管处就完事了。 许熙把和姑姑交谈的内容向范国明复述了一遍,一听说是为了挤出时间学习,他大手一挥很痛快地就批准了。 平城一中的宿舍都是六人间或者八人间,极力把最小的面积最大化利用。宿舍在这届学生高一入学时就按照班级统一分配好了,许熙才从外校转来,只能和其他班的女生们混着住。 晚自习下课后,许熙去学校的小超市里买了基本的日用品,又去宿管阿姨那里领了两份统一的夏季床上三件套,抱着一堆东西回了宿舍。 推开403门的时候,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两个在嘻嘻哈哈交谈,看着眼熟,另外一个女孩默默坐在床沿抱着盒饭吃东西。 “哎,许熙?”打招呼的是数学课代表孔楠,她停下交谈,“你怎么……” 许熙不知道孔楠也在这个宿舍:“我住校。” “哦哦,居然和我一个宿舍,里面还有张空床位,”孔楠边说边指了指,“你把东西放那儿就行。” “这是孙莹莹,也是咱班的,就坐在你前面,曹一恒她同桌,你应该已经认识了吧?”孔楠又向许熙介绍另外一个女生。 孙莹莹穿着粉色的卡通t恤,是个微胖甜妹:“嗨。” “你好。”许熙心想,怪不得看起来眼熟,原来是曹一恒的同桌,只不过白天里两人没怎么讲过话。 “你昨天刚来我们班的时候,我第一眼以为你是个男生呢。”甜妹心直口快,比划道,“当然啦,再看就完全不是啦,主要是你头发比较短。” 许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想还好吧? 这都快到肩膀了。 孔楠:“哎呀,莹莹,你不懂,这不特别流行的发型吗,叫什么狼尾还是鲻鱼头的,可甜,可盐。” 许熙觉得她们误会了,这就是自然生长的,没什么特意做的发型这一说。 “这下好了,你一来,咱们这宿舍就不只我一个九班的了。”孔楠笑说。 许熙疑惑:“那孙莹莹……?” “哈哈哈,”孙莹莹笑的花枝乱颤,“我是隔壁寝的,来串门~” 孔楠和孙莹莹两人一起去洗漱了,许熙收拾了床铺,把三件套的包装拆开,正准备把床单铺上面,一直埋头吃饭的女孩试探着说话了。 “那个……”她说话的声音怯怯的,“你要不要把被单洗洗再盖啊。” 她的声音很好听,许熙还是想起了小学作文里常见的比喻,“像黄鹂鸟一般的嗓音”,虽说有些俗套,但用在这个姑娘身上却很贴切。 但她的外表却不像声音那么甜美,一米五小小的个头,看上去有一百五六十斤。 她继续解释:“学校发的这个质量不太好,我之前买了没洗,结果总感觉身上痒痒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皮肤太敏感了。” 许熙也考虑到了这回事,她买了两份三件套,就是打算换洗着用。但晾干需要时间,她今晚必须得先盖一套了,不然只能睡光秃秃的硬床板。 许熙叹了口气,心领了女生的好意,但她实在是没办法。 女生擦了擦嘴巴,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孔楠进来了,瞧见两人的情况,她把洗漱用品放回桌上,“许熙,你来下阳台,我有事儿和你说。” 孔楠把阳台门关了,压低声:“你和李欣怡认识?” “李欣怡?”说完,许熙意识到应该是那个吃饭的女孩。 一看她的反应,孔楠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和她认识呢,吓我一跳。” “怎么了?” “没,她也是十班的,人吧……还可以,她本身没问题的,就是……呃,你还是离她好一点比较好。你刚转来很多事不知道,反正你记住离她远点准没错。”孔楠说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有人不喜欢她,你离她远点,免得殃及池鱼。” 再多的,孔楠不肯说了。 许熙一头雾水,但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宿舍里李欣怡继续默默吃着米饭,许熙刚回到自己床位边,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宿舍门被人直接踹开了。 为首的女生站在宿舍门口收回一只脚,后面跟着其他两个人。 宿舍六人间凑齐了。 “高晴,你回来啦?”孔楠对着为首的女生打招呼,仔细看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 为首的高晴“嗯”了一声,提了个购物袋,挂在手指上晃晃悠悠地甩,一只手捏着鼻子走到李欣怡身边,在面前扇了扇风:“哟,这么大味,这是谁在吃什么东西呀。” 李欣怡一下子就有些慌。 阳台处的门大开着,室内外空气流动畅通无阻,她愣愣地看着面前已经凉掉的米饭和菜,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高晴见她怯懦又不敢反驳,站在李欣怡身后,用一根指头戳歪她的脑袋,“让我看看,你吃的什么。” “米饭、土豆、玉米粒……”高晴扒拉着。 另外两个人都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好戏,其中一个跟班看到高晴的动作后大声道:“呀,晴姐,你别用手碰她呀!” 李欣怡朝她看去,眼睛稍稍亮了一下。 女生看到她有些感激的眼神,笑得捂着嘴直乐,无辜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是怕你脸上的痘痘顺着指头传染给晴姐,晴姐你说是不是?” 高晴听罢害怕得飞快撤回了手,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她认真思索着自己跟班的话,像刚才踹门一样的动作踢了踢李欣怡的椅背问:“李欣怡,你痘痘传染吗? 7、第 7 章 火锅 “我……我……”李欣怡结结巴巴。 “你什么你?你得有150斤了吧,幸亏你住下铺,你要是睡上铺床早就塌了吧?就这还吃晚饭呢?你吃的全都是碳水化合物,你妈没告诉过你这些东西最发胖?” 高晴说话句句嘲讽,咄咄逼人,像一根又一根刺人的尖针狠狠扎进李欣怡最为敏感又脆弱的内心,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肆意羞辱。 “哦哦哦,太对不起了,我忘了,你没有妈……” “哈哈哈哈……” “刺拉”一声扯开包装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嘲笑,许熙从里面拿出东西,眼睛却盯着几人:“她是青春痘,怎么会传染。” 听到有人反驳,高晴一愣,接着下意识瞪过去,才发现说话人是个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平城一中按成绩分为实验班和普通班,普通班中又分为a、b、c三个段。高晴自认为是高三b段“扛把子”,谁听了她的名号不是唯唯诺诺的。 高晴啧了一声,抖着腿:“你谁呀你?替她说话?” 孔楠心里卧槽了好几声,暗道坏事了,想了又想还是冲上去打圆场:“晴姐,别计较,别计较啊,这我们班新来的,不懂事儿。” “从哪来的?”高晴显然不买账。 “附中的。”许熙没吭声,孔楠替她回答。 高晴作为扛把子,许熙这副“遗世独立”的样子是越瞧越不爽,正要冲上前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个教训—— 说李欣怡痘痘传染的女生本来乐得看好戏,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高晴,凑到她耳边一番低语。 高晴听着脸色变了又变,才抬头问:“附中?你和周允竞是一个学校的?” 孔楠察觉事情有了转机:“对对对,他俩之前校友,校友。” 神奇的是,这番话一出,高晴居然安静了下来,只是开始带着盘算的眼神盯着许熙,没再继续找茬。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李欣怡一动不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深埋着头,身子一颤一颤,隐约听得见啜泣的声音。 许熙顾不上为什么提到周允竞后高晴就偃旗息鼓了,她走到李欣怡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我走。” 李欣怡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迷茫边哭地跟着她出去。 许熙把她领到洗漱间,瞧着李欣怡满脸未干的泪,“洗把脸,”许熙拧开水龙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包手帕纸,“擦一擦。” 李欣怡怯怯地接过,放在洗手池边沿上,用手捧着水洗了洗脸。 擦干脸上的水珠,李欣怡瞧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气质沉默但又帮助了她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说了声:“谢谢。” 不然她今晚有的被高晴那一伙人磋磨。 “不用,你也帮了我。” 李欣怡知道说的是今晚她提醒许熙洗被单的事,但这根本就不能算一个量级。 “你替我说话,把,把高晴那帮人得罪了个彻底,她们,她们......”李欣怡颤声。 许熙盯着水池,安慰道:“没事,我有分寸。” - 周五最后一节课的课间,教室里空气不流通,许熙刚打开窗户,一女孩就从外面探头探脑,瞧见许熙时挺惊讶。 许熙从她眼里看出俩字: 你谁? “同学,周允竞换座位了啊。”没等许熙回话,她又自言自语道:“以前明明是坐这儿的啊。” “没怎么换,”许熙认出来她不是本班同学,指了指旁边,“现在坐这里了。” “啊?”女孩本来不注意许熙,这话一出又瞅她了好几眼,“你俩……同桌啊?” 许熙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没没,”女孩摆摆左手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又小声嘀咕:“就是之前他一直没和别人坐一块儿。” 没想到突然就冒出来个人。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伸出一直垂着的右手:“那就拜托你放他课桌里吧,谢谢哈。” 一个粉色系着蝴蝶结的礼盒。 上面粘了张牢固的碎花便利贴,写着: [zyj,我的vx号是*****,能荣幸成为你的好友吗?] 傍晚的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进来,许熙有点冷。她接过盒子,低头放进周允竞的课桌里,才发现下面早已有了好几件礼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完,就要迎来周末了。大家心思都开始躁动,魏杰瞧见这番景象后故意捏嗓子道:“我们这同班同学都还没男神联系方式呢,她想peach。” 曹一恒就爱和魏杰对着干:“哟哟哟,我看是把你羡慕坏了吧。” “不,我一点都不羡慕,这些礼物送了也白送。” 魏杰的同桌叫冷茁壮,平时不爱掺和他俩的拌嘴,此刻却一针见血:“有本事把你墨镜摘下来,看看是不是在偷偷哭?” 魏杰:“……” 不过魏杰那句话确实没说错。 当时周允竞转学来还不到一个星期,一中的表白墙就被投了无数匿名稿,甚至连许多外校的也来凑热闹,魏杰就坐在周允竞后面,看着他的课桌被各式礼物塞得满满当当,说不眼热是假的。 但没想到这哥们儿居然这么狠。 魏杰还记得那一天,周允竞来到班里,他从来不穿校服,单肩懒散地挂了个包,边走进来,边光明正大地垂眼玩着手机,应当是为了回复消息,坐回座位上后,眼也没抬地把包往课桌里塞。 ——当然塞不进去。 然后魏杰就瞧见周允竞皱着眉往里面扫了一眼,把礼物全部拿了出来,站起身,干脆利落地丢进了教室后方的垃圾桶,全程面无表情,只听得见垃圾桶哐当一声。 毫不心疼,毫不犹豫。 给了九班同学相当大的震撼。 “卧槽我突然想起来——” “莹莹我出去下哈,”曹一恒挤出座位,跑过来坐在许熙旁边,压低声音,对魏杰说,“十班的高晴是不是对周允竞也有意思?” 距离宿舍事件过去了几天,许熙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切,”魏杰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学生,但道德底线还是有的,特讨厌这种霸凌太妹,“无非就是看人家长得帅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冷茁壮:“你小点声,小心她找人堵你。” 听着他们的对话,许熙彻底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高晴那天没和她起冲突,原来是想留着她,把她当作追求周允竞的一根线。 - “小许,累不累呀?” 周六晚,许熙刚推着小推车回到后厨,恰巧碰到来巡视检查的老板娘。 老板娘祖籍蜀地,今年四十出头,多年前嫁到平城后开了家火锅餐饮店,味道经典,用料实在,广受附近食客好评,店面的规模也扩的越来越大。 许熙把厨余垃圾倒进垃圾桶里:“没事。” 老板娘瞧着许熙,打心底里喜欢这样的孩子。她女儿现在在外省上大学,比许熙也大不了几岁,所以她一看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觉得亲切。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有时候根本忙不过来,就在一楼玻璃上贴了招工的告示。 许熙来应聘的时候老板娘一眼就相中了,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是真不错。一开始还顾虑日结招来的临时工干活不熟练,没想到许熙这小姑娘手脚利索,话少勤快,一整天下来让她这个陌生人看着都心疼。 不像她家幺儿,整天就知道抱个手机点外卖,一天天的躺床上起不来。 “等关门的时候,我把工资转你微信,”老板娘笑眯眯地说,“小许,我都想招你在我这做长期工。” “没办法,”许熙也努力笑笑,有点无奈,“还要上学。” 大堂里已经没剩下几桌了,食客们纷纷散去,营业接近尾声。许熙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快十点了。 在经济繁华的大城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对于娱乐活动欠缺的平城,人们已经进入了休息时间。 许熙松了口气,正盘算等会儿下班后找个24h便利店随便吃两口填肚子的时候,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响了。 一楼大门接应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过来,有客人,需要两人桌。 “姐,我过去了。” “行,去吧去吧,真有活力啊,”老板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个点才来,估计又是对儿能熬得住的年轻人,弄完这个就差不多收拾着下班吧。” “好。” 许熙关掉餐厅对讲机,手里拿着笔和黑色小本。店里全部使用二维码点单,但如果顾客有特别的要求,她需要记下来。 您好,两位是吗?坐这里您看可以吗,直接扫码点单就好,您这边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 许熙实在不擅长社交,尽管重复了一整天这样的工作,她仍然会在接待每一位顾客之前反复在内心演练这些话语,争取每一次都不出差错。 幸好马上就要结束了。 许熙拍了拍略微僵硬的脸,横穿过整个大堂,脸上尽力提起服务式微笑,迎上去。 一抬头。 周允竞正踏着台阶不紧不慢地走上来。 人影寥寥,四下寂静。 夜晚十点整的钟表报时声正好在此刻敲响。 ——这个点才来,估计又是对儿能熬得住的年轻人。 许熙想起老板娘刚才调侃的话。 店里在旋转楼梯的拐角处放置了熏香,她站在原地,味道直往鼻腔处去,浓到呼吸不畅,让人止不住的想要咳嗽。 “您好,两位吗?”许熙听见自己问。 周允竞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回着手机上的消息,姿态闲适散漫,“不,一位。” 面前的服务员突然没了声音,周允竞不由皱眉,摁灭屏幕后这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视线微顿。 “许熙?” 8、第 8 章 玩偶 “许熙?” 许熙身上系了件黑红色的围裙,上面还印着店铺的品牌logo,她忙碌了一天,头发已经乱了,刘海被额头上的薄汗黏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狼狈。 许熙从来不觉得打工是件丢人事,人总是要谋生吃饭的,她曾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一条再正常不过的道路,所以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但她想她还是不够成熟。 在这样的场景相遇,在周允竞的目光下,她感到非常、非常的局促和无所适从。 许熙机械性地重复完了接待顾客的套话,回到后厨。 老板娘正在算账,瞧见她回来:“我猜的没错吧,是对儿年轻人吧?” 许熙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就一个。” “一个?”老板娘惊讶,然后捂嘴笑:“小许,你知不知道那句话,孤独的最高境界是一个人吃火锅?” 许熙觉得孤独这两个字跟周允竞完全没关系。 他的身边总是很热闹。 “咱们虽然没有海底捞名气大,但服务得跟得上啊,”老板娘熟练安排,“小许,你去库房抱个娃娃出来,放顾客对面。” 周允竞半靠在座椅上,随意地交叠着长腿,略略抬眼。 四周安静,一名服务生正抱着只巨大的玩偶熊走向他,姿势是从玩偶后背环抱着的,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遮挡住,陷在卡其色毛绒里的指尖瘦削细白。等离近了,似乎是玩偶熊太大遮挡住了走路的视线,她只好稍稍移开。 后面露出许熙的一张脸。 两人视线恰好相撞。 应当是不在上课时间的缘故,她没戴眼镜,头发被蹭乱了,显得有些毛绒绒的,和抱着的那只玩偶熊莫名有些相似。 和前两天的印象又有些不一样。 周允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许熙匆忙收回目光,把系着红色蝴蝶结的玩偶熊放在周允竞对面的座位上,努力让内心平静下来:“……您好,看到您是一个人,本店为您抱来一只陪伴玩偶,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这番固定话术。 接着,周允竞慢慢笑了。 周允竞带笑的时候并不算很少,譬如在一些特定的社交场合,但都透露着股明显的疏离。 周允竞是那种无论正式西装,还是休闲私服,都能穿的很好看很合适的人,就像他平时待人处事,总能在走心和散漫间拿捏一个很好的分寸。 许熙还记得国际部毕业典礼那天,她悄悄溜去参观。从理科教学楼到国际部,隔着15分钟38秒,隔着人潮,女孩儿们戴着毕业季的手腕花,草坪上香槟塔流动,气球和彩带漫天而下。 周允竞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欢呼声中登台致辞,他身着得体西装,打理了发型,身材高大,发言游刃有余,明明面带微笑,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与他之间的距离。 周允竞的一位朋友将其称之为“精英式虚伪”。 然而,今晚的周允竞却显得格外松弛,靠在椅背上,此时一直瞧着许熙,眉梢眼角都带点真实笑意。 他笑什么呀…… 许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笑了,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是没有说错话的。 周允竞随手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点单界面,许熙收回心思,伸出手指:“你可以点击这里,注册会员……” 周允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随口问道:“这个算你的业绩么?” “不算,”许熙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是可以免费送一扎酸梅汤或者西瓜汁。” “那就不弄了,”周允竞拒绝了,没什么兴趣地划过去,关掉界面,抬起眼看她。 “你在这里兼职?” “啊,对。” “不到两天假,也这么忙?” “不算很忙。” “吃饭了吗?” “还没。” 周允竞提问,许熙老老实实回答,像一名考官和他笨拙的学生。 她回复完第三个问题,周允竞不再说话了,两人都安静下来。 没话聊了。 一片寂静中,许熙抿抿唇,突然觉得懊恼。她想,她真的很不会沟通,情商也低,这样紧张,这样无聊,这样让人兴致缺缺。 许熙掩饰般扶正座椅上的玩偶熊,匆忙转身:“点完的话,我去帮你催催。” “咔拉——”一声清脆轻响,是开易拉罐的声音,许熙回过头,周允竞修长的手指半勾着拉环,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许熙,你代替它一下吧。” 许熙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呆呆地“啊”了一声。 周允竞站起身,他腿很长,两步路就走到对面,随意地和那只玩偶熊交流:“让许熙同学代替一下你,可以吗?” 玩偶静静的,不会说话。 周允竞看向她,扯了扯唇角:“它默认了。” 许熙反应过来,周允竞在邀请她共进晚餐。 “一起吃吧,锅底还没有点,你想吃什么口味的?”周允竞问。 同学一场,又是旧日校友,周允竞自认绝非良善,但也不至于已经冷血到了让对方跑前忙后服务的地步,更何况,他今天心情不错。 许熙迟钝了有好几秒,才慢慢地回:“我都可以。”又说,“谢谢。” 好像就意料到她会这么说,周允竞单手拎着红色的汽水罐,罐底随意碰了碰玩偶熊的脑袋,“帮我问问她选不选鸳鸯?” 说完,他看过来。 许熙有点受不了他了,掩饰住慌乱的心跳,借口先去洗手间匆匆离开。 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许熙解下工作服,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整理好凌乱的头发,试探地伸出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嘴角。 她觉得自己刚才肯定笑了一下。 许熙仔细照了照镜子,希望不会出什么差错,又去找了老板娘说明情况,老板娘没想到打烊之前的最后一位客人居然是许熙的同学,说了句“有缘”,很爽快地让她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许熙出来的时候,周允竞已经去自助料理台调好了小料,摆在桌面上。店里放着《knowing》的歌曲,隐约传来歌词,他坐在那里,垂眼玩着手机,身材高大,衣品又好,晕黄的灯光打在身上,很轻易的让人想做一场和他有关的梦。 由于假期的缘故,周允竞穿的很休闲,姿态松弛,削减了些精英似的正经,略带几分很符合他大少爷身份的玩世不恭。 他今晚明显心情不错,显得平易近人了很多。 “需不需要把它抱走……”许熙指了指座椅上大大的玩偶熊,征询周允竞的意见。 “挺可爱的,放那吧。”周允竞看着她说。 “好的。”许熙点点头,挨着它坐下。 一顿火锅吃的很顺利,许熙也由一开始的极度紧张、生怕吃的时候仪态不得体慢慢变为自然,只是中间多出了一个小插曲。 许熙一直在涮青菜吃,没动别的,周允竞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许熙,你是素食主义者么?” 许熙想了想,慢吞吞又认真地回答:“不是,我曾经许过愿,如果达成的话,要吃素一个月。” 周允竞随口问:“第几天了?” 大概有四五秒钟,没人回应。 隔着缭绕烟雾,对面的许熙没看他,只是垂着眼盯着餐盘,才慢慢地说:“刚开始。” 原来内心曾偷偷想的“如果能再见到他的话,信女愿吃素一月”这种幼稚的、可笑的话话,竟然也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虽然当初只是随口一谈,但许熙愿意遵守。 她的衣服、头发都有整理过的痕迹,兼职时的薄汗也被擦拭干净,露出一片白皙的额头。 周允竞收回视线,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一直震动,屏幕不停弹出提示,他拿起按了两下,丢到一边,不管了。 两人往外走时过了十一点,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了,只有几串路灯昏黄。夏末的微风吹走了闷气,周允竞出门时问她:“怎么回去?” “我回学校,”许熙悄悄瞥了一眼他的侧脸,试探着反问:“你呢?” 她声音有点小,周允竞没怎么听清,皱了皱眉离她近了些,“嗯?” 许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因为他突然凑近的动作,频率又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许熙重复了一遍:“我回学校。” 周允竞从她的声音中捕捉到一丝似有若无的颤,她好像没来由的格外怕他,然而从在公交车上的表现看来,倒也没有很胆小。 周允竞没什么心思去分析这些,他直起身:“顺路,距离也不远。” 他提议:“那走走?” 许熙愣了愣,才说:“好。” 没多久,周允竞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许熙觉得他好像总是很忙碌的样子。 这次他接听了。 “哥哥,我以为您被绑架了!这得有三个月了吧!” 少年一阵鬼哭狼嚎,爸爸哥哥的一通乱喊,从视频里传出声来。 “啊,好久不见我们竞还是这么帅啊,连镜头直怼都跟海报似的,”自顾自嘎嘎乐完,没等周允竞回话,对面突然挠了挠头,“哎我去——” 9、第 9 章 翻墙 许熙分辨出这是周允竞好友之一,余启的声音。 周允竞总是被一众人簇拥着,有时许熙面无表情地路过,实际上支棱着耳朵想听他说话,大多听到的却是其他少年们的闹腾声,其中便有余启。 即使周允竞并未打开免提,余启的声音仍然穿透了过来。 “小点声,”周允竞淡声提醒,“别一惊一乍的。” “不是,这街景,还是大晚上,你居然在国内啊?” “我们甚至想把企鹅都翻一遍,怕你在里面,你现在告诉我你!在!国!内!” “是啊。”周允竞慢悠悠说了一声,算作回复,他抬头按了按后脖颈,温热的晚风拂过周允竞,再流到许熙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手臂上。 余启难得沉默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余启自我调理完毕,他是第一个联系上周允竞的人,周允竞的父母恐怕此刻还蒙在鼓里,这么一想,又不是很难以接受。 视频框景有限,露不出许熙,只有身后昏黄路灯下小城的空旷街道。 余启以为只有周允竞一个人在,便贱贱道:“允竞哥一个人走夜路啊,看上去孤零零的。”又说,“夏夜,晚风,我都不敢想这时候跟你citywalk有多爽。” 周允竞短促地哼笑了一声。 周允竞做事专注,打视频的时候亦是如此,许熙趁这个时候悄悄仰头看他的侧脸,见他垂眼瞧着屏幕,光线明明暗暗打在脸上。 平城的道路并不像发达城市般平坦无阻,余启刚要说话,就听见屏幕传来那头一声短促的“啊”声,接着是周允竞低低提醒的声音:“看路。” 明显是两个人的样子。 “卧槽,不是,”余启呆了几秒,然后不可置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那边有人?” 听上去还像个异性。 “谁啊?” “挂了。”周允竞很快地伸出手扶了把差点被不平路面绊倒的许熙,单手按了挂断键,侧头看向她。 许熙撞进他漆黑的眼,觉得自己被周允竞扣住的肩头有点烫,怔了下,才解释道:“刚才没看清路。”又说,“谢谢。” 许熙总对他说谢谢。 等她站稳,周允竞就收回了手,一触即放:“这段路不好走,当心些。” 周允竞是非常平静的语气,不掺杂什么感情,但许熙内心还是有些高兴:“周——”她吐出一个音节,顿了顿,又转为,“学长。” 周允竞看她一眼:“许熙,你怎么总叫我,学、长?” 最后两个字,他念的清楚,像是在嘴里咬过一遍。 许熙自己喊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的确比他低一届,这样称呼合情合理,但被周允竞这么一提,就突然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羞耻。 “直接叫名字就行,”周允竞说,“现在还叫学长,有点奇怪。” “好的。” 但许熙还是没叫出周允竞的名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可能在心里默默地念过太久,记过太久,突然当着本人的面叫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不好意思。 反观周允竞,叫她名字的时候,完全自然。 许熙接上刚才的话题:“我听说,居民们投诉了很久,这段路很快就要重修了。” “你是平城人?”周允竞问她。 “不是,”许熙摇头,顿了顿,如实告诉他,“但我姑姑是,小时候也来这里探亲过几次。” 许熙其实突然也很想问。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周允竞。 他的朋友、家人似乎都在找他。 他明显不是平城人,这种偏僻的小城,有什么来这里的理由吗? 但周允竞没再讲话了。 学校大门不出意外地关闭了,周允竞看了许熙一眼,又冲大门上的锁微抬了抬下巴:“进不去了。” 许熙显然早有准备:“不从这儿走。”又说,“跟我来。” 她绕到西墙边,这边位置偏僻,围了一大片细长葱郁的荒草地,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漫过人的脚踝。 “这有学生们乱丢的垃圾,你别踩到了。”许熙先提醒他,一顿饭或多或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又走了十几米,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指了指,转过头和周允竞说:“那有个空缺,我从空缺翻过去就好。” 周允竞闻言看过去,这边的围墙相对矮了一些,露出了个能供人通过的缺口。 许熙向左走了几步,低着头,沿着墙根用鞋子摸索着踢了踢,动作一顿,“找到了。” “什么?”周允竞朝她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嗯……翻墙助手……”许熙弯下腰,双手抱起块大石头。 她提前踩过点的。 周允竞站在一旁,瞧见她找齐了藏起来的几块石头,然后用力搬起来摞到了一起,站在上面。 垫高了高度,就变得好办很多,许熙手扒着墙,一只脚踮起踩在石块上,另一只脚蹬着墙面借力,再一撑,就成功上去了。 动作干脆利落,相当娴熟,像是干过很多次的模样。周允竞见状不由得挑了下眉。 许熙纤细的双腿垂在空中,侧头往另一边的墙下看了一眼,不算高,“那,我下去了。” “行。”周允竞点头,没说多余的话。 许熙坐在墙头,微微喘着气,四周夜色浸泡,路灯昏黄,还听得见草丛中几声夏季虫鸣。 周允竞站在围墙下,单手插兜,站的很直,抬头瞧着坐在墙头上的她。 两人都没动静。 就这么沉默了几秒。 周允竞人还气定神闲地站在那,突然又扯了扯唇角,像是觉得好笑:“怎么?不是要下去。” 墙内墙外同样安静,身后树木亭亭如盖,她坐在围墙上看着他,看着眼前的心上人,像在做一场虚幻的梦。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忘了所有反应。 但再不走,或许他就要先走了,周允竞不算个对他人有耐心的人,而且他看上去很忙碌。 周允竞的手机很是热闹,他站在围墙下,垂眼单手划拉着手机,应该是在查阅消息。从余启的反应来看,周允竞像是主动同外界断联了几个月,今晚第一次恢复通讯。 许熙这么想着,然后鼓起勇气叫他:“周允竞。” “嗯?”周允竞忙里抽空掀起眼,看她一眼。 看着他略带疑惑的目光,许熙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上的混凝土块,呼吸了几瞬,轻声开口,“没什么,”她也努力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说完这句话,女孩翻下墙,隐匿进校内高大梧桐树的阴影中。 动作干脆利落,像一只轻盈的白鸟。 - 许熙回到宿舍,她用钥匙拧开门,动作轻手轻脚,结果没想到舍友们都还没睡。 孔楠慌张地从上铺探出个脑袋,瞧见进来的人是许熙,夸张地松了口气后,从被子里把手机掏出来:“危机解除危机解除,不是宿管。” 孙莹莹正往脸上敷着面膜:“许熙,你怎么回来了?” 开学以来好不容易放了两天假,学生们纷纷各回各家,宿舍里没剩下几人,见高晴一伙人都不在,孙莹莹就串寝来找闺蜜孔楠一块睡。 “我们白天没见你,还以为你也回家了呢。” “没,”许熙拆开湿巾擦着手上蹭到的灰尘,“白天有事,没回家,我以为你们都睡了。” 孙莹莹用剩余的精华搓着脖子:“不可能,好不容易放个假期,谁舍得睡那么早,我还想等会儿开局游戏呢。” “哟,又要和你男朋友甜蜜双排是吧。”孔楠打趣。 孙莹莹嘿嘿一笑,她最近网恋了个青受音帅哥,正聊得火热。 许熙把手机接上充电宝充电,拿起澡篮,往外走时瞟见下铺的李欣怡还在挑灯夜战学习。 洗完澡回来,裹着湿润的潮气和沐浴露的香气,许熙躺在床上,舒服地喟叹了口气。 床铺柔软,手机满电,明天没课。 很完美。 她睡前习惯性翻翻手机,温丽姝的微信聊天窗口恰好弹了出来: -温:[卧槽卧槽] -温:[惊天] -温:[消息] 她一激动,发的消息就两个字两个字地蹦出来,根本等不及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再发送。 许熙回她: -盐树枝:[怎么了?] 温丽殊甩过来一张图片。 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许熙先是随便瞟了一眼主图,俯拍的角度,火锅桌面干净整洁,食材摆放整齐,拍摄的人显然审美水平很高,随手一拍就能呈现出完美的构图。 接着她被下面几排的点赞和评论吸引了注意力。 下面没有小垃圾桶的标志,也就是说是微信好友而非号主本人截的这张图片。 这还是只能显示出两人的共同好友,就有这么多人。 这人圈子真大,许熙想。 她习惯性瞟向备注—— 周允竞。 温丽姝的消息恰在此时轰炸过来。 -温:[你看到了吧,周允竞回来了] -温:[大家扒了他三四个月,不管微信还是fb一点消息都没有,据说连他家人都在找,都快急疯了,结果这大少爷居然在悠闲自在的吃!火!锅!] -温:[靠,不可思议吧] -温:[不过我们都怀疑这不是他本人,你说会不会是账号被接管了或者盗了?] 许熙反应了很久,这才回复: -盐树枝:[是本人] 周允竞发的第一条朋友圈,她居然多多少少拥有参与感。 许熙像做梦一样,从这件奇妙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慢吞吞打字,发送: -盐树枝:[我和他一起吃的] 温丽姝是秒回选手,这次却停了好几秒,许熙屏住呼吸,接着瞧见她发来的消息。 -温:[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你怎么转学之后都变得幽默了] 许熙:…… 她内心好复杂。 孙莹莹网恋对象说临时有事,不能一起双排了,孙莹莹只好和孔楠一起嘀嘀咕咕聊着天。 许熙正打算睡觉,微信下方通讯录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小红点。 怎么会有人加她?许熙好奇地戳开,然后止住了呼吸,眼睛微微睁大。 以为自己熬夜太久出现了幻视。 【salzburg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周允竞所有社交平台的头像用的都是同一张照片,包括微信,遥远的皑皑白色雪山背景作衬,男生戴着滑雪护目镜,辨不清面容,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微勾薄唇,阳光下一头红发愈发锋利张扬。 相当有氛围感。 salzburg这个名字也用了很多年,起码从许熙认识他起就没有换过。 许熙还记得温丽姝那天嚷嚷着从别人手里拿到了“国际班男神”的微信号,撺掇着许熙要不要一起加。许熙说着不要了,其实内心纠结了很久很久。 她想,她不善言辞,跟他又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加上会显得很奇怪吧? 温丽姝又说,不聊天也行啊,这种人物加上躺躺列也是好的,大不了被拒绝呗。 可许熙却又不想这样。 那她想怎样?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是一个不勇敢的、矛盾的胆小鬼。 然而谁也没想到,几年后,周允竞主动加了许熙。 许熙这才充分理解了温丽姝刚刚不相信她的原因,因为连她自己本人。 都觉得虚幻。 许熙怔怔地看了好久,才通过申请,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舍友们聊天的声音都化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直到孙莹莹提起她的名字:“哎呀,那谁曹一恒不都说过嘛,许熙和周允竞根本不熟的啦,想从她这儿做关系追他,根本行不通。” 就在这时—— 聊天框内。 周允竞向她发送了第一条消息:[到宿舍了吗] 许熙躺在床上,握着手机,觉得这场梦仍旧没有停止,突然又想起在火锅店里的那首《knowing》的歌: 【默念着也许你也会一直记得那份温存或那仅有的瞬间 就算我们之前的回忆总是少得可怜 我们都过着不紧不慢不慌不乱不相干的每一天 …… 我相信两条平行的线慢慢蔓延过后也总有相交的奇点】 黑夜中,她的心脏无法控制地咚咚作响。 10、第 10 章 打牌 高三早在八月初就开学了,进入九月下旬,即将迎来几件大事。 月考,国庆和运动会。 对于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成绩检测,连九班的学渣们都安静了不少,奋力挣扎开启猛猛学习状态,一连几天,上课迟到早退的现象都有了极大改善。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许熙正全神贯注做着双曲线压轴大题,身后传来“噗嘶”“噗嘶”的轻声招呼,跟吐蛇信子似的。 下一秒,果不其然,后桌的魏杰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手里还拿着一副牌:“许熙,来玩斗地主啊。” 相处大半个月下来,许熙发现,班里的同学都很友善,魏杰除了爱鼓动她一起打游戏外,人其实挺不错。 当然,他的邀约十次有八次许熙都拒绝。 魏杰也从不气馁,越挫越勇,觉得拉许熙这种勤奋学习的学生“变坏”特有成就感。 班主任们集体开教研会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连学了几个小时,许熙也疲了,按了按低头太久僵硬的颈椎,同意了。 打牌是不少人家逢年过节聚在一块的必备项目,许熙也会这个,并且打的还不错。魏杰、冷茁壮和她三个人玩了几圈,后来曹一恒也坐了过来加入战斗,谁输谁退出观战,并且在脸上贴根白色的纸条。 几人边打牌,边聊天,魏杰和曹一恒话都不少,俩人凑一起能从天南谈到海北。恰好周允竞本人不在,曹一恒那颗讲八卦的心又蠢蠢欲动。 曹一恒低声道:“王文旭最近是不是不蹦跶了,都没听说过他的动静。” “对a,”魏杰出着牌,“不是不蹦跶,是压根没敢来学校。估计是嫌自己丢人吧……” 他们提到的好几个人名许熙都没听过,于是只默默握着自己手里的牌,不参与话题讨论。 没想到下一秒,曹一恒用手肘拐了拐她:“诶,上次我跟你提到的,就是他。” “什么?”许熙茫然。 曹一恒正要贴着耳朵对许熙一番解释,魏杰来劲了:“我来讲我来讲,曹一恒你语言表达能力不行!” “一中校霸王文旭,——括弧,自封。”魏杰清清嗓子:“此人张狂跋扈,追求高晴多年无果,然而此时天空一声巨响,周允竞闪亮转学一中,三秒钟便俘获高晴芳心,男人的嫉妒心如此可怕,王文旭是可忍孰不可忍,立下誓言要好好给他个教训。” 魏杰跟说书似的,话不停往外蹦:“于是带领十四名职高好汉将周允竞围堵巷中,谁料周允竞实力强悍如斯,恐怖如斯,一人单挑十四——” 突然,魏杰的嗓子像硬生生卡住了似的,陷入一片寂静。 许熙本来一边留意内容,一边看着手中的牌,魏杰突然中断,她疑惑地抬眼看过去。 周允竞推开后门进来了。 - 周允竞到的时候,牌局正酣。 夕阳染尽天际,教室后排,橘红色的余晖落进来包裹着窗边的许熙,她已经被贴了两根“罚条”,额头正中间一条,右边脸颊一条,细白的手指捏着一把牌,思索时微微鼓气吹动着垂在眼前的纸条。 他们玩的很专注,聊着天,没注意到周允竞。周允竞随意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窗看了一会儿,才推门走进去。许熙应声看过来,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来。脸上的纸条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可爱。 曹一恒吓了一跳,她占着周允竞的座位,连说了两句不好意思,紧张地站起身让出位置。 作为三人行里的“大姐头”,曹一恒接着毫不犹豫过去给了冷茁壮一肘击:“你,位置给我坐。” 冷茁壮是个傻大个,呜咽了一声,默默去教室最后的垃圾桶旁搬了张没人用的旧凳子回来,自己坐下。 魏杰神色一脸木然,不知道刚才的内容被当事人听进去了多少。佯装无事地自然邀请周允竞,小心翼翼的:“哎,你来了……呃,呵呵,一起玩?娱乐局。” 曹一恒简直没眼看。 周允竞倒是很自然,应了:“行啊。” 周允竞坐在椅子上,他人高腿长,课桌间位置狭窄不怎么放得下,他干脆一条腿支在外侧过道,随随意意的坐姿,手机丢在一边,腕骨戴机械表,修长的手指拢着扑克牌。 众人都有点紧张,四周有同学悄悄往这边看。 魏杰想的是,希望他没听见,听见了也别和自己计较。又想,做同班同学这么久了,他们居然还是第一次和周允竞有实质性接触,这哥们儿也太神秘了。 说第一次也不准确,魏杰还记得,应当是上个星期的时候,他随口提起他爸爸炒股的事情,魏父非常看好河源集团下子公司——河源薄膜的股价,准备大量买入,周允竞听到后罕见地主动和魏杰搭了话,慢悠悠说了两个字。 别买。 魏杰当然没听他的。 开玩笑,那可是河源诶,就算是魏杰这种毫不关心财经的金融白痴,也能时不时收到河源集团有关的新闻推送,子公司的新技术更是站在行业风口。 魏杰紧张着紧张着,好像哪里就有点不对了。 “许熙!”魏杰开始抓狂:“咱俩是一伙,你压我牌干嘛!” 出牌的顺序是魏杰——许熙——周允竞。 周允竞只剩下最后一张牌了。 魏杰单出一张2,还剩下两张牌是对子,大王已经出过了,已知小王在许熙手里,没有更大的牌,只要她这边pass,周允竞肯定接不住,魏杰就能顺利跑掉。 谁知,许熙轻轻丢下了一张小王。 魏杰:??? 没人比她的牌更大,这轮许熙先出,又丢下了一张3。 最小的单牌。 放水放了一整个太平洋,直接把周允竞放走。 魏杰继续:??? “不是,等会儿!”魏杰已然崩溃:“周允竞是地主!!你搞清楚!!” 胜负已分,周允竞轻轻松松把最后一张单牌扔在桌面上:“许熙。” 他叫她。 许熙刚把脸上的纸条摘下来,应声抬头:“啊。” 周允竞按着桌面上结束的牌局,偏头看了她两秒,话里带了几分玩味:“你出错了,我和你是敌人。” 许熙垂下眼,把纸条团了团丢进垃圾袋,“哦”了一声,没和他对视,语气听上去倒是很认真:“这样,我不太会玩。” 被她贴成稻草人的魏杰听见差点跳起来。 周允竞看着她的表情,心想,许熙是一个撒谎自认为很认真,但其实很容易让人看穿的人。 这时,曹一恒惊呼一声:“看外面!” 日落进入一天最绚丽的状态,色彩交织,从地平线燃烧至整个天空,再洒进教室内。 班里的学生们不约而同都向外看去,纷纷“哇”出声,像是被这种气氛感染到了,许熙也近水楼台趴在窗沿上,侧过头,鼓起勇气似的主动和周允竞说:“是不是很漂亮?” “嗯,是很漂亮,”周允竞顺着向外望去,“之前偶尔见到过。” 在他为母亲扫墓的时候。 周允竞通常下午时分过去,在那里停留上一段时间,有时候时间迟了,夕阳便会笼罩整个市民公墓。 - 周六晚,周允竞收到了母亲前任助理林梁的来电。 林梁不是单纯的助理,准确来说,是周允竞母亲公司中的高管,早在十年前年薪便已百万起跳。 周允竞的母亲死后,当初许多一起陪她打江山的人,要么归属于周允竞的父亲周为河,要么出走自立门户,纷纷散去。林梁属于后者之一,但至今私下还同周允竞保持着密切联系。 关系亦师亦友。 “你最近和一个女孩联系的多一些。” “许、熙,叫这个名字,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多糟糕又愚昧的家庭,你居然会和这种人认识。” “允许让你派人跟着我,是出于安全考虑,不是让你调查她。”周允竞边走边说,声音很淡。 “现在任何出现在你身边的人,我们都会进行背景调查,当然,她很安全,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想提醒你现在所处的形势,周为河想扩股增资,前天私底下给了周泰……”林梁说出了一个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天价数字,“周泰已经成年,一旦周泰入股,表决权委托给周为河——” “我知道。”周允竞打断他。 林梁听到通话那头的喧嚣,疑虑道:“你现在在外面?” “周泰已经定位到了你的位置。” “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永远消失。” “你说得对。”周允竞微笑着挂断通话,看着眼前四个手拎棍棒的男人。四人怕引人注意,皆戴口罩,眼神互相交流后,以一种密不透风的方式配合着将他堵向巷子里面。 这里是监控盲区。 站在中间的男人谨慎地打量着周允竞,紧了紧手中的铁棍。 这位公子哥手段确实高,让人好找,也确实是有雅兴,仔细看在这么落魄的境地居然还能穿的挺贵,瞧上去依旧意气风发。 但就算他再如何,此刻也是孤身一人,手无寸铁,对上带有武器的四个人毫无胜算,这次不死也能要他半条命。 “把东西都拿出来。”男人铁棍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识相点就乖乖听话。” “还有那块表。”识货的人一瞧就知道,少说六位数以上。 周为河的次子周泰下了命令,给出了相当丰厚的报酬,只要能让周允竞缺席过段时间的股东大会,生死不论,后果不计,周泰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脱身。 但谨慎起见,为了避免周允竞背后势力的报复,他们还是伪装成了平城本地混混,祸水东引,任谁来也只会认为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拦路抢劫。 巷子幽深,连路灯都没有,是附近学生约架的常选地点。 周允竞表情很淡地看着他们。 “快一点,别磨蹭。”另外一个平头男人催促道。 他们的腔调很怪,音量不高,像是为了遮掩身份特意变声过。周允竞背靠墙壁,还没什么动作,冷不丁的,余光却瞟见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从右后方突然扯过手持铁棍男人的后衣领,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接着膝盖狠狠往中间的男人腹部一顶。 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后面会有人? 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男人反射性捂着肚子哀嚎,趁着这个时间,来人对着周允竞低喊一声:“快跑!” 可他们哪能就这么放走人。 其余几人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眼见情势有变,决定不再兜圈子,平头男抡起棍子,直接砸向周允竞。 周允竞刚要有动作,然而眨眼间的功夫,那道人影又冲了过来,扑到周允竞面前,硬生生替他挡下了那一棍。 她吃痛,闷哼一声。 十点多,外面车马水龙,巷内一片沉寂。鸣笛声,摊贩叫卖声,家长嚷嚷着叫小孩回家声,尘世间杂七杂八的声音交织在一块,从巷道外远远传来。 同样透进来的还有稀薄的月色,趁着这么点亮光,对方倒地的一瞬间,周允竞一把捞住来人,看清她的脸。 是许熙。 11、第 11 章 医院 肩背部的痛感让许熙有些站立不稳,几秒之间,许熙视野一转,只瞧得见瞧见墙体班驳,和巷子中乱七八糟的黑色电线。 周允竞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温热、有力的小臂禁锢着她的身体,往里收的很紧,她的脸埋在周允竞的胸膛处,凉冽的薄荷混着松木香瞬间灌了她整个呼吸,带着一种晕晕乎乎的好闻。 许熙看不见其他的画面,只觉得再往上一点,自己的睫毛,脸颊,嘴唇快要碰到他裸露的脖颈了。 仿佛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 一切近在咫尺。 砰砰——砰砰——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从巷口处又哗啦啦进来一队人,速度很快,动作格外整齐划一,像是经过特定的训练,利落地把几人解决了。 许熙被周允竞抱着,脸侧朝内,是视野盲区,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只能听见进来的脚步声和围堵几人哀嚎的声音,很快,一切都结束了。 四人被保镖们全部摁住跪在地上,面部的遮挡已经全部被扯下。 在她还在思索来人是敌是友,周围怎么变得如此安静的时候,周允竞的呵斥声从头顶传来,这是隔了几天后她第一次听他说话:“如果都像今天来的这么晚,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在许熙的印象中,周允竞虽然难以接近,但总体来说,他漫不经心的松弛感要更多一些,他得到的太多,对其他事物都显得不太在乎,常常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所以,许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允竞。 严厉,压制,且薄怒。 保镖们纷纷低着头,畏惧似的不敢吭声。 周允竞没给他们多余的眼神,只径直抱着许熙向外走。许熙被周允竞抱着,还没反应过来情况,哑声问:“要不要报警?” “不用,”周允竞手臂撑在她的膝弯处,尽量远离她背部的伤口,这种姿势他也能走的稳稳当当,“有人会处理。” 过了几秒,又说:“你忍一下,叫过救护车了,马上到。” 许熙愣了一愣,她觉得没必要到叫救护车的程度,更没必要去医院,这种疼痛对于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上什么。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闷闷的:“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太麻烦了。”又说,“你把我放下来吧。” 周允竞的手揽着许熙瘦削的身体,隔了几公分的距离,低头打量她,许熙的面容在黑夜中模模糊糊,他感受到她的呼吸。 察觉到周允竞正在看她,许熙干巴巴道:“去街边药店看看就行……” 周允竞没听她的,径直把她抱上了救护车。 医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许熙被仪器检查了一通,当时她从一旁突然冲过来,让对方也惊了一下,迟疑之间手上卸了不少力,幸好没伤及到骨头。 但后背处仍旧淤青了一大块。许熙坐在治疗椅上,护士站在身后给她上着药,新鲜伤口被按压揉捏的滋味并不好受,像是又被揍过一遍。 许熙有些受不住地低垂着头,但始终一声没吭。 “挺能忍的。“护士边上手边说。 为了方便护士操作,椅子很高,许熙盯着治疗室的地面,橡胶材质的地板有些脏污,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看起来很贵的鞋,她下意识顺着向上移,周允竞长腿半蹲在她面前,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仰头看她。 她落进他漆黑的眼里。 “没哭。”周允竞只说了这两个字,仿佛只是为了瞧一眼她的状况,很快他又站了起来,“我去缴费。” 许熙是皮外伤,除此以外没什么大碍,护士给她上完药后,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比如饮食清淡不要沾水等等,就可以回家了。 急诊科里忙的不得了,许熙不愿多添麻烦,便坐在一旁慢慢等周允竞。 医院里人来人往,灯光透亮,周允竞缴纳完费用,看见靠坐在大厅蓝色等候椅上的许熙,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仿佛与世间喧嚣隔离开来。 周允竞想到刚才在治疗室里的许熙,低着头,一声不吭,周允竞以为她在悄悄流眼泪,蹲下看她时才发现真的没哭,只是唇色很苍白,凌乱的黑色头发遮挡住大半脸颊,露出一双眼睛和他对视。 周允竞对文学称不上喜爱,但那一刻,莫名想起看过的一句诗: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你也很少哭。 许熙给周允竞的印象是内向的,胆怯的,而且撒谎撒的不太好的一个人,像一只蜗牛试探着伸出触角,如果周允竞传达出“不喜欢”的讯息,她又会紧张地缩回去;但有时候她又勇敢且鲁莽,比如今晚挡下的这一棍。 周允竞一贯信奉利己主义,不理解许熙哪里来的勇气和必要,他与她相识不久,如萍水相逢,缘分短暂且浅薄,牺牲自己,来保护他,她犯不着这样做。 他拎着袋子里的药走到她面前。 许熙坐在等候椅上,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他,似乎是等待太久有点困了:“结束了吗?” 医院的光打在许熙柔软的头顶,她仰着脸,睫毛微颤,等他的下文。 周允竞看着她,顿了顿:“嗯,结束了,去吃饭吧。”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附近街角一家叫老味面馆的还开着,面积很小但胜在环境干净。 许熙点了一份清淡口味的素面,周允竞并不饿,点了一份相同的,象征性地陪她吃了一些。 许熙从中午开始就空着肚子,小店里没有空调,只有侧边墙上挂着的旧风扇呼呼地转。 周允竞突然开口问她:“今天不是有考试,怎么这么晚了还走夜路?” 盯着碗里的面,许熙慢慢道:“下午快开考的时候,姑姑给我打了电话,说家里的小孩发高烧了……” 剩下的许熙不说,周允竞也能猜到七七八八:“所以他们让你一个还要考试的学生去照顾小孩?” “没,”他的语气不太好,没什么温度,许熙觉得他误会了,“我姑姑姑父都在外地出差,他们不知道我今天有考试,以为就是正常的周末。” 她简单地说:“没别的人能帮忙,表妹一直不退烧,我就带着她去了儿科医院,忙到很晚,才在巷子那看到你。” 许熙觉得周允竞并不想听这些冗杂的私事,因此省略了不少细节。 比如怎么和班主任解释缺考原因,比如怎么带着哭个不停的囡囡去儿科挂号,又把囡囡送回家交给匆忙赶回来的姑父…… 忙完她打算回学校,却遇见了被围堵的周允竞,当时许熙没想那么多,只是脑袋中的一根弦啪的就断了。 周允竞遇上一百次危险,许熙都会救他一百次的。 只因为周允竞是周允竞。 “所以你今天去了两次医院。”周允竞提取出他认为的重点。 许熙“嗯”了一声,低头吃面,不想再多继续这个话题:“我等会儿回学校。” “怎么回,”周允竞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像上次一样翻墙?” 他坐在她对面,似笑非笑,扯了扯唇角:“力气还够么,万一坐在墙头下不来怎么办?” 许熙下意识抬眼,发现周允竞又不笑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风扇机械作响声中,他的嗓音没什么情绪:“许熙,你在受伤,你自己不清楚吗?” 许熙张了张嘴,闷热的空气从小门吹进来,周允竞站起身,不是商量的语气:“今晚住我家。” 12、第 12 章 维修 周允竞用了两秒钟发问,许熙却用了足足半分钟来反应周允竞的这句话。 “不愿意是吗。”周允竞看她在发呆。 “没有,”许熙回过神,连忙解释,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自己说的太着急了,很容易暴露出什么,只好转口:“……也不是。” 去暗恋的人家里这件事,确实需要点反应时间。 她住在哪里?应该是要过夜吧?那儿有别人吗? 闷热的夏夜里,许熙鼻尖沁出点汗。 “那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她的矛盾让周允竞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循循善诱,“条件不是很差的。” 周允竞好像理解错了她犹豫的原因。许熙张了张嘴,想告诉周允竞,她在意的不是这个,但同时,她又庆幸周允竞不清楚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然而等许熙真正到了周允竞住的地方,才发现岂止是“不差”。 出租车绕了大半个城市到了蓝卡,平城为数不多的高档小区。车子行驶到大门,司机有经验地表示只能送到这儿了,果不其然刚一停车,保安就从亭子里走出来,很敬业地表示外来车辆一律不准入内。 进小区的时候,保安还对许熙这个陌生访客留意了两眼。 内部绿化很好,夜晚灯光明亮,两人走了一段儿。 周允竞看她一眼:“在想什么?”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许熙被他直接点破,张了张嘴:“就,今晚那些人……” 她不知道问这种问题,周允竞会不会感到冒犯:“……还是王文旭他们吗。” “谁?”周允竞问。 许熙没想到他根本不记得这个名字,“……就是我听说他带人堵过你。” “是么,”周允竞思索了一下,像是从角落里才扒拉出来这个人,最终想了起来,“你要是不提,我都快没印象了。” 他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哪有心情记得一个连边缘都算不上的人物。周允竞问许熙:“怎么了?” “没,”许熙无法从他的回复中判断传言是真是假,只好说:“我以为今晚还是他。” “不是。”周允竞否认。 在周允竞看来,那个叫王文旭的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没资格让他有什么记忆点,林梁直接派人把他全家都调查了个底朝天。 今晚背后的主使人是周泰,或许连周为河也有参与,毕竟他只认周泰这么一个儿子。 许熙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问:“所以传言,……你一挑十四,真的假的?” 周允竞本来走在她前面,闻言侧过头,好笑地看着她:“你也知道那是传言?” 他笑的太好看,许熙不由得心头一跳。 周允竞摁开电梯,许熙跟着走进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周允竞继续道:“所有人加起来,加上跟着我的保镖,大概有十四个人。” 电梯缓缓上升,周允竞哼笑一声:“怎么传出去,”他顿了一下,像是觉得荒谬,“就成了这样?” 她还真的相信。 a12,5楼,一梯一户。周允竞一出电梯就接了个电话,他用指纹打开门,推开,许熙跟在他身后,他侧了侧头,示意她进去。 许熙先踏进房门,公寓的感应灯自动打开,让人看清室内的全貌。 明明是公寓的构造,一楼却跟大平层似的,宽阔到随时可以开party,装修简洁但很有设计感,能够看出来主人审美水平很高,入户区不远是周允竞一整面的鞋墙。 周允竞打着电话,单手带上门,他说话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是在听对面讲,偶尔淡声回复上一两句。 许熙捕捉到他话里面的几个人名,“周为河”、“周泰”。 她知道前者是他的父亲,后者的名字却从未听过,和他一个姓氏,是亲属吗? 周允竞见许熙站在玄关处盯着脚尖没动,才把手机移开些,侧头对她说:“拖鞋在最上层。” 说完没再管她,径直往里面走,阳台与客厅连通,手机另一端听见了他的话,似乎说了些什么,使得周允竞回头看许熙了一眼,带点笑:“你还是说正事吧。” 玄关柜最上层放着几双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许熙拆了一双,穿好后进了客厅,瞧见阳台上周允竞的背影。 他单手插兜,始终通着电话,注意力集中,可能是由于家庭出身,以及奉行精英教育的缘故,比同龄男生看上去要成熟些,气质松弛但给人的安全感很足,煌煌万家灯火为他作衬。 许熙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就get到了一种形容。 认真搞事业的人真的非常、非常有魅力。 “今晚的事情处理好,周泰那个废物以为谁都和他一样蠢。”周允竞用这句嘲讽作为这场长达二十分钟通话的结尾,手机被他丢在大理石的中岛台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走进客厅,脸上还保持着挂断通话时的嘲讽表情,看见许熙居然一直没动:“怎么还站着。” 她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没。”一方面,许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允竞;另一方面,许熙不适应在别人家里。 她有些僵硬,试图找些别的话题:“你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还好,”周允竞挑了个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递给许熙,嗓音淡淡:“主要是忙着处理我父亲的遗产。” 许熙接过时差点把水撒出来。 她惊讶地微微张开嘴,试着挑选一个合适的措辞:“啊,他,他去世了吗?” 周为河应该才五十岁,正值事业奋发的壮年。 许熙前两天还看到过周为河参加经济论坛的新闻。 周允竞听见她的说法,脸上的表情由嘲讽变成了微笑,在一片安静中,他的手臂倚着冰凉的中岛台,扯了扯唇角,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给她答案:“很快。” 抛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周允竞神情自若地走到阳台边的烘干机旁,打开,从里面拿出件衣服,转头道:“过来,拿睡衣。” 许熙消化完周允竞父亲的消息,走上前,才发现周允竞手里拿的是一件轻薄的男款衬衫,很明显是他自己的衣服。 什么意思,许熙觉得自己的心跳节拍突然变的不大正常:“我穿这个吗。” 会不会不太好。 但刚说完她就闭上了嘴,因为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说废话,她从满是细菌和病毒的医院出来,根本没有能换的衣服。 周允竞果然给她了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我穿完会给你洗的。”许熙小声说。 “给我洗,”周允竞缓慢重复,三个字的声调微微拉长,撇过头看她,“许熙,我是很坏的人么?” 许熙微微睁大了眼,不明白周允竞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否认道:“怎么会……” 他关上烘干机的门,转过身,正对着许熙,微挑了挑眉:“我以为在你看来,我已经恶劣到要让伤员洗衣服的地步了。” 没等许熙回话,周允竞迈开腿走上前,说:“伸手。” 许熙听从地伸出手,周允竞把衬衫递到她怀里,见她抱着了,才抬了抬下巴:“拐角是浴室,去吧。” 一楼的浴室冷冷清清的,洗漱台上放着干净的毛巾和一次性洗漱用品,准备的一应俱全。因为伤口不能沾水,许熙上半身不敢冲澡,只敢打湿毛巾擦了擦。 许熙个子不算矮,但相对于周允竞的身材来说还是过于瘦削了,白衬衫下摆盖过她的大腿,轻薄的衣料被没擦干的水珠洇湿出痕迹,贴合着她洗完澡裸.露的身体。 焦柔的烘干味,沐浴露味,周允竞手拿衬衫时留下的味道混在一处,将许熙完全包裹住。 她动作慢,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周允竞正穿着灰色的宽松卫裤,头发半干地站在客房,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 许熙推开门就瞧见了这幅景象,站在门口愣了一愣,周允竞应声看过来,有几秒没人说话。 许熙踩着拖鞋,有点迟钝地说:“我以为你去楼上了。” “洗完澡就下来了,”周允竞修长的手指捏着遥控器,“给你开个空调。” 他周身萦绕着湿润的水汽,头发有几缕随意地垂在额前,干净的脖颈延伸至衣服深处,减弱了几分平时的锋利,流露出些居家感。 空调嘀一声开了,冷气灌入房间,周允竞把空调遥控器丢到一边,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许熙不知道他叫她做什么,懵懂地带着一身水汽靠近,周允竞比她高很多,看人时居高临下,许熙常觉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毫无防备的,她的后颈被周允竞轻微触碰了一下,并说:“挺好,没碰水。” 和在医院对她说“没哭”的时候,一样的语气。 他的指尖温热,干燥,许熙察觉到的时候,周允竞已经收回了手,但他身上那股薄荷混着松木香的味道却仿佛残留在了自己身上,萦绕在周身。 这下她拥有和周允竞一样的味道了。 “你脸有点红。”周允竞站在她身边,平静陈述。 实际上不仅是脸颊,连露出来的皮肤都泛了点粉,许熙肤色白,一有变化便格外明显。 许熙抓了下衬衫下摆,小声说:“刚才水汽蒸的。” 周允竞看她了一眼,“嗯”了一声。 仿佛只是为了来检查一下,确认无误后周允竞就离开了。 许熙在床边站了几分钟,才脱掉鞋子回到床上,她扯过被子,把自己一点一点全部盖上。 在室内一片安静中,许熙慢慢地想起很多事。 小时候许熙最怕去别人家里,妹妹们出生的时候,她还算不上一个有用的劳动力,父母格外不待见她,便眼不见心不烦,把她往亲戚家送。 像丢弃一团只会碍事的垃圾。 许熙有时候也会反抗,但总是无济于事。他们有各种各样的丢弃办法,有几次许熙记得很清,说是“带你去游乐园”“带你去买衣服”等等类似的理由,她满怀期待地去,但因为年龄小,总在车上睡着,等醒来后发现已经被扔在别人家里了。 之所以说是几次,是因为许熙每次都会被骗到。 她觉得自己确实是很笨,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但她总是不长记性,一次又一次选择相信。 许熙不是个多讨喜的小孩,木木讷讷的,亲戚们也不待见,就把她随便打发,她打过地铺,睡过沙发,住过凌乱的杂物间。 她在睡梦中被匆忙丢弃,自然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带,两手空空,亲戚们也什么都不会给她。 大人们面子上还会装一装,他们的孩子说起话来完全无所顾忌。 “许熙,你没带毛巾吗?那你不要擦脸了。” “许熙,不准碰我家的洗发露。” “许熙,你来我家几天没换衣服了,你好脏。” “没有带衣服你自己不会出门去买吗?真搞笑。没钱吗?” 所以从小到大,许熙习惯性焦虑,习惯在做事前考虑千百种可能,生怕哪一步自己没有提前考虑到就出了差错。 今晚周允竞表示去他家里的提议,当时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她总是想到最坏的结果,她怕自己让别人尴尬,也怕去了陌生的环境无所适从。 但周允竞不一样。 许熙嘴巴笨,不会说话,但周允竞却永远能接住她。许熙担忧很多事情,但到了周允竞这里却是完全不必要的。 周允竞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但又将所有事情都处理的相当周全,他过于强大,仿佛跟着这样一个人,你可以不用考虑的太多,可以不用大脑,可以把自己放空完全交付,只要有他在,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 周允竞没有入睡。 他瞥了一眼笔记本电脑屏幕显示的时间,对线上沟通团队说了暂停。趁休息的时间,推开门接杯水。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视线下越,楼下一片漆黑。 二楼房间仍然明亮。 周允竞眯起眼,停顿了两秒,周允竞有睡前留灯的习惯,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关掉那盏楼梯灯。 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烧焦味,周允竞皱了皱眉,把玻璃杯随手放在柜子上,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照明,下楼。 随着前往一楼,那股焦味越来越明显。 然后,周允竞看到了站在客房门口的许熙。 客厅内全部黑暗,许熙还穿着睡衣,准确的说是那件宽大的衬衫,她循着光源看过来,怔了怔:“周允竞?” 周允竞看着她,有些不解:“许熙,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睡觉,……突然停电了。”女孩浸泡在他所掌握的手电筒灯光里,脸上还带着睡意,像还没完全醒似的,看上去有点呆,“就出来看看怎么回事。我刚才试着开了一下客厅的灯,也没有亮。” 许熙睡眠浅,朦朦胧胧将要睡着的时候,听见空调滴的一声关上了,开始她还以为是不小心压到了遥控器,便强撑着困意重新开空调,按了几下都发现没反应,再一摁床头灯,才意识停电了。 “有股烧焦味,”许熙皱了皱鼻尖,“总感觉像在中厨。” 周允竞也察觉到了,于是说:“可能是电路出了问题。” “我过去看看。”周允竞抬腿往厨房走。 “我也去吧。”许熙跟上他。 两人一起进了厨房,味道果然在这里最为明显,周允竞扫视了一圈,正要进一步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就感受到衣摆的位置被人轻轻地拉了一下。 他借着暗淡的灯光,垂眸向下看了一眼。 两根手指揪着他的衣服,做出这个动作的主人没留意到他的目光,只伸出另一只手,指着洗碗机示意:“好像是它的问题。” 周允竞收回视线,抬眼看向她指的地方,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许熙刚才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注意力都放在停电原因上,找到问题根源后又下意识松开了手。 许熙走过去,盯着洗碗机连线的金属插头与插座,像是在思考,一会儿后,她直起身,又问:“你家的电表箱在哪?” 周允竞告诉她位置。 分电箱安装在客厅沙发上方,被壁纸上的装饰画遮挡住,位置偏高。 “可以把灯照过来一下吗,有点看不清楚。”许熙轻声说。 周允竞按照她的要求把手机举着移过去。 隔着沙发,许熙身体前倾,踮起脚尖,试图拉开装饰画,看看里面电箱的情况,然而位置实在太高,她伸着手拼命往前凑也没够到。 似乎限于身高问题,许熙对此一筹莫展,周允竞看了一会儿,上前两步,站在她身后,长臂一伸帮她拉开了。 周允明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按着装饰画,手臂横在她脑袋旁侧,像是一个禁锢的姿势,在黏腻潮热的夏夜中,两个人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安静的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女孩刚起床的头发毛绒绒的,因为离得太近,若有似无地碰着他的手臂,传来轻微的触感。 许熙下意识仰起脸向后看他,周允竞也垂下眼,两人的目光在朦胧的黑夜中交接。 一秒,两秒,周允竞留意到她的睫毛轻颤了颤。 他松开手臂,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 许熙反应过来,怔了怔,也迅速收回视线,转过头看向打开的电表箱,平复了两下,才说:“电闸和正常状态一样,没有跳。” 她回忆:“我推测是洗碗机的插头与插座虚接,这种大功率电器定时工作时电流过大,导致空气开关坏掉了。” “需要更换一个空开。” 周允竞单手插兜,听着她头头是道的分析,很轻地挑了下眉。 周允竞拨打了小区物业的电话,无人接听。 林梁安排的地方未免也太不专业,他皱了皱眉,正试图再重拨一次,就听见许熙说:“要不别打了,有的物业不是24小时值班,不一定有人在。” 周允竞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机边缘:“那等明天再说。” 他并不着急。 “我来修吧。”许熙轻声说。 周允竞敲手机的动作一顿,不由得看她一眼:“你还会这个?” 从刚才许熙的分析来看,确实像了解的模样,但周允竞还是拒绝了她的提议:“不了,太麻烦。” “没事,很快的,”许熙摇摇头,顿了一下,“我有经验,修过几次。”她还给家里换过电灯泡,修过家电。 “而且,”她接着说,“夏天一夜没有空调,……会热的吧。” 许熙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明确的指示词。但却给周允竞一种强烈的感觉,——许熙是怕他热,担心他难以忍受,所以做出了主动修理的提议。 因为她的目光始终盯着周允竞的额头,那里略起了一层薄汗。 她应该是误以为楼上也断了电。 周允竞正要告诉她,一楼与二楼电路并不联通的情况,在察觉到她的目光时,却未说出口。 许熙行动力很强,回客房拿了自己的手机,问:“你这里有螺丝刀吗?” 周允竞没打算在平城久留,房子是林梁出面安排的,选择了租赁的模式。周允竞记得刚搬来的时候看到了抽屉里的工具包,说:“有。” 许熙点头,在外送软件上迅速下单了测电笔和空气开关,手机屏幕灯光在黑暗中照映着她的脸庞。 周允竞看了两秒,这时,手机震动一声,有来电。 林梁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允竞,你不在吗?刚才会议叫你,你那边没有回复。” 周允竞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时间,会议暂停了近二十分钟,回:“我这里停电了。” “区域性,还是只有你那一户?”林梁说,“大概要多久?不然你还是先休息,什么事明天再聊。” 许熙揉了揉带着困意的眼睛,支付完账单,听到他们聊的内容,凑到周允竞身边,说了一句话。 周允竞正一手拿着手机和林梁通话,没听清,察觉到许熙的动作,皱了皱眉将手机拿远了些,略倾下身:“嗯?” 许熙重复了一遍,声音轻轻的:“大概十五分钟就好。很快的。” 她选的这家五金店很近,配送也快。 周允竞点点头,直起身,走到一旁继续同林梁聊天,拉开抽屉随手翻找着工具包。 没过多久,外卖员敲响了房门,许熙接过外卖袋子,关上门后抬眼一看,发现玄关处墙壁上的似乎是总电表箱。 恰好周允竞结束通话,许熙便出声询问,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许熙拉下总电闸,确保全部断电。 许熙接过周允竞递过来的工具包,从里面挑出螺丝刀,又拆开新买的测电笔和空气开关,抱着一堆工具,抬头稍有犹豫地问:“我可以踩一下你家的沙发吗,有点够不到。” 周允竞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挑了下眉:“你踩。” 得到周允竞的允许,许熙脱掉拖鞋,裸着脚踩上沙发。 一次性拖鞋很大,她穿着并不合脚,身上穿的衬衫也大,内里空荡,显得她小小的一个,最下方的衣摆盖过大腿。 再往下的部位,周允竞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周允竞站在沙发一侧,举着手机照明,在模糊又朦胧的灯光中,女孩脊背单薄,目光专注。 衬衫的袖子很长,自然垂下时能甚至能遮住她的指尖,抬手操作的时候,衣料滑动,露出一小截细细、苍白的手臂,同样瘦削的手指握着螺丝刀,动作干脆熟练。 ——刚才就是这只手轻轻地捏着周允竞的衣摆。 许熙拆下了坏掉的空气开关,侧头看了周允竞一眼,说:“你坐下休息吧。” 周允竞清楚电流已经全部被切断,现在是很安全的状态,但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还是突如其来地、莫名地想逗逗她,扯了扯唇角:“有事的话,我站这随时能把你救下来。” “不会的,”许熙似乎没听出来他在逗她,抿了抿唇,眼神认真,“而且真要有问题的话,你得离得更远一些。” 周允竞听着许熙的话,想起林梁对她的调查。 很简单的成长经历,简单到一页纸就能概括全部,出身不好,寄人篱下,但这些在周允竞看来都是很浅层的东西。 真正呈现在面前的许熙,是活生生的,奇怪的。 她既胆小犹豫,又勇敢果断,脆弱与坚韧在她身上同时体现。 看上去是个冷冷清清的人,却总是对他说谢谢。 按理说,出生在这种家庭,最应当避之不及的就是对他人付出感情,但许熙居然仍旧信任这种东西,会因为喜欢一个人一边不管不顾地挡下危险,然后又很傻的、带着困意的替对方付了钱。 真慷慨。 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忙着兼职的穷光蛋。 正在这时,滴的一声,客厅灯光大亮。 13、第 13 章 检查 许熙醒的时候,天色微亮。 她从床边捞起手机,才发现刚过六点。 平时每天都有早读课,要起的很早,导致今天即使请了假也没能调整过来生物钟。许熙卷着被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发现实在睡不着了,才开了灯,慢吞吞起身去洗手间。 她拧开门,经过客厅,余光瞟见阳台处周允竞的身影,他穿着t恤和灰色宽松卫裤,单手随意虚握着半瓶矿泉水,侧对着她。 许熙站在拐角处慢慢看了一会儿,察觉出周允竞的一个特点,他不抽烟。 要说刻板印象的话,周允竞身上实在有一种对烟酒信手拈来的气质,与他本人相当匹配。许熙甚至能想象出火光映照下,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他松松散散咬着烟的模样。 然而周允竞本人的确是不抽烟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 周允竞似乎听见了她走路弄出的动静,微侧过头,两人视线相接。 许熙从来都无法对他做到视而不见,她走上前,尽量让语气自然一些,和他打招呼:“你起的好早。” “还行。”周允竞靠着阳台的门框,回答得轻描淡写。 实际上,他昨晚参加林梁主持的会议到深夜,又在凌晨四点接到了大洋彼岸好友季怀恕的来电,共计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本打算站在这儿看太阳一点一点出来,”周允竞随口道,“但什么都没有。” 许熙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窗外雾蒙蒙的:“是天气的原因吧。” 周允竞耸耸肩,直接判定:“天气好也没什么用,位置的问题,视野太差。” 城市高楼林立,不是观景的好位置。 一大早就站在这里,许熙放轻了呼吸,指尖不由自主地扣着掌心:“你喜欢看日出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不敢抬头直视周允竞的视线,只是垂着眼,看着周允竞虚握着矿泉水的那只手,手指骨节分明,浸着外壁上凝成的冰冷水汽。 然后等着周允竞的回答。 “还好。”周允竞只是随口一提,流畅地切到下一个话题,“吃什么早餐?” 大清早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许熙刚想说她不饿,不用吃早餐的时候,周允竞把矿泉水丢在中岛台上,他刚好要出门:“想吃什么发我微信。” - 月考持续了两天,结束之后还要接着上几天课才能放国庆假。因为是学校单独命题和改卷,成绩出来的很快。 周日考完,周二上午纸质成绩单就打印出来了。 “朕的斥候怎么还没回来?都快下朝了,人呢!”魏杰连游戏也不打了,一股抓心挠肺的状态,恨不得扒拉着窗户往外瞧。 冷茁壮坐在他旁边:“你小心恒姐听到了回来揍你……” 话音刚落,曹一恒就揽着吴璇肩膀嘻嘻哈哈从前门走了进来。 “卧槽看这样子曹一恒考得不错啊,这笑容满面的。”魏杰瞧见后嘀咕。 曹一恒回到座位上,拧开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扭头对孙莹莹说:“吴璇是真nb,又考了咱们班第一,居然进了全年级前一百。你也不赖,莹莹,你这次进全年级前三百了。” 一中是按成绩高低分的班,学霸们全部被一班二班两个实验班包揽完了,全年级理科两千多人,九班属于普通班中的b段,能有一个挤进前一百名算是非常不错的成绩。 “啊啊啊啊啊!真的假的!”孙莹莹拽住曹一恒衣服激动地晃。 “那还有假。”曹一恒又扭头对许熙说:“对了,许熙,因为你不是缺考了嘛,我就没看你的。老范说下午他挨个谈话就知道了。” 许熙正专注地写着缺考的空白试卷,抬头对曹一恒礼貌笑了笑:“好。” 魏杰迫不及待:“我呢我呢?” “正着数第一页都过了都找不着你,你自己想吧!”曹一恒大肆嘲笑。 “……操!” 月考后的下午一连好几节自习课,专门为学生们腾出了批改纠错的时间。 班主任范国明在教室前门走廊靠墙的位置放了张课桌,窗户是透明的,自习课的时间他一边坐那批改作业,一边盯着教室里学生们的学习情况。 范国明按成绩从高到低依次喊人出去谈心,许熙没瞧见成绩单,还不清楚自己考了多少分,但她只考了一门单科语文,怎么算都是标准的倒数。 事实证明她猜的很对。 同班同学们一个个被喊出去谈话,连魏杰都出去后又进来,最后才轮到了许熙。 范国明坐在走廊里的课桌前一脸慈祥:“许熙啊,这一个月适应的还好吧。” 许熙点点头,平心而论,九班这个班级很和谐,她又不爱和人打交道,基本没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好就行,怕你不习惯,”范国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有什么困难及时和老师们说。” “谢谢老师。”许熙站在课桌边,站得规规矩矩认真道谢。 一番寒暄完,范国明拿出白底黑字的纸质成绩单,食指和拇指捏住边往后翻,掀到第二页。 许熙顺着看过去,就在末尾处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以及,周允竞的。 许熙:语文120,数学0,英语0,物理0,化学0,生物0 周允竞:语文0,数学0,英语0,物理0,化学0,生物0 虽然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但两长串0排在一起的视觉效果还是太过震撼了。 “你俩这又给我弄个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回来啊。”老范手指头戳了戳末尾处两人的名字,笑呵呵。 许熙和周允竞两人都是新来的转学生,所以月考的考场座位都安排在最后一场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位置。 也就是年级倒数第一,和年级倒数第二。 结果这次考完试俩人还是最倒数。 听完班主任的话,许熙不好意思中夹杂着歉疚,垂着脑袋保证:“……不好意思,下次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欸,这是什么表情,”老范摆摆手,笑呵呵地心想这姑娘没什么幽默细胞,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跟你开个玩笑,知道你家里有事,情有可原嘛,而且你看这语文120分考的多好。” 范国明明显对她的语文成绩很满意:“语文这门还不是你最强项。” “不过你可别跟他学啊。”老范指着名单最后一行周允竞的名字,意有所指。 范国明至今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的来历,连入学手续全程都是他人代办,上头领导一句话就把人塞到他这了,还表示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由着周允竞本人的意思。 因此这位大少爷自始至终表现得都像个九班的编外成员,偶尔来上一两节课,出现的很随机。 范国明怕许熙也有样学样跟着“松弛”起来。 “要不给你换个座位吧?”老范突然和许熙说。把两人位置调开。 许熙几乎反射性的,下意识脱口而出:“不用。” “嗯?”范国明搓着保温杯,看着许熙,似乎是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快。 许熙反应过来后,回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答复,冷汗都快下来了。 班主任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她垂着头,大脑一半混沌,一半又无比清晰,指甲紧张地扣住掌心,尽力理清思路:“……换座位太麻烦了,东西得搬来搬去。而且我同桌不经常来,环境也安静,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所以不用了,老师。” 许熙觉得自己从来没说过这么长一段话。 “成啊,”范国明是个通情达理的老班主任,许熙是他带过那么多学生中最省心的了,他没想太多,点点头:“看你自己想法。” 许熙内心慢慢松了口气,思维从紧绷回归正常,一抬眼,正瞧见站在走廊后方的周允竞,他穿了件黑色宽松的无领卫衣,站姿随意,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大概是许熙停顿的目光太过明显,范国明也随着扭头看了过去,同样瞧见了周允竞:“过来了啊。”又转头和许熙示意:“行,你先进去吧。” 许熙先是下意识看了周允竞一眼,脑子才接收到老范的话,点点头,进了班里,和周允竞擦身而过。 周允竞站在那里多久了? 又听见了多少? 许熙兀自想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前桌的曹一恒欢呼一声:“太好了,没耽误体育课。” 按照老范一贯的“谈心”规矩,自习课上没谈完,接下来的体育课肯定是要占用的。 “许熙,走!”曹一恒叫着许熙一起去操场。 体育课活动量并不小,许熙怕拉扯到自己背上的伤口,编了一个来了例假不方便的理由,拉过曹一恒,和她小声耳语。 “哦哦哦,好好好,”曹一恒听到许熙的话后立即表示明白,也很小声道:“大姨妈,懂,我帮你请假,你好好休息啊!” 魏杰只瞧见两人凑近嘀嘀咕咕,具体内容没听清,然后许熙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继续写试卷。 “别学了!打球去不?都没见你打过。”魏杰抱着个橘红色的篮球,刚想拍许熙肩膀喊她去上体育课。 下一秒,就被人挡下了。 “她身体不舒服,”进来的周允竞伸出手,虚虚停在许熙背后,阻挡住魏杰的动作,嗓音淡,“别碰她了。” “她咋了?”魏杰抱着篮球不明所以。 “哎呀,你怎么这么多事——赶紧走。”还窥探别人女孩子隐私,旁边的曹一恒一把把魏杰拽走。 随着上课铃声的敲响,班里人陆陆续续散去操场上体育课,连范国明都回了办公室,教室内最后只剩下许熙和周允竞。 许熙是周允竞开口那一刻才发现他进来了的。 周允竞靠着前桌边沿,许熙坐着,他站着,修长的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微曲,立在许熙面前,占据了大片空间,显得非常有存在感。 他没把玩手机,也没做别的事情,许熙能感受到他正在盯着她看。 “按时上药了吗?”周允竞垂眼问。 “涂了。”许熙微垂着脑袋回答。许熙在周允竞家里并没有待上多久,她的东西都留在宿舍,吃过早餐后,她就离开回了学校。距离上次见面,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三天。 “药膏拿来我看看。”周允竞淡声道。 周允竞刚落下这句话,就发现许熙仰起头,和他对上的视线明显顿了一下,眼睛愣愣地眨了眨,一副心虚的模样。 可能许熙本人都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么多小动作,周允竞发现,自己已经逐渐能解读出她的部分行为。 “怎么不说话。”周允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动作。 许熙向来不会照顾自己,过的很凑合,那支药膏买来后只潦草地涂了几次,要是拿出来一看用量,周允竞绝对会知道怎么回事。 许熙本来想说把它落在了家里,但周允竞的一个又一个提问弄得她心虚。 明明他的语气很平静,很稳,却隐含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支配感。 如果说周允竞的询问只是让许熙有些无措,那他接下来的举动,就让许熙彻底宕机了。 许熙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衫,后领口半盖住脖颈。 周允竞走到她身边,垂眼随手拨出她细碎的发梢,修长的手指往下拉了拉她的领口,搭了一下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触碰。 像在做一个极其自然的检查动作。 14、第 14 章 上药 教室中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人,许熙面前摊开着写了一半的试卷,周允竞站在她身侧,收回手,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几秒:“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是吗。” 没等许熙回话,周允竞向她摊开一只手:“给我。” 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 许熙犹豫了一会儿,局促地从课桌下的抽屉里摸出来医生开的药,递给他。 周允竞接过,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握着,单手顶开盖子,将药膏挤在她受伤的地方。 这药膏偏寒,许熙只觉得颈背处一凉,紧接着,周允竞温热的指腹贴了上来。 不同于以往的一碰即放,相比之下,这次贴的很紧,时间也格外漫长。许熙瞧不见后方,但能感受到周允竞的气息,他的手很大,带着蓬勃力量感,似乎能将她整个后颈一手拢住。 周允竞站在她身侧,空旷的教室似乎变得拥挤了,他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透着好闻的味道,黑色卫衣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淡青色血管明显。 有很长时间没人说话。 气温不断蒸腾、上升,两人皮肤触碰,第一次这么近,许熙的背很薄,皮肤也薄,手指的温度仿佛能透进身体里,凉与热混杂交织,引起她一阵酥麻的战栗。 许熙觉得周允竞揉的好像不是她的后背,而是她整个身体。 下午阳光正好,教室窗户通透,从外面走廊看进来一览无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师生走过。周允竞手上微微用力,感官被无限放大,许熙咬着下唇,难以控制地想要发出声音。 “好了。”周允竞声音淡淡,收回手,宣布这场上药的结束。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许熙失去支撑,浑身发软地趴在了课桌上,手臂压着几张试卷,她适应了几秒,才扭头去看周允竞。 周允竞站在一旁,脸色一如既往,抽出她放在桌面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像随时能去拍摄一张完美的海报。 他把纸巾丢进垃圾袋里,看向许熙,女孩眼神都是朦胧的:“这么难受?” 许熙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了一部分,贴着脸颊,她没戴眼镜,肤色苍白但嘴唇殷红,连睫毛都湿漉漉的。 缓过来后,她“嗯”了一声。 许熙呆呆又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药成分有问题。”她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加了什么东西。” 不然怎么会搞得她这样,全身都是痒的。 可惜说明书和外包装的盒子一起扔掉了,许熙没法求证。 她语气信誓旦旦,周允竞看了这样的她一会儿,轻笑了一声,才说: “下次还这么莽撞地冲上来吗?” 许熙毫无防备地,听周允竞提起这件已经过去了几天的事。 许熙不太想回答,回“会”让周允竞不高兴,“不会”则违背许熙的本心。所以她想换一个和周允竞聊天的话题,然而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只好抓住就近的事情,没敢直视他的眼睛:“……今天下午,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允竞倒也没有强迫她回答,他坐回了座位上,扯了扯唇角,语调慢悠悠:“我来的时候不巧,打扰到你安静的环境了。” 许熙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意思,只是觉得周允竞这个话听着很耳熟。 片刻后,她想起刚才和班主任的对话: 【我同桌不经常来,环境也安静,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一切言犹在耳。 周允竞肯定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了。 这句话单拎出来确实容易引起误会,好像在表示周允竞来上课是打扰她一样。 可这绝非许熙的本意,许熙惊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周允竞手肘顶在课桌上,凑近,漆黑的眼睛紧锁着她,反问。 许熙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她要说,班主任打算让她挪位置,但她不想。编出这样的谎话,只是为了能继续和他坐在一起。 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 许熙无法说出口。 但她又不想被周允竞误会,慌张抬起头想要辩解,却恰好撞进周允竞似笑非笑的双眼。明晃晃的太阳下,男生穿着联名款的黑色卫衣,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容貌英俊且锋利,唇边带着略玩味的弧度看她。 - 体育课结束,男生们带着一身热气回来,一进班里就嚷嚷着把空调温度开低点。 魏杰和冷茁壮都咕噜咕噜喝着汽水,魏杰抱着篮球路过许熙的座位,刚走过两步又倒了回来,眼尖地盯着许熙没动几个字的试卷:“没去上体育课也不学习,你在教室——” 语气八八卦卦的,许多人顺着他的话往这边好奇的瞧。 许熙的心紧张地提了起来。 不会被发现什么吧。 “——又玩你那娘炮游戏呢?”魏杰贱贱地接着说。 许熙:“……” 心脏大起大落。 许熙虽然木讷,但也并非是个毫无一丝兴趣爱好的机器人。魏杰提到的是一款休闲换装抽卡制手游,许熙几年来为数不多能坚持玩下来的游戏,会见缝插针上线签个到攒攒资源。 前两天月考刚结束,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午休时间许熙悄悄拿出手机进游戏领体力,谁料后方的魏杰不但没睡觉,眼睛也很尖,瞄见许熙玩的游戏页面一片粉嫩嫩,女主角还能自由换装,当即“卧槽”一声,仿佛抓住她不为人知的一面了似的,说许熙你居然玩这种“娘炮”游戏。 许熙当时挺无语,想问他游戏还分什么男女,这款游戏男玩家也有很多,但由于当时还在午休,魏杰又一贯是个嘴上不把门的性格,许熙也就没吭声。 没想到今天魏杰又提了起来,许熙没忍住,反驳道:“那你玩的是爹炮游戏吗?” 魏杰还没反应过来:“???” 曹一恒看到魏杰被怼,还是被许熙这种平时一向安静的人怼,笑的直发抖:“哈哈哈哈哈哈,听见没,你个死爹炮!” 周允竞本来也抽了张试卷,随手写写,听见许熙的话,他不由得抬起头,挑了下眉尖,黑色的笔慢悠悠在手里转了一圈:“什么游戏。” 许熙没想到周允竞会主动问。 “就,”她觉得周允竞对这类游戏不会感兴趣,奈何周允竞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的下文。许熙犹豫了一下,慢吞吞把手机从书包夹层里掏出来,解锁后当着他的面点开游戏图标,加载完毕后,看了周允竞一眼,递给他,“……这个。” 周允竞接过手机,进入后的页面配色相当少女,ui也花里胡哨,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头戴蝴蝶结的女孩站在屏幕最中央,周允竞随手一戳,她就笑着跳起来转了一圈。 许熙自己玩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但周允竞这么一戳,倒是莫名有点尴尬,她摸了摸鼻子:“嗯……就是这样,还可以换衣服。” 周允竞修长的手指捏着手机,搁在课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声响,问她:“什么机制?” “休闲类游戏,就,做日常,攒资源,资源也就是抽数,”她伸出指尖试探着指了指,眼神在新套装展示界面留恋了两秒,又很快移开,“可以在这个卡池里面抽衣服和配饰。” 许熙已经存了60抽了,她几乎不氪金,资源攒的特别费劲。 重要的是,她还是个非酋,手气差到爆炸。这次限时活动的新衣服许熙特别喜欢,仙气飘飘的白色长裙和同系列的配套首饰相当漂亮,但她抽数不够,不敢下池抽卡,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准备攒够资源再等半年后的复刻。 周允竞下拉卡池记录,扫了一眼:“你还没抽。” 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机壳,侧头看她,“让我抽抽?” “好的。”周允竞问出口的那刻,许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资源,而是对他反射性答应。 她好像永远拒绝不了周允竞。 周允竞之前从来没碰过这类游戏,但他人聪明,上手很快。 一发十连,周允竞连续抽了四次。 也就是四十抽。 除了四件保底的sr,其余都是r级,新套装只出了一对小脚链,其余什么也没出。 六十抽转眼间只剩下了二十抽,看着顶端上的资源一点点变少,许熙呆坐着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辛辛苦苦攒的资源怎么一下子快全没了。 但一想到是周允竞玩的,许熙又觉得不是很遗憾。 恰好曹一恒喊人搭伙去吃饭,许熙不忍再看,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对周允竞说:“你慢慢玩,我先去吃饭”,学校食堂统一用的是饭卡,不需要手机,许熙把手机留给他继续玩,“如果你不上晚自习的话,走的时候把手机放回我书包里就好。” 周允竞似乎对游戏颇感兴趣的模样,沉浸着,没抬头,只随意地“嗯”了一声。 许熙吃完晚饭回来的时候,周允竞居然还没离开,见她回来了,神色淡淡地把手机递还给她。 手机还回来的时候就锁着屏幕,是黑的,许熙直接放回了口袋里,她分辨不出来周允竞的情绪,但见他没说多余的话,因此判断他心情可能不是太好,或许是抽卡不顺的缘故。 “我每次抽卡手气也很差,应该是这个账号的问题……”许熙正试图着安慰,坐教室前门门口的同学打断了她,一声喊:“许熙,班主任找你!” 透过窗户,范国明正站在门口,扯着透明胶布往教室外墙上贴着成绩单。 许熙过去的时候,范国明已经贴好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开门见山:“许熙,叫你是打算有个事征求征求你的意见。” 许熙不明所以,晚自习已经开始了,走廊里的学生们都回了班里,范国明看着眼前向来沉默寡言的学生,清了清嗓子:“再过段时间,就是一年一次的运动会了,难得的活动机会,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想不想做咱们班的活动策划?” “啊。”许熙完全没想到是为了这件事。 最近办公室里的年轻老师们之间流行起mbti测试,范国明也跟着了解了点,他这个学生应该是标标准准的i人。他叹了口气:“说实话,老师真想让你融入咱们九班这个大集体,不能总埋着头学习,和大家交流交流也挺好的,有什么问题都和老师啊同学们啊说说。” 范国明絮絮叨叨了一通,能听得出来他的良苦用心,的确是个为学生着想的好班主任。 活动策划,许熙默念着这个词,犹豫了片刻,低着头,说:“但是老师,我可能做不好。” “别妄自菲薄,”见许熙并未强硬拒绝,范国明一看有戏,进一步道:“简单的很,你之前在附中类似的活动应该有不少吧?都可以学习借鉴,全都是那一套,口号啦,队形变换啦,还有到时候需要用到哪些道具,你就考虑这些就行。” 他接着说:“至于队列训练,这就交给曹一恒,她高一高二每年都负责这个,熟练的很,我看你俩关系也不错。” 热闹都是留给高一高二的,到了高三,能参加的活动少之又少,连这次年度运动会,高三年级都没有竞技运动项目了,只保留了一项班级入场活动。 许熙踌躇了片刻,最后说:“好的。” 范国明一听她答应,高兴又欣慰地笑了,隔着窗户对教室里的曹一恒招招手,示意她出来。 15、第 15 章 明山 “啥事老范。”曹一恒窜了出来。 “没大没小的,”范国明瞪了她一眼,“是不是又搁那跟人家孙莹莹说话呢。” 曹一恒嬉皮笑脸的,也不怕他:“哎呀,没,您下午都训过我了,怎么晚上还接着训呢。” 范国明又不轻不重说了她两句,清了清嗓子,步入正题:“咱们过段时间就要开运动会了知道吧?” “噢噢,”曹一恒一听运动会就兴奋起来了,运动会那两天不用学习,多爽,她问:“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啊?” “不确定,还没准信,有可能中考前,也有可能过了中考。”范国明说。 “啊,”曹一恒太失落了,“那中考还得一个月呢。” 老范对眼前自己这两个学生也是无奈了,一个太安分,一个又太不安分,“一个月多快啊,高三的时间过的噌噌的,到时候让你自己都着急时间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今年的队列还是你来整,行吧?我跟许熙说了让她做活动策划,你之前有经验,多帮帮她。”范国明又跟许熙说:“有什么不懂的环节你就问曹一恒。” “好的。”许熙说。 “遵命!”曹一恒一把揽过旁边许熙的肩膀。 “行,没问题的话你俩就回去吧。”曹一恒转身要回班,范国明又在身后嚷嚷着提醒,“曹一恒,别一听到运动会心就跑了,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明白吗!” 曹一恒明显熟悉他的这套话术了,边和许熙一起进门,边回:“知道啦知道啦。” 许熙联想到范国明刚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觉得他确实是个因材施教的老师。 许熙一回到座位上,后桌的魏杰就凑了上来:“老范跟你俩说什么了?” “运动会的事。”许熙说。 魏杰问:“说没说什么时候啊?” 许熙摇头:“没,估计中考前后吧。” “那都得十一月份了。”魏杰唉声叹气,“今年的怎么这么晚。” 第一节晚自习一下课,九班门口就围了一大堆许熙瞧起来脸生的人。 在她还在想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曹一恒低骂了一声:“看看看,就知道看别班的成绩单,不知道专注自家。” 孙莹莹小声附和:“每次都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就是欺负咱们班好说话。”九班班主任范国明脾气好,学生们也都温和。相比之下,隔壁十班虽然成绩差不多,但不少学生事的一逼,每次考试完都密切关注九班的动向,恨不得把九班的成绩单研究的比自己班的还熟。 “不是不让他们看,主要他们看完,就搁那数咱们班前一百有几个,前三百有几个,前五百有几个,只要哪项指标比他们的少,就跟打了胜仗似的,在背后冷嘲热讽个不停,”曹一恒气的说了一长串话,“有意思吗,有必要吗。” 这种现象的存在,与九班十班的师资构成有很大关系。 分班的时候两班生源成绩是同一水平,为两个班授课的老师也有很大重叠,比如范国明既负责九班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同时也教十班数学;十班的班主任高有志也同时带两个班的物理。 上课的时候,有些老师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 “人家九班/十班比你们态度认真多了” “隔壁班这次作业完成的特别好,你们根本不像话” “就知道吵吵,看隔壁班有一点声音吗?” “人家这次前一百能进两个,咱班一个也没进!” …… 九班的学生们对此基本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一种“他们管我什么事管好自己就行了”的共识,谁知十班有几个挑事精却不这么想,班主任高有志也斤斤计较,连带着整个十班都开始盯着九班的一举一动,大有比个高低的意思。 就连高一高二举办的各项活动,他们也都想压九班一头。 曹一恒还记得高二期末考试,九班的数学平均分比十班低了点,结果被十班大肆嘲笑一通,甚至有的还说“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又怎么样还不是差劲”这种阴阳怪气的话,风声也传到了老范耳朵里,老范明显心情失落了很久。 老范是个好老师,看见他这样,九班的学生们也跟着不舒服。 自此,两个班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许熙正听曹一恒低声跟她吐槽着这些烂事,恰好窗户外走廊里两个十班的男生经过,大喇喇地扬着声音:“九班有俩附中的转学生又怎么样,笑死了,老高还说附中实力强呢,就这?也没见进全年级前五百。” “警惕!警惕!”另一个男生模仿着高有明的说辞和语气。 “哈哈哈哈哈,有什么可警惕的。”两人边走边刻薄地笑。 毫不掩饰。 挨着窗户坐的几人静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曹一恒差点暴起,“卧槽我这暴脾气……” 许熙及时按住她,顿了顿,安抚道:“没事,我……我俩都没生气,你别着急。” 许熙说完,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周允竞,他正低头刷着一套生物专项练习题,笔尖清晰利落地落在纸上,听见这边的动静,半抬起头,很轻地挑了下眉,黑色的签字笔在手指间慢悠悠转过一遭。 其实听见那两个男生的对话后,许熙心里也生着气,任谁莫名其妙被陌生人编排一通都高兴不起来。 然而反观周允竞,听见后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虚靠在后桌上,甚至还意味不明地带扯了扯唇角,仿佛他不是被议论的当事人,而是局外的看客。 魏杰连游戏都不打了,也跟着愤愤不平:“他们说个**,那是你们俩没考试,许熙平时的努力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 说完,他顿了顿,生怕遗漏了一旁的周允竞得罪他,绞尽脑汁:“呃,周、周允竞同学……今晚的努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他不补充还好,最后这一补充,倒像是在强调除了今晚,周允竞平时根本不在学习状态一样。 挺不会说话。 好在周允竞也没介意,笔盖一合放在桌面上,慢悠悠开口:“嗯,争取摆脱倒数第一,拿个正数第一回来。” “哈哈,”魏杰尬笑捧场,“对。” 魏杰表面捧场,私底下却退出游戏,疯狂在课桌下面手机上打字给同桌冷茁壮看: -魏帅在此:[到底谁说周允竞高冷稳重的] -魏帅在此:[比我们还!中!二!还说要考全年级第一!] 理科全年级将近一千六百人,考全年级第一简直是天方夜谭,魏杰这辈子都没和实验段的学霸们说上过话。 冷茁壮用一只手在下面疯狂推搡他,示意他少说点话,赶紧收回去别让本人看见。 上课的时候,范国明拿着成绩单进来,开了一场月考总结班会。范国明站在讲台上,依照惯例先进行了成绩总体分析。 “本次月考,我班平均分与十班并列位于全年级第11名,全年级前五百名18人,前三百名4人,前一百名1人,一本上线率……” …… 老范讲了一整堂课。 最后一节晚自习用来个人经验分享,安排了班里这次月考的前三名在讲台上和同学们分享交流学习经验。班长吴璇第一个分享,她这次挺进了全年级前一百名,是九班有望冲击985的独苗苗。 剩下两个都是男生,分享的内容大同小异,听得无聊,不少学生都在下面各干各的。 范国明中途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最后一位男同学已经分享结束了,范国明做了个总结,然后停顿了几秒,神神秘秘地说:“我给同学们宣布一个好消息——”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后天下午,咱们就放国庆假了,三天!” 底下瞬间沸腾起来。 曹一恒碎碎念叨着:“我早就从其他班听到放假的风声了,老范怎么才知道,他一定是被孤立了……” 魏杰则疯狂掐人中:“举报,我要举报,教育局呢,国庆怎么只放三天假!!” “能放就不错了。”冷茁壮幽幽道。 魏杰收回掐人中的手,怒其不争地冷笑:“你知道吗你已经被pua了。” 还有不到十分钟就放学了,范国明宣布完消息也没再管他们,班里闹哄哄的,都在讨论着放假的消息。 话题不一会儿就转向了国庆计划。 曹一恒说:“我好想去旅游啊!可三天够干嘛的,黄金周堵死了。” “人还堵在去旅游的路上,一中就开学了,”魏杰听见曹一恒的想法,欠揍地说,“你还是去爬明山吧,当天就能来回。” “滚啊!” 许熙听着他们拌嘴,刚到平城的时候,她在客运车站听过明山的名字,于是问:“明山很不好玩吗?” “那倒不是,”曹一恒还是要为自己家乡为数不多的旅游地辩解一二的,“5a级景区,风景很好,我小时候还跟着我爸妈一起去看过日出。主要是我们本地人经常去那玩,都快玩吐了。” “日出?”许熙小声问。 曹一恒没想到许熙会对这个感兴趣,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认真,对她解释道:“对,有很多背包客去那里看日出,有个不错的观景点。” 许熙垂下眼,“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曹一恒和她说完,转头和自己的同桌聊了起来。 班里都在讨论,许熙下意识看向周允竞,他并没有加入刚才的话题,垂眼回着手机上的消息,侧脸清晰俊冷,仿佛对他们中的任何人或事都不感兴趣。 许熙很想问问他的国庆节计划,却始终欲言又止。 他会认为是一种冒犯吗?认为在窥探他的隐私? 他会不会看出些别的什么。 或许是掺杂了些不可告人的心思,许熙又胆怯,明明是同学之间很正常的询问行为,却变得如此难以问出口。 踌躇半天的“你国庆打算干什么”却在说出口时,硬生生转变为一句—— “国庆节快乐”。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又对他说了一句无聊的废话,而且,国庆节明明还有两天才到。 她正心中懊恼,放学铃声在此刻适时响起,伴随着收拾书包和拉凳子的响声,周允竞也收拾完东西,站起身,手插口袋,教室的灯光投下来,在他立体英俊的五官上拓出一圈淡淡的阴影。 “也提前祝你国庆节快乐,许熙。” 他说。 16、第 16 章 梦境 许熙暗恋周允竞近四年,在这段漫长的时光中,他从不认识她,更遑论会提起她的名字,然而在这短暂的一个月,他叫她名字的次数,她已经有些数不清了。 每叫一次,许熙就心颤一次。 许熙背着书包,手不由自主地握着旁边的肩带。教室灯光冷白,放学铃声响起,所有学生都急哄哄地往外走,周允竞站在她面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她说国庆节快乐。 即使知道他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许熙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心跳加速。 - 许熙和舍友们合买了一面全身镜,摆在宿舍。晚自习放学后,住校的学生们有许多会去压操场,去小卖部买东西,或者单纯的在校园内转一转。 许熙直接回了宿舍,她回得早,还没有人在。用钥匙开了门,把书包挂在床边,许熙慢慢走到全身镜前,犹豫了一下,然后背对着镜子费力地拉下自己的后衣领,扭头看过去。 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泛着些红肿。 许熙反射性想伸手去碰一下,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几个小时前周允竞在教室内给她上药的情景,指尖烫到了似的收回了。 为什么当时会有那种感觉。 是伤口生长时愈合的痒意,还是药膏成分的问题? 许熙真的不知道。 当晚,许熙做了一场梦。 她的前段梦境清晰且有条理,几乎可以说是对下午场景的拓印,一切都按照着曾发生过的事件和对话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大家去上体育课,只剩下她和周允竞两人,周允竞为她上药,她浑身发软地趴在课桌上。 然后周允竞问她:“这么难受?” 梦里的她和现实做了一样的回答,支撑着身体,很呆又很认真地回复他,药里可能加了什么东西,成分有问题。 所以搞得她很难受。 周允竞看了这样的她一会儿。 从这里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朝着不对的方向发展。他没问她下次还这么莽撞地冲上来吗,没问这句原话,周允竞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带着像戏谑,又像无奈的眼神,向她伸出手。 许熙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在愣怔的几秒里,周允竞像是没什么耐心,直接把趴在课桌上的她捞了起来。 周大少爷的手臂修长,有力,也带着热度,许熙挣脱不了,只能任由着他把她抱起来,放在课桌上。 他抱得轻轻松松,带着男性的力量。 几张试卷被压得皱巴巴的,许熙垂着双腿,白色的帆布鞋在空气中晃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抓住手边课桌上的教科书,看上去不知所措。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周允竞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说:“你怎么这么呆啊。” 许熙想说我没有,但下一秒,她就说不出话了。 周允竞把那只破药膏随手丢到一边,双手撑在她身侧,按着试卷,亲她的脸蛋,耳垂,脖颈。他的嘴唇没有离开她,贴着她的软肉,含含糊糊道:“现在呢?” 难受。但并不是痛苦的难受。 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许熙分不清这种感觉到底由何而来,酥麻的痒意从尾椎骨直达天灵盖,连说出口的词句都是破碎的,“我不知道……” 听完她的答复,周允竞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她的脸蛋,“那再试试别的。” 教室窗户通透,明亮的日光投射进来,将一切照的纤毫毕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回来。他们离得好近好近。 剩下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破碎的。 混乱的,不可言说的。 原来那种奇异的感觉,是因为…… 许熙终于搞清楚了。 她惊醒了。 许熙醒过来,躺在宿舍的床上,微微喘着气,鼻尖沁了层薄汗,心脏却砰砰直跳。 天。 许熙,……你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做这样内容的梦。 梦境刚刚褪去,稍一回忆便浮现在眼前,许熙不敢再想,在一片漆黑中,拉高被子,羞耻地把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响彻整个学校的起床铃声响起,许熙呆滞地起床,穿衣服,洗漱,动作如同机械。 同样起床的孔楠瞧见许熙,端详了她一会儿,说:“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许熙准备拿漱口杯的手一抖:“啊?” “看上去魂不守舍的。”孔楠站在她身侧,眯着眼对她说。 孔楠的性格是偏开朗的类型,一个月的时间下来,许熙和她相处的还不错。 宿舍里六个人,李欣怡回到宿舍不是吃东西就是默默学习,偶尔和许熙、孔楠说上几句话;高晴三人组经常出去住,据说高晴在校外有房产,因此和两个跟班不怎么回来,宿舍只是她们歇脚的地方。 不过这都不关许熙的事,来到这里第一晚发生的欺凌事件,让许熙对高晴几人印象很差。 许熙“魂不守舍”是因为她不知道等会儿要如何面对周允竞。 她平时和周允竞相处时本就容易紧张,如今再加上昨晚那场乱七八糟的梦,许熙觉得在她还未完全忘掉那场梦之前,她一定不敢直视男主角的眼睛。 ……重要的是,她可能在和他相处时又会局促不安、思维迟钝,然后做出一些傻事或者说一些无聊的傻话。 但她仍然想见他。 甚至在做完这场梦后,想见他的心情,奇异地更为迫切了些。 带着这种复杂又矛盾的情绪,许熙拖着步子到了教室,反射性看向倒数第二排自己旁边的座位,那里是空的。 早读课开始的时间太早了,周允竞没有到很正常,许熙这样想。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慢为自己打气,一边想,今天见到周允竞时一定不能失态,不能思维迟钝;一边想,不要再说类似昨天“国庆节快乐”那种错误又无聊的废话。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太阳绕了天空一圈,东升,高悬,西落,夜色逐渐吞没整个校园,周允竞依然没有来。 许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用同一个姿势等待了很久,连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恰逢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许熙看了一眼门外,又收回视线,过了几秒后,打算去个洗手间。 许熙站起身,刚走出两步路,就被人叫住了,她扭过头,是孙莹莹。 孙莹莹伸出一点点食指,悄悄指了指她的牛仔裤后面,比着口型:“你来大姨妈了。” 许熙分辨出她的口型,顺着她指的方向,歪着脑袋低头向下看,然后在大腿根那块看到了很一小块血渍。 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同一个姿势坐了很久一般,许熙这才察觉到小腹隐隐的胀痛。 许熙的例假不怎么准,因此没有准备卫生巾,她折回到孙莹莹身边,垂眼小声问她:“你有卫生巾吗?” 孙莹莹摇摇头,说:“我去帮你借。” 孙莹莹很快就从班里别的女同学那里借到了卫生巾,悄悄塞给许熙,许熙对她道了声谢,对她说:“明天我买了会还。” “不用,”孙莹莹摆摆手,“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谁没个突发情况,班里的女孩子们经常借来借去。 许熙又说了声“谢谢”。 许熙换完卫生巾,借着厕所的灯光仔细又看了一遍,那块血渍面积很小,而且在靠里面的位置。孙莹莹当时坐着,视线偏低,因此才看的清楚。 还有一节课晚自习就结束了,许熙不打算管了,毕竟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和班里的同学们都不怎么熟,谁也不会借她个外套来挡例假。 许熙洗完手,回到班里,课桌上已经堆了好几张新的试卷,是在课间发下来的。 魏杰也刚刚从后门进来,一瞧见桌面,立刻骂骂咧咧:“高三真特么是个特殊的时期,出去一会儿的功夫,连课桌都会自动长试卷了。” 国庆假期将近,各科老师都拼命似的往下布置作业,课代表们一个接一个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列出作业清单。 “英语模拟试卷(一)(二)(三)除作文外全部写完,开学后统一交给组长” “数:《金榜》p108-118;《导》p26-35” “语:《滕王阁序》《劝学》《离骚》默写正文及注释,注释默写完红笔纠错;摘抄本继续往下写,开学交” “……” 六门课布置的作业将黑板写的满满当当,讲台底下哀嚎一片。 周允竞仍然没有来。 17-20 第17章 第 17 章 计划 许熙不动声色地看向周允竞的课桌, 传试卷的同学明显匆匆忙忙,几张试卷颠三倒四地盖在他的桌面上,显得很凌乱。 在一圈哀嚎声中, 许熙踌躇了几秒,试探着伸出手,拿起那些试卷,一张一张地仔细整理好, 叠的整整齐齐。 凌乱的课桌重新变得整洁起来。 呆坐了几秒后,许熙突然很想给周允竞发个消息。 周允竞的微信名称和头像万年不变,许熙一眼就找到, 像做贼似的,她把手机往课桌下面放的很深,尽量遮挡住,以此杜绝各个方向的窥视。 周允竞和她的微信聊天记录只有过两次。 第一次,是他问她到宿舍没有;第二次, 是她按照他的要求, 向他发了想吃的早餐, 他只回复了个“好”。 简洁,利落,绝对不多说废话。 是周允竞一贯的风格。 许熙的手指放在绿色的发送键上,又移开,纠结几个来回后,许熙鼓起勇气,点了发送: [你明天还来吗?] 为了显得动机自然一些, 许熙还拍摄了一下整理好的试卷, 正打算发过去,告诉他老师布置了作业。 这时, 周允竞的消息回了过来: [不去了] 简单的三个字。 许熙看着手机屏幕,没有庆幸,也没有很难过。 只是有些懊恼,她想,如果当初对他说的是“明天见”而非“国庆节快乐”的话,今天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了。 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林梁准时敲响了周允竞的房门。 没过两秒,门被打开了,周允竞一手按着门框,目光扫过戴着金丝眼镜的林梁和他身后着装规范的三位助理,微微笑了笑,“请进。” 与周允竞相处多年、看着周允竞成长的林梁明白,这位大少爷脸上的微笑大半出于社交性的礼节,而那个“请”字,更没有几分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但能骗过其他人就够了。 林梁甚至觉得周允竞对任何人都没有真情实感。 “随便坐。”周允竞撂下一句话,自然地往客厅里走。 林梁站在玄关处,笑笑说:“可以不换鞋吗?” 周允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察觉到他的目光,林梁举了举双手,示意投降:“开玩笑的。” 林梁知道周允竞挑剔,讲究,领地意识很强,如果不是今天的谈话有些必须要当面谈论,以及部分文件需要周允竞本人亲自签字确认,周允竞甚至不会允许他们到访。 几人规规矩矩换了鞋子进来,周允竞拉开冰箱门,侧头问:“想喝什么?” 林梁凑过去,向冰箱里望了一眼,冷藏三层,一层冰水,一层饮料,最后一层是摆放整齐的长方形盒装简餐和几个保鲜盒里封着的水果。 “你修仙啊?”林梁不可思议。 周允竞一手拿饮料,修长的手指咔嚓一声勾开拉环,气泡上浮,捏着易拉罐的那只手向冰箱抬了抬,示意他们自便。 林梁拿了一瓶冰水,三位助理不敢多耽误时间,选了一样的。周允竞回到沙发上,林梁坐在他侧手边,其余人各挑位置坐下,打开手提电脑,准备开始工作。 切入正题后,周允竞不说虚话,直接阐述想法,或者提出关键性问题,吐字流畅清晰,条理严谨,林梁的助理们边在电脑上操作,边与他沟通。 几人都是从事相关领域多年的专家,周允竞依旧能与他们谈的有来有回,应对自如,他太过聪明,太过游刃有余,以至于林梁经常会忽略周允竞还很年轻的事实。 室内冷气开的很足,易拉罐被放在侧几上,周允竞穿了件黑色的T恤和灰色长卫裤,随意地交叠着长腿,露出一小截白皙瘦削的脚踝,膝盖上放着透出光亮的平板,能看到上面分了屏,左边是传来的资料,右边是周允竞手写的思维流程图,他不时在上面勾画,并抛出问题。 穿着年轻、随意,却令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身上的精英感。 也是从周允竞身上,林梁才强烈意识到,能力与年龄并不挂钩。 他的同龄人刚刚步入大学校园,仍旧在父母的羽翼下寻求庇佑,而周允竞早已野心勃勃试图推翻父亲的帝国。 除了所接受的特定教育,与从小耳濡目染的商业环境外,林梁想,周允竞这样一定有他生母早逝的因素。 林梁不止一次的对周允竞表示,周允竞只需要做个只会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就好,这些事情不必掺和太多。 正如忠臣与太子,周允竞母亲的遗产、周允竞应有的继承权,他们这些旧臣都会一毫不少地替他拿回来,他们冲锋陷阵,周允竞只需要坐享其成。 但很显然,周允竞不满足于此。 三天前,林梁接收到周允竞的消息,季怀恕与其表兄明恪不日即将抵达平城,除此之外,还牵扯到其他几位行业大佬的消息,他们纷纷想从中分一杯羹。 季怀恕是周允竞的多年好友,私交甚密,他比周允竞大上几岁,即将从Harvard商学院毕业,短短几年,手下的做空机构已经对5家上市公司狙击成功。 如今,应周允竞的邀约,季怀恕盯上了周为河的河源集团。 季怀恕的表兄明恪出身京城明家,祖父与父亲皆是知名政客,周为河拉地方政府入股,负责这部分招商引资的领导曾与明家积怨颇深,党同伐异。 …… 因此,周允竞与林梁的今日会面,在于从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中敲定出一个能将己方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即使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林梁都不得不感慨,能将这几人联系在一起,共同捆绑在同一条船上,以此增加自身的砝码,借力好风,送上青云,周允竞实在太有手段。 这场会谈从下午四点,持续到近晚上十点,自诩为加班狂的林梁也有些坚持不住,周允竞却依旧看上去专注,且精神充沛。 林梁不由得联想到一个道理:精力旺盛是成功者的标配。 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周允竞私人微信收到的消息很多,但他都晾在一边,不管不顾,任由弹窗自动消失。 只有其中一条微信消息,周允竞瞥了一眼,然后做了一个暂停的示意。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沟通工作的助理们停下来。 林梁不知道对方是谁。 回复完后,这场会谈才得以继续。 结束时,助理们合上电脑放进公文包,商讨出了一个令人愉悦的结果,气氛也轻松下来,林梁站起身,调侃道:“周大少爷,今晚要留我们在你家吃饭吗?” “我厨艺很差,”周允竞扯了扯唇角,把膝盖上的平板丢到一边,也站起身,“我请你们出去吃。” 从冰箱里冷藏的预制简餐就能看出,周允竞的确不会下厨,这种大少爷,平时都习惯了别人伺候。 “不,不用,”林梁说,“开个玩笑。”然后转头对几位助理道,“你们先下去,在车里等我。” 他们纷纷点头,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见他们离开了,林梁又坐回沙发上,对周允竞说:“别看他们面上没什么反应,想到事成之后能拿到的薪水,心里不知道高兴成了什么样子。” 林梁摘下眼镜,用随身手帕细细擦拭,分享着些更为私密的信息:“周泰恐怕还在沾沾自喜发现了你的行踪,他到平城了吧。”实际上,是他们这一方故意放出的消息。 “尚西酒店1607号房。”周允竞分毫不差地说出对方此刻的定位,声音散漫。 “真的?这你都知道,”林梁真真切切一惊,眼睛看着他,反应过来后开始笑,“我和你姜行烨阿姨那边都还没探查出来,我的大少爷,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你没打通的?”- 许熙盯着周允竞回复的[不去了]三个字,发呆了很久。 心想,也没什么可怅然的吧,周允竞不就是这样,言语简洁,对谁态度都淡漠。 沉默着回宿舍的路上,她接到了姑姑许之玉的来电。 “小熙,我估算着你晚自习放学了,给你打个电话。”许之玉工作繁忙,许熙也不爱给她添麻烦,自从住校后,两人沟通不多,冷不丁收到姑姑的电话,许熙还愣了一下。 “是的,姑姑,我在回宿舍的路上。”许熙边走,边老老实实地回。 “马上要放国庆节了吧?听说你们放三天假?”一中是平城最好的高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便会在家长们之间飞速传播。 许熙说了声嗯。 “你表弟也放假了,他是高一,比你宽松些,放了五天呢,”许之玉说,“我和你姑父明天去省会接你表弟,后天中午你回来吃饭吧。” 许熙没再继续走,停在宿舍楼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踢着地上的几块碎石子,想起那天晚上姑父的那些话,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熙,还在吗?”许之玉迟迟没有听到回复,以为她这边信号不好。 “我在,”许熙将自己从回忆中抽出来,最终说,“好的,后天我过去。” 许熙不忍心拒绝许之玉,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讨人喜欢,去姑姑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姑父和囡囡。 许熙站在树下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宿舍。她打电话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宿舍时,发现门没锁,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她推开门,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高晴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狠戳着李欣怡的脑袋,李欣怡的头被她戳的左右横晃,“李欣怡,给大家说说你这次月考的成绩啊?天天看你挑灯夜读,学到那么晚,考了多少分?” 李欣怡坐在床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不停哭泣。 “哭哭哭,就tm知道哭,个废物,天天学还考这么点分,别有个屁用啊,别学了!” 高晴声音高了几个调,听起来格外尖利:“赶、快、辍学回家吧!” 站在高晴身后一直看好戏的两个跟班,也跟着重复:“辍学回家吧!” 嘲笑的话音刚落下,高晴把李欣怡的头用力一推,李欣怡的头撞上宿舍床边的铁柱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李欣怡痛的扭成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女生跟着笑。 “你看她疼的这逼样,难看死了。”高晴翻了个白眼。 “没上个抗揍。”其中一个跟班笑嘻嘻地说。 许熙无法形容看见这一幕的感受,她上前两步,高晴察觉到门口的动静,看了过来。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了,是孔楠。 许熙站在门口挡着路,孔楠挤了进来,快速扫了一眼眼前的状况,从身后拉住许熙,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许熙的衣服:“许熙,你回来啦?”孔楠语气尽量自然道:“走,一起洗漱去。” 许熙的洗漱用品譬如牙刷、漱口杯、洗面奶等都放在一个白色的洗漱包里,孔楠把洗漱包递给她,许熙察觉到孔楠的用意,顿了几秒,才把书包放下来,接过洗漱包。 晚自习刚结束,公共洗手间里还没人,孔楠拉着许熙走到洗漱池最里面,两个人站定在角落。 确定高晴一伙人没跟上来后,孔楠放开她,先开口了,她声音很低:“你觉得我很懦弱吧。” 许熙还沉浸在刚才宿舍里霸凌的一幕,之前高晴对李欣怡的羞辱多呈现在言语方面,没想到这次已经发展到了动手的地步。 见许熙没说话,孔楠接着说:“是,我是很懦弱,高……”她声音更低了,“今晚其实我也在宿舍,但看到高晴开始打她……,我出去了,我想躲掉。” “我以为结束了,结果看见你站在门口。” 许熙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哗作响,脸上没什么情绪:“我看不下去。” 听到她的话,孔楠顿了顿:“你没发现高晴已经盯上你了吗。” “我知道。”许熙说。 在宿舍里,高晴有时候会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她,让许熙分外不舒服,因此许熙买了遮挡的床帘,回到宿舍后绝不多跟高晴相处。 孔楠摇摇头:“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在李欣怡之前,其实还有一个被她欺负的女孩,那时候应该是高二刚开学。” “那个女孩被高晴欺负的很惨,”孔楠接着低声道:“她有个朋友看不下去,想帮她……” 好像陷入了回忆,孔楠的声音微微发抖:“最后她们一个转学去外地,一个患上了抑郁症退学……现在不知道生活的怎么样。” 第18章 第 18 章 初中 “个人甚至几个人的力量都太小了, ”孔楠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水池边缘,缓过来情绪,继续说:“据说她爸爸是银行高管, 和校领导也有私交,连高有志都是她亲戚,之前的事全都被压得死死的。” 虽然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但在平城这种小地方, 这样的关系够用了。 “我们明天下午才放假,但只要她想提前走,随便和高有志说上一声, 今天就可以收拾行李提前离校,没人敢议论一句。” “所以,我劝你别再做无用功了,之前的那两个两个女孩都抗争过,没用的, 老师、学校都不会管, 顶多踢皮球, 还只会牵连到你自己。”孔楠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眼眶是红的。 许熙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水池台瓷砖间的缝隙,开始洗漱。 回去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高晴和两个跟班都收拾着行李,许熙眼不见心不烦,回到自己的床上, 拉上床帘, 遮挡住外界。 她收回心绪,支起床上桌, 打开小台灯摆在桌面,又从枕头下拿出笔记本和笔,打算静静心,列一个国庆计划清单。 1、运动会策划 2、去明山 她刚准备写第三点时—— 突然,床帘从外面刷的一下被拉开了。 高晴站在她床边,胳膊还保持着拉帘子的动作,眼睛看向许熙的笔记本页面,一字一句念道:“运动会策划——” 许熙直接合上。 高晴完全没有侵犯他人隐私的自觉,上下打量了许熙一番,“你们班这项你负责啊?” “真巧,我们班我负责这个。” 许熙按着笔记本,感到冒犯,她皱起眉:“有事吗?” 高晴也没介意她的冷淡,因为有求于许熙,所以笑嘻嘻道:“熙姐,你帮我问问周允竞国庆打算做什么呗?” 她知道周允竞和许熙现在是同桌。 九班十班紧挨着,有什么消息一传就传遍两个班。 许熙平静地看着她,缓缓地说:“不知道。” 高晴愣了一下。 “我是让你问问……”高晴的声音戛然而止,反应过来什么,眼睛突然变大,瞪向许熙,“你不愿意是吧?” 许熙的耐心也耗尽了,无论是出于她个人原因,还是刚才看到欺负李欣怡然的那一幕,她都不想和高晴有任何交流,更不想帮高晴的忙。 她自认为自己不算个多有热心的人,但也决做不到与施暴者为伍。 高晴站在床边,宿舍的灯光从打开的床帘半照进来,许熙坐在阴影中,支着一张桌子,肤色冷白,唇线平直地看着她。 高晴莫名心头一跳。 “行、行,我今天急着走,不跟你计较,”高晴索性撕破脸不再装,拉着行李箱往外走,放下一句狠话,“许熙,你下次等着。” 她的两个跟班连忙跟上她。 “砰——”一声甩门声响,几分钟后,上铺的孔楠从宿舍门上方的小窗口结束向外面的观察,松了口气,说:“都走了。” 孔楠传消息的话音刚落,李欣怡就哭了出来。 刚才高晴几人在,李欣怡不敢有动静,见她们走后,才终于如释重负地哭出声,像一种发泄:“为什么我这么笨……我成绩真的好差……” “我身材好胖……” 李欣怡的床铺在许熙对面,许熙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哭声,一秒,两秒,三秒。许熙坐起身,下床,走到她旁边。 李欣怡还垂着脑袋坐在床沿边,涕泗横流,许熙不会安慰人,只能沉默着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诧异抬头,发现来人是许熙,接过纸巾,嗓音仍旧抽噎:“谢谢……” 李欣怡看着眼前的许熙,想起刚才她和高晴临危不乱对峙的模样,说:“我真的很没用……只知道哭。”她平时遇到一点事也总是掉眼泪,“我从来没有见你哭过,你比我坚强太多了……” 许熙沉默着,慢慢地心想,也是哭过的。 许熙第二次见到周允竞,是在初中男厕所外面的空地。 有多少人经历过校园霸凌?或被抱团孤立,或被言语欺凌,甚至上升到肢体冲突……局外人或许很难体会到当事者的痛苦,但对当事人来说,每一次过程,每一天上学都是一场暗无天日的煎熬。 数据显示,国内霸凌的发生率为32.4%,许熙曾经属于其中。 初中时,她身材瘦小,性格内向,又不爱说话,整日里独来独往,在一些人看来属于“不识抬举”。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许熙已经记不清事发的缘由,但有些欺凌并不需要理由,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讲的? ——“要远离一些十几岁的青少年,他们正处于你路过瞟他们两眼都想上来给你两拳的年纪”。 那是一个冬日,下午放学时,她独自背着书包快要走出教学楼,却在半途被几个男男女女堵住,有本班的,有外班的,她被他们推搡着到男厕所外。 “见了我们为什么不说话?装什么。” “说话!哑巴了?” “到底男的女的。” “那么干瘪,可别说是女的。” 随即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扒掉裤子看看不就知道咯,带进去!” 许熙拼命挣扎,但对方人数太多,她寡不敌众,只能踉跄着被推倒在地上,手背、脸颊蹭到过道墙灰,冬季校服也被撕扯得皱皱巴巴。 许熙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却像沉溺进巨大的深水里,咕噜,咕噜,深不见底。 在呼吸困难中,她听见很多人的声音,父母的,弟弟妹妹的,亲戚的,老师的。 老师对她说:“许熙,你怎么总是不开窍呢,还想不想上高中了?” 亲戚们对她说:“许熙,你总住我们家也不是个事。” 弟弟妹妹们对她说:“姐,你来帮我……” 父母对她说:“遇到问题自己处理,我们已经够烦了,报喜不报忧的道理你懂吗?”“你怎么那么没用?丢人,不许哭!憋住!” “能不能坚强一点!看见你哭就烦!” 叹气的。理直气壮的。不耐烦的。厌恶的。 许熙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她听见太多声音,像临终前的回马灯,一句句,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不断轮转变换,或许她死了,这些人会很高兴,会如释重负。 十几年短暂的人生中,不好的时刻太多,幸福的时刻太少,连许熙自己都认为没什么值得的回忆。 可最后,她想起的,是几个月前的那轮月亮。 她想起那晚的天气,那晚的对话,她想起男生的嗓音,男生的容貌。 她还没能再见他一面。 许熙久违地、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这种名为遗憾的情绪。 “卧槽把人弄进去啊!别在外面!这走廊。” “快,等下被教导处的发现了。” 远的,近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许熙耳边嗡嗡作响。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在混乱中,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 “谁啊——”为首的混混不满地扭头向后看。 许熙坐在地上,倚着墙壁的角落,她被施暴者围堵,视线受阻,瞧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听见他们压着声音说: “操了好像是周允竞。” “周允竞为什么会来我们初中部?路过吗。” “高中国际部的那个是不是。” “都小点声。” 为首的混混瞧见来人,见果然是周允竞,不由得瞪大双眼,立刻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学、学长,有什么事,”他连忙看看周允竞,又看看角落里的许熙,犹疑道:“你们认识吗?” 许熙连周允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过,更不必说认识,一个过路的人。 她不抱任何希望地靠着墙壁,已经做好了接下来死亡的准备,冬日的风从宽大的冬季校服里吹进来,她在干裂的唇边尝到了铁锈的味道,这真的是很寒冷的一个冬天。 接着,她听见来人完全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嗓音冷淡,“滚出去。” 即使是这样轻慢的态度,施暴者们却仍旧对他毕恭毕敬,全都化为了温顺的绵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连说了几声“好”“好”,随即作鸟兽散。 仿佛将烟头丢进冰水中,“呲”的一声瞬间熄灭,一场令人绝望的风波,居然消失的这样无影无踪。 一秒,两秒,视线上移。 许熙终于看见他的脸。 整个世界按下静音键。 身后是漫天风雪,教学楼沉默伫立在白茫茫的一片,男生穿着黑色的派克服,身段挺拔,眼睫低垂,踩着水泥质地的走廊,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她。 是他。 那个月夜偶遇,说“下次有缘再见的话,可以把成片传给你”的少年。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当时还是中秋,如今已到了下雪的日子。 其实那天后,许熙很想再见到他,他们在学校的天台相遇,他说他是普通学生,应该也是附中的吧,可许熙再也没见到过他。 她甚至还幻想着,会不会有一天,在学校的图书馆,在操场,在漂亮的林荫小道上与他转角遇见。 但她从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狼狈的场景。 她被推搡到墙角,头发凌乱,校服皱皱巴巴,连脸颊上、手背上都脏兮兮的,这样落魄,这样狼狈,这样不体面,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皮处流淌下来,许熙分不清那是鲜血还是眼泪。 许熙很少哭泣,但唯独有两次例外,一次是在天台,一次是这里。 周允竞全部在场。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完美,得体,高高在上,像一张谁也无法拥有的海报。 第19章 第 19 章 回忆 他认出自己了吗? 许熙以前曾总想着与他再次相遇, 然而此时此刻,她居然真切地希望他不要把她认出来。 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总是那么糟糕,为什么是现在这种情况。 脑袋刚才被推搡的很晕, 冬季冰冷的风将整个人都吹得昏昏沉沉,瞧着不远处的男生,许熙思维更加迟钝,脑海中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她抬起酸痛的手, 将一旁的书包捞回来,尽量拢了拢身上被扯歪的校服,站起身, 低着头,隔着一段距离,哑着声对他快速地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不敢看他的反应,踉踉跄跄地跑了。 出于对周允竞的忌惮, 那一天后, 霸凌者们再也没敢来骚扰过许熙。 许熙因此得以平稳度过初中的最后时光。 从此, 许熙心中有了一个秘密,她好像对一个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她没有获取信息的途径,只能悄悄求助于当时的同桌,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才鼓起勇气小声问:“你知道ZhouYunJing吗?” Zhou-Yun-Jing,许熙从那天的回忆中打捞出这个念法, 她甚至连这三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却拼命想知道名字主人的其他信息。 提供一个名字太过有限,许熙正犹豫着是否向同桌描述他的容貌或衣着, 就听见她说:“嗯?你说周允竞学长吗?” 同桌居然也认识,许熙心头重重一跳,犹豫道:“我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同桌非常理所当然地说:“在附中,提起周允竞,肯定只有一个啊。” 许熙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出名到全校都知晓。 “怎么了?”同桌问。 “没,”许熙心中忐忑,口干舌燥,尽量想让自己的措辞显得自然些,“就是偶然听过他的名字,但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对不上号。” “许熙,你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周允竞你都没听过……” 同桌嘟囔着:“不过就算不看校园帖子也应该知道他啊,线下活动那么多……”说着说着她又转折道:“啊,也对,你都不怎么参加,国际部很多活动还是和我们分开的。” “那你应该知道河源集团吧,我们市大名鼎鼎的那个,据传他就是周为河的儿子,河源唯一的太子爷,要是单单这就算了,上次期中考试他还考的他们国际部第一,他们的那个小团体搞的创业项目前天还在FBLA商赛拿了奖,”同桌情绪明显激动起来,“长得帅就算了还学习好,学习好就算了家里还有钱,卧槽到底是谁偷走了我的人生。算了算了,校园帖子里早扒几百层楼了,你自己去看。” “太断网了啊许熙。” …… 换完座位以来,许熙第一次听到同桌和她讲那么多话。 她边向许熙介绍他的家世、履历,边拉过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唰唰写。 “喏,就是这么写的。”同桌写完推给她看。 周允竞 原来是这三个字。 那一天,许熙看着他的名字,在心中悄悄念了一遍又一遍。 初三的生活平淡且忙碌,许熙每日埋头于题海,期望自己能顺利考进附中的高中部。 “许熙,你现在忙吗?”班长拿了一沓文件走了过来。 附中不但重视学习成绩,也经常举办各类文体活动,班里的不少同学都在准备着参加过两天的文艺汇演,许熙没有报任何节目,此刻相比起来倒是还好。 见许熙摇头,班长说:“如果你有空的话,麻烦你帮个忙把这份审批表送去活动中心好吗,三楼左拐第一间,给李老师。” “好的,”许熙接过,大家都忙着排练,她帮忙跑个腿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我中午送过去。” “辛苦了哈。”班长说。 活动中心是一座位于初中部与高中部之间的建筑,占地很大,设施豪华,篮球训练馆、乒乓球馆、多功能操房、击剑馆等一应俱全,步行走过去需要一段时间。 许熙平时参加体育活动都在操场,很少来到这边,她凭着记忆和指示牌走向活动中心,离的近了,可以听见场馆内学生们鞋子摩擦地面和各类运动的声响。 “进了进了——好球——” “wow!” “别撞我别撞我!” 许熙需要一边看路,一边记住班长的要求,三楼左拐第一间李老师,她生怕记错,因此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只顾向前走。 突然间,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允竞,打完这场去吃饭啊。” 说话的少年声音嘹亮,隔着一段距离,传进许熙耳朵里。 许熙脚步一顿,视线不由自主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她站在一楼的室内网球场外面,窗户结构将巨大的落地玻璃分为几个方形格子,透进冬日午间的阳光。 许熙穿着厚厚的普高校服,站在外面的鹅卵石小道上,怀里抱着一沓文件,到了气温渐升的时节,冰雪消融,身后大片植物萌芽露出绿意。 隔着一层透明的落地窗,她一眼就看到里面的周允竞。 他这样的人在哪里都引人注目,室内网球馆内开着暖气,周允竞戴着运动发带,几缕头发垂在额前,手握网球拍,目光专注地盯着球,右手戴着黑色的毛巾护腕,紧紧贴在因为运动而微微鼓起的一截小臂上。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外面的许熙也同样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就这样过去了几分钟。 ——要去给老师送文件了。 ——再看一会儿吧。 矛盾的想法在许熙心头不断拉扯,许熙珍惜每一次遇见周允竞的机会,如果时间能被无限拉长就好了,或者只在她这里拉长。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一直注视着他,一秒像一百年。 但最终还是不能忘记正事,许熙告诉自己,等送完文件回来再看,也是一样的。 她发现原来自己性格也有冲动的时候,也并不是如别人厌恶的那样一潭死水。 许熙第一次跑的那么快,快的跑到三楼时连老师都在打趣“不用那么着急”,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 她想去看周允竞。 但等她喘着气原路折回时,什么都没有了,周允竞和他的朋友们全部都离开了。 像五颜六色的泡泡消逝在空气中,看着空空荡荡的网球室,许熙站在初春的料峭里发了很久的呆,心想,和他错过了。 后来,许熙发现,听到他的有关消息时,她随着他高兴而高兴,随着他不高兴而不高兴。 开始因为或许能够遇见他,而对校园生活、对每一个明天充满希望,不再想要死亡,也因为见不到他,而感到遗憾,和难以言说的想念。 会想要能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他,又怕被发现而提心吊胆。 后来许熙努力想弄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却因为没有过体验经历而无从得知。 她没有完全交心的朋友,不敢咨询旁人,只能试图通过翻阅图书馆里的各大相关经典论著,查明自己的这种心理现象,但艰涩难懂的专业术语,总是难以准确描述人类活生生的情感波动。 再后来,从弟弟妹妹身上,她好像捕捉到一些线索,父母会因为他们生病时而整夜整夜的难以合眼,又会因为他们取得成绩时脸上喜悦,参考之下,对比之下,许熙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种感觉或许是一种名叫“爱”的东西。 她似乎爱着周允竞。 对于许熙来说,这是一个太过陌生的概念,十几岁的许熙,迈入青春期的许熙,遇见周允竞后,像一个刚新生的婴儿一样努力探寻着这种名叫爱的陌生事物。 懵懵懂懂、跌跌撞撞。 一探寻,就是很多年。 第20章 第 20 章 欧皇 “许熙?”李欣怡叫了她一声, 看着她发呆了很长时间,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啊,”许熙收回神, 顿了一会儿,对眼前的李欣怡道:“没事。”又说,“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嗯……” 李欣怡差不多稳定住了情绪, 也有些犯困,她脱掉鞋子上了床,又对许熙道了声谢:“你也早点睡。” 李欣怡刚才的话直接将许熙的记忆拉扯回几年前。 如今从回忆中抽离, 许熙伫立在宿舍的床边,忽然很想、很想见周允竞。 但许熙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单方面暗恋,她想起周允竞寥寥几字的微信回复,以及他不喜欢被人打扰的性格。识趣、事少是许熙曾被他人评价的过最大的优点, 她不想在周允竞面前连这些优点都没有。 许熙回到自己的床上, 舍友们都已经睡下了, 她睁眼看了一会儿床板,盯到眼眶酸胀,又闭上眼睛。 但没有用,脑海里全是几年前的事情。 以及,周允竞的模样。 无法平静,许熙叹了口气,索性掏出来手机, 解锁, 试图登录游戏玩一会儿转移注意力。 她戴上耳机,熟悉的BGM进入耳朵, 在进度条加载的时间里,许熙垂眼解着缠在一起的耳机线。 等把耳机线理好,主页面也显示了出来,许熙抬眼看向屏幕,眼睛毫无准备地微微睁大。 穿着限时活动最新款套装的少女安安静静站在屏幕中央,白色的长裙闪烁出漂亮柔软的光泽。 ……最新款套装? 有一瞬间,许熙以为是登录错别人的帐号了。 但她又看向id,是她自己的账号没错。 界面卡出bug了吗? 许熙想了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之前这款游戏还因为一个乌龙事件上过热搜,有位玩家进入游戏后发现自己莫名拥有了全图鉴,还以为周年庆天降巨大福利,刚惊喜交加一会儿,才发现是系统抽了,再一登录便又回到原来的收集度了。 空欢喜一场。 看来自己应该也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她先欣赏了好一会儿,截了好几张图,以作留念,毕竟这样的bug不常见,然后依依不舍地退出游戏,重新登录。 然而,一切都没有变化。 许熙不由得戳了一下屏幕,里面的少女流畅地跳起来转了个圈,又点进活动页面,显示本次套装已经收集齐全,成就栏里可领取奖励宝箱。 …… 电光火石之间,许熙想到了周允竞。 那天只有他碰过自己的手机,并抽了卡,手机还给她时游戏已经退出了,许熙一直没来得及看。 顾不得太多,许熙截了张图,通过微信发给周允竞。询问他的话打打删删,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这个是你抽出来的吗?] 另一端的对话迟迟没有任何回应。 许熙握着手机,落寞地垂下眼。 然而下一秒,手机传来震动—— 周允竞的语音通话直接弹了过来。 许熙呼吸一滞。 “还没睡?”周允竞的声音隔着网络传来,显得有些微微失真。 即便按下了接通键,许熙仍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坐在床上,握着手心里的手机,缓慢地眨了眨眼,才轻声道:“还没。” 前方的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周允竞靠在后座,听见她压着声音,说:“不方便说话?” 这句话问出口,通话那端静了两秒,接着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能听到女孩穿鞋和开门的动静,然后听见许熙说:“没有,我到阳台了。” 许熙怕打扰舍友睡觉,轻手轻脚来到阳台,关上门,手指不由自主抠着手机壳,试探着问:“我刚才发你的截图,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周允竞说。 许熙觉得自己和周允竞说话时,总是会觉得紧张,但今晚接到他的电话,又有点开心,“是你抽出来的吗?” 周允竞倒是回答的很直接,淡淡道:“是啊。” 许熙微微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你怎么做到的。” “手气好。” 周允竞的语气听起来自然笃定,像是事实的确如此,如果许熙不懂得这款游戏的机制,恐怕真的要信以为真。 那天她离开去吃饭的时候,只剩下20抽,怎么可能抽的完? “不可能,”许熙罕见大胆地反驳他,“当时只有20抽了,就算手气再好也抽不齐的。” “好吧,”周允竞也很罕见地解释了较长的一句话,“其实是我写了一个程序,类似于外挂,安装到你手机上,可以无限获取资源,就抽齐了。” 许熙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可置信,惊讶道:“真的吗?你真的好厉害。” 她听见周允竞在通话那端若有似无地笑,语气似乎还带着一股循循善诱:“真的。你不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吗?” “相信,”许熙立刻道,怕被周允竞误解,又重复了一遍,“当然相信。” 车子转过一个弯,车窗外霓虹灯模糊成一团,周允竞坐在后座,听见许熙说的话,语气认真到仿佛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再比她更信任周允竞。 只是接着,电话那端,许熙的呼吸却突然一顿。 有一瞬间的沉默。 不知道许熙那边发生了什么。 一秒,两秒,周允竞才听见许熙重新开口:“你又骗我……” 可能她本人都没有察觉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拉长了尾音声线,按理说被人欺骗应该是要生气埋怨的,但由于许熙从来都无法对周允竞产生负面的情绪,导致连这句埋怨听起来都像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许熙刚才看到了账号的充值记录。 她不怎么氪金,因此充值记录里的数字便格外显眼- 648- 648 支付信息那一栏是周允竞的APPLE ID。 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又接着去看页面上方的资源数量。 整整还有60抽,不多不少。 拉开卡池显示,玩家使用了220抽。 反应过来后,许熙回想起刚刚周允竞那句话。 ——“你不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吗?” 果然是在骗她啊。 什么能力,钞能力吧。 “怎么了?”周允竞明知故问。 “……我看到你的充值记录了,”许熙沉默了一会儿,顿了顿,说,“1296。” 她说后面那串数字时,嗓音格外清晰。 “算数还挺快。”周允竞评价她,不知道为什么带了点明显的笑意,通过耳机线传到许熙耳朵里,仿佛携带着微弱的电流,酥酥麻麻的。 他关注点好像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紧张、惊讶、信任再到不可置信,短短几分钟内,许熙的心情被周允竞搞得像过山车一样,到最后,她勉强稳住心神,抿了抿唇,轻声问:“为什么?” 周允竞声音淡淡:“因为许熙,你当时的眼睛都直了。” 许熙站在阳台上,心脏重重一跳。 许熙以为周允竞可能会说,这些钱对他根本不算什么,也想过周允竞是出于用掉她资源的弥补心理,但自始至终,她没想过是这个原因。 周允竞当时对尝试游戏颇感兴趣的模样,连眼神都没放在她身上半分,许熙根本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的神情- 国庆的第一天,许熙遵守和姑姑的约定,快到中午的时候坐公交车到了小区。许之玉还提前询问许熙还有没有高一没分科之前的文科笔记,有的话能不能拿来给表弟看看,许熙答应了。 表弟叫许瑞,在省会读高一,打算选文科。 许熙已经和他很多年没见过了,但两个人都有小时候彼此相处的记忆在,因此见面后并不怎么生分。 夫妻二人在厨房里准备午饭,许熙帮忙着提前摆放餐具,只有许瑞闲着没事干,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不时进进出出厨房,一会儿拿片牛肉,一会儿拿根黄瓜段,塞进嘴里。 “滚出去,就知道吃。”许姑父腾出手来,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就你闲。” “那我妹还在那看动画片呢,你怎么不说她!”许瑞不服。 许姑父说:“她多大你多大,她能够得着桌子吗?” 许之玉习惯了父子二人的相处模式,扭头看见许熙,说:“小熙,别弄了,等着吃饭就行。” “看看人家。”许姑父压着声音,拿许熙教育儿子,恨铁不成钢。 “哎呀……行行行,我出去。”许瑞出了厨房,又不知道该干嘛,就先翻了翻许熙带给他的几本笔记。 他一开始没在意,没想到许熙的笔记居然真的有点东西。 “许熙姐,你笔记记得好认真啊。”许瑞真心感叹。 这字,这排版,这逻辑,看着就舒服。 “啊,”许熙回他,“还好吧。” 这居然才叫“还好”? 毫不夸张地说,这已经能入选他们学校前段时间评选的笔记参观展览前三了好吗,许瑞边翻阅边随口说:“不过说实话,写下那么多也没用,有的知识点记了也就是个心理安慰,前一秒记完后一秒就忘了。” 文科要记的内容太多了,知识也零碎,拿许瑞自己举例子,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他在台下猛猛抄,生怕落下什么有价值的知识点,实际上笔记本一合上转头就抛之脑后了。 许熙正摆放着碗筷,听见他的话,不理解地摇摇头:“不啊,都写上去了,怎么会忘。” “??啊?这么多,你都记得?” 许瑞怀疑的话刚说出口,许姑父就端着一盘凉菜出来了,听见两人的对话,对儿子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上心。” “哎呀爸,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你都多少年前读的书了,我说的是写在笔记本上的东西是不会全部都能记得住的,”许瑞反驳完,不服气地对许熙说,“不可能,许熙姐,让我考考你。” 许熙不明所以:“考什么?” “嗯……”许瑞随便挑了一个知识点,政治必修一的内容,“流通中的……货币量计算公式是什么!” 许熙从记忆中扒拉出来。 “……你说的是应该发行的货币量,还是实际流通的货币量,应该发行的就是待售商品价格总额除以货币流通次数,如果你说的是后面那个的话,就需要考虑到通胀率了。” 许瑞问的不明确,许熙只好把两种情况都回答出来。 “正午太阳高度角的计算公式?” “90度减去所求地点与太阳直射点的纬度差,同减异加。” “???”许瑞不信邪,又连着随意挑了其他笔记本里的好几个问题,许熙回答正确率百分之百,而且反应时间很快。 “???你为什么都会啊。” “为什么不会啊,”许熙感到莫名其妙,“这不都是基本知识点吗。” “可是你学文科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啊?”就算是正在读高一的许瑞,也不敢保证随便挑的哪一个知识点都能回答的上来,许瑞最后不得不承认,“姐,你的基础好像真的不是一般的扎实啊……”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礼物 “你看看, 我说什么来着。”许姑父在一旁看好戏。 “那是她基础太硬了好不好,不是我的问题……”正常学生哪有记得这么牢的啊,许瑞正要继续反驳, 许之玉端着餐盘走了出来,“洗洗手吃饭了。” 许之玉在厨房里也听到了客厅的动静,便对儿子说:“我特意让你表姐把她高一时候的笔记带过来给你看的,多学学。”说罢又看向许熙, “小熙,我让瑞瑞看两天就还你哈。” “不用的,”许熙摆摆手, 她高考又不考文科内容,“放我那也是浪费,给瑞瑞吧。” “谢谢姐,”许瑞也不是不懂礼数的孩子,对许熙道了谢, 又挠了挠头, “就是……能不能别喊我瑞瑞了啊, 我都这么大了。” 感觉好羞耻。 许熙笑笑:“跟着姑姑喊习惯了。” 许瑞心里唉了一声,许熙作为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孩子,真的是有一种成熟懂事的长姐气质。 “你还有意见上了,”许姑父踹许瑞屁股,“赶紧去喊你妹妹吃饭。” “好好好,”许瑞及时闪开亲爹的一脚,溜到正在看电视的囡囡身边, 把小女孩直接抱起来, “走咯,哥哥抱你去洗手手吃饭饭。” 家庭气氛幸福和谐, 许熙处于其中,内心涌上一些小小的羡慕。 许熙难得矫情地心想,要是她也有哥哥就好了。 许之玉家没有食不语寝不言的规矩,餐桌上有了两个高中生,话题就全围着学习转。许瑞如今正上高一,对毕业季的高三又畏惧又好奇,问了许熙好几个高三的问题,许熙一一解答。 他想起许熙刚才对答如流的表现,不由得问道:“姐,高三应该第一次月考了吧,你考得怎么样?” 话音刚落,饭桌上的几人除了懵懂的囡囡,齐齐沉默了下来。 过了几瞬,许之玉顿了顿,第一个开口,嗓音里带着歉意:“对不起啊,小熙,姑姑当时不知道你在考试,也怪我……” 当天她和丈夫都在外地出差,不知道周六当天居然是许熙的月考,女儿突然生病,只好麻烦留在平城的许熙,让她送女儿去医院。 “没事的,一次考试而已,”许熙摇摇头,姑姑是当时唯一坚持让她继续读书的人,她已经很感谢了,怎么还会计较这些,“囡囡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许瑞一头雾水的听完来龙去脉,“不是,你俩当时怎么不叫我啊?” “叫你你回得来吗?”许姑父没好气地说。 “这种情况我就算是飞也要飞回来啊!” 许瑞插科打诨了几句,没过多久,气氛便又轻松起来。许姑父转了话题,问儿子:“不是说你有几个小同学要来平城玩吗,前两天还跟你说让你好好招待,带咱们家里。” 许瑞有几个外地的同学,玩得不错,一听说许瑞老家风景好,便一拍即合约定国庆过来旅游。 许熙垂下眼,默默吃着饭,没说话。 “咱家哪有地方住啊,好几个人呢,他们一大早就想去看日出,已经订好民宿了。”明山附近还有民俗商业街、寺院等集群景点,是个不错的旅游去处。“再说了,余嘉嘉也没邀请同学们住她家里。” “嘉嘉也去啊。”许之玉说。 余嘉嘉从初中起就是许瑞的同班同学,平城本地人,同样也考进了省会三中,和许瑞又做起了高中同学,也算是一种缘分。 “嗯,她说她哥还可以给我们当司机。” 许之玉对儿子的这位同学有印象,叮嘱道:“嘉嘉性格娇气,你多照顾点。” 许之玉对小一辈总是这么温柔,许瑞没搭理她妈,反而看向坐在旁边刚吃完午饭的许熙:“姐,你也来呗?” “对,”许之玉听到儿子的提议,点点头,笑着对许熙说,“小熙,来平城这么久都没怎么玩过吧,好不容易放个假,让你表弟带你转转。” 许瑞不是假惺惺的客套,而是真情实感的邀请,不管是出于亲戚情分,还是考虑到人多了热闹,他都希望许熙一起来玩。 但根据许熙的一贯性格,她应当是不愿意的。 然而没想到,许熙最终说:“好。” 吃完午饭没多久,许瑞就在“旅游搭子群”里收到了同学们的消息,他们已经住进民宿了,就等许瑞来。 许瑞啪啪打字回过去消息,说要多带一个人,是自己的表姐,一群e人纷纷表示热烈欢迎,甚至有好事者还问姐姐长得好不好看。 许瑞回了个“滚”,再一抬头,就见许熙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她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两天假期,跟他们玩不了多长时间,因此带的东西很简单。 许瑞拒绝了许之玉亲自开车送他们的提议,打了出租车,一路上大多都是许瑞在介绍自己的假期计划,旅游搭子们都有谁啦,安排的路线啦,坐在副驾驶上滔滔不绝。 他说累了扭头看过去,许熙坐在后排,手自然地放在双膝上,安安静静地听,脊背单薄,有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她乌黑的发梢微微拂动。 许瑞突然想起群聊里那句“长得好不好看”的问题,平心而论,他觉得他姐不仅仅是世俗意义上浅薄的好看,而是有一股“劲”,或者称之为一种感觉,难以用贫瘠语言描述。 而且她真的很省心,全程只是静静地倾听,从不提出自己的要求,只是到了拐角路口一家火锅店的时候,她眼睛才微微睁大,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师傅,前面能不能停一下,三分钟就好。” 让停车等一会儿很正常,司机当然没意见。在许瑞还在疑惑怎么回事的时候,许熙已经下了车,进了火锅店的玻璃门。 她说三分钟真的就是三分钟,时间不偏不倚,许瑞见她两手空空的进去,又两手空空地出来。 刚回到车上,许瑞就看着她,不解地问:“姐,你是……饿了吗?” “没有,进去问件事。”许熙摇头,“现在没事了。” “好吧。”许瑞看着她似乎有些失落的神色,还是没搞清楚什么情况。 出租车抵达民宿的时候,许瑞的旅游搭子们已经在一楼大厅等候有段时间了,一透过前窗玻璃看见副驾驶座上的许瑞,便同他挥挥手,纷纷站起身,围了过来。 许瑞瞧见这一幕,下了车,吃惊道:“卧槽,大家对我这么热情?” “拉倒吧,不看看等你多久了。”一个胖胖的男生说。 许熙正开着后备箱取行李,抽空向前面瞟了一眼,除许瑞外还有两男两女,其中有一对长得像的应该是兄妹。 果然,不一会儿,许瑞向她介绍,那是余嘉嘉和她的哥哥余鸣。 那个胖胖的男生大家都叫他胖仔。 因为许瑞提前在群聊里说过,一群少年少女人又活泼,所以气氛并不尴尬,许熙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把行李放入房间后,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 按照规划,明天一大早,他们将要登上明山山顶看日出,因此今天下午先去熟悉路线,免得明天迷路。 许瑞小看了十一黄金周的威力,早在半个月前,明山附近的酒店都被订满了,所以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距离远些的民宿,幸好余鸣开了辆大型SUV,十几分钟便能直达明山。 节假日免门票,SUV开进巍峨山门,又绕上几个来回,才终于到达山脚下,往上看去约莫有千层青石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 接下来的路尽是台阶,车子没法开上去,几人走走歇歇,用了近一小时才爬到山顶,顶部是大片平坦的观景台,开了许多家商铺,余嘉嘉今日特地画了全妆,连爬山的时候都生怕汗水弄花妆容,全程小心翼翼就为了到山顶美美拍照留念。 结果哥哥余鸣和胖仔到半山腰就开始呼哧喘气,累的上不来了,摆摆手说在下面等他们。 余嘉嘉只好指挥着许瑞给她拍照。 许瑞拍了几张,余嘉嘉接过手机一看,心情骤然变差:“这拍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呀!” 许瑞也相当没眼色,直男道:“咋了,有什么问题,这不和现实里的你一样吗?”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余嘉嘉是真被气哭了:“我才不长这样!!” 眼看就要被愤怒的余嘉嘉爆锤,许瑞东瞧西看,还是觉得自己表姐最靠谱,嗷了一声,向许熙跑过去寻求庇护:“姐,救我——” 许熙穿了件白色的T恤,站在悬崖边,手正搭着围栏看风景,不明就里地转过身看许瑞:“怎么了?” “余嘉嘉使唤我给她拍照,结果不满意就要打人,没事找事!”许瑞向她一番控诉。 “别急,”许熙安抚两人,平静地说,“我看看。” 她伸出手接过手机,划开相册,垂眼看拍出来的照片,语气客观:“手机像素和技术都不行。” 余嘉嘉还在不停地掉眼泪,一副委屈的模样,许熙思忖了一下,抬眼看她:“我帮你拍吧。”又说:“你们等一下。” 许瑞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许熙向不远处租赁相机的店铺走了过去。 她进了门,背对着外面,许瑞看不清她细微的动作,只瞧见她在整齐摆着许多型号相机的商品架前停留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挑了其中的一款,接着和收银的老板沟通了几句,交了押金和一张卡片——应该是身份证,走了出来。 “你挑个喜欢的景吧,”许熙握着相机,对余嘉嘉说,“我给你拍。” 意识到许熙要给她拍照,余嘉嘉止住眼泪,点了点头。 许瑞看着许熙熟练的动作,问:“姐,你还会这个啊。” 许熙盯着取景框,含糊道:“以前在附中的社团摸过。” 她和许瑞边聊天,边按下快门,不一会儿,许熙说:“好了。” “拍完啦?”余嘉嘉走了过来,许熙把相机递给她,“你看看。”又提醒道,“慢点拿。” 余嘉嘉一看成片眼睛就亮了,人物、构图都堪称完美,许熙把她拍的好漂亮,余嘉嘉满意的不得了,说:“谢谢许熙姐!” “没事,”许熙问,“你们有谁带电脑吗?” “胖仔带了。”许瑞说。 许熙点头:“那回去再用他电脑导出来吧。” 她明天还需要用相机。 下山后,几人都累得不行。 晚上许瑞请客在农家乐吃饭,趁许熙去洗手间的空当,余嘉嘉悄悄凑了过来,叫邻座的许瑞:“瑞瑞~” 许瑞没想到余嘉嘉也学会了这么喊他:“滚!” “哎呀,问你事儿,”余嘉嘉此刻心情很好,没和他计较,小声询问:“你姐有没有男朋友啊?” 许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吧。” 有男朋友的话国庆节不和男朋友待在一起?而且他姐不像是能谈得上恋爱的样子,自带一种寡王气息。 余嘉嘉声音压得更低,却莫名带了一股欣喜:“那,……有女朋友吗?” 许瑞:??? 许瑞大惊:“余嘉嘉你要干什么??” “哎呀,我就问问。” “滚!!”许瑞看着余嘉嘉羞涩的表情,脸上惊疑不定,“我警告你别打我姐主意,我们全家都是直的!!” 出来一趟还能把他姐带弯了不成? 不在场的许熙对此一无所知。 晚饭结束后,许熙回到房间。她一个人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起下午和火锅店老板娘的对话。 刚结束午间场,老板娘恰好腾出空,见她过来,欣喜地问是不是要来继续工作,许熙摇摇头解释说学习太忙就不兼职了,今天来是有别的事。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冲动,当时透过出租车的车窗,瞧见拐角处的火锅店,许熙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周允竞说的那句话。 ——玩偶熊可爱。 后来许熙思考了很久,说可爱应当是喜欢的意思吧,总之不会厌烦,于是她走进店里,鼓气勇气问老板娘可不可以把那只玩偶熊售卖给她,或者有没有同款的购买方式。 老板娘笑着问她是打算买来做什么,自己留着吗,许熙吞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诚实地说,想送人。 许熙和老板娘加过联系方式,但为了表示诚意,她还是亲自来了。老板娘很欣赏许熙,这点小事又怎么会拒绝,可惜玩偶熊已经发旧了不合适送人,又是早些年在线下偶然得到的,便建议许熙先拍下照片,试着在网上找找看。 许熙躺在民宿的床上,用各大购物软件识图搜了搜,然而没有相同的。 毛色、质感、蝴蝶结,总是差点意思。 无果。 她抿了抿唇,手肘搭在枕头上,叹了口气,只好准备睡觉,明天五点钟就要起床。 当意识陷入黑暗中,许熙模模糊糊地心想,要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玩偶熊就好了。 她想送给周允竞。 第二天一早,凌晨五点的闹钟响了,许熙准时醒来,洗漱完毕后便准备出发。 然而外面走廊里没有任何动静,住在同一楼层内的人全都静悄悄的,许熙等了一会儿,疑惑地给许瑞拨过去电话。 “喂?”许瑞的声音带着浓重睡意。 许熙愣了一下:“你还没起?” “姐,”听到许熙的问题,对面的声音像是清醒了些,解释道:“我刚要和你说,他们不打算去了,太累了,都没能起来……我给你看聊天记录啊。” 接着,许熙的微信震动一声,收到了许瑞合并转发来的群聊记录: [起不起?] [好困啊,根本起不来] [昨天爬过一遍了,不想爬了] [+1,要不别去了,接着睡吧,睡觉好爽][哭泣][哭泣] …… 还有的根本就没醒来看回复。 许熙看着聊天记录,沉默了一下,问:“你们确定吗?” “嗯……”许瑞回她,气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似的,“姐,你也好好休息吧,休息完咱们去那个有名的寺庙参观一下。” 许熙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没有办法,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去。 其实没有许瑞一行人,许熙也是要去看日出的,她早就有计划,现在无非是自己一个人出发罢了。 这个点打不到出租车,幸好许熙提前做过攻略,从住的民宿到明山,需要坐102路公交车,再换乘103路,好在时间来得及。 十月份的气温已经开始转凉,在未出阳光的凌晨则更为明显,但许熙登上山顶时仍然出了一层薄汗,她微微喘着气,相机挂在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边,许熙取下手腕上的黑色发绳,把头发拢了起来,静静地等待。 六点二十三分,朝阳终于从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将天空染起一层金光,从山顶的观景台望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四周围观的人群不由得发出惊呼,小情侣们在此刻甜甜蜜蜜地彼此拥抱,许熙举起相机,记录下日出的这一幕。 她一边摁下快门,一边心想,周允竞会喜欢吗,应该会吧,她想起那天在周允竞家里,他站在阳台说的那些话,想起他对于滑雪、攀岩等自然风景的爱好,他太忙碌,没有时间,于是许熙想把美丽的日出带给他看一看。 即使他真的不喜欢也没关系,起码许熙自己用眼睛看到过、体验过。 结束完拍摄,许熙把相机还了,照片导到自己手机上,打算回去再筛选一下,她想选出最好看的那一张。 出了店门,走走停停,各类商铺鳞次栉比,许熙却在路边一家不起眼的手作小摊前长久驻足,她看着上面摆着的各类羊毛毡饰品,心头莫名一动。 余鸣上山的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了,昨天登山到一半体力不支便没继续,今天虽然起晚了,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还是重新登上了山。 他扫视一圈,居然发现了个略微熟悉的身影。 少女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不知名小摊前,手上拿着羊毛毡的材料包,捏着一根针细细地戳,头发扎成了一个小啾啾拢在颈后,有几缕散了出来垂在脸颊旁,看上去神情专注。 她的手机立在木质的桌面上,屏幕里像是一个玩具熊,正按照着玩具熊的模样认认真真地戳羊毛毡,山间的日光透过枝叶间隙,打下一层细碎的光晕,这个平时寡淡少语的姑娘,此刻竟有一种难言的柔软。 “许熙?”余鸣试探着叫出她的名字。 许熙正在做玩偶熊的耳朵,听见有人叫自己,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是余嘉嘉的哥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都以为你们在休息呢。”余鸣问。 “啊,”许熙停下动作,回道:“感觉不来看日出很可惜,就自己来了。” “巧了,一样的想法,”余鸣呵呵笑,“所以我和胖仔来了。”他指了指身后的胖仔。 “嘉嘉回去跟我说了你帮她拍照的事,很出片,谢谢你。” “举手之劳。”许熙说。 “听说你在平城一中?”没等她回复,余鸣接着说:“真巧啊,我是你的学长,现在在读高四,在另外一个校区,你知道的吧?” 许熙点点头,一中的复读生都有一个单独的校区,来的路上,许瑞和她介绍过余鸣的情况。 许熙本以为余鸣只是路过和她打个招呼,毕竟两人不算熟悉,但没想到余鸣接着又邀请她去吃早餐。 余家的人都好热情,许熙有点招架不住,加上她还要接着戳羊毛毡,便婉言谢绝了,“我还不怎么饿。” “没事,我等等你……”余鸣话还没说完,身后的胖仔叫了他,“余鸣,快点啊,说好的吃饭呢,我饿死了!” 余鸣进退两难,尴尬地冲许熙笑笑:“要不咱俩加个微信吧,嘉嘉照片的事也方便沟通。” 虽然许熙并不知道余嘉嘉的照片还需要沟通什么,妹妹的事情为什么又要通过哥哥联系,但考虑到都是许瑞的朋友,也是同一个学校的校友,许熙最终没拒绝- 假期结束那天下午,许熙回到学校,教室里已经有了不少同学,罕见的是她的座位——准确的说是周允竞的座位,旁边居然围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 自转学以来,周允竞一直处于游离在所有事物之外的状态,对一切都懒得关心,毫不参与,因此今天的情况有些特别。 透过人群的间隙,许熙勉强瞧见周允竞,他很轻微地皱着眉,手肘懒散地抵在桌面上,神色淡淡地听几个人讲话。 许熙走近了,才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周允竞同学,不好意思啊,要不是咱们班运动会实在凑不齐人,也不会来麻烦你。”体育委员说,手里还拿了张表。 “拜托你,可不可以帮帮忙呢?当个篮球候补也可以的。”班长吴璇接着说。 魏杰也站在旁边。 运动会项目中,高三组除了方阵开幕式,还有一项篮球友谊赛,名字起的很友谊,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友好,十班现在算是和九班犟上了,准备从学习、比赛各个方面挫一挫九班的锐气,九班自然也不愿意当个软柿子任他们捏。 奈何九班男生虽然人数不少,但篮球打的出色的实在不多。 半个月前九班的体育委员就开始征集篮球赛报名人数,到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是没凑够,眼看他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周允竞个高腿长身材好,长得就像会打篮球的样子,体育委员便厚着脸皮来试试看。 当他问周允竞会不会打篮球时,周允竞轻飘飘地说了句会啊,把体育委员给激动坏了。 磨了快十分钟,周允竞终于说了第二句话:“让让,有人来了。” 体育委员:“……??” 周围几人不明所以,往后一看,原来是许熙过来了。他们纷纷让出空间,周允竞也站了起身,许熙背着双肩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刚落座,就听见周允竞说:“表给我吧。” 他接过表格,唰唰在上面干脆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没抬头地问:“参加篮球比赛的话,就不用方阵训练了?” 体育委员:“对对。” 周允竞点点头,把表格递还给他。 一行人走后,许熙不由得问:“你这是答应他们了吗?” 周允竞“嗯”了一声,他明显讨厌参加类似方阵的集体活动,相比之下,自由的篮球训练就要好上很多,尤其他还是个替补。 ——简而言之,一般情况下,可以不上场的那种。 周允竞是真的很怕麻烦。 国庆假期虽然结束了,但显然大家的心都还没静下来。所有人中属魏杰最为兴奋,他月考考的不错,终于突破了年级倒数前十,一贯溺爱的魏父一激动,给他买了辆朝思暮想许久的机车,魏杰恨不得冲每个人都炫耀一遍。 相比之下曹一恒就相当惨烈,她妈给她报了个新的补习班,美其名曰高三冲刺。 孔楠还是很会来事儿,给大家都分了点旅游带回来的土特产。 许熙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明山也买了饴糖,当时试吃的时候觉得味道不错,就买了一包,给许瑞还有他们朋友们尝了几个,还剩下半袋,饴糖是独立包装的,漂亮干净,许熙拉开书包拉链,前前后后一个人分了好几个。 “谢谢!”曹一恒接过,“这个糖确实好吃,网上都买不到的,对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许熙说。 她话音刚落,学习委员就走上讲台,敲了敲:“安静!安静,交国庆作业啦,全部上交给小组组长。” 许熙顺着学习委员的话,从书包里拿出试卷,三天假期,一科老师布置三张,总共九张试卷,许熙写完了,字体娟秀,叠在一块整整齐齐。 周允竞见状,不由得向她这边多留意了两眼。 许熙没留意到他的目光,曹一恒感叹了一声:“你出去玩还能把作业写完,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许熙“唔”了一声,突然,口袋里的微信震动了好几声。 她疑惑地掏出来打开看,发现居然是后桌的魏杰给她发了消息。 有什么不能当面说。 许熙正奇怪,就瞧见:- 魏帅在此:[你和周允竞是不是关系不太好啊?] [哎,他人确实很高冷,你想孤立他也正常!] 这些字她都认识,放在一起却完全看不懂了,许熙莫名其妙:[怎么这么说]- 魏帅在此:[别装了,许熙] [我都看出你的小心思了,你给大家都分了糖,就没分给他,不是想孤立他还是什么意思?] 许熙:??? 许熙刚才正分着糖果,学习委员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她还没来得及给周允竞,不是不给他啊。 然而许熙伸进饴糖包装袋,却摸了个空,她迷惑地把袋子拿起来倒了倒,什么也不剩下了。 啊…… 全分完了,没给周允竞留。 许熙反射性抬眼看向周允竞,周允竞也恰好在看她,她的目光直直地撞进去。 他微挑了下眉,漆黑的眼睛看着许熙,仿佛在说: 我、的、呢。 第22章 第 22 章 许熙脑袋一麻, 情不自禁地抓紧手中的包装袋。 周允竞也没动,就那么继续看着她。 一秒,两秒。 许熙还保持着呆呆的状态, 唇瓣微张,周允竞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又转过头去,没说话。 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呢, 许熙突然觉得周允竞是真的很难搞懂。 许熙回过神来,眨眨眼,没来得及思考这个笑的具体含义, 魏杰发的消息在她脑海中翻搅成一团。 眼见周允竞转过头去,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许熙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 周允竞垂眸,看着女孩的两根手指,又很快地收回了视线。 许熙左看右望, 见没人注意到这边, 凑到周允竞耳边, 很低又很慢地说: “我有更特别的礼物给你,和他们的不一样。” “过几天送给你。”- 接下来的几天,许熙过的忙碌且充实。 她忙着准备运动会方阵的策划方案,忙着挑出一张最好看的日出照片,忙着继续戳那只未完成的小熊羊毛毡。 其中最麻烦的是策划方案,不能让活动耽误自己正常的学习进度,于是许熙白天在教室上课, 晚上回到宿舍仔细构思。 许熙认认真真做了许多攻略。 互联网上分享校园运动会的帖子应有尽有, 加上之前附中也举办过不少类似的集体活动,因此许熙的思路还算通畅。 附中有专门的官方b站账号, 记录了历年来的大型活动录像,许熙在合集中挑了几个运动会相关的视频,边看边做笔记,埋头记录下可供参考的经验和亮点。 许熙看完时,已经到了凌晨,疲惫地从书桌前直起身,按了按因为低头太久而酸痛的脖颈。 视线一转,看到账号推荐的下一个视频—— 《20xx届附中高三国际部毕业典礼》 许熙缓慢地眨了眨眼,犹豫着,盯了屏幕几秒钟,最终还是没点进去- 每一楼层的两侧尽头,是教师休息室,有的老师连上几节课,下课累了的话会回到休息室喝喝茶、聊聊天。 大课间,许熙从学校里的书店出来,拿着打印好的几份策划案初稿,直奔九班所在楼层的休息室。 走廊里,许熙恰好遇见十班班主任高有志,高有志身后带着高晴和她的跟班之一,吴之璐。 高有志边走边说:“你俩的方案想的很好啊,不错,今年就按照这个弄。” 高晴和吴之璐嘻嘻笑,路过许熙时朝她看了两眼,意味莫名。 许熙没顾得上这些,他们怎么样和她无关。 她进了休息室,范国明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许熙?” “老师,我把咱们班运动会的策划方案做好了,”许熙站在他面前,有点紧张,“不过是初稿,您先看看,后续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再修改。” “好好,”范国明放下保温杯,接过许熙做好的方案,一看厚度,数了数页数,惊讶道:“1,2,……5页,这么多啊!” 许熙解释道:“文字部份不多的,主要是配图占了地方。” “你这孩子,还特地打印下来,有心了。”范国明还没看内容,就先被许熙这份认真打动了。 欣慰啊。 他以前带过的学生哪有“方案”这种东西,都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跟他大致描述描述活动流程。 经常让他这个班主任也听的云里雾里的。 等范国明仔细阅读许熙策划案的内容时,已经不能用“欣慰”二字形容了。 策划方案框架完整,条理明晰,方阵的变换,以及用什么气氛道具,横幅、口号内容,都列的清清楚楚,图文并茂。 无论是活泼有趣的版本,还是严肃正经的版本,都考虑到了,一项一项梳理的很清楚。 其实完全靠她个人发挥的话能更有创意,但需要与学校那些封建老领导的审美结合,不容易。 许熙绘制了一个简单的平面图,用数字编号代替九班参加方阵的学生,范国明看着标红的数字,问:“这些是到时候要举牌的吧?” “是。” “到时候你和曹一恒沟通好,让曹一恒训练的时候提醒他们一下,千万要记准自己的位置,牌子不要拿反。” “好的。” 范国明往后翻页,看到口号的内容时,指着那句“三年九班一出现,从头帅到脚指尖”,没忍住哈哈笑:“这个谁想的。” 许熙也有点尴尬:“……是魏杰。” “我就知道是这家伙。”一天天没个正形。 服装提供了三个备选项,范国明看着配图,在民国学生服和马面裙上纠结了许久,最终指了指前者: “要不这个吧,你们觉得呢?我是感觉女孩儿们穿青上衣黑裙子挺好看,颜色也亮,有朝气。”马面裙不是不好,就是颜色有点深。 其实除了这几个建议,许熙还尝试着自制了一套班服,不过只有手绘的初稿,因为比较粗糙,就没放上来。 看着范国明已经做出了选择,许熙便把自己自制的服装选项默默咽了回去。 范国明又敲定了几个细节,最后看着许熙,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声:“许熙啊,我果然没看错你。” 方案无可挑剔,基本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看着内向,但很优秀的一个姑娘,只是平时不怎么爱表现,所以才显得默默无闻。 横幅、kt板、举牌等道具都有工期,需要提前预定,接下来的几天,许熙穿梭于各大小文印广告店,一边和老板们沟通,一边兼顾着班费开支情况货比三家。 同时,方案定了下来,方阵排练便拉开了帷幕。 范国明非常宽容地把不少自习时间空出来,允许九班的学生到操场进行排练。 许熙作为主策划,虽然不需要参与走方阵队形,但仍旧需要经常盯着情况,方便队伍出了问题及时调整。 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 一中的操场很大,中间是大块的绿茵草地和环形塑胶跑道,全开放式,有一整面高高的看台台阶。 九班就在看台下练习方阵。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许熙从校外的广告文印店回来,抱着几张举牌走回操场,准备把它们交给曹一恒。 谁料想,曹一恒不在排练的地方,方阵成员们也零零散散的,或四处打闹,或坐在台阶上聊天。 许熙迷惑地左看右望,还是没找到曹一恒人。 她经过篮球场,扫视了一圈,突然,目光一顿。 篮球场内,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际,遥远橙红色的一大块,近处,周允竞穿着藏青偏黑的投篮服,在篮球架边站着仰头喝水,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冷淡,又莫名勾人。 他似乎偏爱深色系的衣服。 恰好他们结束上半场,魏杰拍着篮球,瞧见站在外面的许熙:“诶,你怎么过来了。” 周允竞漫不经心地随着声音看过来,视线正好对上外面的许熙,隔着一层铁丝网,对她歪了下头。 像是也在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路过,看到你们在打球。”许熙说。 周允竞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矿泉水瓶,看着许熙怀里抱的东西,声音带点运动后的哑:“这是什么?” 许熙回:“举牌,方阵要用的,我刚从外面回来。” 周允竞点了下头,隔着篮球场的铁丝围栏,两人正对着安静了几秒。 周允竞突然扯了扯唇角。 “你不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拉长了尾音,“我们两个这样站着,很像坐牢探监么。” “啊。” ……好奇怪又贴切的形容。 许熙呆呆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允竞就绕过围栏走了出来,坐在篮球场外面的台阶上。 男生身上带着运动后的荷尔蒙和微微潮气,黑发稍有凌乱地垂在额前。周允竞坐着,许熙站在他面前,视线下移,瞧见了他左手腕上的一小块伤口,格外明显。 许熙眼睛微微睁大:“你受伤了。” 周允竞顺着她的视线,抬起手,语气漫不经心的:“没事,就碰了一下。” 许熙弯腰凑近看,有点着急:“都渗出血了。” 周允竞根本没当回事,淡淡道:“破点皮而已。” “是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擦到的吗,”许熙抿了抿唇,“不行,你等一下。” 她直起身,又重复了一遍“等一下”,然后才向看台处跑过去。 许熙觉得自己从来没跑这么快过,她把举牌放在一边,打开放在看台一侧的医药箱,从里面挑出生理盐水、碘伏棉签和创口贴,又返回篮球场。 周允竞还坐在那里,穿着深色的投篮服,双肘撑在膝盖上,垂着头等待。 他没有走。 听到跑过来的脚步声,周允竞抬起头,又见许熙微微喘着气,略不理解道:“跑这么快做什么,又不着急。” “着急的。”许熙小声说。 许熙想,周允竞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现在身处于篮球场,却将许熙拉回在活动中心的那一天。 许熙好不容易再次遇到周允竞,怀着欣喜,期待,不可思议以及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的心绪,她同样跑的好快好快,想在送完材料后能再次看到他,周允竞却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 那一天,许熙幻想着时间能够无限拉长。 许熙回过神,对周允竞说:“你伸下手。”又说,“可能会有点痛。” 周允竞伸出手,许熙微微弯下腰,拆开一小支独立包装的生理盐水,冲洗在他的伤口上。 许熙又抽出碘伏棉签,周允竞看了她紧抿的唇线两秒,问:“你去哪里找的这些东西?” 挺专业。 许熙回道:“看台那里放着的有,怕方阵训练的时候有同学磕磕碰碰。” 周允竞评价:“考虑的挺周到。” “但你是第一个受伤的。”许熙的声音闷闷的。 “我代表篮球组谢谢你们方阵组。” 许熙的声音更郁闷了:“……这是我自己准备的。” 又不算入班费。 “那,”周允竞顿了一下,微微拖长语调,抬起眼来看她,“谢谢我们许熙同学了?” 他的声线冷淡,偏低,但此刻却又带点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许熙同学四个字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词语,却被他说的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周允竞热爱许多冒险性竞赛运动,譬如滑雪、攀岩、徒步,以往在附中时,许熙大多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情况,许熙告诉自己,这些项目有磕磕碰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每次都仍然感到难以抑制的担忧。 许熙只能远远地望着,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去做,现在终于可以做点什么。 操场外树木枝繁叶茂,夕阳正好,天边一行飞鸟而过,远处传来训练的节拍声,许熙好想日子就这么继续下去,没有烦恼。 许熙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有空的话,后天体育课,来看我们的排练吧。” “好。”周允竞说。 许熙将创可贴贴在周允竞的伤口上,收回手时,周允竞干燥的,温热的指尖碰过她的手心。 第23章 第 23 章 许熙返回看台, 曹一恒也一副刚刚回来的模样。 曹一恒检查着放在台阶上的几张举牌,瞧见许熙:“许熙,你回来啦。” 许熙“嗯”了一声, 说:“刚才找了一圈没见到你。” “你找我啊?哈哈,我刚才去厕所了。”曹一恒说,“休息会儿嘛,练好久了, 大家也累了。” 她瞧着许熙回来的方向:“你从篮球场那过来的?瞧见他们打球没有。” 许熙含糊回道:“瞥了一眼。” “你看了就知道,咱们班男生的球技都不怎么样,魏杰更是惨不忍睹, ”曹一恒疯狂吐槽,“就这还要自告奋勇要参加比赛,居然还拉周允竞给他们当陪练。” “暴殄天物啊。” 许熙被曹一恒的说法逗到了,也笑了笑。 今日份排练告一段落,许熙和曹一恒一起回班。 刚坐下没多久, 一抬眼, 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地从前门口走进来, 周允竞走在最中间,半垂着眼,嘴角带点漫不经心的笑,听周围的人说话,偶尔才附和上一两声。 许熙蓦然想到在附中的时候,周允竞也是这样,被许多人簇拥着, 众星捧月, 永远都是最显眼的那个存在。 果然,之前只是因为周允竞单纯不想融入这个班级罢了, 但只要周允竞想,到哪里交际都是轻轻松松。 这也是一个人的能力所在吧。 她什么时候能拥有这种能力呢? 许熙兀自想着,周允竞落座了。 魏杰前些天还对周允竞有些嫉妒,此刻却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口一个“竞哥”“竞哥”的喊。曹一恒还吐槽他一副谄媚样,那是她不懂周允竞篮球打的有多好! 魏杰也回到座位上,想起刚才在操场的一幕,戳了戳许熙:“诶,对了,许熙,你刚才叫竞哥干什么呢?” 还把周允竞直接喊出了篮球场。 魏杰的角度是视角盲区,没看到两人在做什么。 许熙心头一跳,有些秘密被勘破的恐慌,于是下意识掩饰: “没什么。” “我们——” 谁料周允竞也同时回答了魏杰的问题。 但随着许熙的一句没什么,周允竞只说了两个字,便中断了下文,意味不明地看了许熙一眼。 “噢,”可能是两人在那聊会儿天吧,魏杰没想太多,又问许熙:“还忘了问你,我的口号被选中没!” 魏杰挥舞着双臂:“三年九班一出现,从头帅到脚指尖!” 许熙:“……没。” “哈哈哈哈,”曹一恒大肆嘲笑,“我就知道。” “人家语文老师选的,‘千帆竞发,百舸争流,高三九班,力争上游’,再不济也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九班一心,其利断金’什么的。还轮得到你那口号!” “滚滚滚。” “主要是因为老师们比较喜欢正经大气的内容,比较保守,不是你想的不好。”许熙嘴上安慰着魏杰,心里却在想,周允竞刚才是想说什么呢。 她不是故意打断的。 晚自习第一节刚上课,范国明转了一圈班级,发现九班的学生们都有有些昏昏欲睡。 连学习最好的班长吴璇上下眼皮子都在不停打架。 范国明站在讲台上,往下看,敲了敲桌面:“怎么回事呢,一个个都困成这样!还以为谁把你们集体催眠了!” “魏杰,你看看你,脑袋都快嵌课桌上了!” 班主任的训斥一出,班里静了两秒。 一开始还没人敢说话,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哀嚎了一声:“训练了大半天,累死了啊老范。” “就是就是!” “哎,谁懂,边训练边学习还要挨骂,我们好惨呜呜呜。” 一句哀嚎迎来一片附和。 体育委员也趁乱嚎了一嗓子:“我们打篮球也很消耗精力的!!” 范国明:“……” 怪不得。 范国明弄清楚了自己班里学生们困得离奇的原因,也被搞得哭笑不得:“这样啊,怪我错怪你们了?” 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范国明也明白困的时候干什么都效率不高的道理,硬撑着学习也是白用功。 “好啦好啦,大家辛苦啦。”他清了清嗓子:“这样,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休息一下好吧,都趴着眯会儿。” 高中生,尤其是高三的学生,简直是睡眠时间最为匮乏的群体。 晚上凌晨入睡,早上五六点就要起床,一天的睡眠时间远远低于正常应该拥有的水平,平时尚且还打瞌睡,更不用提加上最近几天的训练。 简直昏昏欲睡。 班主任一发话,大家都松了口气,纷纷倒在课桌上。 许熙坐在倒数后排,靠墙,一侧身,便能将大半个班里的情况收进眼底。 她从前门扫视到呈对角线的后墙角,同学们基本都趴下了,视线一转回,便落到了和自己同桌的周允竞身上。 周允竞坐在座位上,随手翻着一本生物题册,神色间略有倦淡。 许熙觉得打球那么久还是挺消耗精力的,又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在周允竞家里,周允竞告诉她忙着处理“父亲的遗嘱”,虽然她仍然对此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其实很累。 不然,周允竞大可以轻轻松松去国外读书,何必又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教室内灯光大亮,班里却静悄悄的,偶有几声桌椅吱呀和低低的说话声,在这样高三中难得闲适、安静的时间,许熙也趴在课桌上,安安静静。 过了两分钟,她悄悄地转动脑袋,瞥眼看向一旁的周允竞。 周允竞像是真的有些疲惫了,侧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闭着眼睛,露出半张脸,左手手臂虚虚搭在课桌上。 趁这种时候,许熙才敢不闪躲地看他。 许熙用余光掠过周允竞的眉眼、鼻梁和只露出一点的唇角。 视线再下移,便瞧见他左手小臂上的创可贴。 已经用了几个小时,有些皱了,边缘微微翘起。 许熙盯了一会儿,下意识摸向自己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新的创可贴。 许熙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要接近周允竞,很久以前时是没有机会,刚认识时是不敢,如今,经过逐渐相处,胆子也稍微大了些。 她抿抿唇,不着痕迹地直起身。 许熙和周允竞两人的课桌格外干净简洁,不像其他同学面前总是摞起一沓沓高高的课本,低下头时能将整个人埋住。 许熙靠窗,放不下的书便能往窗台上堆一点,周允竞不怎么学习,常用的只有几本教材和题册,放课桌里空间便绰绰有余。 以前许熙还觉得他们这里挺干净,现在又觉得,也不是很好。 因为没有遮挡,做什么都很容易暴露。 不过大家都在休息,应该没关系吧。 许熙扫视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踌躇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凑近周允竞一点,悄悄探出手指,刚要碰到周允竞小臂上的旧创可贴。 这时。 周允竞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适应光线后,看清许熙的动作。 许熙还在兀自想着怎样才能在不惊醒周允竞的情况下,把旧的创可贴悄悄扯掉,神情认真又专注。 没注意到周允竞已经醒了过来,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其实周允竞只是闭上眼假寐了一会儿,他很难在这种公共场合入睡。 他看着许熙的动作,眼中兴味渐浓,没有劝阻。 大概过了有两三秒,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刚醒过来有点哑的声音问:“许熙,你在做什么。” 话语落入许熙耳中。 许熙的手不由自主一抖,吃惊地对上周允竞好整以暇的视线,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允竞觉得许熙眼睛瞪圆的时候很有意思,像一只炸了毛但又无害的小动物,总是喜欢悄悄摸摸做一些事,但又经常会被当场抓包。 说她胆子大,她又经常小心翼翼,和他说话的时候连语气都要斟酌再三;说她胆子小,她又能鼓起勇气来做些小动作。 如果许熙得知周允竞此刻的心中想法,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他的描述太过可爱,而许熙与可爱这种词汇无关。 奈何许熙不会读他的心声,只是顿了顿,有些窘迫地指了指:“我觉得那个创口贴可能需要换一换。” 周允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色松散地“啊”了声,脑袋还枕在右胳膊上,侧着看许熙,手臂向她那边很理所应当地伸了一下。 意思是,那你换。 许熙见他没有反对,便小心翼翼扯下旧创可贴,见到下面的伤口,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像是有多血淋淋、惨不忍睹的样子。 周允竞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好笑,忍不住逗她:“再不换,就愈合了。”- 直到几个小时后回到宿舍,许熙仍旧觉得有些高兴。 她觉得最近的一切,生活、学业,以及和周允竞的关系,都在出乎意料地、又平稳地向前发展,一切都在变好。 连许熙的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 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许熙,”孔楠也回了宿舍,瞧见她脸上的神情,看了两眼打趣道:“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开朗了哦。” 许熙刚放下书包,脸上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有吗。” “当然,连脸上的笑都变多了。”孔楠说,“最近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有没有。”许熙觉得自己被调侃的时候有点发热。 两个人又聊了两句,许熙顺手拉开床帘。 集体宿舍大家住在一块,被床帘遮盖住的床铺,是许熙在宿舍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隐私.处。她的抽纸、台灯、策划案等等都顺手放在枕头边。 许熙刚探进身子,抽了两张纸,动作一顿。 她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床铺。 “孔楠,”许熙轻轻皱了皱眉,从床帘里出来,直起身,犹豫了一下,才迟疑地问,“有人来过我这里吗?” 孔楠和李欣怡家离得远,不足三天的国庆节假期她们都没离校。 “我不知道啊。”孔楠摇摇头,“没有吧。” “怎么了?” “没什么。”许熙眨了眨眼,总感觉她床上物品位置摆放的不太对。 但看起来又没什么差别。 就像出门后总会怀疑锁没锁上门一样,应该是她想多了- 走方阵选的班服本来计划在网上订购,但怕尺寸不合适,最终还是选择了线下租赁。 平城地方小,租赁这种民国学生装的店铺也不多,许熙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合适的一家。 店家说:“你们要几十套,只有我们家有的,其他店加起来都凑不出来这么多衣服。” 许熙点了点头,知道说的店家是事实,她已经看过很多家了。 许熙还记得范国明的提醒,于是在付款前再三跟店家确认:“这个款式只租给了我们对吧?没有租给别人吧。” “要是租给别人,我们就不租了。” 万一在运动会开幕式上“撞衫”的话,效果不好,等于打水漂。 店家拿出二维码,承诺:“放心放心,大批量租这衣服的本来就不多。” 拿衣服的时候是许熙、吴璇、曹一恒一起去的,三个姑娘打了辆出租车,拖着几个装着衣服的大袋子回了学校,放在了教室后面的空地上。 孙莹莹见状抽出来湿巾递给她们:“辛苦啦。” “哎呀别提了,累死了。”曹一恒嚷嚷。 许熙接过湿巾,道了声谢,刚回到座位上,孙莹莹就探过头来:“诶,我给你俩说个八卦。” “什么什么?”曹一恒一听有瓜吃就兴奋。 许熙也一副配合的模样,凑了过去。 孙莹莹下意识向许熙旁边瞥了一眼。 许熙还没明白孙莹莹瞧周允竞的座位做什么,下一秒,就听见孙莹莹神神秘秘道:“我跟你们说,国庆节的时候,我瞧见周允竞和一个女生在校外走在一起。” 孙莹莹着重强调了周允竞的名字。 她顿了顿,拍了下桌子:“而且,昨天晚上,我又看到了!!” 许熙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幻听了。 曹一恒没忍住卧槽一声:“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就在尚西那边。” “卧槽,那不是酒店吗?是不是他女朋友趁着国庆节假期来找他啊。” “应该是女朋友吧,看上去关系挺好的,那女生长得也漂亮,我远远瞄了一眼——” 孙莹莹还没说完,四周突然有了小小的异动。 “喔喔,那边,美女诶。” “哪班的,没见过啊。” 孙莹莹下意识抬起头,顺着其他同学的目光看过去,突然整个人都大震惊:“不是吧……这么巧。” 一个漂亮女生在走廊里,看一下手机,走走停停,又抬头往教室里面看,似乎在对照着什么,最终,她走了两步,停在许熙窗户外。 窗户是打开的,她先扫视了一圈教室内的环境,才和许熙对上视线。 “你好,周允竞是坐这儿吗?” 第24章 第 24 章 女生说完话, 看着许熙,不由得皱了皱眉。 虽然女生没有再言语,但许熙读出了她眼神的含义, 和当初送礼物的那个女同学如出一辙—— 周允竞怎么和异性坐一起啊。 许熙其实还沉浸在两分钟前的聊天中。 许熙觉得自己除了学习上的知识点(还是靠反复背诵才记住的),其余记忆力都很一般,八卦更是听完即忘,但奇怪的, 她仍然记得,甚至能复述出孙莹莹刚才的话。 国庆节。周允竞。走在一起。 酒店。女朋友。 孙莹莹说的兴致勃勃,许熙还未反应过来, 甚至觉得自己幻听了,两秒后,就顺着大家的目光,一同看到了窗户外的宋初瑶。 许熙认识她,确切的说, 周允竞的朋友她都认得。 那时许熙常常独来独往, 顶多有温丽姝作伴, 然而这样的秘密她同样不敢告诉温丽姝,只好状似无意地从各种途径获取与周允竞有关的信息,从他的爱好,到他的朋友,如同偷藏榛子的松鼠,把这些信息悄悄放进心里,好像这样就又能多了解他一点, 靠近他一点。 但很显然, 都是无用功。 宋初瑶目光陌生,同教室内的许熙招招手:“嗨, 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曹一恒和孙莹莹都看向许熙,说:“她应该是在叫你吧?” 许熙愣了愣。 “嗨?”宋初瑶拍了拍窗户框。 许熙回过神来,站起身,走了出去。 宋初瑶长得很漂亮,散着长发,画着精致的妆容,脸上挂着富家小姐的娇纵,在附中校园晚会上跳舞时,身段柔软的不像话。 如今在国外读书,一得知周允竞的行踪有了消息,便飞了过来。 宋初瑶站在许熙面前,握着手机,没有掩饰,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中的平面图,方才她就是对照着平面图边走边找。 宋初瑶笑盈盈地问:“你是周允竞的同桌吧?” 没等许熙回复,她又说:“我是他的……” 宋初瑶自我介绍了一半,不接着往下说了,害羞地笑了一下,反而更引人遐想。 许熙垂着的手指动了动。 接着,她问了许熙几个诸如“周允竞在你们这里怎么样”“周允竞平时都做些什么”等很直接的问题,全都围绕着周允竞的近况。 抛开许熙私人感情不谈,这样的问话仍旧很突兀。 她们两人只是陌生人,一上来就询问一大堆问题其实是不太有分寸感的。 然而宋初瑶显然不顾及这些,宋初瑶习惯了想要什么,就问什么,脸上带着些不知人情世故的天真。 她提起周允竞时,语气急切、亲昵,像在寻找她走散的、亲密的伴侣,而许熙只是被她临时叫来询问的过路客。 许熙想起来自己迟迟不看附中国际部毕业录像的原因。 她不想知道周允竞将手腕花送给了谁。 国际部的毕业典礼举办的相当隆重,白天架着几台摄像机,在室外合照留念、谈笑风生,草坪,香槟塔和无数飞上天空的气球。 晚上则是舞会的开场。 男生们第一次以成年人的身份邀请女孩儿参加毕业舞会,正是彰显自身魅力的好时候。 赠送胸花与手腕花是毕业舞会的传统,女孩们想邀请哪位男生,则需要为他准备上胸花,别在他的胸前;同样,男生们需要主动替中意的女孩订好手腕花,戴在她的手腕上,然后在大厅中.共舞一曲。 少年少女们脱下平时穿的国际部制服,换上礼裙和西装,许熙还记得周允竞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衫和得体西装,每一个细节都很讲究,白天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登台发言,结束后很多人与他拍照合影,晚上则步入了舞会大厅。 有女孩跟着他,或许是宋初瑶,或许不是,许熙觉得自己记不清了。 这是专属于他们的场合,许熙在外望着,无法参与。 或许他同样会捧着精致的礼物盒,走到邀请的女伴身边,打开,里面是漂亮的手腕花。 舞会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似乎是一首缓慢的情歌,但听不真切,许熙好像并不孤独,有许多非国际部的学生同样在这里,但大多是出于好奇的围观。 又好像孤独。 许熙同样站在空旷的外面,借着晕黄的地灯,瞧见草坪上的彩带碎屑和飞扬的庆祝气球。 许熙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在里面,少男少女们感情的种子在舞会的气氛下升温发芽,而许熙,毫无任何办法- 宋初瑶的问题太多了。 许熙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没有人教过许熙,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样应对。许熙站在走廊里,第一次希望班主任、或者授课老师能早点来,能够打断这场对话。 但是没有,最后一节的自习课,没有任何人出现。 宋初瑶终于问完了问题,仍旧是笑盈盈的,苹果肌饱满,对着微信发语音: “阿泰呀,我找到你哥了。” 一条。 “嗯呢,没有见到他人,但找到了同桌问问情况。” 两条。 “他也真是的,又找不到人。” 三条。 对面也发过来一句,宋初瑶转了文字没有外放,许熙无法得知,但从宋初瑶的回复来看,应该是什么安慰她的话。 “好啦我知道,只是不巧而已,不是他又闹什么大少爷脾气。” 回复完消息,宋初瑶关掉手机,抬眼看许熙:“同学。” 她从打开背着的包包,从里面拿出两张纸质的东西,递给许熙。 许熙视线落在上面,是两张电影票。 “你帮我放在周允竞课桌里,好吗?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最后一节自习课,没有老师管束,因此大家都闲得发慌,按捺不住吃瓜的心情。 许熙手握着电影票,刚回到班里,几个和她相熟的人就围了上来,带着兴奋的八卦语气: “许熙,她是谁啊!” “wuhu,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我早说了,竞哥肯定有女朋友的,不然咱们学校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不可能不为所动。” “那是人家洁身自好啊。” “不信,长那样还洁身自好,我要有那张脸,我一节课都换八百个对象!” “滚滚滚要点脸。” 曹一恒扭过来头,留意到她手上的电影票:“许熙,她给你的什么东西啊。” 孙莹莹凑过来,看清了:“电影票,我看看,还是一部爱情电影,果然啊。” 语气意味深长。 许熙沉默落座,安静了几秒,把电影票夹在了周允竞随手放在桌面上的课本里。 上午放学铃声一响,坐在前排的吴璇一副就收拾好的模样,站了起来,同许熙和曹一恒这边招了招手。 三个人一起跑前忙后租衣服的时候,路过金雀路一家好吃的饭馆,离很远就闻到了香味,当时就把曹一恒给吸引到了,约着中午一起来吃,美其名曰累这么多天了,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金雀路离一中不远不近,两侧都是些比较干净高档的餐厅,骑车大概要五六分钟,走路需要的时间长些,学校食堂和后门的小吃街吃烦了,一中的学生们也经常会来这里换换口味。 曹一恒看上的是一家私厨小店,从外面看过去,正门口两侧墙上都开了整块通透的大玻璃窗,采光很好。 几人走进去,挨着窗户坐下。 许熙平时就不爱说话,曹一恒心又粗糙,一时还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许熙点了一份小面,正低着脑袋默默咬面时,有个穿着黄裙子的小姑娘走到她们餐桌前,迟疑道:“哪个是许熙?” “许熙。”见没反应,旁边的吴璇胳膊轻碰了一下她。 “啊。”许熙咬断一根面,应声抬起了头,眼神疑惑。 黄裙子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像个初中生,许熙确定她不认识这个姑娘,这个姑娘同样也不认识她。 “那个……有人找你,”还没等许熙发问,黄裙子就接着说,“他说他姓周,在那儿的二楼等你。” 她指了指斜对面装修很好的西餐厅,从许熙的角度,能看过去,西餐厅的二楼都拉着酒红色的窗帘。 “周,”曹一恒咬着筷子尖,扒拉了一圈,只想到一个可能:“周允竞吗?” 黄裙子小姑娘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附近初中的学生,刚和闺蜜在西餐厅吃完饭,就被一个男生叫住了,问能不能帮忙传个话,坐在私厨饭馆楼下那个穿白色T恤靠窗的女孩,叫许熙,让她过来。 小姑娘接着说:“我不知道,他在西餐厅二楼看到你了,说你们认识,就让我来叫你。” 小姑娘年龄小,性格也善良,想着就是顺路的事,所以过来传话了。 “长的帅吗。”曹一恒没忍住问。 黄裙子小姑娘下意识点了点头,她没有留意仔细看,应该还不错。 曹一恒判定:“那就没跑了,一定是周允竞,他也在这儿,找你有事儿!” 许熙愣了一下,对黄裙子小姑娘说了声谢谢。 小姑娘摆摆手,见话带到了,就又和等在门外的闺蜜蹦蹦跳跳走了。 “周允竞找你干嘛?”曹一恒问。 许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你等会儿去见周允竞?”曹一恒调侃,“许熙,你俩的关系还挺不错的嘛。” “那这样的话,我们先回去了啊。”曹一恒冲她挥挥手,“我和吴璇去买杯奶茶,不等你了。” 许熙点了下头,和她们道了别。 走进斜对面的西餐厅,这里装修很新,才开业不久,许熙踩着台阶上了二楼,在这里的顾客有很多,她扫视一圈,没瞧见周允竞的任何身影。 正当许熙以为遇到了恶作剧时,左后方有人叫她:“许熙。” 许熙转身看过去。 说话的人长着一张与周允竞有三四分相似的脸。 第25章 第 25 章 许熙心中莫名咯噔一下。 对方看上去二十岁左右, 不同于周允竞锋利立体的眉眼,男生脸部线条偏钝,流露出一股无辜感, 脸上也挂着和善的笑容,身材偏矮偏瘦,一副很善良的模样。 眼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片青黑,像是黑眼圈。 因着这点和善的笑, 和男生不具有攻击性的长相,他走过来时,许熙没有习惯性往后退。 他走过来, 打量着许熙,笑嘻嘻道:“你好啊,小姐姐,是我找的你。” 说话还算礼貌。 许熙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一号人:“你有事吗,我不认识你。” 似乎是看出许熙眼中的戒备, 男生自报家门, 打消她的疑虑:“我是周允竞的家人。” 许熙顿了顿。 周允竞的家人。 许熙刚才转过身, 看到男生的脸时,只是单纯觉得他和周允竞有些地方相似,但并没有考虑到他居然和周允竞有亲属关系。 这时有服务生过来引他们入座。 “先坐吧,”男生说,“别这么干站着。” 许熙犹豫了一下,选择落座在他对面,四周都是顾客, 许熙也不打算在这里吃喝什么东西, 加上对方看起来很无害,因此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男生笑笑, 看着对面的许熙,语气亲切,开门见山道:“你是周允竞的同桌吧,那也是你和他接触最多咯。” 他怎么知道她和周允竞是同桌的? 许熙快速地在脑海中捋了一下,她一直籍籍无名,如果是周允竞的家人,认识自己的情况应该只有两种可能: 一,周允竞主动告知 二,从宋初瑶处得知 但宋初瑶只在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和自己见了一面,许熙并没有告知她自己的名字。 那是前者吗?周允竞说的? 既然周允竞连自己的同桌是谁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能主动告知家人,那眼前的这个男生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周允竞,反而要迂回地通过自己了解周允竞的情况? 没等许熙思索清楚,男生语气里带着殷殷关切,就说:“我哥消失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全家人都很担心他,怕他出了什么事,急得团团转,后来连私家侦探都出动了,都没有他的线索,不久前才知道他在这里。” 他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满地叹了口气,皱了皱眉,“放着国外留学大好的前途不去,来这么个边角地方,真是让人看不透他,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吃了多少苦。” 见他一张老好人的脸上满是愁容,许熙没忍住安慰:“他挺好的。” “是吗,”男生笑了笑,身体不由自主前倾了一点,压在桌面上:“怎么个好法?我知道初瑶已经见过你了,但我还是想详细问你一些事,所以找到了你。” 他喊“初瑶”时语气亲切,看来宋初瑶和周允竞的家人们关系挺好的,许熙控制住自己发散的心绪,说:“你想知道什么?” 男生见她回应,眼睛一亮,迅速道:“麻烦你告诉我,周允竞常去的地方是哪里?平时都在做什么?” 他像是在打探周允竞的行踪,话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急切。 许熙心头泛上一层古怪感。 但作为出于家人关心的角度,男生的话听起来又没什么问题。 就像,魏杰前两天还在提,魏杰的父母想请曹一恒和许熙他们几个聚一聚吃顿饭,问问魏杰在学校的各种表现,以及让他们多照顾照顾魏杰的学习成绩。 然而,一方面,许熙并不了解周允竞的校外生活,另一方面,这涉及到周允竞的个人隐私。 许熙只好慢吞吞地建议:“你想了解他的情况,还是问他本人比较好。” 男生听到她的回复,喝了口水,无奈地说:“我为了找他,来到平城,结果没想到即使是这么大点的地方,我都没见着竞哥的影子,也联系不上他,只能来问问你了。” 他又说:“你总知道他住在哪吧?” 许熙觉得周允竞有他自己的考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说:“如果他想和你们见面的话,会主动联系你们的。” 许熙顿了顿,不好意思道:“抱歉,没有他本人的同意,我不能说。” 见许熙明确拒绝的态度,男生脸色微变。 趁许熙还没有捕捉到他的表情,很快,他稳定住情绪,脸上笑容更大,看起来很容易让人信任:“我是他亲弟弟,他怎么可能不想让我知道,你顾虑太多啦,还是告诉我吧小姐姐。” 听见他的第一句话,许熙一愣。 亲、弟、弟? 许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允竞不是独生子吗? 联想到刚才男生话里的“初瑶”,以及宋初瑶的聊天语音,许熙莫名想起了周泰这个名字。 许熙的确猜的很对。 见女孩明显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周泰坐在黑色的餐桌对面,表情耐人寻味,问道:“你居然不知道他有弟弟吗?” “亲弟弟,”许熙轻声重复了一遍,看着周泰的脸,摇摇头,不解道:“但你们看起来一样的年龄。” “因为我们同父异母啊。”周泰毫不掩饰。 说完这句话,周泰看见许熙露出了更惊讶的表情,像是颠覆了她的一贯认知。 看来周允竞真的什么都没告诉她。 用刚才的方式是从许熙这里套不到什么话了,周泰收起了亲近的笑,靠在西餐厅的沙发上,说:“据我了解,你和周允竞应该相处了挺长时间了,你的言语间也很维护他,但,”周泰顿了顿,笑笑:“他连自己最基本的家庭情况都不告诉你吗?” 周泰仍旧在笑,但换了一种很可怜的眼光看着她,让许熙感到非常、非常不舒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熙想逃离这种不舒服的环境,准备站起身,“下午我还有课,我要走了。” “你喜欢周允竞吧。”周泰说。 一句话将许熙钉在原地。 周泰并非随意判断,接近周允竞的女孩中,十个里有八个都喜欢他,加上许熙的话语中处处流露着对周允竞的袒护,周泰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显然,他判断正确了。 见许熙停下来,周泰慢慢道:“你喜欢周允竞,但连他最最基本的家庭构成情况都不清楚,你对他一无所知。” “是你自己不想了解吗?不是。”周泰语气笃定,每一句话都戳着许熙的心口,“也就是说,他什么都不想告诉你。” “因为你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 餐厅人群逐渐稀少,只有前面一桌还有两位男性顾客,窗外金雀街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处,许熙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见许熙不说话,周泰又加了一把火,对她说:“你这么维护他,顾忌着,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有用吗。你在他身上什么都拿不到,周允竞这种人,身边的女孩不计其数,给他送礼物的人,他记都不记得,礼物全部扔掉,转头就忘了,这样冷血又傲慢的人能有什么感情?” “就算周允竞最终结婚,他这样的绝对利己主义者,也只会选择宋初瑶这种家世相当的人,对他有所助益。你见到宋初瑶了吧,长得很漂亮,和我们家的关系也很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宋初瑶,还会有顾初瑶,李初瑶,总之不会是你许熙,你明白吗?” 周泰声音不大,使用了许多问句,但其实不是在问她,而是一种故意性质的轻蔑。 “不是这样。”在周泰大篇的话语中,许熙脑子很乱,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是这样”是指什么,是指“周允竞什么都不想告诉你”,还是指“因为你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或者是“总之不会是你许熙。” 其实许熙从来没想过能和周允竞在一起,她不是做白日梦的人,许熙的整个世界是彻底现实的、缺乏童话的。 从前许熙想的很简单,一开始,她只想着能多见到周允竞几面,就会感到很满足,后来她转学后遇见周允竞,她又想,如果能和周允竞多说上几句话就好了。 然而到了如今,虽然许熙理性上很透彻,什么都明白,但当她听到周泰的话时,感性上,还是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酸楚。 许熙努力回想,周允竞其实对自己挺好的,他带她去家里,关心她的伤势,还帮她拿到了游戏里最漂亮的裙子。 他干燥的手指触碰过自己的手心。 但又想,金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充值的那些可能就是随手一扔,而带她去家里,关心她的伤势,则更是因为她主动替他挡下了伤害,他礼貌性地为此负责,仅此而已。 没有多余的感情,一切都是她想得太多。 许熙想要说服周泰,却发现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全部无从辩解。 周泰仍用一种很可怜的眼光看着她。 许熙难以言明自己的心情,又想起那两张电影票,只是感觉心脏、胃部在被突如其来地碾,在不到一天之前,许熙还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切都会变好。 许熙觉得好难,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上了一个人,没有耽误自己的正常生活,没有荒废学业,谁也没有招惹,只是好不容易再次遇见了他,开心了很短暂的时间,连得意忘形都算不上,然后就被他们,被宋初瑶,被周泰,带着很不舒服的眼神打量,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伤人的话。 “或者,”周泰顿了顿,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种最有可能的原因,“你是为了周允竞的钱?” 那就更好办了。 周泰一贯认为,人的喜欢就是这样浅薄,许熙对周允竞的喜欢,也应当是出于周允竞的家世和金钱,毕竟喜欢周允竞的很多女孩儿都是这样。 当初周允竞母亲的一位贴身佣人忠心耿耿,跟随周允竞母亲多年,但当周泰的母亲拿出利益诱惑时,对方随即倒戈,最终协助周泰早已背负几条人命、对此相当熟练的舅舅,完成了隐蔽的谋杀。 直到现在,旁人都以为周允竞的母亲是自然病故。 而许熙这种十几岁的、没什么见识的女孩,则更是容易搞定,几乎百试百灵。 周泰终于不再掩饰,看着坐在对面的许熙:“这样,你与周允竞现实中接触比较多,只要你把他的行踪一一清楚地告诉我,或者帮我点小忙,我就送你出国留学怎么样?还是说,你想要卡,别墅,现金?” 没有收到意料之中的答应,许熙用一种很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周泰其实没什么才能,无脑鲁莽却又偏偏自认聪明,全靠情人上位的妈和偏心的爹支持。 他又想起上次派人伤害周允竞不成,反而事情暴露之后让他自己后续吃了很大苦头,因此再也装不下去,不耐起来:“周允竞现在孤家寡人,与他为伍死路一条!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出国,一旦出国他轻者被流放,重者还有我舅舅在那儿等着他让他彻底回不来,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躲着我们!” 四周早已没有外人,周泰声音变大,对许熙嚷嚷:“连他亲妈,早就一点灰都不剩了!” 许熙听不下去,拿起手边的玻璃杯,水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 周泰被泼了个猝不及防,脸上和脸上都湿淋淋的,相当狼狈,暴跳如雷:“你他妈!我今天弄不死你!” 随着周泰声音的响起,不远处前方的餐桌前,两位食客站了起来,居然是他的保镖。 许熙脑子一片混乱,嗡嗡作响,拉起尖锐的警报,这时,有人从后方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过去,带离危险区域: “许熙,过来。” 第26章 第 26 章 是周允竞的声音。 许熙精神紧绷, 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下一秒,她被一股很重的力道向后拽, 周允竞把她拉向自己身边,许熙下意识仰头,余光中瞧见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周允竞松开手,站在许熙身边, 目光平直地、冷淡地看向周泰。 周泰被许熙泼了一脸的水,此刻形容狼狈,连上身衣服都洇湿了一大片。 周泰本就是从小被捧着长大, 即使小时候没被认回周家,但周为河再忙都要抽出时间陪陪这个宝贝小儿子,后来上位成功后,周为河更是要表示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周泰母子二人。 他从来没被这么严重的侮辱过,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噌一下站起身, 撕下了所有的伪装, 表情恨恨,嚷嚷着要弄死许熙。 但当周允竞出现的时候。 一切都安静了。 周泰定住了。 周泰身后的保镖也定住了,几位保镖明显面色一变,仿佛未预料到似的,在互相交流一个眼神之后,表情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隔着几米的距离, 周允竞只是那么站着, 站在许熙身边,连目光都淡淡的, 没说话,没做多余的动作,锐利情绪尚未外放,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被兜头泼了一杯水,周泰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侮辱,还是被他看不起的许熙,按照往常一定不会让对方全须全尾地离开现场。 然而此刻,他却只是急促地呼吸着,似乎格外忌惮,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时,服务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看着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以为要在餐厅内斗殴起事,连忙叫来了大堂经理。 “走了。”似乎是懒得在这里多费时间,在一片混乱中,周允竞撂下一句话,抬腿向外走,走出两步却发现许熙没有跟上来,仍旧站在原地发呆。 周允竞侧过头,似乎是皱了皱眉,又说:“还不跟上来?” 许熙听着他不太好的语气,鼻头蓦然一酸。 楼下停了一辆黑色的机车,看起来相当吸睛,不少人路过都朝这边望,一个小男孩伸出小手指着,对妈妈说:“好酷,我也要——” 许熙跟着周允竞,本来就被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头昏脑涨,见周允竞走到机车前停下,她也亦步亦趋停下,一片茫茫然。 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下一秒,周允竞直接长腿跨上机车,动作干脆利落,拧动钥匙,偏过头看着许熙,抬了抬下巴:“上来。” 许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周允竞要骑车带她。 许熙犹豫了一下,踩着一侧的踏板,上了后座。 周允竞选了条人不多的道路,开得不快,许熙坐在后座,握着后座两侧的银色横杠,没有触碰到他,始终保持些许距离。 周允竞全程没有回头,两侧街景掠过,风吹着头发,许熙看不见周允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心思去猜他的表情。 不知道周允竞什么时候有了辆机车,许熙莫名想起刚才在餐厅里周泰说的那些话,其实有很多他说得很对。 她一点也不了解周允竞。 明明是很亲密的姿势,一系列影视剧中浪漫的情节在此场景下发生,许熙看着周允竞宽阔的后背,却生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更多的,是难过。 两人从后门回班,刚刚结束午休,第一节课还没开始,教室里正闹腾,周允竞把车钥匙抛给魏杰:“谢了。” “不用谢不用谢,见外了啊,”魏杰说,“你居然也会骑机车啊!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许熙回到座位,曹一恒连忙也转过身来关心地问:“许熙,你没事吧,到底是谁找的你啊?” 许熙摇摇头,只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含糊道:“没事的。” “没事就好,”曹一恒拍拍胸口,“乌龙一场啊,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们还怕你是遇到了变态,吓死人了,以后还是不能这么心大。” 许熙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心里很乱,这几天一直在忙运动会的事情,书桌凌乱得很,许熙便去收拾东西试图转移注意力。 枯燥无味的学习时光,八卦便是为数不多的调味剂,在一群躁动的青春少年中,一有什么消息就传的飞快。 今天上午宋初瑶来的时候,魏杰还在操场打球,回来一听说有这等消息,连忙迫不及待地通知周允竞:“竞哥,听说上午有美女来找你了,还给你留的有惊喜!” 魏杰歪着身子,兴奋地指了指课桌上的书本。 一群人随着魏杰的话,也探着头来看热闹。 周允竞还站着,听见魏杰的话,随手翻开课桌桌面上的生物课本,书页里面明显夹着电影票。 两张。 周允竞拿了出来,垂眸看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几秒,许熙分外难熬。 周允竞还保持着站着的姿势,略低着头,许熙坐在他旁边,看见他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在屏幕点了两下,便播出一个号码,修长的左手虚握着两张电影票,右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通话。 很快,电话接通了。 “宋初瑶。” “嗯,是我。” 周允竞只说了一两句简短的话语,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允竞像是笑了笑:“等下见。” 说完这句话,周允竞挂断电话,摁灭手机,径直走了出去。 没有给旁边的许熙一个多余的眼神。 周允竞打电话时的声音不大,却让前后几人都听得清楚。 他一走,周围众人便开始像吃到了大瓜似的议论纷纷。 “wow~” “卧槽,是不是约会去了!” “废话,拿着电影票呢,你女朋友来找你你晾着啊!” 许熙正在整理试卷,他们的话强势闯入她的耳朵,一时走神,薄薄的、锋利的试卷边缘划过她的手指,霎时间出现一道细小却疼的伤口,白色试卷边缘也洇上一小块殷红。 许熙的心脏像被一团细密的丝线缠住,连呼吸都难受,坐在这里也难受。 也就是在此刻,许熙才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实—— 周允竞可能有喜欢的人,或者说,周允竞极有可能是有女朋友的。 以往在附中时,喜欢周允竞的人虽然有很多,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他谈恋爱的消息传出来,人人都说他难搞。 所以许熙先入为主,以为周允竞是单身状态。 她犯了致命的错误。 这一认知让许熙捂上自己的额头,脸色一瞬间变得很苍白。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在体育课上九班同学们要换上租来的民国服,进行方阵预演,因此在第一节的数学课上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数学课老师兼班主任范国明也看出来了端倪,嘴上批评了两句“一个个都坐立不安的像什么样子”,但还是嘴硬心软,剩下了半节课让学生们提前去准备准备。 “出去的时候都小点声,不许耽误其他班正常上课!” 教学楼每层尽头,都有一东一西两间休息室,此刻被临时借用,充当九班学生们的更衣室。 男女生分开换衣服,许熙在女生这边帮忙。 许熙根据女孩儿们的身材,从一大堆衣服里一个个按照尺码挑出合适的递给大家。 “我要化妆!” “哇,化妆?佳佳,夸张了吧,这又不是正式的开幕式,预演而已诶。” “那起码涂个口红吧。” “那我也要!” “你你你……” “嘿嘿嘿,我要辫个双麻花辫,肯定可配这衣服。” 休息室小小的空间中一片热闹,女孩子们边换衣服,边打打闹闹,有几个女孩笑着对许熙说:“许熙,你辛苦啦,选这么好看的衣服。” 许熙也对她们提起微笑。 民国样式的蓝色小褂,黑色长裙,十几岁的女孩们怎么打扮都好看,个个都带着生机勃勃的朝气,往那一站脆生生的,带着欢声笑语,在休息室里的全身镜前转来转去。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别挤别挤,我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呢。” “我漂不漂亮?” “漂亮!” “我呢?” “你也漂亮!” “哈哈……” 阳光从休息室薄薄的窗帘里透进来,许熙趁着间隙,趁着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不丰盈,不红润,嘴唇没什么血色,连面容都淡,不可爱,不有趣,不含情脉脉。 因为许熙是总策划,便不用再费力气走方阵,也不用换衣服。 从休息室里出去时,九班的男生们已经有不少站在走廊处了,穿着改良后的中山服,小伙子们看着都很有精神气。 吴璇说:“大家别站在这里,不要打扰到别的班级学习,直接去操场吧。” 众人浩浩荡荡向操场出发,抱举牌的抱举牌,拿横幅的拿横幅,操场上还有别的班在上体育课,恰好有曹一恒的熟人,瞧见后,对曹一恒夸道:“这你们班运动会班服啊,这么好看。” 曹一恒美滋滋回:“那可不!” 上课铃声敲响,方阵组几十人站在运动会当天划定的进场区,见大家都准备就绪,曹一恒和熟人聊完天,走过去问许熙:“开始吧?” 许熙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边缘,神色一顿,看起来有所犹豫,抿了抿唇:“再等一会儿吧。” “ok。”曹一恒拧开杯子喝了几口水,她等会儿得领着喊口号,需要保护嗓子。 旁边的许熙似乎心中有事,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不时落在操场的入口处。 大概过了六七分钟,曹一恒觉得不能再拖了,正要问许熙,就见许熙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开始吧。” 曹一恒点点头:“那我过去了哈。” 这次模拟预演范国明也亲自来了,从进场、喊口号、站定、变换队形再到离场,整个流程完完整整的进行了一遍。 一切都很顺利,连范国明都不住地点头,结束时现场一片掌声。 范国明表示运动会当日能有这个效果的话,拿前三名应该是稳了。 结束后便可以散去了,曹一恒转头去找许熙,却发现许熙独自一人坐着,刚才曹一恒忙着预演,并没有留意到许熙的情况。 在一片喧嚣的掌声中,许熙坐在高处看台的台阶上,安安静静的,看台上有风吹过,柔软的头发贴着脸颊,许熙也没管,一截瘦削的手臂搭在膝上,像是在发呆。 看台外生长着几棵高大的梧桐,下午的阳光透过林叶间隙,在她脸上一瞬过了。 曹一恒走过去几步:“许熙,回去吧?” 听见曹一恒的声音,许熙像是才回过神来,睫毛眨了眨,像是恍若初醒:“啊,你先回吧。” “你留在这儿做什么,晒太阳?” “啊……嗯。”仍然是有点呆的语气。 曹一恒还想说什么,这时,有股力道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背后被一撞,曹一恒惊讶地向后看,是孙莹莹。 孙莹莹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曹一恒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孙莹莹终于找到个能说话的人,嚎啕大哭:“曹一恒,我失恋了!” “什么??” 孙莹莹说:“我跟你说,不是换了新衣服嘛,我就自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那个网恋对象问好不好看,结果他来了句不好看。” 孙莹莹哭着,说的结结巴巴:“虽然是网恋,那我也是正儿八经处对象的,哪有说话这么……这么直白的啊,我本能觉得不对劲,登上游戏就看到他和其他女生甜、甜蜜双排呢!!” “我就去质问他,结果他直接承认了。” “出轨男,老子真想一把把他掐死!!呜呜呜呜呜嗝……” “别哭别哭,”曹一恒被一连串的消息震惊住了,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纸巾给孙莹莹擦眼泪,见四周人来人往,“咱们回去再说。” 曹一恒安慰完孙莹莹,瞧着不远处的许熙,犹豫了一下:“许熙,那我先和莹莹回去了?” 许熙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甚至还礼貌性的笑了一下作为告别,只是似乎笑得很勉强。 有那么一瞬间,曹一恒莫名觉得,许熙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的波动,但实际上比哭个不停的孙莹莹还难过。 曹一恒觉得许熙是一个看似成熟,其实内心很天真的女孩。 她想起前几天有次排练时,天空中的太阳正圆,许熙的心情那几日也不知道为什么格外不错,主动指给她看。 许熙说曹一恒你快看天上的太阳好像一个咸鸭蛋,说完又自顾自地笑起来,脸上流露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很天真的神情。 现在那种神情似乎从她脸上完全消失了。 曹一恒不知道原因。 许熙坐在操场的看台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太阳逐渐向西坠落了,那天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周允竞告诉她他会来。 不过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有空的话,来看我们的排练吧。” 他说“好”。 那现在看来就是“没空”,是“不可以”,他失约了,那两张电影票的时间是今天下午。 而那两张电影票是许熙自己亲手放进去的。 她当时就觉得那两张电影票像一块烫手山芋,想要拒绝,但又故作自然,实际上内心拧巴、矫情,各种别扭。 许熙想起那天魏杰问,她和周允竞在篮球场外做什么,许熙怕被发现,下意识说“没什么”。 正常的女孩子就应该像宋初瑶那样,连喜欢一个人都大大方方的,而许熙则是一个连心意都不敢表达的很没用的人。 所以她和周允竞没有结果,再合理不过了。 其实周允竞可能早就将他们的约定忘记了,甚至在他心中连约定这种正式的东西都算不上,因为许熙对周允竞来说只是一个过路客。 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很执着的记得。 许熙怎么不想改变自己的性格,她想改的,她也想开朗大方,勇敢主动,大声的哭,大声的笑。 但是父母不允许,许熙从小就是沉默着、压抑着长大的,十几年太久了,久到许熙都觉得自己的性格应该是定型了,改变不了了,就这样了。 许熙坐在看台上的时候,接到了两个妹妹的电话,在离家的这段时间,她们偶尔也会联系。 “姐,”二妹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你最近还好吗?” 两个妹妹虽然顽皮,平时也经常需要她照顾,但总体还是会关心她。 “挺好的,”许熙站起来,坐得太久了脚有些发麻,“刚结束了一场活动。” “什么活动啊!” 许熙跺脚跺脚,沿着一层层台阶向下走,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了:“运动会,我做的,还被老师夸奖了。” “姐,你好棒啊!”是三妹兴奋的声音。 许熙勉强笑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对面一阵杂乱。 手机像是被谁夺过去了,接着响起的是吴美娟的声音:“我就说不该让你上学吧,上个学参加一堆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你那运动会有奖金吗?” 许熙没再说话,垂着眼直接把电话挂了。 晚自习将要开始的时候,许熙回到教室,感觉脑袋有点晕,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曹一恒转过头,本想问许熙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却见她软绵绵地趴在课桌上:“你怎么了?” “没事,”许熙趴在课桌上,“有点不太舒服。” “是不是这几天累的了,”曹一恒看着她不太好的脸色,“也有可能是风吹的,你要不请假吧?” 许熙也不知道,只是摇摇头:“或许等会儿就好了。” 晚自习不授课,留给学生们自主学习,许熙写了小半节课试卷,还是感觉脑袋有点痛,连数学题册上的印刷字体都模模糊糊的,这样学下去也没什么效率,最终还是找范国明请了假。 开学快两个月,这是许熙第一次请假,范国明批的很痛快,还叮嘱许熙赶紧去医务室看看。 许熙没有去医务室,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许熙大脑放空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教学楼里都在晚自习,走廊的昏暗一片。 回到宿舍,钥匙戳了几次门孔都没能成功拧开,好不容易打开门后,这时宿舍里还没人,她脱掉鞋子回到床上,拉上床帘。 在一片黑暗中,许熙觉得自己的心很荒芜。 躺下几分钟后,许熙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小小的毛毡玩偶熊,缓慢地眨了眨眼,手指细细地、认真地触摸了一会儿,然后很用力地抱住了它。 她试着勇敢了一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想在体育课上送给他。 但是周允竞没有来,所以失败了。 第27章 第 27 章 当日中午。 距离上次和周允竞的见面,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林梁这次出差恰好经过平城所在的地级市Z市,便绕了点路, 来给周允竞送份秘密的文件资料。 周允竞打开车门的时候,林梁听见动静,惊讶了一下,迅速把烟掐了。 “怎么过来的这么早, ”林梁知道周允竞因为某些原因,闻不得烟味,挥了挥车内的空气, “烟味都还没散。” “没事,”周允竞坐进副驾驶,没有计较,散漫地扫了一圈车饰,“换新车了?” “前两天提的, 喜欢吗?喜欢的话送你。”林梁看着他, 调侃地问。 林梁此言, 是因为起初周允竞刚来平城时为了不引人注意,只有一辆GTR扔在蓝卡的车库里,偶尔作为远途代步工具,外观非常低调,相当不符合这位大少爷的一贯调性。 周允竞知道林梁只是调侃,慢悠悠回他:“用不着。” 林梁瞥见他小臂上的创可贴:“手怎么了?” 周允竞低了下头,无所谓地看了一眼, 顺手撕掉, 团了团丢进车载垃圾桶里,说:“打篮球不小心碰到的。” 创可贴撕掉后, 林梁看见下面皮肤上很浅的一条口子,不可思议地“哈”了声,笑话周允竞:“本来还担心你,我以为多大伤口,再不贴就愈合了吧。” 周允竞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才点了下头,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还贴,夸张哦。” 似乎是想到什么,周允竞眼睫微动,很轻地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不过也是好事,行,会心疼自己了,”林梁说完,顿了顿,侧头看他一眼,转了个话题,“我听说宋家的小女儿来平城了?” “怎么,你要见她?” 林梁真的服了:“我一个四十岁的大叔了见她做什么?我说的是你。” 周允竞拿过放在一旁的文件袋,打开,一副完全没放心上的模样:“关我什么事?” 林梁:“……” “你说关你什么事,”林梁作为一个过来人建议,“她特意来找的你,正确的做法是不管喜不喜欢人家,都好歹接待一下,陪着转一转。” “我早拒绝过,”周允竞抽出文件袋里薄薄的几张纸,放在面前,垂着眼查看,漫不经心道,“非要来,剩下的不是我的问题。” 看报告比看女孩子还专注。 林梁听着周允竞事不关己的语气,感慨道:“真是郎心似铁啊。” 外表长得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却一点也不绅士。 周允竞看着那几页纸,头也没抬,嘲讽道:“如果每次这种情况都按照你说的做,那我应该转行去做旅游向导。” 看看,不绅士就算了,骨子里还带点恶劣,亏得披了副好皮囊,让外人都看不出来,以为他有多正经。 林梁侧头瞧了周允竞一眼,鼻梁直挺,唇角弧度勾人,于是评价:“真够渣的。” 不过宋家那小姑娘确实没眼色,周允竞和周泰的关系都这样了,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一边说着喜欢周允竞,一边还和周泰亲亲热热的交朋友。 林梁没想太多地说了出来:“她和周泰现在……” 林梁刚开了个头,周允竞直接打断了,毫不客气评价:“别提他的名字了,感觉听了会得性病。” 听到周允竞的话,林梁愣了一下,想起探听到周泰到了平城仍然管不住下半身在酒店里乱搞叫*的消息,反应过来后,在驾驶位上笑的发抖:“允竞你真是……” 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那么毒,二十岁的人比他四十岁都要直白。 “好好好,我不说了,”林梁笑着换了个话题,觉得有必要在感情上指点一下周允竞,“你就没想过谈个恋爱什么的。” 林梁的车停在外环,没什么行人,周允竞摁下车窗,随手拿起林梁搁置的打火机,把几张看完的纸一点点烧了,轻描淡写道:“耽误事。” 周允竞的规划中根本没有恋爱这种东西。 林梁看着他烧文件的熟练动作,还是没忍住劝:“还是干点这个年龄段该干的事。” 周允竞把车窗开到最大,散去味道,反问:“这个年龄段应该干什么?”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在大学追女朋友,”林梁说,“你要是实在对搞感情没兴趣,那就搞学习吧,在国内不求你学历多高,随便考个本科就行。我还是之前劝你的那些话,有些事交给我们上了年纪的来。” 林梁又提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单拎出来在政商界的知名人物:“都为你这个年轻人保驾护航呢。” 周允竞不爱听这话,手臂懒洋洋搭在车窗沿,随手把玩着那只打火机:“我这个年龄在以前都快能当爹了,你怎么总觉得我还……” 周允竞扯了扯唇角,没继续往下说。 林梁愣了一下,侧眼看向一旁的周允竞。 这大少爷如今已经比他高上许多,即使半窝在副驾驶位上,随意地伸着两条腿,也难掩身材高大。野心勃勃,思想独立,似乎那个在母亲简易葬礼上的、只有15岁的少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那时周允竞刚好结束完冬令营回来,他在欧洲进行了一次为期20天的游学,最后的行程是奥地利的萨尔茨堡,《音乐之声》的拍摄地,他与友人在这座古城徒步,登山,滑雪,恣意张扬,好不快活,然后在回到家中时突然得知了母亲的死讯。 林梁回过神来。 “不矛盾,你说的我全都要。”周允竞说。 周允竞侧过头:“你知道,我向来擅长同时做很多事情。”- 午饭时间刚过,曹一恒和吴璇一人嘬着一杯奶茶,站在车棚处听魏杰吹牛逼。 自从魏杰他爸为了庆祝自己儿子月考前进了几个名次,大手一挥给他买了辆很贵的机车后,整个一中,不,整个世界已经装不下魏杰了。 魏杰现在天天骑着机车上下学,闹出不小的动静,保安和校领导都被这个显眼包气的不行,又拿他没办法。 成年,有证,家长支持,且校规又没规定不能骑机车。 能怎么办? 魏杰得瑟了好几天,骑着机车轰鸣来轰鸣去,天天跟打卡似的看一中表白墙上有没有捞他的小姐姐。 车棚离学校正大门口不远,曹一恒和吴璇回来的时候,恰好遇见同样返校的魏杰,被迫听着他的自吹自擂。 曹一恒实在没忍住,问:“魏杰,你怎么有时候戴头盔,有时候不戴头盔啊。” “看小爷我的心情啊,”魏杰得瑟着,振振有词道,“戴了头盔怎么能显示出我的帅气?必须把我的脸全部露出来,不然谁知道开机车的是我?” 再说了,平城这种在地图上拿着放大镜都找不着的地儿,不是什么大城市,除非上级发布了文明创城的任务,否则对于电动车、摩托车戴头盔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一恒:“滚滚滚,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曹一恒正无语。 突然,校门口停下了一辆车。 曹一恒不懂车,但一看外观长长的扁扁的,格外好看,本能就觉得很贵,在她还在纳罕平城居然还有这么贵的车的时候,从车上下来一人。 再仔细一看。 卧槽,这不周允竞么。 魏杰没往大门口看,还站在车棚边念叨:“哎曹一恒,你仔细听我说了吗!你就说我帅不帅吧……许熙刚开学骑那山地车现在已经完全被我秒杀了……” 魏杰手里抛着钥匙:“行,曹一恒你不搭理我,那我跟吴璇说……” 没顾得上魏杰的自娱自乐,听见魏杰提起许熙,又瞧了瞧十几米外的周允竞,见他身后没跟着别人,曹一恒忽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哎,不对啊!” 周允竞刚和林梁道别,进了大门,就见应该是个叫曹一恒的女生向他跑了过来,略有着急的模样,上来就问:“许熙呢?” 周允竞被拦住,停下脚步,不解反问:“什么?” 这反应像是完全不知情,曹一恒啊一声,差点被嘴里的珍珠噎着:“不是你找的她啊。” 吴璇和魏杰也围了过来。 吴璇握着杯奶茶,同样瞪大了眼。 “就,中午许熙和吴璇我们仨在金雀路吃饭,还约着吃完要一起买奶茶呢,”曹一恒接着快速解释,“结果正吃着,有个姓周的传话说找许熙,我们都以为是你,许熙也这么以为,毕竟也不认识其他姓周的男生,就过去了,结果不是你啊??那是——” 曹一恒的“谁”字还没说出口。 周允竞一顿,思索两秒,暂时收起了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声音略低:“具体地点位置告诉我。” 曹一恒愣了一下,然后快速报上店名。 周允竞听着曹一恒的话,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先打了一遍许熙的电话,没人接。 周允竞略有不耐地敲了敲屏幕,接着滑锁进微信,不知道向谁发了句语音,向对方重复了一遍曹一恒报上的地址。 又附上四个字: “立刻过去。” 语音发送后,周允竞抬起眼,扫视了一片区域,定在魏杰身上:“借一下车。” 魏杰还没明白是什么情况,下意识说:“啊,我这个很难开的——” 还没等魏杰“我得先教教你”几个字说出口,周允竞把手机丢进兜里,从魏杰手心里掠过钥匙,干脆利落地跨上机车,一条长腿稳稳地撑在地面。 没说多余的话,动作娴熟地开火,挂挡,踩油门,机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在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见周允竞直接出了大门,曹一恒看了一会儿,才说:“魏杰。” 魏杰也没反应过来,同样也在看着周允竞瞬间没影的背影:“什么?” “我劝你件事儿。” 魏杰:“?” “这机车以后你别骑了,容易自取其辱。” 魏杰:“???” “周允竞没出现之前,我就觉得你骑着这车,就,还行吧,毕竟这车外观确实挺帅的,”曹一恒真情实感道:“但,就刚才,我觉得你的机车和他的机车好像不一样。” “你骑上就像故意装逼的鬼火少年,人家骑上就有种很自然地想和他一起私奔的冲动。” 魏杰:“????滚!!”- 周允竞到的时候,许熙和周泰已经谈的有一会儿了。 他停在餐厅二楼的拐角边,没过去,见两人面对面坐着,手边都放着杯水,气氛一片融洽,居然聊的好好的。 周允竞收回视线,倚在墙边,突然觉得—— 有些许的不爽。 发现找错人了还不赶紧走? 有什么可聊的。 看着周泰长的圆钝和善,一口一个小姐姐的叫着,就自然而然聊了起来? 周允竞觉得今天过后有必要教导一下许熙对陌生人的警惕心。 两人起初谈话和缓,说话声音不大,周允竞听不大清楚,到后来,似乎是起了争执,周泰扬起了声调。 对许熙说了一些话。 周允竞不是没有听过难听的话,准确的说,周允竞听过的更难听、更过分的话比这些要多得多。 如果在往常,周允竞会想,周泰说的大部分的确是事实。这些话实在算不得上什么。 周允竞对女孩儿们不走心、不例外,甚至还有些习惯性傲慢的冷漠,冷漠到他甚至没有耐心听完她们的表白,没有心情拆开她们赠送的礼物,也懒得关注她们的心事。 周允竞很少有过可以称之为心软的情绪,因为这种情绪既无必要,也无利可图。 但直到刚才,看着许熙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听着周泰讲一些伤人的话。 周允竞才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第28章 第 28 章 宋初瑶怀着忐忑又欣喜的心情挂断电话, 刚才,在电话中,周允竞定了与她的见面地点。 但宋初瑶没有告诉周允竞的是。 她叫了周泰来。 宋初瑶是为数不多知道周家真实家庭情况的人, 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周允竞是独子,原生家庭相当美满,但宋初瑶知道, 如今的周太太是周允竞的继母。 周太太也姓宋,宋初瑶觉得同一姓氏多少算是有缘分,因此叫她周太太或者宋阿姨。 宋阿姨为人相当随和, 周泰也随了她和善温婉的长相,每次宋初瑶去周家时,周太太都会笑眯眯地迎她,贴心地准备好宋初瑶爱吃的甜点。 至于周允竞的生母,宋初瑶了解不多, 宋家与周家是近几年才有的合作关系, 宋初瑶对于前任周太太的印象, 仅来自于周泰母子二人的讲述,以及其他部份传言。 据说周允竞的母亲曾经是个美艳的女明星,姓姜,嫁入豪门后便息影转于幕后,后来因为生病便少见外人,形销骨立,容颜不再, 无法出席圈子内的各大社交场合, 更无法陪伴好事业忙碌的周为河。 因此宋初瑶认为,周伯伯在这种情况下喜欢上年轻又贴心的宋阿姨, 再正常不过了。 尽管宋初瑶喜欢周允竞,但也不得不承认,周泰母子二人的确是更讨人喜欢一些,和善一些,相比之下,周允竞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高高在上。 宋初瑶想,如果以后自己嫁到周家,肯定希望周家家庭关系和和睦睦,一片融洽,宋家与周泰母子二人关系颇好,宋初瑶很希望周允竞能和他们破冰重圆。 而且,周泰曾屡次向她表示过,想要与兄长修复关系,这次宋初瑶来平城,周泰也一起来了,表示与兄长和好的决心。 因此,宋初瑶瞒着两方,在周允竞与周允竞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把两人都约了过来,打算三个人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家人之间,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呢? 下午,一中附近,拐过两条街,小公园的凉亭里,宋初瑶站在那等。 十几分钟后,周允竞慢慢从路口那儿过来,正打着电话,边聊边走,一副一丁点都不着急的模样。 这是时隔几个月后宋初瑶第一次见他,周允竞今天穿的上衣是一款很有设计感的潮牌,宽松的款式,浑身上下仍旧无可挑剔,宋初瑶心跳逐渐加速,心想,他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意气风发。 “竞哥,你来了,”见周允竞过来,宋初瑶心里、脸上都高兴,向他示意亭子内的长椅,“你先坐。” “不了,”周允竞挂断电话,站定在她面前,简单开口,“等下有事。” “啊?”宋初瑶愣了一下,问:“什么事,我们一会儿不是还要去看电影吗。” 周允竞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什么……” 宋初瑶不明白。 依照她预设好的,今晚将是她和周允竞的约会,难道不是吗?然而,看周允竞的态度,却不像这么一回事。 “行,”周允竞站在亭口,见她这样,点点头,开门见山,“那我告诉你,你爸目前不知道你在哪,只知道你说是回国找朋友聚会,也不知道你来和我见了面,那,” 周允竞顿了一下,问:“他的电话为什么会直接打到我这里?” “他不问别人,不问周泰,不问余启,为什么来问我?” 很明显,宋父不知道宋初瑶在哪,第一反应居然是找周允竞。 周允竞自认为他和宋初瑶的关系并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或者说,周允竞和谁的关系都到不了这种地步。 周允竞抗拒对任何人负责。 “你今天上午,在九班门口,都说了什么,让他们觉得,”周允竞单手插兜,顿了顿,语调锋利,“——你是我的女朋友?你这样告诉了多少人。” 听完,宋初瑶调整了几下呼吸,攥着包链的手都有些发白:“你来就只是问我这些吗?” “不然?” “我千里迢迢来找你……” 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长椅离周允竞很近,周允竞干脆坐下,交叠起两条长腿,慢慢向宋初瑶捋:“你说来找我,我拒绝过,结果你还是来了,现在要我对此负责?” “或者说,你喜欢我,也就要求我同样喜欢你。按照你的逻辑,这么多人喜欢我,我是不是还要一个一个喜欢过去,那——” 周允竞语调微微拖长:“——我喜欢的过来?” 他声线平缓,情绪冷静,连面上都没什么波动,唇间吐出的话语却毫不留情。 格外直白,且伤人。 这就是真实的周允竞。 宋初瑶看着周允竞,他就坐在那里,离着不远的距离,却让所有人都觉得无法靠近。他很清楚地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他,知道自己的受欢迎程度,仍旧帅而自知,傲慢的明明白白,冷眼看着别人无数颗心系在、吊在他身上,而他不管不顾。 可偏偏太多人吃他这套。太激起人的挑战性,想把他征服。 又爱又恨。 宋初瑶梗了一下,自知无法回答:“是,我是和不少人,……暗示我和你有关系,但你也不吃亏吧。” 这个社会不就这样,许多男生都以绯闻多、交过的女友多引以为傲。这种传闻对他又没什么实质影响,说不定还能落个风流的名声。 “再说了,以前在附中的时候,你的这种花边也不少吧——” 凭什么她传了一下就要被质问? 周允竞觉得宋初瑶对他存在误解,他以前是懒得管、管不过来,所以选择无视,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对此舞到头上了还毫无所谓。 周允竞不愿意这样搞:“谁以此为傲,你就去找谁,别再扯到我身上。” 周允竞耐心耗尽了,撂完话,抬起的腿放下,站起身,正要离开,宋初瑶却突然向他靠近,从侧方扯住他的手臂,身子绕了半圈,像是要扎进他的怀里。 周允竞反应迅速,皱了皱眉,伸出手抵住宋初瑶的右肩,拉开一个距离。 见他打算离开,宋初瑶急道:“周允竞,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 附中的国际部本来风气就不怎么“正”,还在读高中的时候,一些男同学就公然表示,取向是那种身高腿长身材火辣的大胸妹,也有一些喜欢网红脸,或者软妹,特别典型的直男审美。 后来,宋初瑶去美国读书,见过开放的事情就更多了,圈子里男男女女互换太过常见,例如A和B今日还是情侣,明天A就和B的朋友C在了一起,再过两天,又会发现B又和C的前任搞了一夜情,D又来横插一脚。 诸如此类。 因此,宋初瑶不信周允竞对异性完全没有感觉。 他同样是这个染缸里纸醉金迷的大少爷,又不是去修行的道士。 宋初瑶今日化了全妆,连睫毛都特意夹翘了,在周允竞的视线下,连苹果肌饱满的角度都找的最好。 实话实说,宋初瑶的长相拿下大多数人绝不是问题,她也有这个自信,于是问:“你是因为我跟阿泰关系好,所以才不喜欢我吗?” 她越想越有这种可能,便接着道:“竞哥,其实……我觉得阿泰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宋初瑶视野中,周允竞表情果然松动了一下,他甚至还笑了笑,语气像是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怎么说?” 宋初瑶看着周允竞突然如此反应,内心觉得有戏。 她本来在家里就千娇百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便说:“竞哥,你讨厌阿泰,是不是因为宋阿姨?……其实你抛开偏见,会发现宋阿姨人真的挺好的,人长得也漂亮,把周家上下都打理的很好,阿泰一直跟我说想和你处好关系……” “你知道的嘛,周伯伯他,男人都好色的,当时姜阿姨……” 宋初瑶说着说着,居然没控制住自己的内心想法,顺着说漏嘴了几句,涉及到了周允竞的母亲,她自知失言,连忙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即使她不再往下说,周允竞也知道宋初瑶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替周为河开脱洗白,为他扶持周泰母子二人上位拼命找正当理由。 因为不够漂亮,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出轨迫不得已,所以出轨情有可原。 因为别人都只是家中一位正妻,外面养三四五六个情人,私生子无数,周为河只有一个情人,所以相比之下,不算过分。 周允竞沉默了两秒,下意识摸向口袋,触碰到一个方形坚硬的东西,想起来,中午临走的时候,林梁随口提起他妻子正在怀二胎,只敢在外面偷偷抽烟,周允竞见他抽的太凶,还是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收走了。 周允竞顺手拿了出来,金属质的烟盒,他弹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垂下情绪不明的眼睫,清脆一声响,蓝色火苗燃烧,白色烟雾缭绕缠在亭子里的空气中。 周允竞点完烟,这才笑笑:“这样。” 周允竞只是讨厌抽烟,但并不是不能。 认识这几年来,宋初瑶第一次见周允竞抽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说周允竞说“这样”。 宋初瑶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他,因为他的语气是带笑的,向来傲气的宋家大小姐觉得因为他这声笑,怎么都值了,于是紧张地拽住包带,再接再厉道:“所以,竞哥,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周允竞吐出口烟雾,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和你在一起——” 从周允竞嘴里说出的“在一起”足以让任何人眩晕,包括宋初瑶,连宋初瑶这样的大小姐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周允竞语气平静地、如常地询问: “那么有一天,你不漂亮了,我可以在外面找别人?” 宋初瑶愣住了。 她没想太多,脱口而出:“我会一直漂亮的,你放心。” 这样的话,周允竞会和她成为情侣?宋初瑶欣喜地抬起头,却看见周允竞毫无波动的脸。 刚才她没敢抬头看他,谁料想,周允竞语气虽然带笑,却全程始终面无表情。 周允竞神色淡淡,指间掐着烟,和她拉开更远的距离,语气缓慢却毫不留情:“宋初瑶,当你觉得你的价值只有这张脸的时候,你是失败的。” 他说完,正要抬腿走出亭子,却瞧见了几十米外正走过来的周泰。 周泰明显还没察觉到这边,周允竞顿了顿:“你还约了周泰?” 宋初瑶还没能从周允竞刚才的最后一句话反应过来,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听见周允竞问,便说:“我是打算让你们今天下午见一面,好好聊一聊。” 周允竞拿出手机,滑锁开信息界面,发着消息,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你没有提前通知我。” “如果我提前说了,你不会来的……” 宋初瑶顺着周允竞的视线也看到了周泰,她虽然心情烦躁,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毕竟她计划了那么久。 宋初瑶正准备和周泰打招呼。 周允竞已经发完消息,收回手机:“别叫他,我过去和他聊聊。” 周允竞面色不显,实则已经十分火大。 周泰知道周允竞从不抽烟,因此,隔着一片模糊的缭绕烟雾,周泰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出向他走来抽着烟的人是周允竞。 待距离近了,周泰看清来人后,已经来不及了。 周允竞大步走上前,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毫无预兆地把他向没有监控的隐蔽处拖。 周允竞一手点着烟,周泰一身虚肉,连周允竞一只手都反抗不过,见只有他们两人,便装也不装道:“周允竞,你要干什么!” 周允竞没搭理他,周泰见自己被拖拽到一面石墙前,有大量茂密树木掩映,惊恐道:“是你让宋初瑶把我叫来的是不是。” “你们搞的这出戏,全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宋初瑶既然把人叫来,也省得他再找,周允竞这才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压着股火,“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招惹我身边的人。” 没来得及回话,周泰便被周允竞直接提着衣领砸在了石墙上,瞬间,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周泰几乎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 周泰的身子歪斜,顺着墙边软下来,刚喘息一口,还没有完,周允竞又抬起脚踩在他错位的骨头上,周泰的身体发出一阵钻心的疼痛,只好拼命伸头向四周张望。 周允竞半蹲下身,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语气漫不经心:“找什么呢?能找得到吗。” 听着周允竞的话语,这下周泰真的彻底绝望了。 周泰知道,他的保镖被周允竞的人拦截住,彻底过不来了。 周允竞半蹲着,手肘搁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了一支正燃烧的烟,英俊风流的面容混在缭绕的白色烟雾中,唇线平直。 这样一张脸,在周泰看来却恐怖至极,控制不住想要连连后退,可惜他背部抵着石墙,退无可退,浑身疼痛。 这时,周泰才意识到,周允竞如果想搞他,简直易如反掌。前些年他一直平安无事,是因为周允竞完全不想搭理他,看他如跳梁小丑,否则周允竞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他。 “如果我摁下去,你说你的眼睛还会不会有?”周允竞扯了扯唇角,掸了一截烟灰,正燃烧的香烟停在周泰的脸上,像是要把他的眼睛当作烟灰缸。 周允竞简直就是个疯子,披着一副正经的模样,实际上内心有一百种折磨人的方法,周泰一阵惊惧,吼道:“你敢动我,爸不会放过你的!” 周允竞像是听到什么幽默的说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知道吗。” 对手太废物,周允竞索然站起身,一条长腿踩着周泰骨头断裂的部位,另一条腿半屈,他俯下身,在周泰身上直接摁灭了烟。 在一阵痛苦的哀嚎声中,皮肉烧焦的味道中,周允竞恍若未闻,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塞在了周泰的衣领里,收回腿,拍了拍他的脸:“去看吧。” 周允竞从树木掩映处走出来时,宋初瑶正站在不远处,周允竞终于给她一个眼神:“我记得你和周泰关系不错?” 宋初瑶下意识“嗯“了声,还没等她问怎么了,周允竞笑笑:“那你记得把他拖走。” 宋初瑶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身后,哀嚎声和尖叫声混杂在一块。 周允竞把两人和所有风景都扔在后面,想,他失约了,等会儿得回去和许熙道个歉。 第29章 第 29 章 傍晚, 正是街边大小商铺热闹的时候,不算宽阔的路面上堵着车,鸣笛声、喇叭声此起彼伏, 奶茶店门口排起了一长串队伍。 这条街离一中和三中都不远,因此很多十几岁的学生们聚集在这里,有几个少年穿的挺潮,勾肩搭背路过奶茶店, 刚走出两步,其中一个少年在瞧见队伍中的一个男生时,又退了回来。 男生排在队伍中央, 独自一个人,身段挺,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垂眼玩着, 鹤立鸡群似的, 排着长队不焦不躁。 “卧槽, 先别急着走,”退回来的那个少年对同伴小声说,“看见那哥们儿没。” “怎么了?有仇,要揍他?” “你是不是有病,我是说人家太会穿了,想问问他上衣什么牌子的,要个链接。” “想问的话你自己去问, 感觉好丢人。”- “那个, 哥们儿……” 周允竞排了近二十分钟的长队,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陌生的少年对他打招呼。 他抬起头, 习惯性熄灭手机屏幕,抬起手腕的时候,动作间卫衣的一截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腕至小臂上一部分殷红的溅射血迹。 偏白的皮肤,黑色的卫衣,殷红的鲜血。 别提视觉对比效果有多震撼了。 再加上周允竞抬起头时暴露在空气中锋利的、面容淡漠的一张脸,以及微不耐烦的神色。 少年们刚喊出一声“哥们儿”,便戛然而止,内心纷纷我操了一声,仿佛不小心闯入到什么凶杀现场偶遇了杀人犯头子,因此接连后退。 周允竞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到了手臂上的血迹,皱了皱眉,应当是刚才不小心揍周泰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 恰好队伍排到了周允竞,他走上前,若无其事从柜台处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周允竞路过时瞥了一眼,瞧见了这家奶茶店的招牌,从记忆中捞出来,中午时曹一恒说打算和许熙一起去喝的应该是这家- 许熙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四周很安静,舍友们都还没回来,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眯着眼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发现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又重新闭上眼躺了一会儿,发现实在睡不着,她坐了起来,感觉自己肚子有点饿。 中午的小面只尝了没几口,晚餐也没有吃。 脑袋还是有点晕,但是相比下午的时候好多了。许熙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晚自习放学还有五分钟,刚好可以趁放学去吃个饭。 简单收拾了一下,许熙推开宿舍门,慢吞吞走出去,这时,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刚好敲响。 许熙想起来,请假的时候,她走的匆忙,耳机应该是忘在了教室的书包里,所以许熙打算先回班里拿下自己的耳机。 教室里后排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在,魏杰还没走,他这局游戏还没结束,誓死不能挂机坑队友。 许熙从后门进去,恰好看见他屏幕上激烈的枪战尾声。 听见后门的动静,魏杰连忙惊恐地把手机往怀里塞,慌张地转过头去,看见是许熙后大大松了口气:“卧槽,许熙,你要吓死我啊!” “啊。”许熙刚推门进来,还有点懵。 “sorrysorry,我还以为教导处的,”魏杰看见许熙站在那挺无辜的,“不过,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下耳机,”许熙说,“忘拿了。”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见危机解除,魏杰把藏着的手机从怀里拿出来,继续边打,边顺口道,“你那奶茶都凉了。” “……什么?”许熙没搞懂。 什么奶茶。 刚问出口,魏杰便抬起头,撅着嘴向她的课桌上努了努,顺着他的视线,许熙瞧见,自己的课桌上放有一个奶茶包装袋。 简洁的外包装,上面印着品牌logo,和许熙中午本打算和曹一恒她们一起喝的是同一家店,许熙迟疑地走过去碰了一下,里面有东西,应该是杯奶茶。 为什么会有奶茶在她这儿? 放错地方了吧。 似是看出许熙心中所想,魏杰继续道:“嗷对,是周允竞回来给你带的,我们说你发烧请假了,他就放那了。” 周允竞。奶茶。 许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昏沉,魏杰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组合起来却有些艰涩地难懂。 在许熙愣神的时刻,魏杰手机传来“Game Over!”一声响。 游戏赢了,魏杰“哦耶”了一声,退出游戏,接着拽出桌肚里的书包背上,站起身,和许熙说:“我先走了啊。”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许熙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奶茶袋,发呆了整整一分钟,才伸出手轻轻地沿着封口处拆开。 包装发出悉索的声响,许熙打开后,垂眼向内部看,里面是完好的一杯奶茶,侧边放着纸封的白色吸管。 许熙犹豫着,伸出手碰了碰。 因为还是气温尚可的秋天,所以包装袋并没有使用保温措施,奶茶已经凉了。 许熙抱着这杯奶茶出了教学楼,一级一级台阶地向下走,胃部传来轻微的不适,她用手按压了一下,想起来出来的主要目的。 吃晚饭。 ——这个点用夜宵形容可能更为合适。 学校的小超市位于宿舍楼方向,一放学就很拥挤,再加上许熙不想再折返回去,便顺着放学的人潮,出了校门。 出了学校百来米,再向右边拐个弯,就是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许熙走过去看了眼,人不是很多,已经这个点了,大部分学生都结束了所有活动准备回家睡觉。 便利店内供顾客坐的位置分为几个区域,除了中央的两张餐桌外,靠窗边还有一整条长桌,摆着几把吧台椅,没有人坐在那。 吧台椅可以升降,有的椅子应该是前面的客人走时高度还没调整过来,许熙试着坐了一下,发现高度太高,双脚够不着地面,有种悬空感。 许熙也没力气再调,只好坐在旁边相对稍低的座位上,把奶茶放在了那里占座。 许熙到食品架上拿了一瓶水,一份番茄软骨汤面,到柜台付过账后,拆开包装,在便利店提供的微波炉里加了热,端着回到了长桌。 中央的区域有两女一男坐着,应该是朋友,和许熙相仿的年纪,他们桌面上摆着一堆零食,正边吃,边嘻嘻哈哈地讨论今日校园中发生的趣事。 便利店不算隔音,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也传过来,杂七杂八地混在一块。 或许是周围太吵,或许是许熙的内心太过空荡,许熙觉得,自己应该听些歌,或者看些下饭剧,而不是这么干巴巴的坐着。 她习惯性摸向自己的口袋,摸了个空,又不死心地把所有口袋翻了个遍,才发现自己忘拿了耳机。 许熙的视线掠过番茄汤面,掠过刚买的一瓶水,落在放在一旁的奶茶上。 明明去教室就是为了拿耳机的,结果因为它,后来又忘了。 其实许熙从宿舍里醒过来后,大脑就一直处于放空状态。 许熙试着不去想周允竞,不去想与他有关的任何事,心情便可以得到平静,然而,当她看到那杯奶茶时,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他。 周允竞去赴了其他女生的约,他们两个人一起去看了电影,像周允竞这样有距离感的人,除了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许熙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许熙其实没想过,也不敢想和她和周允竞在一起的事,她不做这种幼稚的梦,但人之所以是人,并非机器,在于人类并不能严格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 在许熙暗恋周允竞的漫长时光中,许熙其实偶尔也想过,周允竞会交女朋友吗?以后会结婚吗? 肯定会的吧。 当时的许熙觉得,这种事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而许熙只是一个被周允竞转眼便抛之脑后的无数过客之一,甚至他根本就不记得她,连过客都算不上,——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但当她越来越接近周允竞的时候,却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她比自己想象中更贪心。 许熙的心情因为别人而被牵连着起伏不定,许熙觉得这样的感觉真是一点也不好。 她连忙打住,重新放空大脑,搅拌着一次性碗里的面,低头专注地吃了几口。 再抬起头时。 周允竞正站在巨大的便利店玻璃窗外看她。 便利店内灯光冷白,外面路灯晕黄昏沉,似乎将整个世界切割成两半,而周允竞就站在分界线,踩着地面,单手插兜,安静地看着她。 许熙和他对上视线,愣了一下,汤面的热气蒸腾着,胸腔起伏着,她觉得今晚自己的脑子都烧糊涂了,已经出现了幻觉。 不然周允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正正好好出现在她眼前。 对视了一秒,或许两秒,许熙不敢再看,掩饰般低头搅了一下汤面,再抬起头时,玻璃窗前已经没人了。 许熙茫然地、缓慢地眨了眨眼,心想,果然是一场幻觉。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许熙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两个月前,回到了与周允竞在开学初见的那一天,一切都没有改变。 许熙第一次见到周允竞,在座位上拼命控制着自己不去注意他,怕露出端倪,埋头整理完笔记,再抬头时,周允竞已经不见了。 座位是空的。 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梦。 许熙感到一种巨大的抽离,她抽了抽鼻子,垂下眼,慢慢地吃面,吃了小半。 这时,便利店的感应门“滴”了下,自动打开,随之响起一声“欢迎光临”,不知为何,整个便利店里似乎都安静了一瞬,只听见进来人的脚步声。 然后,声音停在了许熙身边。 许熙没心情抬头看,只以为是哪位来的顾客,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好听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听说你发烧了。” 许熙抬头看过去,周允竞站在一旁,侧边的光被他遮挡住大半,逆着便利店冷白色的明亮光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许熙有一瞬间的晃神。他真的在。 “啊,”她把刚喝下的一口水咽下,下意识道,“没事。” 其实许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生没生病。 周允竞扫了眼许熙桌面上的东西,没吃完的番茄面,半瓶冷水,以及尚未开封的、早就凉掉的奶茶。 周允竞看出了那杯奶茶是几个小时前他买的,伸手去拿,许熙看到周允竞的动作,没想太多,下意识先快一步把奶茶连带着吸管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周允竞抬眸看向她。 许熙说:“你干什么?” “打算扔,”周允竞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对她说,“已经凉了。” 许熙觉得有些难过,也许他单纯的觉得,这只是一杯顺手买的、不贵的奶茶而已,但在许熙看来,于她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并不在于她有多爱喝、多欠缺,而只是因为,是周允竞送的。 但这种心情他一点也不会懂,许熙所有的心情周允竞都不会懂,全部都是许熙的自我烦恼,她在进行着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周允竞那方风轻云淡。 好在周允竞也没有执着于扔奶茶的事情,他低垂着眼,对许熙说:“下午去办了点事。” 周允竞在解释他失约的原因。 许熙听着他的话,心想,去看电影就是去看电影,还说什么办点事。 美化程度堪比“去所里转一转”其实是去上了个厕所,“去市里视察一下”其实是去学校小超市买了包零食。 “你不用和我……” 许熙想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些呢,我不是你的谁,我们之间也不算约定,因为当时前提条件就是“如果你有空的话”。 显然你没有空。 但许熙觉得,这种话说出口,好像自己戏很多、很自作多情的样子。 于是许熙卡住了。 “怎么了?”周允竞站在一旁,还等着她的下文。 许熙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把奶茶放在膝盖上,身子扭了回去,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自然些,于是接着吃眼前的汤面。 “怎么话又说一半,”周允竞垂眼看着,语调闲闲的,像是在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再戳面就要戳烂了。” 他接着淡淡道:“是因为发烧,所以心情还是很不好?” 周允竞的话语,让许熙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像是一个很无理取闹的、不懂事的小孩。 许熙觉得自己像得了一场创伤后遗症,她放空了大脑,没法再听周允竞的声音,没法再接触有关于周允竞的任何事,没办法再处理与周允竞有关的任何信息。 然而当周允竞本人站在她面前时,许熙和他相处过的画面现在又清晰地冒了出来,一切历历在目。 周允竞中午拿着电影票,和其他女生通话时带笑的语气再次萦绕在了她耳边,与现在周允竞对她说的几句话混在一块,形成强烈的对比,许熙感到鼻腔发涩酸痛。 而最令人难过的是,许熙明知道他这样,仍旧控制不住自己有关于他的心情起伏,实在很不争气。 这样真是很没意思。 许熙越想越不是滋味,也打算硬气一次。 但许熙喜欢了周允竞这么多年,一时没办法对他生出太过生气的情绪来,导致连反击他刚才的问题都显得拧巴:“都说了,我他妈没事!” 周允竞听着她的话,明显地顿了一下:“什么?” 许熙还是很生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来到这里问我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为了配合她的话语,许熙将膝盖上的奶茶拎了起来,眼也未看地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从此,关于周允竞的一切,她都要统统丢掉! 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响。 周允竞看着她的动作,微眯了眯眼,两秒后,声音冷冷的:“好。” 撂完这一个字,周允竞转身走了,直接离开了便利店。 身后的顾客像听到什么八卦似的,探头往他们这边看。 许熙缓过来神,看着空荡荡的身侧,又看着垃圾桶里丢掉的奶茶。 其实刚才许熙自己内心也咯噔了一下,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觉得自己也过分,刚才是她情绪突然上了头,孙莹莹的男朋友出了轨,所以孙莹莹说想“把他掐死”,许熙却连把周允竞掐死的资格都没有,单恋就是这样,一切好的坏的都理应由自己承担,没有让被喜欢者承受的道理。 周允竞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他有自己的自由,随意和谁谈恋爱的自由,分手的自由,结婚的自由,可能从周允竞的视角看,她挺莫名其妙一人。 许熙冷静了下来,憋了憋眼泪,没有流出来,她接着把剩下的面吃完,喝了几口水,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她正准备站起身,便利店门口的自动感应器再次响了。 周允竞回来了。 许熙瞥了一眼,瞧见是周允竞后,便转回头不敢再看,他是不是反应过来了打算来和她算账了? 谁都知道周允竞从不吃亏,心高气傲,可能迄今为止还没人和他这么大小声过。 许熙心里慌,余光视线隐蔽地掠过周允竞的裤腿,戴着机械腕表的手腕,以及修长手指提着的白色塑料袋。 接着,一声响,周允竞将塑料袋撂在长桌上,伸出一条腿勾过吧台椅 ——许熙刚开始觉得很高的那个,他坐在上面,长腿撑着地面绰绰有余。 周允竞垂着眼,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拆开,许熙才看清是一个体温计。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周允竞全程一言不发,直到他又抽了张湿纸巾,擦拭了体温计的头部,才说:“张嘴。” “啊。”长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周允竞在和自己说话,许熙愣神了一下,因为惊讶嘴巴微微张开。 趁着这个时候,周允竞身体略微前倾,将体温计直接进入了她的嘴里,放在了她的舌下。 第30章 第 30 章 一切猝不及防。 周允竞的动作简直像是一种强行的打开。 直到舌尖传来水银温度计的冰凉触感时, 许熙还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周允竞正对着她,坐在偏高的吧台椅上,长腿撑地, 见她好好地含住温度计后,才收回手。 周允竞连贯地做完一切动作,许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给她测量体温。 许熙转回瞧他的眼睛, 原来刚才是去旁边的药店了,不是被她气走了…… 气氛一时无声,身侧桌面上只有凉掉的餐盒, 许熙讷讷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和周允竞对视,视线只好向下微微垂着,盯着自己的膝盖。 周允竞也由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先开口:“你说错了。” 许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在她还在疑惑, 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时候。 周允竞继续道, 便利店冷白灯光下, 他的声音有些慢,又有些漫不经心:“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 许熙以为自己听岔了。 她坐在高椅子上,出于震惊和疑惑,没控制住地抬起头,连带着身体都摇晃了一下。 口腔里还含着体温计,玻璃的一截露在外面,她含糊不清道:“唔?” “别乱动, ”周允竞用手扶了一下晃动的那截体温计, 替许熙往里压了压,平静提醒道:“体温计会摔下来。” 许熙立刻就不敢动了, 闭上嘴巴,把它含的稳稳的。 周允竞的语气淡,表情也仍然淡,因此透露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但他提醒许熙的模样,又像是在照料一只不听话的小狗或者小猫,防止她因为心大又作出拆家的事情来。 许熙安静下来,边老实着,边在心里疑惑: 没有女朋友。 是在和她解释吗。 为什么突然和她说这个…… 是因为刚才自己发脾气让他去找他女朋友吗?因为周允竞没有女朋友,这是一场误会,所以他在向她解释? 在周允竞心里,这种隐私,是有必要向她说明的吗? 突出起来的信息量。 许熙觉得自己的大脑,今晚并不足以思考那么多问题。 脑袋好胀,忙了许多天又吹了风,转的很慢。 过了几分钟,周允竞垂眼看了一眼机械腕表上的时间,头也未抬,对许熙说:“给我,我看看。” “噢。”许熙还没从周允竞没有女友,而是她误会一场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听见他的声音迟钝了一下,顺着他的话,慢吞吞、迷惘地松开了压着的舌尖,“啊。” 周允竞伸出手,等着接体温计,没收到反馈,修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才抬起头,就瞧见许熙这副模样。 一副“好的,我松嘴了,你可以来拿了”的样子。 他顿了一下。 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不明所以的眼睛,脸颊,唇角,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落在那支体温计上。 “你是小孩子么,”几个呼吸间,周允竞收回视线,收回心思,语气里又恢复了一贯的调侃,“还要等着大人主动去拿。” 许熙:嗯……? 嗯嗯……? 啊啊啊啊! 她反应过来了。 周允竞是让她主动拿出来,递给他,而她刚!才!在!干!什!么!啊! 在等什么啊…… 许熙带点慌乱,快速地将体温计吐了出来,交还给周允竞。 在周允竞查看温度结果的时候,许熙努力地、认真地分析刚才自己做出错误举动的原因,得出一个结论。 ——似乎,也许,大概,是因为,她越来越对周允竞产生依赖了。 许熙本来就不算情商非常“聪明”的人,又因为依赖,所以在周允竞面前,总是不由自主想的很少。 她的思维更容易混乱,更容易迟钝,像一团麻线充斥着大脑,剪不断,理不清,把一些看似很简单的小事做错。 许熙还在思索的时候,周允竞念出一个数字。 “39.3。” 许熙:“啊?” 多少? 许熙不可置信:“我觉得我的额头没烫到这个地步。” “不是,”周允竞皱了下眉,向她撂去平静的一眼,“内热。表面看上去不升温,但其实是更严重的体现。”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 你糟了。 听着周允竞的解释,许熙完全懵了。 39.3°,这个温度能把人烧傻。 “没事,别急,”瞧着她的模样,周允竞拿起手机,慢慢地说,“我先帮你叫个救护车。” 许熙:“???” “别!”许熙下意识拦住他,一边惊异于自己居然高烧到了这个地步,一边觉得周允竞怎么又要叫救护车? 怎么总是大动干戈! 在许熙扑过去拦住的那一瞬间,头顶上方传来男生的一声闷笑。 然后,她看清体温计上面的数字—— 37.5° 许熙眨了眨眼,又看一眼,确定是37.5°。 她抽了下鼻子,小声地说:“……你骗我。”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周允竞笑的更厉害了。许熙离得更近,脸颊几乎贴到他的衣服,察觉到他连胸膛都在低低的震颤。 他斜靠着桌台,手肘随意搭在边缘,笑着看她。 许熙直起身来,两个人面对坐着,腿伸着,鞋子和鞋子快要碰到一起。 听着许熙控诉自己“欺骗”,周允竞找回了良心,还是决定正经一点:“也不算完全骗。口腔测量的话,要比腋下显示的高一些,所以你刚好卡在要发烧又不算发烧的温度,没什么问题。” 许熙听了进去:“这样吗。” 周允竞:“我这次说的是真的。” “哦,”许熙点了点头,“好。” 见她就这个反应,周允竞不由得很轻地挑了下眉:“这么相信我啊,真的假的。” 话落下后,有几秒的沉默,周允竞察觉到自己同样莫名地停顿了一下。 实话实说,在和许熙相处的过程中,周允竞没少逗她。 说好听点是逗,说难听点是有些小坏。 像许熙这种明显不爱开玩笑的,比较严肃的人,按理论说,应该早已经对周允竞形成了信任危机。 然而,从现下实践上看,许熙仍旧很信任他。 所以周允竞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她“真的假的”。 在无声的对视中,许熙缓慢地眨了眨眼,“嗯”了声,又一次点了点头:“真的啊。” 周允竞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瞳仁很黑,圆溜溜的,像一只小狗。 说话没有技巧的,单纯的,全凭真诚的。 甚至还有些笨拙。 周允竞知道她的原生家庭,从那样的环境成长出来,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傻白甜的姑娘,但她在他面前,似乎一直信任的有些过头了 他路过便利店,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 本应该在宿舍好好睡觉的女孩,却出现在玻璃窗内,在热气腾腾的蒸汽下面色依旧苍白,头发乌黑、柔软地垂在肩头,慢吞吞地捏着叉子,一个人吃着面。 他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 她习惯性低着头,周允竞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她看起来很难过。 像一只孤零零的、流浪在外的小狗。 出了便利店,周允竞住的地方和学校是同一方向,两个人都自然地沿着一条路线走,期间路过一家奶茶店,许熙注意到周允竞的脚步停了。 在许熙不解的目光中,周允竞说要赔她一杯奶茶。 许熙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不用。”顿了一下又说,这次的声音小小的,还带点心虚,“反正是我自己丢掉的。” 言下之意是,没有让周允竞“赔偿”的道理。 “哦,这样啊。”周允竞似笑非笑歪头看她,尾音微微拖长,“自己丢掉的,那当时气性怎么还那么大?” 神情带点戏谑,又似乎明知故问的样子。 又逗她,饶是老实人也有点忍不了了,许熙好想咬他一口。 周允竞逗归逗,行动上没含糊,还是走到了奶茶店点单台前。这个点人已经不多了,不需要排队,发现许熙没跟上来,回头道:“过来。” 许熙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过去了。 “今天那杯就在这买的,”周允竞说,“这次轮到你自己挑。” 许熙顿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话。 周允竞站在她旁边,没怎么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侧着头朝她微微低了一点:“什么?” 周允竞身高太优越,尽管许熙不矮,也导致两个人存在至少15cm的身高差。 见周允竞没听清,许熙又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凑近他了一点点:“我要和你买的那个一样的。” “一样的?”女孩的吐息拂过耳廓边,周允竞垂了下眼,才不动声色站直了身,说:“这么巧,今天刚好歪打正着选中了你最喜欢的口味么?” 周允竞其实并不了解许熙的口味,只是选了一般情况下不会出错的选项。 许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心想,周允竞才不会懂她真正的想法。 商业街不远处还开了家玩具店,店门口摆着两台娃娃机,按理说今天的全部行程也该到此结束了,到了应该各归各处,互相道别的时候。 只是这次顿住脚步的人成了许熙。 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刚抓完娃娃离开,许熙瞧着泛着粉色灯光的娃娃机。 许熙没什么玩心,准确的说,她娱乐的心思很少,如果在往常,面对这些事物她一般会直接走过,但此刻好像不一样。 因为有周允竞在身边,所以不一样。 此刻,许熙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再俗不过的一个人类,同样拥有不可告人的自私心理。 她曾以为自己能与周允竞说上一句话就好,能让周允竞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就好,并不敢奢求更多,但现在,她曾以为的想法被周允竞一次又一次打破,她甚至开始奢想,与他能一起抓娃娃,做一些与“普通同学”不一样的事。 ——像刚才那对情侣那样。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可能是夜晚情绪容易上头, 许熙罕见地滋生了些许勇气,踌躇了下,眼神看过去, 对身侧的周允竞说:“我有点想试一下那个娃娃机,你……要一起吗?” 许熙不擅长表达想法,即便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欲望,也只敢用“有点”这样的程度词。 说完, 她忐忑地等待着周允竞的回应。 周允竞听到了,顿了一下,一开始没回应,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许熙不知道他是在想事情,还是单纯的发呆,再或者是一种沉默的拒绝。 许熙很少见他出神的模样,想来想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然后就听到周允竞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不了。” 周允竞说完, 瞧见站在面前的许熙愣了愣, 似乎是想接着说什么。 但最终,许熙只是垂下了脑袋,闷闷地“哦”了一声,说:“好的。” 意思是,那她也不玩了。 许熙不再在娃娃机边停驻,朝相反的方向迈了脚步,是离开的样子。 见状, 周允竞伸出手拽住她的后衣领, 把人拉了回来,往自己身边带, “走什么?” 说完话就闷着头往前走,看上去有点傻。 被拽回来的许熙还有点迷茫,愣愣的:“不是说不想玩吗?” “因为我不想,所以你就放弃了?”周允竞低头瞧她,等她站定,收回手,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她的发梢,他啧了声,声音有些低,“许熙,你总是向我这边妥协做什么?” 许熙也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没有回答。 有太多话,她总是没法说出口。 最终许熙还是如愿以偿玩上了娃娃机,同行的周允竞虽然对此毫无兴致,但表示可以在一旁等,反正今晚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 许熙用在便利店剩下的所有零钱换了游戏币,出来的时候,周允竞正站在店门口,单手插兜,神情放空,百无聊赖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允竞没有上手的打算,许熙也并不打算奢求更多,能有一次机会让暗恋多年的人陪着自己做无聊的事情,已经是上上签。 娃娃机里混着三种玩偶,一种是套着圆润亚克力外壳的粉色草莓熊,一种是仿Jellycat的盗版牛油果,至于另外一种,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被半埋在娃娃机里面,露着点土黄色的玩偶屁股,弄不清具体是什么。 许熙没有特别喜欢的,比较来比较去,觉得草莓熊更好一点,于是一直致力于抓草莓熊,然而五分钟后,仍旧空空如也的出口却给了她沉重一击。 许熙性子倔,又不肯认输地往里面扔了两个币,这次终于抓到了草莓熊,机械爪带着草莓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在她满怀期待的时候,“吧嗒”一下掉了。 “啊。”她没忍住发出失望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允竞走了过来,淡声提醒:“脸都快贴上去了。” 许熙抬起头,周允竞垂眼看着空荡荡的出口篮,了然:“没抓到?” 许熙指尖戳着玻璃,有点丧气道:“那个草莓熊,有两次都差一点抓出来了,但它半途中总是滑掉。” 周允竞往里扔了一眼:“外壳太光滑了。”又说,“让我试试?” “啊,”许熙以为自己幻听了,看了一下为数不多的游戏币,摸摸鼻尖,有点尴尬:“只有最后两个币了。” 也就是只能再玩一轮了。 她后退一步,让出来位置,周允竞从她手心中拿走剩下的两枚游戏币。 周允竞考虑着哪一只能一次性成功的概率大些,余光瞧见许熙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怎么了?” 许熙张了张嘴:“啊,以为你不喜欢,没想到你会过来尝试。” 周允竞没否认,也没抬头,懒洋洋“嗯”了一声,给出他的理由:“是不喜欢,但你不是没抓到么?” 像许熙这样的人,在小时候也是抓过几次娃娃的,她私以为没有小朋友能够拒绝这种游戏,但周允竞明显是个例外,于是好奇地问他:“不喜欢,难道你从小就是大人模样吗,小时候就觉得很幼稚?” “人都有过幼稚的时候,同样包括我,”周允竞否认了许熙的说法,这是他和许熙认识以来,第一次罕见地表露出自己的观点,“也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成熟的大人。” 他说完,有较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当许熙以为不会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时,周允竞慢悠悠把两枚游戏币投了进去,在硬币落箱的清脆声响中,他再次开口:“我读五年级的时候,那时是夏天,学校附近的商场开了一家快闪店,举办的官方正是当时在小孩子间非常受欢迎的火爆IP,一部热血的少年漫画,店里的娃娃机里面塞满了相关的手办盲盒,每天限量供应,一位顾客最多有三次夹取的机会,我们都在打赌谁会是第一个集齐全套的幸运儿。” 当周允竞想要讲述的时候,旁听者会清晰地意识到他很强的表述能力,许熙能想象出当时是个怎样的场景。 充满冷气的商场里,尚是小孩子的周允竞刚放学,还来不及脱下小学的夏季制服,白衬衫黑短裤,和朋友们相约排着队只为了夹到喜欢的漫画手办。 “许熙,”周允竞发现她的异样,“你在走神?” “啊,不,”许熙回过神来,不想给周允竞留下在他说话时,她却在想其他事情的误会,于是连忙解释,“不是,没有想别的。” “那你在想什么。”周允竞问。 许熙嘴唇动了动,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诚实地说了出来:“……在想你可爱。” 周允竞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句话,顿了一下。 他挑了下眉梢,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他笑起来太好看了,许熙又被他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与许多同龄人不同,周允竞将绝大部分精力放在个人规划和成长上,踌躇满志,恋爱被他认为是无意义的,甚至并未出现在他的日程表中。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周允竞本质上是傲慢的。即便掩饰的再好,内里还是有着年轻少爷的本性。 周允竞有位比他大上几岁,叫季怀恕的朋友,曾经在被催婚恋时耸耸肩直言“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儿能配的上我”。 直白的翻译便是:都看不上。以此表示自己常年单身的原因。 实话实说,作为同一个圈子里出来的人,又是好友,周允竞的有一部分观念和他是相合的。 周允竞的视线回落在许熙身上。 许熙就是这样,有时候内向到吞吞吐吐,有时候却又意外的打出直球,周允竞见过的女生不算少,明艳的、直爽的、娇贵的、平和的,各种各样的类型,但绝大部分都没能留下任何记忆,也没必要留下记忆,像水一样在脑海中流逝掉了。 但在和许熙相处的每一个时刻,周允竞都很难用一个或者几个单一的形容词去定义她。 她是什么样的?能想到的词汇中,周允竞都觉得太过单薄。 她只是站在那里,站在破旧的街头,对他而言,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吸引力。 “那你最后集齐了吗?”许熙好奇最终的结果,没忍住问。 “没有,”周允竞收回神,漫不经心地笑笑,随口道,“都快忘的差不多了,一件稍有遗憾的小事而已。” 许熙点点头。 周允竞最终还是有所隐瞒,整件事情又岂能用遗憾两个字全部概括? 快闪店只开展不到一个月,工作人员告诉男孩儿们,每人每天最多可以拥有三次购买机会。 周允竞始终没有抽到隐藏款,因为那款夹取到的概率实在太低,他甚至没忍住去询问店员,是否能够直接购买获得,他可以出高价。 ——在没遇到许熙为她的换装游戏充值时,早在童年时期,周允竞就已经秉持了运气不够,氪金来凑的理念。 但明显那次行不通,店员温柔地摇了摇头,然后拒绝了他的提议,表示没有这样的规矩。 在即将截止的时间里,周允竞按照惯例准备和朋友们一起在放学后前往商场,相信这次好运一定能够降临。恰巧那天开了家长会,家长会结束后,他们都毫无预兆地放了他的鸽子,告诉他,允竞,刚好我爸妈来了,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还可以多几次夹取的机会,这次一定能抽到,我们先走了,sorry。 而周允竞并没有能陪他一起的人。 周为河说妻子太过漂亮,之前又是知名影星,嫁入豪门之后还是要少出门,更要防止把婚姻、生育状况暴露于公共视野中,以免引起那些讨厌媒体的注意力,捕风捉影乱写八卦。 周允竞当时年龄尚小,以为父亲这种做法是爱情。 再后来,母亲生了病,即使拥有了自由,也常年卧床,无法再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出行。 最终,快闪店结束了活动,而周允竞始终没有集齐想要的东西。 许熙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他个子高,此刻略微俯身,眼睛沉静地盯着里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碰着粉色的移动按钮,人世间的烟火气在夜晚沉淀下来,灯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的侧脸。 许熙看着他。 突然,娃娃机出口一声轻响,一只土黄色的玩偶掉了出来,许熙应声看过去,发现居然是那只半埋在里面的—— 一只狗狗。 原来是只狗狗。 周允竞居然选择的是它。 肥肥软软的,内里塞满了足量的棉花,两只黑色的耳朵支棱着向两侧扬,圆圆的眼睛也分的很开,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许熙瞧见的第一眼,下意识道:“好丑。” 周允竞挑眉,从出口篮里捞出来。 他用手提着耳朵,在眼前端详了两秒,“哪有。”又拎到许熙的面前,和她的脑袋并列放在一起,“啧”了一声,轻松评价:“多好。” 许熙还不知道周允竞已经私下将她偷偷狗塑了好几次,她虽然下意识吐槽了丑,但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这只狗狗玩偶毕竟是周允竞亲手抓的,那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于是踮脚去拿。 见她来要,周允竞却坏心眼地提的更高了些,悠悠道:“不是嫌弃难看。” “不难看不难看。”许熙的头没摇的这么快过,一心只想要它,连忙否认。 见周允竞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像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心里,根本没有被打动,许熙有点着急,鼓起勇气说:“可不可以送给我?” 虽然是她的游戏币,但这只玩偶毕竟是周允竞抓到的,许熙鼓起勇气也只是半鼓,不敢和他对视,声音也是弱弱的,不是很坚定。 “嗯?什么。” 周允竞疑惑的语气从头顶处传来。 许熙以为他没听清,正准备咬牙厚着脸皮再说一遍,一抬起头,就瞧见周允竞唇角轻扯,正垂着眸,眼神似笑非笑的和她对视。 哪里有半点没听清的样子。 许熙:“……” 周允竞继续提着狗狗,引她:“想要吗?” 许熙立刻回:“想!”说话难得带上感叹号。 “嗯,”周允竞轻点下巴,表示收到她的回复,“那你帮我确定件事,好么?” “好!”只要能拿到它,许熙现在什么都愿意做。 周允竞略微敛了敛眉,像是在回忆什么:“你在便利店,对我说那句脏话,是什么来着?你他妈——” 他语调微微拖长,重复着她当时的话。 许熙:“……” 当时脑袋混乱,口不择言下说了句脏话。许熙第一次否认周允竞:“我没有说。” 周允竞扯了下唇角:“是吗?” 许熙眼神飘忽,继续违心:“嗯。” 周允竞看她一眼,慢悠悠道:“原来不但会小发雷霆,还会说谎了。” 许熙对上周允竞清明的、知晓一切的眼神,他当时并未再提,许熙以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或者忘记了,……原来故意在这等她呢。 心虚之余,许熙真的被他气到了。 看着许熙脸上一会儿一变的神情,周允竞不忍心再逗她,正准备把狗狗放她怀里时,却见许熙突然抿了抿唇,垂着头,从口袋里悉悉索索地找着什么。 “对不起,我当时是心情不好,以后不说了,”她还是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我能不能和你交换……这个给你,你送给我一个,我送给你一个。” 她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羊毛毡小熊。 还没巴掌大,耳朵圆圆,豆子眼睛圆圆,脸颊两侧打了粉色的腮红,脖子上还正式地系着红色的蝴蝶结领结。 周允竞觉得有些眼熟。 第32章 第 32 章 为了增加些砝码, 许熙犹豫道:“这个,是我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应该能显得有心意些吧。 周允竞略有诧异, 挑了下眉:“亲手做的,送给我?” “嗯,”许熙点头,“这个就是之前说要送给你的礼物。”想了想, 又补充,“你还记不记得,在火锅店的那只大玩具熊。” 她抿了下唇, 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继续说:“挺可爱的,但没有在网上搜到同款,只好比着照片一比一戳了羊毛毡。” 难怪刚才觉得有些眼熟。 “只送了我一个人么。”周允竞低声问。 许熙诚实地回答:“嗯。”又小声说:“也没有时间送给其他人的。” 她是第一次做,刚开始完全没有经验, 又不想出任何瑕疵, 于是反反复复重做了很多次, 终于戳出了一个完美的,送给周允竞。 见周允竞一直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许熙微微抬起头,心中惴惴,心想,是不是他没兴趣, 不喜欢。 周允竞不喜欢她送的礼物, 说不难受是假的,许熙顿了一下, 失落地收回手,就在此时。 周允竞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和你交换,”他的手顺势向下,扣住女孩手心里的羊毛毡小熊,眼睛却始终看着她的眼睛,“确实很可爱。”- 刚好赶上最后一波学生离校,学校大门马上就要关闭,穿过一排排露天小吃推车,就快到了校门口。 冷面,炸串,冰粉,厚蛋堡…… 神奇的是,离校门口越近,分开站着的少男少女就越多,全部都是男生和男生一起走,女生和女生一起走。 记得以前好像没有这么泾渭分明? 许熙还在思考时,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 “站住!” “就前面那两个学生!” “就前面那个提个奶茶抱个玩偶的学生!” 许熙:……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许熙看看自己左手提着的奶茶,右手怀里抱着的狗狗玩偶,不解地看向出声处。 在眼神对上校领导——教导主任那张脸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她回想起课间听到的小道消息: 听说教务处最近在抓异性并行…… 此项校规执行的相当严格,男女学生被发现走在一起的话,要被喊去教务处谈话并且给出处分。 本以为只是条夸大其词的小道消息,没想到一中居然来真的,现下还当场撞上了。 许熙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被教务处抓到。 于是下意识就拉着同行的周允竞一起朝远离教导主任的方向跑。 周允竞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要拉着他跑了起来。 不得不说,许熙虽然长得瘦削,但力气是真不小,周允竞一时不设防,真的被她拽动了。 回想了下刚才她的神情,以及和教导主任对上的视线,周允竞略一琢磨,也弄清了状况。 虽然周允竞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但见许熙看上去挺在乎的,周允竞还是选择了由着她。 “跑什么跑!郭言,冰粉摊那儿拦一下!” 教导主任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 然后许熙就瞧见,冰粉摊前突然出现了一位女老师,跟神出鬼没、埋伏已久的特工似的,直接近距离拦在了两人的面前。 还把两个人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下跑也没法跑了。 教导主任顶着个胖胖的啤酒肚,喘着气跑过来,嚷嚷:“见了我还躲?啊?这下看你俩还往哪跑,以为抓不到你们是吧!” 拦下他们的是A段理科1班的班主任,郭言,她语气要委婉的多:“你们两个,放学这么久了,在这一起干嘛呢?” 教导主任心想,郭老师还是改不了那和善的性子,怎么能管教的了学生。 这女学生又提奶茶又抱娃娃的,一看就是小情侣约会! “还能干嘛!这明显就是……” “早恋”俩字还没说出口,范国明刚好巡查到这边,瞧见有情况,带着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喔唷,又是哪班的学生?” “对,查查是哪班的学生,”教导主任掏出手机,相当认真,“必须得给他们班主任打电话。” 范国明又向前踱了两步,走到正面,这才看清了许熙和周允竞的脸。 他脸上看热闹的笑容戛然而止,一时间变得非常复杂。 谁家房子塌了,原来是我家房子塌了.jpg. 教导主任也发现了异样:“老范,你认识?” 眼见这种情况,许熙硬着头皮,向范国明鞠了个躬:“……老师好。” “啊,好,”回应完许熙,范国明也硬着头皮,回复教导主任:“……主任,是我们班学生。” 教导主任:? 当被抓到的是自己班的学生,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范国明自动开启了护犊子模式:“他俩都是好孩子,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原来是你的学生,老范你,我平时开会怎么说的!”作为同事不好说得太过,教导主任还是选择把火力集中在学生身上,“那他俩见了我跑什么!” 周允竞听不下去,正打算说什么,身边的许熙先开口了。 “老师,你们误会了。”范国明和教导主任你一拉我一扯,给了许熙编理由的时间。 危机激发了许熙的潜能,一向老实嘴笨的许熙,觉得自己的脑子这辈子没转这么快过,说话也没这么流利过。 “晚自习放学后我在校外吃饭,刚好看到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社会青年围着旁边的这位男同学,在欺负他。” “作为同班同学我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帮忙,假装说自己报了警,趁他们慌乱的时候,拽着人就跑了。” 她看向教导主任:“刚才一喊,我们还以为是那群坏人追上来了,只想赶快甩开。” 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叙述的清清楚楚,说的滴水不露。 周允竞不动声色地瞥向女孩儿的脸。 一如既往的平淡,不显异样。 只有下面提着奶茶袋子的手,攥着力,能看出来她在因为撒谎而紧张。 范国明一听这解释太合理了:“对,对,就是这样。许熙是我们班出了名的老实学生!” “还有这个男生,”他指指周允竞,“因为长得帅,没少被那些坏孩子嫉妒!” 郭言老师看到周允竞的脸时,就相信了一切,点头:“确实有道理。” 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他还是有些拉不下面子,观察了一番周允竞。 男生肩宽腿长,看着就有劲儿,脸也长得拽拽的,明显不属于清瘦削减的类型,怎么看都是只有别人害怕他的份,于是说:“白长那么大高个了,肌肉都是充气的,还能反被欺负了?” 周允竞全程都没说什么话,神情淡淡的,许熙摸不准他的想法。 怕这位大少爷一时间脾气压不住,和人吵起来,于是抢先附和:“是的,老师,其实他……没什么力气的。” 话刚说完,身侧的周允竞意味深长地看她了一眼。 许熙没读懂他眼里的意思。 郭言:“主任,话不能这么说。根本原因还是咱们校园安全防范做的不好,防止校园欺凌的宣传做的不够。”怎么还能怪受害者呢。 教导主任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当,摸了摸鼻子,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范国明叮嘱道:“以后在校外一定要注意啊,咱们一中附近还有其他初中和职校,鱼龙混杂,遇到什么问题千万不要冲动。” 听着班主任的关心,联系到自己撒的小谎,许熙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说:“好的,谢谢老师。” 接下来的路肯定没法一起走了,好在已经到了学校门口,两人在老师们的注视下分道扬镳。 许熙回女生宿舍楼方向,路过高大的梧桐树时,口袋里的手机嗡的一声震动。 她掏出手机,解锁开。 刚才全程没说一句话的人,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消息。 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周允竞:[小演员。] 第33章 第 33 章 “许熙, 你回来了?”来串宿舍玩的孙莹莹见许熙回来,和她打招呼,“还以为你请病假回家休息了。” “没, ”许熙把怀里的东西放回自己床上,回她,“下午的时候风吹了一会儿,量了体温没有发烧, 现在已经好了。” 许熙打算在洗漱前把奶茶喝了,刚插上吸管,孙莹莹就凑了过来, 悄悄说:“我跟你说个事儿。” “啊。”许熙不明所以。 “就是……我跟我男朋友和好了。”孙莹莹一改下午时在操场上的大哭模样,“后来他跟我解释,他没有出轨,和他双排那个女生是他亲戚家的妹妹,嘻嘻。” 许熙嘬了口奶茶, 又干巴巴“啊”了一声。 对于孙莹莹的网恋男友, 她了解的不是很多, 也不好发表什么评论,只好安静听着。 两个人正聊着天,门吱呀一声响,高晴和她的跟班吴之璐进来了。 瞧见她们,孙莹莹身体一僵,对许熙说:“那个,孔楠洗着澡忘带毛巾了, 让我给她拿过去, 先走了哈。” 许熙点头,把喝完的奶茶空杯子丢进垃圾桶, 也起身去洗漱。 与高晴擦身而过的时候,高晴却突然主动叫住她:“许熙,你们班的运动会方阵准备好了吗?” 带着阴阳怪气的语气,紧接着她自顾自地说:“我们十班已经准备好了,期待妹妹你们的表现哟。” 说完,没等许熙回应,高晴直接一甩头发回到了自己的床位。 许熙只觉得莫名其妙。 十班准备没准备好,关她什么事。 第二天上午大课间,各科课代表都抓住这一空闲,往下分发试卷。 周允竞进教室门的时候,刚好低头在回手机上的消息,慢悠悠的,离挺远就听见了后排的闹腾。 曹一恒喊:“魏杰,来我位置上拿试卷!” “哎呀我出去多麻烦呢,你直接隔着递给我不行吗,胳膊伸长点。” “姑奶奶我伺候你?!” …… 周允竞回完消息,单手摁灭屏幕,这才闲来无事往那撂一眼。曹一恒已经把属于魏杰的那份试卷折成纸飞机丢了过去。 试卷是按竖排发,按理是曹一恒传递给许熙,许熙再传递给后桌的魏杰。 然而现下,两人中间的许熙头也没抬,正专注地写着自己的试卷。 周允竞不由得挑了下眉。 许熙做事很专注,尤其在学习上,周允竞坐下的时候,她才发现人来了,往他那瞟了一眼,顿了顿,接着又继续埋头写题去了。 没和周允竞说话。 准确的说,她一上午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魏杰在后面喊她。 “哎,许熙。” “哎,许熙。” 魏杰连叫了两遍,没人应,只好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许熙,中午你吃饭的时候,路过操场,顺便来给我们送个水呗。” 这段时间他们篮球训练,没空的时候,都是拜托许熙、曹一恒等人帮忙送水的。 许熙被戳了后背,这才半转过身,给了反应,语气淡淡:“不送。” 被直接拒绝,魏杰很尴尬:“诶,你,我……这……” 周允竞侧过头,余光瞥她一眼。 许熙没再搭理魏杰,直接转过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自习课过半,九班篮球队的男生们陆陆续续出了教室。下楼梯的时候,魏杰叫住众人:“先去超市买水呗,中午太热了。” 体育委员不解:“我们的后勤队呢?” 魏杰摸了摸鼻子:“今天有事不送了。” 冷茁壮完全不给同桌留面子:“哪里有事,明明是你把后勤队队长惹毛了而已。” 体育委员抱着篮球:“谁?恒姐吗。” “不是,许熙。”冷茁壮回。 “许熙??”体育委员大为震惊,他还以为是曹一恒,毕竟曹一恒和魏杰两人打打闹闹实在是家常便饭。 他不可思议:“是我认识的许熙吗?你能把她弄生气?我操,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其余几个男生也纷纷表示附和。 许熙是方阵组那边的,之前体育委员随口和她提了一句,训练时间紧张,问她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来送个水或者毛巾什么的,当个后勤,开支从班费里出,本来以为许熙不会帮忙,但没想到她答应的很干脆。 虽然有时候曹一恒、班长吴璇等人也会来帮忙,但总体还是许熙出力最多。 在他们几个看来,许熙就像一只卡皮巴拉,看着闷闷的,实际上性格非常稳定,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能把许熙这样的都惹到,魏杰一定干了什么丧尽天良、不可饶恕的事情。 “NONO,”魏杰一口否认,“你们别听壮壮瞎说,哪惹着了,一切都很好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教学楼,冷茁壮无情戳破:“早上的时候,你说她带来的公仔丑。” 魏杰明显不相信这个说法:“不至于吧,我就随口吐槽了一句。” 他就瞧见了随口一说,哪能到一上午不理人的地步:“真的假的,怪哦,许熙心思这么细腻呢?” 魏杰说完话,扭过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允竞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周允竞给了非常短暂的一眼,收回,继续走了。 短暂到魏杰以为他视线的停留是一种错觉- 许熙吃过午餐,又把上午剩下的小半张数学试卷做完,篮球训练的男生们才陆陆续续回来。 魏杰一进班,就一把扑到她的课桌上,双手扶桌,就差跪下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嘴贱。” 许熙抬起头:……? 搞什么。 昨晚温丽姝告诉许熙她成功拿下了附中高三数学竞赛二等奖,许熙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而许熙自己也在游戏任务赠送的免费宝箱中抽到了一个SSR部件。 好事成双,许熙只觉得内心十分幸福。 为了让自己更幸福,早上起床,许熙思考了一分钟,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决定把狗狗玩偶带到班里,枕着它进行午休。 因为课桌实在是太硬了。 魏杰眼睛尖,一眼就瞧见许熙提了个大纸袋进来,露了点似乎是公仔的边,于是主动问许熙,带了什么来,给他看看。 如同热衷晒娃的宝妈,许熙表面不显,内心却很是有些高兴,落座后立刻向魏杰分享她得到的新礼物。 刚把玩偶从纸袋里拿出来,还没来得及介绍,魏杰瞧见后脱口而出:“卧槽,好丑的狗。” 许熙:“……” 许熙一开始还在容忍,觉得魏杰只是随便瞟了一下,没有发掘出它的美,于是说:“你再仔细看看。” 谁料魏杰实在没眼色,说的更过分了:“仔细看看也丑,你多少钱买的,怎么会买它?太没审美了你。” 瞧着许熙逐渐变差的脸色,冷茁壮连忙用手肘怼同桌:“好了,别说了。” 魏杰根本停不下来:“咋了?真的,许熙,它的眼睛为什么会分的这么开,肥肥的,看起来长得很睿智,不退掉吗?” 显然,从嘴巴贱的青春期男孩身上,想要得到情绪价值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好低的情商。 而且明明是他主动提议要看的,现在又给出这样的反馈,一点都不懂礼貌。 许熙不能容忍别人说周允竞送的东西有半点不好。 持续了整晚的好心情,从清晨开始破坏。 许熙不知道为什么魏杰现在突然幡然醒悟,来和她道歉,“哦”了一声,表示接受。 收到如此平淡的回应,魏杰更心梗了:“行行行,两位大爷,你俩一个比一个气人,合起伙来欺负我。” “什么合起伙?”许熙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周允竞啊。”吗的,他就说那一眼不是幻觉,魏杰累的一瘸一拐回到座位上,“肯定是因为这事儿,我就不明白了,我说你的狗,又没说他的?他看我就算了,还在篮球场上对着我照死里打……” 平时训练都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大爷似的,谁知道今天下手这么狠。 “卧槽,老子浑身都要散架了。” 魏杰“咚”的一声倒在课桌上,累到秒睡,许熙才刚消化掉他所说的话。 午休的教室并非完全安静,翻纸张的声音、笔沙沙写字的声音、还有部分同学聊天、打游戏的声音,加上光线充足,许熙总是不能睡得很沉。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身侧拉椅子的声音,紧接着,淡淡的薄荷混着松木香的气味传来。 是一股熟悉的、她喜欢的味道。 许熙脑袋埋在手臂里,侧着脸枕在软嘟嘟的玩偶上,鼻尖暴露在空气中。 在睡梦中下意识多嗅了嗅,又听见旁边一声很轻很低的笑。 轻到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许熙终于颤了颤眼皮,睁开眼,午间满室的阳光让人有些不适应,她眯着眼,模糊的视线中。 周允竞正靠在后桌边上,懒散地看她:“醒了?” 周允竞明显是打完球,回家洗了澡才来的,因为许熙能闻到那股沐浴露的味道——她曾在他家里用过一次同款。 他换了身衣服,秋季黑色的薄外套,同色系的宽松内搭,领口处缀着两颗方形的银色金属扣,带着冰冷的质感。 许熙看着他,睫毛动了动,一时间没回话。 见她沉默,周允竞问:“睡懵了?” “……现在醒了。” 许熙虽然嘴上说醒了,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没坐起来,看上去还在缓冲。 她昨晚喝了一整杯奶茶,有些失眠,只能从中午多补些睡眠时间,此刻还没调整过来。 “和魏杰吵架,怎么不和我说。”周允竞淡声问。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魏杰吵架的?那么小一个插曲。 “没有吵架,”许熙纠正,声音还带着些刚睡醒时的鼻音,“是我单方面对他生气。” 周允竞挑了下眉:“重点是前半句吗?” 一个问句,他却用否定的语气。 哦……许熙意识到,他强调的重点是后半句。 许熙犹豫了一下:“就是一件小事,和你……” 她顿了顿,慢吞吞道:“和你说因为这种小事不高兴,显得我很玻璃心,很不成熟。” 周允竞没说话,看上去对此观点不置可否。但他笑:“之前你自己不也嫌弃丑。” “那不一样。” 周允竞还是笑:“怎么不一样。” “反正……”许熙张了张嘴,她对这只狗狗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爱,想随时随地带着。最主要的是,这是喜欢的人送给自己的礼物,所以怎么看怎么好,也容不得别人说半点坏话。 但最终她没把这些原因说出口,只是小声说:“算了,你不懂。” 他居然还笑。她心想,他一点都不懂。 周允竞可能永远都不会懂,他只会觉得奇怪。 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她喜欢的周允竞,而不是周允竞喜欢的她。 “嗯,我不懂。”周允竞坐直了,语气懒懒散散的。 他小臂撑着桌边,倾身向许熙凑近,另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狗狗的耳朵,声音低低的,苏苏的:“不懂也帮你出气了。” 周允竞做的这些动作,许熙毫无预料,她趴在桌面上,他的指尖掠过她面前的空气,差一点就触碰到她的脸颊,最后落在了她半枕着的玩偶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许熙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却超过了每分钟一百八十次跳动,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真的误以为周允竞是来摸摸她的脸。 不,不仅仅是这样。 不仅仅满足于此。 许熙闷闷不乐了一整个上午,也没怎么说话,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睁开眼,周允竞就映入她的眼帘。 窗外草木仍盛,她每一次看到周允竞,都觉得如同第一次看到那样心动。 从这个角度,她看到他挺直的鼻梁,漫不经心的神态,形状很好的唇,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以及带着温度在脸旁的手指,许熙甚至想上去贴着蹭一蹭。 她想碰他。 她又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场梦。 等等……不太对劲,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她的大脑和身体似乎都不受理智的控制,许熙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到了。 一定是趴的太久,导致大脑缺氧,许熙立刻坐了起来。 周允竞挑了下眉,收回手,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直起身:“怎么了。” 许熙拧开放在一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平复心绪:“没事……我休息好了。” 这是彻底醒了的意思,周允竞看她一眼,慢慢地靠回去:“那我们算算账吧。” “啊。”算账。周允竞第一次和她使用这么严肃的词汇,许熙迷茫道:“什么账?” 周允竞提醒:“昨天晚上。” “嗯?”许熙还是迷茫。 周允竞慢悠悠道:“昨天晚上,你告诉别人,我力气很小,肌肉是充气的,没有用。” 许熙:“???” 许熙回忆起来了。 颠倒黑白。许熙好冤枉。 许熙想告诉他,那个不是“别人”,是校领导之一的教导主任;也不是她告诉的,是教导主任说的,她只是“嗯”了一声。 “是教导主任说的,不是我,”许熙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我为了圆谎,才不得已应了一声,不然就露馅了。” 她就说怎么昨天晚上,他全程一言不发,到最后分开,向她发了个“小演员”,就没了下文。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听完她的解释,周允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哦”了一声。 哦。 哦? 哦是什么意思。 许熙不明白他是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还是没有,简单的一个哦字听得她的心七上八下。 “应了一声,”周允竞重复她的话,“说明你还是附和了。” “你知道么,”他缓缓说,“许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许熙不明所以,眼里尽是迷茫。 这句名言她听过,但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关系吗。 周允竞直起身,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侧头看她,表情一本正经。 然后朝她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过来。” “实践一下,你摸摸。” 第34章 第 34 章 周允竞说“过来”, 许熙还没明白要做什么,直到他说出“你摸摸”的时候,许熙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还没睡醒。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 周允竞是在让她 主动、摸摸、他的肌肉 如果许熙会发帖,那么标题一定是: 《异性让我摸摸他(ps:是暗恋很多年的男生),我该怎么办,急》 大脑一片混乱, 耳根发热,许熙愣愣的。 认识周允竞后,他说的很多话, 许熙总是分不清。分不清他是在纯粹开玩笑,还是认真。 比如现在,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想要触碰周允竞吗,许熙想的。 但话又说回来, 如果真的要这样, 对于从小到大和异性都没什么肢体接触的许熙来说, 又太超过了。 正进退两难时,范国明突然出现在班级正门口,扬起声量,嚎了一嗓子:“同学们!” 正在午休的同学们纷纷身体一抖,硬是被这突然的一声吓醒了,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卧槽声。 许熙那点奇奇怪怪的心思也立刻烟消云散。 她喉咙动了一下,干巴巴道:“班主任来了。” 然后立刻坐正了。 看着她老实的不得了, 周允竞没说话, 只向她撂了一眼,轻笑, 收回视线,缓缓靠了回去。 范国明往里望:“朱焕宇别捡手机了,我都看见了,你是打了一中午游戏是不是?等会儿把手机自觉给我交过来!明目张胆的。” 被叫朱焕宇的同学委屈回:“老师别呀,我手机都被您一嗓子吓掉了。” “还别呀,见过A段的班主任们没有,发现手机直接当场给你摔咯,还有的商量吗?就会贫嘴,马上你们就笑不出来了。”范国明用手指了指他,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安静,宣布个事。” 他用力拍了拍桌子:“咱们中考时间定了啊,就在下周一,10月28,还有不到一星期的时间。” 班里顿时沸反盈天。 “啊!!” “不要啊,谁定的!” “我的运动会呢,谁把我运动会吃了。” “卧槽,是不是搞错时间了!” 范国明满意地看着下面的热锅蚂蚁们,不抽鞭子就不知道着急:“高三了,运动会什么的娱乐活动都往后放,下周就期中考试,你们还能心安理得的玩吗?” “……” “到时候可就见真章了。” 范国明卡点卡的好,刚交代完,午休下课的铃声就响了。 第一节课不是数学课,范国明出了门,留下班里闹哄哄的一片。 不少学生都已经开始哭天抹泪了。 许熙倒是没多大感觉,期中考试是早晚的事,她有心理准备,平时学习也是保持一贯的稳扎稳打。 生怕周允竞再跟她“算账”,许熙没敢再和他对上视线,掩饰般从课桌下拿出手机,准备趁课间十分钟清一下游戏每日任务。 清完就把手机强制上锁,一心迎接中考。 正准备点开游戏界面,微信却提示温丽姝一连发来了几十条未读消息。 许熙从早上进教室后就没再看手机了,没想到温丽姝居然发了这么多。 许熙打开微信,奇异地发现,今天的聊天格外热闹,连之前在附中加的、常年沉寂的群聊都冒出了新消息红点。 许瑞也发来了消息,微信栏显示最新的一条:[真的假的,听说瓜主是你们……] 剩下的内容被挡住了,考虑到温丽姝一连发了那么多消息,应该是有急事。 许熙先点开她的聊天窗。 7:50- 温:[还记得几个月前刚开学那会儿,我和你说,所有人都找周允竞找疯了,而他居然人在国内的事吗?]- 温:[刚才听到一个说法,国际部学姐学长们讨论的,说他是要参加普通高考。] 温丽姝发了两条一分多钟的语音。 许熙直接转成了文字。 “当初拒了C大的offer,都说是因为有更好的去处,结果最近在传他要留国内了。” “不是这为什么啊?我们都想不明白,从初中就一直读的国际部,快十年了,没道理突然更改意向。他们猜测说是因为恋家,毕竟周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儿子,宝贝珠子似的,父母舍不得让他一出去就那么多年。” “但我感觉不至于吧,我倾向于这位太子爷只是gap一年,还没玩够,等玩够就去报到了,哎,有钱人真是松弛啊。” “许熙,你觉得他们和我谁分析的有道理?” 许熙看到“一个儿子”那里,顿了顿。 她继续往下滑消息。 10:00- 温:[我TM] [我这嘴] [怎么说谁谁犯事,之前的八卦都是小打小闹,结果尼玛真来个大的啊] 温丽姝话里透露出一股强烈的不可思议。 她甩过来一个微信文章。 [周允竞出事了……现在人可能已经被带走了,你点进去看] 许熙没理解这句话,下意识侧眼。 周允竞就坐在她旁边,好好地坐在她旁边,在午休结束的空余时间,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别的同学讲话。 人被带走? 温丽姝着急打错字了? 文章来自于一个叫【上圈八卦】的热门公众号,温丽姝之前就和她分享过,主写国内豪门名流八卦,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捕捉真相,据说皮下几个小编很有人脉,因此内容可信度较高,图文并茂,很适合摸鱼的时候看。 许熙不明所以地点进链接。 正文内容直接开门见山。 【这里是上圈八卦。今日早晨8:40,H省省会公安在官方网站发布一则蓝底白字通告: [凌晨4时50分,在我市开山大道与瑞行路交叉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大型跑车与南侧高架桥碰撞,公安、应急、120急救等部门迅速到场处置。目前,事故造成1人死亡、2人受伤。肇事车辆驾驶员周某(男,18岁)已被警方控制,公安机关调查工作在进一步展开中。] 相信关注本号久了的朋友们早已提高阈值,对这些少爷小姐们的骚操作屡见不鲜,本案初步看上去,只是个刚成年的普通富二代出了意外事故,仅此而已,没什么可关注价值。 但据现场路人拍下的视频来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视频链接]】 许熙从课桌里摸出耳机,静静地戴上,点开视频。 刚开始,镜头一阵抖动,画面很模糊,跑车的车头凹陷在高架桥上,迟迟没有动静,直到红□□光闪烁,交警和医生前来处理,查看情况,才把车主从驾驶位上带了下来。 拍摄者与同伴连连惊呼:“帕拉梅拉”“卧槽没死”“这车主什么状态”“看上去不正常” 被带下来的车主面部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但许熙从身形和衣着认了出来,是才见过的周泰。 似乎正印证着拍摄者的猜测,周泰不知道醉了还是吸了,已经神志不清,大脑混乱,身子抖着、说话吼着:“都别碰我。” 但没人听他的,对他采取强制手段。 见状,周泰试图挣扎,火气大起:“说了别碰还碰,你们他妈知道我是谁吗,我爸是周为河,敢这么对我!” 此话一出,画外音齐齐倒吸几口凉气,响起拍摄者与同伴此起彼伏的“卧槽”声,以及重复“周为河”“周为河”名字时的震惊。 随着主人公被相关人员带走,只剩下满地狼藉,视频终止拍摄。 许熙看完视频,也吃惊了一瞬,昨天中午她见到周泰时,人还好好的。 她回过神来,继续往下看正文。 【据现场观众反馈,除驾驶员外,这辆落地价至少两百个的帕拉梅拉内还有两人,事发时一位坐在副驾,一位坐在后排,共同点是皆未着寸缕的女性。 18岁,帕拉梅拉,裸女,疑似毒驾或者酒驾。 任意两条挑出来排列组合,都是分分钟引爆眼球的社会新闻,如今一人便齐聚了这么多要素,可谓是相当难得。 由于buff过多,该视频上传至互联网后,迅速引起了大范围传播,今日上午八点,相关话题词条登上微博热搜第八位,然而不到二十分钟,词条便被撤下,相当引人遐想。 然而说来说去,这些所有的要素,都比不上一句:“我爸是周为河”—— 来的惊人。 可能有朋友看到这里,会发出疑问,周为河是谁?在肇事男子说出这一名字后,能让现场观众有这么大的反应。 有人没有听过周为河的名字,但一定有更多人听说过河源集团。 周为河,是H省河源集团主要创始人之一,兼现任董事长,自三年前子公司河源光伏于G交所上市后,其作为大股东和实控人身价也随之暴涨。 据公开可查资料显示,周为河董事长有一妻一子,是非常幸福的三口之家。在多场发布会中他都主动谈及自身家庭,直言妻儿是奋斗终身的动力,可谓企业家中顾家爱子的模范。 今天早上六点左右,有人看到周为河的贴身秘书出入市公安局。 能令贴身秘书亲自处理,身份显然非同一般,所有证据都指向,肇事男子为河源集团董事长周为河之子这一事实。 本着求真务实的精神,本号特向多个H省圈内人求证,最终却得到了不同的回复。 然而无论真相如何,目前,受到舆论影响,河源集团股价进一步下跌中。 上圈八卦提醒您:本篇文章不知何时将被举报,且看且珍惜—— 完——】 滑到底部时,已显示本篇阅读量已经达到2w+ 公众号开放了自由留言权限,此刻底下十分热闹:- 早日升职加薪:[总结,1.(疑似)河源集团太子交通肇事 2.不管1成不成立,河源集团股价下跌中]- AA欧洲奢侈品代购:[??今天的文章有点虎头蛇尾了吧。]- 水水:[最后是啥意思啊,第一次见阿圈话说的这么保留,“得到了不同的回复”,意思是还不能确定身份?各有说辞?] QING回复水水:[话术而已,就是zwh儿子,太明显了,他就这么一个独生子,河源集团太子爷,估计是怕河源律师函警告才写的那么含糊]- 上善若水:[这也太坑爹了,有时候我都怀疑这些富二代官二代有没有脑子的,干完坏事非得补一句背景是谁谁谁,多少案例了还不长教训]- 故茶:[我怎么觉得是河源对家故意的啊]- 疲惫大姐:[今天文章发的真快,刚在微信群讨论过一波就刷到了,现场视频满天飞,微博热搜能花钱撤,其他途径可没办法阻拦,作为H省省会本地人,今天上班同事们好几个讨论这事的]- 林:[裸女?两个??18岁,给我干哪来了,我们还生活在同一世界吗]- 123:[同样的年纪,我还在挑灯苦读,我大学毕业能买上车吗?]- 故茶:[博主也没证据吧,他说自己是zwh儿子就是了?视频里明显是喝大了口嗨] QING回复故茶:[这么能洗,河源给你多少钱一条?] 故茶回复QING:[那下次我犯事儿了说你是我爹,你记得负全责,我说你是我爹,你就是] 许熙越看评论越觉得不对劲,眉头逐渐皱起,脑海中突然捕捉到表弟许瑞发来的消息。 她迅速切过去,看到许瑞发来的消息- 许瑞:[姐,你知不知道今天咱们这儿发生了一个大新闻啊?] 他转发了群聊的记录- 许瑞:[真的假的,听说瓜主是你们附中毕业的,你见过他吗?] 许熙终于意识到了怪异感从何而起。 吃瓜的路人们,好像全把周泰做的事情,安到了周允竞身上。 温丽姝发来的消息还没看完,许熙切回去,就看到温丽姝说:[晕了,一开始都以为是周允竞,以为他私下居然玩这么大] [后来一想,不对啊,周允竞早过了19岁的生日了,哪来的通告里写的18岁] [那人到底谁啊??真是河源对家故意栽赃?] [现在认识的好多人反应过来年龄不符,都替他解释去了,但他本人根本联系不上] 许熙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她摘下耳机,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周允竞。 联系不上的周允竞,正如同身处世外桃源似的,和几位同学纯粹聊着天,听到许熙叫他,向她这一边侧了下头,意思是什么事。 许熙打开了那篇文章的页面,正要把手机递给周允竞时,却又犹豫了。 她张了张嘴唇,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最后说“没事”,便打算把手收回去。 和周允竞聊天的几个男生,一起打篮球时得知周允竞在玩steam上的几款游戏,特地来找他请教一些不明白的内容,此刻看出许熙找他有事,表示让他们两个先忙。 “话说一半,”周允竞看出许熙脸上的少许纠结,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机,止住往回收的动作,把屏幕转向他,“要让我看什么?” “没有话说一半,”许熙反拿着手机,顿了顿,说:“是看到了有关于你的传言,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但都是些污蔑的话,又觉得还是不要看了。” “什么。”周允竞就着她举手机的动作,看着屏幕,很快地浏览完了整篇文章。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他收回视线,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笑:“这个啊。” 许熙想过,周允竞看完会生气,会发火,或者最起码会沉默,但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他居然笑。 他挑眉,问:“你以为是我?” “怎么可能。”许熙反驳,第一次对周允竞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会啊。” “还挺信任我。” 总之见他笑,许熙心里就松了口气:“你看的好快。” “今天上午已经看了很多了,内容都大差不差。”周允竞语气里带着无所谓,咔嚓一声上滑解锁手机,头也未抬地说,“链接发我。” 许熙以为是刚才阅读的时间太短暂,他要仔细看内容。 周允竞打开微信,隔着一段距离,许熙看到99+的红点提示,在他打开的那一刻,又有不少新消息跳了出来。 自己仅仅只是附中的小透明,都有不少人来询问这件事。作为“当事人”,周允竞肯定只会收到更多消息。 她猜测:“别是都来问这件事的吧。” “嗯,”周允竞耸了耸肩,承认的很干脆,大致扫了一眼,“基本都是。” 许熙也扫过去,看到除了她发的链接,顶上最新的一条,是一个备注娄青的男生发来的消息:- 娄青:[不回消息是因为监.狱里面没网吗?] 许熙品了两秒,品出来这句话里的恶意,不满地皱了皱眉:“有病吧,怎么这样。”又顺口道:“我记得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话语落下,周允竞看她一眼:“你怎么记得的。” “我好像没和你说过。” 不是好像,而是肯定,周允竞几乎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私事,包括家庭、朋友、个人经历。 全靠许熙以前在附中的时候,偷偷看他,看他被簇拥着,看他身边的那些朋友,久而久之,就全部记得了。 顺口说出的话,差点露馅。 许熙觉得多说多错,便缩回自己的位置,不再吭声。 周允竞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结束,熄屏,手机撂在桌面上,清脆的一声响,他缓缓靠了回去,几个男生看他忙完,继续围过来和他聊天。 舆论爆发,信息纷扰,无论线上还是现实,他都是议论的焦点。有人因为替他着急到处解释,有人想把他拉踩下去而不断诋毁。 在一片混乱中,周允竞被许多人关心着,嫉妒着,恨着,而他本人只是继续接上了刚才聊天的话题,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笑着。 许熙打开微信,发现周允竞几个月没有更新的朋友圈,在刚才转发了那篇文章。 配了四个字: 好事成双。 第35章 第 35 章 高三的期中考试安排在周六日, 前一天晚上是周五,学生们收拾考场不用上晚自习,许熙便被姑姑喊过去吃饭。 表弟许瑞也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趁着来之不易的周末假期回了平城。 许瑞刚瞧见许熙,就问:“姐,你怎么没回我那天的消息啊!” 许之玉听见儿子的话,问:“什么消息, 你俩聊什么啦?” 许瑞顺杆子往上爬,和许之玉叭叭分享:“对,妈, 我还没和你说。你看没看咱们省那个新闻,有个少爷出了车祸,闹很大,听说当事人就是我姐之前学校附中毕业的,我问她知不知道详细情况, 都没理我呢。” “理你干嘛, ”许姑父从厨房里端着菜走出来, 摆在餐桌上,“以为你姐跟你一样,整天心思都放在没用的地方?” 许熙在长辈眼里是典型的好孩子,踏踏实实,沉默寡言,而许瑞则跳脱的多,成绩也不如她。 许姑父这番话, 主要是借着许熙敲打儿子。 然而许熙老实过头了, 没能理解他的深层用意。 许姑父话音刚落,许熙就看向表弟, 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地澄清:“搞错了,不是他,你听的是谣言。” 许瑞没想到许熙会关注这种事:“真的假的?” “你没有看辟谣吗,你的版本已经落后了,”许熙抿抿唇,不愿意周允竞受到污蔑,难得有语气如此坚定的时候,“我发你辟谣汇总链接。” 说完,她垂下头,拿出手机,在上面点点,向许瑞转发。 “这你都有?!” “你看,爸,怪我做什么!”看着许熙的动作,联想到自己爹刚才说的话,许瑞不服,“她八卦的程度比我深多了,才没有一心只读圣贤书!” 许之玉把囡囡抱了过来,边戴围兜边说:“你姐这叫追求真相,求真务实。” 许瑞:“???” 怎么我做什么都是错? 许瑞继续不服,拍桌子:“人家18岁就开帕拉梅拉,那我呢?” 许姑父直接扇了下儿子的后脑勺:“你只有一巴掌要不要?” 吃过晚饭,许瑞神神秘秘地,单独把许熙拉到没人在的角落,说:“姐,我不是拿了你的笔记嘛,余嘉嘉看到了,让我给她复印了一份。” 余嘉嘉。 许熙想起来,是国庆节见过的那个女孩儿。 “给你了就是你的。”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意思是随许瑞处置。 许瑞“嗯嗯”两声,继续说:“她跟我说,想请你做她的家教老师。” “啊,”许熙没预料到,有点懵,“我?” “嗯呢,你之前不是做过吗。” 许瑞知道,在高一高二的时候,许熙就没少做家教,那时候她主要教小学和初中的孩子们,有几个固定的客户,毕竟附中的牌子还是很响亮的。 许熙顿了顿:“她认真的,还是开玩笑随口说的。” “当然认真的啊,开玩笑的话我又不是分辨不出来,还多此一举和你说干嘛。” “可我没什么时间。” “好不容易赚钱的机会。”许瑞知道他姐父母什么德行,导致许熙手里没多少钱,许之玉给的她又不肯要,独立性很强,有自尊着呢。 他挥挥手,走了:“我就负责带个话,具体的你和余嘉嘉商量,你俩不是加了微信嘛。” 当晚,许熙和囡囡睡在一个房间,留宿在了姑姑家。 第二天早上七点就开考,许熙没再回班,直接去了考场。 班主任发了考场分布表,供学生们查看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号,考场与名次正相关,许熙月考时只考了一门语文,总共也就拿了120分,被分配在了最后一个考场。 教室南北走向,一列一列的,考生与考生之间分的很开,许熙坐在靠外面走廊的位置,面向黑板的左侧,离后门比较近。 她一坐下,就把提前准备好的文具袋、草稿纸、水杯都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一副认真迎接考试的模样。 观察了一圈,只有几个同为b段的同学看起来比较眼熟,其他很多人许熙不认识。 坐在许熙正前方的男生,长得像熊一样,留寸头,秋天了还穿件露大花臂的短袖,嚼着槟榔不停抖腿,看起来就很不好惹,身边围了两个小弟,正聊天吹着牛皮。 魏杰和体育委员同样在最后一个考场,他俩的名次都比许熙靠前些,坐在前排。 吃早餐的,聊天的,打游戏的,商讨作弊计划的,还有趁没开考拼命在课桌上打小抄的…… 总之没有在复习的。 非常符合倒数考场的画风。 两位监考老师进入教室,花臂男小弟们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监考老师要求把所有考试相关的资料和电子产品,全部放在教室外。 其中有位监考老师,是十班的班主任高有志。 许熙离开座位放包的时候,刚好碰到魏杰和体育委员。 魏杰一见她就吐槽:“吗的,真倒霉,怎么是高有志监考,恶心。”又声音放低了问许熙,“你知道你前面坐着的是那谁不?” 许熙交际圈很小,当然不知道:“谁?” “王文旭啊!”魏杰声音更低了,“之前和你说过,就是带着一群小弟,看周允竞不爽反被揍的那个,那之后他躲起来好长一段时间。” “月考的时候,他知道和周允竞一个考场,吓得都没敢来,这才慢慢敢出现。” 体育委员听着,挠挠头问:“竞哥人呢,干嘛去了?” 魏杰往那边看,回:“不知道啊。” 许熙把包塞进柜子里,顺势也向最后的座位看过去,那里空着,没有人在。 直到考试铃声敲响,他也没来,许熙默默垂下眼,心想可能又像上次月考一样,旷考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做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上午只考一门语文,许熙的语文水平只能算得上中规中矩,试卷一上来就是大量的现代文阅读材料,她顾不得思考别的事情,集中精力做起试卷来。 虽然这个考场聚集着全年级成绩最差的一批学生,但刚开考,他们还不至于扰乱考场秩序。 只是王文旭一抖腿,就连带着许熙的桌面也跟着抖,让她有点烦。 许熙努力按稳桌面,用笔划着题干关键词,思考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文旭突然不抖腿了,莫名变得安静如鸡。 反而,与之相对应的,平静的教室里隐隐有声音了起来,能听得见几句低低的、控制不住的喧闹。 周允竞从正门进入教室,超过半数考试的学生都抬起头看他。 这时刚好开考十五分钟,这种时候了,他的步伐仍然不紧不慢,跟入无人之境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唇线平直,目光很淡地扫视过全场,寻找,定位,走过长廊,走向靠窗那一列。 ——是王文旭在的那一列。 众人都觉得,这个早不早晚不晚的时间点过来,直接定位王文旭的座位,目的已经显而易见,毕竟刚开学时,他以一己之力暴揍“一中校霸”王文旭的传闻,传遍了整个一中。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王文旭同样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好端端的,周允竞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干什么!他自己的考试位置明明在对面! 一中校霸气喘着,大花臂抖着,又不敢和来人直接对视,心想周允竞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光明正大在考场找他麻烦!真是他妈的惹错人! 王文旭看向坐在其他地方的小弟,结果小弟一个比一个脑袋埋的深,头都快扎试卷里去了。 而许熙本人对考场内的气氛毫不知晓,仍在认真看着试卷写题,只是余光间,觉得有许多道视线莫名聚集上了自己这边的方向,逐渐变得实质般的扎人。 而在这个时候,监考老师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高有志平日时刻关注竞争对手九班的一举一动,自然听过相应的传闻,以一种防暴.恐分子的态度,一个箭步冲过去:“诶!你!” 要对王文旭同学做什么?! 王文旭仿佛看见了救星,一句“老师救我”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周允竞径直走过他的位置,没往他那边撂任何多余的眼神,停在了许熙面前。 王文旭:…… 高有志:…… 以为能看到线下真人快打的众人:…… 高有志的一嗓子把更多的学生吼抬头了,其中就包括许熙。 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周允竞正好停在她面前。 而那十几双看着的眼睛,也随之,落在了许熙身上。 许熙:? 许熙看着周允竞,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带金属扣的黑色卫衣,袖口没盖住那块黑蓝色的机械腕表,长腿站在课桌前,比课桌还要高出一大截,显得相当扎眼。 许熙微微睁大眼,有些不明所以。 没料到事情走向的高有志卡了下壳:“……你,干什么呢?” 周允竞抬起头,“嗯”了一声,尾调上扬,带点疑惑,他来的路上有些困,现在清醒了:“找她借支笔。” 简单的五个字。简单的要求。 让在场的人都宕机了一下。 合着大哥您姗姗来迟,带着一股干翻全场的气息,竟然只是忘了带文具,来借支笔的啊? 坐在前面,听着两人的对话,自己给自己平白无故加了一堆戏的王文旭此刻简直想死。 “不允许吗?” 高有志这才知道是误会了,尴尬笑:“……允许,你借。” 得到了回复,周允竞则将视线落在了许熙身上。 许熙也刚反应过来,她看周允竞空着手,什么也没拿,赶快从鼓鼓囊囊的文具袋里将涂卡笔、水笔两支都递给他,等她准备再拿出橡皮擦给他时,周允竞已经走了。 许熙叫住他:“啊,还有橡皮……” 周允竞留给她一个背影,挥挥手,示意不需要,落座在最后一个座位上。 大概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时,周允竞交了试卷,出了教室,提前离场。 第36章 第 36 章 两个半小时的考试, 一结束,许熙没耽误时间,直接去了余嘉嘉家。 昨天晚上余嘉嘉主动私聊了许熙, 她听许瑞提起许熙做过家教兼职,还拿过数学竞赛的奖,便萌生了想法,想让许熙一对一教她文科数学, 开出了60一小时的价钱。 在十八线小城市,已经算是不错的价格了。 许熙早意识到父母指望不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攒, 有钱不赚只能饿死,在深思熟虑后,答应了余嘉嘉。 “小熙姐,快进来,”余嘉嘉听到敲门声, 给许熙开门, “你来得好快。” 许熙客气笑笑:“是你家近。” “对吧, 我就说我爸妈眼光好,当初买下这套学区房,离一中就隔一条路。”余嘉嘉得意地带着许熙进她房间,一人一把椅子,两人落座在粉色书桌前。 她把自己的高一错题本和一沓试卷都拿了出来,摆在书桌上,又拿起手机, “小熙姐, 今天上午两个小时,我把钱先微信转你哦。” “啊, ”许熙顿了下,摇头:“今天上午是试用期,不用付。” “别,那怎么行,你的时间也是时间啊。” 自从那次国庆拍照后,余嘉嘉对许熙的印象特别好,她觉得许熙给人的安全感很足,是特别靠谱的一个姐姐。 总之,她喜欢。 许熙之前只给低年级的学生做过家教,第一次带高中生,心里也有些没底,但当真正上手后,发现并不吃力。 余嘉嘉是文科生,文科数学比理科难度小些,对许熙来说是简单的。 许熙正带着余嘉嘉分析她上次的月考试卷时,余鸣从学校回来了,他路过妹妹房间门口,瞧见里面的情景,愣了愣,停住脚步:“谁啊?” 余嘉嘉不情不愿道:“是小熙姐。” 许熙也看见了余鸣,跟着叫哥感觉有些怪,毕竟不是很熟,只好挑了个不出差错的称呼:“学长。” “还以为看错了,”余鸣也是刚从考场下来,还背着书包,对许熙出现在自己家,明显有些惊奇,又看了她一眼:“许熙,你来找嘉嘉玩?” 余嘉嘉先开口告诉了前因后果:“玩什么呀,我找小熙姐补习呢。” 余鸣听完,不赞同,直接对妹妹说:“怎么没提前和我说,人家哪有时间啊,都高三了。” “你怎么事那么多,时间都是可以协商的,今天不就是空闲吗,许熙姐还没说什么呢,”余嘉嘉站起来,把余鸣推搡出房间,“行了,你赶紧出去吧。” 余鸣踉踉跄跄:“哎,我……” 余嘉嘉啪一声关上房门,毫不客气。 “小熙姐,不用理他,我俩昨天刚吵完架,气还没消呢。” 本以为就此清净了,然而没想到,在接下来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余鸣探着头,不是拧开门进来送个果切,就是进来给两人倒杯水。 到最后,余嘉嘉直接不耐烦了,把笔一摔,甩头道:“你能不能别打扰人学习?我没锁门真是个错误。” “哪打扰了?我又没说话。” “进进出出好几次,还不算打扰?”余嘉嘉翻了个白眼,说话戳人心窝子,“你都复读的高四生了,还这么闲,小心明年继续复读。” 余鸣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余嘉嘉!” 眼见兄妹战争一触即发,听到余嘉嘉的话,一直没吭声的许熙说话了:“嘉嘉,如果可以的话,谁都不想复读的。” 复读对人的生理、心理都是一种挑战,压力可想而知。 “小熙姐,你居然不站我,还向着他说话!”余嘉嘉本就是个娇气姑娘,不爱听意见不一致的话,这几天又和哥哥吵着架憋着火,头上夹刘海儿的水晶发卡气的一晃一晃,到最后直接哭了。 “没有。”许熙有些无奈,拿旁边的纸巾,想给她擦擦眼泪,谁料余嘉嘉不让她碰,趴在书桌上不起来了。 许熙拍了拍她的肩头,没有回应。 又试着安慰了好一会儿,余嘉嘉仍旧没理她,旁边的余鸣还在那直愣愣地站着,许熙嘴巴又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这钱挣的真是心力交瘁。 她叹了口气,把纸巾往前推了推,对余嘉嘉说:“……别哭了,我先走了。” 出了卧室门,余鸣也跟着出来了,边送客,边对许熙说:“嘉嘉就这脾气,你别放在心上,也谢谢你帮我说话。” 许熙摇摇头:“没事。” 许熙心想,我没有帮你说话,只是客观地实话实说而已,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多说多错。 果然,做家教这种和客户打交道的工作,不单单只需要知识储备,还需要一定的情商和交际能力。 自己需要进步的地方,还有太多了- 快到了中午,许熙打算随便找个附近的便利店,买袋吐司片和牛奶作为午餐,顺便给电量岌岌可危的手机充个电,之后直接回校。 一个上午考完试,又做了两个小时的家教,她有些困了。 她沿着路边走,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温丽姝向她微信分享来一个链接: 标题为:【豪门恋童癖:火焰下消失的罪证,疑似三起命案与他有关】 这是一位粉丝超百万的博主在今天早上所发布的文章。 该博主非常知名,擅长对国内外各种真实犯罪的谜题案件进行深入挖掘、讲解分析和逻辑复盘。 这起案件进入公共视野的起因,是一名昵称为[侄女巴厘岛被害求助]的用户在论坛上发帖: 【不同阶层就像另外一个世界,超出普通人想象,小侄女于巴厘岛被残忍杀害。】 【事情是这样的,楼主哥嫂这几年事业进步很快,去年更是搭上了本ip地知名集团,与该集团名下企业有业务来往。在一场宴会上,楼主嫂子惊奇地发现集团董事长夫人居然是印象很不错的大学同班同学,嫂子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同学多年后竟然成了富家太太,但无论如何,总归多了条生意场上的人脉,那之后,逐渐往来频繁了起来。 这位太太有个四五十岁的亲哥哥,也非常平易近人,宋非常喜欢楼主哥嫂的孩子,也就是楼主的侄女,侄女常叫他宋伯伯。 小侄女刚十岁,宋带着她和几位朋友去巴厘岛游玩,返程日期临近,我们家心心念念准备接机,结果没想到,却只等来了小侄女的死讯。 宋告诉我们,岛上的独栋民宿不慎失了火,我的小侄女葬身火海。 我们一家人悲痛万分,即刻赶往巴厘岛,但连孩子最后的遗体都没见到。 悲痛之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和宋一起去的有十几人,为什么只有我的侄女不在了?为什么火只烧了我侄女?! 我们利用自家关系联系了当地警方,有位法医私下告诉我们,侄女生前遭到了身体暴力,有被殴打和猥亵的痕迹,还有精斑残留!!她才十岁!!这与宋告诉我们的情况根本不一致!! 然而等我们带着律师再次询问时,那名法医却不见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人证的踪迹,而当地警方忽然统一了说法,都说我侄女葬身火海,火势太大,任何痕迹都没有了,骨头都没有了!!其余的再不肯多说! 这明明就是销毁罪证!跨国案子相当难办,我的家人们如今心力交瘁!而宋却因为出身豪门,受到庇护,至今仍然逍遥自在!】 此贴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网友的关注。 有人指责贴主一家人性教育的缺失,居然让年幼女孩与四五十岁的男性一同出行;有人则表示相当愤慨,会帮忙转发扩散,并展开地毯式搜索,根据提供的信息,势必扒出宋某的真实身份。 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质疑事情的真实性,认为贴主是为了博取流量关注的离谱“写手”。 直到这样楼中有了这样一条回复:- CICI在加国:[认为离谱的,我只能说你们见得太少。楼主没有编造,我好像知道说的是谁了。DongYi Song,是这个名字吗? 因为作案手段实在是太熟悉了,国内因为信息不通可能大家不清楚,此人早有前科。在十年前,魁省有过一起案子,两名魁省受害者(皆为女童,一名八岁,一名九岁)死亡在失火的酒店房间中,事后这座酒店被改造成了运动场,当时最大的嫌疑人是住在隔壁的DongYi Song,当地警方对他实施逮捕的时候,他通过支付大量保释金获得人身自由,在此期间返回国内,利用国际漏洞逃避管辖。这个案子也就耽搁至今。] …… 文章有大几千字,内容详实,许熙大致浏览了下内容,知道是讲述了一名宋姓男子疑似恋童癖犯罪,涉嫌多起命案的情况。 她没空细看,刚要左滑退出页面,那头的温丽姝啪的甩过来一个语音通话。 平时两人都是文字聊天居多,就算打语音,一般也是在结束了忙碌一天的晚上。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罕见地打过来? 接通后,温丽姝直接开门见山,有些急促地骂了句脏话:“我操,好可怕啊。” 许熙沿着没什么人的马路牙子走,没察觉出对面语气中的异样:“还好吧?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不是说这件事不恶劣,恋童癖当然该死,应当唾弃和恶心,但许熙不认为温丽姝到了害怕的地步。 毕竟之前,她可是敢在大半夜主动拉着许熙,看各种灵异鬼片、恐怖大案都津津有味的人。 而这起案件中,没有披露任何诸如分.尸、解剖等血腥诡异的细节。 然而,电话那头,温丽姝的语气里失去了任何以往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不可置信,连语气都放低了,带着微颤:“可我在里面看到熟人了。” 此刻许熙正在返回学校的路上,她挎着斜包步行,沿途经过蓝卡。 没想主动过来,只是恰好顺路。今日无云,天空一览无遗,行人来来往往,高档小区连正门都亮堂,许熙望过去,不由得想,周允竞这时候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对面的温丽姝话音落下,将许熙拉回神。 许熙没听懂,但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什么?” 温丽姝的声音隔着网络飘过来,带着些许的失真,却宛如惊雷落地:“……那张照片里,那个罪犯旁边的女人……是周允竞的妈妈。” 第37章 第 37 章 许熙愣住, 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停下来,眼睛看向手机, 指尖迅速划过屏幕,重新翻找出那篇文章。 不断往下滑。 直到那张附着的照片出现在视线里。 刚才粗略浏览时没怎么注意。 这张照片至少拍摄于十几年前,博主指出,位于中间的便是嫌疑人宋某。 照片上还有其余旁人, 但作为背景板,要么低着头,要么侧着脸, 文章的读者都在关注嫌疑人宋某的长相,而温丽姝,包括许熙,却一眼就看到旁边侧着脸的女人。 圆圆的脸,看上去很和善, 和如今的长相差别不大。 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 许熙也变了脸色, 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问:“……是那个侧着脸的吗?” “是,”温丽姝答,“你怎么知道?” 许熙没有说话。 因为这个女人和周泰长得太像了。 像到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亲缘关系。 温丽姝吐了口气,继续说:“我在周家做东道主举办的宴会上,见过她。” 因为感到毛骨悚然,温丽姝说的有些艰难, 语无伦次道:“至少三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个杀人犯……是她的亲哥哥,周允竞的舅舅, 之前在网络上,看到什么我都觉得无所谓,因为没有真实感。” “但我第一次遇到现实中认识的人,出现在这种命案当中,我和凶手呼吸过同一片的空气,接触过,说过话,不是报纸上,不在影视剧中,而是就切切实实发生在我们身边,你懂那种感觉吗。” “魔鬼就立在身侧。” 许熙心脏咚、咚地跳着。 许熙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想向温丽姝说些什么,但手机因为电量不足,突然一声提示音响,自动关机了。 她看着彻底黑下去的屏幕,鸡皮疙瘩一寸一寸爬上脊背。 她想起周泰说过的话,他告诉许熙,他与周允竞同父异母。 与外界所有人的认知一样,许熙一直以为,周允竞父母感情亲密,是相当美满的家庭,周允竞也因此受到无数人艳羡。 而周泰的到来打破了,更准确地说,是颠覆了这一认识。 他还说,周允竞的母亲早已去世多年。 “连灰都不剩了”。 如同网友在网上吵架时,会攻击对方的母亲,说些脏话。当时,许熙错以为,那些话只是作为私生子出于嫉妒心理的一句诅咒,是一种造谣式的口不择言。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的。 多种证据证明,周为河向外公开的,只有一段正式的婚姻,而这段婚姻的女主人、公众一贯认知的周夫人,姓宋,是周泰的生母。 那周允竞的母亲呢? 她就像案件中所有的受害人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像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被抹去了所有痕迹。 秋季尚有燥热的正中午,许熙却感到浑身发冷。 温丽姝有一点说错了,而这个错误,才是整件事中,最为恐怖的地方—— 那不是周允竞的母亲,不是周允竞的舅舅,而是……他的仇人。 比他大上很多岁的、始终盯着他恨不得撕咬下血肉的仇人。 温丽姝只是与他们在宴会上,有过短暂的接触,便感到难以抑制的害怕。 而周允竞,作为这个扭曲家庭的核心成员,与残害过至少三名受害者的杀人凶手以及他的亲眷们朝夕相处,不断周旋。 他还这样年轻,头上却始终悬着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 连许熙这样平凡的原生家庭,都会因为对子女几人有所偏颇而鸡犬不宁,更遑论周家这样拥有巨额财富的庞然大物。 周泰的舅舅如此行事,必定少不了嫁入豪门的妹妹帮忙打点遮掩,也就是说,最起码,周泰的母族默许了他的犯罪行为。 只是因为担心事情败露,就可以将几个无辜幼女接连杀害。那对于拥有绝对继承权的、触碰到他们核心利益的、属于“嫡长子”的周允竞呢? 周允竞,有可能真的,有生命危险。 他们绝不是在过家家式的小打小闹。 意识到这一点,许熙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仅有的那点困意也瞬间消失了。 而就在这时,旁边,蓝卡小区的保安亭,保安焦急地对着对讲机道:“快点,A12-5!” 许熙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这是串熟悉的数字。 那头回道:“已经通知让人带灭火器过去了!” 有阿姨刚从门口的升降道闸杆出来,听见了对话,带着平城本地口音嘟囔道:“怎么回事,失火了?吓人哟。” 火。 联想到刚才的文章,许熙瞬间起了应激反应,问:“哪里?” 保安看她一眼,重复一遍:“A12-5!” 周允竞的住处。 许熙听到答复后,整个世界都晃了一下,脑海一开始是一片空白,紧接着,血液倒流。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些案件的细节碎片强硬地充斥进大脑。 许熙拔腿就往里面跑,浑身都发着抖,因为跑得太快,垂至肩头的黑发在空气中散乱着,飘着。 温暖的秋季她在打冷战,风声,树叶吹动声,车声,跑步声,都在耳边响,拽着包带的手指骨节泛起白,途中差点撞到几个路人,对她或抱怨,或扯起尖锐的鸣笛。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与保安叫来的人一同进了电梯,想问具体情况,但嗓子哽着,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拧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电梯从未有过如此的慢,许熙沉默地紧盯着,眼睛红着,数字一格格攀升。 再快些,再快些。 到五楼时,闻到了一股剧烈的烧焦味。 电梯叮的一声响,这个瘦削单薄的女孩第一个冲出去,上去拍门,没有任何动静,烟味,烧焦味,扑面而来,她带着不好的预感,心跳阵阵。 焦急。 许熙终于往后看,问身后一同来的物业:“怎么就你一个,消防队呢!撬门啊!”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门开了。 周允竞站在门口,他穿着黑色卫衣,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拿着手机正准备拨号码,垂眼掠了下屏幕,脸上挂着浓重的不耐,手背上还蹭了点灰。 他视线撩起,顿住。 许熙。怎么过来的是她? 头发还乱着。 突然一开门,许熙差点没站稳,而她抬起眼,看见周允竞就好好的站在那。 差一点,她就以为打开门会是一片火海,在跑来的过程中,她控制不住地反复想,如果是对方故技重施。 脑海中,那些受害人的模样全部替换成了周允竞的脸。 许熙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受不得周允竞,受到一丁点伤害的人。 她只有这么一个周允竞。 如果他出了事,或者别的什么问题,许熙不敢想象。 然而幸好,他还好好的站在那。 迷茫、害怕、担忧、无措等各种情绪复杂地缠作一团,占据她的全部思维。 许熙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踩上门槛,一把抱住他,声音轻颤:“你吓死我了。” 周允竞的手停在半空。 第38章 第 38 章 通常, 周允竞会根据事故发生的原因、程度和距离,给出一个处理的时限。 而这次,他的容忍度是十五分钟。 公寓配套的新烤箱, 被第一次使用,便直接坏掉起了火。 不专业的物业在第二十分钟姗姗来迟,此时,周允竞不耐烦的心情已经达到最高点, 整个人非常低气压,正准备再次催促,拉开门, 却看到门口的许熙。 她的神情和平时有些差别,不见冷静,焦急的,头发凌乱的,鼻尖出了层薄汗, 像是跑了很长一段路, 停下来的时候喘息着, 开门的时候还差点没站稳。 周允竞等物业,等来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许熙。 她站稳之后,瞧见他,怔怔的,连眼也没眨,呼吸像是屏住了,周允竞正要问怎么一回事, 正准备打电话拿着手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人就抱了上来。 脸颊贴着他胸口, 脑袋上是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大概因为刚有不小的运动量的缘故, 像一只温热的、毛茸茸的动物,能感受到她的喘息和胸膛里剧烈的心跳。 脑子里的那根弦从绷直,到极限,再到啪的一断,许熙想不了太多,大脑都是空白的,拥抱几乎是本能做出的行为。 而这时,从门里面探出个脑袋,锡纸烫,特地晒的健康小麦皮,本来呲着整齐的大白牙笑。 然而看到门口的情形时,对外打招呼的“hello”说到一半卡在嘴里,趔趄了下,瞪大了眼睛,道:“我操?” 一句脏话如平地惊雷,打破寂静,也把许熙的理智拉了回来。 许熙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立刻松手,往后急急退出两步,和周允竞拉开一个距离。 仿佛周允竞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瞧着许熙的动作,周允竞很轻地挑了下眉,抬起的胳膊收了回去,单手插在卫衣口袋里。 “那个……你们好,”身后的物业人员终于发了声,“还需要处理吗?” 许熙这才想起来后面也有人。 前后夹击,许熙尴尬的要死。 余启恋恋不舍地把八卦的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瞧见站在外面的物业,先干正事:“需要需要,都等了多久了,你们这速度也太慢了,感谢业主自己会使用灭火器吧,真的,要是等你们来才处理,可以直接叫消防了。” 物业维修人员冷汗直冒,连连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进来。”周允竞没多说,抬腿往里面走。 许熙不知道那句“进来”叫的人包不包括她,在一边“好尴尬还是走吧”,一边“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中反复纠结,最终后者占据了上风。 许熙跟着进去,烧焦味仍然很强烈。 但。 没有猜想中的事故,没有火海废墟,有的只是厨房中—— 一台坏了的烤箱。 整体破坏面积并不大,影响最明显的是料理台和烤箱附近的墙纸,被烟雾熏脏了一截。 许熙:…… 烤箱? 精装公寓内的所有家具和装修,都是物业公司统一赠送给业主的,计入买房或租赁成本,以此从中牟利,出了问题,肯定要物业方担责。 维修人员不敢多说话,带着工具箱进入厨房开始清理。 里面旁边放着一个用过的小型灭火器,能看得出操作者很专业和稳妥,第一时间避免了火情的扩大。 周允竞没有继续待在那的意思,回到客厅的沙发旁,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背上蹭到的烟灰。 十几个空啤酒罐随意地扔在茶几上、地毯上,有些乱,像是在这里刚有过一场聚会。 许熙还站在厨房门边,余启和她主动打招呼:“哎,你是谁啊?” 许熙回:“他的同学。” “他,”余启重复了一下,八八卦卦地“喔~”了一声:“看来竞哥真的在这里试着读书,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那你们……” 许熙认出男生是谁了,周允竞的朋友之一,余启,话最多最大嘴巴的一个,之前还和周允竞视频通话过。 但凡他知道一件事,第二天能传遍整个附中。 不知道他怎么来了。 许熙头皮发麻,打断他:“烤箱里的是什么?” “就蛋挞啊。” 烤箱这么安全方便的东西,连厨房小白都能使用自如,怎么会搞成这样。 从小就不会犯这种错误的许熙忍不住开启教育模式,皱了下眉,教育余启:“是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了吗,或者操作不当,不应该啊,这很基础的。” 余启不放弃每一个损哥们的机会,狠狠附和:“没错!我也觉得不应该,我也觉得很基础,但毕竟竞哥是厨房杀手,再简单的操作,只要他一碰,就炸。” 许熙微微睁大双眼,她还以为是余启过来才搞成这样的,没想到始作俑者是周允竞。 许熙当即转变说法:“一定是烤箱的问题。” 余启:“?” 怎么提到周允竞,就全自动推锅外因了。 小姐姐你口风转变的有些快。 一道平淡声音从身后响起:“什么厨房杀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允竞过来了。 两人都转过身。 “没有没有,”余启抬起手做了个拉链动作,示意闭嘴,“哈哈,我去看看师傅修的怎么样了,你们聊你们聊。”然后就逃进了厨房里。 只留下许熙和周允竞在外面。 许熙还没从刚才的尴尬劲儿中缓过来,想想就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直接面对周允竞,就开始有些手和脚不知道该往哪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周允竞先开了口,神态倒是十分自然:“怎么过来了?” “啊,”许熙顿了一下,干巴巴地说,“出来吃午饭,刚好路过附近,听见你家失火。”又补充:“我记得门牌号,就。” “记性这么好。” 许熙怕周允竞刨根问底,问为什么突然一来就抱人。他肯定觉得莫名其妙,而她完全没法解释,因此坐立不安地想要离开。 她视线放在别处,总之不敢看周允竞,闪躲道:“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刚想往外走,周允竞却叫住了她:“许熙。” 许熙顿住脚步,转过头,怕他要追究刚才的事,紧张地心跳如擂,但周允竞还没说什么,这时,余启出来了。 物业的维修人员处理好了厨房的狼藉,也从里面出来,提着工具箱找业主,嘱咐了几句情况。 许熙默默松了口气,悄悄看向周允竞,他站着,单手插着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偶尔应上两声。 维修人员刚离开,余启就嚷嚷着:“饿死我了,本以为能吃口蛋挞,”又看向许熙,“那个……同学,你中午吃饭没?” 许熙摇摇头。 “那咱们点外卖吧,你们平城有什么好吃的啊,推荐一下,有没有什么特色?” 这是把许熙当成本地人了。 许熙也没解释,想了想,慢吞吞道:“特色有平城鱼,和山野菜什么的,毕竟是山区,但都在郊区外明山那边的农家乐,很远的,只能到店里吃。” 余启打开导航,一看出城还要三四十公里,往沙发上一瘫:“算了,累死我了,下飞机之后到这儿给我累够呛。城区近的呢?” 许熙根据自己在平城多次兼职的经历,最终给出推荐:“肯德基。” 余启差点一口血呕出来:“最好吃的是肯德基,你们这美食荒漠啊。” 他坐起身,看着周允竞:“怪不得我竞瘦了,合着来参加变形记了?” 他们都知道,周允竞对吃上特别挑,带着大少爷的讲究,重油重盐的不吃,食材差的不吃,卫生条件不明的不吃,不对口味的不吃,宁缺毋滥,每次跟他出去玩,挑餐厅都特别困难,都得顺着这祖宗的心思。 许熙随着他的话,不由得也打量周允竞,瘦了吗?好像是有点。 平城条件不好,他来这里一定很不适应,吃了很多苦。 意识到这一点,许熙心里像被一根细细的线勒着,有些不太舒服。 或许太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当对方哪怕是只受一点苦的时候,她也会跟着难受。 “对了,他们不是在外面吗,我问问他们。”余启说。 许熙不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周允竞见她目光疑惑,告诉她:“还来了三个人,出去玩了。” 原来有那么多人来找周允竞。 一旦行踪暴露,来寻他的人接二连三。 余启拨打出一个号码,结果无人接听,他问周允竞:“竞,西怎么不接我电话呢,是不是开着车呢?” 周允竞开了一罐新的冰镇啤酒,慢慢地喝了一口,撂他一眼:“再这么叫,就有多远滚多远。” 余启丝毫不觉得非主流,深沉道:“这叫极品单字ID,请叫我,启!” 周允竞笑骂了句“有病”,没忍住抬腿踹了他一脚。 许熙站在一边,眨眨眼,有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生出来,原来周允竞私底下和好友相处是这样的,没那么有距离感,有点恶劣,有点坏,还会凶人。 和一贯给外界的印象不一样。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挺绅士的。 余启双手投降爬起来:“算了算了,外卖差劲,还是咱们自己做吧。” 一个厨房杀手,一个北美留子,共同点是前二十年都没怎么进过厨房,许熙不由得怀疑,这两个人真的可以吗,感觉会把厨房炸掉。 “让我看看有什么食材,”余启走到冰箱前,拉开,瞬间被震惊,“我操,竞哥,我宣布,你才是先天留子圣体,完了完了,我的希望破灭了。” 许熙跟过去,往里看。 冷藏三层,一层纯净冰水,一层饮料,剩下最后一层是盒装的预制简餐和几个保鲜盒里封着的水果,还放着些无菌蛋。 周允竞在这方面可能有强迫症,摆放的很规整,搞的不像是生活化的冰箱,而是像进了APPLE STORE的线下门店,带着一股性冷淡风。 许熙思考了两秒,扫过那些盒子,说:“我来吧。” 余启没反应过来:“你,来什么来?” “用这些做午餐。”许熙说。 “真的假的?你会?” “嗯。” “天,我只会用水煮,但很难吃。对了,你叫什么啊?” “我叫许熙。” “好,许熙,你是我心软的神,我都好久没吃过国内的家常菜了,你不知道那白人饭有多难吃……” 余启本来就是自来熟,如今攀上大厨,话叭叭个不停往外蹦,哭诉国外的饭有多难吃,食材有多么奇怪,不让用明火有多么崩溃,吃个火锅烟雾报警器都响了两回,适应不了家里人居然还说是他太娇气,连阿姨都不让他请,还限额了生活费,说要锻炼他的独立性…… 许熙听着,有些想笑:“可是这些食材有限制,我也没办法做出纯粹的中餐。” “没关系的,能吃就好!” 两人聊完,许熙扭过头,问周允竞,“可以用下你家冰箱里的东西吗?” 周允竞没像她和余启一样往冰箱那凑,靠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继续看剩下一半的球赛,跟个不管不问的大爷似的。 听到许熙的询问,他视线都没从球赛上移开,一个眼神都没给她,道:“自便。”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有点冷淡。 许熙心下疑惑。 冰箱里的食材确实很少,但没到难为无米之炊的地步,重要的是看人本事如何。 预制简餐的包装上会标明里面有什么食材,许熙从中挑选了几盒,拆开。 她把包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根发圈,扎上,进了厨房。 厨房有使用过的痕迹,但一看使用次数就不多,有的东西连标签都没摘,许熙把几个柜橱都打开看了看,调料倒是很齐全。 食材有限,耗时不能太长,许熙思索了两分钟,开始准备。 她一边拔口蘑的菌柄,一边想,周允竞私下和好友相处的模样,和与她相处时的不太一样。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或者说,都是组成他的一部分? 许熙不知道。 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从不暴露本性,客客气气的,也不凶,是因为不熟,关系没到位,还是因为…… 他对她……有好感? 想到这种可能,许熙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真的是没睡午觉脑子不清楚了,怎么什么都敢想,也太自恋了。 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深思,她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蛋,专注忙眼前的事情。 刚敲完两个鸡蛋,玻璃门一声响,有人不紧不慢进来了,与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啤酒味。 “那么听他的话。”周允竞单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站在她身后,冷不丁的说。 第39章 第 39 章 听谁的话? 许熙半转过身, 迟钝地眨了眨眼,没太明白他说的意思。 过了几秒,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周允竞好像以为,她今天中午做饭,是为了余启。 许熙愣了愣,否认:“不是的。” 这完全是误会, 之前和温丽姝她们一起出去玩时,许熙就经常担任“饲养员”这一角色。 调料与食材奇妙组合,把一个个不能直接吃的生食最终变成可以入口的美味, 会让许熙有一种成就感。 更重要的是,今天有周允竞在。 听到她说“不是的”,周允竞斜过脑袋扫她一眼,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没接着继续这一话题。 蛤蜊在水中吐着沙子, 他瞧着她的动作, 问:“我能做什么?” 厨房空间并不小, 但周允竞进来后,就莫名变得拥挤了起来。 他们离的太近了,许熙往后退两步就是他的胸膛,像能随时扎进他怀里,男生高大,他的气息始终萦绕在身侧,弄得她有些热。 她有些紧张:“没事, 你出去休息就好。” 周允竞没应, 明显是不接受她的提议。 许熙迟疑了一下,征求他的想法:“那你想……?” 周允竞视线缓缓移动, 落在许熙准备好的空气炸锅上,朝它斜了下脑袋,意思不言而喻。 许熙察觉出他的意图,警铃大作,第一次这么坚决的违逆周允竞:“不可以!” “为什么?” 有了烤箱的前车之鉴,许熙不放心这位杀手目前再使用任何厨房内的电器,她还联想到之前他家里导致停电的洗碗机:“总之不行。” 周允竞明白过来,眯了眯眼:“你也觉得是我弄坏的。” 许熙连忙否认:“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但心里还是不由得想起余启的话——周允竞一进厨房,不是这个坏就是那个炸。 周允竞仍旧眯着眼,目光落在这个口非心是的女孩儿身上。 被拒绝了,看上去有点不爽。 许熙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相当难熬。 纠结两秒。 想到一个办法。 “这样,”她设置好温度和时间,把已经全部处理好的、可以直接烤的一盘西蓝花放进空气炸锅,慢吞吞地对周允竞说,“你推一下盖子。” 周允竞轻挑了下眉,把手从口袋中拿出来,按照她的指导,推上空气炸锅的盖子。 咔哒。 “嗯对,关上了。” 嘀的一声,空气炸锅绿灯亮,开始运作。 “然后呢?”周允竞等着她的下文。 没有然后了。许熙不着痕迹地揉了下脸,努力扬起一个鼓励似的微笑:“太好了,你成功完成这道菜了,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周允竞:“……” 他气笑了。 许熙:“……” 二十分钟后。 餐桌上摆着蛤蜊口蘑裙带汤,鸡肉烤时蔬,番茄炒蛋,和奶酪煎牛排三菜一汤。 奶酪煎牛排加了融化的芝士片,撒上海苔碎,还煮了几根鲜亮的青菜放在上面。 主食是米饭,做成了卡通动物的模样,三份,小狗,小熊,和小猪。 动物们用水果或者蔬菜榨汁染色,火龙果腮红,胡萝卜耳朵,黑豆做的眼睛,沙拉酱描画的嘴巴,看上去非常可爱。 “我去,这么卡哇伊啊,”余启第一次见这种,傻乐道,“有没有觉得我们三个好像小朋友聚餐啊,许熙,你也太厉害了。” “没有,不难的。” 许熙在托儿所干过兼职,那里都是几岁的小孩子,做成这样的形状能让他们多吃一点,而且,许熙家里还有妹妹弟弟,久而久之就熟练了。 周允竞家里的米饭是熟食,直接加热即可,等待蛤蜊汤的时间,许熙闲来无事,习惯性捏了几个造型。 周允竞抽开一张椅子,余启瞧见他位置面前的小熊米饭,阻止道:“你别坐,那个小熊明明是我的!我已经选好了!” 周允竞在他的阻止声中稳稳落座,抬眼看余启一秒,笑笑:“是吗。” 余启看见这个笑、听到这个语气之后,人有点麻。 如果是不了解周允竞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一定会以为他这种商量的口吻相当良善,平易近人,而余启却知道,这位哥最擅长做表面功夫。 如果他说个“是”,余启毫不怀疑,周允竞下一秒,就会保持着这个笑容把他踹进地里。 变态。 最终余启被迫选择了小猪米饭,但幽怨的心情立刻在尝到饭菜时好转了。 “太好吃了!”余启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赞,本以为只是卖相好看,没想到色香味俱全,“果然高手在民间。” “为什么看上去很简单,我就做不出来这种味道呢?我之前也尝试过,但完全不行。” “许熙,我宣布,您就是古希腊掌管香香饭的神,小弟膜拜膜拜你。” 许熙觉得余启说的太夸张,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 “就是多放点辣会不会更好吃,嗯……黑胡椒少放一点。”余启与许熙进行探讨,“你这做的有点像允竞的口味。” 他又尝一口:“诶,还真是。” 话随口说完,他意识到不对劲,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不久前才摁下去的那点小八卦又冒出来了。 “那个,你是怎么了解允竞偏好的,你俩经常在一块吃饭?” 其实余启想直接问“你俩什么关系”,毕竟刚才都直接抱上了,真是头一回见这场面,但考虑到女孩子面皮薄,余启问的隐晦。 然而,没想到许熙没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咬了口青菜,很实诚地回答:“因为厨房的调料黑胡椒用过的比较多,辣椒粉用的很少。” 之前在火锅店,周允竞也选的微微辣。 周允竞看她一眼。 余启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哇,还能从这个角度观察,你好细心。” 周允竞打断了他们的闲聊,对余启抬了抬下巴:“等会你收拾厨房。” “好的爸爸,收到爸爸。”余启吃饱喝足后非常听话,连爸爸都叫上了。 余启利索地进厨房之后,周允竞才看向许熙:“没想到他来了会这么麻烦你。” 许熙干巴巴道:“不麻烦的。” 许熙其实都知道,周允竞看似漫不经心,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所有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相当敏锐。 他进厨房帮忙,让余启去收拾,这些分工都在隐晦地表明,即使她是完全自愿的,但这些不能、也不适合都让她一个人来做。 “今天上午的考试,你迟到了,是因为有事吗?”许熙还是问了出来。 “嗯?”周允竞正在中岛台用玻璃杯接水,没抬头,“不是,起不来而已。七点多开考,你不觉得太早了么。” 许熙突然想起来,附中的国际班,在八点半之前就没开过课,这可能就是周允竞转学到平城一中后,从来不上早读的原因。 他作息没调过来。 七点,早吗。许熙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尊贵的国际生永远不懂普高生的痛。 许熙刚接过周允竞递过来的一杯水,这时敲门声响,余启喊着“估计是他们回来了”从厨房出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三个男生。 二代三代们的朋友圈,画风通常高度雷同,旅游,美食,看展,以及小时代风格的拍照—— 几个十几个男男女女穿着华丽站在一起,背景通常是别墅台阶开party。 再或者,就是转发自家公司的正能量新闻,并配文一堆彩虹屁: 【妈咪亲自操刀的新海郊区的这家度假村终于落成咯!妈妈你是我的骄傲】 【xx酒店本财年营收1.35亿美元,净利润同比增长13%】 更有甚者会在朋友圈上演凡尔赛式自问自答: 【高管结构再调整。哈哈[捂脸笑哭],是的,统一回复,省会银行新的董事会秘书是我爸爸[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 因此,周允竞的寥寥四字,宛如平地惊雷。 万年不发一次朋友圈,就发这么四个字,好兄弟们瞧见,纷纷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个事呢,是不是被盗号了。 前有不知名男子酒驾败坏正主名声,后有自家股价受到舆论影响下跌,还跟看笑话似的配个“好事成双”,无论哪件也谈不上好事啊。 几个人一合计,不管怎么样,必须回国见到人,在征求同意时,这祖宗就回了俩字: 别来。 但几个人最终还是来了,先斩后奏。 余启一瞧门口,三个出去探索平城的人回来了:“哟,回了啊,我们刚吃完。” 他们刚进来,瞧见客厅突然多了个完全陌生的姑娘,都有些不明所以。 许熙和他们对上视线。 余启瞧见他们疑惑的模样,对许熙说:“诶,许熙。” 他呲一口白牙,指向玄关处:“喏,给你介绍一下,那儿还有三个儿子,刚出去玩回来,我爸爸生育能力可是很强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许熙正喝着水差点呛到。 第40章 第 40 章 下午的数学考试, 余启自作主张、大费周章地开车送两人,车子刚启动没多久,就到了。 周允竞骂他神经。 许熙也很无奈, 毕竟走路也才不到十分钟。 到的时候,考生们正陆陆续续进场,王文旭高兴地不得了,因为他女神高晴纡尊降贵从第二考场过来了, 来找他聊天,还坐在他旁边。 许熙看见她。 而她完全没有搭理同为舍友的、距离如此近的许熙,视线正投向最后一个座位的周允竞。 周允竞那会儿刚落座, 神色有些倦,在开考前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压根儿不去注意其他地方的目光,十秒,二十秒, 高晴动了。 她左手里拿着东西, 一个透明的笔袋, 能看见里面装着种类齐全的文具,施施然走到周允竞面前,周允竞察觉到有人来,这才挪起视线,和高晴对上目光。 高晴站着,捋了下头发,带着一个很温柔的笑, 把那袋文具放在桌面上, 推给他,说了些低声的话, 听不太清,大概就是说明了来意,听说你上午考试没有笔,准备好了送给你,之类的。 而周允竞到底用没用高晴送的笔,许熙不清楚。 笔都长那个样子,离得太远了,看不明确。 期中考试的最后一场,是英语。 这次的英语试卷难度出奇的高,开考没多久,传答案的纸条就扔来扔去,只要别太明显,扔到面前,监考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倒数第一的考场,全部人的智商加起来也就那么回事,能抄到哪去。 起码还有个想拿高分的积极态度,是不是? 而有些学生连态度都没有。 比如,周允竞。 英语两个小时,周允竞至少睡过去了一半,在最后不到一小时,他终于醒了,这才坐起来,眯了会儿眼睛,开始翻试卷,跟浏览似的,在上面勾勾画画。 速度跟瞎选的差不多。 许熙悄悄往那边看过去三次,两次都见他在睡,剩下一次,就是见考试快结束时,他在随手乱写。 她把头又悄悄转回来,叹了口气,心想,算了,成绩不重要,人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考试全部结束后,九班的教室里哀嚎一片,大多都在骂数学和英语。 毕竟三大主科中,语文再难也难不出什么花样,但这次的数学和英语两科目简直是上了全新的强度,让学生们彻底感受到了高三的可怕。 而高晴就在这个时候进来,散着头发,从正门进,穿的挺好看,能看出用心打扮过。 九班绝大部分同学都认识她,见她直接走进来,嘶的一声。 她提着一个透明的箱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周允竞面前,弯着腰,善解人意道:“你好,留意到你最近看上去有些困,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睡得不好,所以都准备了一些,里面装了药品和安神茶。” “送给你。” 高晴这次做的很高明,吸取了刚开学时候的前车之鉴,知道如果私下放在周允竞位置上,等他瞧见后会毫不犹豫直接扔掉,也不知道送礼物的人是谁,念不住这份情,所以这次她人来了。 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足够让旁人听见的声量,带着讨好的语气,交好的行为,平日里无冤无仇,周允竞绝对不至于当众下她的面子;同时又用了透明的包装,让他一眼就看清楚送的是什么,投其所好,记忆深刻。 果然这招有效。 等了两秒。 周允竞抬起眼,看着那药箱,没说话。 “不说话我就当你接受咯。”在这个时候,高晴把药箱快速地往周允竞面前一推,说完话,转身走了。 她并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只要收下了,就代表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考试完正是没事做的时候,两位当事人都在学校里知名度很高,见到这一互动,旁边的不少人小声八卦,“他们有故事啊”“有发展”。 许熙坐在旁边,垂下眼,继续刚才的动作,翻词典查找英语阅读理解中不认识的单词。 而周允竞后背靠在椅背上,右手握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用手指敲着手机的边缘,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没说话。 后桌的魏杰和冷茁壮还在压低声音讨论这事。 “别说,高晴今个儿给人的感觉,和平时还挺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挺好看,居然能看出来温柔感。” “那可不,毕竟是王文旭女神。” …… “许熙,吴璇,曹一恒!班主任叫你们,在休息室!”体育课代表在门口一声喊。 去教师休息室的路上,就她们三个女孩在,没有旁人,曹一恒左挎着许熙的胳膊,右挎着吴璇的胳膊,用仅限三个人听得见的音量,问坐得远的吴璇:“哎,你刚才看见高晴来咱班没有?” “看见了,但不知道来干嘛的,”吴璇想到什么,下意识皱皱眉,“不是来找事的吧?” “不是,你没看见?她刚才来给周允竞送礼物。” “我坐的远,挡着呢。” “送的什么安神茶,还有药,说人生病了,卧槽我坐的离那么近,我都不知道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听说她刚开学的时候,连续一星期都给周允竞送小蛋糕。”吴璇回。 “哟,班长,”曹一恒调侃,“你不好好学习为咱们班争光,居然还留意八卦呢。” 吴璇笑。 曹一恒接着说:“这是跟之前换了个策略啊,变成直接当面送了,你是没听见她当时的语气,特善解人意,我当时心里??还以为不是本人呢,搞得跟不是霸凌姐一样。周允竞不会真喜欢上她吧,吴璇,你说呢?” 吴璇想了想:“难说,男生应该还挺喜欢她这种的。” 曹一恒转头问许熙:“许熙,你觉得呢?” 见三人行里的许熙一直没吭声,她手肘怼了怼:“许熙?” 许熙“啊”了一声,这才抬起头,看她。 曹一恒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想什么呢,跑神啦。” “没有,”许熙声音有点低,缓慢地眨了下眼,回她,“刚才在想这次的英语试卷。” 曹一恒不可思议:“啊??都不在教室了,还在想学习??天,我不说了,是我觉悟不够了,我要向你的学习态度看齐。” 许熙垂下眼睫,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没说话。 吴璇终于拉回正题:“话说,班主任找咱们干什么呢。” 曹一恒瞪大眼:“不会中考成绩还没出,老范就要清算我了吧!” “应该不会。”回过神的许熙觉得很有可能是运动会的事,毕竟女生只喊了她们三个。 果然和许熙猜想的一样,范国明通知她们,中考结束了,运动会重新提上了日程,时间很紧,就在下个星期的周六周日,让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 消息传回班里,大家一边谴责狗学校占用周六日,这周又失去了假期,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激动嚎叫,终于把运动会盼来了。 毕竟这是枯燥高三生涯里为数不多的大型活动了。 操场上仍旧有许多其他班级在,有同样排练的,也有单纯上体育课的,打闹声、运动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许熙提前拎着道具,来占位置,走向看台的时候,有四五个十班的学生聚在一起,打量她,视线不断向她这里瞟。 她察觉到了,不明所以地扭头,向自己身边两侧、后方看,以为有什么东西,但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就是在看她,用一种奇怪的表情。 许熙以为自己是太累,眼花看岔了。 几分钟后,九班方阵组的男生女生们陆陆续续来了,许熙和曹一恒拢着队伍,组织着整齐,突然,听见队伍里有女生的一声尖叫: “啊!” 然后是几句断断续续的“卧槽”“搞什么”“不是吧”的议论。 许熙以为女同学遇到了什么事,或许是受伤了,连忙拨开人群上前查看,结果她安然无恙,只是不可置信地揪着自己的衣服,张大嘴巴,震惊着。 许熙一过去,瞧见好几位同学都是类似的神态,都带着一种尴尬、震惊的语气,对许熙说:“许熙,咱们和十班撞衫了。” 什么。 撞衫? 许熙不明白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十班的方阵组站在看台下面,乌泱泱的,一群人对着她怒目而视。 他们身上,穿着和九班相同的衣服,民国学生装,青色样式的蓝色小卦,黑色长裙,包括男生的服装,也是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看到的那一瞬间,许熙的大脑停滞了一下。 许多道不友好的视线,从看台下,从十班的人群中看向她,看向,又收回,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然后又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那个就是许熙?” “对,负责九班运动会策划的。” “啧,人看着挺……怎么做事那么下作。” “这种人就是懒,笨,但心里又虚荣,歪心思可多着呢,所以才会抄咱们班的创意。” “她自己怎么不去想?克隆羊。” “好尴尬啊,一来就看见隔壁班跟咱们穿的一模一样。” “咱们尴尬什么,九班抄袭咱们的,该觉得丢脸的是她们。” “操了,非给她点颜色瞧瞧。” “走走走,回去和班主任说去。” “先别,都不用咱们闹,晴姐就不可能放过她。” 十班的策划,是高晴。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大多面皮薄,不知道九班方阵里谁说了句“怎么回事,撞衫了,好尴尬啊”,这一句导火索,让自家内部也闹开了。 九班方阵内部同样也议论纷纷,没了排练的心思。 一切只发生在几分钟之内,时间短暂,许熙还没怎么搞清楚状况,大脑一片空白。 曹一恒了解完情况,走过来看着许熙,欲言又止。 许熙也看着曹一恒,努力找回思绪:“你是想说什么吗。” 曹一恒嘴唇动了动,说的很勉强:“他们说,咱们班的方阵排练方案,是抄袭的,照抄他们班的。”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许熙顿了一下, 接着问:“抄哪了?” 曹一恒面露难色:“服装,标语,kt板……” 意思是各方各面, 全部。 许熙站在原地,深呼一口气,努力按下颤抖的指尖,简单回想, 得出结论:“他们更多说的是我抄袭,对吧?” 曹一恒不说话了。 默认了。 看来就是这样。 好在在操场上,十班并没有做的很明显, 只是盯着议论了一会儿,就到别处去排练了。 曹一恒一看九班的伙伴们目前也都在小声议论,都失去了排练的心思,哎了一声,找吴璇商量了下, 最终决定让大家这节体育课先自由活动。 许熙踩着台阶, 站着, 两人走到她身边,安慰她,说十班有些人是出了名的碎嘴子,爱造谣,这次估计就是他们几个人临时起意没事找事,让她别放在心上,过两天就消停了。 然而, 没想到接下来, 谣言愈演愈烈。 甚至在二天,这件事闹上了一中的表白墙。 一中只有一个表白墙, 流量集中,各种失物招领、捞人、学习咨询、校园八卦等内容都可以投在上面,关注的人很多。 【投稿,高三理科班B段许姓开头的某人,你还要不要脸了?!都知道运动会重要,想争荣誉,结果自己没本事构思,就去照抄别班的创意是吧,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歪心思那么多,有这功夫不如把自己倒数的成绩好好搞一搞,别最后连大学都考不上,识相点自己站出来道歉抄袭,然后整个班老老实实退出比赛,丢人】 一看是本校挂人贴,用词激烈,包括连基本信息都暴露的大差不差了,瞬间引来了许多人吃瓜。 [高三,理科班,b段,姓许,成绩倒数,解码了] [本人高一狗,不懂学哥学姐们的爱恨情仇,信息说的再明确也不知道是谁,有好心人告诉我这挂的是谁吗] [我高三我也不知道啊,感觉没这一号人物啊] [别猜了,高三九班许熙] 回复:[额,还是没听过][疑惑jpg] [流汗黄豆][没听过正常,一不出名的小透明,但就是小透明反而事儿多,笑死了] …… 许熙看到这篇表白墙发布的投稿时,底下已经有了两百多点赞,四十多个转发,并且有接着扩大的趋势。 当时是事发第二天中午,午休结束的铃声刚敲响,铃声后仍然安静。 疲惫的高三生们趴在课桌上,都昏昏沉沉,睡眼惺忪,想接着继续甜美的梦乡。 许熙脑袋也昏昏沉沉,但不是因为困意,而是因为那篇帖子。 污蔑她的、造谣她的,与实名制挂人没两样的帖子。 她一整个中午都没有合眼。 独自坐在座位上,手指紧紧扣着手机,瘦削的指尖发白,屏幕始终亮着,她也始终没出声,但压抑着呼吸,胸口起伏。 就在此刻。 一群十班的男男女女,大约有七八人,以高晴为首,从九班门前的走廊经过,起哄似的喊: “抄袭!抄袭!” “许熙,抄袭!” “九班,抄袭!” 口号整齐划一,有预谋有计划。 隔着透明的玻璃,鼓噪的声音传进来,许熙看见他们一张张挑动的、爬满恶意的脸。 安静被打破。 九班醒着的学生们也都听到了,还在接着睡的人被吵醒,揉着眼起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样吵,提到了许熙的名字,前后的人纷纷看向她。 许熙呼吸一窒。 曹一恒看到许熙脸上的表情,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立刻说:“别!许熙,别冲动!” “你别出来。”许熙只回她了四个字。 事实证明曹一恒猜对了,许熙撂完话,就站起身,直接拉开后门走了出去,走到外面那些起哄的人面前,谁也没能拦住她。 许熙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有抄袭。 她是不爱和人发生争执,是只想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但不代表她怂她是个傻逼,能硬生生看着别人一次两次造谣自己,侮辱、谩骂,而她自己无动于衷,白白承受着! 外面那群人本打算起哄完就走,但没想到,当事人许熙就这么直接出来了。 就这么一个人直接出来了。 孤军奋勇。 许熙离近了,看着他们,语气清晰、平静:“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我没有抄袭。”她说的一字一句。 一群人都愣了一下。 没想到许熙会这么冷静,话语如此笃定。 看着他们迟疑,许熙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这时,手臂被人狠拽了一下。 怕情势有利于许熙那一方,不给她接着辩驳的机会,高晴直接上手拽她,把她要说的话打断,自己扬大声量:“你就是抄袭啊,许熙,那是我想出来的方案!” 高晴拽她的时候,尖利的指甲隐秘地掐着许熙的手臂内侧,许熙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疼的晃了一下,没说出来话。 高晴的一嗓子把她的小弟小妹们也激了起来,跟着喊:“抄袭!许熙,抄袭!” 许熙一晃,就像是暴露出了弱点,被趁虚而入。 一切闹哄哄的,她像是没有穿着防护直接捅了马蜂窝,宽度不过两米的走廊,站着许多人,推搡着,拥挤着,空气稀薄,呼吸不畅。 他们把许熙围了起来,人挨着人,让她退无可退,像要把她直接吞噬。 不久前还在周允竞面前善解人意、温柔大方的高晴,此刻带着一副霸凌的姿态,带领着人攻击许熙,抖着腿,笑嘻嘻的,眼里一副“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找死”的神情,相当mean。 许多其他班的人群围观,扒着栏杆,朝这边看。 许熙被掐了一把,反应过来后心底顿时冒起一股火。 她走上前两步,手腕用力,狠狠把高晴推开。 包围的人群吓了一跳,顿时往两边散开。 许熙早已不是初中时那个矮小的、被欺凌也无法反抗的女孩,她被生活磨砺过,个子长高,也有力气。 高晴被她反手推到走廊栏杆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许熙收回手,在那里站着,唇线抿直,面色难看。 见状,众人纷纷去扶高晴:“晴姐,没事儿吧!” “天,晴姐哭了。” 他们转头瞪着许熙,厉声声讨:“你是不是有病?!” “许熙,你居然动手……嘶,好疼……”高晴身子歪着,蹙着眉,先看许熙,然后往一边看,眼泪往下啪嗒啪嗒掉。 许熙心里呛着火,不明白高晴到底在哭什么,她那么尖的指甲掐她,她都没吭声,高晴居然还倒打一耙先哭上了。 直到她顺着高晴的视线,侧过头。 愣了两秒。 旁边的人刚才让出了一道缺口,周允竞正踏着最后一级台阶,不紧不慢地走上来。 上课铃声响起,有风吹过来,热腾腾的,拂过气势汹汹的许熙,拂过被搀扶着哭个不停的高晴,安慰声,斥责声,整个场面是许熙的作恶现场。 一强一弱,是谁的错,分外明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声,更加印证了这一点:“周允竞——你来评评理,你同桌许熙抄袭完我们班的方案,被发现后还恼羞成怒打人!” 接着就是七嘴八舌。 许熙脑子嗡嗡响。 曹一恒冲了出来,拉回许熙:“走了,”她凑到许熙耳边,低声说:“这一群都是流氓,以多欺少,你根本说不过他们的,先上课。” 两天前,高晴送完周允竞礼物,周允竞随后接了个电话,直接离开了。 而现在,这是他们两天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就是这样的场景。 周允竞单手插兜,审视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对于许熙来说,无异于一场精神的凌迟。 许熙被曹一恒带着回到座位上。 刚才在外面那一遭,大家都看见她脸色冷然,带着狠意,一时没人敢上前询问。 许熙想起来很多事。 有一次家里丢了钱,父母把现金看的很严,把存钱的抽屉上了锁,作为孩子是并不知道他们把钥匙放在哪里的。 但上了锁的抽屉,可以往外拉开很小的一道缝隙,许小弟才几岁,手小小的,刚好可以钻进去,悄悄地把钱拿出来。 而许熙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用那些钱买过零食和玩具,拿到她面前炫耀。 最终事情还是暴露了,吴美娟发现少了五十块钞票,把孩子们叫来质问,孩子们排排站,许熙说自己没有,而许小弟则污蔑是她拿的。 许熙试着解释过很多次,向父母证明不是她,但没有用。 她最终还是被狠揍了一顿。 真疼啊。 许熙在这一刻才明白,原来长大也并不是万能的解药,长大后有些事情仍旧不会变。 她就像一滴水进入一堆火中,刺啦一声,被烧干了。 许熙又想起在家里时,她不小心打碎一只碗便会被骂个不停,她总是感到害怕,而弟弟打碎碗,他们只会说碎碎平安,把他抱起来告诉他没事的。 小的时候,她努力想做父母眼里的好孩子,但却总是获得失望的、厌恶的眼神;长大后,喜欢上了一个人,也就总是想把好的、完美的那一面展现给他,想要样样都不出差错。 但现在,一切都像那只碗一样,被打碎了。 周允竞会怎么想? 她抄袭,她打人。 对方是高晴。 ——刚向周允竞屡次三番示好过,在他眼里递出过橄榄枝的女生。 一个气势汹汹,一个善解人意,会站谁? 简直就是废话。 任谁都会选择后者,如果许熙是这件事的局外人,许熙同样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毕竟她现在这样“劣迹斑斑”。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许熙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酸涩。 她心里乱,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那些棘手的谣言,她如芒在背,也有一部分,是周允竞的那一眼。 二选一,许熙永远都不是会被选择的那一个。 周允竞进了教室,叫她:“许熙。” 声线低,且淡。 许熙听见,顿了一下。 不知道他叫她做什么,是来像那群人一样质问,还是责怪,他看见了她最差劲的一面,看见她欺凌的场景,最温和的结果,是让她去给受害者道个歉。 而许熙绝不可能这样做。 恰好第一节课的生物老师进来了,讲中考的题目,许熙咬着牙,没应周允竞,手撑着右脸,挡着,头侧向靠墙那一边,兀自翻着试卷,一声不吭。 见状,周允竞眯了眯眼,往后靠,没再说话。 许熙翻着试卷,心里却全都在想他,几乎都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模样。 不爽的,不耐烦的。 这次余启来,她见识到他私下的一面,其实脾气挺差的。 许熙一个人对着墙壁,咬着牙,压抑呼吸,眼睛像是要掉下泪来,但硬生生憋着,把心里那股委屈也憋着,吞下去往肚子里咽。 就这么过了大半节课,生物老师讲到一道本次考试中错误率很高的题,让同桌之间相互讨论。 生物老师走下讲台,巡视到许熙这边,提醒要快点展开讨论。 在生物老师走远的身影中,在周围讨论的声音里,许熙控制住情绪,看向周允竞。 她准备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 但就这么一眼,就被周允竞抓住了。 周允竞翘着腿,停止了在手中随意转着的笔,撂下,也看她。 许熙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周允竞叹了口气。 许熙没听他叹过气,印象中,他都是志得意满的笑,或者懒得搭理人的冷淡,而现在他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许熙不懂他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周允竞腿放了下来,往里收,离她近了,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许熙,我不在这两天,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第42章 第 42 章 周允竞这句话落下来。 没凶, 没斥责,只是对她说这样的一句话。 许熙憋了大半节课的情绪,忍了那么久, 在这一刻,差点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她不着痕迹地眨眨眼,把那股涩意压下,努力让声音保持正常, 看向他:“把自己搞哪样。” 周允竞把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空气都像凝滞了,许熙喉咙滚动,还是说了出来, 眼里有着许多犹豫:“反正你都听到了,她们说我抄袭……还打人。” 最后几个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当着他的面,感觉重复一遍,就等于自我承认做了这些事情似的, 心里很不好受。 周允竞语调慢慢的:“你还有这本事呢。” 这个回复, 许熙弄不清他是什么态度, 是站在谁那边。 她抿了下唇,不再看他,目光落在桌面上,看上去有点灰心丧气,不说话了。 自从许熙进来后,曹一恒不放心,一直悄摸摸地听着后面的动向, 听见两人交流。 眼见情况如此, 她急得身体一扭转过来,伸手拍拍许熙:“怎么不说了, 说呀。” 孙莹莹也跟着转过来。 然而两人在对上周允竞的目光后,齐齐欲言又止,像是有所顾忌,身体往后缩了一点。 见状,周允竞不由得挑了下眉,也回看她们,意思是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 曹一恒心想:吗的那群神经病,非要把路过的周允竞扯进来干什么,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他在这件事中不就一路人吗? 转念又想,难道真的有关系?高晴私下不会真的把他追到手了吧? 因为和周允竞勾搭上了,所以被欺负了,就连忙来告状? ……那这情况就很微妙了。 “呃,”胆子大的曹一恒硬着头皮,问出一个问题,“朋友和恋人,出现了矛盾,你会选谁?” 许熙应该算是他朋友吧? 在两人期待的眼神中,周允竞平静答:“我没有恋人。” 孙莹莹:“……” 曹一恒:“……” 怎么觉得他回答此问题的时候,眼神像在看弱智? “呃,”和预想的答案不一样,曹一恒换了个说法,“那,朋友,和有好感的人?” 周允竞终于神色有点不耐烦了:“你们想说什么。” 曹一恒卡了一下。 而许熙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她心气不顺了一节课,终于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是因为高晴带人围堵着我,然后掐我了一把,我才推的她。” 坐在教室里有视野盲区,曹一恒不知道还有这事儿,也忘了继续和周允竞聊,转而对许熙气道:“啊?她还掐你了,我都没瞧见!怎么总玩阴的。” 她伸出手就要扒拉许熙,问:“她掐你哪了?” “没事。” 许熙不习惯别人看,她身体往后退,避开曹一恒的时候,下意识用手捂了一下大臂内侧。 周允竞给她了四个字评价。 欲盖弥彰。 “你旁边那个女生叫高晴?” 曹一恒:“?” 孙莹莹:“?” 曹一恒从许熙身上转开视线,惊讶问周允竞:“你不知道?” 他语调闲闲:“我为什么要知道。” 许熙也抬起头,看他,眼睫毛微动。 不可能吧,孙莹莹憋不住了,接话:“她是给你送礼物的那个呀,给你送安神茶送药那个。” 周允竞眯了眯眼,似乎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不经过今天的提醒,他忽略掉了。 当时周允竞专注地在等周为河即将打来的电话,根本没注意是谁、来送了什么。 “放在你课桌上,你接电话出去了之后,没再回来,上课的时候老范看见了,说放那挡视线,让许熙给你拿下去放课桌抽屉里了,你现在还能看见呢。”曹一恒说。 周允竞果然从里面瞧见个箱子:“你们想要?” “不不不……” 曹一恒没来得及拒绝,周允竞拎出来,塞到她怀里,抬了抬下巴:“给你们了。” 曹一恒: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啊! 生物老师在教室内巡逻,又转了回来,怕被抓包到聊天,两个女孩儿只好先抱着礼物箱转回去,转回去的时候因为太着急,还不小心碰到了后桌上周允竞的书籍。 此时只剩下许熙,在噪杂的讨论音中,陷入一种对比式的沉默。 周允竞没瞧她,慢条斯理地把书籍摆正了。 当许熙以为他不会再讲话时,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按着书籍,冷不丁开口:“疼不疼。” 许熙愣了一下,说:“没事,隔着外套的。”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侧脸,他刚好把东西理整齐,等她话音落下后才抬头瞧她。 两人视线相对。 “我看看。”他说。 周允竞说要看她的伤口。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许熙顿了顿,露出了一种类似于抗拒的表情,一闪而过,但周允竞捕捉到了。 认识以来,周允竞知道许熙从小到大一直封闭自己,很倔,什么都不肯说,也很不擅长表达,无论喜怒还是哀乐,情绪常埋在自己心里,自己承受和消化。 周允竞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很多人找到他,一群已至中年的人当着他的面流眼泪,他们曾是母亲的属下、朋友、亲人。 许熙还真没在他面前哭过。 刚才站在那里跟人吵架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也不哭。 他知道她一直都是这种性格,而周允竞最擅长事不关己隔岸观火,按照他以往的处事风格来说,应该是由她去吧,他人好坏与他何干。 但见到许熙这个样子,周允竞却感到不顺畅。 周允竞拽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许熙猝不及防,身体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住课桌。 刚坐稳,周允竞伸出手,向上按了一下:“这儿?” 许熙反射性嘶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声后,立刻闭上了嘴,不明所以地问:“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周允竞听见了,没说话。 为什么不回答。 许熙弄不明白他,她想了又想,坐直,慢吞吞地把外套拉链拉开,里面是件短袖,果然在大臂内侧有一片红,是被掐的印子。 她自己看了两眼,犹豫地说:“没事,隔着衣服没破皮,等红消退了就好了。”然后拉上了拉链。 到这个时候了,许熙还是内敛着不吭声,瞧着她这副模样,周允竞不由得来了火气。 他又在那个位置摁了两下,没什么情绪道:“这叫没事?” 许熙察觉到了周允竞的情绪变化,他现在有点不高兴,但许熙不明白他突然变得不高兴的原因,她本来心情就不好,莫名其妙的,连带着她自己也倔了起来。 她忍着疼,唇线抿直,和他对视:“没事。” 跟互不相让的对峙似的。 周允竞冷笑一声,收回手,不再管她- 晚上,门滴的一声,开了。 明西刚到冰箱拿水果,看向走进来的周允竞,愣了一下,才说:“允竞,你回来了。” 周允竞带上门,低低“嗯”了声,扫视了一圈客厅:“他们都走了?” “走了,就剩下我和余启,我俩打算在你这儿再呆两天,”明西看着他罕见有些疲惫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边没为难你吧。” “能有什么,”周允竞回答的简单,“在国内他又不敢把我怎么样。” “余启问我你去做什么了,我没跟他说,但他好像自己看出来了。”明西关上冰箱门,斟酌着说,“看出来你和你家里之间,有些不对劲。” 周允竞拎着外套,往里走:“我和他认识八年,到现在再看不出异样就太钝感力了。” “啊对了,”明西朝周允竞挤了挤眼,“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表哥和堂哥,我在你这里呆过,如果他们知道我回国第一件事不去看爷爷奶奶,肯定要骂死我的。” 周允竞向他做了个知道了的手势。 周允竞是在两天前收到了一条短信。 周为河发来的,在知道周允竞将他所有个人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后,周为河使用了新的号码,向周允竞发出了短信,内容是要见他一面。 周允竞并未理会,周为河不久后打来了电话。 将近六个月的时间,父子二人进行了第一场通话,周为河威胁性地表示,他已经知道了周允竞人在何处,勒令周允竞回去见他一面,否则他会亲自前往平城,到时候谁都别想安生。 会面是在一家咖啡厅,周为河吩咐秘书包了场,偌大的厅内只有对坐的父子二人,透过透明的玻璃和观赏植物,能看到路斜对面的公安局。 周为河开始单方面对周允竞进行了寒暄,他很擅长伪装人设,但很遗憾,这个在这一方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长子并不吃这一套。 于是和蔼可亲的父亲形象只维持了不到三分钟,就撕掉面具了,周为河面露愠色,对周允竞说:“好,你很好。” 他直切正题:“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和你见面吗?” 不等周允竞回答,他伸出食指,指向斜对面的公安局,在空气中点了几下:“因为我要让你看清楚,你弟弟几天前就被带进了那里,吃了很多苦头!” 周允竞的手指搭在咖啡杯边,笑:“他被带进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这厢火急火燎,而对面的周允竞风轻云淡,不仅如此,还带着笑。 周为河觉得自己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儿子:“阿泰好好的,去那个破地方之前还好好的,见了你之后就出现问题了,你不解释解释吗?他去想劝你回来,不想让这个家庭搞分裂,结果返程途中出了这样的事,你还笑,你没有良心吗!” 出事的当晚,周泰就被辖区警方带走调查,事件牵涉到一条人命和重大舆情,周为河本质上是个商人,不是政客,没法在这种严重的事情上和公权力对抗,让周泰无罪释放。 周允竞长腿翘着:“是我让他嫖.娼的吗?我让他酒驾?” “他是因为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借此缓解而已,如果不是因为你从小和他关系就不好,今年又莫名其妙不着家,让他总以为是哪里惹怒了你,不然会有那么大压力吗?” 周允竞的手从咖啡杯旁抬起来,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瞧见他敷衍的鼓掌动作,周为河简直要被这个逆子气死:“你想表示什么?” 周允竞扯了扯唇角:“没什么,就觉得你说的很好。” 周为河想起妻子最近每天都在家里以泪洗面,闹着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阿泰肯定吃不了在里面的苦”,要求周为河一定想尽办法,要让周泰平平安安地回来。 “他是酒驾肇事,完全可以取保候审,但现在那边迟迟不同意,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周允竞微微拖长了尾音,像是意味深长,“毕竟家里有保释期间逃脱的先例,还是两次,”他啧了声,惋惜式地摇头,“信誉值太差了。” 联想到屡屡犯事的妻兄,周为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了会儿,才说:“你别给我装,国内的警察还管不到他在国外的问题,扯不到那么远的,反倒是你,是不是你串通明家,联合给你弟弟做局。” “我知道现在的负责人是明家那一派的人,你和他们私下关系不错,如果你还不想把这个家闹得很难看,那你就去把阿泰捞出来!” 已经很难看了。 越过玻璃窗,越过车水马龙的柏油路,公安局办事大厅人来人往,周允竞的视线落在铁质的长椅上。 那天天气很热,正值盛夏时节,母亲戴着口罩和墨镜,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带周允竞出门游玩。 四岁的周允竞穿着蓝色背带裤,拿支冰淇淋,跟着迷路而且手机耗尽电量的母亲进了公安局,她向工作人员借了充电器,对儿子说在这里等待父亲来接。 周允竞舔了口快要化掉的冰淇淋,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自己打车回去,或者可以叫家里的司机来。 母亲听完他的问题,笑他:“允竞,你怎么没有一点浪漫细胞,男孩子以后这种完全实用主义的思维是追不到喜欢的女孩儿的,迷路了嘛,所以就想让爸爸亲自来接我们两个呀,不可以吗?我们坐在这里等等他。” 后来周为河果然来了,男人刚结束会议,还穿着西装,周允竞被他从长椅上抱起来。 周为河捋了一把周允竞的头发,问妻子:“怎么出来玩还给他抹发胶啊。” “咱们儿子当然何时何地都要保持考究的造型,这样很酷啊。” 周为河不大认同:“天气太热,再考究,也都出汗黏掉了,先回家吧。” 年幼的周允竞不懂这些,只是在他怀里,咔嚓咬掉最后一口甜筒。 一晃眼,十五年就过去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你在看什么!”权威受到挑衅,周为河不满的声音传过来。 周允竞转回视线。 他还是西装革履,但看上去老了很多,也胖了,与记忆中那个从公安局门口跑过来的男人身影短暂重合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分开了。 十五年的岁月如洪流一晃而过,而他在这里质问他:“周允竞,你想干什么?!” 周允竞只是平静、简短地反问:“父亲想干什么?” 他没再多说话,然而正是这寥寥几个字,让周为河愣住了。 周允竞很少叫他爸爸、父亲了。 不是周允竞在逼别人,而是周为河在逼他,一切的根源都在这里了。 这场会面不欢而散。 回到房间,周允竞做了一场梦。 梦到许熙在哭。 刚结束几个小时的车程,踩上最后一级台阶,女孩儿本来正和人气势汹汹的对峙着,一瞧见他人过来,眼泪就开始掉个不停。 回到教室内也还在哭,一边哭,一边睁着眼睛看着他,目光毫不闪躲。 她说:“周允竞,我好疼。” 他问她哪疼。 她回复:“哪都疼。” “这里最疼。” 她坐回座位上,靠着墙壁,主动拉开宽松卫衣的拉链,里面是件白色的短袖。 她直接脱掉右边的袖子,把那只胳膊伸了出来,边哭,边凑近到他面前,让他看。 周允竞看了个清楚,手肘上方,大臂的内侧,泛着一片明显的红印子。 她皮肤白,那个位置肉又软,因此格外明显。 周允竞漆黑的眼睛盯着,吐出两个字:“娇气。” 他平时可不对她说这种话。 只是难得见她这样,一直哭个不停,还有点撒娇似的闹腾,跟小孩子在外面和人吵架回来找大人告状一样,反而让他出现了一种想要逗弄的心思。 “你怎么这么说我。”果然许熙被他评价的两个字伤到,生气不理他了,作势就往墙壁里侧缩,要和他拉开一个距离。 见状,周允竞把她拉回来,拉到自己身边,声音有点低:“又没说不可以。” “真的吗,”许熙的眼里还带点泪,看着他,“那你摸摸。” 周允竞顺着她的话,摸了摸。 许熙好像还是有点不满足,对着他晃了晃胳膊:“还可以亲一下吗。” 听到她的要求,周允竞回她:“行了,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他嘴上是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答应了她的要求,低下头,吻住了她的伤口,含着,吮着,舔舐着。 许熙左边空着的胳膊环抱着他的脖颈,往下压,一边说疼,一边又不让他走,矛盾的不得了,哭着哼唧着,听起来不是简单的疼,似乎还有点爽。 天旋地转。 周允竞醒了。 在黑暗中,他捂着眼睛,低低喘了口气,缓过来,察觉到异样,又骂了声。 半分钟后,起床换衣服。 凌晨三点,余启还在倒时差,他打游戏必开麦,被睡觉的明西直接轰出了客房。 余启坐在客厅里,开着灯,正盯着屏幕打游戏,看见周允竞从二楼下来。 他本来只是瞟一眼,就打算收回目光,然而却注意到了周允竞手里拎着的衣服,才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再也转不开眼了: “你为什么大半夜洗睡裤?” 第43章 第 43 章 运动会的正式名单一公布, 让九班所有人都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因为十班出场的顺序,在九班前面。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 哪方先出场,就等于哪方占据了绝对优势。 这件事情必须解决,必须讨论一下,不能拖。 为了不打扰同学们在教室内的正常午休, 几个人商量着,找了个校外的便利店,召开了一场会议。 今日天气阴沉, 中午休息的时间,便利店里没什么顾客。 老板养的一只白色比熊犬也不出去玩耍了,毛绒团子在便利店里很乖地趴着。 两张桌子横着拼了起来,围坐着八个人,外圈是几把椅子, 里面是靠墙的软座。 班长吴璇首先发言:“大家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咱们想想该怎么办吧。” “我先说明一下。”接着发言的是许熙, 她做好心理建设,看着一圈人。 她说的有些慢,但表达的意思很明晰:“我知道很多人也在疑惑,同样怀疑我……盗取了隔壁班的创意,但我必须说出来,我没有,在这个紧要关头我没必要撒谎, 这一点曹一恒和吴璇都能证明, 有很多细节是我们三个人共同商讨的。” 被提到的两个女孩都点了点头,曹一恒说:“对, 比如第三part那几个变换的动作,就是当初我主动向许熙提议的,许熙才采纳,十班有和第三part一模一样的部分,反过来用这个污蔑许熙抄袭,这完全不成立!” 曹一恒气道:“谁吵闹的声音大谁就有理吗?我还说十班是抄袭我们呢!” 因为便利店里都是自己人,所以曹一恒说的毫无顾忌。 许熙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却顿了一下,想起来什么。 她抽丝剥茧,慢慢地复盘。 回忆起到教师休息室交初稿策划案那天,高晴和吴之璐先跟着高有志讲她们的方案,路过许熙时朝她看了两眼,眼神莫名; 回忆起因为李欣怡的关系,高晴也连带着看许熙不顺眼,但知道许熙是九班活动策划后,一反常态、屡次三番主动问她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忆起有次回到宿舍,许熙发现自己的东西好像被动过,但当时她以为只是自己太敏感记错了。 如果说只有服装部份相同,可以归结为巧合,但其他许多方面的细节,都和她的第一次提交的初稿一模一样。 突然发酵起来的舆论,紧接着便被挂在了表白墙上,而且贴子里只提到了她一个人的名字,避开了其他所有相关人员,像是一场专门针对她个人的行动。 ………… 许熙很确定,方案中的每一个过程,每一个道具和走位,都是她在宿舍利用课余时间,不断推翻、重建、挑选,一点一点自己原创构思的,怎么会有现在这种情况出现? 宿舍。 宿舍! 许熙捕捉到这一点。 之前没什么顾忌,策划案直接放在宿舍的桌子上过,那里是公共区域,只要在宿舍,在她离开的时候,谁都能翻看。 这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倒打一耙的设局。 察觉到这一点,许熙整个人都要炸起来。抓住真相的恍然,荒谬,委屈,气愤,手指在衣角边攥起,到最后还有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破局的茫然。 下午一点半,却像是即将进入晚上一样,厚重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整个世界都变暗了。 幸好便利店内灯光明亮,魏杰往外看了一眼,吐槽:“操,外面更阴了,这天气和老子目前的心情一样糟糕。” 许熙不由得抚了一下胳膊,有点冷。 已经进入11月份,北方的气温说变就变。 天边一声滚雷,雨啪啪的落下来,与此同时,便利店感应门打开,本应隔绝在外的雨声变得更大,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有人携带着水汽进来。 大家都在商讨事情,本不至于分心,但来人实在太显眼。 灰色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件棒球服,站在收银台前,左手拎着袋子,握瓶刚拿的纯净水,低着脑袋结账。 宽松的连帽盖着半个头,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一点线条利落的下颌。 腿长,身段挺,即使看不清脸,都能让人感觉出来,挺有氛围一男的。 只是站立的姿势,付账的姿势,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这种感觉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有人和许熙有同样的感受,不知道谁试探地喊了句“周允竞”。 他听到声,侧过头。 视线对上。 周允竞。 真是他。 他像是才发现这群人,目光先是扫过叫他的男生,后来才顺着扫过坐在外圈的许熙,看她的目光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差别。 都短暂。 谁都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他,篮球队求着他当陪练了这么久,也算是一份子,一开会就把人排除在外,好像是有点不太好。 怕他误会,魏杰连忙解释:“啊竞哥,来,来坐。我们不是聚餐玩,而是在这儿商量点运动会的事,看你没在学校,所以没叫你。” 虽然认为以周允竞的性子,叫了也不会来,但话总是要说,都和他打招呼:“别走了,坐呗坐呗”。 众人留他,给他让出位置。 连便利店老板的趴地上的那只比熊,周允竞一进来它就动了起来,跟着他亦步亦趋,绕着裤腿转圈。 周允竞没有表现出喜欢或者厌恶,情绪很淡,拿它当空气似的,没干涉。 他走过来,离最近的孙莹莹看清他拎着袋子里面的东西,不由道:“药?” “你生病了?” 周允竞略微仰了下脖子,按了按喉咙,卫衣帽子顺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 全部面容暴露在空气中,声音有点低哑:“降温了,有点感冒。” “保重贵体啊。”体育委员说。 剩下几人也纷纷附和。 只有许熙还想着昨天的事,一时间没吭声,同样,周允竞也没往她那看。 像完全不熟似的,这和以往相比太不寻常了,好歹也是同桌。曹一恒嗅到一丝丝的不对劲,趁周允竞落座的功夫,凑近许熙,用只能她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问:“哎,昨天后来……你和他闹不愉快了啊。” 连曹一恒这种思维比较大条的人都看出来了,许熙垂下眼,嘴上却说:“没。” 没有闹,但应该……确实不愉快。 看今天的反应,估计他也还记着昨天的事呢,许熙当时和他对峙,倔的不得了。 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十几年的性格,一朝一夕没法改。 即使能改,又偏偏遇上的是周允竞,许熙在他面前总有种格外的死要面子。 他大少爷劲儿犯了,有脾气有个性,懒得惯着谁。 想到这里,喉咙有些发紧。 见周允竞坐在里面慢条斯理地拆药盒,曹一恒对许熙说:“噢,那就是他生病了不想多讲话。” 许熙“嗯”了声,心里却在想,怎么和大家都说话了,就不理她。 越想,心情就越复杂,如果非要用一种词汇来形容,比较贴切的可能是痒。 而这种心痒,在有一刻达到顶峰。 那时其余几人正激烈地讨论着,许熙刚好停下来,渴了喝口水,唯独在这个时候,正正好和周允竞对视。 他靠坐在里面的软座,离她很远,左手手腕没戴那块机械表,看上去真是临时不得不出门来买药的,长腿随意放着,在角落里懒洋洋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那只小狗。 比熊扒拉了上去,嘤嘤着叫。 他逗着,眼睛没往那落,却看她。 其余人都在讨论,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视线在空气中无声交汇。 “许熙,你觉得呢?” 一声询问将许熙拉回来,周允竞也收回视线,吴璇在问她要不要更换服装的事。 没等她回答,魏杰先抱怨道:“谁知道运气怎么这么差,十班第四个上场,咱们班第六个上场。一模一样的衣服,后出场的肯定比先出场的吃亏啊,到时候人家裁判一看,诶这个后出来的班怎么回事,怎么和之前的一样呢?太尴尬了。” 老好人孔楠打圆场:“算了,别埋怨了,结果已经没法更改了,不是在前面,就是在后面,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谁说得准呢。” “换了不就说明心虚了,不就说我们害怕了,我们堂堂正正,凭什么换!”曹一恒说。 要是其他班级也许不会这么认真,但十班,那可是有几年不对付的经历,越到后来龃龉越深,连着他们班主任都帮着拉偏架,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算了。 魏杰反驳:“那你说怎么办,要和他们穿一样的衣服,还是后上场,抛开其他因素,咱们班有些成员都不干,到时候他们一撂挑子,出场的时候人都凑不齐,我看你怎么办。” 听到魏杰的话,曹一恒急的直抓脑袋,根本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啊啊啊好烦。” 吴璇连忙道:“你们冷静点。” “这让人怎么冷静,憋屈的要死,他们这一招高明,故意和我们撞了方案又来倒打一耙,我们在前面出场她们也不吃亏,我们在后面出场刚好合了他们的意,怎么会这么恶心!” “所以咱们换衣服。”吴璇一锤定音。 “可以。” “赞同,反正还有几天。” “只有我抓住了华点吗,”冷茁壮指出问题所在,“再租衣服,钱还够吗?” 吴璇也是才想到这茬,肩膀垮了下来:“你提醒的对,不够了,班费没了,租这些衣服用了1440。” 有人问能不能把现在的衣服退了,被回复:“想什么呢,都拿到手几天了。” 曹一恒说:“问题是老板当初和我们承诺的这款只租给我们一家啊,怎么又租给她们了?” 她瞧见高晴提着装衣服的袋子,外面可是印着同一家店的logo。 “是的,当时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许熙说,“老板和我们再三承诺,不会再出租给别人,我们两个还有聊天记录,以此为前提,确认之后才租赁的。” “出尔反尔。” “为了多赚钱不守信用,能不能以这个为理由找他理论,把租费要回来?” “不知道啊咱们都是法盲,能申请一下法律援助吗?” “魏杰你去!”曹一恒推他。 “啊?”魏杰指着自己,“那店在那开几十年了,老板跟地头蛇似的,我堂食吃个包子里面有苍蝇都不敢找店家理论,你这让我去?” 曹一恒骂他怂。 他们还有心情拌嘴,许熙却完全没这个心思,做得越多就容易错的越多,衣服主要是她租的,现在出了问题,虽然大家都说要共同承担,但许熙觉得主要问题还是出在她这儿。 她应该为此负责。 叹一口气。 快要上课,外面雨逐渐小了,众人三三两两回去,沿着走廊下走,许熙带着繁杂的心事,走在后面,一边想刚才的会议没讨论出实质性结果,一边三心二意悄悄留意更后面的周允竞。 刚才在便利店的时候,全程对他们的话题兴致缺缺,也没接话,估计就没听。 有风吹着雨丝斜斜地往里刮,打在人身上,湿润冰凉,许熙往里缩,却瞧见侧后方的周允竞没什么反应,还是平时那副风雨不动的样子,单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只是多了点感冒的倦淡。 想和他说话。 抑制不住地想。 想问他怎么把自己搞生病了很难受吗,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才不理她,想跟他说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和他对峙。 想上去和他说话和他一起走。 又想起他看她的那一眼。 心口痒。 而这个时候,许熙察觉到温热的触感。 周允竞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用刚才和摸那只小狗一样的手法,捋了下她的头发和后颈。 转瞬即逝,只撂下一句话:“给你找了律师。” 然后越过她走了。 与此同时,许熙口袋中的手机嗡的震动一声,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允竞的背影,愣了会儿才拿出来,打开。 微信好友申请栏里,有新的添加。 一位律师。 头像是真人证件照,黑色西装革履,看上去就很专业。 许熙通过申请,对方先发来消息,自我介绍叫谭康,表明来意说是周允竞推荐的案源,只是具体内容还需要他与她这位当事人之间进行沟通。 原来刚才,周允竞听内容了。 感冒着,还有精力帮她找个律师。 许熙修改备注为谭律师,与他详细说明了情况。 听着如此再小再简单不过的一个民事纠纷案件,谭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许熙收到对方的询问。 谭律师:【请问您的标的额是多少呢?】 许熙敲字,认真回:【1440元。】 然而,在她回复完消息后,对面却沉默了很久。 然后才回过来一条消息。 谭律师:【我的咨询收费标准是2500/h。】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了许熙。 …… 真的假的,未免也太贵。 咨询费都比要拿回来的钱多了,那还找律师干嘛。 许熙手指在键盘边缘滑着,咬了咬嘴唇,没再回话。 谭康目前是法律圈公认“金字塔顶端”红圈所的一名大律师,多年前做过周家公司的法务,擅长诉讼仲裁、金融与类金融、私募股权等纠纷案件,参与办理过众多疑难、重大复杂且标的额达千万的争议案件。 周允竞亲自推荐的案子,标的额1440??还有零有整的。 认真的吗?其实少个了万字,对吧? 他转头询问周允竞,是不是故意拿他这位前员工寻开心呢。 周允竞只回他四个字:少的我补。 这话说的。 意思很明确,就按平时的标准办,少的账单从周允竞那边支。 谭康回过味来,这是做一场明显赔本的买卖来哄人开心啊。 行吧,金主有钱,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忧愁的许熙,收到了本以为不会再有下文的消息。 还是一连三条。 谭律师:【许小姐,[握手][握手],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忙,着急打错了】 谭律师:【多打了两个零,其实收费标准是25/小时,这个案子我可以接。】 谭律师:【刚才咱们两个聊了十分钟,您看这边收您5元怎么样?[憨厚笑]】 许熙:? 第44章 第 44 章 许熙就算再迟钝, 也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如果不是周允竞刚才已经提前告诉了她,许熙会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新型骗术。 许熙做事谨慎,不敢贸然下决定, 还是打算先问问周允竞本人。 然而一从手机上抬头,往前看过去,他人已经走出很远了。 思来想去,发过去微信消息。 过了一会儿, 周允竞那边的消息回过来,意思是让她放心用。 许熙信周允竞,于是对他说:[谢谢] 周允竞那边没再回。 许熙盯着聊天框, 犹豫再三,慢吞吞打出询问的话:“你为什么感冒了” 打出来之后,又按下删除键,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觉得像没用的废话。 …… [感冒了要吃清淡一点的, 可以试试雪梨红枣小米粥, 梨去皮切块, 红枣去核,小米、梨子、红枣一起入锅,水盖过食材,大火煮开沸腾后转小火煮30分钟,然后再根据自己的口味加红糖,再煮3分钟出锅。] [如果想喝咸粥的话,可以试试香菇鸡肉粥, 先把白米粥煮好, 胡萝卜和香菇切小块炒八成熟,再放入煮好的白米粥煮2分钟后, 再加入切碎的熟制鸡胸肉煮3分钟出锅。] [……] 周允竞看着许熙突然发过来的几串消息。 ——是几款适合在生病期间吃的粥类食谱,还贴心地考虑到了这些食材是他家里都现有的。 就是挺一板一眼,说话的方式像个人机营销号。 可以直接改名为【熙熙爱美食】或者【熙熙聊健康】。 他故意问:[这是什么。] [帮你找律师的报酬?]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回: [……不是,本来就想告诉你的。] 隔着屏幕,周允竞都能想象到许熙在另一端看到他的提问呆愣一会儿,然后又有点郁闷地、认真辩解的样子。 他有点想笑- Salzburg:[不然你亲自来我家帮我做?] 许熙认真回他:[好]- Salzburg:[逗你的] [你当自己是田螺啊] 许熙一开始没理解田螺的意思,只知道温丽姝经常让她帮忙分辨田螺和福寿螺。 田螺和福寿螺长得很像,但前者可以食用而后者不能,福寿螺寄生虫很多,有些黑心老板会用福寿螺冒充田螺售卖,从而危害食客身体健康。 许熙的靠谱同样也体现在鉴螺方面,一双火眼金睛没少帮温丽姝规避风险。 她思维飘了一大圈,才反应过来,周允竞说的完全与那些不相干。 他在这里用田螺姑娘的传说典故。 又联想到之前有次他说她“小演员”。 他好像有点爱给她起外号。 周允竞安排的人办事效率果然很高,谭康随便派个手底下的实习生,都能把这种小纠纷办的漂漂亮亮,很快就成功把钱拿了回来。 吴璇知道经费回来后激动地不得了,但没高兴多久,就担忧地问许熙:“之前我们就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家合适的,现在这个时间,不少学校都在开运动会,衣服估计都租出去了吧?” 许熙摇摇头,难得坚定地开口:“不租了,打算自己做。” “自己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 其实许熙心中早就有了计划,一开始在向班主任提交方案初稿的时候,她的服装部分planC就是自己设计的班服,但当时范国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便不好再提。 许熙从小就爱玩换装游戏,这么多年也曾私下里试着涂涂画画、设计衣服,没到多专业的水准,但对于设计班级服装来说是足够了。 白色的底衬,两侧袖口处是班级和学校相关的logo,T恤前后是同学们自己手绘的、具有个人特点的Q版团子形象。 许熙先征集手绘初稿,然后为了美观和呈现效果,再对他们的手绘进行修改和统一。 魏杰在Q版团子上画了个机车,他在哪都放不下他的宝贝摩托; 冷茁壮把团子画成了鼓鼓的肌肉样,表示自己很结实; 曹一恒设计自己的团子戴着冕旒,放言“朕是皇帝”,还要把魏杰的改成太监。 …… 征集完所有同学的手绘稿后,许熙立刻跑到网吧开机子在软件上修改设计图,并且一个一个在T恤上规划好位置,制作完毕后,发给联系好的商家。 同学们见到样衣后,眼睛齐齐一亮,给出了高度评价,重要的是新版的班服不仅融合了班级和个人独特的元素,而且在运动会结束后也可以自己留着,不用再归还回去,特有纪念意义。 得到了认可,许熙也很高兴。 唯一反应有些异常的是周允竞。 “我在你心中,形象这样。”周允竞看着T恤上印制的,头顶金色光环,两侧长着洁白小翅膀的Q版团子,问许熙。 当初许熙让周允竞也画一个自己,他兴趣不大,直接让许熙替他画了。 听着周允竞的询问,许熙抱着衣服,嗯嗯点头。 点头完又有些担忧,不知道周允竞本人满不满意? 反正周允竞在她心中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天使。 然而周允竞没说满不满意,只是抬了抬下巴,问她:“你的呢。” 许熙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衣服上一个白色的团子,团子头上左边一个大写的X,右边还是一个大写的X。 “真是简单粗暴。”周允竞评价。 X X,名字缩写。 许熙对此辩解是,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特点,索性直接写了名字缩写。 周允竞再看那只许熙团子,上面的表情类似于: — — — 寥寥几笔就勾勒出许熙平时的神韵。 怎么有人连Q版形象都能做到看起来那么呆的。 周允竞心想,哪里没有特点,上面换成一对小狗耳朵就差不多了- 403宿舍里最近闹得很僵,让本来就不怎么良好的氛围更是雪上加霜。 这次的僵主要针对许熙,主要人由高晴发起,算是彻底和她撕破脸了。 孔楠和孙莹莹也被连带着不敢在宿舍内多和许熙说话,怕引火烧身,许熙表示理解,把新的策划方案往桌子上一放,独自推开门前往洗漱间,去洗澡了。 运动会当日,是个大晴天,从清晨六点多钟开始太阳就已经初显威力,像个被煎透了的金黄蛋挂在空中。 头顶着蓝天,方阵组站在操场一处空地上做赛前准备,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着涂防晒霜,在说今天真热,这多变的秋季天气。 吴璇扛着红底金字的班旗,等会儿她要走在最前面带领队伍。 “领导们还是享福哦,留我们在下面晒大太阳。”曹一恒看着前方高高的主席台,对许熙吐槽。 平城一中其他的基础设施做的不怎么样,但操场明显用足了经费,橘红色的橡胶跑道围着偌大的绿荫草坪,足够容纳下从高一到高三的所有班级还绰绰有余,两侧高高的观众看台从下往上呈阶梯式分布,中间是单独加了盖的主席台,一片荫凉。 主席台前拉着一条长长的红色横幅,写着金秋运动会标明主题,主席台后方是一大块电子屏幕,到时候会实时播报比分,工作人员正在按照位置摆放领导们的台签。 清晨七点十分,随着主持人从话筒声中传出抑扬顿挫的开场白,开幕式正式开始,各个班级的方阵依次入场。 这个项目进度很快,参赛的方阵从候场区进入,走一段十几米的直线跑道,然后停留在主席台前根据设计好的内容变换阵型让领导评委们审阅,再进入休息区算作结束,一个班级顶多占用上五分钟。 每个班级都有专门划定的观看位置,许熙给同学们发放完应援的小红旗,回来坐在喷了蓝色涂料的看台椅子上,瞧见旁边曹一恒的动作,问她在做什么。 曹一恒拿着纸质笔记本,奋笔疾书:“记分数,我要把在我们前面出场的方阵队伍得的分数全记下来!” ……好认真。 评分规则为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剩下的取平均数,然后通过屏幕和扩音器进行播报,整个操场都能听得到结果。 曹一恒恨恨在笔记本上写下十班的最终成绩:89.5 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分数了。 曹一恒继续恨恨:“本来这该是咱们的。” 见她意难平,许熙只好想了想措辞,安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好吧,”曹一恒左右看了看,凑到许熙耳朵边:“我跟你说,幸好我们衣服换了,进场的时候,你没瞧见隔壁班那群人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想看好戏,到后来看到我们换了衣服又掩饰不住的目瞪口呆,呵呵,小九九落空。” “你俩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背后突然传来魏杰的声音。 许熙和曹一恒齐齐抬头瞧过去。 几个男生正沿着看台旁边的空道走下来,他们都穿着新的班服,魏杰脖子上还挂着个单反相机,周允竞随意地站在他旁边,因为阳光太盛,微眯着眼。 很少见周允竞穿亮色,还是带花哨图案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不少,许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挨着走道坐在外面的曹一恒作势要往里面坐,给几人让出座位,魏杰见状摆摆手:“我们不坐,篮球组等下在东边的2号帐篷下抽签,我们去围观一下。” “对了,曹一恒,”魏杰把脖子上挂着的单反取下来,递给她,“刚才见老范,老范把这相机给我了,说让活动期间给咱们班拍点照。” “给你的,你又给我干嘛?” “没时间啊,又要去看抽签,到时候打篮球还要上场,忙不开,你又没事做,等会儿方阵一定要好好拍。” “方阵又没你,你这么积极干嘛,何况我用手机拍不就行了,没什么区别!” 这时,周允竞插进一句话,淡声解释:“相机的质感要好一些,也更高清。” 曹一恒敢直接怼魏杰,却不敢怼周允竞,更何况他说的有道理:“行行行,我拍我拍。” 周允竞略微点了下头,转而看向坐在一旁的许熙:“别太紧张。” 第45章 第 45 章 “刚才周允竞是和你说的吧?”几个男生走了之后, 曹一恒用手肘拐了下许熙,问她。 许熙突然被问,“啊”了一声。 “刚才我可是瞧见了, 他是看着你说的。” 其实许熙也瞧见了,趁着周允竞和曹一恒说话的时候,她悄悄看他,没想到聊着聊着, 他的视线居然移到了自己身上,把她当场抓包。 “啧啧,我怎么觉着……周允竞对你挺好的。” 许熙放在座位边的手指不着痕迹的蜷了下, 背倒是仍旧坐的很直:“嗯?” “就,他居然跟你说让你别紧张,我打赌绝对是跟你说的,天哪,你那么淡定, 完全没有我紧张好吗?这椅子都快被我抠烂了, 他也没来跟我说这些。而且, 他居然穿了班服!酷哥穿这种幼稚的衣服,绝对是为了给你面子才穿的!” 许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脏像是被小猫抓了一下。 手上还是拉了拉曹一恒,示意她小点声。 她摇摇头,说:“是班主任让穿的。” 一开始,范国明听到汇报后,同样感觉很棘手, 还好许熙她们及时提供了备选方案, 范国明看到后也非常满意,特地到班里号召大家都穿一穿, 统一服装,彰显一下集体精神。 “NO,此男绝非听话之辈,”曹一恒反驳着她,“更不用提集体精神,我觉得他压根就没有这玩意儿。” 曹一恒说出自己的想法,啧啧道:“非要说的话,他只有强烈的个人主义吧。” 许熙是迟钝,但不是傻,认识以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加上此刻曹一恒在耳边的话,许熙觉得,周允竞对她……确实有点好。 她和他的交集,也越来越多了。 许熙不敢细想,似乎再探究下去,会得出一种超出心跳范围的结论。 曹一恒不知道许熙此刻繁杂心绪,见她没怎么吭声,只当她不爱聊这些,摆摆手,注意力回到相机上:“算啦,还是研究下这东西吧。” “魏杰给我有什么用,我看他是又偷懒,我这是第一次摸相机啊,”曹一恒看着P、AV、TV、M一堆英文选项脑袋都大了,“这些按钮都是什么和什么?到时候拍不好又要怨我。” 她长叹一声,扭头问坐在后面的本班同学:“你们谁会用相机,等会儿拍点照片?” 大家纷纷摇头。 “我就知道。”曹一恒又哎一声,把头扭回来。 见她发愁的不得了,许熙说:“不然让我试试。” “你会?” “会一点。” “深藏不露哦许熙,可以可以,交给你了。” 没过多久,总算是知道魏杰为什么要把相机给她们了。 终于到了自己班出场,在音乐声中,曹一恒边紧张地掐大腿,边看着走在最前面,穿着礼裙、举着班旗的吴璇,感慨:“吴璇有股端庄大气的感觉,真漂亮,女神女神!” 各个班举旗子的女孩儿们都卯足劲儿了打扮,十分赏心悦目。 许熙赞同点头。 看到吴璇的长裙拖在地上,她有些担忧道:“是不是应该找人帮忙在后面托着,有点拖地了,弄脏怎么办。” “你考虑得很多嘛,安啦,那是她自己的裙子,没关系的。” 曹一恒刚说完,瞧见方阵两侧站着的玩偶:“不是,我看错了?那是咱们班的吗,还是走串场子了?” 一个粉色的玲娜贝儿,一个变形金刚里的大黄蜂。 两只大大的玩偶跟着队伍一起走了出来,站在操场上,手里还握着五彩缤纷的带线气球。 “许熙,”坐在后面一个叫佳佳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奇道,“这是你们临时加的吗?” 虽然佳佳没有参加方阵,但排练的时候她去围观过,当时没有这个呀。 许熙本人也处于懵的状态。 “是魏杰!”看了一会儿,曹一恒破案了,“左边的那个粉狐狸一定是魏杰,即使套个壳子,我都能看出来,走路姿势和他一模一样。” 一颠一颠的,自认为很帅的体育生走路方式。 曹一恒:“临时加创意也不商量一下,吓人一跳。” 不过无论如何,效果还是非常出彩的,两只玩偶蹦蹦跳跳,一会儿同主席台挥手,一会儿同观众看台飞吻,伴随着欢快的、精心挑选的音乐鼓点,卡上节拍,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五颜六色的气球放飞升至天空,又啪的一声自动在空中炸掉,既贯彻了环保理念,也方便结束后清理。 “玲娜贝儿好萌!” “大黄蜂,酷!” “那个举牌上画的是什么?挺有创意的。” …… 许熙咔咔按下快门。 十几岁的少年们欢声笑语,玩偶,气球,服装,道具,几种颜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副清新的画面,在蔚蓝的天空下,在燥热的天气里,像是让人咕嘟咕嘟喝下了一杯清爽的果汁,所有烦恼一扫而空,整个场景呈现活泼有趣又不失序,使评委们耳目一新。 九班同学们在观众席挥舞着小旗子。 90.15! 大家齐心协力,拿下了出场以来的最高分数。 看台上顿时传起一阵欢呼。 曹一恒激动地抓住许熙,叫道:“赢了!” 旁边有人道:“一等奖到手,到时候要把那个镶金边的荣誉证书挂在正墙上!” 许熙也跟着高兴。 九班和十班看台区是挨着的,瞧见隔壁听到成绩后瞬间变差的脸色,曹一恒爽得要死,拉着许熙就往方阵的休息区奔。 好多人在和吴璇合影。 魏杰站在操场一角,正往下脱玲娜贝儿的头套,嘴上嘟囔个不停:“居然让我穿粉色,真男人就该做大黄蜂!” 曹一恒一来就听见他的抱怨,上去拍他:“不许扫兴,别让我再最快乐的时刻扇你。” “嗷!”魏杰转头,“曹一恒,你不夸我就算了还扇我?这主意是我想的好不好。” 曹一恒说:“也不说一声,还以为来捣乱的呢。” “你见过哪个捣乱的这么用心的,妥妥的锦上添花好吧,结果如何,赢了吧。” 冷茁壮慢慢脱下大黄蜂的衣服,用手扇着额头,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好热。” “还好吗?”许熙问道。 他被闷到了:“有点晕,这个出气口太小了。” 曹一恒观察了下大黄蜂的构造,对魏杰啧啧道:“你要感谢一米九几的大壮替刚刚一米七的你承受了这些,要真让你上,那出气口应该在你脑袋顶上,而不是鼻子边,你就当场窒息了好不好。” 众人都笑。 这时,体育委员呼哧喘着气跑过来:“先别高兴了,咱们班,咳咳,抽签和十班打篮球,就在半小时后的A区篮球场。” 这也太巧合了。 魏杰当即道:“不可能,高三有二十几个班,多少种分配方式,咱们班就这么巧和他们撞一块?逗我呢。” 又不是什么玄幻剧情,还能绑个类似于不凑一起就会死的契约线咋的? “我拿这种事骗你干什么。”体育委员严肃道,“确实不能巧到这个地步,我怀疑是做签了。” 他声音低了些:“方阵比赛结束之后,高晴和高有志一起在抽签帐篷那呆了好久,这个结果是他亲手‘抽’出来的。” 学生之间的事他一班主任掺和什么,魏杰无语的要死:“想找回点面子呗,高晴什么样我就不说了,高有志出了名的爱斤斤计较心眼子小,四十多岁了还这样也真是幼稚加奇葩,整天就知道激化矛盾,看看我们老范,那才叫为人师表的样子。” 九班篮球并不是强项,本来就想着篮球和其他班随随便便打个友谊赛就完事儿,输赢根本不重要。 谁能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露天篮球场分为ABCD四个,呈对称分布,操场南边两个,北边两个。 被分配到的A篮球场位于南侧,靠近观看台,临近中午气温更热,但好在看台后方种植着大批茂盛的梧桐树,投下一大片荫凉。 许熙的项目已经结束,她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于是便坐在看台上休息,奈何没过多久,曹一恒和吴璇都来拉她,要一起下去看篮球赛。 其实许熙不是很想去,毕竟太晒了,看台这里同样有很多人,“在这里也能看到的。” “嗨呀,还不知道你?没戴眼镜能看的有多清。”曹一恒说。 许熙有些近视,上课时坐在后排为了看清楚黑板,会戴眼镜,平时不上课的话,就很随机,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 “走啦走啦,那边更热闹,一起给他们加油去。” 好吧。 许熙一向不擅长拒绝人,尤其是女孩子。 A篮球场外一片热闹,区域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看客,裁判、记录台人员就绪,比赛已经开始,九班穿着红色的球服,十班则是蓝色的球服。 班里的同学们紧盯赛场,拼命挥舞着旗子,大喊加油。 许熙不太懂篮球,一知半解地看,但也能看得出来九班这边打的很吃力,身边的姑娘们从一开始的呐喊尖叫,到后来时不时陷入沉默。 与之对比的是隔壁十班,眼看对手节节落败,随之士气大涨。 状态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曹一恒崩溃地用脑袋撞着许熙的肩膀,嘴上说着完了完了。 上半场结束,进入将近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九班比分远远落后,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冷茁壮被魏杰搀扶着,脸色苍白地从场内走出来, 大家连忙围过去,吴璇担忧地问:“不会崴到脚了吧?” “不是。” 吴璇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冷茁壮继续说:“感觉中暑了,头晕,没力气。” “……” 曹一恒听见他的话,顿感天地失色:“天呐,……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真正呼吸不过来的冷茁壮坐在小马扎上,他方阵结束那会儿就感觉有点不舒服,打了上半场后更支撑不住了,脸上带着无奈和不甘:“我可能下一场上不了了,对不起啊。” “球场上哪有什么风平浪静,”同为队友的韦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什么歉,都兄弟,别说这些。” 魏杰大呼:“我方痛失一员猛将!” 这话说的倒没错,冷茁壮很壮实,一米九几的大块头,是九班的重要战力。 体育委员快速进行可汗大点兵:“赶紧找人,朱焕宇你行不行?” 被cue到的小鸡崽身板朱焕宇,指着自己:“我?” 体育委员又叫了几个人,然而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了。 一方面是对自己水平有清楚认知,另一方面,在比分明显落后的局面,接下这一棒挺考验心态。 是不是要为此负责? 输了怎么交代?面子往哪搁? “周允竞!”体育委员突然想起来了,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是真的可以,“还有他,快去看看人走了没。” 有人说:“他会帮忙吗?估计不大行吧。” 运动会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有不少人会选择离校。 许熙找到周允竞的时候,他正坐在高处的看台上,梧桐树的树荫下,双腿微敞,一边看着球场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瓶纯净水,标准一副看客模样。 和他一块的有几个本班的男生,还有几个外班的,总共五六个人,许熙不认识,这群人明显没循规蹈矩地按照学校要求,听什么按照划定区域就坐的话。 许熙内心里很纠结,因为是“带着艰难任务”来的,而她并不想麻烦周允竞。 本来怕许熙一个人搞不定,曹一恒是打算和她一起来的,然而被安排去给冷茁壮找藿香正气水去了。 在许熙踩上第七级台阶的时候,周允竞看到她,两人的视线在燥热的空气中碰了一下,这时,许熙距离他不到两米。 她正准备开口。 而也正是这时,从下面传来一声喊:“小熙!” 一开始,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叫的是谁,直到喊人的男生从下面踩着台阶快步跑上来,拍了下许熙的肩膀:“真是你。” 许熙这才不明所以地侧转过头,发现来人是余鸣。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他。 许熙看着他,有点惊讶:“……学长?你怎么在这。” “一年一次难得的运动会,我们高四当然也要参加啊,”余鸣笑容满面,“好久没来主校区了,刚才走在操场上,我就觉得前面的人像你,没想到真的很有缘,这就碰上了。” 两人站着又交流了两句,余鸣走前冲她挥挥手:“等放寒假的时候,一起再聚。” 许熙礼貌回复:“好的。” 为了表示礼节,许熙先看着余鸣离开,而当她转过身时,发现周允竞的目光也越过她,同样落在下台阶的余鸣身上。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重新定在许熙身上,平静问:“什么事。” 许熙没有很快地回答出来。 见她神色有些拘谨,目光不时瞟过他们,周允竞旁边的男生们也意识到,可能是有些不方便的话要讲,于是陆陆续续地、很察言观色地站起身,勾肩搭背准备离开:“竞哥,那你先忙?我们先去那边,回见。” “回见。” 其实没什么不方便的话,只是许熙在周允竞面前习惯性拘谨,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在来的路上,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却又全被刚才的小插曲打乱了。 再加上周允竞刚才身边一群男生,认识的,不认识的,许熙社恐开始发作,一时间才说不出来话。 周允竞看着她的神情,挑了下眉,意思是说吧。 此刻只剩下两人,许熙觉得连空气都流通了不少,终于踌躇地说出口:“冷茁壮身体不太舒服,想请你做替补。” 一秒,两秒,周允竞没回话,在许熙以为要被拒绝的时候,听见他说:“又不是直系,叫什么学长。” 什么意思。 许熙有点懵。 他靠在蓝色的看台椅上,看着她,又悠悠道:“你学长,挺多啊。” 最后三个字被他咬的,意味深长。 许熙没反应过来,只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 于是顺着问:“什么算是直系。” 刚问出口,又想,不太对,……现在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中场休息有时间限制,她得先和周允竞聊替补的事情。 好在周允竞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返回到了正事。 他叫她的名字:“许熙,你这是在求我帮忙吗。” 许熙摇头,认真地、一板一眼地说:“是班里说的。” 不是她提议的。 他“哦”一声,点下颌。 “那你呢?”他问。 在周允竞已经做好准备,听到她说“我也是”的时候,许熙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与常理相反的答案。 她垂下眼,小声道:“不想。” 周允竞顿了顿:“嗯?” 她继续很小声,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些犹豫:“……因为你生病才刚刚好。” 所以她不想。 许熙当然希望班级能够顺利比赛,但与魏杰他们不一样的是,她拥有对周允竞的私心。 也就是说,在许熙眼里,这些事情的重要级程度,比起周允竞来,都要往后放。 许熙不得不承认她并不是一个伟光正的人,她自己可以为了友谊、为了集体努力付出,但要让她强迫周允竞,她做不到。 “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周允竞看见了球场的情况,说:“那有其他人选么?” 许熙听见这句话后,站在他面前,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短暂的时间内,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周允竞不由得心想,如果这是一场两军交战的谈判,许熙作为使者,一定会被判为叛国罪,归顺的对象是他。 他直起身:“我又没说不同意。” 许熙眨了下眼。 “过程还是要走,”周允竞换了个坐姿,向前倾身,手肘抵着膝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使者,让人办事要有让人办事的态度。” 能有什么态度。 许熙心跳莫名快了两拍,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眼,从脑海中搜索经验。 然而这方面她的经验实在有限,最终只好说: “拜托你。”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直愣愣的,三个字听起来干巴巴,根本没什么说服力。 周允竞没说话。 在燥热的沉默中,思维捕获到刹那的间隙,许熙想起周允竞刚才莫名奇妙说出的话。 她学长并不多,只叫过两个人,一个是出于礼貌的余鸣。 另一个,则是周允竞。 刚遇见他的时候,许熙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就这么叫过几次。 而“直系”,严格意义上是周允竞无疑,周允竞在附中做了她五年的学长,从初中部贯穿至高中部,几乎涵盖许熙的整个青春阶段。 许熙难得在这方面有些开窍,她站在他面前,手指垂在身侧,很呆地抿了下嘴唇。 梧桐树亭亭如盖,周允竞坐在树影中,带着提问抬头看她。 “拜托你,”许熙顿了顿,看着地面,又控制不住地去看他,说出那四个字,“允竞学长。” “行,学长帮你。”周允竞安静了两秒,说。 第46章 第 46 章 许熙回到观众队伍, 看着周允竞进了场,和球员们进行对接。 他接过递来的球衣,不缓不急地套在身上, 把腕上那块机械表解下来,边低头解,边头也未抬地和他们说话,应当是有关于下半场的对策, 在进行商讨调整。 裁判哨一声吹响,许熙听到旁人议论,才知道阵容都改变了, 周允竞打的是得分后卫。 顾名思义,得分能力最强的位置。 面临比分大幅落后的情况下,还真是让人来救场的。 球场上,在双方都半吊子水平的情况下,状态是个挺重要的东西, 十班好像把方阵失败的怒火全发泄在了这上面, 场外的应援也跟着声音越喊越大, 给己方加油打气。 下半场重新调整后,九班也不甘示弱地跟着喊,拼命挥舞着旗子,场上一旦出现个有利于自己的动作就尖叫阵阵,想把对面的叫声压下去。 两边彼此互不相让。 曹一恒嗓子喊的都快哑掉了,一撇头看见旁边淡定的许熙:“你怎么不跟着喊,刚才那个闪避多好啊!” 一方面许熙是个淡人, 做什么都淡淡的;另一方面, 则是许熙……真的看不太懂。 她从小就对篮球没什么兴趣,所以也就不怎么了解相关的规则, 只能通过看实打实的进球和比分分清哪方优哪方劣。 但话又说回来,其实许熙倒也没有很淡然,只是没有像他们一样外放地呐喊出声而已,心中仍旧惴惴。 她对比赛一知半解,但能看见在球场上的周允竞。 她看不懂,但有周允竞在。 红色的球衣,身段高大挺拔,抓球的时候从手部到小臂线条都流畅,眼神黑漆漆的,很专注,又带点冷淡。 ——标准的酷哥。 许熙站的地方,大部分时候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和侧面,但不耽误她能听见旁边女孩儿们的议论。 “没想到周允竞意外的守男德,嘻嘻嘻。” “你小点声。” “打的也很强啊,一直在得分。” “玛德刚才那个配合动作帅的要死,一人带全局。” 许熙顺着话看过去,知道她们是在说,不同于场上很多男生只真空穿件球衣露着膀子,周允竞里面还套了那件白t。 虽然许熙觉得,周允竞这么做,更多是因为有点洁癖,不想让身体直接触碰到与他人共用的球衣。 正在这时,十班有位球员撞了周允竞一下。 在上半场比赛中,他们就运用了几次这种方式,只不过做的很隐蔽,在规则边缘打擦边球,干扰对方、让对方火大的同时裁判也不好定性。 这次意识到第3节快要结束,而比分快被反追,有些沉不住气,于是故技重施。 但很遗憾,……完全没能撞动。 周允竞太稳,身体也很有力量,对方的小身板属于有些自不量力了。 他没什么情绪地瞥了男生一眼,神色依旧如常。 对面见周允竞成了下半场的得分主力,于是从魏杰等人身上转移了火力,采用包夹战术,男生撞周允竞的时候,他正好像是要上前投篮,撞了他之后,多个人围过来防守他一个。 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以为一切照旧,然而没想到周允竞是做了个掩饰的假动作,预判了他们的预判,趁几个人围剿过来的时候,在很短暂的时间内,向后撤步,跳投。 哐当一声,篮球入网。 形势逆转。 九班下半场策略与上半场果然有所不同,经过商讨后,决定利用速度多打快攻,拉短战线,因此局势更为猛烈。 场下观众的心,跟随着场上激烈的局面而跳动,随之一牵,一拉,竞技体育就是这样,而周允竞的一个球将气氛推至高.潮顶点, 在这难得的时刻,在汹涌人潮中,中学生们正是青春的年纪,激动热血又较真,场下喊声震天,印着“九班加油”字体的旗子拼命挥舞着,大喊加油。 耳膜震动。 许熙也不由自主被这一氛围带动,从看台下来时,没忘记背她的斜挎包,她犹豫了一下,发现大家都在沉浸比赛,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她的动作。 于是悄悄拉开拉链,从包里装着的一大堆应援旗子中翻出其中的一个,上面印着—— 周允竞加油。 擅长有备无患的许熙负责去文印店定制的时候,自己出钱多定制了一面,心想万一周允竞要上场呢,万一呢。 现在果然用到了。 许熙瞟了两侧,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便拿着“周允竞加油”的小旗子混入了“九班加油”的队伍中,挥啊挥。 小声道:加油,加油。 第3节结束,中间有两分钟的休息时间,眼见自家后勤区放着的矿泉水快见了底,曹一恒提议:“许熙,我们两个去小超市买点水吧?快没了。” 许熙连忙把旗子放回了包里。 其实许熙有点想继续看比赛,但吴璇还没把礼裙换下来,不太方便。 她点了点头。 本来孔楠和孙莹莹也可以去,但最近因为同住宿舍的高晴的缘故,她们两个不敢在集体活动上表现得太积极,后勤的主力就全压到许熙和曹一恒这边了。 曹一恒搬着一箱常温的矿泉水,许熙则搬着一箱冷藏过的,一来一回用了十分钟,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这场篮球赛事的结尾。 口哨声,欢呼声,其他比赛项目的砰砰枪声,此起彼伏,呐喊震天,应当是进行了很精彩的一节。 曹一恒把水往地上一丢,扒开人群,嚷嚷着卧槽错过了,紧张又忐忑地要去看到底哪方赢了。 但许熙有种预感,一定是他们这边赢了,因为站在九班场外的人明显格外多,还有很多张陌生的面孔,这场比赛还吸引来了其他年级的人。 甚至,能听见他们不断喊周允竞的声音。 最后的一分钟,落后的比分终于拉了回来,堪堪比平,但时间不够再次突破,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周允竞在线外远距离投出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伴随着终场哨声篮球入网,分数反超,拿下比赛。 周允竞和男生们走出来,铁丝网外,除了后勤组外,也有不少女孩儿自发奋勇地上前送水送毛巾,都是比赛后的惯例。 见周允竞被围了起来,热热闹闹的,五六米外,许熙正准备送水的动作一顿,莫名有种多余的不自在感,突然就有点不敢了。 退缩的毛病又犯了。 许熙刚想把矿泉水往回收。 而那个刚赢了球的人拨开了人群,走向她。 众目睽睽下,周允竞不紧不慢地单独走过来,越过很多人,越过很多视线,站在许熙面前,伸手握住了那瓶冰水,制止住了她想收回的动作。 手指上立刻被浸上一层水雾,他漫不经心地问,嗓音带点运动后的哑:“要去给谁送水呢?” 许熙顿了一下,没吭声,但见周允竞也没说话,似乎是等着她的回答,于是只好实话实说:“想给你。” 一记天然的直球。 周允竞挑了下眉,说:“那你怎么不过来。” 许熙不知道怎么说,最终只简单归纳为一句:“因为已经有很多人了。” 周允竞眼睛微眯着,没说什么,坏心眼地把冒着冷气的矿泉水贴上她的脸颊。 很凉。 许熙下意识“嘶”了一声,抬眼就看见周允竞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对她笑,阳光把他打的透亮。 许熙胳膊、脸上很冰,心口又很烫。 周允竞还在笑,他伸手收回那瓶冰镇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喉结滚动。 两人回到看台,周允竞眼神扫过她的挎包,又落在她的相机上。 许熙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听见他说:“今天拍照了?” 许熙“嗯”了一声。 “让我看看。” 她顿了一下。 见她迟疑,周允竞落座,问:“不能看?” “……没有。” 许熙也落座,双手捏着带子把相机从脖子里取下来,递给周允竞,顺便接过周允竞手里的水,帮他拿着,怕他没余地拿相机。 许熙一边紧张,一边心想,周允竞应该不会发现她的私心,因为她今天拍了很多人的照片,不单单只有周允竞的,可谓相当端水,相当敬业。 许熙心下庆幸。 周允竞垂眼翻看着相册,许熙拍的很好,而且拍了很多,除了自己人之外,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班级女孩儿穿礼裙的照片,估计是她觉得很漂亮,所以也拍下来了。 她有一双发现别人美好的眼睛。 “怎么没有你的。”周允竞抬了下眼问她。 “……我在拍别人。”许熙解释。 其实,作为拍摄者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许熙不喜欢给自己拍照,平日里遇到镜头她也总是闪躲。 因为她觉得自己并不好看。 不好看的东西就不要留存下来了。 “过来。”周允竞对她撂下两个字,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反转开前摄屏。 他单手拿着相机,略微向上举,以自拍模式,对准了两人。 看到他在做什么,看见明亮的屏幕,许熙下意识想要闪躲,往旁边去,周允竞空着的那只手却不容置疑地、强迫性地阻拦住了她,把她往自己身边带。 他很高大,胳膊很烫,还带着些运动后的余热气息,许熙甚至能察觉到青色血管在其中跳动。 许熙躲不掉。 热腾腾的空气中。 男生穿着火红色的球衣,微湿的黑发往后抓,露出立体的眉骨和额头,盯着镜头,一贯的意气风发,身侧的女孩儿比他小两圈,头发垂在肩头,白短袖,唇色很淡,眼神呆呆的,看上去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情况。 身后是校园蓝色的看台座椅,苍翠的树,以及误入镜头的路人,全都成为他们的陪衬。 反应过来后,照片已经落成。 许熙难得激动,上去要拿:“没拍好!重新拍一下。” 周允竞长臂一伸,将相机举远了,相机背带在空气中晃荡,不给她碰:“挺好。” 摄影就是瞬间。 这一瞬间被定格下来,什么都无需更改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在这里的几天, 明西和余启两人把平城探索了个遍,连带着之前因为距离远没能吃成的特色菜也尝了。 听闻一中有运动会,但没有周允竞的项目, 他们便对此兴致缺缺。 今天下午即将返程,两人居家休息了一整个上午,不打算再去任何地方了。 但奈何余启人闲了,嘴巴却没闲住, 男生好友之间聊来聊去就那些事,最后聊到周大少爷由于遗.精,大半夜亲自打开洗衣机洗睡裤。 余启还神秘莫测地告诉明西, 他认为春梦的女主角现实中确有其人。 明西一听这种消息,哪还能坐的住。 认识周允竞这么多年,外界绯闻是没少传,但到最后也没见哪个实打实地成了真,自然也就不知晓周允竞到底钟情什么类型的。 余启去年倒是按照身边富家公子们的一贯口味, 做了个包括但不限于大胸翘臀、腰细腿长、网红辣模等的美女图包合集发送给周允竞, 问周允竞看上哪一个, 周允竞只回他直白的五个字: ——“你审美很土” 评价相当刻薄。 哪土了?反正他们都觉得挺好看的。 能让审美高级的周大少爷做了春梦,并且之后感冒了几天,跟夺阳补阴似的。 明西一定要见见是何方妖女。 余启跟明西说他见过,就他们几人从外面回来那次,应该就是当时在周允竞家那姑娘,叫许熙。 然而明西当时不知道有这么层关系,没怎么留意, 对于陌生人他向来是一晃就过了, 如今知道了,非要临走之前再见见。 于是他们跟周允竞短信上打了个招呼, 没回,估计在忙。 不管了,直接杀去学校。 周允竞当时在学校的更衣室,冲完澡,刚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有空瞧消息,这时两个男生已经风驰电掣地到了,让发个定位,来和他会合。 一中的建筑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远不如本地风景有特色,国内落后地区的中学好像都这副模样,只不过学生倒是很热情,心眼也少,一听说是来找周允竞,很自来熟地和他们聊上了。 在操场边,明西对建筑走马观花地过,最终端详着部分学生身上还没换掉的班服,探究地看着上面的图案,听那个叫曹一恒的女生介绍着创意,完事儿问一句:“这上面哪个是我们竞哥?” 听到答案后,余启和他都笑得乐不可支,恰好周允竞从更衣室里出来了,笑着指了指,对他说:“你好自恋。” 周允竞伸手按了下后颈,瞟去一眼:“我没参与。” 余启扔给他一盒薄荷糖,“哟”一声:“不是你,那谁给你画的,对你的滤镜也太大了。” 搞反了吧,还天使呢。 明显不知道此男的真面目。 周允竞就一标准的恶魔,还是长着邪恶尖角的那种。 周允竞准确地接过糖,没搭理他。 明西仍然没忘记来的目的。 “许熙啊,”曹一恒被问到,往行政楼的方向眺望,“男生们都去更衣室的那时候,有人来传话说老师找她,她现在去办公室了。”说着说着,疑惑起来,“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说好的快去快回,还等着一起聚餐呢。” “我打个电话问问。” “行。” “聚餐你们也一起来哈,人多热闹。” 聚餐是魏杰组织的,他和几个男生先去超市选购食材。 魏杰家是独栋小院,车程距离一二十分钟,他父母刚好不在,于是打算在院子里举办一场自助烧烤。 瞧了下时间,十二点四十,众人始终没等到许熙,相机和包都还放在这儿,但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也没人接,曹一恒心想不会吧,许熙遇到什么事了,不会被拐骗走了吧。 还是要去看看- 许熙被叫到b段班主任们的办公室,敲两下门,从里面传出一道声音:“进来。” 推开门,坐在办公座位上的高有志油光满面的,喝着茶,似乎就在等她来。 果然,看见许熙的第一秒,他就说:“许熙,你过来了。” 因为是集体办公室,面积很大。进门右手尽头的墙面上安装了一个挺大的白板屏幕,方便教学交流使用,室内拼接着几张木制的办公桌,同款木制的靠椅,桌面上根据老师们的习惯,放着些教学资料、课本试卷以及绿植。 高有志忽视着教学场所禁烟的标志,面前还摆了个有脏渍的烟灰缸。 没有其他的老师在了,偌大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空旷,像是一场专门为她设置的鸿门宴。 站在高有志旁边的,还有一对穿着有些光鲜的中年男女,正搂着哭泣的高晴,高晴侧站着,伏在他们怀里,一脸戚戚。 一听见许熙的名字,男人和女人都往她这边看。 女人攥着手包,绷着脸,直接劈头盖脸扬起声问:“就是你欺负我女儿?!” 由于太毫无预料,许熙愣了一下。 身后刚合上的门又被推开了,伴随着范国明的声音:“高老师,你着急叫我过来什么事啊。”他小跑进来,边抹了把出汗的头发边说:“我正准备回家吃午饭呢。” 一抬头瞧见许熙,他疑惑道:“许熙?你怎么也在这儿?” 许熙明白了,“有老师找你” ——这个老师,指的是高有志。 “人都到了,我就有话直说,”高有志先说场面话,说了一长串,“范老师,我知道你们班运动会赢了你挺高兴的,我也打心眼里替你高兴,这说明你带的好,但是有些事咱们还是必须得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毕竟关系到学生的教育问题和诚信问题。” 范国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还没明白过来状况:“啊?高老师,什么?” …… 办公室没拉窗帘,大块的窗户透明,内部一览无遗,如同一场故意让外界得知的处刑。 果然,到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悄悄围在外面,时不时往里面看两眼,又悄悄交头议论,也有路过的人畏惧似的往里面瞧,然后快步走开了,像是不想招惹多余麻烦的样子。 挺宽敞的办公室,足以容下小几十人,现在里面只有两位班主任、许熙、高晴一家在,再仔细看,角落里还缩着一个李欣怡,没了。 年久的建筑不隔音,女学生的控诉、身为父母的高声斥责、中年男教师的警告咳嗽声,都隐隐约约地传出来,能断续听见“要个说法”“委屈了我家孩子”等字眼。 隔着玻璃窗观察了近两分钟,明西愣了下:“这是什么情况?” 没想到“妖女”正在接受三堂会审。 曹一恒站在他身边,同样观察完情况,作为一开始的知情者,她压低了声音,又惊又怒:“还以为高晴私下找许熙麻烦就算了,怎么居然闹到了老师这里,还把家长都叫来了啊,这不以多欺少吗,就老范那个温和样也指望不上。” “现在该怎么办。”她焦急,但又没办法。 这种情况,谁敢贸然闯进去?据说高晴父母在本地挺有关系,高有志又和他们沾亲带故,都是不好说话的主,一个比一个情绪过激,连想听八卦的人,都是围在外面静悄悄的。 余启不清楚前情,听着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字眼,和明西一样云里雾里,只是下意识往周允竞那儿看。 周允竞站在墙边,单手插兜,同样看着,听着,脸上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此刻想法,热腾腾的风吹过他干净的袖口,下一秒,他空着的那只手直接把门推开了。 与此同时,他冲身后撂一眼,朝里面斜了下头,示意让人进去。 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 室内室外都寂静了一瞬。 连带着攻击许熙的那些嘴也都下意识停了,纷纷往门口这边看,然而周允竞这种人,无论他站没站在前面,所有人第一眼瞧见的都是他,同样也包括高晴。 有了父母撑腰、心情转好的高晴,在那一刻心情更好了不少。她与许熙的矛盾来源于李欣怡事件,来源于这一事件中许熙的不识抬举,然后继续在其他方面扩大,但无论如何,她挺想让许熙在周允竞面前出丑的。 她爸妈在不久前的中秋节给高有志送了两千的购物卡,国庆节又送了两千的现金红包和一箱酒,关系正热络着。 而其他人在这场顺风局面前根本搞不起什么风浪。 高晴甚至巴不得闹得越大越好,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越好,到时候才能把她的胜利、许熙的落败传播的更广。 所以在范国明瞧见曹一恒等人的时候,本就心焦的他语气急了点,问他们过来干什么,高晴则抢先说:“没事的,让他们进来吧,大家都是同学,也能为我作证。” 说完,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孔楠,孔楠收到她的目光,抿了抿唇。 高晴的父母还站着呢,周允竞进来后,都没给他们眼神,率先并且毫不客气地抽张椅子坐下了。 跟着他的几个人也有样学样找位置做了,高有志看见高晴的反应,只当他们跟李欣怡一样,都是高晴找来的人证,等会儿需要发挥作用。 一切继续。 范国明尽量把控着局面的平静:“高晴妈妈,你不要激动……这件事情我们需要从头到尾理一下。” 他进来的时候,许熙应该也刚进来没多久,没等人反应过来,高晴这家人二话不说就直接开吵,咄咄逼人又态度尖锐,话全让他们说了,连范国明这种上年龄有阅历的人都有些应付不过来,更别提许熙。 然而就像曹一恒吐槽的那样,高母根本不把他一个普通教师放在眼里,包啪地往桌面上一扔,链条发出尖锐的一声响:“理什么理?有什么好理的,还是你作为她班主任想开脱想息事宁人?!这个叫许熙的学生抄袭我女儿的策划方案是事实,她好意思吗,为人师长别觉得这是个小事!知识产权懂不懂?” 高晴父亲和她打配合:“是啊,”他挺胖,白色带领子的polo衫被肚子顶出来,盘着手里的串,“以小见大,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现在就剽窃同学的创意据为己有,工作后怕不是要出卖国家机密。” 一顶天大的帽子扣在了许熙头上。 明西终于弄清楚了。 本来“三堂会审”是一开始他在心里开玩笑想的,没想到还真有这个架势。 许熙全程基本没有怎么说话,只是站在那儿,清清冷冷的,手臂垂在身侧,雪白的一截,眼珠乌黑,与情绪激动的对方形成鲜明对比,连眼神都没什么波动,像把这些污言秽语全部隔绝在外。 而“旁听席”上的周允竞,靠坐在座椅上,看着她,长腿是没再翘起来,但也挺随意的放着,给他拿的那盒薄荷糖,铁质的薄盒子,在他手里,把玩着,真跟来单纯旁听的似的,一副上心又不上心的模样。 说实话,明西以为周允竞进来后会直接英雄救美,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但周允竞这人向来特立独行。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谁对谁错,甚至看上去高晴那边占了上风,但肯定要帮自己人,明西坐在他旁边,朝他耳语:“不上去帮帮?” 两秒后,周允竞不轻不重地说:“她自己会。” 明西没明白,许熙会什么?她自己会什么? 很快,明西就知道周允竞这句话的意思了。 此时,矛盾恰好激化到最高点。 见许熙性格硬,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道歉服软的态度,高母耐不住性子,一激动就上前了两步,扬起手就要打她:“没时间在这耗,你是不会道歉吗!” 事情发生在瞬间。 一切猝不及防。 除了高家那边的人,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曹一恒甚至叫了一声,范国明也吓了一跳,他离得近,正要上去拉人,说一句“好好说话不许打人”的时候。 许熙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神淡,声音也淡:“你要打我吗。” 像是问句,又像是陈述,细听才能听出来,语气里犯了点冷。 没想到这女生看着这么瘦,力气却不小,高母刚才确实被气到了,一冲动才做出想打人的举动,现在反应过来有些理亏,但要面子惯了,绝不可能承认错误:“大人打打孩子怎么了,更何况是你这种犯了错的!” 许熙像是也没打算这种流氓家庭能给出什么好的回答,慢慢地、但又清晰地道:“高晴提出的问题,我为什么自证,你们说我犯了错,有什么证据?” 在这个碎片化的、追求信息“短、平、快”的时代,人们不再热衷于探求冰山下的真相,谁声音大谁有理的现象成为常态,在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会顺着他们的逻辑被绕进去。 但许熙没被他们的逻辑绕进去,没陷入反复自证的陷阱,没绞尽脑汁如了他们的意证明自己没有抄袭,反而问对方,你有什么证据。 高晴梗了一下,问:“那你有吗?” 没想到许熙接住了她的问题,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我有啊。” “什么?”高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转念想,许熙能有什么呢? 她初来乍到、性格孤僻、家境普通,能有什么呢? 谁也不知道许熙有什么,直到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的U盘,走到办公室尽头操控演示屏的电脑那儿。 开机,插U盘,播放视频,一气呵成。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寡淡,以至于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将会打开怎样一个炸裂的视频。 视频在巨大的白板屏幕上放映,足以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画面很稳,像是专门搁在了某个平直的地方,再一仔细看应该是床板,手机的摄像头隔着床板的缝隙斜向下拍摄,能够照到下面的桌面,以及桌面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空间。 先进入画面的是吴之璐,在镜头中只有两秒,因为接着她走到了镜头无法拍摄到的宿舍门口,但能听到高晴的声音以及她的声音。 “吴之璐你站那看着,许熙快回来的时候提醒我。” 收音很好。 被高晴吩咐着望风,吴之璐回了句OK。 紧接着,进入画面的是高晴和她的另一位“小姐妹”跟班毛嘉,能清楚地看到高晴走到桌子面前,停留在那不动了,伸出手翻着许熙临走之前放着的那本规整的策划案,对毛嘉说:“等会儿我让你拍哪你拍哪,听见没?” “好。” 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看着看着语气疑惑了:“不是听说有了新的方案,怎么没见到?还是上次那些内容。” 毛嘉说:“往后翻翻试试。” …… “没有,找不到,是不是有另外一本?” “如果有新方案的话,咱们还要和她们一样吗,还改吗?” ——明显是抱着目的来的。 她们最终也没翻到,站在门口的吴之璐咳嗽两声,示意许熙回来了。 高晴连忙把策划案放了回去,摆在原来的位置上,摆好之后,几人若无其事地走了,一切像没发生过。 近五分钟的视频到此中止,全程未剪一帧。 第48章 第 48 章 许熙很慢、但条理清晰地说:“除此以外, 你和你的朋友们在网上发帖故意污蔑我,转发已经超过了500次,你们所有的评论包括主页ID, 我都已经截图录屏保存下来,并且做了公证。” 一片哗然,大大小小议论声响起。 高晴脸庞唰的变白了。 她父母脸上、高有志脸上的表情同样异彩纷呈。 余启看热闹不嫌事大,坐在位置上, 夸张地wow了句:“牛逼!” 这种戏码放到哪里都精彩,明西说:“不虚此行,我现在应该鼓掌吗。” 明西终于知道周允竞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许熙自己会,轮不到别人出手。 他继而看向身侧的周允竞,发现此刻这位哥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锁定着许熙,连唇角都微抬着, 一副兴味渐浓的模样。 明西于是说:“看样子是计划成功了?” 听到他的话, 周允竞的视线从许熙身上收回来, 侧过头:“什么。” 明西朝前方的屏幕扬了扬下巴,说的更明确一些:“进来后你完全不着急,刚才还不帮她,是你们两个早有计划和准备吧。” “没有,与我无关。”周允竞没有骗明西,他对此并不知情,但他知道许熙在外人面前并非逆来顺受的性格。 从当初在公交车上和人吵架就能看得出来, 许熙沉默, 但不懦弱,他接着说:“只是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样, 又没有想到能做到现在这样。” “有点拗口,”明西说,“总之,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好事。” 视频播放完毕,因为没有人工选择暂停,又重新开始了循环播放,高晴反应过来后,慌乱的表情收了起来,低头急促地走上前,鼠标重重一点,咔哒一声,把视频关了。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瞪着许熙:“……偷偷录视频,你这么有心机。” 许熙也不避让地看着她:“不录视频的话,我现在会是什么处境。” “这个视频是假的,有本事你报警做鉴定,”高晴打断许熙,想要用麻烦琐碎的程序吓退她,同时开始拉人证,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把进来后就缩站在角落里的李欣怡扯了出来,“李欣怡,你说!” 李欣怡被高晴拽了个踉跄。 看见这一幕,所有在场知道李欣怡情况的人,都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熙不由得皱了下眉:“别拉别人。” 见许熙皱眉,高晴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李欣怡和我们一个宿舍,朝夕相处怎么就是别人了?让她评价评价。李欣怡,说说你在宿舍见到的。” 李欣怡胆小、怯懦,平时被欺负的时候只知道哭,因为怕被高晴打,所以平日里高晴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去做,完全不敢吭声或者反抗。 “我……我……”李欣怡今天穿了条短裤,肉嘟嘟的腿露了出来,她瞟一眼许熙,很快又看向地面,如此反复两次,吞吞吐吐道:“许熙她……” 李欣怡被推到办公室正中央的空地上,所有人都看着她,而她看着许熙,高晴提前交待她的话,呼之欲出。 许熙紧抿着唇,见情况不妙,曹一恒目光担忧地看着她。 她现在支持高晴,本来刚变好的局面势必要再次扭转,像李欣怡这种女孩儿,说出来的证言在老师们看来可信度很高。 这时,李欣怡说话了。 “我、我要举报,老师,我要举报高晴,”由于高度紧张,李欣怡的身体像虾子一样向内蜷缩着,也正是因为紧张,她整个人抖了起来,声音干涩,“高晴对我实施过暴力,她打过我很多次……但我没有办法,她会把我的头用力地推在宿舍的床柱上,还会甩我巴掌……我死掉都没关系了,但是我没办法再听她的话去污蔑许熙。” 许熙那么好。 因为惶恐,因为害怕,因为不知道说出这番话接下来未知的后果,她说的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再次大哭了起来。 又是一片哗然。 “你在说什么……”听见李欣怡的话,高晴愣住了,随之大脑像炸开了一样,恨不得把她塞回去让她闭嘴。 李欣怡胖胖的手抖着,不停地挠着、搓着她的大腿内侧,刚才说话的时候,她就在做这个动作,一开始大家以为她是紧张,但后来,又觉得似乎不单单是这样。 她的手本应该自然地垂在身侧,自从被高晴叫出来后,却屡次向里面伸,做到了无法令人忽视的程度。 即使李欣怡不是自己班里的学生,作为一名人民教师,范国明也看不下去了,紧绷着脸,难得有些火气,对高晴的父母、对高有志说:“校园暴力?你们需要解释!” 觉得事态超出了控制,高有志脸色很难看:“范老师,我们班的学生,轮不到你管吧。” “高有志!”范国明不再客气地叫他高老师,高有志的很多行为他都不认同,但他年龄大了,懒得再计较什么,认为一直保持着同事的表面和平就好。 但现在没法再坐视不理了。 “你管,你把你的学生管成了什么样子?只要是学生,我是个老师,我都要尽到责任!”范国明说完话,转头看着李欣怡怪异的动作,犹豫了下,以询问的目光试探着:“孩子,你不舒服吗?” 孔楠看着这一场景,眼神莫名,沉沉暗暗。 “老师,我……很痒,特别痒。”她还在挠着。 许熙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她走过去,走到李欣怡身边,俯下身,单腿半跪着,用自己的手按住她发抖的、抓挠的手,轻声说:“没事的,冷静一下。” 奇异的,许熙说完这句话,李欣怡慢慢平静了下来,手也正常地收了回去,放到了身侧。 许熙顿了顿,说:“让我看看可以吗。” 过了一会儿,头顶上的声音传过来,李欣怡低低地“嗯”了一声,答应了。 许熙左手拉着李欣怡同侧的手,勾着她的指尖,安抚着她,右手则轻微地掀开她短裤的一角,在她刚才挠个不停的地方 ——看见几个褐色的血痂。 因为刚才的抓挠,有些又破掉了,重新流出了红色的血液,脏兮兮地蹭在皮肤周围。 许熙的动作缓缓停住,看着,呼吸着,才问出口:“这是怎么弄的。” 高晴此刻不再嚣张,办公室里陷入格外的安静,因此,尽管许熙放低了音量和李欣怡进行沟通,她说的话还是被旁边的人听到了。 包括孔楠。 听见后,进来后一直站在旁边的、沉默的孔楠动了,孔楠在宿舍很少与李欣怡说话,现在却慢慢地走到了她身边,同样看见了那几个新鲜的血痂。 看见了,沉默着。 孔楠站定,抬头和高晴对视,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终于堂堂正正说出了埋在心底一年的话:“你,像对乔思一那样,同样用火烧她了吗?” 孔楠在心里流眼泪,当初乔思一、苗莉莉和她,是三人行的好友,三个女孩儿在一起共同面对着高中生活的新鲜与挑战,彼此分享喜怒哀乐,互相加油打气,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十几岁的年纪里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挑战?最大的痛苦便是写不完的试卷,哪哪位老师又拖了堂,又或者是今天没能抢到食堂最想吃的那道菜。 直到高晴小团体的出现,他们盯上了乔思一。 苗莉莉选择了要保护乔思一。 而她作为一个“老好人”,选择了退缩。 “乔思一?怎么回事。”范国明走过来,问。 乔思一是十班的学生,范国明教两个班的数学,因此也教过乔思一,乔思一在高二时毫无预兆地转学去了外地,转学的学生不算罕见,但她转学走后,与她同在十班的好朋友苗莉莉不久后就得了抑郁症休学,接连离开了两位学生,因此范国明有些印象。 但因为范国明并不是她们的班主任,当时并没有对此细究。 男性老师的靠近让李欣怡下意识缩了一下,许熙牵着她的手,低声询问:“你要给范老师看吗?” 李欣怡艰涩出声:“要,但是……我……” 她朝下看。 当初高晴说她丑,腿粗更丑,于是用燃烧的火柴燎她,让吴之璐和毛嘉两个人把她按住,令人动弹不得,火柴熄灭了才被允许放开。 她们烧了整整四根火柴,又怕被别人发现,特地选择了大腿根部的地方。 她每走一步路,伤口就会被摩擦一次,看到她奇怪的走姿,他们那些男男女女都嘲笑她“谁让你腿太粗肉都挤到了一起”。 后来好不容易结了痂,又开始钻心的痒,看到他们那伙人时,肉.体和精神都饱受折磨。 “我明白了,”许熙理解到李欣怡欲言又止的意思,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把她的短裤折了一下,既挡住了大腿内侧的隐私部位,又能让人看清楚她被欺凌的伤口。 范国明看见了,额头上的川字纹紧紧皱起:“这是怎么弄的?”孔楠刚才的话还落在耳边,他声音放大了,“火烧?!” 风向逆转,见掩饰不下去了,高晴直接就往外走,许熙一直留意着她的动向,见她试图离开,立刻放下李欣怡的裤边,站起身,朝门口快步追过去。 高晴被她一把拽住,嚷嚷道:“许熙,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要去厕所!” 许熙唇线平直,手腕发力,把她往回拖:“你回来说清楚。” 高晴的父母一直知道女儿在学校做的事情,包括乔思一他们也都知道,后来这件事情托了关系解决了没有闹大,当事人转学的转学,噤声的噤声,没想到今天又被重新提了起来。 “你放开。”高晴的父亲试图推搡许熙。 场面逐渐变得混乱,在一片噪杂中,身后的周允竞终于拉开椅子,站起身,一只手随意地按着手机屏幕,垂着眼,说:“你们都要走么?” 听见这冷不丁的一声,那边的人都齐齐转头看他。 高晴的父亲想起来这位男生全程没怎么说话,又想起来女儿看见他进来时候期待的目光,还以为能有什么帮助和什么转机。 听见男生手机传来震动的持续声响,他勉强笑着问:“你要做什么?” “哦,刚才不是说要报警。”周允竞抬起头,慢悠悠道。 他转过来屏幕,向他们显示: 110,已呼出。 第49章 第 49 章 直到在公安局做笔录时, 孔楠才真正地感觉到如释重负。 这一年来,午夜梦回时分,她总是会想到乔思一, 想到苗莉莉,梦到她们问她:不是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不是说好永远相爱吗?怎么你先逃跑了,你一口一个叫她“晴姐”,向她讨好, 那我们又算什么呢。 梦到乔思一依旧在被死死按住,被用火柴烫,梦见她的书包在晚自习放学后被丢进水池里, 她弯着腰不停地打捞,一会儿镜头又猛然一转,乔思一变成了李欣怡。 是的,乔思一转学后,高晴选择了新的欺凌对象, 就是李欣怡, 旧的去了, 总要来新的。 人性是如此复杂,她当初选择了退缩,却又被日夜拷问着,直到她看见新来的转学生许熙。 不爱说话,总是缄默,却替李欣怡出过头。 令人完全意想不到。 许熙带给了她些微勇气,后来时隔将近一年, 她终于向早已冷寂的三人小群发出消息, 问她们:我们还能做回朋友吗? 而乔思一和苗莉莉,最终也选择了理解她。 三个女孩重新整理了当初的各种证据, 录音录像、目击者证词、伤痕医疗报告……准备等高考毕业之后再次举报,没想到却横空出了今天这档子事,还闹到了警方那里,所以,在沟通之后,她们决定把计划提前。 没人料到周允竞会这样,其实一般情况下,学校有心照不宣的规则,校内事校内毕,就算是更恶劣的打架斗殴大部分也都在内部自行处理了,毕竟牵扯到其他的部门机关就会带来很多麻烦。 名誉上的、程序上的。 然而周允竞不跟他们玩这一套规则,干脆利落地联系了警方。 在那伙霸凌者反应过来想迈腿逃跑的时候,他边在通话中简洁又清晰地报出地址和情况,漆黑的眼睛始终盯着,脸冷着,牢牢记住在场的每一位,能感受到目光压下来的重量,大有“今天事情处理不好谁都别想这么算了”的意思在。 冷着脸的样子挺认真,也挺吓人,明显不是在开玩笑,高晴和吴之璐他们一时间全都愣住了,脸色惶然的站在原地- 案件没余启什么事,他这种闹腾的人在里面待不住,进去看了两眼就出来了。 正一个人站在辖区分局门外的绿化带旁抽烟,察觉到有人来,迅速把烟丢了,扇了扇风,转过头才发现是许熙。 “啊,许熙。” 许熙走到余启旁边,留意到他的动作,疑惑问:“你怎么吓一跳的样子。” “不是吓一跳,只是以为过来的是竞哥。他单纯不喜欢烟这种东西,所以就尽量避免咯。” 许熙不知道还有这回事:“这样啊。” 余启揉了把头顶的锡纸烫,又接着说:“其实小时候都还好吧,家里的大人们应酬免不了抽烟喝酒,我们在其间都挺习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刚上高中那会儿?我没太留意,反正他就对抽烟很抗拒了。可能是年龄上来了,注重养生了?” 最后一句故意说的老气横秋。 许熙被他的猜想逗到了。 “你们结束了吗?”余启问。 “差不多吧,”许熙说,“我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重点是她们。” 许熙没说“她们”具体是谁,但都明白指向。 两件严重的校园欺凌事件凑到了一起,经过孔楠的传话沟通,以及承办警察的建议,乔思一和苗莉莉也在反复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由亲友陪同着来了。 这道坎她们始终没过去,没忘记,现在终于到了正式解决的时候。 余启了然地“噢”一声,瞥见许熙脸上的表情:“都到这儿了,怎么还是面色浓重的样子?” 许熙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行。”她欲言又止:“之前乔思一他们是在校内举报过一次的,但后来就莫名其妙没了下文。” “校内的处理——”很容易被敷衍掉的,余启耸肩,“总之你懂咯。” 他话语一转:“明西和竞哥还在里面吧?” “嗯,做完笔录高晴那边都想按调解走,被害人当然不想轻飘飘的以调解结束,她们想要那伙人受到处罚,甚至负刑事责任,但是程序很繁琐,知识盲区也多,怕又像之前一样被打发掉,明西很积极地在里面帮她们。” “哈,那你可以放心了,Take it easy.”余启轻松地说,“从来只有里面那二位打发别人的份儿,没有反过来的道理,明西从小正义感就很强,经常陪家人参加公益活动,这种又坏又low的事情让他碰上,说什么都要主动管一管的。” 更何况他父亲是本省政法系要员,专业对口。 余启闲来无事,开始信口攀谈:“但人与人之间差别是很大的,性格各有迥异,允竞完全不同于明西的热心肠,他一直很讨厌介入别人的命运,也很有主见,信奉‘人应该各走各的路’,‘事不关己’,说他隔岸观火也好,说他不善良也好,反正他就这样,观念就这样。” “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他会主动关注今天的案件,”他看许熙一眼,有点不言而喻的意思在,“回到你刚才担心的话题,允竞不掺和就算了,一旦掺和是一定会处理好的。他有自己正经的任务要完成,像这种计划之外的、多余的事件,很多人生怕他因此耽误了精力,都会连忙帮他解决掉,或者怕他一个不爽,撂挑子不干了。” 他们会帮助修剪掉多余的枝桠,而周允竞只需要坚定不移地沿着主干、朝着唯一的目标前行。 许熙不知道周允竞要完成什么任务,听的似懂非懂,只归纳总结听懂的那一部分:“关心他的人有很多。” 余启听着许熙的说法,重新点了根烟,若有所思:“关心……怎么说呢,也算吧。” 站在周允竞这一方的人,大家都很关心他,关心他能否成功,努力帮助他拿到蛋糕,也努力试图借此分下尽可能大的那一块。 从龙之功嘛。 听他语气犹疑,许熙不能明白,什么叫“也算”? 在许熙的世界中,关心就是关心,不关心就是不关心。 同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没有也算的说法。 许熙关心周允竞,爱周允竞,向来坚定又纯粹。 余启没回答她。他也是前两天才彻底弄清楚周允竞家里的真实情况,不好再说的更深了。 这根烟终于抽完了,他也结束了这个话题:“总之,这件事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不了了之的,放心啦。” 许熙得到了慰藉,点点头:“等会儿要一起去吃饭吗?” 余启收到邀请很兴奋:“当然好啊,是你做吗?” 他还对许熙的厨艺念念不忘着,掌管香香饭的神! 许熙有点无奈,只好解释:“不是,本来中午组织了一场烧烤聚餐,推迟到了今天晚上。” 魏杰在他家里都万事具备了,结果迟迟等不来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后一边哭诉被放了鸽子,一边闹腾着也要来“看戏”。 曹一恒无情拒绝他,并表示:这不是儿戏,严肃的事你别来。 听到是聚餐,不是神亲自烹饪,余启刚失望地“啊”一声。 明西和周允竞两个人出来了。 瞟见站在绿化带旁的他们,周允竞径直走过来,目光先掠过许熙,才放到余启身上,撂一句话:“我开车送你们去机场。” “现在?”余启愣了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居然下午三点了,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太快,于是只好对许熙说:“看来是聚不了咯,我和明西还要赶飞机。” 周允竞视线挪到许熙身上,看着她,挺自然地交代:“我去送他们,晚上六点回来。” “好的。” “可以啊,都进展到报备行程了。” 她的回复和余启的揶揄同时响起,还伴随着他的“啧啧”声。 许熙:O.O? 嗯? 但好在余启并没有调侃的很露骨,所以一开始,许熙这种木头没怎么反应过来,继续传达:“魏杰组了局,让邀请你,回来的时候刚好可以一起吃个饭。” “行。”应得干脆。 得到答复,许熙顿了顿,眼睛看他,又瞟向地面,还是没忍住说:“路上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明西就用肩膀撞了下周允竞,重复:“注~意~安~全~” 当着他俩的面,搞得跟小夫妻分别一样,是在做什么。 许熙:…… 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两人是在打趣。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对话! 周允竞看出许熙神情变得有点不自然,上前,象征性地一人往小腿那儿踹了一脚:“走不走?” “走走走。”- 许熙计算了一下,距离周允竞回来,也就是聚餐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曹一恒和吴璇虽然也很想去公安局了解事件后续,但作为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她们两个去不了,又闲不住,只好返回操场,观看高一高二的比赛项目。 许熙选择了回教室学习。 教室内空无一人,许熙独自安安静静地刷完了一整套理综,才把笔搁下,仰起脑袋按了按酸痛的颈椎。 教室正前方悬挂的钟表显示五点半,时间差不多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学习时她的手机是完全静音的,到现在打开才发现一条新短信。 十分钟之前。 学校教务系统自动发来的成绩单。 中考成绩出来了。 [许熙,学号20xxxxxx,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成绩……] 剩下的没显示完全。 许熙紧张着,屏息点进去,看见了全部内容。 语文117,数学145,英语105,物理105,化学90,生物88,总分650,班级名次2,全年级名次2。 看见最后那条数据的时候,许熙内心:!!! 她,全年级,第二? 有点开心。 自己之前一般都是全年级两百多名,现在进步这么飞速的吗,像坐了火箭。 又细细看了一下各科的小分,以及总分数。 哦,知道原因了。 ……被名次唬到了,成绩总体的确是上升了,但不至于到“全年级第二”的程度,放到附中也就是全年级一两百名的样子。应当是因为一中的整体成绩不太好,尖子生人数少,所以她排在了前列。 刚冷静下来,外面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许熙,许熙在哪?” 魏杰边嚎边从前门跑进来,瞧见坐在位置上的她,一合掌:“果然在班里,短信收到没!快让我看看你的期中成绩!” 见许熙一脸莫名,紧随其后的曹一恒跟她解释:“考试成绩突然出来了,这家伙把咱们这一圈都打听了个遍,现在就差你的了。” 同学之间互相问成绩挺正常,虽然许熙不理解魏杰为什么如此迫切和激动,但依旧满足了他的好奇心,把成绩界面调出来给他看。 魏杰站在她前面,伸着脑袋往屏幕上瞅。 然后—— 扑通差点跪下了。 他扶着许熙的课桌,支撑着身体,闭了闭眼,再睁开:“等下,刚才情绪波动太大,我眼有点花……” 其余人跟随着围了过来,同样瞧到了许熙的成绩,纷纷“卧槽”出声。 魏杰睁眼,闭眼,看了又看,终于认命,戚戚控诉:“许熙,你怎么可以!” 明明说好都是学渣的! “怎么不可以了,”曹一恒一开始也短暂震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觉得,许熙拿高分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她就是该拿这种分数的人,“非常合理啊,人家到现在都在学习,努力的不得了,而且平时小测成绩一直很高好吗。” “原来平时小测她不是抄的?” “以学渣之心度学霸之腹啊你。” 魏杰看着许熙课桌上还热乎的套题,回忆起她平时的学习态度,心里平衡了不少:“好吧好吧!”他同许熙拱拱手:“我认,你应得的。” “谁是第一?”冷茁壮关注着许熙成绩单上的“2”字,问出关键。 许熙下意识看向吴璇。 “不不不,不是我,我刚600分出头。”吴璇连忙摆手。在看到成绩单上的“班级名次3”时,她以为自己发挥失误了,一直丧到现在,现在看来,她还是一贯的水平,只不过新转来的许熙比她成绩更好,所以往下压了而已。 众人又提了几个平时学习不错的人名,猜测着第一名可能花落其中。 “我觉得是李立轩,他上次就比吴璇低几分而已。” “也有可能是程冰冰。” “许熙多少来着,650?他们发挥再超常,能多大几十分吗,离谱。” …… 听着七嘴八舌的争论,许熙忽然冒出一个猜想,顿了两秒:“……我觉得是周允竞,他学习很好的。” 齐齐沉默三秒。 最终魏杰说:“哈哈,许熙,没发现你还挺幽默。” 许熙:…… 知道周允竞人不在,他继续趁机大放厥词:“周允竞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吹他!我出双倍,你来吹我!” 许熙:…… 好累,还是换个话题吧。 许熙收拾起东西,问他:“到时间了,去你家吃饭吗?” 魏杰脸上的表情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变得更愤怒了:“许熙,还能做朋友吗。” “不是你说——” 冷茁壮立即解释:“你现在相当于在魏杰伤口撒盐,他教务系统绑定的是他妈妈的号码,这次魏杰成绩相当惨烈,他父母现在应该在家里拎皮带等着抽他,根本不敢回去。” 许熙:……好的。 “不去的话,我和周允竞说一下。”免得他回来直接导航到魏杰家里。 吴璇:“要不然等我们决定了去哪,你再一起告诉他?” “啊,已经发了。”许熙眨眨眼,把手机屏幕举给吴璇,她已经向周允竞发送了变更地址的微信消息。 “也行,”吴璇看着看着,突然指了下,“诶,电话!” 没想到周允竞直接过来一个语音通话。 许熙愣了一下,收回手机,按下绿色接通键:“喂。” 另一端传来遥遥的鸣笛声,能听得出来车辆正在高速路上行驶,而开车的人没停顿,先问一句:“什么情况。” 许熙向他说明原因,这厢吴璇正划拉着点餐APP的界面提议:“不然看看学校附近的店吧?火锅?猪肚鸡?私房菜?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我们这次大获全胜,一定要好好庆祝下。” 一听要去外面的餐厅,魏杰立刻不愿意:“不行,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更改我的计划,外面的食物很干净卫生吗,更何况我和壮壮亲手串那么多烧烤串,弄了一下午,连碳都买好了,谁也不许浪费我的劳动成果!” 曹一恒:“你家能去?” “……我爸妈今晚在。” “那你放什么空话。” “我可以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的好吧,这天气正适合烧烤,找个场地就行了。” 闹哄哄的,许熙护住收音口,怕影响周允竞开车,小声说:“他们还在争论,等有结果了再告诉你。” “过来吧。”他直接跳过那些无聊的争论,说一句。 许熙疑惑:“嗯?” “来我家。” 还没等许熙反应过来,魏杰先听到了,听清了,嚷嚷着去周允竞的住处,撑着课桌趴近手机,连说几声好好好:“竞哥,我的好哥哥,就这么说定了啊!对了,你家在哪?” “让许熙带你们过来,她知道地方。” 咔一声,通话挂断。 魏杰男疾男户时,周允竞只是周允竞;帮了忙时,周允竞是他的竞哥和男神。 前往蓝卡的路上,魏杰数次控诉“许熙你怎么可以去过男神家里却不带我们”“你们两个居然有小秘密”诸如此类的话。 出乎许熙意料,大家对于去周允竞家里这件事,完全没有抗拒,而是都呈现出一种反常的兴奋。 许熙问他们原因,他们则表示,这是一种探秘。 毕竟他们小群体之间彼此已经相当熟悉,冷茁壮家养了几只狗几只猫,曹一恒的兄弟姐妹,魏杰的家庭年收入,吴璇的老家地址……全都一清二楚。 而对周允竞却一无所知。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相识了几个月,还一起打过那么多场球,周允竞却似乎一直跟他们隔着层距离,校内和校外生活界限极其分明,不透露个人隐私分毫。 现在终于有种要打破的感觉了。 路上随口闲聊。 “等会儿就要见到周允竞的父母了,我最喜欢漂亮姨姨了,嘻嘻嘻。” “你怎么知道是漂亮姨姨?” “有句话叫儿子随妈,他妈妈一定是个有气质的大美女,”曹一恒说,“许熙,你见过周允竞的妈妈没有?” “啊,”许熙突然被问,一开始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垂下眼,含糊道,“没有,他一个人住。” 听到许熙的答复,他们就用一种“不是吧一个人住”的失落表情看她,还以为能见到周允竞的家人呢。 还是搞这么神秘。 但好在他们又被其他的事物吸引走了注意力,聊小区房价,聊绿化,聊赠送的超级露天大阳台,推测等会儿就是要在那BBQ。 路过地下停车库,有车门砰一声关,声响沉闷,下意识往里看,周允竞刚好不紧不慢地踩着倾斜的坡道走出来,左手插着兜,右手拎了个包装精美的袋子和车钥匙。 两方人没商量好,但就这么巧遇了,周允竞循声看过来,视线落他们这儿,落许熙身上。 几个男生“喔唷”一声挥手同他打招呼,周允竞插着兜停住脚步,许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群人都已经呼呼啦啦上前迎接他,跟迎接皇帝亲临似的。 许熙随波逐流,跟在队伍的最后。 周允竞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她身上扫过,回归,瞧见几人提着烧烤架,碳,食物,打大包小包的,他挑下眉:“这么多?” 魏杰笑嘻嘻:“做了充足准备的好吗!” 周允竞这个时候的少爷习性就明显的出来了,丝毫没有要帮他们拿的意思,自己走在前面,让他们跟上。 刚出电梯,周允竞接了个电话,他用指纹开锁,边向通话另一端讲:“已经拿到了”“帮我向邵女士问好”几句话。 “嘀”一声响,他推开门,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众人自便,自己则径直走进去,拎着袋子上了二楼,继续专注手中的电话。 周允竞从二楼下来的时候,露天的大阳台上已经相当热闹,烧烤架、餐桌全都摆了起来,已至傍晚,他顺手开了灯,客厅乃至阳台都被照的通透明亮。 魏杰摆弄着烧烤架,抬头哇一声:“你这里好适合开派对!” 周允竞慢慢咬碎一颗薄荷糖,扫视一圈:“许熙呢?” “跟壮壮他们买啤酒去了,忘了带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拍门声,吴璇走过去开门:“来了来了。” 冷茁壮和篮球队另外一个男生提着两箱啤酒走进来,不见许熙。 魏杰看出来周允竞正在找她,于是问他们:“许熙呢?” 冷茁壮把啤酒搬到露台:“她说她还要买些东西,让我们先走了。” 周允竞点头,抽出手机,拨许熙号码,没人接,又等了十来分钟,没有回来。 这么长时间,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能有多远?曹一恒听见他们的对话,细思极恐,脱口而出:“我操不会是落单,被高晴那伙人报复了吧。” 今天上午刚出那档子事,实在不能让人不多想。 周允竞又拨一遍,再次没人接听后,留一句话:“你们先弄。”又抬眼,留魏杰一句话:“这种体力活别让她做。” 说完人就出了门。 留魏杰原地满头问号:搬一箱啤酒算体力活吗? 确实起风了,上午运动会时的燥热似乎宣告着夏季最后的苟延残喘,此刻气温降了下来,风卷着金黄色的落叶,终于有了秋季的味道。 便利店位于小区外东侧两百米,住宅区附近的商业并不发达,更多的则是参差不齐的小型店铺。 小城建筑杂乱无章,红绿灯下斑马线被日晒雨蚀了太多年,剥落出沥青的路面,即使提示着“路人慢行”,在降温的天气里,行人仍旧脚步匆匆,风声,车鸣声,落叶声,都在这个世界里。 “她在哪和你们分开的,时间地点。”四处寻人不见,周允竞淡着语气问。 能失踪到天涯海角? 听到对面的回复,他挂断电话,有些躁,按捺着,心想等找到人要好好教育她不能乱跑,第三次拨出号码,在暂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中再拐过一个路口。 步伐停顿。 许熙站在始料未及的街头。 四周喧嚣,而她安静,像被硬生生劈开另一道天地。 傍晚夕阳铺下一层浅金,许熙站在那,站在浅金下,站在花摊前,静静地挑着花,似乎是因为难以抉择而微微蹙着眉,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完全没有留意到几米之外的周允竞。 周允竞摁灭了手机屏幕,丢回口袋,看着她。 卖花的老板问:“姑娘,还没挑好吗?” 她看着水灵灵的鲜花,不好意思起来:“感觉都很漂亮,可以都要吗。” 老板客气笑:“刚才你说是插花,插花的话,种类太多反而适得其反,完全不用纠结这么久,选一样主花就好了。” 许熙内心想,她是要拿到周允竞家里,也算是变相地送给他,当然会纠结。 因为总想给他最好的。 一般常见的都是男生送给女生花,很少有女生送给男生花,但许熙太喜欢周允竞了,不在乎这些。 手试探着抚摸过小摊上各类各色的鲜花,依旧纠结的时候,侧后方传来低低好听的一声:“要它。” 与此同时,说话的人握住她的手,往下按,停在了白色的洋桔梗上,定下了选择。 许熙的手背碰着来人干燥的掌心,小上了一圈,他的气息也笼罩周身,她下意识侧头,周允竞正站在身后,略微俯身,垂眼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许熙的睫毛快速地颤动了一下,只觉得手背整个都在发烫。 周允竞松开手,直起身,拉开一个距离。 每天来买花的情侣何其多,花摊老板倒是不注意这些小细节,只是在瞧清周允竞后,有些惊讶,把他认了出来:“啊呀,我见过你。” 周允竞不解地皱了下眉,他继续说:“你在我这里买过花,六七月份的时候,那时候我女儿还在帮忙。” 周允竞颔首,这么提起来,他才有点印象。 花摊老板接待完许熙这位最后的、磨蹭的客人,也要休息了,临走前还主动提醒他们:“你们也快点回家吧,起风了。” 许熙看着周允竞,不解又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他紧接着,淡声说,“打了你几个电话。” 许熙这才随着他的话,从口袋中摸出来手机,一看一串红色的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周允竞。 “不是故意不接的,”她站在他面前,干巴巴解释,“从学校出来,忘调音量了。”学习的时候,她一直都静音。 怕周允竞不信,又垂眼,最终犹豫着说了出来:“你在楼上打电话的时候,看到你家里花瓶里的花枯了,出来买东西刚好发现有人卖花……” 让他们先回去,她悄悄留下来。 许熙看到花摊,想到空花瓶,想到周允竞,自然而然就想这样做。 只是没想到会挑这么长时间。 周允竞看着,听着,盯着她的模样,那一瞬间真是什么脾气都没了,只想亲她。 他一直不吭声,许熙摸不清他的想法,她看了看怀里用来辅助搭配的雪柳、尤加利叶等花材,忐忑道:“我不太懂这些,可能选的不是很好看。” 花用透明的塑料简单包装过,麻绳松松地系了一下,许熙抱在身前,白色的桔梗花,翠绿的长枝,风吹过她的衣袖,吹过她乌黑的发。 毫无防备的,周允竞伸手理了一下,指尖划过她的脸颊,耳边,带来一股克制又汹涌的暧昧:“头发都吹乱了。” 许熙呼吸停住。 “好看。”他说。 第50章 第 50 章 最终还是没亲上, 别说亲,除了给许熙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连出格的行为都没有。 相当纯洁。 周允竞想, 暧昧期不过界也很合理。 接吻是恋人之间的行为,周允竞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准确的说,就在今晚。 毕竟许熙那么喜欢他, 今晚气氛正好,一切水到渠成。 两人一起回去,许熙抱着花, 通过玄关进入客厅,各种食物的香味和闹腾的欢呼声同时涌入。 “回来了啊,烧烤,朋友,露天聚会, 太他妈爽了。”得偿所愿的魏杰瞧见两人, 拿着罐啤酒窜了过来。 他视线往许熙怀里瞅, 发现抱的有花,就要去拿:“许熙你还买了花啊,这么有情调,给我给我,我放餐桌那儿。” 周允竞伸手挡了一下:“啤酒就醉了?” “怎么可能,什么醉,我兴奋嘛!” 摸花的手被挡了回来, 魏杰悻悻:“为什么花都不让我碰。” 许熙只好说:“花还要去醒一醒, 要先泡水几个小时。” 一旁的冷茁壮看不下去,过来把魏杰拉走, 低声道:“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眼色。” “什么眼色?” “……” 体育委员叫杨连铭,许熙去厨房挑了个比较大的水盆醒花,出来的时候他正和篮球队另外一个叫刘积的男生,还有曹一恒站在那一整面及顶、发光的鞋墙前,齐齐抬头,呈瞻仰状态。 杨连铭:“如果我能拥有这个,此生无憾。” 刘积:“他已经达到了男人的终极梦想。” 曹一恒:“原来这就是潮男的自我修养。” 周允竞从果盘里拿了颗橘子,靠在沙发上,慢慢地剥,由他们当景点参观。 白色鞋墙旁边是个陈列架,视线自然地顺过去,上面码着两排盒装电影碟片,盒子外表印着有质感的电影海报,能看得出来收藏主人鉴赏水平很高。 前两次来的时候没有细究,许熙这次跟着他们看,大多是原版外文,她只能翻译、辨别出几部经典。 《Gone with the Wind》《The Godfather》《Shall We Dance》《LUST,CAUTION》 剩下的很多就不认识了。 这也就显得,夹杂在其中的部分中文影片格外醒目。 《山城之日》 《渔船》 《伏宴》 《葳蕤》 留意到这几盒的时候,杨连铭“啊”一声:“是姜影后的粉丝吗?” 这里她的作品格外多。 许熙知道说的是谁,姜行烟,上一辈的知名明星,拿过影后,知名到不怎么关注娱乐圈都听说过她的名号。 据说后来息影转型幕后,开公司,结婚,隐私做得极好,圈内近十年都再无她的动态,让不少影迷朝思暮想,盼她重出江湖。 算一算,如今她应该四五十岁了。 周允竞闻言,剥橘子的动作顿了下,没说话。 许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海报上的女人有着大波浪长发,五官精致,妩媚天成,即使是二十年前拍摄的影像也仍旧美的不像话。 夜幕降临,风轻轻吹,一楼的露天大阳台空间很大,摆了张桌子,上面放着果切,坚果零食,几个外面带来的小菜,最中间是小型的烧烤架,高度正好,碳火正旺,各种荤串素串香气扑鼻,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冰箱冷冻层里,还有林梁前段时间托人送来的扇贝和基围虾,周允竞让他们拿出来一并烤了,他自己平时懒得处理,再不弄就彻底没了鲜味。 八个少年少女围坐了一圈,怎么舒服怎么来,从天南聊到海北,从校内聊到校外,有说不完的话。 天边遥见几颗星子,许熙坐着喝水,安静地听,虽然他们讲的很多内容于她而言很陌生,但并不耽误许熙感受到此刻的平静与幸福。 聊到冷茁壮的名字,魏杰用手里的牛肉串指他:“白瞎了这么好的姓,我要是姓冷一定取个巨装逼的名字,人人都得叫我冷少。” “我的名字有寓意,很吉利的,”冷茁壮捍卫自身,“我爸妈是希望我和我弟能够茁壮成长。” 刘积顺着问:“所以你弟叫冷成长?” 冷茁壮:“……是。” 还真是冷成长。 许熙也是第一次听说,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被呛到,见状,对面的周允竞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许熙接过,擦擦。 魏杰眼珠注意到两人的互动,不可思议:“卧槽啊竞哥,你对许熙怎么这么好,还是那个令十四班闻风丧胆的恶魔吗!” 周允竞不明所以抬眼。 见他没印象,魏杰说:“你不记得开学的第一个星期,王文旭找你麻烦,你一人单挑十四那件事了?” “……”听到内容,周允竞似乎是有些不想说话。 许熙觉得周允竞肯定记得。 打牌那时候魏杰就以为人不在,蛐蛐过一次,结果被从后门进来的周允竞当场抓包;第一次来他家里的时候,许熙又很白痴地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那是个误会,周允竞和她说过,初来乍到,来找麻烦的人加上安排在周允竞身边的保镖,所有人一共十四个。 许熙刚想替周允竞解释,没来得及,魏杰雄雄燃烧的中二之心已经拦不住了,许熙觉得魏杰表面十八岁,实际上内心的年龄可能只有十岁。 魏杰:“一人单挑十四,已经很牛逼了,但后续的传言更牛逼!” 还有后续? 许熙洗耳恭听。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起初还比较正常: “听说了吗,有十四个人去打周允竞了” ↓ “听说了吗,周允竞一人单挑十四人” 然后版本逐渐演变 ↓ “听说了吗,周允竞一个人手无寸铁打哭了十四个壮汉” 最终传着传着—— 变成了 ↓ “卧槽不得了了!听说了吗,周允竞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中新老大,一个人打翻了很多壮汉,现在要打到我们十四班了!” …… 论谣言是如何诞生的。 关键真的还有很多人,深信不疑。 杨连铭一拍脑袋,悟了:“所以在操场那会儿,咱们路过十四班方阵的时候,他们班的人连带着举旗手都齐齐都往后缩,原来是怕你打击报复!” 太特么搞了,众人听完,都笑了半天。 周允竞把烧烤夹一搁,手肘支在桌边,揉了下脸,像是服了:“……你们是不是热血高校看多了?” 热血高校讲的是学校内部帮派打架争霸的故事,在男生中很流行,既然提到这个,魏杰学着电影人物要和周允竞碰兄弟拳。 许熙没忍住,捧着白开水,也跟着他们笑。 见她这个样子,周允竞碰拳的时候,还隔着灼灼火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含着点“你怎么也跟着笑”的潜台词,但没责怪的意思。 这个眼神看的许熙心里像被轻挠了一下。 杨连铭突然说:“允竞,加个微信吧?” 都一起打过球聚过餐的关系了,怎么还能没有联系方式。 其余人也跟着要。 周允竞收回对许熙的那一眼,没拒绝,直接拿出手机,让他们都一一扫了。 “谁能想到我到现在才加上前桌的微信……”魏杰扫上,碎碎念着,在瞧见周允竞头像的时候转而“喔唷”一声,特别惊讶的语气。 曹一恒:“怎么了?” “怎么会这么巧,我和竞哥头像一样啊,果然帅比的审美都是趋同的。” 周允竞随意拨弄着碳火,淡声道:“嗯?” 曹一恒:“你微信头像不变形金刚吗。” “我说的是游戏头像。”魏杰立刻启动了自己常玩的那个战斗游戏,中间切换的时候露出了他的手机壁纸——一个胸像吹气球了一样超级超级大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而腰又超级超级细的二次元动漫白丝美少女。 “每次我瞧见你这壁纸都要被吓一跳,”曹一恒一脸“卧槽神经啊”的表情,“这个人体比例是碳基生物能进化成的吗?” 能睁开狗眼看看现实中真实的女性不。 “劝你对我老婆放尊重点,”魏杰敷衍回完一句,继续刚才的话题,扒拉开游戏个人主页递给周允竞看,“喏。” 许熙坐的离他俩不远,也好奇地探着身体看过去。 还真是。 高耸的阿尔卑斯山脉银装素裹,与天相接,头像中男生一侧耳骨上有单边耳夹,戴着滑雪护目镜,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微勾的唇,少年人攀登上高峰真是志得意满,连头顶红发都愈发锋利夺目。 “我说的对吧,一样的,自从使用这个头像后,大厅里加我的妹妹们就没断过,妥妥的网络男神,所以,”魏杰吹了个口哨,对周允竞说,“你也很有品。” 周允竞看完,微扬了下眉:“你从哪找的。” “百度贴吧头像吧啊,这张被票选为现实氛围感男头第一名。” 怎么会流传到那种地方。 “……”周允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一句:“谢谢。” 只是告诉了他来源而已,有什么好谢的,什么时候周允竞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魏杰摆摆手,很大气道:“问题就是现在用的人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会撞,不用谢,不知道这po主什么时候才会更新,等有新的了我发你。” “不用,我有了。” “嗯?” 几年前的照片了,周允竞打开iCloud才翻找出来。 魏杰过去一看:“你的怎么还有露脸的——” 他看看照片,再抬头看看周允竞的脸,噎了下:“你俩有点像啊。” 许熙听不下去了,插一句:“不是像,是就是他。” 魏杰终于反应过来,网络男神本人竟、在、我、身、边? 魏杰觉得自己可能变成了那个表情包。 虾看电脑jpg:不是哥们儿? 他又细细看了看,嘴上啧啧啧,对周允竞说:“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够b男了,没想到以前的时候更b啊。” 许熙看着,相比之下,周允竞现在的确成熟了许多,气质都稳重了下来,很多时候都在往里收着。 再年少的时候看起来真是春风得意,连眉眼间都有一种张扬的锐利,让人感觉,这个男生一定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像是有什么事件在这一阶段发生了。 吴璇:“Salzburg,我怎么还觉得挺熟悉的,感觉在哪见过。” 周允竞忙了一天,此刻有些倦怠,靠在椅子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奥地利的一个城市。” 没什么特殊的含义,他第一次正式使用通讯软件的时候,那时候年龄也不大,正在萨尔茨堡旅游,没有特别想起的ID,就把地名随手放了上去,此后懒得更改,所有平台就这么沿用了下来,包括微信。 “我知道是城市,但不是想说这个,啊,”吴璇像想起来什么,左手锤右手掌心,直接看向许熙,“是你,盐树枝!” “萨尔茨堡的盐树枝!” 许熙这个昵称平平无奇,但突然在现实中被念出来,还是有一种非常窘迫羞耻的感觉。 窘迫完,听到吴璇最后一句话,像瞬间被冰块哗啦啦贴着,脑子一激。 许熙确实有过小心思。 处于暗恋状态的男孩女孩们,总会想方设法建立与心上人的联结,以此自我慰藉,譬如偷偷收藏对方的考试条形码,收藏对方的一支笔,甚至还有可能会把对方吃过的糖果包装纸压平夹在日记本中。 或许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只会觉得好笑,但对于当时的青春期,实在是再悸动不过了。 但许熙什么都拥有不了,许熙和周允竞的世界泾渭分明,她胆子又小,越费尽心思研究周允竞,越清楚地得知两人绝无有可能相交的机会。 直到有天,她在附中的图书馆学习,偶然看到司汤达的《论爱情》。 偶然看到,偶然阅读,就像她和周允竞最初偶然的相遇一样。 那本书翻译拗口,对爱情的见解也被评价为片面和个人主观色彩太强,许多内容许熙已经忘却,但却记住了其中的一点:萨尔茨堡的盐树枝。 把一根在冬天掉了叶子的枯树枝扔进萨尔茨堡的盐矿深处,经过数月浸润后取出,枯树枝已经被盐的结晶覆盖,像是镶嵌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这便是爱情的产生。 许熙没有周允竞的联系方式,但却知晓他万年不变的微信名,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她把自己的昵称改为: 盐树枝。 她想,这可能是她今生,和他有的最大的关联了。 曾有网友自嘲分享:“和他最近的距离,是微信运动的界面,他的步数在上面,我的步数刚好在下面。” 许熙想,与之相比,她更要不如。 但幸好,司汤达的这本书足够小众,这么多年,她的“巧思”都没有被发现,她得以继续隐秘地保持着。 直到今天,被吴璇一语戳破。 吴璇不愧是学霸,知识储备丰富,在众人不解又好奇的询问中,解释着爱情结晶论,像是要把当事人的心思全部抖擞出来。 太过紧张了,紧张到有一瞬间,许熙甚至无法稳定地接收在场众人的反应,连耳旁讨论的声音都成了眩晕。 “嗡——”的一片。 “吴璇你是不是现编来骗我们的。” “怎么可能。” “哇,还有这个说法?那很巧哦。” “有缘。” 他们说“巧合”,说“有缘”,幸好幸好,没有看出是一场别有用心的“预谋”。 周允竞也听到了,会怎么想?他会看出她不为人知的心思,还是会认为是一种单纯的“巧合”,他会有什么反应? 许熙看窗外,看桌布,看燃烧的碳火,就是不敢看周允竞本人。 她的心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这件事在许熙看来像天大,但在其余人眼里只是随口一提的小插曲,毕竟在他们眼里,许熙是与“情感”完全绝缘的人类,更不可能会去主动喜欢上谁。 他们又流畅地切到了另外一个话题,魏杰冲她手里塞了罐啤酒:“怎么一直喝白开水,不够意思啊。” 许熙从没喝过酒,想说“不喝”,但为了掩饰繁杂心绪,她下意识接了过来。 “干一个!”有人号召了声:“站起来站起来。” 众人呼啦啦地站起来。 许熙和周允竞都站在边缘的位置,这个时候,许熙终于敢看他。 周允竞外面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扣子解开,敞着,被风吹得微荡,碳火发出哔剥声响。 露天阳台的灯一直没开,夜幕彻底降临,全靠客厅光源照明,炭盆里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胳膊上,明明暗暗,显示出一种别样的氛围。 而在这种氛围中,周允竞也垂眼看她。 他不看别人,独独只看她。 其实许熙一直在想他,真奇怪,明明他就坐在对面,也会想他,想要靠近,想要坦白,想要拥抱。 许熙觉得她对于周允竞的喜欢,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这时,随着号召的一声“干杯”,众人齐齐站起来,倾身向前,拉近距离。 啤酒罐咔的撞到一起,发出铝制的声响,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周允竞单手握啤酒罐,表面一本正经地跟着一起碰了,右边那只手,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却在触碰许熙撑在桌面上的手指。 许熙确定他不是故意碰到的,因为他。 在她的掌心。 勾了一下。 跟下午在外面时一样,那时候他们离得好近,周允竞弄她的头发,他的眼神,他的嗓音,他有意无意划过她的脸颊和耳垂,那种同样呼之欲出的暧昧。 砰、砰。 好奇怪。 手心痒,灵魂也痒。 那一瞬间,近段时间他们的相处在脑海中一帧一帧的过,或许是气氛太好,许熙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没有在自作多情。 有无数话语涌在唇边,心中的火苗像那堆碳一样旺。 碰完杯,又回到座位上。 时间差不多到点了,大家也都吃饱了,慢慢享受着最后的惬意。 许熙借口去了洗手间,掏出手机,没忍住给温丽姝发去了消息: [在吗]- 温丽姝回的很快:[在哟] 或许是隔着屏幕,或许是酒精上脑,许熙觉得自己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向自己的好友吐露出心声: [可以向你咨询一下感情问题吗] 她好像真的控制不住,想和要周允竞表白的那颗心了- 温:[你被盗号啦?] [没有]- 温:[谁的感情问题,你在外面有别人了?在那边交了别的好朋友,替你另外一个好姐妹来咨询我了??] 许熙觉得怎么事情的发展不一样,别人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咨询感情问题,会被无情揭穿“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你本人”。 然而她鼓起勇气,却被认为是“替朋友咨询”。 又联想到刚才他们说“萨尔茨堡的盐树枝”是“巧合”,是“有缘”,但就是没往感情方面联想,……她的寡王气息真的很明显吗。 哎,算了。 许熙还是选择在情感论坛上发了个帖。 ID选用了最常见的momo。 momo是系统提供的默认昵称,有相当一部分网民为了不泄露个人隐私或者被熟悉的人扒出账号发言,统一改为昵称momo,加入momo大军,起到一个匿名的作用。 隔着网线,她的表达能力比现实生活中更要强一点。 许熙斟酌着发帖: 【恋爱咨询区】[momo:楼主暗恋一个男生,近期和他的接触逐渐多了起来,在相处的过程中,感觉他好像对我也有意思,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请问该如何确定?] 纠结着打完,又审核一遍,确认没有泄露出个人信息。 发送。 出了洗手间,来到露台,大家已经开始扫尾残局,魏杰收起烧烤架,瞧见许熙问她:“洗手间在哪?我要去个厕所。” 许熙给他指了一下。 奈何一楼地方太大,房间也多,魏杰过去后,还是没找到地方,喊着:“找不到啊,许熙你过来帮我下。” 许熙只好亲自把他带过去。 带到地方后,魏杰把洗手间的门关上了,眼神相当内涵:“哎,走什么。” 许熙:“?” 她应该留下来吗。 “其实我早想问了,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们一起上厕所啊。” 许熙知道魏杰嘴巴贱,性格幼稚跳脱,但总体还是个善良的男生,没想到他居然这样,跟她耍流氓? 许熙觉得人性真复杂,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有病吧。” 听到许熙骂自己,魏杰脸色也变了下。 “不是,”魏杰啧一声,“都是男的,一起上个厕所怎么了?有什么病?” 矫情什么,他们还会一起比大小呢。 许熙:“???”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晴天霹雳。 许熙愣了整整半分钟:“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有什么病?” “前面那句。” 魏杰不懂许熙让重复一遍干什么:“都是男的, 一起——” 许熙脑子嗡嗡响,想说“这个玩笑不好笑”,然而看了看魏杰, 他这次还真没跟以前一样嬉皮笑脸的,一副“就是这样啊”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已经开始解裤子,准备上厕所了。 他、真、把、她、当、男、的、了。 许熙顾不得太多, 一把拽住他的裤子往上提:“你先别脱!” 魏杰:“???” 突然被抓住裤腰带。 除了在周允竞面前,许熙还是比较直接的。 她用了一会儿找回声音,艰涩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个男的。” 这次震惊的人轮到了魏杰:“???” 他眼睛瞪大三秒, 转过头,上下打量她,突然忽的反应过来,这么一反应过来,仿佛大脑从第一面就设定下的错误程序被修正, 越看越不像了。 但他仍旧心存侥幸, 死鸭子嘴硬:“你不是吗……?” 许熙已经找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我应该是吗?” 两人面面相觑, 魏杰瞳孔地震,立刻把裤子紧了又紧:“你放手!” 许熙默默放开。 在魏杰接下来的解释中,许熙终于知道了他误解的缘由。 “你你你,开学第一天,咱俩第一次见面你骑那么大一个山地车,嗓音都是低哑的,你个子还那么高, 头发一直就这么不长不短没扎起来过, 也从来都不穿裙子,再说了, 我当初叫你哥们儿你都没反驳的啊??” …… 如果许熙思路清晰,一定会一条一条和他捋。譬如那山地车是表弟的,再者骑个大山地车又不限制男女,头发和不穿裙子都是因为从小到大习惯了,女生留鲻鱼头(虽然许熙没有特地留发型都是随便剪一剪,但据反馈,看起来是这种不错的效果)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平城这边见得少而已,当初他叫她“哥们”是第一次见面,她没必要反驳一个陌生人,还以为那是他称呼所有人的口头禅。 …… 但当下情况如此混乱,许熙只能抓住其中的一两条: “我那时候嗓子是水土不服发炎,过两天就恢复正常了。”虽然她的声音正常情况下也没有很甜美,但不至于被认为是个男性吧…… “你好了之后,后来我以为你原声就是这么娘娘腔,爱夹着嗓音说话。”同理还有她玩的娘炮游戏。 “我个子哪里很高,就一米七。” “和我一样啊,还不高吗?”魏杰认为自身已算铁骨铮铮的男儿,“女生很少有这个身高吧!” “对不对,我说的很有道理吧?” 许熙:“……” 发言简直可以被评为刻板印象大赏。 下意识瞟向自己的胸,平平的。 回想起魏杰的手机壁纸,许熙最终咽下了所有话语。 明明槽点太多,魏杰却拥有一套成体系的、“强大”的逻辑,加上酒精逐渐在许熙身上发挥作用,思维迟缓,一时间还真被他说服了。 “再说了,咱们班,什么时候允许男女坐同桌了?” 这么一想,好像除了她和周允竞,还真的都是按照男男,女女安排的座位。 她脑海中抓到什么,一顿:“是只有你这样认为,还是大家都认为我……” 周允竞呢? 这么愚蠢的事当然只有魏杰能干得出来,毕竟大家都有眼睛和脑子。 但承认只有他产生了误会,就等于承认他是唯一的脑残。魏杰试图拉所有人下水,眼神飘忽,挽尊道:“应该都和我想的一样。” 毕竟男生集体之间很容易达成共识,很默契。 许熙崩溃了。 魏杰眼神继续飘忽,觉得自己丢大发了,传出去得显得自己多猪脑:“今晚的事情,能别说出去吗。” 许熙觉得更丢脸的是她,很混乱:“我冷静一下。” 魏杰尿意尽失,不敢在这尴尬的环境中多呆,再次确认裤子穿好后,开门就跑。 留许熙一个人站在卫生间里,缓了又缓。 直到想起来时间,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 屏幕上方状态栏显示:“momo,你的帖子[楼主暗恋一个男生,近期……]已经有了7条回复,20个点赞,点击查看新动态。” 许熙下意识点进去。 【主楼描述的太笼统,没办法具体分析】 【如果lz也觉得他对你有意思,那就冲呗!!!加油!】 【冲!不然怎么确定他喜不喜欢你呢?】 【作为一个(暗恋)过来人,不建议像楼上那样直接就冲,网友只是爱瞎起哄,但后果却确确实实是需要现实中的你本人承担的。有句话叫做世界上最大的错觉是他也喜欢我,处于暗恋中的人都会很敏感,想的也多,昨天他对你笑了下,今天你们俩碰了一下,其实在对方看来很正常的社交行为,都会被暗恋者在脑海中加慢动作BGM各种构造夸大,别问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当初我就是这么小丑,最后连朋友都没做成,超级无敌尬尴】 【楼上那么长一段话,说的很中肯了,不建议盲目冲+1】 【前面也不用一棒子打死,多挫伤lz的积极性。还是要看对方有没有生理性喜欢咯,真喜欢一个人是控制不住和TA亲亲抱抱的欲望的,我每次见我对象都想拥抱接吻and sex】 【细说sex】 …… 最后一句话引向了奇怪的方向。 许熙的视线停留在“生理性喜欢”几个字上,想,周允竞从来没有对她亲亲抱抱的想法,也没有表现出类似的行为,只有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最关键的是,无论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许熙想起魏杰的话,暗恋的人都把她当作男生了,还有什么好分析的。 她胡思乱想那么多,又去求助朋友,又去发帖咨询,到头来周允竞连她的性别都没搞清,把她当成“他”,从一开始定位就错了,都是无用功。 内心的惊涛骇浪翻滚完,只剩下麻木。 许熙把手机关了,恍恍惚惚地推开门走出去。 周允竞正在中岛台倒水,听见动静,抬眼瞧见许熙的表情,以为她在发呆:“出来了?想什么呢。” 许熙:我想死。 终于有比表白失败,更令人伤心的事出现了,那就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表白的时候,发现一直在被暗恋对象。 当兄弟。 此刻的许熙就像是吃到了一盘土豆丝炒姜丝,再不敢轻举妄动,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虽然她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手段。 许熙思绪回拢,抬眼看过去,露台、客厅都空无一人。 见她四周张望,周允竞开了口:“他们没等到你,先走了。” 事实上,不是没等到许熙,而是曹一恒和冷茁壮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很自觉地不再当电灯泡,特地给他们留出点独处的时间,离开时眼神传递出的信息很丰富。 露台已经被一群人很自觉地收拾干净了,她的包被拿回来放在客厅沙发那儿,还有个她没喝完的啤酒罐孤零零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听到周允竞的话,许熙转向沙发,胡乱点了下头,没看他:“那我也——” “这么着急,”周允竞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截断了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杯,递给她,“喝杯水。” “……不用。”许熙依旧没抬眼,同样也没有接,害怕再和周允竞有什么肢体接触。 倒不是说她不再喜欢周允竞,与之相反,正是因为太喜欢,所以简单的、哪怕手指碰在一起的动作都会让她想得更多,渴望更多。 而刚才得知周允竞和魏杰一样以为她是同性别,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单恋就会显得很难堪。 这件事太猝不及防,她还没有调理好。 “我喝这个就行。”许熙的声音闷闷的,顺手拿起茶几上还剩一半的啤酒罐做代替,唇碰上罐沿,喝了。 瞧着她的动作,周允竞略略挑了下眉:“第三罐。” 他收回递出去的那杯白开水,缓缓打量着她,顿了顿:“许熙,你对啤酒过敏?” “啊,”许熙一怔,不知道他怎么会得出这一结论,“没有。” “那你怎么看起来不太舒服。”他说。 许熙感到自己正在被周允竞观察着,他很擅长审视别人,目光像一把能将对方完全剖析开来的刀,锋利。 而也正是如她所感,周允竞的确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看出了她的反常,她的局促,从出了那个洗手间开始,许熙连一贯在他面前的犹疑都没有了,更多则像是一种带着抗拒的心如死灰。 他不明白:“出什么事了?” 面对周允竞的问题,许熙的嘴唇张了又合,还是没说出口:“没事。” “真没事?” “嗯。” 见她拿包,又问。 “要走?” “嗯。” 一场干巴巴的对话,一场无效的互动。 周允竞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说的话,眯了眯眼,突然就有些烦躁,预想之中并不是这样。 许熙像蜗牛,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缩回自己的壳,在相处过程中的前期,周允竞认为这很正常,而如今到了现在,她还是这样。为什么。 他以为他做的足够多,引导的足够多,已经让她有信心。 周允竞站在离她五步的距离,点了头,漆黑的睫毛压下来,神色难辨:“行,走吧。” 许熙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说什么,喉咙像被闷湿的棉花堵住了一样。 她低头,挎着包走向玄关,而周允竞转身上楼。 余光瞟到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和越来越远的距离,许熙突然感觉到难过。 一时之间站在原地。 许熙觉得真是奇怪,明明是她说要离开,是她说要走,真到要走的时刻,反而又舍不得了。转念一想,其实她本就计划着、期待着,借此聚会在今晚多和周允竞相处久一点,多在他身边待一会儿的,不是吗? 现在搞成这样。 重要的是,她实在不知道以后要怎样和他相处了。 头很晕。 许熙感觉很可笑,又有点心酸,原来真的是她想多了,是庸人自扰,是自作多情,她终于敢大胆一次猜测心上人对她也有意思,结果却等来对方把她当同性的消息,从一开始就不在范围内。 是因为她真的不漂亮,还干瘪,粗糙,才会被认错的吧? 好丢脸。 在周允竞走上第四个台阶的时候,她哭了。 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泪水已经在脸上淌,视线模糊的一片,只听得见鞋子踩过冰冷地面的微响由远及近,再清晰的时候,许熙看见他的人。 两人的视线直直对上,周允竞看着她的眼泪,再朝她走一步。 玄关狭窄逼仄,在愣怔中,许熙退无可退,单薄的后背抵在门口处的置物柜,上面掐丝珐琅的空花瓶一晃,而前面是周允竞的胸膛。 两个人都喝了酒,呼吸交错,目光灼灼。 心口起伏,酒精升腾。 她不知道周允竞怎么过来了,他不是也转身离开了吗? 许熙下意识伸手就去抹眼泪,而这一刹那,察觉到她的动作,周允竞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住,不让动,就这么直直看着她发红的一双眼睛,声音低:“怎么哭了。” 秋雨忽然降临了。 许熙别开头,试图躲避开他的视线,挣了下手腕,没挣开,声音尽量保持平静:“能不能别看我。” 拜托了,给她留点自尊吧。 周允竞没松开,另一只手单手把玄关处的灯关了,“啪”的一声,只剩下远处客厅光源,形成明暗的两个世界。 他的体温,她的眼泪,昏暗的玄关,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彻底上脑的酒精,都汇聚在这方寸之间。 在蒙蒙的雨声中,握着她的那只手出了潮湿的汗,周允竞低声道:“第一次见你这样。” 替他挡伤的时候没哭,被污蔑的时候没哭,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也没哭,常常咬牙,常常隐忍。 而现在,她哭了。 许熙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却终于抑制不住,一听见他的声音,又不行了:“不是第一次。” 这句话音落,周身陷入一片寂静,许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皓月当空的秋夜,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心绪一层一层地压上来,良久,久到像是过了千万个光阴,把喜欢他的、不能靠近他的那些日子又重回了一遍,才说:“第三次。” 在他莫名的神色中,她哑着声音说:“见到你的每一次,我都在哭,这是第三次。” 那时候许熙还很稚嫩,面容和身材都与如今相去甚远,作为四年前偶然遇到的路人,周允竞不放在心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合情合理。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但我一直都没忘记。” 像是带着一种崩溃到随便吧的心情,情感战胜理智,她抑制住颤抖的指尖,继续说了下去:“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附中的天台,不怕你笑话,那天我本来想……死掉来着,但你去拍照,还让我从高处下来,我就想我怎么能煞风景,于是真的下来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里,没说上几句话,因为你,我才知道那天是中秋。” 团圆的日子。 像是害怕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勇气重新开口般,她接着道: “第二次,那一天下了特别大的雪,特别冷,我被欺负的快要死掉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你,”她实在没有多少幸福的、值得的时刻,在真切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时,那个中秋夜,与他站在一起,竟然是回忆中难得平静的一幕,“那个时候我才久违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遗憾,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就这样萍水相逢,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时候了。” 故事还未开始,便到此为止了。 些许遗憾,些许惆怅。 “然后你就真的出现了,那么巧,”巧到许熙以为上天显灵,周围事物全部模糊,只有周允竞再次出现在她身边,“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我察觉到自己在哭,灰头土脸,太狼狈。想和你再见面,又不想在那种情形下见面,于是我不敢让你看清,就低着头逃跑了。” 所以,许熙从来不觉得她对周允竞的感情来的随随便便。 要是随便就好了,她就可以在痛苦的时候,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把他忘记。但忘不掉。 “再后来,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你,后来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她顿一下,偏开头,仍旧不看他,最终艰涩出声,眼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往下掉,“原来是真的,喜欢你。” 许熙已经彻底陷入了醉酒状态,有生以来从没连续说过这么多的话,却说的字字真心。 一场艰难的情话表白。 原来从还不懂爱的含义的时候,就爱上了一个人。 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因触犯神明,被诸神惩罚,要求他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块石头太重,总是在半途中又绝望地滚下去,前功尽弃,西西弗斯只好日复一日地重复。 许熙觉得自己成为了西西弗斯,此去经年,终于把这块巨石推上了山顶,却不知道还会等来怎样的审判。 她把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倒豆子似的,完全扒开给他看了。 许熙视线看着壁纸上细细的花纹,等待着未知的审判,在刚才坦白的过程中,周允竞始终不发一言。 她想,他们要结束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秒,两秒,都没有人说话,然后,在淅沥的秋雨中,她听见周允竞的声音:“这些话,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四年前的事,太远了,周允竞的确不记得了,听到许熙提起,才打捞出一些印象。 那时周允竞的母亲刚去世不久,连一个简单的葬礼都无法拥有,他没能见母亲的最后一面,甚至连她真实的死因都不知道。 不是什么好的时光,也无暇去留意旁人。 “我不敢,”听到周允竞的话,许熙分辨不出他的态度,眼睛在昏暗的空中眨了一下,才轻声说,“我太差劲了。” 后来她得知周允竞的真实身份,她甚至想,要是周允竞只是一个平凡的男生就好了。没有那么多光环和头衔,不是谁的儿子,不是他们嘴里说的“哪哪家的少爷”,她就更能有底气一点了。 但周允竞就是周允竞,单名字在那里,就是一座优秀的丰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勇敢者才能获得爱,而许熙只是一个胆小鬼。 许熙只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腕紧了紧,一股力道将她拉了过来,向他身边靠,“许熙,看着我。” 许熙不知道周允竞要她看他做什么。 许熙以为,周允竞会抵触她的告白;又或者,以一贯游刃有余的姿态,调侃两句她真是爱哭。 而周允竞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答案。 视野一晃,终于看过去的瞬间,没有游刃有余,没有漫不经心,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漆黑的眼睛与她对视。 在许熙惴惴的心跳中,他一字一句道:“你很好,一点也不差劲。” 许熙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眼前这个勇敢的、怯懦的,会说情话的、言语笨拙的,坚韧的、脆弱的,偷偷在台下为他挥舞旗子的,会为他买花到忘记时间的,因为他流过很多次泪的女孩儿。 连喝醉的时候都可爱。 周允竞无法不心动。 也不愿意再让她总是一个人偷偷的难过。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还像这样哭过多少次? 周允竞手指抚上她的眼下,擦去眼泪,他在昏暗中看着她的面容,良久,喉结滚了滚:“不哭了,宝宝。” ……什么。 许熙毫无心理准备地听到这一称呼,以为自己幻听了。 从来没人这样叫过她,大脑一下子变得更空白,噼里啪啦地像有烟花炸开。湿润的睫毛连一动都不敢动,反应过来后,想问“你刚刚叫我什么”,又觉得太直接。 今晚冲击她的事情好多,许熙觉得自己成了一团被搅来搅去的浆糊,然而见周允竞还在等着她给个反应,她超负荷的大脑只好指令着她的嘴巴说: “你、你是把我当做你的好兄弟,才叫宝宝的,对吗?” 等着给反应的周允竞:“……” 第52章 第 52 章 听到她荒谬的回答, 周允竞顿了一下,笑一声。 笑得很短促,带点离谱的意思在, 笑完,吐出的字却很冰冷:“叫好兄弟宝宝,我有病?” 许熙:“……” 说话好直接。 许熙睫毛眨了眨:“那你叫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教会了, 许熙终于长进,学会利用言语的手段从而诱导出进一步的关系。 周允竞正欣慰,然而, 下一秒,就听见她自顾自地、吞吞吐吐地说:“你不是以为我是男生么。” 周允竞思考了几秒,气笑了。 十几年来无语的次数,都没有今晚加起来的要多。 周允竞曾听他们私下讨论,如果一定要将许熙比作某种动物, 应当是水豚, 英文名称capybara, 老实,无害,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可以稳稳地头顶几只摞起来的橘子。 没想到这位老实人还挺给他惊喜,脑回路很奇特。 周允竞松开许熙的手腕,没先回答她,后退一步, 额头朝客厅斜了一斜:“去那边吧, 站这不累么。” 许熙蓦然得到自由的手腕动了动。 周允竞坐回沙发,见许熙慢吞吞地走过来, 眼神中还带点迷茫。 似乎是因为周允竞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她仍旧怀有心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坐下,而是站在了沙发边,带着踌躇。 周允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熙,许熙醉酒的样子与平时相差不大,不会发所谓的酒疯,只是反应更迟钝。 话倒是变多了,这一点让人出乎意料。 可见她并非是生来就沉闷的性格,只是后天的成长环境压抑太过,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能恢复些本真。 连藏了四年的暗恋心事都能坦白,剩下的诉说仿佛容易许多。 许熙盯着鞋尖,终于进入今晚伤心的正题:“我不是男生。” 说完,抬头悄悄瞟一眼,忐忑地等待着周允竞的回复。 他会不会大吃一惊? 谁料,周允竞的反应很平淡。 周允竞捏着遥控器调客厅灯光亮度,没看她,点点头:“真巧,我是男生。” 许熙:“……” 如何一句话令人语塞。 客厅的灯光柔和下来,下一秒,周允竞把遥控器丢到一边,给她了一个“在说废话”的眼神,直接伸手把她拉了过来。 许熙猝不及防,视野一晃,被他拉到沙发上,来到他的旁边。 因为受力,重心不由自主地往周允竞那边倾,为了保持平衡,她下意识找支撑,侧着双手搂住了他的腰背。 再一仰头,周允竞线条分明的下巴映入眼帘,她的唇险些蹭过他裸露的脖颈,荷尔蒙的气息灌满了许熙呼吸。 还能看到,他的喉结,缓缓地滚动着。 很有令人,舔一舔,啃一啃的冲动。 男性温热的体温从指尖传来,能感受到衣料下鼓动的力量,带来一阵带着电流的痒意。 许熙愣愣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头顶传来男生的一声闷笑:“说着事情,怎么就投怀送抱上了。” 许熙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辩解:“是你拉的我。” 像是知道许熙面皮薄,周允竞下巴搁在许熙的头顶,拍了拍她的后背,语调微微拖长:“好,我的错。” 嘴上说着错,身体却没有半分悔改,仍旧保持着这一姿势,感受着怀里女孩的一点点升温。 许熙贪恋这个怀抱,但转念一想,他们还没有确定关系,这样太亲密,不太合适。 于是老实人许熙松开手,坐直了:“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拉开了距离,周允竞挑了下眉,收回手臂。 “回答什么,”话题终于绕了回来,周允竞似乎是不能理解她说的内容,“你不是男生?这还需要特地说明么。” 意思是,说什么废话。 许熙愣了下:“可是——” “可是什么?” 许熙立刻告状:“可是魏杰居然一直以为我是男生,还说你也同样这么认为。” 周允竞:“……” 周允竞给她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他说你就信?” “那是因为——” 因为魏杰说了很多信誓旦旦的理由,但最最重要的是,许熙从小被当作男孩养过一段时间,她的女性身份被父母刻意忽略过、厌弃过、不允许提起过,这种情况直到许小弟出生后才得以好转,但她不能说,毕竟自己的原生家庭实在太荒谬,且思想落后。 这是她在周允竞面前最大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诉之于口,像一道红线,关乎着她的自尊。 许熙缓慢地眨眨眼:“——因为我个子太高了。” 周允竞好笑地看她一眼,上下打量:“高吗?” “一米七。” “无论你一米五,一米六还是一米七,对我都没差,一样能看得见头顶。” 矮的男生会贬义性说你真高,而个子高的周允竞会说都怎样都没区别。 许熙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脑袋:“会看见发缝吗?” “你猜,”周允竞左手把玩着她垂在肩头的头发:“别跟魏杰玩了,他把你都传染笨了。” 其实周允竞目的是想表示魏杰有问题,但奈何落在许熙耳朵里,便成了说她笨。 周允竞纵容的态度让许熙胆大了许多。她忍不住辩解,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调出成绩单给周允竞看:“不笨吧,我这次拿了第二。” 周允竞凑近,垂眸,和许熙再次离得很近,许熙单薄的脊背碰上他宽阔的肩膀,一侧头,能看见他在屏幕冷白灯光下根根清晰的睫毛。 他并未留意到她正在瞧着他,认真看完,评价道:“我们许熙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周允竞抬眼,许熙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说厉害就算了,还带着她的名字;带着她的名字就算了,还说,我们。 许熙很少受到来自他人的夸奖,即使她已经做的很好,也只能收到或平淡或打压的反馈,突然一接收到sweet talk,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尤其说这种话的对方还是周允竞。 像有小猫在一下一下轻咬她的心脏,又甜又麻。 周允竞冷脸的、不在乎的状态居多,也很善于伪装,顶多在社交场合说上两句客套话。而一旦当他真心想要哄一个人,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足以让任何人招架不住。 恰好响起的定时闹钟拯救了发烫的许熙,她关掉,尽可能快的站起来:“花醒好了。” 说完便去了厨房。 周允竞看着她的背影,还行,走路是稳的,没有醉的东倒西歪。 经过几个小时在水中的浸泡,白色洋桔梗已经全然盛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许熙抱着醒好的花,把它们分成等分的两半,到中岛台把之前枯萎的花替换掉。 周允竞看洋桔梗还剩下一半:“怎么不全放进去?” 许熙抱着那一半走向玄关,回答:“玄关这里还有一个花瓶。” 连他家里有几个花瓶都知道,周允竞笑着夸奖:“好细心啊许熙。” 又来了,许熙有点受不了了,仿佛连头发都冒着热气儿。 周允竞想,真不怪他总是想要逗她,只是因为她每次给出的反应都太可爱,相比很多人觉得dirty talk刺激,许熙竟然承受不住sweet talk更多一点。 “哪有女生送男生花的。”周允竞说。 许熙插好玄关的花,走到他身边,严肃地说:“不要刻板印象。” 今晚她就是刻板印象的最大受害者。 “行,上楼。” 周允竞让她上楼,没告诉要干什么事,只撂下这三个字。 这是许熙第一次上来。 与一楼不同的是,二楼并未切割成很多的房间,单独摘出去像个开放式平层,一上去不用开门,楼梯尽头直接就是周允竞的卧室,占了近三分之二的空间,床很大。 二楼只留了盏昏黄的地灯,勉强能够照明,周允竞也没开灯的意思,直接坐在床沿,拍了拍旁边,示意许熙过去。 许熙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被允许踏进了周允竞的私人领域,就听见周允竞说:“还记得我刚才叫你什么吗。” 许熙坐下,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有点迟钝地回答:“你叫我许熙。” 周允竞语气中带些无奈:“不是这个。” 许熙想到了。 眼神又开始往旁边飘忽,有点躲闪的意思在。 见她这样,周允竞扯了扯唇角:“说的人是我,怎么你看起来更不好意思。” 许熙嘴唇张了又合:“我第一次被人这么叫。” 连她的亲人,都没有这样叫过。 许熙觉得自身的气质,与这个称呼,格格不入。 周允竞慢条斯理地说:“嗯,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叫人。” 周允竞的朋友们有很多,他们交往过的女朋友更是不计其数,时不时能听到他们叫“宝宝”“宝贝”这种词汇,周允竞没有多大感觉,非要说的话,有些反感,太矫情。 毕竟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被母亲评价,是“完全实用主义的思维”。 周允竞以为自己会一直保持这种观念。 直到看见许熙掉眼泪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种称呼是可以自然而然说出口的,类似于一种本能,心脏提示着他,只有这样叫,才能释放出对她的怜惜。 周允竞引导着许熙:“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叫吗。” 许熙:“因为你喝醉了。” “我很清醒,”真是会倒打一耙,周允竞指出,“喝醉的人是你。” 周允竞自制力很强,对自我的每一方面都有清晰的认知和规划,将其尽数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包括酒量。 某种程度上,周允竞从外看上去很渣,实际为人却很正,烟不沾,酒可控。 许熙知道自己醉了,这是她第一次喝酒,聚餐时气氛到了,就半推半就地跟着一起喝,不知不觉喝了三罐。 地灯打出的光,有些类似于日暮与黑夜相逢的时刻,清醒的周允竞突然对她说:“许熙,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本就不清楚的脑子更眩晕,许熙下意识抓住手心下灰色的床单,看着周允竞的眼睛微微睁大,足足反应了半分钟。 一定是做梦。 周允竞,许熙,女朋友,这三个毫不相干的词语居然联系到了一起,由周允竞亲口说出。 周允竞漆黑的眼睛同样看着她,颇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复。 有无数话涌上喉咙口,最终许熙只轻声说:“我吗。” “除了你,还能有谁。”周允竞传达出“不然呢”的讯息,长腿随意放着,若有若无碰着她的腿。 见许熙不回话,周允竞似笑非笑道:“在犹豫?做我女朋友待遇不差的。” 周允竞有时候说话特别有艺术,比如现在的最后一句,如果待遇仅仅是不差,又怎么会有无数名媛前仆后继,也足以让那些“你那杯奶茶十三”的抠男们羞愧而死。 许熙怎么会犹豫,只是感觉太不真实,她顿了一下,问:“为什么?” 让做女朋友,就证明周允竞同样喜欢她,可许熙找不到周允竞喜欢自己的理由。 周允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白天发生的事:“今天中午,隔着窗,我看到你站在办公室里,遇到这种事,我通常会走,或者即使像明西那样慈善心过剩,路见不平,只需要打一个电话,自然会有人来快速地把所有问题解决掉,装逼么,再简单不过。但是许熙,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留下,会进去,在那里待那么久?” 他选择了从未有过的、最麻烦的第三种。 周允竞的嗓音在夜晚和灯光中低沉,平静,带着质感:“在简单的两个选项中,你是其中唯一的变数,我告诉自己,干脆利落地帮你解决问题,你不用和他们废一句话,像一只雏鸟只需要等待着我的庇护;一边又想,你总要有自己的成长路线,这是专属于你的高光时刻,你被这群人欺负过,由你自己来解决心魔,才能在以后彻底地释怀。”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这两种想法不断交锋,本不用这么优柔寡断,那个时候我意识到,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考虑很多的时候,为她犹豫的时候,这就是爱情的降临。” 第53章 第 53 章 在这个小城的深夜, 雨声敲窗,哗哗作响,但许熙好像都听不见了, 时间的流速仿佛在这一刻非常缓慢,只能听得见周允竞对她说的这些话。 许熙说:“要。” 她要和周允竞在一起。 按照世间情侣的发展,以及电视剧的常见桥段,许熙想, 周允竞应该在她答应的那一刻,立刻揽住吻她,而周允竞偏偏不按套路出牌。 她话音落, 他收到她给出的答案,静两秒,很温柔地笑了一下,从床头置物柜处拿了个袋子过来,递给她。 许熙进来后完全没注意到那边还放着一个纸袋, 这样一看, 才辨别出来, 是周允竞下午从机场回来拎着的那一个。 她问这是什么。 而周允竞只示意她打开。 手提袋里妥善地装着一个银白色礼盒,四四方方,上面雕刻着水波形的暗纹,系着同色的蝴蝶结,蝴蝶结一抽便散了,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放着一条裙子。 一条裙子。 准确地说是礼裙, 跟许熙在游戏中舍不得抽的那件白色长裙有些相似, 但更高级,也更贵重, 轻盈、精细,裙摆处点缀着大量天然钻石,在这个云层很厚的夜晚依旧闪烁,像是一抹流淌的月光。 礼盒内附赠了名片卡,上面手写: ——Vivi Shao 许熙认得这个名字,一位著名华裔设计师,被业内称为“礼裙女王”,拿下时尚大奖无数,许多明星名媛都热衷她亲手设计的作品,稀缺且难求。 许熙有点愣:“什么意思。” 周允竞反问她:“你觉得能是什么意思。” 许熙有两秒没吭声。 周允竞实在看不下去到现在这种关系,她还迟钝的样子,于是直接挑明:“好了,是给你的。” 许熙从小到大几乎没收到过什么礼物,于是此刻有种下意识的怀疑和不配得感,踌躇道:“是不是你送给别人的,故意和我开玩笑。” 周允竞挑了下眉,看着她,拿开名片卡,露出下面一张烫金的便笺。 上面手写着:致许熙 以及一串她的电话号码。 正是周允竞的字迹。 周允竞修长的指尖敲了敲纸片,递给她:“幸好提前写了个便笺,不然还真被你污蔑了。” 礼裙也正正好是她的尺码。 周允竞给许熙一种无所不知的感觉,包括她的身材数据,和内心的渴望。 许熙这下真的相信了,盯着便笺,还有个小疑惑:“怎么还要写我的号码啊。” “本来是打算让设计师那边送给你。”周允竞说,“但我改主意了。” “嗯?” “我给你做配送小哥,不行?” 许熙缓慢地眨了眨眼:“当然行,可是为什么?” 周允竞有点无奈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你和我在一起。” 这种说法像是定情信物,许熙很呆里呆气地“啊”了一声:“确认关系还需要送礼物的吗,你好有仪式感。” “嗯,我很有仪式感,”周允竞慢悠悠重复一遍,反问她:“许熙,你是那种稀里糊涂就跟男的在一起的人?” 许熙连忙摇头。 但如果周允竞对“稀里糊涂”的定义,指男女双方互相表白后就直接在一起,那现实中绝大多数情侣应该都是这样的。 这很正常。 周允竞听完许熙的解释,毫不留情地评价:“找一个糊里糊涂的男人,糊里糊涂地在一起,谈一场低水平的恋爱,过低水平的人生。” 如果有他人在场,一定会指责这位大少爷在这一刻没能伪装住傲慢的底色,居然能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刻薄且毫不客气的话。 而对他加了N层滤镜的许熙只觉得:周允竞说的也有道理。 “我和他们不一样,”周允竞伸出手,干燥的指腹很轻地在许熙眼下蹭了蹭,理所当然道,“我从来不将就,所以我的女朋友同样不能将就。” 周允竞无所谓很多事情,但在正儿八经的感情上绝不含糊。 很多男性送女性的礼物无非两种,贵但不用心的;用心但廉价的。而周允竞选择将两者优点结合。 许熙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常常一副清心寡欲、不为所动的模样,但周允竞能看出来,在玩游戏的时候、在看到女孩儿们穿着礼裙走在操场上的时候,她的眼睛追逐着、亮晶晶的。 眼睛亮晶晶的许熙感受到周允竞正在抚摸她的脸颊,像在撸小狗似的,带给她一阵幸福又舒服的体验。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就着这个姿势,朝他凑近了一点,还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我特别喜欢,谢谢,你真好。” 周允竞意识到她的动作,感受着掌心的痒意,喉结滚了滚:“谁教你这样做。” “嗯?”喝醉酒的许熙、兴奋的许熙意外直白,“不知道……看见你就想这样做。” 许熙想起论坛里的回复,原来这就是生理性喜欢。 贴在周允竞的手心里,许熙突然问:“你真的没有恋爱经验吗?” “没有,”周允竞收回手,拇指和食指不动声色地蹭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感觉你很会谈恋爱。” 把她的心都变的软软的。 之前听孙莹莹、听温丽姝都分享过,没有恋爱经验的男生谈起来很累人。许熙不懂这些,只是静静地听,不管这种说法正确与否,记在了心里。 周允竞读懂她的言外之意,淡淡道:“和谈过几次恋爱没关系,恋爱过程体验不佳,只有两种可能,对方感情不到位,或者双商很低。” 许熙觉得自己膝盖突然中了一箭:“那我可能是双商低。” 毕竟她对周允竞的感情很够。 “怎么会有人抢着对号入座?”周允竞被许熙的反应弄的低笑一声,散漫道,“没说你,我的体验感不错。” “体验感不错”,应该是在夸奖自己,许熙刚高兴几秒,想到什么,又懊恼:“可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我以后补给你。”许熙做出承诺,语气郑重地仿佛是什么宇宙级要事。 说完,她把礼盒妥帖地按照原样装了起来,在这一过程中突然意识到:“提前的意思是——” 周允竞正在看手机上的时间,听到她的欲言又止,没抬眼,语调上扬地“嗯”了声。 提前准备赠送的定制礼物,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内完成,又回忆起周允竞进门解锁指纹时和人通话中的那句“帮我向邵女士问好”,许熙摩挲着礼袋的提带,磕绊道:“那你是在今晚之前就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是啊,”周允竞倒是很坦荡,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似笑非笑地看她,略带调侃,“本以为会很顺利,没想到有人哭了那么久,还闹了一场乌龙。” 他越说,许熙越不好意思,头尴尬地越埋越低。 “怎么了,”周允竞把手机关了,伸手扣住许熙的下巴,稍微施力抬起来,还是似笑非笑的语气,“躲什么?” 许熙的面容再次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眼珠不自在地转到了一边,小声说:“感觉自己有点像小丑。” 原来周允竞也在渴望着她,也想在今晚和她在一起,而她被魏杰两句话搞得方寸大乱,内心弯弯绕绕了那么久,还当着周允竞的面哭了那么久,以为是关系的结束。 周允竞表情一本正经,抬她下巴的修长手指却往上移,揉了揉她的鼻尖,煞有其事道:“嗯,没变圆,也没变红。” 许熙:!!! 感觉他是故意的,好想咬他手指一口。 在把老实人逼急前,周允竞适时收回手,瞟了眼噼里啪啦的窗外,神情自若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雨很大,今晚在这里休息?” 周允竞正常的提议,落在许熙耳朵里却宛如平地惊雷。 脑海中轰轰隆隆一瞬过了许多情感论坛上类似的帖子内容:“男朋友要我留宿怎么办”“异性说上来喝杯茶是什么意思”“刚确定关系的对象说时间不早了在这里休息吧能答应吗” …… 前辈们都不约而同进行评论指导:【想睡你的意思】 许熙立刻紧张起来,呆若木鸡道:“不太好吧,虽然我们都成年了,可、可是……” 虽然她很喜欢周允竞,但她也是有原则的,在这种阶段,一定拒绝! 周允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打断:“想什么呢。” 许熙噎住。 头顶上方又传来他颇有深意的评价:“平时见你话少,现在内心倒很丰富。” 许熙抬起头,看见周允竞正直的神色,以及窗外夜空中毫无止意的大雨,意识到真的是自己想歪了,而周允竞也真的只是单纯考虑到归程不便,所以提议她留宿。 面对周允竞时,她总是容易想多,许熙羞愧地心想,什么时候她变得已经不再纯洁? 她坐不住地立刻站起身,不敢再看他:“好的,我去下面睡。” 谁料周允竞制止住了她打算下楼的动作,许熙被一把拽了回来,听见他说:“我下去,你在这休息。” “啊,我不睡客房吗?” “客房是朋友的待遇,这里是女朋友的待遇,”再者,客房已经被余启明西两个青年男性睡过几天,周允竞用下巴示意眼前卧室的床,“今天早晨刚雇人来换洗过,很干净,还有精力洗澡的话,洗手间右手边上面第二个格子,有新的洗漱用品。” “要洗。”许熙点点头。 周允竞走到衣柜旁,拉开,视线扫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件衣服,递给她。 许熙接过,是那件旧熟识。 只不过上次她睡在客房,这次升级成了周允竞的私人卧室。 洗过澡后,许熙把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好,依旧换上那件宽大的白衬衫,带着一身水汽出了浴室。 室内安静平和,室外雨声潇潇,周允竞靠坐在不远处的休闲软椅上,在手机上回消息,似乎是听到浴室推门的动静,视线才从屏幕上移开看她。 许熙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因为发现他还没有离开,有些诧异:“我以为你走了。” “没有,”周允竞熄灭手机屏幕,从软椅上不紧不慢起身,“你不清醒,有可能在浴室摔倒。” 许熙没再吭声,昏黄的地灯将周允竞的面容照的更为深邃立体,她意识到,周允竞是要见到她安全出来才会走。 她在明明暗暗中用目光描摹着他,一寸寸描摹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想好好记在心里,许熙想,这个人是她的心上人,她偷偷暗恋了他四年,今晚终于在一起,对她细心又温柔。 周允竞正准备离开,却见许熙窸窸窣窣钻进被子里,被子边盖过脖颈,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看上去有些傻气的可爱。 偏偏她的眼睛还睁着看他。 周允竞顿住脚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说话,也不睡觉,这个眼神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女孩儿的脸蛋或许是因为酒精,或许是因为洗澡的水蒸气,不再像平时那样毫无血色,而是散发着热意,连嘴唇都溢出层淡粉色。 散发着热意的许熙睫毛颤动了一下,顺着本能,含含糊糊道:“想……抱抱你。” “什么?” “想抱抱你。”这次她说的清晰了一点。 周允竞意识到,实际上许熙比在梦里更会撒娇。 见周允竞没说话,她又自顾自地小声说:“还想亲亲你。” 静两秒,周允竞放平了呼吸:“现在不可以。” 许熙似乎是意识到,刚才在荷尔蒙的驱使下说出了什么直白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而且还被另一位当事人周允竞直接不留情地拒绝了,于是有些无地自容地、拉着被子往下一点一点把自己缩进去,直到整个人都被盖住。 这是什么反应,勇气只有三秒? 周允竞倾身,伸出手,有些好笑地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许熙,我还没有坏到对你趁人之危的地步。” 许熙愣愣地和他对视。 周允竞被评价绅士,都是精英社会下必须为之的一种社交性伪装,心里不知道装着多少阴暗面与计算,而此刻,在许熙面前,周允竞打算真正绅士一回。 他发乎情止乎礼地摸了摸她的额发,嗓音在夜晚低低的:“我不做这些,是因为你现在喝醉了。等你明天在清醒状态下答应做我女朋友,和我说这些话,我会很高兴,知道了么?” 许熙双手握着被边,重重地点头- 第二天,周允竞休息的很好,习惯性查看一夜未读的消息。 映入眼帘的,是许熙一连串的未读红点,显示在6:55发来。 醒的挺早,似乎是一醒来就迫不及待地向周允竞发消息。 周允竞唇角轻扯,点进去。 [对不起] [昨晚我喝醉了,醒过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你的房间,还睡在你的床上,喝醉后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不知道有没有对你做不好的事情] [我是把你赶出去了吗?我不知道我的酒品那么差,真的很抱歉,对不起,一定没有下一次][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我先走了,你的床单、衣服我都已经洗干净并且烘干了] [图片] 许熙向他发来图片以供检阅。 图片中,许熙把床单、衣服都叠的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放在周允竞卧室床上的中间。 她断片了。 第54章 第 54 章 许熙快要吓晕了。 由于断片,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和魏杰的对话,隐隐记得自己得知真相后非常难过,之后还和周允竞发生了不愉快, 但具体细节,她完全回忆不起来了。 所以,当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周允竞床上的时候,许熙的第一反应, 就是她酒后情绪失控把卧室主人驱赶了出去。 宿醉令人头昏脑涨。 愧疚、担忧、害怕……许熙怀着复杂的情绪,呆呆望了两分钟天花板,然后起床, 把自己使用过的床单、衣服全部清洗了一遍,用短信向周允竞发去修改过几遍的情况说明,忐忑地等待着问责。 然而,十分钟,半小时, 一小时, 另一端却迟迟没有动静, 应当是还没醒,尚未来得及查看消息。 许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待到最后,发现已经失去了直面周允竞的勇气。 于是,许熙先溜了。 清晨的风卷着残余的酒味扑在脸颊,运动会第二天要求8:40到班级,见时间还早, 许熙先回宿舍换身干净的衣服。 推开门, 孔楠和孙莹莹都在。 许熙和孔楠对上视线,迟疑了一下, 问:“昨天,后来还好吗?” “一切顺利,”孔楠对她笑笑,上前拥抱了下,“许熙,多谢你。” 许熙有些不适应地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感谢,点点头。 换完衣服,许熙站立在宿舍的全身镜前,观察着散下来已长至锁骨的头发,犹豫了两秒,翻找出自己的剪刀。 孙莹莹看见许熙拿着剪刀在头发上比划的动作,吓一跳:“你干嘛?剪头发?” “嗯。” “之前不是听你说过打算留长的嘛?” “再说吧。”许熙嘴上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内心已经一片麻木。 现在这种情况,长短已经无所谓了。 “不过感觉你留长留短都好看啦,运动会上你随手扎的小啾啾也很不错的,各有风格。只是你真的要自己动手剪吗,不然去外面找个理发师?” 在孙莹莹絮絮叨叨的担忧中,许熙手起刀落,咔嚓咔嚓,不到五分钟,便结束了。 她剪的并不多,大概三指,剪完后的长度和夏天刚转学过来时一样,又是那个清清冷冷的模样了。 完事后,孙莹莹打量她了一圈,发现自己的担忧果然很多余:“当初就觉得你的发型好看,求你介绍托尼,结果你说是自己随便打理的,我还不信,现在我是真信了。我给自己剪一次刘海儿失败一次,跟狗啃似的,你动手能力真强悍。” 三个人一起回了教室,九班前门门口格外热闹,里里外外围了三层观众,都在伸着脑袋看贴在上面的班级纸质成绩单。 个人的成绩在昨天就已经通过短信通知到了每位同学,但耐不住大家好奇心旺盛,也想看看其他人的成绩和名次。 孙莹莹和孔楠留下凑热闹,许熙垂着脑袋,很没心情地从人群缝隙中挤进教室,曹一恒正坐在她的座位上,面对着面,对魏杰大肆嘲笑。 曹一恒:“哈哈哈哈哈!” 魏杰:“滚啊!” 曹一恒余光瞟见过来的许熙,同她挥手打了个招呼,边站起身让座位,边和许熙说:“笑死我了,魏杰短短24小时内,受到了二连击。” 许熙不明所以抬起头:“什么?” “第一次冲击,是昨天下午知道你的成绩,他刚调理好,第二次冲击就来了——”曹一恒对魏杰说一句“松手”,把他胳膊肘下压的一张纸质成绩单拽了出来,递给许熙看,朝第一行努了努嘴,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熙看过去。 周允竞三个字,赫然落在了第一行。 班级名次1,年级名次1,总成绩655。 其中最扎眼的是英语成绩:150。 满分。 曹一恒站在课桌边,继续说:“成绩单老范贴墙上一份,传阅一份,结果传到这家伙这儿就被扣下了。” 冷茁壮道出真相:“因为他还没有接受这一现实。” “为什么我还是我们这群人中学习最差的!这不应该啊,这不应该啊!”魏杰绝望捶桌,周允竞的成绩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捶完桌,心有戚戚看向许熙,“原来你当时没在开玩笑!” 当初猜了一圈第一名是谁,许熙说有可能是周允竞,他还以为她在玩冷幽默。 许熙只在看清成绩单的伊始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解释:“没有的,之前我们一个学校的时候,他学习就很好的。” 说“很好”已算许熙讲话方式内敛。 实际上,作为省重点的外国语大学附属中学,其设立的国际部可谓是众神打架,在当初这种人才济济的环境下,周允竞都能名列前茅。 更何况如今他又复读了一年。 因此,即使国际部与普通高考的课程体系有所差异,他也仍旧很能当得起手中成绩单上的这一名次。 周允竞就是那种,某项卓越的成果被做了出来,卓越到让人不可思议甚至质疑其真实性后,结果发现项目主导人是他,转而又觉得很合情合理的人。 听完许熙客观的解释,魏杰窥得了周允竞的一些过往履历,知晓周允竞从小到大一直都如此优秀,并非是那种背地里偷偷学习突然逆袭背叛兄弟的学婊,心里才好受了一点。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魏杰的心态,那就是:既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什么?原来兄弟一直开的顶级迈巴赫,那没事了。 心里刚好受一点,脱离开这个话题,魏杰和许熙对上视线,又抖了一下。 许熙也回忆起昨晚和他的对话,头昏脑胀地别开了脸。 第三节是数学课,范国明把中考试卷讲了一半,临近下课的时候宣布,将占用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调整座位,规则是按照成绩高低进行挑选。 消息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担忧现在的位置被别人抢走,有的高兴终于可以换一换环境。 许熙身边的这群人倒是都很平淡,他们成绩都差,只能在最后挑选,好在现在的座位本来就位于教室斜后方,位置不佳,没人来和他们抢,省去了变动的麻烦。 只有许熙在听到这一消息后,发呆了很久。 下课,许熙抹开面子询问周允竞:[我昨晚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回复。 温丽姝的消息还停留在对话框:[怎么话说一半没了,人呢??] 许熙连忙回过去:[不好意思,昨晚有事,忘记回复了。] 喝酒误事,许熙决定以后要彻底远离酒精。 对方同样秒回:[没事啦,你的那个问题还要不要咨询本恋爱大师了?] 许熙下意识打了“不用”,然而看着温丽姝新发来的[可以说说具体情况,他们两个人相处怎么样?],又产生了一丝侥幸心理。 删除“不用”两个字,许熙慢吞吞打:[私下也单独相处过很多次了,那个女生也去过男生家里。] 温丽姝发了个吃瓜的表情。 [wow,可以可以,继续说] 然而许熙接下来提供的信息却让温丽姝沉默了。 温:[你是说,两个人单独在晚上住过,在他家里洗过澡,用过他的浴室,穿过他的衣服,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连牵手拥抱都没有吗?] [逗我呢] [许熙,你跟你这姐们儿说,劝她早点放弃吧,别说喜不喜欢的问题了,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同处一个屋檐下,正是这个燥热的年龄阶段,什么都没发生?这男方根本就没把她当异性吧??] 温丽姝随口分析的话,却宛如一把利剑,刚好刺在了许熙的最痛处。 连恋爱经验丰富的温丽姝都这么说。 她的话在许熙看来是很有权威的。 许熙反复看了几遍,机械性打下了[好,知道了]几个字,算作结尾。 上课铃声敲响,许熙收起手机,脑海里却全是刚才的最后一句话。 ——“这男方根本就没把她当异性吧。” 不断重复循环播放。 好伤自尊。 同时,周允竞仍旧没有回复消息。 这个时间,他应该能看到了,怎么回事? 许熙如坐针毡。 许熙曾经听说过,谁谁因为喜欢的crush迟迟不回复消息,或者感觉不到未来的希望,便狠下心把对方拉黑删除,因为只要看不见对方的动态便不会再心烦意乱,也不会在他面前再丢人。 许熙当时只觉得荒谬,现在却感同身受。 范国明组织着换座位:“都排着队出来,站在走廊上,我按照成绩单一个一个叫,然后进去挑座位,明白了吗?” 同学们纷纷起身嘻嘻哈哈往外涌去,魏杰补一句:“老范,周允竞没来,我刚才发消息问,他说他的座位保持不动!” “你不说我也知道,”范国明手指他一下,“你小子赶紧把手机给我收起来!” 名次向下顺延,许熙成了第一个挑选座位的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许熙坐到了前排中间- 平城一中最近终于不再像一潭死水。 有两条很炸裂的传闻。 第一条,近段时间闹得纷纷扬扬的运动会事件终于真相大白,许熙是彻头彻尾被污蔑的受害人,挑事者是那群出了名的校园霸凌团伙,如今这群人被调查出来涉及几起恶性欺凌事件,或被勒令退学,或受到严重处分记入档案,其中行为最严重的高晴和吴之璐将被检察院提起公诉。与此同时,十班的班主任高有志被撤销了教师岗位任职资格。 第二条,处于b段的、无比平庸的九班,竟然齐齐出了本次期中考试的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两人还是同桌。 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总需要八卦进行调剂,当大家还在被这两条信息量庞大的传闻震惊到缓不过来神时,第三条传闻来了。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两个人没再坐在一起。 曹一恒跑到许熙的新座位上,哭诉:“许熙!你怎么和我们分开坐了?是不是嫌弃我们这群人学习不好,把我们抛下了,呜呜呜……” 许熙连忙否认:“不是的。” 她正头大着如何解释,新同桌李立轩推了推圆圆的小眼镜,顺着曹一恒的话题问:“许熙同学,你是因为和周允竞同学关系不好,所以才换座位的吗?” 李立轩也是个好学生,成绩在班里能排前五,经常穿件格子衫,杯子里整天泡着浓重的提神速溶咖啡,认真学习的态度不亚于许熙,只是性格轴,说话直来直去,典型的理工男。 “啊?” 他继续说:“因为你们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产生了学习竞争,一山不容二虎,所以关系破裂分道扬镳了。” 她和周允竞产生竞争?许熙张了张嘴唇:“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 “没有,不是的。”传言可畏,许熙找了个借口,“中间的位置视线比较好,看黑板更清楚。” “我就知道你不是嫌弃我们学习差!”听到许熙的回答,曹一恒终于能放心离开。 “不是就好,”李立轩大大松了口气,又推了一下眼镜,“周允竞同学给人很大惊喜,我还打算请教他一些学习上的问题,现在你是我的同桌,如果你们关系不好的话,我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许熙:“……” “好的,你有不懂的题目也可以问我。”许熙客套回复。 “好的,但主要我想问他英语,”李立轩呼啦啦翻出自己的中考英语试卷,指着上面鲜红的“110”数字,很直白地说,“你比我还低5分。” 许熙:“……” 好伤人。 聊天结束,周允竞正好从前门进来,班级内位置变动明显,他的座位旁边同样换了个人,许熙的文具袋水杯都消失了。 周允竞目光很淡地扫了一圈,眼内有细微的变化,似乎是清楚什么情况了,视线收回。 杨连铭成了周允竞新的同桌,迫不及待地和他打招呼,伸出手,嚷嚷着兄弟我和你坐一起了,周允竞走过去,自然地同他碰了下拳头,刚拉开椅子。 李立轩喊了句:“周允竞同学!” 许熙眼睛微微睁大,侧头看着李立轩,不知道他喊什么。 周允竞也看过来,李立轩明显不知晓许熙心中忧虑,继续挥手:“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许熙连忙低头,佯装看错题本,满眼黑色英文字母的时候,有一只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了她的课桌边缘。 伴随着周允竞的声音:“什么事?” “周允竞同学,你好,”李立轩立刻回道,“这次英语试题那么难,但听说你拿了满分,我有问题想要请教你,上午老师讲的阅读理解D篇我始终不明白这个选项……” 李立轩态度诚恳,前面座位空着,周允竞抽开一张椅子,坐下,距离近了,许熙能闻到他身上从室外携带回来的清爽秋风。 许熙觉得自己像一块僵直的木板,不敢有大的动作。 阅读理解D是一篇科技说明文,主要涉及科学家讲述人工智能的发展前景问题,对于这种词汇量大、专业性强的文章。 许熙做的时候,就好比: 材料:辝辠辡仺仼仾伀伉伋伌辢辤辥他们说龖龘纛爨灪麤彠这是一种手段嘂嚻龘靐龖从而能够伂伄伅伆伈。 提问:对于这种手段,他们的态度如何? 许熙往往两眼一黑,连蒙带猜地乱选几个选项。 而当她听周允竞向李立轩分析,才知道,原来这种文章,在周允竞做的时候,就好比: 材料:小明今年是个3岁的男孩,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提问:小明今年几岁? 怪不得英语考试的时候,两个小时的时间,周允竞至少睡过去了一半,在最后不到一小时才开始翻试卷,跟走马观花似的,在上面勾勾划划,速度快的当时许熙以为他在瞎选。 原来不是瞎选,而是在他眼里,题目是如同儿童启蒙读本一样的阅读难度,不存在任何陌生词汇和复杂句式。 周允竞拿着李立轩递来的笔,边有条不紊地向他讲解,边在试卷页上划出墨水痕迹,英文发音标准且好听,脸上始终挂着社交性的、很淡的表情,也始终保持着来讲题的专注模样,眼神一点都没向她偏过来。 许熙垂下睫毛,抿了抿唇,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错题本上,心情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晚自习,又到了范国明惯例的考后一对一时间。 轮到许熙的时候,范国明先拿着成绩单,把她大夸特夸了一顿,把许熙弄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才开始分析她的长短处:语文表现平平,理综和数学都很优秀,就是英语太差。 末了,范国明笑眯眯说一句:“对了,王校长要给高三年级前30名开个小会,第二节晚自习下课记得去行政楼207参会,我和周允竞说过了,你俩可以一起去。” 到了时间,周允竞果然也在。 前往行政楼的路上,走过长廊,走过台阶,许熙看他月光下高挺的个子,看他玩手机的那边手臂,听他平稳的呼吸。 两个人没有交流,没有对视,仿佛只是同行的陌生人,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其中涌动,许熙的心脏像被一只小猫爪子挠啊挠。 到花坛拐角的时候,没有路人了,许熙呼吸几瞬,忍不住出声:“你生气了吗?” 她又问了一遍在微信上没有得到回复的问题。 周允竞仍旧没有正面回复,垂眼看着手机屏幕,把问题抛还给她:“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昨晚把你从房间赶了出去……” 周允竞把手机扔回口袋,抬头,黑漆漆的眼眸看她:“你再仔细想一想。” 可许熙后来彻底断片,真的想不起来了,大脑努力运转,但无果。 看周允竞的样子不似在开玩笑,许熙紧张道:“难道我对你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吗?我——” 他听到许熙的“我——”字,向她撂淡淡的一眼。 这一眼挺耐人寻味,像是她做了什么没对他负责的事情。 然而许熙接着说:“——我不会吐你身上了吧。” …… 周允竞“啧”一声,撇过头,收回视线,像是不再对她抱有期待,只给了三个字:“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是什么意思?不说这个话题了,还是以后跟她这个人再无话可说? 不可以。许熙更急,难得剖白心迹:“我在微信上和你道歉了,但你没有回复,我不清楚你的想法,换座位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见你。我、我们还能做……兄弟吗?” 话说完,许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 其实她是想说“我们还能做朋友吗”,然而魏杰的话始终如阴影盘旋在心头,下意识就如此脱口而出。 然而,此话一出,气压似乎变得更低了。 因为周允竞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给她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走了。 什么呀。许熙站在原地,有点委屈。她都说的这么诚恳了,怎么一个字也不回,直接就离开了。 行政楼207,已经有十几人在。 办公室正中央是挺大的会议长桌,正式的铺着将要垂至地面的会议桌布,实木的椅子,落座后,不少人都打量着许熙和周允竞这两位新晋黑马。 年级前三十名济济一堂,王校长讲话时特地提名表扬了两人,以此发散开来,分析与大城市相比,平城教学水平的落后。 好在校长只是口头表扬了一下,没让分享经验,不然许熙没有准备,发言肯定会磕磕绊绊。 她的左侧是会议桌尽头,没有人,右侧紧邻着周允竞。 许熙握着笔,认真地做着笔记,长长的桌布下,因为距离近,空间狭窄,两人的鞋子时不时会碰到一起,许熙下意识调整姿势,往回收,然而却导致产生了更亲密的接触。 她的腿蹭到了周允竞的腿。 摩擦,相贴,皮肤的温度隔着布料传过来,像一串噼里啪啦的电流,产生反应,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许熙一惊,指尖反射性松开,圆珠笔骨碌碌地顺着桌面滚下去,滚到桌子下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只好把椅子稍微移开些,蹲下身去捡。 拨开垂着的桌布,才发现笔刚好滚在周允竞的脚边,鞋子干净,很贵,规规矩矩地系着鞋带,和主人一样都打理的很得体。 桌下昏暗、狭窄,周允竞长腿随意放着,占据很大空间。 许熙半跪着,小心翼翼避开,摸到自己的圆珠笔,刚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他的鞋尖动了,蹭了蹭她的手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许熙一惊,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看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允竞已经撩起了桌布的一角,眼神向下看,和她对视。 许熙触目所及只有他,而他靠在座椅,冷白的光线打着,两人一明一暗,外面还有校长严肃的讲话声,还有周允竞另一边临座的同学,随时都有可能提到他们的名字。 许熙心跳惴惴,连忙拨开布帘,钻了出来,她头发有些凌乱,微微出汗,仰着白皙的脸,这个姿势看上去身形比他要小上两圈。 许熙扶着椅子边,正要起身,周允竞听着会议,右手记着笔记,面上一本正经,另一只手却伸下面,像撸小动物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 最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许熙:? 猝不及防。不明所以。 许熙终于坐回椅子上,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却像打了一场仗,她喘了口气,欲言又止地看了旁边的周允竞两眼。 最后还是没忍住,撕了张笔记本的纸,刷刷写:[你干嘛?] 周允竞收到她传过去的小纸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波动,当许熙以为他不会回复,准备继续听会议的时候。 周允竞把那张纸推了回来。 上面写着: [没事。见兄弟捡笔,逗一下。] 第55章 第 55 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十一月中下旬,气温骤降。 上级Z市教育局组织全市前300名的高三生,参加半年冲刺暨期中考试总结讲座, 授课住宿一体,三天两夜,统一安排在Z市市区的一家酒店。 全市前300名中平城一中囊括23位,学校提供接送大巴车, 早上八点于校门口集合。 许熙穿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开衫,背着双肩包上车,选了个空位, 问旁边的女生:“有人吗?” “没有,”女生刚回答,抬起头瞧清她的脸,惊讶道:“哇,你是许熙吧?” 有不少人都循声看过来, 打量着她。 视线如芒在背, 许熙不知道他们都盯着自己看做什么, 只好先应:“啊,我是。” “你好你好,我,冯丝丝,a段一班的。我就说没认错,前两天开会见的你。” 许熙把包放下,落座。 校长会议以及这次有讲座资格的学生, 除了她和周允竞, 都来自a段。 冯丝丝对于许熙这个普通班出身,却一鸣惊人的黑马展现了充分的好奇:“你现在好出名的, 我们班主任恨不得把你直接抢过来。听说你是转校生?那之前的学校怎么舍得放你走的?你那么优秀。” “没有的,”一上车就突然被夸赞,许熙不适应地实话实说,“我在之前的学校名次一般。” “谦虚了。” “真的。” “啧啧,那生源是真够强的,看来一中太菜了。对了,你这次全市第几啊?” “一百多。” “那中流985肯定没问题的呀。” 两人挨着,路上无聊,冯丝丝和她谈天说地,又顺带问到了和许熙同班的年级第一,怎么没见他来。 许熙拉窗帘的动作一顿,说不知道。 自从那天后,她和周允竞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 刚收到通知的时候,其实许熙想过要问他去不去,纠结了一天,纠结到晚上做了个梦。 梦到周允竞听完,斜着看她一眼,说出的话语一字一句,很不留情:“许熙,你是我的谁,需要向你汇报行程?” 许熙惊醒了,不敢再问,侥幸心想,万一周允竞会主动告诉她呢。 现实是没有万一。 周允竞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许熙只好独自坐上大巴车。 冯丝丝说:“不过不来也很正常,我们班也有两个学霸完全不想参加的。”她压低声音,悄悄告诉许熙:“每年都会举办好多类似的活动,说是讲座,其实就是听一大堆毫无营养的废话,我很怀疑是快到年底为了清教育经费。” 最后,冯丝丝聊累了,开始睡觉。 许熙则掏出耳机,戴上,默默地开始记英语单词。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由连绵青山转至高楼大厦,有几位同学调侃:“进城了。” 其他学校也陆续抵达,市局财大气粗,星级酒店大堂闹哄哄的,在前台处排队等了二十分钟才等到前面一个学校办理结束。 期间有人吐槽了句天气冷,酒店工作人员笑容满面地告知Z市从今日起开始供暖。 办理完入住手续,许熙领到房卡,冯丝丝问她:“都是双人间,你在哪个?” “1502。” “哦……我在1523,不在一个。” 和冯丝丝分开后,许熙进房间放行李,和她同一个房间的女生已经入住了,正摩挲着床上的被子。 女生叫杜玥,是个文科生,来自其他学校。 两人完全陌生,客套打完招呼,她说:“这个被子是不是有点薄啊。” 许熙想起工作人员的话:“听说就开始供暖了。” “那就好。” 午餐后直接被组织着进了大报告厅,座位按照学校分配,许熙跟一堆见过两面但完全不熟的人坐一块,讲座果然没什么很有价值的内容,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套话,好在许熙带了三套高考真题试卷,不至于浪费时间。 考虑到第一天舟车劳顿,晚餐安排在六点半,结束后可以自由活动。 饭菜种类丰盛,自助餐台前,许熙在密集人群中瞧见远远的一个背影,个高,身段挺,越看越熟悉。 愣两秒。 后面排队的人催促:“同学?” 许熙“啊”一声,连忙收回视线,勺了一匙奶油玉米粒,往前走腾出位置,再抬起头的时候,再寻不到那个背影。 看起来真像周允竞。 秋冬季昼短夜长,七点天空就黑下来,房间背光,显得更阴了。 杜玥拿出手机,天气地点调至Z市,念叨着:“冷锋过境是吧,中午还有16℃,现在4℃了,早知道拿棉服来。” 许熙扭了几次暖气按钮,从OFF转至ON,出风口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 这次活动拉了一个微信群,方便消息沟通。 无奈之下,许熙在群里艾特了带队老师:[老师,1502暖气坏了,很冷。] 有她带头询问,底下立刻跟上: [1523也是] [还有1507] [+1] …… 带队老师回复:[已经问过酒店工作人员了,不是个别情况,所有房间都没有暖气,今年首次供暖,还在调试维修] [大家不要着急,冷的话先问前台加床被子@所有人] 还发了张几位工人正在抢修的现场照片。 见杜玥急躁,许熙告诉她:“我问过我们老师了。” “怎么说?” “正在维修。” “说什么时候修好了吗?” “没,只是让不要着急。” 杜玥眼前一黑:“主要它是统一供暖,但凡有个独立式的空调呢?算了,我已经看透了,领导们说话向来不靠谱,嘴上说马上,那实际上就要好久;说不要着急,那更是遥遥无期。” 气温冷的手机打字都僵手,杜玥坐不住:“我先去我朋友房间玩一会儿。” 她离开后,许熙没脱衣服,径直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针织毛衣不挡寒,感觉吸进胸腔的气都是带刺的,扎的人难受,身下的被子又冷又硬,让人没什么想钻进去的欲望。 许熙望着天花板,想,还不如回报告厅多刷几道题。 又想起在餐厅见到的那个背影,还是没忍住,捞出手机,在周允竞的对话框停留几秒,发消息:[我今天好像看见你了,你在酒店吗?] 本不抱着周允竞能回复的希望。 然而,没想到,几乎是在她刚发过去,消息就回到了她手机上:- [3601]- [过来] 这话说的巧妙,短短几个字,连带着她的问题和他的要求一并答了。 他在,而且让她过去。 邀请的意思。 居然真是他。 许熙忽一下坐起来。 在心里还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身体已经三步两步进了电梯,按下楼层键,才发现最大数字刚好是36。 他分到了顶层? 好幸运。 36层安静的像是无人之地,耳畔只有自己踩过走廊地毯的轻响,格局和她所在的楼层不大相同。 扫过门牌数字,在3601前停下。 刚敲两下,门咔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巧的像是算准了她会用多长时间过来。 许熙敲门的手收回身侧,暖气扑面,伴随着暖气而来的周允竞只穿件低领的薄卫衣,干净的脖颈下,两根锁骨线条清晰。 他开门,侧头示意让她进,同时也没耽误着自己手上的事,正握着手机,朝微信那边发语音:“稍等,就来。” 语气挺正式的。 发完,伸出空着的手背,在刚进门的许熙脸上贴了一下,评价:“冰。” 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自然的不得了,许熙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收回手,拿起在门口挂着的外套,边出门边对她交代:“你自己先玩会儿,困了里面有床,我出去有事。” “哦……好的。”许熙没想到她刚来,周允竞就要离开。但联想到刚才他发的微信语音,应当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情,还约了人。 不过许熙不太明白,他们此行是来听讲座,已经这个点儿了,周允竞要出门去做什么? 门咔一声关,他走了。 许熙打量着周围环境,这是间套房,和学生们被统一安排的、进门一览无遗的双人标间完全不同。 套房面积很大,囊括会客厅、娱乐室、浴室和卧室,之所以这里温暖,是因为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式空调,此刻在不停地运作着。 会客厅的办公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合上的状态。 忙碌了一整天,舒适的温度终于令人松弛下来,群消息显示暖气仍旧没有修好,许熙昏昏欲睡,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窝着休憩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听到刷卡开门的声音,调某种电器的声音,走路的声音,空气逐渐变得湿润不少,然后有什么东西搭在她身上。 睫毛微微颤。 她睡的不沉,眼皮也跟着动,迷蒙睁开,看见侧边不远处,正往上扯衣服的周允竞。 许熙心中先是一惊,然而,室内的光线并非是一开始的透白明亮,而是一种柔软的暖黄,打在男生的身上,像是童话中的壁炉,刷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许熙放下心,半梦半醒的想,哦,她在做梦,又梦到周允竞了。 毕竟,周允竞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当着她的面脱衣服? 这个角度可以把他看的正好,许熙安安静静地保持着没动,随着他的动作,由下至上,眼神扫过他光.裸的腰部,宽阔的脊背,后颈,最下面仍旧得体地穿着长裤,显得两条腿又长又直,格外禁欲。 因为是在做梦,所以许熙的目光没有闪躲。在现实中,面对周允竞的时候,她闪躲的次数太多了,因此在自己的梦里,在自己的主场,就让她贪心一回吧。 但勇气归勇气,脸红心跳归脸红心跳,这是两码事。 拥有勇气,并不能抵消她加速的心跳。 这个梦的尺度大到前所未有,以前她梦到周允竞的时候,他的衣服都是穿的好好的。 这次却直接露了一半。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直白的目光,周允竞若有所感地侧过身,和许熙对上视线。 许熙窝着,侧躺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想让它们不闪躲,毕竟这样的梦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一回。 然而周允竞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本正经地重新把衣服拉下去,穿好了。 许熙没能看清正面,脸上流露出一种可惜的神情。 周允竞走过来,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单边挑了下眉:“小色鬼。” 他又在给她起称呼。 “不是,”许熙觉得自己被冤枉,连忙否认,觉得在自己的梦里,坦诚点也没关系,认真道,“只看你的。” 她很少玩手机,更是很少刷到擦边男。 “是吗。”周允竞扯了扯唇角,这个回答似乎是取悦到他。 许熙回忆起刚才看到的画面,觉得这个梦也太真实了。都说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客观事物在人脑中的反映,可她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过周允竞的背后裸.体,怎么能反映得如此具体呢? 更何况现在离得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周允竞的气息和体温。 …… …… 许熙这才意识到身上有些重量,眼珠移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件毛毯。 空气加湿器工作着,缓缓喷出白雾,湿润的空气灌入鼻腔,眼神逐渐回归清明,许熙宕机五秒,爬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站在沙发边的周允竞像是笑了:“这是什么反应?” 许熙放平呼吸,连忙摇头:“没什么。” “哦,”周允竞微微拖长了嗓音,皱了皱眉,似乎是被她刚才的话困扰,“可你说只看我的?是什么意思。” 许熙差点又想咳嗽,忍住了:“没什么。” 她笃定道:“我在说梦话。” 不擅长说谎的许熙,恐怕这辈子撒谎的额度都在周允竞这里用完了。 “不说了好吗。”许熙尴尬又生硬地转开话题。 “好。”周允竞对她笑,那种非常绅士的微笑,善解人意地同意了她换个话题的请求。 许熙觉得周允竞真好。 就像她当初画过的形象,像天使一样。 然而她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周允竞淡淡道。 “怎么就在这里睡,不是告诉你卧室有床,”这个一分钟前还在半.裸的男人朝浴室那儿抬了抬下巴,缓缓示意,“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许熙看过里面的卧室,是间大床房。 大床房。浴室。谁先洗。 不对劲,事情好像正在往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第56章 第 56 章 套房隔音极佳, 夜晚万籁俱寂,只可听见浴室内传来清晰水声,可想象得知应是水珠溅地, 一段时间后,浴室门咔一声开,许熙反射性循声,恰好看见弥漫水雾中出来的周允竞。 这回, 许熙终于看清了全貌。 这哥上身裸着,肩宽腿长,比例优越, 只穿了条夏季的短裤,露膝盖,边拿浴巾擦头发边从里面走出来,和她对上视线,神情自若。 的确是应了那句话:穿衣显瘦, 脱衣有料。 许熙从小到大, 没怎么明晃晃见过异性的身体, 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朋友们,一致认为她是个老实孩子,分享不可描述资源的时候,全都跳过她。 这跟刚出新手村,就遇到了满级男魅魔有什么区别? 周允竞为人一直“正派”,是那种酷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但许熙怎么突然觉得今晚多了点勾人的意思在, 怎么回事? 是她心思歪吗? 室内除了他走动的声音, 静的能听见许熙的心跳。 “脸怎么那么红。”三秒后,周允竞平静开口。 视线在空气中一碰, 又转开来。许熙指尖捏毛毯,语气十分镇定:“空调太热了。” 周允竞淡淡“嗯”一声,听上去像是信了。 许熙为了使自己更镇定,注意力不跑偏,继续这一安全的话题:“你真幸运,分到了带空调的房间。” “不是幸运,另外订的,我不和陌生人睡一起。”周允竞一贯秉持运气不够,氪金来凑的理念。 “这样,”许熙努力不去看他,眼睫垂着,停在毛毯上的花纹,“讲座没见到你。” “我来这里有其他事。”意思是学校的活动只是碰巧和顺带。 她说:“学校的大巴车很难坐。” 周允竞把毛巾放到一边,突然叫她的名字:“许熙,你知道吗。” “嗯?” 周允竞慢条斯理道:“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说很多无关紧要的话。” 突然被戳穿,许熙垂着的脖颈一僵,就听见他语气平和地问:“你很讨厌我?” 被误会了,许熙立刻抬头,“没有。”又补充一句:“怎么会。” “嗯,说话的时候不看我,我认为是这样。” “不是的。”她干巴巴回复。 被他的话语步步迫近,终于没法再躲,视线逐渐向上移,而未擦干的水珠往下滚,劲瘦的腰,干净分明的腹肌,宽阔的胸膛,全部暴露在空气中,还有……两个点点。 点点! 天。 不敢多停留半秒,视线迅速往上攀,看见周允竞的脸,如此私密的场面,偏偏脸上一副非常绅士男的模样,在问许熙为什么说话时不看他,神情正经到像是随时可以去参加重要社交活动。 经过思考,许熙认为周允竞说得对,他在和自己讲话,她却不与他进行目光的对视,实在不够尊重,不符合人际交往中的礼貌。 尤其周允竞神色如此自若,如此一本正经,相比之下,显得她的内心活动更为龌龊。 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变得不纯洁了。 许熙感到良心不安,认真反省:“对不起。” “没关系。” 周允竞像是善解人意地原谅了许熙,倒了杯水,坐到她旁边,盯着她的唇:“嘴唇裂了。” 许熙顺着他的话,伸舌尖去舔,才意识到干涩。 周允竞把那杯水递给她,手背淡青色血管明显。 许熙结合先后因果,自然地伸手就去接。 谁料见到她来拿,周允竞的手臂却往上抬了抬,玻璃杯的杯口直接碰到她的唇瓣,压出一点痕迹。 喂她喝的意思。 许熙愣了愣,只好仰头,张嘴,顺着他的动作,一口一口地吞咽,白皙脖颈微动,眼睛却睁着,睫毛颤颤,隔着半截透明的玻璃杯,隔着流动的水,和他对视。 喝到觉得差不多的时候,许熙“唔”一声,摇摇头,周允竞收回杯子,顿两秒,另一只手拇指的指腹按了按她唇瓣,见到显示出柔软和红润色泽,才像是完成什么工程验收:“可以了。” 说完“可以”,但却未收回,沾过水渍的指尖停留在她唇角,自然轻微地捻了捻,动作放的慢,声音低:“伺候你喝水,却被你弄湿了,怎么办。” 他每捻一下,都像是有细微的电流,不断往上蔓延,将她脑袋麻的混沌。 手边没有纸巾,周允竞的指腹就那样贴着,直接通过薄薄的皮肤传来温度,似乎在等待她给一个合适的处理方案。 身旁的空气加湿器不断运作,白雾升腾,发出声响。许熙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下偏过头,含住了他的指节。 舔了舔。 给出方案了,但似乎处理的更糟糕了。 不同于苍白外表下的软热口腔,被口水缠住更加湿哒哒的手指,女孩儿的气息喷洒在手背。 天然克腹黑,自始至终游刃有余的周允竞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呼吸顿两秒,觉得是自我作茧自缚,此刻被她弄得也有些起火,眼神沉沉。 从一开始的发展就应该看得出来,周允竞认为他熟练,她懵懂,是自己在不断引导着她,掌握着主动权,实际上他却一步一步、逐渐深陷。 至此,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已经分不清了,他们混在一块,全都沉沦。 许熙此刻终于缓过来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身体一僵,连忙用舌尖将他推了出去。 天知道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刚才应当是迷茫不好意思内心谴责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生理反应混在一起,才造成如此情景。 她找到罪魁祸首,嘴唇张了又张,快要哭了:“……你能不能把上衣穿好?” 第57章 第 57 章 上天最终还是看不下罪魁祸首的恶劣行径, 手机疯狂震动,通知群里普天同庆,欢呼暖气供应了。 许熙快速查看完消息, 终于大松一口气,匆匆站起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暖气修好了,我先回去了。” 周允竞没回她, 没有说话,似乎被她突然的行为弄的也有些回不过神,垂眼瞧着自己的手指, 那上面还有着亮津津的暧昧水色——她弄出来的痕迹。 许熙不敢再看,无地自容,回到房间时仍觉得脸红心跳。 有病吧,她在做什么啊,完全是脑子不清醒, 怎么一遇到周允竞就容易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情况。 几个小时后, 临睡前终于平复稳心情, 偏偏这时,又收到他的消息。 点开,查看。 周允竞像个没事人一样,约她明天的晚餐。 许熙躺在床上,一手拿手机,盯着屏幕,另一只手在白色被子上纠结地蹭着, 纠结五秒, 回:[好的]。 周允竞这样自然,她也要学着装作无事发生。 许熙在周允竞面前有时尴尬归尴尬, 但从心底里,仍不想错过每一个能和他相处的机会。 第二天的内容依旧无聊且重复,周允竞自始至终都没有参加,许熙把带来的真题全部做完,还另记了一百个英语单词。 唯一特殊的是课程表显示晚上九点有一场招生宣讲会。 下午五点半,讲座即将结束,报告厅的PPT已经放映至致谢部分,周围人纷纷收拾起东西,许熙顺着人潮回了房间,刚把包放好。 周允竞告诉她到了。 附带一个等她的定位,酒店前门。 许熙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确保仪容仪表没有出错,五分钟后,电梯下楼,穿过大堂。 在酒店门口,一声车鸣,车窗降下,周允竞从驾驶位看她。 周允竞让她坐副驾,许熙上车,她刚系好安全带,他就拨出去一个电话,没戴蓝牙耳机,手机搁耳边,同时驶入主干道,单手控方向盘,问:“恩哲到了吗?” 那边应当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复,周允竞以一句“让他先等”结束了通话。 许熙试着推测:“还有其他人吗?”她重复了一遍名字:“恩哲?” 周允竞“嗯”一声,说:“姜恩哲,我表弟,他们一家都在这个城市生活。” “今晚要和他们见面吗?”许熙第一次听周允竞主动谈起亲戚,听刚才电话里的内容,似乎是过会儿要同他们见面,当下毫无心理准备,难免有些紧张。 周允竞注意到她的情绪,温和安抚道:“没有,只有恩哲在。他是个善良的小朋友,所以不用觉得拘束,让他先陪你。” 先陪?许熙品出点潜台词来:“那你呢?” 周允竞刚要回答,这时,放置一旁的手机振动,打断了他。 周允竞扫一眼屏幕,许熙同样看过去,显示来电人:林梁。 车辆行驶在密集的车流,周允竞没有再拿,直接滑接听键,开了免提。 刚接通,另一端声音就有些急的传过来,是个中年男人。 “到哪儿了?” “快了。” “少来,听你这慢悠悠的劲儿,允竞,你是要年纪最轻来的最晚是吧。” 周允竞提起其他人:“季怀恕也到了?” “他跟明恪一起,明恪是多守时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告诉过你这次不能胡闹。” “我什么时候胡闹过,行了,知道了。” 通话挂断,刚好遇上红灯,周允竞侧头看她,静两秒,罕见地叹了口气:“本以为今晚有空,我订了东区新岛的一家餐厅,打算和你一起吃饭。” Z市东区新岛有许多家有氛围感的漂亮餐厅,可谓是浪漫圣地,许熙本以为周允竞叫她就是简单吃个便餐,没想到怎么弄的像约会? 但很显然,现在去不成了。 周允竞继续说:“有一场社交上的饭局,本来定好在明天,没想到临时通知我改到了今晚,推不掉,和约你的时间有冲撞。” 许熙觉得挺正常的,谁都有遇到计划之外情况的时候。 周允竞今天打理过,穿着黑色大衣,里面换了正式的衬衫,削弱了几分散漫的少年感。 许熙立刻道:“好的,那你先——” “那你先忙,我自己随便都行,不然你停在路边把我放下吧”的话尚未说出口。 周允竞截住了她的话头:“你也去。我让人留了同一层的包厢,恩哲会来陪你,我这边结束后,就来找你。”- 餐厅在Z市档次数得上最顶级,高楼于江边拔地而起,从外望去,在夜晚像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不是所谓的网红打卡地,也并非年轻情侣的约会去处,而是用于正式谈话的场合。 许熙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晓得连周允竞都不好推辞的饭局应当十分重要,但看到实景时,还是有些震撼。 车一停,有两位工作人员立刻过来服务,一位代客泊车,一位接待他们进去,态度十分恭敬。 姜恩哲在休息室有专人照顾,听到周允竞抵达,放下拼了一半的乐高,背着小书包出门迎:“哥!” 走过来的周允竞捏了捏他的肩膀:“长高了。” “妈妈不是说你们今晚有事忙吗?让我不要打扰,”姜恩哲说,“那你还说要请我吃饭——” 说一半,才注意到周允竞身边的女生。没想到自家表哥还带了其他人前来,姜恩哲自顾自地推导:“啊,你忙,所以你叫了别人来陪我?” “是你陪她。”他哥很无情地告诉他,然后向那个女生介绍,“许熙,这是恩哲。” 姜恩哲大大的眼睛观察着这个叫许熙的女生,穿着简单,但气质独特,很有感觉,如果个子再高一点,可以去做妈妈娱乐公司里的模特。 因为是陌生人,不了解身份,所以在她打招呼说了“你好”后,姜恩哲也只礼貌地说了“你好”。 直到乘电梯到达顶层,姜恩哲瞧见,在周允竞要去赴约饭局之前,同那个许熙像是交代了两句话,姜恩哲困于身高并不太能听得清楚内容,但能看到对她低头说话的表哥,神色是或许他本人都未察觉到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周允竞离开后,面带微笑的服务生抬手示意,将两人引领至提前预定好的包厢,中式装潢,一进入,有淡淡桂花香。 有一棵应时的金桂种植在郎窑绿的瓷盆,扎根泥土,而非折枝插花,在室内严苛的条件下,一看便需要精心侍弄。 见许熙在看,服务生怕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贴心询问:“需要为您撤下去吗?” 许熙说不用。 菜品被提前交代过,无需点单,一道一道地上。姜恩哲坐在许熙旁边,虽然只有六七岁,但吃饭的样子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极好的教养。 许熙留意到进门处的屏风,从外侧看时是一副清雅山水图,落座后才发现内侧上有临摹的《兰亭集序》。 姜恩哲咽下一块鳕鱼,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看到屏风上的字迹,念道:“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而后又扭回小脑袋,看着餐盘,自己接着往下背诵了几句。 许熙有些惊讶:“你会背啊。” 或许是瞧见周允竞对她的态度,或许是共同进餐削弱了几分陌生感,姜恩哲有些得意地点点头:“对呀。” 许熙说:“你好聪明。” 姜恩哲脑袋摇摇:“我们家最聪明的是允竞哥,他是我的偶像!”他眼睛眨了眨,问:“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这一话题令人猝不及防,许熙愣了下,否认:“不是。” 姜恩哲坚持自己的观点:“一定是,不然怎么让我来陪你?” 许熙见他还是耿耿于怀,有些哭笑不得:“没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姜恩哲哼哼,“我正在商场玩,一个电话就被他紧急call了过来,你陪我和我陪你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姜恩哲也有其他哥哥,他们交的“女友”不乏一些网红和小明星,只要姜恩哲对其表现出某种好奇,她们便会被他们叫来作陪,一群成年人需要讨好地陪着他一个小孩子玩。 但现在情况却反了过来,周允竞甚至在电话里要求他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照顾好这个大姐姐,太过分了! 姜恩哲下结论:“反正,你在他心里一定很重要。” 许熙初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跳的有些快,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周允竞和她的关系,这种感觉很微妙。但又想到面前只是个小朋友,许熙不禁有些尴尬。 姜恩哲说:“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你会在,所以没给你带礼物,不好意思。” 许熙被他人小鬼大的行为弄的有些好笑:“没关系。” 熟悉起来后,姜恩哲向许熙分享他的日常生活,他说话有主见,逻辑也很清晰,有几分周允竞的影子,但不同的是姜恩哲情感更外泄,喜怒哀乐都分明。 他聊小学放学后参加的社团,聊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聊最近拿了数量第一的小红花。 许熙夸他真厉害,姜恩哲下巴微微抬,有些得意,说完下了椅子,跑到沙发上拿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个ipad,嘴里说着“我哥更厉害!”跑了回来,拿给许熙看。 姜恩哲点击了一个私密相册,需要录入指纹才能够解锁,打开后,不断往下滑,想找出证明周允竞“厉害”的那几幕。 许熙却注意到第一张,问他:“可以看看前面的吗?” 于是姜恩哲返回。 许熙这才看清楚,相册的第一张照片,是一张新生儿的手印、足印相框留念,上面还用金漆写着“ZYJ”的名字缩写、身高体重以及具体到时分的出生日期。 后来的照片一直从婴儿持续至十四五岁的少年时期,集体活动合照中,周允竞穿着统一的制服,目光毫不闪避地直视镜头,在都是小孩子的时候气质就已拉开旁人一大截,看起来是典型精英家庭中“别人家的孩子”。 也有姜恩哲想让她看的、周允竞的个人高光时刻,大大小小的赛事中,少年总是名列前茅,在象征着胜利的金色飘带雨下,笑着,斩获奖杯、金牌无数,正应了那句“春风得意”。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看周允竞过往岁月里的那些记录。 直到许熙翻到一张家庭合照,三口之家中,年幼的周允竞站在最中间,最左侧是周为河,最右侧—— 是姜行烟。 那位影后。 许熙就算再笨,也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了。 周允竞不是她的粉丝,而是她的儿子。 姜行烟不是退出了娱乐圈,而是去世了。 姜恩哲见到许熙翻到了这张合照,顿了顿,有些慌张地熄灭了屏幕:“呃……反正就这些啦。” 许熙缓过神,勉强地微笑,点点头。 她当然没有问他“这是周允竞的父母吗”这种不合适的话题,就像没有问为什么相册中没有周允竞十五岁之后的照片,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看似“如常”的相册会上起锁。 姜恩哲扭头去看许熙的反应,发现她并无任何异样才松了口气。 姜恩哲并没有关于周允竞母亲的记忆,他只知道,妈妈告诉过,大姨的家庭照片不可以让其他人看。 姜恩哲说要去洗手间,许熙怕他走丢,表示陪他一起去。 刚打开包厢门,恰好遇到那边散场,姜恩哲连忙把包厢门拉上,只露出一条缝隙。 许熙瞧见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姜恩哲手往下压,示意她小点声:“嘘,我看到我妈妈了,他们还在谈事情,我们等会儿再出去。” 隔着缝隙,许熙瞧见十几人陆续从包厢中出来,其中大多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均着得体西装,像是领域内的行业专家。 周允竞走在最外侧,许熙将他看得清楚,她本以为他今天已经足够正式,现在却看起来依旧是穿着相对轻松的那一个,在古板庄重与游刃有余之间,他向来拿捏得很好。 “他看起来完全是个大人了。”姜恩哲小声说,“我表哥是最年轻的那个,但也一定是以后最有为的那一个。” 许熙点点头:“我相信。” 姜恩哲故作老成地对许熙说:“他很累,你要好好对他噢。”- 趁着他们下电梯送客,姜恩哲才溜去洗手间,许熙感觉到小腹不适,在洗手间多呆了会儿,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 “恩哲?”许熙边走,边找他,有些担忧。 转过一个弯,姜恩哲正站在一位女士身边,明显是他的母亲。 姜恩哲悄悄同许熙挥了挥手,他的母亲明显也注意到了许熙,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较长时间,是一种打量,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开视线,对儿子说走吧。 许熙没有过多地纠结她的眼神,返回包厢拿东西。 绕过屏风,四下安静,周允竞正站在落地窗前,听到动静回转身,看见她。 许熙也同样看见他,愣了一愣,才说:“我以为你走了。” “说了会来找你的,”周允竞开口,“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转头就忘。”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她,语调缓缓,仿佛意有所指。 但迟钝的许熙没意识到,她朝周允竞走过去,离他越近,空气中的酒精味越明显,于是问:“你喝酒了吗?” “没有醉,”周允竞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坐到落地窗边的休闲摇椅上,“不会断片,也很清醒。” 许熙终于觉得这话听起来耳熟,还在指责她那天的事呢,她刚干巴巴清了清嗓子,就注意到周允竞大衣口袋凸起了一块。 周允竞顺着她的视线,从里面拿出个方形的小盒子,放在手里把玩:“恩哲走之前送我的,不知道是什么。” 他递给她:“你打开看看?” 许熙接过打开,才发现是对黑色的男款耳夹。 周允竞坐着,许熙站着,从这个高度他看不见,于是问:“是什么?” 许熙递到他面前看。 周允竞看了看,像是有点嫌弃:“怎么送那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不花哨啊。”许熙说的是认真的,像她这种“朴实”的人都觉得不花哨,耳夹没有装饰,只有一圈的暗纹,做工很有质感,看上去挺酷的,“而且你之前的照片里不是也戴了吗?” 周允竞揉了下脸颊,无奈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年少轻狂,不提了行么。” “我觉得挺好的。”许熙说,又想,也就四五年而已。 “挺好?”周允竞重复了后两个字,冲她招招手,“那你来帮我戴。” 许熙站在周允竞面前,而他靠在摇椅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许熙只好右腿膝盖半跪在摇椅上,跪在他两腿之间空余的位置,倾着上半身,指尖捏着耳夹,凑近他。 周允竞的耳骨很薄,他偏过头,离的近了,鼻梁高挺,显得侧脸眉眼更为锋利直锐。 许熙第一次摆弄耳夹,又是这样别扭的姿势,总觉得卡不好位置不得要领,就会显不出最佳的效果来,偏偏摇椅还在晃动,她只好说:“你别晃。” “是这个椅子在晃,”周允竞依旧偏着头,催道,“还没好么?” 许熙鼻尖沁出一点汗,还能看到他解开衬衫扣子露出的锁骨:“你能不能下来?下来到平稳的地方弄。” “不。”周允竞拒绝。 许熙无奈:“好吧。” 在许熙白皙冰凉的指尖在他耳廓上再次来回的时候,周允竞终于没忍住,手臂揽过她的腰,往下带,带到自己怀里。 另一只手掠过一旁墙壁上的开关,咔的清脆一声。 灯关了。 许熙毫无预料,没忍住惊呼出声,她压在他的身上,脸颊肉贴着他的肩膀,反应过来后,窘迫道:“我下去。” “就这样吧。”周允竞倒是很淡定地说。 许熙一愣,察觉到他的语气,闷闷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才知道啊。”他低笑出声。 周允竞还是选择不戴了,这么多年,他成熟了很多。 许熙撑起身,抬眼看他。 他喝了酒,眼神似笑非笑,映着她的影子,映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亮晶晶的。 许熙想起今晚的桩桩件件,其实她都知道,周允竞真正为一个人着想的时候,真的很体贴。其实她想说,如果你很忙,有突发事件需要处理,不必在意我就可以,我随便就可以,但周允竞宁愿各种麻烦,各种调度,也偏不让她随便。 照明削弱,而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他们离得好近,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还能听到摇椅吱呀一声。 莫名有些羞耻。 周允竞握住她拿耳骨夹的那只手,大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带到自己胸膛上:“许熙,你的手好小。” 许熙想,这种时候,说这个手小不小的,是干什么啊…… 酒精作用下周允竞的身体热度比平时更高,沿着贴合的部位传至了许熙身上,许熙感觉手在发烫,下半身也在发烫,因为她正坐在他的一条大腿上。 以此借力稳住,像是波浪翻滚大海中的唯一浮木,生理和心思都起起伏伏。 高层落地窗外灯光点点,江上有游船驶过,昏暗的房间内,明明是正式谈话的场合,难以言状的情愫却在翻涌,留下两道融在一起的、暧昧的剪影。 偏偏这个时候,周允竞的腿还要动,许熙坐在上面,也随之颠了一下,摩擦而过。 小腹的钝痛更为明显,许熙不由得在他身上闷哼了一声。 她突然想到,好像是到了自己例假的时候了,因为以往一贯不按时,她久而久之就有些摆烂,不会特意提前记。 没想到这次居然很准时。 上次准时,还是周允竞为她涂完药膏的那一回。 周允竞感受到膝盖上的一块湿热,一顿,眼神微妙:“许熙,你是不是来月经了?” 第58章 第 58 章 二十分钟后, 停车场。 代驾司机还未到,只有他们两人在。 许熙坐在后座背对着周允竞,左手握着餐厅送的红糖姜茶, 右胳膊抵车窗,脸深深埋进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在周允竞说出那句话后,许熙几乎是天旋地转地从他膝盖上爬了下来, 然后啪一声关门,独自进卫生间自闭了十分钟。 好在里面提供的有免费卫生巾,让许熙不至于在绝望之处更进一步, 求助外面的周允竞为她买来。 不知是受影响太深,还是在宿舍瞟过孙莹莹追的宫斗剧两眼,许熙前段时间甚至做了一场梦。 梦见她女扮男装做太监入宫,被要求贴身侍奉当今皇帝,画面一转皇帝居然是周允竞, 再一转, 批完奏折的周允竞施施然用一只手便包住了她下面, 说:你这净身净的挺平整的。 …… …… 离谱。荒谬。乱七八糟。 许熙醒了之后,望着黑夜虚空良久,一边默默崩溃,一边想,绝对不会再有比这场梦更尴尬的场面出现了。 往好处想,她拥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 然而现实还是告诉她:有。 ——那就是,她当面在他的腿上, 在正罗曼蒂克的时刻, 迎来了生理期。 许熙月经不准这个毛病,是从青春期一开始就有的, 有时两三个月一次,或者有时每个月延迟很多天。 后来她自己去看过医生,医生告诉她主要原因一是尚处于发育期,二是内分泌失调、雌激素分泌不足,可以吃药调理一下。 许熙听完觉得不影响正常生活,她一向又过得随便,久而久之也就放置不管了。 ……没想到周允竞还有这种功效。 “许熙。”有治疗作用的周允竞坐在后座的另一侧,叫她。 许熙没吭声。 周允竞看着她背对着他,听到被叫后身体一僵却又非要继续装死的模样,就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坐在他腿上的时候,还是害羞里带点高兴的,结果下一秒她察觉到异样,就从嘻嘻变为不嘻嘻。 许熙正在自闭,结果听到周允竞还在旁边带着笑意,听起来还很愉悦,忍了又忍,没忍住:“不笑了好不好。” 周允竞却回:“我裤子还没说什么。” 许熙把他裤子都弄脏了一块,还好是黑色的看不出来。 想及此,她有些心虚坐直了,顿了顿:“对不起。”过两秒,又垂着眼自暴自弃地补充:“我太丢人了。” “不丢人。”周允竞伸出劲瘦的手臂,把她箍了过来。 刚才背对着他,现在周允竞就要让她面对着他,他散发着热意的手臂横在她身后:“月经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许熙不设防地被周允竞带到他身边,鼻尖撞上他的锁骨,手中的杯子发出嘎吱一声响。 本来她还在纠结着,作为“兄弟”要如何和他解释这种场面,譬如一咬牙说出女扮男装剧目中的经典台词“其实我是个女孩终于被你发现了”,或者继续掩饰“别看它像月经其实你误会了其实这只是单纯的人体下身受伤出血……” 结果站在洗手间外的周允竞单手插兜,等待着,一副毫不诧异的模样。还能在离开前自然地问服务生要一杯红糖姜茶。 许熙又联想到怪不得前两天和他相处,她会感觉有一种无法自洽的不对劲。 原来周允竞明显早已心知肚明,却故意不戳破来借机各种逗她。 许熙不知道是该怪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应该回去问责误导了她好几天的魏杰。 最终她选择了就近原则。 车厢空间不大,刚才两人离得有多远现在就要离得有多近,许熙稍一抬头,脸颊便能贴着周允竞干净的、带着他气味的脖颈,带着生气语气:“你真是太可恶了。” 其实许熙的生气语气都是她自认为,在周允竞听起来完全没什么威胁力,反倒有点像撒娇。 只能感受到女孩在他裸露脖颈间吐出的气息,仿佛再近一点她的唇便要吻上,酥酥麻麻。 许熙说出口后下一秒,便意识到这话很幼稚。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她自己太后知后觉、太迟钝了。 偏偏周允竞还配合她,腾出手拍拍她的肩膀,语调微缓:“好,我真是太可恶了。” 带着一种年上式的、周允竞独有的包容。 突然鼻头就有点酸,皱巴的一颗心像被泡进了水里变得软软的,许熙在他胸口闷闷出声:“我说着玩的,你在我心里特别好。” 他顿了顿,说:“我知道。” 教育心理学家科尔伯格将儿童性别认知分为三个阶段,性别认同,性别稳定,性别恒常。许熙在这一过程中曾遭受到原生家庭的恶意干扰和打压破坏,步入青春期后又因为月经而被父母羞辱,导致她一度不能自恰甚至厌弃过自己的性别。 而随着成长,读过更多的书、见过更大的世界、遇见过更好的人,她越来越能够坦荡地、勇敢地接纳自我和女性身份,并为此感到幸福。 周允竞突然叫她:“许熙。” “嗯?”许熙仰起头看他,嘴唇微张,下巴尖尖。 这个姿势和神态看起来真像是邀请人亲吻,周允竞想,连许熙本人都不知道,她这种无意识的、天然的情态,比起刻意的勾引,还要令人产生许多冲动。 周允竞克制住不良的想法,握着她的肩膀,手指只抚了抚她有点红的眼圈,说:“我最近在做一件事。” 许熙疑惑,联想到今晚那场正式且浩大的饭局:“很难吗。” “有一点。” “危险吗。” “也有一点。” 他说的“一点”,会只是一点吗? 他回答语气淡淡,许熙的心脏像被一根线细细地吊着:“我能不能做什么。” “不需要,”他笑笑,收回被她睫毛扫过的指腹,“只是突然想和你说一下。” 许熙一时间没说话,有些无能为力的懊恼,最终抿了抿唇:“好的,如果有需要我的,你告诉我。” 顿了顿,又情不自禁地身体靠近,再次贴上了周允竞的胸口。 忍受着清醒状态下因为这一主动行为带来的赧意,见周允竞没将她推开,良久,说:“无论怎么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允竞只告诉她他有重要的事要做,但具体的情况与细节,许熙无从得知。 他不想告诉她更多,许熙同样识趣地不会去追问,但无论前路如何,坎坷甚至凶险,哪怕受严重的伤,只要是周允竞,许熙都愿意同行。 代驾司机到了之后,询问周允竞能不能放歌,周允竞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计较,只示意他自便。 回去的路上,许熙睡着了。 车辆安静行驶,窗外掠过城市霓虹灯,掠过树木,掠过形形色色的行人,只听得见歌曲舒缓。 周允竞对音乐并不十分热衷,朋友们摇头晃脑时也多是反应淡淡,而此刻却终于像是能感触一二,睡着的女孩就在身边,卸下平日里寡淡的伪装,露出柔软的一张脸,偶尔有灯光晃过时睫毛颤颤。 恰好歌词放至“Just let me fall,In your arms like I’m a leaf”,像树叶一样落下,周允竞想,其实在他托住许熙的时候,许熙又何尝不是托住了他。 十五六岁本应该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上升期,却成为周允竞最为难捱的人生时光,由于太过痛苦,多年后周允竞回忆起来,除了母亲的死亡这一执着,甚至快将其余部分尽数淡忘。 而许熙的持久暗恋却将这段空白填补,常常留心,常常挂念,如同一根永恒不变的锚,连接起周允竞的少年与成年阶段。 饭局上觥筹交错,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性讨论,但也会提到周允竞,有人说他按照正常发展,本应该在曼哈顿无忧无虑地读书,更多的人则打断这一话题,严肃表示往日之事不可追,这次必须成功,否则只有hit rock bottom. 周允竞却想起许熙,在想她孤零零的在隔壁,和姜恩哲相处的好不好,餐品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她吃饭总是不挑,容易知足和满意。 就像她本人一样,永远都觉得周允竞最好。 如果他去曼岛读书,再回来应当是十年后,经历过纽约的繁荣,酒精和数字跳动。 周允竞相信二十八岁的许熙一定比十八岁的许熙更为成熟,更为从容,不会再因为父母的批评、暗恋一个人得不到回应而掉眼泪,成为一个在职场上得体完美的大人,他们或许会遇见,或许不会,而后者占据99.9%的可能。 决不会有黑夜中的当下此刻,少女坦诚地对他红完眼圈后,在他身边清浅的呼吸。 抵达酒店,周允竞让许熙直接回去休息,没想到她揉揉眼睛看了眼时间,九点刚过不久,说想去听宣讲会。 难得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高度好学的精神。 大报告厅里人很多,已经不剩下什么好位置,只有靠近门口还有疏疏落落的几个座位,不时有人进出,门开开合合带来室外的冷风。 许熙是坐在里面一会儿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于是她对坐在外侧的周允竞说:“你和我换换座位。” 他是陪她过来的,坐那有风。 “看你的。”周允竞眼也未抬,也没看她,刷着手机,界面似乎是在查看邮件。 许熙只好继续看前方大屏幕上的宣传片,他们到的时候片子已经放了一小半,但不影响观看后面的内容。 精心制作的名校招生宣传片配上背景音,当然令人心潮澎湃,时不时传来隔壁学生的兴奋议论,象征着更大的世界、更广博的学识和更美好的未来。 许熙看着,放在膝上的指尖不由得动了动。 接着,周允竞单手划着屏幕,空着的左手伸了过来,覆住了她的手背:“冷?” “没有。” 许熙想,注意力放在手机正事那儿,头也不抬,是怎么知道她这边的情况的。 但在她否认了冷之后,周允竞也没再离开,比她大很多的手在她手背上停留,在黑暗里,偶尔像是忙里偷闲玩儿似的,漫不经心地摩挲一下。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在这一刻也真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做出来,撩拨性却依旧强。 许熙看向周允竞,大荧幕宣传片的光,明明暗暗地打在他脸上。 周围观众熙熙攘攘,他坐在她身侧,这一刻,许熙有着前所未有的、无比强烈的愿望。 她想和周允竞念同一所大学。 这时,周允竞恰巧也抬起头,看向她。 “听说明山有很灵验的寺庙,有空的话,我们去吧。”她说。 第59章 第 59 章 一说出口, 许熙便感到后悔。 一方面是觉得自己不够勇敢,应当直接表达出想和周允竞同上一所大学的想法,而不是拐弯抹角地说去什么寺庙祈福许愿。 另一方面, 周允竞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但好在他听完许熙的话,并不介意地答应了。 周允竞对外界的虚伪,冷淡,高傲, 如今在许熙面前,化为了一种“都随你”的包容。 这一刻,许熙终于意识到, 周允竞真的同样在喜欢着自己。 于是像她这样习惯悲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未来。 和周允竞有关的、美好的未来。 她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想和他一起迎接冬天的第一场雪,一起向神佛许愿长长久久,一起看新年黑夜中的烟花。 翌日讲座结束回平城, 周允竞开车送她, 比校巴快的要多, 抵达的时候正好是一中的早餐尾声。 车停在安静的树下,离校门口还有段距离,学生们稀稀落落地往里进。 许熙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呼吸着外面清晨的空气,偏过头,却见周允竞仍旧不动如山地靠着驾驶位,长腿支着, 没有半分要下车的意思。 是还在等什么吗?她不明所以, 只好绕过车头去找他。 隔着降下的车窗,许熙疑惑地弯下腰看他。 两人对上视线, 谁料周允竞只是抬起空着的手整理了下她的帽子,示意:“进去吧。” 许熙怔了一下,意识到什么:“那你呢?” 周允竞收回手,散漫地搭在车窗边:“我还要回市区,有事。” “啊,”这是许熙没有预料到的,她皱了皱眉,才说:“我以为你同样……如果你告诉我是这样,我就不让你送了。” 结果还要返回,这不就是特地来送她一趟? 周允竞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看她:“谁当时告诉我大巴车坐着不舒服的?” 许熙噎了一下。 想起对周允竞说“大巴车很难坐”时的情景,明明当时他还说这些话题是“无关紧要”,没想到实际上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也很麻烦。”许熙不由得心想,周允竞未免也太有精力,晚上忙碌应酬完,喝了酒,第二天还能一大早起来送她。 周允竞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嗯”一声:“麻烦。那你付下乘车费?” “好。”许熙自然应。 眼见许熙听完他的话,真的开始解锁手机,进入微信,准备给他发个红包。 周允竞神色带上了点无奈的意味。 说她不通人情世故吧,她能自己从小就干那么多兼职,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 说她通吧,又常常听不懂他的话,思维像是一根直线。 许熙站在车窗前,还在依据着周允竞刚才所说,兀自思索他这么辛苦,给多少钱合适的时候。 一抬头,瞧见周允竞偏着身子,冲她略微勾了勾手指,伴随着他落下的声音:“这位乘客,你过来。” 许熙不明所以,凑过去。 “头低一点。” 许熙倾身,离他又近一些。 然后被周允竞屈起手指指节,敲了一下。 许熙反射性捂额头,眼睛微微睁大:“干什么。” “笨。”他言简意赅地评价。 许熙:O.O? 她后撤一步,不明白周允竞为什么突然得出这一结论:“哪笨了?” 毫无前因后果。 周允竞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又道:“你过来。” 许熙有些警惕地看着他,说:“我不会再上当了。” 在许熙拒绝的时候,周允竞只是漆黑的眼睛盯着她,面上很平静,没说话。 他一不说话,许熙又不擅长引导话题,便感觉到空气凝滞,她最终只好还是向前一步。 还是刚才的那个姿势,像趴在了车窗边。 本以为周允竞会变本加厉,她都做好了准备。 谁料,他却伸手拨了拨她的碎发。 然后,在刚才敲的地方亲了一口。 男生的嘴唇干燥、温热,贴在她暴露在冷空气的额头上,虽一碰即放,却带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触感,带着安抚的意味。 这是两个人都在完全清醒状态下的,亲密行为。 而且是在室外。 第一次被人亲,还是被暗恋多年的人亲。 突如其来,毫无预料。 许熙嘴唇微张,大脑空白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 教书育人的学校里人声鼎沸,只隔着几十米,隔着一堵墙。 他们却在做这样的事。 白天明晃晃的,许熙觉得她整个人都暴露在光线中,睫毛快速地眨了眨,手指握着还未发出红包的手机。 左看右看,确认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 周允竞收回拨完碎发,放在她头顶上防止碰到车框的手,慢悠悠地靠回座椅,瞧她的反应,堪堪忍住笑意:“怎么,顺风车司机亲你一下,紧张成这样。” 随着周允竞的话语落下,许熙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突然意识到什么。 意识到他在调笑般的言语中,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许熙习惯歉疚,习惯不配得感,习惯交易式的明码标价,即她得到什么,便需要付出什么。 譬如想要打车,需要支付账单;想要拥有好一点的生活,需要去兼职工作;想要拿到好成绩,需要努力学习;想要获得父母的夸赞,需要事事顺他们的意。 …… 万事万物都需要她付出,否则不配拥有,她在获得“命运馈赠的礼物”前,便习惯暗地里、焦虑的计算着代价。 这是她从小到大被训诫的道理,长年累月,以此形成根深蒂固的认知。 但周允竞用看似不经意交谈中的三言两句告诉她,他们之间,如今是不需要付费的关系,是不需要她做到十全十美、甚至做得糟糕也能得到奖励、得到照顾的关系。 是理所当然。 这就是为什么周允竞一开始说她“笨”。 许熙的睫毛快速眨了一下,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尽量忽略那一抹触感,试图自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听到周允竞的回答,刚刚跳动的心,又掉了下来。 许熙莫名想起学过的《边城》里的结尾——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 这种感觉没法用言语仔细形容,也不敢细想,是她跟不上周允竞的步调。 有时候,她感觉和他像是两个世界。 而此刻,正是两个世界的分线。他们一个向里,一个向外,彼此奔赴不同的命运。 “那我走了。”她说完,留给他一个背影。 然而走出没几步,又慢吞吞折了回来。 周允竞见状,挑了下眉:“怎么了?” 许熙嘴唇张了又合,还是没吭声。 周允竞也不着急,不强迫,好整以暇地和她对视,等着。 周允竞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许熙感觉,他像是知道她此刻心中想法。 他聪明的不得了,洞察人心,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在这方面开窍的特别快,现在像是在故意引导着她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而许熙也真的被他引导。 她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抬手,主动碰了碰周允竞搭在车窗边的小臂。 仿佛这么做,是为了排除隐约的不安,确定他的真实性。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黏人、幼稚、不像平时的自己,许熙确定她平时很独立,从来不像现在这样不舍得一个人。 磨磨蹭蹭,仿佛不想分开似的。 她小声说:“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周允竞笑:“许熙,你这是什么问题。” 许熙读懂周允竞的言外之意,意思是她又在问傻话。 他们之前关系普通的时候,她也会给他发消息,正常的不得了,怎么亲近起来后,反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许熙不擅长表达,甚至会在感情中做一些看上去很笨的、很不开窍的事情,许熙知道这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她不健全的原生家庭。 周允竞家庭中的情感方面,可以说更为恶劣糟糕,但他给她很健康的爱。 一个因为不健全而不知道怎样去爱人; 一个同样因为不健全,却知道怎样更好地去爱人。 深秋的落叶,即使没有风也会自然下坠,地面上已经铺了枯黄的一层,踩上去咔吱作响,远处有铃声响起。 周允竞就在这样的场景下,带点笑意看她。 如果可以,许熙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世界上并没有静止时间的魔法。 她快走到校门口时,有两道意想不到的声音齐齐响起:“姐!” 转过身,二妹和三妹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许熙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立在原地。 她们怎么会出现在几百公里外的小城? 有一瞬间的沉默。 “姐,你怎么不说话呀,看见我们不开心吗?”见到许熙这个反应,年龄小的三妹没忍住先说话。 许熙反应过来,走上前,努力露出点笑:“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出现在这儿,你们怎么来了?” 三妹:“爸妈说要来姑姑家探亲嘛。” 二妹补充:“说是探亲,其实是想来看你。” 许熙顿了顿:“……看我?” “嗯!”三妹点头,小喇叭似的继续叭叭个不停,“昨晚到了之后,爸打电话问你们班主任才知道你去Z市学习了,今天上午才能回来,爸刚好在这附近买早餐,我和二姐看到你们学校的大门,就说顺便过来参观一下,没想到这么巧真的看到你。姐,你刚培训回来吧,原来你在这里的生活这么丰富,肯定特别好玩,你抛下我们来过好日子来啦?” 三妹的部分措辞、还有父亲越过她直接向老师打电话的行为,让许熙心头感到不舒服,她爸还会费心拿班主任号码的?明明从小到大对此都漠不关注。 但来不及细想这些,二妹打断三妹,对她说:“姐,有好久不见你了。” 仔细一算,八月离家,如今将要步入十二月份,确实有三四个月了。 许熙意识到刚才的场景,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问:“你们什么时候瞧见我的?” “嗯?就看见你从那边绕过来,话说,姐,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同学们呢?” 还好,还好。 许熙放下心来,没瞧见她和周允竞。 许熙含糊地回了一下,翻过这个话题:“你们来看我,不上课吗?” 三妹说:“今天是周六呀。” 哦,对,周六。 二妹刚上初中,三妹还在小学,都正常过周六日,不比她是紧绷的高三。 是她把时间过混乱了。 正在这时,许父来了,他提着早餐,注视着正在说话的三姐妹。 许熙有了心里准备,目光越过去,嘴唇动了动:“爸。” 许父点了点头,他们之间很少寒暄,往往直接有事说事:“今天晚上在你姑姑家吃饭,你也来。” 许熙愣了愣,拒绝道:“我们学校晚餐时间很短,还要回姑姑家,来不及。” 许熙记忆中,父亲一贯严肃、封建、暴怒的形象,此刻居然宽仁了不少:“没事,等你下晚自习,你妈给你说做宵夜。” 晚自习结束后,坐上夜班公交车,前往姑姑家的路上,许熙仍然在思考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思考他说的内容、他当时的语气。 她感觉到奇异。 到了姑姑家,她才知道还能有更奇异的存在。 餐桌上可谓是满汉全席,隆重到完全不是所谓“夜宵”,吴美娟念叨着哪几道菜是她特地为许熙下厨做的,一群人都饿着肚子特地等她回来才开饭,问了她几次合不合口味。 还给她倒了杯水。 大家都在谈着她的学习成绩,看上去心情都非常好——尤其是她的父母,在笑个不停,可谓容光焕发,对她连一句脏话都没说。 他们只说许熙这次期中考试还考了年级第二,那岂不是能上985?真不错啊给家里争光了云云。 甚至在许小弟想要拽许熙头发的时候,吴美娟破天荒地呵斥了他:“怎么那么不听话!那可是你大姐!” 以往在家里,许熙都会像个透明人尽力减少注意力,此刻却成为家庭晚餐的主角,是因为她这次名次优异吗? 可她在附中的时候成绩就不算差,985也并非不可能,却从来没有这种夸张的待遇。 晚餐结束后,许之玉家住不下那么多人,许熙很有眼色地说她回学校住。 被许父许母制止了。 吴美娟说在外面开了酒店,让许父带着小孩子们住去,她和许熙留下,睡一张床说说母女间的体己话:“好久没跟我女儿睡了,一起睡。” 体己二字让许熙头皮发麻。 更何况哪里是好久,是根本不存在许熙的记忆中。 上一次和母亲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什么时候了? 许熙记不清了,应当是在襁褓中。 洗漱完,在黑夜里,吴美娟问:“你想上哪个大学?” “我还没想好。”她明明以前最不支持她读书。 吴美娟提了几个,都是本省内的学校,吴美娟强调其中的一个:“就报这个吧,离家近,大学下课都能回家。” 的确是很近,只有几千米的路程。 但这对于许熙而言却并非优点,她是总想逃离家的,而且,那所学校是最末流的985,以许熙目前的分数来说去读算是可惜。 听到许熙的拒绝,吴美娟嗓音高了些:“你想去外地啊?” 许熙不知道如何作答,今晚父母言行举止的一切,都突破她的既往认知,她只好说很困想睡觉了。 吴美娟好脾气地降低嗓音,温声道:“行行,不提了,到时候再说。” 总体上,是个完美的一晚,许熙在这种氛围下感到意外的平和。 许熙从小就有一个愿望,不祈求自己的家庭能像其他那样其乐融融,只求能对她维持住表面的和平便好。 然而今晚的父母不仅仅有表面的和平,更是对她体贴入微,顿悟般恢复了正常。 像是以往的不堪都已翻篇,幸福生活就在眼前。 第60章 第 60 章 耳边响起吴美娟睡着的呼吸声, 许熙却迟迟没有入睡成功,没忍住,悄悄给周允竞发去消息:[到了吗?]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00:28。 聊天框顶部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许熙想,周允竞应该是睡了。 然而下一秒,屏幕猛然变换, 他的视频通话申请就从对面弹过来,猝不及防。 声响在黑夜中格外清晰,弄得许熙握着的手一震。 心脏也随之一跳。 迅速扭头看吴美娟那边, 没察觉。 许熙来这里没拿耳机,立刻下床轻手轻脚推门出去,一路下意识捂着屏幕,到无人的卫生间立刻反锁上门,随即点了绿色键。 然后周允竞就这么映入她的眼帘。 那边同样在室内, 凌晨灯光依旧透亮, 他穿件圆领黑色卫衣, 应该在书房,背后有厚重书柜,用放在面前实木桌上笔电连的视频,像是刚用电脑忙完事然后联系的她。 接通那一瞬间,他正靠在椅子上,抬着腿,垂头划着手机。 听到接通的声响, 他的目光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落到电脑屏幕上,抬抬下巴:“挺黑啊。” 许熙这才把旁边墙壁的灯摁开, 小声说:“刚进来。” 骤然大亮。 周允竞似乎是打量了下她这边的背景环境,眼神有些微妙:“卫生间?” 他放下腿,手机咔一声上锁,椅子滑动向前。 距离倏然拉进,像是端详:“这个地方,你跟我打视频的时候在做什么?” 许熙眨了眨眼,下一秒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被误会的尴尬。 连忙转了个视角,显示出她正靠在洗漱台上,同时解释:“没有,我在姑姑家,卧室里还有别人,只能来这。” 周允竞笑。 开灯的那一刻,许熙倏然暴露在屏幕中,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或许是毫无预告的第一次视频,她的表情看起来还有点懵。 周允竞莫名想起刚相识时,她像是碎冰冷水,透明,形单影只,脸上不常见愉悦,哪怕是礼貌的笑,看起来都像是勉强,仿佛对世间万事都不能感到兴趣。 不太清晰的像素下,洗漱镜照出她穿着睡衣的背影,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再看正脸,以往无血色的面颊、嘴唇如今透出绯色。嗯,挺好。 见他不回话,许熙摸不准他心中所想,有些忐忑地问:“怎么了?” 周允竞不好讲他在看她,看正面的她,看镜子里的她,只好提:“我都到十几个小时了,你问候的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这么一说,许熙想起自己才发的那句[到了吗],解释:“本来上午就想问的,但今天太忙了,模拟考试一整天都没来得及看手机。” 接着,她又告诉周允竞那些试卷出的有多难,一场连着一场考下来特别特别累,没有喘息的时间,不知不觉诉说了几分钟。 周允竞只静静的听,见她停下,问一句:“中午也没休息?” 许熙赧然:“休息了,但题目太难了,我就一直……” 周允竞了然似的“嗯”一声:“一直只想起题目想不起我。” 这说法,让许熙觉得自己像个一分开就忘了对方的“负心汉”,连忙解释:“不是的。” “那你有想起我?” 许熙顿了顿,看着屏幕里的他,小声说:“很多次。” 于是两个人都安静下来,静的能听见彼此经过电流的呼吸。 分别后的16个小时里,许熙想起过周允竞很多次,在刚到教室的时候,在草稿纸上演算的时候,在午餐排队的时候,大块的时间、边角细碎的时间,清晨,日落,她都想起周允竞。 明明日子还是像以前一样过,除了明朗彼此的心意外,一切任何都没有变化,周允竞也离开没有多久,她却仍旧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许熙一向独立,但如今却对周允竞产生了深刻的依赖,甚至用矫情的话来说是有点黏人,或许这就是“恋爱”。 但她没法把这种变化告诉周允竞,承认想起已经是内敛人表露爱意的极限。 安静的呼吸过后,周允竞说:“我很快忙完这边的事,回平城。” 许熙觉得自己应当说“不用,你好好忙你的,我无所谓的”这种话,谁料最终却说出口的是:“好”。 完全本心驱使的一个回答。 许熙没想象过自己恋爱起来会是什么样,偶尔也刷到过网站上的恋爱调查问卷,都是事不关己地匆匆掠过,如果非要以前的自己做选择,她会在“是否接受异地恋”的选项栏里打对勾。 就像当初的一户邻居,隔音不好,许熙经常听到夫妻二人关于“异地工作”“一星期才能见一次的周末夫妻”的类似抱怨,她当时不能理解,异地多自在,更何况只是一周而已。 现在却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及时拉回自己的思绪,许熙向他说出这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我今天见我爸妈了,他们来平城,还说明天要一大早送我上学。” 周允竞:“那不是挺好。” “嗯,我也觉得。但其实他们以前对我……不太好,我们相处的也不融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态度变了,其实我有点开心。” 她还想说什么,对面突然有推门响,屏幕里插进一道人声:“要不要喝咖啡?” 周允竞散漫地应了声好。 那道声音的主人走了过来,侧身站,灰色整洁的西装套裙,三四十岁,是那位在饭局上见过的女士。 下一秒,她像是知晓了什么似的扭头朝屏幕看过来,许熙下意识移开镜头,但来不及,还是被她捕捉到面容。 周允竞倒是全程都很坦然,没有避人的意思。 姜行烨没说什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拎了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一长一短,放在书桌上,说卷轴里张大千的那幅画送给部门的石主任,另外那瓶酒送给曦和的赵总,让周允竞亲自去送,她和他们夫人已经约好了时间。 临走前又补一句:“到时候穿正式点。” “行。” 门咔哒一声关了,周允竞应完,眼睛看回来,在那笑。 许熙听见他的笑声,刚想说笑什么。 这人就敲了敲镜头,连带着许熙这边屏幕跟着震:“出来吧,别躲了。” 许熙:“……” 这才把反扣的屏幕转回来。 周允竞慢条斯理道:“恩哲妈妈,你见过的。” 许熙点点头,想起刚才他们的话:“等会儿喝咖啡,你还要忙啊。” 他放下杯子,揉了下脸:“忙。” 许熙看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将近凌晨一点了。 他能休息几个小时? 看着他略显疲倦的面容,突然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只能说:“那你忙完早点休息。” “你也是。” 视频挂断,画面消失,一切归于寂静。 许熙靠在冰冷的洗漱池边缘,莫名有种周允竞很遥远的错觉,忽然很想很想触摸他,牵他的手——他们还没有正式的、情侣那样十指相扣的,牵过手。 以往都是浮于表面、浅尝辄止- 离开姑姑家的第二天中午,许熙被孙莹莹拉去陪“奔现”,见她的网恋男友。 其实孙莹莹最初找的人是同桌曹一恒,还买了杯奶茶贿赂她,曹一恒咕嘟咕嘟喝完奶茶,拍胸膛表示包在她身上,结果临门一脚连带着吴璇被班主任叫走,问元旦节目安排。 临走前只好抓住最近的许熙,拜托她替代一下。 许熙其实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但孙莹莹立刻表示不会占用太多时间,许熙主要坐那儿起个壮胆的作用,还包午饭。 平城唯一一家KFC里,孙莹莹和许熙坐在一侧。 男生坐在对面,看起来平平无奇。 许熙按照提前交代过的,不怎么说话,或玩手机,或专注自己手上的食物。 孙莹莹不是内向的人,更何况对方是自己将近半年的恋爱对象,即使是第一次真人见面,也丝毫不怯,甜蜜蜜地同他讲话。 然而男生的态度却不是很热衷,敷敷衍衍地回应,甚至在孙莹莹咬蛋挞的时候来了一句:“你别吃了吧,够胖了。” 他自己却毫不客气地接过孙莹莹递来的新品圣代。 许熙擦手指的动作一顿。 孙莹莹也一愣,嘴唇翕动,没说出来话。 两人最终吵了起来,闹崩的最后,男生还气急败坏对旁边无辜的许熙来一句:“你这闺蜜那么瘦,我也看不上!” …… 孙莹莹回到教室哭了一整个下午,许熙也觉得心情很差,因为她莫名其妙地遭受到了攻击。 中午时间已来不及,许熙气到准备下午放学和周允竞发消息吐槽一番,谁料先接到了三妹的电话:“姐,你现在哪啊。” 许熙在校门口侧边的公交站牌下,见到捂着腮帮子的三妹:“姐,我牙疼。” 真是开门见山。 许熙让她张开嘴,观察:“蛀牙了。” 陪着她前来的二妹教育:“都说了让你少吃点糖,刷牙不要偷懒。” “因为这个和我打电话吗?”许熙无奈地问。 她以为有什么非她不可的要紧事,还让出校和她见面。 “我想在这里看牙,爸妈说平城便宜,家里好贵好贵的。” 许熙站在寒风里默了默,想到省会简单补一颗牙齿动辄五六百块,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医院已经下班了。” “去诊所可以嘛,妈说今晚就要回去了,”三妹看许熙态度不明朗,扯了扯她的上衣衣摆,还带点小孩子的奶音,“姐……我疼了好久了,爸妈都不管我的。” 许熙叹了口气,想到昨晚父母对她变好的态度,心软了,没再说什么,带两个妹妹去了附近的私立牙科诊所。 父母不负责任,她这个做长姐的,只能常常担负起家长的角色。 三妹躺在蓝色医疗椅上,牙医用小镜子检查着情况,说:“三颗龋坏,再不补就根管了。” 说完她皱了皱眉,习惯性教育:“家长要早点带来看啊,拖到现在——”说到一半瞧见站在旁边的“家长”许熙,看上去也不大,没再吭声。 许熙让两个妹妹先呆着,去选补牙材料和缴费,看着账单,问收银一句:“能刷医保么?” 收银小姐姐对她摇摇头:“抱歉,我们这儿刷不了,不过能刷也便宜不了几十块。医院能刷,您要不改天去医院。” 许熙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付款390。 三妹补牙的时候,许熙手插着上衣口袋,独自站在诊所窗户前往外看,树叶子哗啦啦掉,一派肃杀像,只留枯干的黑树枝。 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妹过来了:“……姐?” 许熙低头看她:“嗯?” “你在发呆啊。” 二妹一直是妹妹弟弟中最懂事的一个,许熙对她笑笑:“怎么了?” 刚上初中的女孩看上去有点不高兴,抠着手指:“姐,你会不会没钱啊。” 她瞧见她去缴费了。 许熙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轻捋了把妹妹的头发:“刚发了奖学金,两千呢。”又说:“小孩儿想那么多干嘛。” 年级前三都是两千块,直接打到专门的银行卡上,周允竞从一开始就没提供银行卡号,教务打电话的时候他直接一句给许熙,让她先放着。 听到奖学金,二妹欢呼一声,更崇拜大姐,问她:“快高考了,你想选什么专业?” “计算机吧。” “有什么原因嘛?姐你喜欢?” 有喜欢倒是谈不上,只是相比之下,收入更快。 二妹继续说:“听说土木工程也很热,这几年房价飚的很高。” “那是以前,”许熙皱了皱眉,思索着说,“我总感觉房地产慢慢就要不太行了,而且这个专业招聘的时候对女生不友好。” “噢……是吗,”二妹也不懂这些,只是随口闲聊,“姐,你在理工科有天赋,我相信你的选择,怎样都不会差的。” 许熙笑笑。 是啊,怎样都不会差的。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困难都是小事,未来还是很可期的。 三妹一补完牙,许父许母带着许小弟就到了,一家五口上了车,临走前吴美娟还温柔地交代了许熙几句好好吃饭注意身体等放假了回家之类的体己话。 初冬的下午六点钟,天气已经暗了下来。把人送走后,许熙站在马路道牙边缘,下巴尖埋在衣领里,在寒风中踩着脚下隐隐碎裂的砖块。 正准备回校。 有人自身后叫她:“许熙。” 许熙回过头。 是周允竞的小姨。 “我们聊聊。”她说。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安静的茶馆包间内, 咖色长桌上陶罐插了几支干草,两人对坐,都没说话, 示意服务员退下后,姜行烨徐徐地冲着茶。 山水屏风旁,升腾水雾后,她穿着驼色羊绒套裙, 精致全妆,手边金棕包包。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姜行烨向许熙递过茶水, 说了第一句话:“喝茶。” 第一杯茶给了她。 许熙稍愣,接过白瓷杯:“谢谢。” 姜行烨笑了笑。 她一向是雷厉风行的事业型女性形象,此刻微笑起来,大大削弱了不近人情的气质。 许熙内心刚放松,就听见她道:“我说和你聊聊,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就同意, 知道我是谁?” 许熙坐的很直:“是的阿姨, 周允竞告诉过我。” 姜行烨点头:“我们见过两次,看来你也有印象,那我就不再自我介绍了,听说你在跟允竞交往。” 许熙摩挲在杯口的手指紧了紧。 一方面,是姜行烨最后一句话猝不及防的直接,另一方面,是她认定的“交往”二字, 一时间没接话。 而姜行烨似乎是随口一提, 并不在意许熙回不回答,也没有再深究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而是话语一转,讲起了她自己的青春回忆。 “我读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和你现在一样大。广场上免费放映《罗马假日》,奥黛丽赫本真是漂亮,我和朋友们就算翘课也要去看,影片中,王位继承人公主在民间偶然遇见了一位平民记者。” “他们相处,同游,产生爱情,最终因为阶级差距和彼此的责任选择分开,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迹。当时我和几个朋友们都在遗憾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看完怅然若失了很久,后来我们长大了,同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才明白其中传达出的道理,爱情并非生活的必需品。” 许熙静静地听着,几乎是在姜行烨讲到中途时,便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许熙只是在周允竞面前有时迟钝,但不代表在其他方面不会察言观色。 没有不再深究,没有话语一转,而是自始至终都带着此行唯一的目的。 “您想让我和他分开?”几秒后,许熙听见自己的声音。 姜行烨笑笑:“我开娱乐公司,跟不少年轻人打过交道,但久而久之发现,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说话稍微含蓄一点,他们都听不懂。来之前我考虑过要不要把话摊开给你讲,但事实证明你很聪明,也优秀,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书读的很好。”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成熟的、体面的成年人,连做“棒打鸳鸯”这种事情的时候,都还在夸奖着她。 这场会面以及会面的目的,都来的太猝不及防,许熙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荒谬。 不真实感。 她现在应该在教室中,平稳、如常地进行学习,等下课后和周允竞通话聊天,或者一抬头,他就会笑着出现在她面前。 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这时,从屏风内出来一个人。 山水屏风后同样有一套桌椅和使用过的茶具,对方似乎是刚随手摆弄完,信步走了出来。 刚开始,许熙险些以为是周允竞,再定神一看才发现不是。 男人大概有二十五岁,穿着定制西装,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Hermes深蓝领带,再往上是年轻矜贵的一张脸,大概都有着优越出身背景的缘故,他的气质与周允竞有些相似。 但更多则是毫不掩饰的傲慢。 他对同为合作伙伴的、年长一二十岁的姜行烨仍旧没什么恭敬的态度,开口道:“你和你的外甥一样,有种能将再难听的话说的好听的本事。” 姜行烨似乎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格,没搭理他。 他也毫不在意,继而将锚头对准了许熙,像是颇感兴趣:“你和周允竞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 许熙想了想,在她看来,他们属于一种心照不宣、水到渠成的状态,并没有特定明确的时间节点。 然而这在男人眼里成为了一种随意。 他流露出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扯唇笑笑,拿出烟盒,在偏头对姜行烨说话的时候取出一支:“你做的过度了,长择短择,只是短择而已,没必要认真,年轻人一时兴起有什么好劝的,自己过不了几天就分了。” 说完,不顾室内有两位女士,银质打火机清脆一声响,很没有风度地点了烟。 许熙知道短择的意思,短期的一种情感模式,双方在这一过程中会很愉悦,但不涉及未来,不对彼此负责,时间一到,就如钟声敲响,宴会结束,两人都抽身离开,这场关系就此终结。 “怀恕。”姜行烨话语里暗含警告。 季怀恕耸耸肩,哼笑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在缭绕的烟味中,许熙止不住地想要咳嗽,连带着胃部都感到难受,真奇怪,明明应该是肺才对,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因为胃是敏感的情绪器官。 又不由得去想,如果刚才屏风后的人真的是周允竞,他听到这番交谈会怎样想?支持,亦或是反对? “他是允竞的朋友,一向是这种没有礼貌的人,我向他替你道歉。”姜行烨说。 许熙摇摇头,示意没事。 姜行烨看着这样的许熙,突然觉得可惜,她将她调查的清楚,这样的女孩,除了家庭,是很不错的。 “很多男孩子从幼儿园起就会和女孩子玩耍,又性格幽默,一张嘴很有主动逗乐她们的天赋,但允竞不是,他对这方面往往没什么兴趣。很多年前,我有一位朋友,对孩子控制欲很强,甚至孩子上了大学仍旧耳提面命不许与异性有过多接触,认为是早恋,视为洪水猛兽,但大学一毕业又要求孩子立刻结婚生子,否则是落伍,是太晚,最后那个孩子差点被逼到崩溃。我和允竞的妈妈都很不认可,尤其是她,提起来就要皱眉头,不想再与这位观念不合的家长过多交际。什么是早,什么是晚,概念又是谁来界定的?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对他人产生爱情层面的好感是再正常不过的成长过程,所以我们都会打趣当时才几岁的允竞没有浪漫细胞找不到小女友,担忧他长大后会成为不受欢迎的nerd。” “我知道有部分女孩也会喜欢nerd类型的男生,觉得沉稳可靠,但在我看来,那些经过了加工美化,其实都不是真正意义上、我在这里提到的类型,死板,教条,缺乏性吸引力,在现实生活中,不能为伴侣提供情绪价值,难以进行精神共鸣,但好在他长大后并非如此。” 不久后将进入二十岁开头的少年,擅长社交但不轻浮,为人可靠但不无趣,不以个人条件去肆意玩弄他人感情,尺度拿捏得准,有头脑,有能力,逐渐成长为了很好很好的成年人。 姜行烨说这句话时神色柔和:“我相信如果他母亲还在,再苛刻,也会为现在的他感到自豪。允竞有和你提起过她吗?” “没有。”许熙说。 听到回答,姜行烨脸上同样流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那你的父母、两位妹妹和弟弟,你有告诉过他吗。”她顿了顿,“在说和你聊聊前,我看到了你的家人。” 姜行烨明白这话题尖锐,但还是要问出来。 她看见许熙的脸色变了变,像是触碰到了最深处遮盖的一层布。 而许熙的回答仍旧是:没有。 “爱是坦诚,是毫无保留,你们两个看起来都没有做到。”姜行烨下了结论,“互相不了解的两个人,却在了一起,现在看上去很好,以后也会出问题。” 姜行烨知道周允竞并非短择,否则不会在疲惫的凌晨深夜,哪怕再忙碌也要挤出时间与许熙通话,耐心地听着她的倾诉和抱怨。 “他没有告诉你的事,我来告诉你。很多人认为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姐姐是攀上高枝嫁入豪门,但其实恰恰相反,不要认为任何公司从诞生起都是庞然大物,允竞含着金汤匙出生,周为河可不是,他最初的时候还要私下来拉拢我姐姐的投资,当然,后来他成功腾飞,贤妻扶我凌云志,他转头捅了贤妻一刀,有了第三者和私生子,这种事令人恶心但又屡见不鲜,所以从古至今多少例子都能证明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许熙听懂了姜行烨的意思,她在说她和周允竞不匹配,不,岂止是不匹配,两个人放到一起甚至会被怀疑她是利益熏心是有所图谋。 许熙想要否认,不是的,这种刻板印象不适用在她身上,她喜欢上周允竞的时候,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无从谈起贪图。她宁愿他是个普通人。 如果非要说,那最多就是希望周允竞能记得她,其他的不敢再过多奢望,毕竟她对自我和家庭有清楚的认知。 但周允竞太好了。 周允竞的好能麻醉任何人,好到甚至让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卑,生出胆量,开始幻想和他的以后。 然而,当下的谈话如一盆冷水把她泼清醒了。 即使许熙进行剖白,可能在姜行烨看来也只会是一种“心机”的辩解。 许熙不由得想,姜行烨看到她家人的那一刻,会怎么想?如果周允竞以后看到了,会怎么想? ——你家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孩子,最小的居然还是个男孩儿,明显是重男轻女,这个年代居然还会这样吗,真不可思议,是教育水平很低的家庭才能做出的事情吧,数量多就算了,养育的质量也不够,我们不扶贫。 落后,粗鄙,市侩。 如同那位“观念不合的家长”一样,提起来就厌恶,并且不愿再深入交际。 陪姜莹莹见面的那场闹剧,许熙当时脑海中浮现《加缪手记》中的一段话:“火车上的小情侣,她拉着他笑吟吟地撩拨,而他,两眼无神,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他并不引以为傲的女人爱着而感到尴尬。” 现在想想,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她也不能让人“引以为傲”,等有一天周允竞发现了她真实的家庭情况,掀掉她努力维持的体面,触及深处,同样会感到尴尬。 “他们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我还年轻,自顾不暇,后来允竞的母亲出了事,我又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让允竞独自走了很久,指责我当时不够关心他也好,现在事后才来挽救也罢,我都承认,也很后悔,所以作为他唯一剩下的亲人,这个紧要的关头,我绝对不能让他再自找麻烦。” 所有人都在想着阶级跃迁,最起码也要保持原有不再滑落,没有人不自私,也没有长辈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孩子被卷入下坠的旋涡。 他们支持周允竞去恋爱,但对方不能是这种家庭背景,尤其是当周允竞向她主动介绍起许熙时,她知道他认了真,不只是简单的玩玩而已。 于是她私下调查,越了解,眉头就皱的越深,这出乎意料,也不在计划之中。 周允竞的情况太特殊,许多人都盯着他,试图找出他的纰漏,根据他的表现来评估应该站在哪一方,站队后又下注多少。 婚恋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而是将两个家庭、两个集体进行捆绑。更好的女孩有千千万万,即使不能带来助力,也不应该是一颗随时存在隐患的炸弹,不应该是他的履历“污点”。 许熙回忆起当初余启的那句话,“他们会帮助修剪掉多余的枝桠,而周允竞只需要坚定不移地沿着主干、朝着唯一的目标前行”。 当时她听得似懂非懂,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就是多余的枝桠,是麻烦,是拖累。 包间内没有窗户,四周的墙像是排山倒海般向她挤压过来,令人喘不过气,许熙觉得大脑在窒息,却又将对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家境干净清白,我们都不会有任何意见,但偏偏你的家人。”姜行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像是不忍似的,但即使她没有说完,许熙也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他们并不歧视她的物质条件,而是不能接受来自原生家庭的精神落后。 她没有任何问题,而只是拥有这样的出身,许熙感到难受,就像刚才姜行烨夸奖她时那样的难受。 许熙宁愿周允竞的家人直接干脆利落地让她滚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似和声细语地跟她交流,实际上却温柔如刀,一点一点割着她的自尊和心脏。 许熙尽量保持着平静,问:“周允竞知道您今天来见我,说这些吗?” 姜行烨神色顿了顿。 许熙明白了,这是她身为长辈的个人行为,周允竞并不知情。 许熙站起身:“我知道我的家庭不好,但我认为也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如果今天的话同样是周允竞的意思,您让他直接告诉我。” 即使许熙不常看恋爱剧,也知道主角们常常因为缺乏沟通产生误会,最终导致遗憾的结局。 她不愿意犯这样的错误,也不再是那个当初和周泰对话时,轻易便能被三言两语扰动到方寸大乱的人,所以她要听周允竞怎么说。 她甚至在出门的时候,还能镇定地拿出手机,向班主任发去迟到的解释消息。 直到她暴露在冬日的寒风中,走在路上,干枯的黑树枝咵拉一声断裂下来。 她垂眼向下才发现。 手在抖。 第62章 第 62 章 回去正是第一节晚自习下课。 冬季教室里空气不好, 许多人开窗通风,站在外面的走廊上聊天。 许熙路过的时候被人拽了一下,险些踉跄, 回过头,发现是魏杰。 “哎,别碰瓷啊,我可没用力, ”魏杰收回手,见她站稳,“想什么呢, 叫了你两声,没听见?” 许熙的确没有听到,刚刚才回过神。 魏杰没察觉她的异样,只问自己好奇的事:“今天下午你跟孙莹莹去见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她只哭, 问也不说, 那男的那么差劲?” 说完努了努嘴, 示意教室内,曹一恒正轻声安慰着孙莹莹。 旁边的冷茁壮趴着栏杆:“还是不要打听女孩子的私事吧……” 魏杰“啧”一声,拍他背了一巴掌,冷茁壮委屈地从喉咙里呜了下。 魏杰与曹一恒相处的模式是拌嘴,对这个傻大个则是单方面的“欺负”。 再一抬头,范国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面容看起来挺严肃, 魏杰还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 刚立正紧张,就听见范国明说:“冷茁壮, 你来办公室一趟。” 冷茁壮回来的时候已经上了课,接下来的整整几小时,他一言不发,坐在座位上长久地发呆。 即使魏杰询问,他也看上去爱答不理,一直不回答。 直到放学,魏杰终于来了火,挎上书包踢了脚自己的凳子:“操!一个二个都跟没张嘴一样,说话真费劲,不把老子当朋友就算了!” 然后推门就走。 只剩下看过去的吃瓜同学,和欲言又止的冷茁壮。 接下来的两天,冷茁壮都没有来学校。 魏杰后来才知道,冷茁壮的爷爷去世了。 冷茁壮的父母在他尚未断奶时,便常年在外务工,一年顶多只回来一次,在家呆上匆匆的几天,甚至为了能多赚些钱,有些年份连农历新年都不回家。 视频通讯未普及前,冷茁壮记忆中父母的面容很模糊,他自幼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如此度过十八年,比起孙辈更像是他们的儿子。 爷爷的离开对他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魏杰是在第三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当时他正在家里享受着难得的周六懒觉,手机突然震动。 他一方面烦躁忘了开静音,一方面恼火是谁扰人清梦,接通后正有起床气。 就听见冷茁壮的哽咽。 冷茁壮刚守完一整夜的灵,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嘶哑。他向魏杰道歉,解释当晚没有理他的原因,至亲突然去世,他当时没能反应过来。 挂掉电话后,一向没心没肺的魏杰很久没能说出来话。 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他。 他记得冷茁壮的爷爷,一个很慈祥的老人。自身简朴,但很疼爱孙子。冷茁壮是住宿生,每次周末结束,许多学生都会独自返校,但他爷爷却经常来亲自送他,有时候会替他背着换洗的被褥,带着包裹,里面装满在家里亲手做好让孙子带到学校吃的点心。 魏杰嘴巴馋,也跟着喊句“爷爷”,老人就会拿出来给他分上一份,久而久之越来越熟稔,有次魏杰和爸妈吵了架,就去了冷茁壮家躲清静。爸妈打电话让他回家,他不回,气得扬言要断了他的生活费,当晚吃饭的时候魏杰一直闷闷不乐,冷茁壮问他怎么了,魏杰咕哝了句“我爸妈不给钱要让我在外饿死”,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完没控制住吧嗒掉了眼泪。 他特别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感觉丢人,放下碗筷躲到院子里,过了一会儿,老人穿着发白的布鞋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皱巴巴的纸币让他拿着,和他脸上年老的皱纹一样。 魏杰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数字,整整一百三十二块钱,不多不少。有二十块的、十块的、一块的,零零碎碎,老人家不会使用电子支付,一看就攒了很久。 这消息太突然,魏杰只知道他半年前诊断出阿尔兹海默症,但没想到会离开的这么快,反应过来的时候,既后悔那天晚上对冷茁壮的态度,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无动于衷。 无论是作为多年的兄弟,还是爷爷对他曾经的照顾,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看一看。 停灵三日,今天是最后的时间,依照老人的遗愿落叶归根,埋葬在老家,一切后事按照当地传统习俗来。 大巴车没有提前订票,所以没有班次,出租车也不愿前往偏僻的乡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前往。 魏杰没法求助父母,在他们眼里一定认为这是“毫无必要的小事”,但对他来说不是这样。 魏杰想到周允竞,时间不等人,只好硬着头皮问:[hi,兄弟,在哪呢?能带我去个地方吗?] 那时周允竞履行了向许熙的承诺“很快回平城”,在清晨一大早赶了回来,正准备履行另一项承诺——趁周末两人都有时间,陪她去明山的寺庙许愿。 这是隔了几天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许熙坐在副驾,看见周允竞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想起那天下午的谈话。 但她尽量忽略。 看见周允竞低头回着消息,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机边框,许熙知道他这副模样是在思索事情,多半还在考量。 于是问:“怎么了?” 周允竞将手机一转,抬下巴,向她示意屏幕上的消息,“你觉得呢?” 许熙看见上面的求助和来意,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帮吧,”许熙停顿少时,说,“看上去挺着急的,我们先把他送过去,再去明山也是一样的。” “行。”周允竞轻松地说。 魏杰其实做好了不抱希望的准备,毕竟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周允竞又不喜欢多管闲事,没想到他却答应了。 更没想到坐上车,发现许熙也在。 当他知道许熙在这里的原因后,不好意思地说:“那我这是不是打乱了你俩的出行计划啊?” “来日方长。” 周允竞以这四个字作为回复的时候,许熙侧过眼看正在设置导航的他,在清晨的光线中,他用轻淡的语气说出认真的话,让许熙有一瞬间希望能够像这样只看着他,其余什么都不用去想。 出了郊区,离目的地越近,山脉越多,天气灰蒙,县道公路两边是嶙峋的石壁,明显是从山脉中硬凿出一条路来。 再拐几个弯进入村庄,有了时间的缓冲,魏杰心情倒也逐渐好了起来,一会儿扒拉着车窗看外面说和几年前他来那次没什么变化,一会儿问周允竞今儿穿的是不是那款黑色的加拿大鹅,一会儿又说等高考毕业也要去学驾照。 直到打开车门,踩在地面的那一刻,冷空气、哀乐声、鞭炮硝烟味不知道哪个先来,再抬眼一看,小径尽头,前方露天院子内,有经幡飘,偌大的黑白色灵棚映入眼帘,上面最中间,写着“奠”。 听觉,嗅觉,视觉,所有感官搅在一起,正是面前这场传统的葬礼。 他们站在原地,有几秒都没动静,谁都没说话。 站在路口迎客的冷茁壮最先发现了他们,快步走了过来:“你们……”只说了两个字,梗住了,然后嘴唇翕动:“谢谢。” 魏杰提前跟他发了短信,说想要来吊唁,但冷茁壮以为他只是出于礼貌,没想到是真的,同行人还有许熙和周允竞。 两人本打算是将魏杰送到便走,但如今见到这样的场景,作为逝者孙子的朋友,直接转身离开是不合适的。 冷茁壮说:“跟我过来吧。” 魏杰上前用力抱了抱他。 许熙看见冷茁壮眼里的红血丝,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 进入院子的那一刻,礼宾通知有吊唁客人到并进行引导,鼓声敲响,他们按照规矩,进入灵堂围着水晶棺走上一圈,瞻仰遗容。 冷茁壮的爷爷静静地平躺在里面,面容平静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但旁边摆放的各式丧葬用品,蜡台、花圈、供品、纸钱以及灵堂中的挽联,才让人意识到,他是真的不在了。 这一环节结束后,有专门为宾客设置的休息室,魏杰留下和冷茁壮说几句话,许熙和周允竞则去了室外的院子站一站。 白事不拘亲疏远近,只要对方能来参加,便代表着一种关心,冷茁壮已经很感谢。 两人站在一处安静的空地,地面上有鞭炮碎屑,杂草枯黄。 周允竞手插在口袋里,许熙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袖口,刚想说什么。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背,安抚似的摩挲了一下:“不怕。” 许熙愣了愣:“这是我想对你说的。” 却被他抢先。 周允竞很轻地笑笑,看着她:“心有灵犀?” 人对死亡或多或少总有种畏惧,更何况一场亲眼目睹的葬礼。 冷爷爷有三个孩子,都有着各自的交际圈,因此宾客人数众多,来来往往,有几个格外忙碌的身影,一看便知是直系血亲,忙得团团转:“今天来了多少位宾客,多少辆车”“招待的烟怎么没了”“黄布怎么少了一块”,连嗓子都哑了。 冷茁壮找到他们,说:“我们家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都没什么经验,外面混乱,你们进来吧。” 只是两三天的时间,他看上去却成熟了很多。 他带他们进了间隔音好的休息室,里面一堆年轻人,经过介绍才知道都是冷茁壮同辈的堂亲表亲们,见到两人也并不惊讶,葬礼不仅是告别的仪式,还是人情礼往的社交场合。这三天来的客人络绎不绝,有大伯那边的,有二姨那边的……亲戚、朋友、同事,都分不清了。 有个女孩是冷茁壮的表姐,坐在椅子上,带着哭腔说:“我没有想到外公真的会离开我,我一直以为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一直在外地工作,得知消息后首先是脑袋发懵,怎么可能呢,假的吧,交接工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麻木的,领导提醒她提交的文档里有好几个错别字,修改后把工作交接完,请假流程批下来,终于能回老家。 或许是有了一两天的缓冲,或许是她尚未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得知外公的消息前后,生活仿佛没有多大的区别,她逐渐放松下来,考虑到要见人,甚至在回来的高铁上还化了个妆。 直到她进入灵堂的那一刻。 看着记忆中的亲人居然躺在那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站着,呆看着,手里的包不知不觉就掉在了地上。 她的妆容已经全部哭花了,再也不顾什么形象,像是说给旁边的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妈妈让我磕完头,进休息室待着,但我不由自主就走出去,走到那儿,看着他黑白的遗像,前面摆着东西,我看一次,就恍惚一下,不可能吧,这个场景怎么会出现在外公的身上,我从没把这些事情和他联系起来,像是在做梦。” 但他的的确确是真的不在了。 有人跟着叹气几声。 冷家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家人之间感情极好,许熙由于个人经历不能完全共情,但能感受到他们此刻的悲痛。 许熙看向周允竞,他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不知道在听还是没有,看起来像一位彻底的旁观者。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喊了句:“快来见爷爷最后一面!” 民政部门的车到了,要送去殡仪馆进行火化。 众人鱼贯而出,流程本应该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变故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冷茁壮的奶奶突然吵嚷起来:“为什么不让我去!” 许熙站在外围,不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只听见七七八八的声音,但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你不能去!老太太不要倔!” 人群逐渐散开,老太太看着抬着丈夫的担架进了民政局的车,车门砰一声关上,挣扎起来:“凭什么你们能去,我不能去,这是我相处了一辈子的人,我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能见?” “刚才已经见过了!老大在家里陪着你嘛,老二老三去。” “我要看着他到最后!” …… 魏杰皱了皱眉,低声道:“什么意思啊?” 许熙摇了摇头,她也不懂。 在混乱中,冷茁壮低声向他们解释,他们不让老太太去,是因为这边一个迷信的说法,配偶一方走后,另一方不能去送,以免感情深厚被逝者“带走”。 “啊?”魏杰说,“我都没听过这规矩……” 冷茁壮叹了口气:“我爷爷和我奶奶感情好了一辈子,现在其实最没法接受的人是她。” 一辆民政部门的车,一辆载着部分冷家人的私家车,老太太迈着年迈的步伐,快步走过去,却被拦在门外:“妈,位置满了,在家里等着吧,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说完汽车发动,驶出很远,老太太想要追上去,追不上,回来情绪激动地拉着宾客的手,一个个地询问:“你能不能送我去,你能不能送我去?” 在家里坐镇的冷家大伯终于看不下去:“让她去吧,找辆车带妈过去,壮壮,你也陪着一起。” 但除了直系亲属,其他半生不熟的关系,哪有人愿意开着自己的爱车,去殡仪馆那种“晦气”的地方? 全场寂静,没人应声,这时,来了之后一直游离事外的周允竞拿出自己的车钥匙:“走吧。” 老太太坐上车的时候,一直在对周允竞道谢。 道谢完又坐在后座,自顾自地念叨着:“他还年轻呀,他的几个老伙计都还在,身体硬朗的不得了,怎么就只有他不在了呢。” 这几天,奶奶一直纠结着这件事,像得了心病。 魏杰安慰地拉着她的手。 冷茁壮说:“爷爷七十岁了。奶奶,你不要总想着这件事,往好的方面想,他走的不痛苦。” 是在睡梦中走的。 爷爷离世的前几天已经无法起床,每天躺着,奶奶准备给他喂饭的时候,想叫醒他,发现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才发现人不在了。 “七十岁年纪不大,现代社会活到九十岁的都不少,都说他可惜……”老太太还是没法释怀。 许熙看向周允竞,他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进了殡仪馆,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问要不要进行遗体美容,收费1000块,老太太一开始不明白是什么,冷茁壮搀扶着她,向她解释是化妆的意思。老太太毫不犹豫地点头,化,要让老伴体面的离开。 付完钱,有个好心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其实这种事应该私下找人提前弄好,而不是应该在这里,这里价格昂贵。 老太太跟冷茁壮说:“你爷爷要是知道要一千块,一定舍不得,他平时就节省得很,但现在多少钱都没用了。”她拿着捏在手心里皱巴巴的卫生纸,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 冷家人去火葬场那边排队,外人不方便过去,魏杰主动替他们去买水喝。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离开。殡仪馆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况,一个不慎便有盖着白布的担架推车从他们旁边经过。 怎么说呢,这种场景。 周允竞单手插兜站着,许熙担心他害怕,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东西,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臂,递给他。 周允竞垂眸看过去。 一个护身符。 许熙解释:“去明山那个很有名的寺庙里请的,应该有用。” 周允竞的关注点落在其他地方:“你之前自己去过了?” “嗯。” “和谁一起?” 许熙品出他话里的“初次情节”,想起类似于“女朋友之前陪其他异性去过迪士尼后来才邀请我”的情感矛盾,连忙解释:“陪我表弟他们去的,但我之前没许愿,又觉得不能白来一趟,就请了一个护身符。” 周允竞又问:“你没有愿望?” “以前没有……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都是些生活中琐碎的小事,没有必要到去那儿特地许愿的程度。”但现在有了,有必要的,很重要的,她想和周允竞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说完,许熙又拿着护身符向周允竞递了递:“你拿着。” 周允竞接过,指尖交接。 然而,下一秒,他反手一推,将护身符还了回去,让她在手心里握的更紧:“给我护身,你怎么办?” 他像是有些好笑:“我们两个当中,最迷信的不是你么?” 许熙手心动了动,收了回来:“哦,对,我差点忘了你是无神论者。” “一部分,”周允竞的表情重归平淡,他说,“另一部分的原因是,其实我们害怕的,都是别人日思夜想的人。” 许熙思考了一下:“可你的两部分原因,是自相矛盾的。” 前半句唯物,后半句唯心,这两者相悖。 周允竞扯了扯唇角,没再回答。 没过多久,冷茁壮回来了。他微微喘着气,接过魏杰递来的水喝了,发呆似的站了一会儿,才说:“我胆子小,农村人有个说法是人去世后家里会有动静,我之前听说的时候害怕的不得了,但我现在守了两晚的灵,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希望能有什么动静,家里人让我看着那个蜡烛,说是魂灯,不能灭,我就特别小心翼翼。” 他顿了顿:“但真的什么都没有,人死如灯灭。” “刚才坐车来的时候,路过很多地方,有我爷爷带我爬过的山,走过的田间地头,还有背着书包送我上学的路,在哪,什么时候,我爷爷跟我说的什么话,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的想起来,但没有办法。”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空旷的地面,视线没有聚焦,像是问他们,又像是问自己:“我这几天难受的不得了,以后会不会好呢?” 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死亡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 不远处,有个父亲在大声喊着什么,仔细一听,他念着一个人名,应当是他儿子的名字:“乖,回家吧,回家吧,听见了没有?要记得啊。” 许熙知道了,他在叫魂。 他的妻子拽着他:“好了,走吧走吧。” 他没被拽动,面部肌肉都在抖:“我再叫两声,我怕把他留这儿了,他忘了回去怎么办?想我们了怎么办?” 许熙侧过头,发现周允竞安静地在看他们。 第63章 第 63 章 冷茁壮的奶奶抱着骨灰盒出来了, 另外一位亲人连忙撑着那把提前准备好的黑伞,罩在盒子上面,有说法是不能见光。 回到老家的时候已是中午, 主人家招待着宾客参加宴席,在殡仪馆经历过那些场景,许熙没有胃口,精神和身体上都不太舒服。 周允竞瞧见她这副模样:“说了不让你去。” 就这样还要把护身符给他, 明明她自己才是最胆小的那一个。 旁人都去就餐,只有他们两人在。许熙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蔫蔫的, 小声说:“不想让你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她想陪着他。 听着她的说法,周允竞顿两秒,才说:“你把车上的其他人放哪?” 许熙:“……” 总感觉随时能被他看穿,许熙解释:“我就是觉得他们不靠谱……我休息一下就行, 你去吃饭吧。” “行, 世界上最靠谱的人。”周允竞说行的同时点下巴, 让许熙以为他是同意了她的提议,谁料下一秒,他走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许熙正不明所以,手腕处传来一股力道,她就被周允竞带了起身,懵懵地跟着他往外走, 走出几百米和两个岔路口, 脱离开那个环境,到了一家小超市。 周允竞拿了罐加热过的牛奶, 站在收银台前的时候,瞧见售卖的打火机,随手挑了一个,一并付账,随着店家收款声响,他把打火机撂回口袋。 许熙瞧见打火机,欲言又止,周允竞又不抽烟,买来做什么? 等两人都出了超市,许熙扫了一圈周围环境,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卖东西的?” 这么陌生的地方。 他带她离开,她以为只是单纯的散步。 周允竞回的自然:“出门在外保持观察。” 许熙说:“我都没留意。” 周允竞单手咔一声勾开拉环,递给她:“我留意就行了。” 这话说的,像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大脑放空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用跟着他就行了。刚解读完,见周允竞递了牛奶过来,许熙下意识“啊”了声。 给她的?周允竞挑选付账勾拉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许熙一直以为是他自己要喝。 瞧见许熙的反应,周允竞以为她还是没胃口,站在她旁边,伸手拨了下她脖颈的碎发发尾,放到她外套帽子里,淡声道:“先多少喝一点,知道你委屈了,等结束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一向温热的指尖此刻也是冰凉的,许熙接过牛奶,听到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没。” 委屈?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许熙接着说:“我习惯的,以前忙起来的时候,空腹或者随便吃点垫肚子都挺正常的。” 周允竞淡淡驳回:“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许熙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罐体,一股熨帖,突然有什么想说出口,手指紧了紧:“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周允竞正瞟着手腕上机械表的时间,这个动作他今天做了很多次。听到,抬头撂了她短促一眼:“喝你的。” 许熙只好“喔”一声,嘴唇碰上瓶口,慢慢地吞咽着牛奶,心里却在想,没正面回答,那她到底是麻烦还是不麻烦? 呼吸过新鲜空气,又得到了食物补充,许熙彻底恢复。 下午天气阴沉,气温再降,像是随时将要下雪,最重要的仪式开始了。 随着致辞结束,哀乐响起,放入骨灰盒和大量随葬品后,棺椁缓缓盖上,老太太却迟迟不肯离开,双手紧攥着棺木边缘,不舍得让它紧闭,泪流满面。 见状,司仪及时引导:“不要耽误吉时,不能把眼泪掉进去!” 子女们同样忍着哀痛,连忙来把母亲劝走,她让出位置后,钉棺材的声音一下一下,像钉在人的神经上。 出殡的队伍庄重且沉默,步行前往,山道颠簸,路上有大小不一的积水坑,许熙一时不慎身体踉跄一下,差点摔进去,幸好被周允竞及时扶住。 风水先生提前看好了方位,葬于冷家的祖坟旁。 第一抔黄土落下时,冷茁壮突然想起来什么,焦急道:“爷爷最喜欢的象棋放进去没有?是不是忘了?” 冷茁壮的父母拍着他的肩膀:“放进去了,放进去了,放心吧,我们准备的很齐全。” 他这才松了口气。 最后一抔黄土落成时,冷茁壮环顾四周,蹲下身,拍了拍隆起的坟茔:“爷爷,你挨着你的爸爸妈妈了,不孤单吧。” 老太太看着丈夫的新墓,带着方言的口音戚戚哀哀:“我真不喜欢火化……” 冷茁壮知道很多老年人都接受不了,只能安慰:“奶奶,都一样的。” 她长叹一口气,花白的头发在空气中飘:“我知道都一样,但在我心里不一样,你爷爷好好地躺在那里,我就觉得他像是还在,现在他成了一捧灰,我就觉得真的不在了。” 司仪向东道主交代着后续,讲解接下来的“烧七”注意事项,要祭祀够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流程听起来格外繁琐,但他们都记得十分认真。 仪式的最后,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中国人喜事用鞭炮,哀事也用鞭炮,来的时候一场宴席,走的时候也一场宴席,的确是做到了“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 看似繁琐的流程,实际上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是对已故亲人的关心和挂念,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世界,希望通过这些仪式,使得他在那边,也能过得好。 宾客们纷纷自行散开,下山的路上,几个年轻人走在一起。 冷茁壮不舍地回头看了又看,魏杰制止住他的脑袋:“好啦。”又问他:“接下来你们能休息一下了吧?” 这几天可真够累人的。 冷茁壮摇摇头:“我爸妈、大伯他们的同事朋友很多都在城区那边,还有好几铺宴席要办。” “啊,”魏杰踢着脚下的石子,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所以不太了解这些,“哪有心情张罗这些啊。” 冷茁壮苦笑:“没办法,人情礼往么,都是这样。” 许熙瞧见他手上还提着东西,说:“我帮你提吧。” “不用,”冷茁壮摸了把发红的鼻头,又对许熙说,“谢谢,今天你们能来,我已经很感谢了。” 朋友的关心让他再次忍不住打开话匣,爷爷的栖身之所逐渐往后退去,他说:“到了现在,其实爷爷在我心中不是突然离开的。他脑梗后谁都不认识了,几个月前我站在他面前,我说爷爷,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含糊不清地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吃饭的时候奶奶给他拿鸡蛋吃,他不舍得,当着我的面,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说要拿回去给壮壮吃,他谁都不认识了,但还记得这个。” “我爷爷把我养大,但我没能孝顺他,他还没有看到我上大学,没有看到我结婚,我没能带他旅游过,也没能赚钱给他花。” 人的一生有这样多的遗憾。 许熙静静地听着,目光往前越,落在苍青群山下,落在周允竞高挺的、淡漠的背影,他正用手机发着消息。 他今天并未给这场葬礼多少关注,连面容都没有几分波动,陪同他们散漫地来,又无所谓地结束,完全是游离之外的看客。 许熙不由得想,一群已至中年的人尚且无法忍住崩溃,在十五岁失去母亲的时候,周允竞当时是怎样的呢?会难过吗,会哭吗。 许熙从没见他哭过。 经过这一整天,所有人看起来都体力不支,周允竞却仍旧轻描淡写,甚至在把魏杰送回家后,他看了眼时间,告诉许熙,他要去一个地方,问是把她送回去,还是她要陪同他一起去。 而许熙永远都不愿意离开周允竞,她说:“一起去”。 周允竞听到答案:“不问去哪?” 许熙摇头,不问。 路上,周允竞手机震动了许多次,但他都没有接听。 这是许熙第一次来到位于平城郊区的市民公墓,占地面积格外大,一排排墓碑在苍穹下整齐排列,令人难以分辨,而周允竞看起来轻车熟路。 下午五点,冬日的白昼在此刻即将抵达尾声,大理砖石板的尽头,有十几位黑色西装、穿着正式的人正安静地站在一座墓碑前,气氛一片沉重。 其中有几位像是秘书的人擦拭着墓碑,见到周允竞,对他鞠了躬,也有几位看起来格外精英的年长者一一同他握手示意。 对于他身后的许熙,或许是出于社交礼貌,或许是当下的肃穆场合,他们并未探究,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都十分收敛。 众人为周允竞让出最靠近墓碑的位置,许熙暂不明白状况,一时间并未上前,周允竞站在中央,低声同他们交代了几句话,使得他们先行离开。 人群散去,许熙这才看清墓碑上的名字,知道了长眠于此的主人。 是周允竞的母亲。 但上面没有照片,也没有生卒年月。 墓碑前的落叶已经被提前到来的几人清理过,放了悼念的白菊,有祭奠使用的纸钱尚未焚烧。 周允竞单腿半跪下身,膝盖抵在冰凉的青砖石板上,从口袋中拿出了那枚打火机——此刻许熙终于知道了它的用途,嚓一声,纸钱连着枯枝败叶一并燃烧了。 这一过程中,周允竞没说话,许熙也没说话,只有噼啪的声响。 在冬日的冷气中,在白昼的末端,他垂着眼,唇线平直,仍旧是无波动的面色,不知道在想什么,有几个瞬间,许熙一度怀疑火苗快要灼烧到他的脸庞,一阵冷,一阵热。 但他似乎察觉不到,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直到化为一堆灰烬。 开车回去的路上,周允竞控着方向盘,打了一个弯,停在一家餐厅门口。他对许熙交代,让她等他二十五分钟。 周允竞进了餐厅,但车没熄火,缓缓释放着令人舒适的暖气,许熙坐在副驾上等他,并且做了等待一个小时以上的准备,这很正常。 但没有想到,周允竞说二十五分钟真的就是二十五分钟,时间不多不少,屏幕上的时间由5:59跳到6:00那一刻,许熙看见周允竞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提着东西的男司机。 司机握着车钥匙,敲了敲许熙这边的窗户,车窗降下,他向许熙说明情况:“您好,少爷饮了酒,我来负责送你们回去。” 周允竞已经进了后座,神色如常,这时,司机却对许熙说:“麻烦您去后面照顾他一下,可以吗?” “好的。”许熙愣了愣,周允竞看起来并不需要人照顾。 她坐到周允竞旁边,瞧见司机把提着的东西妥善地放置在了副驾。 车子驶动,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郊区街景萧索,司机很专业地观察着前方路况,并未窥探后排主顾隐私。 许熙这才知道司机为什么让她照顾他,越靠近周允竞,越能闻到他身上格外的、超越以往的浓烈酒精味,短短二十五分钟,“饮酒”应该用“被灌”更为符合实际情况。 车厢内并未开灯,周允竞没说话,黑衣黑发融进夜里,视线有限,许熙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甚至分辨不出他是否睡着了。 虽然上车的时候,周允竞看起来不像有任何不适的模样,许熙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检查他的情况。 她试探着摸上他的脸颊,知道他的习性,甚至能够想象到,察觉到她在做什么后他一定会握住她的手指,语气似笑非笑调侃:“检查出问题了么?” 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在一片黑暗中,她的指尖却传来湿润的触感。 是眼泪。 他哭了。 抵达住处,司机离开前指了指副驾上的盒子,告诉许熙:“这是少爷特地交代要带给您的。” 许熙扶着周允竞走出地下车库,有一两分钟,两个人都沉默着,沉默到许熙仿佛还能听见在墓园时的冷风,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这时,周允竞半靠在她的肩上,说了第一句话:“许熙,我很难受。” 第64章 第 64 章 周允竞一叫她的名字, 许熙的心脏就跟着颤一下,尤其当他在说,他很难受。 如果在往常, 许熙一定会问:“周允竞,你哪里不舒服?” 但此刻,许熙触摸到他的眼泪。 有一瞬间许熙希望那只是单纯的水渍,或者只是身体不适, 然而她没法自欺欺人,它是温热的,滚烫的, 似乎要灼伤她的手指。 她知道了,周允竞在心里难受。 许熙把周允竞扶到客厅沙发上,另一只手拎的盒子放至茶几,为了避免突然开灯令他刺眼,只打开了盏小的落地灯。 在落地灯散发的昏暗光照中, 周允竞闭眼靠在沙发上, 腿伸着占据很大一块空间, 手下意识按压着胃部,看上去有些不适。 二十五分钟,除去餐厅进出的时间,已经不剩下多少,许熙略一估算,刚好是同饭局上的人们寒暄过后,紧接着敬了一圈酒的时间。 刚刚好。 其他事情例如吃饭根本来不及, 所以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不理解。 许熙这才察觉,或者在她喝那罐牛奶的时候就应该察觉, 周允竞才是那个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的人。 周允竞曾问许熙为什么总是憋着眼泪,而此刻,许熙想,周允竞,你才是那个不会哭的人。 许熙走到他身边,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凑近了,轻声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或者买来。” 她不确定周允竞意识是否还清醒,能够听见她说的话。 周允竞听见了,睁开眼,却突兀地问了她另一个问题:“许熙,你知道葬礼原来这么复杂么?” 许熙张了张唇,还没出口,但他像是并不需要回答,心中早有计较,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我母亲的随葬品有什么,不知道她在哪。” 他的嗓子被酒精滚过一遍,很低,带着喑哑。 许熙愣在原地,什么意思?“可今天下午……” “嗯,”周允竞知道她想说什么,“那是衣冠冢,里面是空的,除了几件衣服,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抽烟么,”周允竞垂眼,把玩着从口袋中拿出的打火机,“没有那么多高尚的理由。” “有次我看到我母亲脸上有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疤痕,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无论如何都不告诉我,直到她去世之后,我才知道是我父亲用烟烫的,就那样燃烧着,直接按上去。”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将打火机咔嚓一声开了,在寂寥的黑夜中,伴随着平静述说的嗓音,火光映照他意味不明的英挺面容。 用烟烫妻子的脸,这简直……这已经不能仅仅只用“暴力行为”来形容,室内明明开着充足的暖气,许熙却感到有寒意一寸寸爬上脊背。 “今天是她的祭日,或许是今天,我不清楚。” “怎么做儿子的连这个都不清楚,”周允竞很没意思般把手上的玩意扔到沙发一旁,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很不称职,对吧。” 许熙第一次见周允竞流露出如此情绪,心脏像是被细线紧紧地勒过,她不愿见到他这样,周允竞伤心,比她自己伤心,还要令人难受百倍千倍。 她立刻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年龄太小了。” 周允竞醉着,说的缓慢,但条理依旧清晰:“当时我有一场冬令营,二十天,类似活动我参加过太多,我母亲很尊重孩子的个人空间,从来不过多干涉,只有那一次,离开前她突然问可不可以带她同行,我回你应该提早告诉我。” 航班即将要起飞了,没有多余的票。 “被拒绝后,她表示只是开玩笑而已,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她那时身体恢复的不错,我承诺等她彻底好起来,以后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她说好啊,妈妈等着。” 但是没有以后,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聊天。 “冬令营结束,回到家的那一刻,我才得知她的死讯。”周允竞看着黑夜中某处虚空,“最神奇的是什么,你知道么,是我回到家里,完全看不出死了一个人的样子。” 他说“死”的时候,像是在咬着这个字。 意气风发的少年回到家,毫无征兆地得知母亲的离世,没有葬礼,没有哀悼,没有任何痕迹,甚至连红色花篮都没有撤掉,被父亲告知按照遗愿骨灰洒进了海里,他什么都没有见到,就这样像是人间蒸发,只有官方出具的薄薄一张死亡证明。 生活像是被突然篡改剧本后按下加速键,母亲去世的第五天,父亲的情人携私生子登门。 周允竞那个时候才知道父亲有情人,并且早已有了其他的孩子,他曾一直以为父母感情极佳,世界上只有他们三人,原来早已出了轨。 十四岁那年的生日宴会上,在漫天飘落的庆祝彩带下,众人欢呼着对站在最中央的周允竞表示,你是你父亲母亲唯一的孩子,是他们之间感情最好的象征,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再幸运不过了。 许熙想起《楚门的世界》,主角楚门正常地生活,读书、工作、结婚成家,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巨大的摄影棚中,周围的一切包括家人、朋友都是虚假的。 作为多年后的旁听者,许熙尚且会感到惊惧,那当时的周允竞呢,他被隐瞒了十几年,当一朝得知生身父亲对母亲做出如此行径的时候,他会想什么呢。 不仅仅是惊惧吧,还有茫然、阴影、恶心和无法抑制的怒火。 许熙又想起冷茁壮的话,他觉得“爷爷不是突然离开的”,消失记忆,停止呼吸,眼睁睁看着被推进火化炉,棺椁被钉上,直到最后被埋在土地里,每一个环节都感觉到失去,在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他说这样也好,从始至终都陪伴着,能有一个缓冲的过程,不至于让人遗憾,不至于太猝不及防。 而遗憾和猝不及防,人世间的种种滋味,周允竞都在一瞬之间体会到了。 知道死,和亲身经历它,是完全不同的。 死亡这一课题,绝大多数孩子初次是从电视、文字或他人的言语中得知,有些家长会故意逗弄,闭上眼屏住呼吸,小小的孩子着急地推弄他们,试探他们的呼吸,童言无忌地说出“妈妈你是不是死了”,母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睁开眼,“那还要很多很多年呢。” 对于周允竞来说,原来很多很多年这样快。 看到此刻的周允竞,许熙想,冷茁壮当初“以后会不会好”的问题她终于能给出回答,不会忘记的,至亲的离开初始是大雨滂沱,此后需要用一生来释怀。 所以周允竞才会成长的如此快,远超同龄人,他不相信母亲是非意外身故,一定要调查出真相,在风轻云淡的外表下裹挟着此去经年的仇恨。 既然头上始终悬着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所以他就要做足准备,或者,主动做更快的剑。 许熙下午的时候还在想,十五岁的周允竞得知母亲去世那一刻是什么样的,现在她知道了。 许熙从来没有见过周允竞难过,更不用提见到周允竞流眼泪,不仅仅是许熙,在所有人眼中,脆弱这种词汇与他无关。 他是强大的,卓越的,无往不利的。 但其实,周允竞同样拥有七情六欲,会难过,会思念,会疲惫,是□□凡躯。 许熙想安慰他别难过了,会好起来的,但感觉这话太轻飘,太没有意义,显得太无能为力。 而她的确无能为力,许熙痛恨这一刻的自己。 所有人都以为周允竞是在今早回到平城,但许熙知道他不是,周允竞是在将近凌晨一点回来的,向许熙发了消息,简单告知他已经抵达。 许熙本该如常对他回复[晚安],让风尘仆仆的他前去休息,但或许是夜晚冲动,或许是多日不见,许熙向他拨打了电话,说:“我想你。”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 于是许熙听见另一端安静了几秒后,拿钥匙的声音,推开门的声音,汽车重新发动的声音,二十分钟后,她从宿舍不远处的围墙跳下去,被等待的周允竞接在怀里。 那时候她沉浸于幸福的喜悦,忽略其他,现在才意识到,周允竞度过了很忙碌的、未能喘息的一天,准确的说,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他都这样度过。 许熙定定地看着他,看他眼下疲惫的青黑,看他发红的眼角,看他因为被灌醉而皱起的眉。 ——她终于明白,她一开始的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有多幼稚,或者说多不切合实际。 周允竞绝不会放任自我失态,而大量的酒精只有一种可能,在酒桌文化中的服从性测试下,一群浸淫此道的中年人给予这位年轻人的考验,或者说是周允竞想要获得更多筹码的代价。 他是迫不得已。 “我去给你倒杯水喝。”许熙说。 她沉默着在中岛台倒水,缓了一会儿,看着光滑的大理石,说:“今天在超市外我问你那句话,不是突发奇想,就像你凌晨从外地回来已经很累,但还是考虑到我的心情,紧接着来见我一样。” “我在你面前好像只能是麻烦,最大的帮助也只能倒一杯水,其余什么忙都帮不上,挺挫败的,跟我在一块是不是让你更累了。” 许熙倒好水,走回去,抬头看他:“我……” 周允竞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许熙的话在这一刻止住,看着他,看了良久,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收紧。 茶几上放着周允竞特地交代的盒子,拆开看有保温层,里面是那家餐厅的特色甜品。 第65章 第 65 章 那天晚上, 许熙看着睡着的周允竞,在沙发上坐了良久,看了良久。 等看到眼眶都开始酸痛, 坐到身体都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她抱着盒子,在黑夜中沉默又缓慢地,一口一口把那份甜品吃完了。 12月31日, 即将迎来元旦节,许熙踏上回家的路。 依旧五个多小时的大巴车,期间来自周允竞的未接电话两个, 她没接。 这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回家,自从那次见面后,父母对她态度变得很好,隔三差五向她发送嘘寒问暖的短信,逐渐, 那个在记忆中灰暗黏腻的地方终于有了一个港湾的样子, 让她的心能够有处安放。 在车站等她的是父亲和二妹, 尽管许熙再三表示不需要接应,但他们还是来了。 走出闸口,许父一上来就对许熙说“跟你说了坐出租车回来,大巴车太累了,又慢”,一边主动接过她的小行李箱。 许熙松开拉杆的手顿了顿,说了句谢谢爸。 许父听见, 对她笑了笑。 他走在前面, 留给许熙一个真正父亲般高大的背影,轮子在地面辘辘响, 二妹凑过来挽住许熙的胳膊,小声问:“姐,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好?” 许熙滞了一下:“嗯?” “就……这两天有时候和你打语音,或者视频,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对嘛。” 许熙微微有些出神:“没有的事。” 许熙放假后没着急返程,先去给余嘉嘉做了一上午的家教。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傍晚,出乎意料的是家里还来了不少亲戚,有六七人,往常亲戚们聚到一块都是农历春节吃个年夜饭,从来没在元旦有这么大阵仗。 有个伯伯先看见她:“老大回来了,可算见着了。” 其余几个看电视嗑瓜子的亲戚们连忙给许熙腾出来位置,让她坐下,许熙不理解他们突然的热情,但总归没有恶意,于是把背包放下,脱掉厚外套后,一一努力微笑应过。 饭桌上许熙第一次成为了话题中心,他们问她的学习成绩和在校生活,又问她未来打算在哪所城市发展,说到这儿的时候,一个阿姨拍了拍她儿子的手肘:“快,给你许熙姐夹个虾,以后等你姐照顾你。” 许熙看着那个小男孩,礼貌地顺着回:“你有学习上的问题不会,可以来问我。” 谁料到没那么单纯,那阿姨摆了摆手:“诶,我已经不指望你这弟弟的学习了,怎么学都学不会,等你以后有公司了给他安排个工作就成。” 三妹听出来点她占便宜的意思:“我姐哪有那本事呀,开公司是创业。”你会帮忙吗? 那阿姨看着正咬根青菜的许熙,穿件白色的圆领毛衣,头发松松拢在耳后,脸颊素净,牛仔裤包裹着又细又直的腿,身材比例也好。 这么仔细一看还真是和小时候不一样,怪不得。 她收回观察的目光,有话外之音:“你可别小瞧你姐……” 许熙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在鼓励她。 有一位叔叔向许父举了酒杯:“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许父满面红光地同他碰杯。 聚餐结束后,亲戚们纷纷离开,吴美娟带着儿子出门送客,不知道为什么将近一小时了都没回来,许父看上去也不着急的样子。 两个妹妹都去睡觉,许熙洗漱完从卫生间里出来,拿起手机瞧见了第三个未接来电,依旧来自周允竞。 她眼睫垂了垂,先暂时忽略。 屏幕往下滑,又瞧见两条未读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12月31日20:35完成支付交易-1299,余额2011。”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12月31日20:54完成支付交易-1228,余额783。” 洗脸时不小心弄湿了发梢,水珠啪嗒滴在屏幕上,滴在短信页面。瞳孔紧缩,许熙迅速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拉开拉链,摸向里侧 ——银行卡不见了。 许熙咬牙低骂了声,坐公交车时被扒了?不,不应该,她全程都没有阖眼,外套就在眼皮子底下,更何况素不相识的小偷不会知道她的密码。 只有回到家时,才把外套放在了一旁。 这时,门开了,许熙反射性看过去。 吴美娟牵着许小弟进来,大包小包地拎着,崭新的包装袋外面印着运动品牌的logo,几乎是那一瞬间,许熙就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许熙立刻握着手机走上前,压着心头的怒气:“你们偷我银行卡?” 吴美娟像没听到似的,先把包装袋递给许小弟,拍了下他的背:“去,换上衣服给你爸爸看看去。” 见许小弟跑进主卧,吴美娟才转回头,看许熙:“什么叫偷?说话那么难听干嘛。”她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那张银行卡,向许熙晃了晃,“它?” 还真是。 许熙上前去拿,谁料吴美娟又快速塞回了口袋里,同时,抵住许熙伸过来的胳膊,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突然,许熙脊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不由得闷哼一声,疼的卸了力,吴美娟趁机把她推开,没好气地拍了拍被她抓过的衣服。 许熙站稳,向后看过去,正是换好新衣服的许小弟拿着玩具,狠狠凿她了一下。 “和你妈夺什么?看看像什么样子!”父亲中气十足的训斥声传过来,“冬天了,给你弟弟买件羽绒服买两双鞋,有什么问题?” “你们给他买一万件我都管不着,但不能用我的。” “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你的不就是你妈我的,不就是你弟弟的?” 许熙不欲在这方面和她争辩,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种观念,根本争不出什么结果,她缓着后背的疼痛:“那卡里有别人的两千块。” “谁好端端的把钱放你的卡里啊,”吴美娟一开始以为许熙在撒谎,话说到中途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竟然一改没好气的表情,笑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你男朋友放的对不对?” 许熙一愣:“什么?” “不用隐瞒了,你在学校交了个男朋友,你爸那天早上都看见了。” 许熙脑袋有一瞬的空白,反应过来后想起,是从Z市里回平城的那天清晨。 “我们可以心平气和交流,”许父笃定道,“那天你从他车上下来,你那男朋友条件不错吧,我能看出来。” “所以呢。”许熙听见自己的声音。 “所以这点钱有什么好吵的,他有的是。” “所以你们这段时间对我好——” 就是因为这个吗。 剩下的话许熙没说出来。她梗了一下。 一切她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为什么父母突然对她温柔,为什么让她考家里附近的大学,为什么催着她元旦回家,她联想到刚才饭桌上的话里有话,联想到亲戚们富有深意的眼神。 答案显而易见。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也处于楚门的世界。 他们什么都知道,做的一切都抱着目的,恐怕在为妹妹支付完牙医账单后,他们就知晓了她有存款,所以趁她不注意拿走了银行卡。 “他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们不要想。” “怎么没关系了?”见许熙撇清,吴美娟急了,“你和他在一起,他的就是我们的。” 她甚至不会说“他的就是你的”,而是直接跳过许熙,变成了“我们的”,而这个“我们”,并不包括许熙,许熙只是一个中间的工具。 许熙胃里有一瞬间的翻江倒海,回想起姜行烨那天的话,原来她说得对。 利益熏心,有所图谋。 和她在一起就是自找麻烦,是卷入下坠的漩涡。 ——“我知道我的家庭不好,但也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 当时许熙还在辩解,现在想想,真讽刺啊,的确就是这样的。 许熙忍住胃部的不适,竭力平静道:“我说他和我没关系,意思是说人家只是玩玩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富家公子哥,到处留情也没有真感情,都不在一个阶层,后来嫌我没意思就不联络了,卡里的钱是我们两个的奖学金,因为是同学,学校暂时放我这里,再多的没有了。” “如果我真的在恋爱,回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眼都没有看手机,你们觉得可能吗?” 许父想到卡里只有不到四千块,又看了看女儿和之前打扮没什么区别,的确不像是在和富二代恋爱的模样。 他信以为真,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废物,连个男的都笼络不住。” 以前穿裙子被骂是勾引男人的妓.女,如今又被骂笼络不住男人的废物,看似前后矛盾,实则根本不,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违背许熙本人的意愿,打压她而利他们。 而真正无法自洽的人是她自己,一边早就告诉自己,别再对这样的家人抱有幻想,一边因为他们的几句关心就又开始重新相信、重新渴望家庭的爱。 导致现在这样讽刺可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熙:“你把钱还回来,不然我会报警。” 吴美娟翻她个白眼:“你报,你看警察怎么说,家务事人家不掺和,谁让你是我生的,你就要全方位听我的,我生你我养你你该给我赡养费了。” 啊,原来这样就可以拥有掌控的权力。 “以你们养育的标准,我宁愿自己没有被你们生出来过。” 很多人都说过,许熙,你完全和他们不像一家人,这样的家庭教育不出你这样的好孩子。 眼见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终于撕下慈父慈母的伪装,这段时间的表演终于到头了:“不愿意,那你现在可以去死啊,啊对,不但你要给我们赡养费,你以后交往的对象也要!” 他们不但试图把她敲骨吸髓,甚至要连带上她在乎的人。他们是知道怎样恶心她的。 许熙终于忍受不住,推开洗手间的门开始呕吐。 扶着马桶边缘,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许熙苍白的手掌压迫住胃部,她希望自己此刻也能成为一团烂肉,顺着水冲下去,冲掉所有的肮脏和污秽。 她打开洗漱池上的水龙头,一边冲洗,一边用手机软件迅速翻找能最早回平城的票。 出来的时候,许小弟正翻着她放在沙发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玩偶——周允竞送给她的那只狗狗。 心理学中有一种现象叫做Abbebeplex,指儿童在成长过程中对某一物体的强烈依赖,譬如毛毯、旧衣服或者玩偶,让他们紧紧抓住,以此为焦虑、无助或受到挫折的儿童提供慰藉和安全感。 许熙早已不再是儿童,但她依旧会时常感到焦虑和无助,饱受挫折,于是在少年时期她仍旧拥有这种情结,在每一个无法见到周允竞的日子里,无法抓住他的日子里,那只礼物安抚着她,让她的情感得以盛放。 “你别碰!” 眼见大姐特地用一整个背包来装这只玩偶,明显是很爱护的样子,许熙越不让他碰,许小弟越来劲,直接把狗狗的胳膊硬生生扯掉了。 内里的棉絮露了出来。 许熙脑袋中的弦紧绷许久,终于啪一下断了。 她上去拽开许小弟,而他无论如何都不松手,许熙用了力,像是要把他的胳膊也扯掉。 许小弟在家嚣张跋扈惯了,哪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嚎啕大哭起来,分贝像是要掀破房顶。 许父许母连忙冲过来,要让许熙放开儿子,但在他们还没过来的时候,许小弟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捅向了许熙的小腹。 一瞬间,许熙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为了阻挡,已经本能地握住了尖锐的刀刃,殷红的鲜血顺着刀面、顺着她的指缝,一滴一滴淌下。 淌在地板上。 许小弟愣住了,许父许母吓一大跳,也愣住了。 许熙抬起头,像是没任何反应,一声不吭,眼珠黑漆漆的,就着流了一手的血,啪扇了许小弟一巴掌,把他直接打的转了个向。 她下足了力气,许小弟再次嚎啕出声。 吴美娟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检查儿子有没有问题。 许熙拉上行李箱和背包,另一只手抱着夺回来的玩偶和残肢,置若罔闻地往外走。 见状,许父骂道:“你要走是吧,不如死了算了。你他妈就是个灾星,家里总因为你闹得不愉快!” “怪不得人家把你给甩了,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有人看得上!” 许熙脚步顿住,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你让我去死,可以啊。” 她转过身,仍旧淌着血的手直接指着许小弟:“死之前,我先把他带走,然后大家一起死。” 听到她认真威胁的话,许小弟浑身抖得像筛糠,父母两人一时被她这副模样震慑住,都说不出来话。 砰—— 一声。 门关上,许熙走了。 临走前,听到他们低低地说了声:“疯子。” 第66章 第 66 章 室外西北风凌冽, 巨大的温差扑在许熙身上,她却毫无感知似的,独自走出了很远。 她什么想法都没有, 只知道走到车站去,离开这里,离开家。 直到候车大厅里的小女孩“啊”的叫一声,许熙才回过神, 顺着她惊恐的眼神,看到自己不断往外流血的右手。 尖锐的刀刃径直划开了她半个手掌和四根手指,触目惊心——她刚才一直在用这只手拉着行李箱, 施着力气,于是把伤口情况变得更糟。 小女孩的父亲同样瞧见,立刻把女儿搂回怀里,保护地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再看。 眼前这个进来后一直沉默的年轻人,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肤色本就如此, 脸庞煞白, 没什么情绪, 浑身上下最明显的色彩是往外冒的鲜血,在大过年的车站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暴.恐事件。 许熙这才后知后觉,体会到钻心的疼痛。 她把玩偶放在座椅上,腾出手来,拿出纸巾,把行李箱上和衣服上不小心蹭到的血迹擦拭干净,又抽几张按压住右手的伤口。 邻座的小女孩窝在爸爸怀里, 悄悄看过去, 突然觉得这个姐姐一点都不可怕。 不但不可怕,还很笨。 她竟然不用好端端的那只手拉行李箱, 而是只抱着一个重量很轻、而且破掉的棉花玩偶,实在太不会合理分配了。 然后,她看见那个姐姐哭了。 她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眼泪却从脸颊掉下来,掉在她怀里的玩偶上,仿佛它同样也在流着眼泪。 小女孩才明白,那个姐姐只是不想用流血的那只手把玩偶弄脏,仅此而已。 她是如此地珍重着它,但它却坏掉了。 元旦前夕的大巴车,有着不同以往的喧闹。 车厢内,和家人视频抱怨才抢到票的声音,加班三倍工资的声音,询问多久到家的声音,让父母爱人先早些休息的声音……挤作一团。 许熙安静又倦怠地靠窗坐着,像个小兽缩在漆黑的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 无论是八月初来乍到平城的那个夏日,还是当下十二月底寒冷的冬夜,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同样坐在大巴车上,仍旧心中一片茫茫然。 但唯一不同的是,许熙希望这辆大巴车能一直开下去,永远不要到站。 许熙在疲惫中终于入睡,梦见被捅的人是周允竞,她的弟弟用刀刃穿透他的身体,使得周允竞替她承受下这一切,她惊慌上前,却只触碰到一片空荡,所有画面尽数消失。 原来是场梦。 周允竞正安好地靠在公寓里的沙发上,只是因为酒精有些不适地用手按压着胃部。 许熙松了口气,给他倒了杯温水。在她刚疑惑这场景似曾相识的时候,周允竞抬手,接过水,暗红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指骨往下流。 ——“许熙,我很难受。” 周允竞低低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许熙彻底醒来,睁开眼,急促地喘着气,额头起了冷汗。 连环梦魇的滋味并不好受,恍惚间让人不知身在何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确认,此刻所处的车厢才是真实的。 看了眼屏幕,11:50分。 她只入睡了很短暂的时间。 这时,温丽姝打过来一个微信语音,接通后,那边一上来就大声叫喊:“你是看见了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见,怎么不祝福我!” 她那边太响了,许熙把手机稍稍移远了些:“什么?” “你嗓子怎么这么哑,那边也好安静,你没回家吗?” “没。” “哦哦,我现在在市中心广场这儿呢,跨年超热闹的,你要是回来也能看到。” 许熙想起温丽姝说怎么不祝福她,于是清了清嗓子,声音尽量放柔和了:“新年快乐啊,今天太忙了。” “我要的不是这个祝福,”温丽姝说,“原来你是真的没有看微信,你快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她两个小时前就发给许熙了,是附中官网今天发布的官方公告,温丽姝拿到了首都理工大学的保送offer,本届同样获得保送资格的还有118人。 许熙从上往下看消息。 22:00多时,随着链接一同发来的还有温丽姝一张圈出自己名字的公告截图,和文字消息:【我被保送到首都理工了!!我不用高考了!!】 看到截图,许熙真情实感地表达了祝贺。 其实许熙并不意外,温丽姝参加过很多竞赛,申到保送名额再正常不过。 听到许熙的反馈,温丽姝略有失望:“啊,没啦?你就这反应。” 许熙不知道还要给出怎样的反应才好,试探着说:“你一直都很优秀,等我回去了,见面后请你吃饭。” “哎呀,不是这个,”见许熙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温丽姝本来是想吊着胃口让许熙主动询问自己的,“你是不是没仔细看呀,这个名单里除了我,还有谁?你再看看。” 温丽姝不再卖关子,忍不住道:“第一列第六个名字,周!允!竞!” 周允竞拿到了首都T大的保送资格。 许熙像被定住,发愣了很久。 “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重名,然后发现真的是本人,周允竞就是周允竞啊,怎么gap一年都能gap个顶级的大学出来……” “不读国外top就读国内top,真的夸张,这下真的要成传说中的学长了……” “私下暂停了学籍,他这是早有计划吧,至少要提前两年开始准备的,T大需要好多次选拔性考试他是什么时候参加的……” …… …… 温丽姝的声音,如车窗外的风景般尽数往后退去。 而在这一过程中,许熙始终沉默。 自顾自感慨的温丽姝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也察觉到,无论是理工大还是T大,许熙考不上其中的任何一所。 温丽姝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无异于“在饥饿的人面前大声咀嚼”,于是安慰道:“嗯……本来你也有机会的,”许熙同样参加过很多次数学竞赛,“只不过你转学了嘛……” 不然也有可能拿到名额的。 说着说着,温丽姝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感觉越安慰越糟。 挂断电话后,许熙靠在大巴车的座椅上,出神许久。 许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一件心酸但又真实的、不得不接受的事——她和周允竞之间,不是她想与不想,而是能与不能。 平城封闭偏僻,但却是许熙的世外桃源,与周允竞相处的这几个月,像一针麻醉剂,带给许熙短暂又幸福的假象。 让她忘记家庭,忘记自卑,忘记与周允竞初始相识时便明白的种种不匹配。 而现在,桃源坍塌,药效已过。掌心尖锐的疼痛提醒许熙,她一个人承受这些就够了,别把无辜的心上人拉着卷入,一起往下坠落。 那天报告厅内,招生宣传片荧幕光线明明暗暗,许熙看着周允竞的侧脸,那一刻是真的心潮澎湃,幻想过和他很多、很长的未来。 那一刻有多认真,当下就有多讽刺。 窗外烟花骤然响起,许熙手机在此时震动,她一眼看见屏幕上的十一点五十九分,和来电人,周允竞。 “刚才跟谁打电话?”接通后,他直接问。 声音很淡,听起来有些倦意。 许熙没有立刻回答。 周允竞等了她五秒,第六秒的时候不再等,直接说:“不要装信号不好,我知道你在听,你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话,带上了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周允竞从不跟许熙计较,不管对外人如何,他对待许熙本质上向来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但在元旦节的当天,许熙持续未接周允竞几个电话,并且在跨年前和旁人通话,是谁都会发火。 而许熙没有立即回答的原因很简单。 听到周允竞声音的那一刻,她靠着座椅,开始掉眼泪,掉忍了许久的眼泪。 如果她一张口,周允竞就会听到她浓重的哽音。 而许熙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该说,“我想你”,还是“我们分开吧”? 十二点整,烟花爆竹声更响,映在玻璃窗上,车厢内由安静变为喧闹,此起彼伏恭贺着新年的到来。 在高绽的烟花在夜空中消逝时,许熙看见窗外的月亮。 许熙想起第一次遇见周允竞,少年站在她身后,站在如水的月光中,像天上的月亮。 当初她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后来变得贪心,想要获得更多,于是上天开始拨乱反正,对她降下惩罚,告诉她最好的结果是一切回到原点。 像那场山路上的葬礼,许熙走的艰难,险些跌落水潭,周允竞捞住她,可以一次,两次,但不能次次总是这样。 许熙曾认为自己有稳定的内核,现在才知道,掰开一看其实是破碎的,抛开外因不谈,如今的她根本不适合谈恋爱,也不像周允竞那样能够做一个合格的、强大的恋人。 玻璃车窗映出她憔悴的面容,父母的那句“你不配”仍旧鼓噪着她的耳膜,原生家庭带给她的影响遗留至今,她做任何事,包括喜欢一个人,耳边都始终响起那三个字 ——你不配。 许熙不知道周允竞喜欢她什么,外貌?物质?甚至连她的性格都很没意思。 除了麻烦,她什么都带给不了他。 前段时间,许熙常常觉得自己被撕成两半,一半告诉自己应该远离周允竞,一半对他割舍不下。 而现在终于明了,终于能够下定决心。 她说:“周允竞,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了周允竞。 分不清是他那边的烟花声还是她这边的声音,两人都在呼吸着,安静着,半晌后,周允竞的声音遥远传来:“你搞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 许熙没给他留任何缓冲的余地,上来就这样一句话。 周允竞知道许熙回了家,并且约了假期后再见,没料到情况陡生变故。 其实也不算陡然,前段时间,许熙看着他,有时欲言又止,有时会长久的出神。 许熙回:“我认真的。” 周允竞的声音终于带了火气:“你是不是觉着我真的没脾气?”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半小时后,许熙收到了几条短信,来自一串陌生号码,但从短信的内容以及口吻,许熙知道了对方是谁。 【近来两周,包括现在,允竞都和我们在一起忙工作,没有任何停歇,有许多转让文件都只能由他本人查看处理,但他今天隔一段时间就会看手机,我们猜想是在等什么消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心情也由不耐烦变得很差,刚才我才得知你们闹了矛盾。】 【允竞小时候谈起梦想,环游世界,网球或滑雪运动员,摄影师,搞艺术等等他都有想当过,他爱好众多,而且都得心应手,唯独不热衷父母的商业,并且不想在长大后进入这一领域。他母亲对他宽容,从不强求,鼓励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以后做一富家闲散公子足矣。但现在我们,包括他自己再也不提当年梦想,再不喜欢,也要去做。如今希望允竞追求儿时梦想的人,希望他闲散的人,只有他的父亲和继母。】 …… 当天温度比前几日更低,突破零下,有几个路段地面甚至起了冰,夜间行驶缓慢,将本就长的乘车时间又往后延了两个小时。 抵达平城的时候是清晨七点,许熙先把行李放在寄存处,去候车厅内的药店买了碘酒和绷带。 刚开门营业的柜员看见这个清瘦的少女付完帐后,走到垃圾桶旁,单手淋碘酒,缠绷带,娴熟地进行包扎,全程一声不吭,像是具有极强的忍痛和生存能力。 出了车站,天寒地冻。 冷气顺着闸机口刮进来,许熙双手抄在棉服口袋里,看着微亮的天空出神。 这时,车站广场旁一声车鸣,惊动绿化带上的冷霜,惊动发呆的许熙。 许熙下意识看过去,车窗缓缓降下,周允竞正看着她。 他面无表情地向许熙斜了下头,意思是说:上来。 掌握别人的行踪对于周允竞这种人来说并不困难,许熙愣了愣,上了车。 车子没有启动。 周允竞没看她,目光落在方向盘下缘,手指敲了敲手机边缘,声音很淡:“解释解释。” 许熙没吭声。 他情绪依旧平稳,继续道:“你最近一段时间的异常。” 许熙终于开口:“哪里异常。” 周允竞像是听到了句废话,抬起头,看许熙,终于给她了进车后的第一个眼神:“不要问我,问你自己,出了什么事?” 他又在让她解释,黑漆漆的眼神盯着她。 尽管昨日被放了一天的鸽子,跨年凌晨又接到那样一通电话,此刻他耐心依旧在,只等着许熙的答复,然后根据内容,判决是不予原谅还是宽大处理,而许熙要做到后者很简单。 但她却说:“没什么。” 这三个字昭示着许熙拒绝沟通、冷暴力的态度,也像一把火把平静的周允竞点燃了。 忽冷忽热,不会沟通,自我封闭。 她说出“没什么”的后一秒,他将手里把玩的手机直接撂向前挡风玻璃,砰的一声,声音低低的从胸腔炸出来:“我他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这里,我很累,没时间跟你耗。” 这是周允竞在许熙面前第一次说脏话,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情绪,跟之前判若两人。 这一刻,周允竞以往对许熙的包容、怜惜、尊重尽数化为乌有,带着戾气,许熙知道他对外人并不客气,但当她自己真正见到周允竞的这一面,手指仍旧不可抑制地在口袋里发着抖。 挂断通话前的最后一句话——“你是不是觉着我真的没脾气?” 好,他现在真的给她看了。 她想对他说,周允竞,别这样对我。但不能。 许熙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尽量不闪躲,看见他略带疲态的面容。 她要怎么和他说?是说她贪得无厌盯上他的父母,说那一场茶馆内的谈话,还是说她什么都帮不了他的无能为力。 许熙向来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她需要自尊,这是她的底线,她最后一层的遮羞布。 而周允竞说他很累,所以她更不可能和他再这样下去。 许熙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拥抱他的欲望,说着违心的话,闭了闭眼:“我发现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你,你和我想象中也不一样,真正和你在一起后,我感到并不美好。” “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 周允竞不再挂着以往对她似有若无的笑意:“你当初很认真的对我说那些话,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你看错我。” “许熙。”周允竞叫她。 之前周允竞每次叫她的名字,许熙都觉得心动,现在却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慌,有什么正在失去。 而周允竞接下来的话也证明的确如此。 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这些话是收不回的吗。” 许熙嘴唇张了又合,而周允竞似乎是不想听了,他敷衍地点点头:“你很清楚,但还是要这样说。” 周允竞以这样一句话作为终结,嗓音沉沉:“我以为我能教会你。” 教会她? 教会什么,短暂的时间内,许熙对此模糊,但她看见周允竞失望的眼神。 那一刻,车厢变得真空,连呼吸都困难,许熙几乎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停止流动。 她可以忍受周允竞陌生的眼神,不在乎的眼神,甚至厌恶的眼神,但她不能接受周允竞对她的失望。 周允竞是唯一真情实感夸赞过她的人,而当周允竞都对她失望的话,许熙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甚至想脱口而出: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周允竞下了最终判决,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重新启动车子,再次变得平静:“那就这样。” “什么。”许熙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问什么,但心里都明白。周允竞的意思是,他们就这样了。 “下去。”周允竞撂了两个字。 他直视前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 第67章 第 67 章 他让她下车。 他赶她走。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刻, 整个世界都跌宕了一下,许熙的心脏像被狠狠捏破了,大脑的思绪也被直接碾碎。 她下去的那一瞬间, 人还没站稳,车子直接发动,引擎剧烈一声啸鸣,再不留分毫情面, 把她远远抛在身后。 冬日的清晨格外安静,格外空荡,茫茫世间, 只剩下一个许熙。 许熙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无处可去,只知道麻木着往前走,不能停下来,否则, 她怕自己稍一回想, 便情绪崩溃。 许熙从车站走到了郊区,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许更久。只知道道路越来越宽,行人愈发稀少,天上开始飘了雪。 这场酝酿了许久的初雪,终于落下来了。 再一抬眼,是明山的巍峨山门,千层青石板台阶上, 宝塔庄严, 钟声悠悠。 她怎么会到这儿来? 她终究还是到这儿来了,无意识下, 连身体都驱使着她到这里,可当初一起佛寺祈愿的约定已经不能实现。 道场占地很大,无需买票便可直接进入。元旦不比农历新年,香客稀少,偶有几位僧人穿庭而过。 庭院内两株八角梅尚未盛放,朱墙白雪,风拂过,檐下铜质雨链叮叮作响,缸内还未结冰,几条金鱼在荷叶下一游,一游。 许熙却无心欣赏。 大雄宝殿内诵经声声,焚香阵阵,许熙到了门口,却脚步一顿,偏头往右手看去,早晨包扎过的伤口已经重新渗出了血,将绷带染了红色,脚后跟处同样传来钻心的疼痛,应当是走路太久,磨掉了层皮。 一旁告示牌上提醒:忌饮酒,忌荤腥,忌着装不得体。 许熙不知此刻的自己是否触犯戒令,犹豫再三,还是停住了脚步。 殿外,系在梅树上的祈福牌层层叠叠,风一吹,像一团晃动的红火,许熙的头发同样在空中飘,稍一呼吸便白气升腾,初雪细细簌簌,落在她的肩头。 祈福牌上字体、日期各异,内容同样五花八门:身体健康,家庭和睦,学业有成,日进斗金,xx与xx永结同心…… …… 人在这世间原来有这样多的渴求。 许熙站立着,在那里停了良久,看了良久。 最终在流通处买了块祈福牌,拿出冻僵的右手握着笔,认真地、尽可能工整地写下了一句话,没有署名: 祝周允竞万事如意。 然后系了上去。 如今,许熙之前在内心的那些希冀全都不再作数,唯有这句话是她心之所求。 如果上天能看得出她很爱他,看出她的诚心与真挚,那就请让周允竞幸福吧- 下山后已经过了中午,许熙去车站寄存处取回行李,回了学校。 正值放假,整栋宿舍楼内空无一人,许熙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睡了将近两天,接下来的元旦假期就这样度过了。 许多住宿生会选择在开学的前一晚返校,孔楠用钥匙拧开宿舍门,边往里走,边和孙莹莹说说笑笑:“我们宿舍我经常第一个回来,等会儿吃饭去呗。” 然而话音刚落,宿舍靠里的位置却传来咳嗽声。 孔楠和孙莹莹都以为宿舍没人在,吓了一跳,连忙按了进门墙壁上的灯光开关,终于看清靠里的床位,正拉开床帘,撑着身子坐起来的许熙。 孔楠惊讶道:“许熙,你……这黑漆漆的,回来这么早啊。” 许熙含糊地“嗯”了声算作回应,闭了闭眼,站起身。 然而就算她只发出了个音节,也能听出嗓子格外哑,像被砂纸磨过似的。 孙莹莹想起冬季流感多发:“你生病了?” “没,”许熙将近两天滴水未进,头昏脑胀地去置物桌上拿洗漱用品,“我去洗澡。” 看着她这副模样,孔楠和孙莹莹面面相觑。 许熙进班级的时候不算早,一大半学生都到了,她从后门进,魏杰一见她就喊道:“许熙许熙,你总算来了,作业让我抄抄!” 放了三天假,发了八张试卷,真够离谱。 更离谱的是,许熙没抬头,也没看他,声音很低地回了句:“没写。” 说完就一言不发地要从他身边绕过。 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不写作业,但许熙不会。魏杰不信,连忙拦下她:“怎么可能,不是,周允竞离开了,你又不让我抄,就我们这圈学渣,你要逼死——” 魏杰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因为他看见许熙抬起头,脸色在冬日阳光下白的透明,跟神游天外刚回魂似的,问他了两个字:“什么?” …… 周允竞“退学”这件事,班里其实已经讨论过一轮了。 半个小时前范国明亲自过来,跟他们这一圈儿人说了情况,大概是周允竞不参加普通高考,也不会再回来了,留下的东西——都是些没怎么翻过的课本资料,让他们随意清理。 “卧槽我才知道他是借读生,什么手续都没有转来,等于在我们这儿体验了几个月!”魏杰加重了体验两个字,感慨。 曹一恒:“那你还跟着人家一起傻玩。” “我怎么知道他能保送,还保送的T大啊。” 当初周允竞拿了全年级第一,已经让他很震惊了,但没想到又直接保送了top。毕竟在平城这种教育资源极其落后又没有任何扶持政策的地方,高考状元也只能是中上985的水平,几年都难出一个P大或者T大。 简而言之,一山还有一山高,人家已经傲然地站在最高峰,不跟你们在一个赛道玩儿了。 魏杰到现在都还有不真实的感觉,他看向站在过道沉默了很久、没反应过来的许熙,“原来你也不知道他走了?” 曹一恒揉了个纸团砸他。 等许熙离开后,魏杰把纸团扔回去:“砸我干嘛?” 曹一恒观望了会儿坐在前排的许熙,确保她听不见,扭回头:“你没看见人多伤心啊,还在那叭叭。” “她伤心?”魏杰是真没看出来,许熙不一直都这个少言寡语的样子么,“她为什么伤心,哦,因为周允竞突然走了?伤心不至于吧,难道不应该高兴?周允竞一走,她可就成第一了。” 魏杰觉得,顶多就是有点不舒服,离开也不说一声,真没把人当哥们儿。 不够仗义。 曹一恒:“……” 又联系到孙莹莹今天一来,就告诉她许熙在宿舍里貌似不对劲的情况,曹一恒没忍住,出了自己的位置,坐到魏杰前面,低声道:“你看不出许熙和周允竞有关系吗?” “什么关系?” 曹一恒服了:“恋爱关系啊……” 听到“恋爱”俩字,魏杰瞪大双眼,“卧槽——”出声,立刻被被曹一恒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小点声。” 魏杰在她手心里唔唔:“他俩?” 等曹一恒松开手,他低声说:“他们两个都淡淡的,两个淡人,谈恋爱?” 魏杰想象不出来。 周允竞和许熙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应该很无聊。 曹一恒没好气:“谁能直男癌过你啊,什么都看不出来。” 魏杰心想,那恋爱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一声不吭就离开,算不算始乱终弃? 他义愤填膺:“周允竞死渣男!” 曹一恒很认同魏杰这句话,不过除此之外,更多则是对许熙的担忧。 像孙莹莹这种活泼开朗的女孩儿,失恋后也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更不用提许熙。 但许熙本人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一个月后,高三上学期的末尾,许熙收到温丽姝的消息:她要和许熙见面。 保送后,温丽姝有大把空闲时间,一方面是到平城旅游,另一方面好奇许熙转学后的生活。 重要的是,元旦那晚结束通话后,温丽姝越细想,越觉得不对劲。 隔一天,她打电话让许熙不准挂断,一定要问出发生了什么事,最终温丽姝得知,许熙有了喜欢的人,并且已经分开了。 那时许熙正窝在宿舍里,状态差到不知黑夜白天,给了挖掘心事的可乘之机。 否则在平时,温丽姝根本撬不开她的嘴。 但喜欢的人到底姓甚名谁,无论如何,许熙都不肯透露了。 两人在温丽姝订的酒店见面。 见面后,温丽姝便直接气愤地要进一中校门,看看能伤害的许熙的渣男到底是何方神圣。 许熙拦不住她,只好说,对方已经不在读书了。 温丽姝听完更气,直到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在对许熙恨铁不成钢:“附中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你当初一点不见动静,现在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喜欢上一辍学的山区黄毛!” 温丽姝明显误会了,但这是笔暗恋多年的陈年旧账,许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于是没再吭声。 好在温丽姝看着许熙状态非常稳定,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也就不再提了,走出来就好,许熙不是会困于感情的人。 连许熙自己也这样认为,她在宿舍用那不到两天的时间收拾好了情绪,与以往没有任何差别,有没有周允竞都一样。 认真学习,依旧不怎么说话,偶尔与老师同学们交流两句,整日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许熙在给余嘉嘉补习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许熙起初以为是推销电话,挂断一次后,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打来一次。 防止余嘉嘉被打扰,许熙推开房间门走出去,来到空无一人的阳台。 一接通,对方直接道:“您好,是许熙小姐吗?” 在许熙还在疑惑,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时,对方说明了来意:“您好,这里是蓝卡小区物业管家,A12-5租户离开后,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让我们自行处置,但在家政整理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礼盒。打开后是一条看起来很贵重的裙子,附带的便签上写着您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们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礼物,需要给您送过去吗?” …… “许熙,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送给我吗,为什么?”“因为你和我在一起。” “我给你做配送小哥,不行?” “幸好提前写了个便笺,不然还真被你污蔑了。” “你很好,一点也不差劲。” “不哭了,宝宝。” …… 那一瞬间,所有记得的、不记得的,周允竞对她说过的话,悉数清晰地浮现在许熙耳边。 故意逗她让叫学长的周允竞,饶有兴致看着她喝醉时说话的周允竞,用最后两枚硬币帮她抓到玩偶的周允竞。 握着冒着冷气的矿泉水贴在她脸颊上的周允竞,在毕业典礼上漫天彩带下发言的周允竞,与她毫不相识擦肩而过的周允竞。 说着自己“从来不将就,所以女朋友同样不能将就”送她礼物的周允竞。 那一瞬间,与他有关的所有时间线,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 挂断电话后,许熙不知道站在阳台了多久,久到余嘉嘉都出来找她,叫她的名字。 许熙转身前,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碰到眼角,才发现有大片水泽- 高三下学期,一旦过了寒假,时间就像上了发条。 许熙在宿舍的台灯每天都保持着满格电量,充电比吃饭还准时,她饿过肚子台灯都没“饿过”。晚自习放学后,回到宿舍,遮光床帘一拉,折叠的小桌板展开,安安静静的,就着台灯灯光至少要再加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 中午午睡的时间也压缩到了二十分钟以内,在满教室的学生们趴在课桌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许熙总是最后坐着刷题的那一个。 她当然也会困,于是手边常放着用来提神的茶水或者黑咖。 直到下学期开学后的半个月,许熙晕倒了一次。 当时春寒料峭,她正拿着水杯从座位上站起来,要去接水喝,突然眼前一黑,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周围围了很多人,有人在她眼前晃着手,问她是否看得见。 幸好身边的同学将她及时扶住,她并没有摔倒或者碰到物体的尖锐棱角。 范国明闻讯赶来的时候,也吓一大跳,连忙给许熙批了假让她回去休息。 魏杰在旁边念叨着:“看看看看,高考把人作践成这个样子。”又化身大哲学家,教育许熙考试成绩没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没必要那么努力,松弛一点云云。 “学学我,学学我爸,前两天我爸股票亏了十万啊十万!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没有过不起的坎儿。” 说着说着,魏杰又开始痛心疾首:“虽然但是,我当初为什么不听周允竞的话,周允竞为什么能够提前那么久预测准确,难道他是炒股圣手?河源薄膜这种站在风口上的技术为什么还会出问题?!” 这是河源股价第一次出现明显大跌。 许熙已经很久没听起过周允竞的名字,猛然一听到,恍如隔世。 他像是她做过的一场梦。 医务室内,校医告诉许熙,她是低血糖,要注意休息,按时吃饭,多补充营养,口袋里可以装几块糖果以备不时之需,看许熙太瘦,又提醒她“不要再减肥”。 许熙怎么可能减肥,她想吃胖一点都来不及,回到宿舍,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比以往更尖的下巴,和挽起袖子瘦到像是只有骨头的伶仃手腕,沉默了片刻。 其实魏杰说的那些道理许熙都明白,也不否认他的话,但诸如魏杰他们,无论成绩如何都有家庭作为托底。 许熙不行。 她没钱也没爱,作为没什么特长的芸芸众生一个,目前,高考的确是她唯一能凭个人力量做到的、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了。 抛开长期不谈,仅从短期来看,越高的成绩意味着本科学费的减免,奖学金的发放,和以后做家教时能过家长那一关、拿得出手的资历。 现在她还可以住学校提供的宿舍,有时可以去姑姑家偶尔过渡,但这些都不是长久的居所,以后呢,毕业以后要怎么办? 她也不会再回那个家。 没有别的办法。 低血糖那次之后,许熙不再盲目追求学习的时长,而更注重学习的效率。不学给别人看,只学给自己看,做到自己心中有数,注重实实在在的转化成果。 困了也不再硬撑,而是保持能够使精力充沛、大脑活泛的睡眠,尽可能多地摄入肉蛋奶,以让身体维持在最好的机能。 将更多的时间,都挪用给最薄弱的英语科目,课间十分钟,许熙都会去室外吹吹风,在新鲜的空气中默记一到两个英语单词,等再回来,这些单词已经在脑海中记牢了。 几次模拟考试后,她的数学成绩稳定在140分以上,所以当瞧见她在数学课上做英语试题,数学老师也都由着她去。 高考同样会考察考生们对时政知识的掌握,距离高考还有四个月时,班主任定时组织学生们集体观看新闻。 看完央台新闻,时间尚还充裕,换到本省地方频道,财经新闻正播报至G股市场噩耗。 短短半小时内,河源集团股价暴跌33.16%,瞬息之间市值蒸发了一个上亿的天价数字。 当时集团董事长周为河正在某地方银行会谈金融合作往来,听闻G股消息后,不知情况地匆匆离开现场。 一个月后,因被质疑存在关联□□易,和来自国外的对冲基金大规模做空,G交所停止了河源的股份买卖。 第68章 第 68 章 百日誓师那天, 班里正前方高处的墙壁上,挂上了100天的倒计时数字日历,一天过去, 撕掉一页。 同学们都产生了一种矛盾的心理,希望日子过得快一点,赶紧结束这十几年来的折磨;又希望能慢一点,慢一点就能多复习一点, 不愿面对未知的审判。 数字变成1的那天晚上,6月5号,学校宣布明天放假, 让学生们充分休息,可以去提前查看考场,准备考试用品,迎接后天的高考。 不知道是哪个班级先开的头,一呼百应, 校园内到处都是叫喊声和从天而降撕碎的纸屑。 校方也管控不住这场压抑了许久的狂欢。 黑的天空, 照明的灯, 走廊上到处都是人,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地挤在一起,看热闹的,吹口哨的,参与其中的,勾肩搭背的,不知道有谁嚎了句:“卧槽谁把我教科书撕了!那我来年复读看什么?!” 有人回:“没不小心把你准考证扔下去就不错了!” 众人哄笑成一团。 这个时候也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 到处去拍照, 在毕业前尽可能多地留下与这所校园有关的回忆。 教室黑板上画着毕业季板报,留下同班同学们的一个个签名, 小姐妹们互诉着衷肠,谈论着后天的紧张和未来的梦想,男孩儿女孩儿们鼓起勇气去找暗恋已久的心上人合照留念。 许熙安静地看着他们。 旁边的人打趣:“你离他近一点呀!肩膀离那么远干嘛!你是来合照还是躲洪水猛兽?” “哟,朱焕宇你耳朵好红。” …… 原来暗恋一个人,那样明显,自己以为隐藏的很好,无人知晓,其实全世界都看得分明。 相识的人中,许熙、魏杰和曹一恒分到了同一处考点,但不在一个楼层。 高考当天清晨,三人约着作伴,一起在考点外的小广场等候通知进场。 魏杰手上语文课本呼啦啦地翻,看着上面的内容,嘴里念念有词。 天气燥热,曹一恒拿宣传页扇着风:“什么叫临时抱佛脚,这就叫临时抱佛脚。” 一向崇尚松弛的魏杰此刻也松弛不起来了:“我这叫多看一点是一点,说不定等会儿就考这首诗。” 许熙反倒是什么也没再看,站在树荫下大脑放空。 一声哨响后,限制通行的警戒线拉开,考生们纷纷往里进,魏杰课本一收起来,就“卧槽”一声:“怎么办我想去厕所。” “不是刚去过?看你这心态,学学人许熙。” “曹一恒我警告你,不要在这种日子还对我冷嘲热讽!” “好好好,”曹一恒也意识到不妥,不再说了,“你去吧,我帮你拿包在外面等你。” “这还差不多。” 许熙考场楼层比他们高,没有电梯,上去就耗费一段时间,于是先行离开。 其实许熙并没有曹一恒所说的那样好心态。 下半学期已经不再教授新的内容,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短到今天居然已经到了高考的日子,长到让许熙有充足的时间不断提升复盘。 她初中以及高一高二基础打的很牢,英语成绩有进步后,到最后的几次模拟考试,许熙的名次已经不能只着眼于校内,而是需要放到全市进行衡量。 T大和P大两所top在Z市去年理科录取了18人。 而许熙的模拟名次常在全市20名左右浮动,刚好卡着这一临界值,所以她同样很紧张。 紧张到过了安检进入考场,坐在位置上,等候发放试卷的时候,许熙的嗓子突然开始紧绷干渴。 讲台上放着几瓶后勤提前为监考教师准备好的矿泉水,社恐的许熙犹豫了几番,咬牙走过去。 全场的考生都抬头看她,在监考老师同样疑惑的目光下,许熙说:“老师,能给我一瓶水么,我有点口渴。” 监考老师只是稍稍一愣,随即,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她:“可以啊,不过最好别喝太多哦,免得半途中……” 许熙点点头,她知道的:“谢谢老师。” 回到座位上,感受着甘甜的清水滑入喉口,许熙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其实只要胆子大一点,勇敢一点,很多事情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考点门口限制通行的警戒线落下,考生们纷纷出门,又跳又叫地与等候在外的家人说话、拥抱。 许熙和曹一恒他们会和,三个人顺着人群往外走。 许熙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屏幕亮起后,许多条在考试期间未查看的消息纷纷弹了出来,震动不停。 曹一恒和魏杰正聊着考试题目,许熙虽然看着手机,其实在听他们谈论的内容,正要心不在焉地将弹出的消息清屏。 却在其中一条新闻中看到了一个略眼熟的名字。 ——【涉嫌杀害三名女童的豪门成员宋东弈今晨于国内被捕,最高或面临死刑】 动作一顿。 宋东弈,女童。 许熙立刻联想起曾看过的那篇关于恋童癖的犯罪报道,记忆中,当时评论区有位定居外国的网友提到了DongYi Song的名字,是周允竞继母的家人。 许熙立刻点进去,果然看到了他的照片,和那篇公众号中披露的一模一样。 魏杰接了个电话:“已经出来了,哦,公交牌那儿接我是吧,好,五分钟……”说着说着,他突然脸色一变,“什么??我去,真的假的。” 挂断电话后,魏杰扭过头,不可思议地告诉她们:“我爸刚才和我说,就今天下午,河源集团的董事长被带走调查了。” …… 像是存在幕后推手般,两件事接连发生。 一场舆情的爆发往往需要具备三重要素:当事人知名,内容吸人眼球,传播渠道畅通,而后者事件完全满足了。 所以当一名叫“无事小神仙”的博主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短视频软件信息提示栏里,有七千多的点赞和三千多条转发评论。 而且,数据还在持续攀升。 她只是一个普通素人,哪来过这么大的流量,还以为是自己被莫名其妙网暴了。 吓了一大跳。 战战兢兢点进去,才发现,不是网暴,而是她下午随手上传的视频火了。 视频文案是:【外地人来H省省会旅游,回程去机场的路上,市中心堵了车,本来特烦躁,却偶然遇到了这个刚出商场大楼超帅的小哥哥,但完全不敢上前要联系方式,有认识的吗?#同城求助##捞人#】 许熙同样看到了这条视频。 视频角度从出租车车窗拍摄,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并不算清晰,一群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的人刚出中央商务区办公楼,未注意到远处有人拍摄。 男生最为年轻,也走在最首,衬衫西裤,身高腿长,打着得体的领带,神态松弛,侧脸模糊但英俊。 还配了个挺带感的BGM。 第一波的评论区,天南海北的网友们纯粹是被颜值吸引而来,评论区主题也最为纯粹- 小西瓜:【好帅,这么糊都能看出的帅,捞到了通知我一下】- 阿晴:【好正点一男的,是明星吧?话说H省帅哥是真的多,在那上大学的时候坐地铁,简直是眼前一亮又一亮。】- QLLL:【当面你不敢,事后海底捞……等等,卧槽这场面要我我也不敢捞,误入豪门现场,前呼后拥的,哪家继承者出行?】- 一枚坏女人:【和身后的一帮老帮菜比起来是不一样。朕还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多大啦?[呲牙笑]】- 白桃脆脆鲨:【不敢想象如果这时候,我一袭白裙跌跌撞撞我见犹怜地到他面前,因为家族公司破产跪下拽着他的裤腿求助,他却因为当初我主动甩了他怀恨在心,却又看见我满脸泪痕将我拽起塞进迈巴赫里又扔在两百平米的别墅大床上有多爽!!】 小西瓜回复白桃脆脆鲨:【姐妹,我看你挺敢想的】 …… 随着时间推移,第二波本地人抵达评论区时,画风才有所转变- 地产探盘·小王:【发帖人果然是外地人不了解,这个不是商场,是河源集团的大楼,这整栋巨大的楼都是他家的】- 水水:【卧槽,先别花痴,博主你知道你拍到了什么吗?】- 柚:【@闺蜜,河源老总从办公楼被带走的第一现场都被这姐们儿拍下了[震惊]】 闺蜜回复:【不是说警察在现场不让拍摄的吗[裂开]事情发生到现在,半天了都没见一张图传出来……】- 柚回复:【可能是她离得远,加上没拍到当事人zwh吧,zwh算公众人物但他儿子不是,不然这视频三分钟都得没】- KK回复柚:【什么意思,视频主角是zwh儿子吗?】- 柚回复KK:【嗯呐,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河源太子咯,虽然糊还是能认出来,我们附中的都知道】- KK回复柚:【姐妹细说,我是开发区高中的,听过周允竞的名号但不了解】- 柚回复KK:【我也不算很了解,但我们学校关于他的传言还是挺多的,其实我们学校的学生没有那么无聊总是八卦啦(试图挽回形象),但耐不住人家世好能力强,可以说是没缺点的一六边形战神,又在附中读了六年,所以想让附中的学生们不讨论他都难。最近引人注意的事就是作为上一届的国际生却保送了T大吧,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只能说蛮有手段。感情上的话,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他肯定也不缺女生,但从没见他官宣过恋情,这点确实很奇怪,难道他是性冷淡?其实不建议追,因为真的追不上哈哈哈。】- 柚回复KK:【哦对,补一句,树大招风,爱他的恨他的人都挺多的,很多同为富二代但其他方面却不如他的男生们快嫉妒死他了,我就是在附中同学群里刷到这个视频链接的,传播挺广的了,不少都是抱着看周允竞跌落神坛心态转发的,依我看周家就算破产了,周允竞也过得绝不会差。】 有人开始挑刺,视频中这位大少爷神态放松,眉宇间挂点轻笑,不像是面临危机,而更像反义词——春风得意。 【呵呵,如果真是父亲被带走调查的话,他心情居然看起来还很不错,难道不应该焦急吗?】- Emily(留澳版)回复:【这是社交性微笑好吧。】- 沉默是金:【老子进去了做儿子的这个反应?实在是不孝,年轻人要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QING回复Emily(留澳版):【洗,就硬洗,还社交性微笑。你们女生是不是个个都以为他特绅士啊,早说了周允竞这男的实际上坏得很,内心里黑着呢】- Emily(留澳版)回复QING:【不知道,只知道你的语气酸冒泡了】- AudreyY回复QING:【你是周允竞深柜?不会以为周允竞看到你这条评论会生气吧,评价他心黑他只会夸你说得好】- Max回复沉默是金:【你还是沉默吧。】 QING回复Emily(留澳版):【我话放这儿了,周允竞再也当不了二代了,你们这些支持他的就等着打脸吧。】 …… 随着这则视频传播的越来越广,评论区乱成了一锅粥。 许熙再一刷新,视频已被删除。 没过多久,河源集团官网和证券交易所《关于股东及股权结构变更的公告》显示,经会议决议,周为河、周泰退出股东身份,两人均在接受检方调查,以往所持74%股份被他方收购,增持多名主体,其中周允竞个人占比52%,姜行烨名下公司占比10%,明家占比12%,最大股东及实际控制人发生变更。 …… 当天恰好出分数,查成绩的网站卡到爆炸,许熙盯着屏幕上不断转动的圈,心里也随之转圈。 按捺不住地焦急。 还没进去,班主任范国明的电话先打过来了。 一接通,范国明语气激动:“许熙,成了,成了!” 许熙站在阳台,不明所以:“老师,什么?” 范国明太兴奋,话说得颠三倒四:“排名,你成功了,平城第一,全市第三!” 也不怪范国明激动,这可是整个平城教育界五年以来的最好成绩,五年来,他们就没学生进过全市前十名。 许熙同样没有料到,在她愣怔的时候,范国明持续着兴奋:“你现在在哪呢,在家吗?马上就能报志愿了,我最好亲自见见你!” 填报志愿是很讲究的,尤其对于许熙这根独苗,不能出一点差错。 “老师,我在宿舍,”许熙回过神来,扶着阳台的栏杆,出了一手心的汗,“学校宿舍。” 听到她的回答,愣怔的人轮到了范国明。 第二天,学校办公室,作为新科状元的许熙刚进去,就被一群老师围观和各种询问,上课铃敲响,他们才终于离开。 范国明坐在自己的工作位置上,用笔记本电脑点开志愿填报界面,许熙站在他旁边,认真地翻看着报考指南书,根据自己的省排名进行筛选。 二十分钟后,许熙说:“老师,我想报T大的计算机。” T大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在国内乃至世界都属一流学科行列,许熙选择的原因很简单,学校顶尖,学科评估高,就业和薪资很可观,同时也适配她的性格,技术宅。 范国明听完点了点头,她的分数是没问题的。 他是希望许熙能变得活泼开朗,不过也不强求,人是多样化的,什么样的性格,都各自有各自的花开。 在许熙离开前,范国明斟酌地问:“没别的意思,老师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还住在宿舍,是和家人闹矛盾了还是……” 如今,许熙已变得坦诚的多:“老师,我和我家人关系不好,不太想回去。”高三六月初毕业,但高一高二要到七月份才放暑假,学校的一切基础设施都正常运行,“因为没出成绩前不确定能去哪个城市,不敢贸然租房,所以我暂时向学校申请了延迟住宿。” …… 毕业生们的本科志愿全部填报完毕后,一中收集到了数据,开始着手制作高考名校荣誉榜,张贴、摆放在学校内外,许熙的名字赫然位列第一。 同时,对于高分考生的奖励纷至沓来。 Z市政府设置专项资金,许熙作为前三名获得了8万元的高考奖金,随之,平城一中联合校友会基金给予了许熙5万元的高考奖金。 许熙很开心,曹一恒她们得知后比许熙本人还要激动,与有荣焉,激动之余后吐槽:“怎么才给5万,抠门。” 但许熙已经非常满足了。 没过两天,平城政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并不“抠门”。 平城政府联合本地房地产商赠送给了许熙一套88平米的公寓,美其名曰状元房,凭许熙本人处置。 高考季后免不了宣传,许熙的外地转校生身份不是什么秘密,房地产商趁机营销一波,平城政府也借此传递出欢迎人才、引进人才的政策讯息。 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考取状元并获奖的事自然瞒不住许父许母,他们给许熙打来电话,许熙一个没接,并把他们的号码全部拖入了黑名单。 许熙开了多张银行卡,将奖金分开储存,并且设置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绝不泄露的密码。同时,趁着没人在家的一天,许熙回去了一趟,悄无声息把自己的重要证件和物品全部带走。 离开那天,许熙站在住了十八年的老居民楼下,看了它最后一眼。 再也不回来了。 楼外夏季阳光透亮,以后天大地大,只要她愿意,哪里都是好去处- 除了无需再刻苦学习,许熙的毕业生活,其实与之前相差不大。 许熙将平城的“状元房”租了出去,收取的资金用来在省会短租,度过大学开学前的暑假,温丽姝得知此事后,戏称她是理财能手。 温丽姝很认可许熙这一决定,一方面,许熙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就医办事都方便;另一方面,这下许熙就能够远离平城那个辍学黄毛了。 但在得知许熙又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后,温丽姝大怒表示:“你已经是富婆了还这么努力,让我们这些存款为零的人情何以堪!” 于是,许熙被温丽姝约出去开展娱乐活动,美其名曰大学毕业后有几十年工要打,现在能多放松就多放松。 温丽姝还带了两个玩得好的小姐妹,约在中心广场见面,许熙见到她们的时候,温丽姝穿着豹纹裙,烟熏妆,脖颈里皮质chocker,她一个小姐妹吊带热裤,头发蓝色挑染,另一个小姐妹脸上打着几颗钉子,嘴唇涂口黑。 穿着宽松T恤的许熙:“……” 她自认为收拾了一番,没想到还是落伍。 头发挑染的小姐妹叫何畅,也打量着许熙,不可思议地拍着温丽姝的肩膀:“你没跟她说我们是去酒吧?” 这姐们穿的看上去像要去考研辅导班。 许熙听到:“酒吧?” 温丽姝只说是去放松,她一直以为是逛街购物或者游乐场。 “我提前和你说,你肯定不来,有时候你就是需要逼一逼,推一把。”温丽姝解释,又和何畅开玩笑:“怎么,都成年人了,不穿潮一点还不让进啊?”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何畅解释,“她挺cleanfit的,就是感觉气质不太符合去那么闹腾的地儿。” 温丽姝是在软件上打的车,上车后并不用和司机师傅报地址,因此当前方的路段变得熟悉的时候,许熙才问:“这是不是去学校的方向,迎行路?” 涂口黑的女生叫艺雯,听闻“哟”一声:“你来过?” 许熙如实说没有。 温丽姝坐在副驾,闻言扭头往后,十分恨铁不成钢:“这就离咱们附中三条街,你居然没来过!” 许熙没来过,但她知道,迎行路上屹立着一家很知名的club,可谓是本市夜店名片,因为离附中近,还曾被学生家长举报过多次。 夜晚人流高峰,霓虹灯光闪烁,club外二代们常开的跑车停了一排又一排,离近了,空气中有浅淡酒气,和隔着建筑隐约传来的重金属音乐声。 进场子后,酒气、音乐都瞬间化为实质,如热浪般轰然而来,一并带着香水味,烟味,扑到人的脸上,音响灯光设备都是最顶级,闪烁红光下,男男女女人群如潮,彼此腰部手臂碰撞。 周末卡座分区,依据体验感的差别,价格三千到两万不等。温丽姝定的是中间价位,服务生送来零食和饮品。 何畅坐下没多久就去找她同样来这里玩乐的男友,艺雯见她要去别的场子,低声向她交代了什么任务,交代完嘻嘻笑。 何畅比了个ok离开,温丽姝和艺雯知道许熙第一次来,就教她玩抓手指。 玩了一会儿,何畅回来了。 她蹦了一波,气喘吁吁:“问到了,在。” 艺雯眼睛亮了,直起身子:“就听说。”她张望四周:“哪呢?” 何畅同样看四周,坐下,小声说:“K1。” 最顶尖的、视野最好的分区。 许熙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自顾自喝着饮料,一杯加了冰块的柠檬罗勒水。 这时,加入她们话题的温丽姝说:“周允竞真的在啊。” 许熙动作一顿。 “不然你以为我对象今晚来这儿干嘛?时刻注意着呢,”何畅扔嘴里颗话梅,“他以前就想挤进人家圈子,现在更想了。” 温丽姝调侃:“你对象这叫想进步。” 艺雯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翻相册,找到一张截图后抬头:“哈,你说这个我想起来,前段时间那视频下面我瞧见娄青的评论,他之前一边讨好周允竞,一边又酸的不得了,所以河源出事的时候他上蹿下跳,结果现在都不敢露头了,脸被周允竞反打的啪啪响。” 何畅知道这事,因为效果太好都快成经典永流传了,她故意说反话:“从某种角度讲,娄青说的很准啊,周允竞不是二代了,真遗憾。” 温丽姝服了:“他们一群二代买个车泡个妞都得看家里眼色,朝上伸手要零花钱,周允竞人现在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level了,这遗憾给我吧,我也想要。” “以前就追不上他,这下更没可能了。” 她们都笑。 温丽姝说完,拍了拍一直沉默的许熙,浓稠灯光下,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顺着话题说:“知道了嘛,别再想着你那个没用的渣男小黄毛了,有周允竞这种珠玉在前,再想他你就是眼瞎!” 而许熙只是长久的沉默,控制不住看向K1。 DJ打碟正嗨,寻欢的人群聚在场地中央,齐齐举着手机摇晃,而几米开外,宽阔的K1卡座同样热闹,转酒瓶的,玩骰子的,说笑的,男男女女隔着一段距离,都隐在红色氛围灯下,辨不出谁是谁。 一片纸醉金迷。 有个漂亮女孩儿从吧台走向K1卡座,吊带热裤,两侧大耳环晃,走到主位其中一个人面前笑着说了什么,又指指身后跟着的服务生。 对方放下抬起的腿,从软座站起身,那一瞬间,许熙看清他的脸。 周允竞。 他单手插兜站着,流露出一种欲望被满足后的倦怠,修长的手指抓着盛了一半酒液的玻璃杯,漫不经心地同身旁的男性朋友说着话,过一会儿,又朝服务生抬了抬下巴,那女孩趁这个时候往他身边凑近,身体快要触碰到他裸露的手臂。 许熙想起那句别人的评价:“他身边不缺女生”。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那位男性朋友到台边抢过DJ师旁边的麦,笑嘻嘻来一句:“今晚全场,周少爷买单——” 台下人群沸反盈天,齐齐wu——出声庆祝,将气氛推的更高,一切无需明说,明显是知道周少爷指的是谁。 何畅她们也跟着拍手庆祝。 这时,周允竞朝她们卡座扫过一眼,许熙和他对上目光,看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心脏隆隆作响。 然后这扫过来的目光并没有停留,一个瞟过路人的眼神。 许熙肯定周允竞看到了她,温丽姝的话更证明这一点:“他刚才是不是朝我们这边看了?”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像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许熙这才意识到,周允竞是这样,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能把人捧上天;对一个人差的时候,一定赶尽杀绝。 而许熙此刻这两者都不是,周允竞根本不在意她。 就像他们之间结束时那样,就当从未发生过,她已经成为了过客。 许熙吞下去的冰块像成了一团火,在她胃部一阵冷,一阵热,最后彻底灼烧起来,愈升愈高,烫过她的心脏,喉口,直到大脑神经。 她自认为已经适应了酒吧的氛围,此刻却前所未有的闷,看不下去,坐不下去,借口去洗手间离开卡座。 通往洗手间的走廊,视线更为昏暗,躁动的音乐一声比一声强烈。 许熙走着,右手手腕猛然传来一股来自后方的力道,她站不稳,背砰一声抵到墙壁上。 许熙以为遇到了夜店流氓,立刻试图反抗,对方力量却大得出奇,止住她推搡的动作,将她整个人向墙壁压得更紧。 许熙闻到来人身上的气息,薄荷混着松木香,与以往不同的是,多了威士忌的味道。 太熟悉。 她一怔,再抬眼,是周允竞面无表情的脸。 两人呼吸交错,分不清是音乐的鼓点还是彼此的心跳,他掐着她瘦削的下巴,酒精在空气中浮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第69章 第 69 章 下巴被他掐的很痛, 周允竞毫不客气地用着力,失去以往的散漫状态,强迫着, 居高临下着,要她看他的眼睛。 许熙抬头看着他,心脏剧烈跳动,想回什么, 却因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一时梗住。 而这时,几米开外, 传来温丽姝出于震惊而产生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 同样准备去洗手间的温丽姝,路过一段走廊,瞧见暗处有对男女,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身形高大的男生把女生抵在墙边, 覆住大半, 像在激吻。 夜店发生这种事太常见, 温丽姝正要熟视无睹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这男生是刚才见过的周允竞。 周允竞,和女生,在接吻。 表面一直没有女友,私底下却玩这么大。 温丽姝震惊之余,一边想卧槽啊,回去一定要和姐妹们分享此等秘辛, 一边好奇对方女生是谁。 再一看, 这穿着……好像就是她的姐妹。 完了,好像酒喝太多, 出现幻觉了。 许熙始终没来得及出声,而周允竞只说完那一句话,仿佛来也只为说这一句话,没再干任何别的。 周允竞平静下来,松开了手,同许熙拉开一个距离,再次进入宽敞处,进入喧闹的人群中。 他走了。 许熙靠在墙上,心脏仍旧剧烈跳动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温丽姝眼睛闭上又睁,如此几次,终于确定真的是许熙。 反应过来,立刻冲向她,结结巴巴道:“他他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强吻你?” 短短几秒,温丽姝已经自动脑补出了无辜纯洁的许熙去洗手间,却突然被偶然路过兽性大发的周允竞强制$&?#的场景。 “没有。”许熙回过神,也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没欺负我,也没,”她顿了顿,艰涩出声,“亲我。” 两人刚才明显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温丽姝犹疑地观察许熙脸上的情绪。 许熙像是有些迷茫,也有些难过,但唯独没有愤怒。 温丽姝推断出一个结论:“你俩……是不是认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认识。 …… 散场后,温丽姝来到许熙租住的地方。 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许熙如今很会生活,即使是短期租赁,她也将房子打理的干净舒适,看起来十分温暖宜居。 事情到了亲眼目睹的地步,没再什么可遮掩的,当晚,许熙略去了部分隐私和难以启齿的细节,把两人之间的事告诉了温丽姝。 温丽姝在终于接受“身边最老实最不可能的那个人泡到了周允竞”这一事实后,把手里的抱枕拍的啪啪响,挑着自己感兴趣的部分,翻来覆去让许熙讲。 兴奋之余,突然联想到目前两人的境况。 温丽姝又变得义愤填膺:“算了,我不听了,中间相处再好没有用,我只看结果。我真以为周允竞不错的,没想到还是个薄情寡义的死渣男,也是,他们这种人哪有什么真感情……” 许熙及时制止住她的大段声讨,声音低低的:“我提的分手。” 哎,都伤心到自我欺骗了。 温丽姝安慰地拍了拍身侧许熙的肩膀:“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 “真的。”许熙说。 …… 温丽姝:“?” 一直聊到下半夜,温丽姝终于睡去。 许熙却睡不着,平躺在床上,睁眼望着虚空的天花板,视野中一片漆黑,抬起手,手指碰上下巴尖那一块,被捏泛红的那块。 当初她受伤的时候,周允竞亲手给她涂药膏,特别细致地一点一点揉,可见珍重,现在又对她这么用力,下手真狠。 今昔一对比,一细想,眼眶控制不住地发酸。 难受。 不明白。 别人都说许熙不容易让人搞明白,但在许熙看来,更捉摸不透的是周允竞。 捉摸不透他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 温丽姝听到最终真是她和周允竞提的分开,都快尖叫了,一副高人竟在我身边,“居然我姐妹能甩了周允竞”的架势。 一边又客观分析许熙做的不地道。 的确是这样,纵使许熙自我有千百种理由,但在周允竞的角度看来,好端端的,她突然莫名其妙。 冷暴力,不爱沟通,一声招呼不打,断崖式分手。 她才是渣女。 周允竞厌恶她,烦她,恨她,都是应该的,许熙也做好了准备,但时隔半年再见到他,见到那个眼神的时候,还是会伤心。 不是闹矛盾那种故意的无视,而是毫不相识扫过陌生人的漠然。 许熙甚至宁愿周允竞恨她,也不想让他彻底忘了她。 但最后他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温丽姝分析说周允竞这是要原谅她,可许熙不明白为什么原谅她还要下那么重的手,不明白“一次机会”具体要她怎么做,时限又是多久。 当时许熙想要去找周允竞,但再没见到他的身影,听他们说,周允竞回卡座拿了他的车钥匙,直接先离开了。 他对她说那样一句话,说“再给她一次机会”,可他却走了。 怎么走了。 难道不应该留下来吗? 不懂。 许熙想起第一次和周允竞视频,也是个晚上,她同样失眠,看着屏幕里的周允竞,他和她慢悠悠地说话,看着她对她笑。 那个时候他对她好温柔。 仿佛一个切入口,备考期紧绷了半年、刻意忽略了半年的回忆,此时,如洪水崩泄而来,轰轰烈烈,无法阻挡。 想他。 想和他说话。 想触碰。 不想看他的冷脸,不想看他陌生的眼神。 反正人有时候也就是贱,当初搞那么一通,现在又这样。 许熙对感情一直迟钝,但现在真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能总让周允竞走向她。 在这段关系中,虽然是她先喜欢的周允竞,但却是周允竞主动的、进攻的更多,很多时候,她只需要负责接收。 这样不好,也不对。他也会累。 一段成功健康的恋情应该是双向奔赴,而不是一方的不断回避和不常表达。 于是许熙打开手机,点开那个许久没有动静的对话框,她和周允竞的上次聊天,还停留在半年前。 跨年夜,那场不愉快的语音通话。 那就是结束了。 可现在许熙又不甘心结束。 许熙翻了个身,侧枕着柔软的枕头,屏幕光在黑暗中打在她的脸上,犹豫五秒,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在干嘛。】 删掉。 【睡了吗?】 删掉。 【你今天什么意……】 删删删。 最终发了两个字:【晚安。】 发送成功。 许熙看着屏幕,松了口气,没有出现红色感叹号,她一直以为那之后周允竞拉黑了她。 第二天的餐桌上,许熙告诉温丽姝,她主动和周允竞发消息了。 温丽姝咬着煎蛋,呜呼一声,大喜许熙终于开窍了,一边伸出手,让许熙赶快给她看看发的是什么。 “能发消息,是重新加回好友了,还是没把你拉进黑名单?” “没拉黑名单。” 温丽姝很满意:“有戏!” 如今坦白后,恋爱无数的情场高手温丽姝已经成为了许熙的军师。 许熙切到聊天页面,把手机递给她:“但是他没有回复。” 当看到“晚安”两个字时,本来满意的温丽姝:“……” “怎么了?”许熙看着她一言难尽的表情。 “……”温丽姝不可置信,“你以前,就是凭借这么‘高明’的聊天技术撩到周允竞的吗?” 她知道许熙不会聊天,但没想到这么不会聊天。 许熙“啊”了声,以往都是周允竞撩她。也不算撩吧,周允竞挺正派的,是她的问题,无论他做什么,许熙都觉得十分心动。 听到军师的评价,许熙有些懊恼地拿回手机:“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你就发个在干嘛就好了啊。” “我想过发这个,但怕他不理我,那很尴尬。” “在干嘛只是一个万能开场白,起到一个开启的作用……”温丽姝对许熙这个恋爱白痴服气了,无情指出,“可你说晚安人家也没理你啊?而且那么久不联系,突然发个晚安更莫名其妙了好吧!” 许熙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许熙懊恼地捂了下脸,站起身就欲走:“我昨晚脑子坏掉了,别管我了。” “又想逃避是吧,”温丽姝伸手把许熙按回座位上,“我就奇了怪了,认识你这么久以来,在其他方面我看你都挺能干的,怎么就对上感情这么爱逃避,我说实话,你这个回避性人格改不了你俩是好不了的。” “我知道了。”许熙声音闷闷的。 “对嘛,”温丽姝继续说,“而且你发消息不要那么一板一眼。” “哪有一板一眼。” “你加个表情包或者颜文字不行吗?柔软一些,可爱一些,你是求复合的,还那么冷冰冰。” 又讲了些别的,温丽姝站起身,去厨房洗餐盘:“我说的你好好想想。” 许熙真的没有冷冰冰,但或许电子文字的确传达不出什么感情。 许熙一个人坐在餐椅上,认真想了想,再次打开聊天框。 对周允竞发了个早,又加了个微笑。 【早:)】 …… 这两条消息,直到又一个夜晚来临,许熙都没有得到回复。 也不知道看没看见。 温丽姝离开之前,建议许熙直接一个电话call过去,但许熙说周允竞肯定忙了一整天,没拉黑肯定是可以看到的,现在没回复,只能是忙的没看手机。 再打电话显得咄咄逼人。 温丽姝想了想也有道理。 但没过多久,许熙一刷新朋友圈,就看到了何畅的新动态。 何畅以往的可见朋友圈都是晒幸福日常的九宫格,拼接上大量图片,许熙这会儿没什么心情,本打算点个赞就直接滑过。 但偏偏何畅这回只发了一条纯文字,让人一目了然: 【WK想学网球好久,一直不得要领,今天幸运偶遇周允竞学长,想上前请教,以为会遭到拒绝,没想到学长人超好,网球打得也超好[爱心][爱心]还加上了vx!】 WK是何畅男友的名字缩写,他也是附中国际部的学生。 这条朋友圈定位在市奥体中心网球馆。 许熙:“……” 所以为什么能加别人微信,却不回她的消息。 不对,再等等,万一何畅是编的呢。 许熙抱有侥幸心理。 五秒后,朋友圈传来新提示,周允竞对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 …… 许,熙,要,气,晕,了。 第70章 第 70 章 什么意思。明明说要给她机会的, 现在又搞这一套。 是不是故意开玩笑报复她,其实根本没想原谅。 哎。 许熙正窝在客厅沙发上茫然,温丽姝的电话打过来了, 她同样看到何畅的朋友圈。 与许熙关注点不同的是,温丽姝上来就说:“看看看看,这就叫没有机会就要制造机会。” 许熙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借此启发你,你还真以为是偶遇啊, 还记得之前说何畅她男朋友想进步的事儿吧,他们蹲点蹲了半个月了,终于才见到周允竞, 她男朋友压根儿就不喜欢打网球,只是投其所好建立话题而已,这里面学问深着呢。” 温丽姝吃着餐后水果,继续说:“你呢?就宅家里,按兵不动, 等一场对方破门而入的求复合?” 许熙顿了顿, 脑袋抵着沙发靠背, 她点过赞,能收到提示。 看着何畅在那条朋友圈下的个人第一条评论【已经帮你们提前探听了消息,国际部今年的毕业典礼暨成立25周年部庆周学长会出席哦~】和第二条评论【哈哈,我肯定也要陪WK去的[赞][赞]】 许熙慢慢坐直了身子,告诉温丽姝:“我想做一件事。”- 附中国际部与美高教育模式类似,经常举办大大小小的宴会,诸如联谊舞会、校友会、晚间派对……不胜其数。 “我到了, 下楼。”典礼当天, 温丽姝开车到许熙家楼下。 “现在吗?” 温丽姝听出电话那端许熙“怎么这么早”的意思。 “我带你去租或者买礼服裙,”温丽姝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 她的许多女生朋友都是那里的客户,“我的尺码和你不一样,不然我可以借你。” 温丽姝高二时曾与一位国际部的男生谈过恋爱,短短两个月,她作为女伴陪着出席了五场活动,到最后都厌烦了,于圣诞节前果断分手。 国际部的宴会活动没什么限制,场地很大,也有不少人带非本部的亲朋好友参加,但毕竟是社交性场合,有严格的dress code. “你先上来帮忙看看我现在的行不行,好吗?”许熙回。 温丽姝只好挂断电话,上楼敲门,恨铁不成钢道:“我告诉你,这种场合人家穿的一个个都跟孔雀开屏似的,你要是还穿那T恤牛仔裤——” 温丽姝看着打开门的许熙,话语戛然而止。 许熙穿着件无袖白色长裙,贵重,轻盈,精细,裙摆下方点缀着大量闪烁钻石。 她身材比例好,个子高挑,完全称的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和小腿,再往上,裸露在外的手臂线条优美,像光洁的冷玉。 见温丽姝还在门口目瞪口呆看她,许熙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捂领口:“进来吧。” 温丽姝关上门,许久,憋出一句:“许老板,你最近又在哪里发财?” 这钻石,看着是真的啊。 能抠下来给她一颗吗? “啊?”许熙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犹豫询问,“是不太行吗。” “不不不,”温丽姝朝她真心实意竖了个大拇指,“如果这个不行,就没有能行的了,相信我,你会成为全场焦点。” “我不需要成为全场焦点,只需要符合着装礼仪就好了……” 许熙并不希望被很多人关注,这样压力很大。 “又开始了,”温丽姝拍她一巴掌,“不许再犯老毛病,抬头,挺胸,自信。” “好的。”许熙照做,抬起头,脖颈光洁修长。 “对嘛,”比以前好了太多,温丽姝看着她的动作,“你捂着领口做什么?” 许熙松开手:“突然穿领口这么大的,有点不适应,而且我长胖了,把这里撑起来一块。” 备考那几个月她努力补充肉蛋奶,再加上缺乏运动,胖了好几斤,这裙子是以前的尺码。 “啧啧啧,”温丽姝调侃,还盯着看,“胸变大了,真不错。” 许熙第一次被别人调侃隐私部位,耳根不由得红了。 但许熙知道温丽姝就这样,没恶意,也不只针对女生,她还光明正大调侃过男生的胸肌腹肌还有……大小,平等对所有性别耍流氓。 “会不会走光?”许熙担忧地说。 “没事,就撑起来一点点,看不见的。”这样看反而曲线更优美。 许熙放心了。 “我要不要化个妆?” “虽然你脸上没什么瑕疵,但还是化一下比较好。你有化妆品没有?没有的话我带你去我常去的一家造型店,有的话我给你弄就行。” “有,”许熙进卧室翻找,“但我买来没用过。” 许熙还找到一个夹板棒,温丽姝给她依照礼服的整体风格,头发卷了一部分,垂在锁骨处,哑光口红显得妆容淡的很高级,眼皮上最后一步是亮亮的银色碎屑,但并不夸张,凑近看才能瞧得清楚。 “哎呀,月光仙子怎么在我身边呀?”——温丽姝这样评价。 傍晚,温丽姝载着许熙驶往附中,担心安全带压出礼裙折痕,许熙坐在后座。 赏心悦目的俊男美女总是让人浮想联翩,温丽姝等红灯无聊,问许熙:“那方面,你俩是不是挺那个的?” “哪方面,哪个?”许熙不明所以。 “就那个。”温丽姝继续流氓。 “嗯?” 眼见许熙真的不明白,温丽姝只好点破:“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下许熙听懂了,实话实说:“哪一步……亲都没亲过。” 温丽姝:“??!他是不是阳.痿?”- 下午五点,附中内外停车场几乎都停满了,共逢国际部本届毕业典礼和25周年庆祝日,毕业生的亲朋好友以及已经毕业多年只要能抽出时间的学长学姐们,都会来参加。 温丽姝终于在她们普高部理科教学楼下找到一个停车位,她才不去凑国际部那边的热闹,如果被她那个前任瞧见,那就太尴尬了。 温丽姝也不只是来送许熙,她最近又暧昧上了一个,对方是本市其他学校的,同样保送了首都理工,两人在保送新生群里相识,今天温丽姝约着带他一起逛附中校园。 赴约前,温丽姝留许熙一句话:“一个人勇敢面对吧。” 从理科教学楼到国际部,要走15分钟38秒。 这段路,许熙无人知晓地走过很多次,计算过很多次。 离国际部愈近,愈发喧闹,无人机不时在高高的头顶天空飞过,草坪上架着几台摄像机,香槟塔汩汩流动,彩带,气球,人们合影留念,谈笑风生。 女孩儿们穿着礼裙,戴着手腕花,三三两两地走,道路两边有学生在利用part time摆摊,售卖柠檬水,文创贴纸和曲奇饼干等等。 路过一个小推车时,有摊主叫住许熙,是个女孩子:“hi,你真漂亮,需不需要买胸花?” 她朝许熙挤了下眼睛,意思是见许熙穿着礼服却两手空空,要不要买胸花赠送给喜欢的人。 许熙从裙摆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盒子:“谢谢,我已经准备好了。” “哇哦,酷,”她旁边的朋友没想到还有口袋,“完全不明显,设计者一定考虑到美丽与实用兼具。” “还没有送出去吗?” “还没有。” “祝你成功!”她们笑着说。 许熙再次道谢。 但别说送出去了,许熙根本没有见到周允竞的人影。 人群中,她一个个扫过,哪一个都不是他。 许熙不仅怀疑起何畅那条朋友圈评论的真实性。 天边已经泛起火烧云,正式的晚宴即将开始,不少人纷纷往里走,主厅内放着一首缓慢的英文歌,高耸穹顶下水晶灯将整个室内照的亮如白昼。 甜点区有几个女孩子说笑夹着蛋糕,毕业生们正在舞池边准备过会儿开场的舞会。 许熙很少穿带跟的鞋子,走路久了,有些痛。 拨开重重人群,跨过数个分区,花香味,香水味,馥郁葡萄酒味,一一而过,终于在灯火辉煌处,在通往二楼的宽大阶梯边,见到周允竞。 寻找的视线就此定格。 他对dress code信手拈来,定制完全得体的深灰西服,黑衬衫,领带,头发打理过,不刻板但也不轻佻。 身边几个人有的是迈入社会多年的校友,遍布法律、金融、传媒各大行业,有的看起来则是今年的毕业生,也有周允竞的同龄熟识,他们交谈着,周允竞有时加入话题,应上一声。 而许熙看着他,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灼,几分钟后,周允竞偏过头,眼终于扫过她,看见她,短暂的停留。 而这停留即使短暂,在正在交谈事情的场合,也可谓引人注意。 于是他身边的人都停下来,顺着他的视线,同样看到两米开外的许熙。 几道探究的目光齐来,而许熙独独只看周允竞。 隔着衣香鬓影,隔着人潮,隔着15分钟38秒,看他。 一个女孩儿穿着礼服裙,单独的站在那儿,看一个男生。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带着劳力士的商务男轻吹一声口哨,对周允竞示意,一副“这姑娘冲你来的架势”。 也有人调侃:“今天的第几个?” 显然对此太过熟悉。 这群人真是表面能多正经,私下都有多不像话。 许熙走上前,声音尽量保持平静,看着周允竞:“我有话跟你说,去休息室。” 这里总归是不方便。 众人想,勇气可嘉,但这样未免太伤自尊,站在那儿瞧见周允竞没反应的时候,识趣离开不好吗,还要走上前直白地听到拒绝。 以为肯定又要像前几个一样被打发走,可偏偏周允竞跟她进了休息室。 小休息室里没人,许熙关上门,把一众探究且兴奋的目光隔在外。 但许熙并没有高兴,因为周允竞的表情,和态度。 他单手插兜,声线平淡,问一句:“什么事?”多一个字都不再说。 真像是被打扰后的应付。 许熙抿了抿唇,准备了许久的腹稿:“你那晚说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需要变得主动、变得勇敢,这是必修课。 周允竞言简意赅:“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周允竞站在沙发边,许熙向他走近一步,努力抑制住因为他的漠视、他的不以为意而产生的心脏抽动,“当初我说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当时你的阿姨、还有朋友找过我,告诉我你只是想和我玩玩而已,是短暂的选择。” “后来我得知你保送,我不知道自己能考去哪所学校,我当时从没想过能考上T大,早晚都是要异地的,我见过太多异地分手的例子,”许熙说的艰难,但必须要突破自我说下去,她下意识捏着手侧的裙摆,“我那段时间和我父母……闹得很不愉快,我的家庭很差劲,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你明白这个概念吗?父母也讨厌我,逼我做一些不好的事,我觉得那样的我只会拖累你,我什么都没有,只能是个麻烦,所以才说了那些违心的话。” …… 这下,她彻底将自己剖个干净了,真是一点都没再隐瞒。 连家里的情况都说的清楚,这个她曾以为最底线的遮羞布。 而周允竞仍然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许熙呼吸起伏,再朝周允竞走近几步,走到他身边,抬起手,试探地触碰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他今天换了款偏正式的表,金属表盘冰凉,许熙的手逐渐向下,主动贴着他的掌心,又捏住他的指尖。 终于十指相扣。 那一刻,指腹内的血管好像跳动了一下。 她还记得冬日的那一天,在餐厅,落地窗下江面上有邮轮驶过,摇椅一晃,她跌到他怀里,然后他就抱着她笑,浑身都温暖,都是他的味道。 他们以前那么好。 想起那些事,许熙更克制不住地想要接近周允竞,他衬衫扣子扣到最后一颗,覆盖住部分脖颈,只露出上面的一截。 许熙只好踮起脚,嘴唇碰上那部分颈侧。 “周允竞,”她一边轻吻,一边含糊地、心碎地叫他的名字,“我不想和你不联系,不想和你分开,我说不再喜欢你,都是假的,你比我想象中还好一千倍,一万倍。” 在见周允竞之前,许熙想过很多次要和他解释什么,也在内心排练过很多次,但当真正到了这一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想顺着内心的本能。 许熙还想亲他的嘴唇,他们都没有接过吻。 但终究不敢再往上了,真没勇气了,这已经是极限。 她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学会表达,要主动,于是忍着赧意,脸颊贴在周允竞肩头,一下一下啄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同时说出心声:“我知道当初你说教不会我什么意思了,我现在学会了,也改了,你能不能别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从未如此袒露过。 因为太过直白,许熙不好意思地闭着眼,只有这样才能继续说下去,连睫毛都在颤。 她说完,休息室内仍然一片安静,针落可闻。 这时内心就荒凉一下。 睁开眼,果然看见周允竞无动于衷的模样,他没推开,但也不回应,始终冷脸看她亲他。 他任由她将自己剖白开来,而他屹然不动,完全看不出两人曾有过关系的模样。 许熙呼吸完全窒住,如坠冰窟,往后退两步,眼圈忍不住开始发红,真是脸都丢尽了,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周允竞,别人眼里的周允竞。 傲慢的,冷漠的,铁石心肠的。 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是“机会”哪一点没有做好,没有抓住。心里涌上一股怨,怨谁?怨现在周允竞的冷漠,更应该怨当初的自己。 周允竞用事实证明,当初她的嘴多硬,他就能更硬,当初他有多难受,他就让她更难受。 许熙看出他是真的不喜欢自己了,她对他没吸引力了,难过铺天盖地而来,心脏痛,脚后跟也磨的痛。 这时,休息室锁上的门把手传来扭动声:“怎么开不开啊,里面是不是有人?” 许熙真的努力了,但没有用。她带着一副彻底失败的受挫神情,转身就走。 正要打开门,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强硬的拉力,周允竞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攥住她的手腕,将她转回身面向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腰,背部抵在门上,咚的一声。 只这一声就胜千言万语。 而许熙下意识也哼出声。 “我操有人,走走走,去别的休息室。” 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在他们充满内涵的离开声中,隐隐传来的宴会舞曲声中,周允竞不由分说吻住她的嘴唇,进入口腔,他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儿,粗暴,强硬,呼吸彻底相融,取而代之是暧昧交缠的水声。 第 71 章【VIP】 第71章 第 71 章 久违的初吻终于来临。 但与许熙想象中出入很大, 不青涩,不纯洁,并非简单的蜻蜓点水、一触即放, 而是舌头进入口腔,带有几分暴力和情.色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周允竞完全失去以往对她的温和。 许熙身体一踉跄,尚未反应过来, 就又被他按在了门板上,她本能抬了下手,刚抬起, 衣料一声摩擦,手腕连同腰也一同被他迅速钳制住,态势猛烈。 水渍声,唇齿碰撞声,比起亲吻, 更像是一种撕咬。 在这一过程中, 周允竞始终不闭眼, 黑漆漆的眼一直盯着她,像一把开刃的剑,她越挣扎,他吻得越用力,越深入,按她按的越紧,让她无法躲开。 直到周允竞离开她的唇, 许熙听见他在她耳边微微喘气, 声音低冷,仿佛在出什么恶气:“让你走了?” 许熙终于得以呼吸, 生理、心理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激吻、因他前所未有的模样缺氧,反应三秒:“我——” 刚发出个音节,又被周允竞突然低头堵住嘴,再吻,吻到她没法说话。 在天地颠倒的窒息中,他动作再次停住,看着她,继续拷问:“还走不走?” 语气加重,像是要把她咬碎了。 许熙靠在门上,同样喘着气,渐渐明白他话里的双关意味,既指她刚才要离开的行为,也指半年前她的做法,于是说:“不走了。” 得到这个回答,周允竞顿了顿,松开禁锢她的手,两秒后,慢慢往后退,退到沙发边,呼吸着,眼尾微红着,打理好的头发凌乱散落垂在额前一点,失了几分平时的完美体面。 许熙从没见过这样的周允竞,如果其他人见到,恐怕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有长达几分钟都没说话,周允竞落座在沙发上,靠着,坐姿挺随意的,眼尾也不红了,看上去像是冷静下来了,但神色却没什么好转。 他和她拉开一个距离,不看她,亦不搭理她,表现得像是刚才亲她的人不是他似的,一会儿一个样,让本以为情况变好的许熙又开始发懵。 许熙顿了一小会儿,禁不住问:“所以你原谅我了吗?” 周允竞靠着沙发,没理她。 许熙本该失落,可转念一想,刚才那场突然的吻,像一阵热风,把心间的死灰又吹燃起来了,火星烧着,越烧越旺。 好,在周允竞眼里她是个渣女,原谅起来没那么容易,许熙想,她需要继续努力。 走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跪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这个姿势能方便离他更近。 左手抓住周允竞的指尖,膝盖顶到他的腿,在周允竞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的时候,毫无准备的时候,她斜头,主动含住他的嘴唇。 但与许熙料想中不一样,周允竞不给回应,没有张开嘴。 许熙只好触碰他外面的嘴唇,贴着,亲着,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位置破皮了一块,——应该是刚才太激烈,她的牙齿磕到的。 学着周允竞刚才的样子,伸舌尖去舔舐那小块伤口,笨拙的,一点一点的,自顾自的,他的唇不算薄,所以格外好亲,许熙把它变的湿漉漉的,尝到了血腥味。 但周允竞唇关始终紧闭,跟克制的正人君子似的,不为所动,倒显得许熙好像成了什么乱七八糟欲.求不满的妖精,但她真没这样想,她只想和周允竞和好。 她试图将舌尖抵进去,但受到阻挡,撬不开。 于是许熙急了,只好脑袋向后,拉开距离:“你,你说话。” 周允竞终于给了回应,视线放在前方茶几某处虚空,知道她在着急,声音依旧淡:“说什么?” 她直接挑明:“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气,需要我做什么?” “问你自己。”他又把问题抛回。 他现在总是不把话说清楚,没有具体指向,好像要她自己去学会、自己想明白似的。 “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许熙回。这句话是认真的。 周允竞偏过头,终于瞥她一眼:“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你也给我摘下来?” 他这句话明显是故意呛她,但许熙听不出来。 她很认真地思考后,眉毛皱在一起:“我报的专业是计算机。”因为不能实现,她声音闷闷的,“不是航空航天。” “那你还说什么都可以?” 刚放下“豪言壮语”就被反驳了,许熙跪坐在沙发上,一时间泄气得连上半身都立不直了,像霜打了的茄子,软软的。 她又想到什么,摸向裙摆,把口袋中的小盒子拿了出来:“可我给你准备了胸花。”这也算是为他做了什么吧,许熙鼓起勇气说:“给你佩戴上好吗?” 国际部宴会惯例,女生要为心仪的男生赠送胸花。 许熙准备的是白绿色系,主花洋桔梗,用心地搭了雪柳叶和绿铃草。 周允竞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分辨不出好还是不好,许熙权当他同意。 胸花别在西装左侧驳领有之,别在手巾袋处亦有之,正当许熙垂着脑袋,拿着胸花比划,在哪个位置比较好看时。 头顶上方传来周允竞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像是批评:“戴就好好戴,怎么坐我腿上了?” “啊。”许熙这才回过神来,刚才她考虑的太过专注,佩戴的位置在他的左胸口、她的右侧,于是身子自然而然地向周允竞那边倾斜,戴着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他大腿上。 这下像是要把“勾引”变成实锤了。 许熙抬起头,下半身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试图下去:“我我只是……” 周允竞打断:“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要送我胸花,还离我这么近?” 这话,在许熙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她,责怪她自作多情凑上来。 胸花没戴上,她动作止住,心里慢慢又变得很难受,垂着脑袋:“别这样好吗?” 周允竞沉默少时,隔着一片近距离的空气看她,才说:“我什么样?” 不等许熙回答,他又说:“和你当初一个样?忽冷忽热?理解不了?跟哑巴一样始终不吭声?” 他说着说着,语调逐渐加重,像又要带上火气。 周允竞这一连串不客气的反问出来,许熙终于明白,周允竞现在是在故意治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当初怎么对他,他就要让她也同样感受。 “你记不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周允竞一字一句道,“你说的那些话是收不回的吗。” “我现在想要收回,”许熙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天分手的场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记得,在很多个夜晚回忆过、梦到过很多次。她声音低低的,心里涌上很多、很多的酸涩,又低低地重复一次,“我想要收回。” 周允竞听见她的低喃:“告诉我,你想要收回,想要再回来找我的原因。” 这两天,许熙想了很多,她又想起司汤达《论爱情》中的“萨尔茨堡的盐树枝”,需要进行“第二次的结晶”。 周允竞认为她不负责任也好,说话不算话也罢,都可以,但她现在知道了,也学会了很多,改正了很多,以后有什么事,都愿意和他好好沟通。 她想她和周允竞也是这样,之前虽然很好,但总有一种浮于表面的感觉,她的心并未坦露出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没资格与别人共同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就算当初强硬和周允竞继续下去,也始终埋伏着一颗炸弹。 而现在,半年来她真正成长了很多,她彻底切断了和家里的联系,不再对家人抱有幻想,物质独立,精神独立,能够把自己、把对方都照顾得不错,所以她觉得她有了底气有了基础和周允竞重归于好。 许熙想把这些想法告诉他:“……刚进休息室的时候,我和你解释过,可以再解释给你听。” 而周允竞说:“不需要。” 许熙愣住了,周允竞“不需要”三个字简直像是对她无情的宣判,意思是他不想再听她的种种解释,种种考虑,她不需要再努力补救。 所以是真的不行了吗?结束了吗?许熙控制不住地,眼圈开始发红,拿着胸花的指尖也开始轻微的发抖。 周允竞看着她的表情:“我说不需要,是不需要听这些破理由,归根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但凡当初与我沟通,你会发现你担忧的那些根本什么他妈的都不算,在我这里都不成立!” 周允竞一贯不喜欢把话说的太清楚明白,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而现在却对许熙说了很多。 “你什么方面我不清楚?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能看出来你喜欢我,不出半个月我就知道你家里有几个人、人品都怎么样,你觉得你帮不上我什么忙,我又不是废物,需要你来帮什么?只有你自己以为隐瞒的很好。” “我从来不提是等着你有一天主动告诉我,引导你多少次你看不出来?你在我身边好好的不就是帮忙?结果呢,自己心里把戏轰轰烈烈演完了,然后一声不吭跑了,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伟大?现在是认为这些解决了,才回来找我?” 周允竞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他向来沉稳,而此刻眼睛也是微红的,语气失了风轻云淡,第一次在短短几天内失态次数如此之多。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听着他一个个掷地有声的反问,许熙脑子里混乱一团。 两双眼都红着对视着,呼吸相冲着,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许熙什么招都没了,什么招在周允竞面前都不管用,此时只想顺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喉咙发干,眼眶酸胀,低低说一句:“可是我想你啊。” 抛开所有不谈,许熙回来找周允竞,因为忘不了他啊,想他啊。 而随着她这一句话落下,周允竞突然箍住她,手臂勒住她薄薄的后背,把人直接带向自己怀里,腾出左手按住她拿胸花迟迟没有动作的那只手,咔哒一声,替她做了,胸花佩戴在驳领上了。 然后,那只手伸上去,捧住许熙的脸,亲她。 亲了挺久,亲完了,周允竞那口气才像是终于出了、顺了,情绪稳定下来了。 是的,自始至终,他要听的,就是这个。 就这么一个理由。 第 72 章【VIP】 第72章 第 72 章 周允竞亲完, 没松开她,手臂仍横在女孩儿背后。 许熙身后被紧搂,前面又抵着心上人的胸膛, 被今天突如其来的、接连的几个吻亲的晕晕乎乎,感觉浑身都烫烫的。 休息室里只有两人在,许熙下巴尖搁在周允竞的肩膀上,听着彼此的呼吸, 感受着他一声声有力的心跳。 他不动,她也不想动。 于是就着这个姿势,过了一会儿, 许熙忍不住,轻声问:“所以我们现在是和好了吗?”又说:“……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周允竞像听到了什么废话,回的很直白,但语气不再锐利:“不然, 我对一个不喜欢的人又亲又抱做什么?” 他又没有性瘾。 周允竞现在处于吃饱后的餍足阶段, 把她又往怀里带了带。 许熙听着他的回答, 悬了良久的心终于落下了:“我就是想要一个准确答案。” 许熙这种人,在感情方面,是一定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的,她缺乏安全感,不能似是而非,总是猜来猜去。 现在得到了。 彻底放心了。 学业十分理想、物质有了保障、和喜欢的人又在了一起,许熙觉得此刻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她真的很高兴, 心里感觉甜蜜的要冒泡泡, 高兴到环抱着周允竞宽阔的后背,不由自主用脸颊去蹭他的肩膀, 蹭他的西装外套——完全是发自本心的、本能的一个行为。 周允竞一时间没动静,许熙沉浸在泡泡中,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又蹭了蹭,甚至还想用脸颊去贴他的脸颊。 在她正准备贴上去的时候—— 周允竞顿了顿,收回箍着的胳膊,掐住她的一截腰往后推,把她从自己怀里“剥”了出来。 许熙正高兴着呢,冷不丁就被推了出来:“?” 周允竞看着她略带茫然的表情,喉结轻滚,语气像是批评:“现在怎么这么会撒娇?” 许熙:“?” 什么? “啊?”许熙犹疑地眨了眨眼,更迷茫了,“我没——” 周允竞抬手扫了扫肩身:“那你刚才在做什么?用脸蛋帮我擦衣服上的灰尘?” 直接被周允竞点破,许熙本来就晕晕乎乎的脸“轰”一下烧起来。 她向来面皮薄,在外自然也不会这样,只是今晚气氛太好,在周允竞身边、离他这么近,就控制不住地想这样做,太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 就像小孩子高兴时会在地板上打滚一样。 而且他们都是情侣关系了,周允竞连她嘴巴都亲好几次了,她用脸颊蹭蹭他不行么? 她这样想,也就这样诚实地说了:“我没有故意……只是看到你就想这样。” 本以为周允竞会理解她,没想到他听着,顿了顿,“嗯”一声,评价:“还会说甜言蜜语了。” 半年不见,她去哪里上了培训班? 又是主动撒娇,又是会说好听话。 但周允竞很受用。 周允竞不由得想,原来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方面,他也是一个再俗气不过的人类。 俗就俗吧。 周允竞看着许熙,看她因为不好意思而发红的脸颊,看她在灯光下一颤一颤的睫毛,和眼皮上的银色细闪。 还化妆了。 第一次见。 周允竞是擅长挺多领域的,但在化妆方面的确是标准的直男,不了解。当然,也见过其他不少女生化妆的模样,但他向来没什么感觉,看起来都一样,没什么吸引力。 为什么放在许熙身上就不一样? 周允竞收回他没有性瘾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又想亲许熙的眼睛了。 算了,节制。 于是周允竞转到其他话题,缓声道:“你今天这样来,没想过我不接受怎么办?不是一向不爱做鲁莽的事。” 周允竞都能想象到,如果许熙真的被他拒绝,一定会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很坚强,私下却悄悄哭的像一个失掉水分的海绵。 无论在别人眼里许熙怎么样,冷淡,寡言,没意思,但在周允竞看来,她高兴的时候可爱,哭的时候可爱,难过的时候可爱,勇敢的样子可爱,害羞的样子可爱。 无论什么模样,都让他心动。 还是想亲。 许熙不知道周允竞的内心活动,认真地回复他的问题:“没有鲁莽,我是做了充足物质准备和心理准备的。”还打听了他确定会在这里的消息。 “你所谓的充足准备,就是给我发了两条消息,我想想,”周允竞回忆,“一条莫名其妙的晚安,一条早,总共三个字。” 他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微微咬着,像是在故意强调。 “对,还有个冒号和半括号,什么意思?” 记得这么清楚,但居然没意会到她的良苦用心,许熙连忙和周允竞解释:“那是微笑。” :) 为了让他彻底明白,许熙拉起他的右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画,示意。 原来这个意思,周允竞知道了,垂下眼睫,抓住许熙在他手心里动来动去的手指,就开始闷声笑。 许熙怎么总能一本正经的搞笑。 “很好笑吗。”许熙的手被他用手掌包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那是努力想把隔着屏幕的聊天显得软和一点,才加一个颜文字。 不理解她的心思就算了,还笑,笑的连胸膛都在震动。 于是许熙没忍住:“那你打网球、加别人微信,都不回我消息!” 周允竞听见她的控诉,掀起眼皮,瞟她一眼,又在小发雷霆了。 他视线定住,慢条斯理道:“你想一想,我和谁打的网球?” “何畅她男朋友。” “我加的谁微信?” “何畅。” 周允竞继续循循善诱:“那你再想一想,我很闲?教一个八竿子不相干的人打网球?” “不是你学弟吗?” “我学弟多了去,想认识我的人也多了去,我不是谁都能记住的。” 抽丝剥茧之间,许熙好像捕捉到了真相:“不会是……” 不会是,那晚看见何畅和她在一个卡座喝酒,看似是何畅她男朋友请求帮忙教打网球,他做“热心”好人递一个台阶,实际上明知一切,心里有谋划,才加的微信,放出消息,就是为了引她上钩过来吧? 周允竞看着许熙脸上变化的神情,她的心思实在太好猜,“嗯”一声,意思是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得到肯定答案的许熙:“你——” 周允竞靠着沙发,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我?” 明明他心里都有数,故意钓她、引她,等她真的来了,偏偏还要装作冷脸模样。 明明也忘不了她。 许熙第一次发现,好像,周允竞心机,还挺深的。 “——那你刚才还故意对我那么凶?” “这一点你想错了,这个不是故意,”周允竞对她微笑,然后吐字清晰道,“因为当时我是真的生气。” 许熙:“……” 生气,她也会啊,提起这个,许熙就想起一件事,想问出口,又踌躇起来。 周允竞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就说。” 许熙脑海中浮现那天晚上K1卡座的场景,和旁人的谈论:“他们都说你身边女生挺多的。” “你信?”周允竞给了她两个字的回复,又反问,“那你身边男生多不多?” “我哪有。”许熙寡王气息出了名,她连女生朋友都不多。 “你那个学长不是喜欢你?” 许熙迷惑,刚想说她哪有什么学长,就听见周允竞补充:“运动会。” 嗯? ……这确实提醒到了许熙,余嘉嘉的哥哥,余鸣? 那时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余鸣,就喊过几次学长,后来余鸣在微信上联络过她多次,加上许熙给余嘉嘉做家教,两人也慢慢熟悉起来,高考后他还询问了许熙的成绩情况,表示他也考上了首都的某所大学,两人在同一所城市,以后可以约着出去玩。 如果说对方有暧昧的示意的话,的确有,但余鸣又没有直截了当明说,许熙就当作看不懂。 于是许熙说:“没有吧。” 周允竞听着她的回答,气笑了。她还“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有吧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她在问他,怎么反而被颠倒了局势,成他问她了? 许熙说话难得带上感叹号:“这只是我习惯的口癖,没有!” 更何况,叫学长这件事,她都快记不得了,周允竞怎么还记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允竞慢悠悠应:“嗯,除了这个,我还知道你是个穷光蛋。” 怎么突然开始说她穷?许熙梗了一下。 如果放在以前,许熙肯定会自卑或者不好意思,但现在她有底气多了,大方多了。 想着自己的收到的奖金,回他:“那——那是以前,我现在有存款,还有套自己的房子。”等读大学了,还会有更多的。 周允竞看着她难得流露骄傲的模样,眼里带上点笑意:“哦,我们许熙真厉害。” 许熙以为周允竞听到,会调侃她的存款少,房子小,毕竟普通人认为很珍贵的东西,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没想到他直白夸奖她真厉害。 这下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许熙想起他说的话,垂下眼睫,声音变小了:“你还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嗯。” 暗恋暗恋,自然是要偷偷的、无人知晓的,许熙一直以为她很隐蔽。 结果听着周允竞理所当然地应了,许熙有些不能接受她百般辛苦掩饰,结果原来一开始就在正主面前掉了底:“不能吧,怎么看出来的?” 周允竞怎么看出来的? 刚认识的时候,她和别人相处都很正常,只有到他这里眼神闪躲,还偏偏要故作自然,等再熟悉一点,他一凑近她,离近了,或者一逗,许熙就开始微醺跟喝了二两似的。 【END】 第73章 第 73 章 “你什么都知道, ”许熙想,也应当清楚她当初那些言不由衷,她垂着眼情不自禁地说, “那你还掐我,知不知道我很痛。” 她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头越低,现在回忆起来还有点伤感:“我都以为你恨我。” 再低就埋地里了。周允竞及时把她脑袋扶起来:“我什么时候掐你了?”说的他像个暴力狂。 “下巴, 都红了。” 周允竞抬起她的下巴:“我看看,没有。” 许熙脑袋被迫仰起来:“有,现在是消了。” 周允竞想起来了, 一方面当时他是真的生气,另一方面他忽略了力量的差异,他不可能故意伤害她。 但偏偏拇指和食指动了动,又捏了捏她的下巴尖,嘴上说:“痛就对了, 不痛你会长记性?” 包括周允竞当初直接离开, 再不跟许熙沟通, 都是这样的想法,或者称之为一种策略,不逼许熙一把,她永远只会缩在壳子里,泡在舒适的假象温水里,继续逃避下去,不会有长进, 也永远不会有新的突破。 许熙:“……” “你朋友说你是短择我, ”许熙像是要把所有的郁结一次性倒出来,彻底把话说清楚, 慢慢和他聊天,“还说你在我身上花费了不少精力,所以要我离开你。” “哪个朋友。”周允竞皱眉。 周允竞认定的人,他的朋友们是绝对不敢说的。 周允竞想了想,也只有一个:“季怀恕?” “好像吧,”当时姜行烨是叫过这个人的名字,但许熙记不清了,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看着气质特别傲慢,没有一点你的谦逊。” “嗯。”周允竞听着许熙的说法,有些想笑,怎么还踩一捧一顺带夸了句他。 那的确是季怀恕了,季怀恕傲慢刻薄,对谁说话都难听,且有强烈的阶级分明观念,说了个“短择”这种词汇,较之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已经算是看在周允竞的面子上不太过分。 周允竞重新把许熙搂回怀里,缓声安抚:“季怀恕挣钱以每秒美刀计,以后我们去敲他一笔,都归你,给你出气。” “而且,你察觉不出前后说法有矛盾?” 周允竞如果真的只是短择,想和许熙玩玩而已,不至于费功夫,一步一步引导,不过,后半句说的倒没错,他的确在她身上花费了不少精力。 考虑到许熙或许还未消气,周允竞继续毫不手软揭底:“季怀恕这个人么,他脾气本来就差,谁都不例外,除了他妹妹,他对她妹妹掏心掏肺,后来发现妹妹是他父亲和情妇所出,脾气就更差了,开始更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不用跟他太过多计较。” 许熙:“……” 有够乱的。 “好惨,”许熙说,“那我不跟他计较了。” 豪门八卦令许熙震惊。 消化完信息后,她立刻用手捂住周允竞的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莫名想起一个词:“我们这样好像恶人情侣啊。”在背后对别人嘀嘀咕咕。 周允竞把她的手拉下来,笑:“这形容不错。”- 两人出休息室的时候,宴会正进行到尾声,本以为人都差不多散了,结果没想到,门吱哑一声开,外面不少人都齐齐朝这里看过来。 像是什么等候已久的吃瓜现场。 看过来就算了,还上上下下打量他们,尤其是在看到周允竞有些发皱的西装和衬衫时,眼神里都充满了内涵。 然后,看向一旁的许熙,变得更内涵。 许熙:“……” 知道了周允竞没有其他议程,许熙拉着他尽量快走,两人出了宴会大厅的门,到了外面一处幽暗僻静处,灌木郁郁葱葱。 在掩映下,许熙停下来,连忙伸出手,努力将他的西装面料捋平,试图掩饰犯罪痕迹。 “我的名声都被你毁了,”周允竞站在白色廊柱旁,垂眼看着她的动作,唇角翘着说,“记得负责。” 本以为许熙又会变得不好意思,没想到她听见他的话,顿住了动作,向旁侧看了看,发现无人后。 伸开双手,搂住了他的腰。 她搂住他,脸颊埋在他衬衫里,闷闷地、小声地、又郑重地说:“我以后一定对你好,对你特别特别负责。” 周允竞失笑,她怎么总抢他的台词。 她保持着这个动作,叫他的名字:“周允竞。” “嗯?” 许熙继续补充:“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没合适的机会。” “你说。” “我……喜欢上你的时候,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她顿了顿,“所以无论你富有还是贫穷,成功或者失败,我都还是喜欢你。” 周允竞盯着她头顶的发旋儿,良久,“嗯”了声。 这些同样是他想对她说的话。 许熙,你可以成功,可以失败,可以光鲜亮丽,也可以灰扑扑,都没关系,我总会接住你。 接住你的欢笑,接住你的眼泪,接住你的所有。 周允竞心中正一片柔软,就听到她继续闷闷地说:“后来,我甚至想了想,不管你是男的,女的,或者性别是不明的沃尔玛购物袋,我都愿意喜欢。” 周允竞:“……” 许熙忐忑地发言完,等待着,却迟迟没收到周允竞的回应,脸从他胸口处仰了起来,就看见他的表情。 这是什么表情?许熙以为他听了会很感动!她想着,这句话能表示,她的爱已经跨越了身份和性别。 谁料周允竞意味不明,慢悠悠开口:“按你的说法,我以后除了要吃醋你身边的男性,还有女性,和沃尔玛购物袋?”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了许熙:“……” 他怎么总能抓住奇怪的点! 两人一起向外步行了一段,穿过长廊,跨过草坪,来到校园的主干道路,周允竞去停车场取车,距离远,让许熙先在原处等他,许熙说好。 周允竞刚离开,身后有人拍了拍许熙的肩:“hi,小姐姐!” 许熙转身看过去,是白日里向她推售的那两个女孩儿,她们刚收起了摆摊的小推车,准备结束今天的营业,挥手和她打招呼。 “好巧又遇见你。” 许熙点点头。 “刚才那位,”摊主悄悄指了指周允竞远去的背影,笑着问,“就是你要赠送胸花的人吗?你找到他了?” 周允竞和许熙两人一起出来,并未注意其他旁人,可她们却观察了两人许久,摊主弯着眼睛,继续说:“当时祝你成功,你真的成功啦!” 摊主的朋友大笑着说:“他西装上的胸花很漂亮,能看出来你很爱他。” 许熙跟着她们笑起来:“谢谢。”又说,“是的。” 离开前,她们回忆着男方和她相处时的状态,告诉许熙:“他看起来,也同样很为你着迷呢。” 周允竞取车回来的时候,白日里无比热闹的道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一眼就看见许熙。 校园道路空旷,两侧树影婆娑,今晚是个格外好的月夜,天上地下,满是月光。 许熙穿着那条白色的长裙,或许是等待有些无聊,她自顾自地玩,一步一步,踩着路灯的影子。有时候影子的距离远了,她还会拎起裙子,尝试着跳一下踩过去,终于有几分符合实际年龄的少女行径。 隔着车窗玻璃,周允竞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走在月光下,像是行走在水中。 静谧,通透。 那一瞬间,世间好像只剩下他和她。 她没有注意到周允竞,周允竞不叫她,也不鸣笛,控着方向盘,开着车沉静地、慢慢地跟在后面。 直到她踩影子到道路的尽头,转过身时,瞧见周允竞的车就在身后,没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又跟了她多久。 许熙眼睛微微睁大,小跑过去。 隔着降下的车窗,许熙问:“怎么不叫我?” 周允竞只说:“上来。” 许熙系上副驾的安全带,周允竞才回:“看你自己和自己玩的挺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单手按了一下许熙前方置物箱的开关,置物箱开了,许熙看见里面一个精致的银色方形盒子。 周允竞让她拿。 许熙拿出来,打开,里面静静地放着手腕花。 许熙顿了一下,在她愣神的功夫,周允竞已经垂着眼,斜着身子,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在了手腕上。 ——许熙不想知道周允竞把手腕花送给了谁。那时,周允竞毕业典礼的时候,许熙只能远远地在外望着,无法进入,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现在,送给她了。 周允竞靠了回去,许熙垂眼看着手腕上漂亮的鲜花,回过神:“如果我今天没有来呢?”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里面写着“都准备好了,你不来试试”几个字。 许熙想到什么:“会不会送给别人!” 周允竞发动车子,迎着车窗进来的风,慢悠悠哼了声:“你猜。” 许熙不想猜,摸了手腕花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西装外套上的胸花,有些心动道:“我想拍照。” 许熙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横屏拍摄,周允竞开着车,不好有动作,于是许熙向驾驶位凑近了点,让两人都入镜,咔嚓咔嚓选了几个角度拍了好几张。 “我想发朋友圈。” “嗯。” “以后不可以不沟通,不要总吵架。” “好。” “你给我抓的那只熊坏掉了,胳膊掉下来一个。” “回去给你缝。” …… 附中的建筑,教学楼、体育活动中心、花廊、人工湖、商业超市一一而过,这些许熙曾悄悄望向周允竞的地方一一而过。 许熙以为周允竞要专心开车,于是不再说话,静静看着窗外的夜景,没想到周允竞到了空旷的一处,突然刹车,停了下来。 他偏过头,手从方向盘移开,攥住许熙的手腕,把她带到身边,在她尚且愣怔中,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摸了摸。 紧接着,他的唇贴了上来,安抚似的亲了亲她的下巴,又逐渐向上,一一吻过她的唇角、鼻尖、眼睛,低声开口:“那个问题,我正式回答你。我身边没有别的女生,也不会送给别人,只想和你好好的在一起。” 而许熙回吻他。 许熙时常觉得,她像一只送气球的小狗,气球是爱心形的,生疏又笨拙地送给往来的过路客,但他们都觉得一无是处很廉价,完全不想多了解地拒绝了,甚至会恶意戳破,让她的心瘪下去。 直到有一天,周允竞站在转角的街头,许熙很胆小,到了他的身边,却不敢送出去,犹豫了很久,胆怯了很久,在惶惶中,却看见他接过她的气球,并且把她抱了起来,带回了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