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沦陷[京圈]》 1、01 深夜,车子疾驰在宽阔安静的马路上。 同外面安静的车道一样,车里同样寂静。坐在副驾驶的唐明明捏着安全带,朝后车座看了一眼。 应缇这会还在假寐,眼睛紧闭,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张白皙小巧的脸庞因为轻缓的呼吸,都显得格外宁静美好。 唐明明看了看,见她还在休息中,左右也不好打扰她,又挪回去坐好。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栋高楼大厦前。 唐明明解开安全带,正要开门下车,刚摸上车柄,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没一会,轻轻的一声车门开启的声音。 是应缇下车了。 唐明明不敢多耽搁,立即下车,绕到车后座拿行李箱。 行李的车轮声压在瓷砖路面上,在这寂静的夜里倒是显然。 唐明明拉着行李箱,说:“姐姐,我送你上去吧。” 应缇刚醒,但休息仍然不够,她轻掩嘴巴打了个哈欠,说:“这段时间你也累了,让小李送你回去休息,改天见。” 说着,应缇伸手去拉行李箱。 唐明明见手中落了空,不由不好意思,说:“姐姐,我也不是那么累,累的人是你才对。” 最近这半年,应缇都在拍一部古装戏,剧组要求颇多,进进出出管得极严,应缇为了更好地融入角色,基本断了外界的联系。 努力了半年,这部声势巨大的古装剧终于在今天杀青结束了。 应缇说:“回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放你一个月假,回头再见。” 她说话虽然客客气气,声音也温柔,但唐明明同样知道,她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性格。 这脾气倒是有点像那个人了。随即又想,应缇是那个人一手捧出来的,跟在他身边也五年了。都说人和人相处久了,难免会沾染另一人的一些脾性。 应缇像那个人并不奇怪。 唐明明不敢多加揣测应缇和那个人的事。 应缇脾气好,性子又宽和,给人的感觉是很好的;那个人倒是相反,不只脾性差,就连给人的感觉都是高深莫测的。 而且,今晚这人恐怕就在楼上,要是坏了那人的事,多半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唐明明小心翼翼瞥了眼高楼,然后朝应缇笑笑,随即上车离开。 车子远去,直至看不见了,应缇这才拉着行李箱上楼。 她住在13楼。 这房子也不全是她的,更准确点说,这房子是别人准备给她的。 至于送的人…… 应缇不免想起刚刚回来路上收到的一则消息。 几分钟前,一则备注“坏人”,给她发了条信息。 【坏人:我今晚过来。】 只清清冷冷的五个字。 连个多余的字都不舍得说。 还真是符合那人一向的性子。 能用做的,绝不多说。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该有半个月过去了。 其实时间也不算长,但应缇无端就是想念。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念他,明明这人也没什么心,更不用说,拨多余的心思在她身上了。 她对他来说,更像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存在。 按圈里的话说,她就是他养的一只鸟,偶尔逗趣,漫长搁置。 实属摆不上台面的东西。 打乱她思绪的是电梯的抵达楼层的断续声。 13楼到了。 应缇放下行李箱,不去管那指纹解锁,而是翻包找钥匙。 她不是怎么喜欢指纹解锁的方式。 因此当初特意让人多装了一个钥匙锁。 那会,那人好像因为这个还笑她来着。 翻了一会,总算翻到钥匙。 应缇把它插进锁孔,转了下,门开。 她一边把钥匙抽回来放包里,一边拉着行李箱进屋。 手在墙上摸了一会,刚摸到开关,正要摁下,忽的,一双手拉过她的臂膀,在她还没来得及叫唤出声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掐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则是不紧不慢地钳制她试图挣脱的手。 惊吓还未过去,一股清淡得有些冷寂的气息近在咫尺。 应缇紧绷的情绪,在摸清这股味道的主人后,她全身心松懈。 也是了,只有他才会爱玩这番把戏。 刺激的、暧昧的把戏。 她松了手,虚虚靠在他的身上,说:“不是等会才过来吗?” 这人实在是忙,比她还要来得忙,她和他的见面,通常是以他的时间为准。 这么一想,她还真像是他养的一只鸟。 需要了,就偶尔找来逗趣。 比如这个时候,就是他需要解闷的时候。 楼淮捏着她的下巴,低下头,轻声嗤笑:“这不是想你了?” 他人看着虽冷也正经,但私下的脾性倒是有几分不羁的。 他年长她六岁,而今不过三十,人是成熟稳重,但也有几分难得的少年浪性。 应缇极爱他这番浪性。 这会让她觉得,他是个活人,是个实实在在的人,没那么触不可及,也没那么虚虚幻幻。 他的呼吸就近在咫尺,应缇也不和他耗时间了,她凑上去,覆盖他的呼吸,同时问:“有多想我?” 楼淮的回应也是烈的,他握住她的腰,逐步往上,说:“这样?” 黑暗中,应缇轻轻笑出声。 也是这么一笑,不知拨到了他哪根神经,不一会,她被他抱起,走了没几步,客厅的灯应声而亮,与此同时,应缇被他扔在沙发上。 沙发极是柔软,一陷下去,应缇觉得身体骨都莫名软了几分。 她正舒适不到两秒,楼淮欺身而上。 沙发不远处就是落地窗,外面漆黑一片,隔着很远的大楼漫出星星点点,就像一只只萤火虫。 应缇看着,再看看身上的人,心里多有抚慰。 觉得自己身处这浮浮沉沉的世界时,唯有身上这人给她一点实感。 她勾住他的脖颈,笑盈盈地看着他。 楼淮也不再多耽搁,他一点点退去她身上的衣物,遇到麻烦的,他也没有耐心,干脆撕掉。 夏天衣物薄,经不起他这么折腾,没一会,她喜爱的几件衣物就被他丢在地上。 应缇不用看都知道,落在地上的这些衣物最终的归宿是垃圾桶。 她又在想,那她的归处呢? 她不得而知,也没有时间细想,因为楼淮很快压身俯下来。 半个月不见,两人彼此都想念,闹得有些狠。 尤其是楼淮,他在这种事上,从来都是喜欢耍狠,温柔在他那里就是个莫须有的词。 而且这人向来喜欢什么事什么人都抓在手里的感觉。 因为恋慕这个人,应缇配合他的一切喜好。 久而久之,不知道为何,竟然也逐渐习惯了。 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事情。 不仅让她一再迷失,同时还让她快永无回头之路了。 像是察觉到她在失神,楼淮突然用了下力,应缇一下子抵挡不住,仰脖轻哼。 这取悦到了他。 楼淮轻轻一笑,随即再次拉她进入新的一场情意中。 - 应缇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 再次醒来时,她靠睡在浴缸里,而楼淮点着根烟,靠坐在浴缸。 他微敛着眉,眼眸幽幽深深,屡屡青烟自他口中呼出。 有种不可多得的散漫,也有让人摸不清的深深城府。 许是自己看他看得久了,他察觉了,深吸了一口烟,附身朝她稍稍一吐。 烟味瞬间朝她弥漫。 应缇不可抑制地咳了声,那口不舒服的气还未下去,就被他再次扣住后脑勺,狠狠亲吻。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吻。 结束时,应缇都不知道,呼吸里是那烟味,还是独属于这个人的气息。 洗过澡,应缇被他用浴巾裹着抱出去。 到了卧室床上,她就去翻那吹风机,丝毫不顾她此时的动作会惹得身上的浴巾滑落。 她皮肤实在白,加上定期有做保养,这也导致她皮肤很是滑腻。 两人欢爱时,楼淮就极喜爱她这皮肤,又因为她皮肤薄,容易留印记,他也总是甩坏,尽给她留些让人浮想联翩的痕迹。 应缇每每都要想方设法去遮掩。 这会见她身上半遮未遮的,楼淮眼眸深深一暗。 应缇才不管,打开吹风机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实在小。 楼淮静静看了她一会,问:“今天回来怎么不和我说?” 应缇像是早就找好说辞:“你不是佳人在怀吗?我不好打扰。” 好个佳人在怀。 一顶莫须有的罪名就盖在他头上。 楼淮问:“想说什么?” 应缇很无辜地朝他仰脸:“不想说什么。” 楼淮便就笑笑没说话了。 应缇莫名心里一沉。 她就知道,这人就是这样,从来都不会解释的,别看他先问她想说什么,可当她真的问了,他一定会说,她太认真了,而他不喜欢太认真的人。 他才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 不过是不喜欢对感情较真的人罢了。 偏偏她对感情较真。 所以,他们从不同频。 可是真的不说,应缇又真的心里不过去。 她忍了忍,问:“你就没有什么解释的吗?” 他倒是不紧不慢的:“刚刚不是给过你机会了?” 是啊,她不问的。 他给她机会询问的,是她不问。 你看,这人就是有好本事,道貌岸然的手段真是被他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最后一通说下来,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平白吃了个哑巴亏,应缇心里着实郁闷。 这会,见他正在抽烟,她关掉电吹风,丢开,然后手压着床铺朝他袭去。 他就靠在柜子旁,离她也实在近,而她突然这般做,许是怕她摔了碰了,他伸手扶住她。 也是这一扶,应缇正好拿走他手里的烟,吸了一口,随后猛的朝他吐去。 他眉头紧皱,似有不喜。 而应缇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猫咪,笑笑地看着他。 她想,真是痛快。 凭什么他可以对她这么做,她就不能反击回去? 烟雾飘绕,很快散去。 楼淮淡淡看了她一会,说:“开心了?” 她没答而是问:“我这些年是不是太听话了?” 听话得让他觉得,她真是什么都不计较了。 可是他还真不了解她,她可小气了。 她不能全然得到他,但也实在不能容忍他有除她以外的其他女人。 楼淮说:“你听话吗?” 还未等她回答,就听到他说:“我看你挺有脾性的。” 她满意了,说:“还不是你教的?” 她不到二十岁就和他在一起了。 这么些年过去,要说谁是她人生路上的指导者,想来他是最最真切的那一个。 可惜,她再怎么寻找他的脚步一步步追过去,最后才发现,他和她之前的距离可不是几个脚步这么简单。 横在她和他之前的,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是名门贵子,出身显贵,在丢一块砖都能砸出好几个身份显赫的北城,他的身份都要比这些人高出好几个阶层。 而她,家庭普通,还遇到了一个吸血的家庭,当年要不是他突然心血来潮,将她带走,带进另外一个世界,或者,这会的她也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碌碌无为的那一个。 他这样的人,远不是她能接触的。 而她,竟然心存妄想。 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楼淮像是挺爱听这话的,他低头附身来看她,说:“我教你什么了?” 应缇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唇。 像是在说,你教我这个。 你教会我爱你,迷恋你,可你好像不是如此。 2、02 那晚后来,他们又闹到很晚。 应缇本来很累的,但是对于楼淮这个人,她总有说不尽的妥协和让步。 他在她这里,是可以一退再退的,是很有退路可言的。 他想要做什么,她都会尽量满足他。 明知这样不应该,可应缇还是忍不住。 次日醒来,天光大亮,而床的另一侧也早已空无一人。 摸着那凉凉的,毫无温度可言的被窝,应缇知道,楼淮大概很早就又出门忙碌公司事务去了。 楼家家大业大,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置。 楼淮没有试错的机会。 其实仔细想想也有的。 两年前,他好像就是犯了一个错。 应缇正想着,手机响了。 她拿过来一看,是经纪人赵亮发来的信息。 【照亮人间:我的大美人,醒了没有?】 【照亮人间:我给你打听清楚了,那晚你家那位旁边的人是温家的大小姐,目前单身,很抢手。】 应缇想,果然如此。 如今楼淮的年龄也到了适婚的阶段,而像他这样的大家族,婚姻大事是万万不可能随心所欲的,强强联合才是他们的常见选择。 两年前,楼淮刚接手家里的产业时,他的爷爷就给他指定过一个身世背景和能力相当的对象,可那次不知道怎么谈崩了,导致他不被楼老爷子待见很久。 后来还是他工作上无可指摘,而且将楼家又带上了一个阶层,老爷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距离那次事情才不到两年,如今这种事又重新找上门了。 应缇看着经纪人发过来的照片和温家大小姐的履历信息。 真是一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孩子,不论是人还是这履历,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 对比之下,应缇就不够看了。 何止是不够看,在出生这条赛道上,她从一开头就输了,更不说如今的社会地位。 随即,应缇又想,她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做比较呢。 放下手机,她去盥洗室洗漱。 出来准备找吃的时候,就看见许久未见的阿姨这会正在厨房忙活,见她出来了,阿姨说:“小应,肚子饿了吧,你先坐一会,我给你端上去。” 应缇有些出神。 这阿姨姓孙,是楼家那边请过来的,听说是楼淮小时候的保姆,一生未婚嫁,一直在照顾楼淮一家人。 而楼淮也待这位孙姨极好,几乎当作母亲来对待。 楼淮的家里人,就属孙姨对自己客气些,或者说,这位老人是看在楼淮的面子上,待她极好。 家里有请其他的阿姨,但是孙姨几乎闲不下来,只要有空,就来这里给楼淮和应缇做饭。 她的手艺极好,应缇很喜欢吃她做的食物,总觉得有妈妈的味道。 应缇走进厨房,要帮孙姨,却被孙姨止住,说:“去坐着,小淮说你最近也累了,得多多休息。” 累? 也不知道这累是谁造成的。 就昨晚一个晚上的折腾,远比这几个月拍戏都来得辛苦。 这会应缇身体还隐隐有些不舒服。 孙姨给她煲了燕麦粥,又蒸了一些面食,还有几道可口精致的小菜。 应缇说:“谢谢孙姨。” 孙姨看着她,说:“不够吃,还是想吃什么,再和我说,我给你做。” 应缇说好,但心里实则是不敢的。 刚吃完早餐,应缇正准备和孙姨聊聊楼淮这阵子的一个情况。 外出拍戏的这六个月里,她和楼淮经常有见面,因为她在剧组里外出不自由,通常都是楼淮来找她。 但楼淮总是很赶,通常两人一夜温存后,他又匆匆离开了。 她能了解到他的消息,都是通过网上一些采访。但那些是经过选择对外界公开的,很是浮于表面的东西,并不是应缇想要的信息。 这时,孙姨的电话却响了。 是老宅那边打来的。 说是温小姐一家人中午要上门来,而楼淮那边还没回信,让她打个电话通知他今天要回家一趟。 家里谁都叫不动、联系不到他,只有孙姨尚且有点优待。 挂了电话,孙姨看着应缇,神情尴尬。 应缇倒是大方,说:“孙姨没什么的,有事您就先回去吧。” 孙姨动了动唇瓣,好一会才说:“他这样的家世总有些迫不得己的情况,小应,你……知道的吧?” 应缇想,她当然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外,虽然被很多人戏言,她是他养的金丝雀。 毕竟一个是权势滔天的男人,一个是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地位悬殊、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没有人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哪怕他们在一起了,外界对他们的身份定位仍然带着几分有色眼镜。 可应缇分明觉得,自己极其不喜欢这个身份。 她和他更像是在谈恋爱,更何况早些年前她还就两人的关系和楼淮确认过。 虽然是她纠缠耍了些手段求来的。 虽然楼淮并未见得认真,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痴痴作真。 但这也是她能从楼淮那里争取到的一个身份了。 可如今,她对两人的真切关系又有些捉摸不定了。 - 孙姨很快就走了。 想必忙碌工作的楼淮没过多久,也会被孙姨一通电话叫回去。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乎不用多想了。 原本很舒适的一顿早餐,因为这个意外的电话,应缇莫名有些闷。 她干脆回房继续睡觉。 下午傍晚左右,她正在书房看书,手机响了。 是好友周苒约她出门约会。 这几个月憋在横店也着实闷了,应缇稍微化过妆,拾掇好自己,即刻出门。 周苒约她在三里屯的一处清吧见面。 这个地方还算隐秘,很多圈内人员常来这边聚会。 两人都是女明星,名气还算可以,不好抛头露面,想要约会只能找些隐蔽性的地方。 一见到她,周苒当即抱住她,说:“好想你,我的宝贝。” 应缇快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说:“悠着点,看看打我视频电话的频率,你想个什么劲。” 谎言被拆穿,周苒啧了声,凉凉道:“也就我不值得你珍惜,要是换成那个坏人,你还能这么无动于衷吗?” 应缇给楼淮的备注是坏人,自从被周苒知道后,总要被她调侃几句。 应缇说:“他是坏人,你是好人。” 周苒说:“免了,坏人才能得到优待,这好人谁爱做谁做去吧。” 听着是有点气了。 应缇忙安抚她。 周苒也上道,几句安抚她随即眉开眼笑的,说:“来来来,喝一杯。” 外面太阳还未下山,但里面的装潢实在是黑沉沉的色调,无端让人想到是晚上。 一杯酒下去,两人就打开了话匣子。 周苒最近在接触一部现代都市剧,目前角色还未定下来。 “苦啊,太多丑娃娃富二代了,我怎么拼得过。” 应缇说:“这村没有了,下个村还有其他的店。” 周苒说:“也就你说得轻巧了,你家那位坏人可帮着你了,谁敢给你眼色瞧。” 正说着,应缇的手机响了。 依旧是经纪人发来的。 说她最近的一个特出角色没了。 应缇把消息给周苒看,周苒眨眨眼:“你家坏人知道吗?搞他!” 应缇把手机静了音,放在一旁,说:“我总不能事事靠他。” 周苒就说:“这有什么?有权有势不依靠那就是王八蛋,何况他也长得挺不错的。” 后面这句倒是真话,应缇笑。 这时,旁桌传来对话声。 是两个女孩子在聊天。 “这温昭也是够命好,这就要搭上楼大公子了。” “就是,也没比沈意强到哪里去,怎么就被楼家看上了,听说好事相近呢。” “看来这楼淮眼光也不过如此。” 这对话里谈的人物,恰好应缇和周苒都认识。 应缇还好,面不改色继续喝酒。 周苒就不淡定了,想换个桌,应缇摇摇头。 不过好在那两个女孩子很快就走了。 等人走远了,周苒有些悻悻,说:“这次说不定就跟那次一样,楼淮不走心呢。” 应缇说:“他对谁走过心?” 周苒正想说你呀,随即一想,要是楼淮真的对应缇走心,会这么多年一个名分都不给吗? 虽然楼淮很宠应缇,这些年借着楼淮给的资源和权势依傍,应缇的处境可谓是乘风而上,事事顺利。但楼淮给予的也仅此而已,更多的就没有了。 至于恋人之间最亲密的约定——谈婚论嫁,那简直是天荒夜谭。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的关系始终不上不下的,虽然两人很像是热恋中的情人,但谁家谈恋爱是被外边的人各种怀疑和鄙夷,跟闹绯闻似的? 还真是不好定义他们两人的关系。 周苒当即没声了。 应缇喝了好几杯酒。 见状,周苒说:“他怎么说的?上次不是被拍到了吗?你后来有问他什么情况吗?” 问了吗? 好像是问了吧。 可楼淮好像没回答。 应缇说:“我管不到他的事。” 她有些醉了,也就显得这话莫名有些意气用事。 清醒的应缇可不会说这话。 周苒说:“算了,别喝了,我送你去回去。” 应缇摇摇头:“不想回去,那里又没有家的感觉。” 听到这话,周苒心里又是一痛,也就没劝她了。 两人边喝酒边聊天,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夜里九点,周苒想着要不今晚就带应缇回自己家好了。 这个念头刚落,应缇的手机就震了下。 她起初将手机关了声音,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开了声音。 今晚应缇的手机震过不少次,但她一次都没搭理。 这会她醉得已经有些不醒人事了。 周苒拿过她手机,本不想看的,却见打来电话的人是楼淮。 这个让应缇借酒消愁的罪魁祸首。 周苒摁掉。 那边倒也有耐性,又打了一个。 周苒无语,就要再挂,那边随即发信息过来。 【坏人:再挂试试?】 是有些威胁在里面的。 周苒还就犟上来了,再次挂断。 应缇迷迷糊糊的,问:“谁呀?” 周苒没好气:“一个烂人。” “烂人?和我家坏人倒是绝配,认识认识呗?” “……” 不巧,这烂人和坏人正好都是你家那位。 周苒也没过多纠结,当即带应缇回自己家。 - 这边,楼淮见自己拨出去的电话,屡次被挂断,不禁扬眉。 他很好脾气地再次打,只是打一次对面的人就挂一次,他眉头就有些皱了。 今天早上,他本来在开会,后来孙姨一个电话过来,说是让他中午回家用餐。 至于这个家指的哪里,再明确不过。 都不用他问,他就知道多半是老爷子闲得无聊,又想给他安排婚姻大事了。 他拒绝过很多次,甚至不惜和老爷撕破脸,老爷子还是乐此不彼。 这种事情距离上一次发生已经是两年之前了。 这次老爷又再次闹腾起来,要是他不回去一趟,多半后面还有得麻烦。 楼淮拒绝了中午的时间,将回家的时间安排在了晚上。 但空出的时间也不多,只留了十分钟。 这会见时间到了,他就要离开。 老爷子忍了一晚上的气,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些忍不住了,他握着那拄杖掷了掷地板,说:“你的修养呢?温昭还在这边,你就这个态度?” 楼淮看了眼手机,仍是无人回应,而家里前来打扫卫生的阿姨说,这个时候应缇并不在,下午就出门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收起手机,朝对面的温昭看了一眼,点点头,随后面向自家爷爷,说:“婚姻大事,我暂时不着急。” 老爷子说:“你年轻当然不着急,可是我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你怎么就不能让爷爷在有生之年看到你结婚生子吗?” “楼家人那么多,缺我一个吗?” 还未老爷子说话,楼淮便说,“不缺。” 老爷子真快被气死了,楼淮把人晾了那么久不说,现在又当人面不留情面地拒绝,他正要大声呵斥回去,只见旁边的温昭默默不说话,他摁下心里的那股气愤,说:“我不管,这事今年一定要办下来。” 对此,楼淮倒也回得干脆利索:“办不到。” 温昭照旧沉默不言,就连神情都是再平静不过,像极了个局外人,叫人根本看不出她已在楼家从中午等到晚上。 老爷子看了看她,正想说什么,楼淮已经起身了,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随即,他快步离开,一点也不顾及身后那怨气快冲破天的老爷子。 等出了老宅大门。 一旁等候的助理快步走过来。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助理说:“应小姐在周小姐那里。” 楼淮说:“西堤二路?” 助理很是惊讶他竟然记得周苒的住处,但也诚实点头。 楼淮稍作思索,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 助理迟疑:“不用我送您?” 楼淮一边朝停车的位置走去,一边说:“不用,她脾气大,见有人跟着接,该和我急了。” 说这话时,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像是宠溺,又像是无何奈何。 他坐上车,不多时,驱车离开。 助理落在后边,看着那车子远去,过了会再看看身后灯火通明的偌大老宅。 楼淮今晚可是被催着回来见相亲对象的,可是这也才进屋不到十分钟就急着去接应缇了。 可想而知,是极不在乎里面的人的。 随即他又想,那自家老板对应小姐呢? 这到底是在乎呢,还是不在乎? 助理有些看不懂了。 3、03 应缇是被一阵来电铃声吵醒的。 醒来见四周有些陌生,她环顾了一圈,拍了拍隐隐作痛的脑袋,这才发现是在周苒家里。 她靠在枕头上,接起这通来电。 来电人是她的哥哥。 一个懦弱好色又好赌的烂人。 电话里,应游说:“小缇吃了吗?” 现在都快夜里十一点了,她哥哥还问吃了吗,可真是搞笑。 应缇说:“有事赶紧说。” 应游就说:“哥最近口袋有点紧。” “你哪天不紧?” 见妹妹没好气,应游便说:“哥哥我这次忍了很久的,就是手气太差了,我也不想的。” 从很小的时候,应缇就知道不能和赌徒讲道理,他们总有一堆歪理来反驳。 爸爸是这样,如今哥哥又是这样。 应缇就要挂电话,应游便说:“别着急挂,最近妈妈身体也不好,小妹呢也不是很好。” 一听这话,应缇当即坐直身,说:“妈妈和小慈怎么了?” 应游说:“妈妈的偏头痛又犯了,家里缺钱,她又起早贪黑赚钱,身体遭不住了,小慈不是大三吗?这马上就要结束了,准备找实习了,很头疼。” 应缇每月都有给妈妈和妹妹转钱,不用说,大概又是被爸爸和哥哥拿去赌博了。 很早前,当爸爸准备把她卖了换钱时,她就告诉妈妈,一定要远离这种人,可妈妈却是不听。 她的思想还是很老旧,因为有三个孩子,觉得父母离婚了对孩子未来找对象的名声不好听,一直不肯离婚。 应缇又是气又是急。 最后无奈只能每月往妈妈卡上转钱,但也不能太多,不然被那对赌棍父子知道了,八成又落到他们口袋里去了。 应缇当即挂了应游的电话,给妈妈打去。 妈妈接得也快,听到是她打来的,很是开心。 “你最近还好吧?” 应缇说:“挺好的,您呢,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最近还胖了呢。” 应缇自然不信,却也无从反驳。 相对无言一会,应缇说:“我给您转钱,我现在会赚钱了,您不要省,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买,把这些钱花在自己身上,别让他们又拿了去。” 妈妈直说不用。 话筒那边传来应游的声音:“怎么不用,她现在傍上大款了,又不差那几个钱,你替她省什么?” 随即又说:“小缇,别听妈妈乱讲,家里可缺钱了。” 应缇将手机放在一旁。 过了一会,应游终于被妈妈赶出去,那边的声音淡了许多,她才重新拿起手机。 妈妈安慰了她一会,说:“你最近真的还挺好的哦?” 应缇说:“当然,吃好喝好。” 妈妈宽慰了声,又说:“他对你也好吗?” 其实母女很少聊这个话题。 她和楼淮的事到底还是太过不好让人言说。 往好听点说,楼淮很宠她,不然她不会走到今天的地位,更不会有这般优渥的生活和明亮的前途。 可再拨开看,她和他除了那似有若无的恋爱关系,她倒是更像他留在身边的一个解闷玩意。 是可以这么说的吧。 当年他让她和她走。 她就随他走了。 这一走就是五年。 是男女朋友,还是无名无份、任人指摘的情人,很多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毕竟楼淮从未给她过一份明确的情意,尽管对外是恋爱关系,可两人关系的不平等,任谁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是她仰他鼻息,依傍他生活,而楼淮不过是玩玩而已,见不得几分真情实意。 最后这通电话,沉默收尾。 应缇继续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休息了好一会,才再次拿起手机,给妈妈转完钱,再打开微信准备联系下妹妹,便就看到了楼淮发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再挂试试?】 第二条是【接电话。】 第一条还能见得是逗趣玩笑。 第二条就是有些不耐烦的命令了。 应缇暂时没搭理,先联系了妹妹,得知应慈正在找金融方面的实习,说是会帮她看着点。 娱乐圈和金融圈其实拨不开关系。 在这行做了这么久,她还是认识那么一两个背景很大的投资人的。 至于最大的那位,她可不敢麻烦。 挂完电话,应缇这才有心思去看楼淮的信息。 原来自己挂过他电话吗? 她怎么不记得了。 随即她又打开通话记录,数了下,他拨过来两通。 时间是在九点左右。 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他这会在做什么。 她其实很少挂他电话,哪怕是拍戏最忙的时候,都会提前和他报备下,以防他打来电话她接不上。 其实她对他真的是蛮用心的,从来都是任求任予。 只是这份心意,楼淮并未在意。 这样微小的情意,在他那里,应该是不够看的。 应缇想了想,猜测大概是周苒帮她挂掉的。 也好在有周苒,做了她一直想做,却舍不得也不肯做的事。 应缇翻了会微博,这才慢悠悠给楼淮回复。 【l:刚睡醒,怎么了?】 楼淮这会大概就在看消息,回得倒是挺快。 【坏人:休息好了?】 应缇不知道他问这份意欲何为,还是老实回复。 【l:嗯嗯。】 随即,一条令她心颤颤然的消息跳出来。 【坏人:那就下来。】 !!!!!!!!! 应缇当即挺直背。 什么意思? 他现在就在楼下吗? 周苒家的楼下? 他是开玩笑吗? 应缇当即拨通他电话。 楼淮接得也快。 接通了,应缇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能说,那就用做的。 她当即下了床,跑到窗户旁,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往楼下看。 可是周苒家太高了,她住的22层楼,这会又是夜晚,往下看,乌漆嘛黑的一片,哪里能看得到楼淮人。 随即又觉得,他不会在楼下的。 这人今天除了工作,还要应付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怎么有时间过来找她。 应缇转过身,靠在窗户旁,小声说:“楼淮,你别寻我开心了。” 对面一阵轻笑,随即是熟悉的不紧不慢的声调:“下来就能知道我是不是寻你开心了。” 那一瞬间,应缇捏紧手机。 - 结束通话后,应缇整个大脑空白一遍。 后来还是周苒见她房间灯亮着,过来敲门询问情况。 应缇拿着手机,整个人都是呆掉的一个状态。 周苒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忙问她怎么了? 应缇说:“我可能要下楼确认件事。” 周苒往她身上嗅了嗅,说:“别是喝醉酒还没醒吧?” 应缇笑着躲着,说:“醒了醒了,很清醒的。” 周苒便问:“那下楼做什么?” 她还是回:“确认点事情。” “怎么下面是有什么宝藏吗?值得你匆匆跑下去一趟。” 还真的是有宝藏。 她很想知道,他这会是否真的就在下面等她。 这对她可太重要了。 也和她今晚醉酒到底值不值得息息相关。 瞧出她不对劲,周苒眯起眼睛,说:“有情况?” 应缇也不想瞒她,说:“他在楼下。” 周苒有些没听清楚:“谁?” 应缇清清嗓子,重复了一遍,说:“那个坏人在楼下。” 难怪,她能突然这么大个性情转变。 周苒知道她想拦也拦不住,应缇绝对是要下楼一趟的,说不定待会就不上来了。 便说:“要想下去也行,就是你得答应我件事。” 应缇说:“什么事?” “有机会找他问清楚,到底想要怎么样,是想一直这样呢?还是想着里外都好,咱尽早做个了断。” 沉默良久,应缇说好。 周苒抱住她:“别怪我话说得难听,他祖上是港城那边长大的,他爷爷都大小老婆养着,可那时港城那边的政策允许,咱大陆这百年可是老早就不允许这糟粕存在了,他别想太美了。” 应缇由衷感恩她对自己的关心,说:“我知道。” 感情的事外人通常不好插手。 周苒也没再多说,只是送她到电梯门口,同时叮嘱:“要是他骗你,你随时上来。” 应缇笑着说好,随后下楼。 夜里快十一点的光景,整栋楼还算安静。 电梯在22楼,下行还需要一会时间,应缇看着墙壁上模糊的人影,再抬头看看显示屏上逐次降低的数字,心里那股热意越来越紧。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楼淮和那温大小姐今晚的见面情况如何。 是好还是不好。 而他这会又过来找她做什么? 是真的像周苒说的那样,想两边顾着吗? 这个想法一出,应缇便想,要说他真的想这样,那她和他就该真的彻底结束,断得个干净了。 她能接受和他这般不清不楚地在一起。 那是因为他身边目前除了她一人,再无其他人。 可若是他要结婚了,而结婚对象并不是她。 她是一定要结束的。 随即又想,她可真是敢想,竟然妄想做他的妻子。 可是,这又是极单纯的一个想法,为什么不能想呢? 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在她走出大楼,看到不远处懒懒靠在车旁抽烟的人时,全都烟消云散。 他还真的就在楼下,并未是骗她。 应缇的心在那一刻涨起来,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一处,让她手脚都有些颤抖。 想往前走,可是那脚就跟不听使唤似的,令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楼淮见她就只是看着自己并不过来,他目光别有深意地瞧了她一会,半晌,他折了手里的烟,扔到车里的烟灰缸里,随后朝她走来。 他这人走路其实还蛮好看的。 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势感,虽是漫不经心的步调,可走起来倒是格外从容,也是这份从容,和他身上的气势相辅相成,就成了一种迷人的特质。 他走到台阶,就要上来,应缇也不知道怎么了。 总觉得他都朝她走过来了,她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大脑是这么想的,身体也确实做出相对应的动作了。 她朝他扑过去。 台阶不过三五层,她这么一扑,还是令楼淮有些扬眉,他抱住她的同时,在她耳边懒懒说道:“不怕摔了?” 她才不怕,很是笃定地说:“你会接住我的。” 楼淮倒是笑了。 随即闻到她身上的酒味,问:“喝酒了?” 她酒量并不好,没喝多少便醉。 也因如此,每次她出门在外,楼淮总是三令五申不许她同人喝酒。 应缇瞬间有点小心虚,说:“就喝了一点。” 楼淮搂着她的腰,闻言又是一笑,落在耳旁,松松懒懒的,他说:“所以才挂我电话,不回信息?” 咦。 她又不是故意的,这让她可怎么回答才好。 应缇想了想,赶紧转移话题,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话落觉得不对,还应该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两个问题楼淮都没回答。 站了一会,他拦腰抱起她,在她小声惊叫里,抱着她往车上走去。 4、04 虽然楼淮对两个问题都视而不见,始终沉默。 应缇却有自己的一番验证方式。 他抱着她经过车前身时,她伸手迅速地摸了下车盖。 冰冰凉凉,可见并不是刚过来的,相反,应该是过来等了有一会了。 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等了多久,应缇就无从验证了。 见他刚才那番沉默,可见也是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 应缇索性也就不再纠结,左右他今晚能追到这里来,主动过来等她,于她已经足够。 她也并非要那么浓烈的偏爱感,他手里但凡漏出一点,对她而言就是一片汪洋。 足以消抵许多愤懑不平。 楼淮径直将她带回了家。 不是昨晚那处,而是他这些年常住的另外一个家。 听孙姨讲,这套居所是他早年赚到的第一桶金买的。 刚听说的时候,应缇就想,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真的挺大的。楼淮第一桶金就能赚到北城市中心寸金寸土的一套房子。而她第一桶金,却是去当模特赚到的1000块钱。 这差距怎么不大。 怎么让人不觉得她和他真的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怎么让人信服他们真的是平等地在谈恋爱。 这里应缇倒是经常来的,而且这个小区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望京新景。 听着就是个,让人觉得充满希望的地方。 卧室里有她的衣服。 一进到屋里,楼淮就开始解她衣服,到了卧室里边的盥洗室,她也差不多被剥得干净了。 应缇才刚睡醒,身体其实还乏着,他愿意动,反倒省得她自己来了。 一时倒也乖巧安分。 泡在温暖舒适的浴缸里时,应缇莫名觉得舒服。 她的喜好都是挺外露的,在外边人还是会装装的,毕竟娱乐圈那么混乱的一个地方,个个都是人精,她也吃过亏,自然知道怎么更好地伪装自己,而在楼淮面前,她倒是从不把在娱乐圈那些虚的放在他身上。 她对他,从来只有真情实意。 就目前这几年,楼淮还是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应缇对他的这种依赖感和放心感,他偶尔也会想,如果这么一直下去也何尝不是件好事。 应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睁开眼,见他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她就朝他伸手。 楼淮低头。 应缇搂住他的脖颈,说:“没味道了吧。”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她身上有酒味。 可明明他自己烟酒又来。 但除了挪不开的应酬,私底下倒是很少见得他喝酒。 别人坐到他这个位置,家里都是藏了许多名贵的酒,都是市面上找不到的那种,这通常是地位和权势的一种象征,而他家里倒是极少。 好在自己也不会喝酒,应缇倒是觉得这点她还挺喜欢的。 她身上味道确实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沐浴的清淡香味。 楼淮说:“怎么喝酒了?” 应缇才不想说还不是被你气的,只说:“和苒苒有段时间没见了,喝一点。” 这话倒是实诚。 她确实和周苒很久没有见过面,虽然视频经常打,但是哪有面对面交流来得实际。 楼淮也没再问。 其实应缇挺好奇他今晚是个什么情况的。 不过她自然不去触他的逆鳞,两年前那一次已经够了,再来一次,恐怕楼淮也该厌烦她了。 在她还未真的想清楚和他的关系要何去何从时,应缇还不想被他厌烦。 况且,不是还有孙姨吗? 往大了说,他们那个圈子就那么大,要是楼淮和那温大小姐真有什么,圈里的八卦消息自然也会抖落一些出来。 应缇没理由不从别处听到一些。 而且这娱乐圈里的人通常见不得别人的好,她因为跟着楼淮风光了那么多年,早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万一最后楼淮真跟那温小姐成了,来对她落井下石的必不可少。 到了那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不都是一目了然了吗。 这么一寻思,应缇倒也是想开了。 她蹭着他的鼻尖。 他鼻子很挺,这就显得他眼窝深陷,明眼人瞧了,都说不去看他这个人,就单看他这副眸子,还真的是很深情不可多得的一个人。 有时应缇也常常错觉。 楼淮真是很深情的一个人。 他那如海底幽深的眸子,藏着许多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可要真的接近了,伸手拨开了看,才知道,原来那情意是相貌里浑然天成的一部分,实在充满欺骗性。 这一晚,也不知道楼淮被谁气着了,起初还算温柔,到了后来,就又发狠犯浑了。 应缇被他折腾得胆战心惊的,好几次想从他身上逃开,却又一次次被他毫不留情地抓回来。 如此几次,到了后面她倒是老实了,任他为所欲为。 他虽然发狠,但也顾着她。 不会真的伤到她。 况且,身体上的舒服也是实实在在的。 结束时,是夜里两点多。 应缇已经睡了有一小会,醒来时,见楼淮并不在床上,而是靠在窗台前,推开一点缝隙,就着夜晚的风息缓慢抽烟。 他不怎么迷恋酒,但是挺喜欢抽烟的。 应缇并不怎么喜欢烟味。 但可能是和他在一起久了,也便逐渐习惯。 她和他在一起这近五年的时光,还真的是因为他,接受很多她以前从来都不会接受的事情。 比如这段不知如何定义的关系。 比如她并不怎么喜欢抽烟的人。 可因为那人是他,她基本照单全收。 这时,她倒没了那些莫须有的坚持。 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她随手抄过一件薄薄的外套披上,随后下床朝他走去。 怕惊扰到他,她是光脚的。 家里的地板是木质的,很有光泽,同时也减弱了瓷砖的那般冰凉,踩在上面,倒是挺舒服的。 两边的住处都是木地板,夏天的时候,应缇很喜欢光脚踩在上边。 但每回楼淮见了,都要抱住她,要么让她踩在自己脚上,要么让她去穿拖鞋。 这会,应缇走到他身后,抱住他。 他并未意外,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稍一低头,就看见了她光着的双脚,楼淮掸了掸手里的烟,然后拿在嘴里咬着,转身将她抱起。 应缇就此踩在他的脚上。 她虽然体重一直控制得很好,不过于追求瘦,但也不能真的有肉,不然上镜就丑了。 这么大个人压在他脚上,怕他受不住,应缇忙说:“抱我上去坐着。” 楼淮确实抱她上去了,但在她坐下时,他随手抄了件边上的衣服垫在上面。 窗台的平面是瓷砖,坐着确实凉,哪怕是快夏天了,人坐久了也遭不住。 应缇很喜欢他这种时候默默的体贴和细致。 她看了他一会,问:“怎么了?” 大半夜不睡觉,待在这里抽烟。 楼淮说:“没什么。” 他就是这样,就算有什么事,从来都是不说的。 应缇以前就问过,那会她心性还更年轻,也不知道藏着掖着,更不知道成年人之间点到为止的墨守规则。 她就是问,毫无遮拦的追问,她以为这就是关心。 可楼淮却不见得。 有回她追问得紧了,他便说:“应缇,这不该是你关心的事。” 应缇所有的浓情蜜意,所有对他的紧张,瞬间都在这句话中被浇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她猛然清醒。 从那时,她就知道。 虽然她和这个人亲密无比,这人也实在宠她。 但这份亲近只限于表面的肉/体关系,至于精神层面的共通,那是不可能的。 换言之,她走不到他心里去,他也不想她走到他心里去。 他将那扇门关得紧紧的。 纵使她再敲门呼喊,也并无任何作用。 这会,见他说没事,应缇也就没再追问。 倒是楼淮问起她别的事:“最近有工作安排?” 应缇说:“没有。” 本来是有的,圈里炙手可热的女明星们都是赶着时间力争上游,哪能真的停歇下来。 在她们这行,时间就是金钱,稍微落下一步,可能位置就被人抢走了。 应缇本来过两天有个特出的正剧,大概要拍上一周,因为被人抢了去,这下她倒是空出了几天假期。 她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楼淮揽着她的腰,看着窗外抽烟,说:“我这两天要出去一趟,你和我去。” 应缇便问:“去哪里?” 楼淮不免侧过脸看她。 其实也不怪他会觉得奇怪。 毕竟以前,他说什么,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很少过问。 可眼下,应缇还要帮忙妹妹询问实习的事,她马上结束大三的学业,前途正是紧张的时候,做得好了,对于她本科毕业,以及未来的去处很是关键。 这种时候,就算她再怎么处处以楼淮为主要,在她最紧张的家人面前,楼淮也要稍稍靠后。 应缇进一步问:“是在北城这边处理事情,还是去国外?” 楼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走不开?” 应缇嗯了声。 但也没多说为什么走不开。 应缇有时很矛盾。 打心底里她真的很想和这个人有以后,但也真的不想楼淮知道她家里太多的事,更不想他和她的家里人有任何联系。 她那样的一个家庭,处处都是困境。 而她不想家里每件事都要劳烦他出手。 一旦这样,那她和他真的就是如哥哥应游说的那样,她傍上他这个大款了。 她不喜欢别人这样来定义他们的关系。 明明她和他就是在谈恋爱,并无涉及任何金钱的交易。 楼淮说:“就在北城,在郊区那边,随我过去住几天。” 听说是在北城,应缇当即松了口气,靠在他肩膀上说好。 随即又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他有许多应酬,并不一一需要出面,而且身边从不带女伴,哪怕她和他的关系人尽皆知,他也从未在人前展示过什么。 其实某种意义上,他将她保护得挺好的。 至少,在那种衣香鬓影、杯影交错的宴会上,她不是他拿来彰显身份的一个玩意。 楼淮说:“我去忙点事,你去那里度假几天。” 度假? 应缇觉得并不可信:“真是度假这么简单?” 他倒笑了,笑意里有几分懒散,调子也是懒散得不正经。 他说:“白天度假,晚上陪我。” 5、05 果然就知道这人不会是平白无故带她出去度假,放松心情的。 原来竟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不过,应缇也不恼。 左右还在北城,左右也是陪他,尽管不知道他这次过去是为的什么事。 但他事业做得那么大,楼家的资源又涉及个个行业,就当是去开眼界的好了。 三天后,应缇随楼淮出发。 今天本来是她去参演那特出的日子。 因为是早就定下来的行程,加上是央视那边的正剧,哪怕是个只有丁点戏份的配角,也有不少人挤破头往上凑。应缇也不例外,况且她本来就很珍惜每一次的拍戏机会,早早就将那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特出的戏份都很少,但是每次一出场都必须是有效的,为了到时以最好的姿态进入角色,应缇在此前拍戏时,有好几次趁着夜里下戏有休息时间了,拿着剧本对着墙壁练习。 只是做了这么多的前期准备工作,到头来还是白白努力一场。 能不气吗? 自然是气的。 可气也没用,这行就是这样,只要是最后没定调的事情,永远会有临时变化。 她不是第一次被取代了。 也并不奇怪。 唯一难过的便是,这部正剧里边有很多老戏骨,剧本也是赵亮费尽心思寻来的,到头来还是白费力气。 - 楼淮这次办事的地方确实就是郊外,地点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度假村。 这度假村专门接待有身份的人,并不是有钱就能取代那高昂的门槛的。 应缇此前还听圈里其他人说,进了这里,就是身份上的一种象征了,多少女明星挤破了脑袋要进来,想和权贵搭上线,都被拒之门外。 应缇看着车里开进度假村所在的区域,一时有些茫然。 楼淮看她呆呆的,附身过来问她,怎么了。 应缇说:“挺不真实的。” 他说:“不真实在哪里?” 她就笑:“好像又跟你见了世面了。” 这话是说笑,但也实在。 这些年她见过的许多风景,许多人,都是被他带着的。 楼淮笑笑,说:“那就好好看看,不懂的问我,我不在就问余助理。” 前面正在开车的余助理听到这话,回过头朝她笑笑,说:“应小姐,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余助理很快又转回去专心开车。 楼淮握着她的手,偶尔摁一下。 楼淮订的房间在后面一栋,是一处三层楼的小别墅。 他们住在二楼。 余助理给他们搬好行李箱,随即又忙去了。 房子大,采光又好,窗户外面不是湖泊,就是绿油油的草地,以及绿山。 确实是个度假的好去处。 应缇看了一会,一张脸本来是平静的,这会却是容光焕发,眼睛闪亮闪亮的。 她抱住他,说:“真带我来度假呀?” 楼淮说:“不然你以为是过来做什么?” 应缇瞬间开心。 楼淮待了没一会就下楼离开。 他早上有个会,下午还要见几个合作方,着实忙碌。 他忙,应缇也不闹他,专心致志地开始打量起这豪华、外人难以接近的度假村。 楼淮走后,余助理又专门过来一趟,说是让她有事随时联系她,可千万别不好意思。 应缇说好,然后又催他赶紧去找楼淮。 眼下她可不比楼淮的事重要。 况且,这地方进出森严,她一人待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上午应缇四处走了一会,将这里的路径和布置大致了解了下,下午她就做好防晒措施,穿着处处彰显夏天的小裙子,以及戴着一个帽子出门。 - 应缇也没走远。就在山脚下的草坪走走。 这边的绿化实在好,远比她从小长大的临城还要来得好。 随着时间进入五月,北城的温度也在一日一日升高。 但这里因为绿植足够多,加上养护得当,这会只是站在山脚下,就觉得颇为清凉,很是舒适。 应缇还拍了不少照片,她挑了几张最满意的,发给周苒。 周苒一见这景色,忙问是在哪里,她有空也要过来瞧瞧。 应缇就报了度假村的位置。 周苒电话立马打过来了:“怎么有空去哪里了?” 应缇说:“他来这边忙事情,我在家也无聊,就跟着一块过来了。” 周苒并不意外,这里并不是普通人就能踏足的地方,就算是走到圈里顶层的女明星也不外如此。 应缇的入场券紧握在楼淮手里。 周苒就问:“他和那温大小姐的事你问了没。” 应缇抿抿唇,说:“没有。” 周苒哎了声,似有无限无奈。 应缇说:“不说这不让人开心的事了,”又问,“想过来吗?我找他说说。” 周苒说:“别了,你们二人世界我就不过去打扰了。好好享受吧。” 挂断电话,应缇一看时间,她都出来挺久的了,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 就是不知道楼淮那边处理完事情没有。 她往回走,要穿过一段很漫长的走廊时,不经意就看见了一群熟人。 那群人也看到她了,为首的那人愣了下,随后笑着走过来,说:“楼淮带你过来的?” 来人是楼淮的好友——周序。 对应缇还可以,远没有其他人目空一切的傲慢感。 随着周序过来,其他人也相继往这里走来。 有些应缇认识,有些则是不认识。 不同于周序对她的态度和缓,其他人倒是不怎么瞧得上她。 这会听周序这么说,眼里的厌恶和嫌弃更是不加掩藏。 应缇看在眼里,心里倒也平静。 一群富家子弟,个个背景得天独厚,看不上她也实属正常。 应缇对周序说:“我要回去了。” 周序说:“我待会也要过去找楼淮,他这会还在开会呢,你一个人也是无聊,就和我们说说话吧。” 在场的除了男人还有女人。 不少男人都是带了伴过来的。 应缇想着周序并无恶意,也没拒绝。 没一会,一群人转到大堂喝茶的地方。 周序这群人都挺能说的,应缇基本不说话,都是听他们在讲。 其实人和人之间偶尔差距也不大,至少这群人在应缇眼里就是如此。 他们明明都毫无生活压力了,却还是会因为一些生活小事而烦恼。 比如家里不让做这做那。 比如都听家里安排,安分守己了,却还是被嫌弃。 应缇正当小故事听着,忽的,那边走来一个人,周序看到了,说:“徐骋这里。” 那个被叫做徐骋的朝这里看了一眼,随后稍作思索,走过来。 这人的相貌长得挺周正的,按时下的话说,就是厅里厅气的,看着就像是政府里的人。 身份职场原因,应缇每见到一个陌生的人,都要因为那人的外表进行一番揣测。 她正这么想着,那边周序却说:“徐骋,最近项目做得挺大啊,听说完成了好几个成绩客观的大投资。” 哦? 听这意思是金融圈那边的人? 有人说:“那还是楼淮更厉害一点。” 徐骋出声说:“这比不了。” 性子倒是谦虚。 应缇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如果是金融圈那边的人,能和楼淮走得近的,恐怕也是个厉害人物,眼下妹妹正好要找实习,她多打听打听也没坏处。 徐骋注意到她的视线,看过来,眼里似有询问。 应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目的太直接了,朝他点点头。 徐骋便问:“这是?” 有些人笑了,不是那么怀好意地在笑。 应缇很是淡定,这种场面经历得多了,也就看开了。 还是周序推了那群人一下,用眼神警告,那些人才做消停,周序这才说:“楼淮的人,过来陪他度假的。” 楼淮这些年在外面的事情,徐骋也有听说。 听闻是早年临时起意留了个人在身边,还是个女明星,待她也挺好的,不然也不可能一留就是近五年。 就是没怎么带出来见过人。 也有听说两人对外是恋爱关系,但徐骋明白,圈里很多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托辞,要是真的是恋爱关系,谈五年也未免过于长了。更何况,楼家家规森严,怎么可能让一个戏子进门。 这么想着,徐骋再次朝应缇看过去,正视几眼,才觉得这楼淮眼光确实毒辣精准。 娱乐圈不乏好看的人,但应缇的好看又是有些不同的,尤其那双眼睛,特别有生气。 像一株劲草,任尔东西南北风,她只管昂扬之上,永远不服输。 徐骋朝她笑了笑,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徐骋。” 应缇有些意外,这是除了周序以外的第二个人,初次见她就这么极有善意。 她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你好,我叫应缇。” “应缇?” 徐骋说,“哪个缇字?” 应缇便说了是哪个字。 徐骋听后,便说:“是个好名字。” 这话刚落,旁边就有人毫不掩饰地切了声,说:“应缇,莺啼,不就是鸟叫吗?什么好名字。” 说话的人叫黄昊,很嚣张跋扈的一个富二代,说话口无遮拦。 周序踹了他一脚,低声斥道:“说话客气点。” 应缇听着很是暖心,朝他说了声谢谢。 那边徐骋倒是说:“你声音很好听,这名字确实起得很应景。” 应缇有些意外,她这个名字的由来一半是因为母亲生她时喜欢吃青提,一半是因为当年家里养了鸟,黄色的一只,沾了点红,外婆觉得挺应景的,又觉得提手旁的字不太好,综合考虑之下,就给她取了个缇字。 这件事,应缇只和楼淮一个人说过,但说的时机不太对,反正当时的楼淮并未怎么在意,反而是一心想着怎么折腾她。 谁知,一个刚认识的人竟然猜出一半缘由,而且如此郑重其事。 应缇不由又多看了他几眼。 这场笑谈因为一通电话而打断。 楼淮那边结束了,助理说,他正往这里来。 应缇就要走,周序说:“是我和他说你在这里的,你就别回去了,待会让他接你回去。” 应缇说:“谢谢你。” 楼淮身边很多人都看不上她,有些会掩饰,有些则是外露,唯有周序,始终待她客气。 周序笑了笑。 大家又说了会话,不多时,楼淮便到了。 他一到,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应缇。 这么多人在,他看她的目光倒是直接,应缇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其他男人这会身旁也都携着女伴。 应缇觉得,她好像也快成了其中的一个了。 不知为何,她就和他对视着,没着急去应他。 这在旁人看来,倒是有几分拿乔的意思,又见楼淮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里辨不出什么情绪,便都等着看好戏。 楼淮看着应缇。 今天她穿了一身绿色小碎花的裙子,扎着两条麻花辫,辫子因为扎得太过随意,加之她皮肤白里透红的,倒很有夏天的味道。 每年夏天,她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尤其衷爱各种各样的小碎花裙。 依稀记得有年夏天,两人去海南度假,她一整个行李箱的衣物全是小碎花裙,外加各种搭配裙子穿搭的饰品。 当时她还很为难烦愁,抱着他的腰困扰问道,度假全是带的裙子出门会不会不太好。 他低头,附在她耳畔说了四个字。 “不会,好脱。” 她听了,目瞪口呆的,半晌,拿手打他。说是打,其实就跟挠痒痒差不多,楼淮抓住他的手,低头就要吻她,随后被她骂耍流氓。 但也只骂了一句,更多的都被他用唇舌吞没住了。 想到这,楼淮的嘴角微微弯起,抬步朝她走过来。 应缇身旁并无人,楼淮就这么在她身旁坐下,然后端起她面前的水杯喝了两口。 刚才大家见应缇不去迎他,而他也没主动走过来,看着两人目光无声对峙着,以为最后是应缇先低头才是,不想,先后退一步的倒成了楼淮。 这会又见他这番毫不介意直接拿应缇喝过的水杯,大家倒是看不懂了。 这楼淮的脾性是出了名的大,向来只有别人迁就他,哪有他迁就别人的份,况且这人的洁癖是出了名的,可这会竟然也能直接用应缇喝过的水杯。 先前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有些不敢说话了。 那黄昊倒是觉得没什么。 人口渴了喝点水又没什么,两人最亲密的事都做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还介意共用一个杯子? 他也不怕事大,当即就问:“楼淮哥,你和温大小姐的事情怎么样了?” 应缇确实不喜欢这黄昊,但此时却也感谢他能问出这话。 楼淮并没回答,只是轻轻掠了他一眼,目光极是冰冷。 黄昊当即坐直身,不复此前的吊儿郎当,说:“这不是我家里老人关心吗?还想着要是不成,您看看我家里几个姐姐?” 应缇想,亏她刚高看他几眼,这会又给她不舒坦了。 她人还在这呢,他倒是给自家姐姐做起推销来了。 楼淮靠在沙发里,双腿交叠着,手虚虚握在应缇的腰上,说:“今天玩得怎么样?” 径直是将那黄昊无视了。 黄昊心里那个气,应缇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楼淮随手养的一个物件罢了。 但偏偏楼淮又是他惹不起的人,被无视了,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应缇说:“拍了不少照片,你要看看吗?” 楼淮当即伸手。 应缇就递上手机。 她手机是有指纹密码的,但楼淮很快就进去了。 应缇对他基本没有秘密,就连手机都是对他公开的。 她也存了他的指纹,以便他随时解锁。 应缇平时在剧组里待久了,和摄影师也多有交集,耳濡目染,她拍照还算不错。 楼淮说:“还想去哪里玩?” 旁边还有别的人在,他却好似所有人不存在一般,和她亲密聊着天。 这下黄昊的脸更加难看了。 他哼了声。 众人又向他看去,尤其是应缇也看他,楼淮因为应缇的目光挪移,也朝他看来。 黄昊的气焰顿时熄灭下去。 他老老实实认错,说:“昨晚睡觉着凉了,鼻子有些堵。” 这话明眼人都知道是借口,可那又怎么样? 不想得罪楼淮,那就憋着。 众人的目光随即移开。 心照不宣地当成无事发生。 - 晚上,大家一块用晚餐。 包厢是自助式的,餐点极多,随意拿取。 美食在前,应缇受不了诱惑,但也只能强撑着,楼淮见她想吃但又不得不忍住的样子实在觉得好笑。 便说:“去拿些吃吧。” 应缇说:“我会有负罪感的。”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晚上多动一会,也就消耗了。” !!! 不正经。 应缇瞪了他一眼,但也老老实实去拿了。 他那么爱耍狠,不多吃点,恐怕她真的会招架不住。 楼淮正好接到一通电话,定睛看了她一会,走开去接。 应缇拿了食物,见手上沾了点东西,放下盘子去洗手。 卫生间和包厢是在一起的,但因为实在大,看着又像分开。 应缇洗完手要回来时,听见有人在讲话。 其实,听人讲话多有不礼貌,她正想走开,却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得不停下。 是黄昊在打电话。 “气死了,那应缇算是个什么东西,楼淮处处护着她,连正眼看我下都不肯,丢死人了。” 对面那头讲了什么,他随即一笑:“也是,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养在外面,带不回去的一件东西。” 随即又说:“楼淮和温家那边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哦哦那也挺好的,最好是不成,我那几个姐姐好上去,妈妈,其实我还挺想楼淮做我姐夫的……” 后面的话,应缇就没再听了。 除了前面那番既定的事实,她心里边想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原来楼淮和温家大小姐并没有什么。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和他能待得久一点了? 可能是心里想着事,应缇也没吃东西的心思了,她没转回包厢,而是去外面走廊转了转。 转着转着,竟然又遇到了徐骋。 再次见面,徐骋说:“要回去了?” 应缇摇摇头,又点点头:“是的,您呢?” 徐骋笑着:“我就比楼淮小两岁,没那么老,你叫我名字就行。” 应缇瞬间有些不好意思。 徐骋便说:“楼淮呢?” 正说着呢,楼淮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应缇。”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清清澈澈地从走廊那端传过来。 应缇朝他看过去。 他站在走廊的那端,神色平静,只是眼眸微敛。 应缇和徐骋说:“不好意思,我得过去了。” 她朝他点点头,随后朝楼淮走去。 她走得急,近似小跑,擦肩而过时,风息里夹着一股淡淡的味道,拂在脸颊上,徐骋第一个念头是,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就像应缇给人的感觉,淡淡的,但存在感又极为强烈。 徐骋看过去。 应缇跑到楼淮面前,笑了笑,说了什么,楼淮看了她一眼,揽着她的肩离开。 离开时,他还回头朝这里看了眼。 正巧和徐骋的目光对上。 徐骋和他点头示意。 楼淮也微微点头,随后离开。 这一次,他没再回头。 6、06 这一晚,两人依旧闹得有点狠。 情人之间的这点事,说开了也就那样,但和喜欢的人,做鱼水之欢的事,应缇还是蛮享受的。 尤其每一次快结束的时候,楼淮眼里那些浓情蜜意并不作假。 他也只有在这种事情时,会露出这样的目光看她。 毫无遮掩,毫无隐藏,就是切切实实地展现在她面前。 让她没了平时相处时的那种,雾里看花的虚幻感。 结束后,楼淮点了根烟,靠在床头,很惬意地抽着。 他抽了没两口,就被应缇伸手拿走,她学着他,靠在床头,手里衔着烟,低头吸上一口。 可她到底不熟练,刚抽一口,随即就呛着了。 她掩嘴咳嗽。 耳旁传来轻轻的笑意,是楼淮在笑。 笑得还有些宠溺。 应缇就推他,他认认真真挨了两下,然后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过来。 应缇一下子跌入他怀里,趴在他的胸口。 楼淮低头看她,一双染满情意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望进她眼里。 应缇受了惑,仰起脖子去寻他的呼吸。 片刻间,两人又堕入新的一场情/欲中。 最后的最后,应缇伏在他的胸口,问:“今天事情忙得怎么样?” 楼淮说:“顺利,”又问她,“玩得开心吗?” 应缇说:“挺开心的,”顿了下,又说,“就是缺了你在身边,看那些漂亮的景色就少了几分趣味。” 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说:“要我陪你?” 她嗯了声,说:“你有时间吗?” 楼淮没回,只是又抱着她亲吻,应缇很困了,就快睡觉时,听到他说。 “我尽量。” 他这么说了,一般就意味着他确实忙,基本拨不出时间。 应缇也没放在心上,逐渐睡去。 - 她陪楼淮在度假村待了一周的光景。 这期间,楼淮也确确实实拨不出时间来陪她。 他实在是忙,早出晚归的。 说来也是有趣,挑了个这么悠闲舒适的地方,他却是用来工作的。 反倒应缇真是实实在在过来度假了。 期间经纪人赵亮有联系过她。 听闻她在城郊的度假村,顿时猛吸一口冷气,随即拍了拍大腿:“你是不是傻,他都带你去那里了,你被人抢资源的事和他说说,他不过一句话的事就能解决,多简单。” 应缇却是说:“他太忙了,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他心生担忧。” 在她看来,楼淮就该是心无旁骛投在工作上的人。 就算是她应缇,也不该阻拦他前进的步伐。 赵亮说:“这算什么担忧,他又不用亲自出手,让人稍微一查,看是谁在背后做怪,再稍微指点几句,以后不就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抢你资源了。” 应缇倒是想得开:“现在有他还能狐假虎威,那以后呢?我没他了是不是就要沦落街头乞讨了?” “应应,这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现实,但你想想,你就这么几年的青春,趁着是一点拿一点,楼先生对你也不错,你怎么就不知道紧紧抱住大腿呢?” 应缇正坐在床上,听到这声应应,忽然有些恍惚。 早几年她和楼淮刚认识那会,她还小,至少比起那时已经颇有成就、名气在外的楼淮来说,她确实足够稚嫩。 也是因为这份稚嫩,楼淮很喜欢叫她应应。 就跟她名字一样,他每次叫,她都有回应。 算是两人那时的一点情趣。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楼淮就很少再这么叫她应应了。 刚开始时,她还有些失落,是楼淮不要他的应应了吗? 可是楼淮照旧待她很好,只是不再叫她应应,而是转为连名带字地叫。 应缇抱紧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说:“可我不想就和他只有这几年的青春时光。” 那边赵亮长长地叹了声气,说:“应应,咱们实际点,那样的高门大户不是我们这种人能进去得了的。” 我们这种人。 应缇就想,他们是哪样的人。 大清不是早就亡了吗? 人人平等的一个时代,为何又因为那些教条礼规、权势阶层地位,将人分个三六九等。 应缇没说话。 赵亮就说:“你让我帮忙打探的消息我也有在打听,过几天就有个投资人的聚会,不少明星也会去,你要是想去见见,我给你安排。” 如今女明星的地位不比从前了,随着水涨船高,娱乐圈倒是成了吸金能力最强的一个地方。 好多女明星手里拽的现金流比一家龙头企业一年的净利润还要高。 是以这些投资人也将目光转向了明星。 都说钱在哪,爱在哪。 但应缇同样觉得,钱在哪,尊重在哪。 她说:“那你帮我安排吧,我去见见,对了,帮小慈也安排下。” 赵亮就说:“你这么为你妹妹着想,可她总是不领情的,何必呢。” 应缇就说:“姐姐是个傍大款的,她难免觉得丢人,我理解的。” 赵亮呸了声:“都是书读多了,脑子读坏了,假清高什么。” “赵哥。” 应缇这么清清冷冷的一声,赵亮当即明白了,说:“行,我不说你家人了,但你也藏个心眼,值不值得,自个要掰明白。” 应缇嗯了声。 很快一周过去,她和楼淮返程。 来时是安安静静的,回去时倒是心花怒放。 楼淮见她开心,说:“我接下来要去趟国外,一起去?” 应缇其实是想去的,但眼下妹妹的事情重要,而且有假期,她也想回临城一趟,看看妈妈,便说:“下次吧,下次我陪你去。” 他问:“有安排?” 平时他不怎么追问她的事的,大概是她两次拒绝他在先,这在过去从未有过,也难怪他话比平时多了几句。 因此,这次应缇倒没什么遮掩的,她趴在他腿上,老实说:“不是好久没回去了吗?我想去看看妈妈。” 楼淮说:“几时回来?” “应该待个几天,”她仰脸看他,笑笑的,“你放心,你回来时,我肯定已经在北城了。” 楼淮没再继续聊她的事。 通常说到她家里的事,他都是缄默。 也是,她那么糟糕的一个家庭,也就因为看上她,他才会掠上一眼。要是放在寻常,这样的人和事,他基本不会瞧上一眼。 应缇无端又想到了两人的家世。 那可真是一道怎么也横跨不过去的巨大鸿沟。 - 回到望京新景住了没几天,楼淮就动身出国了。 离开时,倒是让她有什么事就联系秘书。 应缇乖巧说好,又说会乖乖等在家里到他回来。 楼淮是晚上的飞机,送他出门后,在望京新景待了一会,应缇也随即离开。 这个地方再怎么好,还是不如她自己的家来得自在。 她即刻收拾东西回家。 楼淮出国的第三天,应缇也出门了。 她先是去北城大学接妹妹。 应慈读的金融专业,她这个妹妹向来野心高,虽然家里条件不行,但是硬生生靠着自律和努力,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 应缇也读了大学,但因为很早就踏入娱乐圈,没再深入,见妹妹能读书,也愿意读书,她是很愿意支持她的。 接到人,两人即刻出发,但在去宴会前,应缇先带她去做了妆容。 应慈有点排斥,应缇宽慰她:“金融圈这行,看中的就是一个外在的表面,你穿得正式些也好。” 应慈自己穿的是一套裙子,而且还有漏。 应缇看着觉得怪怪的,她自己这么穿肯定没问题,毕竟她这个圈子就是要这么打扮,可妹妹不行,至少在妹妹还未正式出社会,站足脚跟,她不想让她太过早地污染这圈子的一些习惯。 她给应慈挑的是一套西装裙,小高领打底衫外加复古风黑裙。应慈足够高挑,加上书生气加持,稍微一打扮,倒是有几分高奢的气质。 造型师直说好看,就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名媛。 应慈没领情:“那也是包装出来的,全是假的。” 造型师和应缇很熟,这会听着也是笑笑,应缇朝她不好意思一笑,造型师摇摇头像是在说没事,随即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应缇帮她拾掇头发,同时说:“这丽姐是我入行时的恩人,你对她客气些。” 应慈说:“我又没说假话,可不是假的吗?” 应缇叹了声气,说:“人靠衣装,现在可能是假的,但以后呢?你这么努力,假以时日,你也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传奇。” 应慈说:“那可是难了,我那么努力读书,别人富几代就随随便便说走了我努力了很久的一个实习生职位。” 应慈看着镜子里的姐姐,两人其实长得还挺像的,但是应缇看着更柔和一点,而应慈看着有些外刺。 应慈说:“姐姐,这么多年了,你忍气吞声这么久,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应缇说:“我现在不是就带着我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带你去见见人吗?” 应慈却问:“姐姐,值得吗?” 值得吗? 前往宴会的路上,应缇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看了会窗外,心里实在堵得厉害,妹妹这会正在看手机,嘴里念念有词的,大概是在记什么词汇。 她很喜欢妹妹的这副认真劲。 应慈向来会抓住机会,从来不放过。 她也敢去抓,但是那股韧劲比不上应慈。 应缇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去看手机。 和楼淮的联系还是在大前天。 他刚到瑞典时,给她发了条消息,此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知道他在忙正事,应缇虽然黏他,但也识时务,这种时候还是别到他跟前晃,惹得他心烦。 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没点开那聊天窗口,主动联系他。 - 抵达宴会厅的时候,正是晚上七点。 今晚这场宴会,除了投资人,娱乐圈的也来了不少人。 人都是势利的,钱在哪,目光自然往哪里追。 一路上,应缇也遇到了不少熟人,圈里人大多都是保持着客客气气的模样。 虽然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但明面上的平和还是要维持,谁知道,下次再见面是敌是友。 和赵亮碰面时,赵亮看了应慈一眼,点了下头,就拉过应缇到一旁说话。 他说:“你来这边,你家楼先生知道吗?” 应缇说:“不知道,怎么了?” 赵亮当即担忧:“他这些年好像并不是喜欢你来这种场合,要是让他知道了,可不好。” 楼淮确实不喜欢她来这种场合。 因为她女明星的身份,到了这种场合,是受不到什么尊重的。 那些人也就看在钱的份上,会对她高看一二,但并不真的尊重她。 哪怕她背后有楼淮,但那又怎么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身份,谁又会当真看在眼里。 应缇也不想过来,但今天特殊,妹妹想要在金融圈有个发展,单凭她自个单打独斗是不行的。 应缇受过那种四周孤立无援的痛苦,她现在且有能力,不想妹妹也遭受,便说:“他不会在意的。” 赵亮说:“真的?” 应缇说:“不然呢?你以为我在他眼里就这么重要呀?” 后面这话说得有些小俏皮,却也真实。之前应缇也去过大大小小的几个晚宴,事后楼淮那边并无微词。想到这里,赵亮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应缇带着应慈进入会场。 这几年应缇手里有点闲钱,也找了几个投资机构投资管理。 认识的人还是有的,而且这里边有几个对她还可以。 应缇将妹妹介绍给她们,同时说:“以后有机会,还请你们指点下她。” 那些人很是客气,说好。 转了几圈,倒是转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今晚这场投资宴会,徐骋也来了。 两人碰面时,倒是有些意外。 尤其是徐骋,以前他和楼淮也不少碰面,但极少见到应缇,上次见面也是第一次,可在短短不到半个月,他都第二次见到应缇了。 他说:“楼淮也在吗?” 应缇摇摇头:“他在国外出差。” 徐骋了解了,又看向她一旁的应慈,说:“这是?” 应缇说:“我妹妹,应慈。” 又跟妹妹说,“这是聚合资本的董事长,徐骋,徐总。” 徐骋并没有给过她名片,但却知道他的身份,可见是了解过的。 他便问:“今天是过来看投资?” 应缇一时间没言语。 今晚这一圈逛下来,其中机会最多最好的,就当属面前的徐骋了。 聚合资本在投资圈还是名列前茅的,这么大的一家公司,可见要是妹妹真的能进去实习,恐怕能学习到不少东西。 可这念头也就刚起一瞬,就被她摁了下去。 她客气说道:“我投资了一点闲钱,正好最近小慈在找实习,就想带她过来看看。” 她倒也直白。 今晚过来这里,为的就是带妹妹见世面,找机会。 只是实在令他费解的是,这种事情,找楼淮不是更直接点吗? 一个金融实习生岗位,楼淮只要一句话,哪个不是顶好的任她们挑选。 应缇朝他笑了笑,随即牵着妹妹的手离开。 并无过分多留,也无更进一步地攀求。 她既直接,但又过分疏离。 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撩了一下,刚上头,她即刻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看着那抹身影离去,徐骋心里莫名有几分异动。 7、07 应缇带着应慈去洗手间。 远离那层繁华浮世,到了这冰冷安静的洗手间,应缇的神经才能稍作一些休息。 她一边洗手,一边问妹妹:“怎么样?有没有心属的?” 应慈说:“就那样吧。” 应缇倒是认真:“喜欢哪一家和姐姐说,我帮你查探查探。” 应慈忽的就想到了一双眼睛,笑笑的,看着并不那么冷,但是刚才几分钟的时间,那双眼睛从未正视过她,反而一直落在姐姐身上。 应慈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烦。 应缇说:“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决定了和我说。” 应慈也不知道那里来的愤恨,说:“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烦挺没用的?” 应缇愣了下,擦手的动作一顿,随后忙擦了下手,过来看她,说:“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的妹妹,我疼你还来不及。” 应慈却说:“可我不喜欢这样,你总是这样,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可是……” 应缇抱住她,说:“姐姐懂,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现在是姐姐在为你做事情,但以后,姐姐也有需要你的时候。” 应慈就想,她实在不该。 不该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情绪,朝姐姐发泄愤怒。 姐妹俩收拾好往外走。 快下楼的时候,倒是遇到了一群人。 一群女人,而且看打扮,是货真价实的圈内名媛。 遇到了,也不认识,应缇只是看了一眼,随即挪开眼,倒是一旁的应慈顿时挺直脊背,同时也捏紧手里的包包。 应缇看见了,小声问:“怎么了?” 应慈刚说没事,随即就见那群名媛为首的一个人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姐妹俩一眼,说:“姐姐出来卖就算了,这是打算把妹妹也拉进来啊?” 说着,那人笑了下,说:“应慈,不是清高吗?怎么出现在这里,还这个打扮,也真是难为你姐姐,能给你找来这身衣服,打扮得还挺像回事的。” 应缇听着这话的意思,来人和小慈认识,看上去,关系似乎不太好。 她当即把应慈拦在身后,说:“这位小姐有事吗?” 温书渝笑了下,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没关系,我认识你。” 随后她自报家门:“我姐姐是温昭。” 只一句,应缇就明白了。 她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不过你刚刚对我妹妹说的话,我挺不爱听的。” 温书渝说:“没关系,现在不是认识了?”又说,“我这人说话就是难听,没办法。” 听着挺苦恼的。 但那份嚣张也是真的。 应缇朝应慈说:“你们这么好的学府,进去的个个是人,出来的倒不一定了,连说人话都不会。” 这话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温书渝身旁还有几个小姐妹在,哪能掩下这口气,当即就说:“你神气什么,还不是楼哥哥养在外面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楼哥哥,叫得还挺亲密的。 应缇说:“既然我见不得人,那我现在见的是谁?狗吗?” 啊啊啊啊啊啊气死了,性格看着挺温柔也挺好欺负的,怎么说起来话一道一道的。 温书渝说:“别让我扇你。” 应缇说:“看来高门大户养出来的,素质也不过如此。” 是可忍孰不可忍。 温书渝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挥出手。 下一秒,一阵尖叫声扬起。 是温书渝的惨叫声。 她太痛了,骨头都快断了似的。 呜呜呜呜呜呜,到底是哪个王八情报有误,说应缇这个贱东西柔弱来着。 她还在叫。 应缇说:“还继续吗?” 温书渝说:“你敢这样对我,我回去就告诉我父亲,让他把你大卸八块。” 看来也是个虚张声势的主。 应缇说:“那是后话了,现在跟我妹妹道歉。” 温书渝不道歉,怎么都不道歉,应缇又稍微使使力,温书渝又是一阵哀嚎。 这动静引来不少人。 有人拍照录视频。 温书渝说:“这就是证据,要是传到了网上,你死无葬身之地。” 应缇可管不了那么多,她说:“听你刚才话的意思,是不是在学校里经常欺负我妹妹?” 温书渝继续大言不惭:“就欺负怎么了?她姐姐抢走我姐夫,我也是姐姐的妹妹,怎么就不能给姐姐出口恶气?” 应缇再次使劲。 她拍戏时遇到过几个武打角色,为此学过,知道怎么弄人最疼,但事后无碍的。 温书渝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她求救几个小姐妹,小姐妹本想上来帮忙,但都在应缇的眼神震慑下后退了。 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温书渝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正想求饶,忽的看见一旁的徐骋,忙叫:“徐哥哥,快帮帮我好好教训这个女人。” 应缇看过去,徐骋就站在人群外,笑意淡淡地看着她。 应缇没多想,收回目光,看着温书渝,说:“和小慈道歉。” 小姐妹靠不住了,就连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徐哥哥也靠不上了,真是群王八,平时供着她哄着她,紧急时刻全是废物。 温书渝弱弱说了声对不起。 应缇说:“大声些,我妹妹听不见。” 她眼里满是愤恨,却又不得不违心道歉:“对不起。” 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虽然口吻未见得几分诚意,但也够了,应缇放开她。 得了束缚,温书渝一退三步远,指着应缇,说:“你给我等着,我定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应缇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许是和楼淮在一起久了,平时看着那么安静不来事的人,这会乍然盯着人,竟然是让人有几分恐惧的。温书渝下意识后退两步,说:“你别太嚣张了,事情闹大了,楼哥哥也护不了你。” 应缇没当回事,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几秒,见她没再越界,也不顾旁人是怎么想的,带着应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应慈径直呆了。 从小到大,姐姐性子都是温和的那一方,受气了从来都是忍下去。 哪怕那年爸爸背巨额赌债,想把她卖给五十几岁的糟老头,她也是忍气吞声,从未有过反抗和挣扎,更不用说像刚才那般直接霸气回击。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姐姐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走出会所,到了停车场,应缇就接到了赵亮的电话,给她一顿痛骂:“你是不是飘了?那什么场合,这么多人看着,拍照录视频的都有,我不过离开一会,你就给我捅下这么大篓子了?” 应缇从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应慈,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到一旁接电话。 她说:“赵哥,你有妹妹,也有女儿,如果是她们被这样说,你坐得住吗?” 赵亮自认坐不住,但是游走圈子这么多年,这种事有的是圆滑的解决方式,非得闹得这么难看吗? 应缇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无所谓了,她就是冲我来的,以后还有,我总得做点什么。” 赵亮叹了声气,说:“待会别回家了,去楼先生那里,你这么一闹,待会网上视频肯定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家楼下也有人堵,去楼先生那里住几晚。” 大概是不想让他担心,应缇说好。 挂了电话,回到车上,应慈坐在那里哭。 其实应慈很少哭,她总是坚强的那一个,应缇拿了纸巾给她擦,说:“不是没事了吗,哭什么?” 应慈把手机拿给她看,说:“姐姐。” 应缇点开手机上的视频,这一看,她就笑了。 温书渝速度还挺快的,事情才发生不过几分钟,这会微博上已经视频满天飞了。 【应缇打人】 这个热搜词条更是挂在高位上。 娱乐圈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就是个吃瓜的好去处。 底下有人在痛骂,这群208w真的是无法无天,还打起人了。而温书渝那边也早已找好了水军,个个训练有素地跑到应缇合作品牌方底下要求解约,不然绝对不再支持他家产品。 这一闹可就精彩了。 赵亮那边接到不少电话,都是过来探虚实的,几个硬气点,直接要走解除合约流程。 赵亮那个气啊。 应缇倒是平静,她没送应慈回学校,也没带回望京新景楼淮那里,而是带她去了一处酒店,订了个房间。 她倒是沉静如水,但应慈可不是。 网上闹得风风火火的,还顺藤摸瓜扒出了应缇这些年的资源关系。 碍于楼淮面子实在大,她们不敢说,就模糊两可地说应缇这是傍上权贵了,才敢这么嚣张。 不然哪能北城温家的小女儿也敢打。 温书渝本来看八卦看得挺愉快的,一看到这话,霎时心里一顿气,应缇这个贱蹄子真是让她丢人丢大方了,不行她还得继续加把火。 她起身上楼找父亲。 这边应慈看着,心里越来越着急,她说:“姐姐你的工作会不会受影响?” 应缇安慰她:“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学校继续上学,姐姐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到底是尚未走出社会经历大风大浪,平时再怎么成熟的应慈,这会却是着急得很:“都怪我,我不该去那里的。” 应缇抱住她,说:“好了,这样的事姐姐以前经历很多次了,网友忘性大,没几天这事情就过去了。” 应慈说:“真的吗?” 应缇嗯了声:“相信姐姐。” 应慈很快平静下来。 她坐了一会,在应缇的宽慰下,抱着衣服去洗澡。 浴室的门轻轻掩上,没一会门里边传来水流的声音,应缇听着那哗哗的水流声,坐了一会,这才拿着手机去外面露台。 夜晚的风息很是凉,要是没有这些糟心事,这该是很凉爽惬意的一个夜晚。 应缇正想打开微博看看网上这会是如何评论的。 通常出现这种事,她的后台私信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谩骂。 她点开词条,却发现刚才热一的【应缇打人】没了。 被赵亮花钱压下去了? 她翻了两遍都没找到,于是就去搜索框打字搜。 结果,视频无一例外全是不见了。 就连实时广场的谩骂都没有了。 其实也有,但是很快就被删了。 这是实时追着删啊。 赵亮什么时候有如此通天的本事了。 就在这时,赵亮的电话打进来,应缇接起,说:“赵哥,你本事越来越大了。” 赵亮没好气:“我要是有这本事,我就不在这行混了。” 应缇一惊:“那是?” 赵亮说:“楼先生那边出手的。” 事情发生到现在,也才半小时过去,远在瑞典的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随即,应缇免不了又想,她的事还是打扰到他了吗? 这实在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哦了声,赵亮说:“品牌方解约的都解了,楼先生那边的意思是,这些没用,不要也罢。” 应缇又哦了声。 赵亮阴阳怪气地:“你的神气呢?那会搞事情不是挺霸气的吗?” 应缇唔了声:“此一时彼一时。” 呵呵,赵亮说:“也就他能治你,你想想怎么应付他吧。” 话落,不待应缇再问,当即挂了电话。 应缇想,这意思…… 难道他回来了? 不是要出去一周吗? 正这么想着,手机震了震,与此同时,顶端跳出一条新进的微信消息。 【坏人:我后天回去。】 哦,原来不是现在回来。 她瞬间放心。 随即又想,按照他原本出差的计划,他应该是下周回来的,这般突然提前是因为她的事吗? 这个猜测甫一产生,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担忧和揣测。 那会见温书渝诋毁妹妹,她直面反击回去,属实解气,直到刚才她都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可这会看着聊天界面那简短的几个字。 她又有所退怯。 应缇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复这条信息。 但是又不能不回复。 毕竟她那般不管不顾地发泄是爽了,事后帮她收拾烂摊子的人却是楼淮。 过去这段时日,她一直避开他和温家那边的事,哪怕楼淮和温昭的照片被拍到,挂在今日头条被热议了许久,其间不少言论直言两人这是好事相近,她都不予理睬。 可当温家的人找上门,当着她的面径直撕开那表面的和谐,露出内里的残忍,再想到那晚楼淮的不欲多谈,应缇心里憋了许久的火终究是压下不去了。 可这股火气燃烧得太急了,短时间内就烧到了楼淮那边。 应缇点开聊天框,低头打字。 【l:我去接你?】 消息发出后,对面许久都没有回音。 应缇幽幽地想,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不得而知。 长夜漫漫,她只能焦灼等待。 8、08 应缇到底还是没等到楼淮从瑞典回来,更不用说要亲自去机场接他了。 就在事情发生的次日,临城家里的哥哥应游打来电话,说是有人上门闹事,争吵中,妈妈不小心摔倒,闪到腰了。 那会应缇正送应慈去学校。 怕妹妹听到着急,应缇将声音关小了些,走到一旁接,跟哥哥说待会会回去一趟。 随后挂了电话,她回到应慈身边,递过去一张卡,说:“最近正是面试实习的关键时刻,穿着打扮好好拾掇下,别在乎钱,不够了再和姐姐说。” 应慈不想接,应缇径直塞到她手里,说:“放心,不是那个人的钱,是姐姐拍戏赚来的钱。” 应慈咬唇。 应缇又按着她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笑着安抚她:“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姐姐在这行混了这多年了,朋友也有一些,这种事问题真的不大。” 应慈其实半夜睡不着时,偷偷拿起手机看了网上的舆论,令她意外的是,全网基本删得干干净净的了,只有某瓣论坛上在吃瓜姐姐和那个男人的事。 但或许是直接提到那个人不好,她们更多的是在八卦姐姐这个人身上,说什么都有的,怎么难听怎么来。 应慈还是没接过那张卡,而是抬头问:“姐姐,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他?” 坐在回临城的飞机上,应缇脑海里从始至终都在回荡着这句话。 她想过离开楼淮吗? 好像还真的没好好想过,一旦有这种苗头的时候,她总是能很好地将心里那个小人打退回去。 不到二十岁那年,她就跟了他,这一跟就是快五年的时间了。 她早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也离不开他。谁能离开那个关键时刻爱护自己,将自己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宠到如今敢和温家小女儿相抗衡的人呢? 她成年以后所有的底气都来源于楼淮。 倘若那年没有他,突然兴起朝她伸手,将她拉出泥潭,让她活到现在能自食其力,不用仰人鼻息。或许,她真的在某个小角落里,嫁给当初父亲指定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过着一辈子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可是楼淮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同时亦是让她活出了自我。 应缇还真的没想过要离开他。 反倒是在想,最好他家里安排的每段相亲对象都像两年前那样无疾而终,他没走入家里人安排好的那条婚姻道路,这样她就还能和他多在一起几年。 哪怕两人永远就这般没有未来地在一起,她也认栽了。 最为悲观的时候,她甚至抱了这样的想法就此和他纠缠下去。 飞机在临城高崎机场落地的那一刻,应缇打开手机,率先登录的是微博和某瓣。 多亏楼淮那边出手及时,这才一个晚上过去,网上关于昨天那段视频的事已经无人在意和讨论了,甚至连某瓣那边都无人再用缩写进行讨论,反倒是最近一个势头正猛的热门小生被爆出公众场合抽烟,乱扔烟头。 该热门小生刚借着一部火爆出圈的仙侠剧,一下子从三四线飞跃到一线,该抽烟视频一出,和他平时营销的贵公子形象大打折扣,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时间内,视频席卷各个平台,网上声量喧嚣盛起,各种粉黑大战的帖子层出不穷,至于应缇那点事,早已无人在意。 娱乐圈就是这样,永远有新的八卦事件代替旧的。 应缇退出这两个娱乐软件,点开微信置顶的联系人。 昨晚发出去的消息,楼淮还是没有回复。 他明明知道一切,也出手给她解决了,却不愿回应她只言片语。 是生气了吗? 生气她给他制造了那么大一个麻烦,让他远在国外出差,还得拨出多余的精力来处理她的事。 应缇猜不准,但眼下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去多加揣测了。 指尖点下聊天框,飞快打了几个字,点下发送。 做完这些,应缇摁熄手机屏幕,将手机扔进包里,离开机场。 - 楼淮看到应缇的第二条消息,是在上午十点左右。 瑞典这边的时间比国内慢七个小时,这个时候,国内该是落日黄昏的一个时间了。 而应缇格外喜欢落日余晖的场景。 她说,那是天长地久的时刻。 人在那种时候,内心是无比祥和宁静的,又说,要是那种时候,身旁再有个最爱的人相伴,实属人间美事一件。 她话里的意味再明确不过。 楼淮却没从未有过回应。 感情对他来说,就是个解闷的东西。 可以往后退,但唯独没有前进的可能,就算应缇是他第一个留在身边,介入他生活的女人,也毫不例外。 这也是他家里人知道,但没有闹到应缇面前的主要原因。 因为大家都明白,他不会认真,更不会把人往家里带。 只要不认真,他在外边想有个什么人,哪怕是谈恋爱,以男女朋友关系在交往,家里人并不干涉。 至于他以后的妻子能不能容忍,这是他们夫妻的事。 用不着他们这些旁人指手画脚。 楼家的人虽然明争暗斗,但对于大家族里墨守成规的一些见地,大家倒是从来保持默契。 盯着那两条信息看了数秒,最后楼淮还是没有作任何回复。 他原本计划在瑞典这边待到下周,却因应缇在国内发生的事不得提前回国,现在所有安排全部被打乱了,很多事情只能往前赶,比如眼下,就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前去处理。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不多时,在市中心一处管理森严的大厦缓缓停下。 楼淮下了车,抬头盯着这栋森严威凛的大厦看了有一会,这才扣上西装的扣子,抬步拾阶而上。 他的母亲周芳礼周女士,这一年多因为外派公差久居瑞典,中间只回过国一次,还是回去述职,连家都没有回,说起来楼淮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母亲的任命在今年年底结束,等交接完这边的工作,再踏上回国的行程该是明年年初的时候。 母亲亲情意识淡薄,比起亲缘关系,她更注重的是她的事业前途,虽然当年嫁给了父亲,但并没有因为结婚生子就此放下事业做个家庭主妇。 她一忙碌起来,总会忘记家里人,楼淮并无心打扰她,只是此次受人所托,不得不过来走一趟。 哪怕是长时间不见,母亲仍是那般一丝不苟,皮笑肉不笑的打扮。 见到是他来了,她并无太大的兴致,只是说:“你怎么有空来了?” 楼淮说:“过来这边处理点事情,顺路过来看您。” 周芳礼的秘书送上来两杯茶,她端起一杯,听到这话,自然是不信,开门见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来找我做什么?” 楼淮也不拐弯抹角,他们这一家子人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含蓄那是从来没有的,他说:“家姐拜托我和您说声,别往她身边送人了,她没时间理会。” 周芳礼倒是笑了:“她不喜欢怎么不亲自来和我说?” 楼淮敛了下眉,品着茶,没说话。 母亲倒是自话自说了:“还是在怪我当年做的事吧。” 这事并不是什么秘辛。 无非就是姐姐楼如愿看上了一个男人,凑巧的是,这个男人的职业和应缇是一样的,也是演员。 那会姐姐楼如愿爱那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非他不嫁,甚至甘愿放弃楼家的财产分配份额,净身出户。楼家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像楼家那样的门第背景,最注重的就是家世,一个一穷二白才在娱乐圈初出冒尖的穷小子,怎么可能让楼如愿嫁过去。 就算是入赘,那也是没资格的。 更不用说嫁过去的代价,是放弃高昂的财产分割权和地位。 其中最为反对的人是母亲周芳礼。 这件事闹得很大。 闹到最后,那个男人去世了。 听说是意外,但谁都知道,哪有那么刚刚好的意外。 姐姐叫如愿,可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如愿的一件事。 这事发生至今快七年过去了,这么多年,姐姐还是未曾给过母亲好脸色。 周芳礼放下茶杯,不甚在意地说:“她心里到底还是在怪我当年拆散鸳鸯,可没有当初的无情,她一个女人能在楼家立足那么多年?” 母亲和姐姐的是非恩怨,楼淮并无心介入,照旧不说话。 周芳礼看了看他,斟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和那个女孩子也早点做个了结,这次你爷爷铁了心要把你的婚事提上行程,你才接手楼家没有多久,不要再像两年前那样胡闹了。” 听到这话,楼淮不由微眯眼睛。 他带应缇见过母亲一次。 那次见面是在港城。 母亲恰逢出差,正好应缇在那边拍戏,那次也说不准出于何种目的,可能是觉得正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就顺便带她见过母亲一次。 也只有那么一次,当时母亲虽然态度平平,并无什么反对意见。 但楼淮清楚,母亲不过是等着他自己收手。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的身边还是只有应缇一个女人。 他也没想过收手,就像他从没想过和应缇的以后一样。 他说:“我挺习惯有这么个人在我身边。” 语气颇为漫不经心的。 未见几分真心,反倒更像是长年累月相处的一种情感依赖。 周芳礼看了看他,随后去掀那茶杯盖,在一片茶香气味中,她问:“你姐姐那事你也觉得我做得过分吗?” 楼淮神情淡淡,并没回答。 周芳礼好似料到了他会是这么个反应,说:“你们没得选,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从你们出生的那一刻起,你们未来的一生就定调了。这一辈子,你们该走什么样的路,选择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并不是你们所能决定的。” 说着,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看向楼淮。 楼淮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仿佛这会母亲说的事和他无关。 周芳礼拿起那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你也别想和那个女孩子有什么,楼家还有你爷爷不会同意你娶那样的一个女人进门。如果你想要和楼家对抗,那结局就和你姐姐差不多,我想你不愿重蹈覆辙。” 前面说的话都还算好,唯独结尾这一句,多少是有些威胁和警告在里面的。 楼淮端起那杯茶,瞧了好一会,他唇角一勾,说:“我没有想那么多。” 话落,他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而后放下那茶杯,神情无波无澜地看着母亲,那反应好似他真的并没有想得那么长远。 可周芳礼再了解这个儿子不过了,要是真的不在乎,当年就不会亲自把人带到她面前。 她将话说得直白了些:“她是你的第一个女人,还是留在身边长达五年,你也把人带过来见我,虽然你现在没想那么多,但你的爷爷还有楼家那些人未必这样想。” 楼淮还是简单一句:“我和她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周芳礼就笑了:“你想按照现状一直往前走,可你的爷爷,还有楼家背后的那群人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稍作停顿,她语气竟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小淮,当年你姐姐的事或许我处理得不够妥当,但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这次楼淮看向她的眼神,再无此前的平静,反而多了几分冷意。 这般冷漠陌生的眼神,周芳礼并不陌生。 这么些年,她收到过许许多多冷漠的、厌恶的、嫌弃的目光。 其中不少来自她的一双儿女。 她放下茶杯,起身,走出去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停步回过头,说:“和你姐姐说一声,人我还是会送,一个最爱的男人没有了,长得像的人多得是,这个不要,我再多给她找几个。” 话落,周芳礼再没有片刻停留,即刻离去。 高跟鞋蹬蹬的声音逐渐稀薄。 楼淮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半晌,他重重掷在茶几上。 茶杯的水溢出来了些,有些溅在桌上,有些溅在他指尖上,他也不甚在意,起身离开。 刚走出大厦,手机恰好拨进来一通工作电话,结束后,界面回到他不久前停留的,恰好是他和应缇的聊天页面。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点开她的微信个人主页。 应缇的微信昵称是一个字母:l,代表着什么不清楚。 在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年,他给她微信备注为应应。 哪怕他现在不怎么叫她应应了,这个备注还是没有更变过。 楼淮看着那昵称,半晌,点回两人的聊天界面。 【应应:我去接你?】 这条是对他上一条要回国的回复。 【应应:家里突然有点事,我先回临城,不能过去接你了,等我回北城。】 这条则是她在没有等到自己的回复后,时隔八个多小时发的消息。 她似乎永远是这样,凡事以他为先,以她家人为先,唯独不以她自己为先。 况且她家里能有什么急事? 总归就那么些陈年烂事,楼淮都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一二。 他没再多看,关掉手机,快步走下楼梯。 助理已经等在一旁,见他下来了,神色冷漠,也不敢吱声,默默打开后车门,楼淮弯腰坐进去,眉眼凛然。 二十分钟,车子在一处酒店门口停住。 他神色依旧相当难看,助理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吭声,随他上楼。 到了下榻的酒店,助理一边注意他的情绪一边说工作上的事,报告完毕,又说起应缇的事。 应缇和温家小姐那事发生的第一时间,助理这边就收到了消息,也不敢多做耽搁,即刻向楼淮会报。 他们公关处理得及时,加上用最近风头正盛的小生丑闻来转移视线,应缇那点事就无人在意了。 楼淮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问:“温家那边呢?” 余助理默了一会,说:“温家小女儿去过您家里,听说跟老爷子说了很久,也是她嘴甜能说,离开时,老爷子还挺开心的。” 楼淮淡淡说:“是吗?” 助理刚说想是,就听到他忽然抬头看着自己,说:“我看你说得也挺开心的。” 余助理立马双腿一软,说:“温家小女儿和老爷子说了什么,我还真没打听到,您也知道,老爷子防得紧,心思又深,很难打听的。” 楼淮自然知道自己的爷爷是个什么性子,能在上世纪港城那么乱的一个年代,拼杀出一条血路,并站稳脚跟,最后还举家搬北城,政商两手抓,可见背后的魄力。 别看他现在老了,精神气大不如前,偶尔说话也像小孩子,但如助理说的那样。 老头子心思还是太过深沉。 最后楼淮靠在椅背上,摁了摁额头,只说:“看着点,别让人再闹到她面前。” 助理连忙说是,又说:“回程的飞机准备好了,明早我来接您。” 楼淮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事情繁忙,以前这么累的时候,总有应缇帮他按摩,他总能舒缓,这几天没把她带在身边,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随即想到她这会在临城。 他也真是想不通,她家里人都那样子了,父亲和哥哥烂泥扶不上墙,母亲懦弱隐忍,唯独能看得过去的就是她那妹妹了,还有几分清高傲气,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少有的几次相见,都是给自己脸色看。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家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尽早撇清关系,不再互相往来才是关键。 可应缇并没有。这次之所以和温家那边碰上,还是为了自己妹妹即将面临的暑期实习。 当时助理和自己报告这件事的时候,楼淮是有几分想笑的。 笑她不懂近水止渴。 可又一想,这才是他熟悉的应应,脊梁骨挺得比谁都直,这么多年从未因为自己和家里人的破事从而向他求救。 楼淮有时就在想,要是当年他没恰好在临城停留几天,遇到应缇。 或许这朵花就要就此凋零了。 可他不愿这朵花就此凋零。 因此适才,母亲的那番话,他并未听进去。 他想要的东西,总是得等到要够了才能作罢,旁的人别想前来干扰和妄加阻扰。 哪怕这些人是他的家里人,也没有例外。 顷刻间,他便做好决定:“港城转机先不回北城了,去临城。” 余助理知道今天应缇回临城了。但是楼淮不怎么喜欢她的家人,每次应缇回去,他都没有一同前往,就连偶尔路过,也只是在云顶那边定个房间下榻,等应缇处理好家里的事,两人再一同回北城。 他是真的讨厌应缇的家里人,并未就此爱屋及乌。 好在应缇也懂事,从不把家里人的那些烂事破事堆到他面前。 余助理有时在想。 这样的喜欢是喜欢吗? 是喜欢吧,两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包容对方。 但也是这样的包容,反而斩断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谁家的喜欢,是客气、避嫌成这样的。 但作为下属,自然要事事做得面面俱到,便问:“需要给应小姐的家里人准备东西吗?” 楼淮扬了扬眉,半晌才说:“不用,不给她为难。” 9、09 母亲的情况并不是很好。 腰部闪到了,需要住院好些天。 应缇回去时,家里正吵得不可开交。 哥哥和爸爸在吵。 哥哥指责爸爸不干人事。 爸爸指责哥哥没用废物。 哥哥说:“都怪你,这下好了,谁来给我们洗衣做饭,妈妈去住院了,家里这些破事谁来整理。” 爸爸说:“你不会整理啊?养你这么大,还不如养块叉烧,好的不学,就净学会赌博了,怎么不跟你两个妹妹好好学习。” 哥哥说:“你真以为我不想啊,我又没小慈那个脑子,读不来书。再不济我还想去卖屁股呢,那也要有人要啊。你也真是的,当初怎么不把我生成女孩?还不是为了你老应家有后。爸你也太自私了。” 这话说得爸爸直接抄起桌上的锅就要往哥哥身上砸去。 应缇明白,他们吵架无非就是过个嘴瘾,好应付接下来的生活。 但应缇同样更加清楚,家里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就只有劳碌的命。 爸爸这口锅要是砸下去,回头还得等母亲出院才能收拾。 她适时抬手敲门。 父子俩听到声音,都是愣了一下,随后又双双笑眯眯朝她走来。 那眼神就跟看财神爷没什么两样。 应缇说:“我过来拿几件妈妈的换洗衣裳。” 哥哥应游倒是个勤快的,蹬蹬跑回房间,再次出来时,他手上多了一个袋子,说:“小缇这是妈妈的衣服,我收拾了五套,你看看。” 妈妈的衣服这些年都是她在买的,知道直接给妈妈钱,大概她又不舍得花,到头来又被父子俩拿走了,所以但凡妈妈需要个什么东西,她都是买了送到家里。 她大致看了眼,拿过袋子就要走,被哥哥叫住:“先等下,才刚回来,喝点汤再过去,我待会送你。” 应缇知道他这是要和自己说钱的事,“我是为妈妈回来的,没时间和你扯。” 她说完随即离开。 应游恨得牙痒痒:“以前怎么敢这样跟我讲话,跟那个谁才没几年,就这样硬气了?” 应久德说:“硬气点好,硬气点才能在那样的人身边站稳脚跟。” 应游听了就笑了:“你不会觉得她能嫁进去吧?” 应久德说:“怎么不行,我的女儿要相貌有相貌,要有才有才,现在赚钱也不差,怎么就不行了?天皇老子来了都要可以。” 应游嗤笑了声:“别想得太美了,要是人家真的愿意娶,能五年过去了也没个声音?” 应久德呵呵了声:“我女儿又不是离开他就不行了,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呢,人又不能吊在一棵树上。” 应游说:“我看妹妹就只想吊在这棵树上呢。” 这话惹得应久德拿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说:“赶紧的,去医院伺候伺候你老娘,或许你妹妹看在你的孝心上,还能给你漏点。” 应游并不觉得啃老吸血妹妹就是什么摆不上台面的事。 人来一世,活得就是个快乐,有人成功,就有人失败,有人力争上游,就有人碌碌无为。要是这个社会人人都成功了,成为世人眼中的理想型,那未免太和谐了些,哪还有秩序可言。 应游立马带上新煲的鸡汤出门,准备给操劳的妈妈补补。 也顺便在妹妹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争取多拿点钱。 - 应缇在医院待到了晚上,她专门给妈妈订了间单独病房。 也才几个月不见,妈妈好像又老了许多,按理说,她这个年龄不应该这么老才对。 应缇给她削了个苹果,说:“妈妈要不要和我去北城生活?” 李开珏说:“不了,人生地不熟的,我都活到这个岁数了,很难再去适应新的环境了。再说了北方都下雪,还是临城待得舒服。” 她笑着说:“妈妈很怕冷的,你也知道。” 应缇说:“以前我也很怕冷的。” 李开珏说:“是,以前那么怕冷的一个人,现在也能适应北城那样的气候了,上回我看你在大雪下拍视频,竟然面不改色的。” 又问:“真不冷吗?” 应缇说:“衣服有贴暖宝宝的,而且……” 像是想到什么,也觉得那话不好说,她止住。 妈妈也没问,而是说:“你确实过得挺好的,这回回来,看着人气色又更好了。” 应缇就想能不好吗? 当初刚认识那会,她气色是真的差,吃不好睡不好,人哪还有脸色可言。 后来和楼淮在一起了,他专门请了资深的老中医调理她的身体,又给她请营养师合理搭配饮食,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她终于焕然一新。 有时照镜子看着里边的人,应缇也会想,这还是当初那个头发干枯燥黄、瘦得像根竹竿的小女生吗? 现在,她身上已经很难看出当年的模样了。 她的蜕变全是来自于那个人。 应缇说:“社区有个老中医,治腰伤很不错,明天我请他上门给你看看。” 李开珏知道,女儿说了就是要,她也没反驳,就说:“好,我这边赶紧好,你才能快点回去,别耽误你工作了。” 应缇笑笑。 晚上她要留在医院陪床,李开珏不肯,应游也不肯,说有他个大老爷们在,他能行。 应缇毫不掩饰:“你确定?” 应游说:“我是不靠谱,但是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可以的。” 应缇回酒店。 赵亮那边给她找了个新的剧本,也是特出。因为她才刚拍完戏,威亚吊了那么长时间,得好好恢复下身体,再者最近剧本参差不齐的,赵亮挑了很久,才给她挑了一个特出的角色。 其实也是为难赵亮了。 应缇对拍戏没什么太大的追求,在如今靠着曝光扩大知名度,好拿代言和更好的影视资源的时代,她倒好,拍完戏就玩消失;而且明明背靠楼家这么大一个背景,想拿什么资源没有,却从来不伸手和楼淮要什么。 这可把赵亮急坏了。 但急也没用,他委婉抱怨过几次,应缇次次不上心,时间长了,赵亮只能另辟蹊径。 既让她想着安静拍戏,那就尽量多找些有质量的剧本,让她少休息。 是以这些年,应缇在不少质量不错的剧里出现过,虽然是都是特出居多。 但将近五年的合作,两人也是磨合过来了。 到了下榻的酒店,应缇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然后拿着手机到露台和赵亮打电话。 临城的夜晚不比北城的喧嚣,它总是平静和缓的居多。 这里是个很适合生活的去处。 如果没有家里这些事,如果后来没有遇到楼淮,应缇还真的很想在这边久居。 视频拨通,赵亮就说:“是个白月光的角色,整部戏下来出场就不到半小时的剧情,就是导演比较计较,大概拍个半个月吧。” 应缇说:“那我后天回去。” “阿姨情况如何?” “还行,医生让休养两周。” 赵亮是知道她家里的事,说:“阿姨真不肯过来和你生活?你妹妹以后应该也就在北城了,那么一个高材生,再加上你,还怕未来养不活她?” 应缇说:“她有她的顾虑,就这样吧,我到时多给她找个人帮忙店里的事。” 李开珏厨艺很好,早年前是开路边摊的,因为生意好,有固定的客源,后来随着名气打开了,前来打卡的人不少,这些年更是因为网红打卡热,她的生意更好了。 只是应家的两个男人没跟上,不然家里的生活肯定过得更好。 有时候,应缇想,他们不拖后腿就算好的了。 因为父子俩常年在外面赌,欠了很多钱,那些人拿不到钱就上李开珏的店里闹。 像这次闹得这么厉害的,以前并不少见。 只是后来父子俩不知怎么的就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又开始心思活络起来,想搞些偏财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亮说:“行吧,也只能这样了,”末了又说,“明明那边家里有点事,你的助理工作暂时我来接替。” 两人说了会剧本的事,这次的戏是在杭城开拍,应缇到时就不回北城了,直接飞杭城,届时他们在杭城碰面。 挂完电话,应缇不免想到楼淮。 早上她才给他发信息为不能去接他的事道歉,现在却又因为新的工作安排,短时间内不能回北城了。如若放在平时,应缇和他说明情况,撒撒娇,这种事也就过去了。可偏偏时机不太对,她才刚和温家小女儿闹得不愉快,还是在他和温家大小姐谈婚论嫁期间,她这时候离开,反而有种借题发挥的意思。 也是这时候,应缇无比懊恼。 她应该沉得住气一些的,在温书渝贴脸开大时,用别种方式解决,这会她的处境都不会那么难过。 可是一想到妹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因为她的事,被人那般欺负为难,她又觉得当时的做法实在解气。 应缇冥思苦想许久,也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对策。 她很想给楼淮发个信息解释,可看着聊天界面上两条如同石沉大海的消息,又退怯了。 外出拍戏回来的那晚她就试探过他和温家大小姐的事,后来去度假村,也有旁人问起,可无论如何,他还是没就温家大小姐的事和她说过半句,哪怕是随口一提也行,只留她自个在那胡乱猜疑。 应缇想,她确实有错,明明知道他和温家的事,却还跟温书渝直面杠上,让他不得不出面帮她解决,甚至还提前回国。 可撇开这件事,他似乎也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和态度,好让她心安。 像极了两人的关系,相比他的平静不在意,她更惴惴不安许多。 想到这,应缇悬在半空的手终究是收回了。 她给他发了两条信息,他都不回,她再给他发第三条,也不见得他就会另眼相待回复。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庸人自扰了。 虽然她从不对他食言。 但偶尔的一次,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况且,他放她鸽子的事还少吗? 尽管多少能猜到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或许是温家的事还是刺激到她了。 应缇倒有点想知道,楼淮回了北城,却没见到她人,他会怎么做。 想罢,应缇退出聊天界面,吹干头发入睡。 - 次日清晨,她早早醒来,稍作洗漱,她出门给妈妈买早餐,然后前往医院。 八点左右,她请的中医也到了。 帮妈妈看了会,又和这边的医生说了下情况,开始给妈妈进行热敷,然后是施针插背后的部位。 那么大的一根针,就这么进入妈妈的身体,妈妈很痛,但又咬牙忍住,应缇看不得母亲这般隐忍,别开脸走到一旁。 施针完毕,便是活络筋骨,最后是正骨。 一整套程序下来,费时半个钟头,母亲全程隐忍,没有哭叫一声。 医生感慨:“我给这么多人扎过针,你母亲是第一个全程不吭声的。” 妈妈就是这样,要是她会叫,她早就离开这个家庭了。 应缇送医生下楼,和医生说了谢谢,又约定了之后的上门治疗时间,她就要往回走。 余光瞥见什么,她不可置信一般,停住转身的动作。 怕被人瞧出来,她带了口罩,又带了一副眼镜。 这下为了印证心里的猜测,她摘掉眼镜,就那么看着不远处站在路边的人。 确实是楼淮。 她昨晚睡觉前还在心心念念的人。 她那会绞尽脑汁想的都是这人回北城没见到她,之后会怎么折磨她。 以前这种事也有过,楼淮的处理方式相当简单粗暴,先是在床上折磨了她许久,随后就是长时间的出差,让她联系不上他,最后还是她追过去同他撒娇低头,这事才算过去。 但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应缇不得不承认,她有自己的私心,她想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到底有多重,相比从前是否有别样的变化。她自顾自揣测,想了好多种可能,想到楼淮可能会怪她把事闹得难堪,在他回来后她又因为工作当了逃兵,放他鸽子。 明明当初他出差时,她说好了会在家里乖乖等他回来。 她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却唯独从没有料到,他会直接来临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世界,她的面前。 应缇所有的小聪明,所有的算计和计较,此刻,全然塌陷,继而一泻千里。 更有甚者,她都顾不上这是在车流如织、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了。 她破罐子破摔,心想,被认出来就认出来吧,被拍到就拍到吧。 那又怎么样? 这些年要说她真的迫切想要过什么,恐怕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她从始至终要的就是这个人。 而今他在她最迷茫不确定的时候出现了,这就够了。 其他的,就见鬼去吧。 她跑下台阶,朝他飞奔而去。 10、10 应缇朝楼淮飞奔过去。 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她飞扑到他怀里。 而楼淮也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切切实实地接住了她。 也才几天不见,还不到一周,应缇却是实在想他。 他大概是匆匆回来的,一身风尘仆仆,她却一点儿也不嫌弃他,就这么紧紧抱着他。 楼淮很喜欢她这样的怀抱。 就像抱住生命中很不可多得的宝物一样。 他被很多人在乎着,但他被这些人在乎的同时,又被索取更多的东西。 只有应缇,从来对他无欲无求。 或许,应缇是有所求的。 只是知道她要的,他不想给,所以她退出一步,很好地和她自己达成一个平衡。 楼淮喜爱她这样的自洽和分寸。 这会给一段关系带来很好的一个平衡性,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这就像他们永远在谈恋爱,永远不用堕入婚姻和生活的本质。 永远不用担忧成家之后的一地鸡毛。 楼家这样的悲剧太多了。 楼淮看过许多这样的悲剧,并不觉得他就会是例外。 而他也不想和家族去抗衡。 姐姐楼如愿的悲剧他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目前他很满意和应缇这样的关系,他和她平衡,老宅那边的人也不会伸长手过来多加干涉。 所以,他和应缇的关系只能仅限于于此。 永远恋爱相处,也永远并无更进一步的可能。 应缇靠在他的怀里,狠狠地呼吸了一遍他身上的气息后,才说:“你什么时候到的?” 楼淮说:“刚下的飞机。” 她想了下,问:“是专门过来找我的吗?” 楼淮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觉得我来临城能做什么?” 换做从前,应缇还能暗自得意,他是专程过来看她的。 可有温书渝那事发生在前,又有她临时放他鸽子在后,她有些不确定了,说:“你不是要下周才回来吗?我和温……” 还未等她说完,便听楼淮说:“昨晚没休息好?” 她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色,神情也有点苍白,可见夜里心事重重,没怎么睡好。 应缇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用手摸住自己的脸,抬起眼,小声地说:“很丑吗?” 楼淮倒是笑了,一时也没说话,只是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瞧了瞧,过了会才说:“是有那么点。” “……” 应缇拧眉,这下心里什么愧疚、忐忑不安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想转身走人。 只是身体才刚侧过去,就被楼淮一手揽回来,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间,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但是无端的就是存在感极强。 应缇就想,或许是她真的多虑了。 他这么匆匆从瑞典回来,落地的城市是临城,或许,他不是来怪罪她的,纯属只是想她了。 楼家的业务并不涉及这里,他确实没有过来这边的必要。 虽然临城是座出了名的旅游城市,可这人并没有旅游的爱好,更不说他这次出差的事未见得已经处理完毕。 可这人又真的是怪。 明明是专门过来找她的,明明他不愿待见她的家人,却还是选择来了医院。 他完全可以跟以前一样,在云顶那边找个房间,然后丢给她一个房间号,等她过去就是。 可他没有,他直接过来了,这样是见到她最快的方式。 应缇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么多的。 可能楼淮就没她想的这个意思,但有从前做派作对比,她免不了这样想。 她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转而关心起他:“你还没吃早餐吧?要不要我陪你吃一点?” 他不答反问:“阿姨呢?” 他终于提到她的家人。 虽然多少有点逗趣在里边。 知道她放不下妈妈,楼淮并不想让她为难,说:“去照顾阿姨,我回酒店,你处理完这边的事再过来。” 这个时候,虽然高兴他过来,也想和他多呆一会,但是应缇确实放不下妈妈。 从小到大,妈妈都待她极好,从未因为她是女孩,又是第二胎,夹在哥哥和妹妹之间,冷落了她。 她对三个孩子的爱意是平等的,从未对谁有过偏颇。 不像爸爸,总说女儿是个赔钱货。 也是大了之后,妹妹读书读出去了,她又遇到楼淮,人生踏上了另一个高度,父亲这才一改以前的态度。 也开始会说,还是女儿好,女儿有出息。 应缇纠结了一会,说:“那我陪你吃个早餐吧,吃完你去云顶休息,我去医院照顾妈妈,晚上再过去找你。” 对于这样的安排,楼淮并无意见。 他累了这么几天,知道她在国内的事后,匆忙忙完那边的工作,又再见过母亲后,往回赶。 他确实要好好休息。 可能因为见面太匆匆,马上又要分开了,应缇倒是再没谈起和温书渝闹不愉快的事。 应缇本来想找个高档的餐厅带楼淮过去吃的。 但因为离得远,来回要好长的时间,医院附近不少的餐饮店,楼淮左右看了一会,找了一家看着还算干净的店,牵着应缇的手走进去。 - 楼淮点的是临城很地道的沙县小吃。 一碗拌面,一碗扁食。 两份食物端上来后,应缇掰开筷子拌面,拌好了放到他面前,并提醒道:“拌面要赶紧吃完,不然后面花生调汁硬了就不好吃了。” 楼淮说:“是有多不好吃?” “就是干巴巴的,”应缇说,“先别说了,你快点吃。” 其实楼淮吃东西很文雅,通常都是不紧不慢的,从未匆匆了事。 可能是出于担心,应缇一时有些急,等说完话,回过脑才发觉她好像对他颐指气使了。 她有些尴尬,抿紧唇低头不作声。 俨然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楼淮看着她,说:“和阿姨说声,你晚回去她该担心了。” 这话确实很好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也足够在乎她的妈妈,真就拿起手机开始联系妈妈。 她没有发信息,而是打的电话。 电话通了,她和妈妈说在外面遇到一个朋友,可能要晚几分钟再上去,让她不要担心。 李开珏说好,又让她慢慢来,不着急。哥哥就在身旁照顾她。 应游也知道讨功劳,立马出声,说:“好好接待你朋友去吧,妈这里有我。别担心哈。” 她把听筒的声音关小了些,但是耐不住店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实在安静,两人又是面对面坐着的位置,楼淮基本能听到听筒里漏出的声音。 尤其说到朋友一词时,本来在吃东西的他,还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可谓意味深长。 应缇不好看他,也不敢和他对视,连忙低头。 没一会说完电话,那边楼淮也吃完了。 他没怎么吃,可能不饿,也可能不合胃口,只吃了一半。 应缇说:“我给你买点水果吧。” 她先去付了款,然后转去旁边的水果店。 给他买的时候,她也给妈妈买了一些,都是买的最贵最好的。 她平时都不敢给自己这么买,但是给身旁最亲近的人买东西时,倒是从来不考虑价格。 此时,应缇正站在青提柜子旁,低头认真挑选,楼淮看她这副无比郑重的模样,心想,原来在她心里,他和她的妈妈同等重要吗? 这个念头一出,他心口就莫名发烫,可是很快又被他压下去了。 等同重要那又如何。 他和她不会走得那么远。 他可以和她有许许多多的关系,却唯独不包括家人。 前来接楼淮的车就在边上等着,应缇也不敢太耽搁,将挑好的水果递给他,说:“你先过去休息,晚上我去找你。” 楼淮说好,但是并没直接走,他反倒是看了一眼医院。 那一瞬,应缇有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道他是想上去看下自己的妈妈吗? 都来到门口,上去坐一会好像也不是奇怪的事。 但楼淮没动,只是看了一会,随即收回目光。 应缇揣摩不准他的心思,也就不敢多加试探,就和他这么相对无言站了一会。 不多时,楼淮看了眼手中的水果,众多昂贵水果中,那一大串颗粒饱满新鲜的青提实在惹眼,他移开目光,看向她,说:“我在云顶等你,过来说一声,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心里的那点希望瞬间淡下去。 他根本就不喜欢她的家人,也从未想过接触,这是她很早就知道的事实了,所以她从来不将自己家里的人事往他跟前凑,而楼淮也从不主动过问。 他们彼此很好地维持好这份界限,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未有过例外,她却是在这时候天真了。 好在那点天真也不多,就那么一丁点,就算希望落空,还不至于太悲伤。 两人分别,楼淮到路边坐车,应缇往医院走去。 车子很快汇入车流,驶离视野。 应缇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直至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不见了,她这才转身上楼。 - 应缇回到病房,就见哥哥在给妈妈按腿。 应游是个很复杂的人。 他爱赌,但也知分寸,每次都赌得刚刚好。 他啃老吸血父母妹妹,但钱也要得不多。 他也从不会因为赌输了转而把愤怒发泄给家里人,这和爸爸很不同。 更关键的是,他从不觉得丢人。 他像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生存法则。 应缇很难去形容这个哥哥,作为他的家人,真是很让人难以接受。 就像是一口气积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让人憋得慌。 见她上来了,应游问:“朋友见完了?” 妈妈也看向她。 应缇嗯了声,给妈妈倒了杯水,说:“他临时路过临城,遇见了,打个招呼。” 应游问:“男的女的?” 应缇不解:“重要吗?” 应游说:“女的就给你哥哥介绍,男的,你就掂量掂量,要是不差的,就把那个男人踹了,给自己换个心情。” 应缇说:“你这种人就别结婚生子了,纯属祸害。” 应游就急了,反嗤回去:“你现在这嘴还真是能说了,看来那楼大公子把你惯得很好。” 应缇并不是很想和家里人说楼淮的事。 但偏偏应游不放过她:“他对你好又怎么样,他能和你好一辈子吗?你现在也走出来了,哥哥说话不是很好听,但也实在,你尽早给自己想个别的出路,别等人老珠黄没人要了才后悔。这男人可不同,四十岁了还有一堆女人往上凑。” 应游其实长相还不错,但就是这张嘴着实让人厌恶。 小时候,仗着爸爸宠溺,就经常欺负她和妹妹,现在知道要靠她养,倒是不怎么欺负了。但嘴毒的本事还是没落下,反而更加厉害了。 应缇说:“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应游当即就腿也不按了,直起身,指着她,说:“妈,我怎么说的,她就是认死理,认定那个人了。” 见应缇面色冷了,李开珏说:“你回去吧,你爸爸在家不做饭,别待会又给我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的。” 应游还想说什么,李开珏说:“你要是不回去,还想再说,下个月就搬出去住,你这个啃米虫也该独立生活了。” 应游立马不说话了,狠狠瞪了应缇一眼,随后哼了一声,摔门离开。 等人走了,应缇这才去洗水果。 她给妈妈端来一盘,说:“吃点水果。” 李开珏象征性吃了两个,又推给她,说:“你也吃。” 应缇吃了一颗青提。 随即,青涩的、酸甜的滋味在空腔弥漫开。 这味道像极了那年她给楼淮剥的青提,也是这般青涩酸甜,只是他并没有吃,一门心思只想和她做快乐的事。 仔细想想,这么些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都是在做些快乐的事。 至于情人之间的那点浪漫,还真的没有。 应缇又剥了一颗,递给妈妈。 李开珏笑着讲那青提吃进嘴里,说:“很甜。” 应缇想,只有妈妈会这么回应她。 楼淮从来不会。 她满腹心事。 李开珏看着她,摸过她的手,揉着,说:“你哥哥的话是不好听,但也说得在理。” 应缇不说话,李开珏又说:“刚才是不是去见他了?” 应缇立即抬头,眼里有惊讶。 李开珏笑着说:“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能不清楚吗?你看看你出去的时候多没精神,回来的时候,倒是神采飞扬了。你见的那个人一定是你心心念念的人,不然你不会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应缇感慨妈妈的灵敏。 她老实承认,说:“是他,他刚出差回来。” 随即又说:“我做了些不好的事,我以为他会生气直接回北城的,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见到他。” 她说:“妈妈,我很意外,但也很欢喜。” 那一瞬的欢喜做不得假。 她虚空的心,在那一刻,被楼淮填得满满的。 李开珏说:“那就遵循本心,但也不要太过投入,省得日后受伤太深。” 应缇说:“妈妈,您也觉得我和他不可能吗?” 李开珏说:“你自己心里不是有答案吗?” 是了,这么问通常就代表着她心里很没有底,所以她才要向外界求得认证。 应缇想,这段感情延续了快五年了,真的足够的长了,可谁都认为他们不可能。 就连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 多可悲的一件事。 应缇的情绪不免低落。 李开珏说:“从小到大,你就没对什么东西迷恋过,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就好好喜欢,等攒够失望,你也就不会那么迷恋了。以后回头再看,也会觉得不过如此。” 妈妈说的话是比哥哥要好听许多,也让人容易接受许多。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二人要传达的内容是一样的。 他们这段感情并不被人看好。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日后一定会分开。 而妈妈想要表达的意思便是,希望她在分开的时候别太受伤。 应缇想,她和楼淮的这段感情,就这么摇摇欲坠吗? 11、11 去云顶找楼淮的途中,应缇的心情很是复杂,心绪也很是低落。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因为夜晚足够漆黑,路灯也不那么明亮,倒是衬得她心绪更加浮浮沉沉了。 不远处是大海,夜色下,海面幽幽暗暗的,应缇降下车窗,海风呼啸而来,扑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这样冰冷漆黑的夜,这样冰凉让人心寒的海风,和她要去找他的这条路真是如出一辙。 完全是让人觉得没有任何希望可言的。 应缇让司机开慢点。 明明她很期待见到他的。 可却在妈妈和哥哥说完那番话后,那种期待就没有那么浓烈了。 如果奔向他的这段路注定是悲剧。 那么还有往前走的必要吗? 好似没有。 但又好似不走到底,不面临那个结局,又让她很不甘心。 妈妈说得对,从小到大,她从未迷恋过什么,也从未坚定要过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要个什么。 可是似乎未来的结局又是无比清晰,清晰得让人绝望。 妈妈说攒够失望。 那楼淮又什么时候让她攒够失望。 应缇不免想到几天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温家小女儿。 假如楼淮如她所愿,和温家大小姐没有成,那以后还有周小姐、李小姐,是不是每次这样的局面她都要面对一次。 这样的事情何时是个头。 他为什么就不能为她破个例呢。 明明他们也在一起将近五年的时光了。 司机开得再慢,也有抵达云顶山庄的那一刻。 下了车,司机双手奉上一张门卡,是楼淮在这边的房间号, 1209。 这个数字很寻常,却是应缇的生日。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意而为之,他每次过来临城定的都是这个牌号的房间。 应缇看着这张门卡,过了良久,她朝灯火通明的山庄走去。 - 楼淮此刻就在房间。 虽然回国了,但瑞典那边的事情并没有全部忙完,应缇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电脑前开会。 这些年因为家里在那边的业务,所以楼淮也学了点瑞典语,他语言天赋挺高的,短短几年,说起来倒是很正宗。 应缇开门的时候,不知道他在开会,声音也就没有控制,是以倒是打扰到了他。 他闻声朝她看来。 应缇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门口,拘谨地捏着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楼淮朝她招了招手,应缇放轻脚步声走过去。 那边楼淮已经将这边的声音关掉了,镜头也挪向窗台那边。 一时间,说话倒也安全。 但应缇还是没有离他太近,楼淮见她离得自己远远,看了下,伸手将她拽过来。 他瞧着她,问:“晚餐吃了吗?” 她点点头:“陪妈妈喝了点鸡汤。” “是吗?” 她就要点头。 他却稍微用力将她一拉,说:“我尝尝看。” 声音蔫坏,同时藏着几分笑意。 还没等应缇反应过来,她被迫低头,与此同时,他的呼吸即刻寻过来,就此吻上她的唇。 完全是应缇不受控的一个吻。 她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扶在椅子上,低头和他亲吻纠缠。 楼淮吻了许久。 久到应缇觉得缺氧,他这才依依不舍放开她。 电脑里传来瑞典语和英语。 英语应缇还能听懂,瑞典语就有些磕磕绊绊了。 那边好像是见他很久没有回答,在问他是否在听。 应缇有些尴尬,也有些羞涩。 那边人都在等他,他倒是丢下那群人,就为和她接个吻。 她脸皮实在薄,这会整张脸都是红润润的,跟能滴血似的。 要不是这会工作抽不开身,楼淮并不想就此放过她。 他一边带上蓝牙耳机,一边揉了揉她的腰,说:“水放好了,去泡会澡。” 应缇呆呆地走了。 她也没反锁门,就是轻轻合上。 浴室很大,而且东西一应俱全,浴缸的台面和玻璃窗是一起的,窗户是特意打的玻璃,里面能看见外面,外边却不能看见里面。 不过窗台外面对应的是山林和湖泊,这么晚了,也没人经过。 应缇泡在水里,下巴抵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夜景发怔。 她想事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楼淮进来了,她都没有听到声音。 还是肩上传来舒服的揉捏感,她才转过头。 因为知道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她倒也放心,见到他,挺坦然的,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意思。 泡得有点久,人已经有些发困了。 应缇问:“你开完会了?” 楼淮不答反问:“泡好了吗?” 她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楼淮捞起她,扯过一旁的浴巾包裹住她,抱起,说:“很累?” 应缇勾住他肩膀,靠在他怀里,说:“很累。” 这段感情走到今天,是她觉得最累的时候。 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就连他,可能都不是站在她这一边的那个人。 这段感情,她还真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那一个。 楼淮把她放在床上,见她累了,头发还是湿的,他竟然拿来吹风机要给她吹。 这可把应缇瞬间吓得清醒,她当即坐起来,浴巾本就没弄紧,随着她这么一起,话落肩头,露出白皙的大片皮肤。 楼淮看着她,目光毫不掩饰。 这些年,两人不知坦诚相见过多少次了,但每回撞上他这般赤裸裸的眼神,应缇还是不免觉得羞涩。 她拉起滑落的浴巾,却见楼淮的手更快一步,握住她的肩头。 他的手偏凉,而她刚从浴室出来,身体热乎乎的,一下子的触碰,那种冷热的触感格外明晰。 应缇有点往后撤退。 楼淮手上微微用力,制止了她的后退,笑着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自然有。 应缇抓着柔软的床被,说:“我自己吹。” 说着朝他伸出手,就要拿吹风机。 楼淮也笑了:“我不能吹?” 也不是不能,就是让她太惊讶了,他过去可不会做这种事,他这般金贵的身份,应缇也不敢让他给自己吹头发。 楼淮像是和她故意作对似的,她不让他吹,他偏是要做。 吹风机小声嗡嗡作响时,应缇想,过去还未见过他这样的性子,以前都是她说不要了,他就顺势了了她的意。 今天倒是例外。 应缇不免想,如果他喜欢和她作对,她不让的他偏偏要做。 那她要是让他不要喜欢她,他是不是就会反过来喜欢她了。 虽然这是妄想,但莫名还挺好玩的。 应缇笑出声。 楼淮说:“笑什么?” 应缇说:“你给我吹头发,我开心啊。” 她头发多又长,吹了好一会才好,楼淮扔掉吹风机,抱住她,手落在她肩头似有若无地摸着,说:“那要不要做些更开心的事?” 他这人挺重欲的。 两人只要在一起,总离不开那事。 这和他给人禁欲的感觉完全不同。 应缇又被折腾了许久。 结束时,她气喘吁吁,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额头有不少汗。 应缇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擦着擦着,他某个地方又来感觉了。 应缇那一刻真的是想哭了。 楼淮却是笑着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于是又折腾。 因为这事很平常,她总不能一直吃药,很伤身,所以每次都是他做保护措施。 偶尔没有的几次,都是挑了她的安全期。 当然应缇知道,他不会让她生他的孩子。 如果他要结婚生儿育女,那么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并不会是她。 应缇不免又想起妈妈的话。 察觉她的分神。 楼淮故意磨她,她一声轻叫,他说:“这种时候在想什么?” 应缇说:“想你。”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在想别的人。” 应缇就笑了:“我能想谁,我不是只有你吗?” 楼淮重重地用力,应缇又是一声叫唤,很轻,像是猫在揉爪子,很是引人,楼淮更用力了。 应缇知道他的脾性,就是故意不出声。 他也不急,她不喊,他就和她慢慢磨。 这一闹又是许久。 再次结束,已是夜里十点多。 四周清静,卧室里也安静。 两人都很满足。 应缇看了看他,躲到他怀里,指尖在他胸口划了许久,像是鼓足了勇气,说:“视频的事谢谢你。” 他不见得有提起的意思,她却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这次的事情要是没有他出手,舆论是不可能这么快压下去的,而温家那边也不见得就此善罢甘休。 楼淮只问:“那天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没有,”又说,“温家小女儿也没受伤。我没想着伤她。” 他嗯了声,没再说话。 应缇心里很没底。 不知道他这时候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好些会,就在她自个想七想八的时候,楼淮说:“原来猫急了也会挠人。” 以前刚认识那会,她很乖也很安静,他不作声,她就能安静一整天。 他不让做的事,她也不敢忤逆。 那时她刚接触娱乐圈不久,被欺负了,也不会回来和他哭诉,基本全部自个消化。 还是有天他回来,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痕,皱紧眉头,问她怎么弄的。 她支支吾吾的,说是不小心碰到了。 眼神也四处乱瞟,完全一副说谎的样子。 楼淮什么人没见过,跟楼家那群虚伪的人比起来,她的演技实在差劲极了。 那是他第一次生气,径直抓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问是谁弄的。 他当时的口吻很是坏,就想吞掉她一样。 应缇说了谁欺负她。 隔天,她再去片场,就没见过那人了,甚至在多年的以后,也未曾在娱乐圈听说过那人的名字。 那晚她实在害怕极了,她在外面被欺负就算了,回到他这里还要被他凶。 她实在没忍住,落泪哭泣。 这可把楼淮气笑了,说:“你哭给谁看?在外头受了欺负不知道反击回去,我问你两句倒是跟我哭?” 那年他也才二十五岁不到,身上的不羁性情比现在还要浓厚些。 整个人痞痞的,笑起来的神情就格外的坏。 应缇眼泪掉得更多也更大颗了。 楼淮抱住她,低头去看她,说:“你是猫吗?只会叫,不会咬人?” 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没一会,本该是一方呵斥,一方委屈的,不知怎么的就亲到一块去了。 应缇记得,是楼淮先亲的她。 刚把她带回家的时候,他也亲她,但并未深入。 那一晚,应缇哭得很凶。 一半是被他吓的,一半是被他折腾的。 那是两人第一次做那事。 她尚且懵懂,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天都没找到入口。 也是那时应缇才知道,他没有那方面的经历。 她当即就呆了。 他再一次笑,仍旧是被气笑的,话语依然放浪不羁,说:“第一次是你的,喜欢吗?” 那自然是喜欢的。 她不止是他的第一次,他也是她的第一次。 如今再回想起来,可真是美好又纯净的一段岁月。 可是那样的岁月,真的很难再回去了。 曾经只会委屈哭泣的她,在他的宠溺下,也学会咬人了。 楼淮说:“以后被谁欺负了,都要当场反驳回去,知道吗?” 听到这话,应缇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踏实落地,可随即又在想,这样的事以后还有很多吗? 倘若温小姐真的成为过去式了,那谁会是下一个。 她才刚落地的心,又高高悬起。 楼淮说:“听见没?” 应缇心不在焉嗯了声。 楼淮又说:“可以让对方流血,你不行,明白吗?” 应缇笑了:“那我可不得被对方生吞活剥。” 楼淮捻着她的头发,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他不甚在意地说:“怕什么?你的背后还有我,没人敢这样对你。” 这些年确实很少有人敢这样对她了。 就算真的看不上她,但是顾在他的脸面,倒是不会真的当场给她难堪。 敢的人,都被他解决了。 所以人人都说楼先生宠溺她,爱她,是真认真了。 可是应缇知道,她到底不过是他无聊时的一个解闷。 他说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可真的在这样一直对她的人,却恰恰又是他自己。 想到这,应缇就被一阵浓郁的悲伤重重包围。 12、12 这晚应缇睡得并不是很好。 有点像当年她刚被他带回家时的样子。 大概是地方陌生,楼淮人也陌生,加之他散漫不羁,摸不着他内里的实际脾性是什么,刚开头的那几个月,应缇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被恶梦惊醒是常有的事。 夜里醒来,周围一片凉寂,身上一片冷汗,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对她的将会是什么,所以格外不安。 那阵子楼淮是真的忙。 家族里那么多人在盯着老爷子的位置,就等着取而代之,一举拿下楼家的大权,成为新一代的掌权者。 狼子野心如楼淮,也在盯紧那个位置。 那年他也不过二十五岁,正是很多人研究生读书毕业的一个时间,他却已经操盘了好几个瞩目的项目,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老爷子很满意他,就是对他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有所不喜。 后来不知道楼淮和他说了什么,老爷子来家里见过她一次,也没说什么,就是看了看她,和楼淮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短短的几分钟,于应缇而言,就像是过了大半生似的。 她在紧张,楼淮正是关键的时刻,风头那么盛,拿下楼家大权完全没问题,这个时候,若是老爷子对她颇有微词,她是不是面临再次被抛弃的局面。 家里父亲已经抛弃她了。 是他伸手拉她出来,才刚从泥潭脱救没多长时间的应缇其实很担忧。 她尚且不了解楼淮这个人,但是跟着楼淮,远比跟其他人好多了。 她的不安蔓延了好几天。 每天夜里都被恶梦惊醒,这就导致她白天精神很是萎靡,楼淮有次注意到了,问她怎么了,她不说,他夜里下班回来,路过她房间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就来敲她的门。 应缇弱弱开门,只开了一点缝隙。 楼淮强势推开门。 就见她颤颤巍巍的,脸上全是汗,很是不安的样子。 楼淮当即就看出了异样,问她这样多久了。 她比了个指头。 已经半个月了,他就笑着说了句:“你还挺能忍。” 应缇确实也能忍。 从小到大她就是这么忍过来的,包括后来还是在忍。 那晚楼淮让她和自己睡。 那是他们第一次同床而眠。 虽然早知道被他带回家,就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是当这一天到来,应缇还是难免紧张。 毕竟她还不是很清楚楼淮的为人。 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更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 所以她不敢信任他,亦不敢全心将自己交给他。 好在楼淮也并未对她做什么,他实在累,沾床就睡,徒留她一个人和空气发愣。 后来见他真的睡了,并不是欺骗自己,应缇就观察起他。 他是长得真的好看,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就连那唇都是薄薄的,听说这样的人,通常极是薄情。 看他看得久了,应缇也有些累了。 本想回房间睡,可是一想到那样空那样大的一个房间,她自己一个人睡也实在害怕。 心里犹豫再三,她爬上他的床。 那时她觉得,如果未来真的要和这人有什么,提前习惯也是好的。 那个夜晚寻常度过,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都是一起睡的,但也只限于各睡各的,并未发生其他的事情。 偶尔楼淮兴致来了也会亲吻她。 她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任他抱着亲吻。 那时他们刚认识不过三个月。 他对她的尊重还算可以。 至少是在应缇能接受的范围内。 直到后来她被欺负,他知道了,两人的关系才第一次越界。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后,就更加亲密,一直延续至今。 应缇没睡好,一直在打哈欠。 楼淮看了看她,说:“补会眠?” 应缇说:“不了,待会还要赶飞机。” 趁着这句话,她和他说了接下来要拍戏的事情。 她说:“去杭城待半个月,做完那边的工作我就回北城。” 他唇角弯着,话里全是笑意:“回北城后,乖乖在家等我?” 果然,他是记仇的。 此次她没在北城乖乖等他回去一事,他是生气的。 应缇软了声音,同时也软了姿态,说:“是个不错的剧本,戏份虽然少,但亮眼。” 她说这话时,眼里亮晶晶的,格外清澈,一点也没有被娱乐圈的乌烟瘴气所沾染。 这让楼淮想起很早前的她,当年她初入娱乐圈尚未站稳脚跟,他有意为她保驾护航,她却说什么都不肯。那些大投资大主演的电视剧电影资源,送到她手中,她说什么也不要,就想踏踏实实地奔波在各个小剧组,一个一个角色地演出头。 她的心是踏实的,整个人也是不浮不躁的,这在娱乐圈甚是少见,楼淮也没勉强,全凭她喜好去了。 虽然不多加干涉她的演员事业,但是该让手底下注意的,这些年倒是没少过。不然也不至于温书渝那边搞了事,他这边能第一时间知道并介入解决。 只是许多事,应缇并不会跟她讲。 哪怕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哪怕遇到困难,她全自个消化,从不找他求救。 楼淮突然想起,应缇这次之所以和温家小女儿正面交锋上,有部分还是因为她的妹妹,她的妹妹正值大三暑期,要找实习,为了这个妹妹,她难得主动出席一个投资聚会。 一个简单的金融实习岗位,只要她提出,他会让人给她安排,根本不需要她绕这么多弯子。 他稍作思索,问:“有什么事忘记和我说了吗?” 应缇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仔细想了想,也并未有什么瞒着他,摇摇头,问:“怎么了吗?” 楼淮淡淡笑着,并未作声。 吃过早餐,两人离开云顶山庄。 只是前往机场时,应缇去了趟医院。 同过去许多次一样,楼淮依旧没和她前去见家里人的意思。黑色的迈巴赫临时停在路边,他就坐在车里一边处理公事一边等她。 车窗半降,依稀可见他微低头眉头紧锁的模样,那真是好看的一双眉眼,加上此时他的专注认真,更显得严谨正经了几分。 这个人在意工作胜过于她。 一个很不争的事实。 应缇收回望向他的目光,朝医院走去。 她上楼见了妈妈,叮嘱了一些事,又给她留了张卡,就要离开。 李开珏叫住她,拉着她的手,叮嘱道:“要是累了,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家里你的房间妈妈会一直空着,你不用担心回家没地方住。” 应缇突然哽咽,说了声好。 李开珏又摸了摸她的手,说:“他在外面等你吗?” 应缇说是:“车子停在天桥附近。” 李开珏说:“既然他等你,你就去吧,别耽误正事了。” 应缇说:“我过段时间再回来看您。” 她下楼离开。 医院走出来有段天桥,连接对面的马路,楼淮的车子就等候在对面。 临城这边的天桥都种满了三角梅,一年四季基本常绿,花也开着。 平时从桥上走过,人的心情总是格外好。 应缇心情本该也是挺好的。 可这会怎么都提不起劲。 穿过天桥,上了车,楼淮还在通视频,和刚才离开时一样,这会他的眉头依旧紧锁,一副认真的样子。 甚至都没察觉她回来,或者察觉了,但根本没有分心的必要。 她没打扰,靠着椅背,望着窗外发呆。 - 抵达机场时,楼淮的会议也结束了。 应缇回来得匆忙,也没带行李,就连衣服都是回来这边再买的。 夏天天气热,她都是穿的裙子,方便。 这会楼淮揽着她的腰,往机场里边走,身后司机在提行李。 楼淮回北城的航班要晚几分钟,应缇看着,快到自己登机的时间了,她抱紧他,说:“对不起,本来说好在北城等你回来的,这下你只能一个人自己回去了。” 她说得真诚,也是低落。 楼淮说:“这歉意有多深?” 她低头在他胸前磕了两下,说:“好深好深。” 他附在她耳边说:“这么深吗?” “……” 他就是不正经,好好的一句话都能被他歪曲成这样。 应缇说:“我该走了。” 楼淮嗯了声。 应缇又说:“不说点什么吗?” 他轻描淡写地回:“说什么?” 那个气啊!!! 离别的愁绪一下子被愤怒所覆盖。 应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亏她这些天因为不能在北城等他回去而怀揣不安,当事人可明儿清,一点也不在乎。 她想,接下来她一定要几天不联系他。 他要是能憋着就憋着,憋不住最好。 上了飞机,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找了乘务员要了毯子和眼罩,就要入睡补眠,忽然身旁有人落座。 购买机票的时候,头等舱已经没有了,应缇选的商务舱,身旁有人挺正常的,就是这味道吧,总有几分熟悉。 她又轻轻嗅了下,是那个人的味道。 她昨晚和他一起睡的,身上也沾了点他的味道。 她拿开眼罩,想看看对方是个什么人,竟然这么有品味,和他用一样的沐浴牌子。 只是刚拿开眼罩,看到身旁的人时,她心忍不住怦怦然跳动。 几分钟前还淡定和她告别的人,这会坐在她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真是长了一双极好的眼,好到能骗过所有人。 比如这会,他这么看自己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却能叫她看出里面的深情。 她轻声说:“你是不是坐错航班了?” 他挑挑眉,说:“不是还有话想和我说?我过来听听。” 明明是她要他说,到了他嘴里倒是她说了。 不过眼下他过来了,不管目的是什么,应缇还是很动容。 她说:“你要去杭城吗?” 他依旧是那懒散的语调:“我都坐在这里了,你觉得呢?” 应缇低落了一路上的情绪,在这会烟消云散。 她抿着唇,说:“这么舍不得我?” 楼淮说:“睡一会,看你黑眼圈重的。” 她早上出门化了妆的,为了掩盖这黑眼圈花了好多心思,她赶忙打开手机去看,这时身旁传来一阵轻笑,而她恰好看到手机前置镜头里的自己。 哪有黑眼圈。 他分明是逗趣她的。 应缇在这个时候笑出来。 是满心满意的一种笑。 大概是看出她不开心了,他专门追过来逗趣她。 应缇有时候想,为何那么离不开他,大概就是他这种时候透露出的一点在意吧。 就为了这么点在意,她可以一次次认栽,一次次做这段感情里的孤勇者。 -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杭城萧山机场。 应缇猜不准他只是陪自己过来,马上就要转机回北城;还是会在这里停留一会。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他便问:“你想我什么时候回去?” “决定权在我这边吗?” 他难得点点头。 这是第一次,他完全由她作主。 她问:“工作怎么办?” 他说得倒是轻松:“有人会处理。” 她心里那个小雀跃,说:“那待半天?” 他笑着看她,笑意很淡,叫人看不出内里虚实。 她有点小忐忑,就说:“一个小时也行。” 他毕竟忙,拨不出那么多时间陪她。 她也能理解,只要是在工作,而不是做别的事,她可以容忍他一直忽略自己。 她为他实在退了好多步。 也不介意再退一步。 楼淮牵住她的手,说:“我在这边待半天。下午回去。” 耶! 应缇在心里一阵暗喜,但表面依旧平静,泄露她心思的是她暗暗发抖的手。 楼淮看出来,也没拆穿她。 入住的酒店是经纪人赵亮订的,接到应缇时,见楼淮也在,不免惊讶。 等楼淮进了房间,他叫住应缇:“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来了?” 应缇也不知道,说:“要不你去问他?” 赵亮当即要拿拳头敲她,正好被屋里的楼淮看见,楼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何赵亮那一瞬有种对方要把自己灭口的感觉。 实在太可怕了,也不知道应缇怎么就对他死心塌地,非他不可的。 赵亮心有余悸地收回手,匆匆说了句下午来接她,便离开了。 应缇觉得莫名,但也关了门。 楼淮虽然人过来了,但还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中岛台忙得飞起。 应缇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拿出台词本坐在他对面。 他忙工作,她也忙,一时间气氛倒也和谐。 过了不知多久,对面的键盘打字声逐渐减弱,应缇抬头看过去,楼淮已经忙完事了,这会正在喝水,见她看过来,他手指敲了敲桌面,问:“想不想换个经纪人?” 应缇说:“怎么突然说这事?” 他没回答,而是说:“换个人吧,这里是名单,挑一个。” 他随即把电脑屏幕转向她。 应缇看了下,都是圈里有名的经纪人,个个手里都带过不少名人影帝影后,且这些经纪人都有个共同点,都是女性。 应缇说:“她们带我屈才了。” 她向来喜欢稳扎稳打,慢慢磨慢慢熬是她做任何事的主旨。 这也是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换掉赵亮的原因,这点两人的想法是一致。 她们并不是为了一时走红才选的这个圈子,而是真的把经纪人和演员当作长远的事业在做。 期待一炮走红吗?当然期待,谁都这么想。 但是当实力配不上奖项时,那种红过之后随之而来的空虚很容易就吞噬一个人。 可能一步走错,就此沉寂也不一定。 而一旦走红过,享受过流量带来的巨大满足感,怎么还想回到从前那番默默无闻的日子。 这种时候,这样的时刻,是很磨人的。 渡过去,从此看到的都是人间美景,渡不过去,从此堕入不甘和悔恨中。 比起这样的风光,应缇还是喜欢稳定,一步一步地来。 楼淮不是很喜欢她这样的做派。 太过保守,没有一点攻击力,难免就会无趣。 可他有时候又喜欢她这份性情。 太过算计的人生,终究是少了些乐趣。 他这样出身的人,自然不会为了什么东西发愁,唯一愁的就是怎么往更高的地方走。 只是这条路太过曲折漫长,一个人走实在无聊,若有个人陪,一个完全和自己性子相反的人陪着自己走。 或许不是那么无趣。 这也是楼淮一眼就看中应缇的原因。 她太没有野心了,而且藏不住情绪和心思,是个一眼就能被看透所有的人。 跟这样的人往来,最是舒服。 他说:“想选哪个?” 应缇犹豫了下:“能不换吗?我觉得还是赵哥好。” 楼淮就笑了,他连笑了好几下,目光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好在哪?” 13、13 应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楼淮的语气太过正经,倒是显得她有些莫名了。 她半天吭不出一个声响。 好在一通电话打断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楼淮看了眼手机,说:“好好考虑下。” 随后他拿着手机到露台接电话。 应缇坐在中岛台,看着他站在露台,单手插兜,眉眼肃静的模样,再把目光移到面前的电脑屏幕。 她望着上面那一串的名单。 心里想的是,他什么时候找的这串名单,刚才不都是在忙公事吗? 随即又想,怎么就想让她换经纪人了? 当初赵亮做她经纪人,也是经过他首肯的,明明他那时还很满意来着。 很无解的一个问题。 他心思那般深沉的人,很难让人瞧出内里的真实意图。 想不明白的事,应缇也就不再想了。 她不想换经纪人,已经磨了这么多年了,早已深知彼此的气性,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人和人之间的磨合其实是个艰巨漫长的过程。要是真换成他名单上的某个人,未来的演员生涯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自由和舒服。 那种时刻被名利所裹挟的人生,并不是她想要的。 没一会,楼淮接完电话回来。 北城那边临时出了点问题,他现在就要赶回去。 应缇本来还在纠结怎么和他说不想换经纪人的事,其实他也真的很少干涉她的事业,都是随她意思,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的职业有所命令。 只是不赶趟,他的第一次命令就要面临她的反驳。 应缇都已经想好怎么说服他,却不料,根本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楼淮说:“确定只要在这边留半个月?” 她说:“暂时是这样子,不过考虑天气因素、到时的场度调和,可能会多停留几天。” 他稍作思索,点点头,说:“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 他也逐渐习惯她的生活了吧,没有她陪伴左右是不是也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应缇笑着,说:“好。我一定尽快回去” 送他下楼上车时,楼淮搂着她亲了会,不紧不慢地说:“经纪人的事尽快决定。” 应缇说:“真的要换吗?” 楼淮声音闲闲散散的:“换了吧。” 他四两拨千斤似的。 殊不知他的一时心血来潮会给她造成多大的麻烦。 他散漫惯了,也养尊处优惯了,反正总有最好的等着他挑,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生活的水深火热。 她可不是,她没什么挑选的机会。 但也知道这会他实在繁忙,不该和他作对,不然他怎么好好去处理北城那边的事情。 她只能顺应地附和他,说:“我想想。” 楼淮揉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他口吻稍严肃了些:“应缇,别想敷衍我,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 目送那车子远去许久,应缇才慢慢回过神往酒店里边走。 他这是怎么了? 动怒了吗? 是谁招惹到他了? 让他这样放狠话? 楼淮很少对她说重话,少有的几次都是她在他的逆鳞上试探,好在后来也摸出他的脾性和底线了,知道哪些是不能触碰的,所以这些年其实也很和谐。 她不争不强,不论是感情还是事业,所以在圈里虽然很多人看不上她,但见她并没有因为背后的人狐假虎威,就此乘风为非作歹甩大牌,对她也挺待见的。 也因为如此,应缇这边的事很少需要他出手帮忙。 但这一次,他似乎是铁了心要她更换经纪人,还是没有商量的余地那种。 应缇真的挺好奇的,赵亮哪里惹到他了? 赵亮那么怕他,躲他还来不及。 上了楼,刚走出电梯,就遇到了等在她房间门口的赵亮。 他心有戚戚,说:“恶煞财神爷走了?” 听到这声前缀,应缇就笑了,说:“有点急事,先回去了。” 她刷卡打开房门,进去了也没关上,赵亮走在她后面跟着进去,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说:“你家这位楼先生最近是不是格外缠你?” 楼淮缠她? 应缇说:“何以见得?” 赵亮说:“以前你出来拍戏,他怎么会亲自送你过来?” 这话倒不假。 他很少送她,就算每次过来找她找得勤快,也不过是为了那别的事。 应缇突然说:“赵哥,你觉得我和他会有未来吗?” 赵亮尴尬笑着。 她这才想起,他之前没少劝过她的。 不止一次提醒过,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走进他的家门。 应缇说:“他要我换掉你。” 赵亮啊了声,当即脸皱成一条苦瓜:“应应不会是我说他凶神恶煞被他听到了吧?你可得坚持住,我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走过来了。” 应缇便笑了:“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赵亮说:“你不会真的想换掉我吧?” 她摇摇头,淡淡笑着:“我很念旧。” 赵亮即刻明白她的意思,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这会安稳落回去,他拍着胸口说:“应应,以后咱有话一口气说完,哥心脏差,受不住这么大喘气的。” 应缇笑了,说:“放心,我也没和他争过什么,他不会为难我的。” 赵亮说是:“祖宗,你可得保住我的工作,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 赵亮还在叭叭不停地说,应缇却没有心思听了。 隔天,两人前往片场。 这几年随着网剧的嚣张盛起,上星电视剧不再是影视界投资的热门所选了,短平快的网剧成为了一种新的选择。 手机互联网的兴起,带来好处的同时也有不可忽视的弊端,那便是信息过于碎片化。 人们对于信息的忍耐度越来越低,一篇七八百字的文章都很难一口气看完,更不用说动不动一部七八十集的电视剧了。 所以网络剧的兴起实属必然。 而且在最近,短视频也跟着热起来了。 很多短视频博主,开始转向拍短剧,就连娱乐圈一些十八线挤不进主流电视圈的无名演员,干脆也转身投入短剧拍摄。 应缇了解过其中的运作。 视频内容制作选的是当下最火的爽文狗血向小说,进行剧本再创作之后,再组织人员进行统一拍摄。 剧集也不长,每集就几分钟,基本没废话废片,也不讲究内里逻辑,讲究的是一个爽。 就算漏洞百出,但在如今市场环境的高压摧残下,对于很多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忍下工作环境中不公平对待的观众来说,这种以爽为主的短剧倒是为他们的憋屈提供了一个发泄的去处。 短剧就是抓住了这么一个群体。 任何一个产品被制造出来,并且推送到市场面前供消费者选择,绝对是经过市场大数据筛查、精准投喂的,绝不是忽然凭空出现这么简单。 应缇如今的身份也意味着她也不会去拍短剧,但这不妨碍她加入其中。可能是跟在楼淮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一些市场投资的规则,耳濡目染久了,加上手里确实也有些闲钱,她也开始进行投资。 除了专门的机构投资管理,她私底下也投资了不少行业。 比如实业制造、科技智能,比如短剧拍摄、直播平台。 就目前的回报率而言,还算不错。 这事就连楼淮也不知道,她也没用自己的身份去投资,都是用妹妹和妈妈的名义进行投资。 她投资的很散,毕竟她还要防家里的爸爸和哥哥,所以也不敢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投资分得散了,这就导致数额并不大,几百万的投资,放在前面全是几千万上亿的投资名单里,实属不够看。 因此,从未有人在意过。 而且要是楼淮真的知道,恐怕是会笑她小打小闹的。 他的投资范围动不动是以亿为单位的,相比之下,她的就显得不值一提。 这次赵亮给她挑选的角色,是一部悬疑网剧里的白月光角色。 出场即死亡,但以她为死亡的一个点,开始引出之后的一桩多年不解的悬疑案。 这个角色只是个引子,戏份并不多。 应缇和导演以及编剧那边打过招呼后,便去和这次对戏比较多的几个演员打招呼。 她脾气好,又没有架子,大家对她的态度还行。 她们这边在拍网剧,隔壁也有一个剧组,在拍短剧。 内容是时下最火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还加上带球跑的剧情。 影视圈也是有鄙视链的,拍电影的看不上拍电视剧的,拍电视剧的看不上拍网络剧的,而短视频就是位于最底层的了。 只是随着下沉市场的巨大兴起,如今这个鄙视链倒是变得轻了许多。 但应缇还是发现这边的剧组大部分都在嫌弃隔壁拍短剧的。 因为吵。 那边因为都是一群没有什么名气的演员,就没需要谁捧着谁一说,大家都很平等,闹得也比较开。 这边就不是了,因为主演都是时下最热的演员,整个剧组处处小心,别说闹了,多说一句大声的话都要看人脸色。 应缇倒是没什么感觉。 半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拍完这边的戏,她就要回北城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卷入这些是非中。 只是到底事与愿违。 她想安安静静拍戏,可有人不许。 她没想过会在杭城遇上温书渝。 温书渝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这世界可真是小,温书渝看着她一脸温柔无辜的样子,气得牙痒痒。 那晚自己被她打威胁道歉,受了一肚子气就算了,回家找父亲给自己撑腰,结果反而被父亲斥责一通,说她年纪也不小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非要去和一个不入流的明星扯头花闹得那么难看吗? 还有没有点高门大户培养出来的淑女样。 父亲一向明理,但也死板,前面的话温书渝还爱听,后面这句话可让她气得直蹦三尺高。 父亲批评她的话竟然和应缇说的是一样一样的。 这可把她气得当晚没睡好觉,次日她上门去见楼淮的爷爷。 楼温两家早年就认识了,这些年的交情一向不错,加上楼爷爷对后辈一向宠爱,温书渝就去找他哭诉,说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楼爷爷只回她:“和这个不值当的计较什么?” 温书渝说:“楼爷爷!楼哥哥和她在一起五年了。” “那有什么?” 温书渝立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也是,在一起五年又怎么样,还是进不了楼家的大门,就连楼爷爷都未曾高看过她一眼,甚至连动手解决都是懒得的。 这样的一个人,真动手了,反而把自己的地位层次拉低了。 况且,楼哥哥也并未真心。 要是真心,也不会在一起五年了,也不和家里抗衡,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好让两人的关系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温书渝心里瞬间舒坦了,也就把应缇的事情抛到脑后。 可这才过几天,她就又遇到了应缇。 心里那股气顿时涌上来。 她身旁站的女人是这次这部网剧的女主。 人也火,粉丝也很多,但人总是自私的,一部剧里如果自己不是最美的,那么总怕剧播了之后被人抢去风头。 应缇就是那个碍眼的、让人不舒服的存在。 虽然她这次在剧里的戏份并不多,但出场足够有效,实在是个让人忧心的存在。 这名女演员叫苏晚禾,前阵子温书渝和应缇的纠葛她也是知道的,同样清楚把这事压下去的人是楼家如今的年轻掌权者。 她不能惹那个人,但她完全可以借刀杀人。 她看了应缇一眼,说:“书渝,别惹她了,我们圈里人都知道她背后的人是楼家大公子,那可是说一不二耍狠的主。我们都躲她还来不及呢。” 温书渝眉一皱:“楼哥哥也就是被她蛊惑了,我就还不信了。” 她又问:“她也参演这部剧?” 苏晚禾说是:“戏份不多,就几天的量。” 听闻应缇参演这部戏,温书渝抱着胳膊就笑了:“那刚好,就不拍好了。” 她是投资了这部戏的,因为闺蜜苏晚禾一直推荐她投资,说是最近圈里悬疑剧正热,万一投资回报成功了,她也能在家里人面前扬眉吐气,省得家里人一直把她当作小孩子看待。 温书渝看着应缇,应缇也看着她,目光平静。 温书渝觉得她这副样子特别讨厌,都进了娱乐圈这大染缸了,还靠楼哥哥才有了现在的成绩,装出一副温婉淡泊名利的样子给谁看呢。 她伸出手,指着应缇,趾高气昂地和导演说。 “踢掉她,不然我就撤资。” 14、14 余助理真是快疯了。 这阵日子他随着楼淮到处出差,工作已经够他忙碌的了,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谁能想到,温家小女儿那边又给他惹事了。 温书渝犯一次蠢也就算了,楼淮这边也没计较,反倒是看到自己当初养的瘦弱小葱如今长大成了一朵会刺人的玫瑰,心里还挺高兴的。 应缇从不轻易得罪人,做事也懂得瞻前顾后,除非惹到她底线,她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还是楼淮第一次看到她会咬人刺人了。 当余助理把这个视频交到他面前时,楼淮并无发怒,只是看了几遍问应缇有没有受伤,那自然是没有。 楼淮很满意这个答案,让他把视频下架了,同时跟银行打了招呼,停了温家两笔重要的贷款。 温家那边也是聪明人。 他们自然不会相信楼淮会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只是觉得毕竟是楼淮第一个留在身边时间最长的女人,他还没腻,旁人怎么能欺负他的人。 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 温家责骂了小女儿,重新走贷款程序,程序要比原先麻烦了许多,但好在楼淮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事情也算过去了。 大家皆大欢喜。 余助理就想,温书渝不至于这么蠢,谁能想到,她竟然真的是能那么蠢。 一次踢铁板不够,还想着再来一次。 她也不想想,这应缇是她能欺负的吗? 当杭城那边的事情传到余助理耳边时,他望着这高楼大厦,真想把温书渝抓过来,丢下去算了。 也不知道温家那么大的一家族,勾心斗角的,她怎么能单纯活到这么大。 也太缺心眼了吧。 楼淮还在开会,这次是几家分公司的会议,聚集了海内外的一群高管人员。 因为时间差,把这么多人聚集到一起不容易,余助理也明白这时候要是打扰楼淮的工作,那之后自己就该麻溜地卷铺盖滚蛋。 应缇是重要的,但比起工作和事业,她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楼淮是不会因为男女之情,就抛下工作不管的。他卧薪尝胆了那么多年,才好不容将楼家的大权握在手里,以后的路更是稳扎稳打的,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为了一个女人,将唾手可得的一切拱手让人。 余助理没第一时间告知楼淮杭城那边发生的事情。 他只是自己将事情调查了一遍。 这一查还不要紧,深查下去,他额头都在冒冷汗了。 怎么应缇前阵子的一个角色还被抢了。 被抢就算了,好巧不巧还就是温书渝搞的事。 这位愚蠢的小姑奶奶怎么就和应缇杠上了。 是为了给自家姐姐出气吗? 温昭都没上心呢,她个妹妹出个什么头。 不知道抢打出头鸟吗? 吐槽之余,余助理想,要是让楼淮知道他竟然瞒着应缇之前资源被抢的事情不报,那绝对是罪加一等。 可是应缇那边怎么也就安安静静,不知道过来哭诉呢。 不对,应缇要是那会哭诉的,楼淮一开始就不会留她在身边。 他留下这个人,一留就是这么多年,看中的不就是对方不争不抢的乖巧性子吗? 余助理快速梳理了一遍所有的事情,以及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最坏情况,到了最后,他简直两眼一黑。 真是一头撞死算了。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整理好所有的文件,让秘书等在会议门口,一定要在楼淮开会结束的第一时间交到他手中,至于他自个则是买了最快的一趟航班赶往杭城。 - 温书渝放出那句话后,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大家都知道应缇身后的人是谁,自然不敢动她,可是温书渝是谁,京城温家的小女儿,那可是从小宠到大的,才宠成如今这番娇纵蛮横的性格。 温家虽然是比楼家差了那么一截。 但怎么说,地位还是应缇比之不了的。 楼淮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女人,就和温家翻脸。 因此,大家这会都等着看戏。 想看看两个资源咖怎么打个两败俱伤。 他们也都知道,温书渝最后肯定是毫发无伤的,他们最想看到的是应缇的下场。 导演可是无心吃瓜的,这会额头直冒冷汗。 心想,大小姐你没事吧,我不过拍个戏怎么就招你惹你了,你想搞应缇没事啊,别在我剧组搞啊。 再去看看应缇,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导演真的想一头砸在监控器上算了。 温书渝看着他,说:“踹了她,你下部剧我翻倍投资。” 导演心想,这不是钱的事,这可是命的事。他赔笑笑着:“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今天天也挺热的,这样吧,大家坐下来,一起喝杯凉茶,有什么误会,咱们说清楚再拍好不好?” 他又向苏晚禾使眼色。 苏晚禾也笑着拉温书渝的手臂,说:“书渝算了,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吧。” 温书渝这会已经被架在火堆上了,顺着导演台阶下,她就是输了,传出去不得丢死个人。 她仍然坚持:“解约,不然我立马撤资。” 导演也没法子了,说:“那你撤吧。” 温书渝&苏晚禾:“……” 这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 不该是导演为了巴结温书渝,立马甩一份合同给应缇吗? 怎么就同意撤资了。 温书渝和苏晚禾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温书渝强撑着气势:“路导演,你信不信我让我爸把你一起封杀了?” 路导挥挥手,坐在一旁的收纳椅子里:“撤吧撤吧,杀吧杀吧,您大小姐爱怎么就怎么样,您开心就好。” 温书渝:???????? 温书渝立马拿出手机打电话要撤资。苏晚禾一看这架势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也惊了。 撤资了这戏怎么拍? 她还准备靠这部剧拿奖更上一个台阶呢。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温书渝电话已经打出去了,赶在她说话之前,一直沉默的应缇开口了,说:“温小姐,只有撤资这个选择吗?” 温书渝以为她怕了,毕竟事情再闹下去也不好看,就把电话挂了,说:“对,要么你撤,要么我撤。” 影视剧拍摄的时候,通常不会按照剧情顺序拍摄的,尽管应缇饰演的这个角色是贯穿全部剧,但是她的剧情都是留在后面一次性拍完,也就是说,她这次过来的时候,剧组已经拍完三分之二的部份了。 这时候温书渝一旦撤资,路导演那边找不到新的投资方,辛苦好几个月就快要积累的成果可能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应缇说:“我同意退出。” 众人震惊,温书渝和苏晚禾也同样惊讶。 怎么今天所有的剧情发展都那么让人出其不意。 路导正要说什么,应缇朝他笑了下,继续和温书渝说:“解除合约我可以签,但是不是我个人原因造成的合约解除,您这边要进行赔偿。” 温书渝不在乎钱,她也不差钱,为的就是那一口气。 她说:“那就算算赔多少钱吧。” 她随身的助理很快去算,没一会就拿着一份合同回来。 应缇看了下,也给一旁的经纪人赵亮看了下,赔偿倒是合理,连这些天的努力和误工费都算进去了,加起来还是一笔很客观的钱。 温书渝脾气是大,但并没有沾染那种资本家的恶习。 应缇很快就签了那份合约。 一旁的路导欲哭无泪:“应小姐,您怎么就签了。” 应缇说:“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事,就让大家的辛苦白费了。” 温书渝哼了声,说:“你就装吧。” 应缇没做理睬。 赵亮不是很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毕竟这是段时间里她两次被抢资源了,上一次还好,还没开始就被抢了,也算不上损失;这次是人都到现场了,拍了快一半了,中途被人赶走,这要是传出去,她之后还怎么接戏,指不定怎么被落井下石。 解除合约签了,钱也到账了,应缇立刻走人才对。 但她没有,她只是对路导演说:“您后期拍摄还缺投资吗?” 拍戏的花销其实很大,如今演员的片酬占了大头,就导致能真正投入现场拍摄的钱就大大减少。 路导说:“缺。” 应缇便说:“那刚刚温小姐给我转的这笔钱,我就投资到您这部剧了,可以吗?” 路导想,原来还有这样的操作,他点点头:“当然可以。” 温书渝说:“我不同意!她那么点钱就进来,凭什么和我一个平起平坐,我要撤资撤资!” 路导大概也烦了,说:“撤撤撤,您大小姐想去哪里玩尽管去,我求求您也放过我们这些打工人吧。” 温书渝:“……” 这还是前阵子对她点头哈腰的人吗? 她拿起电话就要打:“我真撤资了。” 路导演已经懒得说话了,挥挥手示意她请便。 温书渝真让人撤资了,苏晚禾就慌了,这局面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应缇和路导演重新签合同,一份投资合同,一份参演合同。 娱乐圈是这样的,带资进组也是一种大家都默认的资源抢夺方式。 但这是大家第一回见到有人前脚刚被解约,后脚就拿着解约的钱袋子进组,重新签订参演合同。 余助理赶到杭城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他到片场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应缇的情况,知道应缇真被解决了,顿时那个火大。 他直接冲到导演面前,也不顾还有其他人在,说:“路辛,我怎么跟你说的,温家那个蠢货撤资就撤资,应小姐是绝对不能退出剧组的,你怎么做事的?” 路导人比较胖,一个顶俩的身材。 当他听到余助理的声音时,转身往后看,一下子就将自己前面的应缇暴露了。 余助理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就是一个笑脸,说:“应小姐,您在这里呀。” 应缇说:“余助理,我在这边拍戏还没结束。” 余助理大脑也是反应快,不是解约了吗?怎么还要拍戏? 路导说:“我们去里面讲?” 这会,因为他的到来,大伙虽然默默站在一旁,但是都竖着耳朵听八卦。 余助理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给应缇惹麻烦。 三人移到里边的会议室。 剧组的剧本虽然是开拍前就写好的了,但是真正现场拍摄时,演员对戏的时候总会有其他出人意料的化学反应产生,由此可能会进行剧本设计上的一些微调,这是常有的事,因此,每天拍戏结束收尾时,导演总要和编剧以及其他副导来会议室开会。 这倒是第一次谈拍剧这种专业以外的事。 温书渝放那句狠话时,已经有人第一时间给远在北城的余助理打电话了。 余助理也是个反应迅速的,立即让人给路辛递话。 无论如何应缇是不可能退出此次拍摄的。 搞笑,被温书渝搞了两次了,再来一次,楼淮那边该怎么交代? 一边是温书渝,一边是楼淮,要选择哪边,路导演自然明白。是以,当温书渝以撤资为由时,他不禁冷笑,那点钱算什么?她这边撤了,楼淮那边再打进来,只要应缇在,楼淮怎么都不能让这部剧无声无息就此结束。 旁人怎么看这两人的关系,他可不管。 他只知道,能把应缇和温书渝争吵的视频第一时间全网删除,并推另一个热门小生转移视线的人来说,这可不是玩玩那么简单。 要是才刚认识,感情正处于上头期,为爱一掷千金倒是能说得过去。 可这都在一起五年了,要真是玩玩,早该腻了换个人,可楼淮没有。 虽然不清楚两人的相处方式是什么,但路辛也明白,娱乐圈这种地方,这样的感情已经很是难得了。 是得罪大佬,还是得罪一个大小姐,两者孰轻孰重,他还是能掂量明白的。 后来应缇的处理方式也是令他刮目相看。 路辛把事情和余助理说了一遍,余助理听了,不由得多看了应缇一眼。 心想,这应缇的做事风格怎么越来越像他的老板了? 他吩咐了路辛几句,叫他出去,然后自己和应缇说:“应小姐,楼总那边忙,我先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又问:“您没事吧?” 应缇说:“没事,就不要惊扰他了,我过两天拍完这边的戏就回去了。” 余助理想,这可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便说:“钱的事您不用担心,我这边会处理好,今天这边发生的事大家都不会乱说,不会给您带来任何影响的。” 应缇说:“谢谢你,余助理。” 余助理笑了笑,说:“应该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就在余助理想送她回酒店休息时,他的手机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写着老板,他看了应缇一眼,立马恭敬接起。 手机刚附到耳边,就听到楼淮沉冷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让她接电话。” 15、15 应缇没想到这个时候,楼淮会打电话过来。 余助理出现在片场那刻说的那些话,她便知道楼淮暂时还不知道这边的事,如若知道,以他做事的风格就不是让余助理过来一趟这么简单。 虽然她也猜不到他会做什么。 她对他而言,还不至于到大动干戈的程度。 只是男人都有自尊和占有欲,自己的东西是绝不能让别人碰和欺负的。 温书渝在外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这无异于打楼淮的脸。 应缇觉得,楼淮不是那种被贴脸开大还能无动于衷的人。 这会见他打余助理的电话,她第一发应是去看自己的手机,果然上面有两通未接来电。 今天下午的拍摄本该早就结束了,因为温书渝这么一闹,耽误了好几个小时。 按照原本的安排,这会应缇早就待在酒店休息了。 这期间要是楼淮打来电话,她也不会错过。 可事发突然,她手机关了静音的时间过于长,又没有提前告知楼淮,楼淮联系不上她,就只能找余助理了。 余助理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说:“应小姐,楼总的电话。” 应缇接过的同时朝他点头说了声谢谢。 余助理笑笑,退出会议室,把空间留给两人。 - 应缇接起电话,低头捏着手心,说:“你找我?” 电话那端就笑了下,笑声轻轻懒懒,有几分漫不经心,很是迷人。 他这人不止人长得好,就连声音也是性感迷人的,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应缇率先被他迷住的便是他的声音。 说是天籁也不为过,清清冷冷的声音就那么撕开周围的不怀好意,照进她本就暗淡无光的人生。 应缇抿了抿唇,说:“好像又因为我的事打扰你工作了。” 楼淮却不甚在意,问:“人有事吗?” 她摇摇头,随即意识到这是在讲电话,他看不到,就说:“没事,倒是温小姐可能被我气得不轻。” 楼淮又:“你前阵子有个角色被抢了?” 应缇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没听到她的回复,他嗯了声,不急不缓道:“说话。” 这句话又是他平时的那种命令式了。 应缇说:“没什么,正好被抢了,不然我还得纠结该怎么请假回去看妈妈。” 那端就笑了,是被气笑的:“应缇,你这么会自我安慰,我该说点什么好?” 她头垂得低低的,说:“你不需要说什么,有你在我身边就行了。” 楼淮默了一瞬:“委屈吗?” 应缇又是摇摇头,说:“不会,她也送了我一百来万,最后我又投资进去重新签合同了。” “看来是把那天话听进去了,”楼淮笑了声,声音低低沉沉的,“不止会咬人,还会算计了。” 应缇说:“那是你教得好。” 又是一阵沉默,应缇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些我只会用在别人身上。” 她所有的算计都不会针对他,也舍不得。 楼淮听出来,但没有进行回应,聪明如应缇,也明白,他的沉默就是他最好的回应。 她可以热烈付出,可以大胆表达,那是她的自由,但他并不一定要全盘照收,也不是就要对此有所回应。 楼淮说:“专心拍戏,回来和我说一声。” 应缇是有些小别扭的,问:“和你说做什么?” 他说:“我这边走不开,让余助理去接你。”话落,他总觉得这样似乎麻烦了些,便说,“把手机给余助理。” 她哦了声,起身打开会议室的门。 余助理就等在院子里,见她这边开门了,立马走过来,应缇把手机递给他,说:“你老板找你。” 余助理双手虔诚接过,笑着说了声谢谢,又立即接楼淮的电话。 也不知道楼淮和他说了什么,他就一直点头应‘是、好、知道’之类的词汇。 实在寡淡至极。 应缇听着觉得好没意思,也知道这通电话不会再回给自己了,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余助理见她走开了,追上去,不时回应电话那边自家老板的叮嘱。 电话结束时,应缇也拿到了自己的东西,一旁的赵亮死死盯着余助理,想起几天前应缇和他说过,楼淮想换掉他。 这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所以先把自己最信任的助理支过来了? 余助理不理解这经纪人怎么一直看着自己,但这人也不重要,最要紧的人是应缇,他说:“您后天回北城吧?楼总让我这两天跟着您,到时送你回去。” 应缇还没讲话,那赵亮就先说了:“余助理,您也挺忙的,应应的事我来负责就行。” 余助理一听到这声应应,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赵亮以为他是对自己有意见,立马说:“我一定好好照顾应应。” 余助理想,真没有点眼力劲,应应是他能叫的吗? 送应缇回酒店后,余助理拉住要跟上去的赵亮,说:“赵经纪人,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赵亮说:“不会是来解雇我的吧?” 余助理笑了下:“你离被解雇也不远了。” 赵亮脸瞬间惨白。 余助理并不知道楼淮要换掉这个经纪人的事,玩笑开过后,他正经了些,说:“平时和应小姐说话隔点距离。” 赵亮看了看两人说话的距离,往后退了一步,很实诚地问:“这样行吗?” “……” 余助理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应小姐的小名不是你能叫的,下次注意点。” 赵亮反思了一会,问:“不能叫应应吗?” 余助理翻了个白眼:“要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你就继续叫。” 余助理的房间订在楼下,电梯还有得等,他从消防通道下楼。 赵亮站在原地,左思右想,难道楼淮要换掉他的原因,就是他叫应缇应应吗? 经余助理这么一提醒,他似乎也想起来了。 当年他来给应缇做经纪人时,那时应缇和楼淮刚在一起不到一年。 应缇那会的性格也比现在开朗单纯多了。 也很喜欢笑,说话也轻轻的,就像温室里长大的小花。 那会楼淮就叫她应应。 虽然次数少,但是每次叫的时候,应缇总是很开心,全然不顾还有其他人在,扑到他怀里。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楼淮就不这么叫她了。 赵亮仔细寻思了好一会,依稀记得,那是两年前,也是应缇和楼淮在一起的第三年。 那年也是楼淮正式接手楼家大权的第一年,经过两年的观察,他的爷爷觉得孙子是时候正式接手楼家,也是时候定下来了,便为他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 那阵子应缇的情绪很低落,也是少有的开始和楼淮置气。 她的置气也就是不怎么搭理楼淮之类的小把戏,真是不够看。 那阵子楼淮异常忙碌,刚接手楼家大权还未正式站稳脚跟,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对他那个位置虎视眈眈等着取而代之,本就压力巨大,回到家里,就连平时黏他的应缇也不怎么愿和他说话了,甚至还和他闹脾气。如此几次,楼淮口不择言,问她:“应应,我们这是要分手吗?还是分手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他问得慢条斯理。 那会他正从一个商务会议下来,一身西装革履,脸上还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何等意气风发,何等斯文败类。 却也说着最为狠戾无情的话。 那之后,应缇安静了,而楼淮家里安排的联姻事情也不了了之。 也是从那时候起,楼淮就不再叫应应了。 那之后,他叫应缇从来都是连名带姓。 赵亮想,难怪楼淮要换掉自己,原来这是触了他的禁忌。 可是,不就是一个称呼吗? 他不叫,别人就不会叫了? 但是楼淮的心思怎么能是旁人猜得透的。 既然余助理已经提点了,他是楼淮身边最得力的一名下属,也跟随楼淮工作那么多年了,没人比他更了解楼淮那个人。 为了保住饭碗,赵亮决定,下次还是不叫应应了,就叫应小姐吧。 - 有余助理坐镇,后面两天的拍摄倒是很顺利。 杀青的那天,余助理还给全剧组买了昂贵的下午茶,晚上又请大家用餐,话里话外全是感谢这些天剧组人员对应缇的照顾。 这样的人精,做个什么事都是代表着楼淮的意思。 大家看在眼里,也发觉那天没助纣为虐,只是本分吃瓜是对的。 倒是一旁的苏晚禾很愤恨不平,那几天脸都是黑的,就算是笑,都是逢场作戏居多,但是人家的助理都亲自过来盯着了,再生气又能怎么样。 这样表面看似和谐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九点,直到一则金融圈的讯息在网上炸开。 温氏集团收购纵芯半导体失败。 近两年随着造车热,很多行业大佬也都想往汽车行业发展,温氏集团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准备进军的第一步便是收购汽车产业链上中下游的相关公司。 从造车的原材料到核心部件再到最后的销售服务行业,这近一年时间,温氏集团都在紧张准备着。 这家半导体公司,就收购事宜温氏集团已经谈了快半年多,听业内传出来的消息是,近日双方达成一致条件,就要开始走正式收购流程。 结果到了这紧要关头,竟然失败了。 失败也就算了,毕竟这是常有的事。 只是,这次温氏集团之所以会收购失败的原因是被半路拦截了,拦截的不是别人,正是楼淮。 楼淮在正式接手楼家产业之前,他自己是开投资公司。 接管楼家之后,他的投资公司并没有就此纳入楼家的商业版图里,还是继续按照原来的模式发展。 这次楼淮自己的那家投资很直接地以c轮投资者直接注资纵芯半导体公司,并以第一大股东强势入场。 本来纵芯答应被收购纳入温氏集团,就是因为公司的资金不够了,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能被财力雄厚的温氏集团收购,起死回生的同时,说不能还能更上一层楼。 可楼淮更直接些,直接注资。 是继续自己当老大,还是给别人当小弟。 纵芯那边自然想得明白。 这则新闻要是放在平时,大家只会觉得是商业竞争,可是这个时间点实在发生得太巧了。 前边温家小女儿刚闹完事,后面温氏集团就收购一事碰了壁,出手的人还是楼淮。 这里面的暗流涌动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了。 一时间,大家看着应缇都有些羡慕。 前几天他们还在嫌弃人家隔壁拍什么不入流霸道总裁爱上我,真是没品味。这才没几天过去,这样的剧情就真实地在他们面前上演。 应缇看到这则消息时很是意外。 她低头看着屏幕上的通知栏消息,定住了许久,这才点进去。 由于楼淮的职业,她也习惯性地关注金融圈的消息,不为别的,就是想在平时和他沟通时能多说一些话,不至于每次都是聊一些情情爱爱的话题。 虽然她很愿意两人能多聊一些情情爱爱的话题,但是情爱在漫长的岁月中,终究会慢慢淡去,如果是事业就不同了。 兴趣爱好相一致,精神层面难免就能有所共通。 爱情是种很短暂的东西,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但精神层面的共鸣却不是,那是源远流长,长达一生的珍宝。 归功于平时的信息输入,应缇完全没有压力地就读完了这篇经济文章,甚至对于里面的专有词汇并无感到费解。 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楼淮并无进军汽车行业的想法。 不论是楼家那边,还是他自己这边的投资公司。 应缇把这篇文章来回翻看了好几遍,似乎要从这些密密麻麻并不陌生的文字里,看出一点他不可多得的情意。 聚会结束的时候,每个离开的人都来和应缇道谢,说今晚的菜很好吃,酒也很好喝,多谢她的款待了,要是以后有机会,再一起约出来吃饭。 余助理对此见怪不怪,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家伙。 等人走了,他才说:“应小姐,楼总在楼下等您。” 应缇的心不在焉,因为这句话思绪彻底回笼。 她不甚确定:“他来杭城了?” 余助理笑着说是:“刚到的,楼总人就在楼下。” 应缇按了好几下电梯。 因为慌张,手还颤抖着,有两下没按到。 余助理就笑了,一旦遇上楼淮这个人,她还是那么像当年的模样。 天真的、懵懂的。 他上前一步给她摁住左右两侧的电梯,等电梯在这楼打开的时候,他伸手扶住门框,示意她先进去。 等应缇人进去了,余助理这才跟着进去,然后摁了一楼按钮,就退开等在一旁,从始至终和应缇隔着的距离是很安全的。 一看就是个助理的模样,没有丝毫套近乎的意思。 赵亮看着这身素养,再对比下自己的,难怪楼淮要换掉自己。 比起余助理,他实在差远了。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 门一开,应缇就提着裙子跑出去。 她今天穿的一条淡绿色的裙子,下摆的裙子是宽松的,人跑起来容易有阻力。 她提着裙子,快步朝门口奔跑去。 酒店大堂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她跑在人群里,闪闪发亮。 恍如茫茫夜色中,一个奔向自己心爱人的精灵公主。 在她之前,楼淮从未有过别的人,就连暧昧都是没有的。 这些年,哪怕坐到高位,哪怕权利财富都积累到了一定的位置,楼淮依旧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他身旁的人只有一个应缇。 余助理真的很难去定论两人的关系。 但是他想,如果足够幸运,楼淮能有这么个人一直陪在身边。 在人人没有自由、不能决定自己感情婚姻大事的楼家里,他或许就是那个唯一的幸运儿。 16、16 车就停在路边。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他似乎格外偏爱黑色款的迈巴赫,无论去哪里出差,这款车是他的出行标配之一。 这会他人就靠在车旁,一手拿着手机附在耳旁听,一手则是衔着根烟。 街上车流如织,人来人往,就连灯都是流光溢彩的,这么一个浮华夜景里,连风都为他让路。 他只是站在那里,做着自己的事。 可看在应缇眼里,那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了。 他突然再次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明明两天前他说没时间来接她的,可眼下他又过来了。 怎么叫她不惊喜,不激动? 她看着他,滚烫的胸口,慢慢起伏着。 刚才出来时,是很急切的一个状态。 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可这会真见到了,看他一副处理公务的模样,她又不好不管不顾地跑上前,扑进他怀里。 她看着他,一边踌躇犹豫,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 他来得很是匆忙,素来整理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和西装,要么歪了,要么有了细微的褶皱。 他强迫症那么强的一个人,是很难接受身上有不完美的东西存在的。 今晚倒是个例外。 离他只有两步远的距离,应缇停下前进的步伐,足够凑巧的是,正好赶上他结束电话。 他拿着手机转过身,微一抬眼,正好与她的目光,隔空撞上。 夜晚的风息拂过,吹乱应缇鬓角旁的碎发。 她捏紧手,就那么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楼淮将手机扔到车后座,朝她招手。 她咬了下唇,眼睛里已有点点星光,那是一阵温热的潮意。 她两步上前,抵在他的胸前,抱住他。 楼淮手在半空停了一会,片刻后,放在她背上,低头看她,问:“还委屈吗?” 那天电话里他就问过她同样的话。 她回答不会。 其实怎么可能不会。 她不过是喜欢他,爱他这个人,就这么单纯的一件事,她也没妨碍到谁。男未婚女未嫁,谈恋爱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为什么她只是爱一个人,就有人屡次要给她难堪。 仿佛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她只是单纯地爱着这个人而已。 应缇趴在他的胸口,默默流泪。 一阵湿意蔓延他的胸口,其实后面这几年应缇很少哭了。 刚来的那阵子,她倒是害怕,时常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后来逐渐习惯了,她也不再像是从前那样的害怕、拘谨,整个人就跟放开了一样。 会笑会闹会有小脾气。 但唯独不会再哭。 上一次哭得这样伤心的时候,还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三年,老爷子要给他安排对象,她第一次和他甩脾气闹,但也没怎么闹起来。 她也闹不起来。 一开始她只是不搭理他,后来他难得动怒了,她就伏在他的身上哭,一哭就是许久,边哭边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那是楼淮第一次见她哭得这样伤心。 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这样伤心的样子,上一次他还是在姐姐那里看到。 那时姐姐的恋人刚去世,往日平静强大的姐姐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和精气神,一下子就沦为行尸走肉,完全没了人样。 那次她哭泣换来的便是,他回老宅和老爷子谈了一整晚。 次日他挨了三大鞭子,又在祠堂跪了一整晚,才把联姻的事推掉。 这之后,他们又平静过了两年。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五个年头了。 有时候他竟然也觉得,保持这样的状态一直生活下去也不错。 楼淮见她还在自己怀里小声啜泣,笑着说:“再哭下去,我这衣服也该成水衣了。” 应缇说:“那就脱掉。” 他沉沉笑了声,低头附在她耳旁说:“去车里,你帮我脱?” 他这个人其实挺野的,总喜欢刺激,所以很多场合的快乐事他都带她领略过。 比如在车上。 可那会是在庄园里,周围没什么人,她虽然害怕,但也实在放心。 这会是在大马路上,他可真是随口就来。 可是也因为这话,应缇就止住了眼泪,笑他:“你可真敢胡来。” 她抬手要打他胸口,他挨了一下,她要打第二下的时候,被他握住手心,与此同时,他低下头来看她,再一次问:“还委屈吗?” 是真的不委屈了。 为了她不委屈,他把温氏集团的收购搅黄了,又匆匆赶来这座城市接她。 她怎么还委屈得起来。 此刻她的心里,全是灌满了蜂蜜,甜滋滋的。 - 时间尚早,他又来得匆忙,晚餐还没吃,趁着他洗澡的间隙,应缇在网上给他叫了餐。 他吃饭偏清淡,应缇给他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将手机放在桌上,身体往后仰。 柔软的床,一个人睡其实挺寂寞的,今晚多个人陪她,总算能多些完全感。 楼淮的西装就搁在旁边的椅子上,她看了眼,抓过来,然后盖在自己的脸上,鼻腔里瞬间全是他的味道。 很贴切,也让人很安心的一个味道。 这些年她也逐渐习惯、迷恋上这个味道。 她侧了个身,将那衣服抱在怀里。 楼淮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应缇已经睡着了。 她就侧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他的西装外套,睡得很是安稳。 他擦着头发,靠在柜子旁看了她会,半晌,摇头笑道,也真是不嫌脏,就这么抱在怀里。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对上他的东西,倒是没那么规矩和挑剔了。 虽然是夏天了,气温高,但是屋里开着空调,她身上又是穿的吊带裙,怕她着凉,楼淮随意擦了两下头发,将毛巾扔在一边,抱起她。 应缇睡得并不深,他一碰,她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见是他,说:“洗好了?” 楼淮说:“困了就先睡。” 他基本不怎么回答她的问题,都是说他想说的。 应缇说:“我给你点了餐,应该送到了。我陪你吃,待会再睡。” 她身上还抱着他的衣服,楼淮说:“扔了。” 应缇不肯。 他就笑了:“我人就在这里,你抱件衣服做什么?”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应缇就将那外套折了下,小心放在椅子上。 楼淮也不知道她在小心什么,不过一件衣服。 外卖确实已经送到了,大概是打电话没人接,就放在门口。 应缇拿了进来,把盒子一一打开摆在中岛台上,让楼淮来吃。 她点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荤素搭配得当,但不约而同就都是很清淡。 她说陪他吃,却没真的动那些菜,就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再不然就是撕一双一次性筷子,给他夹菜。 很寻常的一个夜晚,就像是下班回家的丈夫饿了,妻子给准备暖心的夜宵。 楼淮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是这次来得匆忙,他晚餐还没吃,就吃了一些饱腹。 但也不多。 他吃完,应缇就收拾这些餐具。 楼淮看着她忙来忙去,有点小媳妇的意思。 小媳妇这三个字浮现在脑海时,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最近太忙了,以至于大脑都跟着不切实际。 应缇将外卖袋子收拾好,放在门口,再去盥洗室洗了下手擦干出来,来到他这边时,见他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充满考究,不免问:“看什么呢?” 楼淮倒也实诚应道:“看你。” 他偶尔也会说些暖心的话。 比如这种时候。 应缇笑着:“好看吗?” 他精心调养了几年、花了那么多心思呵护的人,怎么可能不好看。 楼淮说:“你觉得呢?” 应缇笑着把双手背在身后,然后倾身弯腰,亲了亲他的唇。 可是一个吻怎么可能够。 都说饱暖思/淫/欲,他要的自然是更多的东西。 而这个夜晚,应缇也心甘情愿给予他更多的回应。 她一次次配合他,那些羞耻的动作,事后再回想起来,都是令她面红耳赤的。 可楼淮喜欢。 应缇再一次沉沉睡去。 一直到夜里两三点,她忽然醒来,纯属是被梦吓醒的。 梦里,她又回到两人刚相识的那一年。 这一次,没人救她于水深火热。 就连楼淮都没有出现。 她只能在挣扎中苦苦堕入深渊,再也没有爬出来的机会。 这个噩梦太过真实,一下子就把她吓醒了。 醒来时她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身旁的位置,楼淮并不在床上,大概又是接到什么工作电话到外面忙碌去了。 应缇揉了会脸,又抓了几下头发,她掀开被子下床。 去客厅找了水喝,刚喝两口,就看见站在露台抽烟的楼淮。 他总是喜欢在深夜时,眺望漆黑渺茫的远方抽烟。 风息拂过他的脸颊,将那些青烟吹散吹远。 而他整个脸庞都笼罩在这些烟雾里,似近又远,总归是不真切的。 应缇走到门口,正想将门再推开些,朝他走去,陪他站一会,却在这时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温家的人不用理。我回去再说。” 那端好像说了什么,他浑不在意地笑了声:“事不过三,我的人没有被欺负了,还要当作无事发生的道理。” 电话那端的楼如愿揉了揉额头,说:“小淮,适可而止,别做得太过了。” 楼淮深深地吸了口烟,微微仰头朝顶空呼出去,他眯着眼睛,说:“姐,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我就护她一天。” 话落,他掐了烟,将烟头狠狠碾灭在露台的横栏上,又说:“老爷子那边我去说。挺晚了,你好好休息。” 他把电话挂了,又看了会屏幕,半晌,收起,往这边走来。 眼下应缇的处境实在尴尬,要是这么迎面遇上,总有种偷听的意思。她也就想了两秒,即刻往回走,快速进了房间,刚躺下,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门推开。 床忽然陷了下去,被子也跟着掀起,一股冷气覆盖自己周身。 半夜的温度太过低,按这冰凉的体温,可想而之他在外面待了很久。 就搅黄温家收购一事,恐怕今晚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找上他。 连一向不怎么管他的姐姐楼如愿都难得打来电话,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应缇虽然开心他给自己撑腰,但如若这样的撑腰是要以他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她又觉得,她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楼淮从身后抱住她,轻轻喊了声:“应应。” 大概是没察觉她醒了,他才这样叫她。因为他也没再做什么,除了放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 一瞬间,应缇的眼眶涌起一阵湿润。 原来,他还是会叫她应应。 她以为他已经忘了。 她转而又想起刚才站在玻璃门旁听到的那句话——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护她一天。 倘若他对她的呵护是没有期限的,那么她能不能就此永远陪在他身边。 哪怕就是维持目前这样的关系,她也心甘情愿。 应缇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身后的温度逐渐上升,没一会就暖起来了,取代了那股寒气。 此时她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便装作一副刚醒来的样子,睡眼惺忪的,应缇揉了揉眼睛,转过身。 黑暗里,楼淮说:“吵醒你了?” 应缇唔了声,说:“没有,我就是翻了个身。好困。” 她转了个身,窝到他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 楼淮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困就睡觉。” 应缇说好,又从他怀里仰头去亲他的下巴,然后是嘴角,说:“楼淮,晚安。” 她每亲一下都是带着一层温热的呼吸,莫名诱人,楼淮揉着她的腰,说:“不要勾引我。” 应缇蹭他的下巴,声音柔柔的:“如果我就是勾引你呢?” 楼淮轻笑了声,低头朝她寻来,说:“那就别怪我过分了。” 后半夜,他果然过分得厉害,无论应缇怎么求饶,他都视而不见。 一直闹到了天快破晓,他才停歇。 应缇已经没了力气,沉沉睡去。 17-24 第 17 章 17 近几天,应缇时常心神不宁。 比如夜里睡得不踏实,半夜惊醒是时有的事。梦里她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身后有人唤她。是一把清清冷冷的声音,她却像是期待了已久。手握成一个紧紧的拳头,而后抿唇,抿成一个小幅度的微笑,正要转身。 梦在这个节点中断。 应缇站到镜子前,静默了许久。 时值春夏交替季节,窗外天还未大亮,将明未明,一片寂静,很多人尚在睡眠中。 应缇回了会神,这才挤牙膏,往漱口杯里接水,按部就班地进行洗漱步骤。 从盥洗室出来后,应缇先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咖啡被滚烫的开水环抱,应缇边搅拌,边走到书房。电脑开机的过程中,咖啡浸出醇厚的味道。 在这个幽静清冷的时间,有了那么点温暖的意思。 她打开工作邮箱,一个晚上的时间,邮箱已经堆满了待处理的邮件。她一封封看下来,将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过滤到无用处文件夹,其他则要等到公司上班后,才作正式处理。 电脑屏幕的光调得不是很亮,书房的灯是暖黄式,两相交映之下,一片沉寂寥寥。应缇诺挪开视线,看向窗户。 窗户外,比较刚才起来的那一会,明亮了许多。时间向来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半晌,她叹了会气,靠在椅背。 她们公司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但也宽容些,九点也可以。 车子前几天坏了,在店里维修中,还要等几天才能取。应缇住处离公司不算远,但也不近。如果选择搭乘公交车,单是去的途中,约莫需要一个小时。 几经考量,应缇选择了班车。那是一个稀松寻常的夜晚。 应缇跟往常一样,加班整理材料。 打印室极其安静,只有打印机呲呲吐纸的声音此起彼伏。机子打完一份,她拿起检查,确认无误后,在清单上打勾。 最后一份资料核对完毕,她将十来份资料按照标签纸分类排序,抱起正要回办公室。 手机响了,是父亲应明凯的来电。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数秒,应缇搁下资料,接通。 几句寒暄后,应明凯进入主题,他说:“阿缇啊,爸爸真的抱歉,本来说好明天要给你转钱的,这不你妹妹吵着要买钢琴,你说??” 听筒那边连连传来几声叹息。应缇皱了下眉,紧了紧身上的羊毛毯,在他略带笑意的目光里,下了车。 走了两步,她停下,侧过脸,正好对上楼淮投过来的目光。 不得不说,他的眉骨生得极好,冷峻中透着股深情。放到眼下的娱乐圈,也是万里挑一的瞩目。 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应缇默了一会,说:“我没失望。” 却不想得到他略带惋惜的答复:“嗯,失望的是我。” 没头没尾的,应缇想了下,决意不再搭理他。 走了几步,就到了公寓的楼前,楼淮只送她到楼里,没再往前。 他收了伞,拿在手侧,看着她,似乎等待她说点什么。 应缇瞪了他一眼,匆忙丢下一句“谢谢”,随后刷卡跑进了楼里。 她跑得很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楼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内,他敛回视线,转身,撑开伞,步入苍茫雨雾中。 没一会,挺拔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应缇知道这是父亲的一贯伎俩,留着话不说,让她自己接下去。 更直接点,是让她自己找退路。 她说:“我知道了,学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 目的达到,应明凯却还是虚伪地说:“要不你看你妈妈那边能不能帮上忙,她??” 应缇打断他:“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先这样吧,我赶着交资料。” 应明凯又装出一副关心的口吻:“这么晚还在工作?不过一份实习,别太拼命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身体要紧。” 他话刚落,应缇就把电话挂了,抱起桌上的资料离开打印室。 回到办公室,她把资料锁进工位抽屉,关了电脑,拿起托特包正要下班,手机再次响了。 低头一看,是上司陆平的来电。 过往经验告诉她,这是一通临时工作电话。 果不其然,陆平让她送份资料到星海岸会所。 在银海证券投行二部实习两个多缇,跑腿送资料是应缇的日常工作之一,她已然习惯。 时间紧急,坐地铁是来不及了,她把资料放进包里,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开出十分钟,手机又一次响了。 这次是母亲林汀晚来电。晚风阵阵,路灯透出来的光亮很是稀薄。 应缇听到这话后,眉头皱紧,好半晌,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问:“你说什么?” 楼淮唇角一弯,他看着她:“或者你把电话号码报给我,我来给他打。” 说着,他低下头,手悬着半空。 那架势无不在透露一个信息—— 他是当真的。 只要应缇敢报上号码,他定然会打这通电话。 淮默中,应缇觉得自己的左脸再次被扇了一巴掌。 她咬牙切齿道:“楼淮,你还要不要脸。” 楼淮略略一笑,昏昏光影里,他犹如一只鬼魅。 “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我便是那不要脸的。” 应缇浑身都在发颤。这天,应缇结束台词课,走出北城电影学院的求是园大楼。 外面冰天雪地的一片,唐小年来电话,说是路上正堵着,让她找个地方先坐会,她到了会发微信。 应缇收起手机,抱着资料,返回楼里,还没走两步,隐约听到有人叫她。 好在是一道女声,她暗想,不是楼淮就好。 转过头,看清了来人,心里哀呼一声,还不如来人就是楼淮。 冯舒意拉下黑色口罩,她的声音尽是疲惫:“我们谈谈。” 应缇对‘谈谈二字’有种说不出来的阴影 ,身边不论是谁,见到她,就是‘我们谈谈’。 眼下,她很不耐烦:“冯小姐,我和你不熟,没得谈。” 冯舒意一改飞扬跋扈的性子,说:“这件事情很重要,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忙。” 应缇不禁好笑道:“我和你向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之前怎么说我来着,现在转头提出要我帮你,这不像你。” “我知道我很不要脸,但是我求尽了各种人,他们都不肯帮我。只有你了。” “别这样,我一没权二没势,你求错人了。” “应缇……” “等等。” 冯舒意的话被一通电话打断。 应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但是号码却是熟悉的很。慌乱之际,她隐约想起,这个号码是楼淮的私人电话号码,平时往来知道的只有他就近的亲人。 之前他曾说过,有急事可以打这个电话号码,不过应缇从来没打过,甚至连备注都没有过。 再者,后来楼淮是用另外一个私人号码联系她,她渐渐地就把这个号码忘了。 当下,她庆幸,好在忘记了这个号码,没把它也拖进黑名单。 她忽略冯舒意,走到一旁,接起。 电话那端是他低沉的声音:“晚上有时间吗?” 换作从前,应缇绝对说没时间,今日不同往时,她笑着应声:“有的。” “在哪?我过去接你。” “北城电影学院。”次日一早,应缇早早起来,抓了一把黄豆在豆浆机煮,梁修泽还在睡,她走到院子,院子里已有老人在晨缇,缇的还是太极。 太极的背景音乐悠悠念着。 念到“左右搂膝拗步”时,应缇趁机加入。 二十分钟后,梁修泽醒来,两人吃完早餐,走到地铁站搭车。 梁修泽所在的办公地方和应缇是相反方向,离别的时候,两人照常抱了抱。 目送梁修泽搭上地铁远去,应缇看着地铁的车尾消失在拐角,她才收回目光。 她没有搭往常的那条线,而是上了阶梯,饶了一圈,进了另一条地铁线。 到闺蜜顾听音家里,一进门,应缇便被她按着,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遍,见她没出什么事。 顾听音拍了拍胸口,说:“张王八那头猪还不放过你?得不到你就让他老婆去打你?还是个男人吗?” “不懂,”作为当事人,应缇也是不理解,她伸手,“我的手机。” 昨天经张胜老婆一顿吵闹,再由楼淮横插一脚,应缇的东西都留在店里,后来是店里和她关系好的一个同事将她的东西送到了顾听音家里。 手机被顾听音充满了电,应缇打开看了看,一系列的未接来电和语音信息,珠宝店经理的,她的经纪人的,还有梁修泽的。 珠宝店那里是回不去了,经理在微信中简单地说了几句,结尾是会将这个月的工资打到她卡上。 应缇之所以到这家珠宝店工作,还是有一年她饰演的女二是个珠宝设计师,她为了提前适应角色,选了一家珠宝店进行体验。 后来没工作的一段时间里,她便到这家珠宝店打零工。 她业绩好,经理和同事们待她也不错,她回了经理,然后对昨天傍晚的事感到抱歉。 打开经纪人的信息前,应缇先看了看梁修泽的。 是问她昨晚怎么那么晚还没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最后一条信息他写道:【阿缇,有问题随时联系我,我去接你。】 不知为何,看到这条信息,应缇堵了一夜的郁闷,瞬间消解。 一旁在玩手游的顾听音见她这般,凑过脑袋,往她手机屏幕上瞧:“是不是昨晚你家阿梁给你发什么信息了?看你这眉眼笑的。” 应缇摸了摸脸,问:“有吗?” 顾听音说:“当然,一脸的春心荡漾。” 应缇笑了下,不说话了。 顾听音一边玩游戏,一边啧啧:“现实吃狗粮就罢了,游戏里也要看人恩爱。” 闻言,应缇扬扬眉,然后她打开了经纪人的信息。 片刻后,她的笑意凝在嘴角。 经纪人姓江,江航。 江航:【小缇,你明天来公司一趟,我们谈谈经纪合约的事。】 许是她这边很久没回。 江航又发来一句:【小缇,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公司想以你单方面违约,让你赔违约金。】 江航:【具体事宜你明天来公司,来之前先到我这边来,不要去找赵姐。】 在圈子里这些年,关于公司以艺人单方面违约为由向艺人索取高额违约金的事,应缇听过不少。当公司认为在你身上的投资无效,或者说你不再能为公司赚取价值时,他们便会用一些手段,“正当”地在你身上扒皮抽筋,吸尽最后一口血。 但是应缇不知道,这个“正当”的手段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到了公司,她先到江航的办公室。 江航见到她,叹息再叹息,他也不拐弯抹角:“你惹谁不好,偏偏惹到张胜这个狗王八。” 应缇笑了:“所以是张胜在搞鬼?” “张胜以前照拂过老板,还是公司最大的持股人。现在人家发话了,要置你于死地,你说你要是老板你会选谁?” 自然是她,一只翻不起浪的蚂蚁,踩死就踩死了。 另一边可是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链和人脉。 傻子都知道,选哪一边才是有利可图。毕竟这年头,没人会跟钱作对。 应缇淮默了一会,问:“违约金多少?” 江航伸出手,比了个手势。 应缇一口气喘不上来:“疯了吗?” 江航苦笑道:“去年拍了一半被退的那部剧,公司认为是你接私活;再者就是张胜那部剧人家要你,合同都签了你却不演,是违约在先;还有就是你这半年在外打工,不合乎公司要求。” “那部戏不是赵姐说可以接的吗?”应缇一口气上来了,“还有后来这份工作我不是和赵姐还有公司都打过招呼,他们都同意了。至于张胜那部戏,就是给我设的一个局,我还要往火坑跳?” 江航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只需要一个搞死你的理由,至于理由是什么,随时可以编。现在这三个由头,一个当初签合同公司没出面,一个白纸黑字,一个是口头答应,真要计较起来,你是吃亏的那方。” 应缇瘫坐在沙发上。 过了许久,应缇才慢慢找回思绪,她说:“张胜要什么?” 江航吹了吹茶杯的热气,抿了一口,回道:“你说呢?” 挂了电话,应缇又给唐小年发了一条信息,让她不用过来接她。 收下手机,她转头看向一旁神色焦急的冯舒意。 “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应缇,是陆迟砚出事了。” 应缇的脚步只停了两秒,她仰头。还不到六点,天色已然沉沉降了下来。天空落着雪花,一片一片的,一缕一缕的,道不尽无限的忧愁。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不管身后的声音再怎么焦急地呼唤,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雪地上,是一浅一深的脚印,绵绵长长的,望不到尽头。 楼淮淡定如初,他说:“请吧,应小姐。” 应缇摩挲了会指尖,接起。 同应明凯一样,母亲也是关心了她几句,然后再进入正题。 她说:“阿缇,你爸爸刚刚和我说了,他那边手头紧,学费的事情帮不上什么忙,我这边呢,你哥哥最近想买房,首付要百来万,我??” 她亦是战术性地戛然而止。 窗外,城市街道的景色快速掠过,只留下依稀残影。 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离婚又再婚,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而她反倒成了那个尴尬的存在。 应缇收回目光,说:“就不麻烦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林汀晚忙说:“阿缇你不要这么见外,妈妈会给你想办法,过段时间再和你说。” 挂完电话,应缇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她靠在椅背上,握紧手机,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班车驶过隧道,车里一片昏暗。有人在补眠,有人戴着耳机在听早间新闻,也有相熟的人在小声讨论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应缇抱着电脑包,侧过脸望着隧道里的水泥墙壁发呆。 这些时日,除了睡眠上的不如人意,工作上也是。 相识已久的同桌,难免会问,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晚上睡得不好? 应缇笑笑,有些疲惫,说,可能是吧。 这话实则违心居多。 工作内容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同往常一样。她所在的部门主要掌管数据,属于下游端处理区域。大部门仔细划分三个版块,每个版块各司其职,层层分配,条条框框列得清清楚楚。 基于明朗的工作安排下,人际关系也较为简单。 这也是应缇选择这份工作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良好简洁的工作人际关系,在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里最为重要。 这天应二,下午2:30有个会议要开。大部门的会议,应缇夹在部门老板们的提问下,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问题一一快速记下。 耳机里传来上海另一个部门老板的声音,“Claire,麻烦你待会将系统里超过一年以上的系号统一发封邮件,获得同意的情况下,统一删除。” 便签另起一行,应缇简洁地记下几个关键字样,“好,我待会整理,下班之前会发出去。下次会议写一份清楚的邮件反馈。” 这个问题暂时告一段落,几个老板又讲起另外一件事,因为所讲的问题是另外两个部门的内容,应缇关掉自己这边的话筒,就着刚才讲到的问题,开始整理。 “今天会议开到这里,接下来说另外一件事。”会议最后是自家老板结尾。应缇一边拉表格一边挑挑眉,对此十分诧异。大部分情况下,大部门的会议中,通常是另外两个老板讲话,她老板多半没什么声音。 正纳闷,下一秒,应缇听到自家老板的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Claire,我们部门后天会来一个新产品顾问。后续的一些安排由你来负责。待会我会将对方的信息发到你邮箱,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我。” “好,之后我会跟进。”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应缇喉咙没来由地发出一阵苦涩。她想,应该是这几天的睡眠实在太不尽人意,或者,家里的咖啡应该换一换。 第 18 章 18 系统陈年堆积的系号实在过多,应缇跑了一份报告,利用Excel功能将其中的负责人一一摘出,而后全选抄送到邮箱。根据老板们的意思,邮件内容反复梳理了三遍,这才连着附件发送。 四百多个系号,整理、归纳、抄送、检查。应缇看看屏幕右下角,再过半小时即将是下班时间。 终于赶在下班时间发送出去,明天应该有一半以上会得到回复。思及此,她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抻了抻酸痛的胳膊。 应缇接个茶水回来的空隙,她的邮箱多了一封邮件,邮件发送人是她的老板。 邮件正文上方是一个附件。 老板提前打了个预防针,应缇明白这是部门新顾问的资料。她放下茶杯,摸着鼠标,点开附件。 应缇双手虚浮按在外带键盘上,她目光游离。应围同事们的交谈声、敲键盘声、打印机工作的声音,统一抽离,慢慢离她远去。 她微微抬头,视线快速扫过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只有一眼,她再次低下头。 她脑子一片空白,朦朦胧胧中,她好似看见一个清晰的字母,她睁睁眼,仔细凑近一看。这次,她干脆性地闭上眼。 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键盘上的‘C’字母,黑底白字,清晰地印在上面。 “Claire?你没事吧?” 醒神回头一看,是Lisa,应缇摇头笑笑,“刚才表格太多看花眼了。”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低头与失态。 “你需要眼药水吗?我前几天开了两瓶防止疲劳的眼药水,你要是需要,我给你拿一瓶。” Lisa的位置就在隔壁,她说着转身就要回去拿。应缇赶忙唤住,“不用了,我有干眼症,医生开了指定的眼药水。不用麻烦。” “哦哦,好。”半个小时后,她抵达目的地。 作为北城最有名的商务洽谈会所,星海岸进进出出的都是各界知名人士,为确保其隐私性和高端地位,这里实行的是会员制,一张VIP卡的最低消费额度是八十万。 应缇消费不起,自然没有资格进入。 她给陆平打了电话,在门口等。 大约十分钟后,陆平出来了,应缇把资料递给他,正要走,被他唤住。 “里边喝得正狂,你进来帮忙挡一下。” 应缇迟疑,又听到他说:“算应酬加班费。” 银海证券的应酬加班费很高,一小时三百。 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陆平这句话无异于拿捏住了她的命脉,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应缇跟他进去。眼下,应缇万分不得其解。 她在露台来回踱步,末了,她说:“你想见我,我就去见你,我在你这里就是这么呼来喝去的?” 那边沉寂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对此的思路是这样的:“或者我下了飞机直接去你公寓?” 他循循善诱。 应缇满头疑问:“我有说过要见你吗?” 他淡声:“刚才的话里是有这点意思。” 说不过他,应缇郁闷了一会,料想再说下去,也是他占上风,正想摁断通话,那端的人似乎有所感应。 “应缇,不许挂电话。”? 这命令的口吻算作怎么回事。 一怒之下,应缇二话不说地就把电话摁断。 手机被扔在一旁,世界总算清净了。 没过一分钟,手机再次响了。 应缇叹了声气,摸到手机接通。 赶在楼淮说话之前,她先夺过话语权:“明天要我过去也行,我有个条件。” “哦?”楼淮话里私有一丝笑意,“条件是什么?” 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是应缇提出条件的那方。 她暗爽,面上倒是镇定,清了清嗓子。 “上回的那条礼裙还有之前的那套珠宝,你都收回去。” “还有吗?”他反应不大。 这么好说话?应缇愣了愣,说:“好像没了。” 话落,她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点骨气。 “可以。”这次他答得倒干脆。 应缇疑惑:“你不会想耍什么花招吧?” “没有,对你我还不敢。”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话听在应缇耳朵里,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她故作发怒:“楼淮,你说话正经点。” “好,”他轻轻笑了下,“ 不过东西先放你那边,下次我再过去拿。” “为什么?”应缇瞬间警惕起来。 “你来接我,拿着它们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不对,应缇咬咬牙,“什么叫我去接你?” “嗯,我说错了,”他温声给她顺毛,“是我想见你。” 应缇:“……” 再见。 应缇这次是真的把通话掐了,她趴在露台的躺椅上微微发怔。 望着桌子上的手机,等了一会,手机没有一丁点声响。 想必,那边是不会再打来电话了。 应缇长长地吁了一声气,回想刚才和楼淮的对话,冥冥之中,她好像掉进了他的陷阱。 下次,她想。 下次,绝对不能再顺着楼淮的思路谈下去。 进包间前,陆平特意叮嘱她:“别喝得太狠,把人稳住就行,这项目还有得谈。” 她点点头。应缇没想到,自己手上的事还没解决。 那边梁修泽又出事了。 同之前几次的投资方一样,这回楼淮同样撤资了。 理由是,前景渺茫没回报率。 梁修泽眼里的光芒一下子灭了。 一米八的大个子,眨眼间,恍如矮了一大截。 应缇看他坐在院子里抱着电脑垂头丧气的样子,哪里还能看得见以前的意气风发,她默了一会,然后坐在书房里。 书房的空间很小,说是书房,更像是一件储藏间。 除了书籍,还有很多一些梁修泽的调试设备。 应缇的母亲是个很会做家务的人,受她影响,应缇在家务方面也是如鱼得水,书房被她整理得条理有致,很是干净。 书房虽然空间小,稍显逼仄,然而看久了,也是舒服的。 应缇望着眼前的一盏琉璃灯,望了许久,她叹了声气。 这盏琉璃灯是梁修泽送她的生日礼物,外壳是定制的,里面的电线和灯泡却是他自己穿的。 因为应缇经常熬夜看剧本和观看电影。 灯光是经过设计的,适合人的眼睛观感。 收到这盏灯时,梁修泽抱着她,说:“阿缇,你25岁那天我们便结婚好不好?” 应缇窝在他的胸口,点了点头。 还有半年她就25岁了。 和梁修泽在一起的这四年,再回首,真是弹指间的事。 这四年里,他们几乎没过红脸的时候。 梁修泽的脾气很软,他淮迷研究,但却不死板。 有时应缇气焰正盛,眼看就要来个世纪大爆发,然而梁修泽总有本事让她的火焰一下子消灭。 应缇将灯关了,然后用泡沫包好,放到纸箱,踩在书桌上,将纸箱放到书柜的最上端。 她想,25岁之约,她大概是不能如期赴约了。 两天后,应缇打车到了楼淮所在的别墅区。 别墅区进出把关严格,她在门口做了登记,写下自己和楼淮的电话号码。 保安看了她一眼,照着她登记的号码给楼淮拨了电话。 电话那端接的人不是楼淮,而是他的助理。 听保安说是有位应小姐找楼先生,再听这应小姐叫应缇,他立即说,他马上就来,烦请应缇稍等片刻。 六月初始,日间气温缓缓升高。 应缇等了五六分钟左右,忽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是淮稳的。 在这燥热的天气里,无端使人淮静。 她转过身。 三米远外,楼淮正淮淮地看着她。 目光一如既往的平淡。 刚才电话里,助理不是说了他会过来吗? 怎么这会来的人却是楼淮? 应缇还淮浸在郁闷与不解里。 那厢,楼淮慢条斯理道:“应缇,过来。” 推开包间的门,一股烟酒味迎面砸来,差点把应缇熏得当场转身退出去。 但考虑到那笔不菲的加班费,她屏息往前。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一群人正在拼酒,场面激烈。 见陆平出去一趟带了个漂亮的女人回来,都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搬救兵过来了。 应缇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 陆平说:“这是我底下的实习生,小姑娘还在读书,你们可手下留情。” 话是这么说,然而根本没起什么作用,反倒助长了灌酒的气焰。 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个会喝酒的漂亮女人,一群人相继朝应缇递酒杯。 她一边喝着,一边不时朝陆平的方向看去。 这会陆平正拿着她带来的资料和一个男人在谈事。 他正襟危坐,说得口干舌燥;而男人窝在沙发里,像没骨头似的,半眯着眼,不时点头附和。 沙发和酒桌只隔了两步不到的距离,一处安静紧张,一处热闹癫狂。 很割裂的一个场景。 然而很多项目的合同又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谈妥的。 陆陆续续喝了近一个小时,应缇实在招架不住了,借口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待了快五分钟,她捧了把冷水洗脸,擦干净水渍往回走。路过拐角的时候,偶然间撞见刚才那个男人在打电话。 “这个陆平真会来事,带了个实习生过来,还是个女的,喝酒跟玩命似的,我底下那些人扛不住那个疯子这么喝,先签合作意向书了,我们也准备撤了,你过来接我吧。” 挂掉电话,男人狠命吸了一口烟,摁在垃圾桶旁侧的烟灰水槽碾灭,朝包间走去。 等人走远了,应缇才慢吞吞跟上。 回到包厢,见众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应缇问陆平:“结束了?” 陆平指了指包里的文件:“你把人家喝怕了,徐总先签了合作意向书,细节改天再谈。” 一般到了这个环节,项目也差不多是十拿九稳,剩下的不过是关于费用的问题。 她松了口气,跟随陆平送众人下楼。 陆平口中的徐总全名叫徐明恒。 是徐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更是淮和资本的合伙人之一,手底下参与的投资项目众多,上市和非上市的企业都有。都说近水楼台先得缇,通常券商投行都会和投资圈的人搞好关系,除了拿到第一手资讯,更是为了争取项目。 陆平和徐明恒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次听闻他投资的项目中,有家企业计划上市,陆平闻着味就缠上来了。 应缇注意到她手里的纸张,笑着问:“你找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Lisa点点头:“这是刚刚更新的夜班资料,你看看哪里有问题?我尽量下班前发出去。” 应缇拿过来,每一条都仔细地浏览。 “我们部门要来新顾问了?”几个月前部门有传出上海那边要派一个新顾问过来,后来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这个事情暂且被搁置,直到今天会议上才被拿出来说。 应缇头也不抬,圆珠笔快速扫过纸上的文字,“嗯,下午会议上老板刚说的。” 她自觉自己口吻再正常不过,手上的圆珠笔却轻微地颤抖,影响了视线的进度,她干脆放到笔筒。 5:20,应缇及时地将今天会议上需要注意的细节性的内容,编辑成邮件发送到部门各个员工邮箱中。 之后又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快速地过滤了一遍白班和夜班的邮箱。她鼠标再次点到PDF的图标。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她按下鼠标左键。 这一次,是实实在在地摁下去,而不是任凭缩小的画面安安静静地呆在上面。 “楼淮”二字再一次清晰地映入眼帘。 应缇扫过个人资料几个大字,鼠标滚轮下滑。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静止,一张轮廓明朗、眉眼清晰的脸庞缓缓展现在她眼前。 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了。 这是她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工作的第四个年头,粗略算起来,她大概有四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也未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甫一霎那,“楼淮”二字,以及这个名字背后的主人,乍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样的画面实在太有冲击性。 她再一次怔忪在电脑屏幕前。 后来还是同事的提醒,“应缇啊,在看什么帅哥呢?这么投入。” 对方原本口出无意,平时这样的玩笑闹过不少次,大家都把它当成笑皮话。 “额,是挺帅的。”同事恍然间已来到自己的位置,左手撑在办公桌上托着下巴,语气琢磨,转过头来,仍是逗趣她,“难怪你舍不得下班。” 应缇心里一片忐忑,面上表现得倒是淡定,她拔掉外接键盘、充电源,笑得无奈道,“确实,这么帅的人怎么到了我们部门了。” 同事果不其然被带偏,眨眨眼,“真的?” 应缇适时地使用快捷键,一键关掉电脑屏幕上的所有界面。 “当然,”应缇笑笑,“是不是很期待?” 同事激动又期待地赶班车去了,应缇将电脑放进柜子锁好,检查了一遍桌面,撕下隔板手上的一张绿色便签纸,扔到文件夹旁的盒子,这才拿着包离开办公室。 第 19 章 19 中午应缇原本有固定的饭友,今天她负责楼淮的事宜,原先的饭友先一步去食堂就餐,她处理好手头的案件,邮件发出去,屏幕右下角正好显示11:40。 她合上笔电,拿着手机、饭卡起身,叩了叩楼淮的桌面,“我们吃饭时间一般是11:30,刚才有封比较棘手的邮件。”确实事出有因,她点到即止解释。 楼淮合上资料,放在一旁,起身,拢了拢西装外套,“没事,我正好熟悉一下资料。” 应缇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回应,不甚在意,目光一掠,反而注意到资料上有了不少痕迹,左上角还写了今天的日期。她想起以前上学时期发作业时,楼淮第一时间总是记上时间。这么多年,这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习惯依旧保留。 进出有专门的门卡,食堂用餐也有专门的饭卡。应缇带楼淮去一楼面包房办餐卡。 她要了一张新的餐卡,然后看向楼淮:“充钱额度随意,会抵10块押金扣着。” 楼淮充了100。交流会在下午五点结束。 四点半的时候,楼淮出去接了通电话,直到散场,他都没再回来。 徐明恒赶着去机场,将他的外套丢给应缇,说:“你明晚顺便带给他。” “我??” 应缇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徐明恒已经走远了,背影略显匆忙。 看着手里的西装,她是懵的。 有些不在状态。 陆平谈完事回来,见她手里多了件西装外套,狐疑道:“谁的?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应缇尴尬,硬着头皮说:“楼总的。” “他的外套怎么在你这里?” 应缇把明晚的翻译事情如实告诉他。 陆平听了,很是满意:“回去好好准备,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啊。” 她点点头:“会的。” 回到公司已是下班时间,应缇将下午的报告会笔记整理出来,再结合荣景电子的现有情况,写了一份简单的分析报告发送给陆平。 她关了电脑下班。 等地铁的时候,应缇数次看向手上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楼淮的西装外套。 从研讨会到现在,她一直处在状态外。 就在几天前,楼淮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人。 她和他的缘分也止于那晚的一面之缘。 然而现在,因为徐明恒的心血来潮,她和他的联系徒然增多。 应缇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最新一条是来自他的。 而且是他主动拨过来的。回到公寓,应缇换好衣服出来,正要倒水喝。 郑森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应缇,想说什么,终究一个字也没讲。 应缇挑了下眉,放下自己的杯子,拿了一旁郑森的杯子,倒了一杯水给他。 “先缓缓,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郑森猛地灌了三大杯,他刚要说点什么,应缇反问:“暖暖的事情解决了吗?” “还行吧,青春期的一些小毛病。” “那就好。” 应缇捧着杯子,走到客厅,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她拿了个抱枕坐在落地窗旁。 她忽地沉默,搞得郑森想说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一时之间,怎么也说不出去。 他斟酌着语言,想着要如何说才能显得不那么激进。 却看到应缇突然转过身来。 她问:“我真有那么失败吗?” 她语调略显苍凉,和平日里的鲜活恍若两人。 郑森被吓得不轻,暗想,才刚见过陆迟砚,两人已经一年多没有任何来往了,难道这后遗症还能这么大? 他一时琢磨不清,不敢轻易下结论,想来想去,模糊了界限道:“这个圈子瞬息万变,有人一夜成名,有人一夜身败名裂;也有很多人默默无闻,养精蓄锐,厚积薄发,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顿了下,他又说:“你还年轻,只要每一步走得稳,未来谁也说不准。” 应缇转过身,对着落地窗,声音寥寥:“我母亲那天问我什么时候退圈,三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个转折郑森听得直抽气:“不行不行,这才刚刚开始,谈什么退圈。” 他走到应缇身旁,双手紧紧合握,语气很是着急:“应缇,你听我说,在这个圈子,女演员想闯出一番名堂难上加难。你看楼影,她现在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她跑了九年龙套,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你这才哪到哪。” 应缇下巴抵着膝盖,她没接郑森的话,而是说:“我去试镜《消失》,是因为这个剧本真的好,里面体现的是女性之间的互帮互助。他陆迟砚虽然是男主角,不过是查案中的一个环节人物。整体的故事他最多是个局外人。” 郑森着着实实怔住。 她侧过脸来:“母亲有句话说得没错,不能总拍一些爱情的剧。” 郑森叹气:“谁想拍一些整天尽是谈恋爱的剧,谁不想演一些正剧,可是正剧难熬啊,而且正剧的热度有爱情剧的热度广吗?你看看楼影之前那部小众电影,票房惨淡,叫好不叫座,投资方的钱有去无回,下次谁还敢拍这类题材?市场这样,重数据,没办法。” “我知道。”应缇说,“但是我不想每次跟母亲的交谈只有退不退圈一事,所以《消失》这部剧我是一定要演的。哪怕是一个镶边的配角也没事。” 到了这个地步,郑森知道她是决定了,他说得再多也不顶用。 思虑几分钟,他说:“你要做好准备,一旦进了《消失》剧组,未来四个月你要在观众面前消失一段时间。” 《消失》的导演叫肖跃,此人的形格和他的名字相反,一点也不活跃,而且为人有点固执,有点走艺术家的特质。 他这人要求很严苛,进了他的剧组,中途不能再有任何其他的外出活动。 很多当红的艺人,本来想和他拍一些小众题材,拿来冲奖的。但是因为这一点最后达不成一致,便不了了之。 他再次强调:“四个月没有任何曝光度,你知道这对于任何一个艺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应缇无所谓般:“我很清楚。” “其实,现在有很多渠道可以帮你拿到一些好本子,”郑森还是想争取一把,“上一些国民热度高的综艺,先刷一波脸。最近靠综艺翻红的也不少。” “凭我现在的位置,能接到什么好的综艺?” “之前推的几个本子你就没有考虑的?” 应缇摇摇头:“综艺的风险太高了,万一中间一个环节被节目组恶剪,舆论一边倒,那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不用这么悲观。” “你只看到了一些人的翻红,却没看到另一群人的恶剪。郑森,我不想尝试这个风险。” 郑森彻底没辙了。 他憋了很久:“你应该知道圈内还有改剧本一说。” 应缇不以为然:“肖跃的剧,陆迟砚不敢。” “如果钱给的到位呢?” “肖跃如果爱钱,不至于现在还在坚持拍这类叫好不叫座的题材。” 郑森想了下,换了个方式,说:“那你想过没,陆迟砚为什么要接一个戏份不多的男主剧本?” 应缇毫不迟疑:“他想转型。” 郑森呵呵,含糊不清地说:“到底是你太看得起他了,还是他就给你这种错觉。” 她听后,没有被内涵到的意思,反倒是很客观地分析:“跟他同时期的几位流量小生,前后都转型失败了,渐渐没了热度,他应该也急了。” “呵呵呵呵……” 郑森无话可说。 极具不真实,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不远处,轰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地面一阵轻微的晃动。 地铁进站了。“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楼淮的声音很低淮,或者说不能说低淮,是渗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他的气息浸在耳边的皮肤上,让应缇无端想到了深山里的山涧。 是彻骨的一种冰凉。 应缇默了一会,她在无声挣扎。 她微微侧过脸,微一抬眸,恰好对上楼淮的眼睛。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眼瞳与眼白的比例得当,眼尾向外延伸,略微上翘。 是一双典型的丹凤眼。 他眸光微动,倏地锐利如刃,仿佛能杀人于无形。 应缇心内一凛。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抬起手,在他眼尾的位置停住。 楼淮眼眸一转,瞥了一眼她近在咫尺的手,再转回来,看着她。 眼里那股锐利消失殆尽,竟浮上了一股淡淡的笑意。 他伸出手,握住她停在眼尾位置的手,细细捏着,淡声问道:“这是你的选择,对吗?” 应缇嗯了一声。 楼淮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他笑了下,放开环在应缇腰间的手,站在张胜面前。 身影清隽挺拔,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他声音寥寥的:“听闻你放过话,有你没她?” 张胜闻言面如土色,看了一眼应缇,然后低下脑袋。 楼淮微微一笑:“我这人不喜欢为难人,不过既然你都说有你没她,现在她在我这,你说你要怎么办?” 张胜身体抖了下,随着这一颤,他脸上的肥肉更是震了震。过了会,他撇开身上的纸张,改成跪在地上的姿势,说:“楼总,是我不识泰山,您有人有大量,就放了我这回吧。” 刚才的神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淮眼里的笑意缓缓加深,他欣赏地看了一会,随后朝应缇招了招手:“过来。” 包间里的人都在看着,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应缇闭了会眼,默念了几声淡定,这才走到楼淮身旁。 楼淮揽着她的腰,慢条斯理地道:“你说他要怎么办?” 应缇心平气和,如置身事外者:“我不知道。” “是吗?”楼淮尾音一转,脸色蓦地冷了几分,“刚才他都碰到你哪里了?” 话落,周边的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张胜那边已经抖得跟筛糠没什么两样。 应缇长长地叹了声气,轻声说:“楼淮,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楼淮握着她腰间的力度微微收紧,见应缇一副淡漠的样子,他心间微痒,来了几分兴致:“理由是什么?” 应缇头疼。 他可以胡作非为,毕竟在场的人都不敢招惹他。 她不同。 今晚他当众搞了这么一出,日后她的处境只会难上加难。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眼下,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她安静了许久,说:“我跟你走。” 楼淮眉梢微扬,显然惊讶她此时的话。 他点点头:“是个不错的理由。” 应缇松了口气。 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 只有跪在地上的张胜,像是料到了大势已去,面如死灰。 应缇摁熄手机,丢进包里,抬头。 玻璃上映出她风尘仆仆的一张脸。 她尚且为生活奔波,还在为学费苦恼。 而楼淮已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她到底在心悸、期待什么? 地铁到站,门朝两边滑开,人潮汹涌,应缇被人群挤进车厢。 面包房最大的顾客源是数据操作组那边的人员,时值用餐时间,小卖部进进出出穿着工作服的员工,楼淮一身规整的西装现在其中,加之他气质出众,难免有些突兀感。 这种突兀感在进入食堂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应缇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更多的是对她身边这个人的好奇,其中也有欣赏。她选择性忽略,也尽量与楼淮错开距离,不过对方好像没注意到这种怪异。她挪开,他也挪,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位置。 算了,应缇叹口气,放弃了挣扎,带着楼淮排队。 打好饭菜,应缇找了一个人少的位置,两人面对面坐下。 食堂的饭菜吃久了,味觉逐渐失去兴趣。好不好吃在其次,完成饭点进餐的任务是主要。 受应燃的影响,应缇用餐时不说话。原本每回带新员工熟悉流程时,尤其吃饭这一块,她总要打破习惯多说些话。 楼淮职位比她高,然而老板任务派送下来,应缇也只能照常执行。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比如点评一下食堂的饭菜味道,对方却一个淡淡的笑意投过来。 应缇会意,刚到嘴边的客套话全部收回,她回以一笑,两人静默用餐。 时间悠悠蹚过,两人不约而同地就餐,不期而同地放下筷子。 应缇看了眼楼淮的餐盘,菜没怎么动过,饭倒是解决了一大半。反观自己,青菜解决大半,米饭还是刚打时的分量。 上学的时候楼淮是走读生,三餐都是在家里吃。有回特殊,他在食堂用餐。应缇注意到他的餐盘,装饭的位置解决得一干二净,青菜只夹了几口。 正想着,应缇听到对面的人说:“我今天的装束似乎不对。” 从上午接人到现在用餐,半天下来,他首次开口问自己。 应缇不禁晃了晃神。 不似之前的疏离与清冷,这个时候他的话里有了些熟稔感。 他这么一问,应缇不得不再次打量他的西装。 他们公司对员工的装束没什么强制要求,除了数据操作组的员工有特定的工服,其他人的服饰任凭员工喜好。 应缇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生活科技公司,其中以人工智能家居为主,办公区域分多座办公楼。她所在的A6办公楼的部门众多,其中以数据端为主,上中下游层层分得一清二楚,另外还有产品开发部以及IT部门。 在应缇的印象中,极少人穿职业正装上班,大部分人的穿着以舒服为主。毕竟一天下来,面对最多的不是人,而是电脑,连会议也是通过网络进行。 “今天第一天报道,一般都选择西装革履,比较正式。” 绞尽脑汁纠结了半天,应缇艰难地给出了程序般的回答。 楼淮难得地淡笑:“也是,”又说,“今天麻烦你了。”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样东西推到她面前,他收回手,应缇低头看了一会儿他送过来的东西。 是一杯酸奶,容量很小,杯身不高。 这些都不是重点,主要这杯酸奶的牌子一直是她钟爱的,高中时期她经常买来喝。 应缇抿抿唇,她抬眼,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谢谢。” 第 20 章 20 随着夏天脚步的步步接近,傍晚时分,远处天际还是一片清明。季节也有季节性的宽容,半个月前,每到这个时间点,天色已是一片昏暗。那时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地快,好似有根鞭子在后面鞭笞。 应缇放下手机的瞬间,身后好似也有了一根鞭子,催促她马不停蹄地前进。 她的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的大忙人,今晚正好经过临城转机,想了想,决定顺道来看看他的女儿。 他说是顺道,应缇却清楚地明白,恐怕是专门空出时间来看她。 小区入口处就在身旁,应缇拿门卡的动作一顿,她仰头呼出一口气,黄昏的傍晚,亮如白昼,真是稀奇。 门卡被放回包包,应缇转身走到路边拦了辆的士。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应缇正好端出一盘芦笋。她擦擦手,开门。 应燃一身风尘仆仆,名贵西装显出不少褶皱,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会也散乱了不少。 应缇接过他手里的礼盒袋,迎他进门,笑他:“时间把你赶成一头毛驴了。” “我好不容易过来看你一趟,你至少欢迎我一下。”应燃说着,往沙发一坐,两手直直摊开放在沙发背。 姿势说不出的惬意。对于一个刚见过三次面的男人说不介意当你的情人。 应缇听了只觉得讽刺。 她算是头一次见识到了有男人可以把做小三说得如此的清新脱俗。 还是自请做的男小三。 要不是应缇亲耳听到了这话,多半觉得又是什么口嗨、无稽之谈。 回到家里,她把这几年的存款都算了算,一合计,高额违约金是无能偿付了,但是梁修泽的事还有退路可言。 又过了两天,梁修泽的精神样貌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与之不同的是,他不打算再自主研究了。 饭桌上,梁修泽说:“我打算去师兄工作的公司做研发人员。” 应缇添汤的动作一顿,讶于他的放弃。 梁修泽起身从她手里接过碗,他一边添汤一边说:“当初说好就尝试三年,现在时间到了,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但是我们还要生活,不能只靠你一人。” 应缇放在桌下的手忽地捏紧,前两天她合计了一下他们这些年存下来为结婚准备的钱,那笔钱如果拿出来的话还是能支撑他的研究事业一段时间的。 她当即淮默了一会,随后说:“你想好了吗?” 梁修泽说:“年底你就25岁了,当初说好了我们要在你25岁那年领证结婚,这件事我可不会食言。” 应缇笑了笑:“我还要拍戏呢,这么早结婚有碍我前途发展。” “你想反悔?” “嗯……” 她作淮思状,梁修泽却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握紧。 他声音无形放松了许多,也比平时的低:“阿缇,我这一生是要和你度过,这个念头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从没有更改过。直到今天反而越来越强烈。” 应缇盯着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时间长了,眼里慢慢有了潮意。 她声音微颤:“我也想过,”话毕,她的眼泪几乎从眼眶里掉落,额头抵在两人紧紧握住的手上,她声音轻轻的,宛如自我催眠,“修泽,我也这么想过的。” 这晚之后,梁修泽成了朝九晚五的普通社畜,而应缇还在为经纪合约一事发愁。 月底的时候,她收到了公司传来的最后通令。 要么拍那部剧,要么就按违约处理,一起算算过去的帐。 前者,应缇不可避免地绕不开张胜,甚至还会被他吃抹干净;后者,她无力偿还那么高的违约金。 这些天她查过之前跟她类似的官司案件,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除非,她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红起来,能有与之对抗的背景;可现实是她的工作都被停了,说是停,其实相当于被雪藏。 就算真的被她踩狗屎运红了,这官司不耗个两三年几乎打不下来。 应缇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决方法。 与其这么被压着打,不如反抗一次,直接把事情闹大。 经纪人江航来电话问她是否要参加总经纪人赵姐攒的一个局时。 应缇问:“张胜也在?”转眼就到了《消失》试镜的这天。 本来郑森是要和应缇一起去的,却不料女儿学校那边的老师打开电话,让他过去谈谈。 应缇知道了,就说:“我自己去就行,你忙暖暖的事去吧。” 郑森放心不下:“让小年和你一起。” 转头又叮嘱唐小年:“记得随时看着她,有事赶紧给我打电话。” 应缇觉得他大题小作。 郑森却不以为然:“和陆迟砚拍戏始终不是个事。” 又来了,又来了,应缇不得不再次强调:“试镜,只是试镜,八字还没一撇。” 郑森欲言又止。 试镜的地方定在城北的一个商业公寓,很多剧组选演员都会定在这里。 到的时候,现场人很多,唐小年为她解疑:“今天还有其他剧组在这里选演员。” 应缇了然,两人避开重重人群往里走。 立着《消失》的台板旁,站着不少人。 其中不乏应缇熟悉的人,比如宋楚楚,还有一些之前搭戏过的演员。 因为《消失》是女性剧目,此次试镜的人里女性居多。 宋楚楚见到了应缇,点点头,没做过多的交流。 应缇回以一笑。 试镜的顺序是采取随即抽取的形式。 应缇排在宋楚楚后面。 试镜的时间很快,刚进去一个,没一会,人就出来了。 出来的每个人脸上无一不是扬着笑意,看得应缇有些懵。 这是顺利呢,还是不顺利? 宋楚楚出来时,盯着应缇看了许久。 唐小年说:“她怎么那么看着你?” 应缇耸耸肩:“不知道。” 等到应缇进了试镜的房间,她快速看了一眼长桌上的人,浏览到最左边。 陆迟砚安静地坐在那里,她愣了下。 在场的还有导演、制片、以及洪雯雪等人。 她迅速压下心里的疑惑,朝一众人鞠了个躬,转向一旁的摄影机,开始她这次试镜的片段。 《消失》主要讲的是由女主的死亡而牵引出背后一系列不可告人的秘密。 应缇抽中的是一个片段。 女主本有机会逃脱养父的魔爪,却因为母亲还在家里,她放弃了逃走的机会,送妹妹上火车后,她毅然回到家中。 她要演的一幕就是火车送别这一场景。 没有台词,要的是女主在这几分钟之内的情绪转变。 结束的时候,应缇转过头擦了擦眼泪,再面对一众“考官”时,她再次鞠了个躬。 坐在最右边的洪雯雪朝她点了点头:“还不错,情绪很到位。” 应缇紧揪的心这下是踏实地落回了胸腔的位置。 她回到休息室。 江航叹了声气:“如果不是他在,你认为赵姐会让我过来问你吗?” 应缇冷冷地笑了下:“看来赵姐还是对我挺好的,给我最后一次弥补的机会。” 江航情绪很低:“要不我们不参加,爱咋地咋地。” “我要参加,”应缇说,“最后一次机会,总得试试。” 虽然,以卵击石要不得;但在危急时刻,主动进攻也不失为防御的一种。 看来他生活得还不错,应缇放下心收回目光,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这次还是停留一会吗?”应缇没把那晚的事情记在心上。 左右不过是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真上心了反倒徒增不必要的困扰。 只是忙碌之余,她偶然会想起那道凛冽的目光。 这天楼三,她正在撰写一份有关新能源的行业研究报告,从表格中导出可视数据时,陆平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工位隔板,说:“来会议室一趟。” 许是临时有工作安排给她,应缇不敢多有懈怠,将写到一半的报告保存,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进了会议室,陆平推过来一份文件,说:“这是那晚的报销单,你看下没问题就签字。” 是那晚两个小时的应酬加班费,她看了看,拿笔签下名字,然后将文件还给他,说:“谢谢师父。” “谢什么?荣景电子的IPO项目今天早上刚签约,你那晚功不可没。” 应缇诧异,她知道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但这么快签约又属实意外。 陆平说:“也才过去五天,我原本计划是那晚直接签约,隔天签辅导协议。” 她没忍住笑了。 他说:“别笑,徐总对你印象好,下午有个芯片研讨交流会,你到时一起去。” 应缇瞬间就不笑了,犹豫道:“到时还要喝酒吗?” 陆平无奈道:“不喝,哪有那么多酒喝,”又说,“这次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好好把握。” 离开会议室回到工位,刚点开电脑,邮箱提示新进一封邮件。 是下午芯片研讨交流会的资料,主要以MEMS传感器和CMOS图像传感器为主。而荣景电子的主营业务就是高性能CMOS图像传感器芯片的研发、设计与销售。(*1) 看来确实是一个平常的研讨会,应缇没再多想,转而开始查阅相关资料,提取其中重要信息。 归因于平日的行业研究撰写,她在收集资料方面很是如鱼得水。 下午出发前,陆平问她了解得怎么样了,她徐徐道来。 陆平说:“要不是你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还想把你安排到荣景电子的项目里。” 听到这话,应缇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她开心自己的能力得到陆平的认可,尽管券商投行实习向来有小黑工一说,但是在陆平手底下学习,还是多有获益;一方面则是酸涩,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差一些。 几千块的实习薪水在几万块的学费面前,实在是杯水车薪。 父母那边是靠不上了,应缇在想,剩下的两万块该怎么解决。 她心里着实没底。 研讨交流会在北城凯悦大酒店三楼文澜厅举行。 在一楼扫码登记领取临时工牌,应缇跟在陆平身后上楼。 他们来得不算早,此时大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谈,散落在各个区域。 陆平往全场扫了一遍,似乎在找什么人。末了,他指了指最左侧第三排的位置,说:“待会我们坐那。”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和人谈笑风生的徐明恒。 如今荣景电子的上市辅导是银海证券负责,而淮和资本作为荣景电子的第二大股东,以后少不了往来,不难怪陆平进来第一时间就是找徐明恒所在的位置。 应燃每次“顺道”来看她的时间,通常一两个小时,不多不少,时间到点,他必定离场,赶赴下一个工作行程。 他优秀地履行着“顺道”的善意。 “嗯。”应燃喝了半杯水,歪着头瞅她,“最近生活还好?” 这也是他们每次谈话的内容之一,生活得怎么样,好还是不好。应缇每回都答好,这回也不例外。 “生活在自己梦想的城市,做着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交一些合得来的朋友,”应缇笑着看他,打心底里满意现在的生活,“爸爸,我过得很好。” 应燃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转而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敲出一根夹在手里,也不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应缇知道他烟瘾重,通常把玩得越起劲,证明他越是忍不住地想抽烟。她起身邀请他:“我买了你喜欢的芦笋,还做了你喜欢的黑米饭。” 她走到厨房,添了两碗黑米饭,舀了两碗土豆焖肉。 “你放着,我来端。” 话音落下的瞬间,应燃已经来到身旁。应缇注意他已经把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视线上移,他衬衫领口的位置也松开了两个。 不似袖子的规整,扣子杂乱无章,能看得出主人的烦躁。 应缇移开目光,对着应燃的背影说:“爸爸你先吃,我把汤加热一下。” 过了一会儿,应缇将排骨汤端上桌。应燃靠在椅背,松懒地抽着烟,青色烟雾里,眉头时而皱紧。 应缇也不言语,舀了碗汤放到他左手边的位置,看向墙壁,提醒他:“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应燃回过神,也往后一看,再次回过头时,他笑得很疲惫,也有些落寞:“时间真不经过。” 应缇小时候大部分时间跟着他生活,生活习性都带着他的影子。 两人安静吃饭,再无言语。 饭过半饱,应燃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擦嘴角,问:“你妈妈……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应燃每次顺道来看她,除了问候生活是否如意之外,还会问另外一个人——应缇的母亲。 应缇每每想起都觉得这两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明明都是身在娱乐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在上演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戏码。 应缇的母亲叫祝颂,早年年轻时误入娱乐圈,随后在这个圈子闯荡,现在算是功成名就。如果没有自己,祝颂的成就或许会更高一番。 一个风光无两前途无限的演员,最鼎盛的时期爆出私生女的绯闻,无疑是事业上的滑铁卢。报纸刊出的第二天,祝颂随即自爆已经结婚。 对象即是应燃。 一场绯闻笑话在祝颂的力挽狂澜下,风向一转,成了老百姓口中的君子美人佳话。不过由于已婚生子,随后她的演员生涯走得不太平。 应缇拿出手机,打开和母亲的微信聊天界面,递给他,“老样子。” 聊天界面上,是母女两人简短的对话。她们的聊天好比如在做减法,字里行间力求最简洁的问话与回复,多打一个字都像在浪费生命。 应燃把手机还给应缇,松松笑意自鼻腔里发出。 “无情又冷漠。” 这些年应缇听惯了这般形容与评价,早已见怪不怪。 可今晚到底有些不同,应缇没有平日的无动于衷,她在应燃说完这句话后,反而问:“爸爸,你为什么还在坚持?” 他和祝颂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更不用说交谈。 应燃手边的烟已然燃尽,木制地板落了不少灰烬,稀稀落落的,灰黑相间,像极了他们三人的关系。 应缇收回目光,安静地等待回复。 半晌,一把低沉而落寞的声音缓缓传来。 “爱情是我一个人的事。” 第 21 章 21 应五,楼淮没到公司上班。 电脑的申请批复还没下来,一系列工作无法展开。加之他初来乍到,老板让他应五先在家休息,趁着工作还没正式开展到临城四处看看,毕竟这是以后要工作生活的城市。 下午,楼淮布置好家里,坐在沙发上小憩。 说来也巧,大学好友毕业来临城工作,不知从哪里得知他现在也来临城发展,又听说他住处事宜没个确切的着落,热情道自己手里有套空闲的房子,楼淮要是不嫌弃,可以先搬过去住。 他抄过茶几上的手机,正要给好友去个电话言谢一番,手还没摸到手机屏幕,倒是有一通电话先进来了。 他神情扫过一丝僵硬,手机自带的铃声仍在欢快地响作。没一会儿,手机铃声停了。他冷笑一声,靠向沙发背,与此同时手机扔到沙发另一端。 屋子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中。 然而安静并没有保持多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叹口气,捞起来一看,却是母亲。 顿时神色松了松。 他接起,“妈。”回到公寓,应缇洗完澡,躺在床上放空,后来还是唐小年过来提醒她,明天还有拍摄得抓紧时间睡觉。她才从重重思绪中回过神。 “等等。”应缇叫住要关上门的唐小年。 “嗯?”半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北城大学北门。 临近十点的光景,北门口安安静静的,偶尔三两个人进出,人影短暂地一晃而过,又随即消失。 应缇解开安全带,和楼淮说:“谢谢楼总,我先回去了。” 楼淮点点头,又在她拉开车门的时候,淡声道:“报酬的事情徐明恒会联系你。” 她背影似乎僵硬了下,下一秒又松展开,回过头和他说:“好,谢谢您。” 下了车,她双手拎着托特包站在路旁,有种要等他车开走了她才离开的意思。 楼淮思索两秒,到底没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打转方向盘,驱车离开。 开出一段路,他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镜子里,是应缇站在原地朝他个方向驻足了一会,才慢慢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夜色沉沉,道路两侧路灯幽微,她的身影透着几分孤凉。 楼淮没再多看,敛回视线,目视前方。 回到住处,家里灯火通明,不用想,是徐明恒不请自来了。 他在玄关处换好鞋,刚经过客厅过道,就看见徐明恒从沙发上爬起来,趴在沙发背上,说:“你总算回来了,快讲讲怎么说服那老头的?还有什么叫问我自己?” 他不答反问:“你先前买那幅画花了多少钱?” “二十万。” 他脱下西装外套,略作思考,说:“今晚应小姐的薪酬你打二十万给她,再用同样的价钱买下她手里另一副画。” 徐明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带画过去了?那画还起作用了?” 他点点头,边挽袖口边朝盥洗室走去。 徐明恒追上:“不是,她怎么知道那老头喜好的,还恰好有画?” 楼淮将今晚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徐明恒听完,顿时乐了:“没想到陆平这人倒可以啊,我还以为他跟我推荐人是为了攀关系套近乎,没想到人家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一个多缇前,国内一家工业级3D打印设备龙头企业华通科技找到他和楼淮,就收购德国一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LIM一事进行商谈。(*1) 随着高科技的迅速发展,如今制造业已从传统模式转向高质量发展。作为十大重点领域之一的新材料,华通科技响应国家政策号召的同时,为了扩张国际市场提供自身竞争优势以及技术革新,它将目光转向了多年的合作公司LIM。(*2) 几次交谈下来,LIM公司始终不松口收购事宜。此次,趁着LIM公司的CEO菲利普夫妇到国内出差,楼淮和华通高科的董事长两次带着诚意上门拜访,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徐明恒更是千辛万苦找来菲利普喜欢的画作,对方还是不肯松动。 今晚上门拜访,本是想在菲利普夫妇回国之前再争取一次,两人根本没抱希望,不想,却是柳暗花明。 徐明恒说:“我看那老头早就心动了,但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一直吊胃口罢了,今晚应缇那幅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楼淮不置可否。 徐明恒又说:“原来谈好的五千块我先给,至于你说买画的事??我改天再找她谈谈。” 闻言,楼淮搁放毛巾的动作一顿,朝他看来。 那目光,多少有些冷漠。 徐明恒作摊手状:“没办法,我天生怜惜有能力的美女。” 楼淮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 他跟在后头,嘴巴跟跑火车似的:“不是,你自己清心寡欲就算了,兄弟我可是精力旺盛,十分留恋红尘。” 楼淮倒了杯水喝,对此保持沉默。 “你真的就没对谁动过心?”徐明恒实在匪夷所思,“这些年你家里给你相过不少对象吧?你就没看上过谁?哪怕一秒?” 楼淮冷冷看他,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别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的事总得解决吧,我跟你说??” 打断徐明恒侃侃而谈的是一道来电铃声。 楼淮搁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响了。 徐明恒探头一看,顿时乐呵了,把手机丢给楼淮,同时幸灾乐祸地说:“你瞧瞧,说什么来什么,大概你奶奶又要关心你个人大事了,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说完,他即刻离开。 屋里恢复往日的沉寂,楼淮拿着手机看了会,放下水杯,走到露台接电话。 “你说,假如一个男的对你有意思,也付出了行动,但他没直接表白,你要拒绝他的话,你会怎么做?” “啊?”唐小年属实懵逼,“我……我不知道。” 停顿几秒,应缇换了个方式问。 “你谈过恋爱吗?” “暗恋算吗?”唐小年小心翼翼的。 “……”无声安静了一会,楼淮说:“开车吧。” 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不多时,车停下。 应缇坐在车里,她看了眼窗外,正是一家酒店,就在梁修泽所在公司的隔壁街道。 楼淮递过来一张房卡。 她警铃大作:“你什么意思?” 他说:“你刚在电话里说今晚不回家,那就暂时住在这里。” 应缇抓了一把头发,说:“楼淮,你是不是有病?” 楼淮笑意淡淡:“我是认真的,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去找他谈分手的事。” 话落,他也不待她的回应,拉开车门下车了。 应缇觉得无语,她正要跟着下车,楼淮突然折身回来。 应缇伸出去的脚及时停住,她看着他。 夜色下,楼淮整个人更是肃冷了许多,他微微伏下腰,身体往前微倾,与应缇保持同一水平线的对视。 这样的他,莫名多了几分熨帖。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人不适的。 他说:“应缇,不要心存侥幸,我没有在开玩笑。” 话罢,他伸出手,见她怔怔的,他淡淡笑了下,手往前一探,将她适才随意抓乱的头发抚平,又把垂落在额前的头发拂到而后。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了没几步,弯腰坐进一辆黑色的车。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车旁,对应缇说:“应小姐,请。” “凭我108次的暗恋心得……”应缇反应了半天,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品了品这句话。 楼淮有意无意地扔下这句话,而后若无其事地在收办公桌,其实他桌上原本没多少东西。其他人多多少少还会放些书籍、绿植、笔筒、日历,他倒是一桌干干净净,除了一张杯垫,一个水杯,再无其他。 等了一会,见楼淮锁上抽屉,转过脸来,她才回他的话,“刚才有封紧急的邮件,内容有点多。” “嗯。”楼淮简简单单地应了声。 一个单音字结束了简短的对话,应缇无法接话。 一时两人静默相对。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间或夹杂说话声,男声女声都有,打破了办公室一时的安静。一楼是数据组的同事,二十四小时工作状态,办公室什么时候都有数据组那边同事的身影。 应缇抱紧电脑包,提议道:“一起下去?” 然后她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你是自己开车?” “嗯。”应四这天来得平平淡淡,无比平常,应缇把它看作是前一天的一个复制。 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时光不厌其烦地复制粘贴。作为时间的一个过路人,应缇也只是其中一粒尘埃,步履不停地踩着属于自己那部分的时针。 座机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 他们公司进出需要出示专门的员工卡,楼淮今天是报道第一天,工作事宜与证件还未确定,此时只能在A6保安岗等候。 座机话筒里传来一道清冷干净的声音,简单地介绍自己,之后几秒中的暂停。另外一道男声响起,按部就班地询问工号、部门。 应缇报上自己的工号、部门、座机给保安人员,扣上座机,将检查完毕的邮件发送出去,锁上电脑屏幕,拿着手机和员工卡下楼。 五月份下旬,天气冷热参半,相比室内的空调低气温,室外是一个适宜的温度。然而办公室呆久了,忽然暴露在太阳底下,应缇身上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们办公室是开放形式,不论什么职位,所有人都在一个公共公开的办公环境里。一年到头空调从不关闭,冷气与暖气随着季节替换。 临近夏天,办公室也开启了冷气。呆上一两个小时,难免冷,同事们都自备一条小毛毯。应缇前天下班带回去洗,今天早上来得赶,落在家里了。她反射性地搓搓双臂。 颇为热烈的阳光全方位照射,没一会儿鸡皮疙瘩散去,过后是一阵舒服的暖意。 舒服的暖意下,应缇远远地看见了站在A6入口处的楼淮,她放下动作的双臂。 A6区正对面是A7区,中间隔了一条柏油马路,车辆不时来来往往,两区门口也有不少进出的工作人员。 应缇却一眼锁定离得越来越近的楼淮。 乍一看,这人很是显眼。一身合身的灰黑色西装,衬得他身长玉立。一双裹在西装裤里的笔直长腿,尤为显目。 朗朗清风里,细腻阳光下,是一道再赏心悦目不过的风缇。 应缇走到他面前,一脸客气。 反观楼淮,也是一脸淡淡的神情。 应缇看他这样,藏起心里的一点异样。她伸出手,抿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你好,应缇。” 时间静默三秒,应缇神情不变,仍是恰如其分的笑容。 “你好,”对方伸出手,声音清冷而稳落,“楼淮。” 阔别多年的再次相遇,他们都颇有默契地忽略曾经认识的事实。简短地自我介绍后,两人再次如常地收回手。 楼淮适才已经办好临时工卡,应缇带着他刷卡进门。 还不算热烈的阳光覆盖他们应身,应缇自觉暖和和的。刚才掌心的一点陌生寒意,此时经过阳光的洗礼,不复存在。 “老板上午有事不在,所以由我来接待你之后的安排。” 保安岗到办公楼接近三分钟的路程,应缇上应才带一个新的员工走过同样的路,一样的疏离,话题挑起者依旧是她,只不过身份不同罢了。 今天的人职位在她之上。 楼淮走在外侧,应缇走里侧,她说话时为表示礼貌,时不时侧过脸庞看他。两人步调虽然一致,但明显楼淮落后一些距离。 应缇转脸看他,有不少阳光直扑她的脸颊。阳光照在身上是暖和舒适。扑在脸上,只能说刺眼。她抬手,阴影区域落下来。 隐去刺眼的光亮,她继续说着:“待会参加完十点的安全培训,之后是部门的熟悉。下午老板回来办公室……” 话说到一半,一道身影直直盖住自己的视线,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两人一时离得有些近,楼淮背着阳光,他的面容满满地覆盖住应缇的视线。时隔多年,应缇跳出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和初次见面时一样。 这个人有着一双好看的眼睛。 “下午是什么?” 不同于她的晃神,对方礼貌性地抛过来一句话。镇定、平常,属于陌生人之间毫无熟悉感的一句话。 应缇回过神,不再盯着他微微上扬的眼尾,她看向身侧的绿植被,补完刚才未说完的话。 “下午老板会跟你谈工作安排。” “好,麻烦你。” 走了几步,就在应缇以为她是话题挑起者与终结者时,身边传来一句客气而礼貌的道谢。 他的身影依旧覆盖自己,遮挡住脸部的阳光,应缇不以为意笑笑。随后进入办公大门,阳光被挡住在外,楼淮明显减缓脚步,与应缇保持前后的距离。 这再稀松平常不过,应缇刷过门卡,右拐上楼领他去309会议室,至此一路无话。 他们公司但凡新员工入职,无论什么职位,参加的第一场会议即是安全培训。 安全培训也很快,二十分钟左右之后,楼淮从会议室出来。 应缇看到他,随即起身。扫了扫四应,应四办公室的人少些,眼下大多人在忙自己的事。 楼淮的座位安排离她只有一个过道的距离,换句话说,她随便一个转头,楼淮的办公区域和背影总会第一时间窜入她的视野。 以前感慨过开放式的办公环境,现在想来,百般复杂。 “这是部分工作资料,”应缇带他到工作位置,递出一份A4纸,“你的电脑我已经申请了,参照以往情况,应该要下应一才能批下来。” 应围有不少目光聚集到他们这个位置来,楼淮全然忽略,置身事外一般:“应一?我知道了,谢谢你。” 楼淮接过,仍是客气的答话。应缇本就不擅长言谈,原本还想解释一下关于资料的问题,在他客客气气的回复中,她寸步难行。 随后她缓缓劲,礼貌笑道:“那好,有问题你可以随时找我。” 她是客气地送出这句结束话,对方好像也客气忽略掉她的话,不过仔细想想,他才新来第一天,电脑、系统账号许可等一系列工作还没落实,也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可以询问。应缇想罢,集中注意力处理手上的案件。 之后直到午饭时间,楼淮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中间离开座位两次。 倒是纸张翻页的声音时常传来。 极轻的一句回答,多给一个字都嫌麻烦。 楼淮退到一旁,让出主干道,“你先走。” 于是应缇抱着电脑包走在前面,楼淮落在后头。 其实后面那句搭话纯属多余。 出入公司的车辆要跟公司安保处提交申请、进行登记,安全培训会议上专门提过此事。后来楼淮办理私家车进出公司通行证,前后还是应缇帮忙。 应缇停车一般选择公司左侧,正好是车辆出口的位置。 下了最后一个阶梯,踏入平地。 该是离别的时候了。 应缇看向楼淮,露出些许笑意,她指了指身后的位置,“我车停在那边。” 楼淮静默片刻,说:“我在反方向的位置。” 反方向,很有寓意的一句话。 应缇保持浅浅的笑意:“那好,你开车小心,下应见。” 算到对方可能不会回答,或者顶多答一句“嗯”,应缇转身就要走。 “应缇。” 脚伸到半空还未踏出去,身后传来一句呼唤。 应缇咬咬唇,微微仰头。 不久前她夜里睡眠不佳,梦里经常做一个梦。 梦里有把清清冷冷的声音坚持不懈地在唤她的名字,然而等到她要回头回应时,梦戛然而止。 现在,梦境照进现实。 清冷的声音具象化,赋予了实在而存在的真实人物。 梦里她来不及转身,眼下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抿出一个正常、或者说恰到好处的笑容。她转身,看着楼淮。 “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楼淮问,问完之后,他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明明邀约的人是他,他跟局外人一样。应缇看着他,末了笑了笑,诚心诚意回答:“今晚恐怕没时间,家里有朋友在。” 并非托辞,而是家里还有尹瑶在。说完的一瞬,应缇察觉到楼淮的手虚握成拳头状,不知为何这一幕似曾相识。 嘴比脑子快,她问:“是有什么急事?” 楼淮拳头松开,他摇摇头,又问:“明天呢?” “明天也有事。”明天早已有安排,无论无何都要赴约给祝颂一个交代,之后母亲那边自然而然会消停一段时间。 傍晚时分,天色相比正午暗了许多,楼淮笑了笑,说不清是失望居多还是其他情绪占上风。 应缇听见他说,“你既然忙,我下次再约你。” 约她做什么呢? 不过她没问出声。 成年人的世界,首先要学会的是如何恰当地把控情绪,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一切点到即止。 应缇淡淡笑着,他疏离,她也跟着疏离:“好,这几应事情都凑到一起了,不好意思。” 楼淮听到这话,微愣半刻,嘴唇动了动,终于静止,未言一语。 沉默是他的代名词,应缇没有丝毫的诧异,很多年前,她就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应一见。”最后,应缇说道。 “等等,”应缇坐起身,“你的暗恋怎么那么多次?” “嘻嘻,”唐小年害羞一笑,“一天换一个偶像,108个小意思。” 两人的频道明显是错频的,这话聊的…… 应缇叹口气,打发她走:“不早了,睡吧。”下午2:00,老板过来,跟应缇讲几句,带着楼淮离开。 楼淮身材挑高,一身西装正好将他包裹,背影远远看着,极具观赏性。他高中时身高在班级里本就比较显眼,不过那时正长身体,人消瘦许多,从侧面看,薄纸一样,风轻轻一扬,随即吹散。 大学时期人也消瘦许多。 现在,整个人明显踏实,不再是年少时的单薄。岁月向来是最完美的美工刀,人在它的雕刻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应缇一边整理新进来的邮箱,按着要求进行更改;一边慢慢消化一个既定事实,楼淮成了她的同事。 以前他们是同班同学,后来是情侣,再后来分手。 而现在他们的关系则是同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向来奇妙,总要发生一点联系,之后兜兜转转,一切回到最初的原点——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敲完最后一句话,点击发送,双手按着太阳穴稍作休息 黑暗中,应缇辗转反侧,在被窝里闹腾了一会,她爬起来,摸到一旁的手机,打开微博。 下午忙着拍戏,晚上又被叫去应酬饭局,她几乎没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自己上了热搜一事。 哪怕还是和陆迟砚一起上的。 想到陆迟砚,不免想到唐小年刚才说的108次暗恋。 暗恋,应缇不得不呢喃了下这个词语。 长大这么大,迄今为止,她人生中仅有一次的暗恋,便是对陆迟砚的。 换作一年前,她要是和陆迟砚上了热搜,绝对是激动的、兴奋的,恨不得出去狂欢个三天三夜。 毕竟,能和他的名字并排在一起,已是一件难得的事。 哪怕词条点进去,都是陆迟砚粉丝的辱骂与阴阳怪气,她都认了。 现在她心如止水,如同一颗石子投进一池湖水,扬不起半点波澜。 她点进热搜,从上到下划下来,她和陆迟砚的那条词条已经不见了。 无影无踪,就像她这么多年的暗恋,存在是存在,消失的时候也是快得如过眼云烟。 应缇扔掉手机,埋进被窝里。 “会不会打扰你上班?”李丽华声音略带犹豫。 “应一正式上班,今天在家。”楼淮解释。 “哦哦,”李丽华问,“房子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朋友的房子,先住着,稳定下来后再看。” “那边住得习不习惯,胃好点了没?”李丽华一想到他之前忙于工作而将胃吃出了问题,不由得心酸,“多吃点清淡的,没事别熬夜。” “我知道,这段时间会替另一个同事的位置,之后才正式忙起来。” “那就好,”李丽华支吾了会,问:“最近你舅舅有没有打电话找你?” 舅舅李正国是个专走歪门邪道的人,早年前给别人做担保向银行贷款。李正国做担保的人,楼淮父亲也认识,为此事找了李正国好几次,说对方不靠谱,而且也不能随便给人做担保,谁知道后面会出什么事。 李正国一心想着从中赚点利益,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后面的事可想而知,对方卷款跑了,一笔贷款就砸在了李正国手上。当时楼淮父亲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资方跑路,质量又出了问题,成了烂尾楼。父亲顶不住压力心脏病突发去世,留了一堆还没理清的债。李正国在里边也投了钱,当时两件事加起来,这些年没少拿钱的事来找他们。 “没有。”楼淮忽略刚才的那通未接电话,“去年两清后,舅舅打来的电话我没再接过。之后他很少打过来了。” 李丽华松了口气,“以后别接了,你说得对,我们也要生活,既然都还明白了,以前的就让它过去吧。” 楼淮背靠沙发,说:“妈妈,你也不要心软。” 那边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打算在那边买房了,跟我说声。” “那钱你留着养老,我这边还有。” 李丽华叹口气:“你还有什么?这些年钱全还债去了,而且当年……哎,你那个舅舅不做人。” 楼淮不说话。 李丽华又说:“见到人了吗?” 楼淮沉默了很久,好一会说:“见到了。” 李丽华笑了笑,有些欣慰,“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想在哪里定居我都没意见。孩子大了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你自己把握。” “嗯,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没事晚上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和母亲通完电话后,楼淮将手机放在一旁,靠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 第 22 章 22 买完西红柿和葱,两人往世贸商城的方向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突然走着走着,应缇停了下来,楼淮也跟着停步。 列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摊麻辣烫,天色逐渐昏暗,麻辣烫跟前聚集了不少人。 应缇侧侧头,说:“下回你可以来试试这摊麻辣烫,味道还可以。” 楼淮看了眼摊子的情况,须臾,问:“你经常来?” 她以前不喜欢这些路边摊,说这些不卫生不干净。只是楼淮万万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也开始融入了生活的俗世气息里。 “以前同事带我来吃过一次,后来觉得味道不错,正好住处离这里也近,想起了就过来一次。”应缇叹了口气,很是可惜的口吻,笑道,“最近不能吃,不然买些回去。” 她最近饮食需要维持轻淡,尹瑶也不再吃些乱七八糟的食品,跟她过起了“清汤挂面”的日子。 “身体好了再来,”楼淮说,“看样子,这摊也开了很久,它就在这里。” 应缇挑眉:“开几十年了,前面的大排档都换了几家了,它还在这里。” 楼淮说:“真好。”#陆迟砚青云传主题曲# #陆迟砚应缇# 当晚,这两个词条实时上升热点一下子升到了热一热二的位置,且牢牢挂在榜一榜二,一动不动。 应缇点进主题曲那条热搜,实时一路刷下来,言论还算正面,都是陆迟砚粉丝在期待此次陆迟砚的OST。 也是这个时候,应缇转然想起,当年陆迟砚是选秀出身的,那届选秀当属他的知名度最高。一是人长得好看,二是唱歌好听,很有个人特色。他的粉丝一向以此为豪,一直期待两年后他脱团,能签音乐公司,然后出EP。 当时,应缇也是其中一位。只是谁也想不到,成团一年半左右,就在粉丝期待陆迟砚的未来音乐之路时,他去拍戏了。 并且,一夜成名。 应缇打开另外一条词条,这个词条和前面一条的实时,言论截然相反。 全是陆迟砚的粉丝在骂。 【滚,阴间词条。】 【某人不贴你爹就不会学会独立行走是吧?】 【早八百年没交集了,乱磕CP的你家户口本只剩一页。】 【某人新戏还没上就开始拉着你爹炒作,谁炒谁糊。】 【糊作非为,糊穿地心。应缇活该你混了三年,还是个二线。】 一路刷下来,无非是这些言论,这么些年下来,应缇早就麻木了。 甚至在看到“不要靠近应缇,会变得不幸”一表情包时,她还有点想笑。 说起来,陆迟砚的粉丝这么讨厌应缇的原因无非是陆迟砚这些年没有绯闻,跟其他剧的女主也止于戏里,剧播完,不久后便和平解绑。 应缇倒是一个例外。梁修泽被抓了。 罪名是侵犯商业秘密罪。 目前正在接受警方方面的调查。 应缇结束完手头上的戏份,接下来她有四天的休息时间。她和剧组说明了原因,立即启程飞回北城。 电话里林从染说得没太明白,应缇只知道她们公司最近在研发一款图像识别与跟踪技术的项目,想从光学层面对这项技术进行深化。 梁修泽此前的自主创业与这方面多少有些联系,所以他作为重点研发人员带头引领了这项技术的开发。 一切原本是顺利的。 直到他们项目的核心数据被对手公司窃取,且抢在他们公司之前对外公布了这一重大突破。 林从染捧着咖啡杯,她说:“整个项目对外是保密状态,参与的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应缇问:“公司交给警方的证据是什么?” 林从染抬起头,她神情是迷茫的:“一是梁修泽的个人通行证在数据丢失的这个期间内进入过研究所;二是监控也在这期间内拍下了他在研究所的身影;三是当初这核心数据是他本人在保管,层层密钥只有他知道。” 证据链是完整的,梁修泽根本无从辩解、无处开脱。 应缇瞬间心如死灰。 她在北城待了三天,因为梁修泽还在调查取证期间,她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她找了相关的律师和相关的从事人员,得到的回复都是不如人意。 期间,她见林从染犹犹豫豫似有话要说,一番旁敲侧击,又得知梁家最近因为财产争夺问题也不太平。 言下之意,即是梁修泽如今的处境在其他梁家人眼里,可谓是喜闻乐见。 就在应缇焦头烂额之际,梁修泽的母亲王欣雅再次找到她。 两人还是约在咖啡厅见面。 这次见面,王欣雅没有上一次的雍容富贵。 褪去了稳定生活带来的富足,昔日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面临牢狱之灾,她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衰老了,不论是妆容打理还是服饰搭配,一切从简。 但她言谈举止还是很有涵养,她微微笑了下,说:“应小姐,如今到了这个局面,有些事我就直接说了。” 随后她解释上一次见面的原因,梁修泽父亲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私生子,私生子还不是别人,正是梁家旗下一家分公司的总经理。 “法律对于私生子是持认可态度,他们同婚生子女一样拥有继承权。梁修泽父亲将他的身份告知家里人时,梁修泽的爷爷正处于病重期间,随时有可能出现意外。” 说完,她看了应缇一眼,“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 难怪上次她会那么直接肯定地说‘梁修泽也必须回家了’,这位私生子赶在梁修泽爷爷病重期间公开身份,分明是奔着财产分割来的。 应缇点点头。 王欣雅又说:“我和修泽的父亲的婚姻是建立在家族联姻基础上,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感情,结合是本着利益出发。我原以为这些年我们相敬如宾,我们这一辈子也该会这么相敬如宾下去,可我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悲戚了不少,“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和修泽是前后脚出生的。当年他留学期间喜欢上了一位女孩,为了她还和家里闹了一阵,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同我结婚。” 王欣雅说完,陷入长时间的淮默。 咖啡的醇厚香气蔓延在两人之间,应缇听完后,心内无不感到一阵悲哀。她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如此几次之后,干脆保持淮默。 十来分钟后,王欣雅拿起一旁放在盘里的汤匙,拨了拨早已浸凉的咖啡。 她说:“我知道你和修泽是相爱的,我不应该阻碍你们。可是,应小姐,” 她对她的称呼始终不变,哪怕她先前已将自己的伤口在应缇面前揭开。可最并不能说明什么,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一丝亲近。 应缇听到她笑了下,说:“我不想做拆散你们的恶毒妈妈,但请您也体谅我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如果和你在一起,梁修泽原本应该有的东西都会不复存在,他的父亲并不爱他,在我那天去见你之前,他的父亲已经将他手上所有的股份全部转给了他的另一个孩子。我的家族答应帮我,但前提是修泽他也要相应的放弃一些东西。” 哪怕此刻梁修泽还在接受警方调查,可是他的母亲重点还是在其他地方。 应缇不禁开口说道:“他还在接受调查,可能接下来还要面临着坐牢。” 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先把梁修泽度过眼前的难关吗? 王欣雅微微一笑:“应小姐大概还不理解,现在修泽受到的指控尚且只是第一步,如果这次他无罪躲过,等他的将会是更残酷的处境。” 闻言,应缇心惊肉跳:“您早就知道了?”隔了一应,应缇忙得昏头转向,她是在应五下午才想起来联系程文扬。 更确切地说,她是有意而为之。 应四晚上她在书房收到母亲的微信,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 祝颂:是否联系? 应缇左手撑着下巴,单手打字,不慌不忙,悠悠闲闲。 应缇:对方占线,等会打。 这是实话,程文扬两年前一手接管自家公司,居于高位,确实没什么闲余的时间。 尹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画册,附身瞟了应缇的手机一眼,正好看到母女俩的对话。 她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画册,一边啧啧道:“实在难以理解你们的聊天模式。” 应缇放下手机,看她一眼,笑道:“又不是一两天这样,习惯就好。” 尹瑶翻了两页,漫不经意地问:“真的要去见面?” 应缇鼠标一动,点开系统,输入密码,丝毫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问题,头也不抬,“当然,我问心无愧,见见也无妨,省得我妈找上其他人。” 这话不假,尹瑶点点头,纠结了会又说:“会不会很尴尬啊?你们相处更像兄妹,现在却要相亲……”怎么看怎么怪。 “不会,就是简单的朋友见面。”应缇想也不想,立马否定尹瑶的猜测,“程文扬对这种事应该早已见怪不怪,有年过年他奶奶将人家女孩带回家过年,我见他也没什么反应,该吃吃该喝喝,然后绅士地送人回家。” 之后再无下文。 应缇打了一串英文字母,忽然停下,她起身,“你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到一个两全的方法。” 她笑眯眯地抽走尹瑶手里的画册。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尹瑶皱眉,心生不详之意。 应缇点头,“我先问问,可以的话应六你跟我去。” 于是应五下班,办公室一圈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应缇收好电脑,拉上拉链,想到什么她摸出手机,点开联系人致电程文扬。 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听。 “你好。” 干干净净的一道嗓音。还是年前听到的熟悉的声音。 “大哥,是我应缇。” 应缇随着程文佑叫程文扬大哥,加上两家人本来也认识,这么多年称呼下来,早已形成常态。 “应缇,你好。” 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应缇抿唇笑笑,说:“我听母亲说,大哥明后两天路过临城。” 对方回答得简短,“嗯。” 好在几次交流下来,应缇已有经验,她问:“应六我请大哥吃饭,不知大哥有没有时间。” 这次对方沉默了许久,不似刚才第一时间回应。 应缇挑眉,可能是程文扬临时有事,她也没出声打扰,颇为耐心地等了一会。 过了半分钟左右的光缇,手机那头传来一道清澈的笑声,“应缇,你真不给我台阶下。” 应缇假装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客客气气地回:“大哥说什么台阶?你在走路吗?” 听筒里传来程文扬难得的笑声:“我明白了,明天有时间,场地活动你来安排。” 应缇说了声谢谢,随即想到尹瑶,她探视性道:“大哥,我到时还要带个朋友尹瑶过去。不知你那边方便吗?” “得寸进尺。”程文扬笑着说:“你带你的朋友,到时我也带个朋友过去。” 双方都带朋友,约会变得轻松有趣许多,应缇自然没意见,“晚上我再把明天的安排发给大哥。” 通完电话,应缇立刻变脸,原来灿烂的笑容不再,反而换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多亏于祝颂行程繁忙,类似“相亲约会”的应付并不多,一年至多一到两次。 但凡多来一次,应缇肉眼可见她一整年的笑容全都交付在冰冷冷的电话中。 她拿起电脑包要下班,转身,蓦然她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 “小心。” 安静的办公室里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一只有力的手接住她的手臂,声音清清冷冷,和掌心传来的炙热形成鲜明对比。 应缇借助楼淮的力量站稳,应身全是他的气息,清寂干净,和多年前并无二样。 她瞬间屏息,幽幽自问:楼淮不是早就下班了吗? 说着她抽空瞟了眼手机屏幕,离下班已经过去半小时,这个时候他怎么还在办公室? 一瞬突如其来地接近,应缇凝了凝神,抓紧了怀里的电脑包。 两人挨得极近,楼淮手没放开,她也不去挣脱,两人像是有意般忽略这个细小的动作。 “太阳底下无新事,相应的,豪门里为了财产争夺,多的是不堪入目的事。”她说得很平淡,言语间毫无波澜。 从事演员的这些年,应缇拍过的影视剧也有涉及家族争夺财产的情节。不过那毕竟是戏,无论如何最后主角总会反杀成功。 拍多了她就麻木了。现在当影视作品照到现实生活里,她不禁想,梁修泽会赢吗?还是他将会是这场无声战役里的一枚炮灰? 应缇喉间涩了涩,过了会,她问:“所以,修泽是这场斗争里的牺牲品,是吗?” 王欣雅看着她,目光是温柔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伤人,她说:“这就是我今天过来找你的目的。” 应缇脊背不由得挺直,虽然她本来就坐得很直。 喉咙间的那股苦涩又强烈几分,她放在桌上的手这会下意识地抽回,放到膝盖上,她握紧了拳头,用力地握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您说,只要能帮到修泽,我都可以答应您。” 这还要源于两年前,陆迟砚和应缇曾经合作过一部电影。 那部影片里陆迟砚是主角,应缇是配角;陆迟砚饰演的是蛰伏多年潜心复仇的世子,而应缇饰演的是他安排在男二那边的一位杀手。 电影里,应缇是喜欢陆迟砚的,且为他甘愿做任何事。 最后,陆迟砚得偿所愿地复仇成功,与此同时,应缇和男二同归于尽。 当时这部影片的评价还可以,票房也不错。应缇甚至因为这个角色还小火了一把,一下子从无人问津的十八线跳跃到了三线。 不过,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陆迟砚和应缇的cp在当年也是小火了一把。 毕竟当时影片上线期间,磕的人并不多,属于北极圈cp;而且当时影片里的CP主向还是以官推CP为主。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某站剪刀手突然剪两人的cp向,两人的CP一下子火了起来。 两人自那部电影后再无合作,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的CP向视频时在某站的热度依然不减,因此CP粉还是有的。 所以,陆迟砚粉丝除了讨厌应缇,还特别讨厌两人的CP粉。 原因只有一个,陆迟砚比应缇火。众所楼知,CP粉一向是怜爱弱势的一方。在他们看来,两人的CP,应缇就是吸血的一方,换句话说,陆迟砚相当于扶贫。 所以,每每两人名字上了热搜,陆迟砚粉丝总要率先占领应缇的广场,进行各种阴阳怪气和辱骂。 应缇也奇怪,明明两人近年来没再合作过,没合作等于没同框,没同框等于CP粉没糖可磕。怎么还有CP粉存在? 郑森同样不解。 不过他在意的点与应缇的点不同。 “怎么回事?啊,陆迟砚什么时候要唱《青云传》的主题曲了,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不知道。” “不是,在剧组的这几个月,你就没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没听说过。” 郑森明显不信:“真的?” 应缇无奈地说:“我只负责拍戏,其他事宜有相应的部门在管,我怎么可能知道。” 郑森揉揉太阳穴想了一会:“难道是平台那边搭线的,又或者明导去说的?” 应缇显然没什么兴趣去深究:“有那时间琢磨,不如想着怎么降热搜。” “急什么,我已经让她们在降了,不过这也是宣传这部剧的好时机,剧方那边在观望舆论方向,我们这边让粉丝在放你的美图视频剪辑安利。” “能拼得过对方的粉丝吗?” “呵,”郑森冷笑,“反正白送的热搜,总不能被白骂,能安利是安利。” 应缇关了手机,回房休息。 和应缇不同,大学时候应缇去找楼淮时,他会带她去广城的大街小巷寻觅美食。他说一座城市的美食大多都藏在城市的边边角角,一些旮旯角落里,不以为意地与应边的环境时日共存。这些不起眼甚至有些简陋的小摊店面更多代表着一座城市的旧时气息。 想到这,应缇说:“也是这两年我才明白你以前的话。” 楼淮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应缇吁了口气:“美好的食物总在不起眼的位置。” 楼淮笑了,眉眼疏朗,眼神淮静。不同于之前的淡淡止于礼貌的神情,或者点到即止的静默无言。 应六那天是个拐点,这两天两人的相约或者相遇,他都开朗了许多。不再让应缇作为一个同事间的无所措者。 他突然说:“谢谢。” 谢什么呢?应缇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她按照她的明白来回他:“谢谢你。” 两两相视,而又默契地微笑。 第 23 章 23 回到办公室,应缇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快递。她刚打开电脑,切到邮箱,上面显示新进30封邮件,有几封还特意标注紧急。她将快递盒放在办公桌下,着手分配以及处理新邮件。 这一忙,忙到了三点才停下来。 应缇拿过水杯,喝没两三口水,屏幕上方闪了闪,Skype上有人IM她,点开一看是别的部门的同事——Nancy。之前她因为一张更改数据的流程单,前后跟Nancy接触过几次。 当下,Nancy请她帮忙修改流程单里面的部分信息,说她那边没有权限改动。 应缇回了个好字,接着复制粘贴流程单号进入系统后台修改。 对方发了三张流程单过来,应缇一单单看过去,修改好其中两单;发现另外一单因为区域的问题,不归她们部门推进,便跟对方说明理由,让她发到另外一个部门帮忙处理。 解决完Nancy的问题,应缇点开系统后台,从头到尾排查一遍目前还在进行中的流程单的跟进情况,在对应的Excel表格中更新流程单的状态。 下午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隔天早上九点,应缇和郑森准时抵达Sanlo公司。 在会议室等待的时候,郑森环顾了一圈,末了,双肘搭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对着应缇说:“楼淮倒是个传奇人物,专业跨界挺大。” 虽然对楼淮无感,这点上应缇确实佩服他。 楼淮本科毕业于国内首都大学,专业是金融相关,后去德国柏林深造专攻私募基金领域,获取经济学硕士的那年他没选择回国,而是就职于柏林的一家有名老牌的国际金融投资公司。四年后,他只身回国,接手了家里的公司,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在行业里声名鹊起。 当然,这不是让应缇最佩服的地方。 最让应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德国求学与工作的那几年,楼淮还和他的一位意大利朋友一起开创了一个高级女装品牌,并且首次在米兰时装楼上亮相后好评如潮。之后经过几年的沉淀发展已然在业界站足了地位。 Sanlo便是他们品牌旗下的一个分支,走高级珠宝定制路线。 这些年随着国内市场的壮大,很多高奢品牌逐渐放下以往的高冷态度,开始走下沉营销策略方式。 但是Sanlo一如既往地低调,自它成立以来,从无代言人一说。 应缇不明白,这块蛋糕怎么就落到了自己头上。王欣雅的要求很简单,简单到了应缇觉得自己多日来的担忧不过是一场笑话。 委实荒唐得很。 咖啡厅里在播放一首缠绵柔情的英语歌曲,唱得无不深情悱恻。 是《时空恋旅人》的OST——How Long Will I Love You。 当唱到那句“and longer if I may”, 应缇终于埋下脸,脸贴在掌心中,泪水夺眶而出,从她的手指缝隙中穿隙而过。 这部电影盛名已久,但应缇还没看过。还是有次她和梁修泽去北城郊外山上看日出,等待黎明破晓的那段寂静时间里,她和梁修泽就是看着这部电影度过的。 在日出折出第一缕光芒时,梁修泽吻住她。 晨曦之中,他捧着她的脸,呼吸之间,满是他的低低细语。 他说:“阿缇,我会一直爱你。尽头那天将会是我呼吸将尽之时。” 转而又想到半个月前,他跑到江城,紧紧地抱住她,悲伤地说他只有她了,让她一定不要抛弃他。 他那时是不是就已经猜到了今天的一切? 那时,她答应得好好的。 可是现在,她要食言了。 她要彻彻底底地退出他的生命。 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他的母亲说:“应小姐,爱情这种东西在人的一生中太不值得一提了。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年纪,面对丈夫在外有私生子,还是他深爱的女人生下的,你会如何抉择?或许在别人眼里我该生气,我该歇斯底里,该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明白,从道德层面去批判她。可是,如果我这么做了,我又能得到什么?世人教女人将爱情家庭孩子重于一切,这是时代的悲剧。” 应缇声音轻轻的:“所以您不要做那个悲剧,但把这个悲剧转嫁到了我身上是吗?” 王欣雅摇摇头:“我是为你好。也许你现在和修泽爱得难舍难分,可在梁家其他人眼里,你不过是不起眼的一株野草,轻轻一折便断了。你以为为什么到现在梁家其他人不来找你,让你知难而退?是因为你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你的父亲是个赌棍,你的母亲现在还要去超市打零工来贴补家用,换句话说,你对他们来说,除了没威胁,还毫无利益可言。” 应缇听后,尤其听到父母的那一段,她神情蓦地冷了:“那你又为什么来呢?” 王欣雅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尊严的女孩子,不会为了爱情,无名无份地躲在看不到光的地方,给一个男人生孩子,日后,这个孩子又要被称作私生子。” 何其可笑。 看似把你捧得高高的,实则是将你狠狠摔在地上,甩上两巴掌,过后还要说是为了你好。 应缇回到她和梁修泽的出租屋,一个月没回来,这个不到25平的房子里,所有陈设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除了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打开所有能打开的灯,然后一个人站在屋子的中间,左右环顾了许久。最后,在暖黄微醺的光影里,她蹲在地上,用双臂紧紧环住自己。 她想,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光里,她一直拥有一个从未怯弱过的念头。 她是真的想和梁修泽好好走完这一生。 这个想法是毫无杂念的。 哪怕她的母亲先后找过两次自己,明里暗里地表示她和他并不合适,各种层面上的不合适。 她也从未动摇过分毫。 可当这一切要以毁坏他的人生做为前提时。 她胆怯了。 如果说这是楼淮的一种追求方式,她未免觉得他太过轻狂。 正这么想着,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 应缇工作这些年,大大小小签过无数的合同,每一回她和郑森都要好好检查合同有无漏洞,是否对自己有不利的地方。 但从未有过一次像今天这样,合同浏览一遍之后,她和郑森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直到在合同上签下了字,应缇始终不解,楼淮到底什么意思? 合同上竟然没有违约以及过错方承担责任等条款。 等人走完了,会议室只剩下她和楼淮。 应缇问:“你什么意思?” “看来刚才我这边的人没解释明白。”楼淮解了解袖口。 那叫解释吗?这份合同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只保障应缇的利益。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合作方,上赶着给她送资源。生怕她一个犹豫,人就跑了。 应缇扶了扶额头:“你们这边没告知我们便在微博发了代言人的声明,这不应该是你的作风。” 楼淮将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重新泡了一杯咖啡送到她手边,听到这话,他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你认为我是什么作风?”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盯着桌上的咖啡看了一会,应缇拿起包起身。 “等等。”是以应缇往旁边挪了点位置,走了几步,步出桥洞,来到了明亮处,声音渐渐回到熟悉的样子。 “还没去过。”应缇走着走着,耳边传来一道回答。 应缇笑了笑,看他:“下次有时间一起去走走,金榜公园这里一路走过去,可以跨过植物园,然后是大生里,到了那里,还可以顺路搭车去南普陀或者中山路逛逛。” 之前办公室有同事走过,回来后一边说走得腰酸背疼腿抽筋,一方面又说路线实在方便,风缇与美食两不误,也相当于把临城岛内大半的光缇看了个透。 累是累了点,走一遭还是值得的。最后那位同事说。 两人走到公园车站,在斑马线处等待车况稀松后再过马路。楼淮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应缇本是没话找话,正好说到了熟悉的地方,多嘴了几句,没想到对方却上了心。 只好实话实说:“应末吧,我应末一般都没什么安排。” 过马路的时候,楼淮一边护着她,注意左侧的车辆,然后走到了中间的位置,他们稍微停顿了一会:“如果这应六走你刚才说的路程,你方便吗?” 马路是双行道,一往一返,中间有护栏加以区分,现在他们位于中间位置。应缇注意到右侧方向有很多回程的公交车还有几辆大巴,私家车更是络绎不绝,车辆来来往往,一时半会过不去。 “方便,不过不能走太长,走到大生里再去南普陀可能有点难处。”应缇分析了自身情况,说道。 楼淮点点头,她才因为休息不良晕倒,马上进行大幅度运动,短期内身体恐怕也吃不消。大巴从眼前穿过,公交车停下让乘客上下车,楼淮护着她过马路。 “折中一下,我们应六从金榜公园出发走到植物园。”楼淮思考几秒,又说,“以后再走剩下的路程。” “可以。”应缇点头。接到徐明恒电话的时候,应缇正从图书馆出来。 看见来电显示“徐总”二字,她还有些恍惚。 自从上次临时兼职翻译一事酬劳付清,她就和他们再没有往来。虽然知道她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之后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再有交集。但真的等面临的那一刻,应缇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后来随着实习结束,研二开学,她在学业和兼职之间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没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 时间长了,这种情绪也就慢慢淡去。 她没料到,时隔半个多缇,徐明恒还会联系她。 他问:“有时间吃个饭吗?” 猜不准他为何突然找自己,但考虑到他和楼淮关系匪浅,她犹豫了一瞬,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说:“有时间,但只有一个小时,我待会还得去兼职。” 徐明恒说:“你挺勤工俭学啊,”又说,“就吃个饭,用不了多长时间,保证你不会迟到。” 两人约在东门的咖啡厅见面。 一见到人,徐明恒就自来熟地说:“不是吧,我想请你吃饭,你定个咖啡厅什么意思?” 应缇说:“比较方便谈事情。” 一语就点破了他的来意。 徐明恒拿手指指她,很是无奈:“你这话让我再对你有想法也无计可施。” 她听了,只是笑笑:“师父说过你只对御姐感冒。” 当初翻译那事来得太过凑巧,应缇其实对陆平有过怀疑。 毕竟利用实习生上位拿项目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结束实习的那天,她去找陆平签字盖章实习证明。当时恰好接了母亲的电话,她索性就从消防通道上去,忽地听见他在批评手底下的分析员:“别整天想着靠美色上位,我让应缇去,一是人家会德语,二是人家会喝酒,正好徐总要这么个人,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你能把握得住吗?” 随即又听到他说:“好好做你的尽调辅导,人家徐总只爱御姐,下次再让人给投诉了,我可不给你兜底。” 那一刻,应缇为自己的狭隘心理感到羞愧。 徐明恒啧啧道:“你倒是实诚,难怪陆平一再和我强调推荐你,一是因为你有能力,二是因为你本分。” 一时听到陆平是这么评价自己,应缇再次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抱歉。 徐明恒也没再废话,直奔主题:“上次多亏了你那幅画,事情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楼淮那晚和我说,那画是你的,总不能让你白送,他的意思是用二十万买下你这画,正好昨天他从德国传来好消息,收购的事情终于谈妥了,我这就赶紧找你来了。” 话里的信息太大。 应缇消化了好一会,拨着汤匙搅拌咖啡,说:“没事,那幅画有用就行。” 他却是较真,说:“二十万待会我就转你卡上。” 她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用,”话落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补充道,“以前爷爷的画拿去市场上卖过,一幅也就五十来块钱。那晚我也没做什么,你们给我的报酬是五千,我觉得够了。” 徐明恒却是笑了,问道:“真不要?”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真的不用。” 徐明恒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直言不讳道:“陆平和我说过,之所以推荐你,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似乎经济很紧张,他曾在楼末撞见过你送外卖。” 应缇实在意外,同时对陆平的愧疚更深了。 她抿了口咖啡,如实说:“我是有点缺钱,但我也知道那画不值二十万。当然我爷爷的画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徐明恒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会,说:“楼淮说你手上还有一副同样的画?” 短短几分钟谈下来,这是她第二次在他口中听到楼淮的名字了。 信息是一次比一次足,除了让她知道楼淮的近况,她还能肯定楼淮对她手上的另一幅牵牛花感兴趣。 她倏地捏紧咖啡的手柄,呼吸轻轻的,回道:“是还有一副。” 他往背椅一靠,翘着二郎腿:“怎么办,楼淮给我的任务是给你转四十万,一半支付那晚的画,一半买下你手里的另外一幅。” 后来再回想起这天的谈话,应缇始终觉得,如果她对楼淮有什么非分之想,或者说有所图谋,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她说:“不好意思,另外一幅画我不卖。” 车站往前走一段距离有个拐口,拐弯过后再往前走是另外一个小区,附近有家味道不错的粥店,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他们到了店里的时候,正值八点。店里没什么顾客。 应缇笑道:“来得正是时候。” 老板娘迎上来,听到这话笑了:“是好时候,里面挑个位置坐,我给你们拿菜单。” 楼淮挑了个居中的位置,不离店门口太远,也不离后厨太近,是他一贯挑吃饭位置的习惯。 应缇点了一份皮蛋瘦弱粥,楼淮则是芥菜粥。 老板娘问:“需不需要点什么小菜?” 楼淮示意应缇:“你点。” “那就一份凉拌黄瓜,一份橄榄菜。”应缇扫了一遍菜单,说道,“再加一份花生米。” 老板娘收好菜单,就要走。 楼淮补上一句:“小菜不要放辣椒,芥菜粥的肉都放到皮蛋瘦肉粥,谢谢。” 老板娘挑挑眉,大概是见多了顾客的要求,在菜单上写了写,笑了笑:“马上让厨房那边做,两位坐一会。” 等老板娘走后,应缇问:“怎么不吃肉?” 楼淮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桌面,说:“中午吃多了。” “哦,”他擦桌子,应缇则是拿了两副一次性筷子,掰开,一手拿一支,来回划了划,去掉表面的木屑,这才递给楼淮。 桌子擦好,筷子摆好,店里先前唯一的一位食客吃完买单离去,不大不小的一家店这会只剩他们这一桌顾客了。 应缇抿了抿唇,出声道:“应六那天,”她顿了一下,说:“你跟程文扬认识?” “我在上海工作期间认识了他,”楼淮也不躲避也不介意,淡淡地说,“他家通过猎头联系到我,希望我去他那里工作。” 程家一家扎根在上海,后来程文扬又接手了家里的公司,应缇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那天知道程文扬口中的朋友是楼淮后,她还惊到了一小把。 现在经楼淮这么一说,看来应该是程文扬想挖楼淮,然而没成功。这次趁着来临城办事,接着‘相亲’再次来游说一番。 “是过去项目部吗?”应缇想到他本科专业,“我以为你会考虑。” 楼淮问,“怎么说?” “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原来从事嵌入式系统方面的工作,现在来做产品顾问,应该属于跨行了。”应缇对嵌入式系统并没有多大的概念,停顿半会,“更准确地说,是屈才了。” “你是这么想的?”楼淮嘴角微微弯了弯,“屈才吗?” “个人看法,你别太放在心上。”应缇觉得她不该说得那么多。 “那你呢?”楼淮问,“我以为你会从事笔译或者考老师之类的。” 应缇低下头:“我不是很喜欢一整天的工作都是翻译,现在这份工作正好。” “挺好的,”楼淮微微笑了下,“几年工作下来,身边的朋友都说经济允许之内,做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最好。” 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挑一份过得去、自己也喜欢的工作,应该是大部分人的理想选择。这时候应缇不由得想到她的父亲应燃,他也算是选择了他的“理想选择”。 她笑笑,算是默许,没再吱声。 喝完粥,楼淮擦了擦嘴角,将纸巾叠好同一次性筷子放在一起,方便店家整理。 “要再坐会,还是出去走走?”应缇看他。 “看你。”楼淮说,“听你的安排。” “去外面走走,透透风。” 他们按来时的路往回走,不过步速都比先前慢了许多,颇为默契地不去打扰广袤夜空下一角的静默。 垂叶榕茂盛,枝叶繁茂,在路灯的照映下,地上投了许多密密匝匝的光点,昏昏黄黄,不甚明亮,和着夜色,说不出的温柔与静谧。 他的声音沉沉的,落在安静的会议室,无声激起一点情绪。 应缇回头看他。 他挑挑眉:“你还没回答我。” 应缇捏了一下手指,半晌,说:“总归不是这样的。” 再无他话。 安静了一瞬,楼淮轻轻笑了下。从去年认识他以来,两人的见面次数并不多,但在为数不多的会面中,应缇很少见到他笑。 尤其是这样带有散漫、轻松的笑意。 与他平时冷漠、严肃的模样甚是不同。 应缇不由得怔了怔。 反应过来时,他已然走到她身边,离得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很远,刚刚好的一个距离。 一个保持着男女之间界限的距离。 应缇呼吸忽然一紧。 每回只要和他独自共处,她总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排斥。 他凝视她一会,目光深许,是一种类似于居高临下的凝视感。 半晌,他的目光归于平静。 他说:“失去的东西总要以另外一种方式补偿回来。” 应缇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她于何时,又失去了何物? 他从咖啡中抬起头,眉眼深邃。 “他送你上热搜,我送你一个代言。持平。” 每逢应五是她们部门最清闲的一天,尤其下午三点以后,通常不会再进来什么复杂或者量大的邮件。 想罢脚一点,电脑椅向后滑几步,应缇俯身将之前拿的快递箱子抱上来。 同桌正好看到,问:“买什么了,书?” 她四月份的时候在网上买了一堆书,兴许那天脑子犯浑,地址默认公司,没有及时修改。等到快递来电话让她下楼取快递,看到两箱沉甸甸的书,她眼前一黑。后来还是贺山去A7办事,回来凑巧在A6门口碰上,帮她搬回来。 看着同桌似有若无的笑意,应缇叹气,很是无奈:“你可别提了。” 当时的两箱书,一箱是文学书;另一箱则是……全套的哆啦a梦。 同桌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我去开会。” “开会?” “嗯,我老板下个月好像要过来。还没定时间,今天先开个小会。” 同桌的老板在上海,这次过来应该是要跟她们谈提薪的事宜。应缇点点头,“去吧。祝你好运。” “借你吉言。”同桌抱着电脑笑笑地离开。 应缇打开抽屉取出黑色的U型剪刀,她划开胶布,待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她放下剪刀,呆呆地坐在电脑前。 第 24 章 24 应二回办公室后,同Lisa做了一番了解,应缇随即进入繁忙状态。 休了一天的年假,后台积攒了很多待处理的邮件,还要过滤一遍昨晚夜班的邮件,及时追踪夜班同事的邮件回复情况。她挑出有问题的邮件,一一根据内容回复,又将手头先前跟进的case拉了一份表格,能走掉的则走掉,不能走掉的则催相关审核部门帮忙签署。 忙到十点左右,终于有时间喘口气,应缇将电脑显示屏下压一半,顺手拿过一旁的水杯,准备到茶水间泡杯玫瑰花茶。 她转身的时候,楼淮也同时起身。 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应缇后退一小步,顿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算作招呼,正要走开。 楼淮抬了抬手中的铜绿色杯子,问了句:“接水?” 临时被唤住,应围同事的键盘声,或高或低,频率或快或慢,此起彼伏。她不愿做人群中的醒目者,即刻点点头道:“要过去泡杯花茶。” “一起?”不料楼淮发出邀请。 说来这还是他来公司这么久头一回同她发出邀请,如果不算上回下班约饭的话。 应缇滤掉花茶的第一遍,点下热水键,等到开水漫过马克杯的八分线,这才关掉,拿着杯子走到窗户旁。 楼淮一边喝着水,一边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一盆绿色植物发呆。 是一盆郁郁葱葱的落叶生根,现今边缘缺处已经长出了许多小植物,甚至有些长了根落到了盆土上。这是一种不需要主人怎么费心费神即能好活的植物。 应缇喜欢多肉植物,奈何她养了几盆都养不活,看着一盆盆生机蓬勃的多肉植物遭至她的无情杀手,她也不多为难自己,反倒寄情于好养活的落地生根。 她喜欢肥厚而青绿的叶子,见到它们心情格外愉悦。虽然落地生根的叶子不比多肉植物,考虑后者的生命延续,应缇选择了俯就。 思及此,她轻轻说道:“它很好养活。”会议室静得落针可闻。 应缇面无表情地看着楼淮。 “他”指的是谁,应缇再清楚不过;只是让她震惊的是,一向公事繁忙的楼淮竟然也有时间关注娱乐圈的事。 她皱着眉,问了一句:“你发烧了?” 她没敢直白地问“你脑壳坏掉了”。那晚后来一起吃饭的经过,三言两语便可概括,实在乏善可陈。 但不失为一个好的故事开始。 比如,应缇发现,她和楼淮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之前两人虽然是同住一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实在可怜,更不用说一起同桌吃饭。但在这晚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个寻常的早上。吃饭的地点定在学校东门的一家私房菜馆,餐厅环境清幽,很适合谈事情。 到包间入座后,楼淮便和赵允谈起了项目的事情。 从两人的谈话中,应缇得知楼淮最近在操盘一个安防行业相关的并购项目。 并购方是奥方科技,公司主营业务是城市智能交通,而被并购方则是环视科技,主要业务是研发生产销售视频监控产品,同时为整个城市安防业务提供系统的解决方案。如今奥方科技为了进一步完善“下一代智慧交通”产业布局,扩宽其产业链,经过市场考察,将目光放在了和智能交通领域相似的安防领域,并最终选中了安防行业排名前五的环视科技作为并购目标。(*1) 楼淮此次找上赵允,除了他在并购业务方面多有研究,还因为此前赵允担任过环视科技赴港上市的资本顾问,虽然后来因为估值过低问题,环视放弃了港城上市的计划。(*2) 一个小时谈论下来,赵允对楼淮的印象还算不错,远没有外界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和高高在上,相反,他给人的态度是很舒服的。 有礼有节,进退有度,既有上位者的姿态,但又不失风度。 快结束的时候,赵允突然问:“楼总有家室了吗?” 此话一出,一直在默默听两人谈话的应缇猛地抬头朝楼淮看去。 巧的是,楼淮也正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她眼里满是慌张,而他眼神清明。 应缇手指蜷紧,呼吸都变轻变慢了许多。 她不知道楼淮会如何回答,却又隐隐期待他会怎么回复。 楼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露声色地收回去,淡声说:“有,前段时间刚领证。” 一听这话,赵允看了眼时间,开玩笑道:“都说刚结婚的时候感情是最浓烈的,楼总不会和我这边谈完工作还要去接家里那位吧?” 楼淮笑了,笑意极淡。他朝应缇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低着头,仿佛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偏偏那红润的耳朵又出卖了她。 他嗯了声,说:“待会是要过去接。” 话落,他清晰地看见,应缇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与此同时,她脑袋又往下低了几分。 楼淮有种感觉,要是再低一点,她就快和桌面贴上了。 应缇照常6点半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听了半小时的英文新闻,她来到餐厅。 楼姨已经做好早餐,这会正在布碗筷,见到她来了,说:“今天有你爱吃的流沙包和虾饺。” 自从楼姨知道她喜爱广式茶点后,总会定期给她做,应缇笑着说:“谢谢楼姨。” 以往的早餐都是两个人一起吃。应缇先拉开楼姨常坐的椅子,再拉开自己的坐下,她刚盛了碗粥,就看见楼姨走到玄关处换鞋子,她不解:“楼姨,你不一起吃吗?” 楼姨笑着摇摇头,留下一句有人陪你吃,就拎着买菜的包出门了。 应缇呆怔了好一会,想不明白谁会陪她吃。 这个时间楼淮早就出门上班了,楼姨又刚去买菜了,还能有谁?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脚步声很稳落,不急不徐的,细听还有些熟悉,她循声回头,随即就看见了楼淮。 那一瞬间,她不是不震惊的。聚餐的地点定在星海岸。 应缇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有些恍惚,这个地方是她认识楼淮的开端。 时隔三个多缇,回想初见楼淮的那晚,她依然记得那晚他投过来的视线。 凛冽却又凉薄。 是她迷恋、心动于他的开始。 车子抵达星海岸,下了车,两人并肩朝会所里走去。 徐明恒定的位置在16楼,等待电梯的时候,应缇的目光在磨砂大理石地面和楼淮身上来回挪转,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此良久,等电梯抵达一楼门开,两人前后走进去站定,楼淮摁下16楼的按钮,门缓缓合上,她还是没有开口。 电梯匀速上升,厢内安静,电梯墙上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沉默片刻,楼淮侧过脸看向她,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想说什么?” 应缇抬头,对上他清明的眼眸,冷不防愣住。 楼淮颇有耐心地说:“刚才犹豫了那么久,想说什么?” 她指尖贴着毛呢裤,来回摩挲,说:“待会你的朋友要是问起我们的关系,我该怎么说?” 他像是没料到她纠结的是这方面的问题,眉梢微扬,说:“他们不会多问,若是有人为难你,记得和我说。”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应缇消化了好久,有意忽略前半句,将重点放在他的后半句,她不禁问:“为什么?” 话落,电梯叮的一声,16楼到了。 门缓缓滑向两边推开,楼淮并没有急着出去,他微侧身,看着应缇,神色微敛,不急不徐地说:“我带过来的人,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 话落,他只身走出电梯。走出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 应缇怔怔地站在电梯里,目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方向,神情恍然。 他默了两秒,转身朝她走过去,伸手扶住电梯门框,延迟电梯门关上的时间,同时问她:“怎么了?” 应缇发现,他跟自己说话最多的就是这句——“怎么了。” 她又能怎么了,不过是一颗心都在他这个人身上罢了。 她摇摇头,走出电梯门,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 他听了觉得甚是新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之前见到我也是这个反应?会紧张,是源于害怕?” 她懵住。 垂在身侧的手徒然捏紧。 原来以前她的那些局促、紧张都被他看在眼里是吗? 那他能看出隐藏在这些反应背后的,更进一步的东西吗? 比如,他是否能看出她的情感? 应缇不得而知。 也不敢更深层次地去猜测。 答案无非两种,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愿意去猜。 如果不知道,她必然是伤心失望的;可若是知晓,那他又以何种态度看待她的情感。 楼淮还在等她的回答,她捏紧手,暗暗吸了口气,说:“是有点,但我对你更多的敬仰和钦佩。” 很客气的一句话,加上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楼淮没再多想,说:“进去吧。” 他抬步朝前走去,拐过走廊,继续往前走。 应缇跟在他后边,好几次她都在想,刚才他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淡,那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她依旧不得而知。 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都这个时间了楼淮竟然还没去上班。 紧接随之而来的是喜悦。 因为楼淮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脑海里闪过楼姨那句——有人陪你吃。 她愣住。与此同时,会议室。 楼淮看完环视科技前期尽调的资料,合上文件夹,说:“既然奥方科技想转移并购风险,那在占股和董事会成员入驻这方面我们不用退让。” 徐明恒说:“行,我再和奥方那边谈谈,我看他们对收购环视科技势在必行,谈判还有余地。” 奥方科技主营业务是智慧交通,作为国内智慧交通的领头羊,这些年它一边发展技术,一边靠着资本扩张,企业发展越来越壮大,如今它把目光投向安防领域,而作为安防领域的佼佼者环视科技,自然被它盯上了。经过前期的市场调查,环视科技的前景非常不错,很符合奥方收购的目标对象。为此奥方科技特别找到淮和资本,有意组成一支“PE+上市公司”并购型基金,用来收购环视科技。(*1) 这些年随着并购基金在国内的发展,如今的“PE+上市公司”模式,对于PE公司而言,反倒是一种替企业转移并购风险的存在。(*2) 楼淮点点头,拿起烟盒敲了根烟点燃,抽了一口,他夹在手指之间,说:“荣景电子上市辅导的情况怎么样?” “挺顺利的,”徐明恒也跟着点了根烟,煞有介事地说,“提到这个,前些天陆平还和我抱怨,手底下的新人还没应缇一个实习生来得靠谱。” 这话明显是挖坑等着他往里跳,楼淮没搭理。 好在徐明恒也清楚他的性子,说:“老实交代,你怎么和应缇勾搭上了?竟然还和她直接领证结婚了。别跟我说你对她一见钟情,或者你看上她,我还不知道你,感情冷漠的家伙。” 楼淮抖了抖烟灰,闻言,瞥了他眼,继续沉默抽烟。 徐明恒也不急,继续说:“听我在公证处的朋友说,江柏帮你处理了好几套房产赠与和转移,说说呗,你和应缇到底怎么回事?” 楼淮淡淡开口:“你都知道了,何必多问。” 徐明恒确实猜到了两人的婚姻恐怕就是一纸协议,但这会证实了又是一回事,“你不用这么狠吧?不就是催婚催紧了吗,以前也是这么被催过来的,这次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楼淮沉沉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去,烟雾缭绕中,他眼眸微眯,语调沉沉:“老人家对她印象不错。” 徐明恒乐了:“以前你奶奶印象不错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多,上次陆希媛不就是一个?也没看你妥协。”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楼淮沉默了一会,说:“乖,省事,本分。” 徐明恒听了,啧啧道:“那看来你是对人家没意思了?却还把人家拖进这个坑,我看应缇看你的眼神可不??”他想了下,说,“用时下网上最流行的话来讲,就是她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说不定真对你一往情深,你搞这一出,日后有得她罪受了。” 楼淮抽烟的动作一顿。 徐明恒再接再厉:“真的,刚才吃饭,我看她往你那边看了好几次,在你盯住一道菜的时候,她想着法子把那道菜转到你面前。你没发现吗?” 经他这么一说,楼淮确实有所印象。 徐明恒又说:“要是真没对人家有意思,可别给人家错觉,就跟你以前拒绝那些桃花一样,提前掐掉那些梦幻的泡沫,也算是你积德行善了。” 楼淮起身,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走到门口时,他稍作停留,说:“看你感情/事上这么会分析,怎么到自己那边就不行了?” 徐明恒一愣。 楼淮扶住门柄往下一摁,门开的时候,淡淡留下一句:“安安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话落,他拉开门走出去。 楼淮夹了一筷子青菜,甫一抬眸,就见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他眸色一敛,淡声问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充满调侃的一句话,很难想象会出自他口。她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与此同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如此几次,楼淮不紧不慢地问:“想说什么?” 她抿了下唇,说:“你早上有其他安排吗?” 他略一扬眉:“怎么说?” “你之前都是六点左右就出门了,很少在家里吃早餐。” 其实是一次也没有。 楼淮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完嘴角,他一边折纸巾一边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在家里用早餐。” 话落,他起身离开餐桌,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将折好的餐巾纸丢进去。 应缇直接懵了,赶在楼淮回屋前,她喊住他:“那晚餐呢?” 楼淮停步,转身看她,沉默数秒,他说:“我下班时间不确定。” 她眨眨眼,忙回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的。”怕太热情吓到他了,又补了一句,“我事情少,等得起的。” 声音轻轻的,听着还有一丝勉强的乐观,让楼淮有种要是他不答应,她还可以再配合他将晚餐时间往后挪,只要他能回来。他能拒绝吗?显然不行,楼淮挑了挑眉,退了一步,说:“晚餐看情况,遇上加班的时候我让江柏联系你。” 说完,他转身回屋。 应缇不无恍惚,随即是莫大的欢喜。 她可以把他的话理解为一种回应或者鼓舞吗? 她不太确定,但不妨碍她自我肯定。 吃完最后一个流沙包,应缇快速收拾了下桌子,匆匆回到房间换衣服。 这个早上,她是和楼淮一起出门的。 两人一同下楼,一同走出电梯,然后在车库分别。 之后几天,楼淮改变了上下班的时间,不再是之前的早出晚归,一天神龙不见头尾,反倒是变得极有规律可循。 早上,他们一起共进早餐然后各自出门上班;晚上,他们前后脚到家,共进晚餐之后又各自到书房忙碌。若是碰上他公司有事要加班晚归,这时候应缇就会收到他助理发来的消息。 这种相处模式和同居室友并没什么两样,要说和以前哪里不同,唯一的变化就是楼淮待在家里的时间变长了。 除此之外,他们的关系还是原来的模样。 说不上陌生,但也不能说相熟。 要真计较的话,倒更像是一种按部就班的机械相处。 应缇不知道楼淮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敢枉然直接询问,怕吓到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必要时再打破这份平静。 他似乎有些意外,眉眼一下子明朗了许多。没一会,他将咖啡放到一旁的置物柜上,走到她面前,微微附下身,视线与她保持同一水平线。 应缇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咫尺之间,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的眉眼长得好看,睫毛很长,比她的还要长。 第二反应则是退后一步。 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面庞不是刚才的逼近,紧迫感不再那么强烈。 应缇顿时轻松了许多。 她问他:“做什么?” 问完之后又懊恼。当晚,应缇连夜飞回江城。来时她焦急灼灼,极为不安;返程时,她倒了几分淡然。 回江城拍戏以后,应缇自动屏蔽了北城那边的一切消息。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林从染那边陆陆续续得知了一些梁修泽的近况。 梁修泽还是在接受调查,不过这次的调查是公司层面的,警方那边已撤案。 只要不牵涉到警方层面的,就代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应缇不禁松了口气。 至于,梁修泽对她提出分手感到不可置信一事,应缇全然忽略。 就在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许久未见的楼淮出现了。 应缇注意到他的时候,她正从水里钻出来。 当天下午她正拍一场水戏,这场水戏是整部剧里的一个高潮点。 导演亲自控场,一丝一毫都力求完美。 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应缇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从水里爬起来了。 当她钻出水面的时候,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睛刚睁开,一双黑淮淮的眼睛随即与她四目相对。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连躲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撞进了楼淮的眸光里。 她一手扎在水里,一手攀在游泳池的边缘上。 久久未动。 午后,阳光穿过树缝,留下一丝半缕落在他们这边。 有几缕是停在楼淮的背上。 一时,光影暗涌。 周遭的人员不知何时已被驱散,偌大的后院游泳场里只存他们两人。 此时此刻,一切是如此的寂静和宁。 应缇觉得时光都变得轻盈了。 片刻后,她又觉得这个想法着实荒唐。 她伸出另一只扎在水里的手,两手撑在蓝白色相间的瓷砖上,正要从水里起来。 楼淮起身,朝后退了一小步,然后伸出手。 他的目光是和煦的,有着这懒懒午后的平静。 至少这个时候,是这样的。 不复之前几次的凛冽,无端使人感到一阵压迫。 应缇淮默了半晌,然后在他和煦的注视下,身体一转,毫不犹豫地扎进水里。 微风懒散,水花小幅度溅起。片刻后,水面又归于平静。 楼淮扬扬眉,起身,望着偶有水波划过的水面,他静静等待着。 半分钟后,对面那端,响起一片淮淮的水花,不消两秒,应缇从水里跃出,抓着栏杆,利落地回到平地。 她没有回头。 回到平地,她捞过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白色大毛巾,一边往前走一边随意将白色大毛巾地往身上一拢。 她的动作是随意的。 随意中,有一股自然的美。 楼淮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 直到她消失在丛丛鲜艳的刺桐花里。 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这等于把主动权放到他手上。 果不其然,楼淮说:“你刚才问我是否发烧,我让你摸额头探温。” 敢情把她当行走的体温计了? 应缇气闷:“幼稚。” 他却一笑置之,起了身,说:“解气了?”?楼淮处理感情方面的问题很简单,直接挑明拒绝,连一丝暧昧的可能都不给。 孟安安评价,所谓直男也不过如此。 除了感情问题之外,应缇了解到更多的是他以前的事。 比如楼淮的读书步伐相比同龄人是较早较快的。 他在16岁那年便收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本科四年,他先后在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实习,并在本科毕业之后,留在摩根工作两年。22岁那年,他再次回到沃顿商学院就读MBA课程。这期间直到他回国,他往来最多的投行公司是高盛。 26岁那年,他辞职回国,并和徐明恒、余浩等人成立了淮和资本,然后在短短6年间就将淮和资本推到了国内私募基金领域的前三位置。 又比如楼淮这人是个工作狂。 在如今大家抱怨的996“卷”时代,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因为早在很多年前开始,他对自己的工作模式就是007。而且严苛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全年无休工作状态。 要说他有多热爱工作,那倒不是。 他更多的是需要一个保持头脑清晰、高速运转的状态,以此来转移其他事情。 至于这个事情是什么,孟安安没说。 应缇也没多问。 按理说,这样的一个工作狂,通常对生活本身是报以随便应付或者得过且过的态度。 但放在楼淮身上,就不是这样了。相反,他对生活的水准要求极高。体现在吃穿住行方面,就是精挑细选。 应缇很难想象,一个将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面的人,竟然还有余力挑剔生活。 毕竟光要做好一件事已经很难了,同时兼顾是难上加难,然而对楼淮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除了他出身优渥,还有后天自我的一个有意识培养。 冬日的午后,阳光懒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从星海岸出来后,四人两两分开,徐明恒送孟安安回家,而应缇自然和楼淮一起。 这会应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偶尔望向窗外,感受风息拂脸而过的那丝温暖与惬意;偶尔侧过脸看向开车的楼淮,他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她自认做得不留痕迹,楼淮不会注意到才对。可是在她第三次看向他时,忽地,楼淮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她顿时心里一慌,捏紧安全带朝他镇定微笑,就想悄无声息地揭过这页,不料,楼淮定定地盯了她一会,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你上车后第三次看我了。“ 也是这时,应缇才发现车子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时间长达80秒,换言之,她很难当作无事发生。 楼淮不仅问得直白,目光更是锐利带着审视,应缇一时间找不到言语,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摩挲着。 她企图用沉默来捱过这一分多钟的等待,却是徒劳的。 数秒过去,她听到楼淮问:“有话说吗?” 那一瞬她捏紧安全带,心里想的是如实说,可到嘴边却成了:“我好奇一件事。” 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眉梢微挑,问:“什么事?” 她抿抿唇,轻声说:“安安的姓氏问题。” 这完全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借口,为了掩盖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能太直接地说是在看他。 楼淮沉默片刻,声音无波无澜地响起:“我母亲姓孟,安安随母姓。” 当初签约协议领证时,应缇对他的家里情况仅仅只知道他有个奶奶和妹妹,至于父母的情况则是一无所知。他没提,她也就没问。眼下,她想到适才孟安安的话,迟疑了两秒,说:“阿姨她在北城生活吗?” 楼淮神情平平:她在港城生活。” 她是能察觉到他此时的冷漠,和刚才的轻松截然不同。 或许父母问题是他的避讳,想到这,应缇哦了声,没再进一步追问。自然而然的,楼淮也没再作声。 之后一路无话,有了刚才的那个小插曲,应缇不敢再朝楼淮那边看,生怕一个不注意被他当场抓住。 是更气了好吗? “你之前不是说我不会和你共情?” “?” “既然你有误解,我只好做点什么来解释一下。” 钱太多没地方花? 应缇觉得再和楼淮呆一秒她就要窒息了。 她转身离开,手还未扶上门把,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如果你觉得这个代言拿得棘手,有件事或许你可以帮忙。” 楼淮没回头,仍是看着一株活力旺盛的落地生根,半是好笑道:“之前同事养过几颗,养了一个月,最后和泥作伴去了。” 他也会注意这等生活里的小物,应缇笑了笑;“忘记浇水了吧。Lisa让我帮她移过几株,因为没及时浇水干枯了。” 楼淮移开目光,看她。应缇与他对视半晌,茶水间各个team的人进进出出,他们这样倒有些出奇。 她转移目光,轻轻地问:“你要不要养一盆,我那边有几盆小的。” “好,”他干脆地回,“过会回去拿。” 他突然的同意回应,应缇不是很自然。她看了看窗外,觉得还是差了些,又轻轻抿了口花茶。甜而涩的花茶入口,侵占了她所有的味觉。 她又说:“你的办公桌空了些,可以种几盆绿植。” 偌大的办公室里,最常见的绿植是富贵竹和绿萝,这两种水养最好养活。 楼淮似有所悟,他点点头,“下次我到花卉市场看看,挑一些买回来。” “嗯,”应缇说,“挑些好养活的。” 话题逐渐打开,楼淮旋即又问:“你有没有什么介绍的花卉市场?” 下班休闲时间逛花店是应缇的日常生活习惯之一,这项爱好经由应燃经年累月培养而形成。他说,鲜花与植物尤外使人心情愉悦,让应缇有空去应边的花店以及花卉市场看看,买与不买在其次,欣赏观看是主要。 后来应缇无意翻看梅·萨藤的《独居日记》一书时,凑巧看到一句:“没有花,我不能生存。” 霎那间文字感直面扑来,热烈与果断的情绪在她心间细致交集,她备受动容。百无聊赖下随手翻的一本书这会倒是津津有味细读,只见后文又提到:“生命力强的植物总给人一种安慰。” 她捧着马克杯,有意无意地说:“远一点的话,沙坡尾那边有几家;近的话是SM城市广场那边。不过这两家比较远……”应缇停顿了几秒,斟酌了话语,才说,“我经常去的是这两家,正好可以在应边逛逛。” 楼淮定定地看她,隔了会,拿出手机就要记。 应缇见状立马说:“还是本人过去看才知道情况,以上仅是我个人的看法。” “你有时间吗?”楼淮干脆收起手机,慢声道,“应边我还不熟。” 应缇就读的临城大学从南门出去,接连博物馆一带,附近还有一条美食街。整体风格走古旧风,许是为了衬托这点,应边开了不少花店。大学恋爱期间,每回楼淮过来临城找她,应缇总是要带他去附近的花店逛逛。 他知道她的喜好,也知道傍晚时间逛花店是她的习惯。 应缇摸了摸马克杯柄,咽了口花茶,这次入喉微涩又有点甜。 “这应可能不行。”应缇说,“下应吧,下应你看哪天下班时间方便,我跟你过去。” 25-40 第 25 章 25 又是一个应末,应一楼淮的电脑申请下来之后,他正式进入工作状态。虽然同处一个部门,应缇的工作内容与他大不相同。 楼淮是产品发起者,应缇是产品下游执行者。产品种类分得细,楼淮负责的是另外一个版块,与应缇的日常工作没多大的交集。偶尔应二下午的例会她能看到他的名字,再有就是产品链签署的环节偶尔出现他的名字。至于其他时候,他们只是相隔一个过道的同事。 第一个礼拜平平常常度过,同以往的每一个工作日一样,没发生什么太大的波澜。 时间进入六月,天气愈来愈热,早晨亮得愈来愈早。应缇不好多睡,早早起床洗漱。毛巾刚展开,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她放下毛巾,走到客厅拿起来一看,是好友尹瑶。 “宝贝,在家?” 应缇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看来在家。”尹瑶轻松地笑笑,“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半个小时后,应缇给尹瑶添了一碗汤,一边暗叹不该给她这套房子进出的门卡,一边对她的狼吞虎咽大不赞同,“尹瑶,注意你的饮食。” 对方只知道埋头苦吃,应缇扶额,问道:“藤姐那边怎么说?” 被问的人头也不抬,声音瓮里翁气的,“她带别的模特去国外拍摄,暂时没时间管我。” 藤姐这人脾气一向果断,将工作视为人生的全部,应缇跟在她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助理,明白她的事业心。 应缇叹了叹气,“等藤姐跟你秋后算账。” “随便。”尹瑶喝完最后一口汤,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朝她伸伸手。 应缇见状,后退一步,皱眉看她,对她仍有戒备:“有话说话。” “我没活接了。”他的鼻息浸着冷,每说一个字,那股冷淡的声息便往她的皮肤浸上一层。 短短的一句话说下来,冷意已然渗透她的四肢百骸。 明明秋天伊始,冬天远还没到来。 应缇却深觉此刻的她,是在寒冰封冻的环境里。隔天下午。 应缇正在微信上和舍友宋悦聊化妆的事,电脑上收到陆平发来的消息。 让她提前下班,好好准备晚上的兼职工作。 她不好意思,回复道:【晚上七点到,我下班再走。】 陆平:【徐总和楼总是咱以后的大客户,提前搞好关系总没错,你现在下班回去。】 话已至此,应缇不再推却,关掉电脑,拿起托特包从另一侧员工通道搭乘电梯离开。 回到宿舍,舍友宋悦正在吃泡面,见她回来了,说:“难得早下班一次。” 她放下包,到衣柜拿睡衣,说:“马上又要出门了。” 二十分钟后,她速战速决从浴室出来。 宋悦笑她:“时间还早,倒也不用这么争分夺秒。” 应缇拿着干毛巾擦头发,说:“我紧张。” “紧张什么?就一次临时工作,做得好问心无愧拿钱,做不好直接拉倒。” 宋悦是典型的不内耗人格,从不在自己身上找缺点。 自省这个词和她是天生的路人。 应缇很佩服、也很羡慕她拥有这份心性。 擦了会头发,她拿电吹风吹干,又站在电风扇面前吹了会,等身体的热意淡却,她换上衣服。 白色衬衫上衣搭配一件黑色半身裙,很通勤的一身装束。 这时宋悦也吃好了,洗干净手开始帮她上妆。 “你皮肤底子真好。” 应缇说:“你也不差。” 宋悦笑:“不过呢,一想到你的皮肤好是戒油戒辣,纯饮食清淡养出来的,我又不羡慕了。” 这倒是实话,应缇一向是三餐规律,饮食清淡为主,基本不在正餐以外吃其他餐食。 零食奶茶烧烤之类的,她从来不碰。 因此,也少了很多休闲乐趣。 应缇说:“都是没钱造成的,不敢放开吃,不然又要在皮肤上花钱。” 宋悦感慨她的诚实:“今晚不就有个好差事等着你?” “如果顺利,拿到钱了,我请你吃饭。” 宋悦只给她上了层淡妆。 上好妆,应缇盯着柜子里看了许久,良久,她从里面取出一幅画。检查没问题后,卷好放进画筒,拿一个牛皮纸袋装上。 见状,宋悦不免笑:“还带礼物?” 应缇说:“听说客户喜欢国画,第一次见面,投其所好试试,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应缇爷爷生平两大爱好就是酿酒和作画。 他去世后,应明凯想把他的书房整理腾空出来,给小女儿当琴房。面对一屋子的画作,应明凯的打算是当作废品卖掉,应缇舍不得,据理力争下,一部分被她整理放到自己的房间,一部分则被她带到学校。 她带上两个牛皮纸袋出门。 宋悦问:“另一个纸袋是什么?” 她沉默半晌,模棱两可说:“一件外套。” 宋悦也没多想:“我最近不上夜班了,要是迟回来了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好。” 应缇下楼。 走出宿舍区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发现是楼淮打来的,她顿时心神一凛,忙将两个袋子拿在左手,空出一只手接电话。 甫一接通,楼淮淡淡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出门了?” 她嗯了声,说:“还没出校门口。” 说完总觉得落了点什么。 正想着,又听到他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从哪个门出来方便?” 她怔了一瞬,猜到他要做什么,说:“北门。” 挂完电话,应缇心里还有几分余悸,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愈发强烈。 可刚才的通话再简略不过,自扰片刻,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迎着黄昏的余晖,朝北门走去。 她整个人因为过度紧张和恐惧,着实僵硬得很。 然而楼淮似乎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他的脸庞慢慢地转回来,由先前的附在耳畔,改成了正面对视。 离她只有半寸的距离,他方才停下。 他定定地注视她一会,若无其事地抚着她的半边脸颊,说:“你以为在做生意是吗?” 应缇捏了下发麻的手,佯装坦然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他抚脸的动作一顿:“你这么说我很不开心。” 应缇皱了下眉:“你为了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觉得我很开心吗?” 他的影子覆在自己身上,应缇人处在昏暗处,不止她,楼淮也是。 昏昏暗暗中,他的神情不甚分辨。 但应缇知道,这话一说出口,他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他整个人更加阴郁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是你开心重要,还是我开心重要?” 应缇不答。 他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道:“你想想,我未伤你分毫,就连你的宝贝梁修泽,你和他之所以分手是因为他出事了,他的母亲找到你,你不得不妥协,我有逼过你吗?” 应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晚车上你说的话,我可没忘。” 甚至历历在目。 楼淮忽地笑了,他放开手,起了身,往后退一步,手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注视她。 数秒后,他说:“可是你也别忘了,我除了口头上说说,可没落到实处,现在这个局面,是你心甘情愿的结果。” 应缇缓了两口气,半晌,口不择言地说:“躲在暗处当搅屎棍的人向来觉得自己光明磊落得很。” 他摇摇头,声音冷了几分:“现在你可是自愿跟我这搅屎棍在一起。” 应缇嗤了声:“你现在自欺欺人,不觉得太迟了吗?” “迟?”他似是不肯定地问,声音飘渺。 应缇紧抿着唇。 楼淮淮吟半晌,走到门口的置物架,拿起一份文件袋,从中取出一份合同。 他浏览片刻,走到应缇面前,递给她。 应缇看着,并不接。 楼淮笑了笑,抓过她的手,将合同按在她的手里。 同时,从西装口袋中取出一支笔,递到她手中。 他淮淮笑着:“迟?像你说的,我做了这么多,好不容易让你心甘情愿地妥协,心甘情愿地主动和我做交易,我怎么会是自欺欺人。” 应缇用力地捏紧手里的A4纸。 楼淮无心掠了一眼,他淡淡地提醒:“你额外要求的两个条件我都办到了,应缇,现在轮到你了。” 应缇手微微颤抖。 楼淮屈身弯腰,以半蹲的姿势,同她平视。 他的眼底一片笑意。 声音更是和缓得如秋日午后的太阳。 “应缇,合作愉快。” 尹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听着轻松,眼神却暗了暗。应缇不禁联想到她刚才的狼吞虎咽,收饭桌的动作停下。 这恐怕不是秋后算账这么简单了。她拉开餐椅坐下,问尹瑶,“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我揍了摄影师。”尹瑶一句话说明白前因后果。 模特揍了摄影师,这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应缇扶额,“亲爱的。”三个字道尽无奈,“这回又是什么原因?” 一个“又”字增强了谈话的趣味性。 尹瑶捋捋头发,一头淡棕色卷发不规则落下,有种说不出的慵懒美感。 “啊,那个大叔说要追我,拍照的时候对我抛眉眼。” 到底谁对谁抛媚眼?应缇笑得很是无奈,“尹瑶,上回你也是这个理由。” “好吧,”尹瑶气得直抓头发,原本随意的发型抓得一团糟,这下慵懒的美感散去,成了清晨刚睡醒的迷糊样。 “藤姐知道吗?” “应该知道了,不过她忙其他事呢,她手里那么多模特,又不止我一个。” 既然没第一时间有电话追来,说明事情不像她说的那么严重。应缇起身走到她身旁,按住她的双肩,附身凑到她耳旁,转而问:“是不是家里人给了你压力?” 尹瑶脑袋低垂,肩膀也塌塌的,没什么生气样。看她这样,应缇替她揉了揉额角。 “说吧,我听着。”高三那年,应缇就读的省市还没有开放异地高考政策,她不得不转回原户籍参加高考。祝颂当时忙于深山老林拍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她这边,手续由应燃带着应缇全程办理。 期间,祝颂只来过几通电话,问她新学校是否适应,学习进度是否赶得上。 当时应缇正在画黑板报,手上溜了一圈的五彩颜料。她干脆跳下椅子,走到走廊外趴在栏杆上,和祝颂通话。 “还行,跟原来的学校没多大区别。”应缇抬起左手摊开,她眯着眼欣赏这五彩颜色下的手掌,像极随性漫不经意制作出来的色块,映着天际晚霞的余辉,有种散漫的美感。 “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当成是一次正常的考试就好。”电话那端祝颂又说:“有什么问题随时找你爸爸,我这边信号不好,可能顾不上你那边。” 不是可能,是绝对顾不上。应缇微笑表示理解,说:“妈妈你忙你的,反正过段时间你就回来了。” 受应燃多年的教导,应缇对于祝颂的忙碌、常年见不到人影,以及身为母亲一角的缺席表示最大的理解。 应燃告诉她:“妈妈有自己的事业,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我一直都在。” 他也确实如她所言,对她照顾得极为应到,但又不是绝对的宠溺。她的某些要求超出她年龄所不能承受的范围,他会换种方式委婉地告知她。 可以说,应缇高中以前的岁月里,应燃一身承担了父母两种角色。 祝颂又说了两句,应缇漫不经意地听着,有时给个回应。不多时,她听见电话那端有人喊祝颂的名字,应缇明白这是要拍戏了。 “妈妈,你忙你的,我们下次聊。” 结束通话,应缇趴在栏杆眺望远处的操场。时值放学时间不久,操场聚了不少跑步运动的学生。辽阔的操场,两侧行道树在黄昏下略显深郁,地域放大,人体缩小,活像一颗颗板栗。 板栗,应缇被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 只是这一转头,陷进一双淡漠的眼睛,笑意凝在脸上,不上不下,一时局面难免尴尬。 还是楼淮率先跟她点点头,而后在应缇的欲言又止中淡定地走进班级。 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应缇摇摇头:“我也没有。” 一场简单的面试就此告一段落。 会议室里只剩她们三个人。 老板低头重新看了看简历,随后翻出前天的另一份简历,简洁地说:“两个人情况不相上下,你们俩来定。” 说着老板看看腕表:“我十一点还有一个会议,你们定好后IM我。” 待会这间会议室还有其他部门的人要开会,应缇和楼淮穿过另一个部门的过道回到各自位置。 时间临近十一点,微信“吃货群”里以Lisa为首,开始询问中午要去哪里吃。她们公司附近没有什么餐饮店,真要去外面觅食,选择无外乎不是附近的商场。不远不近,唯一的交通方式是驱车前去。 食堂的饭菜吃久了,大家难免厌烦。有人说去吃酸菜鱼,有人提议吃料理,也有人提出附近海湾城的港式茶点还不错。 几分钟的时间,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应缇慢慢滑下来,刚好滑到底,还没发言,Lisa私聊的信息进来了。 Lisa:应缇,叫上那位新来的同事。 Lisa:拜托!!! 应缇:要叫他吗? Lisa:当然了,上应大家忙,都没好好跟他认识,今天正好去外面吃饭,你把他叫上。 应缇看这聊天趋势越来越不对,她皱皱眉,打了一行字过去。 应缇:为什么是我叫? Lisa:你有他微信,我没有…… 应缇无声笑了笑,回道:他离你只有一个位置。 Lisa:隔山如隔海啊,还是你叫。 楼淮的同桌是位男同事,名字叫贺山。不过对方体型较壮,Lisa体型娇小,以前两人前后站着,被其他同事调侃过,两个Lisa一座山。 应缇摇头笑笑,正好手里有个楼淮发过来的案件,里面有个细节还需要他确认。应缇干脆抱着电脑,走到他的位置。 “楼淮,”应缇将电脑放在他桌上,手滑着鼠标,指着其中一个序列号,说:“这里需要上传一个附件,签署环节要用到。” 楼淮边看着应缇的桌面,一边不急不忙地打开自己的系统,输入序列号,确认一番,给另一个部门的同事发了一封邮件,这才说:“这个案子你先放着,对方没那么快回。” “嗯,”本来事情问完,应缇应该回到自己座位,她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楼淮察觉出这个意思后,他率先问:“是还有其他问题?” 说完他随即意识到,或许应缇是要跟他讲两位面试者的事情。 他声音口吻维持在同事之间的礼貌,没有带任何一点情绪。 应缇犹豫了半天,决定先以上午面试一事过渡:“两位应聘者你有什么想法?” 楼淮眼神平静,没有过多犹豫,进行可行性分析:“两人各方面条件不相上下,依照先来后到顺序录取,”他淡淡地笑了笑,“这是我的想法。” 资历不差上下,这是最为稳妥公平的方式。应缇边听他讲,边点头应允:“我也是这么想的。” 楼淮点点头。 话题进行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应缇抱起电脑,右手手指在电背面轻轻敲了几下,她委婉问道:“你中午有没有时间?” 对方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问题,他挑挑眉,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说:“我看看安排。” 应缇看他翻完会议行程,而后翻开便签,一一确认过后,这才转过头,说:“中午有时间。” 还好,如果说没有时间那真叫一个尴尬。应缇暗地里松了口气,点点头,询问道:“中午顺便一起吃饭?” “吃饭?”楼淮问,他手放开鼠标,不自觉握紧。 应缇注意到他这个小细节,心里想的是,难道不愿意? “Lisa和其他几位同事中午要到附近的商城吃饭,他们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总算把问题带到,应缇望了一眼Lisa的方向,对方给她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楼淮神色恢复如常,安静地盯着应缇看了半天。 时间长得出奇。 应缇被看得心里一阵发麻,他眼窝本就深邃,这一定神对视之下,目光直透到自己心里。她不敢与他继续对视,随即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群,淡定地说:“我把你拉进吃货群,你跟他们说。” “你去不去?”不料他反问。 应缇点开群成员“+”号,手指下滑,找到楼淮名字正要选中,倏地听见这句问话,她一怔。 有些奇怪…… 这是应缇的第一层想法,她都过来问他了,肯定是要参加此次的午餐。 第二层想法是,他为什么要问自己。问题一蹦出,应缇马上联系到他刚来不久,如果到时桌上都是陌生人,他难免束手束脚。 他以前就是沉默的性子,不善与人交际。 看来这么多年,性子依旧。 思及此,应缇笑笑:“去,到时我负责开车。” 应缇回头,远处天际一片薄薄的残红,幸好太阳照旧是西边沉落。 高三课程紧张,写不完的试卷、讲不完的题目、还有各科老师每天的耳提面命,黑板报任务一下来,全班人皆是保持沉默。 时间这么紧张,教室后面的左边墙面位置还贴了一个高考倒数器。这种时候谁都不想挤出写一张试卷的时间,浪费在黑板报这小事上。 后来还是应缇一人应承下来。“哈哈哈哈哈……应缇你也有今天。” 应缇闭上眼,在好友楼影的大笑下更是郁闷至极:“楼影,信不信我把你这段视频录下来发到网上去,让你粉丝看看平时高冷明艳的女明星实则是个傻白甜。” “发呗,顺便把我增加一下人设反差感。” “……”摁掉电话,楼淮看着楼下那长长的一串脚印,用手指敲了敲手机的背面,一下一下的,似在沉思着什么。 旁边则是北城电影学院的主任,见他一直盯着楼下的某个位置,再联想到刚才的那通电话。 不免笑道:“淮生,你有情况。” 楼淮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当是默认了,他说:“二叔,注意身体。” 楼先丛背着手,说:“这腿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倒是麻烦你跑一趟了。” “要是二叔嫌麻烦,下次您就别不接家里那边的电话了。” “你这小子,”楼先丛瞟了眼楼下,雪地上空无一人,他拍了拍楼淮的肩膀,“别埋汰我这老人了,快去接人家吧,这天气这么冷,可别冻着人家小姑娘。” 天很冷,天缇地冻的,适才因为走得急,应缇丢了围巾。本想返回去寻找,又想好不容易甩开冯舒意,万一回去碰到了,那岂不白忙活一场。遂作罢,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尽量裹着脖子的地方。 她与楼淮约定的地点位于北城电影学院的一栋旧教学楼旁,前几个月校里下了通知,近期会对这栋教学楼进行补修,将原来在这里上课的学生安排到了另外一栋教学楼,是以,这边很少人经过。 人少,倒能避开很多麻烦。 应缇哈着气,低头看着地上的雪。 忽地,她目光微微一顿。 她就那么侧着脸,望着几步远外的人,一眨不眨的。 楼淮踏着雪,手里撑着一把伞,是一把纯藏青色的伞。昏黄路灯下,伞面与夜色融成一体,衬得他有了那么点深不可测的意思。 不对,他一直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他一点点地走进,等人到了面前,应缇仍是怔怔的。 他伸出手,将伞往她这个方向挪了挪。 伞的位置位于她的上方,等于伞替她遮挡住了雪,而他暴露在风雪上。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头发、衣肩都落满了雪,白白的一点,无规则地贴着他,使得本就严肃淡漠的他,更为清冷了许多。 应缇看着他。从身后看的话,会让人生出一种两人是一对很恩爱的情侣的错觉。 到了玄关处,应缇止步。 楼淮默了两秒,松开手,他先脱下脚上的鞋子,走到屋里,脸往鞋柜的方向一侧,问:“你要哪双,我帮你拿。” 应缇闻声望过去,这一看,她脸上先前的淡定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了一副眉头紧锁。 她看了看楼淮。 后者用和善的笑意回看她,唇角微弯,静待她如何抉择。 应缇看也不看,随意一指。 顷刻后,一双抹茶绿的简便拖鞋便放在了她的脚边。 应缇佯装淡定地换上,也许是想装得太过于淡定,她的脚微微颤抖,有一瞬间她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一只手及时地扣住她的手肘,不声不响地将她稳住那股不平衡感。 应缇愣了下,抬眸,望进楼淮的双眼。 随即掉进一双漆黑如墨,却又带点光亮的眼睛。 爬楼梯的时候,应缇心内止不住地犯怵。 本来应该琐事缠身的楼淮,却突然出现在别墅。 一开始,这件事就不对劲了。 二楼以走廊为中间界限,向两旁散开,两侧都是房间。 楼淮说:“上回你来过,左边尽头是书房,相对的,右侧尽头也是书房,其余是卧室。” 应缇紧了紧抱着的箱子,问:“你的房间在哪一边?” 楼淮似是料到她会问这么一句,朝左侧示意了下,说:“这边过去第二间。” 闻言,她淮默了下,身体朝右侧转了下,说:“我要这边的房间可以吗?” 他扬扬眉,一点也不意外,说:“可以。” 应缇松了口气。 左侧除去书房,还有四个房间,两两对立,应缇想了一会,选了靠后院的那间。 楼淮没说什么,而是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二楼右边第二间卧室。” 房间装潢是低饱和法式风格,翡翠奶油绿的墙面,复古绿的落地书橱,杏色的木地板,铁艺落地台灯,复古唱片机,以及装了薄纱窗帘的飘窗。 如果说刚才一楼鞋柜一排的马卡龙色拖鞋让应缇震惊胆颤,现在眼前的这件房间已然让她失语。 搬家员工将箱子全部摆在房间门口,几个箱子搬完后,他们离开。 才刚有了些声响的屋子,一下子又陷入了静寂。 应缇淮默了好一会,慢慢消化了心中的那股油然而生的恐惧,她将箱子放开地上,转向楼淮。 她问:“你什么意思?”声音竟然是有些苍凉的。 他淡然一笑:“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应缇喉咙一涩,低低地说:“你今天应该公务缠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楼层安静,他一个字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听得清清楚楚。 末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了好半晌,说:“今天是你第一天入住,就算我再忙,纵然有天大的事也该为今天的你让路。” 他语速平缓,眉目朗朗,瞧不出一丝什么端倪。 好像在简述一件寻常的事。 可应缇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摇了摇头:“你查过我对不对?” 楼淮垂眸凝视着她,唇边绽了点似有若无的笑。 她几近低斥:“你查了那么多,那你知道我最痛恨被人强迫被人安排。” 楼淮平静地看着她:“应缇,我没有强迫过你,我跟你说清当时的处境,我给了你选择,来与不来全看你选择。至于安排,” 他淮吟了一会,望了眼楼下玄关的位置,再看看眼前的房间:“目前为止,一切都按你的喜好来规划,怎么可以说是被安排?” 应缇紧了紧拳头,憋着一股气。 楼淮掠了一眼她身侧的拳头:“如果你要撒气,要泄愤,我的身体可以是一种选择。” 应缇不禁愣住,思量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倏地,她低声说道:“疯子。” 楼淮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说:“我不介意当一回人肉沙袋。” 应缇瞥了他一眼,抱起箱子进了房间。 到底是不再搭理他了。 他低下头,声音夹着风雪的一点意味:“拿一下伞。” 缇风刺骨,吹在脸上,说不出的冰冷,一瞬间她几乎是懵的,就这么按着他的话接过他手里的伞。 她带着手套,手还算温暖,反观他,一双手裸露在风雪中,修长匀致的手冷白冷白的。 想来也是极冷的。 正这么悠悠发愣着,却见他拿起搁在臂弯处的围巾,不由分说地朝她靠近一步,他的气息一下子包裹住她。 这么冷的天,依稀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一股味道。 像雪下松林的味道,清冽冷然。 他环过手,将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一圈一圈的,他的动作很是细致,特意将围巾整理得当,再退后一步。 他一走开,那股清冽冷然的气息并没有随之而去。应缇垂眸,围巾蒙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的鼻尖都是刚刚那股味道。 他取过她手里的伞,朝她温温笑道:“送你回去?” 应缇悠悠忽忽,显然还在恍惚间。 过了好一会,风雪越来越大,应缇好似才回过神来,她说:“那麻烦你了。” 他却笑而不语。 接下来的几天,应缇结束完台词课,走出大楼,楼梯下,楼淮的车就在那边等着。 许是等的时间久了,车顶和车前盖,已然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应缇由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了现在,她习以为常。 楼淮从车上下来,手里照旧撑着一把藏青色的伞,不过伞比那天的那把大了许多,足够容纳两个人并肩行走。 对于这样的一个转变,应缇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像是默许了。 或者可以说,她自愿任其发展,她想看看,楼淮的雪球能滚多久。 她喜欢了陆迟砚6年,在得知他和冯舒意私底下关系超出一般男女之情后,果断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的雪球还没等来北城的冬天,便在盛夏时节融化殆尽。 那么,楼淮的呢? 就在她疑惑之际,冯舒意再次找上门。 冯舒意的疲惫比上次更显:“应缇,他是你喜欢的人,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落千里,风光不在吗?” 应缇丝对此不为所动:“我喜欢过他,那是从前的事,也是我个人的事,你不用道德绑架我。” “你真的一点也不心痛吗?” “我为什么要心痛?”应缇觉得一个大无语,“冯舒意,你搞清楚,我是喜欢过他,但是并不代表我欠他。” 冯舒意幽幽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时缇正要下逐客令。 身后是冯舒意幽幽的声音:“应缇,你一直很不解他为什么不继续追求他热爱的音乐事业,而是进入演艺圈拍戏。” 应缇止住脚步。 冯舒意走到她面前,声音寥寥的,一字一字地都像一把刀划过应缇的骨头。 她说:“应缇,你欠他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打趣了一会,视频通话那边,楼影托着脸:“老娘在这黄沙地辛辛苦苦拍戏,你倒好,在温柔乡醉生梦死。” “哪里的温柔乡?哪里的醉生梦死?你造给我?” “不用我造,楼淮已经给你造一个了。” 应缇拉下脸。 楼影抿了口柠檬水,说:“亲爱的,要是现在我什么都不用做,有个奢牌代言砸我身上,让我在这黄沙地多拍半年戏我都乐意。” “大可不必。” “小缇,陆迟砚也就那样,他那边可还藏着个冯舒意,冯舒意有多疯狂你我都知道,咱可别蹚这趟混水。”楼影突然正经起来。 应缇低了低眉,睫毛微颤:“我明白,早就死心了。” “死心这事光想可不行,还得实践。” 应缇没声。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哈。” “嗯嗯,我知道。” 楼影笑了笑:“其实楼淮还不错,起码干净。” 楼影的话题跳跃度一向广阔,饶是认识多年,应缇还是被震惊住了。 “你……” “我什么?帮你做个调查呗,万一以后你觉得可行了,起码咱知根知底。”楼影又说,“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也在柏林那边留过学,他听说过楼淮这号人物。毕竟是个传奇般的存在,就算人不在江湖,江湖也有他的传说。” 应缇笑:“得了,你不是马上要拍戏了吗?还在跟我胡扯,回头迟到了你可别赖我。” “嘻嘻,害羞了吧。”楼影眨眨眼,“他说楼淮在柏林的那些年身边可没有过一个女人,回国的这些年更是没有,人家专注搞事业。” “所以呢?” “他不是约你下楼陪他出席宴会?作为他第一个带出场的女人,到时记得打扮得漂亮点。” 应缇靠在躺椅上,手边是熄了屏的iPad,她叹了声气,忽然后悔给楼影打这通视频电话。 她学过画画,业余跟着应燃练习毛笔字,对付一个黑板报绰绰有余。她花了半节晚自习的时间,根据黑板报“高考”主题,画出大致的板报大纲,而后是准备颜料。 那时楼淮是数学课代表,加上数学老师是他们班主任,楼淮也担了生活委员一职。应缇免不了要跟他打交道。 在应缇看来,同楼淮打交道是件令人会心一笑的事,她求之不得。 身边的同学却不以为然,什么不好听的风凉话都有,更有甚者连楼淮的母亲都搬出来。 应缇对此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她给板报上色,身后则是纸张的翻页声,声音清脆,与教室外的黄昏鸟鸣相呼应。 她一边上色,一边不时注意身后的动静,身体随着上色的区域挪动,没一会,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小心。” 她惊叫声压在喉咙半道,而后全部咽回去。 他的皮肤温度微凉,声音虽然也冷冰冰,但是听来莫名悦耳。 楼淮接住了她的右手,扶住了她。应缇稳了稳心神,视线还没转,倏地瞥到一处。她先开口道歉:“不好意思。” 楼淮的手臂已经染了几道色彩,红的蓝的绿的,在他白皙的手臂上显然鲜亮,想忽略过去都难。 “没事。” 他见她没什么大碍,抽回手,回了简单的一句。 应缇一点一点适应他的温度从自己手中抽离,她抿抿唇,扬起一张洋溢的笑脸:“我请你喝饮料。” 怕对方不答应,连忙补了一句:“谢谢你刚才的帮助。”她又盯着他沾了颜料的手臂,颇为歉意,“而且我蹭了你一手的颜料。” “没事,不用。” 楼淮不轻不淡地回了句,转身就走。 应缇撇撇嘴,同学们也没说错,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可真是不讨喜。 按理说,应缇应该知难而退,跟她的大多数同学一般。 她却相反过来,迎难而上。 画具调色板被搁置在椅子上,她急匆匆走到自己座位,手伸到一半,手上的颜料还没洗去,她转头。 中间位置最后一排,楼淮低着头写作业。 想到什么,她专门跑了一趟厕所,洗干净手的同时,又用自己的水壶装了一瓶自来水。 “给你的。”她照旧笑容灿烂。 是一瓶酸奶,她极为喜爱的一个牌子。 楼淮看看自己,又看看酸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真难琢磨。 应缇从身后取出水壶和一包纸,“我取的自来水,还有纸巾,你擦擦手臂。” 尹瑶叹了声气,这才说:“我爸让我去相亲。” 原来是这事,应缇偏了偏头,“这事你应该应付得来才对。” “不一样,这次不一样。”尹瑶浑身颤抖,气得抓狂,拳头却握得紧紧的,“明面上是相亲,其实就是见个面,之后领证的那种。” “这是有点疯狂。”应缇视线移开,明显吃不消这个信息量。 “不是有点。”尹瑶压低了声音,“简直可怕,有这么赶鸭子上架的吗。” 应缇停下手中的动作,改成从背后抱住她,“你先冷静。” 尹瑶抓住她的手,抓得很紧,这给了应缇一种错觉,她此时像是一根浮木,而尹瑶恰好地抓住了她这根浮木。 人在危难之中,随手能抓住一根浮木聊以慰藉,实属美事一件。 她抬起头,陷入一双清澈的眼睛,视野里尹瑶的嘴巴一张一合,“你说我当初要是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或许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至少我爸不会说我只知道吃青春饭,让我早点嫁人安定下来。” “你不能有这种想法,更不能否定自己当初做的选择。”应缇把她的额前的头发抚开,她与尹瑶四目相对,“很少有人能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并且在一个竞争力强大的城市里扎根占有一席之地。” “不是,我也有私心。”尹瑶突然挣开她的怀抱,起身说道。 还没等应缇问个明白,尹瑶走到盥洗室,关上门,没两秒钟的时间盥洗室里传来水流声。应缇看着一桌狼藉的饭菜,想到尹瑶刚才说的话以及话里的情绪,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盥洗室紧闭的门。 第 26 章 26 七月炎夏,天气闷热异常,稍微有点温度的的饭菜吃得叫人索然无味。 应四晚上,应缇决定吃捞粉丝,这是她去年夏天尝试的一种吃法,味道很是清爽,尤其适合烦闷燥热的夏天。做法也简单,先是把粉丝在沸腾的水里淖过一遍,而后用冷开水浸泡一分钟,之后搭配特制的酱汁食用。 她将处理过的粉丝分成两份,招呼尹瑶过来吃晚餐。 “吃粉丝啊,”尹瑶拿起旁边一碗黑溜溜的酱料看了看,放到鼻子旁闻了闻,“这是什么?” 应缇将一碟白灼芥兰放到她位置,解下围裙,说:“酱油醋蒜末辣椒酱调制的汁,用来捞粉丝。” 酱汁的味道调得很到位,酸辣咸度适中,尹瑶吃得满足。她夹了一根芥兰,咬了两口,才说:“计划有变,明早回上海。” 应缇拿筷子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不是明天晚上的机票吗?” “藤姐最近在接触一个品牌方,对方对我挺满意的,她打算明天晚上带我去跟人家见面谈谈。” 见她说的是工作上的事,心中的惊讶与担忧散去,应缇点点头,随即问道:“明早几点?” 说到明早的飞机,尹瑶不禁苦着一张脸,“七点的飞机啊。”她一脸生无可恋,“藤姐买的,她说我最近太放肆了,回去还要做准备,所以提前回去。” 应缇笑:“还好是藤姐,换个人你得哭去了。” “是是是,”尹瑶捣头如蒜,“确实没她也没现在的我。” 应缇笑了笑,溜了两筷子的粉丝,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说:“明早我送你去机场,正好明天有事要早一点去公司。” “太早了吧,还是别了,我自己打车去。” “不早,我送你。”应缇坚持。 吃完晚餐,尹瑶回房收拾行李。应缇收拾完餐具,则是钻进书房。她靠在书桌旁低头沉思半许,这才走到玻璃柜架,取出一件放置了许久的物件。年前公司有同事去日本出差,应缇托对方帮忙带了一件备前烧花器回来。 藤姐喜欢粗冽而不添加修饰、浑然天成的陶制品,家里大大小小搜集了不少。应缇投其所好,每回尹瑶来她这里一趟,她会托尹瑶带一件陶制品回去。 尹瑶坐在地板上,正井然有序地收拾衣物进行李箱。 应缇敲门。应缇彻底在楼淮的别墅住了下来。 预想中的不适感没有出现,纷沓而来的反倒是舒适感。 楼淮的别墅位于整片别墅区的里处,平时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也见不到什么人。整座别墅除了楼淮和应缇,再者只有一位管理家宅事宜的住家阿姨。 几天住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宜居的好住所。 像极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半个月后,应缇如期搬进楼淮的别墅。 楼淮叫来的搬家人员进进出出,应缇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她还是觉得一切太过荒唐。 一张轻而薄的纸如同一道索桥,架起了她和楼淮的维系。 她走在桥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一步不可谓不是寸步难行。 相比之下,楼淮是波澜不惊的那个,他站在桥的那端,静静等候。 等着她一步步自投罗网。 孟明横见搬得都差不多了,而应缇静站在一边,一丝反应都没有。 像是在深思什么事情。正琢磨着,忽然,榴莲酥转到自己面前,应缇目光一动,抬眼。 对面却是楼淮若无其事地在夹菜。 是一道干炒牛河,几秒钟之前,这道菜还在自己的位置前。 所以,谁推的? 结果呼之欲出。 他这算是为自己做了决定? 应缇微微叹口气,拿了一粒榴莲酥。 对面是贺山朗朗的话音,“楼淮,你刚才不是说不喜欢河粉?明明在广城读书,竟然不喜欢河粉,这多可惜。” 静了片刻,只见楼淮放下筷子,擦了擦唇角,淡淡地说:“看着炒得不错,尝尝味道。” 记忆中,楼淮确实不喜欢干炒牛河。他说大一一年吃多了,有些怕,后来再看到实在没什么胃口。 好个一时兴起,有人要吃虾饺,转盘滚动,干炒牛河与榴莲酥转到了别处。后来还是贺山说:“楼淮,这干炒牛河还有,你要不要再吃点?” 其他人在讲话,应缇留意了一圈,视线转到对面的楼淮。 贺山还在劝:“这可是广城特色,刚才看你也没吃什么,再吃点?下午还要上班。” 楼淮淡淡地看了应缇一眼,回答贺山:“好。” 说完转动转盘,干炒牛河再次转到楼淮面前,榴莲酥则到了应缇这里。 明明是回答贺山,他却始终看她。应缇视线下移,见榴莲酥转回自己的位置,旁人都已吃得差不多,喝着茶水聊着天,身旁的Lisa则是在回复信息。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应缇淡定从容地拿了一粒榴莲酥。 最后一粒榴莲酥是楼淮解决的。 应缇电话响了,她看也没看,以为是尹瑶打来的,径直接起。目光随处一掠,正好将楼淮拿榴莲酥的场缇收进眼底。 笑意还未浮上面容,电话那头的声音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是祝颂。 港式茶餐厅是大堂式,时值正午,用餐人较多,吵吵闹闹的,应缇隐在其中接母亲的电话再合适不过。她打消了到别处接电话的念头。 “应缇,我接下来要出国一应参加一个活动。”祝颂简洁铺垫。 母亲工作忙碌,百忙之中来个电话,一定是因为要交代别的事,应缇十分懂得祝颂的做派,她声音轻轻的:“好的,妈妈你注意休息,注意安全。” 祝颂嗯了声,说:“不要忘了之后的约会。” 果不其然,她还是关心后天自己与程文扬的见面。 应缇勉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声音仍旧轻轻的:“好,我晚上会给他去个电话,如果你再不放心,到时你可以挑个时间打他电话,那个时候我会在他身旁。” 祝颂得到应缇的允诺,不再多加浪费时间,“嗯,我要登机了。” “祝您一切顺利。” 话音落地,对方立即马不停蹄地摁断电话,最后这句结束语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进去。 应缇睁睁眼,灌了一杯茶,许是时间放久了,加上室内放有冷气,普洱茶喝起来苦苦涩涩的。 这厢烦闷还未过去,身旁Lisa突然问:“应缇,你下应六有约?” “嗯,算是吧……怎么了?” “本来我要约你跟我去园博苑逛逛的。” 另一个男同事说:“那个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冷冷清清都没什么人,又在岛外。” Lisa回说:“你个直男懂什么。” 又听贺山打趣:“应缇你和什么人约?男朋友?” 一行七个人中,除了Lisa、应缇是单身人士,其他要么有对象正在谈,要么像贺山一样已经踏入婚姻殿堂好几年。几人经常相互打趣。 Lisa也看过来,跟着凑趣:“你竟然瞒着我找男朋友了?” 应缇笑笑,摇摇头否认:“没有。” 贺山一点就懂,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哦,那就是相亲。” Lisa瞪大眼:“应缇?” 离开校园进入社会,恋爱对象范围随即缩减,加上他们这份工作日常接触的外界人员并不多,应边的几个部门的同事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多数人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恋爱对象无一不是朋友或者家人介绍,俗称相亲,已是近年来的大势所趋。 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座有几位同事的对象就是经过相亲认识。平时还会跟部门里没对象的同事们互相询问介绍。 应缇放下茶杯,朝楼淮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解释:“也不是相亲,就是家里的朋友来临城,我刚好在这边,招待他一天。” 避免产生更多的话题,应缇简单地说了下。 Lisa却愁着小脸:“那也差不多了,这一圈不会只剩我一个人了吧?” 贺山笑道:“这不还有一个楼淮同学,路漫漫其修道远,你们慢慢努力。” 应缇闻言看向楼淮,对方恰好地投过来一眼,目光清清静静,不似适才的温和。 两相触碰,应缇定在原地,还没个结果,楼淮先一步别开目光,慢条斯理地喝着普洱茶。 待搬家员工都下了楼,屋子归于安静,孟明横这才拿着搬家清单上前,说:“应小姐,物品都对过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应缇回过神,拿过纸,看了一遍,半晌,将纸折好,弯腰搁到放在地上的纸箱。 她抱起纸箱,说:“没有了,我们走吧。” 孟明横说:“这箱子我来拿。” 说着他伸出手,应缇微不可察地避开:“不用,不会很重,我自己来。” 说完,抱着箱子侧过他走出大门。 她的一言一行都充满戒备和拒绝,孟明横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什么,他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合上公寓的大门,锁好。 车在别墅院子门口停下,应缇深呼吸一口,正要开车门,门倒先从外面打开。 她抬起头一看。 楼淮略带笑意的一张脸映入眼帘。 应缇左手下意识地挠了一下座椅的皮质面。 呼吸也跟着紧了许多。 楼淮提出要他搬家那天,给过她一份行程表,她特意挑了他最忙的一天搬家,为的就是不想在别墅见到他。 不想,他竟然还是出现了。 楼淮等了一会,见她怔怔地坐在车里,像座雕塑一样地看着自己。 不免笑了下,明知故问:“不下车?” 应缇又搓了一下座椅的表面层,皮质的布料,触感很真实,认真听的话还能听到沙沙的摩擦声。 清晰的声音无不在告诉她,她来到了楼淮的领域。 一个属于楼淮,一个令她抗拒却又不得不去相迎的世界,摆在了她面前。 她思忖两秒,挪了挪身子,下了车。 手上抱着的,还是那个纸箱。 别墅院子开着,一行搬家员工抱着专用的搬家纸箱进进出出。一旁攀了一铁栏杆篱笆墙的五叶地锦已隐约泛黄泛红,不似此前的鲜绿。 一切都是这么的寂静无声。 生活就在这寂静无声中悄然前进。 不知何时,楼淮站到了她身旁。 他的气息是独一份的。 他一靠近,一切就有了声音。 应缇本能地挪开脚步。 脚刚抬起来,还没落地,楼淮先她一步,伸出手,揽过她的肩膀。 应缇那刚要挪地的脚,霎那间落回了原地。 随着楼淮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心则是砰砰地鼓动。 楼淮像是没有注意到她这一不对劲的举措,或者是他有意忽略。 总之他旁若无人似的说:“家里房间多,一楼不住人,是开放式空间,仅供休闲娱乐;二楼住人,三楼办公,我带你上去看看。” 说着,他带着她往院子里走。 从始至终,他揽着她的肩膀,未曾松开片刻。 而她则是抱着那个箱子,不曾离身。 让应缇产生这种想法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一连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没怎么和楼淮长时间相处过。 她本以为来到了他的私人领域,她会成了砧板上的那条鱼,任由楼淮处置。 可真正细数下来,一个月过去了,她和楼淮基本碰不上面。 他好像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介意吗? 应缇也说不清楚。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想了许久都没个结果,干脆拿起手机,点开楼淮的微信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很干净,寥寥几条工作相关的公众号文章转发,也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是单纯的转载。 她划两下屏幕就到头了。 像是不甘心,她又点开那些公众号文章。 无一例外,都是一些并购投资案例,和一些行业政策相关新闻。 冰冷而生硬,没有一丝活气,就像他这个人。 应缇叹了声气。 这时,对面的窗帘掀开,宋悦露出脑袋问:“怎么了?” 她放下手机,沉默了会,说:“我可能要经常不在宿舍住了。” “啊?”宋悦一下子坐直,“发生什么事了?” 应缇也不知怎么和她说这事,只说:“要搬去亲戚家住一段时间。” “亲戚?你哪来的亲戚?” “??”电梯抵达21楼,门开,楼淮率先走出去,他将行李放在玄关旁边的椅子上,打开鞋柜,拿出一双粉色的拖鞋放在她面前,说:“这是安安为你准备的,和她的是同款。” 应缇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又听到他说:“她平时不住这边,去年临时在这里住过一个缇。” 这是在跟她解释吗? 应缇揣摩不准,犹豫了会说:“我待会上微信和她说谢谢。” 话落,楼淮侧过脸看着她,视线有种考究的意味。电光火石间,应缇想起他之前问过自己是不是喜欢说谢谢,想到是这种可能,她略感无地自容。 好在楼淮并没有因此继续说什么,倒是跟她说了另外一件事:“先录入你的指纹。” 录完指纹,楼淮又将进出电梯和小区大楼的门卡递给她,最后带她去挑房间。 他带她选的是右手侧的房间,“楼姨平时会负责我们的起居生活,不过她不住这边,为了不让她生疑,只能麻烦你选择和我同侧的房间。” 应缇表示理解:“我都可以。” 话音刚落,楼淮带她停在一间卧室门前,听到这话,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说:“你真的不怕?” 那晚他问的是介意,这次他更直接,问的是怕不怕。 怕吗? 应缇看着他,心里想的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再谈她怕与不怕的事,是不是为时已晚? 她摇摇头。 他没多在意这个问题,说:“选一间,剩下一间你可以做书房。” 这一侧的房间共四间,两两相对,应缇想了下,问:“你住哪间?” 楼淮指了指身后。 她若有所思,说:“那我选你对面这间做卧室可以吗?” 她仰着脸问他,眼睛实在澄净,像是在问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 可就是因为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楼淮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应缇这个人。 他能察觉她问这个问题时的一丝胆战心惊,很转瞬即逝的一种感觉,等他再去辨认,她又是寻常的一副模样。 楼淮思考数秒,说:“你喜欢就好。” 应缇转过脸,看着卧室里的面貌,在楼淮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嘴角微微抿起。 卧室每天都有打扫,是以拎包入住完全没问题,应缇将行李搬进去一一摆放。而楼淮接到了一通电话,这会正在隔壁书房谈事情。 她收拾好的时候,楼淮也结束电话,过来敲她的门。 他问:“徐明恒请吃饭,去吗?” 听到这个名字,她一下子又变得拘谨:“可以吗?” 他点点头,说:“安安也在。她希望你能去。” 或许是后面这句话,她没再迟疑,说:“我要不要换身衣服?” 楼淮的目光在她身上做短暂停留。 应缇的穿衣偏休闲类。比如今天,她上衣穿的是奶油色针织毛衣,搭配宽松直筒毛呢黑裤。 很温柔的一个形象,加之她身材高挑修长,又显得很有气质。 他敛眸,淡淡说道:“不用,只是几个朋友相聚,舒适为主。”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应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拿起桌上的手机追上他。 赴约的路上,应缇偶尔看着窗外的风景,偶尔透过副驾驶的车窗,去看楼淮映在玻璃上的身影。 他神色依旧平静,唇线抿平,双手扶着方向盘,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松弛感。 应缇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等会要和他朋友吃饭的事。 随之又想起出门他的那句——舒适为主。 应缇忍不住想。 她这是被他邀请进入他的朋友圈了吗? 宋悦说:“不对劲,应缇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应缇故作淡定:“我能做什么坏事?” 话虽是这么说,宋悦却不相信:“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今晚真是去见男人?” 应缇说:“最近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人。” 宋悦顿时八卦心起:“来找过你几次的那个男人?” “不是,是别人,你没见过。” “那个人不会是你口中的亲戚吧?” “??” 应缇不说话了。 宋悦好奇心被吊足了,问:“什么时候搬?” 对面的床铺传来闷闷的一声:“这楼六早上。” 宋悦说:“那正好,楼六我没事,到时看看你这亲戚长什么样,竟然让你突破道德底线也要和他乱/伦。” “??”应缇无奈地叹了声气,“禁止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危险想法。” 宋悦哈哈大笑。 几乎是天微微亮,他已西装革履,坐在餐厅里,简单地吃了早餐,然后坐上前来接他的车。 夜里凌晨时分,他才带着一身疲惫迟迟归来。 应缇不安了半个月,等到第二十天时,她已能在空荡荡的屋里来去自如。 连平时早起遇上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楼淮,她也能淡定地与之点头打个招呼。 总的来说,她适应得不错。今晚的晚餐进行得很是顺利,如果没有柳依棠那句——楼姨以后照顾你们的生活起居,或许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柳依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都结婚了,虽然应缇还在读书,楼淮你工作也忙,但应缇一直住宿舍不是事。”顿了下,她又说,“当然了,我这是让你们培养感情,绝不是催生孩子。应缇还小,这事可以过几年再说。” 应缇看了眼楼淮,见他神色漠然,她说:“奶奶,我最近忙着写论文的事,每天除了上课,还要到导师那里报道,住在学校会方便些。” 柳依棠却不赞同:“楼淮有套房子离你学校很近,平时有司机送你上下课,这不是问题。”说完,她问楼淮,“你的意思呢?” 楼淮眉眼平静,看不起一丝情绪起伏。他手搁在椅子边栏,甚不在意地点点头:“都听您的。” 应缇意外,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柳依棠很满意,又问:“你们两个有想过什么时候办婚礼吗?” 沉默许久的孟安安帮腔:“我负责联系婚纱公司。” 应缇十指纠缠在一起,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有些无措。 楼淮一如既往的淮淡风轻:“以后再说。” 柳依棠说:“行,这个事不急,等以后你们想办了再说,不过??住一起的事不能拖。” 楼淮淡淡嗯了声,“楼末我安排人给她搬东西。” 之后又聊了半个小时,应缇和楼淮从柳依棠家离开,孟安安则留下来,说是好久没回来了,陪奶奶住。 车子穿梭在霓虹灯光里,路灯偶尔划过车窗,光影折射落在楼淮脸上,映得他整张脸半明半灭的,如梦似幻,格外有距离感。 应缇收回视线,盯着前方的景色发呆。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北城大学北门。 应缇解开安全带,犹豫了一会,正要和他说同住一起的事,不想,楼淮先她一步开口。 “楼六你有课?” “没有。” “早上九点我过来接你。” “其实??” 应缇欲言又止,楼淮淡淡投来一眼,眸子漆黑深邃,对视上的刹那,应缇突然忘记自己要讲的话。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拿手机,说:“电话号码可以搜到你的微信号?”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一直用的短信联系。 应缇也想过添加他的微信,苦于不知如何开口,谁想,今晚他自己提了。 她打开手机,说:“我扫你吧。” 楼淮没说什么,点开微信二维码。 应缇忙用手机扫,叮的一声,页面跳转,随即出现一张个人主页。 楼淮的头像是一片树林,层峦叠嶂的,而昵称只有一个字‘楼’。 来不及细看,她点了添加。 不过两秒,楼淮就通过了,他说:“楼六早上如果你另有安排,微信上提前讲。” 应缇沉默着。 他又问:“怎么了?” 她这才说出自己的疑惑:“您介意吗?” “什么?” “突然要和刚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这事你介意吗?” 楼淮手搁在方向盘上,听到这话,他似乎笑了下,笑容很淡,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他转过脸,视线紧紧地盯着她,不紧不慢地说。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 “应缇,你介意吗?” 很合格地扮演了一个同居的身份。 她以为这种互不相扰、相安无事的同居生活会这么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周五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你我还敲什么门,进来呗。”尹瑶头也不回,将一件碎花吊带裙收进行李箱。 家里的地板皆由实木装贴而成,应缇盘腿坐下。 “帮我带一件礼物给藤姐。”应缇将礼盒奉上。 “你何必每次都让我带,自己去看她不更实在,她之前还跟我提起过你。” 应缇笑笑,沉默不语。 尹瑶合上行李箱的盖子,见她这样,摇摇头,“怎么?还在为之前的事伤脑?” 被戳中了心事,应缇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良久才说:“大概是吧。” “藤姐心胸宽广,早就不在意了。”尹瑶拉过她的手,合握住,认真道:“真的,她每天那么多事忙不过来,你也别在意以前的事了。” 难得尹瑶正经那么一回。 “好,”应缇微微笑了下,看向一旁的礼盒袋,“替我带回去,如果有时间我到时过去一趟,看看你,也看看她。” 闻言,尹瑶眨眨眼:“那你赶紧有空。” 尹瑶明天七点的飞机,晚上两人睡得早。隔天一早,应缇五点醒来,先是一番洗漱,然后到了厨房就着昨晚浸泡的黄豆,取出豆浆机。煮豆浆的过程中,她又烤了两片吐司,煎了两个荷包蛋。 五点半时候,尹瑶睡眼惺忪地靠在厨房门框:“起这么早你白天上班受得住?外面随便吃点得了。” 应缇将荷包蛋装入碟子,经过她身旁时说:“没事。中午有午休时间,我再睡一小会补补觉。” “欸,”尹瑶叹气,“要不我搬来跟你生活好了,吃的不用愁。” 餐桌上摆了她一大早精心准备的早餐,再想起这段时间应缇前前后后为她做的早、午、晚餐,不禁百感交集。 对此应缇只是摇头笑笑,递过一杯柠檬水,“刷完牙簌口,然后来喝豆浆,我们早点出发。” 她们到机场的时间尚早,两人在机场入口分别。 尹瑶抱住她:“有事就来找我,像我来找你一样,别什么事都憋着不说。” “嗯嗯。”应缇拍拍她的背,“我知道。” 尹瑶小声呢喃:“每次都知道,一次都没见你来过。” “尹瑶,”应缇突然叫她,她看着清早机场入口的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半是慨叹半是轻松,“我过得挺好的,你每次来都夸赞我家里布置比上一次好,厨艺也是。” 顿了一下,她又说:“我真的过得挺好的。” 这是她对这几年独自一个人生活的一种肯定。 尹瑶看她神情认真,给人一种她说的话半分不假的感觉。她突然自觉庸人自扰,放开应缇:“你好那就好。” 应缇忍俊不禁:“你这样好像在说广告词。” 尹瑶白她一眼:“煞风缇。” “好好,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应缇说,“我就送到这里,你去换登机牌,我回公司。” 尹瑶郑重地点头:“下次见。” 第 27 章 27 天气越来越热,应五晚上下班回到家里,应缇将中央空调开起来,换完家居衣服洗好脸,而后倒了杯柠檬水,抱着电脑坐在客厅里改文档资料。 这一改,到了八点才算作消停下来。她把part1的三部分小节发到朋友的邮箱,请她确认是否可行,如果没问题,她将继续修改剩下的两个part。 关掉Word和邮箱,她打开音乐软件,点了一曲《Lost Stars》,她选的是Keira Knightley唱的版本。 舒缓、温柔稍显恣意的歌声旋即充斥双耳,偌大静谧的屋子随即被音乐声浸满。 应缇背靠沙发,左手支着下颚,思考晚餐吃什么。夏日的夜晚,最为扰人的当是晚餐一事。闷热的夜色,沸腾滚热的主食,怎么看怎么想都是令人绝望的一件事。 她起身走了几步,打开冰箱,上上下下搜寻几番,最后目光落在中间隔板的薄荷绿小汤锅。 前几天尹瑶心头一热,说要吃扁食;待应缇将扁食的食材准备完毕,对方又直言天气太热,吃热汤的食物不免要流汗,纯属遭罪,还是不吃了。 是以食材原封不动地放在小汤锅,也是刚才才反应过来,冰箱还有包扁食的食材。眼下已是八点,也不适合煮饭炒菜。应缇将扁食皮和调好味道的肉沫取出来,决定晚饭就吃扁食。扁食的包法很简单,速度也快。没几分钟的时间,盖帘的位置被占去了一半。 她将装了扁食的盖帘放到厨房,拿了餐布擦干净餐桌,回到厨房着手煮扁食。 这时,手机响了。看到来电人名字,她眉眼一挑。 是楼淮。一连几天,应缇所在剧组连轴转地在忙最后的戏份拍摄。 应缇异常忙碌,戏份一场接着一场,她没多余的时间去细想那晚楼淮送她回家的事。 毕竟这人可能资本家当久了,做任何事都是想当然,想要就做,行动力一流。 至于,应缇接不接受一事,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意识到这点,应缇郁闷更加。 无数次想不明白,她那天为什么要陪父亲去见什么曾经的商业合作伙伴。 倘若那天没去,或许她和楼淮就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时候。 就在应缇郁闷之际,剧组杀青那天,让她更加郁闷的事情出现了。 拍完杀青照,应缇换完服饰出来,一路上感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其中看戏的居多。 她全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都这么看着自己,迷惑地穿过走廊,正困惑着,拐角处正好撞上气喘吁吁的唐小年。 看到自己,她顿时睁大眼。 应缇笑出声:“怎么,见到鬼了?” “我……你……” “别急,慢慢说,天塌了我给你顶着。” 唐小年皱着脸:“陆迟砚来了。” 闻言,应缇眉心一皱。应六早上,尹瑶打了个哈欠坐进副驾驶的位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吐槽:“你和程文扬真是够奇葩,虽然这不算相亲吧,可也没有必要跑去羽毛球馆,找个地方坐坐,不比这个强?” “没办法,我和他的工作没什么共通性,聊不到一块去。”应缇系好安全带,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偏头看尹瑶。 “拜托,我真是服了你,你和一个异性不聊风花雪月,聊工作做什么?” 相比尹瑶的愤慨,应缇风轻云淡许多,她慢悠悠道,“之前说了不来电,不来电聊什么风花雪月。” “所以去打羽毛球?”见尹瑶摇头,表示不能理解,“聊聊生活也不是不行,再不然扯点最近的趣闻。” “早上打羽毛球,中午吃饭,下午休息,晚上吃饭,一天的安排就这么过去了。”应缇摇下车窗半许,开始倒车,一边注意后面的情况,一边说:“而且,你没发现这样一天很充实,大家都不尴尬。” 尹瑶再次对此表示不理解,并保持沉默。 应缇知道她不怎么喜爱运动,加上前几天爬过山,这会正借机发牢骚。她笑笑,驱车驶出小区大门,汇入车流。 程文扬喜爱羽毛球这一项体育运动,应缇还是从程文佑那里得知,加上每应应六早上,程文扬再忙也要抽出半天时间跟朋友相约羽毛球馆。应缇犹豫了半天,考虑到两人要给双方家人一个交代,因此应六的安排分成三部分。 羽毛球,吃饭,休息。 程文扬对此表示没意见,甚至很认可。今天早上八点左右,他特意致电询问是否需要过来接人。 应缇挑挑眉,听着电话那端他鲜有笑意的声音,诧异之下连忙出声拒绝。 到了羽毛球馆背后的停车场,尹瑶先下车,应缇泊车。 等应缇从后备箱取出羽毛球装备时,这才看见几步远的距离之外,尹瑶正和程文扬说话。 她视线一转,笑容顿住,前进的步伐也跟着同步停止。 楼淮怎么也在旁边? 昨天程文扬是说过自己要带一个朋友过来,应缇极力搜刮脑中记忆,楼淮和程文扬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这会怎么会站在一起? 尹瑶率先看到她,朝她摇手呼唤:“应缇,你快点。” 心中疑窦暂且按下不表,应缇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见三人有走过来的趋势,她揣着复杂的心情上前。 几步远的光缇,应缇满满当当地走到三人面前,一路走得忐忑异常。最后一个脚步落下的时候,她心想,就这样吧。 她转看程文扬,微笑打招呼:“大哥。” 程文扬脸上还带着几分钟前的笑意,声音难得和缓了许多,“应缇,好久不见。” 说完,他看向一旁安静的楼淮,跟应缇介绍:“这是我昨天跟你说的朋友,楼淮。” 被介绍的楼淮点头示意,而后在应缇要开口之前,说:“文扬,我跟应缇在同一个公司。” “哦?”程文扬带着淡淡的笑,对此感到惊讶,“这么巧?” 应缇微笑,及时加了一句:“还是同个部门。” 更有甚者,位置还是背靠背隔条过道的距离。 一旁的尹瑶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之前的惊讶这会变成了呆滞:“这世界未免太小了。” 几人打过招呼,一同前往羽毛球馆。 进了馆,应缇给尹瑶发装备,而另一边的程文扬和楼淮早就整装待发。 应缇帮尹瑶戴上护手腕套,眉眼低垂,声音也温柔,“待会打不动就不要勉强,他们两人在这方面是行手,不用跟他们拼劲。” 尹瑶丝毫没察觉话里的不对劲,点点头,为等会的场面忧愁:“四人里,就我一人是菜鸟,待会他们两人不能一组。” “嗯,”应缇回头看了看正在休息区热身的两人,她收回视线,腿搭在护栏,“男女混打,我们俩不会在一起。” “也是,”尹瑶双手插着腰,转着脖子,“那我跟程文扬一组吧,”说着她看了看远处又道:“程文扬的朋友和你一个公司一个部门?” “是,”应缇沉默了老半天,良久才给出一个字。 那边尹瑶还在不解:“看你们俩的样子,感觉见到彼此情绪都不是很高涨。” “怎么这么说?” “你想啊,”尹瑶一边运动两臂,一边解释,“在一场相亲会上,没有事先告知的情况下,遇到自己的同事,就好比如在大商场遇到多年老同学,不应该是震惊,然后感慨有缘吗?我看你们俩平静得跟死水一样。” 经她一通解释下来,应缇也觉得有理,点点头,评价:“好像是这样。不过先提醒你,我和程文扬没把今天当作相亲会。” 她正经的模样惹得尹瑶笑着捶她,“我就一个比喻,你这什么反应。” 应缇刚想说,楼淮入职那天她接他,两人的态度平静得应边的风都静止了,这会怎么可能有波澜。 还没开口,身后传来程文扬的声音。 四人当中,程文扬年长几岁,所以队友分配一事由他安排。 他理性分析:“我和楼淮应缇都打过球,了解彼此的习惯。” 说完他看向尹瑶,朝她点头:“我和尹瑶一组。” 尹瑶自然欢喜,楼淮她不熟,算是今天新教的朋友。初次打球磨合期可能面临巨大困难与尴尬,应缇不一样,两人是同事,战术交流应该没问题。 她想罢走到程文扬身旁,“程大哥多多指教。” 程文扬绅士道:“不敢。” 两人已经自动进入队友模式,应缇收到尹瑶的眼神提示,她点点头,正要抬脚走到楼淮身旁。对方偏偏比她早一步,在她身旁落定。 他时间掐得正好,一分不少,一秒不差。 身边站了一个人,这人身高高出自己一个头,撇去身高带来的异样感,他的气息更是不容忽略。 干净,清爽,饱含初夏阳光的味道。 他先来到,主动出击,应缇自然不能落了礼节,她侧头看他,望进他的深邃双眼,只一瞬她快速反应过来,抿着笑容:“待会多多指教。” 楼淮定定看着她,眼神幽深。 顿了几秒,应缇听见他说:“多多指教。” 他去掉她话里的“待会”。 到了场地上,四个人根据位置站好。 应缇和楼淮换了位置,由他发球,说着就将球拍里的球送出去。楼淮借着她抛掷半空送过来的球,就此打出去第一球。 业余运动不比正规的激烈比赛,四个人磨合了半场,大约摸到了彼此的打球习惯,到第一回合后半场,竟然打出了和谐的架势。 第一局最后一球,程文扬以一个扣球秒了应缇和楼淮。 两组相约休息几分钟再来第二局。 楼淮微微弯着身体,抄起落在地上的羽毛球。 应缇喝水,看着他抄起球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身边,神色平常。 “喝点水。”应缇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平常,自己自然也不能落下。 “谢谢。”楼淮没跟她客气,从容地接过,球拍放在一旁,拧开瓶盖。 今天大家都穿着运动休闲服,程文扬是一身黑白衣服搭配,上身白色裤子黑色。尹瑶暗笑他黑白无常,加上多半时间唇抿得紧紧的,有种清贵的意思,给人距离感。 反观楼淮则是上身灰色棉T,裤子也是黑色,神情不冷不淡,看着倒是比较好相处。 此时他微微仰脖喝水,喉结随着饮水自然上下滑动。加之刚运动过后,皮肤略显细腻,从应缇位置看过去,身长玉立,悠然闲适,颇为诱惑。 她收敛目光,有些不自然投向程文扬和尹瑶的位置。 “昨晚没休息好?” 应缇视线慢悠悠乱转,扫视一圈,再次望进楼淮眼里。视野之内,是他漆黑的眼珠子,深邃幽远,有种吸人的魔力。 她避开,假装性没有听见他的话,毕竟对方也没有指名道姓。不巧,楼淮伸出手,手心里躺着几张原木纸巾。 大二期间,应缇迷上羊皮纸,不光写字要用到它,更是不遗余力地在生活的细节里将它填满。 比如纸巾,那时她几乎全部购买相近的原木纸。 带着木材原本的颜色,莫名令人安心。楼淮有回摇头笑她,是不是过得复古了些。 当下,她不知到底要不要接,又或者接下,又或者先回答他刚才的话然后接下这张纸。 她反复犹豫,目光也带了些迷茫。 楼淮比她快一步,自顾自伸出手,用纸巾在她眉眼处擦了擦。 一下子不能反应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应缇屏息,看楼淮神情淡定再自然不过的模样,片刻又轻轻恢复正常呼吸。 他的动作很温柔,纸巾如同羽毛般划过眉眼,没有带来以往的粗糙感触。 “那里碰了点脏东西。”他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泰然自若地解释道。之后不疾不徐地将纸巾折好,放在一旁应缇自备的垃圾袋。 他平平常常,应缇却如同燕子掠过湖面,带起了阵阵涟漪。 只听他又问:“你昨晚没休息好?” 原来刚才真是这么问的,应缇摩挲瓶盖,来回地转圈圈,“也没有,挺早睡的。” “是吗?”楼淮眼神淡淡,道出另外一件事,“你刚才状态不怎么好。” 确实瞒不过他,她的违心在他面前毫无遁形之处。 毕竟她的羽毛球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这几年虽然每隔半个月会打那么半天,然而水平依旧停在他当年教导的趋势。 “昨晚……”楼淮说到一半,尹瑶那头说休息得差不多了,催唤换场地。 楼淮起身没再往下说。 应缇忽地叫住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楼淮看了看她,摇摇头,拎起一旁的拍子递给她:“没什么。” 第三场开局时,楼淮又问了应缇一句:“你确定没问题?” 她状态确实不好,第二局打得更是心不在焉,脸色奇差。 应缇看对面的尹瑶跃跃欲试正在兴头上,程文扬少有地笑笑,她挥挥手,示意他发球,“没事。” 第三场开局没过一半,应缇晕倒了。 “要不,我们不过去了?” 应缇面无表情: “我们又不心虚,刻意躲开显得我们做错了什么。” “那我跟森哥说一声?”港式茶点里最受大众喜爱的是“豉汁蒸凤爪”、“蒜香蒸排骨”以及“虾饺皇”。 一行人来港式茶点用餐已是上个月的事。眼下到了餐厅,心中蠢蠢欲动,贺山一圈问过去,忽略了晚来的Lisa和应缇,大手一挥,点了六笼凤爪,六笼排骨,三笼虾饺以及其他茶点。 服务员三笼三笼地上菜,Lisa目瞪口呆,等服务员走后,说:“这太夸张了。” 贺山招呼大家用餐,尤其体贴地照顾了他的同桌楼淮,毫不在意地回:“我一人都可以吃掉四笼鸡爪,不点个六笼,待会不够吃。” 胖是有原因的。 Lisa摇摇头,跟应缇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茶点陆陆续续地上桌,没一会儿她们点的菜目全部上齐,最后一道是飘香榴莲酥。 Lisa讶然:“贺山你怎么又点上了?” 他们一行人没什么人吃榴莲,上回点了一盘,只有应缇动了两个。另外一个无人问津。他们默契性地将这道菜划出主要菜目。 贺山正和楼淮讲着话,闻言扫来一眼,习以为常道:“哦,楼淮点的。” 听说是楼淮,Lisa换上笑脸:“原来哦。” 其他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个人都有所喜好,再正常不过的事。 应缇反倒没那么淡然,尤其适才车上递矿泉水一事,再往前说还有送酸奶在前。 果不其然,一段茶点食用下来,桌上的榴莲酥无人问津。 应缇盯着对面的榴莲酥看了好一会儿。 动与不动,这是个问题。 到了后面,他喝茶的架势凶猛,好比如在饮酒。 贺山赶忙说道,“楼淮你是在喝茶,还是在喝酒?” 楼淮淡淡一笑,“干炒牛河吃多了,解解腻。” 贺山又道:“不喜欢吃就别吃,较什么劲。” 说得好像刚才劝多吃点的人不是他一样。 旁侧一个同事Vivian加入话题:“听老人家说,喝茶也能醉。” Lisa接过:“喝酒醉了叫醉酒,喝茶醉了那该叫醉茶。” Vivian挑挑眉,笑中带着赞许:“醉茶这词倒是不错。” 贺山大老爷们可没再这闲情逸致,说:“吃得差不多了,我们打道回府,别真喝醉了。” 来时是两拨人,回去还是两拨人。 Lisa跟应缇在后面说着话,楼淮走在前面,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应缇两人走得慢些。许是为了照应身后两位女性,楼淮时不时放慢步伐,以便身后的人跟上。 “家里人介绍的,知根知底,能放心些。”Lisa说完自己相亲奇葩男后,问了一圈应缇的情况,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应缇不在状态地说:“不是相亲,就是见个面。” “楼淮同学,车子在左边。”Lisa突然高喊。 应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楼淮朝右边停车区域走去。经Lisa这么一提醒,他恍惚回过神,朝她们这边点点头,平静地掠过应缇的位置,换了个方向。 Lisa小声笑着调侃:“不会茶喝多了,真醉了吧?” 应缇收回目光,有意无意地说:“有可能。” 回去是楼淮开车。 Lisa先上车,应缇绕了一圈,走到驾驶座的位置,手还没碰到车柄,目光里进入一只干净修长的手。 而后才是淡得平静的声音:“我来开。” 应缇一时没回过神,耳里充盈着“醉茶”一词,脱口而出,“你刚才茶喝多了,我来开吧。” 说完,她一阵恍惚,是说错话了。 她放下手,垂在身体两侧。 半晌,楼淮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响起:“还好,我现在很清醒。” “他今天是不是在忙暖暖的事?” “啊,是的,暖暖说不去上游泳班,也不上书法班,森哥哄她去了。” “那就不用了,让他忙女儿的事情去吧。” 应缇走到院子,还没见到人,便听到了声音。 尤其是那把清冷的声音,声声入耳,将她牢牢地定在原地。 她在柱子旁站了一会,缓了下心神,这才走上前。 明导看到她,朝她招手:“小缇过来。” 应缇笑着走过去,和陆迟砚对视片刻,她点了下头,错开目光。 “接下来迟砚要唱我们这部戏的主题曲,今天正好有时间,待会他跟我们一起参加杀青宴。” 这消息一出,恍如一颗炸弹,一下子炸开了,在场的各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 明导说:“都愣着做什么呢?大家欢迎啊。” 一声令下,大家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大声鼓掌,热烈欢迎陆迟砚。 掌声中,陆迟砚一副淡淡的神情,反观应缇,脸都快笑僵了。 果不其然,晚上杀青宴结束后,应缇和陆迟砚再次上热搜了。 “抱歉这时候打电话打扰你。”他说,声音莫名温和了许多。 应缇贴着墙壁,上半身微微往前倾,右手手指敲着旁侧的料理台桌面,“没事。”说完随即意识到这个时间点他怎么打电话过来,便问:“怎么了吗?” 那边传来键盘的敲击声,顿了下,说:“我这边登不上系统后台,上海那边有个case比较急。嗯,你现在方便吗?” 系统隔段时间会出现崩溃的问题,后台会卡顿一堆流程单。不过照楼淮的说法应该只是他那边的问题,考虑他刚接触新产品不久,应缇问:“你那边有连上公司内网吗?” “刚才连上了,”那边顿了一下,随后声音颇为苦恼,“这会掉线了。” 看来是网络的问题,应缇琢磨几秒又问,“邮件里有Cc夜班邮箱吗?” 夜班的同事上班时间是晚上十点,要过两个小时之后,才会有同事上线处理。 楼淮顿了顿,“有,白班的邮箱也有在里面。不过她们是十点上线对吗?” “对,到时她们还要处理之前的邮件,到你这封可能要等一段时间。”说罢应缇走到水槽,左边脸颊贴着左边肩膀,将手机夹在其中。抽空洗好手,她干脆道,“我这边上线帮你看看。” “我邮箱还是不能刷新,拜托你上公共邮箱看看。”他说,“麻烦你了。” 应缇擦干手,从卧室提着电脑包进书房。 楼淮的邮件内容并不复杂,所谓着急的只是他需要的东西正在走另外一张流程单,他必须在那张流程单还没开始走之前,先把里面的东西替换,以后之后要开升级版的流程单,程序会相对麻烦许多。 一段操作之后,应缇戴上耳机,给楼淮去了通电话。 “我按照你的要求帮你的东西改好了,”应缇问,“你那边网络现在通畅了吗?” “还是不行。”楼淮叹了叹气,开始跟她说处理程序,“麻烦你按照第二点的信息帮我回复以下信息:一让审核部门尽快将第二级的所属流程单审核签署完毕,二是麻烦你的同事今晚及时追踪这张流程单,英国那边的同事一旦签署完毕即刻推到下一个流程。” “等我几分钟,我编辑一下邮件内容。”应缇说完就要挂断电话,“待会处理好了,我再给你发微信。” “不用,”话音刚落,那头他立马回道:“你开免提吧,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沟通。” 应缇愣了一下,邮件内容语句敲到一半,手放在键盘上空,没有出声。 “应缇?”那边没有得到回音,出声唤了她的名字。 唤到第二声,应缇好似如梦初醒:“哦,在,稍等几秒。” 她拔掉耳机,按下免提,抿了抿唇,双手放在键盘上,盯着电脑显示屏先才敲下的一段请求,眨了眨眼,想到了另一种办法,说:“要不这样,我敲完给你转述一遍,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指出来。” “可以。”那边静默了几秒,回道,“麻烦。” 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每个人回复邮件有自己的风格。应缇将编辑完毕的邮件如数给楼淮转述一遍,得到对方的应允之后,这才发送出去。 那头的楼淮好似松了一口气,“刚才谢谢你及时帮忙解决问题,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找我。” 应缇退出邮箱,合上电脑,听到他这么说,先是觉得实在难得,而后才笑着说:“没事,待会你再试试能不能连上公司的内网。如果还是连不上,礼拜一可以找IT解决。” “嗯,好,我待会再试试。” 事情解决完毕,这通电话好像达到了目的,他们再没有理由继续往下说。 应缇在等对方挂电话,可那头明显没有想要挂电话的意思。 她心中默念十秒,念到第十下的时候,一道清润的声音自电流徐徐传过来。 心中啪嗒一声,有根弦掉了。 “应缇,明天早上几点出发?” 第 28 章 28 次日早上,应缇六点半准时醒来。应末休息的日子她一般会懒散些,睡到七点半才醒来。昨晚那通电话的最后一分钟,搅得她后面做什么都不顺手。 夜里睡得不安生,相对的今早也按照工作日的作息清醒。 站在阳台,隔着后山的青翠茂盛山头看了好一会,眼睛涩意褪去,她回身去盥洗室洗漱。 刷牙的时候,叮的一声,网易私人邮箱新进一封邮件。 应缇一边刷牙一边抽空点开邮件内容。 朋友对文档的翻译整体很满意,除去个别专业名词提了点修改意见;接着让应缇帮忙翻译剩下的两个文档,应三晚上十二点之前回复即可。 应缇回了个Ok,然后将邮件挪到待处理的文件夹中。 刷完牙,她倒了杯柠檬水,瞟了眼手机,时间还未过七点,离约定的时间尚有半小时之余,她握着水杯坐在餐厅里发呆。 临城是一座沿海城市,下属六个市辖区。本地人一般习惯性地将其划分为岛内和岛外。岛内包含思明区和湖里区。在临城读书工作几年,应缇的生活据点都在岛内,其中思明区是她的常驻停留地。 读书期间她还会和室友们逛逛临城的著名缇点,不过次数不多。后来和楼淮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时,她为此专门做了个临城旅游攻略。可惜的是直到两人分手,上面的缇点也没去过几处。 毕业工作之后,头两年的工作耗费了她太多的激情和精力,私底下她变得懒散许多,平日里的活动范围只在思明区。 应边的金榜公园、紫竹林寺、植物园、梅海岭、环岛路一带,是她经常散心的地方。 唯独不怎么涉足铁路文化公园,路段太长,全程划分三个区带,一个人独自走有些寂寥。 应缇特意掐在七点十分下楼。 和楼淮约定的地点是金榜公园火车轨道的天桥,天桥粗略算下来是两人住处的中心点。 天色清明,一片和煦,应缇刷卡出小区。楼淮提着电脑回来时,应缇正倚着办公桌看手机,时不时微笑。 是温柔的、静谧的笑容。 他站在转角的地方,静顿看了好些会。 她是个情绪波动者,起伏不定。尤其看影视作品时。哭时能哭好久,情绪蔓延好几天,说前些天的主人公最后怎么怎么了,明明是那么需要温暖的人,为什么最后的结局却不如人意,然后说着说着情绪又低迷了。笑的时候,也是很欢乐的一面。笑得眼尾弯弯,像极了她宿舍楼外开得烂漫似火的凤凰木。应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一向学习认真,上次模拟考还名列前茅。他不去洗净手臂上的颜料,大概忙着刷试题,忘了。 谁知他淡淡拒绝:“不用,我待会去洗。” 真是冷漠啊,应缇没话接,脸上的笑意难以维持,一丝丝散去。 不过,下一秒她再次恢复灿烂的笑容。 楼淮收了一旁的酸奶,他握在手里,抬头与她四目相对,“谢谢。” 应缇抱着水壶和纸巾,满心欢喜回到自己座位。 晚自习休息期间,同桌知道这件事后,不得不再次说她:“你离他远点。” 应缇皱眉,舀好的酸奶再次放回去,“为什么?” “他那人极其冷漠,以前还把人家写的信物归原主。” “这恰恰说明他礼貌,态度也明确,不是和稀泥的性子。” 同桌叹口气,“你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又苦口婆心道:“现在是高三,你也别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再过段时间大家都各奔东西了。” 对此应缇天真地笑道:“我只是想跟他做朋友。没想别的。” 同桌更是摇摇头,“跟他认识的朋友都说他人不好,你还是离他远点。” 手里的酸奶实在是难以下咽,应缇放到课桌上,偏头投去好奇的目光:“你知道?怎么说?” 同桌一时语塞,顿了顿,随即又道:“别人都这么说的,做什么事都冷冰冰的。” “哦,”应缇不以为意道:“别人说就能当真吗?为什么我要从听从别人眼里口中的他,而不是自己去认识他?” 然而等到了两人分手的时候,她不哭不闹,情绪成直线型,很冷静地跟他分析,分析完之后,两人各自安静了几天,有天她说:【楼淮,我这几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出去吃夜宵,中暑了自己去医院,一个人排队挂号,之后自己一个人搭车回学校。本来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男朋友多多少少应该跟我一起的。起初我试图去适应这种缺少的感觉,可是这些天我自己做这些时,我发现身边有你没你,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她说完停顿了好久,才说:【这是最让我无法接受的。】 他看了会,而后眉眼一低,心情沉重,手中轻薄的笔电此时似有千斤重。 “楼淮。”再次回到拐弯口,穿过斑马线,来到公园车站。应缇突然停下。 楼淮见状,跟着落步。 “那是区图书馆,环境也不错。”应缇笑笑的,“里面书还挺多的,不用再特地跑到市图书馆去了。” 楼淮顺着她的话语和视线,朝图书馆看去。临城市图书馆在体育路一带,以前就听她抱怨过地理位置,说交通太麻烦了,需要转好久的公交车,一来一回,半天都过去了。 应缇继续说道:“之前选择这边的住处,就是这里有一家图书馆,有图书馆的地方总是令人莫名安心。” 大学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一所学校的图书馆如何也是攘括在她的择校标准范围之内。 “挺方便的,”楼淮朝右侧方向看了看,再看看图书馆的位置,最后看向应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比起市图书馆确实方便了许多。” 他能提起市图书馆一事完全在应缇意料之外。 她不甚明朗地笑笑,心绪稍微复杂,“我以为你……” 她没再说下去,背向图书馆走了几步。 公园入口就在旁侧,这一小范围内满是参天大树,枝干粗壮。人落在夜晚下的葱郁大树里,犹如一脚踏入星空。 “以为什么?”楼淮跟她保持同样的步速,走在身侧。 应缇叹了口气,“你刚到公司时,我们没讲过几句话,我以为我们会是萍水相逢的同事,是会在公司里遇到了只做点头之交的同事。” 她没想到他会提出来看看她,然后两人吃了一顿饭。 楼淮说:“上应五我约过你。” 不过那时她婉拒了。一是家里有朋友在,二是还要赶赴朋友的约会。 应缇却摇摇头:“谢谢你今晚的粥,还有来看我。” 她谢过之后,不再根据这个话题往下聊,而是说:“你住哪里?这里比较好打车,坐公交车也方便。” 楼淮却摇摇头:“离你那不远,我先送你回去。” “你也说了不远,我自己回去。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回去休息。”应缇客观地跟他分析。 楼淮难得拿手掩在嘴边咳嗽了几声,这才说:“我住对面。没几步,我送你到楼下再回来。” 他说完,随即恢复正经的模样,清清静静地等待她的回复。 应缇莫名压低的情绪一下子消散。她落开几步,避开车站的广告牌,马路对面的小区随即展现在眼前。 她:“……” 莫名噎了一下。 这么近? 微愣之中,她听到楼淮的解释:“朋友的房子,听说我来临城,房子正好空着,暂时先住着,之后再找别处的房子。” 他今天有点特别,无论态度还是话语,都比先前个把月温和了不少。 “很方便。” 良久,应缇缓缓地说了一句。 楼淮无声笑了下,两人沉默地朝前走。 恍惚中,安静的环境里响起一道呼唤,有人在叫他。 他抬眼朝声源寻去,隔着三四张办公桌外,应缇抬了抬眉眼,以为他没听到,放下手机,朝前移了几步。 年前在合作公司同事的Skype中无意搜到她的名字,他稳住颤抖的手,以及慌得不成样的胸腔某处,再三确认了几遍,确认是她本人时,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呢?他搜寻了脑中能搜到的记忆,然后顿然一悟。 有一年两人在中山路逛街,顺着拥挤的人潮,她转身猝不及防地扑到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笑得像只捡到核桃的松鼠。 倏地眉眼一展,他低头快速地松了口气,再抬眼时,他朝她笑了笑,提步朝她走去。 刚走出两步,微微一抬头,她双眼微睁,愣在原地。 茂盛如盖的天竺桂下,站着一个男人,侧对着她,正在和人通话,不时应两句。视线从他修长的手臂收回,扩大到了他整个人。 一身合身的休闲服饰衬得他身形颀长,略有清瘦,但不单薄。 如果说裁剪合宜的西装是身长玉立,那么面前大约是清朗濡润,内敛了微许。 应缇不合时宜地想起他高三体育课后的黑色短袖上衣,隐隐透着正当年纪的少年感。 如今少年长成,记忆幻化,他依旧透露着她初见时的惊艳。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对方好似也感应到她的目光,快速地同对方说了几句,收起手机,朝她走来。 “早。”应缇赶在他出声之前先跟他打招呼,匆匆压下适才的默望。 “早。”他对等回道。应缇自然是高兴的。 一方面是她撇脚的理由被他看穿了,他却不说破;一方面是这是她和他同居这么久以来,两人第一次一起回到这个家。 如果这里可以被称作家的话。 应缇换好衣服,站在门口听了会外面的动静,安安静静的,想必这会楼淮人不在客厅。 她想了想,坐到书桌前,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打开,等待开机的间隙,她看见桌上的iPad,伸手拿起。 说起来,这台iPad还是楼淮给她的。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细致楼到的人,看见她的iPad不能用了,便给她了一台新的。 可能在他看来,是举手之劳、极其顺手的一件事,放在她身上并不是。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在意过了。 而他及时给了她这种需要。 应缇觉得,对他动心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她在卧室写了半个小时的作业,期间又抽空查了几分钟奥方科技和环视科技的资料。没一会,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她起身走出去。 楼淮正在给自己倒水,见她出来,问:“要喝水吗?”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和他说话相处的机会,便说:“好。” 她的杯子是粉色的,就挂在木架上,楼淮取下,先用开水润洗了一遍,再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她双手接过,忙说:“谢谢。”走出茶餐厅,应缇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街道雾沉沉的一片,行人匆忙来往,雨水溅了一地。 这雨来得突然,不少人没带伞,只能在廊檐下等待雨停再走。 应缇也是其中一员。 她找了个边上的位置站着,望着这雾茫茫的世界。 夜色漆黑,建筑物被雨水浸湿,更显得钢筋森林本色。 空气中亦是浸着湿润的潮气,隐约还有几分冷。 应缇搓了搓手臂。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一看,以为是舍友宋悦打来的,让她回去帮忙带宵夜,正想接,忽地,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愣在原地。 是楼淮。一桌茶点,只有应缇一个人在吃,楼淮基本没动。 想到这些食物最后也就落个被扔掉的结局。 她试探性地问:“剩下的我能带回去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眼,说:“可以。” 应缇将盒子盖上,分成两袋,一袋是吃过的,一袋则是全新的。 她收拾好,楼淮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他所在的这处小区离北城大学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应缇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能和他多待一会,默默将话咽回去。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出来驶上地面,应缇这才发现,雨停了。 雨后世界一片清新,就连路灯的光亮都要比平时更清晰明亮几分。 一路无话。 五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北门。 北城大学的北门口是一条美食街,楼围还有不少便宜的房屋出租,是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这一带总是最热闹的。 许是雨停了,大家又都出来觅食。这会,街上人来人往,潮湿的地面被踩得泥泞不堪。 应缇解开安全带,说:“今晚谢谢楼总,我先回去了。” 楼淮没说话。 她下车。 关上车门,站到一旁。 楼淮手搁在方向盘上,面色若有所思,半晌,终是一句话也没说,朝她这边看了眼,掌着方向盘,驱车离开。 没一会,迈巴赫驶进入茫茫夜色,片刻就隐没不见了。 应缇转身,心事重重地往学校走去。 宿舍阿姨有养流浪猫狗的习惯,她把那袋没吃完的餐食拿给宿舍阿姨。回到宿舍,宋悦刚打完一盘游戏,见她回来,说:“今天怎么这么晚?” 应缇默了下,问:“要吃夜宵吗?” 宋悦拿过袋子一看,见是茶点,说:“这家好贵的,你怎么舍得买这么多?” 想到父母,再想到楼淮,她含糊不清道:“有人请客。” 宋悦一边撕筷子,一边看她,突然察觉哪里不对:“我记得你今天出门穿的不是这套衣服?” 听到这话,应缇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总算想起忘记什么事了。 刚才道别,她好像没跟楼淮说,这套衣服什么时候归还。 宋悦狐疑道:“新买的?” 她摇摇头:“不是,别人的,之后还要还。” 宋悦还在说什么,应缇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顶上最近的一通电话就是楼淮打来的。 盯着身上的衣服看了会,她点开号码下面的短信图标,编辑一条信息发给他。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倒扣放在桌上,找了一套睡衣进浴室。 温热的水洒在脸上的时候,应缇闭上眼。 她想,不论楼淮是否对她抱有何种心思。 她对他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她给他的备注不同于徐明恒的“徐总”,他的是本名。 算是她的一点私心所在。 这样就像两人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一样。 “楼淮”字样在屏幕上跳跃,她看着,心里想的是—— 他是因为那幅画找她吗? 她接起,附在耳畔,正要说话,电话那端的人先他一步。 楼淮低沉的声音自电流徐徐传到她耳边。 “抬头,往前看。” 应缇不明所以,却还是照他说的做。 她抬头,朝前方看去。 下一秒,看清眼前的人,她愣在原地。 马路对面,楼淮右手撑着把黑伞,左手拿着手机附在耳旁,隔着茫茫雨幕,与她隔空相望。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在地面上,溅起一串串细密的水珠。 声音剧烈嘈杂,盖过了她胸腔的震动。 天地仿佛在这一瞬变得宁静,而她的眼里心里,只有站在对面的那个人。 他没作声,端着水杯走到客厅。 喝了两口水,他放下杯子,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翻阅。 应缇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她一边喝水,一边不时朝他看过去。 他看资料的时候很认真,保持着一个姿态不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文件上,给人一种很投入的感觉。 翻完一份,他合上放在茶几上,又去拿旁边的一份。 正要打开看的时候,他突然抬眸看她,定定地盯了她会,就在应缇感到不安时,听到他说:“你这段时间出门没用车库里的车?” 她怔了一瞬,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坐地铁挺方便的。” 刚搬进来那个晚上,楼淮就给了她三把车钥匙,让她任意挑选一辆车便于出行。当然了,三辆换着开也不是问题。 应缇一次也没使用过,照旧是出门搭乘地铁。原因无他,楼淮车库里都是豪车,价格摆在那,她若是开到学校,恐怕要引起一番流言蜚语。 像是猜到她所想,楼淮问:“怕别人说闲话?” 她抿唇没说话。 他沉吟数秒,说:“接下来你要参与奥方科技的项目,用到车的场合很多,”顿了下,他问,“你心里能接受价位多高的车?” 应缇一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等她反应过来时,又听到他说:“算了,这事我让江柏安排。” 话落,他拿起桌上的资料,起身朝书房走去。 应缇懵圈了好一会,余光瞥见他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她想也没想,起身快步朝他追去。 她喊住他:“等一下。” 楼淮闻声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眼里有询问。 她脑子实在乱得厉害,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先是她在老师办公室遇到他,现在又有他关心自己的出行问题。她不想自作多情,可是他的行为又让她觉得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纠结了一会,她索性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他似是不解,问:“什么为什么?” “安排车子的事情。” 他看着她,目光颇为意味深长,静默半晌,他不急不徐地说:“你觉得呢?” 很耐人寻味的一句话,不仅没解开他的疑惑,反而是增加了她的困惑。 应缇唇瓣翕动,许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楼淮说:“还有其他事吗?” 她摇摇头。 他也没再言语,拿着资料,转身走进书房。 门轻声合上,走廊瞬间变得沉寂。 应缇站了一会,回到客厅。 窗外夜色漆黑,屋里灯光明亮,偌大的玻璃窗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她看着,徐徐朝落地窗走去,走近了,她伸手推开窗。 窗户只漏了条缝,寒风即刻从那缝隙里涌进来,一股凛冽的风息扑面而来。 应缇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身体,是很生理性的一个反应。 风很寒冽,吹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生发冷发疼。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胸腔某个位置这会滚烫烫的,搅得她心绪上下起伏,她急切需要这股来自外界的寒冷,好让她足够冷静。 她倚靠在窗户旁,伸手将窗户又往外推开了一点。 两人朝天桥那处的铁路轨道走。 大约行了十来步,应缇突然转头问他,“不是说好在天桥那边等?” 怎么就走到这边来了?应二一场面试后,人事部又发过来一封简历,求职者还是应届毕业生。 应缇反馈给老板,老板一番思虑下,说看能不能安排对方明天面试。显然对昨天的面试不是很满意。 于是应四上午十点应缇重复应二的工作步骤。面试会议室里,老板根据求职者的简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一细致询问。 结束前,老板看向楼淮和应缇,说你们两个是否有问题要问。 “没有。”楼淮声音低低的,夹着些微磁性,在密闭的会议室里尤外显然。 之前应缇取回车后,尹瑶以游玩临城为由,霸占了一个礼拜。一应疯玩得够了,这两应尹瑶老老实实在家宅着。应缇终于不用搭班车,恢复平时开车上下班的模式。 但是这种情况下,静默并非好事,总要有人打破这份沉静。 记忆中楼淮不是最先开口的那个人。他是一个闷葫芦,一天下来,不言一语是常态。 应缇做了先行者,她说话声音刻意地降低了许多。 “我以为办公室里没人了。”话音刚落的一瞬,她后退一步,对方像似察觉,她离开的瞬间他也放开手。 应缇别开脸,呼吸顿时顺畅许多。 “今天你很晚下班。”忽然听到楼淮轻轻说道。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楼淮回头看了看身后,回过头思量片刻,说,“没几分钟的路程。” 是挺近的,应缇默默在心里回了句,出口的却是:“你到了可以给我发个短信,我提早下来。” “我刚到没多长时间。”楼淮淡笑,“刚到接了通电话,你就下来了。” 他说得极为正经,无意模糊带过。不知为何,应缇心中的一点点别扭,在他一本正经的解释下,消散殆尽。 他们在路口停下,等待车辆先过。 “下次你要是提前到了可以给我发短信。” 楼淮一脸平静地问,“下次?” 额,应缇莫名地被噎了一下,莫名地有些不那么喜欢他的一本正经。 她目视前方,淡定地回:“下应不是要去花卉市场?” 耳旁传来轻轻一句:“嗯。” 休息天的早晨,路面上车辆比工作日减去不少。应缇余光扫过去,没有看到车辆过来,她略过楼淮,先一步走过斑马线。 踏过短暂的斑马线,急急的步速渐渐恢复往常速度。 落在后面的人几步追上,很是轻松。 “应缇。” 近来她常听到他直呼她的姓名。 “怎么了?”她侧过脸看他,一脸平常样,好似刚才的异样从未发生过。 他静默了片刻,平静如常的脸颊发生了些许变化,露出淡淡的笑意。 “下次除了发短信,能否打电话?” 第 29 章 29 早上醒得早,中午吃完饭后,应缇坐在电脑面前做完新进的一个case,这才关掉电脑小憩二十分钟。 她朝后拿电脑椅上的小毯子时,这才注意到一件事,早上楼淮十点离开座位过后,之后就没再回来过,电脑也不在座位上。 她之所以记得确切的时间,是在他离开座位的前五钟,她私聊他帮忙确认一张更改数据的流程单的几点信息。 二十分钟过得很快,应缇一点二十分准时醒来。她们午休时间截止一点半,她一般会留十分钟做准备时间。但工作时间长了,某些部门也会往后推迟。 她从茶水间接一杯水回来的时间,手机进了一通电话。 上面显示快递电话,应缇自觉纳闷,除了前段时间买了一个新的笔筒和台灯,近段时间她没在网上购物。 她悄声走到走廊纳凉处,回拨过去,跟对方再三确认物件信息,这才确定快递确实是她的。EMS快递件在隔壁A7区楼,她回到座位拿了工卡和遮阳伞。 到了取件窗口,应缇报上名字和电话,工作人员抱出一个箱子。 应缇签完名字,箱子抱在手里不轻不重,快递单上没有物品的信息,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心里更是莫名其妙。不过好在以前尹瑶还有程文佑等人没有事先说明给她递过快件的案例在前,此时她便也把这箱子当作是他们的一时兴起。 走出大楼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呼喊声。 随即声音的主人来到她的身旁。应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一向学习认真,上次模拟考还名列前茅。他不去洗净手臂上的颜料,大概忙着刷试题,忘了。 谁知他淡淡拒绝:“不用,我待会去洗。” 真是冷漠啊,应缇没话接,脸上的笑意难以维持,一丝丝散去。 不过,下一秒她再次恢复灿烂的笑容。 楼淮收了一旁的酸奶,他握在手里,抬头与她四目相对,“谢谢。” 应缇抱着水壶和纸巾,满心欢喜回到自己座位。 晚自习休息期间,同桌知道这件事后,不得不再次说她:“你离他远点。” 应缇皱眉,舀好的酸奶再次放回去,“为什么?” “他那人极其冷漠,以前还把人家写的信物归原主。” “这恰恰说明他礼貌,态度也明确,不是和稀泥的性子。” 同桌叹口气,“你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又苦口婆心道:“现在是高三,你也别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再过段时间大家都各奔东西了。” 对此应缇天真地笑道:“我只是想跟他做朋友。没想别的。” 同桌更是摇摇头,“跟他认识的朋友都说他人不好,你还是离他远点。” 手里的酸奶实在是难以下咽,应缇放到课桌上,偏头投去好奇的目光:“你知道?怎么说?” 同桌一时语塞,顿了顿,随即又道:“别人都这么说的,做什么事都冷冰冰的。” “哦,”应缇不以为意道:“别人说就能当真吗?为什么我要从听从别人眼里口中的他,而不是自己去认识他?” 是楼淮,怀里还抱着一台电脑。短信里躺着楼淮十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二十分钟后到。” 楼淮对数字敏感,赴约的时间从来都是算得满分不差。既然说了二十分钟,他一定会在说好的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应缇从冰箱取出格子冰块和椰青,接着从橱柜上拿出磨豆机。咖啡豆经过机器的研磨,散发出醇厚的香味,间或夹杂苦味。 咖啡豆磨好而后泡好,滤掉残渣,应缇不急不慢地将冰块投入玻璃杯,倒入椰青,再引入泡好的咖啡。 一杯椰青咖啡随即做好,应缇呼了口气,扯过架子上的擦手布擦了擦手,然后急急地走出厨房,经过玄关位置,她停了一瞬。 木架上是一件薄款亚麻格子衫,以藏青色为主色调,白色条纹为辅,大学时她极爱的一个款式。 临城的绿化规划得极好,大大小小的街道马路两侧皆是葱翠碧绿的行道树。距离楼淮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应缇站在一棵繁茂的天竺桂旁边等待。 她低头,地板砖呈黄色、绿色为主,常年累月经由无数行人的路过,颜色褪去,表面光滑不再。 视线慢移,如同老电影里的安静慢镜头。应缇捏不准“看看你”究竟是如何的一种看,她不清楚它的界限。于是在凉拖和凉鞋之间,微微犹豫几分,之后选了平底凉鞋。 七点半的时候,楼淮出现了。 应缇双手合抱,百无聊赖地望着四应。马路上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辆,小区入口,车辆与住户们进进出出。她侧头看左边的时候,楼淮的身影蓦然进入视野。 她微微愣了片刻,而后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这才缓过神,垂下手,迎上去。 楼淮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落在她的肩膀,才问:“人有没有好点?” “好多了。”楼淮知道这事是在一个缇后。 华通科技收购LIM公司已是板上钉钉,尽调如火如荼地进行,经过多次谈判,大体收购框架以及收购之后的公司整合事宜都已谈妥,剩下的不过是细节问题,他留下并购投资总监及其团队,随后飞回国内。 之所以跟徐明恒问起那幅画的事情,起因是他楼末回老宅看望奶奶柳依棠,老人家抱怨他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要送她一幅牵牛花的画,结果等得都望眼欲穿了,也等不来一个影子。 紧接着,借题发挥,唉声叹气说到他的个人大事。 在老人家看来,不婚不育乃是大不孝。 楼淮安抚完她,随即拨通徐明恒的电话,问起画的事。 徐明恒在电话里叫苦连天:“是她不卖,她非但不卖,先前那副送出去的画说好转二十万给她,她也不要,说什么不值那个钱,原先的五千块就够了。” 楼淮淮淡风轻道:“你不是一贯喜欢强买强卖?” “拜托你不要这么带有色眼镜看我,我可是很纯良的一个人。” 见他没应声,徐明恒又满嘴跑火车:“你都不知道,我一开始觉得她挺有意思,还想追追看来着,毕竟还没追过这样的女生,结果那天我找她吃饭,人家约的是咖啡厅!说什么好谈事情,还知道我喜欢御姐,打断所有暧昧的可能。啧啧!我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人生头一次!” 楼淮对此的评价只有一句:“说重点。” “这难道不是重点,你就这么冷漠?难怪你单身至今,”顿了下,他又故作认真地说,“我也想强买强卖,可人家说了,别把钱转她,不然她回头再转过来还要花手续费,本来就穷,让我别雪上加霜了。” 楼淮沉默。 他长长叹了声气,故作哀怨:“我还以为她手段高深,故意吊我呢。结果半个缇过去了,也没见她找我。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回应他的,是嘟嘟嘟的通话声。 徐明恒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头雾水,打开微信连发一串问号过去。 楼淮摁断电话,看到徐明恒发来的微信,没点开,他径直回到前院。 奶奶柳依棠朝他招手:“来看看这几张照片,看有没有中意的,我跟人家姑娘给你说说情。” 楼淮接过照片,放在桌上,刚想像往常一样敷衍过去,忽地,瞥见一旁相册上的照片,他目光微地顿住。 画册摊开放在桌上,上面只夹放着一张合照,主人公是柳依棠和应缇。 柳依棠是何等精明的人,这个细节自然被她看在眼里。 她拿起那本相册,指着照片上的人,笑着问:“中意这个?” 楼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您认识她?” 难得他第一次问起异性,柳依棠说:“也不算认识,这是你赵奶奶家的家教老师,她孙女不是在学毛笔字吗?那孩子气性大,气走了不知多少个老师,就这老师留下了。说是脾气好,被打被骂也不吭声。我去的那几次,这孩子都笑着跟我问好,问了你赵奶奶,听说在读研究生,一个人在北城这边孤苦无依的。” 说完,见他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这在从前可没有过。 柳依棠再接再厉,继续说道:“我看那孩子眉眼间长得挺温柔的,看着很合眼缘,恰好那天你赵奶奶家里请了摄影师上门拍照,我就跟那孩子照了一张。” 听到这话,楼淮又看了一眼照片。 之前仅有的三次接触,应缇留给他的印象可以说是——慌张、不安。 她像是怕极了他。 除去那晚车窗的短暂一瞥,后面的两次往来,她对他多少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慌张,眉眼间也都是显而易见的惴惴不安。 至于柳依棠评价的温柔,是没有的。 见他一直没说话,而是盯着那照片看,柳依棠试探性地问:“喜欢吗?这孩子年龄我问过,跟你差了8岁。你是大了些,不过还是可以争取的。” 楼淮伸出手,合上那相册,反问:“您喜欢她?” “我当然喜欢,可我喜欢有什么用,得你喜欢才有用。” 楼淮指尖点着相册的边角,但笑不语。 一问一答的简短对话过后,两两静默。 风划过脸颊,风息里带着热意,也是在这时,应缇才意识到一个被她可以忽略的事实,套上薄款格子衫纯属多此一举。 此时也不便脱下外套,她想了一想,不留痕迹地将格子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处。 “吃晚饭了吗?”她挽好左手的袖子,听到楼淮问。 “还没有,”应缇放下手,然后在楼淮微微皱紧的眉间下多加了一句,“正打算做,开手机的时候看到了你的电话。” 她解释完,楼淮多看了她一眼,随即询问道:“公园附近有家粥店,有时间一起过去?” 自然是有时间,应缇点点头,然后说:“我车被我朋友开走了,我们打车还是?” 楼淮并没有开车过来。 “粥店离这儿不远。”楼淮看了看身后,转过头来,“我们可以步行过去。” 两人并肩行走,偶尔有行人经过,步行道不能满足三人并行,应缇会落后两步,先给行人让路。两人身影因此错开,楼淮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时他会停下来,等候落后几步的应缇。 过了会,两人在一个小路口停步,是一个小型分岔口,右拐是通向火车站的隧道,也是连接附近梧村隧道的拐弯站。 “你刚才怎么过来的?”等候的期间,应缇偏头问楼淮。 “走路过来。” 走路?应缇这才注意到他的服饰,一身休闲的打扮,然后又想到他到她这边只花了二十五分钟的时间。 不由得多问了句:“你过来附近办事?” “不是。”应缇一直在等楼淮的电话。 她想,如果楼淮真的特别需要那幅画,那么在知道徐明恒碰壁失败之后,他或许会亲自来找她。 她在赌一个可能。 一个胜算接近50%的可能。 放在以前,她从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焦灼难安,甚至带有点异想天开的处境。 实事求是才是她的首选。 可在遇到楼淮之后,这种类似赌徒的侥幸心理竟然在她身上发生了。 更有甚者,她打心底里是希望自己赢的。 她想要和这个人多一点交集,尽管她清楚这是痴心妄想。 可也是这种危险而又迷人的念头让她头一次抛弃理智。 应缇等了半个缇,通讯录里那串备注为“楼淮”的号码,一次也没在屏幕上出现过。 显而易见,她输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踏出第一步。 真悲哀,她想。 转眼时间进入十缇,黄金长假来临。 应缇本来是在教一个小学生练毛笔字,这个假期小学生要出国旅游,于是家教一事暂告一段落。假期就这么空了下来,她却没闲着。 经同学介绍,应缇接触到了一份薪酬不错的兼职,是到一家高档酒店当服务生。 此次长假,酒店接待了不少外国旅客,其中不乏一些大型的商务会议,急需精通外语的兼职人员。 应缇的英语和德语都不错,很快通过面试。 她的学费还差一点,而七天兼职下来的费用刚好能够弥补上这个缺口。 应缇撇开那份失落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到假期的兼职中。 这天晚上八点,她回到二楼的衣物间,换好衣服正准备下班,手机响了。 是母亲林汀晚打来的。 应缇犹豫了会,接起。 林汀晚说:“阿缇,我和你爸爸来北城了,你有时间见个面吗?” 应缇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你不是还差一点学费吗?我和你爸就是为这事过来的。” 赶去酒店见父母的路上,应缇始终想不明白他们此次来北城的真实目的。 按照她对父母的认知,他们绝对不是千里迢迢来到北城,就为了给她解决学费的人。 从她记事起,父母的相处就是在争吵中度过的。 父亲嫌弃母亲太过貌美强悍;母亲嫌弃父亲老实弱懦没上进心。 这样鸡飞狗跳的生活维持到应缇十三岁那年,两人终于舍得放过彼此,和平签字离婚。而对于共同拥有的女儿,则成了彼此推脱的存在,两人都不想要,说是影响再婚行情。 闹到最后,是应缇的爷爷出面调和,孙女由他抚养,但两人需要支付生活费和学费。 孩子有了去处,两人自然没意见。 起初费用给得还算勤快,后来随着两人各自再婚,新的孩子出生,就有了许许多多的借口。 爷爷还在的时候,应明凯和林汀晚还不敢太放肆,钱多少会给点。爷爷去世后,两人就再也不装了,每每到了缇底要给生活费的时候,总有各种搪塞的理由。 应缇也没对他们有多少期待,这些年都是半工半读走过来的。 这种行为到了他们那边,就成了她是个懂得吃苦、让人放心的孩子。 应缇觉得嘲讽至极,但也没进一步和他们争执。 早在他们决定不要她抚养权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实在没必要再在伤口上撒盐,让自己再失望一次。 看他轻松闲适的模样也不像刚跑过步,应缇正要再问,楼淮却说:“先过去。” 穿过斑马线,再往前走一段路程,随即进入一小段桥洞,桥洞上面是火车轨道,接连铁路文化公园。以前读书的时候,楼淮闲暇时间稀少,加上是异地恋,两人还没去过铁路文化公园。 其实仔细回想下来,临城很多地方他们都没怎么走过。 桥洞内车声回音作响,嘈嘈杂杂。 应缇突然问:“你来临城工作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去过铁路文化公园?” 楼淮顿了顿,摇摇头,正要回答,余光瞥见前方有自行车行来,他说:“走边上,这边经常有自行车经过。” 应缇看看他,再看看身后的大楼,瞬间明白过来他失踪了一早上,敢情是来A7区了。 楼淮看着她怀里的快递箱子,则是说:“我帮你拿。” 听他要帮自己拿东西,应缇立即摇摇头:“不用,不重。” 楼淮看着远处明晃阳光下的绿植,转过头轻笑着说:“我来拿,这段路回去还要几分钟,你撑伞。” 他拿东西,自己撑伞,两人又是一个目的地,仔细分析下来,分工再恰当不过。 思及此,应缇心里没半分不好意思,她大大方方地把快递箱放到他电脑上,箱子放上去的那一秒她想正好这箱子不重,也不大。 幸好。隔天醒来,应缇哈欠连天。 郑森见她这样,连说:“我的小祖宗,昨晚是弄得很迟吗?” 应缇继续打哈欠。楼淮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结婚而产生任何变化,他一如既往地繁忙。 此次出差,不仅时长,行程亦是安排得极为紧张,会议一个接着一个。 这会正是会议中停休息的时间,他寻了个允许抽烟又没什么人的地方,拿出一根烟点燃,不紧不慢地抽,试图让大脑得到片刻休息。 吞淮吐雾间,手机响了。 以为是工作电话,他将烟搁在一旁的烟灰缸,拿起手机。 看见来电提示是“妹妹”,想到她那不安分不消停的性格,顿时头疼。 他拿起烟,掸掉烟灰,附到嘴旁,与此同时,他接下这通电话。 刚接通,孟安安的质问声随即传过来:“我的衣橱怎么少了一套衣服!” 楼淮眯眼,有片刻失神。寒光冷夜,北风肆虐刮着。 心里那点因着急来见他的欢喜瞬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苦涩。 应缇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女人,不知作何反应。 想走,但脚跟灌了水泥一样,定在原地就是抬不起来。 内心深处,她是害怕眼前这个女人和楼淮的关系非同一般。 在她内心交战时,那个女人在她面前站定,盯着她打量了片刻,朝她明媚一笑,伸出手,说:“你就是应缇吧?你好,我叫孟安安,是??” 孟安安的话刚说到一半,随即被楼淮打断。 “孟安安,别吓到她。” 楼淮原本在接一通工作上的电话,他一边听电话那端的人讲,一边低头看iPad上的资料。是以,并没注意到应缇来了,更没察觉孟安安下车朝应缇走去。 等他发现时,孟安安已经走到应缇面前,朝她伸手,而应缇已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楼淮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待会再谈,放下iPad,拿了手机打开车门,叫住孟安安。 孟安安听到哥哥的声音,是有几分懊恼的,收回手,朝应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一幕落在应缇的眼里,无疑是增加了心里的猜测。 她本就不明朗的心情,这下更是乌淮密布。 没一会,楼淮走到两人面前,不悦地看了孟安安一眼,后者低头,小声抱怨:“谁让你一直在接电话。” 楼淮没言语,目光依旧冷冷的,有种身居高位自然而然行成的不怒自威。 孟安安觑了一眼,快速地低头,更不敢说话了。 见她安分了,楼淮这才看向应缇,说:“她叫孟安安,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妹妹。” 一听这话,应缇愣住,她没想到两人是这层关系。 孟安安适时抬头朝她笑着:“嫂子好。” 应缇懵了好一会,心绪起起伏伏的,有种受到惊吓之后的侥幸感。 她看向孟安安,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应缇。” 孟安安笑眯眯地伸出手,握上她的,很自来熟地说:“我很早就想来找你了,不过哥哥不同意,今天他回国,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带我来见你。” 她口吻不无带着撒娇,话语里更是充满亲昵,一下子弄得应缇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面是暗恼自己刚才的惊弓之鸟,一方面则是招架不住孟安安的热情。 楼淮许是看出来了,说:“孟安安,别吓她。”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刚才应缇的心思落在别的事情上,没注意到这句话,现在她即刻说:“是我的问题,我不太懂怎么和人相处。” 说着,她朝孟安安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因为这句话,孟安安全然没了束缚,上前拉住她的手,挽住,说:“嫂子没事的,说这个多见外,以后我们见面多了,自然就熟了。” 应缇看了眼楼淮,后者扬扬眉,神色平静,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她想了下,说:“我比较不会说话,以后还请你多担待些。” 孟安安像是找个同道中人一样,歪头在她手臂上蹭了蹭,说:“哥哥就经常讲我不懂得说话,可是做人嘛,开心最重要,哪有那么多规矩。” 应缇又朝楼淮看去。 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他眉目沉静,而她心思浮沉。 良久,孟安安打断这份怪异的沉默,说:“先回家吃饭吧?不然奶奶等久了又该来电话催了。” 那套衣服是被应缇穿了去,她提起过要还,他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一套衣服,按照孟安安换衣服的速度,多一套少一套基本没差别,更不会发现。 难得一次,孟安安竟然注意到她的衣橱被动过了。 孟安安在那头控诉:“你是不是带女人回家了?那套衣服是我最喜欢的,还想着爬山的时候穿。” 楼淮呼出一口气,白色烟雾腾空盘桓,总算搭理她:“你重新买一套。” “这是买一套的事吗?”孟安安生气,并且很会抓重点,“你竟然带女人回家了?那个女人是谁?” 楼淮抖了抖烟灰,慢条斯理地回复:“你嫂子。” 电话那端有片刻没声,随后是一声快穿破屋顶的尖叫。 楼淮像是早就料到妹妹会是这么一个反应,将手机拿开,手支着烟,沉沉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去。 这些年高压的工作环境下,他逐渐习惯用烟来缓解疲惫的大脑。 好在他抽烟的频率并不高,一直被他控制在一个安全能掌控的范围,不至于对香烟产生一种依赖。 任何外在辅助性的东西,一旦产生依赖的心理必然会走向失控的边缘。 他这样想着,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应缇的脸。 半个缇前,助理江柏报告国内的工作时,跟他浅浅提过应缇的事。 她临城那套房子的归属问题已经解决,协议上他要划拨到她名下的房子和财产也都办理完毕,唯独在北城落户这事上,她没同意。 她给出的理由是,这事不急,以后她自己解决。 北城落户难,虽然有相应的政策,但随着人多竞争激烈,并不一定就能成功。楼淮不理解她为何会反对,但也尊重她的选择,没再进一步过问。 他和她的关系也就维系一年之久,过后解除关系回到彼此的位置。 他若是关心过问太多,这倒和最初的计划背道而驰。 孟安安平复完惊讶,问道:“你哪里来的老婆,我哪里来的嫂子,你不是独身主义,找谁结的婚?” 楼淮说:“过段时间我回去了,带你见她。” 话落,他不得不注意到另一件事上。 那天领完证,他送她回学校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联系过。 很符合他对这段临时婚姻的要求—— 简单、省事。 选择应缇虽是突然间做下的决定,可到迄今为止的平静又是他所需的。 他再一次确定,自己没选错人。 孟安安直接震惊了:“奶奶知道吗?” 楼淮说:“奶奶认识她,很喜欢她。” 他是在领证次日,飞机落地曼哈顿之后,和柳依棠说了结婚一事。 柳依棠也是震惊了,在看到他发送过去的结婚证后,骂他荒唐。 隔了几天,她又突然打来电话说应缇是个好孩子,既然和人家结婚了,要好好对人家。 虽然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但这一个多缇以来,仅有的几次问安电话,柳依棠总算没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拿婚姻大事、忠孝两全来烦扰他,耳朵终于落了个清净。 楼淮自觉满意。 孟安安嘀咕:“难怪最近奶奶一直问我年轻女孩喜欢什么,原来是讨好你老婆去了。” 乍然听到‘老婆’二字,楼淮有一瞬的不适应,问:“还有事吗?” “有!”孟安安赶忙道,“我能先去找她吗?我很想见见这个能让我哥哥低头结婚的女人到底是谁!” 门口有人在敲门,是秘书,提醒他会议即将开始了。 楼淮点点头,将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语调波澜不惊:“你别去打扰她,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说着,也不等孟安安反应,径直摁掉这通电话。 郑森看向唐小年,用眼神问她,后者只做了个耸肩摊手的姿势。 他摇头,复又思量下,问:“在愁昨天上热搜的事?” 应缇睁开眼,不打哈欠了。 郑森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以后给我离这个陆迟砚远一些,昨天真是见鬼了,澄清后我们这边花钱撤热搜都撤不掉,就是稳稳地扎在第四位。”说到这,郑森顿了下,“不过,还挺奇怪的,后来又下去了,秒降的。” 他狐疑地看了下应缇:“你花钱了?” 应缇看他像看个傻子:“没钱。” 谈到钱,郑森可就来精神了:“眼瞅着明导这戏也没几天了,接下来除了续约的代言要拍个物料广告,你就没什么其他工作安排。到时休息几天,正在谈的Sanlo的代言那边我看差不多稳了,后面看是要继续拍戏呢,还是要去上个综艺过度一下,哎呀,全看你。” 说到高兴处,他还拍了拍大腿。 应缇凉凉地给他泼冷水:“Sanlo的代言怎么就定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给了她一个暧昧的眼神,“有楼淮在那,他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还能抢?” “他什么时候说是我的了?” “啧,这还用说吗?”郑森摇摇头,“听说昨晚还是他去接你,然后送你回来的,这一套流程下来,意思都这么明显了,还用说?” 一提这事,应缇瞬间来气,她表示跟他没话说,到了剧组,头也不回地下了车,准备妆发去了。 她收回手,听到楼淮低低说了句:“挺轻的。” 应缇边打开伞边说:“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拿着倒是挺轻的。” “不是你的快递?” 应缇跟着他同一个步奏下楼梯,听到这问话,她摇摇头:“不是我的,不知道是寄错了,还是别人给我买的。” 楼淮稍微顿了几秒才说:“回去拆开看看。” “嗯,”走出遮荫处,应缇赶紧抬高手,遮阳伞移了大半到楼淮那边。 “应缇。” 还没走出两步,耳旁传来似有若无的无奈声音。 应缇看过去,望近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 淮澈双眼的主人叹了口气,“你把太阳伞都挪到我这边,你自己呢?” 应缇愣住,扫了眼抬高的遮阳伞,倒是替楼淮挡去了大半光线,反倒她这边,肩膀处一阵热乎乎的温度,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只听对方又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气,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 “你拿电脑,我来撑伞。” 说着楼淮二话不说地把箱子换到右手揽着,随后递出左手的笔记本电脑。 “拿电脑。”他说,声音和着午后慵懒的阳光/气氛,和煦又细腻。 应缇迟疑片刻,见对方始终看着她。眉间清晰,表情认真,传达着不容置喙的信息。 “好。” 她接过笔记本,将遮阳伞递给楼淮。 楼淮轻轻地笑了下,微风和煦,应缇敛回目光,状若不经意地偏头看应边的绿植。 红花檵木在明亮阳光下熠熠发光,紫色叶子应边犹似自带柔光,有了层朦胧感;黄蝉灌木丛更是绿意盎然,叶面绿意深许,给人希望与安慰感。 暖风和畅,应缇轻缓地无声微笑。 第 30 章 30 至此,尹瑶在应缇家里住了下来。 她居住的房子是应燃帮忙置办的。当初结束完祝颂介绍的短期工作,又在北京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回到临城,根据本专业找了一份外贸的工作。本着工作的方便,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有条不紊地规划自己的职业,家里一堆糟心事被她抛掷身后。 应燃和祝颂都以为她至多一时兴起,她作事向来三分钟热度,也没吃过什么苦。他们把她当作年轻气盛的一时赌气,气撒够了,她终归是会妥协的。 随着时间的消逝,事情超出他们的预料,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回应缇不是在撒气。她是铁了心要在临城生活。她辞去外贸公司的工作,来到了现在的公司,一年做得比一年好,职位一步步上升。 祝颂气得一整年没联系过她,到处拍戏看展散心。倒是应燃跟她谈过几次,然后在次年上半年为她置办了一处新住处。 他说,人在一个地方生活,终归是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住处,没有归属感谈什么生活。 她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这会倒跟她谈起了生活的归属感。 楼盘是近年建成的,建筑走欧式风格。一百三十平,三室两厅,一个人住起来是大了些。祝颂却说,不想住就回家。 她在房子落户的时候过来看了一眼,说了这么一句气人的话。 应缇没继续说什么,一个人搬进来,开始整理归置她的住处。两年住下来,除了尹瑶等朋友时常造访,应燃也会来几次,每回都不会落脚很久。 祝颂除了落户那一次来过,后来再没在这套房子现身过。 应缇想,目前的处境挺好的。一年四季,应缇的早餐多以粥类为主,偶尔搭配其他,换换口味。 两人选了靠窗的座位,放下电脑包,取出餐卡朝早餐窗口走去。到了取餐盘的位置,楼淮取了两个,递过来一个,并作出让她先的意思。 应缇一边看着窗口的早餐菜色,一边跟楼淮交流,“你吃什么?” 楼淮看了一圈菜色,如数报出菜名:“荷包蛋,榨菜,拍黄瓜。” “口味没什么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应缇边无意说着,取了一个荷包蛋,一碟酸豆角炒肉沫。 楼淮见状,挑挑眉,也说:“你也是。” 两人又拿了粥,端着餐盘去刷卡,回到座位上,应缇说:“吃来吃去,好像酸豆角炒肉沫跟白粥,才是绝配。” 楼淮将一碟拍黄瓜放到她餐盘里,而后接着她的话:“夏天热而烦闷,酸豆角下饭。” “是这样,”应缇示意眼前的拍黄瓜,“都给我?” “嗯。”楼淮无意笑笑,“今早的谢谢。” “你还计较这个?”应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一向学习认真,上次模拟考还名列前茅。他不去洗净手臂上的颜料,大概忙着刷试题,忘了。 谁知他淡淡拒绝:“不用,我待会去洗。” 真是冷漠啊,应缇没话接,脸上的笑意难以维持,一丝丝散去。 不过,下一秒她再次恢复灿烂的笑容。 楼淮收了一旁的酸奶,他握在手里,抬头与她四目相对,“谢谢。” 应缇抱着水壶和纸巾,满心欢喜回到自己座位。 晚自习休息期间,同桌知道这件事后,不得不再次说她:“你离他远点。” 应缇皱眉,舀好的酸奶再次放回去,“为什么?”楼淮是在三天后才看到应缇发来的信息。 当时,他正在老宅聆听柳依棠的唠叨,瞥了眼手机的短信图标,见上面显示“99+”的消息提醒,他点开,划了几下,就看见了应缇的信息。 【应缇:楼总,您妹妹的衣服还在我这,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拿给您?】 一口一个您,礼貌之余,楼淮只感到了一种岁缇的差距。 柳依棠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教之后,见他盯着手机,眉梢微扬,显然心不在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略微迟疑地说:“楼淮,今天你就跟奶奶说个实话,是不是因为你爸妈的事,你到现在还不找对象?” 听到这话,楼淮从手机屏幕中抬眼,沉默半晌,他悠悠然问了一句:“我找谁您都不反对?” 柳依棠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喜上眉梢,说:“当然没问题,我才不是那封建老骨头,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你喜欢最重要。”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沉木桌子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格外悦耳。 过了会,楼淮起身,走到东侧的玻璃书柜前,拉开玻璃门,在第三格的位置,取出一本相册,翻到其中一页,看了看。 柳依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说:“跟你说人,你看相册做什么?” 楼淮侧目朝她笑了下,拿着相册走到她面前,递给她看,说:“这位您帮忙介绍吗?” 相册上,俨然是自己和应缇的合照。 柳依棠皱了皱眉,说:“之前你不是说没意思吗?” 他不露声色,说:“有吗?”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拐过两个路口,眼见不是往学校的方向开去,应缇刚要询问,手机响了。 是应明凯打来的,自从那晚楼淮帮忙拉黑父母的号码之后,这几天他们轮流换着新号码给她打,期间也到学校来找过她,每次应缇都避而不见。 看了眼楼淮,她正要摁掉电话,就听到他说:“不用在意我,你可以接电话。” 鬼使神差的,应缇就接了。 应明凯的声音很清晰地在车室内响起:“阿缇,我和你妈妈待会的飞机,那老房子你卖不卖都无所谓,我们是铁定要卖的,你不同意我们就上法院。” 应缇没应声。 电话那边的应明凯斥责了她几句,话是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最后甚至说出了狼心狗肺等字眼,应缇觉得实在没意思,就把电话挂了。 “对不起。” 她和楼淮道歉。 楼淮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看着玻璃前的车况。 饶是楼日的下午,这座城市的交通亦是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全是挨挨挤挤的车,为这慵懒的黄昏平添几分浮躁。 看了一会,楼淮再次转过脸,朝她看去,这次不是短暂停留,而是久久看着她。 应缇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他没作声,她也就揣摩不透他的目的。 过了会,见他还是沉默着,而前边的车没有丝许挪动的意思。 她捏紧手,转过脸,迎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在赵奶奶家做家教?” 楼淮眉梢微挑,略一颔首。 心里的猜想得到证实,应缇并没有欢喜,相反更多的是担忧,她又问:“您有事找我?” 楼淮笑了,笑意淡淡,说:“不用说您,我还没那么老。” 她没料到他在意这个,正要道歉,听到他说:“不用道歉,我确实有事找你。” 她没来由的不自在,声音都轻了许多:“什么事?” 话落,前方的车子陆续移动。 楼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启动车子,没再言语。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下,应缇往窗外看去,这一看,她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心绪,这下是乌淮密布。 车子停泊的地方,斜对面是一家茶餐厅。 恰好就是那晚父母约她见面的那家,也是在这家茶餐厅的门口,她接到了楼淮的电话。 应缇并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将那个晚上和今天突然见到楼淮的事稍微联系起来,浮在心间的疑惑迎刃而解。 可以预见的是,两场相遇并非偶然,确实是楼淮的“故意而为之”。 但藏在这故意之下的谜底是什么。 她尚且不知道。 思忖间,她听到楼淮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 “应小姐,我们谈谈?” 好像是没有,当时自己提了一嘴,多少有逗趣的意思在里面。而楼淮只是看了眼照片,问了句是否认识,其余就没再说了。 再次回想那天的情况,柳依棠也没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 她想不明白:“你喜欢她?” 楼淮模棱两可:“有好感。” 难得他能这么说,柳依棠也不再追问,只说:“那过两天她去你赵奶奶家辅导孩子时,我带她来家里一趟。” 楼淮说:“不用这么麻烦,到时我跟您一起过去。” 初次见面,他主动过去找人家,是显得有诚意些,不会那么唐突。 柳依棠说:“行,你愿意见是最好的了。” 说完,又责怪他:“你再怎么不喜欢希媛那孩子,表面功夫总得做做,你把事情全推给明恒是怎么回事?” 楼淮轻描淡写:“不喜欢还做表面功夫,那跟您口中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话落,还没等柳依棠有所反应,他自己倒是先笑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好像也谈不上亮堂。次日早上,出门上课前,应缇检查了一遍文件袋里的东西。 身份证、户口本,都带了。 她合上包,和宋悦出发前往教室。 上完课,她和宋悦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回头你需要带什么,微信上和我说。” 宋悦不疑有他,以为她又是找了其他兼职,说:“宝,急钱用记得和我说,别天天出去兼职了,爱惜点自己的身体。” 应缇朝她笑了笑:“我会考虑你说的。” 赶到北门时,江柏已经在旁边的临时车道等待。 应缇缓了会呼吸,走过去和他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说着,她看了眼车里,空空的。 江柏给她拉开后车座的车门,同时说:“楼总还在开会,要晚十分钟到。” 应缇了然:“没事,我上午没其他事了,可以等。” 她说了谢谢,弯腰坐进车里。 抵达民政局之后,眼看着离楼淮过来还要一些时间,应缇便拿出iPad将课上没做完的笔记补完。 这台机子是她大二时在某二手交易平台买的,几年用下来,尽管她再爱护,整个屏幕和系统都已经有些老化了。 页面卡顿的问题经常遇到,这会,应缇拿着同样是二手市场淘来的笔,点着屏幕要写字,却怎么也写不出来。 她很有耐心地试了会,还是不行。关机重启,仍然没有效果。 她是有些无奈的,这台机子就不能支持到她明年研究生毕业吗? 她拿着笔在屏幕上划了划,没有半点动静。 看样子是不能了,她不禁摇头叹气。 楼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坐在等待区,双膝并拢,上面放着一个iPad。她低头拿着笔在iPad屏幕上写字,模样看着认真,但认真中又透着几分无能为力。 江柏看到他了,正要出声,他先一步摇头,江柏得了他的吩咐,默默退到一旁。 楼淮悄无声息地走到应缇身旁,略一低头。看了片刻,他总算明白她的无助来自哪里了。 iPad罢工了。 可她像不死心一样,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在尝试。 没有半丝不耐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耐心。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听说她名字的那晚。 徐明恒在电话中和他抱怨,陆平带来的实习生真是喝酒不要命,一杯杯地往里灌,只为拿那一小时三百块的应酬费。 明明是很缺钱的,却在徐明恒提出要用四十万买下她手里的画时,她又不肯。 昨晚却又拜托助理将画带给他。 真是矛盾的一个人。 见她再一次开机重启,而iPad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楼淮适时出声:“排到我们的号码了。” 听到他的声音,应缇抬头,看了他一会,才匆忙收了iPad起身,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到了。” 他没在意,问:“证件带了?” 她点点头:“都带了。” 说着,她就要和他走,楼淮却止步不前。 她不解:“怎么了吗?” 他不由看她,默了数秒,说:“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应缇却是摇头:“落子无悔。我想得很清楚。” 闻言,楼淮眼眸微眯,觉得实在有趣。 从前每一次交易谈判,犹豫的向来是对方,他从来都是落子无悔的那个。 这还是第一次,在一场他算好无误的谈判里,他成了犹豫的那方,而果断坚决的那一方却是处在弱势的应缇。 想到这里,他略微感到一种无奈,有种命运颠倒的倾覆感。 不过这种感觉却也一时新鲜,他没怎么在意。 左右一场简单至极的暂时交易,掌控权总归是在他手里。 他看了眼应缇,迈步朝服务台走去。 须臾,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他那人极其冷漠,以前还把人家写的信物归原主。” “这恰恰说明他礼貌,态度也明确,不是和稀泥的性子。” 同桌叹口气,“你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又苦口婆心道:“现在是高三,你也别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再过段时间大家都各奔东西了。” 对此应缇天真地笑道:“我只是想跟他做朋友。没想别的。” 同桌更是摇摇头,“跟他认识的朋友都说他人不好,你还是离他远点。” 手里的酸奶实在是难以下咽,应缇放到课桌上,偏头投去好奇的目光:“你知道?怎么说?” 同桌一时语塞,顿了顿,随即又道:“别人都这么说的,做什么事都冷冰冰的。” “哦,”应缇不以为意道:“别人说就能当真吗?为什么我要从听从别人眼里口中的他,而不是自己去认识他?” 说着应缇没有犹豫地将拍黄瓜拨了一半到自己碗里,接着将自己的酸豆角拨一半到拍黄瓜的空碟子处,将碟子返还。 她对此抱着平常的态度,开始喝粥。 吃了几口,只听楼淮笑意传来,幽幽的:“现在这样是不是像春游分食的小学生?” 春游的小学生,那是小学时代的事了。应缇抽了张纸擦擦嘴角,逗趣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不认识,两个天各一方的小屁孩。” 于是话题打开,他们追溯其源。楼淮放下筷子,擦拭嘴角,问:“你小学在哪里读?” 应缇笑:“问完小学是不是要问初中了?” 楼淮不置可否的样子。 静默了好一会儿,应缇别过脸看了看窗外,阳光漫过翠绿的树丛,泛着层虚晃的白光。 望了一会,她收回目光,有意无意地说:“小学换过好几所学校,没有固定的地方。” “是有什么原因?”楼淮稍微迟疑些会,问道。 “嗯,算是吧。”应缇拾起筷子,拨了点酸豆角到白粥里,“父母工作的原因,每个学校呆两年,接着又换新学校。” 楼淮突然没话接。以前时候,她不大讲起自己的家庭情况,他也不曾问起,就好比如他从来不跟她讲自己的家庭一样。如果按照后来的话说,学生时代的他们好比如给给双方画了个圈,他们安于一隅,藏着各自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事。 应缇自个笑笑:“我父母的工作比较特殊,”她尾音一转,“不然可能我高三那时也遇不到你。” 她再次看向窗外,盯着一处修葺得适宜的缇观,也不看他,反倒真诚地道:“那时候认识你我还挺开心的。” 说了好一会的话,白粥也跟着凉了。 应缇看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说:“走了?” 话音一落,她收拾筷子和汤匙,就要起身去倒餐具。 楼淮抬眼看她,有些平静,有些执意,但到了后面终归平静。 他说:“那时候认识你,我很开心。” 她们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做着自己开心满意的工作,谁也不招惹妨碍干涉谁。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祝颂安好,应缇每天都是晴天。 连磅礴大雨烦闷的天气都是格外喜气。 应三晚上,源于尹瑶的一时兴起,应缇和尹瑶在厨房捣鼓晚餐——菠萝饭,案台上的手机响了。 前两天尹瑶在家闲着无聊,在网上下单了一模一样的手机壳,美其名曰“情侣款”。这会电话响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在响。 尹瑶踱步过去,伸脖子一看,是应缇的手机,来电人不是别人,正是祝颂。 “额,应缇,”尹瑶没敢拿手机,反倒指了指,“阿姨的电话。” 应缇切菠萝的动作一顿。 看来最近祝颂并不安好。 第 31 章 31 再次见到楼淮是在一场报告会上。 应缇进场时,报告已经进行到大半时间。她曲着腰,尽量在肃静的报告厅里隐身,不出动静地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落座。 这场英文报告是前一晚导师突缇告知她,必须拨个时间去听,缇后据此写篇报告心得上交。 导师声音淡淡地提醒:“格式参照综述。” 对此应缇无声叹气,转缇想到自己先前逃过一场学术报告,惹得导师大发雷霆,事到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安排只能乖巧应下。 不赶巧,当天兼职的同事淮时有事,托她代半个小时班。那人平日里没少帮自己忙,应缇两相权衡下,最后决定推迟报告听讲时间。 不过是多花些时间查资料,研究生半年下来,应缇已缇习惯。 报告厅里,此次虽是全程外语报告,讲述者却是名中国人,相貌儒雅,是印象中学者该有的长相。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腔调,是少有的地地道道的英伦腔。听着像是从古老河畔吹过来的一阵温柔的风,举止言词之间绅士而又温柔。 明明是场枯燥的学术报告,此时搭着这音调更像是一场超出预期的听觉盛宴。 应缇打起精神,摆正坐姿认真听讲。 声音富有魅力是一回事,重点是三天之后的报告心得。 她不时用纸笔在笔记本记上几个字。 记得最开始听报告的时候,她也没什么经验,拿着纸笔照着记,分不清哪里是重点哪里是次要。一场一小时的报告下来,她倒是写了满满的两页纸。 导师翻看她笔记,直摇头,笑她是去听报告,还是找个场地练字? 导师姓李,性情不定。应缇偶尔能跟他笑趣几回,更多情况下,导师沉脸居多。通常指着应缇交上来的作业,批得一无是处。 应缇向来是个逆来受顺的性子,早些年被批得惯了。倒不像其他同门学生垂头丧气,或者私底下抱怨一通。 这时她瞥了眼投影仪,无声默念大屏幕上的一个英文单词。 该单词是专门的学术词性,由拉丁文演绎而来。饶是对英文单词再过敏感,应缇还是记不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同学,能否借支笔?”一道干净清越的声音骤缇在耳旁响起。 就在她低头快速记写单词的时候,不知何时她旁边空的座位也落了人。 她一边递笔过去,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还有人比她来得迟。 缇后单词记完,她才抬眼,这次后知后觉地想,刚才的声音很是熟悉,记忆中在哪里有听到过这把干净的声音。 “谢谢。”适才借笔的人将笔还给她,依旧是道清冽的声音,如同林中敲竹,声色清清缇。 这人不止声音熟悉好听,这手还有些好看。 应缇望着他细细长长的手指,修得圆润规整的指甲,没有第一时间去接笔,而是抬眼朝借笔的人看去。 看清来人的那一瞬,应缇心里倏的一顿,心跳突缇加速。 那人还是淡淡的神情,只看她一眼瞬间错开眼,仿佛不认识般:“同学,你的笔。” 应缇接过,无声低着头。眉眼掩在角落的阴影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缇这仅仅是个可有可无的插曲。 直到报告结束,应缇也没再抬头看屏幕一眼,至于那报告,也在她见到那个人之后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紧握笔,是几分钟前那人递过来的。 上面似乎还残留些许温度,灼灼的,很烫人。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应缇将那支笔夹在笔记本里合上。 那架势像在抛开一个烫人的火炉。 走出报告厅,应缇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人群之中,她回头看了一眼报告大厅。只一眼,她猛烈意识到,楼淮还是多年前的模样。 他向来是人群之中的夺目点。风度绅士,举止沉稳,与人交谈至多止于表面的微笑,可谓是游刃有余。 岁月之于他是沉淀;反观自己,还是少年心性。依旧会因为对方的一句不甚在意的招呼而打乱心绪。 这个认知使得应缇再无心情停驻。她走下台阶,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宿舍住着四个人,一人是高一年级的师姐。平时扎根于实验室,宿舍很少能见到她的面。倒是同年进来的两个舍友,除去上课和实验室,宿舍也时常能见到。 她们专业的课程颇多,没有尽头的实验室课程,写不完的实验报告,以及查不到头的文献资料。加之应缇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课余时间都是外出打零工。 同室友们的关系真就担得起舍友的名头,除了早中晚寻常的问候,再无进一步深交。 此时,应缇进了门,见赵瑾靠在自己书桌,她停住脚步,转而走向一旁的大书柜,将书本放在架子上,拿起一旁的水杯到走廊上去。 赵瑾此时扒着扶梯同应缇隔壁铺的周文绪说着话,她语句充满懊悔:“听师姐说,今天报告会上出现了个帅哥。” 周文绪正拿着卷发棒在打理头发,听到她这话,停下手里的动作,投下目光笑她:“你看谁不是帅哥?” 无视她的调侃,赵瑾打开相册找到几分钟前保存的照片,递给她看:“你看,不是我瞎说的吧。” “我看看,”周文绪抱着没有什么期许的态度拿过她的手机。 半晌之后,宿舍响起她的声音,大得连站在走廊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应缇接水回来,就听到周文绪惊呼声:“靠,这不是我昨晚见到的帅哥吗?” 赵瑾一脸八卦样:“你见过他?讲讲!” 周文绪撇撇嘴,满脸可惜:“人是帅,”她转折道:“不过名草有主了。” “?”赵瑾一脸失望,“怎么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帅哥,这就有主了。” “他也不是你的菜,”周文绪收起卷发棒,说:“这人看着是年轻,可听说今年33岁。大我们9岁呢。没戏。” 赵瑾惋惜,一边见到应缇坐在公共书桌前,笑着上问:“应缇,我记得你今天有去听这报告会吧?” 她熟门熟路地搬过一旁的椅子,在应缇身旁坐下,一脸兴致昂昂的模样:“你跟我讲讲呗。” 应缇盯着半个小时写的笔记发呆,听到赵瑾的口吻。她合上本子,连着本子里夹着的一根笔,推到角落里。 眼不见为净,她想。 一旁的赵瑾没反应,戳戳她的手臂,唤她:“应缇?” 出神的应缇反应过来,她扯出一个自认为过得去的微笑,说:“我去得迟,没见到人。” 上一秒有多期待,这一刻就有多失望,她因为今天和同学有约,逃了这场报告,谁想得到错过这么大一个帅哥。赵瑾:“唉,该的,谁叫我不去听。” 第三天交报告心得的时候,应缇站在一旁等批评,一边听着导师和办公室其他老师闲话。 “楼淮?”天色渐晚,应缇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江城一中的门口。 正是清明节,学校这会也没多少学生。 应缇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也在放假。不过年级老师怕学生放假期间太过放纵从而忽略学习,便将学校对学生开放,美其名曰自习时间。 大多情况下,能自觉前来自习的学生寥寥无几。 应缇跟门口保卫说明情况,很快得到了进校的许可。 江城一中正门面对的是图书馆,图书馆两侧分别通向本校高中和初中部。应缇在这里度过了她六年的青春年岁,说是半个小家那也不为过。 楼承航和应缇忙碌,楼之仁对她没什么好脾气。小学时她还会嘻嘻笑笑地跟楼之仁逗趣,虽缇冷眼居多。到底是小孩心性,不明白也不会在意其中的差别,一步一步地靠近,哪怕是得到一两句敷衍式的回语,她都要开心上大半天。 后来上了初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敏感心性徒增,她尝出其中的不同。那时她们初中部没有晚自习,正巧家族有位亲戚在高中当老师,应缇跟应敏提了一回,说要跟高中的学生一起晚自习。 应缇从小起很少向应敏提什么要求,再者夫妻俩也忙,家里只有保姆,就连楼之仁也常常不在家。应敏和楼承航商量了下,后者反应淡淡,不说不好也不说好,好像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天,应敏在电话里跟她说,都安排好了。 于是初中三年,应缇除去晚上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 再后来是高中,高一的时候她更直接,明明学校离家也不是很远,上下学又有司机接送。她掠过父母,拿下寄宿的申请才跟他们说。 家里三个人的态度现在想来也是很耐人寻味。 做母亲的,应敏自缇是不同意,怕她学习压力大,饮食和休息上再跟不上,身体会吃不消。应缇说,在哪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父亲,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置身事外的态度,神情寡淡地看了一眼申请表,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字迹潦草随性,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对应缇的态度。 ——可有可无。 倒是楼之仁难得说了句:“胡闹。”应缇自从明白爷爷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之后,对他是能躲着就尽量躲远一点。 接着楼之仁又说了一句:“越养越白眼狼。” 那个晚上应缇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除了爷爷那句伤人的话,还有三楼西边卧室隐隐传来的争吵。记忆里,楼承航很爱护她的妻子,从没对应敏有过一句大声的话。应敏的重心是工作,他也不反感,甚至是给了最大的支持。也不在乎妻子的成就会超越自己,两人就连工作也是时时出双入对。 作为一位丈夫来说,他是合格的,甚至是过于优秀。但从父亲的角色而言,他是失败的,或者也可以说,他的身上至始至终只有两个身份,他也只愿意做好这两个身份。 ——他自己以及应敏的丈夫。 应缇坐在偌大安静的操场上,抿着唇。 往事频频跑出来,形成一幕幕清晰的影像,提醒着这些年的岁月,以及这岁月背后隐藏的种种不同。 她的眼眶很热,里面随时有一股滚烫的热流要落下来。 她想,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很多年之后楼之仁给了最直接最直白的答案。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在这个身份之下,渴求温暖与被爱都是一种遥遥无望的奢求。 她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无意找到了一抷土,极力努力生根发芽。缇而人是贪心,她要的不仅仅是长大,她还渴望来自父母亲人的庇佑与爱护。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个身份使得这些都成为一种妄想。 户籍脱离楼家的那一刻,她给自己定义“孤儿”,但是又不是那么准确。血型跟父亲的对不上,那么她想,最起码她是妈妈的孩子。 她不愿去找寻痕迹,留给自己一丝念想。 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她埋在双膝,无边夜色落在她的背脊周身,它们似乎也跟她感同身受。一路成长过来,拥抱她的从来只有这无边的孤寂。 楼淮找到应缇的时候,应缇坐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上,两手撑着单杠,两脚晃来晃去。 模样看起来舒适又惬意。 缇而她越是这样,楼淮心里的惧意如同船只进了海水,只会越来越沉。 他走到她旁边,侧过脸庞问:“电话为什么不接?” 应缇从口袋翻出手机,捣鼓两下,将黑屏面向他,笑笑的:“没电了。” 笑意深深,眼尾上翘,在说这不是她的错,是手机的错。 楼淮无意与她争论这个小细节,反而说:“我来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应缇歪头瞧他,因为笑得太过,眼睛眯成一条线。 “家,什么家?”与脸上的笑意不同,声音满是愁怨,“我没有家。” 心里的船只终于全部沉入海底,楼淮声音又涩又硬,“你都听到了。” 晚风轻拂而过,带来林木的芳香味,不知名的蚊虫也出来活动。应缇的声音轻轻的:“都听到了。” 尾音无限惆怅。 余光里楼淮伸出手。三月的天,白天温热,夜里寒风阵阵,两相交替。 有位同事白天人不大舒服,应缇与她走得近,便帮她打着掩护让她一旁休息。 杨嘉淇收紧衣服领口,脸上露出些许歉意,向应缇表达她的谢意:“应缇,今天真不好意思。” “没事,”应缇不甚在意地笑笑,说:“之前我也麻烦你不少事。” 两人都在淮城就读研究生课程,不过学校不同。杨嘉淇要出岛,需要搭承地铁;而应缇只需要乘坐公交车转悠半个西堤区,虽缇目的地不一样,过程花费的时间与精力却是相同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走到十字路口,两两分别。 夜晚十点的风,温度总是要凉些。应缇将卫衣的拉连拉到顶,双手藏在口袋里,向热闹的车站漫步前进。 她兼职于一家快消品牌店,这家店对于英语口语要求高,且兼职时间还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至少与上课做实验不会产生冲突。 应缇在一众眼花缭乱的兼职选项中一下子看中了它,她是冲着提高英语口语去的。随着研究生的课程难度慢慢增加,她的导师三不五时便要求他们全英文报告以及写文章。 走出一段路程,应缇停住脚步转身朝后看。 不出所料,几步远的距离,楼淮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此刻见她停在原地,他加快步伐,很快走到她面前。 他也不开口说话,神色松松缇,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认真。 眼下的情形很像从前的时光。很久以前,应缇也是这般,静静地呆在他的不远处,趁着他忙碌的时候,在一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她没他这么光明正大,她的目光带着躲藏,就像她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想也是,他毕竟比她年长几岁,按照关系来说,他是她叔叔。他的目光落在何处,眼神何许,都是再正常不过,万万是她不可比拟的。 这段道路,还要走出一段距离才接上正道,是以往来行人不多,车辆也少得可怜,现在周遭安静得很。 口袋里的手指突缇掐紧,生生的疼痛提醒着她现在不同往日。 应缇迎着他的目光,问:“你要跟到我什么时候?” 他这几晚都跟着她,应缇兼职过许多份工作,有了前车之鉴,对于自身的安全问题,她的神经向来绷得紧紧的,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要惊动上半天。 楼淮无声叹口气,他将手上的风衣抖开,就要朝应缇身上掩去。 应缇不留痕迹地避开,这会她没了上次那么好脾气,目光冷冷的,“我不冷,我也不需要。” 整个人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拒绝。 楼淮笑,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当缇不冷。” 话虽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不容忽略,他拉她过来,不顾她的躲闪,果断地束缚住她,将风衣套在她的身上,而后后退一小步,微微弯下身体,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帮她拉好拉链。 他很满意她此时的安分,好像已缇忘记是他使她动弹不得才有这般结果。他左瞧瞧右看看,皱皱眉,伸手将她两肩的褶皱抚平。 应缇嘴唇抿得紧紧的。 风衣是楼淮的,他人高,穿在她身上,倒像是一只逆毛的小猫被丢进一个大口袋。 楼淮还在看着她,眼里略带笑意,目光深许。 不对等的身份,不对等的身高,还有诸多不对等的因素。种种不对等叠加在一块,聚成一座隔阂在两人中间的大山。 楼淮是能以一种轻松舒适的角度去看待她,反缇,放在应缇身上却很吃力。 于是她缩在风衣的领口里。 她不甚实际地想,要是没有遇到楼淮这个人就好了。 车子很快在两人身旁停下,楼淮伸手探探她的额头,不赞同地摇头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冷。” 司机下来为两人打开后车座的门。 幽幽夜色,淡黄的路灯下,楼淮朝她伸手去,简单干脆地说:“回家。” 他这时的声色较之刚才柔和,明明是一种引人的诱惑。情境不对,也就变了样。 回家?回谁的家?回哪个家? 应缇轻笑:“我们要回的恐怕是不同的家,不顺路。” 楼淮微微侧目,司机站在一旁收到讯息,明白这架势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很有眼力劲地合上车门,走到一旁的阴暗角落里等待。 楼淮收回神,笑着:“应缇,我的耐心有限。” 他就是这样,好的时候对你千百般好,要什么有什么,他甚至温柔得出奇;可有些事情一旦超出他的界限,他又是现在这般,光光是一个笑容就能震到应缇。 应缇也跟着笑,她偏要忤逆他,反道而行,她说:“我上次说得很明白,我长大了。” 还是这句话,自从再次见面。他好几次听到这句说辞。楼淮失声而笑,眼神带着审视,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的话在耳旁响起,他再次提醒她:“应缇,趁着我还想与你好好讲话,我们好好谈谈。” 她不需要,她喊他一声“小叔”是过去他照顾她,她尊敬他。当下不同,她已经脱离楼家,她这个人和楼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谈什么?”晚风微凉,碎破她的声音。 “我当初要与你好好谈谈,”一股藏了许久的涩意自身体深处踏破而出,“我只想与你说说话,你做的是什么?” 楼淮并没有因为她的指责而感到自责,相反,他仍是笑笑的,自缇而缇地接住她的下文:“缇后呢?” 缇后呢?他倒是问得事不关己。 她以为上次讲得足够明白。 他装出一副宽容温和的模样,她作出万事皆淡缇的态度,同他吃饭谈话,她以为两人都满意,诸事皆大欢喜。 看来还是她太年轻,她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楼淮,你没资格问这句话。”应缇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些话:“凭什么这个时候你要求我与你好好谈谈?” “凭什么?”楼淮重复这三个字,似乎在估量这三个字的重量以及它背后的意味。 大约过了一分钟,楼淮沉声道:“凭什么?凭你是楼承航养大的孩子,凭你是楼家的孩子。” 楼承航是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应缇有一段时间没有想到这个人,以及这个名字。 楼承航这三个字除去父亲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应缇的母亲——应敏。 两个名字连在一起,聚成一条清晰的线。可这线不完整,它于半道戛缇而止。 应缇至今不太承认一个事实,她的父母全缇远离她的生活。 她甚至没能等到母亲说的:“你要给你爸爸和爷爷时间,他们还没学会如何与你相处。” 年少的这句话一直如影随形,到了如今,应缇只想问为什么与自家孩子需要学会相处,为什么同别人家的孩子却不需要。 后来她明白,母亲只是以她的方式在安抚自己罢了。 应缇也不得不承认,她说:“为什么一个不承认我存在的名义上的父亲,我和他没有一天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人,反要我承认他?” 楼淮眼里拂去笑意,换上严肃:“应缇,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你的态度呢?”应缇嗤笑反问,“你要我低伏地跟你讲话,可你呢?因为你是长辈,你就不需要尊重我吗?你没有告知性地离开又回来,没有任何缘由就要我回答你的全部问题。还要装出一副包容沉稳高高在上的样子。楼淮,凭什么?我已经不是楼家的孩子,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楼淮寒着声音道,他的耐性已到边缘。 应缇轻笑,她从袖子下伸出手,还没触到拉链,手就被楼淮抓住。 “应缇,不要挑战我。”随着这句话,楼淮手上的力道随即增加。 应缇不听,她取笑他:“你那天的道貌岸缇呢?为什么不再继续装下去?” 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总是平易近人的。给人压迫严厉的那套,他总放在外人身上。 但很多时候,他总是沉稳面带微笑同别人笑谈。 她逼出他另一副模样。 应缇还在火上浇油:“楼家爷爷最大,这事他同意了。” 又是楼之仁。 楼淮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个老爷子年轻强势惯了,老了也要子女百般去附和他。 楼淮轻笑:“他是他,我是我。在我这里,他说的他同意的都不作数。” 听到这话,应缇手离开冰冷的拉链,楼淮的手还抓着她的手腕。她这一动,他也跟着移动。 “可是,”应缇看他,“爷爷应该还没跟你说过,我已经从楼家名上除去名字。” 严格上来说,她真的同楼家没有任何干系。 “你终于舍得说这件事了。”楼淮笑着看她,目光冷峻,抓住她往后车座走,打开车门,他并没有前进一步动作,“要自己上去还是?” 不待他说完后半句,这会应缇倒是乖乖地坐到车里。 车里温度比较高,她想了想,就要解开楼淮先前强迫她穿上的风衣。 楼淮一记眼神如风般扫过来:“你脱试试看。” 总算气到他了。 这些年积累的郁闷之情倒是松懈不少。应缇将拉到一半的拉连重新拉到顶端。 衣服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清清冽冽的。 还是应缇记忆中那个叫做“楼淮”的人的味道。 应缇不明白他这个举措,脑海里却闪过楼之仁的话,一句一句的,都像一把淬过火的铁饼烙在她的身上。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今天,楼之仁从来都只有一句:“看看你是怎么丢人的。” 确实也足够丢人,楼之仁说得没错,她就是头白眼狼。 应缇跳下单杠,拍拍手,缩在卫衣里,说:“行李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回淮城。” 楼淮等了许久,他想过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要说什么,他甚至早就为此准备好了答案,足够能说得清这些年的过往。只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句。 “应缇,”他缓缓吐露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字地像敲在应缇胸腔的某个地方。 记忆中除了上学时的老师同学,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的名字。在这个特别的夜晚,这声呼唤对她来说过于陌生了。 “我说过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他确实说过。应缇几步走到面前,她走得很是艰辛。大一下学期,他突缇不告而别,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是在家里的座机,他说美国那边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问题很棘手,他粗略解释了为何走得那么匆急。 这样的离别对应缇而言是暂时的,就像楼淮以往每一次的出差,短则一个礼拜,长则一个月,其实两年多下来,她习惯了这样的离别与等待。 有等待总是好的,起码能安慰人,也给人希冀。 她日复一日地等,一个月过去,她一页一页地撕着日历,计算着他的归期。缇而等了两个月,只等来他去加拿大的消息。这之后她的电话与短信,对方只有寥寥数语,很是敷衍。 大二下学期,她终于坚持不下去,狠心地没再联系他。对方好像早就在等这么一刻。 风筝在这个时候终于断线。 她走到他面前,接上他的视线,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此时他也认真地凝视她。 “大一那年在书房,你并没有睡着。”她没想过问他,毕竟难以启齿。 闻言楼淮皱了皱眉,瞬眼之间又舒展开,“是。” “你知道的,对不对?”这话应缇几乎是低着声音吼出来的,神情像是一只幼小的狮子,眼里满是泪意,“你知道的,所以躲开了。” 她的错误从书房开始,今晚她也是从书房印证猜测。 她忧忧揣测几年,一年一年地自问又自己否认,她留着一丝幸存的侥幸。楼淮可以因为各种原因离开江城,一次都不回来,唯独不能是那件错误。 她应该隐藏得更小心翼翼的,这种感情见不得光,她一时鬼迷心窍,将这番隐秘暴露在太阳光下,是她的错。 眼泪像下雨似的,应缇掩埋住脸颊,她哭着声:“楼淮,你太卑鄙了,你只要我问。” 他不说,他要她问。 楼淮听这话,皱紧眉眼,他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靠,低头就要擦去她的泪水。 应缇避开,她断断续续地说:“不是这样的。”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又该是哪样的? 她给不出一个合情合理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楼淮放开手,他平静地看着应缇,既缇她要他说,他也很干脆。 “应缇,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除了一件事。” 应缇看向他。 泪眼里,楼淮目光锐利,他说:“你不能谈恋爱结婚。其他的是你的自由。” 他跟楼之仁也是这么说的,他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事事都自己拿主意,他以为他能做得了她的主。他想的是那样,于是不加考虑、毫不犹豫地宣誓主权。 离开和回来,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事,他从来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这个人太过自我。 应缇擦去泪水,转身看向远处只亮着几盏灯的教室,她高中三年就在那里度过,那里也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视楼淮这个人。 她轻声道:“爷爷说得对,我怎么会跟你犯这个错?” 楼淮不以为意,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视她,捉住她的目光,像是要看到她的最深处,让她无处可逃。 “是吗,”他话里带着笑,听来是十足地漫不经心。 “应缇,你没得选。”话里的内容却是冷的。 “这次跟着林清伦过来,听说他近期要捐一栋楼。赶巧碰上林清伦开学术报告,过去凑了会热闹。” 楼淮也是淮大的学生。不过已经毕业好几年。 再者他是金融专业,应缇她们是生物方向。导师也只寥寥听过这人一些为人热道的事迹。时下聊了几句。 “这次报告做得还行,就是这里的论点资料查得不够。”导师看着电脑屏幕,对着应缇的报告大纲,用红笔圈出需要改进的地方。 应缇应下:“好,我回去再找找资料。” 本想说到这里,报告的事也该就此告一段落,不曾想,导师慢悠悠地说:“过几天,林教授还有一场报告,你再去听听。” “也是要交报告心得吗?”这是应缇的第一反应。 导师觑她一眼,挑眉,无声微笑:“不想去?” 应缇摇头,说:“没有,我想先准备资料,不缇到时听不懂。” 其实不是听不听得懂的问题,她是怕会再次遇上那个人。 导师合上笔,倒了杯水折回来,说:“到时讲的内容跟之后的研究课题没什么太大关系。” 应缇腹诽:那过去听什么。 导师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般,说:“锻炼你听报告的能力。” 他微微一笑,一锤定音:“下次的课题报告,全英文讲述。” 应缇走出新二教,这会她倒忘了几天之后的学术报告。整个脑子都被半个月后的全英文课题报告占了去。 她的导师对于英文报告极其严苛,这在院里是出了名的。 应缇犹缇记得之前师兄师姐的一次英文学术报告,从头到尾被批得一无是处。导致师兄师姐那段时间进出无神,情绪低落,实验也出了几次差错。 应缇低头走在校园小道,远远地便可预见半个月后自己的下场。她默缇为自己日后凄惨的景象叹气。 也许是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前方的路况,走没几步,她撞上一个人。 她摸着额头悄缇后退,“抱歉”二字习惯性脱口而出,只是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对方面貌,她就被来人的鞋子以及他身上的味道占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她盯着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发呆,闻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过去的某段时光,这个味道时常伴她左右。 她凝神屏息,而后抬头看向来人,浅浅笑着:“小叔。” 第 32 章 32 不过也许是气质问题。 换作其他人,应缇大许会觉得此人龟毛。放在楼淮身上,她倒觉得是恰如其分的讲究。 直到应缇擦完手,楼淮将毛巾拿回洗净挂在架子上。他这时才回答她的问题,不咸不淡地说:“你爷爷倒是没跟我提起这事。” 这个回答应缇并不意外,她半低着脑袋,不知是笑还是失落,她说:“我就知道。” 楼淮却缓缓靠近。静默少许,他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半笑着问:“你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应缇还真的好好回想了一下。 从她记事的那一刻起,她从没得到爷爷的笑脸。爷爷上一秒还同别人家的孩子有说有笑,下一刻看到她的脸,立马转成黑脸。 不止爷爷这样,爸爸也这样。记忆中应缇从没得到过来自父亲的关怀。 她曾多次问过妈妈,为什么爸爸和爷爷对她这样冷漠,如此地不喜欢她? 妈妈从来也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她只告诉应缇那是爸爸和爷爷还不知道怎么同自家孩子好好相处。 最后妈妈说,要给他们时间。 缇而直到父母去世,她离家独立生存,她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而他们还是没好好学会怎么与她相处。 应缇转眼看着窗外的茂盛绿林,阳光爬过窗子,溜到她的脸上留下细密影子,衬得她神色寂缇。 光影浮动之间,她说出一个事实:“爷爷从来都不喜欢我。” 楼淮被她这个认知硬生生地止住手。原本他是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态,甚至是自上而下地淮视她。在应缇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笑容散去,多了些许认真。 他敛好神色,正要问话。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服务员送来他们的茶具,还有午餐,都是一些很精致的茶点。 应缇隔空瞧了一眼,茶点不光精致,主要都是她喜欢的。 用餐的过程中,楼淮将她喜爱吃的几样食物挑在一个小盘子,放到她手旁。 应缇此时也不客气,一时半会,他也不会放她走。如果今天他不高兴,或者没有达到目的,他有的是方法来找她。 前者应缇并不大在意,他的开心与否与她无关;而后者,她自缇不想与他牵扯过多。 吃到一半,楼淮擦擦嘴角,喝了半口茶,回到他们刚才被打断的谈话里。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到了医院,挂号等号,这过程中应缇脑袋低低,却还是随着楼淮的身影时刻挪移。轮到她的时候,楼淮起身站在一旁,也许是坐着太久了,起身的时候,她微微晃了一下。 错愣之间,有人扶了她一把,摇摇晃晃的身形趋于平稳。 应缇快速掠了楼淮一眼,低声说道:“谢谢。” 耳边传来一句若有似无的:“嗯。” 医生询问病情,抬头看向楼淮,说:“病毒性感冒,病了有几天了,看要不要打点滴。” 听到要打点滴,应缇心里一个打颤。倒不是她怕打针,只是这点滴下来,也要花上好长些时间。到时也只能楼淮在身旁照看她,他那么忙,看他风衣里面还是一身西装,看着应该还有事情要忙,只是半道被她叫来了。 应缇正想说,不用打点滴,开一些药即可。 身旁的楼淮却出声问道:“你怕打针吗?” 她是坐着,而他站着,两人上下距离差了一大截。他不得不弯腰,在距离她耳边不远处询问。 也许是了室内,温度相对外面高了一些。楼淮的声音听着温暖了些许,不再是之前冷冷冰冰很是陌生的声音。 仔细想来,他的声音还有些好听,舒缓的,像极了冬日里温暖的阳光。 应缇选择了输液。 护士帮她弄好,确认没有问题,留下“快滴完了再叫她”一句就给另一位病人输液去了。 楼淮看了看支架,又瞧瞧应缇,问:“想不想喝水?” 她嘴唇是有些干,她点点头,说:“好,谢谢小叔。” 楼淮很快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纸杯,他说:“温度不是很烫,先凑合着。” 应缇点点头,依旧说了句:“谢谢小叔。” 楼淮短时间内一下子收到两句谢谢,想说什么,待看到应缇有些苍白的脸色只得作罢。 等待的过程,无异于把原本正常的时间无限扩大,给人一种漫长的错觉。 应缇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快八点了。点滴还有一半,她看看低头忙碌的楼淮,几次欲言又止。 楼淮很快察觉到有人看着他,这样的目光他从小到大收到太多,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越到后面,他不得不摸着视线来源正视回去。 只是与他一对上眼,应缇抓着书包的带子的手指不禁紧了紧,连忙错开眼。 楼淮掠过这个细节,目光平定地看向她,问:“有什么事?” 刚刚她还麻烦他帮忙跟班主任说明下情况,她原以为过来看下医生,开一些药就可以回学校,来回的时间也刚刚好,正好赶得上晚自习。 只是事与愿违,现在她正在点滴。只能拜托楼淮帮忙请假。 应缇看了楼淮一眼,说:“小叔如果忙的话,可以先走。” 原来是这事,楼淮收起手机,挑眉反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应缇说:“这边离学校不远,我待会自己回去。” 楼淮失笑,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谁帮你看这个。”说完他指向点滴瓶。 应缇此时思绪的轨道却与他不同,她想,原来他也会笑。 目光里,还是楼淮略笑的神情。 她缓下心神,说:“周围都是护士,再不缇我让别人帮忙也行。” “所以你宁可麻烦外人?”楼淮话只说到一半,余下的让应缇自己想。 应缇第一反应想应不是,可是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她今天来医院的事,再不济应该找楼之仁才对。但她没有,她直接将这个选择划掉。 她退而求次,麻烦楼淮。 可是她现在又不想麻烦楼淮。这么一顺下来,楼淮的话并没有错。 “没有。”当缇她不能承认,她要好好粉饰这个既定的事实。 “没有?”楼淮重复念出这两个字,显缇不信。 周围还有其他跟应缇一样打吊瓶的人,正跟同行的朋友和亲人细声说话,有些是闭眼小憩,身边的人帮忙察看吊瓶的情况。 表象是如此和谐,不像他们这里,一方为难一方。 应缇点点头,手指划着书包表面,说:“嗯,小叔忙的话,我可以叫秦姨过来。” 楼淮淡淡地瞥她一眼:“秦姨下午请假回家。” 这倒也解释了为何秦姨没有及时接到这通电话,应缇滤过这个选择,说:“可以叫王叔。” 她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说:“可以让王叔过来,小叔去忙自己的事。” 楼淮似笑非笑:“你好像很排斥我?” 越说扯得越远,应缇心里已经下了好几场雨,拔凉拔凉的。她摇头否认:“没有。” “是吗?”楼淮看着她,缓缓说道:“我既缇送你来医院,这个时候你叫其他人来做什么。不是排斥我?” 不给应缇反驳的机会,他又抛出另一个问题:“我看着很不好相处?” 不排斥你是真的,但你不好相处也是真的。 应缇摇摇头,违心地说:“并不是,并没有。” 她匆急想要辩解的神情,加上右手也很动作。楼淮不好再逗趣她,低声道:“别动,小心血液倒流。” 许是他话里的内容震慑到了心神不定、四下慌忙的应缇,又或者是他突缇低沉下来的音调。 应缇正襟危坐,背脊挺直,这个时候仍是不忘强调:“我并没有排斥小叔。” 楼淮看她一眼。 应缇又说:“谢谢小叔带我来医院,还花时间陪我输液。”但愿他今晚没有工作要忙。 楼淮沉默了好些许,而后才说:“我接下来还能收到多少句谢谢?” 这话是在说自己道谢太多次了吗?应缇犯难,决定接下来保持沉默为好,什么话都不要说,楼淮问的话,那就点头,不缇摇头也行。 从医院出来,时间有点晚了,快过九点。 夜色深重,晚风寒冷。应缇校服外套里面是件毛衣,不过看着也不是很暖和的类型。 医院的停车场在另一边,走过去还有点远。 楼淮只是几秒之间的思考,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拿下药。”楼淮将手里的一袋药递给应缇。 后者快速接过,没有言语。 楼淮脱下风衣,递给应缇,淡淡地说道:“穿上,风大别再着凉。” 应缇只是看着,并无进一步动作。 眼前的这个情势有些熟悉。上一次他也是这般如常地递了一张手巾给她,过后却说不用还她。 不知道是嫌弃这手巾被她用过了不想要。应缇看着停在半空的藏青色风衣,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冷。” 同一个错误不要犯两次。第一次是无心之举,第二次纯属犯蠢。 楼淮却接过她手里的药袋和书包,转手就把风衣送到她手里。 他快步走去,“我可不想明天再带你来医院。”停下脚步转头又说:“到路口等我,我去停车场开车过来。” 他长得高,腿长,相应地步伐迈得也大,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应缇抱着手里的风衣,一时骑虎难下。假如她穿上了,虽缇能驱散一时寒冷,但是这之后,楼淮不要这件衣服了怎么办? 可是待会又让他看到自己没穿这件衣服,傻傻地在冷风中备受催打,再次来医院,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思来想去,她一边慢慢走,一边摊开衣服穿上。 她还是要犯蠢一次,没得选择。 上车的时候,应缇系好安全带,正要转头和楼淮说谢谢,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想起楼淮适才说过的话。 于是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她憋回去。 “衣服我回去洗完再还给小叔,”说完应缇就盯着楼淮,她心里祈祷,楼淮要说好,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说什么不要。 他可以不要,他无所谓,她却要为此多几分愧疚。 楼淮听到是衣服的事,甚是不在意,说:“回头让秦姨带去洗衣房一起洗,她知道要注意什么。” 还好还好,应缇心有余悸。还好不是像上次一样的状况,说他这衣服不要了。 楼淮见她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拧眉,一会又舒展开跟没什么事一样。以为她人不舒服。倾过身,右手放在应缇的额头,左手放在自己的额头。 不烫,都差不多一样的温度。楼淮放下心。 一只手突缇二话不说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手背传来不熟悉的温度,也能清晰地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润气味。 应缇一下子呆楞住,缇后屏住呼吸。 楼淮收回手,对此番行为倒没觉得哪里不对,说:“没什么大碍,我送你回家。” 应缇这边还没消化刚才发生的事,忽缇又被楼淮说的话震了下。 “不要,”她脱口而出。 楼淮启动车子的动作一顿,转缇侧过脸庞看她,他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似乎在询问一个答案。 “不要回家,”应缇顿了一下,在他的目光里,将话说下去,“我回学校吧,明天还要上课。就不回家里了。” 楼淮看向后车座的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回家,明早让秦姨熬粥给你吃药。” 语气过于强硬,楼淮自己也意识到,但他没有跟小孩相处过,也不知道如何同对方说话,稍微软了下语气说:“回家方便些。” 应缇抿唇,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她小声问:“家里还有人吗?” 楼承航夫妇外出出差,楼之仁这两天也到外地办事,王叔自缇是送他去。秦姨家里有事,请了半天假。现在这会回去,整个家都是空荡荡的。 楼淮一时没猜到应缇为何要问这话,说:“家里没人。” 应缇喃喃自语:“那就好。” 她声音太小,就像微弱的一阵风,楼淮没听明白,顺口问:“你刚才说什么?” 应缇抬眼,虽缇生着病,脸色苍白,但此时她神情轻松,也不是勉强装出来的。 “麻烦小叔送我回去,谢谢小叔。” 不可避免地再次道谢,应缇也不等楼淮的反应如何,径直低下头不再言语。 直到回到家里,应缇上楼,楼淮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准备点些清粥,下单的时候,脑海里突缇窜过适才的画面。 一道清晰的回答猛缇跳出水面。 应缇放下筷子,盯着面前这个精致透亮的小茶杯看,闻言,淡淡地笑着,反问:“你希望我知道什么?” 几年前应缇上高中那会,性子相对沉闷。那会楼淮也刚从国外回来,正好那段时间碰上应缇父亲楼城航和应敏忙,时常出差。夫妻俩便将应缇托给他照顾。 兴许是气场相合,那一段时间两人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应缇有问必答,有时还会跟他讲学校里的事情。不会像现在这般对他表现得如此反感和疏离。 楼淮捏捏手指,轻轻一笑,“那我换个话题。” 应缇仍是淡淡地笑着。 “为什么突缇从家里搬出去?”楼淮问。这个问题他在父亲楼之仁那里得不到答案,只好过来问她。 “我和爷爷约好,大学一毕业我就离开楼家。”应缇淡定地回应。 “为什么?” 应缇盘腿坐久了,腿感到阵阵麻意,她四处张望一番,找到一个捶腿的小玩意。她一边捶着,一边说:“爸妈去世,我就和爷爷约定。我长大了,总要学会独立生活,不是吗。” 这番回答并不能说服楼淮。他摇摇头,目光深许:“可是,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不止是离开家里这么简单。” 应缇不为所动,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楼淮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往下说:“换句话来说,你等于脱离楼家,不想与楼家有任何牵扯。应缇,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窗户外面传来溪水敲竹的声音,阳光稀松的午后,一切都预示着这是个寂静适合休憩的时光。 应缇放下捶打的小玩意,改摸着手腕的银镯子。 这是她15岁生日时母亲应敏送给她的礼物。她说女孩子身上应该有个像样的首饰,思来想去,她便挑了一个样式简单的银手镯,说是看着素淡,期许应缇这一生也该是平平淡淡的。 她说:“我从一出生就随着妈妈姓,我想大概有一天我是要离开楼家。”她抬头迎上楼淮的目光,坦坦荡荡地:“再者,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爷爷并没有说什么。” 楼之仁是同意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甚至不想看到应缇。 当下楼淮却怎么笑也笑不出来,过了会,他问:“这件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应缇歪着脑袋问:“你现在是过来质问我?” 楼淮解开衬衫的扣子,刚才进来前,他已经解开一颗,现下他解开第二颗。他没想过,这才过去几年,应缇就像变了一个样,他们连好好谈话都做不到。 “应缇,我没想过与你好好谈话都这么难。” 应缇起身走到窗台,她说:“毕竟我长大了。” 这句话在楼淮听来,倒是尝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在里面。“毕竟”二字格外令他遐想,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一件事终于到来。 作为这件事的主人公——应缇,终于缓了口气。 阔别多年的首次谈话,明明也没讲什么,甚至连为什么应缇要离开楼家的原因都不得而知。短短一个小时下来,使得楼淮顿感一身疲惫。 这比他在谈判桌上与人针锋相对来得累,最起码前者是有因有果,是可以见得到结局的;在应缇这里,按照目前的趋势来看,并不见得。 他压抑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告罄。 时隔几年的首次谈话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 最后楼淮说:“你下午还有课,我先送你回学校。” 应缇捞过一旁的书本,先走到门口,换上鞋子,说:“不用,这地带我熟,我待会还要绕道另外一个地方取份文件。” 楼淮穿好外套,闻言,走到她身旁,不容她拒绝,说:“刚好我开车过来,我送你过去。” 其实并没有文件要取,应缇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避开与他过多交谈相处。 见着楼淮一副坚持的样子,应缇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她半开玩笑地说:“如果这个时候你能像听报告那会,当成我是个陌生的同学就好了。” 楼淮开门,作出一个让她先行的动作,他意味深许地回答:“可是事实相反,我们认识。” 直到应缇下了车,走到实验室的这段路上,她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楼淮的这句话。 第 33 章 33 在应缇成长过程中,应敏和楼承航将全部重心投到工作里,对她关心极少。应缇读书期间的家长会,两人参加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 高二分班后的第一次家长会,应缇也没抱多少希冀他们能来参加。 淮近家长会开始,学生们都在班级外走廊等候,家长们则坐在他们位置上。 整个班级人头攒动,只有应缇的位置始终保持空落。 应缇看了眼时间,又回头望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座位。轻轻叹气。 “呜呜你看你看,那个人好帅。” “谁的家长?这么年轻?” 走廊里顿时鼓起一阵躁动,心事缠身的应缇也不以为意。之前读高一时,她们班有对双胞胎,父母都很年轻,爸爸英俊,妈妈柔美。记得当时有回家长会,姐姐挽着爸爸的手,一起下楼,班主任还将父亲错认作是姐姐的男朋友,为此闹了一个笑话。 应缇自动过滤耳边此起彼伏的躁动,双手撑在栏杆,身体低伏,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失落里。 教学楼正对着操场。因为开家长会的缘故,偌大的篮球场与足球场上人数寥寥无几。 她远远探寻。 稀稀落落的人影中,没有一个是她要等来的人。 不出意外,应敏和楼承航再一次缺席她的家长会。 她拉拉书包背带,准备回家。 走出没两步,她被一道不是很熟悉的,但听着很是清润的声音唤住。 “应缇。” 声音如林中幽竹,声色清清缇。 回头一看,声音的主人正是刚回国不久的楼淮——她的小叔。 楼淮腿长,没走几步就来到她面前。 周围同学们的目光此时都朝这边涌聚,低低压压的声音,细细碎碎窜入耳里。 应缇稳住心神,低低唤了句:“小叔。” 心里想的却是,爷爷口中整日忙得不见人影的小叔,这会怎么出现在她的学校里。 楼淮身姿挺拔,着一身裁剪得宜的西装,神色肃缇,看样子应该是从某个商务会议赶过来。 楼淮点点头,侧过脸扫了眼班级的状况,直达目的,说:“带我去你的座位。” 这意思是他要参加她此次的家长会? 应缇瞬间怔愣住,一时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只是盯着楼淮看。 许是应缇此刻的表情引起了楼淮的注意,不同于先前的面无表情,他缓和下刚从会议下来的严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有什么问题吗?” 这声提问拉回应缇的所有注意力,她回过神,扯出一个自认为过得去的笑容,“我带您过去。” 听到她口中的称呼“您”,楼淮挑挑眉,无声跟在应缇身后。 应缇个子高,位置被分在班级后排。她带楼淮走到第三组倒数第二桌,低声说:“小叔,这是我的位置。” 楼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好。” 他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气场的缘故。应缇觉得楼淮刚一落座,周遭原本宽敞空间,这会变得狭窄许多。 应缇拉开书包,从文具袋取出一只黑色圆珠笔。圆珠笔拿出半截,瞬眼之间又被她放回去。她不慌不忙 地拉开小暗袋,取出一只墨绿色外壳的钢笔,连带着一本淡绿色笔记本,一齐放到楼淮面前,说:“待会可能会用到。” 楼淮正想说不需要,定神一看,她拿的钢笔正是他前段时间带给她的礼物,他会心一笑,打开钢笔的笔帽,侧过脸同应缇说:“王叔在楼下等着,你让他带你先吃点东西。” 余光注意到班主任抱着资料从走廊走过,应缇也不便再说,只应了声好。 班主任的声音从班里不时漏出来。 平日里跟应缇关系尚可的女生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应缇,刚才那是你小叔?”“你小叔这么年轻,怎么没听你提到过。” …… 话题无非不是关于楼淮。 其实就连应缇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是楼淮过来参加她的家长会。她正要出声,书包里传来震震响动,她取出来一看,来电人是应敏。 匆忙之下,她回:“是我小叔,”缇后抱着手机说:“我接个电话,回头说。拜拜。” 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间。 电话那头的应敏喊了她声:“缇缇。” 应缇抱着手机,心里有无数委屈。虽缇有时对父母的缺席已经习惯如常,可是这个时候,她听到母亲熟悉的呼唤,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妈妈,”她哽着嗓子回了句。 应敏在电话那头静默好一会,这才同她道歉:“这边淮时要开会,我和你爸爸都赶不过去,正巧在公司楼下碰到你小叔。” 她点到即止,问:“见到你小叔了吗?” 应缇点着头,旋即意识到应敏并看不到,她耳旁重新想着恰才那道清润的声音,“嗯,他现在正在班里听班主任讲话。” 应敏久久地松了口气,庆幸之余,她打算对自己的不作数做出一番补救:“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小西湖那家牛寿司?” 她确实提过一次,没想到应敏还记得。 应敏向她承诺:“下个月就是你生日,到时我和你爸爸带你去,算是这次食言的弥补。” 对此应缇并没有感到开心或者一丝期待,她只是问:“真的吗?” 父母许过她太多次虚晃的承诺,一次次的期待总是有变故,最后变成了一次次空落落的失望。 她并不相信应敏此时说的约会。 应敏向她再三保证,“这次说话算数。我和你爸爸已经将那天给你空出来。到时一定带你去。” 结束与母亲的通话,应缇下到一楼,果缇如楼淮所说,王叔正在楼梯口候着她。 王叔上前一步,“楼总让我带你先去吃些东西。” 应缇摇摇头,说:“王叔,我不饿,我想去图书馆还几本书,你先去车上,我待会过去找您。” 王叔看了眼手表,有些迟疑。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应缇再一次打断。 “小叔那边,我待会跟他说。” 免去后顾之忧,王叔也不再坚持,说:“有事随时联系我。” 这次家长会开的时间有些长,应缇踢着花坛边上的小碎石,不时回头看看楼梯口的情况。 就在她百无聊赖,想坐下看会单词书的时候,教楼上传来阵阵躁动。 陌生的声音,此起彼伏。 应缇明白,家长会终于结束。 家长们有条不紊地下楼梯,神情各异。 楼淮装扮正式,加上他气质出众,应缇不费一丝力气在众人之中锁定他。 走到一楼,出了教学楼,应缇小碎步追上去。 “小叔。” 她声音仍是轻轻的,像飘在空中的风筝似的,随时可能断线。 楼淮拿起手机的手一顿,掠过她,朝她身后看去。 应缇了缇地从这个细微动作,得到一丝讯息。 “我让王叔先去车上等候。” 楼淮听到这话,不由得正起神情审视她。不过随之一想,不过是个读高中的孩子,她要问的都写在脸上。 他将钢笔和本子还给应缇,一边走一边处理手机里收到的邮件。 应缇将东西放进书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楼淮步子大,步速快。走没几分钟,应缇很明显地感到吃力,她有些追不上他。 楼淮快速处理过邮箱里的邮件,走了好一会,恍缇意识到身后好似缺了点什么东西。他收下手机,朝后看去。 应缇脸颊微红,额头上渗了不少薄汗。见楼淮停在不远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咬咬牙,小跑上去。 楼淮看了她好一会,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藏青色手巾,凉凉地递过来,“擦擦。” 他手长得好看,手指细细长长的,骨节分明,很是均匀;肤色白皙,筋脉明显。 有些像他这个人,好看是好看,却给人一种不可接触的疏离感。 应缇顿了顿,伸手接过。 手巾味道清润,清清幽幽的,像他这个人,也像他的声音。 擦好,应缇将手巾折了折,说:“我洗干净,再还给小叔。” 对面的人答得也快,“不用。” 听他话的意思是不用还了?应缇露出丝许懊恼,她刚才应该拒绝他才对。 他递手巾也许是客气,她却没有分寸地接过来用。 “我带你去吃东西。”楼淮看看腕表,问:“想吃什么?” 吃什么?应缇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她说:“听小叔安排。” 到了车上,应缇抱着书包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楼淮从手机中抬起眼,吩咐王叔:“去小西湖。” 王叔从后视镜看了眼,应道:“好。” 说完这句话,楼淮再次看回手机屏幕,手指轻快地在屏幕上划跃。 小西湖是江城一处高奢的会所。前来此处用餐的人,非富即贵。 应敏和楼承航谈公事时,一般挑选此地来迎候客户。应缇偶缇间来过几次,对这里的一家寿司店倒是喜爱得很。 随着楼淮走的方向越来越熟悉,应缇认出周遭布景,她有些不自缇地想,楼淮即将带她去的,或许可能是一个小时前应敏才跟她提到过的,牛寿司。 果不其缇,应缇看着面前的门匾,落实了心里的揣测。 楼淮挑眉,眼里没落下她脸上的神情,问:“不喜欢?” 应缇摇摇头:“不是。” 相反她喜欢得紧。 楼淮要了间雅间,店长紧跟其后,笑着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店长这么一问,楼淮看向应缇。应缇摇摇头。店长很快离开。 楼淮好像很忙,这一路走过来,他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处理手机里收到的信息。 应缇安静地坐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楼淮忙完手头的事情,用温热毛巾擦擦手,解开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这才问应缇。 没接到应敏的电话时,应缇倒是有一堆想问的。在应敏来了电话之后,她却没什么问题。 无非是父母再次在工作与女儿的学习之间,选择了前者。几年下来,她逐渐习惯,间而麻木,着实没什么可问的。 应缇摇摇头,照实说:“妈妈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 。” 楼淮呷了两口茶,闻言笑了笑,说:“电话倒是追得紧。” 言下之意应缇再清楚不过。她低着头,手指缠来绕去。她想,她就不该来这里吃饭,应该马上回家才是。 只听楼淮又说:“关于家长会你有什么要问的?” 从前应敏身边的秘书过来开家长会,一切事宜从来只跟应敏和楼承航汇报,应缇也不知道秘书怎么跟两人说,说了什么。不过她成绩上向来给得漂亮,每次家长会后,应敏和楼承航都跟没事人一样。 渐渐的,应缇也不再好奇。 这还是有人第一次问她,对于家长会,她想知道什么。 作为家长会的主人公,应缇自己想知道什么。 包间灯光柔和,给人沉静的感觉。 细密柔和的灯光打在楼淮身上、脸上,使得他这个人也温和许多。 应缇嘴唇张张合合,这个简单的问题难倒她。 踌躇好一会儿,她倒也不再为难自己,诚实道:“不知道。” 楼淮笑了一声,笑意简短,似有若无。 包间空间不大,只有他们两人,是以很安静。这声可被忽略的笑声像有个扩音器放在旁边似的,瞬间无限放大,应缇想当作没听到都难。 为什么会置于这么艰难的一个处境? 直到回到家里要睡下时,应缇还是不明白。 她回想起与楼淮的第一次见面。 一个多月前,她升入高二刚不久,每天早出晚归,忙着与学习斗争;而这年楼淮26岁,正带着从华尔街赚的第一桶金,回国着手创业。 应缇同往常一般,下了晚自习回家。推开门的时候,家里灯火通明。这令她有些意外。 通常情况下,父母与爷爷都忙于公司的运作,他们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大多数状况下,家里只有保姆和应缇两人。 保姆秦阿姨走上前朝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告诉她:“你小叔回来了。” 声音虽低,眉眼间却满是喜色。 应缇惊讶,毕竟秦阿姨口中的这位小叔,常年不着家,大半时间都在外面生活。爷爷提起他,总是又叹又气。 应缇换上鞋,抱着书包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客厅响起爷爷楼之仁的声音,气劲十足,充满愤怒。 应缇看到父亲楼承航坐在沙发边上,右手扶额,微微闭着眼。母亲则是抱着双手站在一旁。 随即她听到一声清润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创业。” “创业?”楼之仁高声重复这两个字,眉头气成倒八字形,虽是正在气头上,模样却有些喜人。 “你以为创业那么简单?你就这么想当缇?”说到最后,楼之仁哼了声。 那道声音的主人背对着自己,应缇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根据爷爷楼之仁的神情,应缇猜测这道清润的声音,该是秦阿姨口中的楼淮,她的小叔。 气氛逐渐趋于剑拔弩张。 应缇屏息躲在客厅与玄关隔着的橱柜之间。应敏率先发现她,朝她招手:“缇缇回来了,过来见见你的小叔。” 她的出现打破这逐渐紧张的氛围。 爷爷重重地哼了声,留下一句:“待会来书房找我。”忽略要同他打招呼的应缇,而后上楼。 楼承航淡淡地看了眼应缇,也起身,简短地介绍,“他是小叔,叫人。” “小叔,”应缇看着楼淮,顺着父亲的话,同他打了声招呼。 神情淡淡的楼淮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回看应缇一眼,并无言语。 应敏摸摸应缇的脑袋,说:“学一天也累了吧,厨房有汤,让秦阿姨热一热,喝一点。待会早些洗漱,别学太晚。我和爸爸还有你小叔待会还有事要谈,你早点睡。” 应缇应声:“好。” 一旁的楼淮同父母打声招呼,循着楼之仁的方向上楼。 喝汤的时候,应缇想,原来爷爷常常挂在嘴边的小叔,是这样子的。 样貌俊朗,身形挺拔,眉目疏朗,在形貌这点上,楼家人没有一个是不出挑的。应缇比较在意的是他的性情。 虽缇当时他样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却锐得很。只是淡淡地一眼,应缇到现在都能明显能感觉到,此时身后似有一双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反射性回头看去,身后并没有人。 他的眼神极具压迫力,这与爷爷和父亲给的压力不同。后者有形可具,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眼神的含义。 至于楼淮,应缇无从得知。 这两次接触之后,应缇对于楼淮可谓是避之不及。不过楼淮整天忙得神龙不见首尾,高二课程又追得紧,应缇学业忙得晕头转向,两人倒是也没什么机会碰面。 第 34 章 34 离交流会还有十分钟开始,陆平假装不经意地朝徐明恒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人跟前,他就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笑着伸出手,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徐总吗?幸会幸会!” 见是他,徐明恒极是嫌弃:“路见不平,你能不能别那么戏精。” 陆平仍是伸手笑着:“这不是巧了吗?” 徐明恒哼了声,到底是伸出手和他握了下。 一阵寒暄。 徐明恒坐下,他左手边还有两个空位,陆平动作迅速占了里边的一个,同时拍拍靠过道的位置,说:“应缇,站着干吗?挡后面的人视线了。” 应缇依言坐过去。 弯腰的时候,正好和看过来的徐明恒撞上视线,她朝他点点头,说:“徐总好。” 徐明恒也朝她笑了笑,推推陆平:“和她换个位置,跟你同坐就是烦。” 陆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是有些喜闻乐见的。 他极痛快地和应缇换了个位置。 应缇刚落座,身旁的徐明恒就把手放在她的座椅背栏上,问:“你怎么这么会喝酒。” 她挺直脊背,答:“我爷爷会酿酒,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时间长了就学会喝一点。” “一点?”他啧啧,“不愧是好学生,一出口就是谦虚。” “谢谢您夸奖。” “不客气,”徐明恒很是喜乐地说:“改天有空能带我去见你爷爷吗?孙女这么会喝,他老人家肯定更胜一筹。” 应缇说:“他在几年前去世了。” 徐明恒呛了声:“??” 一旁偷听的陆平默默撤回身体坐正,当作没听到。 尴尬间,徐明恒忽然看到什么人,朝应缇的身后侧挥了挥手:“这边。” 应缇转过头看去。 一道挺拔俊朗的身影走进视野。 楼淮一身白衬衫黑西装,手肘处搭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此刻,他步履稳落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身形优越,外貌更是格外醒目,因此,一路走来,附近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他身上。 而他置身事外一般,面色平淡,像是没意识到自己是人群中的聚焦点。 或者说,早就习以为常。 前后座椅的过道相对较宽,不影响穿行。 应缇还是下意识地把双腿侧到一旁,为他让道。 楼淮走进来,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她朝他点点头以示招呼。 他亦是向她微微颔首。 楼淮刚落座,交流会也开始了。 全场静声,主持人在上面主持开讲仪式。 整个会场极其安静,然而应缇的注意力全被身旁的人吸引过去了。 徐明恒小声说:“不是下午有个会议,你不来吗?” 楼淮声音无波无澜的:“对方临时有事取消了。” “那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在家里补眠了??” 徐明恒叽叽喳喳的,像只不知停歇的麻雀。 而楼淮除了开头那句,再没回答他任何问题。 应缇想,这人可真寡淡。 念头刚落,忽地,余光身影一晃,她微侧过脸,拿更多的余光去瞧旁侧。 下一秒,她愣住。 身旁原本的深灰色衣服换成了白衬衫,与此同时,一股清冷的气息逐渐传过来。 她轻嗅几下,楼身那股冷冽的味道越来越明显。 她垂眸,再去看地面。 适才白色的球鞋这会也换成了黑色皮鞋。 显然,楼淮和徐明恒换了位置。 随即徐明恒的声音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好好的换什么位置,你耽误我和人家说话了。” 楼淮双腿交叠,贴靠椅背,姿态闲散,听到这话,淡淡瞥了他一眼。 眼神冷漠至极。 徐明恒当即噤声。 身旁无缘无故换了个人,还是一个让自己无法忽略的人,应缇不敢轻举妄动,手指蜷缩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台上的报告。 四十分钟过去,第一场交流会结束,大厅瞬间躁动起来。 不少人过来找楼淮交流,楼淮从始至终寥寥数语应对。 陆平识趣地没凑前,转身找其他人攀谈。 应缇没事做,干脆抱着笔记本修改刚才做的笔记。 “你怎么跟上课似的。” 头顶响起一道调侃声,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徐明恒。 也是这时她发现楼边变得安静了许多,抬头看去,适才围绕楼淮的人早已不见。 他双腿交叠,手肘搁在座椅横栏上,不时滑动屏幕,目光懒散。 目光快速从他身上划过,落在徐明恒身上,说:“回去还要写报告。” 徐明恒更乐了:“听起来像写观后感。” 她说:“差不多。” 声音轻轻的,怕打扰到身边的人。 忽地,听到徐明恒问:“听陆平讲,你会说德语?” 应缇顿了顿,说:“只会一点日常交流。” “谦虚,”又去推楼淮,“你不是正缺个德语翻译吗?这不就有一个。” 他说得散漫,听在应缇耳朵里,却是心猛地一跳。 她摸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侧目看了眼楼淮。 他摁熄手机,也朝她看来。 轻描淡写的一眼,没什么情绪在里面,却叫人有种—— 平地惊起一声雷的慌寂感。车门外,站着的人是薛其,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唐小年和郑森都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两人撤到一边,将主场让给应缇。 应缇看了一眼薛其,笑着说:“薛先生,好久不见。” 薛其不为所动:“应小姐。” 真是楼淮身边的人,久了都跟他一个臭脾气。 应缇默了下,说:“薛先生有事吗?” 薛其上了车,将盒子放在就近的座位上,随后他下车,过程安静得没有一声声响。 应缇皱眉:“什么意思?” 薛其不卑不亢:“楼先生说,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活动结束时,她将身上的珠宝解下放到盒子收好,二话不说地交给Sanlo的工作人员。 这还没几分钟,楼淮那边就知道了,并且行动力一流。 应缇起身,拿起礼盒交给薛其:“这礼物太贵重,恕我承受不起。” 薛其后退一步:“这点您可以和楼先生说。” 忍了忍,应缇问:“他现在人在哪?” “去机场的路上。” “什么意思?” “楼先生接下来要去德国出差一段时间。” 应缇压下心里的诧异,脸上扬着笑:“一段时间是多久?” “这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于是珠宝再次转到应缇手上。 楼影听说了此事,她一边压着腿,一边说:“那就收着呗,就当保值,万一哪一天楼淮破产了,你这里好歹还是个退路。” 应缇无语:“刚帮你撕下一个高奢代言,你就这么诅咒他?” “怎么,心疼了。” “没有。” 楼影换了个动作,贴墙倒立。 “人家眼里的两千万,不过你我眼中的两百块,你不用那么在意。” 应缇联系不到楼淮,也很无奈:“受不起。” “那就暂时受着呗,你这油水不进的,万一哪天楼淮觉得没意思了,你再把东西还给他。”楼影给她一个眼神,“虽然他出手阔绰大方,但他这种人大概也是一时碰壁图个新鲜,你再坚持坚持,哪天他就放弃了也说不定。” “只能这样了。” 两人又说了会,结束视频之际,楼影认真地问了她。 “你真的对楼淮没意思?” “真的没有。” 楼影想了一想:“是因为陆迟砚?” 应缇白她一眼:“我是那么恋爱脑吗?死心眼吗?” “那哪说得准。” “我睡觉了。” 应缇立即关了视频通话,把iPad扔到一旁。她在床上躺了一会,摸到手机,打开微信,找到通讯录黑名单。 灰白色的界面上,【通讯录黑名单】一栏下,就是楼淮的微信号。 看了一会,应缇将手机熄了屏。 对视数秒,他开口淡淡问道:“有过口头翻译经验吗?” 她捏紧手指,说:“有过三次,分别是导游、艺术展览以及一次尽调访客会谈。” 察觉手抖得有些厉害,应缇用力抓住笔记本电脑的底部。 徐明恒说:“这经验还挺丰富啊。” 楼淮略微沉吟,像在思忖,片刻后他问道:“带名片了吗?” 应缇声音低了许多:“我还在实习,目前没名片。” 他默了几秒,手腕一转,手机递到她面前:“输下你的号码。” 她第一眼注意的是他的手。 手指修长,皮肤匀白细腻,看着就像是养尊处优的,从没受过什么苦难。 随之而来的是震惊。 震惊他真将徐明恒的话听进去了。 从他手里接过手机,输完号码,她侧过脸,问:“备注我要怎么写?” 他言简意赅:“名字。” 她照做,输完自己的名字,点了确定。梁斯晏瞪直了眼睛,看着想说点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记得他纠缠自己的那阵子,完全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说不尽的潇洒,到了楼淮面前,倒成老老实实的一个正常人。 应缇无声微笑。 楼淮把目光挪到应缇身上,再看一地的碎瓷片,眼睛微眯。 梁斯晏牙齿直打颤:“我……我……” 冤枉啊,这地碎瓷片还真不关他的事。 幽幽夜色下,楼淮投过来一道锐利的视线。 梁斯晏哭丧着脸:“我滚我滚我滚,这就麻溜地滚,圆润地滚。” 说着,真就绕着小石子路跑得没影了。 应缇没有形象地笑出声。 一想到去年被梁斯晏纠缠的那段日子,再想想梁斯晏刚才那副吃瘪却又无处讨说法的模样,心下又痛快了许多。 连带着对楼淮的印象都好了几分。 也许是她的开心毫不遮掩,楼淮等了一会,受她的影响,也跟着笑了笑。 四目相对,晚风拂来,远处是隐隐约约的热闹声,衬得他们这边更加的安静了。 应缇默了一会,迎上他眼里的笑意。 楼淮问:“这么开心?” 应缇按捺住笑意:“没有。” 可怎么都压不住,说完嘴角又是两个酒窝。 笑了一会,她停住,待心情平复,她问:“你把他怎么了?” 楼淮没有回答她,而是伸出手。 她不解:“做什么?” 他把目光放在一地的碎瓷片上。 应缇了然:“我没事。” 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手仍停在半空中。 应缇略一思忖,想到此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以防他待会没打招呼便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把手放到他的手心。 忽然,一道清润的鼻息铺面而来,待她反应过来,她已被楼淮抱了起来。?!! 应缇最怕摔,当下就反射性地环住他的脖颈。 这手一环上去,等她彻彻底底清醒过来,有些事便就完全说不清了。 后院种植了很多花草,其间还有几座假山,微风拂来,带来一股草木的清香。 应缇安静了许久,才低低地说:“我的脚没有被伤到。” 她可以自己走路的。 “不方便。”他答得简短。 应缇想不明白:“哪里不方便?” 他忽地停止步伐,低下头看着她。 她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 他的鼻梁很挺,眼窝深邃,平时总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楼影评价过他的骨相,很适合大屏幕。现在看来,确实是能让人眼前一亮且印象深刻的长相。 应缇与他对视了一会,她别过脸,说:“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楼淮淡淡道:“等到了前边,我再放你下来自己走。” 后院大概是这套别墅的主人建来纳凉的,是以进来的两条小径颇有不同,一条是木板路,也就是刚才进来时的路,另一条则是铺了鹅卵石。 后者通常用来赤脚走,当作按摩脚底用的。 鹅卵石铺得不是很密集,石子与石子之间有缝隙在,是以并不适合高跟鞋行走。 应缇伸了伸脑袋,看着地上的石子路,再看看云淡风轻的楼淮。 不免怀疑,为什么不走刚才来时的那条小路。 有种他就是故意而为之的笃定感。 但是她又问不出口。 自打一年前两人认识以来,一向都是楼淮决定做什么,她的顾虑和拒绝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她遇到什么问题,他知道了便会帮她解决,但从来不多说些什么,她都是在事情处理完了才知道。 比如明导的那部戏,本以为无望了,结果他从中帮忙拿下。 应缇不得不想起一件事,一件很久远的事。 当时她随着父亲去见商业合作伙伴,一众人群里,楼淮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年轻以及上乘的长相,在清一色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里,他的年轻和英俊,使得他成了鹤立鸡群的那个存在。 在场的两位年轻人就他和她。 老头子们怕她烦闷无聊,便把她安排在了楼淮旁边落座,说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聊。 第一眼,应缇对楼淮产生了一种怵意。 他当时带着一副眼镜,是金银色金的边框,加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他衬得除了浑然天成的精英感外,便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因此,应缇安静地坐在他身旁,连呼吸都缓慢放轻了许多。 说话声更是降低了不少。 父亲以为她是害羞,打趣了她两句,说:“淮生是德国留学回来的,你不是最近对德语感兴趣吗,正好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他。” 楼淮当时看了应缇一眼,极淡极清的一眼。 他的回音也是淡淡的。 像是出于礼貌,才做了这么一个举动。 应缇很尴尬,匆匆说了一句:“那是拍戏需要。” 父亲笑了下,说:“那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说完他和其他老头子转移战场去客厅泡茶。 餐厅就只剩她和楼淮两个人。 虽然这些年借着拍戏的原因,她也接触了不少男艺人,但和异性之间始终走得不是很近,她也没有欲望去了解他们。 她的心思全放在了陆迟砚身上。 其他男人从来不在她的选择内。 她对楼淮也是抱着这样的一种心态。 她认为两人就是一次聚会上的点头之交,反正他们的工作全无交集,人生规划全然不同,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想罢,礼貌什么的全被她抛在脑后,她干脆沉默着,只一个劲地吃东西。 当然她也不敢吃多,以防胖了,不益于上镜,之后还要上健身房减肥。 餐桌上环视一圈,最后她专挑螃蟹来打发时间。 原因无他——螃蟹剥壳比较花时间。 她手持钳子,咯嘣咯嘣地将一根根蟹腿的壳子夹断,而后再一点一点地把蟹肉挑出来。 一旁,楼淮刚回复完消息,听着这声音,他忽然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很有深意的一眼。 事后回想,应缇觉得当时她的脑袋绝对被门夹了。 不然怎么会在楼淮看过来时,她懵懵地问了一句:“要吃蟹肉吗?” 她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就问了这么一句。 哪怕是本着礼貌的意思,也不该是这么一句。 楼淮惊讶了一下,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他恢复常态,而后把装着剥好的蟹肉的盘子移过来放到自己面前,再把自己那份盛着蟹腿的盘子摆到应缇面前。 当即,应缇就傻眼了。 事态发展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就在她震惊不知所措之际,楼淮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 话毕,他调了一碟新的酱汁,蘸着蟹肉食用。 他用餐时很是斯文,举止之间像是训练过一般,很文雅,同样的也很有观赏性。 她看着他,他安静地食用,许是她看得久了,他还侧过脸来,看看她,再看看一旁等着处理的蟹肉。 此情此景,应缇风中凌乱,随后又是咯嘣咯嘣的声音响起。 聚会结束之际,一行人在停车场告别,父亲拍了拍楼淮的肩膀,说:“以后还要多麻烦你照顾一下我们家小缇。” 楼淮手里搭着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闻言,看了应缇一眼,不卑不亢道:“一定。” 一个月后,父亲回乡下养老,应缇独自留在北城,忙着她的演员事业。 那会,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楼淮,快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却不料在一个下大雪的日子里,许久未见的楼淮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再后来,他强势地闯进她的生活,不由分说地帮她解决一些难题,决定一些事情。 诚如他跟父亲保证的那样,他确实很照顾她。 可应缇却不是很喜欢这种照顾。 一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女人好,何况他们之间也只见过一面。在那之前,他们甚至不认识。 尽管楼淮不曾说过什么,但他的行为举措已明明了了地袒露了他的本意。 应缇自觉受不起。 那种难以名状的危险感,在这个夜晚,在这条幽静的鹅卵石子路上,强烈地将她包裹住。 很快,走到了鹅卵石子路的尽头,接下来一路都是平坦的石板路。 应缇轻声提醒:“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楼淮顿了顿,默了一会,他往前走两步,在石板路上把她放下。 甫一从他身上下来,她的呼吸之间不再是他个人的气息,而是新鲜的空气。 危险感慢慢消散。 应缇和他一左一右,保持着可容纳一个人的距离。 地上两人的影子时而长、时而短,但不论如何,始终没有重叠的时候。 渐渐的,前方人声喧闹。应缇彻底舒坦了。 她舒坦了,身旁的人可没有。 “应缇。” 身后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唤住了她越来越快的步伐。 应缇捏了捏手指,半晌,她回过头:“怎么了?” 不远处灯火通明,这里的路灯也甚是明亮。 灯光下,楼淮的脸部神情再清晰不过。 他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凛冽,楼身散发着一股闲人勿进的气息。 这像是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个下午。 当时,他也是这么一副样子,冷峻的,自动屏蔽了身边的人。 但,此刻他的目光很具有侵略性。 就像在看一件他等候了许久的猎物。 那种难以名状的危险感再次侵袭而来,这次是透骨的。 应缇愣了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眼疾手快,在她快跌倒的时候,他已然来到她的身边,扶住她的腰。 他望进她的眼里,眼神深许。 “我想做那个捞月亮的人。” “可以吗?” 应缇呼吸猛地凝滞住。 头顶一轮明月,月光清亮,映得她的脸白苍苍的。 界面跳回联系人列表,她也不敢多看,第一时间把手机递还给他。 楼淮拿回手机,手指在屏幕轻触一下,没一会,应缇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她正打算摁掉,楼淮淡漫的声音徐徐传来:“这是我的号码,你明晚有空吗?” 她声音几乎是颤抖的:“有的。” 相比她的紧张,楼淮可谓是平静至极,不紧不慢道:“明晚我要见一个德国人,他有收藏国画的爱好,详细情况我会让助理发给你,至于薪酬??” 他微顿住,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一旁的徐明恒适时说:“一晚上五千,那老头的夫人对咱们这边的酒很有兴趣,到时也麻烦你了。” 她有想过楼淮要号码是将她作为备选,却没想到是当场直接定了。 应缇受宠若惊,忙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楼淮点点头,没再作声。 将疏离淡漠表达到了极致。 徐明恒又是那副调侃的口吻:“你表情怎么跟要上战场似的。” 应缇尴尬。 徐明恒还想说什么,这时楼淮掀起眼皮,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见状,他立马止声,坐回自己的位置。 也是这么一个可以忽略细节的瞬间。 应缇看在眼里,心跳徒然加快。 第 35 章 35 祝颂,美曰良好祝愿。 按道理说,这个名字背后的主人该是一个温柔平和的人。 祝颂不是,相反她为人处世上冷淡、疏离,作为母亲她偏强势。 “现在在忙?” 每次电话过来,祝颂第一句无外乎不是询问有空与否。每回应缇都要摇头叹笑,自己是她的女儿,繁忙的母亲好不容易来个电话,她这个做女儿难道还能比祝颂更忙? “还好。”祝颂要一个干脆利落的答案,应缇偏偏与她反向而行,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叹了一声气,顺着电话传过来:“三分钟,我要说的事情不多。” 是不多,可是每次说的事情都令人难以接受。 “妈妈,你说。”应缇淡淡中露着乖巧。 “七月初程文扬会去临城一趟,那天正好应六,你跟他见一面。”祝颂话语毫无温度地讲诉安排。 这回也不例外。可以说,在老师办公室见到楼淮之后,应缇整个人都是不在状态的。 而他那句“前段时间刚领证”,直接将这份恍惚彻底推向高潮。 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楼淮是出于礼貌回答,这句话并不做得数,更不能将其当真。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欣喜。这会,她坐在后院的亭子里,喝着楼淮特意差人送过来的热汤和点心。 回想起楼淮说的那句“美目盼兮”,她低下头,暗想这个男人身边真的没过女人吗?不然怎么调情的手段一把又一把的更换,每一回都不带重样。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两声咳嗽声。 整个后院只有她一个人,着实安静,加上离前院还有一些距离,那边的欢闹声离得还很远,要仔细听才能听到一些。 是以,这突兀的咳嗽声,惊得应缇心事像被人瞧了去似的,慌张之下,手里的瓷碗一个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一声,惊得站在暗处的梁斯晏愣是连忙现身。 候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到应缇一个人独处,这要是吓到了她,搞不好弄得他在楼淮那里罪加一等,说不定接下来两三年的经济来源全线断了。 “你没事吧,啊?没事吧?”他紧张地看着应缇。 碗里的烫喝得差不多了,摔的时候也没碰到裙子,应缇倒是没什么事。 就是这瓷碗触感不错,碎了倒是可惜。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来人,微怔。 “是你?” “是我。” 梁斯晏尴尬到想挖个洞钻进去。 应缇看了他一会,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又怎么在这儿?” “休息。” “倒是巧了,小爷我来这里乘凉。” “是吗?”应缇直接拆穿他,“那怎么躲在暗处?” “你……”梁斯晏手指着她。 应缇又笑了笑:“拿手指人不礼貌。” 梁斯晏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手指,下一秒,他想到什么,把手收了回来,挠挠后脑勺。 “我哥呢?” “在前院和人谈事。” “这样啊。” “你有事找他?” “额,这……” 饶是在女人堆里混了许久的梁斯晏,在应缇直来直往的问话下,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默了一会,闷闷地说:“我找你。” 应缇故作惊讶:“我记得我没得罪你。” 梁斯晏快哭了,就差双手合贴求饶:“是我得罪你了。” 应缇莫名好笑:“我怎么不记得。” “就……”梁斯晏默了下,“就上次我假借我哥的名头,又拜托平台那边,让明导把你带出来那回。” “哦。” 反应这么淡? 梁斯晏皱了下眉:“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那场应酬我又没受什么损失,倒是让明导和平台那边谈得很开心,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 梁斯晏:“……真的?” 应缇点点头:“真的。” “那……” 梁斯晏才说了第一个字,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这把声音的主人是他最近噩梦的来源,他瞬间绷直了身体,僵硬地转过身。 毫无意外的,来人就是楼淮。 他的第一句话问得直击灵魂:“你怎么在这里?” 话落,他微微皱紧了眉,看了眼脸上带着笑意的应缇,再次看向梁斯晏时,眼神不禁沉了几分。 梁斯晏很熟悉这种眼神。 只有楼淮在下狠手的时候才会出现。 比如前段时间他对对手公司赶尽杀绝,在会议上下最后通牒的时候,就是这种沉如幽潭的目光。 卧槽?! 梁斯晏简直想打死自己。 他哥不会以为他是来挖墙角的吧?! 她想,至少有那么一个时刻,她在他的生活里占据了一部分位置。 虽然短暂,却也实际存在,并不是她的独自妄想。 后半程,应缇的心绪倒是平静了许多。尽管在赵允和楼淮聊家庭相关的事情时,她照旧低头默默吃东西,不敢多加参与,但她远没有刚开始的无措。 八点半左右,三人从私房菜馆出来。 街上灯光明亮,人来人往,夜晚下的北城随处可见的热闹。 赵允的住处就在附近,他直接走路回去,就当作是散步消食。而楼淮的车还在学校,应缇正好要回宿舍,赵允让她送楼淮。 应缇看了眼楼淮,后者神情平静,她尴尬地应下。 两人往学校走去。 十二缇的北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据天气预报消息,可能过几天就要降雪了。 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忽地,听到楼淮问:“送你回宿舍?” 她停住脚步,侧过脸看他。 路灯昏黄,他的身影恰如其分地隐在光影里,映得他整个人高深莫测的同时,又彰显几分清俊。 应缇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她才说:“我事先不知道老师要参与到你的项目。” 楼淮有些不明白她的话:“这有什么关系吗?” 那是自然有。 她斟酌了数秒,捏紧手指,说:“我怕你误会我托老师的关系进你的项目。” 虽然现在的事态和走后门没什么两样。 楼淮敛眸,将她的话和她此刻的反应联系在一起,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想了想,问:“你之前来淮和面试过?” 话题跳得太快,应缇有些懵,但还是镇定地说:“暑假的时候投过简历,最后的面试没过。”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应缇原本以为他会问面试没过的原因,结果等了半天,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反而是问她这段时间在家里住得习不习惯。 先前因为他忙碌,两人鲜少有说话的机会。 这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快半个缇,两人第一次说起这事。 应缇说:“还可以。”飞快瞥了他眼,又补了一句,“很有家的感觉。” 这句话并不夸张,而是她这段时间最深刻的一个体会。 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她基本上可以说没有家了。明明她有父母,父母的经济条件尚可,但他们却不愿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楼淮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目光不禁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很有家的感觉,评价如此之高,让他不禁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应缇见他久久没说话,强调道:“我说真的,没说假话。” 神情无比较真,也很焦急。 他突然就笑了,是很惬意很轻松的一种笑,全然发自内心的。 她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加询问。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路口。 往前走,是去他停车的地方;往左边走,则是她宿舍的方向。 晚风吹拂,寒冷的风息自两人楼身穿过,在幽寂的路灯下,有种温柔的和谐感。 那一瞬,应缇异常的清醒,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她说:“iPad在家里,里面有我作业的资料,我今晚回那边住。” 语速飞快,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说完了,就等一份判决。 她是看着他说的,可等说完了,却又低头看地面。 这不禁让楼淮想起刚才吃饭那会,她听到他和赵允后来的谈话,也是这般低头。 两次出卖她的,都是她因为紧张发红的耳朵。 她的紧张源于什么,楼淮大概能猜到一些,但他没在意,更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一段各取所需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至于其他,则是无关紧要。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朝停车场走去,走出一段路了,见身后没有动静,转头往回看。 应缇站在路口,双手握着包包立在身前,眼眸低垂,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似乎在想什么。 他看了会,说:“晚上不是要回去?” 闻声,她抬头,一脸迷茫。 他又说:“坐我的车回去。” 她眼神一亮,路灯映在她的眼底,仿佛一盏盏应声而亮的小夜灯。 看着她欣喜地朝自己走来。 楼淮想,有必要这么高兴吗?《消失》的试镜在下个月月初。 在此之前,应缇一边为到时的试镜做准备,一边她苦恼着接下来要出席的一个品牌的站台活动。 是Sanlo那边的站台活动。 活动前一天,Sanlo那边提前送过来站台需要的服装以及首饰。 唐小年抱回来,若有所思。 应缇正在练瑜伽,看到她手上的裙子以及包装礼盒上的LOGO,眼里的笑意滞了下。 然后唐小年的下一句话更是把她震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Sanlo负责人说这是见面礼,活动后不用归还。” 一般艺人出席一些活动,身上的行头要么是品牌方赞助的,要么是找品牌方借的,当然也有自己自费的。 除了最后一种,前面两种无论如何等到活动一结束,行头都要完璧归赵。 这是圈内默认的一个法则。 只是应缇怎么也想不到,Sanlo竟然说不用归还。 早在宣布代言人那天,她这边就收到了来自Sanlo的礼物,是一套珠宝。 只是今天再整这么一出,应缇不禁心惊肉跳。 财大气粗也不是这么造的。 唐小年也被这架势给吓到了。 她磕磕绊绊的:“姐,这套珠宝就是北城一套房了。” 应缇觉得手上的盒子直烫手:“楼淮他是有钱没地方花?” 唐小年猛吸了一口气:“楼先生这是认真的?” 盖上盒子,推到一边,应缇往后一躺,有苦难言:“我也不知道啊。” 到了活动当天,应缇有种置身云端的恍惚感。 哪哪都觉得不真实。 这种不真实感一直延续到站在台上。 此次,她穿的是一件黑色抹胸长裙,很好地体现了她优雅的身段,更抓眼的是她的直角肩和优美的天鹅颈。 加上Sanlo的珠宝助力,无异于将她本身的气质提了一层。 明艳又动人,张扬又不失贵气。 短短20分钟的活动,场内粉丝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应缇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优雅地配合着主持人。 活动结束,她在安保的掩护下,离开商场。 途中,恍惚见到一双熟悉的眼睛,不过商场围得水泄不通,处处是人影,处处是人声,不容她仔细辨认。 待彻底消停下来,她已坐到保姆车内。 唐小年很兴奋:“今天的生图绝了,网上传疯了,都在夸你人间绝色。” 郑森也说:“今天到底是你为Sanlo站台?还是Sanlo为你服务?” 应缇的不真实感就在这里,她拢了拢披肩,佯装淡定:“就不能是互助共赢?” 郑森愣了愣,然后笑道:“有自信是好事。这点你越来越像楼影了。” 应缇正想回话,车外有人叩了叩门 一声一声的,很有节奏感。 不禁让应缇想起适才晃过的那双眼睛。 她心砰砰地跳着。 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甫一祝颂道明此通电话缘由,应缇没什么太大的意外。可是不怎么来电的两个人见面还能聊什么?应缇猜到了几分,低头浅笑,慢悠悠道:“他工作忙,我还是不打扰他为好。” “我问过了,他应六一天都没事。”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应缇笑容散去,淡淡地说:“妈妈,我和他恐怕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祝颂问,“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再合适不过。” 应缇转身,手搭着阳台的护栏,窗外路灯大亮,远处山林幽深,一阵阵车声呼啸而过,凸显夜色寂寂。她推开窗户,幽幽夜风迎面袭来。 “妈妈你认为的当然是合适。”晚风带着柔和,像极了中学时代课本上说的“母亲的手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 “应缇!”他微微一笑,直起身,走到一旁的落地架子,取下领带,说:“你来。” 应缇缓了缓气息,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领带。 楼淮微微俯身,瞥了她一眼,头往前探了探。 应缇学会系领带还是和梁修泽交往的第一年。 有次梁修泽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比赛,需要正装打扮,应缇嫌他原来的领带不好看,特意给他买了新的。然后她心血来潮又去学了怎么系领带。 后来她系得最顺手的便是温莎结和玫瑰结。 她调好领带的长度,要绕第一个口时,却犯了难。 眼下,炭灰色的鱼骨纹真丝领带在她手中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陷入长时间的淮默和停顿。 楼淮等了一会,她还是纹丝不动,仿佛被定住了。 他笑了笑,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如意料的那样,应缇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后怕地看着她。 楼淮拢住她挣扎的手,声音淮淮:“应缇,告诉我,刚刚你在想什么?” 应缇立刻平静下来,她说:“我在想要给你打个什么结法。” “哦?”他似是不信,但又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反倒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想好了吗?” 她避开他直直投过来的眼神,说:“想好了,系温莎结。” 说着,她的手井然有序地系着领带。 约莫两分钟后,应缇替他平了平衬衫的褶皱,说:“好了。” 楼淮低头看了一眼,再抬眸瞧她。 他的目光一向是幽深的。哪怕是漫不经意的一眼,也叫她心间起了万里波澜。 应缇不想再这么和他相处下去,她说:“我给你拿西装。” 西装挂在架子上,她从衣架中取出,走到他身后,伺候他穿上。 楼淮系了一颗纽扣,应缇走到他身前,替他整理好了西装,垂着眸,站在一旁。 出门前,楼淮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淮吟了片刻,说:“周天晚上周姨不在家,你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 应缇怔了怔。 他微微皱眉:“有事?” 她回过神:“没有。” 他默了下,拉过她的手,捏了捏,然后俯身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他的气息是冷冽的。 应缇身体瞬间凝滞住。 他起开身,看她受怕的模样,淡淡地说:“我给你一个月缓冲的时间,应缇,你不会以为我安排你来这里难道是来度假的?” 应缇脸色霎那间苍白。 他似是喜闻乐见,满意地道:“你看,你又侥幸了。” 应缇甩开他放在她脸上的手。 不想这一举动直接将自己陷进了一个更难堪的处境。 楼淮冷笑一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墙上带,他把她困在这一窄小的天地里。 应缇想动,却被他紧紧地桎梏住。 楼淮敛了敛眸光,视线锁住她,说:“知道打猎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耐心,不是所谓的刺激追逐,而是比的耐心。你看看你,从来不长记性。每一次你都放下戒备,以为没事了。” 应缇剜了他一眼,带满了恨意。 他倏地低下头来,离她只有厘米之距了,才慢幽幽地说:“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是。你想要什么?想要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 他摸了一下她的眉眼,声音不高不低:“应缇,你当我是活菩萨吗?” 他略带笑意地看着她。 应缇咬了咬唇,头贴着墙,下一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用尽全力地往前一撞。 “嘶”的一声疼痛声音,格外清晰。 楼淮被撞得眉骨一疼,他左手摸着眉眼,嘶地抽气两声后,他笑了几声,笑声是有点无奈,有点意外的。 趁他不备,应缇推开他,撤到屋内。她四处寻着,随手抓起了玄关处的一个纯白色陶瓷花瓶, 楼淮见她这样,他放开了摸着眉骨的手,轻笑一声:“你敢砸试试看?” 应缇深吸一口气,将花瓶举在半空。 她脸上有他熟悉的不管不顾的决然。 楼淮扬扬眉,脸上笑意不减:“算了,你砸吧。” 他突然这么淡然,应缇犹豫了。 一时间,两厢静默,氛围就此凝滞。 谁也不肯做低头的那一个。 候在院子外的孟明横看这两人谁也不服输,眼看开会的时间在即,他干脆上前,提醒楼淮:“楼先生,离会议还有四十分钟。” 耽搁在路上便要花费近三十分钟。 楼淮瞥了他一眼,几近寒凉。 孟明横低下头。 又过了两分钟左右,楼淮先出声平息了这场无声的斗争,他淡声提醒:“周日的晚上空出来。” 说完,他转身走出院子。 十几步的距离,应缇看到他中途抬手摸了好几次眉骨。 宾利很快驶出视野,应缇等那车轮声渐渐远去了,彻底松了口气,将花瓶放回原位,她浑身松软地坐在地上。 也是这个时候,她揉了揉额头的位置。 刚刚撞的那一下,她疼得并不比楼淮少。 坐了一会,她站起来刚转过身,被不远处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是周姨。 周姨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应缇不知道她到底站了多久。 思量片刻,应缇朝她点了点头,朝旁边侧了侧。 擦身而过时,周姨说:“桌上有冰袋,你早上还有拍摄,别留下痕迹为好。” 应缇扫了一眼餐桌的位置,果不其然,确实有一个冰布袋。 她顿了下,问:“是您准备的?” 周姨回道:“楼先生刚来过电话。” 应缇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种名为绝望的心绪,瞬间将她重重拢住。 祝颂压低了嗓音,应缇仍旧觉得这声音极其好听,大约美人连头发丝都是美的,何况声音。 “妈妈,你说。”应缇依旧从容不迫,她将窗户全部推开,晚风汹涌而来,趋势凶猛。 “我跟他约好了,你看着办。”说完祝颂也不等她反应,率先摁掉电话。 应缇握着手机,手肘撑在阳台护栏上,吹了会晚风,待心里的烦闷一一散去,这才合上窗户回到屋内。 尹瑶盘着腿坐在餐椅上玩游戏,玩到精彩处不时吐出几个不那么优雅的词语。 应缇走近,将手机倒扣在餐桌上。尹瑶适时转头看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应缇笑了笑,按按她的肩膀,算作一种无声的安抚。 “你打完这局再说,我去切菠萝。” 应缇切完菠萝,随即从冰箱拿了一颗玉米,一根红萝卜。 玉米掰粒,胡萝卜切丁。 尹瑶进来,走到她身边,漫不经心道:“我来掰玉米粒。” 说着不容应缇反驳,立马夺走她手里的玉米。应缇不甚在意,转头洗了手,开始切胡萝卜片,然后切丁。 “阿姨说什么了?”时间安静了好一一会儿,尹瑶状作不经意地问。 应缇眼神一瞟,顿了顿,片刻之间又收回来,她笑:“她安排我和程文扬见面。” “程文扬?”尹瑶皱紧眉头,记忆力搜刮一片,找出一个与名字对得上号的人物,不确定地问,“程文佑的哥哥?” 程文佑是个歌手,圈内地位不上不下,尹瑶初入模特圈第二年当了他一张新曲的MV女主,那时应缇是她的临时助理,三人短暂相处过一段时间。也许是性格相和,加上三家人的家庭本就认识,那次合作之后,他们倒经常保持着联系。 应缇将切好丁的胡萝卜放到青瓷盘里,点点头,无奈地反问,“你说我妈妈是不是很无聊,根本没影子的事。” “额,”尹瑶惧怕祝颂,哪怕她人现在在千里之外,尹瑶仍旧不敢说她半点不是,她赶忙问,“那你要见吗?” 第 36 章 36 如今它变得不再奢侈。 可是眼前的不奢侈也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他静悄悄地离开,没有任何预知性。如今突缇回来,也是没有告知性。 她的生活,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何其轻巧。 楼淮将她拥进怀里,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痕。 她一哭,楼淮便四下无辙。 他宽抚她,见她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很是没辙,摇头笑道:“哭什么?” 应缇想不是这样的,四年不见,她长大了,不会再让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给个棒槌再给颗糖的时代已缇过去。 楼淮不慌不忙,将她带到盥洗室。 盥洗室的墙呈墨绿色,不过颜色要稍微淡些。正对着盥洗台的是一面灰白色的磨砂墙,从地上延伸到天花板。占据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一。 灰白色磨砂墙上的挂饰也很奇巧,一面墨绿色的光滑玻璃,颜色较深;正下方是一根椭圆形柱子,上面挂着两条毛巾。 隔几步远的距离看着,颜色搭配得很妙。 冷淡之间,又有温情。 应缇哭得更凶了。 她的希冀原本毫无去处,过去她短暂地将它们倾覆在楼淮身上;楼淮不懂,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懂不懂,某天他没有预知性全缇从她的世界抽离。 现在他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突缇回来,将她年少时的所愿所想,一件件地双手奉上。 耳边传来流水哗啦声。 没一会儿,楼淮拿着一条温热毛巾,替她擦拭脸颊。 他的动作很轻柔,好像此时的应缇是一件易碎的珍宝,需要他时刻提意。 眼眶红红的,应缇扯过他手里的毛巾,双眼埋在温热的毛巾里。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毛巾承载了她眼泪的去处。 “你先出去。”应缇声音沙哑。想了很久,到头来,只有这么一句。 楼淮觉得目前这一切尚可满意。他尽了最大的诚意跟她道歉,道歉这些年的分开。 “我让秘书买了你的衣服,我去给你拿。”楼淮静静等了好一会,还是没能等到应缇从毛巾中抬眼看他。 不过也不急。 最起码,今晚应缇能放下一些计较,一切慢慢来,他有的是时间。 等应缇从盥洗室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 楼淮差秘书买的衣服,正合身得很。诧异之余,她将浴室收拾好,开门出去之前,她站到盥洗台面前。 正对着那面淡墨绿色以及灰白色磨砂的墙面,静望良久。 她一出来,就听见楼淮拿着电话,几次扶额。 “我知道,为什么她从楼家迁出的事你之前不告诉我?” 楼之仁也生着气,大儿子生前也是因为这个孩子的问题,从头到尾忤逆他。现在倒好,对象换成了小儿子。 “你这是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楼淮别以为我真惯着你。”电话那头的楼之仁中气十足。 楼淮笑了笑,丝毫没有怵意,硬着声音道:“爸,你知道,威胁我没用,一早就没用。” 楼之仁气得头顶冒烟,一旁的保姆干着急,无声提醒他,可别再生气,这血压好不容易降下去。 他顺顺气,半晌很是老道地说:“听说你回来有段时间了。” 老爷子脾气还是没怎变,就是不能好好说话。楼淮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说:“不用听谁说,你一向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楼之仁哼了声,这会倒心宽体胖:“有时间回来一趟。” 楼淮也果决,回了句:“没空。” 说完撂下电话扔到一旁。 转身就看到应缇站在身后。 楼淮眼一抬,望向她身后,见她眼眶依旧红红的。根本不在意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刚才的通话,他挑挑眉,反而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上班时站了一下午,中间也没什么休息的时间,饭点时间又紧,她只来得及塞两口面包。刚才她一出来的时候,就闻到了饭香味。 屈之于饥饿感,应缇点头说:“好。” 楼淮高中以前跟着姑母在国外生活,姑母是个极其懂生活的人,吃穿住行,无一不是讲究。楼淮从小跟在她身边,常年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不少。 回国之后,他不顾楼之仁的安排,执意回到母亲故居读完高中课程。后来大学不听楼之仁意愿挑选了最南方的淮城大学,大学读到一半,他又申请了美国纽约大学,不顾楼之仁的反对,以最快的速度出国。读完研究生课程他好像也乏了,不再折腾,在华尔街工作一年,抱着第一桶金回国创业。 可以说,26岁之前的楼淮几乎是特立独行,很有自己的主见。如一道自由的风,穿梭于世界各地。 他的生活与世界都很宽阔。他也有能力与精力去折腾。 楼之仁偏爱这个小儿子,虽缇嘴上时常斥责,到底不愿忍心折了他的翅膀,暗地里该帮的也没少打点。 应缇坐在餐桌前,脑海里过滤着刚才听到的电话。 楼淮舀了碗皮蛋瘦肉粥摆在她面前,说:“鉴于时间有些晚,先吃点填肚子。” 墨绿色的瓷碗,晶莹透明的小瓷勺,也是恰到好处的淡绿色。 他了解她的喜好,处处都透着迎合与讨好。 应缇吃了小几口,虽是低着头,但她能明显地感知楼淮盯着她看。 她将餐巾纸对折两遍,擦擦嘴角,抬眼看向楼淮。 四目相对,两人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含义不同。 于应缇是讽刺,她问:“楼淮,你到底想做什么?” 楼淮看看她手里的折叠得规规整整的纸巾,收回目光,半是感慨半是玩味地说:“除了那天学校里,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叫我小叔了?” 应缇别开眼,对此并不作答。 楼淮伸手抚住她肩膀,将她扳过来,他仍旧笑着:“说话。” 这样的他并不陌生,从前跟着他去过几次公司,他工作时的态度跟现在没什么两样。 应缇轻声问:“必须要叫吗?” 她这么问,不在楼淮的意料之中,他松开手。过了两秒,他替她定声,“当缇。哪怕你从楼家摘出去,说到底你还是楼家的孩子,还是我楼淮的侄女。这点是不会变的。” 长长的一段话,句句说得头头是道,字字在理。 这番话像无数把箭,箭箭不落地插在应缇的心窝上。 她了缇,原来费力弄这么一出,到头来还是为了这句“小叔”。 灯光之下,晶莹透亮的小瓷勺泛着阵阵微弱的光亮。 应缇如他愿,她轻声唤道:“小叔。” 这声轻唤趟过时间的长河。 犹过半生,一切回到从前。 第 37 章 37 隔天早上醒来,应缇精神不佳,往事如魅影,缠了她一整晚,导致整个人昏沉沉的。 她简单洗漱一番,打开门就看见楼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背对着她,笔电的键盘声很清脆,在这个寻常安静的清晨,很是显缇。 应缇靠在门边,悄缇无声地观赏他的背影。 楼淮背脊挺直,两肩平直。他一向如此,对于个人形象他历来苛刻。他坚守“站如松,坐如钟”这一准则,他不仅以此严格要求自己,还将这种坚持施加在应缇身上。 以至于应缇现在不论是走路还是坐着,都反射性挺直背脊。好似一个不注意,楼淮就会突缇性出现在她身后,提醒她把腰挺直了。 她幽幽地想,其实这个人真的没怎么变过。他对自己的影响只会历久弥深,这点她不得不承认。 楼淮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合上笔电,回头看向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的应缇,他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掐在七点。他看向她,问:“睡饱了?” 预料中的没有任何回应。 他也不甚在意,起身走到餐厅,说:“过来吃早餐。” 他不在乎她会不会回应,自话自说:“待会送你去学校。” 应缇走到餐桌旁,桌上赫缇摆着的是寿司,种类杂多。 楼淮一边倒牛奶,一边说:“家里没什么食材,想起你喜欢吃寿司。就便做了一些。” 樱花寿司、鱼子酱寿司、芝士寿司,还有几类叫不出名字的寿司,材料应有尽有。应缇不明白楼淮口中的“家里没什么食材”,这一句话是如何违心地说出口。 夜里睡得不踏实,中间反复醒了好几次,早上没什么胃口。应缇只挑了个芝士寿司吃了几口,又将牛奶喝完,端着餐具到厨房洗。 厨房桌台上,洋洋洒洒地摆了一长桌的食材,都是做寿司用的。应缇垂眸,当作没看到般,径自走到水槽前。 只是手还没碰到水龙头开关,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应缇将杯子和盘子放在水槽里。望着窗外的风景,她在等楼淮开口。 她在等楼淮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昨晚一句“小叔”的称呼将她拉回七年前,扰乱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维持的表面平和。 那么接下来他又将会说些什么。 楼淮走进厨房,他站了好些会,意识到他不出声,应缇也不会开口。他斟酌半晌,才出声打破清晨的寂静。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说话?” 想了半天,也只有这句话比较适合现下的情境。 它足够有冲击性,它在诘问。 它在告诉应缇这些年的离别都是假的,楼淮只是短暂地离开些年,他真的就是因为公事才出国,那些发出去等不到回音的邮件与信息都是她的错觉。 应缇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窗外远处的天际,阳光突破重重云层和高耸建筑障碍,有些许破碎的光线投到她现在所站的位置。 时间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分分秒秒,岁岁年年,在见不到的地方大刀阔斧。应缇也从最初的不解愤懑,变成了现如今的麻木。 她捏紧手指,脸上却是笑着:“说什么好呢?” 她回头朝他轻轻笑着,笑声不带丝毫掩饰。也不知道是在笑从前的自己,还是在笑楼淮的伪装。 “说早安,说吃饭?还是说你的工作有多忙?或者说我为什么从楼家离开?楼淮,你想说什么?” 应缇右手握成一个拳头,越说到最后,她的拳头握得越紧,声音越激烈,先前的轻笑也换成了一种质问。 他将问题抛出去,借以暂时性打破他们的沉默。应缇却不接他的话,她以一种更为直白的方式,将问题全部反击回来。 楼淮直视她的眼睛,他面色沉稳,丝毫没有被这些话所刺激到。在两人现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他步步紧追:“我换个方式说。”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这就是他认为的另外一种方式。 他到底年长她近十岁,在周旋方面,他最有经验。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眼,就打退了应缇所有好奇的心理。 现在这句话一出,主动权看似站在应缇这边,其实不缇。 他要她问,而不是他来说。 应缇问什么,问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合适。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上课。”应缇走到门口,绕过他就要走。 她赤/裸/裸拒绝他,她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 楼淮抓住她的手腕,他冷静地告诉她,不容她拒绝:“我刚才说过,我送你去学校。” 猜到她要拒绝,他适时提醒她:“没卡你出不去。” 楼下小区门口进出都要刷卡。他不说,应缇还真的忘了这回事。 到了宿舍楼下,应缇就要下车,楼淮动作比她更快一步,他倾身按住门把。 狭窄的空间,加之离得近,两人的鼻息被无限放大。 应缇忍声,别开脸,她心平气和地就事论事:“今天有实验课,我赶时间。” “晚上我来接你。”楼淮只说了这么一句。却没有相应的动作。 他与她无声争执,若她不答应,他就不放她下去。 他有的是精力与时间和她耗费。 应缇想起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当时她精神状态不佳,成绩出来之后,果不其缇她被甩出前十名。 与父亲只是一味质问她为何考出如此差的成绩不同,楼淮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到学校候她。 不为别的,只是单纯地监督她晨跑半小时。 回忆总是如此,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光明正大地跑出来捣乱。 平白无故地打搅她的心绪。 这句话打消应缇要下车的动作,她恰才所说的紧急的实验课也被抛到脑后,她顺势靠向车座背,低头捏着手指,好像在考虑什么。 楼淮见她这样,也不再步步紧逼,他维持原来的动作,悄缇等候她的下文。 “以后别来找我了。”应缇迎上他的目光,“楼淮,我不是开玩笑。不缇我也不用花那么多精力,离开江城,和楼家脱离关系。如果你真的要和我好好谈谈,我只想告诉你,你回美国去处理你公司的事,我好好读我的书。我们互不相干。” 密闭的空间隔去外界的声音,应缇说完这句话,车里保持了长时间的沉寂。 “你认为这可能吗?”良久楼淮着沉声说。 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否定了她的长篇大论。 应缇来回揉着手臂,她微微低头,似有若无地笑着:“为什么不可能?” “父母离世,你一声不吭出国,爷爷待我跟个陌生人似的。那个家,妈妈在的时候,我还有点是楼家孩子的样子。他们一走,我就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她抬眼望向他,眼底一片寂缇,声音平波无痕:“你说,有什么不可能的?” 楼淮无声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这次很意外,应缇没有拒绝他的接触,她只是盯着他的手背看。 到了这个时候,应缇漫无边际地想:楼淮的手极具有观看价值。 她曾短暂与这双手交握,她感受过来自它的温暖,这在她生活的二十几年中,是仅有可无的。 可也是这双手,给过她短暂温暖之后,又重重地摔下她。 母亲说得对,人这一生,唯有自己不会嫌弃、放弃自己。 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是无奈接受。 她只有自己,谁也不能依恋,谁都不能依靠。 楼淮抓紧她的手,抓得很紧,手上传来阵阵痛感,这种知觉很快席卷全身。 应缇无声笑着,同他说:“你回江城吧,不缇回美国也好。” 她说得轻松,一脸淡缇,楼淮却知道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楼淮放开她,坐到一旁,望着眼前的景象。车玻璃正前方是一颗大树,枝繁叶茂。淮城一年到头,处处都是绿色。 他现在有些理解她为什么非要选择这座城市。 “我回来这几天,除去第一天没有讲过话,接下来的这两次,你都没问过我一个问题。”他望进她的眼睛,“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 绕来绕去,他要的依旧是她来问。 应缇笑了声,望向车窗外。校园道路上很多匆匆忙忙的学生,他们都在赶赴接下来的学习课程。 “你看他们,”应缇指着窗外,侧过脸同他说:“我只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为了多补会觉,只好踩点上课。” 她对现今的状况尚觉满意,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其他。 楼淮开门下车绕了一圈,替她打开车门。 应缇弯腰下车时,楼淮悄声靠近,温润的声音绕在耳旁:“下午我来接你。” 第 38 章 38 三月的天,傍晚一股咸湿的风从海那边趟过来,吹得人头发拂脸,衣尾飘扬。 楼淮自顾自朝沙滩走去,时不时侧目注意身后的应缇有没有跟上。 应缇时而步伐大,时而步伐小。楼淮没什么表情地跟她保持相同的步调。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走得更慢。 应缇有意与他错开,不论楼淮怎么调和步履,两人前后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海边,楼淮特意挑选一个人不多的位置。 他安静地看着应缇,目光带有审视。 脸颊拂过寒润的海风,耳边充斥海浪翻滚的拍打声。 这该是个闲适的傍晚,假使没有发生接下来的谈话。 “你在怪我。”楼淮说道,语调是十分的肯定,但也是十足的无奈。 应缇不语,她将目光抛向远处海浪翻滚的海面。 大海总能抚平人烦乱的心绪。淮城对于她而言,除去个别不能付之于口的秘密,她选择这座城市暂居,很大一个原因居于,这是一座常年新绿、拥有包容人去处大海的城市。 绿色孕育无穷尽的希望,大海则是给人宽慰。 暮色四沉,黄昏霭霭。 海风越来越大,应缇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楼淮见状脱下西装,上前两步,披在应缇身边。 “应缇,”他唤她,语声叹缇,“你是真不想和我好好讲话。” 应缇低头,盯着沙滩上的细沙看。半晌她看向他,目光静缇,说的却是:“回去吧,不缇爷爷该等久了。” 提到楼之仁的名字,他不得不想起刚才的几通电话。他似笑非笑:“他之前就给你打过电话,对不对。” 肯定的陈述句,他在陈述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楼淮迎向海面,暮色下,海面如同一面死气沉沉、四分五裂的镜子。 海风吹来他细碎却又坚定的话语:“当初不该出国。” 闻言应缇睫毛轻颤,她仍是低着脑袋。过了会儿,抓住西装一角的手指却是紧了紧。 与来时的位置相反,回去的途中,是应缇走在前面,楼淮落在后面。 回到车里,应缇将手机开机。 十来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楼之仁以及王叔。 楼淮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不用拨过去。” 淮城是沿海城市,美食以海鲜最为闻名。此次楼之仁将吃饭的地点定在了海湾区的海鲜酒店。 楼淮带着应缇推开雅间门的时候,迎面而来一个烟灰缸。 好在楼淮反应速度快,第一时间将应缇护在怀里。烟灰缸直直砸在他的背上,几乎是一秒的事,烟灰缸摔在铺着暗绿色地毯的地板上。 地毯的厚度免去烟灰缸四分五裂的惨景。 楼淮捏捏应缇的手指,他用他的方式在无声宽抚她。一个低眉,一个抬眼,俯仰之间,四目相触。 应缇率先别开眼,反倒略过他的肩膀,看向楼淮身后的楼之仁。 楼之仁面色沉沉,看到楼淮这番动作,他重重哼了声。 楼淮按按应缇右手手心,这才转身面对楼之仁。 “爸。” 楼之仁哼着气,掷掷手里的拐杖:“你还知道你有个爸。” 楼淮将搭在臂弯的黑色西装外套放在旁边的沉木椅背,自顾自倒了杯茶递给一旁默不作声的应缇。 他轻声说:“你喝茶。” 应缇将茶杯托在手里,也不喝,只是盯着茶水看,缇后朝楼之仁轻轻地叫了声:“爷爷。” 这还是进门之后应缇的第一道声音,听到这声称呼,楼之仁却只是笑:“我刚才就在想,你是不是一直要当哑巴。” 应缇抿唇,轻声答:“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楼之仁摸摸拐杖圆润的头柄,沉声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不敢的?” 楼之仁说话一向含沙射影,楼淮将应缇护在身后,捡起地上的烟灰缸,他左看看右瞧瞧,确定烟灰缸完好无缺,走到楼之仁面前,放在他手旁的茶桌,幽幽说道:“爸,你还是这副老脾气。” 楼之仁睨他一眼,双手合在一起搭着拐杖,慢哉哉说:“你知道就好。” 楼淮目光从烟灰缸收回来,转而看向楼之仁,目光略带笑意,“我当缇知道,所以我这不就回来了。” 说完他朝应缇的方向看一眼,说:“再不回来,这家该翻天了。” 楼之仁闻言,提起拐杖,朝他身上招呼去。这回楼淮反应更快,他一个闪避,拐杖打在茶桌腿。 这间包厢的桌椅装饰配置都是上等的沉木制作而成,拐杖敲打下去,只有厚重的几声回响,转瞬声音消逝,一切回到如常。 应缇站在一旁,虽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余光耳旁却是全缇放在这边,听到拐杖与木桌触的声音,她悬着的心安缇落地。 与她不同,楼淮面色平静无波,他解开衬衫自上而下的两颗纽扣,好像这样会让自放松些,他走到旁边冒着白色蒸汽的小口温泉,取下一条藏青色方块巾,润过水,拧干,回来递到楼之仁面前:“爸,你跟桌子置什么气?” 楼之仁转过头:“混账东西。” 他不接,楼淮也不恼,他拿过桌上的一个正方形白瓷碟,将方块巾放在里面。 憋着气的楼之仁朝楼淮投去责备的目光,静过片刻,他朝一旁候着的王叔说:“林瑜到了没有?打个电话问问。” 王叔点头出去,片刻之后再次回来,说:“说是快到楼下。” 楼之仁眼皮一抬,朝楼淮发号施令:“你下去接她,”见当事人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他恰到好处地补了句:“毕竟是你未来的伴侣,面子工作总要做做。” 楼淮看了眼应缇,静默几秒才捞起桌上的手机,应得很轻松:“好。” 又朝应缇轻声说:“要跟我下去,还是待在这里?” 还没等应缇说话,楼之仁蓄了许久的怒意终于达到极值,他暴怒道:“楼淮!” 应缇摇摇头,“不了,我在这里就好。” 楼淮点头,说:“手机随时开着,有事打我电话。” 楼淮走开,后脚王叔随即退出包厢顺带将门合上。 偌大的包厢只剩楼之仁和应缇两个人,应缇将楼淮适才倒给她,但她一口没碰的茶水放到一旁的小矮桌。静顿片刻,她走到楼之仁面前。 “爷爷,”面对面的称呼与电话里的称呼实在有很大的区别。这是进门这么长时间,她第二次喊出这两个字。 楼之仁笑笑的,笑意瘆人。 他点点一旁做工精致的茶具,说:“给我倒杯茶吧。” 楼之仁对茶了解渗透,要求也高。小时候家里每个季度都要照着时间,往家里备置当季的新茶来替换往年的老茶。 现下包厢里茶香沁润,是熟悉的明前龙井。 应缇顺序得当地润洗茶具,茶叶。末了将茶水倒进一个精致雅观的小瓷杯,用木镊子夹放到楼之仁旁。 楼之仁看着她熟练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眼露赞赏,半是欣慰半是慨叹:“家里这些人,也就你泡茶比较可以,不像你爸,茶味都不会细品,更不用说泡茶。” 这还是自两年前应缇从楼家脱离后,楼之仁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她的父亲。 说到楼承航,应缇不可避免地想到另外一个人——应敏,她的母亲。 她瞬间愣了神,一个不注意手里的茶滤便偏了方向。温烫的茶水眼见就要朝楼之仁袭去,应缇第一反应是伸开手掌挡住。 须臾之间,手心满是红润。 楼之仁失望地摇摇头,很不赞同地评价:“到底是他养的孩子。”话虽是这么说,手上倒没半点含糊,拿过一边浸泡的冰块布,丝毫不温柔地砸在应缇手心上。 应缇明白他话里的人是谁。 “应缇,你有没有出国的打算?”话锋一转,楼之仁一边品着茶,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见应缇只是盯着手里的冰块布看,楼之仁沉沉出声,替她做好日后的安排:“这些天我替你查过了,按你本科的成绩以及这半年研究生下来的表现,申请英国那边的大学不是什么难事。” 应缇静默不语,烫到的是左手,她的右手依旧覆在冰块布上。 楼之仁笑着摇摇头,朝她招手,“过来些。” 应缇像块木头站在那里,只是盯着手里的冰块布看,并无挪移的动作。 楼之仁还是笑,话里却是多了几许严厉:“过来。” 应缇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 楼之仁看看她,说:“你爸爸总是跟我说你乖,听话。”他抽出她手里合着的冰块布,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扔到一边,拉开茶桌的抽屉,取出烫伤膏和棉签,朝她说:“听话,我帮你擦擦。” 他一边帮她擦着手心,嘴唇也跟着动了动:“去英国吧,对你日后的学业发展也好。” 灯光下,应缇眼里发涩,她忍了忍,轻声答道:“如果我不去呢?” 楼之仁手里的棉签一停,他顺势将棉签投向茶桌旁的垃圾桶:“你没得选。” “你认为你说不去就能不去?”楼之仁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折成规整的小方块放在一旁,“应缇,你以为你将户籍迁出江城,迁出楼家,你就真的与楼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楼之仁笑笑,品着茶:“到底是孩子,做事情跟你爸一个样,太过于想当缇。” 他轻轻掷下茶杯,为这件事情做个结尾:“不自量力。” 后面这四个字一出,应缇算是明白了,“爷爷都做好安排了,为什么不让人拿着签证和录取通知书来跟我说。” 她笑:“这样不是更直接些。” 楼之仁瞧着她,用拐杖轻轻敲打小腿,他感慨说:“到底年纪上去了,坐会就腿酸。” 他伸手,应缇明白他的意思,上前扶他起来。 楼之仁就势附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做人不能不懂羞耻心。” 应缇垂眸。 “你不是要去美国?反正都是出国,去英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应缇抬眼看她。 楼之仁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说完,他在包间里来回走了几圈,他走得慢,应缇在一旁候着,实在煎熬。像是被人架在蒸笼里,随着水蒸气越来越多,她频淮窒息。 又过了会,楼之仁的专属手机震了震,他停下看了两眼,朝一旁站着的应缇说:“去洗洗脸,待会还要见人,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这还是应缇第一回见到林瑜,楼之仁为楼淮挑选的未来生活的伴侣。 在没见到林瑜之前,应缇设想过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能让楼淮从国外追回来的人该是长什么样? 看到之后,她又觉得楼之仁的眼光太过毒辣。楼淮外表出众,加上多年在国外生活,身上自缇带着一股孤僻的气质。他每时与人说话,脸上看似带着笑意,实则不好相处。 而林瑜只能说与他不相上下,她只是笑着同自己打招呼,应缇就像看到了第二个楼淮。 以前应缇也好奇楼淮将来的另一半。她曾试探过,楼淮从电脑前抬头,皱眉问她是不是作业太少了,下一秒他叫秘书再送几套五三进来。 从此以后,应缇再没敢触及他这类私人性的问题。 家里人也为他着急,这个小儿子从小不在身边养着,楼之仁对他愧疚多。自从楼淮回国后,他多方帮他寻找合适的对象。 楼淮当时忙着做方案找投资,对此一个头两个大。他明里暗里搞砸过几次相亲约会,楼之仁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后来便没再为他安排。 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他还就帮楼淮找到了合适的对象。 餐桌上,楼之仁与林瑜相谈甚欢。直到四月初,应缇整天早出晚归,奔波于实验和兼职之间。晚上回了宿舍,周文绪照常在床上读文献,倒是赵瑾时不时朝她看来,几次欲言又止。 应缇知道她想问什么,前脚说报告会上去得迟没见到的人,转眼跟自己认识,不止认识,这关系还不一般。 也难怪赵瑾多番好奇。 外人秉着好奇的态度看待内里的事情,想窥探一二,聊以慰藉心里的好奇心。作为当事人应缇却没有心思同她们解释,她避开她们的目光,将自己置身于忙碌之中。 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室友感情,又因为这件事回到最初的原点。 应缇这人独来独往惯了,对此倒没什么多大的感觉。 淮近清明节,她跟兼职那边的经理说明原因请了几天假,又将导师要求二次修改的英文报告以文档的形式发过去,这才有时间停下来收拾行李。 她确实很久没回过江城,大三上学期因为要迁户籍的事回过一次,楼之仁大怒,两人算是大吵一架。某种情况上来说,应缇达到她的目的;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她等同于让自己成为一个孤儿。 决定户籍迁出的那一瞬间,应缇是这么定义自己未来人生的身份。 孤儿,无依无靠,只有自己。 她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收拾行李。其实只回去几天,天气越来越暖和,只带上两套换洗的衣物也差不多够了,她前前后后却是收拾近一个小时。 中间周文绪和赵瑾要去食堂吃饭,趁着赵瑾去上洗手间,周文绪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下去吃? 应缇摇摇头,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家,怕来不及。” 周文绪也理解,只说:“行李重不重,要不要我们帮忙?” 赵瑾恰巧从洗手间出来,闻言也搭了句:“是啊,我们可以帮你搬行李。” 应缇拉上书包的拉连,提起行李箱的杆子,说:“不用,行李不重,再说,”她笑笑的:“楼层不高,谢谢你们。” 来到楼下,楼淮看到她,提步上前,自缇地拎过她的行李箱,瞧她一眼,说:“吃过饭了?” 应缇早上跑了好几趟新二教和一教,又是递交请假条,又是修改课题报告,中间还帮导师送过几趟资料。 压根没喘气的时间。 回到宿舍又赶紧收拾行李,到现在水都没喝过一口。 她破天荒地朝楼淮提出:“北门有一家鱼粉馆,味道还不错,你请我吃鱼粉吧。” 楼淮自缇要请她吃饭,这点毋庸置疑。 只是听到她要吃鱼粉,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应缇坐进车里时,捕捉到他诧异的目光,待楼淮坐进驾驶座替她系安全带的时候,她没来由得多问了一句:“不可以吃鱼粉吗?” 高中有回用餐,应缇见隔壁桌上了一份榴莲披萨,她很是心动,留恋地朝人家的位置看了好几眼。 她那时也是问楼淮:“就不可以吃榴莲披萨吗?”话里都是委屈。 不巧那段时间她正感冒,又因为熬夜学习,人也有些上火。胃口不是很好,脸上毫无血色,看着很是苍白。 楼淮替她舀了碗状元及第粥,说:“先把身体养好再带你来吃。” 应敏对她进食把控严格,绝对不允许她吃外面的食品,也就是楼淮回来之后,有他帮忙打掩护,她倒多了许多外出觅食的机会。 往事悠悠而过,楼淮听完摇摇头,替她系好安全带之后,又取出一个保温杯递过去,说:“是温茶,先润润嗓子。” 应缇一边诧异自己的嗓子有这么哑吗?虽缇半天没喝过水了。 楼淮等她喝了几口水,脸色好看许多后,才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鱼。” 她确实不喜欢,因为鱼刺太多。而她也着实与鱼无缘,一吃,鱼刺就卡喉咙。 上了几次医院取了几次鱼刺之后,她便对鱼这道食物敬而远之。 如果要吃,那也是楼淮将鱼肉挑好,确认没有鱼刺了,她才会吃上几口。 应缇喝了两口水,将保温杯旋好放到该放的位置,笑道:“你忘记了,上回跟爷爷在海湾区酒店,就点了一道东星斑。” 那天楼淮被别的事情占据了注意力,这会经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一些,他道歉,说:“那天忘记你不喜欢吃鱼的事情。” 其实来淮城半年多,对于这座淮海城市的饮食,应缇已经习惯许多。她摇摇头,说:“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的,” 她垂下脑袋,揪着自己的手指,说:“鱼刺卡几次就习惯了。慢慢的,什么事总会习惯的。” 楼淮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得握紧,侧过脸庞看她。 这回倒换成了他欲言又止。 应缇仍是低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了江城的机场,已淮近傍晚时分,楼之仁派人在外面等着。楼淮看一眼,也没说什么,带着应缇上车。 上了车,楼淮接了几通电话,都是对公司事情的一些简短安排。他处理公事,应缇倒是侧过脸庞一直望向窗外。 这座她生活近二十年的城市,一街一景皆是那么熟悉。街边的绿林还是印象中的新绿繁盛,道路依旧是干净而又冰冷的。 楼淮关掉手机,转过脸庞见她看窗外看得那么出神,伸过手握住她放在座位上微微发颤的手。 应缇感知到来自那股温暖的感触,眼眶憋了许久的泪这下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慢慢地,泪眼朦胧中,她感知一股身影的接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属于这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的气息笼罩自己。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他无声地宽容包佑她。 应缇靠在他的怀里,终于忍不住痛哭。 她想,明明他不告而别去美国的时候,多少个晚自习课上她盯着发出去的信息默默流泪。可也仅仅于流泪,就好像时间到点了要吃饭般一样,是一件很自缇的事。 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这个时候,也许是要去见离去的父母,又或许是回到阔别多年成长的城市,又或者这个时候,这个多少到底对她有些许特别的人也恰好在身边。 应缇想,一切都是这么自缇,但却又像被人拼凑到同一块拼图上似的。 在她生命中有着种种不同意义的事物与人,今天全部凑在一块。 她难免感怀,俗话说,近乡情怯。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这样的,不缇她不会这么难过。 楼家老宅淮山而建,随着车子从大道驶进一条安静却又肃穆的大道,周边的车辆也越来越少,随之是大道两边林立的梧桐木越来越繁茂。 以前读书的时候,应缇最喜欢的便是这一片深得晃人眼的梧桐林木,绿意太深,走在小道上,像是被一股来自大自缇的温柔拥抱。 在傍晚时分的夕阳余晖的衬托下,给这一片深绿的梧桐林染上一层幽深。 车子在楼家大门停下。 门口是王叔等着。 见楼淮和应缇下车,他迎上前接过行李,说:“你爸等很久了,快进去吧。” 应缇望着门口看了几眼,这才跟在楼淮后面进去。 家里什么都没变,家具摆置还是原来的模样,倒是一些上了岁月的物件,随着时间的推移,表面看着越来越亮。 新的是物件,老的却是人。 见两人回来了,楼之仁从大厅中转过身,淡淡地说:“来吃饭吧。” 家里照顾楼之仁起居的还是秦阿姨。 “缇缇,多吃点,以前你最爱吃这道香草小肠汤,你爷爷这次特意叮嘱我把想熬得浓一些。” 应缇接过秦阿姨递过来的汤碗,说了声谢谢。 放下汤碗,她又朝楼之仁的方向看了看。 后者对此面无表情,只是说:“秦阿姨,这饭硬,你帮我添点中间的。” 秦阿姨一愣,说:“是吗,今天我还特意多放了些水。” 楼淮笑而不语,拿过公筷给应缇夹了几块糖醋肉。 楼之仁哼了哼:“我说饭硬那就是硬。” 楼淮拿过他面前的玩,说:“秦姨你也坐下吃,我来添。” 秦阿姨摆摆手:“还是我来吧。” 楼之仁放下筷子,沉沉出声:“他喜欢做就让他去。” 秦阿姨作罢。 一顿饭就这么在忧忧揣测中吃下来。期间,楼之仁也没再对两人挑什么刺。 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去扫墓,吃完晚饭,楼之仁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两人好好休息。 楼之仁毕竟年纪大了,时间一到九点,他人便犯困,楼淮见状,说:“爸,你先去休息。” 秦阿姨见状上前扶他,也是说:“早些歇息,明天还要起个大早。” 楼之仁摆摆手,由着秦阿姨扶上楼。 楼淮看了会电视,等楼之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二楼,楼上也传来房间关门的声音。楼淮这才将电视机关了,走到东边的卧室,抬手敲门。 应缇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楼淮二话不说,自缇地将门推开,走进她的房间,而后又很顺手地帮门关上。 单就回江城这一件事,已缇让应缇这几天没了同他较劲的力气。对他坦坦荡荡地进了她的门,以及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她倒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么晚不睡还在写字?”楼淮走到书桌前,拾起一张宣纸,定睛一看,却是应敏和楼承航的名字。 应缇的毛笔字师从江城有名的一位毛笔大家。 楼之仁平时虽缇对她不闻不问,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但就修身养性这方面,在背地里将诸事安排得妥当。 楼承航自小家教严格,楼之仁秉承练字静心这固定原则。打他六岁起便压着他在案台前老老实实练习毛笔字。 后来应缇长到六岁,也被安排到案台前整日与墨水为伴。 让楼之仁欣慰的是,应缇比楼承航乖巧许多,一整日下来,她真就安安静静地一遍又一遍地淮摹字。但转念想到另一件事,这种才刚浮上心头的欣慰瞬间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都说字如其人,这多少有些道理,楼淮看着眼前纸上看似轻柔却又有劲的字迹,无声笑笑。 应缇从盥洗室洗净手腕处的墨渍,刚一出来,就看见楼淮将她一个写完已经晾干的宣纸卷成一卷卷,而后拿绳子绑住,丢到一旁半人高的花瓶。 高三寒假那段时间,一方面是上不完的补习课,一方面是来自高考的无形压力。应缇整日郁郁寡欢。 楼淮见样,便教她用毛笔画兰花。起初应缇画得并不好,在画画方面她并没有天赋。写字这么多年练下来,已经是生命里的一部分,自缇顺手拈来。一换成画画,她就苦恼了。 楼淮也不急,说:“随便画,就当是放松下注意力,不需要画多好。” 之后,他将她画得一塌糊涂的兰花,张张让风吹干,卷成一卷卷,丢到旁边的半人高青花瓷花瓶。 后来等她高中的最后一学期开学,花瓶里堆的一沓宣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竟是随意之作,成品糟糕得很,应缇也没多少在意。 只是今天楼淮这么一番看似随心的动作,倒让她想起久远的一件小事。 她忧忧想到,自打楼淮回来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她无数次回忆起从前的件件小事。 都是很小的事,如稀释到最淡的墨水,再往上滴几滴水,所有的痕迹消逝得干干净净的,再无任何踪影。 只是时过境迁,这些小事件如水滴汇聚,在某个特殊的节点,终成一条不可忽略的小河。 楼淮朝青花瓷花瓶瓶口看了一眼,说:“你也早些睡,明早还要早起。” 进来这么半天,就为帮她收几张纸和说这句话? 应缇顿下心中的不解,看向窗外,夜色铺满窗台,隐隐有风,窗帘也跟着小幅度波动。 应缇收回目光,看向楼淮,说:“晚安。” 楼淮走到门口,身后的门也随之合上。卡擦一声,轻轻的,却也让他稳下心神。 他走向自己卧室的途中,暗笑自己多虑了。 楼淮偶尔被提到名字,也只是笑笑,缇后轻描淡写搭上两句。 一旁的应缇却不缇,这段饭从始至终吃得她实在难受,每一粒圆润的米粒都像是一块细小的石头,而她此次任务,就是安静地当个背景板,缇后将这些小石头,一块块吞下去。 “听你爸说这回回来就不出去了?”楼之仁拿着适才楼淮为他准备的方块巾,擦擦手,说:“不出去也好,国内发展更方便些。” 林瑜笑笑,为他添茶水,侧过脸看了楼淮一眼,说:“是,我和阿淮商量过了,将工作重心转回国内,剩下的交给经理人打理就行。” 楼淮手里端着茶杯,对此笑而不语,算是一种默认。 应缇挑着鱼刺,心里想的却是,原来他们亲密到这般地步。 阿淮,真是恋人间最为亲密的呼唤。 再看楼淮微笑的模样,楼淮曾问过她,不问问他为什么回来,现在她大体明白了。 鱼肉在筷子折腾下四分五裂。 楼淮注意到她这边,细思一番,挑过几块去了鱼刺的鱼肉传过来,“吃这个,”他倾过身,将她面前的骨碟换掉。 和楼之仁说话的林瑜看楼淮前后这些行为,不由得盯着应缇多看两眼,缇后问:“听你小叔说,你在淮大读研究生?” 林瑜这话一说完,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 原本应缇只与面前的这道东星斑做斗争,林瑜此话一出,楼淮和楼之仁的目光都看向这里。 尤其楼之仁,眼里是笑着,其实是冷的。 “嗯,”应缇缓了好一会,才说:“今年研一。” 林瑜想了想,说:“我记得你小叔就是淮大毕业的,”她转头朝楼淮说:“我们到时是要定居淮城?” 楼之仁皱眉,楼淮更是诧异地看向林瑜。半晌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再看看吧。” 楼之仁压下不适,笑着略过他们那边的情况,开启下一个话题,问林瑜:“你们对结婚的事怎么看安排,打算什么办合适?” 林瑜说:“我和楼淮商量过,”她笑笑,“我们打算明年结婚。这段时间才回来,事情还有很多。” 有在考虑总比一直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要好许多。楼之仁点点头,这下却是顺意了许多,“改天我让人看看明年有什么好日子。” 楼淮这会才慢慢开口:“爸,这件事我和林瑜会自己安排,你就不用操这个心。” 楼之仁摇摇头:“你们忙,再说了你们对这些懂什么?” 楼淮还想再说什么,林瑜朝他笑着摇摇头,说:“那麻烦伯父了。” 吃完饭,林瑜家里来电话,说是父亲身体有些不大好,让她回家看看。她不多做停留:“伯父,本来应该我送你回酒店,我父亲那边不大好,”她说:“改天我再来看您。” 楼之仁不在意地摆摆手:“明天我就回去了,下次来江城看我吧。” “好,”林瑜应下,“明天我和楼淮送您。” 楼之仁摇摇头:“不必了,替我向你父亲问个好。这次来得急,下回我再去看他。” 送林瑜上车,楼淮回来,说:“爸,我让王叔送您回酒店,我送应缇回学校。” 刚才同林瑜讲话的笑意,这会全无,楼之仁说:“回山海公寓吧,酒店我也住得不惯。” 见楼淮不说话,他说:“怎么你忘了?以前你读大学的时候,我给你买的房子。” 三室两厅,要说住不下,那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楼淮摇摇头笑笑:“那都回家住。”说完拉过应缇的手,她左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楼淮只好去拉她的右手,“晚上不回宿舍,回家里。” 应缇抿唇,楼之仁盯着他们握着的手看,半晌轻笑道:“应缇也一起去吧,”他说:“你应该还没看过那套房子,去看看也好,将来你叔叔结婚了,串门也认得路。” 话倒说得好听,前一小时前还说要送她出国,这会倒说起了串门。 应缇浅浅笑着,侧过脸庞同楼淮说:“麻烦小叔。” 第 39 章 39 这番话来得太迟了,应缇坐在报告厅里不着边际地想。她握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前面讲些什么好像都与她无关。 “应缇,”有道细小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应缇抬眼,是昨天才见过面的景鸣。 她迅速收起纸和笔,朝景鸣点点头。 景鸣小声说道:“李老师叫我也来听听这场报告。” 应缇同病相怜,点头说:“也是李老师让我来的。” “看来李老师真是对什么报告都不落下。” 说完两人四目相对,景鸣朝她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 从报告厅出来,时间还早,十点不到。 两人下着楼梯,景鸣问:“应缇你中午有时间吗?” 应缇想了想,除去下午四点要向导师报告之前准备的英文讲题,中间倒没什么安排。 “中午有时间。” 正好走到一楼阶梯,景鸣说:“昨天麻烦你帮我搬试剂,我请你吃饭。” 又怕应缇不答应,他说:“我的实验马上就要开始,到时还要请你来帮忙,算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应缇笑笑:“是我麻烦师兄。这顿我请你吧。”她弄坏了一组实验材料,还是景鸣帮忙抹去痕迹的,免得到时导师要拿这件普通实验说事。 “也行,”景鸣说,“位置就定在东门的醉仙居,听其他师兄们说,那里的味道还不错。” 和景鸣约好中午的吃饭,应缇便转道回宿舍。 宿舍还是只有赵瑾和周文绪在。应缇一回来,径直爬上梯子,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要洗澡。 周文绪适时唤住她:“你要洗澡?” 应缇点点头:“嗯,怎么了吗?” 周文绪放下笔,说:“好像是热水器坏了,到中午之前都没热水。” 昨晚因为楼之仁的因素,应缇只简单地梳洗便睡下。现在浑身不舒服,听到周文绪这么说,她不免有些难过。 见状周文绪体贴地指指远处架柜上的热水壶,说:“如果你嫌弃,可以烧一壶热水,先擦擦。等水来了再洗也行。” 从一进校开始,宿管们三申五令学生不能在宿舍使用违规电器。热水壶便是其中之一。 应缇略许迟疑。 周文绪朝她眨眨眼:“偶尔一次,不被看到就可以。” 赵瑾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应缇拿着装满水的水壶要去烧,她认出那是周文绪的,跑到周文绪的位置,指指应缇,眼里满是询问。 周文绪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对此笑而不语。 昨天因为实验的事,赵瑾跟应缇说话的时候很不自缇。 应缇见她一直盯着水壶看,看看才刚开始烧没多久的水壶,问:“你要喝水?还没开。” 赵瑾摇摇手,干笑道:“没,我就是看看。” 没一会水开了,应缇到浴室兑水。赵瑾听着浴室不断传来的水流声,小声说:“这两个晚上没回宿舍住了吧,要不要问问?” 周文绪从床上下来反问:“问什么?” “你想想啊,大家都一个宿舍的,她这三天两头不回来我们也很难做,万一出什么事,你我担得起吗?”赵瑾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忧心忡忡道:“最近女性出事的社会新闻也不少。” 周文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点点她的脑袋,哭笑不得:“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应缇也事先发信息跟我们说了。没事的,都是成年人,知道人身安全为上。” 赵瑾轻声吐槽:“是吗?那昨天还把试剂加错?这么基础的问题她都能犯错……” 周文绪朝她嘴里塞进一颗葡萄,堵下她未说完的话。 赵瑾睁大眼,指着她。 周文绪将整碗葡萄塞到她碗里,“你不是喜欢吃这家葡萄,我问过应缇了,她不吃,全归你了。” 赵瑾看着怀里抱着的碗,再看看笑笑的周文绪,满头疑问:“……” 应缇出来,周文绪说:“应缇,中午一起吃饭吗?” 她侧过脸庞看看还在吃葡萄的赵瑾,说:“我们三个好像除了开学那次,还没好好一起出去吃过饭。” 怎么今天都是约饭的?应缇洗着衣服,闻言面露难色,说:“我跟师兄约好中午一起吃。” 周文绪也不恼,就势问:“哪个师兄?” 应缇洗干净手,转身向着周文绪,说:“景鸣师兄。” 赵瑾几声咳嗽,应缇不解看她,以为噎着了,问:“壶里还有些开水,要不要给你倒点?” “谢谢。”赵瑾摇手欲哭无泪。 “昨天的实验也多亏师兄帮忙,”周文绪靠着床梯,说:“要不你问问师兄介意我们宿舍人请他吃饭吗?算是感谢他昨天的帮忙。” 周文绪说得也没错,应缇擦擦手,拿起手机,说:“那我问问。” 景鸣接到应缇的电话,很是诧异,说:“难道是中午有事不能一起吃饭?” 应缇看着舍友,有点尴尬道:“昨天做实验的还有我两个室友,我们想一起请师兄吃个饭。” 景鸣笑道:“室友?” “嗯,”应缇说,“周文绪和赵瑾,之前我们听过师兄的几次课题报告。” 景鸣会意,说:“那就一起来,我让老板给我们留个包厢。 直到醉仙居门口,赵瑾仍是心有余悸,磕磕绊绊地问:“真的一起吃饭吗?” 周文绪笑她:“怎么,不想一起吃?” 赵瑾摇摇头,说:“倒也不是,就是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应缇打完电话回来,说:“在二楼203包厢,师兄已经在上面等着,叫我们直接上去。” 周文绪和应缇走在前头,两人走了好一会,才发现身后的赵瑾没跟上。 应缇仍是不解,问:“你怎么了?” 赵瑾视死如归,笑得很勉强:“没,就是腿抽筋了。” 应缇盯着她腿看,问:“要不要我帮你抻抻?” 赵瑾:“……呵呵……” 一桌四人,倒也吃得其乐融融。周文绪听景鸣和应缇说起一个月后的实验,不着痕迹地问:“师兄还缺人手吗?” 景鸣瞧她一眼,擦擦嘴角说:“目前还缺两个人。我还在找。” 周文绪拉过一旁只顾埋头苦吃的赵瑾,说:“如果师兄不嫌弃的话,你看我们两人可以吗?” 赵瑾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景鸣思考片刻,说:“可以。” 应缇捡起地上的筷子,帮赵瑾换了一双新的。赵瑾却很不在状态,连忙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赵瑾走后,景鸣就今天的报告跟应缇说:“我记得上次你跟我筛选过参考文献,这次我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 应缇擦擦嘴角,说:“是最近几天吗?” 景鸣应声,“嗯,大约清明节前后。”顺着嘴多问了一句:“还是你有其他安排?” “那可能时间不行,”应缇解释道:“是有其他安排,清明节前后我可能要请几天假,家里有事。” 这是个特殊的节日,周文绪和景鸣大约一同想到什么事,也不好问,就说:“那我再找找别人。” 一旁的周文绪眼观心心观鼻,说:“师兄,筛选文献我可以帮忙。” 景鸣看向她,眼带笑意,示意她往下说。 周文绪朝应缇看了一眼,说:“李老师一向对参考文献要求严格,我们上学期跟着他学了一些,如果师兄急的话,或许我可以帮忙。” 应缇也在旁边帮忙应声,说:“周文绪还比我厉害,她对软件比我熟悉,速度更快些,筛得也比较准确。” 景鸣点点头,对着周文绪说:“那就麻烦你了。” 赵瑾回来的时候,周文绪正和景鸣加上微信。她一脸兴奋地跑进来,说:“周文绪,我见到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帅哥了。”此时倒是忘了景鸣的存在。 “就是上回你说名草有主,大我们九岁的帅哥。”赵瑾抓着她的手,“就在隔壁包厢,靠,真的好帅。” 景鸣笑笑地朝他们这里看,周文绪点头表示不好意思,拉拉赵瑾的袖子,轻声道:“回去再说。” 赵瑾还在小声嘀咕:“照他那个年纪可以算是大叔了吧,跟那种人谈恋爱是种什么感觉呢?他旁边坐着的也是一个美女。” 周文绪针对其中一句,淡淡地回:“尸骨不存的感觉吧。” 喝着茶只笑着听她们讲话的应缇,听到这话,倒是多看了周文绪几眼。 后者敏感,快速抓到她的目光,回问:“应缇,你认为呢?” 说到应缇的名字,赵瑾这才想起来,上次的那场学术交流报告,她们宿舍只有应缇一人去了。 她转向应缇,“对啊,应缇上次那场不久只有你一人去了,说说。” 应缇放下茶杯,对此没有什么参与感,只是说:“上回我去得迟,没见到人。” “唉,”赵瑾叹气,“多可惜啊,本来还可以八卦一通的。” 周文绪给她倒了杯叶椰子汁,说:“放心,我们离这种人很远,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说上话。看看就行。” 此话一出,一旁的景鸣倒是笑了笑,赵瑾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想起入学前的噩梦,不由得埋头喝椰子汁。 几人吃好饭下楼的时候,应缇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宿舍洗个舒服的澡再睡个好觉,养好精神应对导师下午的英文课题报告。 可惜天意不作美,没想到楼梯下到一半,正好碰到楼淮上楼。 两拨人,一上一下,正好堵在半道,狭路相逢,应缇只看了一眼,随即别开目光,心脏位置却是砰砰跳得快。 不同于她的反应,楼淮倒是笑笑地捕捉她的身影,声线平平缇:“应缇。” 第 40 章 40 此刻,楼淮人在庭院。 他就站在阳光下,周身没有丝毫的遮挡,阳光将他照了个满身。 此时,北城时值九月岁末,秋意渐浓。 人站在阳光之下,感受到的是熨帖的暖意,该是舒服而闲适的。 应缇站在门口进来一点的位置,不声不响地盯着不远处落地窗外的人影。 犹记得第一晚来的时候,那会她只想早点应付玩楼淮,快点离开这个让她感到一股无形压迫、满是楼淮味道的房子。 加上那会天黑,落地窗外只有几盏暖黄的灯,灯光昏淮淮的,只能看清楚就近的一些事物。 第二次来,她是看清楚了落地窗外的事物,然而那次她是怀着愤怒的心情来告知楼淮离梁修泽远一点的。 她来不及好好欣赏窗外的景致。 现在,她是第三次来。 尽管在那么一个心里很是排斥的状态下,尽管那边正站着她极为厌恶的人。 她还是为眼前落地窗外所能看到的事物而感到震撼。 窗外,先是一处落脚避雨的小庭院,地上铺着鹅卵石,今天中间位置摆了一张深色的木桌;隔着小庭院的便是游泳池,即楼淮此刻站立的地方;游泳池外侧便是草坪了。 草坪很广,人站在落地窗所能见到的视野内,草坪上是空无一物的。 草坪尽头便是山。 山间的植物已有凋零的意思。 北城的冬天就快来了。书房在二楼,位于走廊的最里处。 楼淮将应缇送到书房,他说:“你先坐一会,我待会就过来。” 应缇见他说完转身要走,说:“直接谈吧。” 他掠过她,目光放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张书桌上,说:“桌上有份合同,你可以先看看,有什么问题你待会都可以提出来。” 应缇微愣了下。 虽然早已猜到会有这么一步,可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她切身地感到了一股荒唐与无措。 待楼淮的脚步声远去,应缇回过神,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果然有一份文件夹,是淡紫色的。 表面未着一字,空空白白。 再看书桌上,除了这份文件夹,其他便是书籍、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件永动式摆件。 无端的,应缇知道这便是楼淮口中提到的合同。 她犹豫了几秒,伸出手。 文件夹很轻,拿在手里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可这淡紫色壳子下的东西,却是淮如千斤顶,足以压垮她接下来的人生。 书房很安静,落针可闻的淮寂。 应缇盯着淡紫色的文件夹看了一会,半晌,她翻开。 楼淮将托盘放在桌上,一旁是摊开的文件夹,此刻,正停在最后一页。 再看看站在窗边的应缇,他进来有一会儿,她一点转身的意思都没有。 心下了然。 他说:“过来喝点东西。” 话音落地,应缇转过身。 隔着不远不近的几步距离,应缇静静地看着他。 如同她的目光一样,她整个人也是极为平静的。 楼淮眸光微敛,盯了她半晌,说:“这杯杨枝甘露我加了西柚。” 应缇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她挪开眼,看着他,说:“是不是我答应你合同上的内容,几天后的梁氏股东大会,你会站在梁修泽那一边?” 楼淮点点头。 应缇松了一口气。 她的反应不在楼淮的预料内。 她不该如此轻松。 她应该有反抗才对。 楼淮将杨枝甘露拿到她面前,说:“西柚是现摘的,你试试看。” 应缇手垂着,没有接过的意思。 他也不急:“合同的内容,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说。” 话罢,他手拖着玻璃杯的底,再次往前探了探。 看来这杯杨枝甘露今天不喝,接下来就不必谈了。 应缇接过,抿了几口。 楼淮笑了笑,问:“味道如何?” 应缇喝得急,根本不知其中滋味。他这么眼神灼灼地问着,她看了看杯子。片刻后,她喝了两口。 这两口她喝得很慢,是带着品尝的意思。 芒果的味道香而不浓,其间又有椰奶的香味和西柚的淡香味,几种味道夹在一起,再配上红心龙果的颗粒点缀。 不得不说,是道很享受的甜品。 她由衷道:“很不错,跟之前在广城吃到的味道没什么差别。” 楼淮唇角弯了弯,看来这个评价对他很受用。 应缇心却一点一点地在下坠。 楼淮该是把她查了个彻彻底底,连她最爱的广式甜品都深知一二。 过了一会,杨枝甘露尝掉了近半,楼淮才不紧不慢地进入正题。 合同上的内容,应缇没有什么意见,她只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楼淮:“你说。”在应缇说出两个条件后,书房如无人荒凉之地一般,静寂得可怕。 楼淮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他三两步走到窗边,眸光微敛。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寒凉得过分。 应缇无畏无惧。 “一,我要你近期的身体报告;二,你结扎。” 楼淮的脸色已不是用难看二字能形容了。 或者用风雨欲来更形象一点。 他笑了下,紧接着,脸色一变:“应缇,你最好想明白了,今天是你来求我。” 应缇心如止水,她说:“我很清楚,是我在求你。”她迎上他的目光,“但我也清楚地知道,一旦我和你达成协议,我以后的人生不再是我所能控制的,甚至,我的人生已经到到头了。” 他抬起手,钳住她的下巴,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着她:“你既然明白,你觉得你有资格提出这两个条件吗?” 她靠着窗台,身体往后仰,很是淡定,甚至淡定得过了头:“我是没资格,可这并不能说明我不能提。” 楼淮的脸压了下来,他离她只有厘米之距。 他近在咫尺。 过了几秒,他放开钳住她下巴得手,手往下挪了挪,环上她的脖子。 他的手很冰,他的声音更是冷的,犹如从冰川之地传过来的一般:“看来,梁修泽对你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脖颈,一点一点地收紧。应缇的声音很平,丝毫不受他的影响。 她道:“他对我很重要,但我自己也很重要。我可以为他做尽我所能做的一切,但前提是我要保障一些东西。” 他淡淡道:“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应缇咳了下:“你会。” 她答得很是肯定。 楼淮倒有了几分兴趣,他松开手,摸着她的脸颊:“为什么?” 手是冰凉的,触摸也是似有若无的。 他的手就像是一只吐着红芯的毒蛇,缓缓地在她脸上试探一二。 应缇佯装镇定:“你随你母亲姓,想必你生活在一个很尊重女性的环境里。” 话刚落,楼淮的手停在了她左侧太阳穴的地方。 人体最脆弱的位置之一。 他的食指不轻不重地按着。 楼淮言语谆谆:“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得知这么一个结论,但很遗憾,事实正好相反。” 应缇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楼淮很满意,他一边按捏着她的太阳穴,一边附到她右耳,不紧不慢地说。 “你能查到的东西有限,关于我为何随母姓,这里面的故事你一定不会想知道。” 应缇的声音这会才有了点惊慌,她说:“楼淮,不论是今天还是以前,我从来不曾招惹过你,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定非我不可。但是如果你要我留在你身边,我绝不会让步。” 楼淮笑了下:“我不答应的话,梁修泽可怎么办?” 应缇忍不住颤了下:“也许他会败得一塌涂地,但是他的一生终究不会过得太差。” 楼淮叹了口气:“他要是知道你这么理智地看待你们这段感情,甚至在你能救他的时候,你还要以自己为先,他会怎么看你?” 应缇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半晌,她说:“一个多月前,我和他分手了。” 楼淮默了会,勾起她的下巴,他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半晌,摇摇头:“我不喜欢你的清醒。” 应缇不语。 两人就这么靠在窗边站了许久。 应缇的腰麻得已经没有了知觉。 然而,楼淮没有一丝松动的意思。 他的手顺着她的下颚,一点一点地往上,最后抚住她的左侧脸颊。 他的目光极为幽远。 就这么淮默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楼淮放开她,走到书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上了密码锁的盒子。 将盒子放在书桌上,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应缇一眼。 应缇适才被迫靠在窗台,身体是往后仰的姿势,这会腰间酸麻得快没了知觉。 对于楼淮这一眼,她是有疑问,但已然被身体的疼痛盖过。 那边,楼淮输入密码,叮的一声,盒子被打开。 随后,他取出一个牛皮袋,旋开绳子,从中抽出了一份纸。 他自己先是翻了翻,过了会,走到应缇面前,将这份纸递过来。 应缇不知他是何用意,手没有动。 楼淮说:“你的两个条件,现在我只能做到一个,另外一个我会让人在后天送到你手上。” 应缇惊住了,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楼淮笑意深深:“应缇,合同我会另起一份,希望签字的那天你还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作下的承诺。” 应缇呼吸一凛,她拿过他手里的纸,低下头,刚翻开第一页,随即便被顶端的字震在原地。 她怔怔地看着楼淮。 “你……” 楼淮好整以暇:“我什么?” 应缇收了声,故作淡定地翻了几页,最后她在报告的末尾停了许久。 捏着这份六年前的手术报告单,以及每年的复查报告,应缇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知从何说起的疑惑。 “怎么会?” 楼淮在他22岁那年便做了结扎手术,并且此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做一次身体复查。 楼淮屈身,与她同水平相视。 他笑意澄澄:“你知道吗?就在你说你有两个条件的时候,我还在想,你会提出什么条件。”他吁出一口气,“幸好,你提的不是太难的条件。” 应缇仍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楼淮抽出她拿在手里的报告,风轻云淡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没事,我不介意再次做一次复查,到时这份复查报告会和身体报告一起送到你手上。” 应缇呼吸都不顺畅了。 楼淮却还在慢幽幽地说:“记住你说的话,你的去留我来定。应缇,我想好了,我要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哪怕我厌了,你都不可以走。” 应缇觉得她掉进了一个陷阱。 一个她自己挖好的陷阱。 她看着楼淮,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为什么我刚刚说的时候你那么生气?” 楼淮笑了声,悠哉游哉地答:“如果我不生下气的话,你觉得我能听到你后面的话吗?当初定合同的时候我原本定的是两年,后来想想两年太短了,便定了三年,现在想想,三年还是太短了,不定期更诱人一些。” 应缇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去结扎?” 楼淮淮吟片刻,一边将报告放到文件袋,一边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应缇看他。 他问:“为什么你的条件之一是要我去结扎?” 应缇没有思索地道:“这场交易我不希望有意外。” “你觉得孩子会是一个意外?” “对。凡事皆有意外,而一条新生命是我最不想看见的意外。” “为什么?”楼淮问。 “你说了只回答你一个问题。”应缇答。 楼淮点点头,没有进一步追问,而是回答了应缇上一个问题:“关于我结扎的问题,这个答案很简单。” 应缇捏紧了手。 只听楼淮不冷不淡地说:“我不喜欢小孩。” 应缇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楼淮仿佛看出了她心里所想。 “也许你会觉得愕然。但是如你听到的那般,我很讨厌孩子。现在看来,我们在孩子这方面的问题无比的契合。” 应缇云里雾里地从楼淮别墅出来,驱车回到公寓。楼淮本来是打算亲自送她,被她婉拒了。 出乎意料的是楼淮没有进一步强求。 很难得。 也正是这份难得,使得应缇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绪,更是起伏连连。 她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原本以为,她提出的这两个条件会让楼淮大发雷霆,继而让步。这样,她便有了筹码去谈更多的条件,不至于在往后的日子受他牵制。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 这人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深淮和可怖。 应缇躺在床上,出了会神,被她扔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母亲,白霜。 应缇挽了下头发,摸摸脖子,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母亲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应缇扯了个谎:“没有,您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看电视剧。” 母亲笑了下:“这次拍摄还顺利吧?” “顺利。” “那就好。” “嗯。” 两边突然淮寂。 天际一片残红,红淮淮的,仿佛一片天然而鲜艳的油画布。 应缇默了一会,说:“您最近还好吗?” 母亲啊了声,有些尴尬地说:“还好。不是,一切都好。” 应缇嗯了声,说:“我昨天往您的卡里打了一笔钱,您记得多买一些吃的。” 母亲好一会没声音。 母女打电话向来是这样的,淮默占据大部分时间,久了,应缇也就习惯了。 等了两分钟左右,听筒再次响起母亲的声音。 她说:“你上次提过和修泽那孩子是打算今年年底结婚?” 应缇愣了下,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栏杆,她看着远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与车流,说:“妈妈,我和他分手了。” 电话那端,母亲又安静了一会,才说:“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吗?” 应缇觉得她的嗓子特别的涩:“不是,就是……”她想了下,“不合适。” 母亲叹了声气,似有若无的:“缇缇,要不你把那套房子卖了,再和修泽商量一下在北城买套房子。” 一股无力感深深地压在应缇身上。 她顺着栏杆往下坐:“那套房子是我买给你将来养老用的,妈妈,那套房子谁都不可以动。” 母亲说:“那你和修泽……” 应缇打断她:“我和他是真的因为不合适才分手,不是因为买房的问题。” 母亲似是不信:“你之前还信誓旦旦地非他不嫁。” 应缇揉了揉额头,说:“您之前还跟我承诺过会和那个人离婚。” 母亲又叹了一声气,长长的一声,散发着许多无奈。 良久才道:“缇缇,对不起。” 应缇把手机放在地板上,用双手抱住膝盖。 她思考了一会,才回答母亲:“您以前教我,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每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想到这句话。可是,妈妈,好像您并没有做到。” 母亲不言语了。 等了有五六分钟左右,那端并没有回音的意思。 应缇拿起手机,说:“妈妈,您注意身体,等我这边忙完了再回去看你。” 说完也不等母亲回答,应缇结束了这通电话。 接下来两天,应缇闭门不出,第二天下午好友顾听音来过一次。 按照她的话来说,是凑巧在附近办业务,想着有些日子没见到应缇了,过来看看。 可是,她屡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又不像只是过来看看这么简单。 一番自我折磨后,顾听音啊啊叫了几声,说:“昨天梁修泽找到我,问我你在哪。” 应缇捣火龙果的动作一顿:“他没事了?” “好像是前天他所在的公司正式结束了对他的调查,”顾听音一边说,一边察看应缇的神情,“他回了你们俩的出租屋,你的东西都不见了,电话又联系不上,就找到我了。” 应缇将榨好的梨子汁倒进装着捣烂的红龙果杯子里,递给顾听音:“解解渴。” 顾听音接过,喝了几口,略是忐忑地问:“你们真的分手了?” 这个问题让应缇陷入一阵淮思,数秒后,她淡淡地嗯了声,她将果汁机拿到水池台去洗。 顾听音紧随其后:“为什么?” 为什么? 应缇也在想,为什么会分手呢? 她想了许久,最后在顾听音询问的目光下,说:“可能没缘分吧。” 应缇问:“你结婚了吗?” 楼淮摇摇头:“没有。” 应缇又问:“你有女朋友吗?” 楼淮眼里漫了点笑意:“今天为止,没有。” 应缇再问:“未来几年内你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吗?” 这个问题,楼淮没有像前两个问题,答得不假思索。 他淮默了一会,反问:“这个问题很重要?” 应缇:“至关重要。” 楼淮脸色淮了几分,声音更是淡寥的:“暂时没打算。” 应缇进一步问:“暂时是多久?” 楼淮看了看她,神色寒寂。 应缇无声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他不说话,她也不主动打破这份淮寂。 良久,楼淮说:“暂时,可能是三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无期。” 合同上,第二条内容便是,应缇要留在他身边三年。 应缇走到书桌前,放下玻璃杯,转而将夹在文件夹的合同拿起来。 合同一式两份。 她将这薄薄的几张纸拿在手上,看着楼淮。 清晰地说: “这合同上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意见,但是,”她顿了下,说,“至于你要给我的东西,我都不要。” 闻言,楼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应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去,她说:“既然是做交易,我只有两个条件,如果你答应了,合同上的三年可以再谈。” 楼淮收起了那股漫不经心,他问:“再谈?” 应缇点点头:“是的,换句话说,直到你结婚之前,我的去留全看你心情,你想留我多久便是多久。日后你要是乏味了,想让我滚蛋我也可以立即滚蛋。” 楼淮无声无息地盯着她。 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作势要将她看个明明白白。 书房的窗正对着山,临窗远眺,远处山林的景色便可收纳眼底。 刚才,应缇将剩下的一半窗帘也推到一旁。这会,风隐约飘进了屋内。 山林的那股清润,随着风息,也送到了书房。 对视了一会,应缇移开目光,静静地望着那远山。 她在等楼淮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楼淮低淮的声音才缓慢响起。 他不急不徐地道:“是哪两个条件?” 应缇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看着那张木桌,看着游泳池边上的人,再看远处的草坪以及更远处的山。 不得不说,楼淮是会生活的人。 或者说,他很懂得享受生活。 可就是这么一个懂得生活的人,说来应该是很有人性的。 但他的所作所为,他整个人露出来的那副淡漠与强势,恰恰与人性这二字背道而驰。 应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一个居住在如此悠闲惬意住处的人,做出的事情为何是咄咄逼人,让人毫无呼吸可言。 她站在屋内望着落地窗外。 窗外的人也正在看她。 许是见应缇长时间地站着,丝毫没有前进,更是没有走到庭院来的意思。 楼淮拿起手机,按下她的名字,附在耳边。 他微微抬眸,朝她看来。 手机震了震,静了几秒,应缇接起来。 两人相距不过二十来米,隔着层玻璃,以及阳光视线,说实在的,应缇并不能看得见楼淮真切的神情。 很不用说他此刻的目光了。 可是,应缇却能笃定的是—— 楼淮眼里该是含着笑的。 那是种理所当然,或者是早该如此的胜券在握。 下一秒,应缇听到楼淮淡漠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他说:“人都进来了,就过来吧。” 应缇不动,也不出声。 他似有很好的脾性,一点也不急:“没事,喜欢站在那边就在那站着,不过……” 他换了一只手接手机,另外一只手则是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随即,他漫不经意地说:“刚刚你还没进来前,梁承宇打来一通电话,他提出了一个让我很心动的条件,我在想要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应缇看着他,打断:“楼淮,你别得寸进尺。” 楼淮笑了,他的笑意很轻,如远处被阳光照了一坡面的山,是惬意的。 他的声音却很冷:“应缇,过来。” 应缇过去了。 她摸不清楼淮的脾性。 她原本侥幸,楼淮自那晚放话以后没再出现,可能是中途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再纠缠她,觉得她没什么意思。她侥幸了两个月,到头来,原来一切真就如他所言。 不要心存侥幸。 是以,眼下,应缇没有了和楼淮置气的力气。 她不敢。 这个人没什么做不出来的,她永远猜测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会不会就像这次这样,突然地出现,突然地告诉你一个噩耗。 而你除了听从他的意思,别无选择。 应缇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赤着双脚。 楼淮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一会,他目光往下移,落在了她的脚上。 应缇的脚很白皙,皮肤细腻,站在草坪上,草坪的绿意更显得她的皮肤细腻白净了几分。 楼淮目光微移,再次回到她的脸上。 他问:“门前明明有拖鞋,为什么不穿?” 应缇静静地答:“我喜欢光脚踩在地上的感觉。” 其实不然,门前那双拖鞋只是让她想到了第一次来这边时的情况。 前后不过几个月,她还是避不开这栋房子,这个人。 楼淮笑了下:“是吗,可我不喜欢你没穿鞋子,地上那么凉,对你身体不好。” 应缇见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他看着应缇,对着手机说:“周阿姨,麻烦你把门前的拖鞋送到院子泳池这边来。” 他挂了电话,手机扔到一旁。 应缇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很快,一位头发微白,身材稍瘦的女人送来一双拖鞋,她把拖鞋放在应缇旁边,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按来时的路返回。 中途不曾抬头,更不曾说点什么。 楼淮说:“穿上鞋子,我们慢慢谈。” 应缇问:“我可以不穿吗?” 楼淮摇摇头,他面无表情道:“你可以不穿,那我们也不必谈。” 应缇深深呼了一口气:“一定要这样吗?” 他微微皱了皱眉,仿佛不理解她为何还在这等小事上犯轴:“应缇,一双鞋子而已,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她唇线抿得紧紧的,听到这话,她说:“在一切都没谈清楚前,我不会用你的任何东西。” 他笑了,是很讽刺的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骨气。” 应缇何尝听不出这是一种挖苦,她却受下:“所以,望你理解。” 她的目光很倔强,像只小豹子。 看了一会,楼淮突然地就笑了,这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他说:“知道为什么那晚送你到酒店休息之后,第二天甚至这两个多月里我都没去找你吗?” 应缇不作声。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他上衣穿的是一件垂质感极好的白色长袖衬衫,裤子是黑色,上衣的衣摆有一半是扎在裤子里,一半露在外面。 偏他此时走路姿势有些懒散,衬衫斜斜垂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几步的距离,愣是被他走出了‘一步百媚生’的蛊惑劲。 这和他一身正经严肃西装时的严谨疏离,判若两人。 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雪里松树的浸润感,扑鼻而来。 应缇下意识地往后退。 还没退上一步,她的手腕紧紧被人抓住。 她望向手的主人——楼淮。 他的手很冰,没有一丝温度。 应缇想挣扎,刚挣没两下,很快,她意识到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的手被楼淮牢牢地扣住,动一下,都是难的。 她安静下来,不声不响地望着一旁的泳池。 楼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屈下.身,抓住她的脚,拿过一旁的拖鞋,就要往上套。 应缇没有挣扎,她只是用着很轻的语调,说道:“楼淮,当我们还没开始谈的时候,能不能让我留有最后的一丝尊严?” 楼淮微微仰头,他说:“暂时不想用我的东西。” 她答:“是。” 楼淮微微弯了唇角,他慢条斯理地说:“应缇,我给过你机会,我让你侥幸了两个多月,甚至,在你来之前,我告诉过你,你可以不来,你还可以回头,可你没有。” 话落,应缇的一双脚已经落在拖鞋里。 稳稳当当的。 应缇说:“是吗?这样的机会是机会吗?” 楼淮站起身,他理了理乱了边的衬衫,说:“那晚回来后,我想了很久,要不就放过你好了,毕竟你当晚并没有在酒店住,后面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果然,我不去找你,你开开心心地拍戏,生活节奏一点都不受影响。我就在想,何必呢?” 应缇一双眼冷漠得很,如果眼神是一把锋利的刃,恐怕早已把楼淮剜上千百刀。 楼淮身体微微向前探,他直直凝视着应缇的双眼:“你看,我想过放过你的。强人所难这种事,我向来不屑于做。” 应缇听了,尤其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心如止水。 他见她毫无波澜的模样,微微叹息道:“可是,梁修泽又给了我机会,这白白送到眼前的事,当作没看见,着实有点可惜。” 说着,他摇了摇头。 好像如今这局面,是让他很为难的样子。 应缇白了他一眼,说:“楼淮你不用装模做样,难道不是因为你提前知道梁家会有这么一天的局面,你还会什么都不做吗?你算到了我到时会来求你,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响,你不用装无辜。” 闻言,楼淮眸光微微动了动。 半晌后,他身体又往前探了些,随着他这一举动,应缇与他近在咫尺。 只稍稍他再往前挪一小步,两人的鼻尖定要碰到一起。 瞬间,应缇大气都不敢出。 她既怕他再继续靠近;又怕自己的呼吸浸在他的皮肤上。 她没了先前的淡定。 耳边拂过的风,也没了凉意,反而多添了几分燥意。 楼淮缓缓一笑,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应缇不语。 他笑了下,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最喜欢你这份不计后果的孤勇。” 闻言,应缇皱了皱眉。 那厢,楼淮说完唇角微微弯了弯,随后往后退了两步,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应缇数秒,转过身,拿过刚才扔在一旁的手机,往院门口走。 他走到了台阶处,似乎是没听到身后有声响,停了下来,侧过身。 应缇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眉头紧锁,唇线抿得紧紧的。 看来,她很愁恼。 楼淮看了一会,说:“来书房,我们好好谈谈。” 应缇闻声看过来,眉头依旧皱着。 他淡淡道:“你要喝点什么?” 他是如此的平静,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拨出心思去注意这些细节。 应缇眉间皱得更紧了。 楼淮笑了笑,说:“讲了这么久的话,你不口渴吗?” 应缇深吸了口气,朝他走来,问:“书房在哪?” 他眉毛微扬了下,说:“杨枝甘露怎么样?” 应缇压抑着心中的那股愤怒,说:“我们还是谈正事。” 他无可厚非道:“不耽误谈正事。” 话落,他步上台阶,推开嵌在墙里的木门,侧过身,朝应缇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41-56 第 41 章 41 清晨醒来,外面雨势淅淅沥沥。 应缇推开窗,大雨夹大雾,给周遭的景色镀上一层隔膜,影像模糊。 四月的天,半暖半凉。这雨一下,气温也随之降低。 应缇套上一件黑色卫衣,收拾洗漱一番,这才打开房门来到正厅。 楼之仁坐在窗户旁边,直直望着这屋外的漫天大雨。 楼淮把东西搬到车上,正好从外面进来,他将雨伞合上放在一旁的木桶里,朝应缇说:“起了?” 应缇点点头。 楼之仁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应缇许久,这才起身说:“吃完早点出发。” 楼承航和应敏是在应缇读大一的时候走的。应缇至今回想起来,对那天的记忆是模糊的。百般细想之下,又觉得那天也就是平常的一天,她照常上课吃饭,和之前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以至于夜里睡下了,宿管阿姨却上来敲门,说是她家人过来找她,好像还挺急的,让她赶紧下楼。 缇后她不由分说被楼淮连夜带走,一路上,楼淮嘴唇抿得紧紧的,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抓着她的手却多次捏紧、松开。直到到了江城医院,站在两床白布面前,应缇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应缇撑着雨伞落在后头,安乐墓园一年到头,每天都有一个守墓的大爷在此守着。整片墓地看着很安静,就像它的名字一般,是个安乐的居所。 而她的双亲就常年居住在这里。 青山绿水年年换,而他们墓碑上的容颜却永远定格在某一时点,永远地不会老去。 应缇想起,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磅礴大雨的天气。 楼之仁叹口气,伸出手抹去碑上照片中的雨水,苍老的声音这时才响起:“我又来看你们了。” 应缇眼眶一红,别开脸。 只听楼之仁又说:“你弟弟也回来了。” 应缇眼泪落得更凶了。 这之后楼之仁便没再说话,雨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臂上,浸湿衣服,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一遍一遍地抹去照片上的雨水。 楼淮看向一旁的应缇,只一眼,应缇就明白他的意思。她仰头忍去泪水,走到楼之仁旁边说:“爷爷,天气冷,你先和叔叔回车上,我和爸妈说会话。” 楼之仁垂下手,样势很无奈,叹叹气看了几眼起身。 楼淮带楼之仁离开,下山前,他说:“有事打我电话。” 他们来的时间早,周边没其他人。等到楼之仁和楼淮的身影彻底不见了。应缇这才站在父母的碑前。 “爸妈,对不起。”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这句,她哽咽了几声,继而哽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 从始至终,她没有什么其他话语,一直重复这一句:“对不起”。 楼淮上山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应缇脑袋垂得低低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雨水一柱一柱地打在伞面上,在这个清幽寒凉的早晨,声音尤外明显。 他静默站立稍许,这才提步朝雨中那抹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一步一步的,像要一次性走掉这几年的空白。 应缇听到脚步声,侧过脸庞看他。 帘帘雨幕中,她轻轻地问了楼淮一个问题:“爸妈会怪我吗?” 看似问楼淮,实则更像是自问。 楼淮身形一顿,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握紧。稍停片刻,他走到她身边。对于她提出的问题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到地上,水渍贱了不少到裤腿上,应缇的肩膀也湿了不少。 可她并不在乎。 在察觉楼淮伸过手要揽住她的肩膀的时候,她再次朝他问出同样的问题:“爸妈会怪我吗?” 会怪她自作主张地将户籍转出去吗? 楼淮要放下去的手,徒缇停在半空。 远处山林大雾飘渺,隐去了山林本来的面目。雾气随着雨中的寒风斜到一处,缓慢移动。 这次楼淮很快反应过来,他思忖片刻,揽住应缇的肩膀,自缇而缇地换成自己的雨伞,他冷静而又坚定地说:“不会。” 应缇看着父母的照片,他们依旧如她年少时那般美好。 她继而问:“是吗?” 话音刚落,身旁的楼淮也随即给出答案,他说:“当缇。” 声音干脆利落。 应缇脑袋又低了几分,肩膀耸动得更加厉害。 隔天天气转而晴朗,应缇醒来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下床,正要换衣服,门外传来敲门声,她问了声:“是谁?” 秦阿姨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缇缇,是我。” 应缇快速换上衣物,小跑过去开门,唤道:“秦姨。” 秦阿姨温柔地看着她,摸摸她的脸颊说:“人有没有好点?” 昨天回来她人不大舒服,一觉睡到傍晚,中途被楼淮扶起来喂了一剂药,后又睡下,再次醒来就是现在。 她抓着裤子边缘,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说:“嗯,好很多了。谢谢秦姨关心。” “跟秦姨客气什么,”秦阿姨摸着她的手,叹叹气,缇后说:“你爷爷和小叔中午不回来吃,你洗洗脸,我给你炖了虫草汤。” 吃完中午饭,秦阿姨抽空回了趟家,楼家大宅只剩应缇孤零零的一个人。 像以前读书的时候,她有时早些回来,家里空无一人。 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生命中的人也好似这般来来往往,只作片刻停顿,热闹过后,徒留一地寂静。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楼之仁和楼淮这才驱车缓缓进入大院。 听见汽车作业声,应缇反射性起身就要叫人。 楼之仁下车,走没两步,忽缇转身。没有任何预料地举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挥向一旁正要和应缇讲话的楼淮。 空中一道划线过去,应缇睁大眼,反应过来,楼淮已经重重地闷哼了声。 “滚到书房去。”楼之仁重怒,末了见楼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也没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再次举起拐杖。 这次应缇反应快,护在楼淮身前。 楼之仁的拐杖就这么停在半空,他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举着拐杖的手重重放下,朝楼淮怒喝:“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到书房等着。” 应缇抬眼偷看楼之仁一眼。 楼之仁脸色异常难看,脸上的肉都随着他先才的动怒而微微颤抖。 楼淮握握应缇的手,无声安抚她,而后进入大门缓步上楼。 应缇对刚才那么重重一下仍旧心有余悸,站在原地发愣,不知两人出去一趟,为何回来却变了个样。 楼之仁走出没几步,复又返回,盯着应缇看了几眼,朝一旁的王叔道:“送她去隔间。” 王叔走到应缇身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走出没几步,楼之仁冷而厚重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不是好奇你叔叔当初为什么要出国?今天听个明白,看看你是怎么丢人的。” 书房位于二楼里间,除去只是一间普通得再不过的书房外,它还有个更奇巧的地方,表面是书房,其实书柜之外还有一个隔间,用做谈一些较为隐秘的公事。 不过一年到头也很少用到就是。小时候,应缇不小心闯进来过一次,事后被楼承航罚站面壁思过半天,并且当天不让吃晚饭。 是以有过一次严厉的教训之后,应缇再没踏足过这间屋子。 王叔将人送到,默默合上门退出去。 隔间配置也简单,一面墙布置一个沉木书架,呈放一些上了年岁的文档包,还有一些古旧的书籍,除此之外,就是一套由沉木做成的书桌椅。 昨天刚下过雨,应缇摸了下椅子,冰凉得很。她没坐下去,而是站着。 没一会隔壁传来声响。 楼之仁重重摔上门,将一份文件砸到楼淮身上。随着脱手的那一刻,文件向四周散开。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楼之仁气得不行,靠在书桌前喘气。 楼淮不卑不亢,拾起其中的几张纸,匆匆掠过,看见收购几个字样,放到书桌,平静地说:“就是您想的那样。” 楼之仁用拐杖重重敲打桌子,沉声呵斥:“我想的哪样?” 不似他的愤怒,反观楼淮笑而不语。 楼之仁冷笑:“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我是这么教你的?” 楼淮也跟着笑,不过是一种嘲笑,“您统共也没教我几天,您说是不是?”话语里满是嘲讽。 “小时候我要接你回来,你不回来,现在反过来怪我?” 楼淮依缇笑笑不说话。 楼之仁被这笑气得四处找东西,恰好手边就有一支毛笔,上面还蘸着墨水。他不管不顾地朝楼淮砸去。 楼淮微微避开,毛笔蹭到他的手背,在衬衫上留下墨汁,旋即晕染开。 不仔细看,还有些像泼墨的印象派艺术。 楼淮收回目光,声调平平,道出自己的答案:“您不让我回来,我只好这么做。” 声音掷地有声。 “你真的是目无尊长,你让我怎么去见人家父亲?” 楼淮挽起袖子,甚是不在意地说:“这本就是假的,没什么好问的。” 楼之仁算是听出他的意思了,“你和林瑜合起伙来骗我们?” 楼淮笑,他说:“不算是骗,”他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说起骗,爸爸你倒是有事骗着我。” 他笑意散去,声音也沉了些许:“你瞒着我将应缇的生活来源全停了。当初我出国你答应过,您会庇佑她直到工作。您说说看,这到底谁骗着谁?” 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不厚道,楼之仁哼了声,“你怎么不问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她一意离开楼家,既缇离开,要断就断得一干二净。” 楼淮瞥向他,一阵见血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这点你和大哥不是最清楚吗?” 这话说得楼之仁心一跳,他定定地朝楼淮投来一记审视的目光。半晌他试探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对,楼之仁很快领会到另外一件事,他喃喃自语:“那孩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应缇从小到大的体检,只要涉及血型一项,楼承航总要提前打点好关系,几乎没出现过差错。后来楼承航离世,这项重任便被楼之仁吩咐王叔去做。 想到这里,楼之仁回想起两年前,应缇某天回来,毅缇提出要将户口迁到江城大学,任由楼之仁怎么威胁,甚至恶言相向都没用。 原来那时候她就知道了,也难怪决定做得那么决缇。 楼之仁朝隔间的方向觑了一眼,目光重新看向楼淮,沉沉说道:“所以你大哥给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你就给我弄一个假的结婚对象。” 他半是笑半是怒:“你们两兄弟真是敢。” 楼淮冷眼:“您千方百计不让我回来,我只好这么做。” 他又说:“我总要一个回来的理由。” 隔间这边,应缇被其中“来路不明”四个字刺痛了眼。到了今天,小时候迷茫的一些事,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为什么她姓应,不姓楼;再有她始终和应敏在一本户口本上,而楼承航单独一本。 她掩住双脸,虽缇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可当这个肯定的答案从楼之仁的嘴里说出来,她还是很难过。 第 42 章 42 临近月底,大大小小的街上洋溢着节日的氛围。近年来圣诞节在国内大肆盛行,热闹得紧。很多商家打着节日的旗号,大张旗鼓地进行年尾大促销,走到那都是红色海报与圣诞树。本该是凑热闹的节日,楼淮却苦不堪言地同细胞系的老师们在办公室里商量元旦过后迎来的期末考试卷。 “楼淮,名词解释第一道题和第三道题换成简单一点的;”秦老师翻了大纲教案,又指着选择题说:“选择题改几道,就从去年的卷子上抽几道换进来。” 楼淮一一在他说的题目上做了标记,不时点点头。 “然后,”秦老师将试卷翻到背面,说:“问答题第三道换成去年试卷的第三道。” 秦老师还在参照大纲看题目,楼淮翻出去年卷子的问答第三大题,思考再三,不得不打断他:“老师,这题对学生来说会不会难了一点?”楼淮去年参与后期批改试卷,当时这道题,能全部答对的人数寥寥无几。 秦老师看她一眼,笑着说:“这道题我还在课上讲过,后来又特地布置成课后作业。这次就是想看看他们平时有没有好好听课,认真做课后作业。” 几乎每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学生们都如临大敌。都说一个学期的知识都在凝聚在期末前一个礼拜挑灯熬夜的复习上。老师们也知道学生们的情况,布置试卷的时候,除了平时课上的内容,也有参考往年的试卷。 楼淮点点头,只听秦老师又说:“最后一个概率题第三问改一下。” 耳旁是笔尖刷刷的声音,这边刚记录完毕,楼淮又马不停蹄地拿着红笔按着他的要求改了一遍。 “嗯,差不多了。”秦老师直起身,看看腕表,不免笑道:“这都快7点了,就先这样吧。你改完我再过一遍,没问题就可以交上去。” 楼淮将所有资料分门别类归纳好,听到秦老师这样讲难得松了口气:“好,明天早上9点,我送到您办公室。” “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家。”秦老师笑呵呵地离开办公室。 忙完正事,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都走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圣诞节,早上好些家里已婚有小孩的老师们都在热闹地讨论近期热映的电影,然后都决定下班就举家吃完饭进电影院来度过这个热闹的节日,说得差不多了有些老师还默默祈祷今天能早点下班。 楼淮混在一群说得眉开眼笑的老师中默默不语,明明她也是已婚人士,却体会不到她们从内心洋溢出来的喜悦,是以她多半也插不上话,很多时候都是做一名沉默的倾听者。 有老师察觉道她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不言,遍好奇地问:“楼老师晚上怎么安排?” 楼淮结婚的事办公室的老师都知道,只是很少听她提起,就连她的丈夫也只见过那么一次,这还是第一年应缇每晚跑来接楼淮下班被其他老师看到而后说开的。 当事人楼淮当时也只是笑笑而过。过后给大家补了喜糖。 现在猛然被人这么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楼淮一时竟然不知道如应开口。 先前提问的老师见她这样,自觉尴尬,便打趣道:“楼老师老公长得真是好看,现在年轻人有自己的打算,玩法跟我们不一样。” 就这么缓解沉默的几秒中,楼淮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番说辞,便顺着那位老师的台阶往下说:“也没有,就是吃饭看电影,跟大家都一样的打算。” 有男老师听后笑道:“这就是广大人民的节日庆祝日常。” 有人也附和着点头,话题很快就从楼淮身上转开,转到期末事情安排上去了。 关上电脑,楼淮整理了一部分要带回家进行修改的卷子,然后锁上抽屉,拿钥匙锁门离开新二教。 到了停车场,坐到车里的时候,楼淮维持了一天的平静在这窄小安静的区域里分崩离析。很多事情其实只有出现裂痕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它的不同与严重性。 比如结婚三年,楼淮好像还没和应缇欢欢喜喜地去外面完整地看过一部电影。通常出门解闷游玩的事都是应缇一手操办,他事先询问楼淮的休息时间,而后定下时间和场地,然后将结果告诉楼淮。她只要人去参加即可,其余的都不用她操心。 然而就算应缇准备得十足充分,将各种意外合计算在里面,他尚觉得计划可谓是完美无瑕。很多时候问题还是出在楼淮身上,比如周末有学生去新二教做实验,结果失手打翻贵重试剂,该试剂是楼淮在掌管,钥匙在她身上。于是一通电话过来,她就急急忙忙跑回学校,等再次返回,电影已经结束了。 类似事情发生过太多次,后来一腔热情的应缇也慢慢变得无奈心累,是以这么一回想,楼淮觉得对不起应缇的地方似乎有点多。 汽车驶在宽阔的大马路上,路旁两侧种满了绿化植物,尽管天已然漆黑,在明亮路灯的照耀下,这些绿化植物就像是黑夜里独自美丽的幽灵,有了它们的陪伴,归家之路也没之前的急切,回家又是面对只有她一人的屋子,确实没什么可值得向往的。车子进入隧道,楼淮在分岔口拐了道,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决定,她打算去海湾区的住处。 偶然间她得知这段时间应缇一直居住在那里。 是的,从上回闲庭山庄的不欢而散之后,应缇以工作忙碌为由,跑去海湾区居住。海湾区离他公司相比现在的住处也就多了十来分钟的车程。当初选择现在的旧房子,全然是考虑到这里离楼淮工作的学校近些。 车子驶出隧道,前方不远就是一个十字路口,正好又是红灯,车速变缓,而后慢慢停下。楼淮五指敲着方向盘,余光看到黑着屏的手机,拿过来用指纹点开,翻开近期联系人界面,顶上赫然摆着“应缇”三个打字。 要不要打?还是过去了再打?两种选择一直环绕在她头顶。有那么一瞬她真厌烦现在犹疑不决的自己。 行动先于大脑,就在楼淮恍惚的瞬间,手机听筒里传来多日不见的应缇的声音:“喂,楼淮?楼淮?” 原来就在迟疑的时候,手指先碰到了屏幕,电话就在不知不觉中拨了出去。 应缇的声音很好听,开心的时候是清越的爽朗,毫无表情的时候带着玩味,现在…… “楼淮?你在听吗?”应缇没得到这边的回应又问了两句。 “嗯,”楼淮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应缇前两句的语气就像是在问候一个陌生人,后两句倒有了点熟稔的意思。而这中间的差别是什么?楼淮一时不得而知。 那头得到她的回应,随即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应缇再也没出声说一句话,倒是时不时有浅浅的呼吸声传来。 绿灯了,车子重新启动,楼淮换上蓝牙耳机,一边注意路况,一边发出干涩的声音问道:“你吃饭了吗?” 到头来这句属于陌生人的日常招呼,时下变成了她打破这份沉寂的最佳工具。 也许是她这里背景音太过安静,应缇靠着沙发皱眉,反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要不要实话实说,楼淮再一次陷入两难境地。 “楼淮。回答我,不然我就挂了。”应缇不耐地说道。 他挂电话的潜台词就是:直至明天早晨,你别想我会接你电话。有时这个人真是幼稚得很。 “我在开车。”无奈之下,楼淮只好如实相告。应缇一向反对她开车通话,他曾说过:你开车上路,不仅仅就只是考虑你自己的安全问题,还有别人的。这么一想,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又是认真得紧。 果不其然,楼淮下一刻就听到应缇拔高声音道:“楼淮,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开车不要打电话,你怎么就这么不讲记性。你真是……”想气死我这四个字临到嘴边,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压下去了。不能说,他能做得已经够多了,再什么都说出去就真的是太丢人了,他不要败得一塌糊涂。 趁乱中,楼淮直视前方的路况,前方的指向标上标示着海湾城直行。行驶过十字路过,路段变得更加开阔,周遭迎来陌生的街景,她声音轻轻的,却掷地有声:“应缇,我想见你。” 也不等应缇的回应,楼淮迅速果断地把电话挂了。 听着嘟嘟声的应缇望着墙壁的婚纱照,双手掩面。 海湾区的住处管理严格,进出都需要扫车牌通过。楼淮这辆车是后来买的,信息并没有备份到这里,应缇说过她一回,当时她笑着说反正也很少过去那里,而且过来总是坐应缇的车,便一直拖着没来登记入库。 之前真是不觉得麻烦,现在要开车进来,栏杆阻隔前进的道路。门亭的保安也跑过来要信息,楼淮顿时悔不当初。 “我是这里的住户,但很少来这边,我拿身份证登记可以吗?”楼淮试图说服保安让她通过。 保安却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他说:“楼小姐,我们这有规定,除非你出示证明。就算你用身份证,也必须要里面的住户出来接你才可以。” 听完这话,楼淮觉得此行算错了。她正要回答算了,不想余光看见应缇的身影从大门里面出来。 应缇也很快注意到她,三两步快跑过来,然后同保安讲了几句话,又出示出入通行卡。保安这才点头放行,关卡随即升起。 应缇透过门窗看她,被看的人倒是很安静,也直直地回瞪他。他偏头掩嘴咳嗽,极其不自然地说道:“你下车,我来开。” 这里的停车位置在哪里,楼淮并不清楚。听他这么说,倒是乖乖地开门下车,将驾驶座的位置让出来。 海湾区的房子是应缇父母买下来给两人当婚房的,装修家具一应俱全,即可入住。这里离楼淮工作地点较远,权衡之下,这处便空出来,两人搬去了早先年前应缇父亲名下的一套房产,也就是他们现在的住处。 应缇输入指纹打开门,楼淮跟在后面进去。一进屋子迎面而来一股暖气,她脱下大衣,放下工作包,应缇从鞋柜挑出一双棉拖,“穿拖鞋。”也不正眼看她,声音听着闷闷的。 楼淮看了眼拖鞋的式样,眼露诧异,这双拖鞋同家里的一模一样,又看了看应缇脚上的,也跟家里的一样,而且都是情侣款。 应缇见她来回盯着拖鞋看,也跟着扫了两眼,而后心中叫苦。他来这里住过几次,所有的家具洗漱用品都跟那边的一模一样。两人前些天才闹过不愉快,说是吵架都不为过,现在突然他双手奉上情侣款鞋子,怎么想他的脸都有点拉不下来。 好在楼淮并没有以此作为话题展开,她点点头穿上拖鞋,然后尽量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问:“你吃饭了吗?” 接到她的来电时,应缇也刚到家里没几分钟,本想硬着头皮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让楼淮说完赶紧回去另一个家。但转头又看楼淮这个架势猜想她应该是直接从学校过来,应该没用过餐。叹口气如实回答:“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楼淮不禁松了口气。她就怕应缇说吃过了,如果他这么说,那么她今天就白来了。 “我也还没吃。外面这么冷,我们干脆在家里简单煮点。”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去拉开冰箱的门,她低声嘀咕:“不知家里有没有食材……” 听完他前半段话,应缇只觉得无语:他什么时候说要在家里煮了?又见她去拉冰箱的门,正想出手阻止,却已然来不及。望着楼淮顿时僵硬的背影,无奈叹气,他想算了吧,随便楼淮怎么想。 冰箱塞得满满的,从蔬菜到肉到海鲜塞了满满一柜。这证明住在这里的人及时更换冰箱的食物,同时还隐约传达着另一个隐秘的事实:应缇打算常住。短时间内他并没有回家的意思。 一时间楼淮的观感很复杂,原本怀揣着讲和的心思在看到塞得满满的冰箱顿时荡然无存。她内心苦笑,原来是她一厢情愿了。 她关上门,抓着门把,勉强笑着说:“我好像落了一份重要的文件,得赶紧回学校拿。明天……” 她不敢看自己,说话的语序都不是很流畅。应缇伸手欲按住她的双肩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可是手靠近了,离得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又退缩了。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每回都是他主动在身后忙得东奔西跑,绞尽脑汁让楼淮觉得结婚还挺好的,他想总有一天,楼淮会对自己不一样的。可努力这么久,关系还是没有半点进步。哪怕她现在看到满柜子的食物,什么话都不问,只想逃离。 “明天还要着急着交。我先回去拿。”楼淮大拇指的指甲掐进食指的肉里,她感到阵阵痛意,而后将未说完的话接着讲完。 不对,还是太不甘心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余光注意到楼淮在换鞋。准备了很久的同款情侣拖鞋,她才难得穿了一次,可是还没捂热几分钟,她又卸下再次离去。应缇在她开门要离开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腕,他沉着脸。 两人彼此凝视良久,应缇才将那句憋了很久的话问出口:“你来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如果没拉开那个冰箱门,楼淮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来找你,然后问你要不要回家。”可是在那之后,这句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让自己镇定下来,说着连自己都要大笑的谎言,说:“隧道开错道了。” 忍着忍着,应缇告诉自己以前都忍下来了,也不差现在这个时候,“你电话不是这么讲的。” 本以为楼淮会承认电话里的内容,谁曾想她轻轻笑道:“我想你听错了。” 饶是修养再好的应缇这会也要被气炸了,他直直盯着楼淮,一字一句地道:“楼淮,你不要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楼淮静静地等待后面的内容。可是应缇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后面的内容。 楼淮垂眸再三强调地说:“应缇,你听错了。” 这句话压垮了他最后一根稻草,应缇甩开她的手:“你不要以为我好欺负,楼淮。”话音刚落他就替楼淮打开门,黑着脸道:“我送你下去。” 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楼淮想了一路也没弄明白。冬天的夜晚相对夏天更静谧,楼淮走出车库,高大的楼木立在左侧,这时路上的人很少,她一步一步地走着,影子忽长忽短。 很快就走到了自家门口,她拿钥匙的时候,手一滑,钥匙落在地上,楼淮弯腰捡拾的时候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圣诞节之夜她去找应缇,结果被他赶出家门,又想到那个自从结婚后就没进去住过的家,现在在应缇的入住后充满了家的气息,又想到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 为此楼淮不禁打了个寒噤,她是不是可以姑且这么认为:应缇这是要跟她分居? 楼淮是个行动力强势的人,这个想法一旦形成,她势必要得到确认。因此她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给应缇发去一条短信,内容直白得很:应缇,你这是在跟我闹分居? 正在看纪录片的应缇听到手机一震,旋即侧身拿过来。待看到手机短信后,他缓缓笑了,是被气的,而后盯着屏幕上的发呆。楼淮的心是用什么做的,她的脑部构件是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的口气还能这么地无辜和若无其事。 应缇捧着手机打了一大段字,看了两遍,觉得太过长篇累赘了,复又删掉重打。反反复复修改了多次,最终回了一句模拟两可的话过去:你认为什么就是什么。 问题再次踢到自己这边。楼淮难得一夜无淮。 第 43 章 43 夜里十点,校园里一片静悄悄。楼淮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实验室门口,敲敲门对还在讨论的几名学生道:“时间很晚了,先把试剂收好,明天再接着做。” 学生们面面相觑,都有些纠结:“老师,还差一点时间,我们可以再等一会吗?” 楼淮回头看了一眼寂静的办公室,又低头看看手表,想起几个小时前收到的讯息。她思索片刻,点头道:“行吧,不过还是没结果的话,别太勉强,明天再继续。” “谢谢老师。” 楼淮又叮嘱了一些实验需要注意的细节,看了一下他们记录的实验过程和数据,称赞道:“还可以。我就在办公室,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一位女生说:“老师,要不您先回去吧,这都快十点过半了,您家里没事吗?” 楼淮合上记录本,靠着实验桌沿,灯光下她的皮肤干净,双眼有神。她微微笑道:“没事,不差这几分钟。”说完将记录本返还给学生,迟疑了些许时间还是说:“如果实验失败了也没事。” 这句话真是平地里惊起一片雷声,几个学生接连叹气。 楼淮回到办公室。 电脑界面还停在和好友高可可的聊天页面中,她这位朋友还在不停地向她抱怨今晚遇到的相亲对象。 “你不知道,他竟然要求女方有房。他谁啊?一脸肥肠样,有事吗?” “还有啊,吃牛排耶,他竟然向服务员要一次性手套。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手撕牛排。我真是!!!” “喂,你人呢?” …… “最劲爆的来了,结束这段匪夷所思的晚餐,他竟然要AA制?还要开发.票,他是想报销吗?我的天!” “你到底滚哪里去了?” 大概得不到楼淮的回应,她又自顾自地为今天这场有史以来最失败的相亲会定论:“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来见这个人。” 楼淮拉到底注意了下时间,20分钟前。 她想了一下,打了这么一句话过去:“亲爱的,我很高兴你今天居然没说粗话。” 高可可可能此时就在使用手机,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复,语气阴阳怪气:“亲爱的,你总算想起我了。” 楼淮轻声笑了,这么晚办公室只有她一个老师,她干脆笑出了声,继续打字:“现在在哪风流?” “酒吧,你来吗?” 还没等楼淮回复,那边又道:“算了,你是良家妇女,我就不带坏你了。” “别贫,你那位相亲对象真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高可可这时气已经消了,再者她现在正看上一位帅哥,一边打字一边暗中观察离得只有几步远的目标:“过去式了,别提他。” 那就是没戏了。 楼淮又打字:“我现在在学校。” 高可可放下酒杯,义愤填膺:“你现在还是讲师,有必要那么拼命吗?” “人艰不拆。” “你家那位呢?没抱怨你这么晚还在学校?” 楼淮正收着桌上的文件夹,时不时看向屏幕。见高可可回了消息,空出手打字回道:“他今晚有事,要很晚才回来。” 这次高可可的讯息回得很慢,楼淮整理完一堆明天要送去院里签字的材料,空闲的间隙盯了会聊天界面,上面显示她的消息已经发过去10分钟了。她想高可可应该疯去了。 她又上PubMed找了几篇跟糖尿病相关的英文文献,并下载打印出来,再每一份的首页标上学生的名字,打算明早课题小组讨论时再发给他们。 她已经能预感到明天学生们将是怨声载道,苦水不断。 晚间十点四十分,学生过来跟她说实验进行得很不理想了,他们已经将实验室打扫干净,明天再过来重做。她正巧关掉电脑打算要离开,闻言只是平常的安慰他们:“明天先不要做实验了,我要交另外一个任务给你们。” 他们这个实验已经做了两周了,目前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马上数据就可以出来了,老师却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停手。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楼淮走到门口:“放心,不是让你们前功尽弃。”她看看手表:“很晚了,你们先回宿舍,有事明天再说。” 到了停车场的时候,楼淮正掏出钥匙,手机响了。 高可可?这么晚她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楼淮万分不解,还是接了电话,“需要我去酒吧接你吗?” 高可可很兴奋,虽然她尽力压着声音,但楼淮还是听到手机那头她难以抑制的激动。 “楼淮,你猜我看到谁了?” 高可可经常去夜店猎艳,作为好友虽然不尽认可她的行为,可也没能改变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不触犯法律与道德的界限,都还在楼淮的接受范围内。 是以她夜晚常常能接到高可可的电话,听她诉说今晚遇到什么帅哥,有多极品。然后很多情况下,她跟那些帅哥们都没有后续。 “又是见到哪位帅得惨绝人寰的帅哥了?”楼淮打开车门,将自己的包包扔到副驾驶,很快她人也弯腰做进去。并打开了车里的灯。 “喂,好好说人话。” 楼淮笑:“说吧,见到什么极品美男了?” “你猜猜,你绝对想不到。”高可可仍在吊她的胃口,这是她一贯的伎俩。 楼淮打开空调,冷气吹散了车里的热流和压抑的氛围。她左手手肘撑着窗沿,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顺着对方的劲,好声好气地问:“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高可可吸了口气,换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她给楼淮打了一阵镇定剂:“楼淮,待会你听我说完这个名字,可别太惊讶。” “好,你说吧。”她心底暗暗发笑,高可可嘴里下一秒道出的人名到底是谁呢?她的好奇心彻底被悬到半空中。 “你家那位,应缇。” 楼淮嘴角的笑顿时暂停,她微微转头,左侧的车窗明显地映出此时她尴尬的微笑。 “你没看错人?”楼淮很快反应过来,她随手关了车顶的灯。 高可可笑:“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老公,再说他人高,气质出众,我能看错人吗?” 楼淮揉着紧皱的眉间,远处是不甚明朗的灯光,映得她的脸色明明灭灭。 几个小时前跟她说公司要加班的人,这会出现在酒吧,到底是欺骗还是真为公事呢? “他们在二楼,你等等。我帮你上去探探情况。别急,应该没什么事。”高跟鞋哒哒的声音此时盖过了喧闹的酒吧,异常清晰地窜入楼淮的耳内。 校园的街道静悄悄,她的心里有种难言的复杂情绪,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往常这么晚下班她总要最大化地放松一天的疲惫,哪怕是在回家的路上,她都会被路上的静寂而抚平身心的疲惫。 车子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年是她和应缇结婚的第三个年头,在最开始的那两年里,应缇见她下班晚,便提出接她下班的意见。起初她反对,但经不住应缇果断的行动力,便也半是认可地接受了。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应缇在连续两年里风雨无阻接她下班后,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再接她了? 回到家里,楼淮刚放下钥匙,高可可的信息来了。 这回是一张照片,照片的主人公是她开车想了一路的主人公,边上是一脸浓妆身材妖娆的陌生女人。 应缇脸上带着疏离礼貌的微笑,手上端着杯红酒。旁边的女人也识趣,没有挨靠他太近,两人中间有一道明确的空隙。这样看着并没有什么太过越距的行为。 楼淮假装没看到这条信息,换了双家居拖鞋。 洗完澡回房找换洗睡衣的间隙,高可可的信息很快又发过来:“应该是谈公事,你家那位没乱来。” 今晚学生们都在实验室等待结果,几个人便点外卖。楼淮也跟着点了一份,奈应菜太咸,饭太硬,她吃了几口便丢在一旁。现在冲完澡,她顿觉肚子一阵饥饿感。 这段时间她和应缇都很忙。一个忙着公司新拉的项目,一个忙着手上带的几个应届毕业生。通常是早上应缇换洗出门了,她才醒来。夜里她梳洗完毕睡下了,应缇才疲惫归来。 这么一想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轻松地吃过早餐和晚饭了。 楼淮拉开冰箱,眼前空空如也。只有一盒辣肉酱,还有培根牛奶。她失望地合上冰箱的门。坐在餐桌喝水的时候,她想到储藏间还有几个月前去超市买回来的桶装泡面。 她不会做饭,其实也不是不会做,只是做得很难吃。结婚的第一年,应缇很不给面子的以‘很难吃’这三个字来评价她的厨艺。 她也不生气,因为应缇说的是真话。 应缇的母亲便给他们请了个保姆,不过没三天便被应缇辞退了。他的理由很是头头是道:新婚初始,家里不宜有外人。 一番争论之后,应缇担起了家庭煮夫,楼淮成了煮夫的帮衬——洗菜切菜递盘子。 至于洗碗,他们又是分工合理——今天应缇洗第一遍,楼淮洗第二遍,明天反着来。 一道跳闸声唤回楼淮久远的思绪。她撕开桶装泡面最外层的膜,揭开表面的纸,将调味包撕开一一倒进去,冲进沸腾的开水。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过入迷,回过神的时候,沸水漫过桶装泡面的盒子,顺着桌沿流向地面。 很不幸,她的手和脚都遭了殃。 楼淮暗暗低骂两声,抄过桌上早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kindle阅读器压在泡面上。屋漏偏逢连夜雨,楼淮拿着烫伤膏奔向卧室的浴室时,地上不巧躺着一块香皂,扑通一声,她走得太急了,整个人跌在地板上。 就在这时哗啦一阵响,浴室的门‘哗’的一声,整扇门应声而落。玻璃门碎得很规整,一小块一小块地磊成一座小山。离得最近的玻璃碎块只有两厘米的距离。楼淮懵懵地跌坐在地板上,眼里无神,身下的痛感已然被她置身事外。她后怕地想,再近两厘米,后果将不堪设想。 应缇一边听着客户的话,一边出神地想。边上的美女见他酒杯空了,赶忙续上。他有礼貌地对对方点头,说了声:“谢谢。” 美女淡笑不语。 二楼相对一楼要安静许多。应缇轻微摇晃酒杯,歪着头不时对对方的话语给出三言两语回答。 “应先生,你手机响很久了。”旁边的美女身子靠近些许,在他耳旁低语。 应缇起身笑道:“各位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说着他走到包厢的阳台,合上玻璃门,隔绝身后的欢声笑语。 电话那头是楼淮的低吼,她带着难得的愤怒和委屈,似乎还有丝丝抽泣声:“应缇,你给我滚回来!” 第 44 章 44 高二上学期家长会过去半个月的时间,应缇再次与楼淮产生联系。 在这之前,一方工作繁忙,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一方苦于与学业作战,加之应缇有意避开。两人平时还真碰不上面,更谈不上说话。 时值秋冬交替时节,江城春夏炎热,秋冬湿冷严寒。气候两级分化,实属诡异。一到秋冬过渡期,随之而来的便是整日的湿冷,间或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雨淅淅沥沥,寒风冷冷瑟瑟。应缇不出意料地感冒了。 起初她也不在意,以为只是一场随常的小感冒,喝上几包感冒灵颗粒,人也就会没事。这段时间,年级里不少同学出现头痛咳嗽的症状,他们班里也有几个。 天气严寒,加上令人心情烦躁低落的雨天,还有重重学习压力。人体免疫力下降,感冒等季节性病症随之而来也在所难免。 应缇住在宿舍,只有周末才回一趟家。最近楼承航和应敏北上考察市场,之后还要在俄罗斯参加一场经济高峰会议。 下次回来的时间该是她生日的时候。 她接连喝了两天的板蓝根,期间应敏照例打电话过来询问生活和学习情况,都被应缇巧妙地掩饰过去。她想这个时候,不必要给远门的父母徒增干扰和担心。 第三天的时候,情况并没有转好,反倒往严重的趋向发展。脑袋昏沉沉的,像一桶加了水泥的水桶。 上午大课间的时候,她跟班主任说清情况,没下去做操,专门跑了一趟医务室。医务室的老师照例问了一些问题,给她量了体温,说她有点发烧,给她开些退烧药,又让她注意饮食和休息。 应缇吃完退烧药,中午回宿舍睡了一觉,醒来时人也舒服了许多,照常上课。缇而下午放学时,应缇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摸额头竟缇还比早上烫。 她简单收拾东西,打算去学校门口的报刊亭打电话给秦姨。 前一个礼拜她的数学周测考得不好,楼承航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一个小小的周测成绩,被他大题小做。先是劈头盖脸地批评了应缇一顿,而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将手机没收。 周测只是针对之前新课所学的一个系统测评,应缇并不大在意。而楼承航却不这么认为。他固执地认定是手机使得她分了心,才会考得比平时差。 他们高中管得严,严令学生带手机去学校。好些同学是偷偷摸摸带着去。应缇原本不想带,一来没多大用处,二来她不想接到来自家里人的电话,尤其楼之仁和楼承航。楼承航没收了,反倒遂了她的意。 当时不以为缇,眼下情况却有些尴尬。身上没有通讯工具联系秦姨。思来想去,应缇又不想大张旗鼓地麻烦其他同学,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到报刊亭打家里的电话。 她按数字的时候,心里祈祷的是,最好是秦姨接的这个电话,这样,就可以避开楼之仁。 只要不麻烦楼之仁,一切都好说。 缇而事与愿违,甚至出乎她的意料,让她生生后悔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秦姨吗?我是应缇。”电话一接起,应缇清清嗓子,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沙哑。 她心里默念,一定要是秦姨。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才有一道清冽的声音缓缓传出:“秦姨不在。” 说话的内容很简短。 “哦,”应缇抱着电话,失望与难受同时笼罩着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是谁。 她就要挂电话,那头却又再次传出声音:“应缇。”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间,应缇睁大眼,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如梦初醒,人也随之精神一些。 她原本因为发烧脸颊就红热,这时声音的主人无异于火上加油。她不止脸颊更红了,头也更疼了。 这道声音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上次来给她开家长会的楼淮,她的小叔。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这个忙得不见人影的小叔,此时为什么会在家里,又恰好接到这通电话。 此时她脑内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是楼淮接了这通电话?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倒也不慌不忙,很是耐心地问:“什么事?” 口吻淡淡的。应缇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楼淮那漫不经心的目光。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想到这里,头更加疼了。 早知道就不该打这个电话,她想。 那头好像也听出她这边的响声,又想到适才话里沙哑的嗓音,前因后果一番联想,楼淮这才说:“感冒?” 这道声音比刚才心不在焉的腔调不同,多了丝许在意。 应缇咬咬牙,虽缇她之前想过避开楼淮,可是相比楼之仁,麻烦这位小叔总比麻烦后者来得强些。 “嗯,吃了药,头还是很沉。”应缇很快应声,声音弱而低地说:“我身上钱不够,医保卡也在家里。” 言下之意再没明显不够,应缇惘缇地猜测,电话那头的人会给一个什么样的回答?是不是像楼之仁说, ‘长这么大还不会照顾好自己’‘生点小病就要上医院,睡一觉就好了’又或者‘光知道学习,还会其他什么’。 好多回答在脑海里窜来窜去,像蜜蜂似的嗡嗡地响个不停。 对于现在逐渐糟糕的处境,头疼得实在厉害了。 “你现在在哪?”听筒的那头问道。 想了很多种回答,却唯独没想到这条。 应缇看了眼窗外,秋天尾巴的傍晚总是格外的昏暗,雨倒是悄缇停歇,阴风却阵阵吹。她收回视线,朝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在学校门口。” 楼淮回答得很干脆,“在校门口等着。”说完就将电话断了。 应缇一边从钱包里拿硬币,一边默默地想,她刚才说了什么?楼淮让她等着又是什么意思?她没敢往下想。 报刊亭的阿姨跟她也熟,应缇每两个礼拜都要来买一本杂志。见她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人不舒服?” 应缇将钱包放到书包里,拉上拉链,又将校服的拉链拉到顶端,整个人缩在衣领里,点点头:“嗯,感冒了。” 报刊亭阿姨全程听了刚才的电话,知道她家里人一会会来接她,便说:“外边风大,地上还都是水,你在里面坐着等。” 说着就拿出一张小凳子,笑着说:“地方小,只能用这种小矮凳。” 应缇摆摆手,说:“阿姨,不用了,我站着就行。” 两相客气之下,有低年级学生过来买文具,报刊亭阿姨只得放下凳子,让应缇自便,赶忙照顾生意去。 应缇双手揣在兜里,目光盯着路口的地方看。神情看似安定,实则心里一上一下。她静静揣测,假如待会楼淮来了,第一句要说什么? 听母亲说,楼淮最近在忙新公司的事,整日早出晚归,性情看着不好。其实相处下来,人还可以。 当时母亲笑着跟她说:“脾气比你爸爸好。” 应缇抱着刚刚叠好的衣服,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母亲谈起父亲以外的异性,而且还带着赞赏。对方又是她不怎么敢接近的楼淮。应缇不由得问:“是吗,怎么好?” 应敏走过来按着她的肩,母女俩一同走向门口。楼承航正巧从二楼上来,身影越来越近。 “比你爸爸有耐心,也有爱心。”应敏看着慢慢走近的丈夫说道,话里有笑有亲昵。 楼承航站在两人面前停下,瞟了应缇一眼,板着脸说:“作业都完成了?” 应缇低着头,小声地回:“还差一些。”说完低头匆匆下楼离开,背影匆忙,像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身后是应敏刻意压低的指责,“楼承航,怎么回事,你对缇缇的态度能不能好一些。” 缇后是楼承航笑笑而无奈的声音:“我只对你好就够了……” 应缇默缇,她想父亲爱母亲,这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至于她…… 她还没想出一个想当缇的结果,家里熟悉的车身钻进视线。 应缇和报刊亭的阿姨告别。小跑出去,风有些烈,吹得她脸疼,跑没几步,她停下步伐换成慢步走。 楼承航曾说过她,女孩子家家的跑什么跑,像什么样子。 驾驶座的车窗缓慢降到一半,露出楼淮好看的侧脸,还有那投过来的视线。 还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应缇心里的懊悔再添几许,除了不能麻烦楼之仁之外,这个“不麻烦”的名单应该再加一个楼淮。 她反射性后退一步,她多少以为该是王叔送楼淮来才对。这样便可以让王叔送自己去医院,不用麻烦楼淮。至于楼之仁那边,到时可以麻烦王叔帮自己隐瞒过去。 理想叫人顺遂,现实却是将顺遂拐成弯道。眼下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叫人。 “小叔,”她嗡着声喊了句。鼻音实在太重,这会见到了楼淮本人,倒是不好意思露出自己的声音。 楼淮看她一眼,瞥向副驾驶的位置,说:“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应缇自缇不敢做副驾驶。上回开完家长会,去小西湖的途中,那次是王叔开车,她和楼淮一同坐后车座,一路上她整个人的嗓子眼都是吊着。 喘口气都是一种妄想。 这个人无形之中给的压力,相较父亲和爷爷,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拉开后车座,上车。 驾驶座传来楼淮极低的笑声。应缇一个响铃,上次在小西湖楼淮也是这么低声微笑,她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睁开眼的时候,进入视野的是一只细白的手,上面还有两张纸巾。 她不敢看楼淮,默默接过纸巾,小声地回:“谢谢小叔。” 她擦完,揉成一团,就要收到书包的边格,等着待会下车的时候,找个垃圾桶扔掉。 谁想到,楼淮看了她手里揉得皱不成样的纸团,轻轻笑道,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我看着很像司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的? 为什么楼淮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的眼睛很亮,眼珠子又黑,在车里的小灯的照射下,眼神清亮,眼尾下弯。看着该是很随和的模样,在应缇看来,却是满满的疏离。 两人统共见过三次面,每一次接触,楼淮都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加深应缇心里的某种感觉。 这个人笑容里有种疏离感,也就是广义上说的,笑意不达眼底。 俗话说急火攻心。应缇表面迷茫,心里却急慌慌的。这下脑袋更加沉重。 “没有。”她晕沉沉的,只知道一个劲地摇头,完全不敢看他。 她抬头偷觑他,却被他抓住目光。还是漫不经意的眼神。应缇心内猛地一顿,紧张焦急的情绪再次寻上来。 像是再次为了印证自己的答案,她依旧点点昏沉沉的脑袋,加以一种肯定。 小声说:“不是。”声音很坚定。 楼淮收起表面上的笑容,转过头去,手指富有节奏地敲打方向盘,淡淡地说:“那就坐到前面来。” 应缇又是一阵忙碌,开门下车,继而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 楼淮无声朝她瞥了一眼,没再对此有什么其他言语,驱车出发。 应缇危襟正坐,百般后悔,她不应该打这个电话,她要避开这个人才对,怎么转头又麻烦上这个人。 第 45 章 45 应缇这次停下切胡萝卜的动作,仰头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再次切胡萝卜丁,“见,程文扬以前对我还不错。他来临城,我接待他也算是待客之道。” 次日早上,接完应聘者,安排对方在相应位置坐好。面试开始前半小时,应缇还是在Skype点下楼淮的名字,打开聊天页面,给他发去信息, Claire:楼淮,待会面试你和我可以保持沉默。 发过去没两秒钟,对话框位置上方显示楼淮正在编辑信息。 对方编写得有些慢,应缇留意了一下背后的声音。 键盘声很轻,细细的,微不可闻。 不对,应缇反应过来,她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不能只盯着聊天界面。同桌在打视频电话,声音也轻。应缇从笔筒拿了支钢笔,刚握在手上,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她将钢笔放回笔筒,这回拿了一支圆珠笔。 笔帽抽开,复又合回去。如此无聊的行为,应缇重复得有模有样,乐在其中。 楼淮编辑信息的时间过于长,约莫两分钟之后,他才发过来一条信息。 Cheng:我们不需要说什么? 简短的一句回复,前前后后却花了近三分钟的时间。应缇将笔帽合上,放回笔筒。双手放在外接键盘,打字。 Claire:面试官是老板,我们在旁边了解情况即可。 Cheng:好,谢谢你。聚餐的朋友除了徐明恒和孟安安,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一个身材高瘦,职业为医生,叫姚崇景;一个身材中等有发胖的趋势,职业是投资人,主做风险投资,叫余浩。两个人说话都很有趣,给人的感觉是好接近的,没有什么距离感。 相互介绍后,姚崇景说:“楼淮,你也太不地道了。这么漂亮的老婆竟然不愿意带出来给我们看。” 应缇脸一红,看向楼淮。他眉眼舒展开。 应缇当作没看到,她望着落地窗外的那片暖黄色,幽静的环境里,她想着,什么时候她才能离开这里。 “疼吗?”忽地,耳旁落下一道声音。 待应缇回过神来,楼淮已经拿着装着冰块的棉布袋贴在她的脸颊上,他的身体也因为微侧的原因,挡住了窗外的景色。 她目之所及,全是他。 刚才一路过来,她只顾着一件事,那就是不想与他再次有所交集,忽略了很多事。 现在,不止她的视野全是他。 他身上那股近如雪地里松树的冷冽味道,更是充斥了她的呼吸之间。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他离得如此近。 但却是最心绪平和的一次。 两两对望中,应缇说了句话。 她问:“我可以走了吗?” 一句简单的话,无端破了这微淮的氛围。 楼淮略一扬眉:“可以。” 应缇松了口气,就要起身。 楼淮的下一句话便将她定在原地:“不急,吃了晚餐我会送你回去。” 要不是考虑到自己最近手头紧,应缇真想抄起摆在桌子中间的瓶子,不管不顾地朝他砸去。 要平静,对待这种人,你要比他更为冷静才是。 吁了一口气,应缇说:“那现在可以吃了吗?” 楼淮瞧她一眼,问:“你饿了?” 她说:“不是。” 楼淮眼眸微敛,眼里略有笑意。 应缇脸不红心不跳:“我晚回去了,我男朋友会着急。” 楼淮眼里的那丝一点点散去,笑意消失的那一刻,他点点头:“那好,你自己拿冰袋敷着,注意别冻着自己。” 说着,他把冰袋交到她手里,起身。 应缇突然产生了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她不可置信地问:“你下厨?” 楼淮不紧不慢地回:“不然?” 她还是觉得不可信:“你会做饭?” 他略略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应缇头一回怀疑,这年头有钱人还自己进厨房做食物? 还是做给别人吃的? 莫不是闲的? 二十分钟后,应缇看着眼前摆盘精致的番茄牛肉意面,再看看楼淮,她淮默。 楼淮看了看她的左脸脸颊,适才的红色已降下了很多,他将托盘放到一旁,然后说:“盥洗室有干净的毛巾,去洗洗脸。” 应缇不为所动,她仍在震惊中。 楼淮默了片刻,提醒道:“不是急着回去见男朋友?” 一语惊醒梦中人。 应缇挪开椅子。 楼淮指了个方向:“盥洗室在那边。” 洗完脸回来后,桌上多了一杯果汁。 颜色是淡紫红偏淮,应缇默了下,说:“葡萄汁?” 楼淮点点头:“刚打的,你可以尝尝。” 一顿饭吃得应缇很是复杂。 无疑楼淮是查过她的喜好,这番茄牛肉意面,还有这葡萄汁,都是她喜爱的食餐之一。 吃完饭后,她要收拾桌子,楼淮却止住她。 他说:“放着,我待会自己来。” 他这么说了,应缇便也不坚持。 楼淮说:“这双拖鞋穿着吧,你的鞋子放在袋子里拿走。” 说着他走到一旁的木制置物柜上,取出一个木色袋子。 此时,应缇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他说什么她照做就是。 车子已经在门外准备着。 还是楼淮打开后座车门,手挡在车框上。 应缇看他片刻,弯腰坐了进去。 比起来时,回去的途中要安静很多。 因为张胜妻子到店里一通搅合,应缇的所有私人物品都还在店里。一开始的那股不适感慢慢淡去,到了这会,她已经不急着联系男朋友梁修泽。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应缇出租屋外的那条路上。 这一带是群租屋。 巷子盘交错杂,仅能容人行走,车子只能停在路口。 对于楼淮的司机不用过问应缇,便能将她送达家门口一事,她几乎不震惊。 有调查食物喜好在前,想来她的住所更是不在话下。 她将拖鞋换下,穿上自己的高跟鞋,朝楼淮说了声:“谢谢。” 转身下了车。 往里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皮鞋落地的声音。 巷子的路由青石铺成。 皮鞋落在上面,有股稳重感。 但现在不是分析这皮鞋声音的时候,应缇像是不敢相信这声音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后,她停下来,静静停了一会。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甚至,巷子左侧的墙壁上更是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深呼了一口气,转过身。 楼淮不紧不慢地走来。 她惊呼:“你来做什么?” 楼淮眉目淮淮:“不止你急着见你男朋友,我也急。” 她快疯了,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你见他做什么?” 相比她的焦灼,楼淮是淡定的,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了,他说:“你晚回来,总要解释一下原因。” 应缇觉得再说下去,她真的快被楼淮逼疯了:“我会自己解释,跟你没任何关系。” 他摇摇头似乎不赞同她的话:“怎么会没关系,我送你回来,你晚餐还是和我一起吃,这是没关系?我不懂。” 难道不是她不懂才对吗? 第一次见到楼淮,对方挑着她的下巴提出要她做女朋友。 她拒绝了。 时隔一个月,他再次找上门来。 要求跟一个月前,别无二致。 甚至,现在还要到她男朋友面前说。 他竟然还有脸说他不懂。 应缇觉得说他变态都是抬举了他。 这人敢情不是刚从精神病院出来? 应缇平定了一下满腔怒火,说:“楼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我身上真的没有你要的东西,我们的生活天差地别,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希望今晚之后,我们当作彼此都不认识,各走各的道。” 言尽于此,应缇心想,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不曾想,楼淮问了一句:“我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还挺会抓重点的,应缇点点头:“是的。” 楼淮眉梢微扬,他淡淡一笑,随后轻描淡写地道:“不相干的道,我也可以把它拧到一起去,你的担心多余了。” 楼淮看了她眼,视线移向姚崇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需要我跟姜瑶说一声吗?” 应缇疑惑姜瑶是谁,孟安安小声跟她咬耳朵,说:“是姚崇景的老婆。” 姚崇景听到这话,瞬间偃旗息鼓:“瑶瑶最近工作压力过大,疑神疑鬼的,你可别给我制造家庭难题啊。” 楼淮淡淡笑着。 那边余浩接过话说:“老楼,我就不好奇你结婚的事了,你跟我实话说一句,从哪里骗到这么乖的人?” 不等楼淮说话,孟安安抢声答道:“耗子你说话客气点,什么叫骗,我哥哥和嫂子这叫日久生情,你个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这话一出,除了三个当事人外,其他人都很目瞪口呆。 尤其是一直没说话的徐明恒。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楼淮。 楼淮是个什么人,出了名的性情冷漠,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对什么人上心过,甚至连个绯闻女友都没有。他从来都把感情一事看得很淡,一方面是家里的原因,一方则是他更注重工作。 从外貌、家世、个人能力等,他是他们这个圈子很出彩的一个人,按理说,感情履历不应该一片空白才对。可事实却又是如此。 也算是他们这个圈子独一份了。 好几次,徐明恒见他一次次被家里人催着相亲,安排对象,也曾问过他。 楼淮对此的回答是没兴趣。 十年如一日的一句回答,没道理临时变卦,或者途中发生意外。更何况他和应缇认识才三个多缇,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来的日久生情? 说是一见钟情更有说服力一些。 可楼淮会是一见钟情的类型吗? 徐明恒的回答是否定。 他看着楼淮和应缇,疑淮重重。 这边应缇和孟安安说着话,偶尔能察觉对面的徐明恒不时看她,等她看过去时,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移开目光。 她虽是不解,但也猜到了一部分原因。 恐怕他也没想到再次见面,她和楼淮会从最初的陌生人变成了夫妻关系。 吃过饭,姚崇景和余浩各自的工作上临时有事,接完电话就急匆匆走了。 两个最会搞气氛的走了,剩下她们四个人,坐了一会,楼淮和徐明恒到隔壁的会议室谈工作,留下应缇和孟安安坐在露台,一边看风景,一边吃水果。 午后,气温相对早上的要暖和一些。 孟安安咬了一口苹果,突然问:“应缇,和我哥哥结婚是一种什么感觉?” 应缇顿了一下,说:“感觉挺好的。” “真好。”孟安安说,“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真好。” 这句话说到应缇心里去了,但一想到这段婚姻的实质,她心里又变得苦涩。 过了一会,孟安安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上次要和你说的秘密还想不想听?” 那天两人的悄悄话因为楼淮的出现而突然中断,应缇本想着之后再问,结果这些天忙着论文课题的事便忘了还有这茬。她点点头:“你说。” 孟安安故意卖了个关子:“你有多喜欢我哥哥?” 应缇突然睁大眼,同时捏紧手里的纸巾。晚上,三人吃完蛋糕,余新实验室还有一些事情,吃完蛋糕他没做过多的停留。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母女俩。 应缇收着桌上的餐具,晚上的食物都是清淡简单的一类,大多是用碟子装的,收拾起来很容易。 全部收到厨房以后,应缇看着满池子的餐具发呆。 从小到大,她没做过家务。杨闻延和应雨曈平时工作繁忙,但对女儿该有的照顾一点却没落下。杨闻延一有时间,家里大大小小事情全是他一人在张罗,没时间了就请个钟点工照顾应缇起居。 是以,应缇对家务事一窍不通。 她拧开水,按葫芦画瓢正要清洗,身后传来一阵叩门声。 她关掉水龙头,回头一看,是母亲应雨曈。 她擦了擦手,走过去:“妈。” 应雨曈反应淡淡的:“餐具放在那里,明早有阿姨过来收拾。你跟我过来,我们谈谈。” 又是谈谈,应缇叹了口气,稍一抬眼,走到楼梯口的应雨曈朝她瞥来一眼。 无声的一眼,却充满了威严,应缇不由得心一紧。 她到一楼的盥洗室,洗了个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拍了两下。 随后,上楼。 应雨曈早已在二楼露台等候多时。 她期期艾艾地走过去:“妈。” “坐。”应雨曈指了一下身旁的椅子。 她坐下,两膝并紧,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应雨曈轻笑:“我让你很紧张?” 应缇抓了一下手指:“没有。” “是吗?”应雨曈瞟了一眼她无处安放的手指。 应缇用右手盖住,镇定地说:“是的。” 应雨曈换了个姿势,在应缇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手里多出了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她放下打火机,同时目光直视应缇:“什么时候退圈?” 应缇知道母亲要说这事,但不知道她这么的直白。 她一下子无从接话。 应雨曈也不急,一口又一口,慢悠悠地抽着烟。 静了很久,远处吹来海风,湿湿润润的;外面的沥青大道上,有车经过,呼呼啸啸的。 应缇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我没想过退圈。” “你很喜欢?”应雨曈拿过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应缇,我们都诚实点。当初你为什么会进这个圈子,大家心知肚明。” 应缇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当初我是为了陆迟砚才进这个圈子,但是三年下来,这份心境早已经改变。现在我是真的喜欢演员这份工作。” “那你做出成绩了吗?”应雨曈问。 应缇神绪忽地停滞。 母亲是做科研研究的,她向来唯结果论。 “我们先不说以前,就说最近你上了多少热搜,网友又是骂得有多难听。炒作、营销、黑料、绯闻。然后呢?应缇你的成绩在哪?是一部又一部的无脑爱情剧吗?” “在您眼里,我三年的努力就只有这些吗?” “不然呢?你做出了什么贡献吗?”应雨曈毫不客气,“当初因为男人进的这个圈子,现在又在演这些无脑爱情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爱情自古以来就是男人造出来迷惑女人为他们服务的一场荒唐的骗局。他们男人相信爱情吗?为什么你还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那您呢?您不相信爱情,为什么还和爸爸结婚生下我?” 闻言,应雨曈笑了下,她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说:“你姓应,是我的孩子。他杨闻延不过是贡献了一颗精子,你不用太在意他的存在。” 应缇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应雨曈起身,走到露台的围栏处,她背靠栏杆,看着应缇:“以前就教过你,不要太把男人当回事,为什么你还是学不会?” 应缇低下头,手指紧紧地纠缠着。 母亲又说:“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告诉我,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圈子。” 说完,她掠过应缇离开。这天,应缇要去城西拍一则广告物料。 一大早,郑森就赶过来:“Touch Me那边临时调来了一个专业的拍摄团队,只有今天有时间,所以我们速战速决,不会耽误你的事。” 唐小年温馨地递上一杯牛奶。 应缇喝了大半杯,拿起土司咬了几口,说:“这个拍摄团队Touch那边怎么请得到的?” 此次拍摄团队是圈里出了名的,摄影师很会拍,以会抓住艺人的特质放大而出圈。每每拍片出片放到网上,除了粉丝舔屏叫好,很多路人看到了也会夸两句。 久而久之,名气渐涨,他们便只为一些一线以上的艺人服务。 二三线要约一次都很难。 “Touch那边看你表现不错,考察期内他们很满意,特意托了关系找到宋饶团队,就是和原定约好的时间对不上,只能提前两天拍。”郑森解释。 原定的拍摄时间是在两天后,而应缇今天则是另有打算。每年的今天,她都要回临城一趟。这天是她母亲的生日,母亲这段时间都会暂时放下忙碌的工作,稍作休息。 这也是她和母亲难得能相处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说话的日子。 原本她计划是昨晚回临城,然后在拍物料的前一天回来。 不想,Touch Me那边临时换了拍摄时间。 她点点头:“中午之前应该能完成。” 一般艺人和摄影师配合得好,拍一些宣传物料也就两三个小时的事,有些快的,连一个小时都不用。 郑森点点头,收起手机,说:“这则物料拍完,下楼还有一个品牌站台活动,忙完你休息几天,过后看看我之前拿给你的几个本子。” 应缇擦了擦手:“没问题。” 艺人不能有太长的空窗期,一旦你稍微落下一步,立马有别人代替你的工作。 因此,郑森尽量把她的行程安排得满一些。 到了城西的拍摄影棚,应缇随着造型团队去做造型。 唐小年在一旁看着,不时搭下手,郑森则是还有其他事,先一步离开了。 Touch Me是去年掀起的一款小众女士手表,因其颜值高,质量好,很贴合平常生活,加上价格也算美丽,是很多高奢品牌的一款平替牌子。 应缇去年主演的一部都市言情剧,Touch Me是其中居多的一个品牌赞助方。当时谁也没想到那么多的大牌赞助,最后出圈引起热潮的竟是一款小众牌子。 郑森解释道:“这很正常,中低群消费者还是主力军,这里面有多少大学生和刚毕业出来工作的人,还有一些虽然已经工作几年,但是房贷车贷孩子教育基金把她们压得喘不过气的消费者,她们一般会选择性价比高的物品。” 唐小年插了一句:“月薪三千的人还是很多的。” 后来,Touch Me顺水推舟找到应缇谈了签约代言一事。不过他们很谨慎,毕竟第一次找明星代言,她们先是签短代,等考察期过了,再谈长期代言的事。 这次的物料则是为了接下来的长期合作而准备的。 Touch Me为表诚意,特意找到了宋饶的拍摄团队来进行此次物料的拍摄,可见重视度。 因为产品是手表,主要以展示产品为主,在造型上倒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力。 品牌那边划分了三种造型,学生装、文艺少女、都市白领,分别对应了三种不同的消费群体。 造型做完,应缇随着工作人员到原定划下的场地进行摆造型拍摄。 她刚摆好动作,摄影师宋饶的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那是他的助理,刚才就在前前后后忙碌,招呼员工布置场地。 助理凑在宋饶耳旁讲了几句,宋饶当下脸色一变。 应缇等了一会,看着宋饶从摄影机上走到一旁,右手搭着左手的手肘,左手低住下巴,正和助理商量着什么,不时朝应缇这边瞧一下。 当下,应缇心里暗叫不好;又隐隐忐忑,今天的拍摄大概是完不成了。 果不其然,宋饶隔空打了个stop的手势。 应缇和唐小年相互看一眼,走过去。 宋饶摊摊手,点了下他的助理:“你来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他说完就走开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应缇皱眉。 宋饶助理姓谢,叫谢凯。 他苦着脸:“应小姐,咱们这个拍摄能不能挪到明天,或者其他的时间。” 应缇没说话,一旁的唐小年说:“这个你不应该跟我们说,应该跟品牌方那边的人交涉。” 谢凯自然知道,但谈好的拍摄中途有变,直接和品牌方交涉,大概他们会被拉黑。虽然他们不怕被拉黑,但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敢说今天被你踩在脚下的人,明天会不会后来者居上一脚踩在你的头上呢? 应缇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抱着胳膊,直指来意:“你是想让我和品牌方那边说,因为我的原因把此次拍摄挪到后面。” 谢凯还没说话,唐小年不同意了:“这不是让我家艺人担上不负责不守信耍大牌的骂名吗?不行。” 她说得冲,丝毫不留面子,谢凯也是为难,苦口婆心地商量:“这后期的费用全部我们出。本来您这边的原计划就是定在两天后,我们这边两天后一定给您拍。只要你们跟品牌方那边好好谈,他们也能理解,之后我们再送你们一次免费的拍摄。” “我能问一句吗?”应缇声音淡淡的。 谢凯一愣,点点头:“您问。” “今天是不是突然有其他人的拍摄,而且时间很恰巧地和我撞在一起了?” 谢凯眨眨眼,张着嘴,一时不知道作何回应。 应缇及时唤住她:“妈妈,你有你追求的事业,我也有。” 应雨曈闻言,没有转身,她背对着应缇,冷冷说道:“今天你如果不是以戏子这个身份来和我说你有事业心,我会很欣慰。” 话落,应雨曈消失在二楼的大厅。徒留应缇一个人坐在露台出神发愣。 她屈起双腿,双手抱住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这一坐就坐到了十点多。 露台海风大,坐得久了,她鼻子隐隐不舒服。于是,将应雨曈用过的烟灰缸拿到盥洗室洗干净,随后又回房到行李箱找了套睡衣,一番洗漱后,她睡下。 见状,孟安安抿唇笑:“看来是很喜欢了。我哥哥真是幸运,有你这么喜欢他。” 应缇低头不说话,耳朵却悄悄变红。 孟安安没继续调侃她,说:“那天跟你说的话是真的,你确实是哥哥带回家的第一个异性。” 应缇问出自己的疑惑:“他以前没和人交往过?” “嗯嗯,这么多年,他一个亲密的异性朋友都没有。以前有好几个主动追他的,人家可热情了,我哥却冷脸把所有可能都掐掉了。” 这倒是出乎应缇的意料。她暗暗祈祷,世上那么多楼先生,可千万不要是她认识的那位。 天不遂人愿。 应缇在梁修泽的口中听到了‘楼淮’三个字。 一刹那,她可谓是心如死灰。 不过,相比她的反常,梁修泽可是高兴的。他以为应缇是惊喜过了头,毕竟他的研究做了有两年了,但是其中的投资人进进出出,没一个长久的,不是临了要签合同时反悔,便是中途撤了资。 再者,应缇这几年过得也是不容易。 大学她是读戏剧文学这块的,一次去一个剧组做文学助理,不想被副导演看中,并安排了一个角色给她。虽然是一个小小的配角,然而应缇完成得不错,有了一点水花。 借着这次机会,她进了娱乐圈,走了演员这条路。 可娱乐圈是个什么地方? 以背景后台为主的一个地方,你没背景没后台,想闯出一点名堂,几乎是不可能的。 应缇这几年,资源无一不被截胡。 有次更过分的是,戏都拍了两个月有余,临近杀青阶段,却被导演告知要换人。 好不容易几个月前接到了一个还不错的角色,虽是女二,但演好了,还是可圈可点的。 距离应缇接到这个角色时,她已经好久没有戏可以拍。 娱乐圈最怕的便是淮寂。 很多人都是无声无息着,被后来的人取而代之,进而淘汰。 谈完合同的那天,她们一众演员随着导演去见了投资方,这一见就出问题了。 这剧最大的投资方叫张胜,名义上是喊演员过去露下面,其实说难听点就是过去给他选人的。 好巧不巧,应缇被他看上了。 更不巧的是,应缇抵死不从。 自然而然的,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张胜放话,在这个圈子里,有他没她。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谁敢用她,吃不了兜着走。 肉眼可见的,应缇的工作全面被叫停了。 没工作,等于没收入,她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无奈之下,她被总经纪人赵姐一阵揣兜,听说张胜和谁谁关系好。或许应缇可以另辟蹊径,从这个谁谁入手,然后让张胜收回先前的死令。 应缇去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那场酒局里面根本没那个所谓的谁谁,酒局的主人便是张胜。 再一次的,她反抗了,然后用葡萄酒瓶敲了张胜一头。 敲完之后,场面一度慌乱,就在这时,楼淮出现了。 一个月后。 张胜的老婆找到自己,说自己勾引她老公,甩了自己一巴掌。 与此同时,楼淮也找到自己,来意还是为了那事。 要自己和他在一起。 一轮残月孤零零地挂在夜空。 四周一片静谧。 窗外,偶有晚归的人传来一阵或急或缓的脚步声。 旁边是梁修泽均匀的呼吸声。 应缇侧着身,她的意识越来越清醒。 这一晚,她一夜无眠。 毕竟他样貌能力都出色,在硬性条件不错的情况下,他那份疏离淡漠看似是不近人情,让人有距离感。可也偏偏是这份距离感为他增加了层层滤镜和神秘感,从而吸引人去接近他,了解他。 很难想象,他过往的感情履历中会是一张白纸。 孟安安说:“我不是帮着我哥骗你的哦,在遇到你之前他确实一直是一个人。不然这些年家里人也不会想方设法给他安排对象了。” 应缇犹疑数秒,问:“他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过界了,或者是困扰住了孟安安,她没像之前那么侃侃而谈,反倒是有些为难。应缇正要说话,被她先一步问:“我哥和你说过家里的事吗?” 应缇摇摇头:“没有。” 她说:“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既然哥哥没和你说,可能有他的考量,我就不多嘴了,以后时机成熟他应该会和你说。” 应缇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反问道:“以前追你哥哥的人都是怎么热情的?” 孟安安愣了好一会,有些不明白:“应缇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别误会,我哥真的没正眼看过那些人。” 应缇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稍作停顿,她说,“我想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热情的,如果你哥反感这样的,我以后尽量避开。” 应缇没追过人,也不知道追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自从父母离婚,她跟着爷爷生活之后,除了读书以外,其余休闲时间全部被各类兼职占据,至于那些风花雪缇的事则跟她全然没有关系,她也无暇参与。 可现在又不一样。 或许是孟安安的话给了她勇气。 既然楼淮以前一直是一个人的状态,那么突然选择和她协议结婚,除了那会两人遇到的困难可以互相帮忙解决,除此之外,应缇又萌生了一个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 她对他而言,是不是多少有点不一样? 不然他有那么多选择,为何偏偏选择了她? 孟安安说:“应缇!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我哥,肯定是你爱我哥多一点。” 她想,可不是吗。 “那看在我更喜欢你哥的份上,你能告诉我吗?” “没问题,我跟你说??” 一问一答,点到即止的疏离感,这样的聊天进入死循环,大约是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应缇注视聊天界面良久,正要关闭,有人IM她,是Lisa。 应缇点开,Lisa截了个表格的图过来,用黄色标出有疑问的地方。 她认真看了看,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便让Lisa帮整个表格转过来,她全部检查一遍,再标出有问题的地方跟相关部门负责人确认。 忙的时候一天下来会有很多人找上她,屏幕左下角一直有“UNREAD”提示,应缇以为是其他同事,不以为意地点开。 Cheng:之前没有面试官的经验,麻烦你。 Cheng:谢谢。 应缇将整理好一半的表格保存,大致跟Lisa说了下这个案子先不要做,等确认之后再说。之后页面再次切回楼淮这里。 她看过,或者说私底下研究过楼淮的简历。楼淮本科就读计算机专业,毕业之后就职一家有名的IT公司。所以当应缇看完他的从业经历,再看他此次就职的岗位,心中诸多不解。 这职业跨度未免太大,而且单就上升空间与薪资而言,常人一般不会选择后者。 应缇想了半天,之前不得获解,现在更是迷惑。她礼貌性地回了一个“微笑”表情。 聊天往来,“微笑”表情是千篇一律的存在。 也是最让彼此不尴尬的一个符号,是点到即止的疏离。 第 46 章 46 应缇先一步到茶餐厅,他来的时间较早,老位子这时还空着,他熟门熟路地走往里间靠窗的位置。 这家港式茶餐厅除了口味地道,装修幽雅,最重要的是它的地理位置极佳。临城大学东门正对面是一家商场,这家港式茶餐厅就安落在它的二楼。临城是一座沿海城市,临城大学就建落在沿海区域,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里间靠窗的位置能见到一望无际的海面,虽是正午时分,这里却遮挡了火辣辣的阳光,隔着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似乎还能感受到来自海边的和暖的风。 楼淮对于吃的过于随便,饶是她这么不注重饮食的人,也对这家茶餐厅念念不忘,这个老位置是他们每次来吃饭必坐的地方。 因为昨晚回家还带着一身酒气,而后又使卧室的木地板泡发。不甚长记性的应缇这会做这一出其实是负荆请罪。 他按照楼淮的口味点完单,吩咐服务员再过半小时再上餐。时间还早,这片区域只有他一位顾客,餐厅里放着古风歌曲,柔和的、哀伤的、悠闲的、缠绵的,接连上阵。 环绕在歌声里,应缇再一次低骂:果然自己就是太闲了。 明明不久前,两人爆发了结婚以来最热烈的吵架。应缇不知道别人家夫妻吵架之后是怎么度过那段冷战期的。在他这里,楼淮一个烫着,饿着,一句愤怒的话,他顿时什么“明明是她有错在先”“这次必须等她先道歉”什么之类的豪言壮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难怪王隽会笑他:“你这次可是栽惨了。” 12点左右,楼淮来了,应缇注视着她远远走来的身影,神情还是那么平淡。两人隔空对上目光,楼淮不禁加快步伐。就冲这一点,应缇觉得之前的吵架都过眼云烟了。 应缇帮楼淮取下包包放在一旁,为她斟了一杯普洱茶,颜色浅淡。外头天气热,这个浓度的茶,楼淮最喜,“渴了吧,先喝杯茶,茶点在做了,我点了一些你爱吃的,你看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他把菜单递到楼淮面前的位置。 以往两人出来吃,今天点的这些分量是够的。楼淮总会瞟一眼,也不知道看没看就说:“够了,也吃不了那么多。” 今天倒是反常,她先把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念念有词道:“一个月没来,菜品换了不少。” 一旁静静喝茶的应缇听到这话笑了:“你还记他们家的菜单?” 楼淮对着单子上没点的菜品,又点了几样茶点。她的注意力全部在那张菜单上,听应缇这么问,她头也没抬,只是说:“多看几遍就多记住了。” 餐厅的冷气开得足,茶杯里的普洱茶都冷了,喝起来特别苦。应缇不动声色地蓄了点热茶,又尝了两口,觉得味道不错,帮楼淮那杯也加了一点。 这个过程,他心里想的却是:要是楼淮把三分之一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或者放在他们的婚姻上,他都不至于过得这么憋气。 就在他暗觉失落的空挡,对面的楼淮从菜单里抬起来,摇手招呼旁边的服务员:“你好,再帮我加这些打星号的。谢谢。” 应缇不知道她点了些什么,以为就是加几个菜。兴许她今天肚子饿,想多吃点这也不是没可能。 当服务员把打出来的单别在桌号的时候,应缇简直要吐血而亡,他三下两除二地扫了一眼新的单子,问楼淮:“我们两个人点这么多吃得完吗?你不一向奉行浪费可耻。” 楼淮很镇定地抿了口茶,然后很镇定地说:“还有两个人,待会就到。” 听完这一句话,应缇感觉他就是瞎了眼才会觉得楼淮有心。 他压着气,几乎是僵硬地说:“我们两人吃饭,为什么要叫上别人?”他明明在电话里就表明只想两个人安静吃饭的意图。 楼淮在看手机,压根没注意到他此时的不对劲。她一边浏览院里的群消息,一边回:“两个人吃也是吃,四个人吃也是吃,”她终于停止打字的手,抬头看应缇:“既然都是吃,大家一起吃不更开心点?” 好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应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没意见就行,我怎么敢有意见。” 楼淮这才合上手机,双手撑在桌面上,神情认真地问:“应缇,你说这话是在怪我?” 应缇心里暗想:可不是?明面上却口是心非道:“没,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你最大,你说了算。” 楼淮点点头,转头换了一个问题问:“家里的木地板换了吗?” 木地板木地板,死的东西都比他有关注度,比他还热乎。应缇此时已经全然没了夫妻俩吃饭的旖旎心思,冷冰冰地回:“早上没时间。” 意思就是还没换。 余光里瞥见楼淮皱眉,他顿时泄气,又在后面加了句:“工人材料都已经联系好了,下午我公司里没什么事,到时联系他们来换。” 楼淮点点头:“那就好。” 应缇想:木地板是好了,楼淮也好了,谁都好了。他整个人可都不好了。 可还没等他想为自己说点什么,楼淮口中的另外两个人到了。 一个很是熟悉,楼淮的好朋友——高可可;另一位应缇就不认识了。 由于对方是为男性,单从外表看,很年轻,也就上大学的样子。 脑海里危险铃声大响,应缇不由得眯眼看向楼淮。 楼淮坐到应缇旁边,招待新来的两个人。 “林放,我老师的学生,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高可可,我朋友。” 一番客套的攀谈之后,应缇不情不愿地为多出来的两个人倒茶。 一旁的高可可没有察觉应缇的不悦,甚至不知危险就在眼前,笑呵呵跟他搭话:“应缇,有段时间没见到了吧,怎么看着又长帅了。”话里带着酸,应缇听不出来那就真是怪了。 熟悉的画风,他已经习惯了,瞥了楼淮一眼,对方跟他笑着摇摇头。他这才懒洋洋地看向高可可:“几天不见,我也觉得你变了。” 难得应缇这么有闲情逸致地回答自己。高可可放下茶杯,笑问:“变了哪里?” 两人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交锋。见怪不怪的楼淮在一旁招待林放:“你别搭理他们俩,喝茶,吃茶点。” 这两人一碰上就要呲两句。楼淮用公筷为两人夹了凤爪,又一再叮嘱林放吃多点。 应缇夹着鸡爪,来回瞅着。那边的高可可还在等回话。 突然,他笑笑道:“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楼淮朝天花板白了一眼,对面的高可可咬牙切齿,她安抚了一阵高可可。这才低声跟应缇说:“你明知道她最讨厌别人说她长胖了,你干嘛去踩她的雷.点?” 应缇朝脸色难看的高可可笑了下,回过头和楼淮低语:“我请你吃饭,又没请她,她来做什么?” 楼淮给高可可夹了一个她最喜欢的虾饺,尚觉不够,又将自己那份一起夹过去,“我叫她来的,不行?” 怎么行了?应缇见她碗里没了虾饺,将一只夹到自己碗里还没开动的虾饺,夹到楼淮碗里,赌气又认命地道:“行行行,你看看下次我要不要带你们去潮福城?那里的味道比这里的还正些。” 听到这话,楼淮笑了笑:“可以,我改天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话一出,应缇终于气结,闭上嘴默默吃流沙包。 高可可吃了一半,擦擦嘴角,转头朝默默不作声只进食的林放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一旁的楼淮也放下解决完毕的鸡爪,喝了杯茶解解腻,说:“之前你不是帮我送过一次东西,那次我正好还开会去了,就是林放帮忙代接的。” 林放也笑着点头,说:“是。”。 经由楼淮的提醒,脑海里回想了一遍,零星回忆这才点点形成具体。高可可哦了一声,“难怪看着这么眼熟。” 一旁吃得很不是滋味的应缇这会也放下筷子,隔空补了句:“你看谁都熟。” 他这话一出,高可可笑得有些牵强了。 桌底下,楼淮踢了应缇一脚,给他递了个眼神。 “还有杨枝甘露,应缇,去问问服务员做好了没。” 麻烦鬼终于被支走了,高可可这火怒的形象一下子就点着了,“楼淮,今天他是不是吃了炸.药?” 楼淮看了一眼搞不清状态的林放,“不好意思,本来是请你来吃饭的,结果搞成这样。” 林放摆摆手:“老师,没事。” 听到她这么说,楼淮的愧疚心理这才少了些,转头朝高可可道,言辞模糊地为应缇开脱:“大概今天天气热,他这人火气大。” 高可可呲道:“火气大?那我要不要给他买降火茶?普尔都不够他喝的吗?” 楼淮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的磁场总是不对,一碰面就互相怼劲。 吃完杨枝甘露,因为应缇公司还有事要收尾,加上家里泡发的木地板还等着他回去解决,他买完单,和三人打了声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可可拉着楼淮,小声地询问:“你们昨晚回去真吵架了?” 楼淮看了一眼林放,刻意压低声音说:“没有,吃了点夜宵就都睡了,早上还是他送我上班。” “不会他心里愧疚吧?”高可可突发臆想。 想起昨晚收到的照片,楼淮涌起一股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思,但很快压下。转头白她一眼:“应缇不会做这种事,这点我还是相信他的。” “那难不成他昨晚看到我了?”高可可突然想联想到最坏的可能。 “没有的事,如果真看到你了,他会说。” 前后想了一番,又参考了楼淮淡定一脸无事,高可可下定论:“他绝对吃了炸.药。” 楼淮笑笑。 走出商场,林放因为秦老师的安排,下午要去软件园一趟帮他办点私事。楼淮叫住高可可:“你公司不就在软件园,顺路捎带林放一程。下次带你去吃潮福城。” 高可可笑她:“我自己吃不起吗?还需要你带。” 应该还是在为刚才饭桌上的话在生气,楼淮暗思你现在也像个炸.药包,她一阵见血地拆穿她:“可只有我会陪你去吃,所以,拜托了。” 林放正要拒绝,一旁的高可可毫不在乎:“吃饱喝足了,是时候回公司做点正事了。走吧,帅哥,我送你。” 楼淮点点头:“这里搭公交车过去还挺远的,再说了外面天也热。我朋友正好顺路,你就坐她的车过去吧。” 话都这么说了,见对方也乐意。林放觉得他要是再拒绝就有点矫情了,随即朝高可可道谢:麻烦你了。” 第 47 章 47 生活恢复常态,两人回到了婚姻开始的那段状态。早上一同共进早餐,而后双双出门上班;临近下班事先通个电话,谁先早一步回家谁就去买菜。 与那时不同的是,楼淮慢慢地放缓了学校的事情,正点上下班。 某天应缇坐在餐桌前享用早餐,回顾了这段时间正常和谐的生活状态,突然问对面正在喝牛奶的楼淮:“你学校最近不忙?”难得看她准时上下班。 被问到话的人抬起头,纯白的牛奶渍绕着嘴唇走了一圈,配上她猛然顿醒的状态,很是滑稽。楼淮正要抽纸巾擦,对面的人先行一步越过身拿纸巾帮她擦拭干净,然后在静默中等待她的回答。 楼淮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拟两可的回答:“还好。” 应缇知道她一贯如此,问什么都是“还行”、“还可以”,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今天也不例外,他点点头,继续吃早餐。他默默暗想:现在就挺好的,最起码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变多了。一切慢慢来。 楼淮上完上午两节课,看了下下午的课表安排。只有一个课题报告,时间安排在下午4点。她拿了根笔在纸上写写划划,末了摸出手机走到外面的走廊安静处,给高可可打了个电话。 此时的高可可正忙得不可开交,一清早收到了一堆邮件,全部是数据核对,她望着密密麻麻的报表,直接一头摔在电脑桌前。 “有事快说,我正忙着呢。”高可可带上耳机,键盘敲得劈里啪啦响。 楼淮深知高可可的脾性,忙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闲的时候脑洞天马行空。她三言两语表明此通电话意图:“中午我请你去吃潮福城。” 这对高可可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吸引力,她咽咽口水,瞟了眼手机,想到上回应缇那讽刺的嘴脸。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笑嘻嘻的:“好,亲爱的。不过我要忙晚一点,你过来我公司接我吧。” 楼淮笑笑,“行,到了再给你电话。” 结束通话,楼淮起身去饮水机旁接了水,回到座位时,应缇发来一条微信:“方便通话吗?” 楼淮抿了几口水,拿着手机再次回到走廊。 时间进入十一月,临城转冷,短袖换成了早衫。前一次与高可可通话时,大约是办公室里暖气足,没觉得外面冷。这一次却觉得有些冷。冷感使得楼淮想到是不是该把家里的衣服换一番了。 正想着,应缇的声音徐徐从听筒那头传过来。 “楼淮。” 两人称呼对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也许是习惯使然,或者是默许。这么久了,两人竟然觉得这样的称呼没什么不同。 楼淮应了一声,解释说:“刚刚去接水了,没看到信息,不好意思。” 应缇旋转脚跟,椅子朝后旋转,正对着落地窗。远处街景城市样貌一览无余。他轻轻笑了:“你抱歉什么?楼淮。” “……”都解释了还要再问一遍吗?楼淮很是无奈。 那头的沉默又使应缇无声笑了笑,然后过了会才问:“你下午有没有时间?” 这就尴尬了,这才刚约了高可可,应缇后脚就来约她。 对方沉默很久,应缇以为电话结束了,可界面还显示通话中。他又喊了一声:“楼淮?” 楼淮犹豫了些许时间,在应缇的催促下,决定如实相告:“我刚刚约了可可去码头附近的潮福城。” 意思就是你来迟了,没戏了。应缇顿时胸闷,半天他才僵硬地道:“高可可是不是跟我有仇?怎么每次我约你都有她的事。” 身为夹心饼干的楼淮及时做和事佬:“是我约她的,不关她的事。” 要怪你就怪我吧。 应缇无处可气,只好自气。他很不爽地表达了他的不开心:“楼淮,我是你老公,还是她是你老公?” 楼淮扶额叹气,而后紧了紧身上的薄外套,慢条斯理地同应缇讲:“我约她在先,这事怪不到她身上;再者你可以早点说;最后你是我老公,她是我好朋友,并不矛盾。” 应缇转了一圈,起身倒了杯茶喝,结果茶早就冷了,满嘴苦涩。 只听那头楼淮又道:“高可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上次在餐厅你不能那么对她,再怎么你也得憋着。” 什么叫他就得憋着。应缇接了杯温开水润喉,想:就她与你的时间相处的时间比我多,我就很有意见了。 楼淮说了一堆,还是没得到应缇的回答,她想了想,决定说狠一点:“你这是无理取闹。” 这四个字真就惹火了应缇,他将手上的玻璃杯狠狠地掷在桌上,高声说到:“楼淮你这样就不讲理了,什么叫我无理取闹?你把话说清楚。” “你终于肯说话了?”楼淮自动过滤他话语里的愤怒,反而问。 这想吵架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应缇瞅了眼玻璃杯,这才想起这是去年楼淮买来送他的,刚刚那么重重一放也不知道裂开没有。 玻璃杯转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很没好气地冲楼淮讲了句:“不跟你说了 ,我这还有事,改天再约你。中午你和她好好吃吧。” 最后一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可想而知他有多不开心。楼淮正想出声安抚他,话都到了嘴边了,却听到一段机械的嘟嘟声,应缇先一步把电话挂了。 楼淮:“……” 高可可上了车,整个人瘫在座位上,神情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楼淮笑笑,拿出一袋零食递过去。 是榴莲糖。 两人都很喜欢榴莲。在家的时候,由于应缇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楼淮也就在家以外的地方和高可可打打牙祭。 高可可拆了一颗,首先喂楼淮,楼淮看了一眼,说:“你自己吃吧,我刚才没忍住先吃了几颗。” “行吧。”高可可嚼了两颗,拿过一旁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才有点活力道:“可算活过来了,这两天要忙死我了。” 楼淮开车水平很稳,她全神贯注地注意前方的路况,听到好友的怨言也只是说:“你忙忙也好,不然一天净想着你那些帅哥。” 花痴高可可沉默了会说:“你这个已婚妇女不懂我这种单身狗的痛楚。” 两人很少说感情的问题,毕竟太过私密,加之两人对爱情以及婚姻的对待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也很难说到一块去。 听她这么说,楼淮被燃起点兴致,抽空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说说。” 高可可抱着胳膊,慢条斯理地开始打小作文:“我是不想结婚,但是父母那一关肯定过不了,哪怕我经济独立,他们也会使劲各种方法逼我去相亲结婚。单身固然爽,想谈恋爱就谈恋爱,不想谈就独自嗨,没有一种固定的枷锁在身上。可是,”说到这里高可可一顿,末了她又往下说:“还是脱离不了父母的管制,你说我惨不惨,痛不痛苦。” 对于后面这点楼淮深有体会。这时她突然想起说:“最近我妈不知道怎么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打扰我。” 高可可笑她:“怎么着,你家母上大人不来打搅你了,你还挺失落的?” 楼淮驶进停车区域,找了个相对比较好倒车的位置停好。两人下了车朝潮福城走去。一边走楼淮一边解释:“你就别笑话我了,谁知道我妈又在想什么,她不来烦我,我倒也落个清闲。”说到这里叹叹气:“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 “别想那么多,你都结婚三年了,她还能怎么管你,别想那么多。”高可可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她:“上次你不是说你妈最近迷炒股,可能在研究股市吧。” 两人由服务员领着往三楼里边走,最后选了靠窗的位置。正值晌午,室外阳光热烈,大海的水面都被染上了点点银线,颇有种碧海蓝天的意象。 点完单,两人喝着茶,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这次方向转变。高可可别扭了会突然问:“楼淮,你当初结婚,想过以后吗?” 楼淮抿了两口茶,对上高可可难得认真的眼神,她斟酌了下语言,诚实地说:“没想过。” 高可可了解楼淮母亲赵荔的做派,凡是她决定的事,楼淮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比如结婚。 “你这么实诚,好歹骗骗我。”高可可有些没落。 楼淮却笑了:“本来就是父母觉得年龄到了,该找个人结婚生活。我反对,她会变着法儿逼迫我,”说到这里她又低头笑了一下,说:“也刚好应缇是不错的人,和他生活也不会太差,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高可可酸了一下,做出一个肉麻的动作,而后说:“你家应缇知道你这么说还不得气得吐血而亡。”她下结论:“他对你真挺好的。” 菜陆陆续续上来,楼淮夹了一个虾饺放到高可可碗里,说:“我也没说他不好,确实挺好的,是我的问题。” 高可可吃完嘴里的食物,擦擦嘴角,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神情认真地问:“你现在觉得你的婚姻好吗?” 一个不婚主义者突然三句离不开婚姻的话题。楼淮放下筷子,也抱着很认真的态度,她盯着高可可看了很久,就在对方被看得快头皮发麻的时候,楼淮问:“你是不是有情况?” 高可可强装镇定,很无所谓地道:“早晚都要走这一条路,先提前咨询咨询你这个已婚人士,我身边也就你好一点,其他人不是二婚就是出轨,再不就是各玩各的。哎你说结婚做什么呢?纯属找罪受。” 这在目前看来是个无解之题,他们不想结婚,用各种理由去反驳长辈。可在自认为是过来人的长辈眼里,小辈们列出的一堆理由,其实是无稽之谈。长辈总爱说等你们老了或者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们都会懂的。 高可可嗤之以鼻:“古人尚且懂因地制宜,他们怎么不懂因时而定,现在这个社会发展还是他们以前的那个年代吗?” 楼淮摇摇头:“歇歇气。”她夹了一个榴莲酥放到高可可碗里,说:“趁热吃,这次榴莲做得比上次好。” “每次来都是这个味道,就你能品出不同。”高可可没好气出声。 楼淮没说什么,只是敦促她趁热吃。 解决完午餐,服务员应着楼淮的要求,将蒸笼盘子退下,又将桌子擦干净,只留一壶茶两个杯子。 楼淮摸着杯子说:“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应缇有段时间不理我。” 高可可点点头:“记得记得,不是因为他出差回来晚了正在补淮,然后你又将钥匙丢在学校,你们小吵了一段时间。” 她说完笑道:“这点小事也能吵得起来啊?看来婚姻真可怕。” 楼淮眯着眼,看向玻璃窗外远处灯光照射下微波粼粼的海面,轻轻地说:“其实不是那件事,应缇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跟我吵,如果真为这种事吵架,我们应该早就离婚了。” 这还是高可可头一回从楼淮嘴里提到离婚二字,她心里一紧。早前玩弄的神情消失殆尽,反而紧锁眉头,迟疑地问:“难道是发生了比这更严重的事?” “你问我结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后。”楼淮低下头盯着桌子,说:“其实多少有一点吧,就是搭伙凑对地过日子,无风无浪,只是生活。” 她这么一说,高可可的神经高度集中,她嗅出了点不一样的意思,问:“然后呢?” 然后呢? 楼淮抓住高可可的手:“我没想过生孩子。”她终于将这件事说了出来,神情放松了许多,然后有些自嘲道:“当初结婚的时候,我们说好婚后三年不要小孩。可马上第四年就要来了,这个话题再也避免不了了。” “孩子的问题是得慎重。”高可可也有些懵,她连结婚都不想,生孩子对她来说犹如天方夜谭。 她想起了这场婚姻中的另外一个人物:“那应缇呢?难道他逼着你生?”说完她自己都不相信,虽然两人见面,应缇常常呲她,但是:“你家应缇看着不像是这种人。” 楼淮没打算将所有问题都向高可可脱盘而出,只说:“只是结婚了这么久,两家父母总会催着。” 高可可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抱住她的肩膀,宽慰道:“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远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她想了想又道:“你可以跟你家应缇研究研究,他总不会逼你。” 说曹操曹操到,楼淮的手机响了,来点人正是现在话题的主人公:应缇。 “哎,跟你吃个饭都要被你们俩虐。”高可可打趣道,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楼淮收拾一番情绪,确定不会让应缇察觉出异样,这才接起电话。 手机那头明显能听到应缇浅浅的呼吸声,两人相对沉默了些许时间,这才听到应缇低声说:“你们吃完了吗?” 桌子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壶茶,两个杯子,楼淮收回视线,说:“刚吃完,和可可在聊天。”顿了一下又发反问:“你呢?你吃午饭了吗?” 好歹还记得关心自己,应缇舒服了一些,这才一改之前的低落,施施然道:“刚和同事从餐厅出来。”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楼淮问:“还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我们这边也要撤了。” “等等,”应缇出声打断,静默了些许时间才有些奇怪地说:“你们在哪?是不是在潮福城?” 楼淮轻轻笑了:“是,”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潮福城?” 应缇有些得意:“你们俩我还不知道。”他越说越上头,吐槽道:“隔断时间就要去一次,怎么吃都吃不腻。” 高可可啧啧地看着楼淮,摇摇头。 楼淮不免觉得有些怪味,同电话那头说了句:“不和你说了,先这样,拜拜。” 也不等应缇作声,楼淮果断地把电话挂了。 楼淮和高可可说说笑笑地走到一楼,刚到室外,走在前面高可可突然停止前进的步伐,低头找钥匙的楼淮撞到她,头也不抬继续找钥匙,问:“怎么了?帮我挡太阳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 车钥匙终于找到了,楼淮抬头看向前方。 然后终于明白高可可为什么如此不对劲了。 高可可咬牙切齿,像随时要把楼淮撕碎了:“要死了要死了,怎么和你吃个饭都要被虐。” 明显应缇也注意到他们了,提步朝她们走来。 两人还处在震惊不解的状态里,应缇看了看,瞧了瞧,问:“这么巧?我送你们回去吧。” 说着很顺手又极其自然地拿过楼淮手中的钥匙,侧身到一旁,说:“女士优先。” 高可可扶额叹息,表示没眼看,明显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一把抢过应缇手里的钥匙,先一步坐到车里等着。 楼淮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人:“你的车呢?” 应缇笑笑的,自有自己的解释:“同事们今天中午约来这里吃饭,我搭他们的车过来,自己没有开车。” “哦。”不对,楼淮脑海一闪,突然意识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审视着应缇:“不对,你们公司离这边这么远,怎么跑来这里吃饭了。” 应缇扯扯领子,明显有些紧张,视线飘向楼淮又转到别处,他挫劣又蹩脚地解释:“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跑那么远。”说着又一鼓作气地揽过楼淮的肩膀,说:“高可可等久了吧,先去车上。” 车上的高可可闭眼,假装正在小憩,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楼淮拉开后座的车门,手还没碰到把手,应缇越过身子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看了一眼闭眼休息的高可可,弯腰坐进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应缇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高可可的方向,问:“我先送高可可去软件园,再去你学校?” 楼淮没意见,正要点头,后座小憩的高可可这时睁开眼,拒绝道:“我不回公司,回家。” “你不是说你最近很忙,下午可以不用去上班吧?”楼淮扭头问她。 “这两天都忙完了,下午请假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吧。”高可可边说边打哈欠,试图让自己表现得真的很累。 “行,我们送你到你家那条路口,正好离我学校也近。”楼淮很快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方案。 坐在驾驶座上彻头彻尾被忽略的应缇:“……” 送完高可可,应缇又送楼淮去了学校。眼看着就要到学校大门门口,楼淮解开安全带说:“就在这边下吧,你下午还要上班,我自己走进去就可以。” 午后时分,天有些冷,吹着微寒的风,虽不是刺骨,但也有点难受。应缇拒绝:“我送你进去再开出来,中间也差不了几分钟。” 应缇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倔强得很,楼淮索性也不跟他争。到了新二教,楼淮解开安全带,拿过包包要下车,手却被应缇抓住。 他欲言又止。 楼淮笑了,先是看看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又瞧瞧他的脸,问:“怎么了吗?” 应缇有些委屈,跑了一圈,先是开车到潮福城附近吃饭,将车落在那里,撒谎说是搭同事的顺风车过来的,现在送老婆回学校了,还没得到一句问候。他怎么想都觉得太憋屈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憋屈。 “你不说点什么?”好在他脸皮稍厚,某些时候会恬不知耻地迎难而上。 是的,他给自己在这场婚姻里的定义是恬不知耻。 楼淮这才想起来,然后笑着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你送我回学校,你也赶紧回去上班,别迟到了。” 期盼很久结果等来这么一句官方派无情的话,应缇这下被气得没脾气了。 他咬着牙,手指因为抓方向盘捏得过于紧,手背上青筋爆显:“就这样?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说什么?还有其他话要说吗?楼淮想了很久,脑海里一片空空,徒然无果。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应缇决定不再给自己找罪受了,他没好气地道:“我晚上来接你,就这样,我要去上班了,公司里还有一堆破事。” 楼淮一句“路上小心”就被挡在远去的车影中。 回教学楼的时候,她一个一个台阶走上去,实在不懂,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谢谢你载我回学校,回去公司的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这样还有错吗?还不够吗?她实在想不通应缇的突然不对劲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第 48 章 48 快到北门的时候,她有意放慢脚步,同时视线不时朝楼边望去,没一会,她在北门左侧的临时车道上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宾利。 车牌号码和那晚接徐明恒的一样。 这会,车子严丝合缝地关着。 她猜不准此时过去敲窗户是否会打扰到楼淮。 犹豫间,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峻淡漠的脸。 楼淮侧过脸,朝她看来,说:“上车。” 她没料到是他亲自开车,以为是助理之类。 到了车前,她又陷入两难的境地,是坐前面还是后面? 针对异性之间,副驾驶是个很有考究的位置;但是如果选择后车座,她又有把他当成司机的嫌疑。 见她迟迟不上车,楼淮瞥了她眼,说:“坐前面。” 应缇这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应缇转过脸,说:“楼总,我好了。” 楼淮没作声,只是掌着方向盘调转车子方向,驶上主干道。 是一如既往的寡淡疏离。他和应缇是搭档,时间紧急,两人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坐在后台对词,然后一次次排缇。有一次,应缇一个不注意险些被电线绊倒,梁修泽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应缇进圈前,经纪人江航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谈恋爱,如果一定要谈,不能找圈内人,不能找品行不行的人。 应缇一直牢记在心。 但那晚,四周都是漆黑的,只有他们占据的位置有打光。 光聚拢的地方,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之后没过多久,两人便在一起了。 也是在一起之后,应缇才知道,梁修泽所在专业有个低一年级的女生,很喜欢梁修泽。听说两人是同一个院子长大的,算得上是正宗的青梅竹马。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梁修泽对她一直是邻家妹妹的态度。 听闻梁修泽有女朋友了,女朋友还长得特别好看,和妖精有得一拼,女孩哭了很久。 应缇听后没太在意,真正认识林从染是大四毕业那年。 已是研一的梁修泽为她准备了一个小型的毕业晚会。 来的都是熟悉的朋友,林从染也来了,她不止来了,还在那场晚会上向梁修泽告白了。 事后再回想起来,应缇心里确实是毫无波澜。因为梁修泽实在优秀,相貌好,学习好,为人处世也可以,他的广泛人缘便能印证一二。 所以林从染能喜欢他那么多年,甚至在知道他在为女朋友办毕业晚会的情况下,当众表白,应缇是能理解的。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何况是几乎占据了林从染整个童年以及青春岁月的优秀男孩。 打那次之后,梁修泽便有意和林从染撇开距离。 应缇看他这样自觉,一桩小插曲也就这么过去了。 时过境迁,应缇的心境不如当时的平静。 她甚至是有些复杂的。 梁修泽和林从染的家世相当。 可因为梁修泽一意孤行,坚持要自主创业,在这三年埋头研究的时光里,家里几乎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 后来在得知梁修泽竟看上了一位混娱乐圈的小演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家里本来就人多,继承家业轮不到他,家里便彻底不管他了。 这是梁修泽告诉她的,当时他摇头叹气的:“我没有继承公司的志向,他们想争就让他们争个头破血流,我乐得清闲。” 两人默坐了一会,二十分钟后,梁修泽匆匆赶来。 随着小跑,他的头发微乱。 应缇替他理了理,说:“注意形象。” 梁修泽握住她的手,在桌下捏紧:“今天不用上班吗?你应该早上出门前和我说你要过来,我好有准备。” 应缇忽略他前半段的话,重点落在了他后半段话上,“你准备什么?不兴我临时查岗?” 梁修泽摇头:“我恨不得把你随时带在身边。” 闻言,应缇笑了笑,一旁自梁修泽出现后再没说过话的林从染听到这话,眼眸瞬间暗了。 应缇看到了,她无声放开梁修泽的手,说:“午餐我多准备了。” 她转而问林从染:“从染,一起吃吗?” 林从染恍如梦醒,她看看应缇,再看看梁修泽,后知后觉地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和同事约好了。” 林从染说完,朝梁修泽说:“你手机落在办公室了,现在还你。” 梁修泽说:“谢谢你。” 再无他话。 林从染离开后,两人换了一家餐厅,点了一点其他蔬菜,慢慢吃着。 忽地,应缇说:“从染其实还不错。” 梁修泽没多想,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说:“那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现在更重要的事,是吃饭。” 应缇点点头,没再多说。 吃完饭,应缇提着包离开。 离开前她告诉梁修泽:“我晚上要和江航去剧组谈事,可能明天才回来,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梁修泽问:“这么突然?”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不固定。” “地点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到时太晚了我住公司。” “行吧,你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应缇笑:“你好好上班就行了。” 但因那份成熟稳重,这种疏离感又是浑然天成的。 车室安静异常,加上冷气又开得足,两相作用下,应缇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坐了会,微侧脸,目光不经意地划过楼淮。 他唇线微平,神情淡漠,手搭在方向盘上,衬衫袖子往后稍退,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腕骨,嶙峋却有致。 骨感之中又暗存一股别样的力量。 总之是迷人的。 应缇看了会,怕停留太久让他有所察觉,徒增冒犯和尴尬,忙收回目光。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进一条梧桐大道,转过两道弯,最终停在一栋小洋楼面前。 楼淮泊好车,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见状,应缇也忙拿上两个纸袋打开车门。 下了车,才发现楼淮这会手里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他抖开穿上,系上纽扣,低头去整理袖口。 应缇适时上前,递出其中一个牛皮纸袋,说:“这是昨晚您在报告厅来不及带走的外套,徐总让我转交给您。” 楼淮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目光冷淡,说不出什么含义。 应缇的手停在半空,心里慌乱不定。 半晌,楼淮理好袖口,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走到后车座,打开车门扔进去。 再回来时,他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说:“那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解释道:“是一幅画,您助理发来的资料上说菲利普先生喜欢牵牛花,我这里正好有一幅。” 闻言,他又看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是不是多此一举时,听到他说:“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她忙不迭从袋子拿出画筒,将画取出展开,说,“这幅画是我爷爷以前的作品,仿清代画家李 W的牵牛花画作。” 这幅画的景意简单,但巧妙的地方在意着色,清新朴素淡雅,很是别致。 楼淮垂眸看了许久,一直没言语。应缇揣揣不安,朝他看了眼,他面色平静,仅从神情是辨不出任何想法的。 她抿紧唇,是有些后悔带了这幅画过来的。 忽地,楼淮慢条斯理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只有这一幅?”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又问了一遍:“这画只有这一幅?” 她回过神,说:“还有一幅,不过是幅残次品,当时沾了点颜料。” 楼淮便问:“现在在你手里?” 她点点头。 他扬了扬眉,若有所思。 揣摩不清他忽然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应缇见他没再看画了,将画卷起来收进画筒,放进牛皮纸袋。 她安静地等在一边,然而楼淮久久没有下文。过了会,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跟她说:“待会进去不用谈任何工作相关的事,当成一次平常的聊天就行。” 还没等她应声,他已迈步朝小洋楼走去。 应缇诧异,昨晚他助理发了三份资料过来让她熟悉,如今却说用不上了,实在奇怪。 余光瞥见他已走远,她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 菲利普夫妇虽已年过五十,但胜在保养得当,加之心态平和明朗,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 打过招呼,应缇将见面礼送给她们,同时格外强调这是一幅仿作画,希望她们喜欢。 令她意外的是,菲利普夫妇对这幅画赞不绝口,餐桌上,一直在询问画的事情。 应缇看了眼楼淮,后者朝她点点头,她得到他的同意,这才娓娓道来。 后来菲利普太太知道她爷爷除了作画,还爱酿酒,更是喜悦,颇有种相逢恨晚的意味。 后半程,菲利普太太带着她坐在客厅聊国内的酒文化,而楼淮责备菲利普先生请进书房谈事情。 应缇一边和菲利普太太聊天,一边留意书房的情况。 半小时过去,两人从书房出来,她隐约听到他用德语同菲利普先生说合作愉快。 九点左右,她和楼淮告别菲利普夫妇。 走出小洋楼的院子,楼淮的手机响了,他接起。 徐明恒问:“结束了?谈得如何?” 楼淮看了眼应缇,说:“收购事宜定了,具体的细节明天两边再谈。” “怎么回事?之前那老头不是不肯松口吗?” 是夜,楼围一片寂静,因此,徐明恒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到应缇耳里。 她望过去,不料,正撞上楼淮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不是第一次对视了,但或许是这会只有她和他的原因,她呼吸倏地提紧。 一种无意识的紧张充斥她全身,她呼吸都变得轻薄了许多。 就在这时,楼淮淡淡笑了下,眉眼舒展,颇为惬意。 这是第一次,应缇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朗的神情,而不是此前的不近人情。 她不禁想,他原来是会笑的。 楼淮说:“你的画自己收着挂家里吧。” 徐明恒哀嚎一声:“不是吧,我花了二十万千辛万苦买来的画难道没派上用场?” 他淡淡嗯了声。应缇从城西摄影棚出来直奔机场,历经三小时的飞行,飞机在临城高崎机场落地。 此次前来机场接她的是母亲应雨曈的助理——余新。 余新,博士生在读,跟着应雨曈在做生物干细胞方面的研究。 虽是理工科男生,余新的性子一点也不沉闷无趣古板,相反他很会聊天。 母亲忙于科研研究,她的作息时间非常的反复无常,比应缇拍戏的昼夜颠倒还要来得更加的不规律。因此,应缇很少联系上她,更不用说聊近况。 每回,她都是从余新这里得知母亲的近况。 余新把行李放上了后备箱,绕到驾驶座的位置,说:“应老师这几天休息,现在在日落大道那处的房子度假。” 对此,应缇一点也不意外。 母亲生日的前后几天时间,哪怕是她素来最看重的科研项目也要暂时放在一边。 这是她一年到头,能空出来休息的几天时间。 应缇望着窗外,远处辽阔的大海映在她的眼底。她转过头:“不好意思,说好昨天回来,工作上临时有点小变化。” 余新:“计划赶不上变化,老师能理解。” 车子驶过沿海大桥,进入隧道,过了一会,车子开出昏暗谧静的隧道,行驶在落日大道上。 落日大道一带楼边是别墅群,应雨曈所在的别墅区叫别海郡。 这是父亲杨闻延早年特意为她建造的园区。 应缇记得小时候应雨曈很排斥这里,有几次父亲想让她搬到这里来,向来沉着冷静的应雨曈每每都要和他大吵一顿,一番争吵之后,便是不了了之。 近些年,母亲倒像是屈服了一般,到了生日的前后两楼,她会过来住一段时间,纯属当给自己度个假。 父亲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 下了车,应缇站在楼前,抱着胳膊望了许久。 余新告诉她,母亲在后院的园圃区。母亲这些年喜欢种些植物,后院荒着也是浪费,她让人辟了一块位置出来,种各类植物花草。 应缇踩着小石子路,避开沿路上的绿植,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后院。 几步远外,有个穿着简单的女人,正拿着剪刀在给玫瑰修剪枝叶。 她没上前打扰,安静地看了一会,在母亲忙完后,她走上前。 应雨曈看到她,神情一片安静:“来了。” 应缇抿了唇,说:“刚到。” “厨房有红糖冰粉,要吃自己去舀。” “好,我等会过去吃。”休息间里,唐小年走来走去,最后她在应缇面前停下:“这算什么吗?她冯舒意是不是故意恶心我们的,哪天不拍,偏偏要在今天拍,还指名一定要宋饶他们的团队。” 突然有拍摄且和应缇撞了同一时间的正是冯舒意。 应缇倒是很淡定:“Touch Me的背后老板是个富二代,虽然没爆出是谁,不过宋饶在圈里这么多年了,这点敏感性也是有的。冯舒意这次是国际性的高奢代言,她点名要宋饶,宋饶肯定不会放过这块大饼,算来算去,只好算到我头上来了。” 毕竟在圈内三年,不温不火,身后也没有资本保驾护航。 柿子当然挑软的捏。 唐小年还是生气:“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她临时今天拍,这场地布置造型等来得及吗?这不是纯属膈应人吗?” 应缇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就是要这个效果。” 饶是猜到大致情况,唐小年懵懵的:“等森哥过来处理吗?” 应缇看了下手机:“森哥在电话里怎么说?” “说是这事怎么扯都不该扯到我们身上,直接让品牌方那边去跟宋饶他们交涉。” “Touch Me那边的员工呢?” 唐小年把手机放到她面前:“刚发来的消息,让我们先离开,今天的事情他们会处理。” 应缇走到化妆台卸了妆,一边卸,一边淡定地说:“小年,帮我订最近的一班航班到临城的。” 这会唐小年正在回复消息,闻言,不禁惊讶:“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应缇将头发扎起来,走到一旁的水池,说,“我们留在这里没任何用处,等他们消息吧。” “哦,好,我跟森哥说一下。” 应缇换下衣服,让唐小年检查一遍,没有问题就交给Touch Me的员工。 交还衣服的时候,前来交接的助理一直弯腰道歉,弄得唐小年很不好意思,一直跟着对方弯腰说着场面话。 应缇看了一会,朝助理招了招手。 “不关你的事,大家都是打工的,我们这边随时可以安排,除了今天。” 助理连忙说:“我们老板说了,今天就先不拍了,之后会跟您挑一个合适的时间,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 应缇笑了笑,过了会,她问:“他们在前面吗?” 助理不知道应缇的意思,又怕应缇误解什么,她如实答道:“我们老板刚知道了,跟那边正吵得厉害。” 应缇了然点点头。中午下班,此次一起外出觅食有七个人,七个人里开车上下班的只有贺山和应缇,于是队伍分成两拨。 应缇、Lisa、楼淮为一拨,另一拨则以贺山为首。 应缇开车秉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理念,专注路况。 为了不让楼淮落单,造成尴尬,Lisa没有选择副驾驶的位置,而是和楼淮坐后车座,两人一左一右。 海湾城虽然不远,必经之路有所小学,他们今天赶不巧,中午正碰上学校下课。过道水泄不通,前方停了好多辆车。 Lisa说:“忘了这边有所小学,应该早点出来的。” 应缇看看窗外,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有条有序地过马路,家长们认出自家小孩接走。明明是很常见的一幕,此时远远看着,却感触颇深。 “早点出来?小心被抓到。”应缇拿了两瓶矿泉水,转头递给后座的两人,同时旁若无人般地跟Lisa开了个玩笑。 Lisa接过,“谢谢,”又说,“当然是开玩笑了,一群人翘班,这么瞩目的事情,谁做谁傻。” 说完她喝水的动作一顿,看向身旁的楼淮。 应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茶餐厅。 应缇的爷爷以前在茶餐厅工作过,很会做广式茶点,应缇跟他生活后,总时不时能吃到精致的茶点。 久而久之,她就慢慢喜欢上了广式早茶。 高三上学期的楼末,为了赚取生活费和辅导书费用,她有段时间就到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做兼职。 此次父母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应缇皱紧眉。 总觉得,父母此行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坐下没一会,应缇刚喝了两口茶,应明凯就问:“阿缇,学费还差多少?” 北城大学金融硕士的学费将近13万,分两年缴清。 应缇直接问:“你能给我多少?” 应明凯哈哈干笑了两声:“当时就跟你说,读到本科就好了,你偏要读研究生,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应缇谈不上气馁。 林汀晚说:“阿缇,我和你爸商量了下,其实这学费也不是解决不了的。” 应缇看她,问:“妈妈你想怎么解决?” 林汀晚看了眼应明凯,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身体朝前倾:“你爷爷不是留了套老屋给咱们一家吗?最近有人看上了那老房子,反正你以后都要留在北城生活了,我和你爸商量着干脆把这房子卖掉算了。” 当年爷爷怕自己去世后,孙女没个着落,便将房子的名字改成了一家三口。 爷爷说,只要有这套房子在,他们多少会善待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离开包间,搭乘电梯时,楼淮环在应缇腰间的手,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包间时,还是要装上一装,现在她连装都懒得装了,她挣脱开楼淮的手,人贴着电梯站着。 脸色漠漠。 楼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片刻,他说:“用完就扔?” 应缇手捏了一下裙子边缘,说:“不敢。” 他跟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着摇摇头,笑了几秒,神色恻恻:“离那么远做什么?” 应缇看了下两人的距离,她想了想,又往边上挪了挪。 随着她这一挪,两人的距离又远了远。 楼淮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言一语,正合了应缇的意。 过了会,电梯停在了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走出电梯。 应缇认了认图标,正要朝E区走去找江航的车,楼淮唤住她。 应缇转过身。 他声音缓缓,倒是衬这安静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应缇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他的话。 他淡淡提醒:“你刚说跟我走。” 应缇点点头:“我跟你走了。” 他眯了眯眼,笑意微冷:“走哪里了?” 应缇状若无辜:“电梯是16层,我跟你走了16层。” 楼淮默了一会,似乎在琢磨她这话。 应缇见他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走没出两步,手从身后被人抓住。 不用想,抓住她手腕的主人是谁,应缇正想好好和他说道说道,话还没说出口,忽然一辆车停在一旁。 应缇还没回过神来,楼淮已经抓着她的手,连拉带拽,将她塞进车里。 等助理抱着衣服离开了,她带着唐小年从旁侧道绕过正门离开。 唐小年问:“怎么从这里走?”“应缇啊,姐今天大仇得报!爽!” 楼影扑到她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一下子喘不过气,挣扎着:“你……” “哎呀,太开心了,”楼影放开她,“得意忘形了,不好意思啊。” 应缇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水给她:“不是在黄沙地拍戏吗,怎么回北城了?” 楼影猛地灌了一大杯水。 一旁安静看热闹的郑森这时说:“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然后应缇不能熬太晚,明天早上九点我过来接你。” 说完,很贴心地带上门离开。 应缇笑了下,回头打量着楼影,笑道:“黑了不少。” “什么黑,老娘这叫小麦色,健康的肤色。” “好好好,我投降,小麦色,健康的小麦色。” 楼影闹了一会,躺在沙发上,滚了几圈,她支起上身,以一种极为妖娆的姿势说。 “冯舒意的UZ代言掉了。” 应缇挑眉:“这么突然?” “不突然,”楼影冷笑,“当初半路截胡我的资源,现在也轮到她了,报应。” 应缇听出了点别的含义,不过她不太确定:“你的意思是?” 楼影换了个姿势,双手托着下巴,脚丫子翘得很欢快:“你说呢?” 这下应缇是真的被震惊了。 虽说圈内资源互撕,以及半路截胡资源这类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应缇刚入圈第一年,有个角色的定妆照都拍了,结果正式官宣前期,剧组那边有变,说找到一个更适合的演员,就不考虑应缇了。 但是对于这种高奢代言又有那么一点不同,品牌对于一个代言人的考察期很长,一般三年打底,可以说是谨慎再谨慎,另一方面也可以说品牌足够的高冷。 应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楼影起身抱住她:“刚收到消息时,我也很惊讶,不过一想到是拿冯舒意手里的东西,哈哈哈,一个字爽!” 应缇为她开心,但同时也很忧心:“到时她是不是要发你的负面通稿了?” “发呗,”楼影浑不在意,“不就请水军买营销号吗?反正我这几个月都蹲在黄沙地拍戏,也是时候有些消息了。” “你和你的团队注意点。”她只能这么说。 楼影点点头,把玩着她的头发,说:“你知道谁在搞她吗?” 应缇反倒想起另外一件事:“前天她抢了宋饶的团队给她拍UZ的广告物料。” “哎呀,这就是报应,”楼影说,“你说,她好好按照UZ那边的计划拍物料不就行了,偏要作死,让你白忙活一场。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哈哈哈该。” 应缇听不明白了:“你什么意思?” “真听不明白?”楼影掰过她的肩膀,狐疑地看着她。 应缇笑:“是真不知道,我回临城看我母亲去了。” “哦。”楼影暧昧地看着她,“那你猜猜看。” “不猜。” “没意思。” 过了十秒左右,楼影又扒上她,凑到她的怀里,说:“是楼淮做的。” 闻言,应缇抬眼。 “惊讶吧?” “是的吧……” “你怎么好像都没反应似的。” “我要有什么反应?” 楼影说:“怦然心动啊,以身相许啊,爹的,这么霸气,敢搅黄你拍摄,就让她掉代言。不愧是我们楼家人。” 后面这句话听得应缇直笑:“都是一家人了。” 楼影甩了下头发:“都姓楼,又长得那么帅,先让他认祖归宗一分钟。不碍事。” “小心晚上你祖宗找你。” “呸呸呸,我祖宗只会保佑我赚大钱。” 女人焦急问道:“她不愿意卖,怎么办?” 男人说:“你我名字都在上面,她不卖也行,把我们应得的那份给我们,不给就告上法庭,让法院判??” 闻言,楼淮眼睛微眯,眸色幽沉沉的。 楼淮接过水,水瓶口刚扭开,正要习惯性地递给应缇,还没递出去,两双眼睛突然盯住自己。 应缇说:“他们吵得正厉害,我们就不要凑到跟前分散火力了,免得引火烧身。” 话是这么说的,不料,话刚落地,转角碰上了一堆来势匆匆的人。 应缇总觉得今天的意外真多。 不远处的冯舒意低了低头,鼻梁上的墨镜让出了一点位置,露出她满是笑意的眼睛。 简短的几句你来我往的问话,应雨曈再无它话。她喝了口茶水,也不在乎应缇在旁,当她空气一般,拿着剪刀修剪剩下的玫瑰枝桠。 应缇看了一会,穿过另一条幽静的小径,到了厨房。 沉默几秒,她走到流理台,掀开一只黄色的锅,果不其然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红糖冰粉,一旁有一架的玻璃罐,玻璃罐分别装着山楂碎片、花生、葡萄干、陈橘皮等。 她舀了一碗,吃了两口,眼里浮起一股潮意。 徐明恒又问:“那是怎么解决的?” 话落,应缇能确切地感受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很强烈的一个存在,她想当作是错觉都难。 楼淮漫不经心地说:“这要问你自己。” 徐明恒一头雾水:“你能不能痛快点,每次都让我猜??” 他话还没说完,楼淮就把电话挂了。他这一连续行为,可谓是行云流水。 应缇气结:“你这是强盗行为。” 楼淮合上门,乍然听到这么一句:“我想请你走,可你好像不是很情愿,我只好耍些手段。”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行驶在车流如织的道路上。 夜晚下的北城,流光璀璨,无不迷离。 应缇瞪了楼淮一眼,别过脸不说话了。 那边楼淮丢过来一件衣服,砸在她身上,应缇看了看,是一件西装外套。 再看他,已经褪去了原来穿在身上的黑色西装,内里是一件白色衬衫。 不用想,扔过来的就是他身上脱下来的那件。 应缇问:“什么意思?” 楼淮瞥了一眼:“你说呢?” 应缇低头看了下,将衣服还给他:“不必,我不冷。” 他投来一眼,含着点难以名状的意味:“你认为我送这件衣服是这个原因?” 应缇见他视线掠过她的胸前,她一恼,低头一看,抿了抿唇,到底是老老实实地穿上了他的西装外套。 她没系纽扣,而是拢了拢。 楼淮看见了,忽地,他靠到跟前。 后车座的空间本就不大,应缇坐的位置又是靠窗的,他这么一靠近,她的空间忽地变窄变小。她想退,却也退无可退。 应缇实在想不明白:“楼淮你……” 话还没说出去,楼淮已经伸出手,替她整了整西装外套,然后手停在纽扣的地方。 应缇呼吸一提:“你做什么?” 楼淮不作声,但手上系纽扣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最后一个纽扣系好,他抬眸,正好对上应缇的视线。 应缇却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想必她那幅画在今晚多少起了作用,至于多与少她不得而知。 不过这是次要的。??? 对牛弹琴了是吧?唯独立在她眼前的这落地玻璃,让她为之一震。 落地玻璃是一整面的,向两侧开阔。 落地玻璃窗外面是一处庭院,庭院今天白天应该是没打扫的,庭院的地上落了不少树叶。 庭院往外是一处游泳池,游泳池再往外是一处草坪。 整个后院的灯光应当是经过精心设计。 始终处于一种微薄、暖黄的光度,像极了人微醺的状态。 如果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读书、纳凉、工作,应该是很享受的存在。 应缇知道楼淮这人有钱,但她不知道,他这人还是会享受、感受生活的那一种。 正想着,一道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循着声源望过去。 楼淮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个小型的木桶、一根木夹、一块棉布。 他走到一处长条木桌停住脚步,放下手里的托盘,然后侧过脸,一双静默如许的眼睛朝应缇看来。 不消他说,应缇往他的方向走去。 楼淮拉开了一张椅子,声音淡淡:“坐下。” 也许是这屋子的装潢都是偏低饱和式的,应缇的心也静了许多,在楼淮说完后,她什么也没说便坐下了。 她这一举措,近似乖巧,惹得正在挑冰块放进棉布袋的楼淮停了手中的动作。 应缇不客气了:“你听得懂人话吗?” 楼淮却是看向她的身后,微微一笑。 很运筹帷幄的一种笑意,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弹指之间,任他随意摆布。 不得不说,应缇极其讨厌这样的笑容。 这类人对别人,往往是一种掠夺的姿态。 她前不久刚感受过。 现在再遇到,只想目不斜视地走开,沾上一点都嫌晦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略为不肯定的声音。 “阿缇?”声音无比的清澈。 应缇看着楼淮,身体都僵了。 转眼间,她的男朋友梁修泽已经来到了跟前。 “阿缇,我说背影像你,原来没看错。”梁修泽声音里满含侥幸。 还没待应缇反应,他站在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看着楼淮,说:“楼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楼淮看了一眼应缇,笑意直达眼底。 他唇瓣微动,说了句什么。 应缇已经听不到了。 梁修泽什么时候认识的楼淮? 她看着握手后相谈甚欢的两个人,脑海里一阵翻涌。 偏偏那厢楼淮不时用一副略带深意的目光看着她。 等她要去辨个含义,楼淮淡淡移开视线。 应缇想,这世界真的疯了。 她想,能帮到他就好。 这个念头一出,她猛地惊住,停下脚步,看着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的楼淮,懵懵的。 楼淮打开车门,不经意一个抬头,见她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自己。 夜色下,她一脸茫然,像是被什么问题困住了。 他等了会,见她没有动的意思,想到今晚能这么顺利,归功于她带来的那幅画。思考片刻,他重新关上车门,朝她走去。 距离她只有一步远的时候,他停住,低头。 一道黑影落下,挡住了身后幽微的路灯光亮,应缇抬眼。 一俯一仰,氛围沉静,个中情愫暗流涌动。 楼淮适时开口,问:“怎么了?”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够让她听见。 应缇想,她这是怎么了? 望着他清俊的一张脸,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从前,她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如今她却切身体会。 是荒唐,却也是切实心动。 可那又怎么样? 她和他的差距再明显不过,淮泥之别的两个人,往后也难再有接触来往。 短暂的心动,在现实问题面前,苍白得不值一提。 更何况,要是楼淮已经有另一半了呢? 她强力摁下那些让自己心颤心慌的情愫,及时悬崖勒马,以防自己会摔得更惨。 应缇说:“没什么。”顿了顿,又说,“谢谢楼总关心。” 楼淮眉梢微挑,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没再继续追问。 回去依旧是一路的沉默。 窗外夜色寥寥,浮光掠影般映在她的眼底。 应缇收回视线,朝楼淮的位置快速看了一眼。 他依旧是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感。 她想,只是一时的心动,实在没什么。 她这样安慰自己。 第 49 章 49 楼淮捏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应缇三个字在发呆。铃声响了很久,那头才接起电话。不等楼淮开口,那头第一句就是:“楼淮,我现在在忙,有事过会再说。”也不等楼淮出声,迅速又果断地把电话挂了。 也许是受过往老师和母亲的影响,楼淮一向喜欢认真做事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她一向是以欣赏的态度去看待他们。因此当应缇说出在忙,没时间讲电话时,楼淮也没再追打过去,只是静坐在沙发上,双肘叠在膝盖,脸颊埋在手掌里。 她等了半个小时,期间又将未完成的课件整理完毕,还是没等来应缇的电话。看了下时间,趋近中午,该是吃饭的时候了。她想了想,回房换了套衣服,抓过包包,穿鞋出门。 结束了冗长的会议,会议室已经人去楼空,就连周遭的空气因子都是寂静的。应缇陷进柔软的沙发椅,伸手揉揉发涨的太阳穴。临近年末,开不完的会议,整理不完的文件,接待不完的客户。以前生活有多轻松自在,现在就有多忙。这段时间的工作量像是两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双重压力下他就成了沙漠里累累前行的骆驼。随处可见都是荒漠。 至于为应有这么极端的想法,大概还是要从之前不欢而散的晚饭说起。过了半个月了,楼淮对于他早出晚归,不时加班没有任应一点怨言。偶尔打个电话过来,关心一下他的饮食休息时间已然是极致。 沙漠中的骆驼是见不到绿缇的,应缇自认他现在就是沙漠中的骆驼。寥寥无望的婚姻、积堆成山的工作量,形成两座无形的大山。后者尚可有回报,前者看来…… 一阵清越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应缇的遐想,是半个多小时前来电话的楼淮。 “嗯,刚刚在忙,现在才结束会议,怎么了?”应缇揉揉眉间,寻常地问了情况。 “你现在有时间吗?”楼淮站在马路边上,对面是冷漠的办公高楼,不久前才来过,现在又再次造访。 两次都是有事前来,一次是道歉,所以请应缇吃饭。今天来她却没了吃饭的兴致。 “有,”应缇抬头扫了眼墙壁上的时钟,十二点多了。开完会议同事们都相约去楼下解决午餐,他因为还有点私事,没有同他们一起。 至于私事,就是现在通话的楼淮。 “你在哪?”应缇闭眼靠着椅背上,说:“我接你去吃饭。” 周末,楼淮一般情况下只有三个去处——家里、实验室、高可可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我在你公司楼下。”红灯变绿灯,楼淮随着黑压压的行人穿过马路。 “你说什么?”应缇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落地窗前,一眼望下去,马路、车、行人与建筑融成一体,密密麻麻的像是正在爬行的蚂蚁。楼层太高,他根本看不清哪个是楼淮。 “我说我在你公司楼下。”楼淮有气无力地重复了一遍。 应缇退回到会议室桌,抓抓头发,有些烦躁:“你跑来我公司做什么?”可别说是来找他吃饭,这种事情楼淮做一次已经够让他震惊了,更应况那次还是为了高可可。 果然不出他所料,楼淮直白说道:“我有点急事找你,如果你下午没事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她顿了顿,直接改地点,“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回家说。” 应缇挂掉电话,面上一阵冷笑。楼淮要是有单纯找他吃饭的想法,在他们这场婚姻中他也不至于时时受气。 应缇气急,也就闹了些许脾气,打算先晾着楼淮一会。先是把助理叫进来,将一早上积压的文件一一签名完,又跟助理取消了下午的工作安排,挪到周一。 助理兢兢战战地在iPad上划来划去,看着像怕应缇再下达什么指令,耽误了她午休时间。 应缇起身走到门口,回头说:“有事随时联系我。”说完晃晃手里的手机。 助理连忙应下,心里想的却是:最好没事。 应缇走出电梯,经过玻璃门,走到隔壁的咖啡厅。楼淮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个青绿色瓷杯,她双手合掌,大拇指摩挲手背,神色不似以往的平静。 应缇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原本想抬步的脚这会却如千斤重,真是如书中所言:寸步难行。 最后还是楼淮先注意到他。她着急的时候,脑海里总是喜欢胡思乱想,为了避免这种越想越烦躁的情绪,她时不时回头看看门口,想着应缇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在不知道回头了多少次之后,渴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之内。 两人隔空相望,面色都相约地平静如水。 楼淮先走过去,她努力很久才勉强摆出一个笑容,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应缇说,然后替她拉开玻璃门,推到一旁,这个让楼淮先行的动作他做得很自然。 楼淮后知后觉结婚后,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应缇的动作里总是暗含着一股绅士。此时她又注意到他疲惫的脸色,眼底泛着青,平日里规整的西装此时也有了些许褶皱。他的西装一向是她打理的,这段时间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是不知是不是巧合,楼淮总碰不上清醒的应缇。 他现在的神态真应了书上那句话:尘满面。 看应缇现在的样子,下午应该是不用回公司。楼淮走在他身侧,侧头看他回道:“好。”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大马路上,而后驶进一条窄巷,饶了3条巷子,车子最终停在一户小庭院中。 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没有飘飞大雪,小时候课本书里描写的天寒地冻在她的真实世界里几乎很少经历。 临城靠海,平时能感受得最多的是湿冷,与温度与之相反的是四时常绿的植物。 楼淮站在高大,犹如一叶障目的榕树面前,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她与应缇第二次约会就是来的这里。 “想了很久,这段时间我公司事太多了,平时都没怎么一起吃饭。今天正好,故地重游。” 明明是一件很值得感怀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却透着一股苦涩的幽怨。不过楼淮此时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应缇话里的不对劲。 两人去了三楼的小包厢,应缇低头点菜,楼淮捧着温热的瓷杯,不时喝两口。 点得差不多了,应缇偏头看向楼淮,问:“你看下要不要再加些其他的。”说着就把菜单递给她。 这趟本不就是为了吃饭,楼淮对此没有任应心思。菜单都没看,就推回到应缇面前,说:“就按你的点,我没什么意见。” 见她说得这么直白干脆,应缇按了墙壁上的门铃,叫来服务员下单。门扉轻轻阖上,应缇不禁自嘲:那次约会前来,楼淮还会做做样子,浏览一遍菜单,然后适当性地加上两道大众菜式,婚后这种敷衍彻底灭绝,出去外面吃饭,向来是应缇点单,楼淮只说你点就行,她吃什么都可以。 因此出去外面吃饭的次数逐渐少得可怜。 回头想想,好像在这段婚姻里,向来主动的只有他。然而人的热情在遭遇一次次冷漠与事不关己之后,便会逐渐熄灭,慢慢的,就成了怨。 在楼淮说过“她是不会把心思放在一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人的身上”,应缇觉得此时的他就像一个怨妇。 饭桌上,只要楼淮保持沉默,那么直到吃完饭之前,她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是以当服务员将餐具退下,包厢又恢复原本的安静之后,楼淮过了好些会才出声打破这份寂静。 她似乎没有任应犹豫地问:“今天我妈来家里了。” 应缇喝茶的动作一顿,脸上带着嬉笑:“楼淮,你要不要每次总是以“我妈”来介绍我的岳母大人?” 听他一开口的注重点竟然是这个,楼淮一下子无言以对,斟酌一番,才道:“今天早上妈妈来家里了。” 来做什么,楼淮并没有说下去。 应缇先败下阵来,有些懒散地问:“然后?”他又将领带解开了些许,神色明显不耐:“妈妈来家里看我们怎么了,楼淮你要不要这么惊弓之鸟?” “不是,”楼淮第一反应是否认应缇的话,但很快她又闭嘴直接道明后面的内容:“妈妈说前段时间给你打过电话。” 原来是为了这事,应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时刻注意着楼淮的神情,见她有些慌张,他不免心里舒坦些,说:“是,这又怎么了?岳母给女婿打电话,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问题。”楼淮捏了捏手指,脑海预想了好几遍,却没想到今天的应缇却暴躁得很,她说:“应缇,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应缇五指敲着木桌,脸色变换无常,一会是苦笑一会是嘲讽,间或还有些许无奈,后面他似笑非笑道:“楼淮,你哪里看出我咄咄逼人了?” 这个架势有吵架的趋势,这不是楼淮的本意,再者有了前车之鉴,现在她只想好好解决问题。她直视应缇,说:“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们好好说话。” “楼淮,请你搞清楚,要吵架的人到底是谁。别把什么问题都往我身上推。”应缇有些烦躁,手指捏得紧紧的,话语倒像豆子一样一颗颗地往外蹦。 “好,那你说说我有什么问题,你指出来,如果我错了,我一定向你道歉改正。”楼淮说。 “现在才来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晚了?”应缇冷笑两声,丝毫不客气道。 “应缇,你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 “我说话阴阳怪气?楼淮,这话也就你说得出来。”应缇干脆起身走到靠窗的位置。时值正午,来闲庭山庄吃饭的人并不少,院里进进出出,真是络绎不绝。远近闻名的悠闲圣地,时下他们却来这里吵架,不知道是不是闲得荒。 这话一出,楼淮一下子就没了下文,她在想,应缇为什么说这话。还没等她想明白,身后的应缇又幽幽然道:“我大约知道你今天来我公司找我什么事了。” 事情回到最初的原点,楼淮静静地等下文。 “妈妈之前打过我几次电话,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带你回家吃饭。至于吃饭要说些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应缇环抱双臂,冷冷地说:“就这些,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楼淮摇摇头,赵荔为什么打电话给应缇,然后回家吃饭的目的是什么,她比任应人都清楚。赵荔就是猜中了她会找借口不回家,反正每个月生活费打过去就是了。于是转道找上应缇。 但她不知道,上回那次吃饭导致两人回家大吵,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回家吃饭。后来赵荔再来电话,应缇就推脱工作忙,过段时间再回家。至于过段时间是多久,就不得而知。 闲庭山庄的包厢装置的是隔音墙,因此屋里怎么大声说话,外面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听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楼淮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跟我说?” 应缇扫她一眼,目光挪移道窗外繁茂的榕树,他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回答楼淮:“跟你说有什么用,跟我给妈的理由不是一样的。搞不好你们还会在电话里吵一架。” 最后这句话应缇憋了很久,终于还是置气般地说出来。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含义在里面。楼淮听到最后,整个人像垮了一样,原本笔直的背脊瞬间弯曲,整个人低伏着。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地底压抑良久而后发出,她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下次要吵架记得选个好位置。”应缇低伏到她耳旁,低缓地说道。这个动作对恋人或夫妻来说,应该是极其暧昧又温暖的姿势,可现在,楼淮只觉得周身冒着一股寒冰,慎得慌。 “应缇,你说话不必这么拐弯抹角。”楼淮咬着牙一字一字句道。 刚结婚那会,两人对彼此的称呼都是直呼其名。楼淮是觉得方便,应缇却闻出了一丝甜蜜的味道。尤其每次楼淮被应缇折腾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就喜欢喊他名字,连名带姓地喊,当时还觉得是夫妻间的情趣,到了今天,却深觉透露着嘲讽,一种彻头彻尾的嘲讽。 应缇双手伏在楼淮所在椅子的两侧,自我嘲弄般说道:“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叫我名字是种甜蜜,真是可笑至极。” 在这场婚姻,楼淮本就理亏。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应缇多少是奔着喜欢她而去结婚的,而她不尽然,这点上她是自私的。 应缇将架子上的大衣搭在手腕间,走到门口,拉门把的动作一顿。本来冷了这么多天,多少以为楼淮是来握手言欢,只是没想到。有时事情走到了最难的困境,不让它再更难点,都有点对不起自己。这样一想,应缇转身回到楼淮身旁,继而按住她的双肩,靠在她耳旁一字一句道:“你因为什么跟我结婚,你自己最清楚。” 听到这话,楼淮心中最隐秘的一块就这么猝不及防暴露到台面上。她转头看向应缇,脸颊划过他的唇角,然而她现在没有任应旖旎的心思。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应缇很满意她的反应,她因为惊讶的双眼此时直直地瞪着自己。他本就极其喜爱她的眼睛,见她这样,伸手摩挲她的眼尾,只是一瞬,很快就离开,快得像是楼淮的一种错觉。 “以后别和妈妈在家里吵。”应缇离开时就留下这么一句话。 第 50 章 50 窄小的空间,应缇呼吸都变轻了许多。 楼淮这一眼,停得有些漫长,长到应缇暗暗遥想,他到底在看什么。 很快,楼淮解决了她的疑惑。 只听楼淮不紧不慢地说:“16层的电梯,路程太短。” 应缇一头雾水。 他笑了笑,笑意漫漫:“18层地狱比较适合你和我。” 应缇愣住,待她仔细一想他这话,送了两个字给他:“疯子。” “疯子?”楼淮念了下这两个字,手里拿着一枚什么,目光灼灼,“那你这是什么?” 应缇一看,她别在裙子的水晶胸针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楼淮手上。 这个疑惑刚起,她随即想到刚才他过来帮她系扣子的情形。 越想越不对,怎么都是一股图谋不轨的氛围,她故作淡定:“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既然您喜欢,拿去便是。” 楼淮将胸针拿在手上看来看去,冷不防听到‘您’一字,他目光一顿,手指轻轻一拨,那枚微型摄像孔落在手心。 应缇唇线倏地抿紧。 他朝她看过来,说:“我不想听到‘您’一字。” 应缇岂能如他所愿:“我这是尊重您。” 楼淮眼眸一敛,暖黄灯光中,衬得他更加不可捉摸。 应缇再一次觉得,她可太讨厌这种高深莫测的幽远感。 此时,车正好停下。 应缇往窗外一看,这一看她的怒气就上来了。 车停靠的地方正是梁修泽任职的公司,她中午刚到这里来找过梁修泽一起用过午餐。 她问楼淮:“你什么意思?” 楼淮把玩着手里的胸针,不紧不慢地说:“这些天我又想了想,梁修泽那个项目我可以重新投资。” 应缇自然不相信他的话,“楼先生,说话直接点,拐弯抹角没什么意思。” 他抬眸,眼里含笑,手里的胸针被他一点一点收紧。 半晌,他说:“我重新投资,你和他分手。” 应缇看他像看个神经病:“两者没必然联系,再者你无权命令我。” “是吗?”楼淮又松开左手,一枚胸针和一枚微型摄像头静静地躺在他掌中。 应缇看得刺眼,径直别开眼。 楼淮问:“那就说说你今晚弄这么一出又是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应缇实在不明白。 “先前我觉得你聪明,现在看来,”楼淮将胸针连着那枚微型摄像头扔出窗外,收回目光,看向应缇,“你简直是不自量力。” 她那点算计确实犹如蚍蜉撼树,说不定最终根本不能伤到张胜丝毫,反而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可是她如今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所以就算此时被拆穿了,她也不恼,甚至有点想笑。 她说:“也许在你看来,我确实不自量力,可你不在我的位置,就不要随意评价我。” 楼淮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淮淮。 想都不用想,他不开心了。 但是,这又关她什么事? 应缇又说:“我和你素不相识,毫无交集,你不配评价我。” 说完,她解开西装,扔给他,转身就要下车。 门却打不开。 她转过头看向楼淮:“请把车门打开。” 楼淮一动不动,只是目光淮淮地看着她。 应缇只能冷静地再次重复一遍:“我要下车。” 几乎是说完的一刹那,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惊呼和挣扎,将她往前一带。 慌乱之中,为了不让自己摔倒,应缇一只手撑在座椅上,一只手由于惯性,直接压在了楼淮的腿上。 楼淮高她许多,因此,这么一顿折腾后,应缇是以上身微仰的一个姿势面对楼淮的。 两人的距离,仅用厘米可计。 应缇很不喜欢这样的距离。 实在太过太压迫。 而且,楼淮随时可以对她做点什么。 她仿佛是他已然擒获的猎物一般,要如何处置,全凭他乐意。 应缇收回压在他腿上的右手,刚收到一半,楼淮不声不响地揽过她的腰,往他身前一捞。 这下可糟糕了。 厘米间的差距不复存在,她几乎靠在了他的身上。 应缇仰起头,正要出声怒斥。 楼淮低下头。 片刻之后,应缇的唇瓣覆上了一层冰凉的触感,再之后,她睁大了眼睛。 楼淮不由分说地吻住她。 应缇挣扎,用手推搡,楼淮用右手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尚在挣扎的双手固定在身后,然后用左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他的吻更是毫无章法可言,似乎只是想让她闭嘴,让她安静下来。 应缇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简直想拿个锤子敲开楼淮的脑袋,看看他的大脑构造是什么样的。 吻技不行就别搞强吻那一套。 挣扎是徒劳的。 应缇晚上为了赴这个酒局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会经楼淮这么一折腾,她几乎没了力气。 她渐渐安静下来,整个人不复刚才的嚣张气焰。 许是注意到她这点,楼淮也慢慢放松。 他的动作没有刚才那么急切,或者说是粗暴;他变得温柔,小心翼翼了许多。 就是这一刻。 应缇趁他一个不注意,狠狠地、用力地咬了他一口。 他嘶的一声。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蔓延在两人的口腔。 楼淮放开了她,不过手还是维持原来的动作,只是他的唇离开了她的唇。 他的脸离她还是很近,只要谁稍微往前挪下,两人的鼻尖一定会触碰到。 楼淮看着她,然后用左手摸了摸被咬破的唇瓣,指尖沾了点血,他抹开。 应缇挑衅地看着她。 楼淮定定地凝视她,声音低低的:“你宁愿去找那只猪,宁愿与他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愿接受我的提议。” 应缇笑了:“是。” “很好。”他眼底浮上一丝笑意,可接下来的话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我后悔了,我不想做你的情人。” 应缇神色不变。 楼淮揽住她,降下她这侧的车窗,他忽地说:“看外面。” 应缇不知他这么说是要做什么,但是她就这么顺着他的话往外看去。 窗外不远处,一群人从办公大楼出来。 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不知人群中谁说了句什么,一群人哈哈大笑。 七八个人中。 应缇的眼睛只看得到一个人。 梁修泽也在笑,不过他笑得较为克制,或者说是有礼貌的一种笑。 他像融合在人群里,又像游离在人群之外。 但无论是哪种,他此时恰到好处的笑容是让人舒服的。 最初,应缇之所以一眼就喜欢上他,便是因为这笑容。 很有分寸感。 忽然,楼淮贴在她的耳畔,用着近乎低语一般的声音:“和他分手。” 应缇瞬间睁大眼,她看着梁修泽步下楼梯,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的面目越来越清晰。 应缇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它很强烈。五天后,应缇的戏份杀青。男女主则还要再拍半个月,她请剧组人员吃了顿饭,当晚飞回北城。 江航过来接她,看她眼底一片青黑,说:“先休息两天,接下来的工作之后再说。” 上了车,应缇问:“我之前托你查的资料呢?” 江航指了指副驾驶的抽屉:“都在里面。” 应缇打开抽屉,一个文件袋摆在她面前,她看了一会,拿出来解开。 她默不作声地翻过一张又一张的A4纸。 江航适时说:“能查的东西不多,不过据知情人士说,梁家老爷子膝下共有六个子女,四男两女,此次梁老爷子病重,六个子女都不安分,私底下都在算计遗产分配的事。其中当属三儿子最不安分。” 这三儿子便是梁修泽的父亲,梁承宇。 应缇合上资料,放在膝盖上。 江航又说:“此次梁修泽被调查一事,是他的二伯有意而为之,本以为是想将他踢出局,没想到梁承宇还有一个私生子。” 应缇转过脸:“如果楼淮到时在股东大会投梁修泽一票,他的胜算有多少?” 江航默了一会,说:“楼淮除了自己手上的股份,另外还有两个大股东站在他这边。所以现在梁家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拉拢他。” 虽然江航没有明着回答她的问题,但答案再明显不过。 应缇在公司分配的公寓休息了两天,这两天她睡得昏天暗地的,不分白天与黑夜。 梦里,始终有道淮淮的声音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该做选择了。 第三天晚上,应缇坐在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如华的城市夜景,看久了,难免苍凉寂寞。 距离楼淮那晚留下那句,‘我把这个选择交给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由你来告诉我’,今天已是第八天,而再有七天,就是梁氏集团的股东大会。 梁修泽的未来该何去何从,答案就在那一天。 江航递过来的那一份资料中,现在梁家人手上的股份可谓是不分上下,谁也没有压谁一头的局面。 因此,楼淮手中持有的股份以及他背后的两个大股东的股份,在这场家族争斗中是举足轻重的。 梁家那边已有不少人见过楼淮。 梁修泽的母亲王雅欣是最后一个,她的筹码是北城的一个度假村项目。这个项目本是楼淮势在必得的,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最后落到了梁氏集团手中。 至于,楼淮届时会如何选择,事情的关键人在于应缇。 她摇头叹息,命运是如此的可笑。就在几个月以前,她的个人生死还抓在张胜手里,如蚂蚁一般被人拿捏。现在,时局变转,她再次被迫进入另一场生死的抉择中。 不过,这次拿捏别人生死的人成了她。 她想,明明她已经答应王欣雅与梁修泽分手,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为何到头来,她还是绕不开梁修泽。 她以为,之前的让步,已经是救了他;然而楼淮那晚说过的话,无不在告诉她,这还只是个开始。 想到楼淮,应缇至今想不明白。 以楼淮的地位,他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什么独独抓着她不放。 次日上午,她从纸箱翻出楼淮那晚留给她的名片。 那晚他说完就送她回了剧组所在的酒店,离去前,他似乎想到什么,递给她一张名片。 他说:“我想你没有存过我的号码。” 他所言非假,应缇无言以对。 他又说:“半个月的时间,应缇,在我还没正式做什么事时,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考虑是否要拨通上面的电话。” 应缇当即震惊:“你刚说过,你以后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楼淮淡淡一笑:“我有说过吗?” 什么叫厚颜无耻,这就是,前边刚说过的话,转眼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应缇拿过名片,塞进包里,下车回到酒店房间,她当即扔到垃圾桶。 半夜的时候,她又将皱得不成样的名片从垃圾桶找出来抚平。 回到北城,她昏睡了两天,既不愿去面对这张名片,又不愿去想梁修泽的事。 两天的躲避后,她又要再次面对现实。 她一边看着名片,一边在手机屏幕按数字。 11位的数字,她前前后后按了有十来分钟;确认号码是否正确时,她又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是否要按下拨通建时,她又纠结了十分钟。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犹疑不定的时候。 决定和张胜鱼死网破的时候,没有。 梁修泽母亲拐弯抹角要她和梁修泽分手,将她的不堪摆在台面上说的时候,也没有。 到了楼淮这边,她却举棋不定。 张胜和王欣雅不一样,在他们面前,她尚有退路可退。 楼淮不同。寥寥的几次接触,应缇避他如蛇蝎,她宁愿被另外两人侮辱,都不愿和楼淮沾上一点关系。 这么疯,这么极端,这么具有侵略性的人。 如果真的到了他身边,她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吗? 恐怕连抽筋剥皮都是轻的。 再想到梁修泽,应缇闭上眼,毫不迟疑地按下了那串号码。 手机响了两声,那端有人接起。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流淌在寂静的室内。 应缇凛着呼吸,她连动一下都不敢。 那端的人没听到这边的声音,也不急,照样的一声不响。 时间缓缓流逝。 淮默在两端蔓延。 良久,应缇认命了般,低下头,轻轻出声:“我该去哪里见你?” 等了一会,那端寂静无声。 应缇头一次感到一阵锥心的折磨。 她又问:“楼先生,我该去哪里见你?” 话音刚落,手机那端传来楼淮的声音:“我以为你会在最后一天再来电话。” 听到这话,应缇感觉无形被抽了一耳光,力道是轻的,落在脸上,却是疼痛阵阵。 她说不出话。 楼淮默了一会,说:“我派人过去接你。” “啪”,又是无声的一巴掌,甩在她另外半张脸上。 楼淮的两句话下来,应缇脑子里懵懵的。 楼淮见她还是不应声,淮淮说道:“待会有人过去接你。” 随即他就要挂电话。 应缇这才清醒过来,她说:“不用。” 等了两秒,楼淮问:“不用什么?” 应缇捏紧了手机,说:“你把地址给我,我自己过去。” 那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问:“有必要吗?应缇。” 应缇深深呼了一口气,眼神坚毅:“有必要,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却不能放着不要。” 楼淮轻轻笑了下,他的笑声很淡,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很不当一回事。 应缇听得头皮发麻,她想挂掉电话。 摁断就听不到了。 可是她的手迟迟不动。 过了会,楼淮冰冷淡漠的声音通过电流,匀速地传过来,滑入她的耳膜。 他说:“应缇,那你最好想清楚,来了,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不知为何,闻言,应缇笑了。 她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道笑容,讽刺地说:“楼淮,先不说你有没有给我留过退路,我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 她将它宣之于口:“你做梦,不可能。” 楼淮听到这话也不急,相反的他很镇定,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像在安抚应缇颤栗的灵魂。 “我是不是做梦,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的语调是平缓的,甚至是柔和的,丝毫听不出威胁的意思。 此时此刻,应缇想到了张胜,那个由原先的盛气凌人到跪地求饶,不过也就是眨眼间的事。 她不知道楼淮递给张胜的牛皮袋里是什么东西,但一定是能给张胜致命一击的东西。 不然他不可能看完后,整个人跟松了气的气球一般,完全没了生气。 应缇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偏偏,楼淮还是不放过她。 他善意提醒她:“他过来了。” 应缇如惊弓之鸟,朝窗外望去。 楼淮说的不假,梁修泽一群人过来了,再有十来米,他们便会经过他们的车。 更有甚至,如果有人朝他们这个扫一眼,就会看到车窗内的应缇和楼淮。 这让应缇的心突突地狂跳。 那晚楼淮送她回家,结果遇上了前来碰运气接她的梁修泽。 那个场景,始终令她害怕。 现在,仿佛旧景重现。 她朝窗外看去,那边的人离得更近了,甚至,原本和人正在说话的梁修泽无意朝这边看了一眼。 应缇心下一慌,想都没想,别过头。 她无处可躲,楼淮已将她桎梏在窄小的天地里,她能躲避的地方唯有他。 不消犹豫,她整张脸埋在楼淮的肩膀上。 她的心跳得厉害。 梁修泽看到了吗? 虽然路灯明亮,但夜色那么浓,他又有轻微的近视,应该是没看到。 她反复安慰自己。 梁修泽没看到。 这时,楼淮轻声笑了笑:“他们走远了。” 应缇不为所动。 楼淮又道:“如果你是心甘情愿地对我投怀送抱,我乐意接受。” 应缇恍如梦醒,身体随即往后侧,贴着座椅。 她似乎被吓到了。 整个人的光芒全然暗了下去。 一点也看不到刚才和他争辩的明亮模样。 楼淮某根神经被触动到了,他顺着那点猜疑,漫不经心地说。 “应缇,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踩死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应缇睁大眼睛看着他。 楼淮的猜疑得到了验证,眸光敛了敛,身体某个地方却一直在下淮,一直下淮。 他抓住应缇的手腕,像是要抓住她,陪他一块坠落。 刚刚的那股漫不经意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冷森森的寂然。 他说:“应缇,不信的话,我们拭目以待。” 应缇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不卖呢?” 林汀晚和应明凯面面相觑,过了会,应明凯难为情地说:“阿缇,不是我们非得卖这房子,实在是家里缺钱。你妹妹学琴要考级了,你爷爷那房子太小了,钢琴装不下,我就想换套房子,但差了点钱。” 他这边说完,林汀晚接上:“你哥哥那边要结婚,首付还缺一点,还有你弟弟,他明年要中考了,补习费上万。” 应缇平静地听完,目光扫过父母:“这和我有关系吗?弟弟妹妹是和我多少有点血缘关系,你的继子可和我没关系。” 林汀晚尴尬:“都是一家人。” “你们从来没把我当作一家人。” 应明凯啧了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些年我们也没亏待你。” 应缇冷笑:“我读大学到现在,你们给过我多少钱?” 像是被踩到痛点似的,应明凯和林汀晚瞬间不说话了。 隔着一面镂空雕花屏风,将他们对话一字不落听下的徐明恒等人,神色都有些不自在。 柳依棠照旧关心楼淮的个人问题,趁着好友的孙女陆希媛来北城游玩,便想方设法安排两人独处。楼淮表面上不好拂却奶奶的心意,私底下就把无所事事的徐明恒拉来一起吃饭。 这些天徐明恒带着陆希媛尝遍了北城的特色美食,陆希媛实在不好意思,于是做东请他们吃家乡广城的茶点。 这家茶餐厅的味道偏地道,环境雅致,是个用餐的好去处。 徐明恒直夸陆希媛会选位置。 谁料,竟然会遇到熟人,还听了一手人家的家事。 实在尴尬。 眼看楼淮神色平静,眉间都没动一下,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不过他就那冷淡的性子,徐明恒倒不在意。 主要是考虑到陆希媛。 徐明恒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 【老徐:要不我们先走?一直听人家家事也不是个事。】 【希希:我都可以。】 只有楼淮没表达意见。 徐明恒看他手机就搁在一边,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看手机。 楼淮拿起手机,瞥了眼,淡声说:“你们先回去,我待会还有点事。” 徐明恒看陆希媛,后者摸了下脖子,点点头:“我明天还要赶飞机,想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她看向楼淮。 楼淮说:“徐明恒送你。” 徐明恒朝他白了个眼,然后笑着对陆希媛说:“能护送美女回去是我的荣幸。” 陆希媛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走时朝楼淮坐着的位置看了眼,见他眉眼低垂,似乎在想什么事,至于自己的离开他是半点都不在意的。 她笑了笑,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个情投意合,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也没必要专盯他一个人。 想清楚这点,她头也不回地随徐明恒离开。 两人走了不到两分钟,隔壁桌沉寂许久的说话声再次响起。 应缇说:“你们的难处你们自己解决,房子我不会卖。” 林汀晚叹气道:“你不是说以后就留在北城生活了吗?趁着现在临城房价高,把老房子卖了,钱留在银行吃利息,将来你要在北城买房子也有钱不是?” 说完她朝应明凯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立马附和道:“你妈妈说得没错,这临城的房价一天一个价,最近行情好,咱们早点脱手。” 应缇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们,说:“好难得。” 林汀晚听不懂:“什么意思?” 她说:“这么多年,恐怕今天是你们最和谐的时候。” 听到这话,林汀晚和应明凯神色相继难看。 应缇说:“知道爷爷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一起加上吗?” 两人沉默。梁斯晏最近新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一位网红,刚在一部剧里初露头角,她所饰演的角色反响还不错,可以说是迈出了从网红过渡成演员的第一步。 今天正好女朋友要来城西这边面试一个新角色,她前后在他身前暗示了几次让他陪她一块去。两人刚交往不久,感情正是浓厚的时候,女朋友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的,梁斯晏自然是一一满足。 他想着近来也没什么大事,闲着也是无聊,就当换个地方玩手机。 这不,女朋友刚试镜完,两人从楼上往楼下走。 赶不巧,撞上了应缇和冯舒意对峙的一幕。 他连连啧啧几声。 身旁的小女友无不艳羡:“什么时候可以像冯舒意一样红就好了,抢人家的拍摄团队也这么嚣张有底气。” 听得梁斯晏直笑:“你的志向就这么点?” “不然跟你似的。” 梁斯晏掰过她的脸,凑近了:“我是什么呀?” 小女友哼了哼:“酒肉快意人生呗。” 说得梁斯晏又是阵阵笑意。 两人看完了戏,亲亲我我的下楼梯,下了几层,梁斯晏的脑子好像离家出走回来了一般。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冯舒意她怎么了?” 小女友白他一眼:“又分心了吧,你什么时候能听我好好说话。” “好好好,待会回家好好赔偿你,你先跟我说说刚刚冯舒意怎么了。” “我说,我要是像冯舒意这么红就好了,走哪里都横着,看到不爽的人,截胡资源算什么,抢了拍摄团队让对方白忙活一趟更是自在。” 梁斯晏听完,脸都白了一遍。 想起应缇走时说的那句“先撩者贱”,不禁后背发凉。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原来也这么会说狠话。 他当即甩开小女友,拿出手机。 小女友皱眉,不高兴了:“怎么了,你看上那个什么应了?刚才就看你盯着她看,要不是楼这么高,你都能直接跳下去了。” 梁斯晏没有一丝被冒犯到的意思:“你先消停会,我发个消息。” “发什么消息,怎么,想动用你的关系帮她啊?” 小女友也就是逞一时嘴快,说话压根没过脑。不过看梁斯晏低头认真地思考着怎么打字,还一边念念有词。 她不禁慌了,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怎么着也得等利用完再甩了不是? “亲爱的,”她凑到梁斯晏跟前,低头往他手机上瞧,“你不会真找人帮她吧?” 梁斯晏将手机熄了屏,捏了捏小女友的脸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哥哥我还不够格。” “那谁有资格啊,竟然比你还厉害。” “你很羡慕冯舒意?”他换了个方式问。 “那当然,如今谁不羡慕冯舒意,”小女友还是好奇,“到底谁比你还厉害啊,你还没说呢。” 梁斯晏冷冷笑了下。 “一个能让冯舒意再也不能横着走的人。” 她看看他们,又深吸了一口气,说:“他觉得你们不能给我一个家就算了,他给我。可是今天你们突然找到我,说要为了你们的家庭卖掉这套房子,你知道我接到你们的电话时,我有一刻是那么想的,你们忽略了我这么多年,这一次你们是不是注意到我了。所以我刚下班,来不及吃饭就赶过来见你们。” 她顿了顿,笑道:“可惜不是,从始至终你们想的只有你们自己。”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 林汀晚叫住她:“阿缇,我和你爸爸决定了,这房子是一定要卖的。” 应缇觉得,刚才那些话是白说了。 她脚下一停,没回头,说:“房本在我这,没我同意,你们卖不了。” 话落,也不管他们是何反应,应缇快步下楼。 她走得格外匆忙,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楼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半晌,他抽了张纸,擦干净手,起身离开。 路过隔壁桌的时候,他侧目,朝里面看了一眼。回到公寓,郑森供着她,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生怕她一个不适闪了。 她放下杯子,笑:“得了,有什么说吧。” 郑森搓了搓手:“你知道明天的拍摄团队是谁吗?” “不知道。”她顺着他的台阶问。 “洪雯雪。” 应缇睁大眼。 郑森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惊喜吧。” 应缇捂了下嘴:“简直太惊喜了。” 洪雯雪是摄影圈有名的一位大师,早年她的作品以感染力而出名,后来她也有参与一些艺人视频的宣传拍摄,也曾独立制作过几支质量上乘的短视频以及电影画面拍摄。 她出的作品不多,但都属于精品。 只是这些年,她不再有过什么作品,有小道消息说她居隐山林去了。 惊喜之后,她不由得好奇,便多说了一句:“我以为她不再出来了。” 郑森说:“听说她之后还有一个项目,好像是部网剧,她做画面拍摄指导。” “有说什么剧吗?” “没打听,你要是想知道,回头我问问。” 过了一会,郑森清了清嗓子,说:“还有一件事。” 应缇下意识问:“什么?” 忽地,门外传来门铃的响声。 郑森神秘一笑:“让事件的主人跟你分享。” 应缇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不过毕竟是一起走过了三年的工作伙伴,她很配合:“让我看看是什么喜事,把你开心成这样。” 她走到门口,打开门。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 心中掠过一阵诧异,面上仍是不为所动,他神态自若:“怎么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拧开瓶口的矿泉水瓶递给应缇。 Lisa没什么心眼地说道:“你初来乍到,我们俩当着你的面说这些,好像不太好……” 说着说着她注意到楼淮递水的动作,剩下的话全部吞回去,她脸庞微侧,疑惑地看向应缇。 随着Lisa的沉默,车里落地无声,幽幽吹过来的冷气无秩序地流动。 形势扭转,这下换成应缇被两双眼睛盯着。 尤其Lisa眼里充满了好奇,不时眯眼,眼神似有威胁。 反观楼淮淡定许多,明明是始作俑者,他恍若局外人。 应缇目光稍下移动,随后落在半空中的矿泉水瓶,她自然没接,反而不留痕迹地拿过一旁新的矿泉水瓶。 以前喝水的时候,总是楼淮拧瓶口,应缇主要负责喝。她压下心里的思绪,一边喝一边留意楼淮的反应。 当事人此时大梦初醒,他收回手,面上没有丝毫慌张,眉头都没挑一下,极其淡定地喝着矿泉水。 自始至终没有为自己的一时失态做解释。 这之后,一车安静,Lisa也没再发话。 到了海湾城停车库,正好和贺山等人相遇,Lisa打开窗户朝他们摇手,说让贺山带着楼淮先上去点菜,她们停好车再上去。 应缇和楼淮隔空对了几秒视线,而后各自若无其事地错开。 贺山是个随和的性子,跟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对方又是自己的同桌,自然当仁不让。 楼淮先一步上楼,应缇停好车,锁好车门,走到Lisa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 Lisa双手抱胸,而后摸摸下巴,斩钉截铁地问:“你和楼淮认识。” 应缇愣了一下,她将车钥匙放回钱包收好,抬头笑道:“怎么说?” 不否认不承认,而是将问题重新抛回Lisa这里。 “怎么说,”Lisa眯了眯眼,“刚刚为什么他只拧水瓶给你?动作也太熟练了。” 应缇心中一动,不过眼下她要解决的是Lisa的怀疑,她隐去心里的丝许怪异感,不以为然道:“这是绅士行为,兴许他本来是要将水瓶递给你,没想到你先喝上了。” 越说越有理,应缇都快说服自己了:“是这样子,他总不能再给你一瓶水。”说着她按着Lisa的肩膀,走向电梯。 走进电梯,应缇按下“3”这一数字,Lisa似乎才醒悟过来。她听见Lisa问:“我刚才是不是太有男友力了?或许应该示弱一下?” 应缇笑而不语,过了会巧妙地转移开话题,说起了午餐的菜单。Lisa喜欢港式茶点,转而兴致昂昂地点菜。 Lisa担忧:“贺山他们应该不会忘记我要点的菜吧。” 应缇回:“没关系,没点我们待会加上。” 她一边回着,时刻注意Lisa的反应,对方已经放下适才的疑惑,一心扎在午餐问题上。应缇心里一阵宽慰和舒坦,这事算是翻篇了。 第 51 章 51 晚上楼淮买了一堆菜回家,正要清洗,门口传来声响,她擦擦手走到门口,应缇开门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串钥匙。 “回来了。”楼淮笑笑,而后很自然地接过他的电脑包,自然又熟稔地问了一句:“今晚要加班?”她盯着怀里的电脑包看向应缇。 从进门就开始发愣的应缇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楼淮刚刚问了什么来着?她拿我电脑包做什么?一连串的问号占满他的脑海,以至于楼淮将电脑包拿去书房放好再回到原地时,还是没等到回答。 她盯着二楼卧室半掩的房门看了一会,这才摇摇头进入厨房继续刚才还没开始做的事。 楼淮吃东西也奇怪,比如吃鱼,她喜欢吃鱼头和鱼尾巴。尤其是干煎一类的,又香又脆。而应缇每次见她这样,又是要说她放着肉不吃专挑骨头。嘴上这么说着,每次倒是乖乖地都把鱼头鱼尾夹到楼淮碗里。 应缇进厨房的时候,楼淮正在处理买回来的红娘鱼。摊主处理鱼的速度快准狠,但是很多情况下,鱼鳞都处理不干净。每次买鱼回来,烹煮之前他们自己总要再刮洗一遍。 楼淮刚处理完第二条红娘鱼的鱼鳞,应缇站到她身旁,从容且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已经处理干净的鱼和工具,说:“你去折菜,这些有腥味的我来。” 楼淮盯着他看。 窗外暮色将沉,落日余晖穿过大楼,光影打在转角的青色墙壁上。远处的道路上还间或传来行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得不是很真切。 但这就是平常日子里的生活映照。 应缇对上楼淮的眼睛。她是双眼皮,眼睛大又亮,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喜人。应缇心内一动,趁着楼淮发愣的期间,低下头擒住她的嘴唇,含着她的嘴角轻轻浅掠。 回过神来的楼淮不自在地别过脸,躲开他的碰触,低头小声说:“你没闻到一股腥味吗?” 原本一本满足、自鸣得意的应缇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被噎了一枪,仍旧坚守最后的阵地,强词夺理道:“那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知道你这么看着我,我很……”话头及时止住,应缇将手里收拾干净的鱼放到竹篮里,重新取了一条鱼,埋头刮没处理干净的鱼鳞。 他话说到一半旋即又沉默,楼淮盯着他的侧影看,很没自觉地往火.线上踩,问:“你怎么了?把话说完。” 无辜无辜,就你会装无辜。应缇没好气:“没什么。”然后觉得不对,又赌气般地加了一句:“你以后别那样看着我。” 楼淮拿剪刀剪袋子的动作一顿,不是很明白地问:“哪样看着你?” 这要怎么回答,谁来教教他。应缇觉得他要疯了,他直接一刀切掉后路,没有商量地说道:“就是别看我。”说完手里紧紧一扯,鱼头被他掰断了。 一旁的楼淮没看到水槽里的动静,平日里得过且过的她这时却是来劲了,穷追不舍地问道:“为什么不能看你?我们是夫妻又不是陌生人,为什么不能看你?” 原来还知道两人是夫妻啊。应缇扔掉手里掰扯断掉的的鱼和工具,动作快速地走到洗手间打了洗手液洗了两遍手,然后回到厨房。他有些意味难名地看着楼淮。手里的拳头捏着紧紧的。 楼淮从他握紧的拳头移到他难看的神情,正想出口问:“你怎么了?”结果应缇快步走过来,一手抚住她的右脸颊,一手拦住她的腰际。在楼淮受惊懵懵的注视中,低头吻住她的唇。 家里的洗衣液洗手液都是薰衣草的味道,应缇刚洗过手,周遭流动着一股薰衣草的气味,香气浓烈却不令人反感。 这是楼淮最喜欢的味道。起初应缇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习惯它。 中间换气的时候,应缇轻轻离开她的皮肤,对上她甚是不在状态的神情,心情顿时愉悦。他低声缓缓说道:“闭眼。” 声音很柔和,在夜晚的滤镜下,更使这把声音变得静谧许多。 已经呆愣住的楼淮眨眨眼,然后乖乖地闭上眼。 很久以后,直到唇瓣温热的温度慢慢抽离,楼淮这才缓缓睁开眼,落入应缇细长含笑的眼睛。夜色铺满玻璃窗外的地界,周遭一片寂静,偶尔有邻居说话声传来。 她清晰地听到应缇说:“我亲我老婆怎么了?” 他说这句话时有一股熟稔和自然,略带喜悦的音调,字字落心。有那么一瞬,楼淮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怪怪的。 陶然来的时候,楼淮和应缇已经准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 “姐姐,好久不见。”陶然脱下大衣,三两步走过来,抱住楼淮,嘴里不时嘀咕着:“前两次回叔叔家里,都没有碰上你们。我最近又忙,也没时间来看你们。” 说到老宅,楼淮原本含笑的双眼顿时蒙上一层失落。 她拍拍陶然:“工作很忙吗?我最近忙着毕业生论文的事,一直没时间去找你。” 陶然走到餐桌前,看看菜式,然后说:“还行吧,每天都踩着deadline生活。” 楼淮看她苦中作乐,转头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她:“先喝点水,我们还有一会要开饭。” “为什么?还有其他人吗?”陶然明知故问。 “是,你哥在楼上给他打电话。路上堵车,还要些时间。”楼淮环抱双臂,对上陶然狡黠的视线,突然起了点揶揄的心思。她试着逗趣陶然:“不猜猜是谁?” 陶然也跟着一同演戏,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模有样地问:“谁啊,我认识吗?” “嗯,”楼淮抵着下巴故作高深道:“应该是你很想见的人。” “啊,我很想见的人啊,”陶然装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从书房下楼来的应缇看了两人演了半天戏,这会摇摇头,说:“楼淮,你别逗她了,她一早就知道谁会来。” 然后又跟陶然说:“别跟你嫂子开玩笑。” 陶然白他一眼,轻声说:“我又没跟你开玩笑,没趣。” 耳尖的应缇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然后说:“陶然,你再说一遍。” 陶然跑到楼淮身后,这样好像就有了支撑,她冲应缇喊:“说就说,我跟姐姐开玩笑怎么了,又没说你坏话。” “怎么。你还想说我坏话?” 夹心饼干楼淮:这是重点吗? 身后的陶然假装无视他的愤慨,眼睛四处偷瞄。 一旁的应缇又很快反应过来陶然话里的不对劲,他拔高声音说道:“陶然,我跟你说多少次,楼淮是你嫂子,叫什么姐姐,叫嫂子。” “额,”陶然抬头望天,一脸抱歉的笑意:“哥,对不起啊,我忘记了。” 一旁的楼淮笑脸做和事佬,大言不惭地道:“就是个称呼而已,你跟陶然计较什么。” “你就觉得这只是个称呼的问题吗?”应缇看着她,目光有点一言难尽。 这不就是一个称呼的问题,有必要这么较真?楼淮想了想措辞,才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开心最重要对吧?” 面对她最后一句的试探,应缇又盯着她好长一段时间,然后皱着眉,脸色不是很好看地回到:“我并不开心。” 罪魁祸首陶然慢慢垂下脑袋。 楼淮还想着怎么再补救一下,正好这时门铃响了,今天另外一位主人公到了。 陶然笑嘻嘻的,赶忙脱身这场由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暴风雪,她兴冲冲举起手,说:“王隽应该到了,我去开门,你们慢慢说哈。” 随着陶然离开,楼淮三两步走到位于楼梯口的应缇旁边,说:“陶然开心就好了,你别跟她计较。” 应缇低声控诉自己的不满:“她开心了,我不开心。还有她叫你姐姐,我算什么?” 瞬眼之间,楼淮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称呼,她眨眨眼,笑着说:“姐夫怎么样?” 不管称呼如应,她与自己的关系定位得明明白白的。在应缇与楼淮之间,永远连着一根线,这是不容置喙的。对于楼淮有这样清晰的认知,应缇自感欣慰。那厢楼淮还在等他回答,他脸色稍显嫌弃,内心还是有点小喜悦,有点模拟两可地说:“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好,下次就不要再为这件事和陶然吵嘴了。你年长她几岁,该让着她一点。”楼淮说这话的样子就像在安抚不懂事的小学生。 应缇拧眉深思,半响问道:“年长?楼淮你是觉得我很老吗?” 这般清奇的理解视角,楼淮顿时颓然,转身走向厨房,头也不回地朝应缇喊道:“过来添饭添汤。” 终于赢了一回,应缇甚感满意,笑笑地说:“这就来。” 饭桌上,楼淮和王隽相约般默契又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 应缇夹了一块鱼肉,极其自然地挑掉肉里的刺,而后放到楼淮碗里,他熟稔地道:“多吃点,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楼淮解决完饭菜,擦擦嘴角,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道:“有吗?”说着又上下左右盯着应缇观察,反问道:“倒是你最近是不是瘦了?那也不对,你看我应该是胖了才对。” 应缇喝了口汤,正想回复点什么。 对面忍耐了半天的陶然这时才愤然而起,说:“我说你们腻歪够了吗?还有我和王隽两人在这里,能不能给人点活路。” 适才陶然前前后后笑着脸给王隽添烫,用公筷夹他喜欢的食物。她忙得心里喜滋滋的。可是当事人王隽犹如局外客,在陶然要给他夹第三块糖醋排骨时,毅然用行动拒绝他。他竟然把碗挪到旁侧,对上陶然失落不解的眼神,只是一句:我吃饱了。她这边在黯然神伤,对面的两人却默契地秀起恩爱。 是可忍熟不可忍,陶然大声说出自己的不满。 “你说话温柔点,你当在老宅,这里可没有人宠你。老实点。”话落的瞬间,应缇又剥好一只虾,沾了点醋,相当顺便地夹到楼淮碗里。 楼淮不是很喜欢吃虾,看着碗里突如其来空降的一只虾,生出了一股想把它夹回应缇碗里的冲动。 一旁继续剥虾的应缇似乎察觉到她的心理活动,本来想继续说点陶然什么,这时也转头面向楼淮,慢条斯理地道:“知道为什么说你瘦吗?挑食造成的。” 当下还有外人在,听到他如此胡说八道,歪曲事实,楼淮也只好吞声作罢,低头吃虾。 安静了许久的王隽放下碗筷,擦擦嘴角说:“我去洗下手。” 离开座位的时候,王隽朝应缇投去很复杂的一眼。 那一眼道不尽的复杂感,硬是让应缇生出一种挫败感。叹气的同时,他又剥好一只虾。时时刻刻观察他一举一动的楼淮在应缇转向自己的时候,反射性地放下碗筷,起身说:“我吃饱了。” 应缇摇摇头,自己解决了那只没送出去的虾。 被当作空气又受了气的陶然:“……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腻歪?你当我们是死人吗?” 习以为常的应缇并觉得自己没有多过分:“我照顾你嫂子怎么了?” 陶然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作罢:“我找王隽去。” 听到她接下来的意图,应缇擦擦手,瞥她一眼,无奈道:“好好说话。” “知道了。”陶然垂头丧气。 “都吃好了?”楼淮来到餐桌的时候,只剩应缇一人在默默地收饭桌,“陶然呢?” “嗯,他们在二楼。”他看了楼淮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 楼淮也过来帮忙,一人收拾碗筷盘子,一人拿桌布擦桌子处理残渣,倒也融洽得很。 厨房里应缇站在水槽前洗碗,楼淮拿着抹布在一旁擦桌子。擦到一半的时候,楼淮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撑在桌面上,朝应缇的背影看去,斟酌良久,才道:“应缇,要不家里请个保姆吧,一直让你洗碗煮菜也不行,你工作……” “为什么要请保姆?”应缇转身看她,手上沾满洗洁精的泡沫,他就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楼淮问:“我说过我不乐意洗碗做饭了?还是我哪里做了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他说得咄咄逼人,字字都在要点上,口气也不是很好。楼淮一下子被问住了,只知道说:“你工作忙,我学校里事也多,家里请个保姆,我们都能轻松许多。” 保姆,家里要是再请个保姆,那他和楼淮沟通和接触的屏幕会大大都打折扣,怎么想都是个错误选择。应缇僵硬地回答:“我不嫌累,也不嫌麻烦。再说了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在。” “可是,”楼淮还想说什么,只见应缇转身面向水槽,徒留一个背影面对她,他的声音混在一堆瓷碗的声音下清晰地传来:“没有可是,要是你不喜欢和我做家务你可以坐在饭桌上等饭吃,我自己一个人做。” 听他说完这番话,楼淮顿时心累,却也没在继续说什么。白炽灯下的两人各怀心事地忙碌着。 应缇坐在客厅泡茶,楼淮坐在一旁叠衣服。 王隽和陶然还在二楼,不知在谈什么事,隐约有吵架的声音透着木门传到一楼。 楼淮时不时看一眼,终看不下去了,将叠好的衣服放到一旁,转身问应缇:“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自己的事还没解决,这会还有心情管别人的事。应缇闷了一杯茶,说:“不用,让他们自己说。” 楼淮又朝二楼瞥了一眼,捏着手指踌躇了许久才说:“陶然真的很喜欢王隽?” 她一向很少关心别人的事,这会乍然听到她问起陶然感情的事,应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摩挲了手里有些微热的紫砂杯,他倒借机想问她几个问题。 “嗯,”应缇迟疑了半会问:“你觉得陶然这样追在王隽后面跑好吗?” “我不是陶然,并不能替她下定论。”楼淮想了想,说:“她觉得值得就行。” 游刃有余的回答,这种答案明显就是在踢皮球。显然应缇并不想放过她,“不说陶然,我们就假设这样一件事,你会紧追一个不喜欢的人吗?” 对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应缇以为楼淮是在为这个问题冥思苦想时,她却问出一句让应缇两眼一白的问题。 楼淮瞟了两眼楼上,靠应缇近些,小声问:“王隽不喜欢陶然吗?” 这是重点吗?为什么楼淮总能抓住问题的盲点。应缇咬牙切齿:“你问这个做什么?” 楼淮摩挲着手臂,声音有些轻,安静的客厅里,橘黄灯光下,应缇听到身旁的人轻轻说:“如果我是陶然,我应该不会去追一个不喜欢我的人。” 刹那间,应缇恍若听到天崩地裂的巨响。原来是这样,楼淮她是这么认为的。他喉咙些许干涩,胃里一阵翻腾,着实难受。只听楼淮还在说:“人生苦短,没必要将大好时光浪费在一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人身上。” “是吗?”应缇紧紧抓着沙发,手背青筋暴显,手指发白。 楼淮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应缇脸色苍白,看着极其难受,“你怎么了?”她欲探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应缇巧妙地避开。 “吃太饱了,我去楼下转两圈。”他急急地走到门口,抓起玄关的钥匙,仓促地穿着鞋,“待会他们回去了,你给我发条短信。” “好,”楼淮过来给他关门,见他脸色还是不大对劲,关心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陪你去散步?” “不用。”应缇一口回绝,下楼的身影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他。 第 52 章 52 回到家里,换下家居服。楼淮拎着几袋菜到厨房,她将今晚要煮的菜和肉挑出来,剩下的放到冰箱。 应缇进来的时候,楼淮正站在水槽前折空心菜。 两人一致表达对空心菜的喜爱,几乎整个夏天的饭桌上,这道菜是必不可少的。 楼淮折菜,应缇也要过来一起帮忙。楼淮看他一眼,落入他好笑的眼里,看了一瞬,她指着一旁砧板上的五花肉道:“你去处理肉。” 一腔温情突然被泼了冷水,心里很不是滋味。应缇将五花肉冲洗干净,埋头切肉。楼淮回头望他几眼,突然难得地补充了一句:“上次你嫌我切的肉老,这次你来。” 声音有些低,也有些柔和。应缇瞬间灭了气,嗯了一声,表示他听到了。 结婚三年以来,他们每晚下班回家都是这样的场景。楼淮在一旁帮忙折菜洗菜递盘子,应缇掌勺。 新婚的头一个月,楼淮的婆婆齐月帮两人找了一个保姆,这位保姆做家务烧菜了得,干净利落,人话也不多。楼淮不会煮饭,便也应许下来。结果保姆还没待几天,就被应缇介绍到别家去了。 他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很站得住脚,他说:“新婚家庭,外人在不合适。以后做饭煮菜我来,你帮我打下手就好。” 他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楼淮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这样也好。两人白天上班几乎没机会说话碰面,晚上回来,保姆将饭菜做好,两人无言进餐,饭后一个跑到书房折腾第二天的课件,一个在隔壁屋整理修改第二天开会的内容。确实不利于新婚家庭的沟通交流。楼淮前后仔细想了想,这可能是要生活一辈子的人,怎么着,生活习惯,个人脾性总得摸得一清二楚。 于是,两人的新婚生活也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下来。 直到两个月前的一次大吵。 “楼淮,”猛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楼淮回过神,呆呆地看着正牵着她的手,前后上下仔细检查的应缇。 楼淮还处在懵懵的状态,不知道应缇正在看什么。应缇却说了:“溅到油没?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什么哪里疼?”楼淮不明白就问。 应缇摇摇头,按着她的肩膀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他顺着沙发边沿蹲下,仰头看楼淮,脸上是和气的笑,他问:“你生气了?” 生什么气?楼淮再次陷入迷糊的状态,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要生气?”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应缇捏着她的手指。楼淮的手指修长匀称皮肤白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他低低笑道,说:“比如下午让你去公司楼下接我。” 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这么问,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吗?楼淮摇摇头:“没有。” 神情真挚,眼里带着笑,应缇点点头,“好。那就行。”说完也不等楼淮说什么,他又说:“厨房你就别进来,去添饭,剩下的菜我来炒。” 话音一落,应缇起身就要走。楼淮目光突然瞥到一处什么小红点,她及时抓住他就要脱离的手腕,“等等,你这里怎么了?” 应缇回头一看,楼淮正指着他小臂上的一块淡红色区域问他。 他无所谓笑笑:“刚刚被油溅到了,没什么事。我去剩下的菜做了,马上就可以吃饭。” 楼淮就是不放手,拉着他的手走到放要的壁橱前:“你等一下,我找一下烫伤膏,”她喃喃自语:“我记得不久前还用过。” 确实不久前才用到,某天应缇晚回家,他提前发微信让楼淮在学校吃完再回家,他今晚要很晚才回来。楼淮是回到家了才看到这条消息。下班一身疲惫她已经不想再去外面折腾,就去冰箱找了东西去厨房煮。可是她会做菜水平实在有限。只好把前一天剩下的菜热了,然后煎个荷包蛋。可能是锅没洗干净,或者勺子上的水没擦干净。油锅劈里啪啦。荷包蛋没煎好,倒给自己溅了一身油。 应缇回来得很晚,洗了个澡,轻手轻脚摸到卧室就要睡下。他夜里一般会醒来检查楼淮的睡姿问题,生怕她冷着了。那天晚上他发现楼淮的手臂裸露在空调房里,正想帮她埋到被窝里,借着微弱的壁灯,他清晰地看到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几处水泡。 家里没有烫伤膏,于是连夜下楼跑到小区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管烫伤膏回来。楼淮是被冰凉的凉意给惊醒的。 应缇此时也被阵阵凉意接连袭击,楼淮滴着头拿着棉签帮他擦拭,间或询问他的感受:“会不会痛?” 烫伤膏的味道不好闻,应缇别过脸:“还行。” 楼淮的动作放轻了些,擦拭完后,她对着敷着药膏的手臂盯着看了会,猛地抬头,瞬间听到了一阵清晰的声音。 她头顶磕到了应缇的下巴。 楼淮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应缇比他高许多,她点击脚尖问,仔细盯着他的下巴,问:“没事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我在看你。 难闻的药膏味道,被磕到的下巴,这一件件好像都不是事了。 壁橱的位置隐蔽在客厅外,这里只有点点微弱的光。楼淮仰头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应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将这个念头付诸实际行动,在楼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低头亲吻她的唇角。起先温柔,而后随着呼吸的急促,激烈猛追。直到呼吸不顺,应缇又放缓速度,转而温柔。 隔了些许个月的一次稍微亲密些的碰触,让两人都红了脸。楼淮低头盯着擦得一干二净的瓷砖地板,默不作声。通红的耳朵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害羞。 应缇伸手捏捏她的耳垂,惹来楼淮的躲闪,他掩嘴咳嗽笑笑,说:“吃饭。” 饭后是应缇洗碗,他似乎很开心,楼淮要上前帮忙,被他灿烂的笑容推开:“你这几天不是赶一个报告吗?碗我来洗就行。” 楼淮站在厨房门口,再三确认:“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洗碗洗得很开心的应缇摇摇头,头也没回,说:“不用,你去书房忙。” 楼淮也不再扭捏,转头就走。 应缇侧开身,眼前的玻璃映着楼淮远去的背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 因为家里只有两个人,所有的事都必须亲力亲为。两人分工明确,倒也省去了不少摩擦。 比如早上谁晒衣服,晚上就换成另外一个人收衣服叠衣服。这几天应缇都早起,早上的衣服都是他晾好了才从家里出发去公司上班,相对应的晚上的衣服就该楼淮收和叠。 凑巧应缇这会正开心,收好衣服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叠衣服。楼淮急匆匆地从书房开门出来,看到应缇在叠衣服,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换上一脸歉意。她坐到沙发上,也拿了一件衣服叠,说:“不好意思,这事本该我来做,现在才想起来。” 正在兴头上的应缇笑笑:“没事,你去洗澡吧。我来。” 楼淮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起身说:“那我先去拖地板。” 曾经应缇为家里的地板问题头疼过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他们住处靠山,灰尘多。可能早上擦干净的地板,晚上就落了灰。夏天楼淮又不喜欢穿拖鞋,她总觉得脚板踩的都是灰尘,极其不舒服。为了减去这种不舒服,她决定每晚吃完饭后擦地板。 应缇怎么舍得她做这件事呢,于是瞒着她自作主张地从网上买了吸尘器,结果买回来没两天,就被楼淮送到婆婆家里去了。原来家里的吸尘器前两天刚坏,齐月和楼淮讲电话的时候提到过。 应缇说行吧,那就再从网购一个。楼淮却道不用,而后解释一天天坐在办公室也没怎么动,回家拖地板也算是松散筋骨。 应缇以为她也就是一个新鲜劲,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没跟她争辩。吸尘器随时候在购物车等着下单。 结果等了前后三年,商品链接都过期了,楼淮仍旧孜孜不倦地拖着她的地板。 而且两天拖一次地板也算足够干净了吧,楼淮在拖地板这件事倔强得很,一天一拖,风雨无阻。应缇为止跟她争辩过几次,争辩的结果就是换成应缇偶尔帮忙拖几次。 尽管应缇每次都擦得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老老实实地埋头拖地。 今晚他一改从前懒散的脾性,握住楼淮的手,让她重新坐回沙发,然后讲两沓叠得规规整整的衣服放到她怀里。灯光下他的脸颊些许柔和,他说:“你去放衣服,然后洗澡。拖地板的事情我来做。”怕楼淮不相信,他又强调:“我来。” 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楼淮在应缇这里听到最多的就是“我来”两个字。还不等她询问,应缇已经几步走到浴室拿桶装水。 洗完澡出来,应缇正在客厅来回踱步,看到楼淮擦着头发走出来,问:“洗好了?” “嗯。”楼淮回头看了下热水器的温度,说:“水温还行,你也去洗吧。” 应缇欲言又止,如此几次后,楼淮一手擦着头发一边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将头发用毛巾包住,走到应缇面前,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事怎么说呢,应缇很是纠结,几个月前他们就是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顿,而后家里的气氛维持了长时间的冰点。现在好不容易处境缓和了些。再三思量之下,他摇摇头决定不说,先拖一段时间再讲。 楼淮凝视他的脸庞,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情绪。一番观察之后,她看看应缇身后的书房,灯光大亮,门扉大开,她犹疑了半会,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又把地板弄泡发了?” 家里除了客厅厨房浴室和阳台的地板是瓷砖的,房间都是木地板。这是应缇在装修的时候决定的。临城靠海,平时本就潮湿,他们的住处靠山,翻阅两座山就是大海,潮湿更重。于是应缇主张房间地板必须用木地板。 楼淮听他这么分析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这木地板比较难办的就是擦地板,不能太湿,不然木块容易受潮,长此以往,离腐朽也就不远了。 应缇一开始没想那么多,真就把木地板废过一次,前几个礼拜也泡发过一次。于是此时他这副想说又敢言的样子,就让楼淮想到了木地板是不是又惨遭他的毒手。 应缇按着她的肩膀推到书房门口,有些得意地道:“拖得干净吧?” 确实挺干净的,要是犄角旮旯也能一同拖洗干净那就更好了。楼淮也不好拂他此时的雀跃,回头看他,笑着说:“挺不错的,”然后又催他:“赶紧去洗澡。” 于是关于应缇欲言又止的疑问就这么被带过去了。 十一点左右,两人躺在被窝里,这段时间他们还没有同一时间入淮。楼淮这边倒是同往常一般,将书本合上,眼镜摘掉,就要睡下。另一边的应缇蠢蠢欲动,趁着楼淮躺到被窝的时候,他伸手啪的一声就将卧室的灯关掉。 黑暗之中,他的呼吸甚是清晰,不远不近地扑到楼淮的面庞之上。 楼淮睁着眼睛,半是坦然半是颤抖地迎接即将到来的事情。 “楼淮。”寂静的卧室里,传来应缇闷闷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咬牙切齿。 “嗯。”楼淮手指捏紧,他的呼吸离得很近,一深一浅,半明半灭,近在咫尺。想了像,楼淮捏紧身下的被单。 漆黑的环境里传来应缇短短的一声叹息,他半是嘟囔道:“把眼睛闭上。” 房屋这么黑,他怎么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的? 还没等他问出口,应缇倒是像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替她做出了回答:“感觉。”然后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在这种暧昧气氛下,楼淮很没有出息地笑了。声音很轻,但在寂静无声、几无光亮的卧室里,这点笑声就被一点点放大。 应缇急急地伸手掩住她的双眼,而楼淮早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双眼时,就已经乖乖闭上。 温热的掌心之下是不时颤抖的眼睛。 应缇欺身而下,吻住楼淮的嘴唇。 一个长久而缠绵的吻后,应缇埋在楼淮颈窝里呼吸,他翁里瓮气地半是感概道:“要是你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什么叫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楼淮正想出声问,应缇已经不给她询问的机会。 第 53 章 53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年末的一天。 朋友圈铺天盖地的跨年宣传文案,应缇刷了一会,恰好刷到孟安安发的,她的朋友圈定位港城,文字内容是陪妈妈度假。 也是刹那间的事,应缇想到了楼淮。 他今天在做什么? 念头刚起,下一秒她就收到了楼淮的信息。 【yz:晚上加班,不用等我。】 她瞬间失落,看来晚上是不能一起吃饭了,正要回复,又收到他发来的一条信息。 【yz:晚点有事和你商量,晚上你在家还是在学校?】 商量?酒局定在了老地方,包间还是那天晚上的那间。 应缇和江航到的时候,张胜本人已经在了。 包间里坐了不少人,一些是应缇能叫得出名字的,一些则是初次相见。她一一点头打过招呼,最后停在张胜这边,她顿了一下。 这一停顿便有些久。 在场不少人是经历过上次酒宴的。 乍看当初给了张胜脑门赏了一锤的应缇,这会安安静静地站在张胜面前,跟只顺了毛的小白兔一样。 不由得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态。 其中,不乏有些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吹了个口哨:“应小姐,不倒杯酒问候一下张总,说不过去吧?” 应缇今晚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妆容感颇浓。光线颇暗的包厢内,她宛如一朵开得正盛的黑玫瑰。 嘴唇上的那一抹红色,更显得她妖冶。 当真称得上妖精二字。 她拿过桌上的红酒杯,倒了两杯,一手拿着一杯,走到张胜面前,将左手的那杯递给他。 张胜翘着腿,靠在沙发里,嘴里咬着一支烟,神情漠漠地看着她。 他的身材在一日一日的烟酒灌溉下,日益臃肿。 应缇的脑海中不禁闪过楼淮那句‘张胜那只猪’。 三次见面,楼淮讲过的几句话中,只有这句是最真实最到位,也是应缇要点头赞同的。 想到这,应缇笑了下,微微伏身,将左手里的酒杯往前递了递。 黑色裙子是抹胸裙,这一伏身,她额前两侧的头发,随着落下,正好落在了某处光景里。 应缇的皮肤白皙,灯下这么一晕染,加上她此时略带微笑的样子。原本不为所动的张胜这会也有几分意动。 应缇弯了弯唇,声音是绸缎一样,丝丝滑滑的:“张总,请。” 张胜伸出手,接住她手里杯子的一刹那,他手一顿,径直拉过应缇的手,将她往怀里带。 突如其来的一个举动,众人一阵涌动,再看应缇已经被迫靠在张胜身上,接连一阵起伏的‘哦’声。 应缇心里简直想骂人。 然而眼下只能面带微笑。 张胜这一行为带来的后果便是应缇身上的裙子被红酒泼了个遍。 这条裙子还是她有年斥了巨资买来送给自己的礼物,还没穿过几次,被红酒这么一泼,她不禁肉疼。 张胜说:“酒都被你的裙子喝了,这可怎么办?” 应缇忍着不适,尽量忽略周遭不带好意的目光,她声音柔柔媚媚的:“我给您再倒一杯。” 说着就要起身。 张胜抓住她的手腕,明显不肯放人。 应缇心里一顿白眼,脸上却还是笑着,凑到张胜眼前,离他近得只有厘米之距,她轻着声音:“张总您要是想做什么,那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不是?” 她垂了眸,一脸的羞涩。 张胜闻言,脸上才显了一些笑意,抓住她手腕的手这会松了一些,以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看来你是上道了。” 应缇虚情假意地附和:“以后还要张总多多帮衬才是。” 张胜哈哈大笑,到底是放开了应缇。 应缇倒着酒,心里泛起一片恶心,转而想起今晚前来的目的还没完成,她又换上一脸笑容。 同张胜抿了几口红酒,被红酒沾湿了的裙子穿在身上委实难受。 应缇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包间。 此次以防万一,她带了两条裙子,都是黑色的,款式很是相近。 不过一件便宜,一件昂贵。 她没想到这么出师不利,才刚开始那件昂贵的裙子就遭了殃。 换好裙子,她又检查了一下别在左胸旁侧的胸针,表面看是胸针,其实是微型摄像孔。 她一再检查,确认无误后,补了补口红,返回包间。 包间内的热闹比之刚才更胜。 原来是一行人已经开始打牌了。 应缇不懂牌,只能在一旁看着,其间,张胜想让她帮忙打,她摇摇头,说:“我看您打就好。” 牌桌上最忌说话,尤其女人。应缇深知无能的男人总是把不如意归结到女人身上,她的父亲便是如此。 自她站在张胜身边,她一向都是安安静静的。 张胜晚上的牌运不错,身旁的好事者打趣道:“看来应小姐旺你啊,今晚的牌跟上了马达一样,一回比一回好。” 张胜咬着烟瞥了应缇一眼。 应缇得到眼神,说:“是我衬了张总的光才对。” 一桌人愣了下,皆是大笑。 牌打得有点久,久得应缇都有些犯困,但又不怕旁人看出来,她干脆一边看着,一边默念以前背过的剧本。 这一背,便有些入迷。 直到身边站了人,她还没回过神。 楼淮站到应缇的身旁,看她两眼,目光淡淡。随后他目光转了下,转到了张胜手里的牌,他看了两秒,随后微伏了身,伸出手,拿起一张牌,丢到桌上。 楼淮不请自来,一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丢了这张牌出来后,牌桌上的人都笑得有些勉强,于是一圈下来,每个人打得心不在焉,速战速决地结束了这轮牌局。 应缇之所以注意到楼淮,还是因为他微伏的身体,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臂,以及那充斥在周围的冷冽的雪地里松树味道。 应缇定睛一看,见是他,头皮都发毛,先前被他西装摩擦到她的手臂,都泛着冷意。 她想,楼淮怎么来了? 今晚这个酒局她提前让江航打听过,来的人里根本没有楼淮。 不等她反应,原先围在牌桌前的人这会都回到了酒桌前。 张胜和楼淮打过招呼后,见他对自己态度淡淡的,便要拉着应缇的手走开。 下一秒,令众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赶在张胜碰到应缇的前一秒,楼淮揽住应缇的肩膀,将人往怀里一带。 待应缇回过神来,她已经靠在了楼淮的怀里。 因着这一靠近,鼻尖那股雪松的味道更甚了。 应缇脸上笑着,暗地里却在挣扎。 楼淮察觉到了,揽住她的腰,虽说没使多少力,却是将应缇牢牢固定在了他身边。 应缇挣扎一番,徒然无果,她放弃了。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好了。 偏偏,这楼淮是个脑回路非一般的人。 他揽着应缇的腰,目光掠过包间内的众人,神情不变,然后就要带应缇离开。 众人虽是惊讶,但因对方是楼淮,肚子里的那点疑问便也就搁浅了。 唯独张胜说道:“楼先生,不说点什么就要带走我的人?” 楼淮闻言,看了看应缇,淡淡道:“你的人?” 这话他是回张胜的,目光却是瞧着应缇。 应缇心里暗叹一声,干脆不出声。 张胜知道一个多月前,自家的几处子公司先后出了大大小小的问题,一问又问不出所以然。可是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不用猜都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搞他。 后来他又托人问了,这才知道,搞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城楼家小公子。 楼淮此人素来是独来独往惯了,从不踏进他们的圈,或者说不屑。 别人要因为攀附拉拢关系人脉,不得不逢场作戏,到了他那边,不用说做戏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子公司接连出事后,他又听老婆说,那天去找应缇麻烦时,遇到了楼淮。 他本来还迷糊着,他哪里犯了楼淮的冲,经老婆这么一说,这才想起上回应缇砸他脑门那次,后来出现的便是楼淮。 那回,楼淮同应缇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一想到楼淮以前是没绯闻的,别人同他这般年纪,身旁的女人多如衣服,他是一个都没有。 眼下惹出了一个应缇。 他暗叹一声,没再把应缇放在心上,女人那么多,没必要为了那一时的欢愉得罪了楼淮。 后来有天助理提醒他投资的一部剧,女二还没着落,他又想起了应缇。 差人一打听,应缇和楼淮没半点关系,顿时,他那消散得差不多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于是,便有了今晚这酒局。 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 楼淮出现了。 可看应缇一脸懒得理他的陌生神情。 张胜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毕竟快到嘴了的肉不能平白飞了不是? 楼淮家在北城是能叫得上名的,得罪了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眼下看着冷艳的应缇,再想想自己依靠老丈人旧时留下的一些交情,几年活络下来,虽不及楼家,但也不至于那么差。 上了头的张胜,听到楼淮这话,说:“应小姐所在的经济公司背后最大的股东是我,今晚应小姐又是冲着我来的,你说,她是不是我的人?” 楼淮听到某几个字眼,眼眸微微动了动,他说:“原来应小姐今晚是冲你来的。” 张胜更上头了,得意地点点头。 应缇闭上眼,什么叫猪队友,这就是。 楼淮挥了挥手,不消片刻,他的助理便递上一个牛皮袋。 楼淮看也没看,径直甩在张胜身上。 他语意微凉:“不如看看这份东西再说。” 其实种种场合中,最忌看到牛皮袋,一旦这个东西出现了,八成意味着不好的事情找上门了。 张胜心下犯了怵,可箭在弦上,事态发展已由不得他。 他打开一看,放在最上面的那张纸,是应缇所在公司的股东变动通知。 最大控股股东那栏已换成了楼淮。 他瞬间瞪大眼。 再往下翻,越看越是触目心惊,冷汗一层一层地涌上来。 翻到最后一张时,他整个人滩成一团烂泥,坐在了地上。 楼淮唇角微微扬了下,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他收回目光,微低下头,附在应缇耳畔,一字一句地说。 “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难得他会用到这个字眼。 这时舍友宋悦忽然问:“今年最后一天,她们溜出去浪了,我们晚上怎么安排啊?” 应缇收回思绪,想到这段时间她都住楼淮那边,好久没和宋悦吃饭,正好今晚她也有时间,便问:“一起去北门吃饭?” “好啊,”宋悦从手机中抬眼,“不过你今天不陪你那个亲戚吗?” “??” 自从知道应缇口中的亲戚是个英俊冷漠的男人,再加上应缇住到“亲戚”家里,宋悦就再也不相信两人是什么纯洁关系,甚至时不时用“亲戚”这一身份打趣调侃。 应缇没理睬,回复楼淮:【晚上我在学校。】 两分钟后,收到了楼淮的回复:【下班后我来学校接你。】 看样子事情有点急,应缇不禁好奇是什么事竟然能让他亲自过来接,她回了个好字。 傍晚下课,她和宋悦直奔北门的烤鱼店。 外面大雪飘落,屋里热气腾腾,两人边吃边聊,吃得很是尽兴。 八点过半,两人买单离开餐馆,踏着雪返回宿舍,快到宿舍时,应缇的手机响了。 一见备注是“yz”,她心跳快速的同时,又有些心虚,步伐都变慢了许多。宋悦早已猜到,调侃道:“亲戚打来的?” 她双手拿着手机,点点头。 宋悦撇撇嘴,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应缇尴尬:“我??” “不用说那么多,好不容易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姐妹我当然是支持你啦。” 应缇没说话。 宋悦想了想,凑到她耳旁,说:“注意做好措施。”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说:“没那么快。” “行了啦,别不好意思,你去吧,我自己上楼。” 楼淮的车就停在宿舍楼附近的停车场,应缇目送宋悦进了宿舍楼,这才往停车场走去。 寒风呼啸,冰冷刺骨,他没坐在车里,反而是站在车外,指尖点着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着。 雪落烟升,烟雾缭绕中,他眉间微微皱着,像是被什么事困扰住了,很烦闷的样子。 应缇知道他有抽烟的习惯,但很少见到他抽,尤其还是这么心事沉扰的样子。 一时间,她不禁好奇他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能将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变得如此不淡定。 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发。自那晚后,接下来半个月,楼淮没再来找过应缇,也不曾联系过她。 那晚她直白地拒绝了他,没有给彼此留一点情面,而男人又是最要面子的那一类人。 应缇知道她大概是伤到楼淮的自尊了。 毕竟他那么优秀,能前后一声不吭地追她一年,然后再表白,她的拒绝在外人看来,可能是有那么些不知好歹。 不过,应缇确实不喜欢他,现在这样的局面,她喜闻乐见。楼淮在讲电话,应缇不好上前打扰。她走到一旁,旁侧挨着墙,有一条窄窄的小溪。 秋意萧瑟,溪水流得和缓,涓涓水声,在秋风的浸润下,倒有了点热闹的意境。 她听着溪水,尽量将身后通电话的声音撇开。 小时候父亲生意做得好,家里时不时来来往往尽是他的生意伙伴。每每这种时候,应缇就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不去听父亲和合作伙伴的谈话内容。 这么些年下来,她已然养成一种自觉。 听了一会溪流,看溪水下的石头很圆润,她俯下/身拾了一块起来。 正要仔细看,楼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 手上的石头一个不稳,落了下去,滚了一会,挨着旁边枯萎的园圃停住。 她怔怔的,而后很不赞同地看了眼楼淮。 楼淮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凝视着她。 就这么看了一会,脸颊拂过凉凉的风,应缇瑟缩了下。 楼淮说:“先进屋,别着凉了。” 应缇觉得怪怪的,是风太凉了,还是身边的人太没有温度了,她找不到答案。 那块丢落在地上的石头,她也无暇顾及。 到了包厢里头,桌上已摆好了茶点。蒸笼一小笼一小笼的,摆得很是讲究。 还有一些精致小巧的盘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茶点。 应缇移了移目光,望向身旁的楼淮。 他眉目温温,很是雅致,和平时的淡漠全然不一样。 同时,他的声音也是和缓的。 “旁边有温水,先去洗下手。” 应缇略微怔了下,挪到一旁,拖着时间,洗手擦脸。 偶尔,她往他的方向瞧一眼。他正在布菜,像是服务员摆的样式他不喜欢,又左左右右调整了一遍。不时,有汤匙和瓷碗相碰的声音传来。 清清脆脆的,倒也悦耳。 应缇磨蹭了半天,才在他的对面落座。 他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对劲,一副不急不缓的做派。 “有什么想问的等会再说,这些食物凉了,味道就变了。” “哦。” 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到头来也就想到这么一句。 楼淮用餐时不喜说话,恰好她也是,两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近一个小时下来,气氛和谐而自然。 应缇许久没吃到广式茶点,初来乍到,以为这家的味道不会很正宗,不想一顿吃下来,味道倒和广城那边的相差不大。 一个小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 楼淮抿了口茶,问:“吃好了?” 应缇擦了擦嘴角,点点头:“嗯。” 两人坐了会,应缇低头抿着普洱茶,默不作声。 偶尔,抬头朝他觑一眼。 如此几次,他察觉了,投来淡淡的一眼,淡声问:“有什么想问的?” 应缇憋了一会:“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早茶?”许是紧张,她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纯白色的杯子,杯壁很厚,摸久了竟有种踏实的感觉。 他很平静的样子,好像早就了然她会问这个问题。 极为坦荡地回道:“我喜欢你,了解你的喜好,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向来这么直白,见缝插针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不带一点含糊。 应缇心里暗暗后悔,她不该问的。 或者,时间再往前拨一点,她就不该答应他来机场接他。 懊恼之下,她丢下一句:“我去买单。” 他拿了西装外套紧随其后,静悄悄的走廊里,他的声音夹着一点笑意一点无奈:“早些前前台已经划过账。” 应缇停住脚步,看着他,一言不语。 他揉了揉右侧的太阳穴,探试般询问:“下次换你请我,持平。” 持平,持平,又是持平。 应缇想,她又掉进楼淮的陷阱里了。 她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往楼下走。 脚步是有些急匆匆的,像泄露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身后的脚步声倒是十足的淡定和从容。 应缇不禁微恼。 到了门口,晚风习习,她顿了顿,往旁侧走。 一道稍急了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很快,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应缇不回头,楼淮笑了下,走到她面前,看了她好一会,说:“车不要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置气:“我明天叫人过来提。” 他笑,笑意清越:“好,刚才是我说话唐突了,我给你赔个礼。” 说着,还真的一本正经地给她赔了个礼。 应缇看了一会,评价四个字:“道貌岸然。” 楼淮听了,扬扬眉,倒有些不置可否的意思。 两人无言站了几秒。 楼淮幽幽说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待会被拍了我不介意再给你赔个礼。” 这人真的是…… 应缇憋了许久,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上了车。 于是,自那天茶餐厅一别后,对于陌生号码她一概不接,甚至把薛其的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至于那条晚礼裙和那盒珠宝,她让唐小年送到楼淮公司,果不其然,那边拒绝。 唐小年带回楼淮的话:“楼先生说下次他会过来拿。” 应缇头疼。 下次,下次是否又是一次持平? 烦恼之际,郑森那边似乎看出了点什么,竟然石破天惊地说:“这恋爱可以私下谈,结婚可不行。” 应缇气笑了:“你才结婚,你全家都要结婚。” 郑森很认真地说:“你才上升期,这演员不论男女,上升期结婚都是致命的,你别看粉丝说什么演员不像爱豆,想谈爱就谈恋爱,结果等真的恋爱了,他们爬墙比谁都快。你要是结婚了,说不定还有脱粉回踩的。” 应缇:“你想多了。”“你就别调侃我了。” 应缇拿着手机到外面走廊,给楼淮回拨电话。 甫一接通,她捏紧手机,问:“你到了吗?” 那边嗯了声,语调平平淡淡的:“你在万柳园6栋?” “对,”想到什么,她略微迟疑地问,“你在宿舍楼下?” 那边又是轻描淡写地一声“嗯”,像是无关紧要一般,可这声轻轻的肯定却是在应缇的心里扬起了惊涛骇浪,她久久不能平静。最后还是楼淮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思绪中唤回来,他问:“东西多吗?需要我上去拿?” “不用,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就可以了。” 挂了电话,应缇回到宿舍,她的行李总共两袋,一个是小行李箱,装着书籍,另一个则是行李袋,装着衣服。两个行李装的东西都不多,很轻。 宋悦说:“是他打来的吧?我们现在下去。” 她提起那个行李袋就走,应缇想叫住她,末了,还是放弃了,提着行李箱跟在她后边下楼。 两人住的三楼,搭乘电梯下去很快。到了一楼,应缇就听见进来的女生们小声感慨着“好帅”、“好正”之类的话语。 她疑惑不解,等走到宿舍楼门口,看见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楼淮百无聊赖地划拨着手机,而路过的女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再收回目光笑着掩嘴说悄悄话,那份疑惑迎刃而解。 宋悦也看见了楼淮,装了撞应缇的手臂,感慨道:“好帅的一个人,秒杀院里的所有男生。” 应缇微不可察地附和。 宋悦看够眼了,问:“你那亲戚呢,不是说到了吗?” 应缇正要回答,余光瞥见楼淮朝她们这里看了眼,下一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收起手机,迈步往这边走来。 应缇的神经在那一刻绷紧到极致。 而宋悦还在说:“要不要给你亲戚打个电话??耶?这帅哥怎么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好像在看我?” 话落的那一瞬,楼淮正好走到两人面前,停步。 他低头看向应缇,不动声色地打量数秒,视线移向她和朋友手里的行李,说:“行李就这么多?” 应缇点点头:“就这些。” 听到这对话的宋悦,眨眨眼已经说不出话了。 楼淮伸出手,说:“车停在后面,行李我来拿。” 行李不算重,加之又是在宿舍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朝她们看,应缇也没扭捏,将自己和宋悦手里的行李都交到他手里。 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舍友,宋悦。” 楼淮朝宋悦点了点头,说:“你好。” 宋悦笑得一脸花痴:“应缇的亲戚你好,接下来我们应缇就麻烦你照顾了。” 听到这声称呼,楼淮看向应缇,似乎在询问。 没想到郑森很正经的:“防患于未然。” 实在烦恼得没法,她干脆什么都不想。托楼影的关系,联系上了北城电影学院的一位台词老师,天天雷打不动地报道。 再过一个月,《消失》即将开机。 肖跃对演员的演技要求很高,还有一向追求高质量镜头的洪雯雪,她不想拖了剧组的后腿。 就是,她看着挂在衣帽间的那条红色长裙,有些苦恼。 那晚回来后,她交代唐小年要把这条长裙送到专门保养的店铺处理,之后再给楼淮送回去。 结果,唐小年原封不动地把裙子抱回来,说是楼淮那边拒接;再联系Lorenzo那边的Winny,则是被告知Winny有事去意大利近期不会回来,有什么事可以等她回来再说。 一边拒接一边联系不上人,应缇无法,这条裙子便一直留在她这边存放着。 就在这时,楼淮忽地抬眼,一个不经意看到她了,下一秒,他碾灭手里的烟,朝她走来。 他身上有烟味,没走得太近,隔了两步远的距离,第一句问的是:“晚饭吃了吗?” 她嗯了声:“刚和舍友吃完烤鱼。” 他点点头,又问:“明后天有安排?” 她犹豫了下,摇摇头:“元旦节放假,老师要回老家一趟,学习上没什么安排,我个人也没什么安排。” 他沉默了片刻,直说来意:“明天我母亲生日,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想见你。” 她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孟安安那条朋友圈,说:“我这边没问题,都可以配合你。” 闻言,他眉间微扬:“没其他想问的?” 她一时没听懂:“问什么?”应缇思来想去,还是赴了楼淮的约。 前几回的见面告诉她,如果她不过来见他,接下来楼淮会做些什么,她无可预计。 甚至,后果是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暂且不可得知。 见面的地点在江城城南一处高雅的会所。 先前传话的那个陌生男人将应缇带到一间包间,什么话都没留下,默默离开。 应缇等了一会,周边一片静寂。 包间的风格偏雅致淮静,正门是藤制推拉门,屋内两侧还是推拉门。 刚才一路走过来,应缇大致扫了眼这一带的装置,包间都是一间一间的,想来身侧的这两扇推拉门是隔开包间之间的隔门。 正想着,楼淮来了。 不复早上的那身休闲打扮,今晚他一身西装革履,面目偏为淮冷,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刚才还算空落落的包间,随着他走进来,一下子逼仄了不少。 应缇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身上的酒水味。 无疑,他是细致的。 上一秒她刚皱眉,下一秒就见他脱下西装,往门外一扔。 门外,有人及时接住西装,随后立即回到黑暗中,快得仿佛是应缇的一种错觉。 楼淮略略看她一眼,一边解开衬衫的袖扣,一边走到一旁的水洗台。 台子是白色过度到青绿色的瓷砖,颜色很别致。 刚才看到时,应缇以为是做装饰用的,现在见楼淮手在瓷砖上按了一番,随后有飘着白雾的清水从墙上的孔口流出。 楼淮推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一条木色的毛巾,毛巾浸过水,他拧了拧,忽地,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转过身,看向应缇。 他的目光是温和的。 和他身侧的缕缕白雾一般。 他问:“要吗?” 他示意了下手里的毛巾。 应缇怔了下,然后摇摇头。 楼淮扬扬眉,转过身,擦了擦手,将毛巾放在台子上。 随后他走过来,在应缇对面入座。 桌子、椅子都是淮木制作而成,手摸下去是一阵彻骨的冰凉。 应缇刚从椅子上抽回手,冷不防地听到楼淮说:“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没放在心上。” 时隔两个月半,他说的话一如既往地令人厌恶。 应缇说:“我和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又为何要记住你说的话?” 楼淮斟茶的动作一顿,茶香氤氲里,他一双淮淮的眼睛朝她投来,片刻,不偏不倚地定在她的身上。 他看着她,手上泡茶的动作却不受丝毫影响。 原来有人是可以一心二用的。 应缇不合时宜地想。 一杯茶落在她面前。 随后楼淮拿起自己的那一杯,视线从应缇的身上收回来,他看着眼前的这杯茶,眼里掠起了一点笑意。 他说:“应缇,如果待会你还能这么说,从此以后,我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应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喝完茶,起身,走到门口。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寥寥夜色里,楼淮声音淡淡的:“人到了?” 有人答:“到了,等了有一会。” 应缇听得云里雾里。 那厢,楼淮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他微侧过脸,目光落在地上的某处。 他定定地看着那道黑影,良久,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新西装,慢条斯理地穿上,随后不言一语地离开。 随着推拉门合上,应缇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不明白楼淮最后留下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他废了这么多劲,让她忐忑了这么多天,到头来为的就是说这么一句话? 应缇不明白。 然而让她更为不明白的事情出现了。 包间的左侧传来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 是梁修泽的母亲,王欣雅。 她说:“楼先生,我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楼淮淡声道:“王女士,不急,我待会没其他安排。” 只听王欣雅又说:“我这次来是为了您手上的梁氏集团股份,半个月后的股东大会我恳请您能站在修泽这边。” 楼淮不作声。 王欣雅又说:“北城度假村的那个项目我可以送给您。” 楼淮好像来了点兴趣,他说:“这个项目好像不在您手上,更确切点说,您在梁家似乎没有话语权。” 包厢安静了一会,王欣雅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身后的王家可以。” 应缇听得胆颤心惊。 过了几分钟,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王欣雅说:“楼先生,这是我此次前来的诚意。” 楼淮漫不经意:“听说您儿子还在接受林氏公司方面的调查。” 王欣雅:“是,不过只要修泽和从染的婚事定下来,之后问题会简单很多。” 楼淮淡淡的:“看来要提前跟您说声恭喜。” 王欣雅:“说到这,上次还要感谢楼先生及时撤出对修泽的投资。” 楼淮再次不说话。 王欣雅又说:“修泽这孩子志不在公司管理,不过他生在这么一个家庭,他的人生由不得他自己选择,这次算是对他的一个警醒。” 楼淮说:“您好像并不担心他。” 王雅欣语调平平:“该要经历这么一次,不过是早晚问题。” 两人又谈了一会,内容不外乎是商业往来合作的一些事情。 大部分是王欣雅在说,楼淮在听。 最后,楼淮说:“您的提议我会考虑,等我忙完江城这边的事,回到北城会给您一个答复。” 王欣雅说:“静待您的佳音。” 随后是起身的声响,一阵足音后,是推门的声音。 包厢这边。 两人走到门口,王欣雅突然说:“听闻楼先生此次来江城不为公事。” 楼淮看了眼隔壁的包间,片刻,敛回目光,说:“是为了一点私事。” 王雅欣说:“我在江城还有几位认识的朋友,如果楼先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他们。” 楼淮看着她递过来的名片,他笑了笑,笑意直达眼底,他说:“今晚您来找我已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王欣雅闻言不解,明明她在北城候了楼淮几天,每每都等不到人,想来楼淮是不想见她。近几天,听闻他在江城,她想也没想,订了机票直接飞过来。 本以为这次也见不到人,未曾想,楼淮倒是答应见面了。 她正想问。楼淮却说:“时间不早了,我让助理送您出去。”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再谈,让她走人的意思。 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已达到七八成,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楼淮肯在这次梁氏集团争夺中帮他们一把。但是他能答应见面,已是最大的好消息。 王欣雅不再多留,说了两句,随着楼淮的助理离去。 楼淮在走廊站了一会。 走廊外侧是花坛,种的都是一些相思子、秋海棠、丽格海棠、银叶菊、银边菊以及小叶榕。 花坛远处便是山。 夜里,山似墨一般的黑,淮淮的。 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过了一会,有个人走到他的身后。 楼淮没有转过身,他远远地望了望淮寂似海的山林。 良久后,他说:“应缇,你说我要不要站在他这边?” 不待应缇作声。 楼淮转过身,正对着她。 走廊的灯偏昏黄,廊顶是三角形式的,中间用木头横穿作为架梁,架梁之间分别装了一盏灯。 灯是木制镂空式的。 幽寂的庭院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无疑是带来了一点暖意。 然而这层暖意,落在楼淮身上,却是加深了他此刻的讳莫如深。 他眼眸微抬,顷刻后,他看着她。 目光幽远而淮静。 他说:“应缇,王女士的提议毫无让人动心的地方。” 应缇垂在身侧的手抖了抖。 楼淮目光微移,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 他眸光微敛,不消片刻,柔和了许多。 他又问:“你说,我该站在他这边吗?” 他问得很淡漠。 虽然他的语气很好,虽然他是笑着的。 应缇却觉得这比他冷漠时候相比,更为瘆人。 来之前她还信誓旦旦,一定要跟他讲个明白,从此再无瓜葛最好。 然而事与愿违,前后不过几个小时,事态已然向另外一个局面发展。 难怪两个半月前,他说,不要心存侥幸。 原来,竟是这么一个意思。 饶是到了这个时候,应缇仍旧听到自己故作淡定的声音。 “在商言商,您说了算。” 楼淮眼底的笑意更深,也更为令人胆寒。 他不紧不慢的:“看来刚才王女士说得不清楚,这次梁氏集团的内部争斗,如果梁修泽输了,等待他的可就不是上次的侵犯商业秘密罪这么简单。” 应缇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握紧。 楼淮看着,笑意加深道:“应缇,我没有在开玩笑。” 应缇默不作声。酒宴定在晚上。 早上送梁修泽到地铁站,她绕道去了菜市场。清晨时分,菜市场刚开市不久,果蔬鱼肉相当的新鲜。她按照梁修泽的喜好买了一些。 十点半左右,她把做好的餐食一一放进保温盒。为了搭配合理,她甚至榨了一玻璃瓶的橙子汁。 梁修泽是忙起来就会忘记吃饭的那种。 她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但又怕他刚到公司不久,临时有个什么随便的安排。出发的时候,她给他打了个电话,意外的是,那端无人接听。兴许是在忙,应缇改成了发微信消息。 梁修泽的公司离家里远,应缇换了两条地铁线,晃悠了一个小时才到。 几乎是她下地铁的那一瞬间,梁修泽的电话过来了。应缇看到手机屏幕上他跳跃的名字,笑了笑,接起。 她问:“下班了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甜甜软软的声音:“姐姐,是我林从染,梁修泽有事被叫走了,他的手机落在了会议室。” 应缇坐在星巴克里,看着对面的林从染,她端起咖啡品了两口,才说:“之前修泽提起过,他就职的公司是你家旗下的。” 林从染脸色红了红,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说:“姐姐说笑了,梁修泽来这边上班我也是最近开会偶然知道的。” 应缇眨了眨眼,拿着汤匙慢慢拨弄着咖啡,她说:“没事,你不要紧张。” 闻言,林从染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应缇笑了笑。 大二那年一次校里的活动,应缇认识了大他一届的梁修泽,当时的梁修泽是他们物理学院光学工程的风云人物。 她对梁修泽几乎是一见钟情的。 梁修泽不仅干净阳光,为人也想当的有礼貌。 那次活动是大四毕业季学校晚会,原定的女主持人临时有事,应缇临时被抓过去当壮丁。因为那时已经进入娱乐圈拍戏,小有名气,加上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让她来做替补,再合适不过。 那次晚会的男主持人之一便是梁修泽。 楼淮继而说:“我无意卷入这场纷争,不过如果是为了你,我可以试试。” 他看着应缇,一步一步走进她。 随着他的靠近,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覆在应缇的身上。 从下到上,一点一点地蚕食掉应缇身上的光亮。 直到最后一点黑影占据了应缇身上最后的一点光,他才停下。 两人相隔不过半步。 楼淮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末了,他微微屈身,与她平视。 “应缇,我把这个选择交给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由你来告诉我。” 他怔住两秒,半晌,淡淡笑道,说:“你就这么放心我?我说什么你就配合什么。” 她算是明白他上一句话的意思,跟着笑了笑,问:“那你会骗我吗?” 她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笑着的时候,眼睛更是明朗了几分。楼淮看着她,自下午接到母亲电话那会积累起来的烦闷情绪,这会渐渐消散,直至荡然无存。 他没直接回她答案,而是反问:“那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皮球被踢回来了,应缇认真思索了好一会,想到之前的种种,她很是笃定地说:“你不会。” 雪花飘飘渺渺,落在她的脸上,有种纯净的美感,楼淮不动声色地凝视她。 见他许久没作声,只是看着自己,应缇左右思量,一边偷偷觑他,一边说:“我对你很放心,但是你要是想让我问什么,我也可以配合的,就是我可能问得没有分寸,你可以给我列大纲。” 是有几分讨好在里面的,楼淮不由得轻笑了声,是很无奈的一种笑,也有一种情绪被照顾到了的安抚意味,他说:“列大纲?想当记者?” 应缇深知自己闹了笑话,忙摇头辩驳:“没那个计划。” 楼淮眼眸笑意浅浅,看样子是取悦到了,应缇暗暗松了口气。 北城的冬夜到底寒冷刺骨,楼淮敛敛眸,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退到一旁,说,“上车。” “哦,好的。”应缇弯腰坐进车里,楼淮轻声掩上车门,然后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 应缇的视线是跟着他移动的,更有甚者就那么明晃晃地盯着他看,一直到他上车也没收敛,楼淮系好安全带,抬头,猝不及防就撞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躲闪,好一会,他问:“怎么了?” 应缇下意识道:“没什么,就是觉得??” 意识到那话可能不适合说,她及时停住。 楼淮问:“觉得什么?” 应缇踌躇了一会,说出自己的所想:“你好像挺开心的。” 楼淮唇角微扬,说:“难道我刚才来的时候心情很差?” 她稍作犹豫,而后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那会你在为什么发愁,不过你现在开心就好了。” 楼淮忽然想问,他的心情在她看来就那么重要吗? 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显然是不适合问的,尤其是现在。这个话题再继续发展下去,后面可就不好收尾了。他笑笑没再接话,掌着方向盘掉转车头,驶离学校。 他的沉默在应缇的意料之中,有些话越往后说越是暧昧,一个不慎容易弄得两人都尴尬。既然他及时暂停,摆明了是不想继续谈下去,那就让这个话题在她这边终结好了。 反正她想说的话也都说了,不差那一两句。 况且这会他眉眼舒展,和刚才靠在车旁抽烟的愁闷判若两人,她是知足的。 最起码这个时候,他在她面前毫无掩藏。 漆黑夜色,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车窗外,是一辆辆飞速而过的车子,快得就像一道残影。 第 54 章 54 接连几天楼淮发现应缇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作息。 通常她睡下了,应缇才迟迟归家;早上她迎着朝阳和鸟鸣声刚起,床铺旁边的半边被窝早已人去窝冷。她绑头发下床洗漱,客厅的餐桌已经有一桌丰盛的早餐在等着他,旁边贴着一张便签,劲透纸张的钢笔字迹像是无声地在表达一种愤怒。 纸上写着:我去上班了,早餐吃前放微波炉热一下。 阳台晒着两人昨天换洗下来的衣物。应缇虽然晚归,每天要洗要晒的衣服倒是从来都不落下。 连续一个礼拜,楼淮这天掰着指头算了一下,然后清醒地意识到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一个礼拜了。 时值中午,楼淮提前关闭电脑,跑到走廊里走了两圈,松散下酸麻的筋骨,走第三圈的时候她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算给应缇打通电话。 对方大概在忙,她打了三次,都是占线的忙音。 回到办公室刚拉开椅子要坐下,先前还占线的人这会倒是主动回电话了。看到屏幕上跳跃的熟悉的名字,楼淮心里的不得劲这才舒缓些。 青天白日里,应缇的声音很好听,介于低沉和爽朗之间,有点暗哑,却又有些清爽。他先开口解释刚刚的三通未接电话:“刚刚在开会,” 然后再问:“你找我有事?” 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楼淮不禁想问,没事就不能找你吗?然后仔细琢磨一下应缇最近奇怪的状态,她将这句话收回。直接道明此次这通电话的来意:“你中午有时间吗?”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沉默了会,才出声问:“你有什么事?” 很斟酌又很犹豫的口吻。生活了三年,楼淮大致能听出来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有时间,但是得看你什么请求。 楼淮笑了笑,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樟树,绿叶在阳光的折射下,绿得晃眼。她慢悠悠地说:“你公司附近不是有家农家小炒还挺不错的吗?中午我请你吃饭。” 说到吃饭应缇就头疼,上次茶餐厅的那一幕幕至今历历在目,大约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忘怀。他摸摸办公椅,有点后怕却又强装镇定:“几个人一起吃?” 原来还真是为上次那事生闷气。楼淮难得低声下气地说:“就我和你。”又怕他不信,及时在后面添补了句:“真的,没第三个人。” 强调的语气,温声含笑的话语,这些天投在应缇上空的阴霾雾雨终于退散了些许。他有些嘴硬地回:“要我去接你吗?” 本以为会得到一句:不用,我自己坐车过去,这么不解风情的直男回答。谁知手机那头楼淮轻声说:“你要是肯来接也不是不可以。” 非常可以。应缇终于不再矜持,他急急道:“可以,我走成功大道。30分钟左右到。” 虽是临近10月,这样的月份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可临城的天还是热得能冒油。楼淮看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阳,心里暗暗计较一番。而后觉得应缇这样往返太麻烦了,迟疑地同对方打商量:“要不还是我过去?你过来再过去,会不会很麻烦?” 不麻烦。应缇想楼淮你可以不用说这句话的。他扯了扯领带,适才的热切消失殆尽,转而带上些烦躁,咬牙切齿道:“那不还是不吃了吧?各吃各的比较方便。” 这样是不是够干脆了?应缇在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真的怕电话那头楼淮会回:行吧,那就各吃各的吧。 “那你来吧,我待会泡点凉茶带上。”楼淮思索了会,打这通电话本来就是想平息他的愤怒,缓解一下这几天紧张的关系,中午这顿饭肯定是要吃的。她前后琢磨了许久终于找出一个良好的解决方案。 这头的应缇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应缇刚从办公大楼下到负一楼停车场,好友王隽的电话就进来了:“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应缇系好安全带,很痛快地回:“没时间。” 王隽转着圆珠笔,悠悠答:“佳人有约?” 应缇难得掩嘴咳嗽,半晌嗯哼一声,算是给对方的回答。 “不是吧?和谁啊?” 对方故作惊讶的声音让应缇生出一阵烦躁。结婚后,由于两人工作地点是相反方向,除了应缇偶尔几次跑到楼淮学校附近找她共进午餐,楼淮还真的没主动来约过自己,今天还是头一次。真难得,应缇想。 “楼淮,我老婆。”应缇笑笑,“这答案满意吗?” 应缇的家事他大约知道一点,毕竟两人下班没事就鬼混在一起。王隽转了一下旋转椅,对着明亮的大窗户,温朗一笑:“你这算是苦尽甘来?” 听到这四个字应缇顿时蔫了,兴致没刚才高昂,他心里有些酸涩,说话时有些兴致索然:“还远着呢,且就走着吧。” “你也别追得太紧,要我说你们缺的还是沟通。”王隽此时俨然一副情感咨询师,在电话那头讲的头头是道:“我看你有时也得找她聊聊,不要一味按照你想的去做,你要让她知道你想要什么,让她知道你做了什么。” 说到这个话题,想到家里的堂妹。王隽此时头脑清晰,讲起大道理来顺手拈来,首尾清晰,逻辑清明地无懈可击。换成平时,应缇铁定是要点点头,这会他嗤笑了一声,手搭在车窗沿边上,懒洋洋地道:“王大师傅,请问陶然你怎么解决?” 王隽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地滚到桌底下去了。他:“……” 难得呛他一回,说得他无言以对。应缇趁胜追击:“大哥,我都结婚三年了。陶然也在你身后追了好几年了吧,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跟人家讲明白了,别一边吊着人家胃口,一边耽误她的青春。” 王隽蹲在地上找笔。桌子底下又黑又是一股久违的灰尘味。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摸笔,一边想保洁阿姨多久没打扫卫生了,桌底这么脏,改天他定要找保洁阿姨好好说道。 那边突然没声,应缇喂了一声:“人呢?” 被灰尘碰了一鼻子灰的王隽捂着鼻子,鼻音很重:“在。” “那你倒是说话。” 王隽蔫蔫的:“我没想耽误她。” 应缇揉着太阳穴,那里此时涨得他发疼:“你这话跟我说没用,你跟她说去。” 王隽:“……” 农家小炒主营江西味道,辣是它的一大特色。在家做饭时,应缇不喜欢做关于辣的菜,因为楼淮体质问题,前晚吃辣,隔天早上就冒痘。 两人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楼淮接住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笑着说:“你先去忙吧,我们点好了再叫你。” 服务员将笔和纸放下,忙别的事去了。 楼淮将菜单移到应缇面前,笑着说:“你点吧。这里你比较熟。” 应缇还沉浸在刚才和王隽的谈话中,有些心不在焉道:“你点就行。”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楼淮也不推搡,真就看着菜单认真点菜。 应缇喜欢这家的酒糟焖肉、鱼香茄子、 泥鳅炖豆腐,楼淮熟门熟路地将这些菜品写上,又加了一道时蔬和一份猪肚鸡。 她将写好的菜单递给应缇:“我都点好了,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应缇终于从迷晃中回过神来。楼淮的字迹一向清秀工整,都说字如其人,她确实也是一个安静正正经经的人。这样的人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循规蹈矩,若要说过日子,好是好点,就是未免无趣了些。 王隽那时跟他分析一番后,应缇一句“我喜欢,我乐意”就将所有的分析否定掉。 他摇摇头,认真的目光下,不知是在欣赏字迹还是看菜名。他伸手:“笔给我下。” 应缇划划写写,末了终于抬起头说:“你不是喜欢吃这边的剁椒蒸鱼头?点一份吧。” 这次所有的菜全部避开辣,就是怕应缇眉头紧锁。这会乍然听他这么一讲。楼淮笑笑:“没关系吗?” 应缇一脸正经,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楼淮摇头:“你没问题就行。” 什么就你没问题就行?合着他一直有问题?应缇捏着笔头,偏偏抠字眼地和楼淮犟上了:“什么叫我我没问题就行?” 换作别人,听这口气,八成是要吵架了。可楼淮不同,她沉默了些许时间,斟酌下语言说:“之前你不是担心我吃辣长痘?” 看看看,担心一词用得多精妙。应缇老脸一红,为自己刚才的强势问题懊恼:“偶尔吃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又说:“你不是很久没吃了。” 顺完毛的应缇看着没那么暴躁了,楼淮点点头,沿着他的话语接到:“确实很久没吃了。” 无辜的口吻,让应缇油然而生一股“我平时是虐待你了吗”的错觉。他低头缄默。 见他这样,楼淮补了句:“不过这也是为我的脸着想。” 一直低头的应缇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鱼香茄子换成咸鸭蛋焗茄子。” 众人对这道菜的评价是两极分化。认为它好吃的人赞不绝口,比如楼淮;厌恶它的人那可谓是掩鼻绕道走,比如应缇。 再三考量之下,楼淮说:“不要了,还是鱼香茄子吧。” 应缇偏不,继续坚持道:“咸鸭蛋焗茄子。” 楼淮不跟他争,反而回到问题的根本,问:“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味道吗?还是不要点了。” 这时应缇举手招来服务员,待服务员走后,他开水烫餐具,先是楼淮的再是自己的这份。水蒸气腾空在两人之间,他慢幽幽道:“楼淮,那是一年前的事,你还不允许我现在改变口味,喜欢吃这道菜了?” 饶是直肠子如楼淮,此时也瞧出了应缇隐忍的愤怒,她好言好语赔礼道歉:“可以。” 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应缇积聚的委屈愤怒顿时烟消云散。 吃完饭,外面日头正晒。 楼淮打算打车回去。 应缇拦住她:“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这一回一来,中间午休的时间都没了,你下午还要上班。” 应缇小声嘀咕:“你下午不也要上班?” 楼淮没听见,她正打开伞,转头朝他道:“你也进来。太阳太晒了。” 应缇一脸无所谓:“我没事。” 楼淮想了想,道:“那你帮我举伞吧,我查下车的信息。” 这个举措应缇应乐而不为,他懒懒地接过伞。细微之下却是前前后后看了一番,就怕楼淮有没有被晒到。 走了一段距离,应缇道:“我们家的车就在前面,你干脆开车回去吧。” 楼淮的目光从手机屏幕挪移到他脸上,询问出自己的担忧:“那你下班怎么回去?” 倒是忘了这个问题。 四目相对下,应缇先甘拜下风,掩嘴咳嗽别开脸。 日头晒,虽然有太阳伞挡着,楼淮仍是被热得眯住眼,她琢磨了一分钟左右,试探地说:“我们有段时间没一起吃晚饭了吧?” 应缇凝视她,心里想的却是,从两个月前的一次争吵算起,确实很久没一起吃晚饭了。他刻意错开两人的上下班时间,等着楼淮主动上来握手言和。结果他等得吐血了,才等来一句:“应缇,你给我滚回来。” 只听楼淮又道:“那晚上我来接你下班,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她笑笑:“家里的冰箱都空了很久了。” 正中下怀,应缇应乐而不为,心里暗暗窃喜,嘴上仍旧正经:“这会不会影响你下班?” 只要楼淮敢点头肯定,应缇决定接下来一个月继续加班。 楼淮笑道:“没事,我早点下班就行。” 楼淮是个五好员工,上班提前20分钟到办公室;下班会延迟30分钟。因为她这段时间一直带着毕业生做实验,每天下班前都要等学生做完实验,检查完实验室才下班.有时回家匆匆吃两口,又到学校加班。 夸张点来说,应缇经常被她气到无语,再是胸闷,而后吐血。 于是应缇听她主动说出早下班的话,为的就是和自己去菜市场买菜,不禁弯唇而笑。很快地他又镇定下来,装模做样地问:“可以翘班吗?” 意思就是你做得出翘班这种事吗? 和暖微风吹来,他竟然不觉得风里的热感是热了,他整个人飘飘然,因为他听到身旁的楼淮说:“为了你偶尔翘次班也不是不可以。” 应缇决定接下来一个月每天准时下班回家做饭。 第 55 章 55 晚上睡觉前,应缇收到程文扬的回复,一个简单的“好”字。 她摇摇头,暗忖,怎么她遇到的人不是沉默,就是简洁的人,多说一个字都嫌费事。 祝颂如此,程文扬如此,楼淮也不例外。 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是尹瑶困乏的哈欠声, “应缇,开门。” 应缇看了看床头柜的时钟,再过半小时是入睡的时间,她下床开门。 “怎么了?你今天不是爬一天山,累得快趴下了吗?” 尹瑶打了大大的哈欠,揉揉眼睛,“可是我不敢一个人睡。” 她夺门而入,嘴上念叨叨:“你怎么找了这么靠山的住处,车声车声车声,哪里都是车子的声音。” 小区前边后面都是山,典型的群山环绕。城市有山意味着有隧道,小区左右确实都有隧道。隧道四通八达,接连另一个区,交通实属便利。加上旁边有个连锁酒店,再往前是一处公园,公园后边是火车站,可谓是游客繁多,地理位置良佳。 与此背道而驰的是,平时一天到晚车辆声确实杂多。 当初应燃考虑过这个细节,选了靠里的一栋楼。加上家里都装上了隔音墙,效果俱佳。应缇看尹瑶该是夜里睡不着觉,随便找了个理由。 “之前提醒过你,运动不能过于激烈,现在我看你是亢奋得睡不着了。” 应缇掀开被子上床,尹瑶很有自觉地从另一侧上床。 窗外一片漆黑,城市的夜空不比乡下,晦暗更甚。 呼吸声此起彼伏,卧室留了一盏壁灯,暖黄灯光映照下,更显清寂。 “应缇,你相信爱情吗?”尹瑶突然问。楼六早上,楼淮准时在九点给她发来微信。 她把他的微信备注为 ‘yz’。 那会她在检查行李,手机震动的时候,宋悦正好看到,瞥了一眼,说:“yz是谁?刚给你发消息了。” 应缇连忙放下清单,拿起手机,说:“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遮遮掩掩,有猫腻。” 应缇:“??” 各自沉默了一会。 楼淮问:“现在就走,还是你要再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应缇说:“东西都带了,现在走吧。” 楼淮略颔首,一手拎着一个行李,转身,朝楼后面的停车场走去。 应缇和宋悦告别。 宋悦问:“这真是你家的帅亲戚?怎么感觉不太像。” 她打马虎眼:“事情有点复杂,以后再和你说。” 送宋悦回宿舍楼搭电梯,等人进电梯上楼了,应缇转身往外走。她们这栋宿舍楼到停车场并不算远,可她还是走得很快,脚下生风一般,就像是去见心上人那般急切。 事实上,应缇想,她确实是去见自己的心上人,至于这个心上人有没有自己,那就不得而知了。 抵达停车场后,她一眼望过去,随即在左手边找到了楼淮停车的位置。 不过这会楼淮在接电话,他一向工作忙,为了不打扰到他,应缇站在一旁等一会,等他结束时,她才走过去。 楼淮侧过身,见她过来了,往她身后看了眼,没见到她的室友,他收回目光,问:“走了?” 她点点头,说:“好。” 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处装饰高档的小区,转过两个弯,进入一栋大楼的地下车场。 这不是应缇第一次来这边,她清楚地记得父母来北城找她谈卖老房子那晚,大雨磅礴,楼淮就把她接到这边来。 那会她就猜到他可能是有所图谋。 不久后,她的猜测得到印证。 现在她再次进入他的房子。这边应缇随着楼淮见了不少各行各业的大佬。 好在她以前跟在父亲后面,大人物也算见过一些,所以今晚这种大场面,她适应得还可以。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看着楼淮脸上不时的笑意,明显他是满意的。 应缇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类私人晚宴,明面是大家欢聚一场谈笑风生放放松,实则更是一场权利关系的相互交换。 自打楼淮一出现,上前来打昭呼的人一茬接着一茬。 眼下,有人叫他过去谈点事。 应缇不敢耽误他的正事,说:“你去吧,我随便看看。” 楼淮看了看她,思忖半晌,末了说:“后院安静,你先去过去休息一会,我待会让人煮点热汤送点点心送过去。” 她不由得转过脸看他,望着他的侧脸,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这个人未免太观察入微。 今晚全程下来,应缇确实没吃什么东西,饮料倒是喝了不少。 本来她想喝酒的,全被楼淮拦下了,或者被他代喝了。 旁人会看眼色,见楼淮这么护着应缇,虽然一时不清楚应缇到底是什么人,但总归没再打趣她。后半程,应缇一直喝的饮料。 那会她低声说:“喝点红酒也没什么。” “想喝的话,改天我带你去酒庄,那里的酒类浓度低一些,选择也更多。” 应缇一下子不知道回什么话,干脆沉默。 他自然地问:“生气了?” 应缇不搭理他,难道要她说她并不想和他一起喝酒吗? 楼淮也没再问,笑了笑,不过倒是衔了一杯红酒,倒了大半部分到自己的酒杯里,留了一点,递给应缇。 红酒适合慢慢品尝,倒得本来就少,酒感相对也会薄一些。 再经他这么一倒,留给她的就少之甚少。 她瞪着楼淮,用眼神来表达她的不满。手机上跳跃的“陌生号码”四个大字,此刻她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就算是诈骗电话也无伤大雅。她带着喜悦的心情听完这段插曲,而后慢悠悠地划下通话键。 “应缇。” 幽幽略带低沉的嗓音自手机那端缓缓传过来。 应缇面色一滞。 此时,她出奇地想为什么这通电话不是诈骗来电? 而是楼淮? 而且,他什么时候换手机号码了? “应缇?” 大概是她这边没回应,他在电话那端等了一会,又呼唤了一声。 应缇走到露台,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回道。 “您有何贵干?” “听薛其说,你来找过我几次?” “是啊,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把东西还给你。”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接受返还。” “刚好,”应缇慵懒地跟他扯皮,“我从来不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 “你好像很开心?” 他突然转了话题。 有这么明显吗?应缇心想。 “你听错了吧。” “看来是一件让你很期待的事。” 应缇眨眨眼,很不甘心地问:“你怎么听出来的?” 他沉吟一会,缓声说道:“之前的几次通话,你跟我的对话从不会超过三句。” 他的声音很沉,很稳,通过电流细致地落在应缇的耳朵里。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和像那句歌词映衬得很。 【Silences are broken.】 待回味过来,应缇耳朵怦地一下子爆红。 她头埋在躺椅的抱枕里,声音闷闷的:“你有事吗?” “应缇。” 他唤她一声,声音无限清冽,与刚才的低沉大相径庭。 应缇觉得这下不止自己的耳朵红了,她的脸上更是灼热阵阵。 她很不想应声,却在对方的静默中,不得不说点什么。 她声音不由得弱了许多:“做什么?” “我明天中午十二点的飞机。” 她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自欺欺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似乎笑了下,坦坦荡荡地说道。 楼淮却是笑了笑,夜色下,灯光里,眉眼看着挺温柔的。 应缇别过眼,生怕再看下去,就要栽入他的陷阱。 就在这时,楼淮忽然靠近她,离得近了一些,他停住,说:“刚才我想到了一句话。” 她没多想,或者说受他低沉略显磁性的声音的蛊惑,搭着他的台阶问:“什么话?” 本以为不是什么好话,却听到他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温热的鼻息划过耳垂、脖颈,她的楼遭全是他的气息,应缇颤了颤,察觉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危险感。 她是彻底不敢再搭话了。应缇不禁捏紧了手机,她抿了抿唇,维持着平静的声音:“我这边随时都可以,看导演您什么时候方便。” 肖跃那端安静了一会,说:“那就明天早上十点,你看行不行。” “可以,我这边没问题。” 摁断通话,应缇看着手机屏幕,感觉像是在做一场梦一样。 她低头看了下通话记录,一分四十六秒的通话时间,确实做不了假。她又回到书房,拿到当初从剧组那边拿到的名片,同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核对了一遍。 确实是肖跃,千真万确。 她头抵着书柜的架子,来回敲了几下,末了,她低低笑出声。 把名片放回原处,她哼了一首小曲。 到了盥洗室,楼淮放开她的手,打开壁橱,问:“喜欢哪个颜色?” 应缇抬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她说:“驼色的。” 楼淮拿出那条驼色的毛巾,放进水池,然后摁开水龙头。 水哗哗流着,没一会就蓄了半池子,他关掉,退到另一边的池子,重复上一遍操作。 应缇说:“谢谢。” 他没答,神色淡淡。 过了会,应缇捏着手里潮湿的毛巾,看向镜子里的他,说:“柳奶奶之前找过我一次。” 楼淮并不意外,刚才柳依棠的反应已然摆明。他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忙不迭地说,“柳奶奶对我很好。” 他略一扬眉,说:“可能以后要经常带你过来这边,你??” 说着他停顿住,似乎在斟酌语言,应缇等了一会,见他依旧沉默着,便说:“我没问题,这是我该做的。” 她自顾自给自己打气,再次强调:“有什么格外的要求,或者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也可以提出来。” 楼淮说:“眼下倒是有一个。” 她问:“什么?” 他看了看她,取了一张纸巾擦手,说:“改称呼,叫奶奶,不必加姓。” 应缇说:“我以后注意。” 楼淮没再言语,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餐厅。 傍晚余辉透过落地窗泄到屋里,脑海中浮现母亲当年无可奈何的话。 她的声音沧桑,语气微弱。 “小淮,我们家这种情况就不要去祸害人家好女孩了。” 楼淮本来低着头,紧紧握住母亲苍白可见青色筋脉的手,他抬起头,眼神深冷,嘴唇抿得紧紧的,半天没说一个字。 故作淡定地抿着红酒,望着远处笑闹的宾客。 身旁的人则是笑意轻许。 两人离得近,在旁人看来是正常的一种距离,毕竟她是以他的女伴出现的,两人挨得近便也无可厚非。 应缇却不然。 那种难以名状的危险感,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 总让她想起她赤着脚跑到露台的场景。 晚风拂过脸颊,风息里润着一股热意。 她更加不自在了。 不同于上次的匆匆停留,这次她将用“妻子”身份和他共同生活一年。 应缇望着天花板,上面漏了些小区街道路灯折射进来的灯光,明明暗暗,不甚真切。 夜晚放大人的感官能力,细微的呼吸声扩大,不知为何应缇想到了乡下六点烟囱里的晨烟。 大二那年的冬天,她被楼淮带到乡下外婆的老家,有幸目睹了书里所说的“小桥流水人家”。 “相信是一回事,会不会去爱人是一回事。这个命题范围太广,不能直接定论。”半晌应缇说道。 “我感觉我已经到了不知怎么办的边缘了,”尹瑶声音有些崩溃,“我不能一直在你这边躲着。我还有一堆工作堆着。” 应缇明白她的话,她躲的不是她的父母,她身上更多的压力也并非来自父母,而是她自己。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结婚生子,是人类繁衍至今的延续,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实属人之常情。然而随着社会开化,文明与日俱增的今天,有人不再想屈服于“人之常情”。 更确切地说是不想屈服于现实。 应缇是这样,尹瑶也是,社会上多多少少人都有类似心态。她们一边应付家里人的催促与安排,一边又不慌不忙地按照自己满意的节奏生活。 尹瑶陆陆续续说道:“相亲,一个萝卜一个坑,合适就结婚。做父母的就是这么粗暴吗?” 合适,应缇抓住话里的词。她轻轻笑着:“很多人都未必能遇到合适的人。” 尹瑶又问:“什么样才能说是合适?” 她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什么样才算是合适? 应缇想了一想,她盯着天花板上稀疏的灯亮,不远处暖黄的灯亮偶尔与它们汇聚一体,她突然笑了:“适合,合适,真是耍流氓的词。” 多少人被这两个没有落到实际的词语欺瞒。 “父母辈们务实,听从家人的安排,合适就结婚。可是应缇,”尹瑶说,“结婚的前提不应该先是有爱吗?没有爱情的双方怎么过一生。” 工作这几年,应缇多多少少听过太多回这样的话。说话的人态度不一,也很有趣,值得好好研究。 一般,经由介绍相亲而步入婚姻的人,如果婚后生活圆满,婆媳关系和谐,丈夫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反而顾家。对方会以过来人的老者模样提醒,结婚要找合适的人,爱情与否没什么差别。 如果反过来,另作他谈,无外乎结婚还是要以爱情为前提。 如果双方是由自由恋爱进入婚姻殿堂,结论则根据上面反说。 然而大多数人的生活现实则是,在一个家庭、社会都默认的合适年龄,选择了婚姻。两人并非彼此认定的合适的人选,双方也不存在爱情。 就是这样一个“合适”的状况下,他们默默过上了共同生活,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再进一步他们养育子女,共度余生。 而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的过来人都会一个词来称呼这种关系。 搭伙过日子——凑合。 祝颂生活风风火火,我行我素,极为讨厌凑合。到头来,她却要求她的女儿去凑合。 还要跟尹瑶说点什么,应缇转头,凝视了半晌,无声微笑。 尹瑶睡着了。 她帮尹瑶掖了掖被子,按掉壁灯,睡觉。 第 56 章 56 车子一路疾驰在空旷的柏油路上,夜晚静谧,更显车轮压马路的噪音。 前方是红灯,应缇减速,车子在斑马线不远处缓缓停住。他左手拄着窗沿,右手搭着方向盘,路灯下,他的眼神情绪不一。 数字有层序地递减,他猛地拍了几下方向盘,低低咒骂自己:“应缇你个废物。” 车子停在小区的人行道上,他匆匆将钥匙拔出,重重甩上车门。电梯上行的空挡,他苦笑,不出意外的话,明早他将会收到一张罚单。 输入密码,按下指纹,插入钥匙。层层关口打开。他将钥匙扔到玄关的鞋柜上,愤愤地想:明天他就叫人把钥匙门拆了。 当初搬新房子的时候,楼淮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加一道钥匙门。在这之前已经有密码门指纹门,他想再来一个钥匙门,这回家岂不是要过五关斩六将。 不过后来还是遂了楼淮的意。 他走过玄关,在一架装饰柜子后,注意到了餐桌的脏乱不堪。 桌上的红油水渍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落,kindle压着桶装泡面上,空气里飘荡着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他掩着鼻子将kindle擦干净扔到客厅的沙发上,端着泡面一股脑倒进水槽,又打开窗户散气。 待味道散去许多,他才想起回来的目的。 楼淮去哪了? 他大约是被泡面气疯了。 他在一楼找了一遍,没人。只好上二楼,书房没有,他奔向卧室,终于在浴室里找到呆呆坐在地上的楼淮。 一地碎玻璃,一个失了神的女人。 围着四周观察一遍所幸没有血迹。 他握紧拳头,却在半晌之后叹声气无奈又认命地松开紧握的拳头,走过去蹲在地上,一手捞过她的双膝窝,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抱起她。走出浴室到床铺的空隙,他长长叹一声,说:“为什么挂电话?” 楼淮任他摆布。应缇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长臂捞过一旁的枕头,磊在床头,让她半靠着。 他又走到浴室打了半盆水,拿过一条淡蓝色毛巾,那是他在洗脸用的毛巾。搬来一张木凳子,坐在床头帮楼淮擦拭身上的脏迹,他的动作很轻柔,间或问她:“疼不疼?” 楼淮却没回答,只是双眼平静地看他的所行所为。应缇也不恼,在看到她一身狼藉的时候,他的愤怒之火已然平息。 他手持棉签,挤出烫伤膏帮她擦拭被开水溅到的部位。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皮肤的时候,撩起一阵灼烧感。这时沉默许久的楼淮才出了声,她嘶的一声拿眼看他。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俯仰之间,应缇笑了。他收好棉签和药膏,挪了些许位置,离楼淮更近些。 然后在万物静默中,挑起她的下巴。更加精细地观察她的面部表情。 他先笑着重复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挂我的电话?” 楼淮很少在十点以后还会打他的电话,这在他们结婚三年以来发生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 时间已然超过夜里十一点,这个点楼淮应该在睡觉。今晚她却打电话过来,难道是见他公司加班这么晚,她良心发现,终于学会致电关心丈夫了?应缇郁闷的心情顿时在这通电话之后,宽慰了不少。 不过很快的,手机那头传来的并不是想象中妻子温柔的关切话语,反而是暴怒。 楼淮说:“应缇,你给我滚回来。” 嘴角还未全然弯起便又以最快的速度弯下去。他怕是被酒精迷了眼蒙了心才会抱以她是关切他的念头接这通电话的。 正巧应了那句‘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家里没其他人。”楼淮盯着他的眼,唇瓣上下贴合。 “你受伤了第一个人想到的是我,我该开心呢?还是……”他没接着说下去,而是松开把着她下巴的手。 楼淮却皱皱眉,左腿搭右腿,抄过一旁的凉被覆在自己身上,对应缇说:“你身上什么味?去洗洗。” 她一脸嫌弃,说话的时候,眉毛上挑,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这正巧激起了应缇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愤怒。他原本要收拾脸盆的水和弄脏的棉签,这下他脚伸长一踢,脸盆落地。温热的水泼了一地。 楼淮惊讶之际,他的身体覆上来,两人滚到床铺的正中央。瞬眼之间,应缇薄薄的两片唇覆下来。 一股淡淡涩涩的红酒味扑面而来,其间间杂着属于女人淡雅的香水味。 “地板,地板。”楼淮挣扎中还顾着泼了一地水地木地板。 应缇压根没空理睬她的呼唤,苦于楼淮又挣脱得厉害,嘴里一直念叨着地板地板。他放开她,坐到一旁,颇有些不耐烦地低声说道:“木地板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能一样吗?这说的是一件事吗?”挣脱开他的桎梏,楼淮往后挪了些许位置。房间的灯光有些昏黄,映得应缇的轮廓不甚明显,他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楼淮一下子也没找出其他话,只好说:“你刚才弄到我的伤口了。” 这句话还真起了很大的作用,成功地将木地板话题转为楼淮的伤口。应缇刹那间抬头,直直地盯着她红红的脚背,顿时又是烦躁又是心疼,“现在好一点了吗?”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碰到,他说:“要不要再擦点药。” 他说这话时脸色好看了许多,她也不嫌弃他一身陌生的味道,她尽量去忽略它们,摸了摸柔软的被子,半晌低低说道:“应缇,我饿了。” 就这么一句话顷刻之间抚平了应缇所有气恼的情绪。 一阵天旋地转,应缇抱着她起身面对面坐着。他揉着她瘦如蝉翼的肩膀,半是无奈半是微笑:“说好了不吃泡面,为什么又吃上了?” 楼淮捏着手指,脑子里全是微信里的那张照片,她一边想着一边老实回道:“不会煮。” 这在别人看来该是有耻于口的说辞,到了她这边倒成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应缇按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施力,“这不是理由。” 楼淮扭着身体靠向床头,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决定将理由推给冰箱:“冰箱空了。” 行,应缇低头叹气,暂且饶过她,抬头看向她又问:“那你怎么把自己折腾这样子?” 又回头看了一地狼藉的浴室,“地上的玻璃怎么解释?” 说到这个楼淮可就转换了刚才弱弱的态度。她环抱双臂,冷冷看他,颇为理直气壮地道:“能不能先让我吃完东西再问。” 见她这样。应缇气笑了:“你还有理了?” “不然呢?”楼淮细数他的过错,“妈妈请一个保姆你赶一个。最近这段时间你又早出晚归,我说谁去?” 应缇一边无奈笑着一边拉过她的手,却受到她的阻扰,他又施劲牵过来,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双眼明亮地盯着她,明显含着笑意:“想吃什么?” 本想为难一下他,给他出个难题,毕竟冰箱空空如也,正好派上用场。但她抬眼之际,见他眉间稍显疲惫,却仍是笑笑地望着自己。楼淮一愣,话语也温弱了许多,给了个模拟两可的答案:“随便。” “行,我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可以吃的。”应缇绕床下地走出房门。 等待的空隙楼淮遐想他会煮点什么呢? 过了几分钟,应缇又折返回屋。 “想吃什么?我去附近的超市给你买回来煮?” “算了,睡一觉就天亮了,明天再吃。”一想他半夜又要驱车外出给她买食物,她软了几分,饥饿感也没之前那么强烈。 “我车没停在车库,也要下去一趟,你想吃什么?我去买菜。”他仍在坚持。 他是直接上来的?楼淮惊讶更甚。突然不为那张照片生无厘头的气了,说:“吃面吧,煮着也方便。” “好,你在家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等等。” 应缇还没走出房门,便听到楼淮的呼唤声。他回头,站在门口,灯光下门框的影子隐去他的半边脸。不长不远的距离间,他回视她,声音平和:“怎么了?” 她原本想说叫外卖就可以了,不用亲自下厨。转念一想,应缇这个人最讨厌外卖,她摇摇头,“没,就是你开车小心点。” 应缇却会错了意,只当她是在关心自己。一扫先前的阴霾,全身心通畅,回道:“没事,我很快回来。” 屋里的冷气开得有些低,楼淮起身去拿书桌上的遥控器,待她把温度调高几度。转身时才发现,先前泼在地上的水使得原来平整的木地板突起,整片遭殃的木地板就这样发了,废了。 她顿时气得头顶生烟。 应缇回来的时候,楼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抱着个kindle。兴许时间太晚了,她靠在沙发背睡着了。 他笑着摇摇头,关门的时候动作随即轻微了许多。他换下鞋,将装满东西的购物袋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朝沙发的位置靠近。 客厅的灯有三种:普通灯、壁灯、吊灯。吊灯一年到头很少使用,使用最频繁的是普通灯;偶尔熬夜赶工作,他们就用壁灯。 壁灯的灯光比较温和,是橘黄色,给人温稳美好的感觉。橘黄色灯光下,楼淮的脸颊柔和了许多,没有平日的拿捏劲。这时候她看上去才给应缇一种眼前这人是他妻子的意识。 他欲伸手抚摸她的面颊,身体刚靠近,手还没触碰到。原先睡着的人醒了,她睁睁眼,口吻夹着股慵懒劲,嘟囔道:“你回来了。” 那一刻应缇心如潮水般汹涌,他伸手替她拂去耳旁的碎发,说:“嗯,我去煮面。” 他们的厨房是开放式,连着餐厅和客厅。 应缇站在水槽前,挽起袖子,取菜正要洗。楼淮从后面走上来:“我帮你。” “不用,你去边上坐着。” 小小休憩几分钟,楼淮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听他这么说,自然不肯,只是坚持:“我帮你。” 应缇无奈,往旁边一挪,让出一个位置:“你小心点,别碰到伤口。” 洗菜的时候,应缇剪蘑菇。 他买的配菜有很多,看得人眼花缭乱,楼淮盯着他有条不序地进行着,提醒道:“不用太麻烦,随便吃点就行。” 应缇对饮食随便不来,楼淮洗完菜就被打发到一旁坐着。他背对着她,油烟机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响亮。他慢条斯理地下面、下佐料。楼淮撑着下巴,眼睛随他而挪移。 过了十来分钟,两碗热腾腾、色味俱佳的刀削面摆在眼前。 应缇两手撑着餐桌,微微俯下脑袋,“吃吧。” “你去哪里买的刀削面?”楼淮看了一眼碗里的面,再抬头看他。 应缇拉开餐椅在她面前坐下,将自己碗里的青菜挑给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吃吧,时间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楼淮见他并不想说,也不勉强,低头吃面。末了将碗里的肉丝全部挑到他碗里。 吃完面,楼淮习惯性地收碗要去水槽洗。应缇长手一捞,夺过她手里的碗筷,说道:“你先去睡吧,我来。” 他们很少吃夜宵,在楼淮的记忆中仅有的几次都是应缇收拾残局,她已然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倒也没觉得过意不去,“好,那你快点。” 楼淮躺下没多久,应缇开门进来,一阵悉悉窣窣的声响后,门很快又关上。她一个翻转,盯着合上的房门发呆。 兴许是刚吃完东西,肚子还有些撑,楼淮睡意不重。便起身靠在床头拿过一本书随手翻开其中一页往下看。 纸上的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又很陌生。20分钟过去了,直到应缇洗完澡开门进来,楼淮才发现她还停留在最开始翻的那页,她合上书放到柜子上,伸手把床侧另一边的被子掀开。 应缇走到她这侧,坐在床沿看她:“睡不着?”夜里他的声音明显比白天低沉许多,略显质感。 楼淮盯着泡发的木地板,打破这暧昧的氛围,文不对题地道:“要换地板了。” 听到这话,应缇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末了他自嘲地笑笑,绕过床的另一边,伸手关掉壁灯。一阵悉悉窣窣的动作之后,寂静漆黑的卧室,只听到他格外清晰可闻的声音:“明天找人来换。” “嗯。”楼淮翻个身背对着他睡。 57-67 第 57 章 57 “你最近很闲?怎么老往我这里跑,你家应缇呢?你的实验数据呢?”高可可给不速之客楼淮倒了一杯柠檬水,坐到懒人沙发上,问她。 进入12月,冬天才算是真正覆盖了这座城市。楼淮喝了一口水,立即皱着眉跑到厕所吐掉,然后钻到厨房找了烧水壶重新煮了一壶水。 “你怎么回事,天气都这么冷了,怎么还喝柠檬水,又冰又酸。”楼淮推推闭眼小憩的高可可。 “别推别推,昨晚我可是熬夜做表格,本来想补淮,你这就不请自来了。”高可可哈着气,坐姿东倒西歪,眼睛半睁半闭。 “有段时间没来你这里,你这厨房使用率变高了。”楼淮想到刚才进厨房打水,地上放着一些蔬菜,油烟机也不再崭新如初,水槽里还有残渣余留。她笑着调侃道:“什么时候开始下厨了,以前你可是连厨房都不进去的。”两人在下厨这块向来都是能避则避。 “你说什么,厨房吗?哦。”高可可原本半睡不醒的状态,在说出厨房二字,顿然清醒了许多,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瞎掰地说:“最近外卖都不好吃了,天气又冷,随便凑合地煮点东西吃。”说着她半是嘲讽道:“厨房真不适合我,煮的东西就跟猪食一样。” 这点楼淮感同身受,附和着点头。 水开了,心虚的高可可趿上棉拖,烫了两遍杯子,分别给楼淮和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说道:“你就别跟我来什么感同身受了,你家应缇厨艺还不能满足你。别来酸我。” 突然从别人那里听到应缇的名字,楼淮对这三个字恍然隔世,她有些挫败,也不避讳高可可,直接说:“我好长一段时间没跟他好好说话了,更别说同桌吃饭。” 高可可没注意到这句话里的苦楚,反而说:“年关到了,工作忙吧。我们部门最近也是忙着脚不沾地,一堆报表等着审核。我天天加班到夜里两三点。”说到工作,她就一堆苦水要倒。 楼淮跟着附和:“也是,我们最近也要忙期末考了,到时改试卷又是一件巨大的任务。” 高可可笑她:“你不是很乐在其中,我最羡慕你这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人了。想我整天忙得累死累活的,工资到手都没一点,马上就要过年了,红包又要送出去一堆,这可怎么活。” 高可可不提,楼淮忘了过年快到了。她半是感慨地道:“时间过得真快。” 高可可跟个闲散神仙似的躺在沙发上,幽幽地说:“可不是,”她翻了个身看向楼淮,说:“一转眼,你都结婚三年了,马上就第四年了。我还是个不着调的人。” “你以前可觉得自己过得很潇洒,什么时候你也会说不着调这几个字了。”楼淮揶揄她,认识高可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回听到高可可用“不着调”评价自己,以前光是从别人那里听到这几个字,她都要嗤之以鼻。现如今倒能坦然说出这几个字了。 “那也不一定,每个时间段都有每个时间段的感悟。”高可可起身落座到她身旁,脑袋靠着她的肩膀,叹着气道:“不知最近怎么了。” 楼淮等了很久,都没等来怎么了的后续。就在她想问的时候,包包里的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要滑接听图标的手指顿时停在半空。 高可可见她这副怪样子,凑过来一看。屏幕上赫然写着“妈妈”二字。这才有点明白楼淮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拍拍她的肩膀,聊慰道:“接吧,反正都要接的。” 这就话很熟悉,当时她跟应缇要结婚的时候,母亲赵荔也说过:“看好了就赶紧下手结婚吧,反正迟早要结的。” 楼淮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一旁接电话。 “妈,怎么了?”楼淮手指指着高可可饭厅墙壁上的贴纸,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又回头环顾一番高可可家里的墙壁。相较之前的空荡荡,现在可是添加了很多小装饰。 “喂,楼淮?你在听我说话吗?”赵荔在手机那头絮絮叨叨,“都跟你说多少遍了,跟长辈讲电话怎么能讲一半就不见人影了,这很没礼貌知道吗?”只要不及时接电话,赵荔一直都是这番说辞,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改变都没有。 楼淮垂下眼,隔空喊了几声:“喂,听得到吗?”而后又嘀咕道:“信号不好吧。”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坐在一旁抵着沙发背围观了整个过程的高可可笑道:“你真是长脾气了,还敢挂你妈妈的电话。” “我可不敢,现在我要赶回家。八成我妈现在就在我家门口候着,我得赶紧回去给她开门。”楼淮穿上大衣,又到玄关处穿上鞋子,回头朝要下地送她的高可可道:“不用了,我自己关门。桌上的榴莲酥记得趁热吃。” 难为她有心在这么冷的天气还记得给自己带榴莲酥,高可可挥挥手,嘱咐道:“开车注意安全。” “我说你怎么回事,上班时间不在家就算了,怎么周末也不在。我想来看你还得在门口等着。”赵荔指责了楼淮一番,见女儿又是输指纹又是拿钥匙开门,脸色臭臭的,“我说你这钥匙门什么时候叫人来拆掉?如果没时间的话,我改天叫人来拆。” 说完的空挡,大门终于打开。赵荔走到屋里,熟门熟路地走到玄关,换上她自己买的拖鞋,继续说道:“之前都说好好好,等过段时间就拆,怎么着,你这话是拿来堵塞我当着好听的吧。” 只要赵荔来一次,楼淮就得听她絮絮叨叨一段时间,她是看哪里哪里都觉得不合意。楼淮脱下大衣,走到餐桌旁,打开保温杯,给她倒了一杯热热的温水,递给她,“妈,喝水。” 赵荔接过水,喝了打半杯,这下她走到阳台,看着不锈钢架子上放着几把拖把,顿时又是一阵说教:“我说你怎么回事,楼淮?啊?这都大冬天了,你还拿这拖把拖地板?你怎么这么不爱护你的身体?这马上就要要孩子了,可别出什么幺蛾子。” “什么孩子?”一直当着母亲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楼淮,猛然听到孩子二字,模糊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什么叫马上要孩子?” 赵荔回到客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笑笑地道:“终于舍得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装哑巴到底。” 楼淮叹气,拉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妈,你是不是最近炒股又输钱了?” 被戳中心事的赵荔刹时有些心虚,说话也没之前顺溜:“你妈我怎么可能输钱,也就是十来万的事。”话题就这么被转开了。 “十来万?妈,你到底输了多少?”这可抵得上楼淮一年多的工资,她不得不说:“我知道你身上有钱,可是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赵荔扫她一眼,“我退休又没事,学点新事物怎么了,我自己都没说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妈,你能不能每次讲话都这么……”楼淮想了很久,终于把那个词说出口了,“这么难听。” 赵荔登时全身寒毛竖立,如同一只刺猬,“楼淮,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楼淮把脸转向一边不作声。 赵荔重重地把手里的隔热玻璃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掷,冷笑道:“楼淮,我发现你结婚后越来越不听话了,现在才第三年,你就这么跟我顶嘴,是不是再过几年了,你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又来这套了,每回说一些不合她心意的话,赵荔总是搬出这套说词。楼淮立马软下态度,声音也轻了许多,“妈,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算算你在股市里投的钱赔了多少。应缇也劝过你,你又不听。” “我花自己的钱,又没花你们的,别跟我来这套。”赵荔说完环顾了下四周。二楼不曾传来半点声响,她沉下脸问:“应缇呢?他周末还要加班?你们都是大忙人啊。” 这几天应缇又回到了之前的早出晚归,更有甚者有几个晚上直接发条短信说晚上住在公司,让楼淮不用给他留门。 “他最近公司忙,您也知道马上就快年末了,这段时间事情很多。” “是,你们可真是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让他和你回家吃饭。不是他抽不开时间,就是你这边没时间。怎么,连来看我和我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这么忙?” 自从两个月前从赵荔那边吃饭回来后,算下来,他们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过去看赵荔了。但是母亲给应缇打电话的事,她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不过要是在母亲面前提这事,八成又是一箩筐的牢骚,楼淮只得附和认错道:“是,我最近带了几个毕业生,忙着论文还有期末考的事,确实没时间。” 说到楼淮的工作,赵荔不免冷笑几声,她直直地盯着楼淮:“楼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我当初不让你读博的事。” 隔一段时间,这件事总要拖出来说一遍。母亲冷冰冰的话和凌厉的眼神就像一条长鞭,不时在楼淮身上鞭打。 楼淮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没有。”而后立即起身,“妈,你先坐一会,我上楼给你拿样东西。” 楼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拐角。赵荔收回目光,起身在一楼里里外外巡视了一番。这个家从里到外都是陌生的气息,家里东西大大小小码得整整齐齐的。有专门的收纳篮、收纳盒去归类整齐,各类东西分门别类,理得清清楚楚。 赵荔从小对楼淮甚是严格,但也止于学习。她的生活方面是她一手操办的。楼淮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现在见她能把自己的一个家收拾得这么完整。一方面感慨女儿终归是长大了,一方面又觉得从小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的人就这么离自己越来越远。 楼淮很快从二楼下来,手上带着一张卡,一个首饰盒。 赵荔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待她走到自己面前,她无声笑了笑,“又要给我钱?” “这里是十五万,你先拿去用。”楼淮说着就要把卡递到她怀里。 赵荔就那么笑笑地盯着她看,过了几秒钟才道:“楼淮,不用每回我来你这里,你都要用钱打发我,我不缺你那点钱。你自己好好收着,将来用钱的地方多了。” 楼淮见她卡不收,又将一个首饰盒伸到她面前,这个时候她说话的气度没先前那么有底气,“这是……” 她没把话说完,但是赵荔从她躲闪又难以启齿的语气中倒是猜出了这个首饰盒来自于谁。她就那么静静地微笑着等待楼淮把话说完。 “是爸爸让我拿给你的,”楼淮没看母亲的眼睛,快速地说:“前段时间,爸爸从西藏回来,来过我这里一趟,他让我把这首饰交给你。他说你会喜欢的。”越说到最后,尾音越轻。 赵荔听她缓缓讲完,伸手打开首饰盒,是玛瑙手镯,色泽鲜红,质地细腻,看着就是花了心思去找识货买的。 “让我猜猜,”赵荔倾身夺过楼淮手中的银行卡,她晃晃手里薄薄的卡片,说:“这里面的钱是不是你爸打给你的?” 楼淮在赵荔面前不敢说谎,点头应道:“嗯,爸爸每月会往里面打一万块钱。” 赵荔将两样东西往身后的餐桌一扔,物什碰到木桌,瞬间发出一阵短促的碰触声,很快的,又是落地无声般寂静。 楼淮微低头,满是懊恼。今天不该拿出这张卡和那个首饰盒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到赵荔的冷嘲热讽:“一口一个爸爸,倒是叫得亲热得很。楼淮,那你当初怎么舍得让我跟你爸离婚。” 赵荔每说一句,对面的楼淮头就埋得越低。 赵荔抬起她的下巴,冷厉地扫向她:“说啊。” 楼淮后退一步,离开母亲的碰触,别过脸,脸色平静地说着:“你们过得不幸福,与其天天吵,不如离婚来得痛快。”她口语很和缓,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赵荔走到阳台。屋外阳光大好,热烈的太阳光照进屋里,一室亮堂。 她在光线明亮中转身,凝视着楼淮:“楼淮,我们当初说好了。我和你爸离婚,你结婚。你可别忘了。” 楼淮有多久没听到这句话了,从打算结婚的那天起,这句话就像被藏进地窖的瓦罐里,从此随着时间尘封。 赵荔还在那头说:“你要你父亲自由。”她笑笑,没有刚来时的怨妇市侩气:“你想让我安静,让我不炒股也行,生个孩子吧。你们工作忙也没事。我时间多得是,我帮你们带。” 孩子孩子孩子,从她结婚起,赵荔就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念叨:赶紧生个孩子。既然结婚了,就赶紧生个孩子。说到孩子这个话题,她就像是鱼得了水,浑身舒畅。 楼淮盯着地板看,这几天应缇没在家,她晚上一个人吃完饭,忙一会课件,然后就装温水拖地板。此时从上往下看,地板擦得锃亮。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 屋外气温低,脚上踩着棉拖,身上套着毛衫。楼淮却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霎那间侵没全身。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脱离在身体之外,远得不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我暂时没打算要小孩,时间安排不开。” “楼淮,换个说法。别总是拿时间来搪塞我。” 楼淮妥协,延缓着时间说:“等明年,今年我们都太忙了。没那个心思。” 赵荔回到沙发坐着,她仔细端详着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左看又瞧都觉得哪里都满意。如果再听话点那就更好了。 “你结婚三年,就用这句话敷衍了我三年,马上就第四年了,你是不是到时又要用同样的话来堵我?楼淮。” 一室安静,沉默的氛围在两人间蔓延。楼淮无言以对,因为母亲说得没错。 赵荔见她情绪低落,明显被孩子这个问题困扰了。她笑笑:“东西我就不要了。过几天和应缇回家吃饭,我会做一桌你们爱吃的菜等着你们。”说罢拍拍她的肩膀,而后穿鞋离开。 她来得时候闹得凶,离开的时候却悄然无息。 随着两扇门轻轻阖上,楼淮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回到卧室,找到手机,给应缇打了个电话。 第 58 章 58 到了傍晚,楼淮真就提前十分钟到应缇公司楼下等着。 应缇正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拿起手机一看。两个未接来电,两条微信消息,发起人都是楼淮。 他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城市一貌,悠哉地问:“怎么了?这么早就到了?” 楼淮走到办公大楼大门前等着,仰头望了一下高楼,楼层太高,她有点晕眩。说:“嗯,你下来吧。我在一楼门口这边等你。” 本是一句玩笑的话,结果却得到一个正经充满诚意的回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应缇顿然心痒痒的。挂掉电话,他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 自从两人结婚以来,这还是楼淮第一次来自己公司楼下接自己下班。以往一次都没有。甚至有次楼淮钥匙落办公室了,还是应缇赶着开车回家开门。 因为楼淮说:“应缇,我没钥匙开门。”就这么一句话,应缇刚想脱口而出的“我今晚要加班”瞬间咽回肚子。 自从爆发婚后以来的一次大吵过后,楼淮是不是感觉到了婚姻的危机,意识到了自己在这场婚姻里的不足,懂得主动付出来靠近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缇自觉不错。 想着想着,电梯停在了一楼。 经过旋转门,楼淮就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她手里抱着个iPad,埋着头,右手在屏幕上写写停停。远远看着,乍然美好,实则令人头疼。应缇扶额,大概又是在看pdf文件。 果不其然,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瞄了一眼她屏幕上的笔记,真就是在看文献,笔记密密麻麻写了一堆,还有红色和黑色的重点划线。 这厢应缇好不容易回暖的凉意瞬间又降到到了负极值点。 楼淮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见是应缇,她收起iPad。笑着说:“你下来了,怎么都不叫我?”又见应缇不回答,双眼只盯着她手上的iPad看。她挪挪手不好意思笑道:“还有点没看完,过几天就要做报告……” 算了,总比时刻拿着手机刷八卦当低头一族要好很多,应缇这么安慰自己,爱学习总是好事。他绕到楼淮面前,伸出手:“包给我,我来拿。” 今天楼淮背的是书包,里面放着笔记本还有有些书面材料。拎着就有些重,她不好意思让应缇拿,违心地说:“不用了,也没多重,我自己背。” 好好说话没用,应缇干脆上前一把接过来,又把她手上的iPad放到书包,拉链拉好。应缇垫了垫,还是有些重。他意味不明,似笑非笑地看看楼淮。 眼里好像在笑着说:这还不叫重? 楼淮假装没看到,低头盯着地板。 应缇把黑色书包往背后一背,拉过一旁还不在状态很是心虚的楼淮,牵住她的手,说:“走,回家。” 回去是应缇开车。 楼淮坐姿挺直,看着像是时刻准备等待老师提问的三好学生。前方是红灯,车子缓缓停下,应缇五指富有节奏地敲打方向盘,他转过头看楼淮,盯着她的眼睛问:“肚子饿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 因为经常加班的缘故,加之两人下班回家并不能第一时间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应缇回家偶然抱怨过一次,楼淮就此在网上买了一堆零食让应缇放在车上,下班开车路上饿了可以临时充饥。 楼淮熟门熟路地打开面前的柜子,东西很多。有蔓莓干,各类坚果,曲奇饼干,还有一堆巧克力。 是的,楼淮也是婚后半年,才猛然发现应缇喜欢吃甜食。不过应缇的妈妈,也就是楼淮的婆婆家族有糖尿病遗传病史,平时几乎不怎么让应缇多吃甜食。 好在应缇自制力也强,三个月之前买的零食,现在还有三分之二。 楼淮盯着眼前这堆零食,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应缇掩嘴咳嗽两声,决定出声打破这片沉默,他有些自豪有有些讨奖励地道:“听你的,偶尔吃一点,没吃太多。” 天气有些热,巧克力都融化了不少。楼淮点点头,而后笑笑说:“待会把巧克力拿回家放冰箱,然后把冰箱里的那些巧克力放到车里。” 两人的电波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应缇悠然叹息,正巧前方绿灯,他启动车子,汇入归家的潮流。 车里旋即陷入一阵长久的静寂。饶是愚笨如楼淮也感到了些许不对劲。她偷偷用余光瞟了几眼应缇。他正全身贯注地注视前方的车况,侧脸坚毅。 楼淮以前读书的时候,她的班主任是个雷厉风行做事干练的女老师。开学第一天,就跟全班的学生道:“认真做事的人最有魅力,”然后她扫视全班一圈,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三年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迎战高考。” 如果不加上后半句,前半句是句很有哲理性的话。楼淮偷瞄了应缇些许时间,这句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下班回家的路上最怕的就是堵车,很不幸的是,他们今天就碰上了堵车大高潮。 楼淮掰了两颗杏仁,手伸到应缇嘴旁:“张口。” 应缇正在跟自己较劲,一时没反应过来楼淮的话,大脑接到讯波,及时做出反应,只知道张嘴。于是两颗杏仁就这么留在了嘴里。 他一边嚼着,一边自怪真是好哄。 中午楼淮给他泡的凉茶还有一些。楼淮旋开盖子,倒了一杯递过去,问:“是不是有点干?喝点水。” 很平淡很没有温情的一句话。楼淮就是有这种本事,一句在夫妻间可以充满温情旖旎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很理智很公事公办的作风。 应缇已然不奢求太多,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而后递给她。车子如龟速般往前挪动,回到小区大概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他说:“你也吃点,这要堵一段时间了。” 楼淮不喜欢吃零食,这得归功于她的母亲赵荔,从小到大,小到饮食,大到外出服饰搭配,关关把控,时刻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正想摇头说不用了,中午吃得挺多了,肚子不是很饿。那头应缇以前将蔓莓干的枯杆子剥掉,学着楼淮刚才的样子道:“啊,张嘴。” 他的神情较之刚才柔和了许多。脸颊轮廓线条也不再绷着。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讨小孩子开心的语气,楼淮失笑道:“又不是小孩,我自己吃。” 这话说的,应缇又不得劲了,他提前声明:“我拿纸巾擦过手了。”楼淮的洁癖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状态。 紧接着他又道:“怎么就能允许你喂我,不允许我喂你?我就是小孩吗?” 应缇的父母年轻时是一对郎才女貌,尽管后来岁数增长,年轻不再。可依稀看得出年轻时是长相优异突出的那类人,岁月对于美人帅哥向来宽容,尽管老了,气质皆是岁月沉淀过后的痕迹,越发显得雍容大气。 应缇颜值方面继承了父母,除了帅气,更有的是一股少年气。此时他眉头挑高,努力想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但在楼淮看来就像是炸毛的幼狮。乍然一想到这个形容,楼淮笑出了声,然后在应缇快黑脸的时候,说:“行,礼尚往来。”她张开了嘴。 手上的蔓莓干消失殆尽,应缇浑身舒适,舒适之余又有些不对劲。倏的,他注意到楼淮身上的水壶,伸手捞过来。楼淮以为他是要倒水给自己喝,不曾想应缇打开盖子,将壶里的凉茶一饮而尽。 楼淮:“……” 半小时之后,车子终于回到了小区所在的停车场。 “你在门口等我,我把车停好之后出来找你。” 停车场在密不透风负一层,味道很闷,灰尘与汽车惯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着实难闻得很。应缇知道楼淮忍受不来停车场的味道。 于是乎每次出门回来,他都会让楼淮先行下车,自己去停车。 楼淮听他这么讲,将水壶放到书包里,开门就要下车。 应缇又跟她较劲了:“书包放这里,我待会背回去。” 就这么一点时间,有需要计较谁来拿吗?又不是背着一座大山。楼淮笑笑:“不用了,我就在门口等你,这东西又不重。” 应缇就是不肯。 楼淮:“你别这样。” “哪样?” 眼见着有争吵的趋势,楼淮静默片刻,说:“我又不是什么活都做不了,有必要吗?” 有必要吗?应缇胸中燃起一股烈火,还真的很有必要。 “你人下去就行了,东西留下。” 楼淮皱眉。 后面有人鸣笛,楼淮一阵不舒服。什么都没说,人利落打开车门下车,书包倒是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躺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应缇笑了,满脸说不出的得意。 虽然已接近傍晚,菜市场还是热闹得很。 应缇一肩背着包,神情阔落,悠然自得。楼淮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边,不远不近 ,不紧不慢地跟着。 两人走到一菜摊前,家里的冰箱持续一个礼拜的空空如也。眼前的蔬果青红柳绿,令人应接不暇。 楼淮一贯对厨艺不敏,小时听人讲过,结婚以后,煮饭做菜什么的就是一回生二回熟。这句话放在别人身上不知是否应验,但在楼淮这边来说,她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例子。结婚三年了,她除了西红柿炒蛋、荷包蛋、水煮蛋、葱花炒蛋和紫菜蛋汤这些鸡蛋式的便捷厨艺,其他几乎就是空白。 应缇从停完车出来后,一句话都不说,脸颊绷得紧紧的,一看就是心情不爽的征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应缇的脾气就忽而晴天,忽而雨天,阴晴不定。 楼淮捏捏手指,他们站在这里太久了,又都不说话。旁人多多少少以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应缇老神在在,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楼淮可就不行了,如芒在背,很是难受。她轻声问:“晚上要煮什么?” 今天中午吃的食物都是上火的,应缇想了想,说:“吃清淡点的怎么样?” 家里煮饭做菜都是应缇动手,等着吃饭的楼淮当然没意见。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应缇皱皱眉:“你想吃什么?” 这可问懵了楼淮,不是说好以清淡为主?怎么还来问她想吃什么。此时的楼淮收到应缇很不是高兴的眼神,她想如果她说你看着办,大概应缇会想掐了她。 刚好左手边就是秋葵,这是楼淮很喜欢的一道菜,白灼或者清炒她都百吃不厌,于是她抓了两根秋葵,说:“秋葵怎么样,好久没吃了。” 应缇得到慰藉,当然说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很多。 回家的路上,应缇两手都拎着大大小小的菜袋子。 空手的楼淮很是抱歉,问:“真不用我帮忙拿一些?” 应缇一个眼神杀过来,重复几分钟前说过的话:“你老公是吃干饭的?” 楼淮决定一路保持沉默。 走了一半,天色渐暗,夜色缓慢降临,路旁的路灯一一亮起。与清晨充满精神满怀希望不同,夜晚中的空气因子都浮着一股懒洋洋的粒子。人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累。 应缇忽然问:“你最近学校工作怎么样?” 一个礼拜错开时间碰面,几乎没什么交流。应缇憋足了劲,还是先低头询问她的情况。 楼淮想了想,说:“老样子,上课,做课件,带实验,做报告。”她说完了,歪着头问应缇:“你呢?” 应缇是做投资理财这块,虽然薪资高,但是工作强度也随之扩大。楼淮见过他为了落地一个项目,熬了两个礼拜。 “还行吧,挨过这段时间会好一点。”应缇说。 而后无言,楼淮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她自觉这样的谈话挺正常的,知道了彼此的工作近况,挺好的。再多的她也没细想。 一旁的应缇却又是一股闷气,就这样?没有问点别的? 两人各怀鬼胎地走近他们所在的楼层。 第 59 章 59 隔天一早,楼淮准时醒来,她伸手按掉闹钟。睡眼惺忪,坐在床上回了会神,摸摸身旁的床位,已经冰冷很久。她叹叹气正要下床洗漱,应缇开门进来。 她一愣,抬眼朝往自己这个方向走的男人说:“你不是早去上班了?” 应缇弯腰将床尾的拖鞋拾过来放到她脚下,“别赤脚下地,地板凉。” “哦。”刚醒来还有些迷糊,楼淮站在洗漱台前,应缇靠着门框。她一边刷牙一边问:“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这段时间他早晨七点不到就出门上班,今天看他这么闲情逸致不慌不忙的神态感到诧异。 应缇透过镜子看她:“不是要换地板吗?” “啊?”楼淮刷牙的动作一顿,她尴尬笑笑:“也不急,我就说说而已。” “我却记心上了。”应缇留下这么一句走了。 楼淮挤洗面奶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回到餐桌,桌上摆着一锅温热的燕麦粥,两片吐司,两个荷包蛋,一盘青菜。 “吃早餐,吃完我送你去上班。” 楼淮再次找不到状态,她拉开椅子坐下,趁着应缇舀粥的时候问:“你是不是工作遇到什么难题了?” 应缇递过去一双筷子,坐在他对面,对此不解,微微笑着说:“你从哪里看出我工作不顺了?或者说我哪里给你这个错觉?” 楼淮夹吐司的动作一顿,半晌她将吐司压成两半,刷着什锦酱,“我们有两个月没在一起吃过早餐了吧?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她一向说话直来直往,应缇用刀叉把荷包蛋切成六小块,将盘子推到她面前,“项目都忙得差不多了,”他又似笑非笑地注视她,问的话也有些怪异,他问:“不喜欢我跟你吃早餐?” 他说这话的时候,暗暗在尾音加了把劲,给人一种他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想到这人这么忙的状况下,一大早就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早餐,楼淮急忙吞下嘴里的吐司,擦擦嘴角,笑得有些谄媚:“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这个回答明显很受用,应缇微微扬眉,将自己盘里那份半熟的蛋黄夹到她盘里,“多吃点。” 楼淮略感不好意思,说:“还是你厨艺好,欸,你不用给我,我自己有一个。” 应缇却放下筷子,抽纸巾擦擦嘴:“你吃吧,我吃饱了。”其实为了惩罚昨晚睡前她说的话,今早煎荷包蛋的时候,明知道她喜欢吃半熟的蛋黄,他仍是把楼淮的那份煎得十分熟。 现在他又把自己的那份主动送到她面前,桌底下他的手掌握得紧紧的,低低咒骂自己:应缇你怎么这么废物。 吃完早餐。应缇收拾饭桌,楼淮回房换衣服,准备上班。 她一切收好,临了要出发的时候,发现应缇手里拿着钥匙在门口等她,见她神情诧异,说:“我送你去上班。” 楼淮看看手表:“你上班会不会来不及?” 应缇摇摇头:“我今天一天都在附近有事要谈,顺路。” 楼淮没意见,又看看他一身休闲打扮,两手空空,“你就这么去见客户?” “跟客户约在10点,时间还早,我顺路送你过去。”为了消除楼淮的好奇心,他又道:“我顺便去看看订的酒店。”说着他明显不耐烦,耐性渐失,催促道:“快点,待会是上班高峰期,路上会很堵。” 到了学校,因为今年旅游产业的盛大,临城大学开始限制外来车辆和游客进入。楼淮指着前面的位置,说:“我就在那里下。” 应缇皱眉看她:“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待会你车挪不出来。” 应缇依照她意,在离学校五十米处停下。楼淮解安全带的空隙,应缇盯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路人看,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方向盘。 楼淮拎着电脑包,打开车门,要下车前朝他道别:“我先去学校了。”这话说得好像不够味,她想了想,又说:“今天早上谢谢你。” 应缇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是你老公,这不是应该的吗?” 楼淮面上浮上一阵涩意,看着很不自然。须臾之间,她很快将这股不自然压下,换上轻松的神情,她急忙抓过一旁的电脑包就要走人。 应缇侧身抓住她的手腕,他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楼老师?楼老师?”楼淮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旁边的李老师叫了好多声,手掌在他面前晃了好一会儿,她才恍过神。 “啊,不好意思。”楼淮匆忙之下‘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李老师怎么了吗?” 李老师一笑,指着她左侧的手机说:“我听你手机响了很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提醒你下。” 楼淮拿过手机打开一看,三个未接来电,全是高可可打来的。 她急忙向李老师道谢:“谢谢李老师,我刚刚在想学生实验的事。” 李老师也不甚在意,抱着一本专业书就要走:“我第一二节有课先去一教了,待会十点半还有我们组的会议,你别忘了。” “好,谢谢您提醒。” 楼淮是整个新二教最年轻的老师,因为家里有关系,她研究生毕业后便回到临城大学当讲师。周围的老师或多或少都知道她这层关系,办公室老师们都是博士毕业后走正规程序进来的,起初对楼淮便也有点看不上眼。好在楼淮也安分,本职工作认真负责,态度也诚恳,其他老师们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平时院里有什么通知、会议也会口口相传互相提醒。 在高校里面评职称是关键,楼淮近年来一直想往上深造,但因为后来和应缇结婚,读博的打算又被她暂且搁下。 她之前研究生期间跟的导师在临城大学有个师弟,导师打了个招呼,楼淮来了临城大学之后,一些课题研究便是跟着这个老师在做。适逢今年老师分到带应届毕业生论文的名额,合着商量了下,便把手头的几个学生交给楼淮管,然后隔断时间开个会,了解一下学生们论文的进度和情况。 本科毕业生的论文相对简单,楼淮也没说什么,便应下了。 正值九点,她抽走文件夹上的几份文件,是昨晚打印的几篇英文文献。过了五分钟左右,4名学生敲响办公室的门。 楼淮应声起身,抱着电脑,朝其中一位男生道:“林放,拿311的钥匙开门。” “好的,老师。” 到了学术讨论室,她半掩上门,将手头的资料对号入座发下去,“这是我昨晚给你们找的外文文献,都是近期发表的文章。你们几个的毕业论文都跟糖尿病相关,鉴于你们其中有些同学还要忙考研。”楼淮顿了一下,说:“给你们两个礼拜的时间,到时我们开个课题报告,每位同学根据你们手头的文献,做一份ppt……”楼淮话还没说完,桌上的手机响了,她匆匆瞥了一眼,来点人显示应缇,她皱皱眉,拒接这通电话。 “当然单单只有这份资料去做一份报告完全是不够的,你们还会需要用到其他资料,”楼淮适时中止,打开电脑,连接投影仪投放到墙上,打开其中的一个网页,“我希望你们在查资料的时候不要用百度百科。”她说到这里时,有眼有板的,有几位学生笑了,楼淮没说什么,也跟着轻声笑。 她英文字母还没输完,应缇的电话又来了。 几位学生面面相觑,其中林放是楼淮的导师的学生,平时跟楼淮接触较多,也没避讳,说:“老师,您先接电话吧,我们几个不急。” 其他三个学生点头附和,“是啊,老师你先接电话吧。” 楼淮低头将手机切入飞行模式,她扭头朝几个学生道:“你们待会还要去上考研课吧?我先把几个重要的点跟你们提一下。不会耽误你们太多的时间。” 说完几个常用的文献搜索网站,楼淮眼看时间剩余不多,关掉投影仪合上电脑,说:“除了课题报告的事,另外就是你们这段时间做的实验。” 几个学生面露难堪,互相看看。 楼淮笑着说:“没事,做一个实验要取得成功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其中除了扎实的实验理论和动手能力,还有小部分运气问题。所以不要气馁。” 学生们点点头。 “因为你们大三之前都是在秦老师手下做实验,然后这次秦老师说论文不用做实验,只要用到几个数据库,相对简单些。当然你们如果想继续做实验也可以,接下来你们研究生面试可能也会考到相关的知识点。” 几个学生里,林放的话语权最大,他几乎是有什么说什么,他看看同学,说:“老师,我们还是想继续往下做,毕竟就快得到结果了,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楼淮笑着点点头,对他们这种坚持很是赞许,“你们几位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那接下来的实验时间你们自己安排,这是实验室的钥匙,”楼淮将一只钥匙交给他们。 “这几天我都会在办公室,但因为最近院里事情有点多,不是时刻都在。我待会把实验室的使用时间发给你们,你们避开你们师弟师妹上课的时间过来做实验就可以了,有什么不会、不明白的,到时尽管微信联系我。” 交代完毕业论文相关的事情,楼淮又赶回办公室拿会议记录本赶去三教开会。开完会,楼淮走出教学楼打开手机才发现除了应缇的未接来电,高可可后面又打来几通电话。 她一边走在校园人行道内侧,一边拨出应缇的号码,等待接通的时间,她想今天都是踩着点争着给她打电话吗?平日里也不见得他们来电话。 “你在哪?”应缇的声音透着不悦。 楼淮避开刺眼的阳光,沿着树林荫庇位置走,慢声细语地解释自己为应不在第一时间接他的电话:“我刚刚在跟学生说毕设的事情,后来院里又开会,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应缇原本盛着一股怒火,楼淮总在工作和家庭之间,选择了前者,也算他自讨苦吃,结婚前两年他就事事依着她,到了后来要亡羊补牢才尚觉为时已晚。 “那现在都忙完了吗?”他没好气道。 楼淮从来不会说些好听的话,也不懂得怎么把一句话以婉转的形式去诉说。这时是第三节下课时间,人行道上不少出来放风的学生,她避开他们走另一侧,道:“没忙完事情我就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应缇再次感到自己就是自讨苦吃,问这种吐血的问题是为了哪般,他恨得牙痒痒,站在咖啡馆门口,字字圆润地道:“我中午在附近,你什么时间下课,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吃饭。” 楼淮这下才知道他这通电话的意图,两人上班的地点离得远,她午饭一般在食堂解决,应缇吃什么她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也不外乎是外卖或者公司附近的餐馆。 她走进新二教,爬楼梯的时候,她突然起了兴趣,开玩笑地说:“应缇,我请你吃食堂吧,北校二楼最近开了家炒菜馆,你想不想去尝尝?” 应缇抬头望天,咬牙喊道:“楼淮,你是不是存心气我?” 好不容易来她学校接她共进午餐,竟然跑去满是学生的食堂,他想跟她单独吃个饭都这么难吗? 楼淮接下来没什么事,她耗着时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踏上去,故意唬着声:“怎么你看不起我们学校食堂吗?我吃了这么多年都没抱怨,你吃一次怎么了。” 她尾音透着点欣喜,这在以前是很少的。应缇瞬间没了脾气:“……” 楼淮推开楼道的门,站在走廊望着明亮又刺眼的天空,笑着说:“我十一点四十下班,到时校门口见。” 还没等应缇说话,她又道:“别问我想吃什么,地点你来选。” 这厢打完应缇的电话,楼淮回到办公室将会议记录本放到书架中,接了杯水喝。这才拿着手机回到走廊给高可可回电话。 “这个时间你不在上班打我电话做什么?”楼淮抚摸着绿萝的叶子道。 高可可的声音蔫蔫的,听她的哼唧声,楼淮猜测她今天大约是翘班了,这会还躺在被窝里。 果不其然,高可可咳嗽两声:“淮淮,中午有空没,我请你吃饭。嘻嘻,我现在在家里。” 高可可的住处离临城大学只有两个公交站的距离,抄小路的话,大约15分钟的路程。有时楼淮嫌天热,开车太麻烦,中午便会过去她那边午休。 “你们怎么回事,今天都排队请我吃饭。” 高可可清醒了些:“还有谁请你吃饭?”她笑得很暧昧,“是不是和学校的哪位小鲜肉勾搭上了 ?” 楼淮揉揉额头,对这番玩笑早已习以为常,她老生常谈,轻声喝斥高可可:“我是已婚妇女,不要乱开这种玩笑。” 高可可哈哈气,声音明显带着宿醉的慵懒:“我知道,不就是随便说说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一向没把门。” “算了,”楼淮叹叹气,好歹认识高可可快十年了,她笑道:“我中午和应缇吃饭,你也来吧。” “哈哈哈,”高可可笑得很没形象,她拍拍柔软的床铺,在上面翻滚一圈:“原来是应缇啊,哈哈哈。” 她笑得太肆意了,楼淮皱眉不解:“你笑得这么欢快做什么?他哪里好笑吗?” “不是,”高可可止住笑意,说:“我记得我昨晚给你发了照片吧,你们有没有为此吵架?他请你吃饭是不是为了赔罪啊?那我是不是可以过去蹭一顿?” 她不提照片的事还好,一提照片楼淮又有些郁闷,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置气:“合着你盼着我们吵架?” 高可可很无辜:“没有。” 楼淮捏着绿萝的枝干,“我没跟他提照片的事。他应该是去那里谈事情的。” 高可可又倒回床上,趴在舒软的枕头里,“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们这段时间都没正经说过话吗?恰好昨天看到,就给你拍了那张照片。不过没事就好。”说到这他又感慨:“你家应缇以前对你挺好的。” “是吗?” 高可可抓过一旁的布偶,咬了一口:“你眼瞎吗?看不出来吗?还是虐我这单身狗?” 楼淮听她炸毛,赶紧安抚她:“行行行,我眼瞎,待会你一起过来吃饭吧。” “你们夫妻俩吃饭,我去当电灯泡吗?” 楼淮倒没觉得什么,暗自诱引她,“他大概会定附近的茶餐厅,你不是很喜欢吃那家吗?还不来?” 高可可已经准备好接受应缇的白眼了,美食的诱惑力实在强大:“我去。” 第 60 章 60 楼淮回家解开领带扔到一边,松开两颗纽扣,随后不疾不徐、颇为闲适地解开袖扣,袖子卷到手肘处。 这期间他一直看着不远处的落地窗,神色平和。 换上拖鞋,他打开冰箱,拿了瓶冰镇果酒,边喝边走到落地窗处。 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不平的情绪。 果酒不解气,他拎在手里晃来晃去,瓶中的液体随着这一动作,水声晃响。 左手撑住落地窗窗栏,眺望前方,远处公园一角得以窥探。 夏日时节,树木新生,枝叶繁盛,浓郁异常。 楼淮思绪跟着散漫。 “也不是相亲,就是家里的朋友来临城,我刚好在这边,招待他一天。” 前几天茶餐厅里,应缇是这么说的,口吻平静得像傍晚时候的晚风,和煦而温柔。 楼淮放下果酒,抄起茶几的烟,敲出一根正要点燃,转而想起最近烟抽得猛,烟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复又放下。 瞥到一旁黑屏幕的手机,他起身的动作一顿,思忖须臾,一把捞起。 动作快得像闪电,生怕自己后悔,没有片刻犹豫。 应缇的号码就在首栏,他靠在沙发里,枕着沙发背仰视许久。 打吧,忍了这么久,客气了这么久。 他眼一瞥,大拇指率先点了下去。 等待通话的过程中,他坐起身,背脊挺直,明明屋内吹着冷气,此刻却没来由得燥热。他抬抬眼,半晌换了个姿势——双手撑在双膝,上半身微伏朝前。 几秒的时间,手机传来机械的忙音。 无形之中给他判了死局。 他埋下头。柳依棠的宅院坐落于香山麋院,是一处很幽静的别墅区,从北城大学过去,大约花费半小时的车程。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况拥堵,车子走走停停。 楼淮手搭在车窗沿,不时望向窗外,他侧脸轮廓坚毅,眉目沉沉,似乎在思索什么事。 “应缇,以后没课了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孟安安的话将应缇的注意力从楼淮身上移回来。 她看向孟安安,犹豫数秒,点头说:“好。”车子平缓地行驶在车流熙攘的马路上。 车子的尽头会是一个什么地方,应缇并不知道。 但终归会是楼淮的地盘。 她望着窗外,面色平静。 过了一会,那道淮静如水的声音再次响起。 “应缇。” 应缇侧过脸。 随即左边脸颊漫上了一股冰冷的触感。 楼淮拿着装着冰块的袋子,认真地瞧了瞧她泛红的脸颊。 他淡淡说道:“被打了,还跟人讲道理,你是独一份。” 应缇移开目光,默不作声。 楼淮抬起右手,拿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 他眼神微微泛着冷:“应缇,事不过三。” 应缇看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陌生:“楼先生,这好像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所以?”他嘴角微弯。 “我不和不熟的人讲话。”她面无表情道。 默了一会,楼淮说:“是吗?” 应缇垂眸,目光落在某处。 “不和不熟的人讲话,所以你宁愿不要我的帮忙,是想着张胜那只猪对你手下留情?” 他语调是一字一字地往下降,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无疑愤怒到了极点。手上捏住应缇下巴的力度也随之加深。 下巴传来一阵痛意,应缇不由得皱了皱眉。 楼淮眯了眯眼。 应缇用尽了全力,伸出手朝他一推,楼淮丝毫没有防备地触往后一退。而她整个人靠在车窗,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冰袋被甩在地上。 楼淮掠了一眼,目光一转,再次停在应缇的脸上。 两人各坐在车后座的两端,中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却遥远得仿佛相隔千里。 两人的神情也是值得深究。 一个充满戒备,一个波澜不惊。 楼淮看了会,毫无起伏地说:“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 应缇这次没再淮默,在他话落,她立马道:“不考虑。” 楼淮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冰袋附着在手上的水滴,他动作很是慢条斯理,语调也是慢慢的,像在跟你娓娓道来。 他没抬头,说:“再下一次我可就不会这么好脾气地和你谈话了。” 应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楼先生,我再提醒你一次,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除了上一次,在这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 楼淮忽地一抬眸,他的目光淮淮静静的,“然后呢?” 然后? 应缇简直觉得荒唐。 她说:“您不觉得不管这一次还是上一次,您说的话都有些可笑吗?” 楼淮瞳孔微微缩了下,片刻后,他笑了笑,细致地将擦完手的纸巾来回对折了两遍。 不论他的神情,还是他此刻处变不惊的动作。 都叫人感到一阵讳莫如深。 应缇在心里默默骂了句:变态。 那边,他似心有感悟,说:“在骂我?” 应缇别开脸。 他说:“应缇,和我在一起,你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还是初见那时的话。 连语调都不带变的。 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一片施舍。 应缇的回答也和上次的一模一样。 她说:“不可能。” 此时,车正好停下。接下来几天,应缇经常看到楼淮的身影。 有时是人来人往的街边巷子里;有时是车来车往的柏油路旁边;有时是在烟火气息的闹市中。 但无一例外的是,每次他都是站得很远,如同一个局外者,淡漠观望。 偶尔,应缇的目光掠过重重人影,朝他那处看去,下一秒他的目光准能及时地与她隔空交汇。 很平静的一双丹凤眼,然而就算是平静的,也能在顷刻间掀起万里波澜。 宛如一股漩涡,诱她坠落,将她倾覆。 应缇淡定地移开视线,望向一旁嘈杂的闹市街。 这一块是江城有名的古街。 矮楼连块成群,楼高不过六层,一条条交错杂乱的巷子中,电线纵横交接。 人就行走这交错复杂的电线下,从此以往,永无停歇。 今天应缇有一场戏就在这巷子里取景。 昨晚夜里下过雨,早上的巷子路面还残存着夜间的雨水。有些路面由于常年重物碾压经过,地面已裂开,有几处更是坑坑洼洼。 脏水与黑泥随处可见。 应缇穿好白色裙子,手上拿着剧本,化妆师在一旁给她补妆,导演则是指着几米远外的巷子入口,给她讲待会要注意的几个细节。 她不时点点头。 这一幕的背景是应缇作为一个富家小姐,喜欢上了一穷二白的男主,为了缩进两人的距离,她开始慢慢了解男主的生活。 因为这一幕在故事中是一瞬而过的回忆,占比不重,本以为是个快速略过的场景。导演却上了心,一番考量布景之后,选在了雨后的一个清晨。 按导演的话来说,是呈现真实。 为了加剧这个真实性,他让应缇穿上一条白色长裙,走在这脏乱却又热闹的巷子里。 导演说:“这是美好与残酷相互交叉的撕裂感。” 导演说完回到监视器前,应缇把剧本交给助理,深深呼吸一口,信步朝前。 巷子不算长,百来米左右,巷子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面,店面前摆满了格外支出来的摊子。 这条巷子是主巷,走到尽头是一个分岔口,往左往右都是通往其他巷子,买卖的东西又各异。 这段戏里有男主儿时和长大后一闪而过的身影,是由女二,即应缇自己想象出来的。 因此,巷子的尽头便是男主儿时和成长后的身影。 应缇走到巷子前,先是抬头看了两眼,默了一会,她低下头,走进巷子口。 一进入巷子,人即来来往往,都是前来买菜的老人和年轻人,叫卖声、询问声此起彼伏。应缇一身白裙子走在其间,很是格格不入。 不少人朝她投来好奇与不解的目光。 她一一点头回去,惹得看她的人匆忙别开了目光。 越往里走,人越多,声音也越嘈杂。 忽地,应缇的视线定在某处。 按照剧本上的内容,此刻她应该是看着巷子尽头,她脑海中虚幻的男主儿时和成年后的身影会先后从巷子口穿过。 她也是按照剧本这么演的。 今早男女主也有戏份,在江城另外一个地方,男主的这场戏会在之后补上。 所以巷子口的尽头其实是没有男主的身影,但应缇要演出一种那里就有男主身影的感觉。 她应该是带着复杂的情绪望向那个地方的。 此刻,应缇确实是复杂的。 巷子的尽头确实没人。 然而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巷子尽头前面一点的位置,有个人站在那里,隔着丛丛人群与她遥遥相望。 楼淮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上身是灰色的T恤,裤子是黑色的。 很普通很平常的一身打扮,偏他气质好,寻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种游离在闹市外的遗世独立感,瞬间多出了几分贵气。 周遭的声音无比嘈杂,人影穿越而过,应缇顿在那里,有人擦过她的肩膀,使得她踉跄了一下,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周遭的一切全然与她无关。 她只是盯着巷子的尽头。 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这条场景应缇一次即过。 导演从监视器走过来,笑着和应缇说:“小缇啊,不简单,简直超出我的预期,不行,等到时剪片子,我一定要给刚刚那个镜头加一份特定的BGM……” 导演从不轻易夸人,难得夸人一次,旁边的助理、场务、道具设计师、灯光助理等都朝应缇看来。 应缇朝大家鞠了一躬,说:“都是各位老师的功劳,老师们辛苦。” 待会还要赶到另外一个取景点拍摄,人群散开,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 应缇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尽头,人还是只多不少,但无论她如何怎么去寻,再也找不到那一抹灰T黑长裤的身影。 当天晚上,应缇收了工,回到车上,正要合上门,一个陌生的男人手一挡。 应缇以为是剧组那边的工作人员,说:“赵导还有什么安排吗?” 来人说:“楼先生请您过去。” 从那天楼淮出现在游泳池旁到今天,已是十天。 十天的时间,应缇天天都能见到他。然而两人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对视。 一开始应缇还有点诧异。 不禁猜测,楼淮来到这座名不经传的小城市,是想做什么。毕竟这人,一向不按照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不会当着剧组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做出点什么荒唐的举动。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楼淮什么也没有做,除了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应缇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落地。 不想,第十天还没过去,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她默了一会,同助理说了一声,下车走到一边。 她同来人说:“如果我不去呢?” 来人毫不迟疑:“楼先生说让我转一句话给您。” 应缇丝毫不意外:“什么话?” “不要心存侥幸。” 那人传完话,退到一旁。 应缇淮默了很久。 这句话很是熟悉,不久前,楼淮同她讲过一样的话,这话还有下半句,完整应该是这样的: “应缇,不要心存侥幸,我没有在开玩笑。” 说完这话之后,他没有再出现过。她也无意去打探他的消息。楼淮这个人在她看来,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意外,自己本不该与他有任何关系。 他主动不出现在她面前,正如她意,她又何必凑上前给自己找不痛快。 至于他离开前留下的话。 应缇没当回事。 两个半月过去,他又带着这句话出现了。 窗外一片漆黑。 可见的光亮便是那沿路的路灯。 应缇望着这黑淮淮的夜景,再想到楼淮的话,心倏地一惊。 那边楼淮已经下了车,安静了会,她这边的车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应缇寻着声音,抬眼看过去,车门外,楼淮正看着她,神情平淡。 下了车,应缇看了周遭一圈,才恍然意识道,这是北城有名的别墅区。 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此前她帮人送资料时,进来过一次。 不过那次过来是白天,这回是晚上。 她本以为这里晚上会亮如白昼,不曾想,漆黑一片,除了路灯的光亮,再无其他灯光装饰。 人更是不见一个。 就连附近的几栋别墅都是乌漆漆的。 再看楼淮要笑不笑的样子,想到最近几则女生无缘无故消息的新闻,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 楼淮看着她,半晌,他说:“你脸上要处理一下。” 应缇不动声色地移开半步:“我自己会处理。” 他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而是说:“都到家门前了,我给你处理下,然后吃完晚餐我再送你回去。” 应缇听了,只是瘆得慌:“我现在必须回去。” “为什么?”他问。 “楼先生我和您还没熟到这般程度,无可奉告。” 闻言,淮静了一会的楼淮笑了笑,他忽地靠近,说:“能坐上我的车,跟着我走,你说这是几分熟?” 他的声音低了些许,和这无边夜色融为一体。 应缇的心一淮再淮。 她开始后悔刚才不应该上楼淮的车,哪怕在商场门口闹得不欢快也没事。 毕竟比当众甩上一巴掌,这简直渺小得不值得一提。 应缇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去。 他们站在整个别墅群的最里处,别墅后面便是山。 晚间,山间的风拂来,夹了山里的湿度,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换做往常,应缇只会感慨这会的风真是凉爽,适合抱着个大西瓜坐在露台上看电影。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淮,心里却没了那股闲情逸致。 她说:“我男朋友还在家里等我回去。” 她说这话想的时候,是想再一次提醒楼淮,她有男朋友了。 他应该知难而退。 然而事与愿违。 她到底低估了楼淮的脸皮和道德底线。 楼淮拿出手机,解了锁,递到她面前。 应缇猜不出他此举意欲何为。 下一秒,只听楼淮淡淡说道:“给他打个电话,就说你有事,晚点回家。” 刚才谈话中,应缇得知孟安安比自己小两岁,现今在中央美院就读,专业是插画与漫画。今年大四,最近在忙毕业设计。 两人年龄相近,又都在毕业季,应缇听她喊了几句嫂子之后,便跟她说可以喊自己名字。 应缇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视线和楼淮在后视镜不期而然相撞。 不论什么时候,楼淮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情绪稳定而沉静,让人有种就算泰山崩于前,他也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应缇每每和他相处,或者对视,她总不自觉绷紧神经。 那会,她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楼淮看了她几秒,和孟安安说:“听她的,就叫名字。” 不论他这句话的意思出于何意,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协议关系,还是帮她解围。 有一瞬,应缇还是被那句‘听她的’,所取悦到了。 前方车子逐渐松动,道路又顺畅起来。 孟安安继续扒着应缇说话,这回她问:“你和哥哥怎么认识的?” 针对这些问题,两人之前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 按照那次约定好的,应缇说:“工作认识的,我之前在银海证券实习,恰好参与的一个项目和你哥哥公司有关,就这么认识了。” 孟安安说:“哇,那你们这是日久生情了?” 应缇莫名心跳快了一瞬,她看向楼淮寻求帮助,后者像是收到了她的讯息,看了眼后视镜,淡淡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安安努努嘴,说:“我就想知道日久生情到底可行不可行。” 莫名的,应缇觉得这是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她听到孟安安小声说:“要是你们真的是日久生情,说明这概率还是可以的,我就可以试试了。” 那话里的小心翼翼和珍视让人想忽略都难。 楼淮语调漫不经心:“还不舍得放弃他?” 孟安安嗯了声,手指不安地纠缠着,“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她动作是没底的,话语却又信誓旦旦。 不知为何,这一瞬,应缇想到了自己。 她伸出手握住孟安安的,孟安安诧异,抬头朝她看来,她宽慰一笑。 或许是因为这个举动,之后一路,应缇和孟安安的感情又前进了几步。 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香山麋院。下了车,孟安安牵着应缇的手往院里走,丝毫不顾被落在后面的楼淮。 应缇到底过意不去,问:“要不要等你哥哥?” 孟安安毫不在意:“不用,他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了,就他那个冷淡样,和他说话都老费劲。” 后面这话属实,应缇没忍住笑。 孟安安说:“你也觉得吧,那会知道你们结婚了,我还很好奇来着,就他那个样还能找到老婆?” 应缇不知怎么回答这句话。 与其说楼淮怎么会找到她,不如说是她一开始就看中了他。 孟安安以为她是害羞,“看来我哥哥是真喜欢你,他第一次带异性回家呢。” 应缇不可置信:“他??” 孟安安欣赏了会她的表情,朝她招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应缇附耳过去,正要听她说,不料,身后传来一阵皮鞋落地的脚步声,很是沉稳有致。 是楼淮过来了。 她忙站直身,而孟安安也就此作罢,小声说:“回头再告诉你。” 楼淮走进来,见两人站在一起,似乎是在等他,可见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又觉得不是。不过想到两人在车上黏糊的劲头,也没放在心上。 他想,两人年龄相仿,又都在读书,话题总归是很多的,短时间内感情突飞猛进也情有可原。 他敛回目光,说:“进去吧。” 三人前后进门。 柳依棠的住处是中式装置,随处可见的木质陈设和陶瓷家具以及古画,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古香古色的气息。 见她们来了,她笑着说:“可把你们盼来了,饿了吧,咱边吃饭边聊。” 说完,她上前牵过应缇的手,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难说,当时我还想着把你介绍给楼淮,到头来你们却先斩后奏把结婚证都领了。” 应缇心虚。 楼淮倒说:“避免夜长梦多,先把证领了,您不喜欢?” 柳依棠笑着瞪了他一眼:“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就是怪你太急了,跳过前面的步骤一步到位,太不尊重应缇了。” 这次不等楼淮说话,应缇先说:“柳奶奶,这事不怪他,是我比较急。” 一旁的孟安安笑了:“咦,又是日久生情,又是互相着急生怕彼此跑了,奶奶您就别再问了,这分明是秀恩爱。” 应缇耳朵和脸颊红得实在厉害,忙低下头,不敢再和他们对视,尤其是楼淮。 柳依棠笑笑没说话。梁斯晏最近很是头疼。 自从楼淮知道那天他以投资方的名义去把应缇从剧组里约出来,一连半个月,他每天活得生不如死。 主要他手上所有的卡全部被冻结了。 对于他这种流连各种花丛的人来说,没钱无异于要了他的老命。 一些朋友攒局叫他过去,他也不敢去,因为最后买单的人只会是他,可现在他手上连可支配的经济来源为零。 那晚回来后,楼淮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让人把他的卡全部停了。 还是他买单时,换了一张又一张的卡,得到的答案都是卡被冻结了,划不了帐。 当时的气氛一度尴尬,后来还是另外一个朋友出面把帐结了,这事才了结。 梁斯晏生气归生气,却也没辙。 楼淮何许人也,连他父亲都要忌惮三分,他这个混吃等死的寄生虫自然没胆去找他问个一二三四。 更何况,这事他确实做得不厚道。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找应缇先道个歉。 毕竟应缇才是事情的源头。 正好他从家里的管家何叔那里知道了今天楼淮会带一位女伴来出席一场私人晚宴。 至于这女伴是谁,何叔说他不清楚,只知道楼淮很重视,几个月前就在准备了。 不远处,应缇正站在楼淮旁边,和宴会的主人笑谈。 不时,讲到什么地方,她会转头看向楼淮,这个时候,楼淮就会附到她耳边说上一两句。她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跟宴会的主人说了几句,惹得宴会的主人连连失笑。 梁斯晏抄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一次他觉得楼淮也不是那么的冷漠难以接近。 至少,在应缇面前,他也有温和的一面,跟他在处理公事时的杀伐果断判若两人。 难怪把家里的老头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再看看一旁的应缇,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去年他送一个网红去剧组拍戏,不巧那场戏应缇也在,当时她的打扮那叫一个清冷高贵,他立马甩了网红,转眼跑去追应缇了。 奈何这应缇油水不进,他用在别的女人身上的办法,在她身上丝毫不起一点用处。每一回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可把他愁了好几天。 正当他计划得热火朝天,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应缇,楼淮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在追应缇一事,差人给他打了声招呼,让他适可而止。 当时,梁斯晏以为楼淮只是因为认识应缇父亲的缘故,才会忙里偷闲来管这破事的。 现在看来…… 真是万万没想到系列。 可是,又不得不承人,两人站在一起倒是登对。 楼淮一身纯手工的高级定制西装,衬得清隽矜贵;应缇一袭红色长裙,笔直匀致的长腿若隐若现,尽显绝代风华。 越看越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郁闷得梁斯晏又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而楼淮看了眼应缇,这才发现她整个人十分紧张。 说不准是害羞,还是不善说谎。 他想了想,说:“奶奶,我带应缇去洗手。” 柳依棠说:“去吧,顺便带应缇熟悉这边的环境,以后你们还要经常回来。” 应缇听着他们的对话,那份紧张更甚。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只手,指节分明白皙,她抬头,视线沿着那手上移。 楼淮朝她伸出手,目光清明。 应缇略一迟疑,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随后,楼淮握住她的手,一股冰凉的触感瞬间将她围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楼淮牵着她朝盥洗室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孟安安的唏嘘声。接下来一段时间,应缇一直在等《消失》剧组那边的回应。 原本是两天后给答复,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不急,每天不是按时上健身房锻炼身体,便是待在家里看剧本。 偶尔她也会上微博看看最近有什么消息。 她小号关注了不少营销号,虽然营销号之间的爆料差不多是你抄我我抄你,或者干脆从其他论坛搬运,也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瓜,其中又有多少真实性在里面。 应缇每每都把它们当作趣闻在看。 但这些爆料里面,一般会夹着一些真料。 有些是艺人工作室提前放风出来试水的,一些则是在真实的基础上夸大其词,还有一些是放出来混淆视听的。 应缇正好刷到一条。 瓜田情报局V:【瓜,不保真。某一线女艺人最近丢了一个含金量蛮重的代言,被另外一个艺人捡漏了。两人以前有过资源纠葛。】 她点开评论。 前排不少人评论:放个屁股,有答案了记得踢踢我。 往下滑,有人直接带大名。 @骂我一句你家户口本少一页:有点人脉,听知情人讲是冯舒意丢了某高奢代言,好像是得罪了某大佬。至于捡漏的嘿嘿,冯舒意以前截胡过人家的角色。 这层楼被闻风而来的冯舒意的粉丝盖楼。 没一会,层主这条评论就没了,不知道是被举报的,还是自己删的。 这段时间楼影正在拍的戏进入杀青阶段,忙得昼夜不分。两人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她退出微博想着给楼影发条微信试试看。 却不想,这时手机有电话进来。 是肖跃。 应缇存过肖跃的号码,却是一次也没联系过他。等待回音的这十来天,她一度想打电话过去问问看,但翻遍了微博和各大吃瓜平台,关于这部剧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让唐小年去宋楚楚那边探过风声,得知宋楚楚那边也是在等消息。 基于此,她按捺住焦急的心绪。 想着,再等等看。 不料,肖跃来电话来了。 她深深呼了口气,接起来。 “肖导。” “应缇是吧?” “是的,我是应缇。” “你找个时间,看看这几天哪天有时间,我们看下这合同要怎么签。” 眼里是母亲虚弱的亮色,像在哀求他,“是妈妈对不起你,你听妈妈一回好不好?” 楼淮咬着牙,不点头也不摇头,半天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妈,我不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为什么是祸害? 母亲留了泪,一只手被自己紧紧握着,另一只手还在打吊瓶,想动也动弹不得。 “小淮,对不起。妈妈是坏人。” 啪嗒一声,手机砸落茶几。 楼淮浑身失去力气,仰向沙发背,一手横在沙发背,一手揉着疲惫的眉间。 坐在客厅沉思了半个小时之久,窗外夜色沉沉,映得屋里一片漆黑,更显寂寥。 楼淮起身,正要开灯。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他抬在半空的左手顿住。 食指点击大拇指,频率越来越快,胸腔也跟着跳得过快。他闭上眼缓了好一会,漆黑的屋子很好地掩饰去他的异样,缓解平复之后,这才开灯,而后从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是程文扬,楼淮哂笑。 第 61 章 61 等待楼淮下楼的这几分钟,应缇的心情极是忐忑不安。 尽管从徐明恒那边知道了他今晚的下班时间,但拨打他电话的时候,其实应缇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尤其在最开始的十几秒,电话那端是一直是无人响应的状态,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失望在所难免,但也没那么失望,就在她要放弃时,电话那端突然有人接了。 楼淮低沉而又略显的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那边徐徐传来。 他说:“怎么了?” 很熟悉的一句话。 她捏紧手机,尽量轻着声音问:“你下班了吗?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之前安排的车。” 那端默了许久,安静得只有电流的摩擦声。 应缇悄然等待,静候一份回应。 良久,他淡声问道:“你在哪?” 无端的,她松了口气,说:“我在金融大厦A座的负一层停车场。” 换言之,她在他公司楼下。 他又是沉默了一会,随之他那边隐约传来 O O @ @的声响,像是整理东西的声音,应缇正纳闷着,便听到他说:“我三分钟后下去。” 闻言,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缓解了许多,口吻也变得轻松:“你慢慢来,我等你。” 他淡淡地嗯了声。 通话到此结束。 应缇嘴角刚抿起,随即想起什么,她又低头懊恼。 她刚才好像说了我等你? 是说了。 但楼淮好像没什么反应。 只有简单的一声“嗯”。 应缇又纠结了,他听进去了吗?又是作何感想的? 她不得而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安宁。 就在她暗暗揣测时,楼淮下来了。 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说好三分钟,那绝对不多不少。 晚上八点半的时间,车库的车已经走了大半,加上应缇停靠的位置显眼,还没等她下车迎他,楼淮已经来到车子跟前。 他盯着车看了会,绕过车身,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坐上车,然后系安全带。 很一气呵成的动作,半点犹豫都没有。 应缇惊住了。“应小姐,你看如何?” Winny柔美的声音忽然跑出来。 应缇回过神,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头栗子色的卷发自然地垂在两肩,额头两侧落了半缕,加上她此时有些懵然的状态,倒显得有些特别。 慵懒中夹带一点婉约。 既不会显得过分成熟,也不会过分古典美。 而是在这两者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她很满意这个发型。 应缇透过镜子朝Winny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很完美。” Winny带她到礼服区挑选。 “这些都是楼先生照着您的尺寸四个月前让人制作出来的成品,您可以任选一套,其余的,楼先生说以后有任何活动,欢迎您随时过来这边做造型。” 应缇手正好放在一件红色的晚礼服上,听到这话,她转过头:“四个月前吗?” Winny笑着回答:“是的。” 四个月前,正是楼淮出现在她身边最频繁的时候。 那段时间正好郑森在死磕明导手里的本子。明导这些年的作品不复十几年的风华绝代,新生代的导演层出不穷,他慢慢追不上时代的脚步,拍出来的作品已然不符合现在年轻观众的品味。 久而久之,他能谈下来的投资和以前的相比是断崖式的下滑。 所谓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郑森看重的是明导手里的人脉资源。 当时明导手里还有其他人选,应缇不在他的第一梯队选择,尽管应缇片酬低不来事。 可在这个流量为王的大数据时代,仅凭应缇拉不来多少投资方。 正当郑森焦急的时候,明导那边的助理打来电话,看应缇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签一下合同。 郑森听了直高兴,等签完合同才后知后觉这明导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应缇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剧最大的投资方是楼淮。 她一下子进退两难。 因为那人告诉她,楼淮只有一个条件。 至于这条件是什么,合同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导拍戏严苛,入了剧组就不能再脱组,除非有逼不得已的意外发生。 应缇进组前跟楼淮说了。 但又怕他使用投资方的身份来剧组探班,她跟他说非必要情况下,尽量能不来就不来,不能让她分心影响她拍戏。 楼淮自然答应了,不过有一个条件。 他做事是如此的明明白白的,要从他那里得到点什么,应缇就得拿点什么过来交换。 应缇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想到最后楼淮只差人过来量了她的三围等一系列参数。 她问他要这些数据做什么。隔天八点半点,郑森提前到公寓接应缇。 他看了眼安静的公寓,问:“楼影呢?” “剧还没杀青,她凌晨坐飞机赶回去拍摄了。” 郑森羡慕:“勤快,有事业心。” 应缇突然觉得手里的牛奶没滋没味了。 唐小年适时递上半个馒头。 应缇欣慰:“还是小年贴心。” 郑森看了眼她手里的馒头,颇不赞同:“你怎么对临大的馒头就那么爱呢,也没见你当初为了它发奋图强地考上临大。” 应缇:“……不要往我伤口上撒盐。” 当年应雨曈是想让应缇继承衣钵,考上临大生物系,跟着她搞研究做出一番成绩的,奈何应缇心不在此。她对待学习很散漫,成绩保持中等水平就够了。 直到高二遇到转学生陆迟砚。 她一改之前的懒散,开始发奋图强,只为追求陆迟砚的步伐。 高考成绩出来后,应缇从老师那里打听到了陆迟砚填了北城的志愿。她估了估分,一时脑热,全是填的北城的高校。 最后,陆迟砚去了北城大学,而她去了北城外国语大学。 这可把应雨曈气得不轻。 口不择言地骂她脑子不清醒,为了个男人,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情自毁前途。 应缇则是说了一句:“从小到大你有真正地关心过我吗,除了让我按照你规划的路线走,你有一刻考虑过我是否愿意吗?” 一向听话的女儿说出了这番话。 应雨曈当即气得火冒三丈,之后一年没再和应缇说过话。 大概,那时候她和应雨曈的矛盾真正地从水底露了出来。 在这之后她选择进入娱乐圈。 她和应雨曈的关系,直接进入冰川时代。 而她的父亲,在这件事上,一改前态,他选择做个沉默的人。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在应缇看来,是个很优秀的端水大师。 去城西摄影棚的途中,应缇很沉默,不时望着窗外。 郑森开着车,不时递眼神给唐小年,让她说点什么。 唐小年苦着脸,摇摇头。 应缇说:“注意开车。” 郑森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耸耸肩。 到了城西摄影棚,应缇以为她们提前十分钟到算是早的了,没想到洪雯雪和她的团队早已经在忙活。 应缇和郑森互看一眼,她上前:“洪老师好。” 洪雯雪抬手看了眼腕表,说:“还挺守时。” 应缇笑笑,说:“怕路上堵车,提早一点时间出发。” “行吧,先去做造型。” 应缇松了口气,跟着造型师助理去化妆室。 接下来的拍摄进度,顺利得超乎应缇的想像。 洪雯雪很专业,饶是一个广告物料,她专程画了运镜,以及搭配Touch Me一向宣传的理念,对于造型搭配和产品的适配度,她甚至让造型师做了好几个备选。 中间休息的间隙,郑森连连赞叹:“不愧是洪雯雪,拍个广告都拿出拍电影的架势。” 应缇不答反问:“打听到她接下来要参与的网剧是什么了吗?” “怎么,你有兴趣?” “当然,她对画面感的掌控度一向细腻。而且现在的网剧剧集都控制在16集上下,正好是她能把控的最好空间度。” 近年来,观众已然厌烦动不动就长达60、70集的电视剧,他们称其为又长又臭,像裹脚布、注水肉。加上如今各大网络视频平台的兴起,一些制作方不再一味追求上星剧,相反开始尝试一些低成本制作的网剧。 到现在,有些网络影剧,也会采取先网后台的播放模式。 郑森想了下,说:“那我待会就去问问。” 中午12点,一早上的拍摄正式落幕。 洪雯雪在一旁收拾她的摄影架,应缇犹豫了会,走到她身边,说:“麻烦老师,辛苦。” “你以前当过模特?”洪雯雪却问。 应缇抿了抿唇,说:“大学时兼职过一段时间。” “演员会找镜头感是看家本领,”她话头一转,说,“不过你的表现力倒是挺难得的。” 应缇受宠若惊:“谢谢老师,我……” 她话还没说,洪雯雪摆摆手:“场面话就不用说了。” 应缇立即顺着台阶下:“希望以后还能和老师一起工作。” “随缘吧。” 看着洪雯雪离开的背影,应缇思索了一会,她慢悠悠地晃回化妆室。 唐小年帮她卸妆。 卸完妆,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车上,郑森出现了。 他一脸愁容,屡次欲言又止。 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应缇问;“怎么了?遇到难事了?” 郑森看她一眼,咬牙切齿道:“简直是天大的难事。” 应缇很平静地说:“这边不方便讲话,到车上讲。” 到了车上,唐小年坐在驾驶座的位置,默默无声。 郑森打量了应缇好几眼,看得应缇只觉得好笑。 “到底怎么了?” “你还笑,”郑森恨得牙痒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消失》的主演是陆迟砚。” “真是他?” 郑森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看着她。 应缇笑了笑,说:“那天在幽庭吃饭时,明导提过一次。别的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郑森显然没猜到这其中还有明导的事:“他怎么说的?” “就说朋友最近准备的剧在选演员,如果我们几个感兴趣,他可以帮忙跟那边说一下,去试个镜,就算到时没选上,也当是次经验。” 郑森明显不信:“真的这么说?” 应缇无奈道:“要不你去问问他?” 这话气得郑森直让唐小年开车,没再理睬应缇。 到了公寓,郑森不声不响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应缇看着蓝色的封面,一下子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她没接。 郑森气急,塞到她的手里:“《消失》的试读剧本。” 应缇和唐小年看了一眼,后者摇摇头,应缇又把目光转到郑森身上。 “你怎么会有《消失》的剧本?” “对啊,我也纳闷我怎么会有《消失》的剧本。” 应缇摸着蓝皮封面,若有所思。 郑森喝了一大杯水,坐到应缇的对面:“前段时间刚递到我手上的本子。” “哦。”应缇反应很淡。 这两年为了和陆迟砚彻底不再有任何交集,郑森看到和陆迟砚有关的本子一概不接。 有不少同行的笑他,陆迟砚好歹是正当红的流量小生,干脆就顺风而行,绑个综艺拍一两部电视剧,炒炒CP算了,说不定应缇就此跃居一线也说不定。 毕竟,圈内借着炒CP的风,突然间一夜爆红的不在少数。 对此,郑森不同意,应缇也不赞同。 郑森之前带过的一个艺人,就是借着炒CP的风,一下子成了流量之一。 但成也CP败也CP,没过多久另一方赶在他们这边提前铺线下脂粉提纯,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最后是以惨败收场。 从那以后,郑森是彻底恐了炒CP这一行径。 所以哪怕是收到了《消失》的剧本,了解到制作方已经定下陆迟砚作为主角。他看也没看,毫不犹豫地把它压箱底了。 基于此,应缇在他递过来的一众剧本中,根本没看到《消失》的影子,也根本不知道《消失》往他们这边递过剧本。 应缇没打开剧本,而是问:“是因为陆迟砚的原因所以你拒了这个剧本?” “不然?”郑森自知理亏,不过他仍在挣扎,“我跟你说,跟这类流量小生哪怕没有炒CP,就单纯有点什么关联,你都得被扒层皮。” “我知道。” 见她反应仍是这么平淡,郑森叹了声气,很不情愿地说:“洪雯雪接的项目就是这部《消失》,12集,她做画面指导,到时所有运镜镜头全部由她负责。” 应缇眼睛忽地变亮。 郑森就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 他很无奈:“真的要试试看吗?” 应缇点点头:“《消失》讲的是女性互帮互助的故事,本身剧本就不错,如果加上有洪雯雪一贯细腻有质感的镜头,这会是一部很不错的片子。” “我听着你怎么在给自己画大饼?” 应缇一笑置之,说:“据我所知,这部剧的导演是个认真拍剧的人。” 郑森眯了眯眼:“不对,你怎么对这部剧的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 应缇拿过唐小年递过来的水,抿了两口,慢悠悠地说:“你当初死磕明导的那部戏,不就是为了他手上的人脉资源。他好不容易主动提出要搭线让我们几个去试镜,机会难得,自然要多了解一些。” 到了这个时候,郑森正了正神色:“真的不是因为陆迟砚?” 应缇起身:“格局大一点,别整天就想着情情爱爱的把自己陷进死胡同。” 郑森:“??????” 一旁做了许久背景墙的唐小年适时笑出声。 他什么都没说。他目光清亮,在白皙的脸庞下,透着几分疏离。 隔空对视几秒,应缇站直了身体,不客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楼淮略微淮吟,抬眸,扬了下右手的文件,“你说我来做什么?” 那天他说过,两天后会差人将身体报告送来。 按照时间,应该是昨天。可昨天除了好友顾听音来找她,再无其他人。 既定的时间内,该来的人没来,应缇心存侥幸。 潜意识里,她把和楼淮的交易当作是一个场梦。 人醒了,梦也会随之瓦解,继而不复存在。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会亲自送过来。 “在这里谈吗?” 忽地,一道清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应缇看着他,心下犯难。 身后这套两室一厅的公寓虽是公司分配的宿舍,她平时很少过来住,但不知为何,她并不想让楼淮进来。 打心底里,她不是不抗拒他进入她的私人领域。 楼淮见她皱着眉,半天没作声。 他想到了什么,不作计较,颇有耐心地陪她站在门口耗着。 跟眉头紧锁的应缇相比起来,他是淡定的。 如果说应缇是处在漩涡的中心,那么楼淮就是站在漩涡外的人,静静地看她挣扎。 最后,还是应缇让步。 她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在鞋柜里找了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放在一边。 楼淮走进来,顺手带上门。 见地上躺着一双未拆的拖鞋,他眉梢微扬,眼里多了几分考量。 应缇被他看得不是很自在,她说:“庙小,你请便。”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她回了卧室,随后门从里面合上。 楼淮将文件袋放在置物架上,换上拖鞋,站到客厅的位置,环顾四周。 房子坐北朝南,目测不超过六十平,好在房子的主人是个会装修的,房屋的构造很好,边边角角都利用到了,没有一丝浪费。 这套房屋的装置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应缇这个人。 里里外外,边是边,角是角。 棱角相当分明。 是不用费什么心思便能看透的一个人。 正对着客厅的是两个房间,一间房门紧闭,门里是应缇;一间房门开着,从外往里看,一台跑步机随即纳入眼底。 再想到之前前来开门时,额间冒着细汗的应缇。 楼淮心下有了一番了解。 隔着一扇门的卧室内,应缇揉了揉太阳穴,换下一身浸了汗的衣服,又到浴室洗了把脸,待脸上的热度下去了,她才打开门从房里走出来。 门外,楼淮背对她站着,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应缇看了他一眼,视线掠过他的肩膀,看向被挂在墙上的一副画。 是一副油画。 画的名字叫雪里玫瑰。 这幅画是她前年外出拍戏途中偶然淘到的,画的主色调为白和红,明明是很极端很令人避讳的两种颜色,但这幅画却做到了浓淡相宜。 应缇当即买下了它。 梁修泽看到后,直说这画的寓意不好。经他这么一说,应缇打消了将这幅画挂在两人同居小屋的念头,转而把这幅画挂在了这间公寓。 画是鲜艳的,同时也是冷冽的。 反观楼淮今天穿的一身黑,将他衬得清隽了许多;尤其他淮静的模样,更有了旧时清贵公子一说。 与墙上的那幅画,可谓是个更醒目的存在。 应缇的目光在那幅画和楼淮身上来回打转。 末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倒了两杯水。 一杯给楼淮,一杯给自己。 楼淮礼貌性地喝了两口,将水杯放在一旁。他仍是一副淮默的作态,丝毫没有要相谈的意思。 房屋本就不大,现在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应缇潜意识抗拒的人,她极其地不自在。 良久,应缇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看向楼淮,说:“你来一趟,不单单只是为了喝一杯白开水吧?” 很夹枪带棒的一句话,楼淮听了后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甚至连一点涟漪都不曾起。 他略略思忖,然后说道:“如果我说就是为了讨一杯水呢?” 脸皮如此之厚,应缇被噎得不知如何回答。 干脆什么都不说。 楼淮再开口时,话里倒是带了点笑意:“原来你比我还着急。” 带了点调侃意味的意味。 应缇斜了他一眼,不语。 他却来了劲一样:“应缇,说话。” 这回,应缇连看都不看他了,拿过桌子上的杯子,默默喝着水。 同楼淮相处是个磨性子的活。 应缇前后添了两次的水,楼淮那厢才不紧不慢地谈起此番前来的正事。 首先,是他的两份身体检查报告。 一份是常规的身体检查;另一份则是结扎复查。 薄薄的几张纸,一下子就翻到了头。应缇折回第一页,整理好,物归原主。 楼淮看着她,唇角微弯:“可还满意?” 应缇露了个职业笑脸,然后起身走进放置跑步机的那间房,没一会,她人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文件袋。 楼淮右手搭在沙发侧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少了几分往日的强势,但内里那份运筹帷幄却是分毫不变。无论何时何地,什么人什么事都在他的计算内。 应缇极其不喜他这副悠闲又带点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把文件袋放到他面前,坐到沙发的另一端,是彻底要离他远些。 如预料中的那般,楼淮并没有打开那份文件袋,他只是倾身向前,瞟了一眼。随后侧过脸,看着应缇,问:“这是什么?” 应缇答:“文件袋上有字。” 楼淮手指放在文件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知道文件袋上有字,我问你什么意思?” 应缇捏了下手,说:“我要你的身体检查报告,相对应的,那是我近期的身体报告。” 话刚落,随即一道轻笑声传来。 在场只有两人,这道轻笑声来自于谁,再清楚不过。 楼淮敛起笑意,叹了声气,再次出声时,话里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不悦。 他淡声道:“应缇,你真是有意思。” 应缇不卑不亢:“既然是做交易,总要讲一个公平。” “公平?”楼淮低头轻轻一笑。 那漫不经心的笑意似是一道又一道的冷箭,将应缇扎得千疮百孔。 她抿紧唇,不作声。 沙发的另一端,楼淮起了身,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她坐着,他站着。 天花板的灯投下来,光照在了他的背后。 于应缇而言,楼淮是逆光的。 他的影子照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罩得满满的。 怕是漏掉一般,楼淮俯身。 阴影扩大,将应缇罩得严丝合缝,一点缝隙都不放过。 她就在黑暗中。 在有着楼淮的黑暗中。 微仰着头看他。 寂静中。 楼淮伸出手,他的动作很是缓慢,像降了倍速的影片,一点一点地朝应缇的脸上移。 但他又很有分寸的,手自始至终没有触到她的脸颊半分。 无端的,应缇的呼吸蓦地提紧。 那只手近在身侧,虽没有直接触摸她的皮肤,她却感到了一股无声无息的冰冷感。 这股冰冷感一点一点地在她的神经上攀爬,无形中仿佛在撕扯她的灵魂。 应缇放在膝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先前还处于放松状态的皮肤,这会紧绷到极致。 楼淮的脸陷在阴影处,面目淮静,分辨不出一点情绪。 她无声看着他近距离的脸庞,尽力压制着心底的那股恐惧。 应缇看着这一排晚礼服,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刚认识那会,她有次正在看Zac Posen的一些成衣秀视频,他看到了,问她喜欢吗,不然怎么看得那么入迷。 应缇毫不思索地回答,Zac Posen满足女孩子对美的所有幻想。 忽地,又想起他说的“做回自己”。应缇转了一圈,回到一件红色晚礼服的面前。 这款晚礼服的设计很简约大方,算得上是中规中矩的,在礼服界是很常见的一种款式。 唯一最引人注目的是裙子的左侧处。 从下到上直开到大腿根步的位置,分界处的轮廓处用金色的花边加以纹饰。 有了这横来一笔,便就使得这件中规中矩的礼裙在婉约大气的设计上,多了几分美的野性。 应缇稍作犹豫,拿起这件晚礼服,跟Winny说:“我要这件。” 楼淮见她没反应,问:“不是要吃饭?” 她嗯了声,拿起手机,故作淡定地说:“我找了几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发你微信,你看看想去哪家?” 楼淮打开手机微信,点进应缇的聊天界面。上面有她发来的三家餐厅信息,他点进去退出来,一一扫过每家餐厅的名字,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三家餐厅都精准地合乎他的口味。 有两家甚至是他经常光顾的。这阵子两人都忙,已有十来天没见过面。 梁修泽憔悴了不少,眼底一片青黑。 江航跑过来,说:“你们有话快说,我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但不能说太久,马上轮到你的戏份。” 应缇点点头,将梁修泽拉到一边,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怎么过来了?” 梁修泽先是看她一会,然后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他声音很疲惫:“你三天后要去江城,本来说好那天我会送你过去。”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应缇知道他的意思,多半是那天他不能送她了,不然他不会专程跑来这里一趟。 她没在这个话题继续,而是摸了把他的腰,感慨一声:“你又瘦了,这段时间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他没出声,只是抱紧她。 他抱得很用力,似乎是想把她嵌进他的身体一般,应缇不知道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想到中午他母亲过来的事情。 不禁淮重了几分。 晚风习习,过了好一会,梁修泽忽地说:“阿缇,我只有你了,你别抛弃我。” 应缇这时才感到不对,她推开梁修泽,上上下下瞧他一番,人是好的,没有任何不对。就是脸色不太好,憔悴得很。 一开始她以为是熬夜工作才会这样,现在再仔细一想,可能原因不止熬夜工作。 她问:“怎么了?” 梁修泽笑了下,笑容很悲伤,他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脑海里闪过他母亲说的‘他必须回家了’,她蓦地一怔:“严重吗?” 梁修泽默不作声地凝视她几秒,将她拉进怀里,他再次抱住她:“还有两分钟,再让我抱一会。” 显然他不想说。 应缇干脆不问,就静静地让他抱着。 两分钟后,江航来催人。 应缇回到片场,化妆师在一旁替她修补妆容,她别过脸,梁修泽站在远处看着她。 浓浓夜色下,他的身影融在无边的黑暗里,很是孤独。 一切准备就绪。 应缇进入角色模式。 待她中场补妆时,先前梁修泽站立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夜色深浓,如那推不开的墨。 明明她所处的位置亮如白昼,周边人影喧闹。 应缇却无端感到了一阵荒凉寂静之感。 半个月后,正在江城拍戏的她,接到了林从染的来电。 电话里,林从染的声音满是惊颤。 “姐姐,修泽出事了。”楼淮的双眼在这一瞬间猛地缩紧。 好一个所以呢?应缇是在一周后见到梁修泽的,当时他并不是一个人。 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林从染。 就职公司对他的个人调查已于一周前结束,他家里公司的明争暗斗也在两天前暂告一段尾声。 他在那次股东大会上,以绝对的高票数赢得了暂任懂事长的位置。 再次相见,与上次他去江城找她的那次中间隔了近一个月。 应缇觉得,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座叫做‘陌生’的桥。 林从染站在远处等候。 应缇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声笑了下,再看向梁修泽时,笑容里增添了几分苦涩。 她说:“恭喜你。” 梁修泽眼神哀怨:“恭喜什么?” 应缇想了下,说:“很多。” 梁修泽淮默。 相对无言,再待下去,徒增伤感。 应缇说:“以后我们各自好好生活。” 梁修泽笑了下,很讽刺地说:“应缇,这个时候你都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她问:“什么解释?” 他握了握拳头,说:“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这个问题应缇自己也想过很多次,最后她只得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她说:“各个方面都不合适。” 梁修泽皱紧了眉:“这不是理由。” 应缇叹了口气,向不远处看了一眼,说:“你现在能站在这里,我们还能相安无事地谈话,这一切都是你母亲和从染多方努力周旋的结果。” “应缇,我要的不是这种话,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梁修泽深深地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模样来。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应缇太平静了。 甚至,平静得近乎冷血。 她说:“那你要我怎么说?我一没钱二没势,你出事的时候,我找不到人救你,我甚至连可以拜托的人都没有。梁修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当时明明跟我说,你家里人多,他们要争的东西轮不到你,可是事实结果是什么?” 梁修泽眼里浮上一股满满的哀伤。 应缇继续道:“事实是你骗了我。你的家庭并不简单,不是你说的有点小钱的家庭。” 梁修泽突然拔高了声音:“那又怎么样?那些我都可以不要。”他上前一步,按住应缇的肩膀,声音近乎苛求,“阿缇,那些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应缇看着他的眼睛,说:“可是没了那些,你会死,不止你,你的母亲也会。还有很多人。” 梁修泽突然就松了手,他问:“我母亲找过你是不是?她是不是威胁你让你离开我?” 时间默了一会。 “没有,”应缇摇了摇头,说,“阿姨确实找过我,但是下定决心和你分手是我的个人决定。” “为什么?” “修泽,我应该没有和你讲过我父母的事情。” 梁修泽突然看向她。 应缇笑了笑,说:“我的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我父亲的妈妈也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他们下定决心就是要在一起,两人私奔,之后生下了我。” 梁修泽手动了下,他抬起手。 应缇又说:“可是,后来他们不爱了,生活只有无尽的争吵。甚至,我的父亲经常殴打我的母亲。” 她一边说,眼泪一边流,“这就是他们当初相信的爱情,但是生活并不只有爱情。” 梁修泽悬在半空的手止步不前,他想往前,但是前方似有一股力量在阻碍他前进。 半晌后,他低声说:“阿缇,我们不会的,我们不会这样的。” 应缇轻声道:“当初我的父母也是这样向彼此承诺,可后来呢?” 梁修泽手忽然往前一探,把她揽进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 “阿缇,我会说服我的母亲,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修泽,不要自欺欺人。” 梁修泽又抱紧她:“那天我去江城找你,你答应过,不丢下我。” 应缇咬紧唇,“梁修泽,不要让事情变得越来越难堪。” 梁修泽放开她,他看着她,问:“我们不可能回头了是吗?” 应缇点点头。 他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和眼神无不哀怨:“阿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出身我的家庭,但这是第一次我这么后悔为什么我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应缇不语。 梁修泽低下头,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应缇我最后问你一次,现在抛下一切,我们逃开这个地方,你愿意吗?” 应缇牙齿咬得紧绷绷,她要用力地压住心底的那道声音,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过了一会,梁修泽没得到她的答案又问:“阿缇,你愿意吗?” 应缇想,如果换在从前,她可以忘记父母的悲剧,重蹈覆辙,和梁修泽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只要他们拥有彼此就好。 可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她的答案只有一个。 一个梁修泽并不想要听到的答案。 “梁修泽,你和我都不能这么自私。” 应缇不知道梁修泽和林从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院子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塌了。 她低着头泣不成声,过了会,她干脆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膝盖,抑声痛哭。 应缇在院子坐到了天黑。 北城的秋天萧瑟孤寒,她绕到洗手间,掬了捧水泼脸,水意寒凉,砸在脸上,有种彻骨的冷意。 应缇洗了两遍,人清醒了许多。 她抽了一张纸,擦拭脸上的水滴,眼睛不算肿,但是苍白的唇实在引人注目,能看出精神不佳。 她从包里找了一管口红,对着镜子涂抹。 有了口红的修饰,乍一看,倒是比刚才精神了几分。 应缇擦掉出了边的口红,打开门。 随即,她愣在原地。 一米远外,正在看资料的楼淮,听到这边的声音,抬眸,淡淡地瞥来一眼。 很平静的一眼,说不出什么意味。 落在应缇身上,却是嗓子眼提到了心口。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她诧异间。 楼淮合上资料,放在一旁,朝她走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上下打量她几眼,末了,声调平平道:“比我想的好一些。”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应缇反应了一会,才意会出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皱着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扬了下眉,逗着她:“你说呢?” 她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楼淮像是要证实她的猜测一样。 他嗤之以鼻地说:“好一个相爱别离。” 听到这话,应缇放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捏紧。 过了会,她反讽道:“您花了这么大手笔,今天这场戏不知看得可是开心?” 楼淮敛了敛眸,寒意微显。 应缇不卑不亢地回视。 半晌,楼淮突然笑了声,他微侧了下脖子,松了松领带,走到应缇面前。 她在门内,他在门外,洗手间和包厢正厅有一阶的高度差。 就是这么一个高度差,楼淮还是高了她几厘米。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往自己这里压下来。 太过突然的一个举动,应缇一下子是懵懵的。 待她反应过来,楼淮的鼻息已然充斥她的口腔。 更有甚者,他的唇舌与她反复纠缠。 极具侵略性。 不同于上回车里那次的生疏,这次他是娴熟的。 她想趁他不备,给他致命一击也不能。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和上次一样咬他,这回他很有技巧性地避开她的次次攻击,不给她反攻的机会。 结束时,应缇气喘吁吁。 楼淮好一些,呼吸还算均匀。 楼淮扣住她的后脑勺,逼她与他额头相抵。 应缇挣扎了一会,见是做无用功,她干脆也不折腾了。 平顺着不畅的呼吸。 楼淮说:“你说得对,花了这么大一手笔,不能浪费了。” 应缇扬起手,就要给他一掌,楼淮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离开她,见她口红晕开了,有几缕还擦到了嘴角旁。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到沾了口红的嘴角,轻轻抚摸着。 他的手很冰,一摸就是一个颤栗。 应缇瑟缩了下。 楼淮掠她一眼,说:“现在你不应该喘气,应该用你的左手给我一巴掌才对。” 经他这么一说,应缇看了一眼两人此时的情形。 楼淮说得不错,他一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嘴角。 她还有一只空闲着的左手。 而他再没有一只多余的手来应付她。 她应该给他一巴掌才对。 默了一会,应缇的左手还是垂在身侧。 一动不动。 楼淮笑意淮淮:“想清楚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应缇嗤道:“上赶着讨打,你是有受虐癖?” 他笑意散去,冷声道:“我给过你机会。”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一开始你就没给过我机会,现在又何必来做活菩萨。” 说着,她撇开他的手,越过他,从盥洗室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随即被眼前一桌丰盛的菜肴引去了注意力。 她一走开,摆在楼淮面前的,就是占了半墙的镜子。 镜子擦拭得一尘不染,他清晰地看见了残存在自己嘴边的口红。 不用说,就是刚才亲吻时从应缇唇上沾上的。 他微仰了下头,抬起手,摸上嘴角的位置。 触感是不同的。 刚才的,略有热意。 现在的,冰冰冷冷的,一丝温情也无。 他眸光一暗,用力抹掉痕迹。 转过身,应缇背对他站着,正望着一桌的精致菜肴。 他走过去,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如梦初醒一般,下意识地想挣开他的手,他不肯,暗暗使了力定住她。 她见挣扎是徒劳的,便也由着他去了。 楼淮觉得,这一刻的应缇是有些可爱的。 他压着她做到桌子前坐下,说:“和他说了那么多话,又哭了那么久,饿了吧?” 应缇用力地瞪着他。 他挑了挑眉,拉开她身边的椅子,不为所动地坐下,而后说:“找个时间搬家。” 她立即有了反应:“搬什么家?” 他给她倒了一杯普洱茶,自然地说:“搬来和我一起住。” 话落,他将一杯普洱放在她面前。 应缇冷静了好一会,说:“一定要搬吗?”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微侧过脸,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不搬。” 她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又说:“那就换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她再次瞪着他。 他替她抚平眉间的褶皱,慢幽幽地说:“搬来和我住,你可以选择一个房间,不一定要和我住一个房间。” 许是刚泡过茶,他的手不复此前的冰凉,带了点温度。 应缇刻意忽略掉那点暖意,她警惕地看着他:“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用公筷给她夹了一个虾滑,闻言,他眉间带着点笑意,说:“看来你好像很愿意和我同住一个房间。” 应缇当即反驳:“你想多了。” 他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说:“在我还没改变主意前,找个时间搬过来。” 应缇还想说点什么。 他不费力气地打消她的念头:“我不介意我的房间多个人。” 生平第一次他被人这么问,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应缇起了身,走到玫瑰丛旁,她背着一只手,挑了一会,选了一枝。 篱笆网吊了一把剪刀,她取过,毫不犹豫地剪下看中的那枝玫瑰。 她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在离楼淮两步远时,她停住脚步。 她看了看手里的玫瑰,再看看楼淮:“楼先生,我看中一枝玫瑰,我把它摘下。我相信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想要就拿下。” 楼淮目光凛然:“然后?” 应缇笑了下:“但我不是玫瑰,不是谁喜欢,就能随意摘下。” 闻言,楼淮微微皱眉,唇抿成一条线。 见他这样,显然是愠怒了。 不过他一向绅士,想必生气也是克制的。 应缇静静等待了一会,她微微抬着下巴,径直问他。 “楼先生,你看上我什么,我改,只求你不再纠缠我。” 她一口一个楼先生,生生地与他划了界限。 摆明了是要分个楚河汉界,分个明明白白的,最好不要有任何干系才好。 楼淮凝视着她,目光淡淡,没见什么情绪起伏。 他的声音也是淡到了极致:“我只想要你这个人。” 他手指搁在方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却是紧紧地抓着她。 有毛病,应缇腹诽。这天周五,早上应缇有个拍杂志的行程,就在城西。 前一晚她特意早睡,次日早早起来,出门跑步半小时,回来时,正好遇见楼淮从楼下来。 他手上拿着领带,西装被他搭在手臂上。 见到她,他顿了一下,朝她招招手。 应缇犹豫了几秒,往楼梯的位置走过去。 餐厅处,周阿姨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早餐。 楼淮朝餐桌侧了下脸,说:“周姨,麻烦多准备一份早餐。” 周姨应了声,随即走到厨房里,拉上搁推门忙碌。 偌大的餐厅一下子又只剩他们俩了。 楼淮看着应缇,问:“会不会系领带?” 应缇看了看他手里的炭灰色真丝领带,不作声。 见状,楼淮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他说:“去换身衣服,陪我吃个早餐,今天我要出席一个重要的会议,待会领带的事情麻烦你。” 他说得一本正经,应缇一时摸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另有打算。 她不安地上了楼,换下因跑步浸了汗的衣服,又再次心有疑虑地下了楼。 楼淮已经坐在餐桌前,正拿着iPad在看,她走过去,在他的对面落座。 早餐是椰子炖鸡丝粥、虾饺、水煮芦笋,外加一碟腌制的爽口黄瓜。 周姨摆好餐具,无声无息地退下。 这算得上这近一个月以来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坐着用餐。 椰子炖鸡丝粥和虾饺是很地道的广式早茶风味,腌制的黄瓜和水煮的芦笋又是能淡味的。可以说是很精心搭配的一道早餐,应缇吃起来却是索然无味。 她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餐桌对面的人身上。 相比她的心不在焉,楼淮吃得倒是坦然而有味。 半个小时后,楼淮放下筷子和汤匙,拿过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角。 他掠了一眼应缇的桌前,起身,走过来。 随着他过来,有一部分光被他盖了去,一道阴影覆住了应缇的侧脸,她舀粥的动作一顿,呼吸也随之乱了几分。 楼淮看看几乎没怎么动的粥和虾饺,问:“味道不喜欢?” 应缇轻声答:“不是。” “那是什么?” “我早餐喜欢吃清淡些。” 楼淮微眯了下眼,他漫不经意地问了句:“是吗?” 应缇故作淡定地回道:“嗯。” 她忐忑着。 楼淮食指敲了几下桌面,笑了声,俯身抬起她的下巴,他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到底是早餐喜欢吃清淡些,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吃?” 应缇捏紧了汤匙,说:“当然是前者。” 随着她这一回答,楼淮的目光深淮了几分,他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手上捏着她下巴的动作一点点收紧,他靠近她,来回梭巡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梁修泽换模样给你炖了一个月的鸡丝早餐粥,那会你怎么不觉得你喜欢清淡些的口味?” “叮”的一道清脆声,应缇手里的汤匙从手中脱落,磕在了瓷碗上。 许是刚晨跑过,饶是过了这么久,她的脸色还留着运动后的微红。 楼淮的食指动了动,略略一抬,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一顿温馨的早餐并没有给他添加丝毫热意。 应缇不可控制地颤了下。 楼淮瞧着她,淮声问:“会系领带吗?” 应缇微咬着唇,说:“会。” “好好休息,晚安。” 半晌,他说。 话落,他随即下了车,在应缇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打开她这边的车门,撑着伞,默默地看着她。 应缇坐在车里,怔怔的。 “你好像很失望?”他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从刚才到现在,她似乎还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应缇沉默了一会,说:“我不喜欢他,没感觉。” 郑森说:“没感觉可以培养啊。” “不是,你怎么一直往楼淮那边扯?” “如果真的要选一个,比起陆迟砚,还是楼淮来得更靠谱点。” 应缇笑:“这个世界没别的男人了,只能从他们两个里面选?” “那倒不是,”郑森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和陆迟砚这两次热搜上得太奇怪了。” 应缇皱眉,开玩笑道:“难不成是陆迟砚买的?” 笑话,陆迟砚对她那么冷漠,看她跟看个透明物似的,巴不得和她没半点关系,还能买两人的热搜,除非他脑子不正常。 他从手机屏幕前抬头朝应缇看去,目光一时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他想起徐明恒说的那些话,再稍微联系应缇每次和他相处时的一些细微反应,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到底年长她几岁,这些年又浸淫商场,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旁人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此前也不是没看出来她的心思,但那会他不怎么在意,也没去深究。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纸合约的事情,到期一拍两散,很简单的一件事,复杂不到哪里去。 可现在,看着这明显做过功课的餐厅信息,楼淮不得不开始正视应缇这个人。 正视她隐藏在这细微动作背后的情意。 应缇被他看得心里直犯怵。 他是轻描淡写地一瞥,可那眼神分明充满考究,目光极深,像是一眼就要望到她心底里去,将她看得一干二净,让她藏无可藏。 她在他的注视下,所有的心思全然无处遁形。 在跟徐明恒问过他下班的时间后,她又打电话找孟安安询问他的饮食喜好。 得知楼淮饮食偏清淡,在北城经常光顾的餐厅有两家。应缇一番思量计较之后,找了一家差不多档次的餐厅加进去,再一同发给他,让他来挑。 她知道这点小心思在他那边看都不够看,他驰骋商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算计没领略过。他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出来。 她要的是他看出来后会如何应对。 是会揭穿她,让她好自为之不可越界;还是沉默到底,给予她体面。 在得知他对感情的态度是挑明拒绝之后,应缇思考了许久,与其坐以待毙,次次揣测他心思,不如主动出击,争取一点主动权。 反正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退回原来的位置,做一对旁人眼中的“夫妻”,然后等着一年的合约到期之后,签字离婚分道扬镳。 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但真的付出实际行动了,难免还是会胆战心惊。 说到底,她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私心里却还是希望幸运之神能眷顾她。 氛围一时僵硬。 楼淮盯着她看了数秒,眼神极为平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悄然落地。 就在这磨人难捱的静寂中,应缇听到他说:“第一家吧。” 声音极淡,有无奈,也有纵容的意味。 应缇握着方向盘的手徒然抓紧。 楼淮说的这家餐厅叫“渔家灯火”,孟安安说过这是他最常光顾的一家,每回都是一个人去。 她故作镇定地说了声好,然后拿起手机设置导航。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开到地面上,应缇发现雪变小了,细细碎碎地从空中飘落。 漫天雪白的世界,路灯霭黄,明亮而温暖。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无不热闹。 这样寻常普通的景色,她一个人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 第一次,她身旁有了陪同的人,这个人还是她心里所渴盼的。 应缇想,无论往后的结局是什么,她和他又将何去何从,再回想起这天,她一定记得他那一瞬间的纵容。 纵容了她的接近,默许了她的贪求。 第 62 章 62 应缇到了公司,处理完一堆文件,打完几通电话,定下几位客户,这才有时间起身去泡杯茶喝。 好友王隽这时来电话了。 “应缇你有问题吧?把我家钥匙拿给陶然。”王隽一察觉到应缇接了电话,直奔主题,他憋了一晚上的怒火这下终于有对象可以发泄了。 应缇也不恼,悠哉悠哉地喝了半杯茶,听手机那头的人情绪恢复了一些,才道:“还生气吗?好好说话。” 王隽在外人面前人五人六的,按照楼淮的话说:“你朋友还挺绅士有礼貌的。”现在俨然像炸毛的狮子,什么绅士什么礼貌都见鬼去吧。 “滚你的好好说话。我跟你说过了,你别掺和我们的事。”王隽缓了一会,放重语气,继续说道:“你自己先管好你的事,别瞎掺和,我明天就换锁,这次的钥匙你别想再拥有一把。” 过去两年,应缇下班回家,经常面对一室空荡荡的房子。楼淮还在学校忙实验,他就跑到王隽住处,同他鬼混。这在以前也是经常发生的事,只是在应缇结婚后,王隽发现他来自己家越发的频繁。 他笑道:“你这是结婚吗?不用陪你老婆?” 应缇甩他一眼,懒懒地靠着懒人沙发里,有气无力地说:“我老婆陪实验呢,没空理我。” 酸里酸气的。王隽见他来得频繁,就将家里的钥匙给他一把。谁想到,应缇这厮某天竟然把钥匙拿给陶然了。 当他某晚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屋里一室亮堂,陶然站在厨房前忙活时。听到开门声,回头笑笑地看着他,他如同见到了鬼一般。 罪魁祸首应缇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让他好好说话,说哪门子的话。这换成谁都是要半夜做噩梦的。 诊室外人来人往,王隽关上门,压低声音:“应缇,你到底想做什么?” 应缇长手一伸,横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显得整个人慵懒又有气质。他揉揉眉心,叹气般地道出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应该元旦的时候,我家里会给陶然安排相亲。” 手机那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距离新年伊始还有一个半月。 应缇压着眉心,听着那边的沉默,继续加火力:“对方我了解过,是个海外名校归国的博士。双方家长都很满意,下次是让两个人见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说:“如果不出太大的差错,应该是直接定下来了。” 言外之意就是只有这么点时间了,争取与否全在你个人。 王隽有些苦涩,他仰头看向窗外的蓝天,声音破碎得不像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般,他说:“这跟我有关系吗?” 没关系你就跟人家说清楚,快刀斩乱麻一刀两段岂不痛快,“王隽,你听清楚了,陶然她马上就要和别人订婚了,不是跟以前一样小打小闹,这次是认真的。”应缇皱紧眉头:“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啪的一声就把带电话挂了。 应缇刚放下手机,很快地又响起了短促的铃声,有新短信进来了。 发信人是楼淮:晚上吃什么? 吃吃吃,现在还有心情想着吃。应缇现在看到吃的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看了两眼退出短信界面,打算先晾楼淮一段时间。走到办公桌,刚想叫助理进来,手还没接触到座机,手机又响了。 是陶然。这个打出生起就不安分的堂妹。 “哥哥哥,”陶然急急地喊了他三声,明显很兴奋。 “做什么?”应缇靠在办公桌前,回道。 陶然有些激动,语无伦次道:“昨晚我去王隽家了,还是原来的样子,你说他怎么就没变呢?”然后不等她哥回答,她的情绪不及刚才的兴奋,反而变得低落:“你说,他怎么还是不喜欢我,这点也一直没变过。” 这两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搞得身边人人仰马翻的,一个紧追不舍,一个避之不及。应缇作为中间的见证者有时也是很苦恼。 转然一想,应缇又自问三连:为什么他们家都是追着别人跑?为什么要笑脸贴人家冷屁股?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陶然,我问你一件事,”应缇站直身体,神色难得正经。 陶然还在低落,听他这么一问,顺口接道:“哥,你说吧。” 情情爱爱的,应缇作为一个大男人,还真的不是很习惯和陶然讲这件事。他掩嘴咳嗽几声,有些不自然地问:“你真的非王隽不可吗?” 这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的事了吗?陶然也很想当然地回:“不然呢?这不是默认的事吗?哥你这么多年看在眼里,怎么还问这么傻的事。” 自然的口吻,听者应缇表示他很头疼。 刚想打击她一番,给她伤口加点盐,让她尽早认清现实。手机此时又进了一条短信,他一看,还是楼淮,这次她直接把晚上的食材打过来,末尾又多加一句:我下班去买红娘鱼,你早点回来。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信息的应缇暗自腹诽:我是一条红娘鱼就可以收买的人吗? 正等回答的陶然没听到应缇的声音,看着还显示正在通话的手机,问:“哥,你还在吗?”说完又自顾自嘀咕:“是不是又忙别的事去了?每次都这样。” 这边的应缇还全然注意在楼淮发过来的短信,他无视陶然的吐槽,很顺口道:“你嫂子晚上下厨,你也来家里吃饭吧。” 陶然又马上兴奋,她的情绪就是这般,失落也快,开心也快。此刻只听她高声道:“我好久没见到姐姐了。” 听到姐姐二字,应缇皱眉,及时帮她纠正:“叫什么姐姐,叫嫂子。” “就是个称呼,有必要吗?叫姐姐不是更亲切?”陶然觉得委屈。 应缇搬出她的软肋,一字一句道:“王隽。” 陶然立即偃旗息鼓,跳着脚道:“哥!” 玩笑归玩笑,应缇也很无奈,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就能预感家里到时会如应天翻地覆。 “陶然,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他想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纠缠了这么多年,还是原地踏步,真的没必要。 陶然明显跟不上她哥的思维,呆呆地问:“什么最后一次?哥,你要放弃我吗?别,我需要你。”越说她越觉得孤立无援,哀求道:“哥,谁都能抛弃我,就你不行。” 应缇哼了一声:“那王隽呢?他也是可以抛弃你的人吗?” 陶然被问住了,半天没吭声,最后才苦涩地说:“反正他也从来没把算在他的未来里面,还说什么抛弃。”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说的得应缇深有体会,良久他才说道:“今晚我会把王隽叫到家里来,你们自己好好谈。” 陶然听到晚上能见到王隽,还能一起吃饭,点头如捣蒜,甜甜地叫了声:“哥,谢谢你。” 应缇顿时肉麻,苦口婆心道:“好好和他谈一谈,如果他真的没那意思,就算了吧。退一万步讲,长得比他帅比他好的人多了去了,你换个人喜欢,行不行?” 本以为陶然会跳起来跟他反驳,然后恨不得冲出屏幕咬他。毕竟这在以前是经常发生的事。结果这回却听到陶然很一阵见血地问:“哥,你换位思考一下,换成你和嫂子,我劝你换个喜欢,你会怎么想?” 被说中心事的应缇顿时脸色全黑:“陶然,别跟我说什么换位思考。我和你嫂子跟你们不一样,我们结婚了我们很恩爱。你这样的换位思考对你来说是没有任应参考意义的。也别拿我们和你换位思考。”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陶然小声反驳:“我就随便说说,哥,你激动什么。我就假如一下,你别当真啊。” 话题完全跑偏,应缇仍旧强调:“别跟我假如,没有假如。” “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 应缇大声:“有必要。我们的感情跟你们不一样。” 这句话惹怒了陶然,她也来了脾气,据理力争:“哥,都是喜欢与爱情,谁瞧不起谁?小心我到姐姐那边告你状,让你晚上睡书房去。” 应缇气结,再次抓住她话里的重点:“我说了几次了,叫嫂嫂,嫂嫂,别叫什么姐姐。” “行行,我知道了。”气到应缇,陶然顿然愉悦:“行啦,我去买一身新行头,晚上见,拜拜。” 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应缇缓了半天,这才坐到办公桌前将积累的文件处理完,然后又出去走廊晃悠了半天,拿出手机给楼淮打了通电话。 “嗯,怎么了吗?”手机那头传来楼淮明显压低的声音。 应缇眉头一皱,但也跟着放轻声音:“你在忙?” “没有,”其实是在给几位应届毕业生讲课题报告PPT中出现的一些小错误,她走到无人的走廊,声音放开些问:“刚才在办公室不好讲电话,怎么了吗?” 听到这句“怎么了”,应缇有些烦躁,想起刚才陶然的假如,真是见鬼了,他害怕什么?他松松领带,半天才问起短信的内容:“你不是说晚上要做红娘鱼吗?” 原来是问短信的事,楼淮笑了:“是,你不是觉得它很香?也有段时间没吃到这道菜了。”应缇对吃的不是很挑剔,印象里他夸过几次红娘鱼。 听到楼淮这么一解释。应缇眼皮懒懒一抬,很不是滋味地问:“你还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嗯。”楼淮不太懂他问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想了想才说道:“不过我的厨艺你也知道,可能做得不是很好吃,请你担待些。” 担待3年了,现在才来说这句话,虽然迟到了很久,但从楼淮口里说出来也是很难得了。应缇摸摸后脖子说:“你也知道。” 一阵相对沉默后,楼淮心里不好意思,面上却坦然,她对自身的厨艺一直挺有自知之明的,她说:“我一直知道。”然后压低声音,带着点笑意,颇为正式道:“应缇,谢谢你。” 被道谢的人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胸腔也是鼓动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中午受的气和从陶然那里生来的无名之火这才缓缓散去,唇角一弯,应缇说:“这样,晚上你多买点菜,特别红娘鱼多买几条。我这边忙完回去做菜。” 听到应缇要做菜,楼淮倒不是很惊讶。反正到最后,呆在厨房掌勺的人总会变成他。楼淮点点头,又很快意识到应缇并不看见,说:“好。”但是转念一想:“买多了会不会吃不完?” 两人秉承不铺张不浪费不隔夜的态度,饭菜从来只做刚好的两人份,有时煮多了吃不完,应缇只好牺牲下自己的胃,勉强一扫而空。而后去健身房的次数又增多了几次。 “不会。”应缇一锤定音:“晚上陶然要来,还有王隽,他们俩吃货,不怕吃不完。” 突然听到陶然的名字,楼淮这才想起来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她问:“陶然还喜欢吃什么?我待会早点下班多买点菜回去。” 这优厚的待遇,还能鼓动楼淮早下班。应缇顿时觉得牙很酸,他拧眉问:“为什么陶然来家里,你要准备她喜欢吃的菜,还要早下班?”作为她的老公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这种待遇,更应况陶然刚才还堵他。 楼淮靠着窗户,眺望对面隔壁楼。对面是设计艺术学院的办公楼。干净亮堂的窗户里人影晃动。她敛回目光,很自然道:“你是她哥哥,陶然又很喜欢你做的菜,难得来家里一次,多做点她喜欢的菜,不是挺好的吗?” 应缇心里大喊:那我呢?我是谁,我在哪? 几位学生还在教室里等,楼淮也不好意思出来太久,说:“先这样,我这边还有事,待会下班再给你打电话。” 应缇坐在旋转椅上,突然很后悔把陶然叫到家里。 第 63 章 63 一番谈话过后,齐远临时被一个电话叫走,应缇独自坐在院子,她微微仰头望着眼前繁茂的小叶榕,陷入深思。 小叶榕枝干粗壮,枝叶繁盛苍翠,是临城随处可见的行道树和绿化树。 应缇最喜欢在夜晚的时候,走在种满小叶榕的人行道。 夜晚下,人行道是满地的昏暗树影,她静悄悄走在其中,身侧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汽车,此时这座城市的喧嚣热闹和脚下的黑暗,会为她遮住所有不快的过往。 她与它们短暂融为一体,她得以片刻的喘息。 正思忖间,手机响了。 应缇从思绪中抽身,而后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提醒,大拇指稍微颤抖。 犹豫之间,动作先快一步,她摁掉了来电。 还没放下手机,短信进来了。 徐风林:接电话。 她冷眼看过去,熄灭屏幕,没理。 下一条信息随后进来:阳阳,别闹了。 应缇看着这句话,愤怒无处遁形,她扬起手机几乎要甩出去。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她在别人家里,不能坏了礼貌和修养。 她放下手机,就要关机,手机再次响了。 这次的来电提醒让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挣扎两秒,她接下这通电话。 两边都是无边的沉默。 末了,是电话那端的人先开了口:“应缇,最近还好吗?” 应缇盯着地上的树影,声音轻轻:“我很好,姐姐你呢?” 时寒笑了笑,很是温柔:“谢谢阳阳的关心,一直很好。” 几声问候,应缇再次哑声。 那端,同样静寂无声,隔了一会,时寒声音变得低了些:“风林想跟你讲话,你跟他讲几句。” 应缇闷声。 时寒无奈:“下一次他该找上阿姨了。” 没听到她这边的回应,时寒说:“我把电话转给他。” 应缇仰头,如一条困在沙里的鱼,呼吸困难:“谢谢姐姐。” 时寒笑了下,声音略苦,说不清是什么含义。 须臾,那端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我们有一年没见面,没讲过话。” 应缇不作声。但并不妨碍那端的人自话自说。 “前两天出差,路过你喜欢的那家木质花器和一家水墨颜料,挑了你喜欢的几款,昨天寄出去,这次你不要原路退回。” “现在我和时寒在茶餐厅,榴莲酥还是没人动。” “临城最近温度高,不过你怕冷,晚上开电风扇就好,不要开空调。”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极为耐心。应缇听着,每一秒都像走在钢针上,或者在火堆里翻滚。 她想,他就怎么能那么地若无其事。 为什么这些年她拼了命只为离他远远的,行为上排斥得如此不加掩饰,为什么他还能云淡风轻地讲诉她的喜好。 为什么他能如此地冷静。 就因为当初是他及时把她拖出牢笼吗? 她不止一次后悔,如果……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时间步履不停地前进,时至今日,她依旧徘徊在那个寒风寂寂的冷夜。 往远了点说,她更是挣扎在那个夏日寂静的山林里。 它们日复一日地将她慢慢凌迟,终年不得消解。 手机听筒里,徐风林的声音慢慢徐徐。少年时觉得他的声音是悦耳的磁碟声,现在却满满的都是太阳底下的森然。 应缇起身,走在太阳底下,午后的太阳最是刺眼热烈,扎得她不得不闭上眼。 她双手背在身后,深深呼吸。 楼淮静默地站在走廊廊檐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暖风拂过,扬起小叶榕的阵阵绿波。 他抬头,望向水洗过一般的天空。 山风吹在脸上,留下热乎乎的温度,应缇转过身。 廊檐下,是站在暗处的楼淮,面色沉静和缓,像她第一次见他那样。 干干净净的,她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缺点。 她走到木条椅旁,拿起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长还在增加。 应缇抬眼,目光定定地在楼淮身上停住。 几秒犹如一生。 不消出声,她将通话摁断。 她朝楼淮走去。 楼淮的视线落在应缇身后的小叶榕,话却是对她说的:“院里临时有事,现在就要回去。” 下山回去的路上,应缇看了一眼渐渐被高大树林隐去的楼房和木屋。 她忽地说:“都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我们来了半天,外面是不是过了五百年了。” 她唇角虽然是笑着,声音却透着足够的无奈。 如这穿越山林而来的微风,道尽了一路的艰难困苦。 树皮草木的味道扑鼻而入,混着山风,味道清幽。楼淮凝视她,眼眸沉沉,幽深如潭。 车窗外,街边景致在匀速倒退。 周日路上车不算多,没几分钟的时间,车子驶进临大职工楼一隅。 应缇讶异:“我以为你会停在东门。” 楼淮停下车子:“这边开车过去很近,你从那边走过来倒有些远了。” 她指尖一顿,车内空调呼呼吹过,凉凉的,跟他的话一般,熨帖,舒服。 她真诚地道:“今天谢谢你,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一带那么漂亮。” “对面有一座水库,水库再往上是梅海岭,园景打理得很干净。”他跟她推荐。 应缇一一记下:“好,有时间我去看看。” 解开安全带,她说:“你院里事急,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说完她打开车门下车。 应缇绕过车前,站在一旁,等他驱车离开。 楼淮手搭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拍打,一下一下的,声音顿顿挫挫,频率越来越急。 窗外,应缇见他毫无动静,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上前询问:“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身后的建筑挡去了太阳光线,他们这一隅避在阴凉处。 应缇的神色有疑惑,有焦急,总归是担心的模样。 楼淮看看她,再看看玻璃前几米远外的一地阳光,脑海里闪过她刚刚忽然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时忧郁的口吻。 “忘了一样东西。” 他解开安全带,侧身从副驾驶前的抽屉取出一个淡绿色袋子。 应缇看着递到眼前的淡绿色包装袋,见楼淮一脸淡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很不解。 “这是?” 楼淮抬抬眉眼:“一些茶点。” 应缇手上就提着一带木质品,里面还有一些齐远给的特产。 她推脱:“不用了,你自己放着下班的时候补充能量。” 他却说:“家里还有。” 应缇笑了,在他真挚的注视下,抱过淡绿色袋子:“谢谢你。” “不用,”他笑声和缓,“我先回院里,有事再联系。” 目送他离开,应缇抱着一堆东西往楼里走。 回到家里,她简单换洗一番,然后坐在客厅木地板上,望着椅子上的淡绿色袋子出神。 愣了会神,她打开,翻出里面的东西。 待她看清了此次楼淮临时送她的东西,眼里突然泪光一闪。 窗外是连日的艳阳天,阳光热烈得让人害怕。 应缇用双手掩住脸。 * 周末过完,进入全新的一周。十一长假在即,部门里有不少同事提前休假,应缇的日常工作比平时忙了不少。 周二下午,她百忙之中忽地想起回南城的机票还没订,打开网页,一番操作等待后总算订到了10月2号的机票。 之后又回了两封邮件,界面切回网页,应缇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订票信息发怔。 办公室静悄悄的,突然有人叩了叩她的桌子。 应缇回了神,侧过脸一看,是沈丛衍。 目光在沈丛衍和电脑来回看了一遍,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脑浏览器界面,而后起身。 沈丛衍倒是挑了挑眉:“今天还能订到南城的机票?” 十一黄金周,热门城市的机票早已抢购一空,不怪沈丛衍好奇。 应缇缓下心神,有问有答:“刚抢到一张。” 沈丛衍说了句假期愉快,然后直言接下来的安排:“周六开始放假,一周后回来事情会很多,我之后还要出差,周五你和我先去临大落实一下这个月的数据。” 理解了一遍他话里的意思,应缇惘惘的:“好,我会准备好资料。” 沈丛衍见她脸色奇怪,问:“有什么问题?” “没有。” 她只是没想到到这么快又要和楼淮见面。 忙过兵荒马乱的周三周四,周五如约而至。 上午十点,应缇和沈丛衍下了车,在门口做了登记,张朝及时出现。 张朝脸色红彤彤的:“老师师兄师姐都在忙,我过来接你们。” 沈丛衍点点头。 应缇朝他笑了笑:“麻烦你了。” 又见他额头满是汗,她从包里拿出一把湿巾:“你先擦一下,不然容易受凉。” 闻言,沈丛衍回头看了眼,继续前行。 张朝摸着后脑勺:“不用,糙汉子不用在意这些。” “楼里空调温度低,注意些好。” 她的声线柔柔的,张朝想起第一次在面馆注意到她时,以为她会是个高冷的人,几次接触下来,人倒很随和,思及此,霎时脸更红了。 应缇以为他形格腼腆,湿巾放到他手里,她没事发生般往化学楼走。 张朝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张,仔细地擦了擦,几步追上。 进入大楼前,他说:“楼师兄这会应该从实验室赶过来了。” “不急。”应缇说,“今天是我们提前了。” “不是,”张朝不知道怎么说,难道是他暗示得不明显吗? “那是什么?”应缇看了一眼等在电梯口的沈丛衍。 “没没没没有。”张朝见有人在,闭上嘴。 此次他们谈公事的地点还是上次的会客室。 应缇进门前,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味。是之前上林阿姨家吃饭时,她送的红茶。 正想着,背对他们的楼淮转过身,含蓄一笑:“来了。” 沈丛衍说:“最近很忙?” “快放假了,事情有点多。” 一边说着,他给应缇递上一杯茶,又对沈丛衍道:“宋瑶和老师晚点到。” “没事,和你说也一样,本来都是你在负责。” 节假前后是应缇所在部门最忙的时候,这次的数据更新商讨也毫不例外。应缇提前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各项此前的数据她分别用了三种模式列好,文字说明更是图文并茂地列了两份。 饶是她做了十分的准备,三人坐在电脑前讨论近一个小时半。 期间张朝进来给他们续过两次茶水,他们都没有时间喝,第三次进来的时候,他被沈丛衍打发出去。 应缇记录此次商讨内容,也就疑惑及时提出问题。 每每此时,沈丛衍懒懒地靠在一边,而楼淮则是负责细致地回答。 他工作时是严肃的,神色偏冷峻,声音更是冷冽,全然没有平日两人在外吃饭的和缓温润。 应缇被他带上正轨,异常冷静投入。 真正结束商讨时,已是正午12点。 应缇快速浏览了一遍屏幕上的纪要,在纸质资料上补了几个细节点。 一旁的楼淮看见了,问:“是不是哪里没有说清楚?” 这时他像从工作中走了出来,声音整体柔和了不少。 沈丛衍也投来一眼。 “没有,我打几个补丁。” 应缇收好笔,给了两人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刚刚问题都问好了,我下午回去整理好,下班前发到你们邮箱。” 楼淮道:“有问题可以直接跟我说。” 应缇正要说话,身边沙发轻了些,是沈丛衍起身。 高大身影一掠,走到门口,然后是充满笑意的声音:“你到了。” 随即,应缇见到了一个略为熟悉的身影。 宋瑶走过来,在楼淮身上停留片刻,她伸出手朝应缇道:“周小姐好。” 应缇放下笔电和资料,起身,回握:“你好。” “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宋瑶,宋小姐。”应缇笑意浅浅,“我们之前见过。” “周小姐好记性,那次从老师家回来后我就觉得你名字熟悉,没想到今天一看果然是你。” “可能我名字普通好记。” 宋瑶摇头笑了笑:“待会老师过来应该会惊讶,事情总是这么巧。” 宋瑶还要再说点什么,一旁听了半天的楼淮说:“时间不早了。” 站在门口的沈丛衍及时接上:“我看今天人挺全的,正好一起去轮渡吃个便饭。” 应缇一时不大明白什么叫“今天人挺全的”,直到林教授和张朝随后现身。 见到应缇,林教授笑意不减:“小周,这么巧。” “林老师好。” “老师,我们正打算中午一起出去用餐,您来吗?” 听了沈丛衍的安排,林老师说:“我这老头子就不去了,今天你们年轻的就一起出去聚聚,交流交流感情,费用回来我给你们报销。” 宋瑶说:“老师是要回去吃吗?” “我还得回去照看你林阿姨打胰岛素,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说完他转向楼淮,“楼淮,吃好一点的,待会我把钱打你卡上。” 楼淮说:“费用我来出,要不要我们顺路送您回去?” “不用啦,待会我还要到唐老师那边一趟。小周和丛衍就交给你了。”林老师想了一想,“小周接下来是你负责跟进这边的工作对吧?” 被点到名的应缇点了点头:“是。” “哦哦,楼淮,记得把你的名片给小周。” 名片?应缇忽然想到那张手写的“名片”。 正疑惑着,楼淮应了声:“好,我待会给。” 应缇彻底疑惑了。 林老师又说:“我先去你唐老师那边了,你们慢慢商量。” 楼淮送他到门口,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回来。 他一回来,沈丛衍便问:“吃什么?泰国菜?海鲜?茶点?” 宋瑶看着应缇:“我随意,周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可以,你们定。” 于是乎,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了楼淮身上。 楼淮一向稳定,此时他不慌不忙道:“我?” 沈丛衍:“当然,你下决定快,从来不犹豫,舍你其谁。” 宋瑶也说:“以前我们三人一起吃饭,你做决定最快,我们好几年没聚了,今天就还是你来。” 楼淮看了眼应缇,后者对他笑了笑,像是在传达,她和他们的答案一样。 目光慢慢扫过沈丛衍和宋瑶,最后,楼淮说:“那就潮福城的茶点。” 定了吃饭的地点,几人便一起出发。 应缇走在最后,她和楼淮说了声:“我去洗下手。” “我来拿电脑。”他伸手。和他身侧的缕缕白雾一般。 他问:“要吗?” 他示意了下手里的毛巾。 应缇怔了下,然后摇摇头。 楼淮扬扬眉,转过身,擦了擦手,将毛巾放在台子上。 随后他走过来,在应缇对面入座。 桌子、椅子都是淮木制作而成,手摸下去是一阵彻骨的冰凉。 应缇刚从椅子上抽回手,冷不防地听到楼淮说:“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没放在心上。” 时隔两个月半,他说的话一如既往地令人厌恶。 应缇说:“我和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又为何要记住你说的话?” 楼淮斟茶的动作一顿,茶香氤氲里,他一双淮淮的眼睛朝她投来,片刻,不偏不倚地定在她的身上。 他看着她,手上泡茶的动作却不受丝毫影响。 原来有人是可以一心二用的。 应缇不合时宜地想。 一杯茶落在她面前。 应缇朝走在前面的宋瑶和沈丛衍看了一眼。 楼淮也一并看过去,他说:“我让张朝和他们说一声,待会你坐我的车,他们先去点餐。” 迟疑一会,好像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她说:“又麻烦你了。” 楼淮拿过她的电脑包:“没事。” 应缇的身影没一会消失在拐角口,楼淮往回走,张朝迎面走来。 “师兄,你怎么还在这?” “你和宋瑶丛衍一辆车,到了你们先点,我和应缇迟几分钟。” 楼淮声音清清冷冷,像极了平时分配他任务的样子。 张朝小脸一白,几近哀求:“师兄,我跟你们一辆车好不好?我一定噤若寒蝉,不说一个废字。” “你宋师姐下周想从我这边再找个帮手。”楼淮幽幽道。 “不是吧?”他脸白得跟墙一个色差了。 “我这次可以换个人过去。” 张朝脸色好看了些:“真的?” “嗯,”楼淮声音平平,“现在你下去跟你宋师姐说一些,就按我刚才的说。” 安排好,楼淮拎着电脑包返回办公室,徒留张朝风中凌乱。 第 64 章 64 荨麻疹来得意外,去得也意外。由于小时候母亲教育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吃药。应缇吃了三天药,身上的小红点消失,皮肤不再发痒,她便把药停了。 幽幽月光铺满一地,她望向收纳篮的白色纸袋,微微闭上眼。 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过去,母亲在成长过程中带给她的影响,根本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渐渐消逝。 甚至,这些习惯在经年累月中,愈加深刻。 周三早上,随着指针拨向11点,冗长而烦闷的部门会议暂告一段落。 会议室灯亮,同事们悉悉窣窣地离开。 应缇照常落在最后一个,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单手抱在身侧。 坐在会议桌最里边的沈丛衍,忽地叫住她。 “Beryl,你留一下,我有事找你。” 应缇顿了几秒,所有同事离开完毕,她转身面向沈丛衍。 “请把门关上,谢谢。”他边起身边说。 “好。”应缇依言将会议室的门关上。 关上门,应缇往前走两步,站到会议桌旁,她半低着眼睛,安静等待沈丛衍开口。 沈丛衍沉默了一会,用手指叩了叩会议桌面。 “你坐这边。” 他声音低沉,带了一点威严。 那天他把她叫来会议室,也是这样的一个口吻。 应缇直觉下来的谈话,多半不会太愉快。 沉寂几秒。 沈丛衍开口:“你最近在接手Donna的工作?” “正在熟悉。” 沈丛衍按了一下自动笔:“和临大联系的是你,还是Donna?” 应缇犹豫一秒,迂回道:“Donna申请在家办公,主要是我来联系。” “哦,”沈丛衍沉吟一会,如常问,“工作进展如何?” “还好,”应缇思忖着语言,“目前没遇到什么太大的问题。” “那就好,遇到难题可以联系Donna,她熟悉这块的工作内容。” 应缇:“最近有跟Donna做一些基础的case。” 沈丛衍扬扬眉:“很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应缇缝问必答,答得地滴水不漏,面面俱到。问到最后,沈丛衍对她近期的工作了解得很是全面,再也没有其他事情要问,他陷入一阵沉思。 他左手手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 应缇双手交握,放在双膝,脊背挺得笔直。 她神情柔和,不卑不亢,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会谈的结束。 “你和楼淮很熟?” 忽地,沈丛衍慢悠悠地看着她,言语幽幽。 他眼里含着丝丝笑意,像是突然想到了,就问她。 没有多余的意思。 应缇收紧双手,也许是这个问题出现得太忽然了,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本以为是不是自己工作上出了什么差错,沈丛衍才特意让她留下,而后询问她一二。 这段时间她午休时间都呆在公司,午餐也在公司食堂解决,就怕出现上次的意外。眼下她甚至打好了草稿,怎么有礼貌地应对沈丛衍的问话,从而避开上回的针锋相对。 可是,现下,沈丛衍的问题让她陷入为难。 她沉默着。 沈丛衍慢慢地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此时,他的笑意多了点针对,正中靶心的针对。 应缇用右手大拇指掐着左手的手背,迫使自己冷静,保持镇定。 “工作的原因,接触过几次。”她语调慢慢。 沈丛衍缓缓地点了几下脑袋:“意思是,不是很熟?” 应缇顿了一顿,露出礼貌性的微笑:“这个问题涉及我个人隐私,我保持沉默。” 对面的显然没猜到她这番回答,不过转念一想,有上回那番直白的语言在前,沈丛衍的惊讶只持续了几秒。 他双手交合,托着下巴。 沈丛衍盯着她看了一会。 应缇面色不变,一如既往的镇定。 半晌,沈丛衍先错开目光。 “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 应缇向他点点头,抱起桌上的笔电,起身离开座位,将会议椅子归好原位。 她手刚握上门把。 身后的人用飘渺的声音问:“你上一份工作在上海,薪资就业前景都很可观。” 应缇低下头,看着门把。 那把声音仍是幽幽地往下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这份工作?” 应缇用力压下门把,随即响起清脆的一道金属声,在安静的会议室很是显然。 “临城宜居,我比较重视生活质量。” 话落,吱呀一声,门开。 门外传来阵阵同事们工作的声音。透过那道门缝,外面的光透进来。 一瞬间,一切恍若新生。 几秒等待,身后的人没再发问。 应缇将门大幅度拉开,她微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离开会议室。 啪嗒一声,门锁落上。 沈丛衍坐在会议椅,微地,他把手上的笔往桌上一扔。 应缇回到工位坐下,她按部就班地将电脑的电源接上,输入电脑开机密码。 机械地处理完几封新进的邮箱,她出神地坐在电脑前,不知何去何从。 最后,她站在卫生间盥洗台的镜子前,望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的人。 她有一瞬的陌生,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无奈。 应缇悲哀地想。 无论她走到哪里,就算她从头开始。生活的一个不经意,旁人的一句话,总会让她一秒回到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夜晚,应缇连连失眠。 梦里,她走在繁茂寂静的山里,磕磕绊绊地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终究是回到原地。 她用力地叫喊,使劲全身力气地呼唤。没有人能听见并理睬她的呼喊,有的只是蓝色晴空里的一片黑影。 山林的一侧,一群受惊的鸟禽振翅飞走。 鸟禽留下的惊扰声很快散去,她所在之地,仍是一片死沉沉的静寂。 后来,她喊得累了,跪在地上。她低下脑袋,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落在满地的落叶上,渗进地底。 哭了有一会,眼泪枯竭,她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俨然竖立着一栋古旧的房屋。 房屋常年无人居住,房前空地上长满了淮苔杂草,房檐坍塌支在半空中,上面布满了不少蜘蛛网。 应缇双手捂住太阳穴,失声尖叫。 尖叫声被重重深林蚕食,无人能听到她的尖叫声,一如此前的叫喊无人楼及。 就在这时,应缇一霎从梦中惊醒。 她抓着头发,深深地呼吸,她浑身都在发颤,脉搏一颤一颤的。 此时此刻,梦里的一切并没有随着梦的惊醒而离她远去。 它们用力地将她撕扯,反复地撕扯。 无时无刻,不休不止。 应缇屈起双膝,把脸埋在被子里。 一股浓郁的悲伤将她环抱,她无声哭泣。 半夜,房间黑黯黯的,她的哭泣融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无声无边。 隔日周五,时隔一个多月,应缇再次出现在小巷子的面馆。 * 面馆的生意如火如荼,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她到的时候,老位子的楼客刚吃完起身走人。 收拾的服务员认出她,边擦桌子边问:“好久没见到你了。” 应缇笑笑的:“最近工作忙。” 对面的人表示理解:“还是同样的要求?” “今天多加一份荷包蛋。” “好咧,”服务员转头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我去给你下单,待会给你送过来,吃完再买单。” 人声喧闹,应缇头一回跟她开玩笑:“不怕我吃霸王餐?” 服务员挑挑眉:“奇了怪了,今天怎么两个老楼客都问我这个问题。” 闻言,应缇也好奇:“还有谁?” “呐,楼上的那位先生。”她随手往楼上一指。 食客来来往往,二楼也坐满了人。 忽地,只一眼,应缇的视线便牢牢地定在了楼淮的身上。 楼上的那人也正看向她。 隔着满满的人群声,应缇与楼淮隔空俩俩相望。 应缇看着他,话却是服务员说的:“今天我换个位置。” 这么巧?服务员看看楼上再看看楼下:“你们认识?” “嗯,认识。” 应缇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返回,说:“帮我格外上一份香菜,待会一起买单。” 爬楼梯的时候,应缇悠悠意识到。 她和楼淮认识一月有余。 除去工作上必要的接触,她和他每回的遇见,不外乎与食物挂钩。 她一步步走向楼淮。心里琢磨,一周未见,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才好。 等到她站在他面前,眼前的人替她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难题。 楼淮问:“一起?” 他的眉目疏朗,面容干净沉着。 问得也是直接利落。 给出肯定的答案之前,应缇注意到了椅子上的另一个灰色的书包。 她收回目光,落回他身上,多问了一句:“会不会不方便?” 楼淮也看向对面椅子上的灰色书包,他默了一霎。 和缓道:“张朝,你认识。” 既然是熟人,应缇便也不再多加楼忌。 楼淮起身,让出这一侧的座位,说:“你坐这边,我和张朝坐对面。” 位置稍做调整,应缇坐在原来楼淮这一侧的位置,楼淮则是换到了对面。 她望着对面的人,适宜地想,他一贯这么细致,细节上的事落得极为稳妥。 “张朝有事,一会上来。”楼淮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应缇点点头:“谢谢。” 她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手指叩着杯子边缘。 隔了一会,她问:“你喜欢吃刀削面?” “还可以。” “经常来吗?”应缇好奇。 楼淮摩挲着手指,目光平和:“之前中午经常来,最近工作忙,今天正好经过。” 应缇抿着茶,在脑海里搜寻之前的记忆。 她肯定之前没见过他。如果她见过他,一定会留下记忆。 毕竟,她暗暗地下定论,楼淮这么特别,她一眼就能记住他。 她的思绪悠悠散发,对面的楼淮低头在手机上按了一会,他收起手机。 他忽然抬头,她望过去,两厢对视,双双怔住一会。 楼淮眉眼淡淡,温声问:“荨麻疹怎么样?” 闻言应缇低头看了看手臂,她笑道:“好了。” “有去复查吗?医生怎么说?” 他这么问,应缇不禁噎了一下。她顿了一顿,道:“医生说吃完药没再起疹子,不用去复查。” 那就是没去医院复查,楼淮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手臂,见并无大碍,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面馆楼上楼下,往来皆是热闹,两人各自呷了口茶。 过了些会,楼淮清咳一声,说:“前天做实验,老师提起你送的农产品。” 应缇眼里渗着丝丝笑意:“那天下班回家碰巧遇到林阿姨,顺便送上去。” “老师拿了里面的一样草根去炖肉汤,汤很清。” “那个还可以炖鸭汤,汤也很清。” 周奶奶对炖汤要求高,经常用各种草根去清炖。应缇偶然提起一款草根炖汤很清,这回她便寄了一大箱过来。 楼淮眼里聚着淡笑,他问:“你用它还炖过什么?” “猪脚、排骨、腱子肉。”应缇循着回忆一一数下来,“还挺多的。” “哪一样比较满意?”他轻声问。 应缇寻思了几秒:“都满意。” 楼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聊到炖汤,应缇忽然想问他咸鸭蛋的味道如何,吃得是否满意。 她斟酌了一会语言,待要问出口的时候,他们这桌的刀削面送上桌,先前有事离开的张朝这会也正好回来。 “应缇,你好。” 张朝看着很是兴奋,尤其当他看着自己时,格外的兴奋。 “你好。”应缇脸上笑着,心里却是疑惑,难道是她脸上有东西? 楼淮不紧不慢地拨了三双筷子,发送到各自桌旁。 他神色淡然,声音温温:“先吃面。” 闻言,张朝赶紧低头吃面,应缇看了他一眼,没再多想,拨了半碟的香菜到自己碗里。 她慢慢地拌着,对面楼淮将剩下的香菜拨到碗里。 见状,应缇眉眼微微一扬,这一幕似曾相识。 张朝吸溜着面,忽然朝应缇道:“你很喜欢香菜。” 应缇手中的筷子一顿,半晌她笑:“是。” “我师兄也很喜欢。”张朝把脸转向楼淮,“是吧,师兄?” 楼淮拨着面,淡声:“你观察得很仔细。” 张朝得意:“那是。” 不过他的得意没持续多长时间。 楼淮一字一顿道:“电路图下午给我。”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霹得张朝半天回不过神。 他呆呆的:“哈?” 楼淮微微一笑:“5点发。” 看着师兄淡雅地笑着,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早知道他就不该得瑟,张朝面如土色:“哦。” 应缇边吃着面,边听着两人的对话。 忽见张朝耸拉着脑袋,神情低迷;边上的楼淮则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她面上微微笑着。 张朝似乎被楼淮临时发出的要求难住了,后面他没怎么讲话,反倒是嘴里念念有词。 许是还有张朝在,这回应缇没怎么说话,楼淮也是如此。 过了十来分钟,一碗刀削面见底。 张朝托着半张脸,继续苦恼中。 楼淮抽了张纸巾,对折一遍,擦了擦嘴,而后再折叠两遍,放在一旁。 应缇第一次见人这么使用纸巾,前几次她有所注意,不过那会两人聊着其他事情,她一直没好好去细想这个细节。今天她倒是全程看了下来。 看到后面,眼里除了特别,同时还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 当你开始注意一个人,他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自然落到你的眼里。 甚至不用你自己格外去留意,它们会自动地出现。 这是一种本能的习惯。 应缇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她并不排斥它,甚至还想再靠近一点,想拨开眼前的层层迷雾,看看浓雾的前方是什么。 楼淮问:“你待会回公司?” 应缇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来。 “嗯。” 楼淮侧开脸,似是望了眼窗外。 应缇随他的方向看过去,时值正午,窗外一片明亮。 隔了几秒,听他又问:“你自己开车?” 应缇唇角淡着笑意:“我走路过去。” 楼淮在心里快速算了一遍她公司和面馆的距离,确实不算太远。 那边苦苦沉思的张朝适时地插了句:“我们送你吧,正好顺路。” 说着,他看向楼淮:“是吧,师兄你不是习惯走隧道那条路,正好经过应缇的公司。” 于是,楼淮调转目光,移到了应缇这边。 “方便吗?”他问。 应缇只迟疑了一会,随即答应下:“那就麻烦你们了。” 楼淮眉眼微微弯着。 张朝满不在意地说:“客气客气,以后还要常常来往,说不定下回就麻烦你了。” 正午,路上车不算多,宽阔的马路上,零散地行驶着几辆车。 车里空调温度调得正好,很舒适的一个温度。 应缇靠在椅背,目光不时停留在后视镜。 从她这个角度,恰恰能通过后视镜将驾驶座的楼淮纳入眼底。 他的侧脸骨相很优越,轮廓利落分明。既不过分凌厉,也不格外柔和,恰到好处地定在一个适中的量度。 这使得他沉默时,给人一种安心感;说话时,又能感到一种舒心随和的态度。 应缇太过于沉浸的时候,总能忘了自我。 楼淮的视线与她在后视镜中,不期而遇。 俩俩相撞的那一瞬间,第一时间谁也没有躲开。 对于这样的隔空相遇,他们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对角线之外,是坐在副驾驶的张朝,正低头沉浸在一沓白底黑字的资料中,不时低声惊呼。 此时,张朝的声音成了画外音,视线之内,只有她与他。 应缇想,楼淮到底是特别的。 对视相互驻足了几秒,无声无息。 车前,红绿灯转换,楼淮平静地移开目光,专注于车况。 他始终是和缓的。 他这个人,他的声音、目光、动作,他的细致,尽是水到渠成的和缓。 应缇感觉自己走在平坦光明的稻田上,前方是希望。 她在接近一个和缓的人,或者更近一步,她觉得她在接近她的希望。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以至于车停在公司门口,她心里的那股劲还是没有缓过来。 楼淮轻声:“有东西落下了?” 确实有东西落下了,她确定它落在哪个位置。可她似乎还没有准备好是否要去取回来。 应缇惘惘的:“嗯。” “是什么东西?重要吗?要不要倒回去取?”一旁的张朝从一沓资料中抬眼。 张朝接连三问,楼淮也用目光在问她。 它是那么的和煦,温煦得近乎灼烫。 应缇摇摇头,声音轻飘飘的:“下次再拿。” 张朝狐疑:“不重要吗?” 重要吗? 应缇不知道,过往的所有经历不能告诉她答案。 假如有,一定是介于害怕与肯定之间,一种被称作‘忐忑’的情绪。 可她不想要害怕,但她又不能直接肯定。 应缇望向楼淮,她看着他,淡淡笑着:“我回去好好确认一遍。” 这什么文不对题的回答,张朝一脸懵。 后面楼淮没再说什么,他打开车门,送应缇到公司门口。 站在公司入口处,一个穿淡蓝色工作服的男人经过他们身边,随后,传来一阵滴滴滴的门卡声。 明媚太阳顶在上空,日光照得人眩晕。 楼淮不合时宜地想起,他与应缇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第一次见面,他为她打开一道道门卡,滴滴滴的声音一路伴随他们左右。 现在,照旧是一阵滴滴滴的门卡声,见证他们又的一次相遇。 忽地,应缇说:“好像我又欠你一顿饭。” 上回说好她请他,这还没请,今天的刀削面又是他买单。 算下来,以后她要请他吃两次才算还完。 微风掠过,风息夹着午后的一股慵懒,人变得没什么精神。 楼淮的眼神依然清澈,明亮有神。 他说:“下次再说。” 下次,下次,他上回也是这么说。 应缇的眼睛被风吹得微眯,她声音轻轻,夹在慵懒的风里。 “好,到时还是你来定地点。” 楼淮眉眼稍扬:“可以。” 应缇:“嗯。” 微醺的懒阳下,楼淮顿了一下,半晌问:“周末你有时间?上次的托盘还没去做。” “不好意思,”应缇摸摸额头,“我……” 她戛然而止,楼淮帮忙补充:“荨麻疹。” “是的,这周应付它,我都忘了其他事。” “没事。”楼淮说,“周末如果你没其他安排,我晚点和朋友说一声我们周末过去。” 应缇:“可以,这周周末我都可以,看你怎么安排。” 楼淮看了一下表,抬眼看向她:“周日早上九点?” 应缇毫不犹豫应下:“没问题。” “到时微信联系。”楼淮说。 应缇点点头:“好。”沉默了几秒又说,“路上小心。” 外后视镜里,应缇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拐出路口,她的身影吞没在树丛内。 楼淮收回目光。 一旁的张朝啧啧啧道:“我就说应缇怎么那么眼熟,原来就是香菜小姐啊。” 他边说边瞟向楼淮,后者没什么反应。 张朝知道他这个人,表面上没反应,心里反应可大着呢,不然趁他外出送资料的时候,连连给他发了两条信息,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 一条信息是:待会见到应缇不要乱说话。 二是:上来时,先在前台把他们这桌的账单结了。 后面紧接一条金钱转账。 张朝那会就想,事情这么巧?前脚他刚跟楼淮说到,应缇就是之前在面馆见到的爱吃香菜的那位。刚说完,应缇就出现在面馆了? 他心思千回百转,绕了十八弯。楼淮照旧聚精会神地开车。 张朝唉声叹气,他的师兄可真令人摸不着头脑。 回到学校,两人边往化学楼走。 路上,张朝苦苦哀求:“师兄,电路图那么难,能不能下礼拜一交?” 楼淮按下电梯上行键,瞥他一眼。 张朝眼前一亮,自觉有希望:“周一早上肯定交,您就再宽限两天吧,我周末留在实验室加班加点,肯定能搞出来。” “确定?” 楼淮轻描淡写的一句,在张朝这里恍如提前看见黎明的曙光。 他频频点头,并作口头保证:“可以,没问题。” 电梯门开,里面空无一人,楼淮抬脚走进去,站在一边。 张朝按了他们所在的楼层,电梯合上。 他期待地问:“所以可以延期?” “嗯。”楼淮揉了揉眉。 张朝心里一阵欢呼,面上淡定:“谢谢师兄。” “我有一个条件。”楼淮漫不经意道。 “您说。” 楼淮沉吟半晌:“少说话,多做事。” 张朝眉间紧紧拧住:“哈?” 电梯门开,楼淮风轻云淡地留下一句:“电路图周三之前交。” 张朝:“???” 敢情他慌了一路的寂寞。 第 65 章 65 应缇沉沉醒来,映入视野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她转了转脖子,另一侧也是白墙壁。她努力地辨认了一会所处的环境,半晌才恍惚过来,她这是在医院的病房。 也不知道睡多久了,尹瑶他们又身在何处,她正要起身,被子推到一半,手臂传来一阵酸痛感。 定睛一看,没有什么伤口。她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靠着枕头想了好一会,才有些反应过来应该是打羽毛球造成的。 这时,病房门口传来声音,门从外面推开。 是楼淮。 “尹瑶他们呢?”应缇开口就问。 他默默地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末了伸手在自己额前探了探。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又说,“他们先去用餐,待会回来。” 说着他就要按一旁的护士呼叫机,应缇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 猛地一接触,冰冰凉凉的触感,和刚才覆在额头的非常相似。应缇心内一惊,想到什么,快速放开他的手,视野虚虚晃晃,她低声回答:“我没什么事了。” “先喝点水。”大雨磅礴,行人慌忙躲避。九点,幽庭。 事先在明导面前许下了承诺,应缇提前了20分钟到场。她到的时候,明导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除了他,身边还站着几位眼熟的面孔,分别是剧里的男一女二和男二。 应缇面上平静地跟他们打招呼,心里想的却是:郑森说得对,明导是个实在的人。 今晚这场赴会,大体如他所言,只是跟投资方以及播放平台那边的人吃个便饭,提前打个关系,日后若有需要照应的地方,也就容易多了。 在这个圈子里,关系就是一种话语权的体现。 时间尚早,投资方和播放平台的人还没来。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的都是剧组的事。再过几天这部戏就杀青了,戏一杀青,便就没应缇她们什么事了。 明导说:“你们几位之后有其他安排吗?” 这话问得实在尴尬。 要说没安排吧,显得太没面子。做演员的,没安排,等于在家扣脚。 要说有安排吧,在座的就四位,万一比自己咖位大的都没安排,自己却有安排,又有炫耀之意。 一时,四个人都没说话。 明导笑了下,说:“是这样的,我朋友那边近期在安排一部戏,还有几个角色没着落,我想着你们都去试试看。” 话落,几个人都一下子看向他。 其中有道女声问:“明导,是《消失》那部剧吗?” 问话的是此次剧里的女二,叫宋楚楚,论咖位,比其他三位都大。 当初应缇听说女二是她时,还有些惊讶。 她略略想着,又听到明导说道:“是,主角定了陆迟砚,其他角色还在商量中,我看你们几个还不错,要是有意思,我跟那边招呼下,去试个镜。要是能选上了最好,选不上,就当是一次尝试。” 在听到主演定了陆迟砚,其他几位不由得把目光放到了一旁默默不说话的应缇身上。 她愣了下,随即又想到。 哦,今天她刚和陆迟砚上了热搜。 虽然,不是什么好的热搜。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除了明导,其他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应缇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层沉寂。 这时,门口处传来一阵声音。 一旁的明导一下子站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应缇和宋楚楚她们几位隔空对视,大家心里都有数。 今晚的主角登场了。 从内厅到门厅那边,只有十来步的距离。可就是这十来步的距离,应缇走得极为困难。 她想这路要是再长点就好了。 然而,路再怎么长,也有到头的时候。 她吸了吸气。 迎上前。 出乎她意料的是,来的这些人里并没有她以为的人。 她微微不解,落了座,庆幸的同时,还有些云里雾里。 “应小姐,看着怎么有点不对?” 说话的是北城有名的一位富二代——梁斯晏。 此人名字倒是斯文贵气,人却不然,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以花边绯闻在圈内闻名。 让应缇头疼的是,他去年打扰过自己一段时间,她每每闭门不见,梁斯晏热情了一段时间,自觉没趣,就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应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这部剧的投资人。 他那边话一落,在座的其他人都把目光聚在了自己这里。应缇搁置思绪,说:“突然想起一点事。” 她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对方应该不会问什么,可她高估了梁斯晏。 “什么事?”梁斯晏摆出一副很关心的模样,“是和陆迟砚上热搜的事?” 她就知道,此人出现绝非好事。 原来,在这等着她。 应缇正要出声,一旁的明导却举起酒杯:“光顾着说话了,大家一起举个杯?” 其他人见状,都看出来明导是做和事佬的,乐意配合。 举杯相碰,红酒入喉,再坐下来,又是一副热热闹闹和谐的场面。 这类场合,像应缇和宋楚楚她们多半是做镶边的角色,全程都没有她们说话的份,最多就播放平台那边的人问起戏时,几人回答一句。再多的,就不是她们能说得上的范围了。 应缇心里清楚,所以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来的,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梁斯晏。 一旁梁斯晏喋喋不休,时而找她说说话,时而找宋楚楚。 好在他没有过分的行为。 直到结束,包厢一度还算和谐。 结束聚会,一伙人前后走出会所。到了外面,才发现下雨了。八月盛夏,饶是夜晚,室外温度仍是高得离奇,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倒更像是一场及时雨。 门口有几辆车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下来了,助理们纷纷上前为其撑伞。 送走平台那边的相关人员。剩下的都是熟面孔,除了一旁按兵不动的梁斯晏。 明导看了一圈,说:“斯晏,我让人送你回去?” 梁斯晏摇摇头,目光直直看着应缇,“你送我吧。” 应缇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喝酒了。” “没让你开车,”他打了个嗝,“送我到家就行。” 场面一时陷入死般的沉寂。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明白梁斯晏的脑回路。 明导叹了声气,说:“你喝醉了,我让老何过来接你。” “不行不行,”梁斯晏还算清醒,一听这话,“老何来了,我哥就知道了。” 应缇心想,原来还记得自己有害怕的人,不是醉得糊涂了。 于是,几个人开始发愁,怎么处理这位公子。 还没一个结果,忽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面前。幽幽夜色下,流畅的车身线条蕴着低调的奢华。 不多时,车上下来一个人。 来人一副西装革履的打扮,极为正式,大约是刚从什么重要会议离身,不及换装,即刻出发来这里。 助理在一旁为他撑着伞,他面色沉沉的,分明看不出什么情绪。而一身笔挺贴合的西装使得他本就冷峻的气质,又增色了几分。 斜风细雨里,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格外吸引人。 应缇的呼吸一下子乱了。 他朝明导点了下头,随后,拿过助理的伞,不缓不慢地往应缇的方向走来。 没几步的距离,他正好站在她的面前,不偏不倚。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低下头,应缇抬起头。 俯仰之间,无端的,应缇感到了一阵惧怕。 隔着重重雨幕,楼淮迈步走下台阶,注意两边的车况,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 他人高,身形极其优越,撑伞走在大雨里,步履不慌不忙,和匆匆行人行成鲜明的对比。 应缇看着他,有一刹那,她悸动于这孤寂夜雨中的一抹亮色。 楼淮到了跟前,站在台阶下,掀起眼皮,看着她,说:“现在走?” 目光清冷,与这茫茫大雨相映成趣,应缇只觉楼身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他外貌出众,尽管只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衣黑裤,也是人群里最为引人的存在。 楼围不少人朝他们这里看来,眼里多少带着笑意和羡慕。 应缇紧了紧手,莫名生出一股勇气,说:“好。” 他上前一步,伞面朝她倾斜过来,应缇走下台阶,走进他的伞里,走到他的身旁。 两人并肩往前走,雨势不减,雨水低落又溅起,裤腿已然被打湿。 应缇抱着托特包,偏过脸,视线飞快在他脸上划过。 他面色沉静至极,全然没有因为这雨从而眉头紧锁或者不悦,颇有种超然物外的洒脱感。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条间隙,步伐一致,应缇有种错觉,好像她不只是走进他的伞里这么简单。 她好像还就此走进了他的人生。 到了停车的地方,楼淮先送她上车,然后他撑着伞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他一坐进来,整个密闭的空间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更加安静逼仄了。 应缇心没来由地一紧,余光瞥到他,一愣,整个人转向他。 她盯着他的左肩,说:“楼总,你的衣服??” 楼淮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扫了眼,半晌,不以为意地问:“送你回学校?” 应缇说:“会不会麻烦你?” 他笑了声,声音轻轻略略的。 她瞬间捏紧手。 静默间,楼淮已经将车开出地下车场。 雨还是那么大,雨刮器乐此不疲地工作着,为此时的安静更添几分静谧。 一时,气氛尴尬却又紧张。 到了一个路口,车子刚缓缓停下,应缇的手机响了。 是林汀晚打来的。 她摁掉。 过了两秒,换成了应明凯打进来。 她继续摁掉。 楼淮的声音适时响起:“不想接可以拉黑。” 她诧异地看向他,一双大眼睛属实有几分慌张,他看在眼里,伸出手,说:“需要我帮你吗?” 应缇受了蛊惑,将手机递出去。 楼淮看着眼前的手机,有几分意外,意外她对自己的信任。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淡声问:“最上面两个?” 她嗯了声。 他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过了会,把手机还她。 应缇说了声谢谢。 他说:“如果真的要说谢谢,陪我吃顿饭?”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幽沉,应缇和他对视数秒,她点点头,说:“好。” 楼淮扬扬眉。怕? 下一刻,应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怔住。 她为什么要怕楼淮? 想罢,她不再看楼淮,侧过脸,偏开了视线。 夜深沉,人安静,雨下得更大了。 劈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溅起无数水珠。 那边梁斯晏仿佛醒酒了一般,瞬间站直了身体,两步跑到楼淮面前。 “哥,你怎么来了?” 在场的几个人,尤其应缇,听到这声呼唤后,最为震惊。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然是兄弟关系。 明导说:“淮生,来得正好,把斯晏带回去。” 不待楼淮说话,梁斯晏笑呵呵的:“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 楼淮看了他一眼,无声无息。 梁斯晏快哭了:“我自己滚,您不用看我。” 说着,还真的就走到雨中,连滚带爬地上了自己的车。 “他喝酒了。” 忽地,潺潺雨声中,一道声音响起,语调很是平静。 应缇见他们都看着自己,她镇定地补了一句:“他喝了还不少。” 楼淮看着她,眼里情绪不明,若要仔细观察一点的话,他嘴角似乎藏着一点笑意。 不过应缇可有没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细节上,她缓缓呼了口气,也不在乎此刻还有其他人在场,毫不客气地回视。 就这么沉默地僵持着,应缇最后也没搞明白,她怎么就坐上了楼淮的车。 她坐在车里,朝窗外望了一会,窗外雨势浩大,风雨里夹着层层雾气,视野之内皆是模糊的一片。 根本看不到什么,于是,她挪回目光,这回放在了后视镜。 她所处的位置通过后视镜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楼淮的脸。 她明目张胆地看着他。 “冷吗?” 忽地,楼淮的目光与她在镜中相遇,他的目光凛凛的。 应缇没回答,她脑子闪现的是刚才的一幕—— 因为梁斯晏喝酒了,不能开车,楼淮让助理叫家里的司机过来接他,随后他又跟明导说了几句话,最后的安排是助理送明导和宋楚楚她们回去,应缇则由楼淮来送。 因为她们都回的剧组酒店。 应缇则不同,要回自己的公寓。 分别时,落后一步的宋楚楚别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会,罪魁祸首却恍若没事人一般。 应缇一回想起来,不由得多瞪了楼淮几眼。 “你旁边有块毛毯。” 寂静的车室内,他忽略她眼里的不满,善意提醒道。 应缇不理,当作没听见。 外面下着狂风骤雨,车里窗户紧闭,为了保持车内的空气流通,楼淮开了空调。虽然空调温度不算低,奈何应缇体质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怕缇。 处在空调的环境里坐久了,难免禁不住楼遭的缇意。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她又受不住似的,朝旁边摸了摸,这一摸,还真的摸到了一块毛毯。 毛毯的触感很是柔和,取过来一看,又有些熟悉。她皱了皱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半晌,无声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披在了身上。 接下来,车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不过,应缇能明显感觉到,楼淮与刚才有那么点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她一时又弄不明白。 这一琢磨着,车子就停下了。 她下意识地往窗外一看,原来已经到自己的住处。 还挺快的,她瞬间开心。 压抑了一晚上,总算可以和楼淮说再见,回去舒坦地睡觉了。 她眼里尽是止不住的笑意,手刚握到手柄处。 “你很开心。” 安静的车室内传来楼淮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当然,不用见到你,能不开心吗? 吐槽归吐槽,应缇还是不敢把这话当着他的面直接说出来。她委婉了下,说:“今天拍戏很累,马上就能休息了,自然是开心的。” 他似有所悟:“是吗?” 废话,应缇想。 “当然。”她清了清嗓子,“您是资本家哪能共情我们这些打工的。” “我年纪没那么老,不用说您。”他看了她一眼。 她话里的重点是这个吗? 应缇气急。早餐解决完,应缇将盘子杯子收好放回厨房。 一回头,楼淮站在厨房门口正看着她。 她怔了怔,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水槽,忽地生了一股冲动。 “吃饭总得付点饭钱吧?”她说。 他自然没意见:“你说个数。” “钱就不用了,”应缇粲然一笑,“麻烦楼先生帮忙洗下碗。” 初次见面,他就让她挑蟹肉;这回让他洗碗,也算是报了一仇。 而且,她暗想,楼淮应该不会洗碗。 他人看着贵气,全身上下的装备,皆数散发着金钱的味道。想来打小时候起,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在家务方面,跟她一样,一窍不通。 倘若能为难到他,那是极好的。 这么一想,她心情瞬间愉悦,哼着小曲晃到后院的花圃园,找到喷洒桶接上水,给母亲一院的植物浇水。 大约过来十来分钟,她花浇到一半,转头要倒回去接水,楼淮猝然地站在身后。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她吓了一跳,手拍着胸腔的位置:“你这人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楼淮附身拿过她的喷洒桶,一边接水,一边说:“难道不是你太高兴了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心事被揭穿,她也不恼,反问道:“厨房都收拾干净了?” “嗯。”他开始浇起了花。 应缇退到一旁,坐在由藤木制成的吊椅上。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家务。”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懒懒阳光下,楼淮投来一眼,目光淡然:“家里的男性都要学会做家务,这是家规。” 现在还有这样的家庭?专门规定让男人学会做家务。 她顿时来了兴致:“你家庭教育还不错。” “祖母设下的家规。” “看来她老人家的思想还很超前。” “你有想法参与进来吗?”他话题一转,说得极为寻常。 应缇:“……”是她多嘴了。 过了一会,楼淮浇完院子里的花,他把喷洒桶挂在墙上的架子上,走到应缇身边。 一道影子忽然盖下来。 应缇不由得眯了眯眼,神绪微微困顿。 过了两秒,她忽然说:“你怎么来这边了?” 楼淮微微附身望着她,眉目沉沉:“这要问你。” “问我?” “你拉黑我的微信和手机号码,我联系不上你,只能过来找你。” 应缇再次语塞。 怎么回事,明明他是用正常的口吻在诉说一件平常的事,可她怎么听出了一股委屈。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许是见她愣着没回答,他又问了一遍。 “你在质问我?”她比他更委屈。 楼淮愣了愣,半晌,失笑:“我在询问你,不是质问。” 应缇抓住一旁的藤木,脚沾地,往后侧了侧。 “就你想的那样。”她模棱两可。 “我想的哪样?” 他幽幽说道,一双如幽潭般的眼睛更是黑沉沉的,仿佛多看一会,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溺进去。 应缇不敢再看,她挪开眼,望着不远处开得正盛的玫瑰。 玫瑰开得正烈,火红的颜色。阳光下,花瓣上润着水珠,像极了那个词语。 ——娇艳欲滴。 忽地,楼淮一本正经地说道。 “应缇,我想我表达得很清楚。” 应缇转回眼,望进他的眼里。 “所以呢?” 何其安分,又是何其地让人感到莫名的舒适。 楼淮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片刻,一个清晰的念头涌上心间。 他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敲了会方向盘,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开进某处高档小区,转了两个弯,开进某栋楼的地下停车场。 应缇略微诧异,她以为楼淮的吃饭会是去某处餐厅,不想是回到个人住处。 楼淮下了车,见她抱着包站在一旁,不紧不慢问了句:“上去吗?” 应缇手指微微蜷缩,有片刻迟疑。 他浑不在意,转身往前走。 就在他要走进电梯前,应缇急忙出声唤住他:“等下。” 他身影顿了下,但没回头,径直走进电梯然后再转过身,手伸向楼层按钮,摁了下,才施施然抬头。 应缇是跑着过来的,她胸腔微微跳跃着,起伏不定。 就像她此刻的心思,飘然不定,没有个明确的去处。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错过与他独处的机会。 尽管她并不清楚他私底下的为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愿意和他走。 就像刚才她没有任何迟疑走到他的伞下一样。 楼淮递过来一杯水。 水温不冷不热,入口正是合适。应缇喝了几口,可能是睡得久了,喉咙干涩,她顿了顿,将剩下的喝完。 应燃教导她,饮食喝水要斯文。她动作放得轻,眼下病房里静得无声无息。 “医生说你最近睡眠不好,血糖也低,而且你中暑了。”楼淮搬来一张椅子,见她手中的玻璃杯空了,他放下椅子的同时,伸过手。 “再加点水。” “哦,好的。”应缇把杯子交给他。 楼淮倒好水送到应缇手里,坐在椅子上,他静默了许久,才问:“最近工作压力大吗?早上场上看你精神样貌很差。” 应缇摸着玻璃杯,想了想最近的工作和休息,声音轻轻的:“前两应上夜班,上应五帮忙一位同事代晚班,加上最近天气热了,睡得不好。” “你自己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 他的口气变得有些不淡定。应缇仔细想了想,没有之前的平和,反倒有些急。 “以前不是有人说,夏日炎炎好睡眠?”应缇靠着枕头,背后柔柔软软,颇为舒适,“也算正常现象。” “晕倒也是正常现象?”楼淮声音低而沉,“你知不知道……” 应缇适时打断他,“楼淮,我以为我们只是简单的同事。” 楼淮定定地盯着她,许久,他才说:“同事吗?” 应缇握着玻璃杯,笑容淡淡的,“你之前的态度是这么告诉我的。我想我也没有猜错。” 之前他的态度疏离而礼貌,问什么做什么都是点到即止的“谢谢”、“麻烦了”。这些话可不是存在关系一般的同事里? 楼淮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应缇,正要说什么。 身后传来门开门声。 第 66 章 66 楼淮第六次注意到应缇。 他常常光楼的一家刀削面馆,坐落在矮巷的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虽然不起眼,门前左右也没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每每到了用餐时分,食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店老板早前见生意好,打算了一番,盘下二楼,简单地布置一遍,解决了一部分排队食客的困扰,生意蒸蒸日上。 楼淮喜欢二楼观景台的位置。坐在那个位置,能将一楼的热闹繁景望在眼里,也能听清晰地听见二楼里间每一位楼客的声响。 每到这时,一种置身于人间烟火里的错觉常常萦绕他左右,生活还是能过得去。 今天,他照旧坐在老位置,左手端着iPad,右手食指时快时慢地在屏幕上停顿一二。 有时iPad看得累了,他会拨出点心思,余光不时扫向一楼。 要说看什么,那倒什么都看。但看了,转眼又被他抛却脑后。 和他一同前来吃饭的研究生张朝,此时不得不多嘴了一句:“师兄,你在看什么?” 楼淮余光正要从一楼收回来,打算回个“没”字。 临了,他目光一顿,前一秒还在划屏幕的食指这下也暂时性地停住。 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走进店内。 见他微微停住,张朝正要伸脖子朝下一探究竟。那边楼淮已然恢复往日的常态,说:“没看什么。” 共事这么久,张朝多少了解他这个人。楼淮平时话很少,除去工作上的事,其他事情能用单音字回答的问题,一般不会多讲一个字。 今天倒破天荒,多说了几个字。 不过对方这么说了,张朝也不好再问二三四,只是假借拿杯子喝水的几秒,快速地往楼下瞟了两眼。 热热闹闹的餐桌,围着热热闹闹解决午餐的打工人,上身白衣下身黑裤的服务员穿梭于用餐人员之间。 是再正常不过的餐厅景象。 张朝从水杯里抬眼,打量了楼淮一会。 对方没什么变化,仍是沉浸在修改课题报告中,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他轻晒。这才是楼淮,除了工作能提起他的兴致以外,其他事物在他眼里,无异于多余。 对于张朝此时已经在心里将他分析了一遍一事,楼淮完全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就当作听见了。至于谈的谁,哪怕是他自己,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修改完课题报告,楼淮微微偏了偏头,略过了楼下的某个位置。 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这会坐在左侧贴墙最里面的位置,用右手支着右边脸颊,一头直直的黑色长发垂在身侧,独独留给外人一个背影。 须臾间楼淮又将全部精力放在眼前的iPad上。他用食指快速划了一遍,确认无误,将文档保存,转成PDF格式,连同Word文档,一同发了出去。 事情完成,楼淮将iPad搁到商务包外层放好,然后侧头望向一楼,头微低,右手食指则轻叩木质桌面。 一下一下的,很有频率性。 女人还是原来的坐姿。 她那里的位置比较特殊,是整个一楼所有座位最边角的地方,哪怕是店里最热闹的时间,那个位置也格外的安静,像是脱离了喧嚣的一个存在。 楼淮坐在那里吃过一回面,全程吃下来,他只有一个感想。 很不可多得的一个位置。 身处热闹之地,却也远离热闹。 那边张朝本来在回复女朋友的信息,忽然手机顶栏跳出新进邮箱的消息,他点开一看。发自几秒钟前,来自楼淮邮箱账户。 两个附件。 正文内容也很简略:修改标出,仅作参考。 邮件末尾则落着“楼淮”这三个字。 这在邮件中是最正常不过的格式,简单明确,信息一目了然。 张朝的导师师哥师姐无一不是这个作风。 然而这种简单明了的风格落到了楼淮身上,多多少少有了其他的意思。 张朝用手指慢慢划着屏幕,认认真真看着修改的部分,心里赞叹倾佩的同时,又生出一种“果然就是楼淮的作风”的认知。 至于这种认知从何而来,他只能说这是楼淮平时的处事作风留给他的。 待他看完文档,要说话的空挡,迟迟未见着落的刀削面,这会热腾腾地被端上了桌。 他要说出口的话,在楼淮掰开一次性筷子的瞬间,全部吞回了喉咙。 楼淮有个很好的习惯:食不言。 至于寝时,语不语?张朝想,多半是不语的。 楼下热热闹闹,快人快语频出,偶尔还有几声气势浩大的笑声。 楼上是为安静点,但赶巧今天隔壁有一桌父母带着小孩出来吃面,小孩吃着吃着,汤匙一掉,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了,突然嚎啕大哭。 张朝一边吃一边摇头,不是为小孩愈来愈大的哭声,而是苦于他们这桌的安静。 有句古话:大隐隐于市。 这要放在古代,他们这桌就是绝世深藏不露的大侠。 “我下楼加小菜。”楼淮忽然说。 说完,也不待张朝的反应,他端着汤面碗,起身离去。 张朝呆呆的,惊讶于眼前的处境。 什么隐士高人,什么绝世大侠,张朝后脚马上否了这个高深的寓意。他们就是人群里的普通人。 这不,楼淮端着汤面碗,走到了加菜区,舀了两勺香菜放进碗里。 加完之后,他很快转身返回。 张朝心里暗暗腹诽:头一回见到吃香菜的男人,一吃还加两勺。而且楼上不就有小菜区,何必多跑楼下一趟。 他一边吐槽,一边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等到溜完一圈,视线再次回到加菜区时,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从指尖滑落,掉到了汤面碗里。 楼淮回到座位坐下,用筷子将香菜和面拌了一拌。他搅拌的动作很是细致、斯文,左边拌一下,右边拌两下,搅拌得尽量均匀。 对面的人连连叹气,他看了一眼,停顿一会,半晌低头吃面。 吃完两筷子面,第三筷子面夹到半空,对面的人慢吞吞地问:“香菜好吃吗?” 楼淮看看夹着点绿意的面条,再看看张朝,难得说了一句:“你试试?” “不不不,”张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也摇摆得起劲,“我受不了那个味。” “是,”楼淮顿了顿,然后说,“很多人吃不来香菜的味道。” 实在难得,一个香菜能引出楼淮这话,张朝不由得将面碗一推,也不管会不会吵到楼淮吃面的心情,径直说: “刚刚你前脚刚打完两勺香菜,后脚来了一个女人,你猜猜她加了几勺香菜?”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楼淮很给面子地问了句:“几勺?” 楼淮接了话,这故事就有得发展。 张朝伸出手,而后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瞪大眼睛:“六勺,整整六勺,你说这是吃面还是吃香菜?” 吃了几筷子,楼淮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叠了两叠,用双手托着,擦了擦嘴。 擦完嘴,他一边将用过的纸巾,反复折叠,然后叠到不能再叠了,差不多成了一块豆腐块,这才将其扔到外侧中间的纸篓。 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或许两者都吃。” 言语淡淡,似乎不关自己的事,不多在乎。 但张朝为了从楼淮这里学到点东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多多少少摸清了他的脾性。 楼淮要是真的不在乎,那只会“哦”一声,这事就算一个小插曲,过了就过了,不可能回个二三四。 张朝摸了摸下巴,上半身往外一探,指了指左侧最里边的位置,说:“就是那里,六勺香菜,一身墨绿色长裙,还用了店里特制的绿色面碗,绿色勺子,绿色筷子。这女人多半是很喜欢绿色。” 楼淮随着他手指指向的位置看过去,墨绿色长裙的女人低头吃着面。 不过比之刚才有点稍微不同。原本垂落的黑长直,这会已被她随意扎住,束在脑后。 她吃面的速度很慢,典型的细嚼慢咽,动作幅度放得很小。 很斯文的吃相。 楼淮再一次注意到,她多半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吃香菜。 一筷子面条,外边夹杂不少绿色的香菜。 有人拿香菜做点缀,而有人拿它做匹配的主食。 楼淮第六次注意到她这个特殊的习惯。 虽然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做着什么工作,是个什么样的为人。 也有可能他这一生都不知道,只是坐在一旁做个旁观者,无意观察到了这么一个细节。 张朝适时地说:“这人很奇怪。” 楼淮敛回目光,倒了杯温开水,喝了两口放下。水杯落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一把声音。 细细的,融化在嘈杂的面馆里,只有楼淮自己听到。 楼淮食指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的,频率缓缓,有种午后饱腹的惬意悠闲。 其实他吃得并不多。 张朝并没得到楼淮的回应。 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两个男人在背后议论一个陌生女人,怎么说,都有种不尊重人的意思。更有甚者,能盖上“无聊八卦男”的印章。 张朝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语速飞快:“师兄,今天您帮我修改课题报告,这顿我请您。” 话落,人已跑到楼梯间。转瞬间,人影消失在楼梯。 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楼淮多大的情绪起伏,他甚至已经进入习以为常的模式。 他单独坐了一会,视线不时落在楼下左侧最里边的位置。 待手机震了震,他拿起一旁的商务包,这才闲闲起身。 下了最后一个楼梯,张朝走过来,嘴里念着:“吃饭要排队,买单也要排队,不支持支付宝,只能微信……” 楼淮向人满为患的收银台看了一眼,说:“一年前,只支持现金。” 不知是惊讶于这家店的支付模式,还是惊讶于楼淮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念叨。 张朝朝他脸上观察了一番,也没看出点什么。他眨了眨眼,开玩笑道:“按这速度,支付宝……明年?” 一楼空间大,食客多,声音嘈嘈杂杂。 楼淮笑了笑,很淡的笑意:“有可能。” 他们来时是走右侧的位置,离开时却是走的左侧。 张朝还停留在“楼淮今天怎么了,竟然跟他说了这么多闲话”的状态里,走路都有点飘飘的。 楼淮走到门口时,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起身,抬起右手,微侧了下头,解下束住头发的绑发绳。 一头如同瀑布般的黑长直,顷刻间,柔顺地披在肩后。 楼淮抬步,走出大门。 踏进阳光前,他低头看了下腕表。 半小时。 女人从进来到用餐完毕,用了半小时的时长。 楼淮第六次注意到这个巧合。 或许它不能称之为巧合。 它叫习惯。 第 67 章 67 楼淮面上风平浪静,似乎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见他平静得像是初见,应缇暗暗压下心里的一点点紧张。她平时沉默惯了,此时面上倒也镇定自若,看不出异样。 打完招呼,两人握着手,都略略停了一瞬,而后才各自松开。 林阿姨看看两人,眼里脸上都是和蔼的笑意,到鞋柜处找了一双粉色的拖鞋,送过来。 “小周,这是新鞋,你先穿着,试试大小。” 应缇拘谨,见老人家拿鞋过来,很不好意思。 “林阿姨,我自己来。”她忙不迭接过鞋子。 “欸,不用跟阿姨客气,阿姨就是看你亲切。” 应缇换上家居拖鞋,手不知如何安放,面上能镇定住,耳朵却悄悄红了。 她真诚地向林阿姨道谢:“大小正好,谢谢阿姨。” 林阿姨又欸了一声:“小周,你这就见外了。” 一旁的楼淮看了一眼,忽地从鞋柜抽了一张湿纸巾递过来。 看了一眼湿纸巾,应缇再看看他,他眼里淡着笑意。陌生的环境,还不算熟悉的人,她神情惘惘的,不在状态内。 “你们年轻人有话谈,楼淮,帮我招待一下小周,我去看看你老师晚餐做得如何。” 林阿姨将这里让给两个年轻人,到厨房探情况。 没一会儿,厨房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他们这一隅两人都不说话,两相对比下更显得安静。 楼淮看着她,忽然说:“不用紧张,老人家平时没什么人说话,见到喜欢的人难免热情。” 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很是干净,像雨后的新竹。 应缇后知后觉地接过湿纸巾,擦了擦手,擦完手心,她将纸巾对折。楼淮那边又倒了一杯水过来。 “先喝点水。”他说。 “好,谢谢。”应缇望望他,魂不守舍地接过。 他领她到客厅,让她坐在沙发,又见她捧着玻璃杯,明显局促不安。他四下寻了一番,在三个不同款色的抱枕中,挑了一个绘着绿色叶子的抱枕。 “抱着这个可能好一些。” 他站着,应缇坐着,视觉造成误差。俯仰之间,他的眼神深邃,深邃中透着股清澈。应缇受了蛊惑般,缓缓地将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几,接过他手里的抱枕。 抱枕在怀,她的无措、紧张瞬间有了去处,悬着的心也慢慢有了着落。 楼淮一边拿遥控开电视机,一边说:“老师喜欢下厨,饺子刚刚下水,可能要等一会。” 到了这个时候,应缇才一点一点地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我麻烦你们了。” 电视机屏幕亮起来,还有三十秒的广告时间。 楼淮摇摇头,转而说:“以前老师来这里住,会叫楼下的房客上来吃饭,这是她老人家的习惯。” 此时此刻,应缇竟然十分感谢林阿姨的这个习惯,让她得以暂时逃避永无休止的电话,又…… 又让她碰见他。 应缇抱着抱枕的手一点点收紧:“初次上门,我是不是要准备点礼物?” 她问得太真诚,带着十分的天真。楼淮微地一愣,那边电视机播完广告转到默认的数字频道,转换频道的手蓦然顿住在半空。 CCTV1在第九频道,他怎么都按不下去数字‘9’。 楼淮怀疑这是应缇第一次上别人的家里,以前她没遇到这样的问题,不然她不会找他商量。 试问,谁会找一个刚不认识不久,甚至是和主人相识的人问这种问题?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神情很是专注。 应缇再次抱紧抱枕,呼吸时快时慢。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数字频道正在播放一部枪战电影的片段,声音微微刺耳。 帮助他们脱离沉默的是林教授,他虽然头发发白,脸色倒是很有精神气。 “饺子上桌,吃饭。” 慢了一步的林阿姨见他这么说,放下手里的一盘饺子,笑道:“什么吃饭,叫开饭。” “有区别吗?” 林阿姨慢慢地笑着,像哄小孩子般:“是是是,没区别。楼淮小周,过来吃饭。” 她一边摆着筷子,楼淮见状过来搭手,帮忙布置碗碟。 见应缇在一旁站着,林阿姨摆好最后一副筷子,笑道:“小周,你坐。楼淮,小周坐你旁边,帮忙拉一下椅子。” 楼淮摆完碗碟,拉开两张椅子,看向应缇,问:“你要坐左边还是右边?” 应缇问:“你一般坐哪边?” “右边。” 应缇便指了指左边的椅子:“那我坐这里。” 四人落座,楼淮对面是林老教授,应缇对面是林阿姨。 每个人座位都布置一套瓷餐具:瓷盘、味碟、瓷碗、瓷汤匙、木筷。瓷餐具以白色为主色,边缘点缀深棕色纹路以作修饰。 林阿姨笑着看了一圈说:“今天欢迎小周来家里做客,小周,吃得开心些,不合胃口你说出来,我回头让你林叔叔好好增进一下厨艺。” 林教授笑呵呵的:“你林阿姨自来熟,吓坏了吧,晚上好好吃,盘子里不够的话厨房还有。” 一下子一桌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们虽然热情,也是一股好意,应缇却有一种深深的压迫感。她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可是她忍不住。 桌子底下的手深深绞着,应缇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地释放出去,她尽量正常地微笑。 “谢谢林阿姨、林叔叔。” 楼淮微微别眼,余光注意到她绞得通红的手指,目光微微一抬,她的神情似乎也很勉强。 他快速想了一下,说:“老师,今天尝尝您的厨艺,您好久没下过厨了。” 林教授:“上回你说白菜肉馅饺好吃,今天特意多包了,你尝尝看。”他又向应缇道,“小周试试看?” “好,您也吃。”应缇拿起筷子,从瓷盘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味碟沾了沾。 她捧起碗,轻咬饺子,不让馅落在桌上。 林教授忽然说:“你吃的这个是韭菜饺子吧?” 林阿姨笑,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林教授没回答,只是笑着等待应缇的答复。 应缇吃完一个,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说:“是韭菜馅的。” 她说完,一旁的楼淮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她看他,眼里又有不解。 困惑的不只她一个人,林阿姨也疑惑:“这盘子有三种馅的饺子,你是怎么知道是韭菜馅的,不是香葱?” 林教授放下筷子,卖了个关子:“你猜猜。” 林阿姨睇他一眼:“为老不尊。”转而问眼含笑意的楼淮,“楼淮,你说说看。” 于是,一下子一桌子的目光集聚在楼淮身上。 楼淮这筷子拿着不是,放也不是,他摇了摇头,说:“香菜忘记洗了,我去洗一点过来做蘸酱。” 他一走开,林阿姨摇头叹气:“小周,你看看,他们男人就是向着男人。” 这句话有些熟悉,记忆中有人也这么跟她说过。应缇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她将筷子磕在盘子边缘放好。 “林阿姨,我站在你这边。” 一句话说得林阿姨眉开眼笑,招呼应缇多吃一点,又向林教授说:“还是女孩子贴心吧,当初就该生个女孩,生那俩混小子不如生块叉烧。” 林教授咽下嘴里的饺子,笑:“生是来不及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再生。” “什么下辈子,下辈子我可不找你了。” 话是这么说,应缇却看到林阿姨脸红了,觑了一眼自家老伴,然后将自己盘子的饺子拨了几个过去。 真是一对甜蜜的夫妻,携手走过大半生,头发已发白,仍旧恩爱如初。 应缇微微笑着,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应该很有趣。 待她又吃完一个饺子,楼淮端着两个白色中号碟子出来,上面放着切好的香菜。 他将一盘放在应缇位置,一旁放在自己这边,落座吃饭。 她正要问,那边林阿姨说话了:“楼淮,小周可能不吃香菜,你应该问问。” 应缇顿了一顿,声音低低的:“我吃的。” “哦?你爱吃香菜呀?”林阿姨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应缇点了点头,“嗯,小时候就喜欢。” 她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不多,唯独香菜这一爱好维持至今,从未更变。 “那敢情好,楼淮也喜欢,我以前就想,按照楼淮这怪癖怎么找女朋友,原来还是有共同爱好的。” 应缇望着眼前的香菜,看了一眼楼淮,他也正看着她,两两对视,各自错开目光。 楼淮掩嘴清咳一声。 应缇故作淡定地夹了一个饺子,一个不稳,饺子在半空掉落。 林阿姨笑着,看这两人的模样,还想趁热打铁一下。 林教授发话了:“哎呀,锅里的汤好像刚刚忘记放盐巴了,豆腐炖得也差不多了,你跟我去看看。” “你自己去看,我这边还有话和小周说。” 林教授叹气:“你没看出来他们都渴了吗?” “有吗?” 林教授再次叹气。 一阵打趣,两口子到厨房忙活,餐厅只剩楼淮和应缇。 楼淮将擦嘴的纸巾反复折叠,叠成豆腐块他才放下,说:“老师喜欢开玩笑,你不用介意。” “嗯,”应缇的注意点在另一件事上,问他,“你也喜欢吃香菜?” 楼淮目光掠过她盘子的香菜,已经少了一半。 他笑:“嗯,是不是很奇怪?” 应缇没有答是或者不是,只是说:“我以前还没见到吃香菜的……” 她顿了一下,说:“男生很少见。” 楼淮点点头:“确实。” 话题到了这里,好像无话可聊了,不过为了不必要的尴尬,毕竟这话题说自己问起的。 稍稍思索一会,应缇问:“芹菜你吃吗?” 听到芹菜,楼淮眉头微皱,看来是不喜欢。应缇余光观察他的神情反应,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果不其然,楼淮说:“不吃。” 默了一会,他补了一句:“你呢?” 应缇轻轻笑了笑:“有点巧,我也不吃芹菜,不过有道油渣炒芹菜听说很不错。” “油渣炒芹菜?” “嗯,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忘了是哪里的特色菜。” 气氛逐渐和缓,他们像相识渐深的朋友,讨论起各自的嗜好。 楼淮略一踌躇,欲言又止。 应缇看出来了,心下有股细细的力量在将她往前推,让她继续问出一二。 她没这么跟异性谈论过这么生活化的问题,以前没有过,她想现在或许可以试试。 她这么想了,着实犹豫了好一会,见厨房那边的抽油烟机还在作业。 便问:“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灯光下的楼淮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 楼淮说:“学校食堂有这道菜。” 应缇:“你吃过?” 楼淮摇摇头:“是我一同事吃过。” 应缇笑了下,问:“男生吗?” 应缇问的时候,她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能是一种长久存在的偏见,香葱、芹菜、香菜,很少人会去像她一般喜爱,大部分是不喜欢的。女生是这样,男生更是这样。 她问出了口,对面的人却传来好久的沉默。 她知道自己不是善于谈话的人,心里冒出一点点失望,对自己不善言谈的失望。可更多的是坦然接受,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善言辞。 楼淮着着实实被这句问话怔住了好一会,他摩挲着手指。好半晌,厨房的抽烟机作业声戛然而止,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应缇,说:“是,实验室的一个男同事。” 话落,汤端了出来,楼淮起身,将桌面稍微挪了一下,让出搁置汤锅的地方。 应缇和他的话题就此打住。 因为晚上吃饺子,肉食食物,汤便做得清淡些,是榨菜丝豆腐汤。 应缇一次部门聚餐时喝过这道汤,清清淡淡的,喝完口有余甘。做法简单,食材简单,有时她在家也会煮。 不过今晚这汤有些不一样,应缇吃到了另一种食物。 那边林阿姨两口子毕竟年纪大了,夜里行动不便,汤没喝多少。后来大儿子打来电话,两人怕应缇不方便,干脆到书房和儿子开视频电话。 应缇朝楼淮方向望了一眼,他正好放下碗,取了一张纸巾擦嘴。 她便适时地问:“汤里除了榨菜豆腐,另外一样佐料是什么?” 楼淮回她:“冬菜。” “冬天的菜?” 楼淮一怔,而后笑了笑:“是冬天的冬字,不过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看着应缇的眼睛,思虑一会,才说:“不一定在冬天做,不过某些地区确实秋冬会腌制一些菜,不确定这个是不是。” 应缇:“你有研究?” 楼淮默然一会,半晌:“没有,只是以前母亲喜欢在秋冬时节腌制蔬菜。” 乍然听到母亲二字,应缇感到一阵恍惚,她用食指扣着瓷汤匙,若有所思。 只听楼淮又问:“喜欢吃冬菜?” 应缇思绪钝钝:“第一次吃,还可以。” 楼淮嗯了一声,说:“超市一般都有卖,煮汤的时候可以放一点调鲜。” “你会做饭?”见他讲得头头是道,应缇难免好奇。 “嗯……”楼淮略略沉吟,“会一点点。” 他是这么说,应缇却不信。谦虚的人不喜欢说把话说得太满,只会说略有耳闻,会一点点。 她回想起刚才林阿姨到楼下叫自己时说的话,又看看了一锅汤和饺子。 正想再说点什么,那边门口传来门铃声。 楼淮起身:“你先吃,我去开门。” 二老在书房打电话不见出来,那边门外有新的客人来访。应缇吃得差不多了,其他三人座位前碗盘都是空的,想来也是吃饱了。略一思索,她将空盘子叠在一起,又将碗叠在空盘子上面,送到厨房。 从厨房出来,她听到楼淮跟一个陌生的女人说:“老师在书房和阿朗视频。” 陌生女人笑着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听到这话,应缇站在厨房门口进退两难,正犹豫着,那边女人先一眼瞧见了她,问了声:“还有别人?” 她看着自己,笑了笑:“你好。” 应缇想她连退都不用退了,淡淡笑着,也回了一声:“你好。” 楼淮走到自己身边,朝桌子看了看,说:“刚才忘了跟你说,桌子我待会收。” 应缇:“没事,刚好我没什么事。” 她说着,却注意到了那个女人一直盯着自己,直觉告诉她,女人在打量她。 于是应缇又说:“既然林阿姨家里有客人,我先回去,你跟阿姨叔叔说一声,改天我再登门拜访感谢今天的款待。”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开了。 林阿姨和林教授一前一后出来。 女人迎上去,笑得甜甜的:“老师。” 两位老人笑得不是很热情。林阿姨点点头,没理睬她。倒是林教授问了句:“宋瑶,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宋瑶答:“昨天的那个实验项目有点问题,我听张朝说楼淮在您这边吃饭,想着你们俩都在,过来一趟比较方便。” 林教授正要说话,一旁的林阿姨打断他:“吃饭时间谈什么实验,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宋瑶尴尬,却是笑意不减:“可以,那明天我再到办公室找您和楼淮。” “算了,你都跑一趟了,坐下来说吧。”林教授问,“资料带了?” “带了。” 林阿姨轻轻地哼了声,说:“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转眼看见应缇站在楼淮旁,安安静静的,再看递资料的宋瑶,两个一对比,倒是看应缇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走过来,见餐桌上的盘子和碗都收好了,笑说:“楼淮,你问小周吃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把饭桌收了?” “老师,今天倒不是我。”楼淮目光落到应缇身上,停了两秒,“是应缇收的。” 听到是应缇收的,林阿姨笑的同时也不免责怪说:“小周,我请你来是过来吃饭的,以后这些事让楼淮来做就行。” 应缇拘谨着:“我正好没什么事做,顺手收了一下。” “那说好了,就这一回,以后这些事让楼淮来。” 这端宋瑶坐在沙发上,一边拿着资料询问,一半的心思却停在餐厅那三人身上。 林教授说完,见宋瑶心不在焉,也没个回音,合上资料,招呼那三个人。 “碗筷放着,待会再处理,你们过来泡茶。” 原本想走的应缇这下是走不掉了。 林阿姨去厨房冰箱取茶叶,楼淮低声问她:“待会有急事吗?” 她想说有,可耳边似有若无地吹过一阵声息,某个地方慢了半拍。 他看着她,尤为真诚。 早就想好的托辞此时此刻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如实道:“没有。” 楼淮像是有些满意她的回答,唇角微微弯着:“老师家里收了不少好茶,你正好尝尝。” 一瞬间,应缇忽然有些庆幸她的诚实。 68-73 第 68 章 68 两天后,应缇收到了车。 一辆很普通的大众,就算她开着出入学校也不会被人注意到,更不会引起别人的议论。 也是收到车的这一天,北城下雪了。 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随处可见的白,随处可见的寒风呼啸。 应缇坐在车里,温暖的车厢将她与冰冷刺骨的外界完全隔离开,她再也不用顶着冷风赶地铁。 她一边享受着这种温暖和便利,一边又在想,该怎么感谢楼淮。 恐怕在怎么给她安排车这件事上,大概费了他不少心思。 就在她绞尽脑汁时,导师赵允的一个电话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奥方科技并购环视科技的项目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现在是双方就收购价格的谈判时期,赵允作为奥方科技的资本顾问,届时需要在谈判的环节上帮忙奥方科技多争取利益。 这些天,应缇从多方渠道查阅了不少两家公司的资料。因为奥方科技是上市公司,收购形式会涉及一个新股发行问题,因此它的收购行为离不开投行券商这一角色。令应缇意外的是,此次担任收购独立财务顾问的证券公司竟然是银海证券,且项目主办人是陆平。 前往淮和资本的路上,赵允跟她讲了一些项目上的注意事项,忽地,他尾音一转,问:“这车是你的?” 应缇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亲戚的,最近有事在亲戚家住,他怕我上下课不方便,安排了辆车给我开。” 赵允听了很是感慨,“你这亲戚还挺好的。” 她恍惚了一下,轻声回道:“他确实挺好的。”楼淮发过来的地址,应缇是熟悉的。 是位于山脚下的那栋别墅,此前她去过两次。 一次是被迫去的,一次是她主动去的。 应缇站在别墅群入口前,她走到保安处,一一做登记,写下楼淮三个字时,她止不住地自问。 这次她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 照着楼淮递过来的号码抄在纸上后,她合上笔帽,连纸带笔一并交给保安。 她走下台阶,站在一旁。 午后的风息拂过,她眸色暗了暗。 她想,两者皆有。接下来一周,应缇白天照常是和梁修泽在地铁站分别。 不过她不是去上班,而是去顾听音家里,到点了再回家,营造了一副一切正常的氛围。 顾听音听说了违约金一事后,声音都高了:“一千五百万,亏他们说得出来。” 应缇头疼得厉害。时隔半个月,应缇再次进入楼淮的别墅。 外头阳光盛烈,照得落地玻璃窗外的庭院景象,清晰了然。 在游泳池外的草坪面积是真的大,一路延伸到了山脚。 草坪还种植着棕榈树,树高大,站在屋里看屋外,只能看到一半的灰色树干。 楼淮放在她脚边的拖鞋还是那晚来时穿的那双。 设计很简单,颜色是灰色的,布料很柔软,穿着它走路,像踩在云端一样。 她换鞋,楼淮则是进到吧台,过了一会,他端出两杯果汁。 颜色是淡橘黄色的,应缇喝了一口,才知道这是青苹果胡萝卜汁。 应缇平时经常榨来喝。 一是排毒养颜,二是她和梁修泽都不喜欢吃水果,但又不能不吃,她便想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榨汁,当水喝。 她一边喝着,一边看着楼淮。 她禁不住想,楼淮手上关于自己的资料到底查到了几分程度。 两人默默喝着果汁。 过了会,楼淮看了眼落地窗外,目光移了移,落在应缇脸上。 他说:“那晚看你一直盯着这院子,去走走?” 应缇本想拒绝,但一想到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在屋内难免压抑,她点点头。 通往庭院的门在吧台这侧,是扇偏暗的门,因和周边的墙壁是一个颜色,初看是绝对看不出这边有扇门。 门不是用拉的,而是用推的,像古代电视剧常见密室的石门。 楼淮推开门,看着应缇,看样子是让她先出去。 应缇暗暗想,这人真是有意思,处处都是怪癖。 到了庭院,草坪上落了不少叶子,绿色的、暗绿的、红褐色的、褐色的、黄色的,应有尽有。 阳光下,自然之美应显尽显。 明明是初夏,乍然一见,倒有了几分秋天将近的意思。 倏地,应缇有些摸不透楼淮了。 屋里是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点凌乱都不见得,看得屋子的主人是个喜爱规整的人,见不得脏乱。 然而这庭院一地的落叶,和屋子里的规整正正相反。 不过,这不是她该烦恼的事。 楼淮带着她走在遮荫的小径。 走了有十来分钟,阳光微醺,尘埃懒懒。 忽地听到他说:“上次见面离第一次相遇过去一个月,是我过去见你;今天是半个月,是你来找我。” 他的声音很平,像眼前没有起伏的草坪,阳光下,平平整整,叫人看不出一点异样。 应缇却听出了这弦外之音。 她当作没听出来一般,阐明了今天过来的目的:“您之前为什么想投资梁修泽的研究项目?” 楼淮眸光微动:“您?” 应缇唇线抿得紧紧的。 他笑了下,笑意有些冷:“应缇,你当真是有意思,上次是一口一个楼先生,今天是您了,看来你今天过来的目的和我预想的似乎很有差别。” 应缇不想和他废话,直接说:“您既然撤资,恳请您以后不要再接近梁修泽。” 他语调骤然降了几个调:“恳请?在商言商的事,你是站在哪个角度和我谈判?” 应缇看他几秒,想,这人颠倒黑白真是有一套。 她说:“您先前投资梁修泽的项目是站在投资方的角度?” 楼淮摇了摇头:“应缇,在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你站在这里讲话时,把一口一个您给我丢了。” 应缇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今天来的要求只有一个,”她目光直直地与他相迎,“请楼先生以后不要再以投资方的名义接近梁修泽。” 说完,她往回走。 没走出两步,却被楼淮唤住。 他问:“那你呢?” 应缇没回头,她看着眼前蜿蜒的石子路,说:“从前我与楼先生毫无瓜葛,往后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是吗?”楼淮略低了声,“要是我不肯呢?” 应缇说:“那劳麻烦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马。” 楼淮走到应缇面前,他是一身的休闲服饰,白色上衣黑色长裤,他人高,这身简单却又常见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倒显出了几分长身玉立的意思。 格外的清隽。 他的眉目淡淡的,犹如这庭院后的远山,深邃又幽远。 默不作声的时候,更是徒增了几丝游离的神秘。 以局外者看待这人,便会感叹这人长得是真的好,矜贵中带点疏离。 不得不说,是迷人的。 他和梁修泽不同。 梁修泽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没有什么心计。 楼淮却像处在迷雾中的人,看得见大致身影,但真的要看清他这个人,便如雾里看花水中探月。 尽是表象,尽是虚幻。 楼淮盯着她,目光自上而下,颇有审视者的意味。 他似笑非笑道:“你知道我听到助理说你就站在别墅外面时,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应缇不感兴趣:“我无意知道。” 他笑了笑,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 两厢静默。 半晌,楼淮不紧不慢地说:“我在想,你如果是来让我放过梁修泽,那么我该怎么做。” 他眸光微微敛了敛,稍顿片刻,又说:“听闻最近张胜那只猪又招惹你了,我又想如果你过来找我是为了你自己的事,那我又该怎么做?” 应缇说:“让你失望了,都不是。” “恰恰相反,”楼淮摇了摇头,面上淡淡,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中,“我还考虑过另外一种可能,虽然这恰恰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 应缇不说话。 他不急不徐地说:“就算你过来跟我说,你跟我不是一路人,你我从前以后都不会有瓜葛,都无所谓。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我不会放过你。” 应缇皱紧了眉:“你是变态吗?” 他不恼,反说:“看来我在你那里的印象似乎不是很好。”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应缇觉得今天过来,纯属多此一举,还给自己添堵。 楼淮自顾自地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来日方长。” 应缇真觉得对面这人有病,病得还不轻:“我记得我之前没得罪过你。” “你是没有,”楼淮淡淡说,“是我得罪了你。” 应缇真觉得自己再和他说下去,非得被气死。 她抬起脚,往前走。 身后的人不紧不慢地跟着。 到了屋里,应缇拿起包包,走到玄关,正要换鞋。 不料,听到楼淮如湖水一样淮静的声音。 他说:“我不喜欢强迫人。” 应缇愣了下,嘴角扯了扯,随后弯腰换鞋。 他又说:“但是我看上的人,我又不能这么白白地放任她走。” 应缇闭上眼,深呼了口气,转过身,就在她半只脚踏过门槛时,身后的楼淮又说。 “我不介意当你的情人。” 听到这话,应缇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了,好在她及时扶住了门槛,这才躲过一劫。 她不明白,张胜老婆都来店里这么闹了,张胜竟然还能贼心不死。据她所知,这张胜早年是靠老婆娘家发家的,人还算本分老实,后来岳父人死灯灭,他全权掌管公司,本性露了出来。 这些年,他的老婆不是跑在抓小三的路上,就是在解决丈夫烂事的路上。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她是独一份。 应缇这几年积攒了一些存款,不过在高额违约金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 顾听音犯愁:“要是我是富婆就好了,大手一挥,1500万算什么。” 应缇不由得笑了:“你就好好过好你的小日子,不用担心这些事。” 她问:“梁修泽知道吗?” 应缇默了一会:“他最近正在为投资一事忙碌,我不想让他分心。” “哦?这次是尘埃落地了?如果他这次成功了,那么你这事就不是问题了。” 想到投资方是楼淮,应缇揉了揉眉,没那么乐观:“不一定。” 是被迫的,同时也是主动的。 五分钟后,有辆车在自己身旁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男人西装革履,面无表情,他走到应缇面前,说:“应小姐,请上车。” 是在商场那次帮她拦下张胜老婆手的男人,楼淮的助理之一。 应缇说:“我自己有开车过来,你带路。” 男人没有多说,答道:“好。” 没一会儿,车在一栋别墅停下。 应缇下了车,刚合上车门,适才带路的男人走过来,说:“应小姐,楼先生在院子里等您。您直接进去,车我会帮您停到车库。” 应缇想了下,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明显怔了一下,答道:“我姓孟,你可以叫我孟助理。” 应缇又问:“全名叫什么?” 男人看了她一眼,回道:“孟明横。” 应缇点了点头,说:“麻烦孟先生了。” 说完,她转身,推开前院的铁篱笆门,留下一道挺直的背影。 孟明横是有疑惑的,他跟在楼淮身边有些年了。几年下来,楼淮身边少有女人的身影,来往都是一些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但无一例外的,像今天这么不厌其烦地问他的名字,再用孟先生来称呼他,应缇是头一个。 转瞬他想到,去年秋天见到应缇的那次。 当时应缇为了拿下一部戏正在和投资人吃饭,本来一切谈得好好的,眼看就要签合同了。前来送甜品的服务生不小心将甜品洒出,落在了其中一个资方的身上。 那个男人当即怒了,转眼看到服务生长得不错,起了坏心思。 服务生年纪小,头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很是无措。 这无疑加剧了男人的嚣张,言行举止间,满是对服务生的骚扰。 到了最后,甚至动起了手。 一旁本来还是淮默的应缇当即脸色一黑,一手抓起一份甜品,齐齐倒在了那个男人身上,大骂了一句垃圾猥琐男,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拉着服务生跑了。 应缇把服务生拉到走廊上,身上的那股见义勇为劲头瞬间消失了,她嘴上念念有词:“完了,完了,我快到手的角色又没了。” 一旁的服务生闻言哆嗦了几下,随后哭了。 应缇见服务生哭了,她也跟着哭,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抱头痛哭。 那次楼淮和人正在谈公事,中途他来送一份资料,两人正巧被迫看到了整个过程。 他们站的位置有植物遮挡,应缇并没有察觉。 当时,楼淮神情淡淡的,慢条斯理地翻阅资料,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周旁的哭声,全然干扰不到他。 几个月后,他送楼淮去酒店见一位私募基金行业巨头,谈完事后,负责楼淮私人行程安排的助理程菲匆匆前来,说:“楼先生,应小姐现在16楼。” 当时,孟明横好奇程菲口中的应小姐是谁,直到他随同楼淮去了16楼,见到正拿着酒瓶砸张胜脑袋的应缇,那架势,同之前一手抓着一份甜品的一腔孤勇。 别无二致。 之后,有天他给楼淮收拾书房,无意见到了一份应缇的资料。 毫不夸张地说,楼淮差人几乎将她祖宗十八代全部查了个底朝天。 资料第一页写着现男友的那一栏,用红笔大大地画了个叉。 不用想,该是楼淮划的。 再看资料最后一页底部的生成日期,就在应缇和服务生抱头痛哭的两天后。 孟明横当即吸了口气。 那会楼淮一副淮浸查看资料的模样,甚至之后还指出了几处需要更改的细节问题,丝毫没有注意一旁痛哭声的意思。 谁都没有想到,那晚后他就不声不响地查起了应缇。 再之后就是楼淮带着他去应缇兼职的商场堵人,楼淮再次表明来意。 那次,应缇在车上愤慨地说,这是她和楼淮第二次见面,在此之前,两人完全不熟。 其实不然,对她而言,确实是第二次见到楼淮。 然而楼淮不是。 早在她看不到他的地方,楼淮就已经盯住了她。 于他而言,应缇只能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二十分钟后,两人抵达淮和资本,下来接他们的人是徐明恒。 他一边热情招呼赵允,一边又时不时朝应缇眨眼睛。起初应缇还有些不习惯,次数多了,她就觉得徐明恒这人很不正经,明明和楼淮同岁,他身上没那种成熟稳重感,相反给人的一种吊儿郎当的散漫。 这会楼淮正在和银海证券的人开会,徐明恒简要说明了下今天的会议内容,在前台秘书处拿了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带两人前往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坐了二十来个人,无论男女,个个西装革履,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无形给人一种紧张感。会议因为他们的到来短暂停滞十来秒,待他们落座之后,又照常进行。 工作时候的楼淮,神情更为冷漠严肃,他坐在那里也没做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询问工作的问题,却莫名让人感到压迫。 会议紧张而又有序地进行着,一个小时之后,总算结束。 大会议是落幕了,可几个重要高层人士的小会议才刚刚开始。 高层会议在另外一间会议室举行,应缇帮忙赵允搬笔记本和资料,途中遇到了同样帮忙上司搬笔记本和资料的陆平,他开玩笑说:“应缇,这才有段时间没见,你摇身一变,就成了我的乙方。” 这话玩笑居多,应缇说:“师父,真正参与项目的人是我老师,我只是帮忙打下手的。” 陆平说:“你还是谦虚。” 说话间,楼淮一行人走进来。 应缇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他,像是有所察觉,他也朝她看来,眼神极为平静,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又挪开,无事发生一般。 应缇忙退出会议室,陆平跟在她身后,说:“有时间吗,一起喝杯咖啡?” 想起此前陆平对自己的关照,而且也是因为有了他,她才能认识楼淮,应缇说:“师父,我请你。” “行啊,我求之不得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坐在会议室内的徐明恒正好看到玻璃窗外的这一幕,朝楼淮说:“我看陆平挺欣赏应缇的,再想想他之前那么帮她,不会是对你家那位有意思吧?” 楼淮不为所动,翻着手里的资料。 徐明恒嘿了声,说:“你别不在意啊,漂亮又有能力的女孩子很吃香的。” 楼淮放下资料,掀起眼皮,掠了他一眼,半晌,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玻璃窗。 外边的走廊过道上,同事们来来往往,步伐匆忙,哪里还有应缇的身影。 楼淮跟一旁的江柏说:“准备开会。” 这个会议开得有些久,长达一个半小时,目前就奥方科技和环视科技那边的谈判,双方对于收购价格以及如何收购持不同意见,谁都觉得自己吃大亏了,一直在拉锯。 会议结束的时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所幸是总算商量出了一个结果。 其他高层陆续离开,赵允拿了资料也要走,徐明恒看了眼楼淮,说:“赵老师,我们开车送你回学校吧。” 赵允说:“不麻烦你们了,我学生今天开车过来了。” 一听这话,徐明恒又看了眼楼淮。刚从水里出来,应缇一边披着助理唐小年递过来的大毛巾,一边走到导演身边。 导演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完成得不错。” 应缇心里一松,身上的紧张感一下子散开,跟导演鞠躬:“谢谢明导。” 可还未等她正式松懈,那边明导又说道:“小缇啊,你知道,拍一部剧,不只是演员之间的事,这背后大大小小的还有一堆人的心血呢。” 他说一个字,就看她一眼,明明每个字都是认识的,导演的口吻也不错,应缇却倏地提紧了呼吸。 果不其然,明导又说:“你说是吧?” 这场下水的戏刚拍完,布景的员工正在收拾,一部分人离得近,明导声音不高不低,离得近的人自然能听得清楚。 这会,仔细看的话能观察得出,附近的人都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应缇笑了笑:“您说得对。” “还是小缇明事理啊,”明导立马打了个转,“晚会收了工,我们去见见这部戏的投资者。” 心里一个咯噔,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应缇暗暗想着怎么推拒。 明导像是能看清她的所思所想,背着手,一副老者的口吻:“这次来的还有平台那边的人,你可别半途有事啊。”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应缇抿着笑:“好,有事情我也会往后推迟。” 明导给了她一个上道的笑容,随后拿着剧本走开了。 一旁的助理唐小年递了个保温杯过来。 虽是八月盛夏,天气尚炎热,可最近应缇的几场戏都是在水里泡着,她特意让唐小年备着温水,随时补水。 她抿了几口,想起什么,说:“小年,我的手机。” 手伸出了很久,手里却还是空空的。 她一皱眉,转而看向唐小年。 后者正支支吾吾地看着她。 她擦擦头发上的水,问:“怎么了?” “手机在森哥那边。” 森哥大名是郑森,应缇的经纪人。 “他不是最近忙着他女儿升学的事,好几天没过来了?” “一个小时前过来过一次。” 看来是女儿那边的事忙完了,应缇没在意:“他怎么把我的手机拿走了?” 唐小年被问得一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应缇提醒她:“还有三分钟要开拍了。” 唐小年苦着脸:“森哥怕影响您拍戏状态,特地不让我告诉你。” “你呀,”应缇笑着摇头,“现在让我知道一半,我好奇心又强,你偏偏不告诉我,就不会影响我待会的状态了?” 唐小年这下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你……” “嗯,我怎么了?” 一咬牙,唐小年视死如归:“你上热搜了。” “哦。”应缇很淡定,“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唐小年一面惊讶于应缇此时平静的态度,一面想着要怎么回答。 就在她纠结要怎么回答时,剧组那边喊上工了。 应缇再次投入紧张的拍戏进程中。 此次她拍的是一部古装剧,拍摄进度已进入尾声,明导对拍摄质量要求高,这几天一直在补一些之前的镜头。 今天这场水里的戏,单一个镜头,明导反复不满意,说是缺少氛围感。 特地找了一处山里的湖泊。 这次一拍便到了天黑,等应缇他们收工从山上下来,街上已是五光十色、车水马龙。 分别之际,明导再三叮嘱:“九点,幽庭,千万记得。” 应缇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准时到。” “怎么能准时呢?” “我一定提前到。” 得到她的承诺,明导终于满意地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回到公寓,应缇先是洗了个澡,虽然刚刚在山上洗过了,但她总觉得不得劲,又洗了一遍。 洗完出来时,郑森正从门外推门进来。 看到他,应缇伸出手。 郑森看了她一会,一边把手机拿给她一边说:“近期不许登你的账号,不要手滑点赞,更不要发表什么微博,有事就拿小号冲浪。” 应缇全当作没听见。 她拿过手机,上了微博,一进后台,她眨了眨眼。 好家伙,十几万条的消息。 她看向郑森。 后者口吻凉凉的:“我就不在两天,你怎么被拍到了?” “拍到什么?”应缇窝在沙发里,点进热搜。 #陆迟砚应缇# 这一词条高高在榜。 她面目平静地点进去,划了几条,越划她心越平静,一点波澜都没起。 划了一会,她关上手机,扔到一旁。 “这照片是去年的。” 郑森一听,尽是惊讶:“去年的?” “就是……”应缇想了下,“就是去年你花了大力气压下来的那次。” “什么?” “是,你没理解错,就是那次。” 郑森急得在客厅里抓了几把头发,他百思不得其解,去年被压下去的照片怎么这个时候流出来了? “不是,那这个照片谁爆给媒体的,上次不是把底片都毁了吗?” “可能不止一个人拍到吧。” 应缇闭了眼,揉了揉太阳穴。 “你怎么这么淡定?”郑森恨铁不成钢,“你也不看看陆迟砚的粉丝怎么骂你的。” “骂就骂,我又不少块肉。” “最近那个代言还没定下来,这个时候这个消息一出来,你的广场上全是陆迟砚的粉丝在骂你,负面词条都连上了。后期品牌方一查舆论监督,你这代言不就没了?” “没了正好。”应缇正要回话。 忽然,先前被她搁在角落的手机响了。 这个铃声她很熟悉。 是梁修泽的专属来电铃声。 前年她看了一部法国的电影,是一部很治愈的影片。她很喜欢里面的背景音乐,听了一段时间后,她干脆将它设置成了手机铃声。 正好梁修泽学过法语,有天他不知道怎么的就说他录一首。录完后,他自作主张地将他唱的这首歌设置成了他个人专属来电铃声。 应缇表面上说不愿意,不好听,她要换回原曲,但一直没换。 其实他唱得并不难听,相反是好听的。 手机一直在响。 应缇却连找手机的力气也没有。 楼淮寻了一会,在车门和座位的罅隙中找到了手机。 他无意掠过一眼。 蓦地,别有深意地看向应缇。 应缇也看向他。 楼淮将手机递出去。 她没接。 手机还在响,声音很是轻柔。 楼淮听了一会,说:“他的电话,你不接吗?” 应缇剜了他一眼。 他缓缓笑道:“或者你想让我帮你接?” 说着他指尖轻轻往下一点。 今晚是两人的第四次相见,然而应缇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有多疯,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应缇伸手过去拿手机。 楼淮突然抬起手,姿态慵懒,眼睛含笑。 像在逗一只小猫。 手机的铃声一直在响。 应缇是真的怕楼淮按下了接通键,她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拼命沿着岩壁往上爬。哪怕她此刻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楼淮身上的,她全然不在乎。 她只有一个想法,拿到手机。 奈何楼淮一直不让她得逞。 一番你来我往中,应缇气喘吁吁,胸口起起伏伏,额间也渗了一层薄汗,一头打理精致的卷发这会有点凌乱。 看下来,她不是不狼狈。 反观楼淮,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虽然在拉扯过程中,他的衣服出现了不少褶皱,但他的神情是淡定的。 或者说,是十足的云淡风轻。 如果不是微皱的衣服无可忽略,应缇都快觉得,合着在这一场默剧里,她是跟空气在作斗争。 而他楼淮,自始至终只是个局外者。 手机已然安静下来。 应缇松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缓过去,这时,手机又响了。 她顿时挺直了背。 那端,楼淮从手机屏幕抬起眼,略略地朝她看过来。 他眼含笑意,不过这笑意带着点戏弄。 应缇暗道不好。 下一秒,楼淮手指轻轻在屏幕上一点。 电话就这么接通了。 梁修泽的声音从听筒里流出来。 带着加班后的疲惫。 他说:“阿缇,事情忙完了吗?你在哪?我过去接你。” 楼淮是开的免提。 应缇手握成拳头,她愤怒的同时,更多的是颤栗不安。 不为别的,只因为梁修泽的问题她一个也答不上来。 楼淮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见应缇一直不出声,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跟前带,在她的怒视中,他微微一笑,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听,他还在问,声音那么急,你确定不说点什么吗?” 电话那端梁修泽没听到应缇的回答,又问了两句,随后他身边传来一句询问的声音。 “梁修泽,你坐前面那辆车吗?” 是一道女声,应缇并不陌生,中午她和这道声音的主人才见过面。 刚才一群人中,就有林从染的身影。 不过,她和梁修泽一前一后,还是斜对角的位置,两人也没有交流。 楼淮看着自己。 梁修泽又问了一句:“阿缇?” 应缇出声:“我在。” 那端松了口气,说:“你再不出声我快要以为你是不是怎么了。” 应缇心内一颤,连忙说:“没有。” 话刚落,她的手多了一层冰冷的触感,她低头一看。 楼淮的食指压在她左手手腕的脉搏处,他的手温微凉,轻轻搭在上方,她的呼吸没有来由地一滞。 那端梁修泽问什么,她无一不是磕磕绊绊地答。 楼淮似乎很享受这种充满了微妙的氛围。 他的手不满足于只是停留在应缇左手手腕内侧的脉搏,他食指往前轻轻一推,应缇的手腕细,他的食指还有很多空余空间。 随后瞥了眼应缇。 意料之内的,应缇同梁修泽的说话声变得断断续续,甚至心不在焉。 仿佛在怕他下一秒会做出点什么事情出来。 楼淮微微地弯了弯唇角。 梁修泽问应缇今晚要不要回来。 应缇说:“我今晚……” 她的声音忽地一顿。 不可置信地看着楼淮。 无论她的目光有多灼热,楼淮手上的动作片刻未停。 他先是食指在她手腕间轻轻划过,划到尾端的时候,他指尖一顿,下一秒又反着划回来,这次只划到手腕中间的位置,然后一寸一寸地往下,最后停在手肘的位置。 他的指甲修得很圆整,应缇并没有感到指甲划在皮肤上的那种细密尖锐感。 但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指尖所到之处,她无不泛起一阵颤栗感。 应缇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 可能是一时兴起,可能是想让她分心。 不论是哪种,归到她这边的反应只有害怕。 她寥寥结束了和梁修泽的通话。 结束通话,她收回左手,用右手搓了搓,试图擦掉那层不适感。 楼淮问:“结束了?” 应缇说:“结束了。” 这场于她如同折磨一般的通话,终于结束了。 应缇丝毫不为所动,语气轻佻。这可着实把郑森气着了。 “你就不能有点职业精神?” 应缇睁开眼:“代言背后的公司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所以呢?” 这话问得应缇一下子无言以对。 郑森见她没了脾气,顺势安抚她:“就是拍个代言,赚钱的是你,顺便还能替你提高商业价值,你想想这个代言那可是超一线的明星都在争的蛋糕。” 应缇白他一眼:“我个二线的跟超一线的争蛋糕,不是坐实了我背后有金主?” “你有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应缇不知作何表情,不知作何反应。 更是不知如何应对此时此刻楼淮的步步紧逼。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目光深深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仿佛要将她看个明白。 应缇节节后退。她小步伐地往后撤。 “我让你感到害怕?”倏地,他问。 阳光下,他的声音很是清冷。 像从冰窖出来的一样。 应缇想了会,她摇摇头。 “那是什么?”他又问。 应缇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瞬间又低下脑袋。 她的声音闷闷的,微不可闻。 “我不喜欢你。” 总算说出来了。 虽然之前她已经坦诚地告诉他这个意思,可他像是没听明白一样,今天她只好再次重述一遍。 “不喜欢?”他低低沉吟着,像是在玩味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 应缇深深提了一口气,一鼓作气:“是,不喜欢,没感觉。我想楼先生是个明白人,不至于做些极端不入流的行为。” 她话都说得这么难听了,他应该很清楚她的意思。 不想,楼淮却是淡淡地笑了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知道了。”他俯下身。 他突然地逼近,气息一下子笼罩她的楼身。 应缇上半身微微往后仰:“你做什么?” 他弯了下唇角,再靠近一点,在她一阵猛烈的吸气中,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玫瑰。 如靠近时的突然,他撤身离开也是令人始料不及的。 应缇看着两步远外的他,阳光、绿树、炽焰的玫瑰,俨然为他上了色一般,将他衬托得如置身画报。 她不解,但因不想与他过多交谈,以免着了他的道,没多问。 一朵玫瑰,离了寄养的本体,总要枯萎的,他拿走就拿走了。 楼淮看了看手里的玫瑰,说:“什么时候回北城?” 应缇敷衍:“还在看。” “一起回去?” “你公事忙,就不耽误你了。” 心里想的却是:难道是她刚才的话说得不够明白? 应缇本来想在临城多呆几天,和母亲那边不欢而散的谈话,以及母亲一走了之不回头的背影,如同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 然而事与愿违,天刚黑下来,她正想着晚上吃什么,要不要以蹭饭为由去临大找母亲再谈谈。 郑森的电话来了。 他的声音在那头无比喜悦。 过了安检,找到位置坐下,应缇进入休眠模式,没再搭理楼淮。 三个小时后,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 场外,郑森已等候多时。 看到应缇时,他笑得格外灿烂;再注意到应缇身旁站着的楼淮时,他笑意瞬时收敛。 应缇转过头,看了眼楼淮,挑衅:“看来他很怕你。” 楼淮眉梢微扬,泰然自若:“你不怕我就行。” 得,在对话方面,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应缇不再给自己难堪。 她拉过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今天谢谢。” “可是……” 郑森吸了口气,笑呵呵的:“他们说他们的,你又不少块肉。” 闻言,应缇眉眼一皱,四下一瞧,就近拿了个枕头,砸向郑森。 郑森接住,送到她面前:“睡半个小时,待会我送你去幽庭。” 一想到待会还要去幽庭,去了之后,还要见到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她顿时头疼,翻了个身,没再搭理郑森。 后者和投资并购总监在商量财务模型的问题,根本没心思顾及这里。 徐明恒切了声,送赵允回36楼和应缇会合,然后又热情地送两人到负一楼的停车场,目送车子离去后,这才回到37楼。 楼淮还在会议室,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投资并购总监已不知所踪。 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偶尔在键盘上敲几个字。 一副严谨投入忘我的工作状态。次日,她正睡得正香,被一阵拍门声给震醒了。 摸了摸被窝,找到手机,她瞟了一眼,才十点不到。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她觉还没补好,又被吵醒了。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了门。 唐小年激动道:“姐姐,姐姐。” “怎么了?”应缇睡眼惺忪,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定了,定了,定了。” “什么定了?” 唐小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Sanlo的代言人定下来,品牌方那边直接联系我们明天过去签合同。” 这个消息使得应缇一下子清醒了。 唐小年还在那边笑,笑得很是激动,最后她干脆抱着应缇:“哇,Sanlo从它成立以来就很高冷,从来没有过代言人,姐姐你真的好厉害。” “……”应缇是一点笑都挤不出来。 洗漱完坐在餐桌旁等吃的时候,应缇刷了一会手机。 郑森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轰炸过来,主题不外乎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务必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去签约。最后他特别叮嘱,微博热搜别看,有事拿小号冲浪,大号不许点赞不许发博文。 经他提醒,应缇切到小号去点开热搜。 下一秒,手机险些从她手里掉下来。 #Sanlo应缇#这一词条在榜四的位置。 怎么回事? 不是说热搜很贵的吗? 她怎么三天两头都在热搜上? 点开实时,词条下的言论还好,都是应缇的粉丝在恭喜她一声不响地拿下了Sanlo的代言人。 应缇对此并不意外。 圈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不论双方粉丝如何掐架,一般不会带品牌方出场。因为品牌方后台会做大数据舆论监测,如果粉丝带着品牌方下场对另外一家进行辱骂,词条关联上,那么撩架的这一方便会被品牌方拉入黑名单,日后其他牌子遇到这家粉丝,也会考虑舆论风险因素再决定是否合作。 简直得不偿失。 所以,陆迟砚以及对家粉丝是绝对不会在这个品牌词条下兴风作浪。 应缇退出热搜,在搜索框搜了自己的名字。 果不其然,陆迟砚粉丝以及对家黑粉已经在她的实时广场上阴阳怪气起来了。 【哦豁,难怪三天两头上热搜,原来是有新商务,拿粉丝虐粉呢。】 【某人果然靠撕逼抬咖,这条热搜花了不少钱吧,结果热门全是垃圾赞,友情提醒机器别忘了关。】 【知名度无,粉丝氪金能力无,选她做代言,要么品牌方脑子进水了,要么呵呵。】 应缇划了几条,不一会儿退出微博界面,将手机扣在桌面上。 唐小年端着一盘子水饺出来。 “姐姐,记得别让森哥知道啊,不然他肯定劈了我。” 应缇夹了个饺子蘸了下酱料,闻言,笑道:“在他劈你之前,我先把他劈了。” 唐小年一笑,走到厨房,这回她手里多了一个味碟。 应缇一看,眼睛都亮了。 唐小年说:“辣椒酱只能吃一点哦,不然森哥真的会一刀劈了我的。” “好的,我知道啦,只吃一点。” 作为艺人,保持身材很重要,因为这关乎镜头前你是否上镜。 郑森在这方面管得很严,每天每顿要进食多少,食物又是什么,他都找了专门的营养师搭配过,并且严格督促应缇执行。拍戏的这三个月,应缇已经许久没吃过有味道的食物。 昨晚睡觉前,她专门让唐小年为她准备一点,当作是开开胃。 一盘饺子下肚,应缇整个人跟活过来一般,热搜上的那些负面言论已经被她抛在脑后。 下午,郑森过来。 “签约在明天早上九点,今晚你早点休息,”他再三强调,“请务必保持最好的状态。” 应缇摆摆手:“我知道了,你都提醒多少遍了,正经事面前我有分寸。” “分寸?我看在楼淮那边你挺没分寸的。” “……”应缇在酒店房间呆坐了两个小时,一番思考,她下楼退房离开。 她没回出租屋,而是去了公司分配的公寓住了一晚。 次日,她早早回到出租屋,正好赶上梁修泽出门。 她看着梁修泽,不言一语。 梁修泽看她这么呆呆地望着自己,走上前,问:“怎么了?” 昨晚楼淮离去前的那番话,此刻言犹在耳,一下一下地充斥着她的耳膜。 “是不是太累了?桌上还有粥和包子,你吃一点再去补眠?” 唤回她的思绪的是,梁修泽温柔的语调。 分手? 应缇想,他楼淮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见了几次面,就要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未免太高看他自己。 想罢,她抱住梁修泽:“是有点累。” 梁修泽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那我留下来陪你?” “不要,”她立即放开他,往后退一步,“去上班,加油赚钱。” 先前迷恋不舍的是她,现在,果断撤开的还是她。 梁修泽摇头笑笑:“行,吃饭睡一会再工作,不要累到自己。” 应缇笑眯眯地送他出门。 这一天,应缇过得极为忐忑不安,生怕某一刻,楼淮的身影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出来。 好在天黑过去,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 风平浪静几天后,应缇彻底放下心。 那一晚车内发生的事情,他离开前留下的话,仿佛是她的一场梦。 梦醒了,她又回归正常的平静生活。 后来,要不是张胜因非法融资被立案调查,之后又查出他公司一系列的问题,他即将面临牢狱之灾。 应缇真的要以为楼淮这个人是不存在的。 可就是因为张胜的出事,让应缇感慨‘恶人自有天收’的同时,一股不踏实的异样在她心间悄然而生。 她生怕某天楼淮突然出现,通知她和梁修泽分手。 她想起那晚在车上,楼淮的食指划过她手腕和手臂的感觉。 那一瞬至今回想起来,仍是让她感到恐惧的存在。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过了一个月,楼淮还是没出现。 应缇宽下心,就在她的演员生涯步入正轨时,梁修泽的母亲找到她。 梁修泽母亲出现的那天,应缇正在拍戏。 张胜出事后,她先前签约的那部女二的戏投资方先后退出,项目胎死腹中。 应缇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处于雪藏状态,要一直没戏拍。没想到,公司那边一反常态,递给她一堆剧本,让她自己选,之后公司会出面去谈,丝毫不谈此前违约一事。 她纳闷公司的态度转变,问了江航:“公司吃错药了?” 江航倒是淡定:“公司之前在你身上投资这么多钱,总不能让你搁灰回不来本吧?” 说得也是,应缇认真挑起了剧本。 正好有部悬疑网剧要找一个会跳舞的女二角色,班底和剧本还算不错。剧组那边很急,说是原定的演员腿出事了,不躺个两三个月是下不了床的。 应缇正好有点舞蹈功底,便想着试一试。 江航笑她:“那么多大制作你不选,选个小制作的网剧是怎么回事?” 应缇说:“好久没拍戏了,先选比较容易入手的,适应一下节奏。” 江航联系剧组谈合同。 合同敲定得很快,两天后,应缇进组拍戏。 这天,她中场休息,江航来到她身旁,轻声说:“外面有人找你。” 应缇听了,心跳得厉害,她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男的还是女的?” 江航说:“是一位女人,对方称是梁修泽的母亲。” 应缇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和副导演请了两小时假,到隔壁的咖啡厅见梁修泽的母亲——王欣雅。 去的路上,她那股忐忑又回来了。 其实早前梁修泽的母亲找过她两次,每一次的意思不外乎让她和梁修泽分手。 原因也是千篇一律的——两人的家庭背景不合适,即门不当户不对。 这一次,应缇猜她的来意还是和之前两次一样。 果不其然,她刚坐下,王欣雅就表明了来意:“应小姐,长话短说,请您和修泽尽快分手。” 应缇说:“您的请求我做不到。” 王欣雅笑了笑,忽然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想北城买一套房。” 说着她拿出一张卡和两张A4纸,卡放在纸上一并推到应缇面前。 她说:“这卡里有六百万,在三环内买个两室一厅绰绰有余。再加上你自己的工作,你可以过得不错。再者你还可以把你母亲接过来,听修泽说,你很爱你的母亲。” 应缇的视线从桌上掠过一眼,随后看向她:“阿姨,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王欣雅看了看她,说:“你可以先看看你面前的合同再说。” 应缇摇了摇头,她说:“您知道上一个拿钱签完合同走人的女生的下场是什么吗?” 王欣雅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应缇说:“以敲诈勒索罪要在监狱度过十年。”她抬眸,“我想您卡里只有五十万的钱吧,一旦我真的动用了这笔钱,是不是下一秒坐在我面前的就要换成警察了?” 几秒之内,王欣雅的脸色一变再变,过了会,她说:“请应小姐你多多体谅我作为母亲的心情。” 应缇笑了,她问:“您今天是带着这样的目的过来的,那么您考虑过我母亲的心情吗?” 应缇说完,起身便走。次日上午,应缇正在跑步机上跑步,门铃响了。 这个点,能来公寓找她的除了经纪人江航,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从跑步机上下来,她取了搁在架子上的毛巾,心不在焉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门口。 打开门,甫一抬眼,她停住了收回来的手。与此同时,她左手拿毛巾擦汗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眼下,她整个人看起来未免有点滑稽。 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楼淮正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半晌,楼淮淡淡地笑了下:“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要求公平,未免太天真。” 话音落地,他的手停在她的脸颊处,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而后,将她的碎发拂到耳后。 手是冰冷的,就跟他这个人一样,丝毫没有一点温度。 应缇血色尽失,怔怔地看着他。 他定定地注视她数秒,而后直起身,捞过一旁的文件袋,也不多看一眼,当着应缇的面,径直撕掉。 应缇不由得皱眉。 他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神情漠漠的。 下一秒,他松开手。 撕毁近半的纸张在空中飘散开,随即白色的纸张、牛皮纸散了一地。 应缇的脸苍白得可怕。 她主动地把尊严放在地上,不奢求他能善待,却想不到他会直接一把撕碎再踩上两脚。 她别开眼,不去看他。 楼淮却是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要将她转过来面向他。 应缇不肯遂了他的愿,如了他的意,暗暗使力与他作对。 楼淮笑着摇摇头,手一点一点地用力将她掰过来。 “应缇,不自量力的事不要做第二次。” 应缇怒目而视:“怎么,你在警告我?” 楼淮冷冷一笑,俯身而来:“我和你,掌握绝对主权的人是我。” 应缇懵了下,紧接着她笑了。 这笑容,极其的嘲讽,看得楼淮不大舒服。 那厢,应缇脸上的笑意不减。 楼淮看在眼里,神情渐渐肃冷。忽地,他的脸庞微微一侧,附在应缇的耳旁,一字一句地道。 “我很讨厌你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劝你最好收一收。” 王欣雅忽地唤住她,语气硬了几分:“你必须和梁修泽分手,他也必须回家了。” 应缇没有回头,她说:“他的脚长在他身上,他要走到哪里去是他的事,我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从咖啡厅出来后,烈日当空,应缇仰头看了会。 她实在不解,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有人先后跑过来要求她和梁修泽分手。 隔天晚上,剧组里有大夜,要拍一晚上的戏,应缇灌了一杯咖啡,在一旁看男女主的对手戏,下一场是她和女主的戏,她正默默背着台词,梁修泽来了。 “万一呢?”郑森说,“男人心海底针。” 应缇:“……” 徐明恒看了会,合上会议室的门,走过去,说:“咱好歹是个不差钱的,就给安排一辆大众?” 楼淮头也不抬,眼睛依旧盯着屏幕,说:“以她过去的处境,现在突然开价位高的车辆进出校园,对她影响不好。” 徐明恒就乐了,坐在会议桌上,说:“这就上心了?” 这话楼淮没回。 他寻思了数秒,身体凑过去,暧昧地问:“那天不是说好由我过去请赵允来当顾问吗?怎么后来你又说你亲自去北城大学一趟,以前你可不会做这种事。” 闻言,楼淮总算舍得从屏幕前移开目光,看向他。 徐明恒摊了摊手,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别这么看我,这不是实话吗?那天我不就提了一嘴你家那位的指导老师是赵允,赵允又是我们这边打算邀请的并购顾问,” 他尾音突然一转,挤眉弄眼地说:“不会你是因为这个改变主意的吧?” 楼淮依旧没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回。 那天他原本有别的安排,却在得知赵允是应缇的导师后,更改了行程。 徐明恒也不急,指望这种沉闷的性格能向你敞开心事,不如相信他徐明恒未来将统领整个地球。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见去没?”徐明恒煞有介事道,“应缇一见到你那双眼睛就快粘你身上了。” 楼淮眉梢微杨,终于有点反应,徐明恒期待他能说点什么,不料,却听到他问:“之前你到我家里有什么感觉?”?????? 徐明恒感觉头顶飘过一群乌鸦。 楼淮说:“你去过那么多次就没什么感受?” 徐明恒一头雾水:“能有什么感觉?干净得像个样板间,比我那狗窝可差远了。” “是吗?” “那不然呢?我??” 徐明恒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盯着楼淮看了会,他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是谁这么问过你?应缇?” 楼淮眸光微敛,显然是被猜中了。 徐明恒瞬间来劲了,“她是什么感觉?” 楼淮想到应缇的回答,淡淡笑了下,说:“她说有家的感觉。” 徐明恒拧眉,充满疑问:“她是这么说的?” 楼淮嗯了声,说:“你也认为很不可思议?” 他点点头,说:“你这样的人竟然能让她有这样的想法,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楼淮不置可否。 忽地,他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应缇来电。 徐明恒瞟了眼,从会议桌下来,边朝门口走去边说:“刚才送她下楼的时候,她问我你几点下班,我实在看不下去你一直加班了,就随便说了个时间。” 说完,也不给楼淮说话的机会,他即刻离开会议室。 门合上,会议室恢复沉寂。 手机还在响,楼淮无动于衷地看了一会,半晌,他抬手合上笔记本电脑,然后拿起手机,划下通话键。 第 69 章 69 应缇按照取药单的指示,去一楼西药窗口取药。取完药,她站在大门口,抬头看了会天空。五点多的光景,天色甚是明亮。 与明亮的天色相对应的,是车站众多的候车乘客。 应缇随意找了一处位置,站在一行人群中,她用掌上公交看了她要搭的那辆公交,还有两分钟到站。 她将手机屏幕摁灭,拿在身侧,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医院入口的方向。 入口处,进进出出的人群、车辆,她就那么侧着脸,望了有一会儿。 两分钟的等待很快过去,目标公交车停在车站口,人群一阵小小的挪动,应缇敛回思绪,排队等在最后面。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奶奶,步履蹒跚,扶着车门的扶手,艰难地往上踩步子。 应缇看了两秒,将手机放回包包,上前一步搭一把手,扶住老奶奶的左手,帮忙她上车。 两人上了车,司机正要按下关门键,应缇朝窗外看了一眼。 忽然她说:“对不起,我坐错车了。” 几秒间的事,应缇已经站在她原来候车的位置。 公交车从她面前驶过,在宽阔的马路上稳稳前进,留下一个远去的车影,以及一阵不是那么好闻的尾气。 望着医院入口处,照旧是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人影。 良久,她用左手往后抓了一把头发,随着这个动作,额前的一缕碎发飘散在左脸颊。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脚,朝医院入口处走去。 这一次的去而复返,她的目的地不是医院正门入口处,而是地下停车场。 她不明白此时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理解为什么要放弃回家的时间,用一个最挫劣的借口从那辆车跑下来,然后在空气不甚流畅的地下停车场转悠。 一路走来,她有太多的困惑不解。 当看见几步远之外的人,应缇的脚步忽地顿住。 她的疑惑困顿,在见到楼淮之后,一下子忽然变得明朗起来。 她微地打量他几眼。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楼淮全身上下没有多了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他毫发无损。 思及此,应缇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楼淮站在廊柱旁,朝她投来一眼。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如初。 垂在身侧的左手,慢慢地虚握成拳。犹豫了几秒,廊柱旁的人突然迈出长腿,朝她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走来。 他往前走一步,应缇虚握成拳的左手就握紧一分。 十来步的距离,他走得不紧不慢,不露声色;应缇的呼吸却时快时慢,拳头捏得越来越用力。 楼淮隔了一个步伐的距离,站落在她的面前。 他看了看她的包,目光忽地稍微挪动,落在了她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问:“生病了?” 声音温温和和,恰到极致的问候。 应缇紧紧握成拳的左手,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一秒松开。 她像一条闷在沙地里的鱼,费了好大一番挣扎,终于挤出了层层沙土,获得片刻的喘息。 “嗯,皮肤出了点问题。” 楼淮问:“什么问题?要不要紧?” 应缇摇摇头:“荨麻疹,医生说先吃一个礼拜的药,之后有问题再来复查。” 她一面说着,一面感到一道温和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应缇低下头,因为荨麻疹,皮肤瘙痒,她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她忽然抬头,楼淮已经别转目光,看向别处。 他说:“注意休息饮食。” 应缇嗯了声:“医生也这么说,饮食尽量清淡些。” 说完,两人安静了一阵。 旁侧的另一条车道传来汽车转弯的声音,接着,声音渐行渐远。 楼淮问:“回学校吗?” 应缇怔了一下,在他清澈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嗯。” 他唇角微弯,绅士地问了句:“我送你?” “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他说,“我正好要回学校,顺路。” 上了车,应缇系好安全带,楼淮正好接了一个电话。 “好,您稍等,我这边看一下。”楼淮一边应着,一边朝后座的位置快速瞟了一眼。 后车座有个黑色的电脑包,恰好放在他驾驶座位置后面。他应该是上车时顺手将电脑包放到那个位置,以他现在所处的姿势,如果要顺利拿到那个包,只有下车。 一秒的抉择,应缇用食指碰了碰他的手肘。 手肘处传来轻微的一阵触感,楼淮看向她。 应缇指了指那个电脑包,用极低的声音问了句:“你要拿那个?” “对,”楼淮看着她的眼睛,顿了几秒,继续对着手机说,“一部分数据在张朝那里,一部分数据在我这边,您现在是要对一遍吗?” 他这边和电话说着,余光里应缇已经打开车门。 应缇下车,绕到他那边的位置,从后车座取出黑色的电脑包。她看着驾驶座紧闭的车窗,迟疑了一秒,原地绕路返回。 电脑是私人物品,尤其楼淮此时谈的是公事,具有保密性,应缇不好再多加帮忙,她将电脑包递给楼淮,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楼淮从容不迫地从电脑包里取出电脑,同时取出一副白色的耳机。 应缇余光扫到他手先是在键盘按了几下,接着又用食指在触摸键上短暂地按了一会。等待电脑开机的时候,他又将耳机插入手机,随即手机被随意搁置在一旁。 空调的冷气徐徐吹来,车内沉寂了一会儿,不多时,一阵和缓的声音不缓不慢地响起。 “嗯,我现在在车里。”他偏过脸,视线与应缇在空中不期而遇。 楼淮极淡地笑了一下:“还有一位朋友,待会要一起出去吃饭。” 无故被点到名的应缇,朝他皱了皱眉:“?” 楼淮仍是轻轻笑着,一面指了指副驾驶的抽屉,一面用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落。 “晚上的聚餐我就不去了。改天我再上您家拜访。”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声音起伏平平的:“数据我已发到您的邮箱,您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待会让张朝打印一份送到您办公室。” 应缇见他指了指抽屉的位置,以为是要让自己帮忙取什么东西,便打开了面前的抽屉。 不得不说,楼淮着实干净到了极致。 抽屉里面一尘不染,东西放置得整齐也简单,一眼便能见到头。 一盒巧克力一袋牛轧糖,两张碟片,两瓶怡宝矿泉水。 应缇来回确认两遍里面的东西,它们似乎与楼淮此时在做的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 她正要说点什么,忽地,眼前晃过一道黑影。 与此同时,一道清润干净的味道扑入鼻息。 楼淮倾过上半身,伸长右手手臂,从抽屉里拿出巧克力、牛轧糖和矿泉水,没有半分犹豫地放到应缇怀里。 怀里突然多了一堆东西,应缇一怔,微微转过头,楼淮和电话那边讲:“表格3是吗,好,我这边修改一下再发给您……嗯,没事,您不用担心。” 他的头发不算太长,但也不短,鬓角的发丛修剪得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衬得他越发地沉着冷静。 应缇捏了捏手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她第一回这么注意一个男人,也是头一回主动地去接触一个男人。 此时,楼淮盯着电脑屏幕,目光专注。她望着他的侧脸,蓦地,陷入一阵沉思。 “我这边还要几分钟才能处理好,你先吃点东西。”他取下耳机,转过脸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定住,静静地看着她这边。 他面容淡笑,看着格外舒服。 应缇低头匆匆扫了一眼手里的东西,轻声问:“你要吃吗?我帮你解一个。” 话音刚落,她察觉出这话里的些许不对劲。 楼淮正拿着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她。 应缇呼吸莫名一顿,幽静狭窄的车室内,她的心越来越慌。慌乱之中,她随便抓了一块巧克力,定睛一看,是德芙的醇黑巧克力。她喜欢这款的味道,微苦不甜,易于提神。 她微微用力地按了一下,尽量克制着声音道:“醇黑的,可以吗?” 几乎是顷刻间,楼淮轻应了一声:“可以。” 简单的一声肯定,似是一席轻凉的薄纱,划过她慌乱的胸腔,缓缓地注入一股温温的凉意。 应缇镇定了一会,打开之前,又问了一句:“有点苦,确定要现在吃?” 话毕,她又在心里责怪自己多此一举。这是楼淮的东西,假如他不吃,就不会买了。 “没问题。”他说。 得到应允,应缇撕开巧克力。她撕得很有技巧,整齐的一个撕裂口,楼淮要吃的话,只需要将巧克力从后面往前推,不需要直接用手接触。 楼淮接过撕开的巧克力,说了声:“谢谢。” 应缇松了口气:“不客气。” 楼淮边吃着巧克力,边将修改的资料发过去,对耳机的听筒道:“按您的要求修改好了,您这边先看一下,没问题我会发给张朝一份,晚些时候他会过去,有什么问题您跟他说。” 应缇撕开巧克力的动作一顿。 刚才,他没断开那边的通话吗? 她和他的对话,对面的人全部听见了? 她忧忧揣测,手上一个用力,这回巧克力的口子撕得不算太好,包装袋从中间裂开。 心中的揣测还没有一个稳定的着落,只听楼淮朝她看了一眼,用淡淡的声音对耳机那端的人说道:“她晚上有其他事,待会我要送她过去。”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楼淮轻轻应了一声:“好,可以。” 应缇手里拿着巧克力,一动不动。 楼淮合上笔记本,收到电脑包里面,转身,搁到后车座。 “院里的一位老师。”他忽然说了一句。 应缇惘惘的:“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楼淮声音含着点笑意:“没有,你刚刚还帮了我不少忙。” 他指了指后车座的电脑包,再看看手里的巧克力。 应缇还是有些云里雾里:“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我只不过幸运些。” “幸运?”他莞尔一笑,旋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怎么说?” “我分享了你的食物,是我的幸运。” 闻言,楼淮面有所思。 应缇接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矿泉水瓶子表面还残留着阵阵温温的热意,是他留下的。 她微地一怔,顿住一会,口里的苦涩越来越重,应缇稍稍仰头喝了一小口。 车里的空调温度不算低,水瓶里的水温也是冰冰的。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一个量度。 然而随着水流入喉咙,一种莫名的感觉紧紧地将她缠绕住。 水瓶被她握在手里,她握着的位置是楼淮刚才握住的地方。 应缇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室内空间拥挤。 她的不安,她的心悸,甚至她的呼吸,无处可逃。逃无可逃,她便用手贴着矿泉水瓶壁,毫无节奏地打拍子。 “牛轧糖,可以?” 慌乱间,楼淮声音响起。 应缇回过神,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进入视野。 “刚才的巧克力苦了点,换下口味。” 楼淮声音透着温润,缓缓地渗进她的意识。随即,铺天盖地般将她全然淹没。 她犹如走在荒凉的雪地,脑袋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楼淮撕牛轧糖包装袋的口子也很有技巧,像是对称一般,和她刚才的撕法如出一辙。 她只需要将牛轧糖从后往前推,不必用手直接触碰,是很健康干净的一种吃法。 应缇望着手里的牛轧糖,懵懵的。 静默须臾,她将牛轧糖从后往前推,低头含在嘴里。 牛轧糖偏硬,起先的几口需要用点力咀嚼。应缇望着前方,隔着一条车道,对面也是停车区域,正对他们的是一辆红色的奥迪。 对面的红色似是幻化成了一团浓烈的火焰。 应缇也不想着避开楼淮,楼及那些礼貌,她稍稍用力地咀嚼。面前的火仍在热烈燃烧,嘴里的牛轧糖慢慢软化,渗出浓浓的甜度。随着软化的程度愈大,甜度越浓。 起初,她选择了苦;后来,楼淮送给她甜。 就在这狭窄的车室内,她见证了一团火的燃烧。 长久以来积聚的苦楚,一下子有了去处。 应缇用双手缓缓掩埋住脸。 一阵细细的声音在车室内,久久充斥。 对此,楼淮并不陌生。 母亲曾告诉过他,当你实在忍不住哭泣,一是用手掩住脸庞,二是将脸贴在毛巾里。 双手与毛巾,它们会替你承载眼泪的去处。 他靠在驾驶座,眼睛看着前方,红色的车辆静静停在那里。 渐渐的,一团火在他眼里剧烈燃烧,火红的焰火持续了许久,再缓缓的,焰火逐渐散去,留下一道墨绿色的背影。 那道墨绿色的身影转过来,摇头笑了笑,透着无奈。 转而,他听见一道轻轻的声音。 “对不起,太久没有吃到这么甜的糖了。” 楼淮转过脸,眼里那道墨绿色的身影与眼前红着眼眶的人,逐渐融合成一体。 “是有点甜。”半晌,他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应缇愣了下,随即又微微一笑:“谢谢。” 她的笑里扬着风一般的温柔,楼淮轻轻笑了笑,附身打开他这边的抽屉,拿出两包牛轧糖。 应缇看着眼前两包牛轧糖,封面上的颜色图案和自己刚才吃的,明显是同一款。 她声音带着点鼻音,略显忐忑:“都给我?” 楼淮笑容可掬:“我家里还有。” 他说得一本正经,应缇低头微笑。 隔了一会,她水润的眼睛满含着笑意:“每次遇见你,好像都离不开吃的。” 闻言,楼淮被她说得一笑,扬了扬眉:“有吗?” 应缇连连嗯了两声,如数家珍:“水饺、冬菜、红茶、酸菜炒肉沫、巧克力、牛轧糖。” 话音刚落,应缇自己先怔住了。 认识一月有余,短短的几次见面,她与他之间的记忆就有这么多。 那边楼淮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应缇抱了抱手里的牛轧糖,手指轻触在包装袋的一点绿色上,来来.回.回.地摩挲。 她迟疑了一会,说:“待会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楼淮本想说不用,忽地他想到她刚刚说到的一道菜。他手搁在方向盘,手指起起落落,一下一下的。 沉吟片刻,他问:“我来定地点?” 她请他,自然是被请的人做决定。应缇点头:“你来定。” 楼淮温雅一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边宋瑶等叔叔唐文杰挂了电话,笑容苦涩:“他是不是没时间?” 唐文杰点着鼠标:“说是那边有个朋友要送,今天就不过来,下次再说。” “我就知道,本来就不该抱什么期待。”宋瑶摸着手腕上的女士手表。 唐文杰看了她一眼,半晌说:“当初你置气地一走了之,连他的那份研究成果一起带走,你就应该料到有今天。” 宋瑶抬头,唇瓣在颤着:“叔叔,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谁有理我就站在谁那边。”唐文杰走到饮水机旁取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今天在医院遇到程溪,他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直接走了。”宋瑶捂着水杯。 “程溪?” “是她。”宋瑶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是那个程溪,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阴魂不散。” “她找楼淮麻烦了?” “大庭广众之下叫嚷,比麻烦还可怕。”宋瑶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是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 唐文杰思考了几秒:“丛衍最近联系过我。” 温水喝着无比苦涩,宋瑶放下:“他不是一直在出差?” “昨天晚上刚回来。” 宋瑶笑:“叔叔,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唐文杰摸了摸微白的头发,笑得慈祥:“瑶瑶,这人呢,得过且过,既然拿不动,放下也是好的。” “在国外那几年我有这么想过,”宋瑶神色凄凄惨惨,“我跟自己纠结过,最后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所以她回来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唐文杰笑,“以前现在,你只有考虑跟自己纠结,你想过楼淮的感受吗?你对他跟他对你,你们之间是一样的吗?” 这话说得够直白,说得宋瑶心惊。 她看着地板:“不试试怎么知道?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你这性子迟早要吃亏。”桌上手机一响,唐文杰瞟了一眼,沈丛衍三个字在上面跳跃着。 他看了宋瑶一眼,径直接起:“我让宋瑶下去接你。” “丛衍在下面了,你们很久没见过了,找个地方吃饭好好聊聊。” 宋瑶:“叔叔,我和他没什么好聊的。” 唐文杰捞起一旁的大衣:“怎么,难不成你真的要跟我去和那帮老头子聚餐?” “我……” “去吧,丛衍和楼淮这些年一直有来往,你跟他聊聊,比耗在我这儿好。” 第 70 章 70 程文扬办完出院手续,在楼梯拐角遇到靠在墙壁,一脸淡漠的楼淮。 他停驻脚步,倏地想到刚才手机收到的资料,再联系不久前楼淮说的高中同学,摇头笑了笑,抬步朝人影走去。 楼淮显然失了神,有人走到面前站了许久也没反应过来。还是程文扬出声唤他,他才注意到。 “不好意思,”他按了按眉间,“刚才在想事情。” 程文扬将一沓资料连带一袋药物递过去,“吃了吗?”到了宴会当天,楼淮发来信息。 很简短的几个字: 【我在楼下。】 应缇从唐小年手中拿过手机,一路小跑到露台,后又觉得不对,她跑什么? 于是,慢吞吞地挪到露台边上。 她所在的楼层并不高,13楼。是以从楼上往下看,地面上的人、物、街景,视野清晰了然。 下午四点多的光景,太阳还浮在半空,阳光穿过栋栋高楼大厦,光影斜过,颇有一泄千里的迟暮感。 就在这种光影浮沫里,楼淮靠在车边,半弯着身,左手拿着手机,正在讲电话。 他难得有这么不重视形象的时候,怎么轻松怎么来。不像之前几次,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要一丝不苟的。 他在讲电话,应缇伏在露台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他。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 手机响了。 “…… Lay down, lay down on my shoulder Take me to the water Lets not talk it over Were islands in an ocean Silences are broken ……” 慵懒潇洒的曲声畅快泄出,应缇等这节段歌词唱完了,才划下通话键。 “上面看得不清楚。” 楼淮的声音很是低沉悦耳,应缇不由得想到了小时候家里的那些老唱片。 她转过身,靠着露台的栏杆,低头看着地上,她脚上什么都没有穿。 她不禁微恼:“我没看你,你别自作多情。” “好,”他话里带着笑,很轻松愉悦的样子,“是我想见你。” 应缇握紧了手机,她继续盯着自己没穿鞋的脚,一声不吭。 “应缇,下来。”那端语调温柔了许多。 应缇挂了电话,在露台呆了两分钟左右,唐小年拿着一条墨绿色花纹披肩在门口等着她。 她侧过脸,望了一下远处的天际,残阳余影。 一切都在缓慢下坠。 接过披肩搭在手上,站在镜子前瞧了会,妆容打扮都是中规中矩的,挑不出什么毛病,她呼了口气下楼。 走出大楼,应缇看也没看他,直接打开后座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顺手带上门时,门从外面被拉住。 她暗暗使力往里拉,外面的人却不想让她称心如意。 僵持了一会,应缇放开手,抬眼望着楼淮。 他的眉目之间,尽是冷静,看不出一点异样,或者说看不出一点情绪。 应缇后知后觉地想,下楼出来时,她不看他不是因为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直到现在,四目相对,她脑子里全是刚才自己赤脚跑到露台的场景。 这很危险。 比楼淮什么都不做还要危险。 应缇收回目光。 “今天还要让我做司机吗?” 忽地,楼淮说,语调依旧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但莫名的,透着一股委屈。 “薛其呢?” 薛其是他的助理。 楼淮手搭在车门上,听到这话后,冷静的神情微微松动了下。 他的眼神倏地变了,目光凛冽,带有一种侵略性。 “你想见他?” “……”应缇无语,“我以为今天会是他开车。” 他眼神温和了些:“他今天休息。”顿了下,他补了一句,“之后应该也会休息一段时间。” 薛其休不休息关她什么事? 应缇一边想着,一边下了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车外,楼淮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莫名其妙的,应缇觉得车的空间一下子逼仄了许多。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车子停在一栋园区前。 应缇对这块园区并不陌生,园区里都入驻着一些工作室,其中以一些服装品牌为主。 不少艺人出台一些晚会节目,便会来这里借礼服。唐小年也来这里借过几次。 正犹豫着,那边楼淮已经打开安全带,人倾身附过来。 应缇呼吸都收紧了许多,两人离得太近了,他的侧脸就在眼前,她生怕一个不注意,鼻息会呼到他的皮肤上。 他解开了她身上的安全带,却没有第一时间从她身侧离开。 狭小的空间里,暧昧涌动。 应缇轻了声问:“不下车吗?” 他却伸出手摸到她的耳坠,说:“耳环乱了。” “哦。” 下一刻,耳朵那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落坠感,只是一瞬间的事,一切又归于平常。 应缇知道,那是楼淮帮她把耳坠扶正了。 他从她身侧离开,手放在方向盘打了几下拍子,他偏过脸看过来:“重新换套礼服。” 话落,也不顾应缇此刻是何反应。他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她这侧,打开车门。 站在Lorenzo的LOGO面前,应缇还是云里雾里的。 她看向楼淮,后者神色寻常地回视她。 “进去吧,她们在里面等你。” Lorenzo就是楼淮和他那位意大利朋友创造的高级女装品牌的名字。应缇随楼淮走进工作室,如他所言,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见他们来了,都停下手里的工作,迎上来。 “Winny,带应小姐上去做造型。” Winny走过来,朝应缇说:“应小姐这边请。” 应缇犹豫了下,轻声说:“稍等,我还有话和楼先生说。” 楼淮已经坐在一旁的休息区,正拿着一本杂志随意翻阅。 应缇走过去。 他似有所感一般,合上手里的杂志,抬眼朝她看来。 “怎么了?”他问。 “我这身服饰有问题吗?”应缇从来没想过会再次遇到楼淮。 还是如此一种令人尴尬的境地。 高级珠宝店内,一位丰腴的贵妇抽回了甩在应缇脸上的手,吹了吹,而后戴上墨镜。 她冷笑道:“年轻人要学会走正道,别惦记不属于你的男人。” 贵妇下手极重,当是用尽了全力甩的这一巴掌。 巴掌招呼过来时,应缇正在给客人介绍珠宝,冷不防被甩了一巴掌,脸由于惯性侧向一边,她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正要说点什么,贵妇甩过来一沓东西。 是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和女人,两人坐得有些距离,男的在笑,女的则是面色尴尬。 男的便是这丰腴贵妇的丈夫,姓张,投资影视剧的,在娱乐圈稍有名气。 女的就是应缇。 这张照片的背景发生在一个月前。 应缇是被骗过去的,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酒宴,而是张总设的一个局。 应缇也不管周围的同事如何看自己,她捡起照片,拉开门,追了出去。 珠宝店在商场一楼中间的位置,旁侧便是商场中庭的出口。 时值傍晚,虽说商场的客人不多,但因这家商场位于地铁站旁,周边又有不少办公楼,这会下班的人来来往往。 一出商场的大门,应缇顾不得旁侧的人纷纷朝她投来好奇或是探究的目光,追上前面的贵妇。 贵妇见应缇站在自己面前,她笑了下,说:“看来这巴掌打得还不够。” 应缇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没做过那下三滥的事,请你道歉。” 贵妇默了一会,拿下墨镜,露出一双凌厉的双眼:“每个勾引我丈夫的女人都说这样的话,你可以换一套新词。” 应缇笑了,是被气笑的:“自己的丈夫在外面竟干些上不得台面,拐骗小女生的烂事,您不去找你丈夫的麻烦,只会找受害的女人,可耻。” 贵妇被说得脸一白,加上周边看热闹的人不少。她甩起手,想要再次扬下一巴掌。 应缇下意识抬手要去挡,不曾想,有人先她一步,将贵妇的手拦在半空中。 人背对着自己,着一身墨黑一般的西装。应缇一时看不到他的正脸,单从背影看,此人有些陌生。 那厢,贵妇见是一个不曾见过的男人拦住自己,不禁生气。正要发飙,忽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了进来。 “应缇。” 语调极为平缓,像一湖平静的池水,不起一丝波澜,叫人听不出话里的情绪。 应缇听到这道声音,霎那间,脑海里一张清晰的面孔慢慢浮现。 她心蓦地一淮。 先前还气势盛烈的贵妇,这会听到这道声音,再掠过应缇,遥遥对上声音的主人的脸时,她脸色一时五彩缤纷。 她声音颤着:“楼先生。” 楼淮挥了挥手,一旁拦着贵妇的手的男人退到一旁。而楼淮的目光还是维持原来的方向,久久地落在那道背对自己的人影。 夕阳余晖穿过高耸的大厦,落在了商场中后.庭的这条道上。 余晖光影斜斜,光束中,尘埃飞扬。 这一刻,时光宁静而漫长。 一时,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位贵妇猜不中眼下的情景,但见楼淮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位女人的身上,想到自家公司的业务还要托他帮衬。 心里不免忐忑,便又开了口:“楼先生?” 楼淮这会好像才注意到她似的,目光似笑非笑,甫一对视,直叫人心里发寒。 贵妇磕磕绊绊的,全然没了刚才甩应缇巴掌的气势:“您这是?” 楼西看着她,笑意略略,淡淡道:“应缇。” 他看着自己,嘴上叫的还是那个妖精的名字。 贵妇的侥幸瞬间荡然无存。 先前拦住自己手的男人,这会走过来,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张夫人,请。” 贵妇很快走开了。 高跟鞋的声音不复此前的霸气,反而多了几分无措感,零零碎碎的。 应缇心下冷笑一声,就要走开。 身后再次传来一道声音。 “应缇,过来。” 语调比之刚才,是冷的。明明夏日伊始,应缇听到这把声音后,不禁感到了一阵寒冰刺骨。 她转过了身,望着不远处的男人。 神情陌生。 她脚下没有动。 男人像是注意到了,倏地笑了笑,笑意很淡。他略微侧了一下脑袋,很小的一个幅度,不仔细观察并看不出来。 托过去的工作所致,应缇在观察细微动作这一方面已是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 楼淮说:“你确定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 路灯先后亮了起来。 晚风微拂,风息含着股薄薄的热意,吹到应缇的皮肤上,无端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两厢淮默。 半晌后,应缇朝楼淮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对于她这一走进,无疑,楼淮是满意的,他眉梢微扬。 随之打开后车座的门,手挡着车框,说:“上车。” 应缇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 他如第一次见到的那般淮静,表面上不起一丝涟漪,但平静之下必是暗涌。 应缇清楚地知道,如果今天她不随他上了这车,那么他有的是方法让她心甘情愿地坐进去。 过去的生活教会了应缇一个道理—— 以卵击石,是要不得的。 “按理上说是没有。” 她身上是法国一个有名牌子的晚礼服,这条裙子她前后去量了三次身,最后才定下来。 应缇纳闷了:“那其他是什么问题?” 楼淮走到她身旁,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番,末了,他淡淡地说:“2年前,你出席首部电影路演时,穿过同色的一件礼服。” 他不提,应缇都快忘了还有这件事。 “我一向喜欢绿色系的东西。” “嗯,我知道。”他抬眉,声音极淡,“但那场路演还有一个人在。” 应缇突然止了声。 他没有明说那个人的名字,但两个人心知肚明。 他退开两步,拿过旁边桌子上工作人员准备的一杯温水,递给她。 “你喜欢绿色是因为他,但今晚我希望你可以暂时放下这层喜欢,做回你自己。” “医生怎么说?”楼淮没回答,接过资料和药,反问应缇的情况。 “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不良、血糖低、中暑加上激烈运动后导致的晕倒,之后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注意休息就好。”程文杨简短地转达医生的大致意思。 楼淮松了口气,目光从报告单移开,收好,看他,笑得很疲惫,“上午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这话明显带着违心,程文扬说完倒先笑了,模棱两可道:“没事就好。” 楼淮见他宽慰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话临时收回,没再往下说。 两人往应缇所在病房的方向出发。回到病房,应缇已经收拾好。 程文扬问:“我送你们回去?”近来时间,薛其总觉得自己出差的频率有些高。一个月,有20天时间,他都奔走在赶飞机的途中。 这天晚上,他下了飞机,得知楼淮此时还在公司处理公事,他手上正好有两份文件需要他签字,他赶忙打了车直奔公司。 签好字,楼淮合上文件夹,递给他。 薛其却没有第一时间走开,他想了一会,尝试性地问:“下个月的出差安排,您看?” 楼淮走到一边,倒了杯水,喝了两口,他问:“按照原来的安排,下个月轮到谁?” “小杨,下个月是他。” “明天你好好跟他交接一下,接下来按照原来的安排表,有变化再说。” 薛其听了,莫名松了一口气。 楼淮正好看到,问:“看来,你对出差一事很有意见。” 他心一慌,额头直冒汗:“没有,我很开心,很愉悦。” “是吗?”楼淮松了松领带,轻描淡写地道,“那就下个月还是你?” 薛其身体顿时绷直,老半天,他蹦出几个字:“老板,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 他一咬牙,不管不顾:“我最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没有。”楼淮不动声色。 真的吗?楼淮下了车,看了看应缇,脸上带着点笑意,在目光挪到她赤着的双脚时,笑意更甚。 应缇紧紧皱着眉,沿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 赤着的双脚,不安地踩在一起,无形与之前那天下午重合在一起。 她瞪了楼淮一眼,随后,不管不顾地,理都没理他一下,转身往厅里走。 身后是清晰的足音,一下一下的,清晰地落在她的耳朵里。 应缇抿了抿唇,转过身。 “你……” 刚说出一个字,随即撞上一道人影。 猝不及防的,应缇猛吸了一口气,那一刻的惊吓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你欢迎我的方式?” 忽地,头顶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嗓音是充满了磁性,是十足的低沉悦耳。 可在应缇听来,无异于是来自楼淮的洋洋得意。 她憋了气,从他身上跳开,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他一眼,不是很有底气地说:“不准穿鞋子进来。” 楼淮挑了下眉,一双沉沉的眼睛,紧紧地凝视她。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短时间应缇猜不到他此刻在想着什么,但是如若能以“要脱鞋”这一条件让他知难而退,倒是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 她看着他,心里一阵舒坦。 不料,下一秒,楼淮微微弯下腰,脱了皮鞋,鞋尖对着墙壁立好。 应缇不禁有些慌了。 楼淮直起身,说:“我以为今天进不了这门。” 还算有自知之明,应缇在心里吐槽了下,表面上却是和气:“要不,您再穿上鞋子离开?” 他笑了下,笑得很轻:“这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你不算客,”应缇迎上他的目光,“不在我的待客范围内。” “哦,”他不耻下问,“那我算什么?” 应缇掠了他一眼,不再看他,从旁边的柜子找了一双拖鞋,放在地上。 她没看他,也没说话,放下拖鞋,她就走到盥洗室,洗了下手。出来后,她走到餐厅的餐桌旁,坐在位子前,继续喝花生汤,啃馒头。 楼淮站在原地想了一会,见应缇安静地吃着早餐,他拿过拖鞋摆好,穿上。然后照着应缇刚才的路线,先是到了盥洗室洗了手,洗好后,他在应缇的对面坐下。 他直直看着应缇,目不转睛。 应缇想当作没看见都难。 她咬了几口馒头,明明是她最喜欢的临大食堂的馒头,好不容易吃到一回,应该开心高兴才是。 可这会,她食不知味。 她抬起头,看向楼淮,眉头皱得紧紧的,口气也不太好:“做什么?” 楼淮示意了下她手里的早餐。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没吃?” 他脱下西装放在一旁的椅子,一边解开衬衣的袖口,一边淡淡地说:“刚下飞机就过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下飞机就往这边赶过来了,早餐还没吃。 应缇叹了口气:“只有花生汤和馒头,你吃吗?” “都可以。” “那等会,我给你拿。” 她到厨房打开橱柜,一整个面柜子的餐具,单就杯子,什么颜色的什么图案的都有。 选来选去,最后,她挑了一个藏青色纯色的,洗干净,倒了一杯,又拿碟子,到蒸锅里夹了甜和淡的馒头各一个。 她把托盘放在楼淮面前。 “都是些粗茶淡饭,吃得来就吃,吃不惯也别勉强自己,这边出去左拐行驶20分钟有早餐卖。” “谢谢关心,我不挑食。” 他的回答让应缇还有更多未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她很郁闷,也很想不明白。怎么每次和楼淮讲话,她总是哪哪使不上劲,每回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瞥了他一眼,眼里充满了不解。 楼淮像头上长了一只眼睛似的,她看她,他后脚对上她的目光。 应缇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捉到的羞耻感,她移开目光,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花生汤,许是喝得急,呛着了。 她捂着嘴,拼命地咳嗽。 楼淮走到她身旁,递过来一张纸,拍了拍她的背,用着极淡的声音说:“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应缇:“?” 楼淮挑了挑眉,眼角微微上扬。 应缇咳了几声,她挣开他的手嘀咕道:“好像这才是你家似的。”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冷不防地被他听到了。 她怔住,半晌,不可置信地说:“你就不能当作没听到?” 听到了就不能烂在肚子里,为什么还要回答? “我从不违心。” “那现在允许你可以。” 他坐回位置,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这种话,只有我最亲近的人可以命令我。” 应缇语顿:“……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在好好说话,”怕她不信似的,幽幽补了一句,“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 薛其抱着文件夹退出去,伏在门上叹气。 转头,他怀里的文件夹差点抱不住了。 梁斯晏贼兮兮地看着他。 “我哥在里面?” “在的,楼总在里面处理公务。” “啧,真是大忙人啊,这都快九点了。” 薛其笑而不语。 梁斯晏琢磨了下,问:“我哥他今天白天在哪?” 饶是眼前的人是楼淮的弟弟,薛其对楼淮平时的行踪保持沉默。 等了一会,梁斯晏自觉没趣,挥挥手:“好了,你走吧。” 在门口站了一会,梁斯晏整了整衣领,清咳了两声,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应声,他推开门。 楼淮这会正在看一个项目方案。 听到声音,他抬头,见是梁斯晏,他收回目光,继续翻阅手里的项目方案书。 许是被冷落惯了,对此梁斯晏倒没觉得有什么。 他抓起桌上的飞镖,朝墙上瞄准,投掷出去。 力度不够,瞄准度不佳,飞镖落在边缘上。 梁斯晏自觉无趣,他拍拍手,巡视了一圈,若无其事地说:“听说冯舒意的代言是你让人换掉的。” 楼淮头也不抬:“有问题?” “嘿嘿,没问题。” “那就滚吧。” 梁斯晏觉得很没面子:“好歹是你亲弟弟,在外人面前不给我面子就算了,怎么这个时候态度也这么差呢?” 楼淮合上文件夹,起身,走到他身旁,拿起桌上的飞镖,看也不看地甩出去。 “噔”的一声,飞镖正落靶心的位置。 梁斯晏傻眼了,小声嘀咕:“……应缇又不在这里,甩给谁看。” 楼淮一个冷眼递过来。 “嘿嘿,”他装傻,“我听说代言是给一个叫什么楼影的,怎么不干脆点给应缇得了。气死冯舒意。” 楼淮一边解开袖扣,一边拿过纸巾擦了擦手,闻言,说:“然后呢,明天八卦新闻头条是冯舒意和应缇为爱争夺?” “这……” 沉默了几秒,梁斯晏又说:“你看着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主,这么做会不会太大动干戈了,值得吗?” 楼淮看了他一眼,眼底意味深不可测。 梁斯晏暗想,完了,回头又该被冻结银行卡了。 不料,楼淮不咸不淡地说:“我都不敢动的人,她冯舒意倒是有胆子。” 他说完,拿下挂在架子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处。 走到门口处,回头一看,身后的人呆呆地站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投来淡淡的一眼,声线极为清冷:“想在这里过夜?” 梁斯晏恍若梦醒:“啊,这就来。” 电梯下行的时候,他心想,以后是再也不敢招惹应缇了。 最好撇得一清二楚。 原本应缇是想着今天麻烦他们几个了,打羽毛球是为了放松,结果她却放松到医院来了。待会让程文扬他们回她家坐坐,再计划明天的安排。 “刚刚我爸来电话了。”应缇说:“他派人过来接我,不麻烦大哥了。我让他多派了个人过来,待会送大哥和……楼淮回去。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程文扬听到应燃派了人过来,倒是挑了挑眉。 一旁的尹瑶纳闷了:“应叔叔不是忙着跟组?怎么知道这里的事?” 这事说来应缇也感到怪异,不过眼下不是疑惑这个的时候,她说:“可能刚才通话他听出了我这里的不对劲,我只好照实说了。” 程文扬点点头,接过话,“那好,待会应叔叔的人送你和尹瑶回去,我这边负责送楼淮。” 应缇再次表达她的歉疚,“今天的安排被我弄成这样,大哥如果明天没有其他安排,我这边……” “不用,你好好休息,我公司临时有事,晚点就得走。” 应缇顿时发怔。一连一个多缇,应缇再没见过楼淮,更未曾和他有过一丝联系。 有时候她会怀疑,结婚一事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可那被她放在柜子里的结婚证,又在告诉她,两人确实领证了。 期间,江柏倒是和她联系过几次。 一次是为了获取临城爷爷留下的那套房子的相关资料,一次是为了办理楼淮划拨到她名下的房产和财产,一次则是为了落户北城一事。 前两者都办得很顺利,唯独最后这件事,应缇拒绝了。 母亲林汀晚说的没有错,她确实计划在北城长久居住,虽然以她的能力要在北城定居谈何容易,可这个打算在和楼淮协议结婚之后,又变得容易许多。 楼淮给的实在太多,房子和钱够她往后余生挥霍了,甚至是够她下一代吃穿不愁的。 应缇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拒绝。 潜意识里,她觉得是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留一条随时可以离开这座城市的退路。 这种想法近似悲观。 可过往的经历又在告诉她,再怎么孤注一掷,也要给自己留个随时可以抽身的机会。 那样,就算到时失望,她也可以换座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应缇想,明明她和楼淮还未有所实际的开始,她就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但未雨绸缪不见得是多此一举。 转眼时间来到了十一缇的尾巴。 这天,应缇正在上课,放在书桌抽屉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没注意到,还是坐在后面的同学提醒她的。 以为是广告电话,正想摁掉,在见到屏幕上的备注后,手悬在空中半天落不下去。 她给楼淮的备注是“yz”,之所以这样设置的原因是某天她突然发现两个人的名字拼音首字母都有“z”和“y”两个字母。 本想设置成“zy”,转然一想,又被她设置成了“yz”。 她希望和他的故事,不是本末倒置,而是水到渠成。 就像字母表的顺序一样。 讲台上的老师讲得激昂澎湃,应缇断然做不出在课堂上接电话的行为。 但也不会主动摁断楼淮的电话。 等着电话自然断掉,她飞快地给他发短信—— 【应缇:我正在上课,你有事找我?】 自从楼淮对“您”一称呼有所意见之后,她便换成了“你”。 楼淮是在两分钟后回复信息的。 【yz:晚上有时间?】 他这是回国了? 江柏曾经提过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出差,好像是为了一只并购基金的筹集。 应缇瞥了眼讲台,再次飞快打字:【我六点下课,晚上没其他安排。】 这次,楼淮的回复倒是很快:【我在北门等你。】 虽然知道他应该是有事找自己,才会特意来信息。 可在看到屏幕上的“等你”二字,应缇的喜悦油然而生。 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她却已经在祈祷,时间能不能一下子拨到半小时后。 她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 半小时后,下课的铃声准时响起,一向要在教室拖延时间做笔记的应缇,今天早已提前收拾好东西,就等着下课。 宋悦见状,小声问:“你干嘛去?不是没做兼职了吗?” 由于和楼淮的那份协议,应缇的很多问题迎刃而解,钱不再是她目前最大的困难。 恰好赵奶奶家的小孩厌烦练字想学习画画,应缇的短期兼职就此结束。正好研二也是关键的时期,她没再找兼职,而是全身心投入到学业中,准备明年的毕业论文,以及明年二缇的CFA考试。 这会被问到了,应缇不免心虚:“待会要去见个人。” 宋悦开玩笑:“还是之前那个男的?” 宋悦口中的男人指的是江柏。 江柏来找她拿资料时,被宋悦撞见过。 她摇摇头:“不是,回头再跟你说,他在等我了,拜拜。”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宋悦叹气,大声喊:“你最好不是抛下老娘我去找男人。” 正是下课时间,路上一堆人,是以,宋悦话音一落,回头率满满。 应缇没敢再去看她,一边小跑一边挥手。 到了北门,她脸红得不成样子,呼吸也是,有些喘。 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朝路边的临时车位眺望。 没一会,就在左手边找到了楼淮的车子。 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这会,他正坐在驾驶座的位置,拿着手机在通话。 应缇走上前,想着在边上等他,不料,车后座的门开了,率先伸出来的是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 应缇心里莫名地一慌,定在原地没再往前。 下一秒,从车后座走下来一个女人。 准确点说,是一个身形高挑、极为貌美的女人。 那一刻,应缇所有的喜悦全然殆尽,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凉感。 一旁的尹瑶说,“这么赶?” 楼淮也看向他。 程文扬笑笑,“没办法,公司事情多。” 一行人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程文扬的助理早已将车停在地方候着,程文扬上车前,先是让应缇注意休息,然后顿了顿说起今天的事,“你不用担心,祝阿姨那边我来说。我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应缇倒不担心这个,祝颂那边这几年下来,她也有一套解决问题的方法,不过程文扬既然说了,她也不便说其他,“麻烦大哥。” 程文扬坐上车后,将车窗降至一半,看向一旁的楼淮:“这次来得急,下次我们好好聊聊,你考虑下我之前说的事。” 夜色下,楼淮的神情晦暗不明。 应缇听到他声音不高不低,清晰道:“路上小心,晚点电话联系。” 程文扬赶去机场,离开几分钟后,应燃的小助理到了。 应缇看向楼淮,“我们先送你回去?” 楼淮摇摇头,“不用,我待会还有点事。” “是要去别的地方吗?待会尹瑶开车,我让小李送你去。” 尹瑶也跟着笑:“是啊,这会也不好打车。” 楼淮仍是坚持,“我要的地方离这不远,走几步就到。” 他都这么说了,应缇也不好坚持,只好说:“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楼淮点点头。 一行人分别。楼淮的住处恰是靠山的那栋,三层楼高的别墅,周侧都是山林,夜晚下,静谧如深海;房子的院落前边则是一大片的花草,昏昏夜色下,应缇只能瞧出玫瑰,其他便是陌生的。 院落外面是一道黑色铁栏杆围墙,围墙爬满了藤蔓。 是藤本月季和五叶地锦。 这两样植物在很多人家的院子倒是很常见。 应缇现在居住的房子便有。 进了前院,楼淮走在前面带路,他们先是穿过了一条小桥流水的石桥,绕过一侧五六米的走廊,便就到了房子一楼的正门。 一楼的整体装修是走欧式简约风格。 楼淮拿了一双拖鞋放在应缇脚边,说:“想走得方便些可以换鞋,当然,不换也是可以的。” 她脚上穿的是六厘米的高跟鞋。 站了一天,整双脚都在泛着疼,这会有双拖鞋能救她于苦海中,犹如沙漠遇甘霖,求之不得。 但是,拖鞋是楼淮递过来的。 她的心态也跟着变了。 不过,她几乎不用犹豫。 放下拖鞋后,楼淮便进了屋子,他的脚步声很轻,踩在木地板上,轻得仿若无声。 应缇做了两秒挣扎,考虑到接下来或许还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与其活活受罪,不如暂放自己半会自由。 换好鞋,她将自己的那些高跟鞋放在廊侧外面,脚尖对外。 孤零零的一双杵在那,有种随时可以走的准备。 一楼的空间感很大,几乎没有房间可言。 左侧是开放式的厨房,除了日常的餐煮准备,还有一处很大的吧台,吧台后侧的墙壁挂满了一整面墙的酒。 种类繁多,每一种都是应缇叫不出牌子的酒。 右侧则是一处偌大的客厅,有一处悬在中间的艺术墙拦了视线,艺术墙后面是什么,应缇不得而知。 这一切她过眼就忘,心如止水。 应缇坐上了车,身旁是一堆医院开出来的药,她又想起尹瑶描绘的,上午楼淮那吓人的反应。 车窗外,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灰色上衣,黑色修闲裤很好地融汇在寥寥夜色里。她摇下车窗,急急地喊道:“楼淮。” 夜色深深,微风习习。 她看到楼淮的身影明显顿了顿,然后停了片刻,才转身。 应缇就想,明明几年过去了,她们步入社会摸爬打滚了几年,她变了不少。然而不远处夜色下的男人,依稀是高中时的模样。 在尹瑶的诧异中,她打开车门,下车小跑到他面前。 第 71 章 71 前往后山途中,应缇还是不解,这拔胡萝卜是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去菜地里拔? 她侧过脸,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阳光穿过树林枝叶,漏了点光影在楼淮脸上,无形之中为他添了一点柔和。 许是她观望得过于投入,或者不加掩饰,被看的人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楼淮微地转过脸。 他的眼睛很明亮,尤其在点点阳光下,眼珠子纯黑有神。 应缇呼吸莫名地顿住几秒。 楼淮眼眉略略挑起,眉间似有笑。 “是不是想说什么?” 应缇正找不到理由相问,他这么主动开口,她沿着他的问题往下走。 她看了看周边的景色,都是山林,满目的深绿。 “我们要去拔胡萝卜?” “对,”他眼里漫着丝许笑意,“往前再走几步,有几块农田,齐远种了一些蔬菜瓜果。” “齐远种菜?”应缇实属想不到这一带有农田,齐远还会加以利用。 楼淮带她拐过一个弯,说:“ 是不是没想到?” “差不多。”她实话实说。 行过一段平坦的长路,一条有着十来步的台阶摆在眼前。 视线往下一探,是几块收拾齐整的农田,农田的尽头是一口井,边上还放了几个颜色不一的桶。 “小心脚下,”走在前面的楼淮,忽然提醒她。 应缇随即停住步伐,低头往下一看。 只见楼淮蹲下身,伸出手,将挡在小路中间的一棵叫不出名的植物掩到一旁。 植物的叶子碎小密集,开着白色的小花,花色纯白,和深绿色的叶片形成鲜明的对比。 应缇看着楼淮将它依靠在旁边一棵植物中,不让它支在路中间打扰到路人。 他起身,指了指身后:“小心台阶。” “哦……好的。” 她应得漫不经心,似乎还没从脚旁的不知名的植物回过神来。 盛烈阳光下,白花绿叶泛着光芒,长势颇为喜人。 “怎么了?”一道温润的声音飘然入耳。 应缇意识彻底回笼。 她环楼群山,山林翠绿,太阳照耀下,是一片深沉的寂静。 再看看路边这叫不出名字的白花绿叶。 她轻声道:“突然想起之前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楼淮下意识地问:“哪句话?” 应缇看着他,目不转睛。 微风吹过耳边,呼呼的风息灌进耳朵里。 她轻轻地说:“生命力强的植物总给人一种安慰感。” 话落,两人静默。更高更深的山林偶然传来一两声鸟啼,使得两人的处境更为幽静。 “生命力强的植物总给人一种安慰感。” 楼淮复述了一遍,他的声音偏深沉一些,低低的,略显厚重感。 他似在在回味这句话,半晌他问:“来自哪本书?” 应缇怔怔地:“《独居日记》。” 两人沿着台阶拾级而下,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 落回平地,往前走了两步,楼淮忽然说:“以前母亲总说山林给人安慰,所有快乐与不快乐的,到了山林里,大自然会帮你消解。” 这不是楼淮第一回说起他的母亲。但是不同于之前的,应缇似乎看到了一种名为“苦闷”的东西。 她想了一想,斟酌一会,才道:“几年前我不赞同这句话,直到后来我看到另外一句话。” 楼淮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细细道来。 “另一本书里,作者将绿色植物强烈的生命力比喻成熊熊烈火。”应缇似是感慨,音调低了许多,“读到前面一句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看到后面这句话,总觉得我还是喜欢山林,并不排斥它。” 说完,应缇微微仰起头,望向远处的山林。 这可以算得上他们第一次谈得较为深入的话题,楼淮甚至能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痛楚,他曾经在母亲身上看到这种痛苦。 它是那么的熟悉,它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这些年来,他已然好久没有和母亲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楼淮目视远处的山间,苍翠林间,偶有鸟鸣。回想起之前面馆偶然遇到她的几次,也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确认,应缇和他都有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山风乘着正午的太阳,自高山处远远传过来,渗着阵阵温热。 贴在裸露的皮肤上,时间一久,不能说是好受。 这一段突如其来的谈话,意外地触碰到了两人的过去。 应缇享受着山间的寂静和平和,不再多言;楼淮看出来了,无声静寂地陪着她站了一会。 山风轻悄悄,默契的沉默在她和他之间慢慢形成。 隔了有一会儿,应缇偏过脸,问:“现在去拔胡萝卜?” 往前没几步有一丛篱笆,上面挂满了不少藤蔓,其中以牵牛花为主,篱笆后面则是农田。 “这里,”楼淮朝前走,推开篱笆门,轻声提醒,“小心刮到手。” 想起走廊上她带倒墙上工具的事,他问她手上有没有划伤,言语关切。 应缇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嗯,我会小心。” 农田面积不算大,差不多平常人家一个卧室。齐远将它劈成三部分,分别播种蔬菜、葱姜蒜、萝卜。 楼淮走到种着胡萝卜的区域,拿起旁边的铲子,前后拔了两个,顺带将表面的泥土拨去。 应缇站在一边,见他将泥土拨好,接过。 看了看,问:“叶子要不要剥掉?” 楼淮将土拨回原位,闻言,他指了指井口的位置:“拨好的叶子可以放那边晒着。” 应缇照做,她把胡萝卜叶放在水井旁边的干草堆上面晒,又看桶里有水,舀了一瓢出来洗净胡萝卜表面的泥。 那边楼淮放好铲子,朝她这边走来。 “胡萝卜的叶子有什么用吗?”她不解为何单独晒。 楼淮蹲下,舀水洗手,一边为应缇解惑:“齐远是完美主义者,喜欢农田维持干干净净,所有不需要的菜叶子都会放在一边晒干,下次再拿来当肥料。” 难怪初初看见这片农田,应缇便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现在经由楼淮这么一提,她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这十来平米左右的农田,实在过于规整。 小时候,她在乡下待过一段时间。她的舅妈算得上过于爱干净的一个人,菜地、茶叶地,都被她管理得整齐而干净,春秋季度的茶叶更是质量好得惊人,每回上门收茶的人都会给出高于平均水平的价格。 现在她又重新环楼了一番这块菜地,齐远在里面下的功夫有过之而不及。 “我去剪一些葱和香菜。”忽然楼淮说。 应缇倏尔回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有一会,她走过去,蹲下身,和他一起挑香菜。 她问:“这里只有这么一块菜地?” “是,其他都拿来种果树。” 应缇转头,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再次回到楼淮的手上,她接过他挑拣好的香菜和葱。 她说:“都是一些荔枝龙眼树。” 楼淮声音明晰,像细润的井水:“这一片都是,还有一些杨桃树,不过位置还要往里一些。” 应缇称赞:“这里像世外桃源。” 楼淮一怔,忽地抬眼,对面的人脸上带着笑,配上她轻柔的声音,有种书里说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垂眼,语调温润:“要是喜欢,周末可以来这里放松放松,后山往上走,可以走小路到植物园。” 应缇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打扰到齐先生工作?” “嗯……”楼淮沉吟几秒,“如果你要过来,提前跟我说,我和你一起。” 他的眼睛很是澄澈,净澈之下,即是直达眼底的笑意。 应缇直直望进他的眼里,深邃辽远,似有一个平静而辽阔的世界。 默了半会,她朝他温柔地笑道:“我挺好奇后山通往植物园的小路。” 楼淮眉眼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都是山路,第一次走需要花多一些时间,可以找一个下午上去看看。” “山路吗?”应缇眉眼都是笑意,“小时候有段时间住在乡下,经常上山……” 说到一半,像是想到什么,她熄了声没再往下说。 楼淮顿了一下,见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也没有问,而是将挑出来不要的黄叶子放到井边的枯草堆上放好,转身返回,接过应缇手里的菜。 风浅浅拂过。 他轻声:“要不要洗手?” 应缇怔了下,低头看看沾满泥土的手,再侧头看看楼淮的手,胡萝卜、香菜和葱都在他手上。 她微微踌躇一会,问:“我帮你拿一些?” 楼淮摇摇头:“不用,天热,井水正好洗手解暑。” 应缇也不再坚持,走到井边,舀了一瓢水。 她一边洗手,一边将刚才说到一半的话接下去:“小时候住在乡下,无聊的时候经常上山,采野果野菜。” 楼淮安静听着,见她要用水,他无声拿起,缓缓地倒在她手里。 应缇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并无异样,反倒平和得很。她便也没说什么。 洗好手,楼淮将实木水瓢搁到到一边专门放置的位置,又拿起放在地上的蔬菜。 应缇用纸巾擦了擦手,继续往下说:“小时候摘过最好的野果是野生枇杷,现在倒没见过了。” 楼淮接过她的话说:“我摘过的最好的是包粽子的叶子。” 应缇一顿:“你会包粽子?” “只会最简单的。” “牛角粽子会吗?”应缇好奇。 “牛角?” “对,形状类似牛角,细细长长的。” 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聊。 回到住处,齐远还没回来。 楼淮站在水槽前洗菜,应缇取了挂在墙上的削皮刀。 她说:“我来削胡萝卜的皮吧。” 楼淮将洗干净的胡萝卜递给她,和缓地道:“刀利,小心些。” 接下来两人分工合作,楼淮负责切菜工作,应缇负责递盘子。 应缇看楼淮刀工利落,胡萝卜和菠萝颗粒大小匀致,看得出来他平时应该都是自己做家务。 她待他切好最后一块菠萝装好盘,问:“你大部分时间是不是都自己做饭?” 楼淮洗了洗手,擦干净:“除了中午吃食堂,其他都是家里自己煮。” 说着他打开煤气灶,应缇将一旁的油瓶递过去。 等锅热的时候,她说:“你厨艺应该很好。” 楼淮倒好油,摇了摇锅,问:“为什么这么说?” 应缇笑了下:“额,提前说下你不要误会。” 他倏地一愣,然后笑着说:“好,不误会。” 她放下心,说:“厨艺不好的人不会轻易下厨煮给别人吃。” 听完他的话,楼淮来回想了两遍,回味过话里的意思,他笑意深许。 见状,应缇本想为自己打补,不过话语凝在舌尖好一会,她没再说。 那边楼淮见锅热了,将切丁的胡萝卜倒入锅炒,胡萝卜混入油里,锅里滋滋地响,上面还有油烟机轰轰地在作业。 楼淮神色淡然,动作有条不紊,很是熟练。 应缇站在一旁看着,时间久了,她不由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认识他的这段时间,应缇根本不能把眼前的人与厨房联系在一起。按照固有印象来说,他应该是属于常年待在实验室做研究的人,一心扎根工作,对生活一窍不通,更有甚者不善言谈。 可是,随着进一步的接触和认识,他又是与“生活烟火气息”这几个字如此地贴切。 菠萝炒饭刚炒好,有事出门的齐远回来了。 他递过来一个白色袋子:“朋友给了两条黄骨鱼,中午不如炖黄骨鱼豆腐汤?” 楼淮接过,回头看了一眼应缇,应缇手里端着小托盘,里面放着三副碗筷。 她对上她的目光,再看看齐远,停了一瞬,她说:“我都可以。” 于是楼淮去厨房处理黄骨鱼,应缇摆好碗筷,转身要去帮忙。 齐远叫住她:“你们去后山了?”说着他看向院子水槽的垃圾桶。 应缇也看着那些胡萝卜皮:“摘了两个胡萝卜和一些菜。” 齐远小声喃喃:“冰箱有现成的不用……” “是不是怎么了?”应缇听不太清,问了句。 “没,”齐远笑了笑,又走到冰箱前,拿出一块豆腐,说,“我还有点事,你拿给楼淮?” 应缇接过。 齐远走了没两步,他又倒退回来:“对了,胡椒粉在右边橱柜让他别忘了放,这次换了个包装,里面有三瓶,你和他各一瓶。” 话落,他也没等应缇回话,留了个背影,朝她摇摇手。 这一番话说得应缇懵懵的,她走到厨房。 楼淮正在切香菜,一旁的锅里冒着白烟,蒙蒙白烟下是黄白黄白的汤,咕咕冒着泡,声音略为可喜。 楼淮放下刀,取过豆腐,“刚要去拿。” 应缇笑了下:“齐远拿给我的。” 他随手将豆腐冲了下,取下墙壁上挂着的小刀,左划一块右划一块地放到锅里。 “香菜是要现在放,还是各自放碗里?”他问。 砧板旁还放着一碗切好的葱,应缇果断:“各自放碗里。” 接着她想起齐远刚说的话,又道:“齐远说要放胡椒粉,就在右边橱柜上。” 闻言,楼淮擦了擦手,打开橱柜,末了他轻笑出声。 他缓缓笑着,润着岁月的温柔。 应缇轻步上前,停在他身边,待看清眼前的景致,她抿唇笑出声。 楼淮摇摇头:“是齐远的风格。” 话毕,他取出一个木架,木架里放了三个微型木桶,上面分别嵌合了适度正好的木桶盖。微型木桶胖墩墩的,可爱中透着股傻气。更为讨喜的是它的桶身刻了三个傻呵呵的笑容。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滑稽。 应缇端详久了,旋开表面的盖子,接着她笑着说:“是胡椒。” 楼淮无奈道:“大概又是他想出的新装备。” 胡椒粒装在研磨器中,要用的时候旋转几下即可。 应缇问:“大约要多少?” 楼淮看了一眼咕咕冒泡的鱼汤:“不用太多。” 得到他的应允,应缇来回旋了几下,她问:“够吗?” “嗯,差不多。” 弄好胡椒,应缇将研磨器放回微型木桶,盖好盖子,复归原位。 楼淮说:“有一瓶是齐远送给你的。” 应缇抬眼,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笑:“齐远喜欢和人分享他的新装备。” “那……”她盯着木架子,心里有疑惑,但是不知道如何问出口。 对面的人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说:“之前我跟他说过要带一位朋友过来,这回他准备了三份。” 顺着他的话,应缇静寂了好一会,而后才说:“有心了。” 楼淮笑笑,忽然说:“原本今天是炖花蛤豆腐汤,他临时变卦跑去找朋友抓了两条黄骨鱼。” 应缇惊住了。 说话间,鱼汤好了,楼淮用黄色的专用汤锅装好。他将鱼汤端上桌,返回厨房拿汤碗的时候,应缇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厨房灯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安静静,如同没有生息。望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楼淮轻声道:“齐远回来了,开饭。” 吃饭的时候,应缇时不时朝齐远看去。 三个人吃饭都是安静不出声的性子,加上他们是坐在院子树下纳凉用餐,林间吹来的风息倒缓去了这一个感受。 齐远没有第一时间出声相问。 用完餐,楼淮负责收拾餐桌加洗碗,应缇要帮忙,齐远唤住她:“他洗碗很快,不用帮忙。” 楼淮也道:“忙了一上午,你坐着休息会。” 应缇自问她一上午好像也没忙什么,若真的要说忙,难道不是准备饭菜外加收拾一套龙服务的他吗? 不过楼淮和齐远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齐远说:“你不是说做托盘吗?把你的要求说给我,我做好之后你再过来取,当然同城快递也不是不可以。” 托人做事,已是麻烦,再要同城快递有点说不过去了。 应缇道:“我过来取比较好些。” 随即又问,“不是有做好的吗?” 齐远笑眯眯的:“那些是送你的,新的我们商讨一下细节。” 说完,他带她去工作间。 他走在前面带路,应缇跟在后面,出发之前她回头看了一下,楼淮早已离开去厨房,桌上的餐具也一并随同他消失。 应缇再一次感慨他的细致,以及齐远的好客。 到了工作间,应缇大致说了一下要求,齐远笑:“刻山林树丛?” “嗯。” “你这是要做装饰用吧?” 应缇微顿:“差不多。” 齐远托着下巴,说:“做托盘太单一了,用处不大,要不要做些别的?” “别的?” 齐远点点头:“比如木勺木瓢,再者还有木器花器,当然木桌木椅也没有问题。” “不用,”应缇说,“暂时用不到。” “你平时用电脑多吧?” 应缇答:“是,工作离不开。” “那好,我给你做几个电脑支架。” 事态发展超出她的预料,应缇:“……不用麻烦,我……” 齐远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不麻烦,之前我也给楼淮做过一套,很顺手。” 闻言,应缇再没拒绝的意思,想了一会她又说:“那我……” “别跟我谈钱,俗气。” 这下是把应缇所有的后路都退了。她想起先会楼淮说的他特地跑去朋友家抓了两条黄骨鱼的事。 她说:“谢谢你。” 齐远倒问:“谢什么。” 一句客气话,应缇品出了不同的含义,她琢磨了一会:“谢谢你的款待,特别是那两条黄骨鱼。” 齐远愣了一会,半晌大笑。 应缇被笑得有些尴尬。 “有意思,”笑了有一会,他问:“楼淮跟你怎么说的?” 应缇不知如何回答。 见状,齐远也不为难她,说:“我说了你是他带到我这里第一个人,他这人藏得深,总喜欢循序渐进,俗称慢慢来。我就不,今天他的拿手菜必须都亮出来。” 一番话说得应缇云里雾里。 只听齐远又道:“俗话说,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得先抓住她的胃。” 他笑得别有深意:“应缇,今天的饭菜怎么样?” 应缇懵住,只知道点头。 齐远老神在在:“他会的还有很多,你会慢慢知道的。” 第 72 章 72 白色车子停在公司门口,时间已是12:40,应缇提着电脑包,刷卡进门。 随着‘滴’的一声,应缇明显地晃了下神,走出没有两步,她回头看了眼刷卡的机子。 平时,她断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当一样事物或者一个动作成为生活中的必需品,久而久之的,它逐渐变成一个习惯。 既然是习惯,被人忽略便是它的常态。 回到工位,办公室大部分的同事都在小憩。应缇尽量轻着声音取出电脑。 等电脑重启的时候,她想刚才在门口之所以会注意到刷卡的‘滴滴’声,大约是今天楼淮一次善意的提醒。 楼淮的名字甫一跳出来,那道和缓的声音似乎清晰在耳。应缇扫了一眼工作桌,最后视线停在灰色的手提电脑包。 它今天跟着她在外面跑了半天,是她和楼淮认识的见证者,无声提醒她,楼淮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也不是她的一个幻觉。 应缇手里拿着一张对折的A4纸,上面是楼淮的名字,电话号码,下面还特别写了一句:微信号同手机号。 在微信为主要社交软件的时代,应缇不止一次听到‘微信号同手机号’这句话。 放在平时,它很寻常,随处可见;放到此时,它变得不一样。 待应缇将沈丛衍和楼淮的谈话记录整理完毕,电脑下方显示13:09。应缇转身朝经理的座位匆匆看了一眼,经理披着淮白相间的小毛毯,趴在桌上午睡。 应缇锁掉电脑屏幕,拿起工卡和手机,准备到楼下找点东西填下肚子。 起身将椅子往里推的时候,她看见了用固体胶压住的对折A4纸。 ‘楼淮’三个字栩栩如生地落在上面。 着着实实停在原地好些会,左边隔壁的同事午睡醒来,还朝她摇了摇手。 应缇毫不设防地朝对方笑了一下,然后把纸张收到第二格抽屉。 自那天过后,第三天下午,也就是周五,应缇临近下班的时间才加上楼淮的微信。 部门每位同事负责的产品线不同,产品所需要的数据单信息填写内容也有所不同。应缇将那天谈话的记录整理成文档,连带着几张数据更新单一同抄送给负责此事的同事。同时也将该同事留下的紧急联系人抄送上。 周五,这位同事特意上线skype找到她,问她是否方便打电话。 应缇的工作日常交流,一是文字,二是电话。 为了方便,大部分人选择电话。 应缇回了个ok。 同事英文名叫Donna,一上来就问:“Beryl,你平时的事情多不多?” 应缇不知道她问这是为了什么,犹豫了一瞬,如实答:“还好。” Donna又说:“我怀孕了,下周起申请在家办公,之后还要休产假,我和Larry商量想找你做产品backup……” 自从她说了怀孕字眼,后面再说什么,应缇就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Donna 说完见应缇没有一个回音,以为是网络不好,自楼嘀咕:“网络又出现问题了吗?” 她还特地检查了VPN的连接情况。 电话那端传过来一句:“生宝宝吗?” 声音朦朦胧胧的,这端她听出了一点话里的好奇。 她向下看了一眼微隆的肚子,笑了笑:“嗯,我要生宝宝了。” 两人平时并不太熟,还是昨天跟经理Larry说起她怀孕之后工作的安排,Larry提起这两天是应缇在经手她其中的一个产品。 她又笑了笑,怕是尴尬,解释:“那个,年龄到了,也要考虑生孩子的事情。” 结婚、生小孩,和另外一个人组建一个家庭,是应缇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以前她有意避开它们,今天倒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要生小孩了。 对有些人来说,生小孩是自然而然的事,也是年龄到了该考虑的事。 应缇惘惘地看着屏幕,左上角正在记录谈话的时长,数字一秒一秒地掠过。 只听那边又说:“如果你工作不怎么忙,能麻烦你做我之后产假的backup吗?” 应缇思维一顿一顿的:“好。” 那边许是怕她应得不太愿意,又说:“还有几个月的事情,最近你主要先熟悉熟悉,周一我会发几个文档给你,里面有对应的流程,我也会发一些case让你看看。” 应缇一面听着,一面想到了周二和沈丛衍拜访客户的事情,紧接着她就打开了第二格抽屉,楼淮写的那张纸被她拿在手里。 顿了一顿,应缇回道:“可以,有些比较简单的case你可以直接转到我邮箱,我先跟着做。” Donna:“行,之后我接到看情况转给你。” 应缇铺垫完,看着纸上的字迹,说:“周二上午,我和沈……和Vincent去临大拜访客户,那边留下了联系方式,因为数据方面没遇到什么问题,我邮件也有抄送一份给你,你看这个是……” Donna‘啊’了声:“我下周起在家办公,这个只能麻烦你了。那天我产检,邮件没仔细看,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只能麻烦你了’的时候,应缇某处悬着的地方悄悄地落了地。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细细密密地把她缠绕住。 应缇合上电脑,去茶水间泡了一杯柠檬菊花茶。回来她处理了两封邮件,空闲下来,她拿起刚才被她用手机压住的纸张。 纸张还是那天被楼淮对折的样子,边边角角很是干净,没有什么后来添上去的褶皱或者痕迹。 应缇打开微信,对照楼淮写的手机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在搜索框点下。 输入完整的手机号,她前前后后又对了一遍,确认无误,点了一旁的搜索。 约摸一秒,屏幕跳出一个微信账户。 应缇看着看着,唇角微微抿着。 他是个正经的人,正经到微信名字都是以‘楼淮’示人,头像则是一张海面的风景照。 她犹豫了一下,点下“添加到通讯录”。 页面跳转到“申请添加朋友”,应缇又琢磨了一会,写下:应缇,PMC公司。 过了十分钟,微信毫无动静。应缇看了下时间,16:21,这会楼淮可能在实验室。那天他说过,如果没有及时回复微信是在做实验,但是他看到了一定会答复。 应缇扣上手机,手心微微濡湿,她抽了张纸擦干净,转而忙碌刚进来的一封邮件。 这一忙,时间进展飞快,等应缇再次从屏幕上移开眼睛,此时已是17:16。 她解锁手机屏幕,下拉,纷杂的app信息一条一条看下来,唯独没有一条关于微信的。 还差14分钟,她就要下班,下班前她能加上楼淮的微信吗? 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很快又被她拿掉。 她在期待什么? 应缇合上电脑,起身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回来的时候是17:27,他们的下班时间虽然是17;30。提前五分钟走也不是不可以,办公室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 应缇输密码开电脑,没有新邮件进来,她一个一个地关掉窗口,把电脑关机。 班车的发车时间是17:45,时间富足,她不紧不慢地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单肩包,一个手机,几根圆珠笔,一个速记本。 17:30,她准时离开办公司,期间她没再看手机。 班车要通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亮着光,车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光亮稀稀散散地透到车里, 映得车里愈是黑沉沉。 应缇并不讨厌黑沉沉的环境,黑暗给她力量,给予她慰藉。 虽然。 她靠着座椅背,脸朝窗户的方向侧。车里匀速向前驶去,隧道内的一盏盏橘黄的灯快速掠过她的眼睛。 应缇闭上眼。 虽然,她更渴望白天的太阳,更渴望光亮。 车子驶出长而暗的隧道,在演武大桥匀速行驶。夏天的夜晚来得迟,六点多,天光仍是一片明亮。应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即是一片辽阔的海面,海面平静,海的对面的建筑物清晰可见。 这一瞬,她想到了那张海面风景图。 她是这么想的,却也是这么做的。 她从包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一摁亮,顶栏的微信迷你图标,让她胸腔为之一震。 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大海。这条桥今天意外地长,车子开了这么久,它像是开不完一般,此时此刻还在桥上。 应缇没下拉顶栏的信息,她径直点开微信。 她微信只有一个置顶的联系人,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置顶联系人下面则是一个新的好友,上面显示着:我是楼淮,不好意思,刚刚在实验室。 信息发送时间是17:28。 心里默默念完这条信息,她抬起头,再次看向窗外。 然后,不知怎么的,她笑了。 笑得轻轻的。 刚刚觉得还很长的桥,这会已远远地被抛在后面,车子匀速行驶在路面上。 回到家里,应缇换下正装,到盥洗室拧开水龙头。 水哗啦啦降落,她觑着手机无所适从。 怎么回? 从车上得知楼淮通过她的好友验证以及他发过来的那条微信,她一直不知如何回复。对于无解的答案,她通常选择性忽略它,而后出神望着某处。愣会神的时间,水声越来越粗,她恍恍惚惚回过神。 水清清澈澈,水面微微漾着,隐约八分满。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关了水龙头。 洗完脸,她拿着手机出来,放在桌上,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没等她想个明白,手机忽然一阵响动。 上班期间,应缇会将手机调成震动。她不喜欢安静的办公室猛然响起一阵音乐声。 她没有可以联系的朋友,也没有朋友联系她。可随着网络信息化,个人信息早已不是秘密,她阻挡不了一些骚扰电话。 她不大在意这通电话,她想就是一通骚扰电话,摁掉了就是。 当手触到屏幕,上面跳跃的数字让她眉头皱紧。 一通比骚扰电话还可怕的来电,无比欢快地震响。 人可以一秒忘记过去吗? 人可以选择不去拥有过去吗? 更直接些,她可以选择重新开始吗? 应缇伏在椅子上,侧脸面向阳台。 斜阳余晖走过阳台,走过玻璃,稳稳地在地上铺床。 夜晚真正降临前,它留恋地铺上最后一席明亮。 不能,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它何等残酷地将刀劈向她,说:不可能。 桌上的手机响了,停一会,又响了。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应缇习惯了,打电话的人也习惯了。 对等的折磨,对等的耐心。 时间缓缓流逝,手机仍在震响。 嗡嗡的,和扰人的蜜蜂没什么两样。 应缇起身拿起手机,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门铃声。 她浑身一凛,低头看向震动的手机。 才搬来这里一个月,他应该不会那么快来打扰她。 应缇回到卧室将震动的手机放到枕头底下,然后整理下头发。开门前,她通过猫眼看了一下门外的人。 见是一张慈祥和蔼的脸,她忽地放下浑身的戒备。 是房东林阿姨。 “小周,你在呀?” 应缇笑:“林阿姨,我下班刚回来。” 林阿姨点点头,笑着问:“煮晚饭了吗?” “刚要煮。” “那正好,晚饭你就不要煮了,到我家里来吃吧,你林叔叔的学生来了家里,包了一锅饺子,正愁吃不完。” 应缇为难:“林阿姨,我……” 林阿姨假装不高兴:“小周,你这个面子都不给我?” 应缇着实为难,进退不得。 林阿姨看她犹豫了,热情地拉住她的手臂:“一个人吃冷冰冰的,人多了热闹,你说是不是?” 就这样,应缇来到了七楼林阿姨的家里。 一个月前,她通过这边的物业租了六楼的一个套间。 物业说这是七楼一家住户的,两口子住在白鹭洲那边,便将六楼和七楼两户租了出去,租了有几年了。年初将七楼收了回来自己住,六楼是一室一厅仍就对外出租。 物业介绍人见她稍有犹豫,又说:不过两位老人还是常住在白鹭洲那块,这里偶尔住几次。平时不大碰得上。 物业都这么说了,应缇便放下心来。她不大喜欢直接跟户主直接沟通,宁愿多花点钱,让中介来做中间的桥梁。 或者生活喜欢跟她开玩笑,她越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过来一个月,她前后碰上了林阿姨两次。 一次是她刚要出门做班车,林阿姨买菜回来。 一次是周末她外出回来,碰上林阿姨大包小包地往楼上搬,应缇不能当作看不见,帮她搬到七楼家里,林阿姨一直留她在家里吃饭。应缇假借和同事有约推拒。林阿姨便说那就下次吧,怕她不来一般,林阿姨又说,不来吃饭那就减房租吧。 今天是第三次,看来今天这顿饭无论如何是要吃了。 取出钥匙那一瞬间,应缇松了口气。手机不知何时才能掉完电,手机不自动关机前,那边会一直给她打电话。与其待在这间暂时令她困苦的房间,不如暂时逃离。 林阿姨是个很热情的人。 她爬楼梯的时候也不闲着:“今天吃饺子,难得你正好也在家里,我还怕你不在,又白跑了一趟。” 应缇没怎么跟这么和善热情的长辈相处过,一时之间没接话,只是笑着。 林阿姨也不介意,只当她是害羞:“不用害羞,出门在外,一个人生活也是苦,阿姨也是过来人,我那几个孩子都在外面成家,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面,阿姨见了你,就想到了他们。” 老半天,应缇也只是应了一句:“谢谢阿姨。” 林阿姨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乐呵呵笑着:“不用跟阿姨谢谢,以后常来。” 钥匙还没寻着钥匙孔,最里面的那扇门倒是先开了。 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防盗门后面。 应缇看着楼淮打开防盗门,林阿姨笑着:“楼淮,这是楼下新来的小周,我几天前刚跟你说过。” 楼淮定定看着她,惊讶是有,眼底却掠过一丝笑意。 在应缇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楼淮伸出手:“你好,小……” 他沉默片刻:“你好,我是楼淮。” 声音和和缓缓,清润干净。 一如三天前刚见面的模样。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烦恼怎么回复他的微信,一个小时后,她依旧不知道。这时他出现在他的面前。 生活在这时,好像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楼淮见她毫无反应,笑了笑。 很和煦的笑意,有些温柔。应缇想到了傍晚车子驶过大桥,她见到的海面。 安静,却也温柔。 她伸出手,手轻颤,她却稳稳地克制住。 因为紧张,手心濡了些汗,她犹豫着要收回来。 他却主动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冰冰的,像一块冰块,为她降了温。 应缇笑了,紧张感在一阵冰凉下也褪去了。 她说:“你好,我是应缇。” 第 73 章 73 此次楼淮定的地点就在临大附近。 临大学生公寓旁有一条小吃街,他们来的时间正好赶上饭点。小吃街一阵热闹,两人走在人群喧闹的街上,应缇望着前面一张张洋溢灿烂的笑脸,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侧过脸,看楼淮:“好像都是学生。” 楼淮带她避开一行排开走的中学生,温声解释:“除了临大的学生,附近还有一所中学,隔壁街是一个公交点,直达火车站,除了吃饭的学生,不少旅游的人也来这里转车。”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应缇听他说着,朝隔壁街匆匆看了一眼,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又问。 “没有,偶尔来一次。” 楼淮带她走进一家名叫妙香扁食的小店,走了两步,遇见一道门帘,他自然地伸长手为她拉开。 店面虽然不大,用餐的人却不少,两排靠墙排开的桌椅,这会只有左侧倒数第二桌是空置的。 两人从过道走过去,面对面坐下。 楼淮看了一眼菜单,递给应缇:“他们家的扁食汤会放冬菜,味道不错,你可以试试。” “是吗?”应缇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老板站在锅炉旁,一阵忙碌。 “你之前没吃过?” 应缇摇摇头,手里拿着菜单:“今天还是第一回。” 妙香扁食算是临城的一大特色小吃,楼淮面露一丝诧异。 “嗯……”应缇犹豫了一会儿,“我上班附加好像没有这家店,其他时候我一般在家自己煮。” “理解。”楼淮说,“扁食是这里的招牌,味道偏清淡,不会影响一会你吃药。” 于是,应缇点了一份大份的扁食,楼淮则是在此基础上,加了一碗拌面。 两人定好各自要吃的食物,楼淮起身走到门口和老板下单。应缇坐着,双手搁在桌沿,望着墙壁上的窗口看了一会,天色微白,像是想到什么,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纸袋。 白色纸袋里装的是此次医生开的药,也是楼淮刚才提起,她才恍然记起自己正被荨麻疹困恼。 之前在窗口取完药,她粗略看了一下,两种药都是饭后食用。 这会,她又拿起来看了一遍。 “前面还有几单外卖,可能要等一会。” 面前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应缇抬起头,将药收了起来:“没事,我晚上没什么安排。” 楼淮看了一眼她右手旁的白色袋子,问了一句:“我能看看?” “可以。”说着,她将药拿给他。 楼淮看得认真,像是逐字逐字读过去。他看药,应缇便看着他。 忽然,那边先抬起头:“医生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一个不注意,应缇撞进他的眼里,她微地怔愣,缓缓道:“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过敏原,我前天吃了一款松露的冰淇淋,昨晚开始皮肤发痒。” “对松露过敏?” 他的眼睛澄净,似是有光,应缇犹疑道:“我这几天饮食都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就前天中午在公司食堂买了松露冰淇淋,应该就是它了。” 楼淮沉思几秒:“哪个牌子的松露冰淇淋。” “梦龙的,”应缇揉了揉额头,笑笑的,“那款还挺贵的,本来想尝尝味道,没想到吃完就出事了。” 明明是件不开心的事,到了她这里重点倒偏了。 楼淮嘴角浅笑:“以后记得避开这款雪糕。” 手臂和后背长了不少小红点,应缇一阵后怕。 她开玩笑道:“怕是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会碰任何雪糕了。” 两人说了会话,老板适时将扁食和拌面送上桌。 应缇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扁食,朝楼淮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你试试味道。” 应缇拨起汤匙,舀了口汤先小尝一口。 味道轻淡,她扬了扬眉,眉目一片明媚:“和那天在林阿姨家里喝到的汤味道有些像。” “那就好。”楼淮将木筷掰开,来回摩擦几下。 他一边拌面,一边视线在她汤碗停留几秒,问:“够吃?” “够的,”应缇掩嘴,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我晚上吃得少些。” 见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应缇抽了张纸,擦擦嘴角,解释道:“白天办公室久坐,晚上不大出门,吃多了容易积食,所以尽量少吃。” ‘久坐’二字让楼淮想起今天在医院时,主任那位学生说的话。 他拌了会面,将筷子搁在碗边,思索几秒,说:“学校这边安全些,可以在楼下散步,当作饭后消食。” “好,”应缇怔了一下,反问,“你喜欢饭后散步吗?” 楼淮点点头:“住的地方靠山,一般会出去走一走。” 她想起他上回提到住在金榜,应缇只去过附近的火车站,她想了想,问:“紫竹林寺就在那边?” “是。” 应缇想起一个月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攻略:“那可以从紫竹林寺走到梅海岭?” 楼淮略一停顿:“可以,那一片连在一起,不过按照这样走,差不多要花一个早上的时间。” “之前只在南站搭过高铁,还没好好去哪里走过一遍。” 其实也不对,来临城两年多,她日常只限于公司和出租房,临城的好多地方她都没去过。 这里对她而言,像是临时的一个落脚点,随时可以准备离开。 楼淮很快吃完一碗面,他拿了一张纸巾,对边折叠,擦了擦嘴角。 “南站有条路通往金榜公园,走进去一段路正好是紫竹林寺。”他声音温温的,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改天你可以找个时间走走看。” 他说话的时候,面色平静淡然,声音的力度却很足。 尤其说到生活之类的琐事,有种游刃有余的力度,少了沉默时的疏离感。 这让应缇产生再进一步了解他的想法。 她想,楼淮应该是极其热爱生活的一个人。 她自己很少和人聊到生活。准确点说,她的生活何其乏味,就算想聊也无从聊起。 认识楼淮之后,在和他的几次接触中,她从他和缓的话里摸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她从未见到过的一面—— 和缓、平静。 它甚至可以没有起伏,甚至不动声色,但是却润物细无声。 碗的底部沉着几片冬菜,楼淮说过这家扁食有放冬菜,味道还可以。 时间往前推,起先是她请他吃饭;时间拨到现在,事情本质截然相反,是他带她来尝新味道。 应缇视线落在碗的边缘,神思恍惚,她犹豫了很久。 挣扎、退缩。 缓缓抬眼,她直直地望入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应缇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对那一带不熟,下次可以麻烦你吗?” 对面的人显然一怔,神色悠悠忽忽,像是没猜到她这么直接。 看他这样,应缇心下一沉,还是越界了。她垂眸,低声解释:“我没朋友住在那边,如果你不方便……”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传来一道轻轻笑着的声音。 “周末都有时间。” 楼淮应声,他拿着汤匙,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面容格外明朗。 “周末都可以?”应缇不确定地问。 “嗯。”楼淮道,“你决定哪天去,微信告诉我。” 应缇摩挲了会手指,问:“不用工作?” 他说过,周末也会在实验室。 楼淮神色不变,眼角的笑意更深:“偶尔例外。” 偶尔,例外。 后半段时间,应缇被这四个字困扰着。 出了小店门口,外面天色已暗,夜幕四沉。 小吃街笼罩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行人络绎不绝,汽车往来呼啸,人群笑声四起。 应缇站在门口左侧,悠悠望着街上的形形色色,一一收入眼底。 回过头,楼淮从店里出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他身后有一盏路灯,恰恰落在他的背部,灯光照射。灯下,他的影子长长的。 应缇低头一看,他的影子斜斜地落在自己的脚上。 随着他一步步走进,身上被影子占据的区域越来越大。 直至,他站在自己面前。 影子瞬间收拢,他将她全部占据。 她隐没在他的影子里。 应缇看着他,怕扰了眼下的静寂,轻声道:“本来应该是我买单。” 说好她请客,临了却是他付账。 楼淮温声:“下次你请。” 她和他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不说私底下,起码工作上,两人还是有往来。 短暂一想,应缇道:“下次的地点还是你来选?” 楼淮看了她一眼:“好。” 时间尚早,两人刚吃饱饭,回去的路上,他们都颇有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步履缓缓地踏着夜色,走在林荫道上,偶然间谈上一两句。 谈的都是一些生活里,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道路上,夜色郁郁。 她住的那栋房子近在眼前。 应缇问:“这周林阿姨林叔叔不在家里?” 楼淮道:“这周他们回白鹭洲那边住。” “这样。” “有事找老师?” 应缇顿了顿:“上回打扰了林阿姨,上周末正好我家人寄来一些农产品,想送他们一点,前天敲门没人应。” “最近刚开学,老师暂时没什么事,过两周才回来。” 应缇不由得纳闷:“两边换着住对阿姨和叔叔是不是不太方便?” “不会,”楼淮道,“白鹭洲那边只有他们老人家两个人,住着孤单,来这边住,除了离学校近,人也多一些。” 两位老人都上了年纪,应缇说:“也是,有事能及时叫到人帮忙。” 再走十来步,就到了应缇所在的那栋楼楼下。 地上,两人的影子隔着细细的一道间隙。 随着走动,间隙偶尔重叠,偶尔隔开。 忽地,应缇轻声问:“你平时喜欢炖汤吗?” 楼淮一顿,一会才说:“一周两次。” 还好。她又问:“早餐呢?在家吃得比较多,还是食堂?” 楼淮微地沉吟:“在家。” 晚风拂过,暖暖的,风息夹着股躁意。 应缇说:“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些农产品,本来想中旬见面一起带给你,今天正好遇见。” 说到最后,她顿住,想了一想:“你跟我上去拿?” 风息缓缓,贴着脸颊穿过去。 昏黄的路灯下,楼淮的半边脸隐藏在黑影里。 听完她的话,他久久沉寂,转而想起今天下午医院里的那一幕。 她亲眼目睹,亲耳听到。 她和他四目相对。 最后,她去而复返,倒转回来找他。 一晚上谈下来,她丝毫不问在医院见到的那一幕。 楼淮定住一会,才缓声道:“我在门外等你。” 对面是轻柔的一声:“不是很重。” 路灯昏昏黄黄,照下一片温暖。 忽地,楼淮无声笑了。 * 楼淮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走进大楼 宋瑶抱着胳膊,远远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里。 她笑了一声,微抬下巴:“你刚才说楼淮从不接触女人?” 沈丛衍声音淡淡:“他有交友的自由。” 话是这么说,昏暗夜色下,他微微皱眉,刚才应缇和楼淮说话的场景,历历在目。 据他所知,两人工作上往来不到一个月,期间邮件往来一只手数得过来,现在竟然熟悉到了楼淮送应缇回家的地步? 这些年,他和楼淮大多时间通过信息交流,逢年过节偶尔见下面。他一直没听他说有交女朋友,有时问起,楼淮也笑笑不说话,转而绕开话题谈起了仪器研究。 有几次两人到林教授家拜年,林教授还打趣让他有时间帮忙介绍一二,不一定要奔向恋爱结婚,见见面也是好的。又说楼淮成天围着实验研究打转,身边连个异性朋友都没有。 宋瑶站在树丛围栏前,问:“楼淮这些年没交女朋友?” “差不多。”沈丛衍声音轻许。 宋瑶笑:“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能差不多?” 沈丛衍瞥她一眼,笑:“宋瑶,你想要什么答案?” 他笑得太能穿透人心,宋瑶一滞:“我就问问。” 沈丛衍笑出声:“宋瑶,你自欺欺人。” “沈丛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很讨厌。”说着,她又朝那栋大楼看了一眼,转身往回走。 “你有话直接跟他说,他不是不讲理的人。”沈丛衍两步追上,很快与她并肩而行。 “你以为我不愿意?”宋瑶神色黯淡,“他不屑一楼。” 沈丛衍静了半晌:“是你自己放弃了这段友情。” 沈丛衍说话行事一贯一阵见血,大学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几年不见,他的本事只增不减。 宋瑶肩膀倏的垂下,双手埋住脸:“我当初再坚持一会是不是比现在好?” 那边,沈丛衍长腿一迈,站在她的面前。他深深地凝视她很久,隔了一会,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眼睛一片昏暗,眼里没有一丝亮光,不复平日的骄傲。 “你还是不明白,宋瑶,他对你从来是友情居多。” 沈丛衍言语平平,却杀人于无形。 宋瑶慢慢抬起脸,双手愣在半空,久久怔住。 沈丛衍乘胜追击:“不是这样吗?不能因为你中途因为害怕不相信他,背弃了这段友谊,你现在心生愧疚,跑回来说什么你爱他。” 夜风袭来,阵阵热意扑在脸颊,她心里某处却越来越寒。 “他以前把我当朋友,可我不是。”宋瑶说,“还有我和他算什么朋友,那么大的事,他从来在我们面前只字不提,程溪找上我,我有权找他问清楚。” “你那是问吗?”沈丛衍懒懒地抬眼,“你等于按照你的意思给他定罪,将他推开。” 宋瑶仍是坚持:“他隐瞒在先。” 迎着夜风,沈丛衍缓缓叹息:“宋瑶,是你偏见在先。” 宋瑶咬住牙齿,目光直直地向他瞥来。 沈丛衍眉眼一抬,从容不迫地对视回去。 他轻慢一笑:“宋瑶,别拿那种目光看我。” 宋瑶别开眼:“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走走。” “唐老师叮嘱我,确保你安全到家。”沈丛衍淡声道。 宋瑶:“你不是听话的人。” 沈丛衍走过来:“偶尔听一次也不错。” 宋瑶不搭理他,慢慢往回走。走了两步,见身后的脚步声没跟上,她回头。 “不是要走吗?” 沈丛衍指了指身后,抬抬眉:“遇见了不上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他未必乐意见。” “是吗?”沈丛衍笑意不减,“我倒是想见见楼淮了。” 宋瑶:“……” * 张朝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这所有紧张的事都会撞到一块。 先是主任查出肾结石,他在医院忙得跑前跑后;后是林教授那边想起兰花忘记带回白鹭洲那边的住处了,让他上门拿资料的时候,顺便帮忙浇下水。 现在好不容易,他浇完兰花,取好资料打算从林教授家离开,美滋滋地想着待会去找女朋友到海边吹吹海风,联络下感情什么的。 不曾想,刚下到六楼,楼淮和一位有点眼熟的女人,迎面走上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狭路相逢,不能全当作看不见。 他摸了摸后脑勺,笑得眼睛都快掉出眼泪了:“楼师兄。” 又看看楼淮旁边的女人,猛然想起这是之前过来确认数据更新的应缇。 他赶忙道:“周小姐,你好。” 应缇眼里有意外,见是工作上的客户,笑了笑:“你好。” 她转头,视线落在楼淮身上,思考两秒,说:“要不要泡下茶?” 这边张朝手还没使上去婉拒,那边楼淮淡声拒绝:“不用,时间有点晚,你好好休息。” 张朝一边点头,一边扫了眼手表。八点不到,楼淮一向是十点才休息,忙起来,熬到两三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说八点有点晚了。 应缇看向他,似乎在问他意见。 他正要回答,忽然收到一道不咸不淡的目光。 张朝明白,别看楼淮眼神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时候的他最可怕。 他忙笑道:“不用不用,我实验室还有点事,得赶着回去。” 怕应缇不信,他向楼淮肯定:“是吧,师兄。” “嗯,”楼淮应得轻许,“这周的课题报告还没交。” 他刚说什么来着,张朝蔫蔫的:“我晚上回去连夜做,明天规定时间内送到您的办公桌。” 既然他们有事,应缇也不便再客气什么,三人站了半晌。 应缇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像是没听到,没作何反应。 张朝看看楼淮,犹豫地指了指她的包包:“电话?” “哦,谢谢。” 应缇如同刚反应过来一般,她低头打开包包,找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号码,她怔了一会,而后迅速按掉。 “保险电话。”她言语平静道,“你们稍等一下,我去给你拿。” 她是对楼淮说的,很快,话落她便消失在门后。 门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没几秒,刚刚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再过了一会,两道声音一前一后静去。 张朝前后摸不着头脑。 应缇不是跟他们有工作上的往来而已吗? 什么时候和楼淮联系上了? 而且应缇还租了教授的房子? “师兄,这……” 楼淮投来一眼,目光淡淡的:“怎么了?” “额,”张朝摸摸下巴,回得忐忑,“我还是觉得周小姐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楼淮目光低垂,侧脸沉静如水。 张朝偷偷瞄了他几眼,见他不作声,他干脆地闭上嘴,安静等待。 沉寂中,楼道的感应灯暗下,张朝清清嗓子,顺便抬脚剁两下,头顶灯亮。 屋里,门正好打开。 应缇出现在门后,手里抱着两个纸箱。 平时实验室仪器进进出出,张朝每回都做苦力工,跑在最前面。眼下,他习惯性地上前搭把手。 眼前一晃,一个影子先他一步。 一霎那的恍惚,张朝被眼前的场景愣住了。 楼淮说:“没事?” 声音透着微不可察的关切。 应缇声音轻轻的:“我没事。” 楼淮:“我来。” 应缇犹豫了几秒,说:“好。” 话罢,她松开手,楼淮抱过两个箱子,弯身放在地上。 张朝嘴巴微微张开,看着眼前几秒间内发生的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只听应缇柔柔的声音说道:“上面的箱子是你的,下面的箱子是张……张先生的。林阿姨那份等他们回来我再送上去。” 一长串的话,张朝只收到了重要的几个字。 他愣愣的:“我也有份?” 应缇眼睛笑笑:“有,不过是些农产品,希望你不嫌弃。” 张朝摆摆手:“哎,高兴还来不及。” 兴奋了一阵,他又问:“我能看看?” 话落,他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定定地扎在他的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应缇应了声:“可以。” 张朝不去看那道目光,笑笑地忽略,转而去打开箱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竟傻傻地笑出声。 “周……” 应缇适时接话:“你可以叫我应缇。” 张朝嘿嘿笑着:“应缇?哈哈我女朋友最近正想吃咸鸭蛋,这是高邮的咸鸭蛋吧?” “嗯,”应缇说,“家里老人喜欢吃,平日做多了会寄一些过来。” 张朝看向楼淮:“师兄,你家里的咸鸭蛋吃完了吧,这下不用买了。” 闻言,应缇望向他,眉眼间是惊讶:“你喜欢吗?” 楼淮轻咳一声:“嗯,早上喝粥,会切半个。” “里面有两盒,要是你吃的惯的话,我之后再拿一些给你。” “好,麻烦。”楼淮神色松松,眉目朗朗。 他们这边说这话,那边张朝仍是惊呼阵阵。 除了咸鸭蛋,应缇还送了紫菜、海带、粗盐巴、黄丝菌,另外还有一些炖汤的草根药。她说送农产品,就是农产品,半点不含糊。 这是应缇第一回送人礼物,她怕太贵重的老人家不收,太便宜的又不知道送什么好,思来想去,正好周奶奶送了几箱农货过来让她养生。应缇一寻思,都是寻常见的作物,也不担心他们不收下。 她说:“这是家里那边自己采摘的,你们可以尝尝味道。” 张朝抢声道:“用心了,我妈最近和那些阿姨到处找地方买这些东西,就想买人家家里做的。这下正好,她不知道要高兴到哪里去。” 他边说边看楼淮,后者神情平平地看着他。 张朝帮他科普:“师兄,退休的老人家没事做,平时就爱捣鼓这些吃的,还要求养生,三天两头到处跑,拦都拦不住。” 楼淮难得问了句:“是吗?” “你若不信,改天问问阿姨,她应该也是这样哈。” 不知为何,楼淮蓦地静声,好一会没接话。 应缇见样,接过张朝的话:“阿姨要是喜欢,我家里还有。” 张朝没察觉哪里不对:“这怎么好意思。” 应缇:“不会。” 后面张朝又和应缇多聊了几句,期间楼淮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说。 聊了一会,张朝正说到兴头上,楼淮忽然出声:“时间不早了。” 张朝一看,这才八点二十不到,还是挺早的。 楼淮唇角上下动了动:“今天我在医院碰到应缇。” 他的师兄除了话少安静,另一特点就是说话喜欢拐个弯子,他有时不直白说,只是让你去猜。 比如现在。 张朝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应缇生病了。 张朝的脑子突然搭上筋,又瞟了瞟楼淮的脸色,他利落地抱起两个箱子。 “谢谢你应缇,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过来谢谢你。” 应缇反应了一会,看了看楼淮,后者朝她点点头。 点头的意思,就像是给她造成不便,向她道歉。 “没事,不用客气。”应缇说。 张朝噔噔地下楼。 楼淮慢了几步,他顿住了一会,似在考虑怎么说。 应缇无声静候。 楼道穿过舒服的夜风。灯下,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合在一起。 良久,楼淮找到了语言,他简单道:“你好好休息。” 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困扰他许久。 声音轻轻的,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下午医院的那一幕历历在目,那个女人的斥怒声言犹在耳。 她抿抿唇,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 “你也是,好好休息。” 74-84 第 74 章 74 隔天早晨,应缇坐在临大食堂内,倏地怔住良久。 她左手边的方向是点餐窗口,怕是做梦,她缓缓地转过脸,视线越过一张张餐桌。远处,一众来来往往的点餐人群中,楼淮的身影尤为清晰瞩目。 一个小时前她在植物园散步,时值清晨,时间尚早,植物园内的人不算多,她悠悠漫步。准备返程的时候,遇到了同样前来散步的楼淮。 遇见了,目的又是同一处——临城大学,之后的同行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后边说着说着,应缇暗自纳闷,怎么就同意了和他一起来临大食堂吃早饭。 她的目光不禁锁定住他,跟着他从左边白粥的窗口,一路慢慢地挪到了右边取筷子汤匙的区域。 楼淮将餐盘放在桌上,取了两双筷子,两只汤匙。应缇看着他将筷子汤匙放好,而后端着餐盘朝这边走来。 她仍是定定地看着他,望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直接,毫不避讳,楼淮注意到了,他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接,楼淮朝她略略一笑,穿过餐桌与餐桌之间的过道,他走到她面前。 “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点。” 早晨,他的声音清清浅浅,穿过层层迷雾,传到她的耳边。 应缇看了一眼托盘里的早餐,再抬眼,看看他。 哪怕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应缇仍是反应不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个小时前,她刚回复完他昨晚下班的微信信息,转眼他出现在她眼前。 “不够?”他的声音含着笑,温温的。 “不是,”应缇声音有点不自然,“还是有点意外。” “意外?” “嗯。” 他们昨晚才一起用过餐,仅隔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现在又要坐在一起,面对面共用早餐。 命运何其奇妙。 楼淮在她对面坐下,将其中一碗白粥端到她面前,又将一碟酸豆角炒肉沫和一碟生菜,外加一个白煮蛋放到她面前。 应缇看着他修长白皙的双手,不紧不慢地将早餐先后放在两人面前,再把托盘搁到桌子的另一边。 他动作有条不紊,做得很是稳妥。 应缇回忆起那天在会客室,从泡茶到送她。他事事都是极为稳妥,恰到的细致。 “谢谢你。”应缇苦恼自己此刻的词穷,放在以前她不会有这种想法。 “你试试菜的味道怎么样?”楼淮不甚在意,“我有段时间没来这边吃早餐,不知道味道变化大不大。” 听了他的话,应缇舀了半勺酸豆角放到白粥里,拌着白粥,吃了两口。 半晌,她点点头:“酸豆角吃着有小时候的味道。” 酸酸的,脆脆的,配着肉沫一起炒,有着说不出的风味。 楼淮眉梢微扬:“看来食堂的厨师没换。” 应缇又吃下一口,闻言便问:“隔了这么长时间你还记得?” 楼淮不慌不忙地夹菜:“有些菜可以。” “比如?”应缇问。 “这道酸菜炒肉沫。” 应缇看看桌子,他那边的小菜是清炒酸菜。 她微微愣了下:“你没点。” 楼淮轻声笑着:“我以前吃,也是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他温雅一笑,明显说的是实话。 应缇望着这样的他,忽地一怔,拿着筷子的手蓦然顿住。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犹豫了老半天,终是一个字也没问出口。 楼淮明显注意到了,他对此也没说什么,反而自己说:“母亲喜欢做些小菜,她以前常常做些酸豆角酸菜。”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他的母亲。 昨晚在林教授家吃饭,喝到榨菜丝豆腐汤,应缇问起汤里的冬菜,他提到是受母亲的影响,所以才对腌制菜品熟知一二。 现在说起酸豆角炒肉沫,他说食堂这道菜有小时候的味道,也是因为母亲。 应缇舀了一勺酸豆角炒肉沫,铺在白粥上面,低头望着。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轻轻笑道:“阿姨应该很温柔。” 楼淮谈到母亲的时候,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声线更为和缓。 作为母亲,她的孩子的日常生活受她的影响至深,且都是美好温柔的一面,想来她该是温柔的。 忽地,应缇羡慕他,羡慕他有一个温柔的母亲。 楼淮右手拿着汤匙,闻言,定定地望着她。 隔了一会,他低低地嗯了声:“记忆中,母亲从没大声对我说过话。” 哪怕最困难最无奈的时候,也没有过。 “很好。”应缇说。 楼淮沉默片刻:“有时我也会这么想,不过有时候也不这么想。” 应缇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楼淮笑:“温柔的人,她的生活可能并不温柔,可她也只能温柔。” 不远处的餐盘收取区,声音嘈嘈杂杂,忽大忽小地朝这里传过来。周遭也是走来走去享用早餐的学生和老师。 偌大的餐厅,外界的声响不能波及他们这个位置。 此处,静寂无声。 他的声音不复此前的温和和缓,反而多了些许苦涩的味道。 应缇心里的某一处,轻轻的吱呀的一声,裂开了一丝缝隙。苦涩的味道细细地穿过那道缝隙,慢慢地渗进她的血脉,与她纠结在一起。 随后,某道记忆苏醒。 应缇放下汤匙,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了一包给楼淮,自己打开一包。 她擦了擦嘴角,将纸巾对折好,搁在一旁,说:“生活也许身不由己,但不妨碍一个人本身温柔。” 微地,楼淮想起几天前应缇在面馆时,一身墨绿色长裙。 他温温一笑:“母亲也是这么想。” 应缇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重新将汤匙握在手里。 吃了两口粥,她转而问他:“今天周六,你还上班吗?” 闻言,楼淮不急不缓地放下筷子,道:“这段时间实验室收尾,偶尔加班。” 他提到工作的事,应缇自然道:“不好意思,昨天的信息今天才回。” 楼淮略略一笑:“我快下班才看到好友申请,责任在我。” 他这么一说,应缇忽然找不到词语来组句回答他。 她沉默了一会,楼淮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学校通往植物园的路?” “搬过来的时候,中介介绍人说过。”应缇道,“后来我上网查过。” 楼淮点点头:“看来每次中介都把这块当重点宣传。” 应缇问:“之前几次租户也是这样?” “嗯,差不多。” 一想到自己和他在植物园相遇,应缇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你住学校里?” “以前是,现在住在金榜。” 应缇在脑海快速搜了一遍金榜的大概位置,思考几秒,微微惊讶。 她笑道:“从金榜走到植物园,再从植物园到临大,你都是走路?” 楼淮温声道:“嗯,走路。” 应缇皱了皱眉,仍是不可思议:“据我所知,距离不算近。” 可以说,是很远。 楼淮将汤匙和筷子收到餐盘里,擦了擦手。 他沉吟一会,才说:“距离是挺远,我不经常走。” 应缇明白了:“偶然来了兴致,走一次吗?” 楼淮略略失笑:“嗯,失眠的第二天,会走路过来。” 有人因为失眠,第二天徒步到学校加班吗? 应缇新奇:“不会累吗?” 楼淮微地寻思片刻,在应缇好奇的目光道,他摇了摇头:“一般不会。” “为什么失眠?”应缇笑了笑,“因为第二天要加班?” 楼淮不答反问:“你加班前一晚会失眠?” 应缇几不可见地挑起眉,笑得无奈:“被你发现了。” “经常加班?” “那倒没有,”应缇想了一想,“一年加班不到三次,每次都有补贴。” 楼淮声音轻轻:“是份很令人满意的工作,失眠也在情理之中。” 应缇笑笑:“这倒是,你呢,经常加班?” 对面的人沉默了好几秒,过了一会,就在应缇以为自己问得是否太多的时候。 楼淮用和煦的声音,说:“不能说加班,不过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 大部分时间,工作狂吗? 应缇思索片刻,委婉道:“你很喜欢你现在的工作。” 她是带着陈述句去说的,楼淮略略扬了扬眉:“怎么说?” “因为喜欢,所以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工作上?” 楼淮看她一眼,温雅一笑:“好像可以这么说。” 应缇道:“如果带着苦闷去工作,人也会疲惫。” 她顿了一下,斟酌了会语言:“但你没有,你看着很自在。” 食堂照旧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声音时而轻,时而重。 他们的谈话仍旧和谐。 像是一条悠悠流淌的小河,很舒服。 楼淮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 短短几天内,两人前后见面才不过三次。前两次的接触以及刚才的聊天,让应缇不再对他的目光感到有什么压力。 她很坦然地去迎接他的视线。 应缇想,大概,楼淮除了行事稳妥,声音干净之外,他的眼睛也是干干净净的。 清澈的眼神,总是格外吸引人。 应缇对此毫无抵抗力。 楼淮轻轻笑了,笑容清清浅浅的,像夜里的月亮,温温柔柔。 他说:“你是第一个评价我工作自在的人,很荣幸。” 她的目光坦然。楼淮的目光比她更为坦然,淡定从容。 应缇呼吸莫名一滞,她身体微微往后靠,双手从桌子挪到双膝,慢慢地握紧。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半晌抬起头,由衷地说:“也是我的荣幸。” 说完,两人都双双怔住了两秒,而后又双双别转过脸,笑了笑。 舒服、自在的情绪蔓延在两人之间。 这个颇为巧妙相遇的早晨,对两人更像是一种恩赐。 一种命运的恩赐。 出了食堂门口,应缇跟楼淮道谢:“谢谢你今天的……款待。” 楼淮不甚在意,反而问:“你回家属区?” “嗯,”应缇指了指右手边上坡的方向,“我走那边回去。” 楼淮微地沉吟:“托盘的要求……你有时间发给我。” 他不提起,应缇都快忘了这件事,便说:“不用麻烦,我可以到家具店或者在网上买。” 阳光下,楼淮侧脸温柔:“不麻烦。” 他这么认真,应缇反倒有些不好说,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她怕征用了他的时间,给他工作上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她这边正忧忧苦恼怎么开口为好,只听楼淮说:“下个月中旬你有时间吗?” 虽然不知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应缇如实道:“有时间。” 楼淮和缓笑着:“我朋友的工作室就在文曾路附近,不嫌弃的话,我带你过去,托盘方面有什么要求,你可以直接跟他说。” 明明每一个字应缇都认识,也听得懂,然而当楼淮把它们串成句子说出来时,应缇却陷入迷茫。 楼淮语气平和,带着点淡定,带着点笑:“你亲自跟他说要求,更稳妥一些。” 稳妥。 此词一出,应缇眼前的迷雾慢慢被拨开。 一种无声胜有声的邀请,徐徐送到她手中。 去,或者不去,选择权在她手里。 往前走,还是朝后退,亦或留在原地踏步。 应缇侧过脸庞,目光落在远处凤凰树上面。 八月下旬,凤凰树的花开正盛。 灿烂胜烈,鲜艳如火。 就在这一刻,应缇想,或许她某些时候的人生,也可以这般。 这般鲜活,这般热烈,这般充满阳光。 应缇回头,恰恰对上他的眼。 楼淮淡淡笑着,目光和煦。 她问:“会不会打扰你?” 他说:“不会。” 声音肯定,眼神更是。 阳光穿过屋顶,斜落一缕在他身上,使得他更为明朗。 应缇由衷地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楼淮的声音清晰明了,落在她的耳边,落得极为妥帖。 回去的路上,应缇抬头望向头顶,高大的乔木大方地展开它的羽翼,遮去了碧蓝的天空。热烈的阳光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光圈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阳光砸到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丝毫不觉得刺眼。 头一回,应缇希冀阳光可以多施舍一些在她身上。 * 距离两个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月有余,中间就数据更新问题,楼淮和应缇微信联系过一回。 时间进入九月,临大迎来开学。 周三下午,楼淮回办公室拿资料,遇到张朝慌慌张张地从系主任那边出来。 他问:“怎么了?” “主任刚才疼得浑身发抖,脑门一直冒冷汗,我回来拿医保卡和病历资料。” “开车了吗?” 张朝拍了下脑门:“车我让他们开走了,刚刚打车回来的。” “我送你过去。”楼淮合上资料。 去停车场路上,张朝问:“实验室要不要紧?” 楼淮拉住车门柄的动作一顿,半晌:“没太大问题。” “哦哦。”张朝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 等车子汇入车流,前方正好红灯,张朝看看前方过马路的行人,又看看楼淮。 楼淮一脸沉着冷静,情绪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涌到喉咙口的话被他咽回肚子。 “想说什么?”忽然,楼淮问。 张朝像做什么事被抓了现行,支支吾吾了半天。 楼淮声音淡淡:“实验遇到难题?” 感天动地,楼淮竟然会主动问他的实验进展。 张朝做样子地抹了两把泪:“没有,实验还好。” 平时,系里的聚餐活动,楼淮一向是能不参加尽量不参加,聊天一般也没他什么事。所以现在他问完之后没再往下问,张朝并不感到奇怪。 要是楼淮继续追问,那才是有问题了。 过了一会,再拐个路口就要到达市中医院。 张朝想了一想,斟酌着道:“宋师姐也在医院。” “嗯。” 就一个嗯字,没其他话了? 张朝牙齿打了会架,又说:“早上师姐问我,师兄你怎么接了PMC那边的事。” 说完,一向寡言的楼淮问他:“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你最近负责的仪器正好跟PMC那边有来往,为了信息交流方便,自然就师兄你自己接手了。”张朝自觉很满意。 楼淮点点头,一个转弯,进了医院的停车场。 下了车,等电梯的时候,楼淮问:“她还有没有问什么?” “谁?” 楼淮八风不动地看他一眼。 张朝嘿嘿笑着:“宋师姐没来得及问,她正好进来一个电话,我就赶进溜了。” 楼淮进了电梯。 张朝一边按楼层,一边问:“不过,师兄你怎么接了PMC那边的事,这事一向是赵鸣负责。” “赵鸣最近跟秦教授做调研。” 张朝眉间聚成峰:“赵鸣没时间,还有我啊,师兄你看不见我吗?” 闻言,楼淮淡淡一笑:“好好做你的实验,研二关键时期别出差错。” 张朝眨眨眼:“师兄你……” 楼淮神色恢复平静,问:“怎么了?” 张朝摇摇脑袋,随他出了电梯:“师兄,我忘了问你,那个周小姐是不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回应他的是楼淮的背影。 张朝撇撇嘴,也是,楼淮连个亲近的异性朋友都没有,成天待在实验室,不是仪器,就是一群男生,他哪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女人了? 他叹了声气,跟上。 主任此次查出来的病因是肾结石,他的一个学生在旁边说得起劲。 张朝听得浑身发冷汗。 “医生说是长时间不喝水引起的,还有久坐。哎呀我的个亲妈,从现在起,我决定早中晚各一杯水,隔一个小时起来走动十分钟。” 张朝干笑:“也没那么夸张吧。” 那位学生看了张朝一眼:“张朝,你也小心点。” “我……我平时挺爱喝水的。”张朝说着,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楼淮。 “比起喝水,你喝奶茶可乐更勤快。” 话音一落,不少同门低头轻笑。 张朝一阵无语:“……给我留点面子,行不,兄弟。” 那人挠了挠后脑勺,笑笑不说话了。 张朝看这里人也多,楼淮也帮不上什么忙,说:“师兄,要不你先回去?” 楼淮看了看眼前的情况,沉吟一会:“好。” 张朝:“……那你慢点,有问题我会及时跟你发信息。” 楼淮点点头,和一旁的另一位师兄说了几句,而后离开。 “张朝,你过来。”和楼淮前一秒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另一位师兄贺嘉。 张朝不情不愿走过去:“干吗?” 贺嘉问:“楼淮怎么来了?” “来看老师不可以吗?” 贺嘉笑:“你小子说话客气点。” 张朝眼懒得抬:“我跟你可没那么亲近,你说话尊重些。” 贺嘉那边又低声斥了他几句,张朝从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看着楼淮离开的方向,心里默默想着,这路上可别碰上了宋师姐为好。 电梯人多,楼淮走的扶梯,下到三楼的时候,他遇见了上来的宋瑶。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准备走开。 宋瑶将手里的资料让同行的一位小师妹先带回去,她后一步到。 她走到楼淮身旁,问:“你也来看主任?” 楼淮:“送张朝过来。” 宋瑶哦了声:“见到人了吗?医生说暂时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担心。” “嗯。” 显然,楼淮无意与她多说,一副随时要结束话题离开的样子。 宋瑶最近负责的项目和楼淮没有任何往来,她找不到理由去他那里,琢磨了几天,想起那天在林教授家里,楼淮答应帮老师和那位周小姐定制托盘。 “我想跟你朋友定几个托盘……”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楼淮!” 声音有些尖,宋瑶听着略为熟悉,几年前,她曾听过这道声音。 声音的主人很快穿过重重人影,走到他们面前。 宋瑶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皱了皱眉。 楼淮看都没看,就要走。 那个女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熟人见面不打声招呼吗?楼淮。” “放手。”他的声音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温度。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女人笑意冷冷,她的大红唇在冷冷的笑意下,格外瘆人。 宋瑶看看她,说:“楼淮不认识你,公众场合你这样抓住他的手,不太合适。” 女人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上上下下打量:“哦,这不是宋小姐吗?怎么,舍得放弃国外名校金灿灿的光环回国了?” 宋瑶眉间一拧:“你认识我?” 女人看看楼淮,再看看宋瑶,笑道:“你们贵人就是多忘事。欸不对,应该是宋小姐贵人多忘事。” 楼淮用右手脱开女人的手,神色极为冷淡。 他长腿一迈就要走,身后传来女人尖锐的声音。 “楼淮,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你别走。” 就是这一声,宋瑶猛地深一呼吸,眼睛瞪得圆睁睁的。 几年前的那一幕清晰地在眼前播放,那一次她做了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她扶住旁边的栏杆,稳了稳呼吸,目光颤巍巍地望向前面同样顿住的楼淮。 三楼满是来来往往看病的人,不少人听到他们这边的声音,投来不少不怀好意或者好奇的目光。 宋瑶声音低低:“程溪,你闭嘴!” 程溪笑得肩头都在颤:“怎么,说错了吗?他爸撞死我妈,他不是杀人犯的儿子是什么?” 楼淮的身影照旧挺拔,像颗挺直的松树。 他站在原地,停顿没几秒,而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往前走。 站在皮肤科门口的应缇,将这一幕彻彻底底地看在眼里。 楼淮的神情有过刹那怔愣,但很快的,他瞬间恢复淡然。 应缇望着他,楼淮同样看着她。 女人还在说些什么,应缇已经听不见了。 她看着楼淮一步一步地,极为稳妥地朝她走来。 路过她身旁的时候,他再次微微顿足。 几秒的驻足,对应缇而言,似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第 75 章 75 应一应缇并没有来公司上班,时间过了九点一刻,楼淮微微侧头留意后头的情况,同半小时前的情况一样,照旧没有半点人影。 他点开skype,在搜索框不急不缓地敲下应缇的英文名,下方快速跳出应缇的头像,当前显示不在线的状态。头像又下方有个紫色的小点点,代表应缇先前已在邮箱中设置自动回复。 他定定地看了两眼,而后挪动鼠标点开联系栏,继而点开自动回复的内容,半晌他松开握着鼠标的手。 原来今天真是请假了。 七月的光缇,时间已进入下半年。应缇应日早上打开电脑看了一下自己的假期情况,年假还有9天,病假倒是还有很多。 她放下电脑,捧着杯水坐在沙发上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明天是否请年假或者病假。年假容易批,虽然为了工作便利,三天以下的假期要提前三天请,但是多半下随时批随时下来。病假不然,需要到后台提交各种病假证明,审核也麻烦。应缇想了想,如果请病假的话,后期也麻烦,尤其到时同事问起,还要解释云云。 思来想去,她还是跟老板说明情况,请了应一的一天年假,然后得到老板的许可后,编辑一封正式请假的邮件发送给老板。随后根据工作安排,找了Lisa做应一的backup,同时邮箱设置自动回复。 放下手机,合上电脑,应缇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结婚窗口,排队等待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轮到他们。 按部就班地走完所有的程序,不到一个小时,两本盖上钢印的结婚证交到两人手里。 看着拿在手里的红色本本,应缇有种不真实感。 相比之下,楼淮反应就平淡许多,跟拿了本资格证书没有什么区别,声音平静而疏离:“我这几天要出差,有什么事或者需要你联系江柏,他会帮你处理。” 说着,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她心蓦地一跳,故作镇静地点头应下:“好。” 走出民政局,应缇一心想着结婚证的事,未免出神,一个不注意,撞上一个人,她下意识地说:“抱歉。” 抬头看见撞上的人是楼淮之后,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楼淮盯住她看了会,说:“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了,我去坐地铁。” 他眉间微皱,语气不容置喙:“上来,我有其他事和你说。” 见状,应缇也顾不及是否会耽误他出差的事,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她正襟危坐,等待楼淮开口,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开口说话。 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应缇看了看他,见他确实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敢多问。 一路沉默,直至抵达北城北门,车子缓缓停下。 楼淮这才不紧不慢说:“打开你前面的柜子,里面有三台iPad,你选一台拿去用。” 应缇愣住,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瞥了她一眼,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问:“需要我帮你拿?” 不知为何,后面这句话应缇竟然品出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这可和他之前给她的疏离正经印象,相差甚远。 一时心思异动,在他的注视下,她犹豫地打开抽屉。 里面确实有三台iPad,都是时下的最新款,虽然都被打开了,但样子跟新的没什么两样。 应缇伸手的动作一顿。 也是这几秒的迟疑,余光里有一只手伸过来,不多时,一道身影朝她倾过来。随着那人和自己挨肩相靠的那一刻,楼遭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一股清冽的雪松味道。 一瞬间,应缇有种处在苍茫大雪里的错觉。 孤冷而且寒寂。 楼淮拿了一台银色的iPad,放进她手里,然后撤回驾驶座的位置。 动作干脆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很是果断。 他一离开,那股清冽的味道淡了几分。 应缇呼吸逐渐恢复正常,思绪却还是茫然的。 难道刚才自己折腾iPad的经过被他注意到了? 见她怔怔的,以为她不好意思收,楼淮说:“另外两台资料多,这台是备用机,你拿去用。”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iPad,又抬头看他,拿出手机,说:“多少钱,我转你。” 很习惯性的一个反应。 应缇没觉得哪里不对。 楼淮有一瞬的愣住,随即又意会过来她的意思,不禁笑道:“我们刚领完证的关系,你确定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听到这话,应缇抬眼看他,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楼淮却不以为意,语调沉稳:“接下来还有一年,角色转换的事情你还要尽早适应。” 声音里有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时刻提醒着应缇前一句话并不是她认为的那种意思。 说到底,他们只是纯洁的甲乙方合作关系。 她这才找回思绪,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拉开车门下车。 身影又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试镜结果还要过两天才会出。 应缇喝完一杯水,没做过多停留,和唐小年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来人是陆迟砚。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副寡言寡语的模样。 他问:“方便谈谈吗?” 未等应缇出声,一旁的唐小年插话:“不方便。” 他忽略唐小年,看着应缇。 应缇说:“不方便。” “只耽误你两分钟。” 唐小年还要说点什么,应缇轻声道:“小年,去车上等我。” “姐姐,两分钟后你没来,我就过来找你。” “嗯,你现在可以开始计时。” 唐小年走了,休息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等了一会,陆迟砚唇线抿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更是冷冰冰的。 应缇善意提醒:“看来你没事。” 她说完绕过他就要走。 还没走出两步,手被身后的人抓住。 应缇笑了下:“陆先生,请自重,我可不想出现在明天的八卦新闻上。” 陆迟砚却没放开,他冷冷地问道:“楼淮在追你?” “这和你有关系吗?” “他不是什么好人。” 应缇乐了,她甩开陆迟砚的手:“我看着像好人吗?” 陆迟砚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你和他不是一类人,不用自降身价。” 应缇笑出声:“那我是哪类人?也对,毕竟在陆先生眼里,我只不过是块狗皮膏药。” “应缇,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陆先生,早在一年前,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不要这么和我套近乎。” “是吗?”陆迟砚猛地靠近她,把她逼到墙角里,“那你明明在知道我是这部戏的男主角,你还过来面试。” 他离得近,眉眼近在咫尺,应缇心里却是一点波澜都没起,她反嗤道:“按照你这么说,你人在娱乐圈,我就不能在娱乐圈了是吗?你人在地球,我就要退出地球不能生存了是吗?” 她每说一个字,陆迟砚的脸就黑一层,到了最后一个字落下,陆迟砚的脸色彻底黑沉沉的。 应缇笑道:“陆迟砚,你别把自个太当回事。” 话落,陆迟砚用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她。 应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力踩了他一脚。 她穿的是高跟鞋,那一脚下去,有多疼几乎可以想像。 走出大楼,应缇深深呼了几口气,然后说了两个字:“晦气。” 正要下楼梯,身后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 她拧眉,转过身。 几步远外,梁斯晏贱兮兮的笑脸再清晰不过。 正在气头上,应缇瞟了一眼他揽着的女生,毫不客气地扫射:“您身边的花儿换得可真快。” 一句话犹如一颗炸弹,炸得梁斯晏身旁的女生懵懵的,缓了一会,女生回过神来,用力地踩了他一脚,然后跑开了。 梁斯晏抱着脚,嘶嘶抽气:“你们女生都喜欢用这一招吗?” 应缇没好气:“解决渣男就用这招。” “……”梁斯晏的脚疼得更厉害了。 下了楼梯,车就在几米远外。 应缇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问:“有事?” 梁斯晏点点头:“女朋友被你气跑了,蹭个车。” 话毕,他也不管应缇同意与否,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径直坐了进去。 唐小年看着他:“你你……” 梁斯晏系着安排带,轻飘飘来了一句:“口吃不要说话。”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个锤。 应缇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梁斯晏叹口气:“对不起,我刚刚说错话了。” 唐小年抿着唇笑。 应缇靠在后座椅背上,说:“小年,开车。” 一路上,梁斯晏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当初那么追你,你怎么没个反应?” “难道是我不够厚脸皮,不够大方,不够一掷千金?” “应缇,做人要一视同仁,你当初怎么对我的,切记这么对我哥哈。” 应缇被吵得头疼,随便往窗外溜了一眼,正是北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她说:“小年,随便找个地方停车。” 唐小年找了个路口停车。 梁斯晏不知所以然,他说了一句:“还别说,我眼光挺高啊。” 应缇闭着眼:“梁大公子,请便。” 梁斯晏低头往外瞟了一眼:“这还没到你公寓呢?” “请下车,不然我报警。” 应缇的口气不太好,就差说一个“滚”字。 有冯舒意的下场在前,梁斯晏也不敢放肆,万一这事被楼淮知道了…… 他那个亲哥真的耍起狠来,是个典型的六亲不认的主。 略一思忖,他笑呵呵地下了车,临了还说:“回头再聚啊。” 结果车上的人压根没理他,车子呲的一声滑了出去。 没一会,混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梁斯晏已经分不清哪辆是应缇的车了。 他摇摇头,走到人行道上,摸出手机,找到楼淮的电话。 应缇下了车,站在路旁,心里微懊恼。 怎么能在他面前全然失态。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她循声望过去,正好对上楼淮看过来的目光。 眼神相比之前,这会多了些温和,但要说多,那也没有。只是从他略展开的眉眼,可以得出他此刻的心情不错。 应缇发现,每次和他独处,她总很喜欢揣测他,分析他。 很得心应手的一个行为,根本不受她本能控制。 比如这会,她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四目对视片刻,楼淮不紧不慢说:“以后不用什么事都说抱歉对不起。” 话落,他驱车离开。 应缇在路边站了一会,等车子汇入茫茫车流中,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了,才慢慢地往回走。 太阳盛大而明亮,照落在身上,在这逐渐变得寒凉的气温里,莫名让人觉得温暖。 她挡住刺眼的光亮,抬头看向天空。 是书上说的晴空烈日,万里无淮。 很好的一个天气。 也是在这样的好天气下,她和一个人领证结婚了。 虽然这段婚姻的本意并非是她所期待的那样,它更多的是一段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暂时交易。 两人的目的都谈不上单纯。 楼淮是为了应付家里的老人,而她?? 应缇想,相比楼淮所认为的各取所需,显然她的‘所需’是要的更多,更贪心一点的。 她要的是他这个人。 因此,任何一点能和他产生联系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她就像是一只飞蛾,明知奔向火光的唯一结果只有灭亡,却还是遵从于本性,朝光源靠近。 一旁的尹瑶见状,幽幽叹道道:“上班族啊上班族。”也不知在叹什么。 应缇喝了半杯水,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笑着问:“上班族怎么了?” “很好呗,”尹瑶踢踢地板上的毛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条有理,很规整的人生。” 应缇靠在沙发背上,闻言侧头看她,“按部就班的工作,规整吗?” 尹瑶眨眨眼,“不然呢?朝九晚五,有定期的年假,应末也不用加班。”说着她又摇摇头对应缇表示不大的赞同,“就这样的状态你都能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我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看来自己昨天进医院的事,尹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作息正常,除了偶尔的一次夜班轮班。工作时间也不紧凑,正常上下班,没有加班情况。为什么在如此松懈的工作状态下依旧把自己捣鼓到医院去了? 应缇扯过一旁印着雾蓝色树莓图样的抱枕,盖住自己的脑袋。过了些会,耳旁响起手机游戏的声音。 尹瑶再次开了新的一盘游戏。 “我知道你关心我,”应缇等她那边安静了会,才闷闷地说道:“按部就班的生活和工作,有时也会累吧。” 可是明明在所有外人看来,她是极其喜爱这份工作的,并抱以超乎寻常的热枕。说完她轻微地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果不其然,尹瑶笑声传来,没一会儿,应缇脸上的抱枕没了,视野里一道黑影压下来,尹瑶阴测测的脸庞近在咫尺。 应缇大方地与她对视,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丝毫看不出半天虚心的意思。 “当我傻的,你这份工作做了快三年了吧,骗骗程文扬也就罢了。”尹瑶痛快地挨着她落座,脑袋歪靠她肩膀,又问:“真的是因为工作累了?” “多少有点吧,不久前才上过夜班。你也知道,我每次上一次夜班,之后总要缓很长的时间。” 她们部门有些业务需要对接英国的母公司,夜班时间是晚上十点至次日七点。每到轮值夜班时间,前后两应应缇总要缓缓。 “下回碰上夜班就不要再去什么羽毛球馆见相亲对象了,再这么个见法,来一个跑一个。”尹瑶笑了笑,也不知是接受了此番解释,还是没有。 对此应缇只是把手放到她膝盖上,静默了半天,才轻声说:“跑了也好。” 第 76 章 76 听完沈丛衍的话,应缇心里过了一圈,而后明了一个事实。 沈丛衍认识那道声音和缓的主人,认识的时间不短;按照他舒服的口吻和眉眼间的笑意,两人关系还不错。 张朝有事离开,那人去取资料,会客室就只剩下应缇和沈丛衍两个人。 茶几上的红茶冒着阵阵热气,应缇惘惘地向窗外张望。 阳光热烈地照着窗户,明亮的光线穿过玻璃,落在地上,铺满一地惹眼的光明。 就在这时,那把平静得近乎和缓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是资料,你们看哪里有问题。” 声音定定地落在耳边,如身后的阳光落在了地板上,满是熨帖。 应缇朝他看了一眼,他一身白大褂,神色松松。 她看他,他注意到了,也看过来。两相对视,两人都很平静,互相点了点头,算作初见的招呼。 仅就一眼,应缇假借点头的机会,从公文包里取出沈丛衍开完会让她打印的资料。 楼淮接过她的资料,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书本放下,微微低着头看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各自的资料,应缇前后检查三遍他递过来的,见数据没什么异样,递给一旁的沈丛衍。 沈丛衍指尖压着一沓A4纸文件,问 :“没问题?” 应缇点头:“嗯。” 沈丛衍抬了抬眉,目光掉转看向另一边的人。 “楼淮,别来无恙。”沈丛衍将资料压在茶几上,起身伸出手。 “丛衍,好久不见。”名叫楼淮的人,伸出手,握向沈丛衍的手。 楼淮的声音清晰明了,宛如林间松竹,润着玉色。 应缇站在边上,全程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沈丛衍和楼淮的身高相似,身形相似,不过亚于两人身处的环境不同,前者在社会摸爬打滚,练就了一身审时度势的高位者姿态;后者大约是都在学校,人看着有种清澈感。 应缇想,楼淮这个人给她的第一个印象是干净。 两人握了一会手,转而坐下,沈丛衍没再叙旧,也不打算为应缇和楼淮做介绍,进入正题说起了此次数据更新的事情。 楼淮所在的化学研究所做的是化学探测仪器,沈丛衍公司则是代工厂,楼淮所在的研究所出技术支持,沈丛衍公司负责产品化。 应缇认真听他们往来交谈,她在一旁敲键盘做记录。原本这件事是有专门的同事来做的,不巧负责此事的同事这周请假,赶巧应缇碰上了昨天的邮件事故,便被沈丛衍带过来替那位同事做记录员。 相谈近一个小时,此次的数据更新才算告一段落。 应缇保存好谈话记录,合上笔记本,见沈丛衍好似还有话要问楼淮。她将电脑发放到桌上,用电脑包压着,轻声开口,打破暂时的寂静。 “我出去一下,你们聊。” 沈丛衍点点头,没说什么。 反而是端着托盘的楼淮听她这么说,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外面有门禁,我送你出去。” 他的声音略为温和,清清润润的。 不知为何,应缇无故地想到了冬天的冷杉。 她怔了一瞬:“好,麻烦你。” 楼淮将新泡的红茶放在三人的位置上,又把托盘搁在一旁木架上。 闻言:“不客气。” 他几步走过来,走在她的前面。应缇看到了白大褂微扬的一角,与此同时,一股清澈的味道滑过鼻尖。 临大的化学楼进出严格,每层都有关卡,进出都要专门的工卡,这个倒和自己的公司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步伐不紧不慢,脚步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很轻微,细细的足音,一下一下的,倒像无声应和。 应缇走着,环楼了一圈建筑布置,突然开口:“是近几年增加的门卡?” “滴”的一声,门划开。 楼淮站在一侧,闻言,朝她脸上望了一望,似乎要问什么,可到了嘴边,说的却是:“以前也有,几年前改过一回。” “设备很先进。”应缇跨过门槛,抬眼看了几步远外墙上的指示牌。洗手间就在走廊尽头。 楼淮嗯了声,说:“待会我过来接你。” 看样子,他好似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但他又不明说,隔着一点分寸,无形照楼了她。 应缇心想,他除了干净这一特征,或许他还是个心细的人。 心内思索了半天,等到真的要开口了,也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谢谢你。” 楼淮脸上泛着点微笑,仍是简单的那三个字。 “不客气。” 谢谢你。 不客气。 这一来一往的答复是陌生人之间最标准的对话。话题到了这里,差不多算作一个落幕。 应缇唇间留着点笑意,她平日里不大与人来往,人与人之间的交谈是她的弱势。更何况,她和他,仅仅只认识了一个小时几分钟。 甚至,她不知道他具体确切的名字。 应缇朝他快速掠了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似乎等她先一步离开。 她便笑了笑,转过身,往走廊的方向走。 太阳光线漫过走廊,投在墙壁、地板。她侧了侧脸,跳过一丛丛阳光,目光落在了教学楼外的茂盛樟树。 明明时节已然悄悄进入盛夏的尾巴,她却看见了一点春意。 今天的冬天,好像还没到来便已过去。 楼淮站在原地,右手食指点着手上的门卡。应缇今天的穿的是套装,以黑色为主。视野里,那一点黑色的人影愈来愈远,慢慢的,汇成了一个小黑点,转眼间,消失在拐角处。 他敛下思绪,回身刷卡要去找沈丛衍,未走两步,兜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来电人是张朝。 他在那头气喘吁吁:“师哥师哥,救命!!!电脑,Z22333。” 连抽屉密码都说出来,看来是忘记带电脑过去了。 楼淮边往办公室走,边说:“一楼门口。” 那边似乎喘了口气:“哦哦,谢谢师哥,我在一楼等你。” 楼淮直接按掉通话,转而给沈丛衍去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你再等几分钟。” 那边顿了一下,言语咬牙:“楼淮,多说几个字你会怎么样?都是些什么怪胎。” 一个“都”字,让楼淮不由得抬了抬眉,按下红色图标的手一顿,刚要说话,那边的人却没给他机会。 认识这么多年,沈丛衍第一回先撂断了他的电话。 楼淮盯着黑掉的屏幕没两秒,将手机一抬,手松掉,手机顺势滑进了右边的口袋。 他继续朝刚才那个背影的方向走去。 外出的时候,应缇会随身携带两张洗脸巾,以便洗脸。 她附身站在洗手台前,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泼,水意漫到脸上的那一瞬间,她好似活了过来。 之后,她又泼了两次,然后用水打湿洗脸巾,从额头到下巴,仔细地洗了一遍。 洗完脸,擦好手上的水渍,整理好妆容,她正要出来,恍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她打算无意略过,可谈话涉及的主人公却让她留住了脚步。 女声:“楼淮最近是不是和二所那边合作一个项目?” 男声不屑一笑:“合作又有什么用,最后的功劳又跟他没什么关系。” 女声略带可惜:“那年如果博士顺利毕业,成果展览会没那个女人过来闹,说不定现在成就比贺嘉还要高。” 男声呵笑:“有那样的爸造孽,想走远?想多了。” 脚步声渐远,女生的声音也降低了很多,听不出在讲什么。 反倒男生的声音依旧高扬,远了还能听见:“他爸是无辜的?他们说你就信,如果是假的还能让那个女的闹那么多年……” 再之后两人讲了什么,应缇就再也听不见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言碎语,不是每个人都能安分踏实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去对别人加以置评。 应缇对此见怪不怪,她仰起头望了一会洗手台的天花板,灯罩很久没有打扫,里面积累一层灰,稀散了光的亮度。 应缇走出洗手间,路过楼梯间,突然抬脚的动作一顿,余光往楼梯口的位置掠了一眼。 也仅仅是一个刹那的停顿,她很快反应过来,继续朝前走。 阳光划过她的指尖,应缇瞥了一眼,摩挲了一下指尖,热意温温。她忽然回想起洗手间灯罩里的那些灰屑。那些灰就像刚才闲言碎语的两个人,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存在。 你不想理睬,但一个仰头,一个驻足,他们又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走过光亮的走廊,进入暗沉沉的又一截走廊,指尖的阳光被建筑物挡了去,余温贴着皮肤,一点点散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轻声而稳重,足音错落有致。 离门卡的地方只有几步之远,应缇略略迟疑一会,放慢了脚步。 虽然她刚才走得并不快,现在她走得更加地慢了。 “周小姐。”和缓的声音落在耳侧。 应缇转过头,然后眉眼一松,“楼……楼老师。” 说完,她心里缓了口气,贴在西裤的手缓缓挪开。 回到会客室,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沈丛衍站在窗户前接电话:“好,我路上整理,下午见。” 他划着手机屏幕,瞥眼扫过来,目光留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偏偏那两人是十足的事不关己,没点反应。 沈丛衍收下手机,长腿一迈:“数据的事今天先谈到这里,剩下的细节,之后应缇会跟你们跟进,我近期出差,如果有大问题再说。” 他又转向应缇:“待会你留下联系方式给楼淮,他们会派人跟你联系,我现在要去机场。” 沈丛衍吩咐完事,拿起车钥匙朝楼淮扬了扬,往应缇方向示意:“有事电话联系。” 一阵急匆匆的吩咐完毕,应缇点点头:“好,这边我会跟进。” 沈丛衍先一步离开,楼淮送他下楼。应缇留下来整理资料,她依稀听见他用英文和人交谈,言语间是谈设备更新数据的问题。 原本还有点人气的会客室,这会只留下她一个人。 应缇将资料和电脑收拾好,放进公文包,拉链扣紧最边上时,她转向窗户的地方。 时间接近十二点,太阳位置移动,先前铺满一地的阳光,此时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则是阴影。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重新打开拉链。 楼淮很快回来,应缇递过去一张便签。楼淮接过,边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思忖片刻,他问:“中午你怎么安排?” 应缇毫不迟疑:“我现在就要回公司。”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便签纸,见是手写联系方式,他停了一瞬。 默然一会儿,他从纸上抬起头,问:“周小姐,我送你?” 应缇摇摇头,扬了扬手机:“我刚刚叫好了车。” 楼淮也不再坚持:“好,我给你找……” 他话说到一半,后半边的话淹没在一阵脚步声里。应缇微微笑着,也不急,坐等下文。 楼淮走到办公桌前,翻开之前放下的书本,将自己递给他的那张纸压进书里。 他回头,朝她淡淡笑着:“我找一下笔写我的联系方式。你稍等。” 见他是要找笔写联系方式给自己,应缇刚想说她有笔可以借他,要说出口的时候又意识到笔被她收到电脑包里,便轻声道: “我不急,你慢慢来。” 她说着,两手提着电脑包,因为楼淮此时背对她,她便没有回避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一开始听到他的声音,她好奇他这个人;现在听说他找笔,她的好奇多了一点点。 楼淮,‘qīng wén’是哪两个字。 那边,他很快找到了笔,同时还有纸。 楼淮侧对自己,应缇看他拿纸垫在书本上面,手握黑色圆珠笔,上半身微伏,快速地在纸上书写。 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手力很稳。因为写字的缘故,手背食指接连腕骨的那条筋骨很是明显。 楼淮写好,他将A4纸折叠压了一下,走过来递给应缇。 “上面是我的联系方式,微信号同手机号,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或者发微信。” 应缇手指握着纸张,纸张平平滑滑的,她注视他的眼睛,听他讲完,这才低头看纸上的字。 楼淮,楼淮。 应缇暗想,是一个干净的名字,配他这个干净的人正正好。 她打开电脑包,没有将纸张再折叠或者做些什么,而是按着楼淮送过来时的样子,把它完好地夹在文件夹里边。 她抬头,目光落在他平静的脸上。 “我回去整理完数据,之后有问题我再联系你。” 楼淮:“好,如果电话打不通可能我在实验室,你可以发微信给我,我看到了会回答复你。” 听他这么说,应缇下意识地瞥了眼电脑包。她觉得这一切都乱了套了。本来,在他把联系方式拿给自己后,她应该先添加他的电话号码和微信。 可现在,纸张被她收了起来,再拿出来…… 稍一思索,她道:“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本是一句客气的场合话,楼淮却微微愣住,好半天没反应。 应缇等了一会,他还是愣着,便笑:“怎么了吗?” 他恍惚回过神来,眸光微敛,略略笑道:“接下来……也麻烦你了。” 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应缇摸不着这话哪里怎么了,不过她也不纠结,便说:“那我先回去,之后联系。” “我送你。”楼淮两步走到办公桌将书本搁在手边,一边走过来作势要送她。 一路上,两人保持着一点间距,放轻脚步地往前走,谁也没有出声。进了电梯,门缓缓合上,有限的空间,没了脚步声,留在两人之间的就是各自呼吸的声音。 轻轻的,缓缓地,很有节奏感。 应缇目视前方,盯着电梯门上两人的虚幻身影,鼻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一股清澈的味道。 很快电梯门往两侧划开,那股清澈的味道还是隐隐约约的。 楼淮没有动。 他大约是想让自己先出去。 应缇侧了侧脸:“就送到这里吧。” 她抬起手,指了指他左侧臂弯的书本:“你应该很忙,就不麻烦你了。” 说着她走出电梯。 楼淮随后也跟着出来,和她并肩走着。应缇看他,带着点笑意,他回看她,说:“丛衍嘱咐我务必送你上车。” 他说得一本正经,像是受人嘱托,一定要完成。 好在临大东门口与化学楼的距离不算太远,应缇也不跟他客气,看了下手机。 “车快到了。” 楼淮:“那我们走快点。” 应缇:“也不用太快。” 走出化学楼,阳光扑了个满怀,应缇偏了偏头,微敛目光觑着天空。 日光正好,碧空如洗,点缀几朵白云。 楼淮见她这样,道:“要是热,可以往阴影处走。” 他指了指右手侧,一排五针松茂盛如盖,布下一片阴凉。 应缇本想说不用,在空调房呆了一两个小时,这会踏着阳光正好散散郁气。可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就沿着阴凉处走。 走过一段阴凉处,接下来的路段就没了遮荫处,太阳明晃晃高照。 两人都保持着一致的步速往东门口走。 忽然,应缇就听见了两道还算熟悉的声音。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楼师哥。” 楼淮:“嗯。” 应缇抬眼,日头热烈,她微眯着眼,一男一女抱着蓝色书面的书本朝楼淮打昭呼,后者回了一声‘嗯’,口吻轻淡。 两人见应缇视线落在他们这边,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并不认识应缇。但秉着礼貌为先,于是颇为默契地朝应缇点了点头。 应缇反应淡淡的,虽然她也回点了头,但能看出模样很冷淡。 男生道:“楼师哥,贺老师在等我们,我们先走了。” 楼淮仍是一个单音字:“嗯。” 一男一女抱着书本,小步跑着离开。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搅到两人。 到了东门口,应缇叫的车已经在边上等着。 她回头跟楼淮说:“谢谢你,我车到了。” 楼淮看了一眼校门口的白色私家车:“好,路上小心。” 话到此,应缇应该转过身去坐车,然后离开,上午的工作算是正式完成了。 可是,她想到刚才的一男一女,她对声音很敏感。更何况,这两道声音出现的时间前后相隔不到半小时。 她不想辨认出来都难。 她悠悠想着,那边楼淮出声相问:“是有东西落下?” 应缇回过神,心里暗笑自己,她回:“没有。” 楼淮笑着,声音和缓:“那就好。” 她回想起刚才的楼淮见着了那两个人的神情,他反应似乎很平和。 想到这,应缇笑了笑,他未免在意,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些? 于是,她上车离开。 第 77 章 77 面馆的烟火气息并不能抚平应缇芜乱的心绪。 晚上,她再次失眠。 不过这次的失眠跟前两晚失眠的原因有一点点不同。 静悄悄的夜晚下,天花板映着别户人家窗台投过来的光。 光是灰沉沉的,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忽地楼下道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一闪而过。 天花板上的光忽然多了一点颜色。 昏黄黄的,极近柔软、温暖的一点色彩,淡化了先前的冷冰感。 应缇极其微妙地捕捉到了这点细节。 借着微乎其微的暖黄,她想到了一个人。 楼淮和缓的声音,楼淮这个人,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以前看书的时候,应缇会特别留意一类词—— 微弱的光,微光,幽微光亮…… 每每见到这些词,她都会用笔将它们圈出来。 好像圈出来,她就能拥有它们。 然而事与愿违。 现在,应缇想,楼淮是不是就是这些词。 一种几近轻微、安静和缓般的存在。 夜深人静,应缇失眠了。 次日早上,睡得不怎么好的她,决定好好做顿丰盛的早餐来补偿自己遗失的睡眠—— 一人份高压锅煮的白米粥,一块水煮嫩豆腐,外加半个咸鸭蛋。 用绿色刀柄,白色刀刃切咸鸭蛋时,红彤彤的油漏了半个小盘子。 应缇拿餐布擦洗刀子,再一次不经意地想到楼淮。 她不着边际地想:楼淮喜欢这款咸鸭蛋吗? 昨天没来得及问,明天见面得找个时间问问。 家里还有三盒,如果他觉得味道不错,到时再拿两盒送给他。 大约是明天要见面,他频频出现在脑海里,她做点什么事都会联想到他。 餐桌的位置正对客厅的阳台,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台,铺了一地。应缇望着一地的阳光,时而出神。 一餐下来相比平时慢了十来分钟。 用完早饭,洗好碗,应缇环楼了一圈被阳光晒得亮堂堂的客厅,寻思得做点什么,想来想去这样的好光景适合做大扫除。 她环楼一番,而后到盥洗室接了两桶干净的水。蓝色的桶用来擦桌子,红色的则是擦地板。 窗外的阳光不遗巨细地趟遍屋里的角落,临城九月下旬的时节,天气仍是灿烂如阳。 应缇拖完阳台的地板,又擦拭客厅的电视桌和角落里的小型立墙书架。 书架上积攒不少灰尘,她将所有书籍搬下来,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擦下来。 书架擦好,她又将书本搬到阳台晒太阳。 时间尚早,阳光的热度像新生儿的皮肤,柔柔的。应缇盘腿在地板坐下,从左到右将书有次序地铺开。 她擦了擦手,忽地想起,卧室的书桌和书柜还有不少书。 阳台还有空余位置,她又搬了一些出来。 晒到《独居日记》一书时,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震了震。手指顿了几秒,应缇放下手上的便签,合进书里,去看手机。 她以为多半是APP信息通知,或者是快递物流的信息。 低头点开一看,她呼吸倏地凝住,久久怔在原地。 徐风林:国庆我回南城,把你的时间安排发给我。 这些年,她和他免不了要见面。不论她怎么避开这个人,总有些时候是避不开的。 比如端午、国庆,比如过年。 其余时间,她尚有选择,这三个节假日实在避无可避。 去年过年他有事在滞留国外,她从南城返回临城当天,他恰好在机场落地。端午期间他前脚有事出差,隔天应缇买飞机票回南城。 在周奶奶看来,可能实属凑巧,只有她和他心知肚明。 她实在不想看到他。 徐风林知道她不会见他,同样厌恶他来临城找她。他的想法设法全然无计可施,徐风林开始打电话、发微信。 他不管她接通与否,看与不看。 隔三岔五,照打照发不误。 应缇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热烈的阳光刺入她的眼底。 刺眼的光亮扎得人眼睛疼,她也不抬手遮挡,就这么怔怔地站着。 过了一会,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应缇着手删掉徐风林的信息,将手机放在阳台的木架上,继续晒书。 她一边晒书,一边随处眺望。从阳台望下去就是小区的人行道,微微一垂眼,忽地瞥见一个身影。 应缇再次怔住。 这回不止是想了,而是那个人就如此清晰真实地映在她的眼里。 楼下小区人行道。 宋瑶将楼淮的侧脸好好地注视一番,临了问:“他们明天约打羽毛球,你去吗?” 楼淮从资料中抬眼,眼睛静静的,像一片沉默寂静的深海。 他眼里更深处的东西是什么? 宋瑶一直想知道,更想一探究竟。曾经她离那个答案只有一门之隔,然而也被她亲手摔碎。 “明天有事。” 楼淮的声音很是幽静,在清晨阳光下,徒增两人的疏离。 她不管什么疏离什么过去,问:“什么事?” 楼淮合上资料:“见个朋友。” 她又问:“谁?” “你不认识。” 态度一如既往的无波无痕,像极了大学时代的他。什么事什么人,丝毫不能引起他的任何波动。 哪怕在外人看来她和沈丛衍算得上她较为亲近的朋友。 他不存在喜怒哀乐,他永远是冷静淡定的。 宋瑶的目光掠过他的肩膀,往他身后上方一移。 六楼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 幽思片刻,她转眼漫不经意地说:“周小姐好像在阳台。” 话落,一道幽静的目光直直看过来。 她似是从中看出了一点和煦,胸腔随之狂跳。 楼淮声音清雅:“八点半你和秦老师有个视频电话。” 他一直避开她的话,此时,宋瑶笑得勉强:“还有时间。” “那你慢慢走,我和唐老师还要测试仪器,先走。” 前往两位老师的办公楼在相反方向,楼淮的话语挑不出不对的地方。 宋瑶就是不甘,那晚后来沈丛衍带她返回去,正巧遇见楼淮和张朝一人抱着一个箱子下楼。 纸箱里装的是一些农产品,张朝口快,说是应缇送的。 本是不值钱的东西,宋瑶不以为意。当听到后半句,她才意识过来,楼淮收了别人的东西。 看他的样子,很平和。 以前,她打着朋友的名义送他东西,都被他归还回来,问他,他就说东西太贵重,不适合收下。 送东西不收,她便拉上沈丛衍,三人一起外出吃饭。 她想单独买单,然后让楼淮下回反过来请她。结果,每次都是AA制。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收下别人的东西,东西普通就算了,重要的是他的态度。 他不排斥。 宋瑶心里难受:“楼淮,是不是我们之间除了仪器实验论文就没其他话说了?” 难道她和他就一直这么生疏? 楼淮语气平平:“秦老师在等你。” 话毕,他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甚至看也没看六楼阳台一眼。 宋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书页漫无目的地飘动,应缇随手按住某一页,然后深深呼吸了几秒,缓缓转头朝阳台下面看去。 下面再没有熟悉的人影,有的只是买菜散步溜娃的行人,男女老少都有,每张面孔都是陌生的。 说不出是什么含义,她慢慢地松出一口气。 回过头,正想把手里的书本合上,目光却停留在大拇指压住的地方。 上面写着:“我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加减法。扯后腿的人,带你去明亮地方的人,带你去高处的人。” 应缇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念到“明亮”“高处”等处,她喉头一酸。 视线往下面看,则是一句:“变成零之前,负数必须自己努力。” 应缇合上书本,放在一边,她环抱住自己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要努力,要朝前看,永远都不要回头。 要一直一直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要往更高更明亮的地方去。 身后阳光热烈,不放过任何一丝缝隙地从背后将她环抱住。 眼前落下一席深深的影子。 应缇眼里一片湿润。 * 周日早上,应缇站在临大化学楼前,仰头望向大楼的门匾,她心里默默念着。 小时候有一次,她有幸出入这栋大楼。时至今日,多少年过去了,这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楼还是那栋楼,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大楼入口,犹如巧合一般。楼淮从大楼里走出来,步履不疾不徐。 起先他的容貌模糊不清,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慢慢的,他离得越来越近,样子逐渐清晰。 应缇走上前。 对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微微迟疑,随即加快了步伐。 她听见他明显起伏的声音:“对不起,临时有事。” 应缇望了望他:“没事,我一路散步过来的。” 原本约好九点在上李碰面,早上七点楼淮发微信说他院里临时有事,可能延迟半小时。 应缇回没事,又问是否在化学楼那边,楼淮回是,她就说九点半在化学楼门口见面。 说完话,两人相对沉默了几秒。 楼淮率先打破沉寂:“你在这边等,我去开车。” 应缇却唤住他:“我跟你一起过去。” 身旁的人身影一顿,抬在半空的脚缓缓收回来。 “拐角过去就是。” 他说,声音缓缓,衬着九点多的太阳,很是温暖和煦,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 二十分钟后,车转入上李的一处斜坡,往前行驶一段距离,停下。 楼淮要将车倒进停车位,应缇先下车等候。 她站在边上,看着车内驾驶座上的楼淮倒车,神情专注而平静。 不得不承认,他做任何事都是细致的,稳妥中带着股不慌不忙的气质。 应缇看他将车泊好,打开车门,几步来到她面前。 他眼神深邃,干净的光线投在他的脸部,随即眼睑投下一片沉沉的影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往里走几分钟就到。” 应缇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来,指了指马路对边山林,说:“这里环境很好。” 楼淮随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当初就是看中这边的环境好。” 她赞赏:“你朋友有眼光。” 两人收了话,由楼淮带路,逐渐往里走。 这一带的环境不比前面的住宅区,区域规划不是那么统一。沿路走来,应缇最大的感触便是:类似野蛮生长。 她将这个比喻告诉楼淮,惹来他的一阵诧异。 她问:“怎么了?” 他笑声夹着点笑意:“朋友当初也是这么一个评价。” 这下换成了应缇扬眉表示惊讶:“这么巧?” “嗯,待会你们大概聊得来。” 闻言,应缇笑笑不作声。 她不说话,楼淮熄声。 脚下,他们一步一步地踩过,步伐缓慢,树枝的吱呀声阵阵清脆,倒像是无声附和一般。 过了半晌,应缇忽然问:“你怎么认识一位做木工的朋友?” 楼淮侧过脸,不假思索道:“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那就是认识很久了。应缇轻声说:“大学呢?” 楼淮语调慢慢:“高考后他去北京读书,我来临城。” “你不是临城人?”应缇脱口而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这么快。 楼淮不似之前的有问必答,他迟疑了好一会。 阳光穿过树林,落下一地密密匝匝的光圈。 他迟迟未应声。 见状,应缇犹豫了会:“你可以……” 楼淮说:“平城。” 几乎是同时同秒的,两人异口同声。 时间静了一瞬,山风袭过,带来一阵热意。 两人都淡淡笑着。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一次异口同声。 应缇抿唇笑。 楼淮眉眼也是一阵轻扬。 他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应缇摇摇头:“好像用不上了。” 他眉眼一抬。 她随即转移话题,问:“平城冬天下雪的吧?” “每年12月左右。” “那边的雪天会冷吗?” “还好,大家会注意好保暖。” 应缇偏过脸,冷不防道:“你呢?” 怔住几秒,楼淮问:“我?” “嗯,”应缇点点头,“冬天你一般做什么?” 闻声,楼淮着实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摇摇头:“这个没怎么注意,那时的记忆都是上学读书的事。” 说着说着,朋友的工作室近在眼前。 两人的谈话无疾而终。 他们到的时候,楼淮的朋友正在做燕尾榫。 朋友抬头扫了一眼:“来了?” “嗯,”楼淮简单应了下,为两人介绍,“应缇,齐远。” 应缇:“你好。” 齐远低头测量,手上的当作不停,寥寥地回了句“你好”。 手艺人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应缇没再说话,站在一旁看着齐远使用各类工具在胡桃木上笔划。 看了有一会,身边的楼淮说:“有没有想法自己动手?” 怕打扰齐远,他的音调相比平时刻意压低了几个度,低低沉沉的,绕在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应缇受惑般,她微转脸颊,对上他的目光,顿了一会,轻声问:“自己动手?” 他眼里俱是笑意:“简单说,你想对木头做什么都可以。” 低沉和缓的声音,清澈笑意的眼睛,应缇定定地望着他,原地怔住了好一几秒。 楼淮沉声问:“要不要试试?” 在他耐心的询问里,应缇回过神,看了一眼工作台上剪切得宜的胡桃木。 她答:“我没经验。”思考数十秒,应缇坦坦荡荡地收下了这笔钱。 她摁掉手机的屏幕,说:“楼先生这钱给得有点多。你不介意的话,我明天继续过来给你熬粥。” 楼淮意味淮长地看了她许久,久到应缇都有些不淡定了。 “据我所知,应小姐不住这边。”楼淮冷不防地拆穿她。 应缇怔了下,突然想起楼淮前后送过两次自己,虽然没有给具体的住址,但她所在的那片区域和楼淮所处的,确实是两个离得很远的区。 快速思索一番,她找补:“这几天我借住朋友家。” 楼淮的目光继续落在她的身上,显然不相信她的解释。 “我朋友住在前面的红砖瓦区。”她实话实说。 “哦,看来和应小姐说的同一个小区,着实离得有点远。” “……” 说到这,应缇也不藏着掖着了,对于楼淮这种人,某些时刻适合打直球。 她坦然说:“你住的地方离我家很远,我平时又不好接近你,朋友的家离你很近,我不必舍近求远。” 听了这一番话,楼淮眉间倏地拧紧:“你……” 应缇盈盈笑着:“上次在展览厅我对楼先生一见钟情,后来你又绅士地送我回家,我就想,或许你对我有意思也不一定。” 倒打一耙谁不会? 应缇自觉逻辑完美得无懈可击。 楼淮眼里的锐利不减,很是煞人,沉吟片刻,他说:“那次送你是因为谭斯槐的嘱托。” 变相的意思是,应缇自作多情了。 应缇丝毫没被打击到,更不用说尴尬和害羞,她极为平淡地哦了声,然后落落大方地说:“那不好意思,是我误会楼先生了,可是我对你一见钟情是真的。” 她的眼睛很大,眼珠子很黑,淡淡微笑时,眼里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 楼淮凝视着她,莫名想到了一个词语—— 明眸皓齿。 他许久不言语。 应缇等了一会,没等来他的下文。 眼看楼淮的脸色越来越沉。 刚才那股莫名的勇气在这默不作声的氛围下,在慢慢地退怯。 趁着那股劲还没完全退去,应缇思量着要说点什么。 忽然,楼淮笑了下:“应小姐对我一见钟情?” 他笑得极为轻松,仿佛刚才那个沉脸的人是她的错觉。 迟疑了几秒,应缇答:“嗯,”又觉得底气不是那么的足,她添补了一句,“不可以吗?” 楼淮手隔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点着,五秒后,他指尖一顿,问:“理由。” “嗯?”轮到应缇懵了,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点不走寻常道。 楼淮幽幽地笑着。 看来他很是不信她对他一见钟情的托辞。 窗外阳光慢慢倾斜,不多时,有些落在了楼淮身后的木地板上。光束中,尘埃缓慢沉浮。 这一幕格外熟悉,应缇不由得想到了午后楼淮坐在咖啡馆里的模样。 她收回视线,说:“一见钟情大多归于某个时刻的冲动,谈理由无从说起。” 楼淮扫了她一眼:“冲动是吗?” “自然是,”她放轻了声音,“不过我的冲动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 “哦?”他似乎来了兴趣,淡淡道,“怎么说?” 两人谈这话题合适吗? 她都直明了对他一见钟情,战战兢兢地斟酌语言,他却对待得像学术探讨。 应缇感到了一股不被尊重的意思。 只是,戏已开局,好像也由不得她了。 她思来想去一番,说:“我用晨跑和咖啡厅与你制作偶遇,但是都没什么结果,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你却突然坐到我面前,和我商量晚上吃什么。” 顿了下,她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还是你给了机会让我对你继续一见钟情。”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段话,不再去看楼淮此时是何神情,应缇瞥向别处,耳朵悄悄地红了。 不为害羞,只是害怕暴露挫劣的演技。 “按照应小姐的意思,还是我的问题了?” 寂静无声一会,楼淮意味淮长地来了一句。 瞅了他一眼,应缇脸红红的,不甚肯定地说:“楼先生这么认为好像也没问题。” 楼淮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应缇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 从楼淮住处出来,已是十一点。应缇刚想拿出手机看看沈冉冉有没有来过电话或者信息,一个人影来到跟前,拿起她放在地上的两袋东西。 男人有点眼熟。 “应小姐,我是楼先生的助理严清一。” 应缇点点头:“严先生你好,这是?” 严清一说:“楼先生让我送您回去。” 闻言,应缇朝身后禁闭的大门看了一眼。 这态势目前看着还算明朗。 她朝严清一淡淡一笑,说:“麻烦您了。” 严清一赶忙说:“是我该做的。”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沈冉冉的别院门口。 打开车门下车,严清一已经拿着两袋东西站在一旁等着。 应缇懵了懵,说:“您就放在门口吧,我自己拿进去。” 严清一说:“好。” 话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把东西给她提到了院子的门口。 应缇又再次跟他道了声谢谢。 车子驶出视线范围,应缇转身回院子。 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她朝书房的门口瞟了一眼,沈冉冉还在开会,难怪这么长时间没联系过自己。 正好省去了解释自己为何出门买点东西竟然要花三个小时- 隔天早上,应缇早早起来,洗漱完毕,她一边给沈冉冉准备早餐,一边给楼淮发微信。 调好粥的定时烹煮时间,楼淮的回信跟着过来了。 只有一个简短的字:【好。】 自己要过去给他准备早餐,他就这么一个反应? 正腹诽着,下一条信息随即跳出来。 【严清一过去接你。】 这…… “应缇你在干吗?” 还没想好这么回,搁在桌上的手机却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抽走。 是刚醒来的沈冉冉,顶着个稻草头,迷迷糊糊的。 “这谁?谁要来接你?” “没谁,也没人来接我。” 赶在沈冉冉意识清醒前,应缇手疾眼快地拿回自己的手机。 “不对,粥是谁?怎么是个喝粥的外号?” 庆幸不过两秒的应缇:“……” 沈冉冉捋了一把头发,眼睛精亮精亮的:“新年第一天,应小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靠在流理台旁,应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沈冉冉戳了戳她的手肘,意味不明地说:“瞒着我在外面有野男人了?” 额,好像是有那么点挨边。 应缇闪烁其词。 她的欲言又止落在沈冉冉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冉冉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看不出来啊,应缇,什么时候的事?” 这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浇灭了应缇想无事发生般地敷衍过去的念头。 思前想后,应缇掐去头尾,折取中间段,说:“前段时间我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 沈冉冉眨眨眼,再眨眨眼,也顾不上什么礼貌。她伸出手指了指应缇:“谁?那个狗男人是谁?” “你不认识。”应缇尽量应和地说。 未曾想,引来沈冉冉更大的反应:“废话,我和你共同认识的男人都是我给你介绍的。” “……” 五分钟后,两人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 吐掉一口泡沫,沈冉冉皱紧了眉:“你说那个野男人就住在这附近?” 应缇不明所以,照旧帮她梳着头发,闻言,嗯了声。 “所以,你那会搬来我这边住,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阿姨要给你安排相亲对象,而是你要过来看你那个心上狗男人?” “……冉冉,你可以用‘他’指代。” “这就护上了?”沈冉冉甚是鄙视,“我就说,你一个不怎么锻炼的人,竟然六点不到就爬起来说要是去跑步,果然……呵呵。” 梳好头发,应缇拿了根头绳将沈冉冉的头发扎在脑后,看着镜子里的沈冉冉,极是真诚地说:“那会过来你这边借住几天,一方面是阿姨确实有给我相亲的打算,一方面我确实也想过来碰碰运气,但是,更重要的是。” 应缇顿了下。 沈冉冉抱着胳膊,眯了眯眼,想听她怎么编出一朵花来。 应缇笑了笑,靠在她的肩膀,柔声道:“那段时间我天天帮你熬粥炖汤,做各种糕点让你带去办公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看在那些精致的糕点上,绕过我一回。” 沈冉冉撇了撇嘴,无不嫌弃:“做的都什么糕点,不好吃。” “谢谢点评,那我下次继续改善,尽量让你吃得满意。” 憋了一肚子气的沈冉冉:“……” 笑闹间,严清一的短信发进来,说是人已经在院子外等着。又怕有催促嫌疑,他在末尾补上一句:请应小姐慢慢来。 应缇在拿食盒装糕点,这条短信是有沈冉冉读给她听的。 沈冉冉分析:“你跟他讲你对他一见钟情,还说了你这段时间的行动,然后今天他派人过来接你上门,你们这是跳过暧昧期恋爱期,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 放糕点的动作一顿,应缇脸小小地红了下:“什么老夫老妻,别乱讲。” “不是我说你啊应小缇,作为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现在到底是你追人,还是人家吊着你?” 应缇正了神色:“你的意思是,他对我也有意思?” “你……”沈冉冉气得恨铁不成钢,“我的意思是万一那个男人广撒鱼,你只是他偶然间想玩一下的对象。” “哦,”应缇把装好的两个食盒,放到餐桌上,说:“这点我查过,他的情感经历很简单。” “呵呵,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男人情感简单只有两个原因。” “比如?” 沈冉冉白了她一眼:“要么这个男人心里藏着个人,要么这个男人他不行。” 应缇沉默。 “纵观男人的劣根性,我倾向于后者。”沈冉冉随即火上浇油。 “是吗?”应缇这才有了点反应,她很不赞同地说。 “男人自爱是一种美德。” 楼淮:“不需要经验。” 应缇犹豫几秒:“希望没有带来不方便。” 未等楼淮说话,埋头做事的齐远忽然说:“东西在院子里。” 什么东西?应缇看楼淮。 他清咳一声,淡声解释:“之前定的托盘 。我们去后院看看。” 几步远的距离,应缇的视线追着走在前面的楼淮,困惑重重。不是说好今天来说托盘要求的吗?按照齐远和楼淮一问一答的来看,东西已经做好有一段时间了。 “小心。” 应缇还没想个明白,她的手腕先被抓住了。随即耳边哐啷一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原来是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墙上的工具,不小心蹭到了。 楼淮低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问得有些急切,没有之前的平静;他的神情也是,眉间微拧;还有他的手,从始至终抓着她的手腕。 应缇低垂双眼,视线定落在两人接触的皮肤上。 按理说,她应该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 然而她没有。 楼淮见她许久不说话,像是出神了一般,又注意到她看向他抓住她手腕的位置。 他不由得立马放开手,把脸偏到一旁,轻咳几声:“对不起。” 应缇一愣,似是反应过来了:“没有,是我走路不小心,刚刚谢谢你。” 两人一时无声,身后不远处,齐远锯木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衬得他们这边越是安静。 院子里的光照进过道,光束中尘埃飞扬。 应缇暂时不敢看楼淮,刚刚他触碰到的皮肤残留着丝许热意,温度起初平平,随着两人的静默,温度愈涨,愈发地灼烫。她理不清其中的思绪,心里一片乱慌慌。 为了缓解沉寂和芜乱的心绪,瞥眼留意到掉落在地上的工具,她弯下腰。 刚触摸到地上的锯子,一只手先她一步拾起。 鼻尖滑过一片风的气息,其间夹着木头特有的味道,轻轻的,极为清澈。 她抬眼,手的主人也看向她。昏昏的光影里,他眼睛依旧澄静。 楼淮停了一瞬,不放心道:“我来,你检查手上有没有擦伤,后院有药水。” 应缇慢了一拍:“其实……” 他坚持:“伤口都是之后才有痛觉,安全起见,你看看。” “好。”听到他前半句话,应缇放弃与他客气的想法。 两人到了院子,在他的坚持下,趁他拿工具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地将手臂检查了一遍。 楼淮去而复返的时间掐得正正好,她检查完手臂的情况,中间隔了一会儿,他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样东西。 应缇看着他手里的物件,说:“没有擦到手。” “没事就好。” 本是平常的一句话,她却从其中听出了一点松口气的意思。 楼淮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工作台上,朝她淡淡一笑:“有没有兴趣挖椰子?” 应缇笑着皱眉,以为她听错了:“挖椰子?” “嗯。”他笑声温和。 接下来在楼淮的操作中,应缇见识到了何为“挖椰子”。 一条半圆形的刀具,一块圆柱形的浅色木头。他用圆规粗略性地画了一个圈,来回地画了几次,线条颜色加深。 接着他拿起半圆形道具,端着手柄的一端,像小孩子拿汤匙挖西瓜一般在浅色木头的中间轻轻刮了起来。 或许是刀具过于锋利,又或者木头过于软,楼淮毫不费力地刮起了一块块“西瓜”。 木头的声音很脆,呲呲略略,尤为悦耳舒服。 应缇笑着看他操作。 刮了七八片,楼淮停下,将刀具递向她。 “有没有兴趣试试?” 应缇小小地犹豫了下:“这块木头后面要用到吗?” 楼淮摇摇头:“你尽管尝试。” 刀柄握在手里,应缇手微微颤抖,她看着凹了点面的圆木,有点下不去手。 楼淮看到她微晃的手,他微地沉吟几秒:“害怕?” “有点,以前我……。”应缇顿了下,抿唇,“我有些怕锋利的刀。” 楼淮略略思索几秒,问:“想不想尝试?” 他的声音似有一股魔力,将应缇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吸引。 过去几年的生活,鲜少有人问过你有兴趣吗?你想尝试吗? 眼下,楼淮的话无疑是新鲜的,更有甚者,是致命的。 应缇想不到有任何理由去说不。 可是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锋利的刀具,刀刃闪过一丝光芒。 刺眼尤甚。 应缇手一抖,刀具落在凹槽里,闷闷的一声,惊起无数恐惧。 时间匆匆多年,远去的噩梦如影随形。 一如那些删除的未接来电和从不打开看的信息。 她忽然抬眼,深深地凝视楼淮。 她想说点什么,唇瓣翕动,半天光景过去,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时间又是格外的宽容。 这一次,有人来打破她的沉默,她的噩梦。 “介意我帮你吗?” 温润低缓的声音落在耳边,如突破云层而出的天光,是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的感觉。 楼淮伸出手,神色温和平静,点到即止的绅士。 应缇低头,望着那只修长匀称的手,它是如此的平和,就像他这个人。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楼淮拾起凹槽里的刀具,在半空中定住一会。他握住应缇的手腕,将刀柄贴在她的手心里。 声音低低:“握住它。” 应缇迟疑,因为他手的温度。 楼淮温声:“不用怕。” 浅浅的气息贴在她的耳侧,她没再犹豫,四指压下。 “不用紧张,慢慢来。” 说话的嫌隙,他的手由手腕移到了她的手背。 他的手不是贴得很紧,得宜地拿捏住男女之间的分寸。 应缇仅留的一点戒备,瞬间荡然无存。 她看着刀具,问:“现在开始吗?” 楼淮声音温润:“如果实在害怕,跟我说。” 他带着她的手,像小时乡下用瓢舀水一样,一下一下地在木头上轻轻地刮。 应缇跟着楼淮的速度,体验他所说的挖椰子。 呲呲略略的声音再次出现,一次比一次地更加悦耳舒服。 第 78 章 78 门从外面被打开,是吃饭归来的尹瑶和程文扬。 尹瑶见到应缇醒了,两眼亮着光,扑到她身旁,四下打量她,口头上也不忘责备:“你自己中暑了也不知道吗?昨天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不就好了?非要来什么羽毛球馆,你看现在不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这一睡睡到晚上,吓死我们了。 她说话速度极快,想到什么说什么,逻辑却又清晰。应缇淡淡笑着,很无奈的样子:“你先停一下,再说下去我又要头晕了。” 应缇说完朝她眨眨眼,“真的。” 许是收到应缇的示意,尹瑶意识到现在还有程文佑和楼淮在,她抓着应缇的手问:“现在感觉好点没?” 应缇点点头,“好多了。” 又朝一旁默不作声的程文扬点头道歉:“大哥,对不起,本来今天要请你的,没想到我折腾到这里来了。” 程文扬摇头,声音温温的,“没事,身体重要。” 尹瑶又抓着应缇瞧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安静了许久的楼淮开口,说:“应缇,你先吃点东西,待会还要吃药。” 楼淮的声音不高不低,在不大不小的病房里很是显著。尹瑶先反应过来,她自我检讨:“对,你的身体最重要,先喝点粥。” 一旁的程文扬递过适才从外面带回来的粥,楼淮离他近,他自然地接过。 粥是专门用保温瓶带回来的,楼淮一一打开盖子,用木勺子舀出一小碗,放到应缇面前。 他做得极为顺手,顺带提醒:“可能有些烫,你注意点。” 这时候他的声音莫名温和了许多。 应缇特意看了他几眼,“谢谢。”签合同的地点定在一家茶楼。 次日,应缇提前20分钟到。 郑森没什么精神,连连打呵欠。 应缇看不下去:“要不你到车上补会眠?” 郑森摆摆手:“不行,万一睡过头怎么办,这签合同我得在场。” “那你昨晚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困?” “还不是暖暖的事,才上初二,就给我搞个什么早恋出来。” 应缇诧异:“男生怎么样?” 郑森皱眉:“合着你还挺赞同她早恋的?” “他们这个年龄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课下约个图书馆写作业,牵个手都要左顾右盼老半天,你也别矫正过头。” “呵,要真像你这么说的,我能愁得一宿睡不着吗?” 应缇正想继续问点什么,余光瞥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她起身,迎向来人:“肖导。” 肖跃跟两人点了点头,没说过多的场面话,直接进入主题。 郑森先浏览了一遍合同,看完厚厚的一沓合同,他跟应缇使了个眼色。 应缇微笑道:“您这边的所有要求我都没任何问题。” 肖跃拿了杯茶,闻言,看她一眼:“四个月,不能脱组。” “没问题。” “不要中途因为什么活动,一定要请假,这在我这里是不可以的,一旦出了这个事情,我立马换人。” 应缇仍是微笑着:“我已经空出来接下来的行程,直到这部剧拍完,这几个月内我不会因为突发的工作安排而向剧组请假。” 肖跃点点头,他右手放在桌上,手指轻敲着桌面,看样子似乎还有话要说。 等了一会,他照旧沉默着,应缇和郑森对视一眼,她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斜。 “肖导,如果你还有顾虑或者其他什么问题,您请讲,我会尽力协作您。” “这个片酬……” 肖跃顿了顿,他眼里带着点笑意,不是很好的一种笑意,像是在传达着一件不好的预示。应缇像是猜到了什么。 她神色不变。 果不其然,下一秒,听到肖跃慢慢说道:“片酬在原基础上可能要更低一些。” 无端的,应缇松了一口气:“没问题。” “这个你真的没意见?”他说,“据我所知,你上一部戏的片酬是这次的三倍。” “我没意见,片酬这方面,合同我可以随时重签一份。” 应缇忽略一旁郑森的眼神示意,她目光真挚地看着肖跃:“我想,您那边还有一份新的合同。” 肖跃眉梢微扬,他笑了笑,不多时,他从身后的文件包拿出一新的合同。 应缇正要接过,他却没有放手,他说:“你想好了?白纸黑字一签,日后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能和您合作,是我的荣幸。” 说着,她双手接过新的合同,从头到位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跟刚才的那份合同别无二致,只是片酬方面变了个数而已。 她翻到最后一页,抽出笔帽,随后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手印。 一旁的郑森看她这一气呵成的操作,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合同一式两份,签好后,肖跃将原来的那份撕掉作废,将新的那份拿到文件包里。他起身:“我还约了其他几个演员,先走一步。” 应缇送他下楼。 再回来时,郑森垂头丧气地看着她。 她倒了杯茶递给他:“怎么了?” 郑森气呼呼地看着她:“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那么低的片酬你也签,四个月没活动,就全部压在这部戏上,万一不成,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应缇心平气和的:“这还没开始拍,你就开始唱衰,不符你平时的风格。” “不赚钱的买卖,可能还要倒贴钱,我能不唱衰吗?” 应缇笑了笑,没当回事。 下了楼,郑森问:“我送你回去?” 应缇看了下腕表,十一点过十分。茶楼在市中心,这会道路上还不算堵,去机场的话,可能正好赶得上楼淮下机的时间。 她想了想:“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 应缇为难:“就是有点事。” 郑森本来就是顺嘴一问,看到她这样,不免怀疑:“你不会要瞒着我做点不好的事吧?” “想多了。” “那是……”“回来吧,这边事情还没处理完呢。” “Touch Me的拍摄不是挪后了吗?” “他宋饶算个屁,”电话那端郑森的声音无比洪亮,“按原定计划,明天拍。这次的摄影团队很惊喜。” 应缇好奇:“谁?” “回来你就知道了。” 应缇不得不提前收拾行李回北城。 她走到一楼,忽地一顿。 门外的院子里,楼淮正拿着手机和人讲电话。许是她看得久了,他那边有所察觉,朝她看了一眼,很快,他跟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随即挂断电话,几步走过来。 应缇抱着胳膊,一副戒备的模样:“你怎么还在这?” 楼淮瞥了眼她身旁的行李箱,说:“一起回去。” 她皱着眉:“你一下午都在这里?” “嗯。” 他的态度很平淡,忽然之间,应缇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看着他拉过她的行李,放到车子的后备箱。然后,他打开副驾驶的位置,静静地等着她。 去机场的途中,应缇后知后觉:“你助理呢?” “哪位助理?” 他的助理有好几个,每个人负责的工作事物不同。应缇接触薛其比较多一些,对他比较有印象。 她想了下,说:“薛其呢?” 车速一下子变慢,他侧过脸,看了看自己。 应缇被看得心惊,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多补了一句:“你之前出门不是都带助理的吗?” “薛其最近在忙。”他不答反问。 “他忙关我什么事。”她小声嘀咕。 “你刚刚不是问他?” 应缇脸一沉:“你就不能当作没听到。” “好,下次注意。”他一本正经。 “……” 应缇干脆说:“去接个人。你不用知道是谁。” 听她说是要去接人,郑森合上车门,把车钥匙交到她手中:“那车你来开,记得不要被狗仔拍到,机场人太杂,小心些。” 应缇好奇:“你不问了?” “你不说就算了,这女孩子思春是常事。” “……”是她的手机来电铃声。 “Lay down, lay down on my shoulder, Take me to the water, Lets not talk it over, Were islands in an ocean, Silences are broken.” 刚哼完她最喜爱的一段,手机再次响了。 她挑挑眉。 应缇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的位置,没再跟他搭腔。 她拿着小木勺刚舀起一小汤匙粥,随即放回碗里,抬眼看向楼淮:“大哥和尹瑶都吃过了,你呢?” 她本以为尹瑶她们吃完回来会给楼淮也带一份,现在只有一份外带的粥。 楼淮说:“我待会去外面吃。”多加了一句:“我交代过文扬他们不用带我的份。” 一旁给应缇夹小菜的尹瑶闻言,“你现在去吧,这里有我和程大哥,没什么事。” 程文扬也说:“刚才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帮忙带,现在我陪你去吃点?” 一时,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楼淮身上。 “不用,我到附近随便吃点。”楼淮说完很快离开。 应缇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消失的身影,沉思了好一会,这才不急不慢地喝粥。 喝完粥,吃完药,应缇瞬时好多了。 她本就没什么太大的毛病,沉沉睡了一觉,加上现在的营养补给,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医生过来检查,特意叮嘱注意休息,近期不要熬夜,饮食切忌生冷腥辣。 既然无事,大家都松了口气,程文扬替她去办出院手续。 病房里只有尹瑶和应缇。 尹瑶坐在刚才楼淮坐过的椅子上,拉着应缇的手,对上午的应缇突然晕倒一事,仍是心有余悸。 “你不知道,你突然晕倒有多吓人。” 应缇知道,以前读书时候,班里有位同学因为没吃早餐,升旗仪式上由于太阳暴晒突然晕倒,吓坏了不少人。 “可能夏天到了吧,每年夏天我都要中暑几回,没想到这次有点严重。” 尹瑶深深呼了口气,“是吧,”然后犹豫了会,说:“不过比你更吓人的是楼淮。应缇,你们真的是同事这么简单的吗?” 楼淮吓人?坐在茶餐厅二楼,看着那面镂空雕花屏风,应缇有一瞬的失神。 茶香氤氲,楼围安静至极。 楼淮斟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见她盯着那扇屏风出神,他也没藏着,直接露出底牌:“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这桌用餐。” 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那晚在楼下遇到她并非偶然。 更直接点,那会她和父母的谈话恐怕他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应缇瞳孔倏地放大,一双明净漂亮的眼睛没了往日的光芒,剩下的只有失落。 不过她恢复得很快,片刻后,她握住茶杯,看他,说:“我猜到了。” 前几次见面他的冷漠疏离显而易见,没道理,突然对她有了兴趣。 如果有,一定是她身上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是感情吗? 不见得。去机场途中,应缇收到了一条短讯,来自薛其。 是楼淮的航班信息,以及待会她要在哪里等他,她看完,面色如常。 等到了机场停好车,应缇一边往薛其指定的地方走去,一边想着,什么时候把楼淮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琢磨了许久,她决定,再等等吧,不急这一会。 楼淮的航班延误了一些时间,应缇等得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她干脆把肖跃之前执导过的电视剧找出来看。 这一看就难免有些沉浸其中。 屏幕上,女主坐在湖边的长条椅子上,几十米远外,一个蒙着面的男人举起了手里的枪。 湖面平静,微风习习,女主的神态安稳,好像这一刻她已然等待了许久。 虽然早已经知道女主的结局,然而再次重温时,应缇还是会为了这一个镜头紧张。 随着女主从长条椅子上倒下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看好了吗?” 应缇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发出重重的一道声响。 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心有余悸:“你怎么还是走路都不带一点声音的?” 楼淮四两拨千斤:“是你看得太入迷。” 好像也是,应缇拿起手机,退出视频app。 楼淮左手臂弯处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右手提着一个文件包。身上是一件白色的衬衫,饶是经过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的衬衣仍旧是一丝不苟的,分明看不出一丝长久飞行后的疲惫。 再仔细看他的面部神情,眉目朗朗,眼神清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认识他这么久,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与疲惫、狼狈等词永远挂不上钩。 真是能人啊,应缇心里慨叹,问:“现在就走?” 他沉思半晌,问:“中午有时间吗?” 应缇微微不悦:“我人都来了。” 他淡淡笑了下:“那就恳请你陪我吃个午餐。” 去用餐的途中,应缇无数次偷偷瞟了瞟驾驶座的楼淮。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侧脸轮廓坚毅,外界的纷纷扰扰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人实在太狡猾了,应缇暗暗地想。 “恳请”二字一出,搞得她提前想好的很多话都不得不吞回肚子,自个憋屈消化。 “到了。”忽地,他说。 应缇回过神,望了望窗外,略略迷惑,她转过头看向楼淮。 他解开安全带,抬眼间正对上她的目光。 应缇动了动唇,想问他一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见她怔愣着,楼淮眉梢微扬,过了两秒,他倾过身,离她只有两厘米的时候停下。 呼吸仅在厘米之间,应缇瞳孔瞬间微缩。 他离得太近了。 硬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窝,以及高挺的鼻梁,不管不顾地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十分的霸道。 近半个月没见过面,也没听到他的半点消息。 但是,这不长不短的时间好像也没什么。 再次相见时,他还是以前的模样。 有她欣赏的部分; 有她不喜的部分; 有她无数次想忽略、却因他的出现而不得不再次注意的部分。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应缇的睫毛颤了颤。 不可否认,此时安静、从容不迫的楼淮是迷人的。 也是危险的。 【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有人已经为此汹涌澎湃。】 应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忽地,“啪”的一声,应缇一声不响地看着楼淮将她身上的安全带稳妥地解下。 他附在她的耳边说:“这家的茶点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话落,他不动声响地回到驾驶座的位置。 时间在这一刻恢复流动。 应缇的思绪逐渐回笼。 她没再看一旁神色自若的楼淮。 她怕再看一眼,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这有违她之前说过的话。 也是她十分不想承认的事实。 应缇打开车门。 动作很狼狈。 广式茶餐厅是广城的一大美食特色。 应缇很喜欢,一有时间她会飞到广城觅食一顿。不过最近一年,她工作行程有点满,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广式的茶点了。 进了楼,楼淮同前台报了名字,很快便有服务员带着他们上楼。 是一处雅致的包厢。 窗户外面即是群山峻岭,不过北城已入秋,窗外不见绿意澄澄,反倒是一股萧瑟感。 楼淮和服务员说了几句,服务员很快调出电子菜单,递到应缇面前。 自己喜欢的菜目已经点好了,应缇扫了一眼,她朝服务员笑了笑:“没什么要加的,先按这些上。谢谢。” 服务员应了声好,随后倒好茶水,合上包厢的门退出去。 包厢位于里处,离外院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是以,门一合上,他们这里十分的静谧。 应缇起身走到窗台处,望了望窗外的景色。 虽是秋分萧瑟,但满草坪的落叶,红色的、黄色的、褐色的,或深或浅,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倒有了别致的一种美感。 介于萧瑟与鲜活之间。 独显生命与自然的本质。 楼淮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他说:“要不要出去看看?” 应缇看过来:“可以吗?” “当然。” 楼淮打开通往外面草坪的一道小门。 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草坪很大,前后望不到尽头。一侧连着建筑楼,一侧则是接着山,中间这处草坪留着坐观赏用。 应缇走在石子小径上,心情舒适。 在北城生活这么多年,她头一回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回头望了眼楼淮的位置,他朝她点了点头。 她不由得低头笑了笑,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远远的,楼淮望着那道人影越来越远,眼里的笑意逐渐加深。 半个月的不见,在此时,算不上什么。 他解开衬衫袖子的纽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走到泉眼的水台处,拿了毛巾擦了擦脸和手,擦好后,他将毛巾洗好归回原处。 走到门口,应缇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身影逐渐清晰。 他走下台阶,正要迎上前。 忽地,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眉毛微微地扬了扬,随后抬眼看了看应缇的方向。 她离得越来越近了。 接通电话。 他等着那端说完,问了句:“他提了什么要求?” 那边应了一句,他不意外般:“跟肖跃说,我出三倍的投资,叫他踢掉陆迟砚。” 那头又问了句什么,他淡声思忖:“至于陆迟砚……” 他抬眼,应缇站在不远处,离他大约三四步远的距离,大概是见到他在接电话,以为在处理公务,她投来询问的目光。 楼淮朝她笑了笑,笑意温温的。 而后。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应缇,轻描淡写地说:“那就让他破产。” 楼淮多少有些诧异她的直白和聪明,惊讶之余,又觉得自己的眼光确实不错,茫茫人海中一下子就选中了她。 和聪明的人谈交易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既然应缇把话摊开了,他没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正题,说:“你现在面临的房子归属和学费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 原来那晚他所说的那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是这个意思。 应缇抿住唇,手紧紧握住茶杯,企图从杯身夺取一点温暖,然而是徒劳的,挣扎了一会,她问:“礼尚往来,我能为你做什么?” 楼淮再次欣赏她的聪明。 他说:“我想柳依棠女士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的事。” 她点点头:“她说你让她操心头疼。” 他笑了下,笑意浅浅的,有无奈,也像是有妥协,应缇没看明白,但随即他便为她解惑了:“她岁数大了,一直这么头疼也不是事,我想让她暂时性安心一段时间。” 暂时性。 很有意思的一个定词,应缇指尖摩挲着茶杯,问:“你想怎么做?” 楼淮眼睛眯起,盯住她看了会,不紧不慢地说:“结婚。” 应缇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她声音几乎发涩,径直问道:“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会吗?”楼淮漫不经心的,像是在谈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找个临时的女朋友并不能让她放心,只有一纸证明才能让她感到踏实,不会胡思乱想。再者,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为什么还要走弯路?” 看来,他早就想好了,继而找上她。 应缇抿唇,问:“我是你找的第几个人?” 问完,她的手都有点在抖。 但她又很想知道,她是他的深思熟虑,还是退而求次。 虽然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左右他都是在找一个合作伙伴。 楼淮眉间皱了下,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随即又松展开,说:“那晚在车上临时决定的。” 难怪他把她带回家了,还准备了一桌广式茶点。 应缇忽然没什么想问的了,一切的故事回到原点,她问:“那房子的问题你能帮我解决?” 他点头:“不需要你出面,你只需要提供资料,我会交代人给你你处理,”说完顿了下,又说,“另外,你想在北城安定下来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楼淮唇角微弯,拿起桌上的手机,当着她的面打了一个电话,“把东西拿上来。” 不多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他们这桌,送上一份牛皮纸袋,又匆匆离开。 楼淮伸手,将那份牛皮纸袋推到应缇面前,说:“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 应缇一边看他,一边打开牛皮纸袋取出里面的文件。 是一份结婚协议,更准确点说是一份离婚财产赠与。 应缇仔细地浏览了两遍,不放过每个有歧义的字眼,再放下时,她心里只剩下震撼。 这是一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协议。 她忍不住再次问:“你一定要用结婚的方式吗?这代价是不是太高了?” 楼淮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高吗?” 是了,对他这种有钱人来说,区区几千万的离婚财产赠与算得上什么。别人眼里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在他们眼里恐怕就是洒洒水的程度。 思考良久,应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楼淮眉眼一抬,一双幽沉的眸子径直望进她的眼里,他说:“在省事和麻烦之间,我想没人会选择后者。” 这和他前面所说的一劳永逸是一个意思。 既然有解决问题的最便捷路径,可以一蹴而就,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走弯路给自己找麻烦? 这一刻,应缇才真正看见他身上的商人本色。 她想,不愧是短短几年就能在金融私募圈呼风唤雨的人物,讲究的是一个审时度势,以及分寸拿捏。 无论是他给出的筹码,还是基于自己对他的心思,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应缇似乎都找不出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更何况,这是她唯一能够和他产生交集的最直接办法。 最重要的是,是他自己主动找上她的。 刹那间,心思千回百转,有时在淮端,有时又在地狱。 良久,终于回到地面,回到此刻。 应缇没再犹豫,从包里拿出一只黑色圆珠笔,看着他,问:“现在可以签吗?” 楼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眼里充满考究,过了会,他说:“有条件你可以再提。” “不用,”应缇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一边签字一边说,“这份协议的受益人是我,我再提难免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说完,她合上协议,递给他,说:“我签好了。” 楼淮略意外事情进展竟是如此顺利,接过协议,看了看,拨了个电话,跟那端的人说:“把印泥拿上来。” 两分钟后,刚才送文件的男人再次出现,这回他带过来的是印泥。 很快,签字、摁手印,一分钟都不到,一份协议就此谈成。 楼淮递给她一份,然后说:“这位是我的助理,叫江柏,协议条款的事由他全权负责,有什么问题他会联系你。” 他这边话落,江柏适时递上一张名片。 应缇拿过看了眼,连同那份协议放进包里。 谈完事情已是六点过半,原本是要一起吃个饭的,不料楼淮接到一通电话,公司那边临时有工作需要他回去处理,只能作罢。 他说:“待会江柏送你回去,明早他会去学校接你。” 随即下楼离开。到了一楼,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叫车离开,唯独剩下徐明恒在等人接。 他抽了几口烟,指着陆平骂:“你也太狠了,叫来的什么人,光喝酒不要命了。” 想到徐明恒对她的评价是疯子。 应缇垂眸看地面。 夜里十点,缇光清幽,四楼尤为安静沉寂。 陆平笑着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出身优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几座大山压着,要赚钱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不容易。” 徐明恒骂了句:“撑不死你。” 说话间,前方驶来一辆车。 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昏沉夜色下,极是低调奢华。 徐明恒挥挥手:“车来了,我先走了。” 他喝得酒不算多,但走起路来还是脚下虚浮,陆平扶他过去,应缇拿包跟在旁边。 后车座门开,徐明恒骂道:“好你个楼淮,不会搭把手是吧。” 里面的人没应声。 他讨了个没趣,在陆平的帮扶下,骂骂咧咧地爬上去了。 应缇适时递上公文包。 收回手的时候,车后座的灯恰好亮了,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旋即迎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车里光线昏黄,那人贴靠椅背,膝盖上放着一部iPad,像是被打搅到了,手停在屏幕上,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目光凛冽却又凉薄。 一瞬就摄住了她的心魄。 刹那间,应缇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定在原地,全然忘记思考。 仿佛楼围的人都不存在了,她的眼里仅且只有他。 那人视线落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半晌,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垂眸看向iPad,手指不时在上面滑动。 他心无旁骛地工作,至于旁人旁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晚风拂过,浸在皮肤上,留下丝丝凉意。 陆平扯了下她的包。 应缇心神一凛,回过神,退后一步,与车子隔开距离。 徐明恒趴在车窗框上,说:“陆平,你这实习生厉害!今天算我输。” 陆平笑着说:“一般一般,咱们下次再约。” 话落,车子朝前驶去,不多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应缇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茫然。 这时陆平说:“刚才在发什么呆?怎么跟傻住了似的。” 她摁下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感觉,说:“酒喝多了,脑子迷迷糊糊的。” 见她脸色通红,陆平说:“不是让你悠着点喝吗?” 应缇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想让您早点拿下项目,我不敢拒绝他们。” 说话间,叫的车到了。 回去路上,陆平夸了她一通,显然满意,又说:“知道刚才坐在车后座的那人是谁吗?” 应缇捏紧托特包的带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是谁?” “楼淮,淮和资本的CEO兼创始合伙人,别看徐明恒厉害,其实更厉害的是他背后的楼淮。可惜这人不喜欢出风头,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 应缇听说过楼淮。 私募基金行业的大佬级别人物,早年在国内资本市场热衷于风险投资和股权投资时,他独辟蹊径,组建了一支团队专注于并购基金。那时国内的并购业务还属于半空白状态,起初他的决定并不被市场看好。(*1) 直到2013年,国内并购风潮盛起,淮和资本迎着政策乘风直上,他带领的团队前前后后操盘了十几跨境并购项目,涉及金额超百亿美元,短短几年间就成了私募行业的一个传奇。(*2) 如今淮和资本的业务涉及众多,一二级市场都有涉略,但其并购业务一直是行内的重要参考样本,其操盘手法可谓娴熟。 传闻,楼淮早年间在国外顶级投行工作,从事的便是并购相关。后来辞职回国创立淮和资本,能一路顺风顺水壮大到现在的规模,少不了他原来老东家的资本注入。 想到刚才那数秒的对视,应缇轻声说:“他看起来很年轻。” 陆平感慨:“是很年轻,32岁的年纪,能有现在这个成就,是投行圈的人中翘楚了。” 陆平今年30岁,在银海证券工作6年升到了高级经理的位置。如今他想更进一步朝副总裁的位置争取,只能多方拉拢项目,从承做过度到承揽,在承揽岗发挥到极致。 应缇说:“师父您也很厉害。” 陆平说:“你也不错,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命,刚才徐明恒一直问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想了下,说:“混口饭吃不容易,好不容易留在银海跟着您实习,不能辜负师父你的栽培。” 前句是刚才自己回复徐明恒说的话,陆平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 笑意是有几分酸楚的。 到了学校,应缇和陆平道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夜里十点多,校园道路一片静悄悄的,角落处偶尔传出几声虫鸣声,显得这个夜晚更加静谧了。 回到宿舍洗完澡,应缇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写实习记录。 写完,她保存文档,正要关电脑,忽地想到什么,她挪动鼠标点开了下方的浏览器,然后在搜索框输入“楼淮”三个字。 页面跳转,在页面结果快跳出来的那瞬间,应缇啪的一声将电脑盖上。 她扯过搁在架子上的干毛巾,心有余悸地擦着头发。 寂静的夜晚,椅子上的电风扇呼呼刮着风。 她心砰砰跳跃。 应缇用手摁住胸口,同时在想—— 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应缇看向一旁的江柏,说:“江助理就不麻烦你送了,我自己回去。” 江柏说:“应小姐,您别为难我。” 无法,应缇只能让他送,离开时,顺便还打包了食物回去。 江柏说是楼淮吩咐的。 回去一路,她心神甚是恍惚,到了北门,想起什么,她问江柏:“我有件东西忘记拿给楼总了,你能在这边等我一会吗?我回宿舍取。” 江柏想了下:“我跟你一起去,省得你还要多跑一趟。” 应缇没异议。应缇仰着脸,唇边绽着两个小酒窝。过敏症状虽然轻微,但因她皮肤薄,白皙的脸上不少红色斑点。她是笑着的,却异常的苍白脆弱。 时光恍若一下子调转,楼淮想到了大二那年。 应缇从南城飞来临城找他,那会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她却直白得很,说上一次对他一见钟情,因为实在想念得紧,便不管不顾地飞过来了。 楼淮看她像看个精神病患者。 她看出来了,但丝毫不觉得尴尬,翘课在临城留了两天,也缠了他两天。 楼淮实在被她缠得没办法,让她赶紧回去上课。 她很委屈,说是在临城住了两天,楼淮一顿饭也没请过她,一点都不把她当朋友看。 楼淮不禁头疼,不明白两人此前也就见过一面,何来朋友一说。 那会正好路过一家茶餐厅,楼淮为了让她快点回学校,也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平静,请她吃了一顿广式茶点。 那一餐广式茶点都是他点的,应缇说这才足见他的诚意。楼淮也是第一次接触广式茶点,无从下手,干脆按着招牌菜点了一桌。 其中就包括杨枝甘露。 从茶餐厅出来后,应缇就不对劲了。不时挠脸抓脖子,而且随着她的抓挠,脖子和脸上的红色斑点越来越多。 一番追问下,她才老实坦白,说是自己对芒果过敏。 楼淮当即发怒冲她喊了一句还要不要命了,然后在应缇的无辜眨眼中拦了辆的士直奔第一医院。 从医院出来后,楼淮还是一脸怒气。 应缇却拉了拉他的衣摆,很抱屈地说,这是他第一次请她吃东西,她当然要吃完才是对他的尊重。 “楼先生?” 一道应柔的声音将他从过去拉回现实。 应缇笑着指了指他手里的药,眼里带着点光亮,“再不喂我,水该凉了。” 闻言,楼淮移开目光,看了看双手,他按下心里的波动,平静地说:“张嘴。” 药是由纸张一袋袋分装好的,应缇想了下如何被喂药的场面,她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不麻烦楼先生了。” 楼淮没说什么,将打开的药递给她。 应缇咽下药,她凝住呼吸,再次朝楼淮伸手,后者将水杯递给她。 药很苦,应缇将一杯水都喝光了,喉咙还是发苦。 她正要问楼淮水是在哪里接的,却看到他递过来一颗白绿色相间的东西。 犹豫了下,她问:“这是其他药?” 他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起伏地说:“薄荷糖。” 应缇莞尔一笑,指尖划过他的掌心,从他手中拿过糖果。 她没有一丝犹豫地当着他的面拆开包装袋。 薄荷糖入口即是一阵冰凉,瞬间就把药的苦味降下去。 等待电梯的时候,应缇突然看向楼淮,说:“这颗糖跟你一样。” 楼淮瞥了她一眼,又侧过脸。 她笑了下,没当回事,自顾自地说:“都是冷冰冰的。” 话音刚落,电梯门也开了。 待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楼淮的手虚掩着电梯门框,应缇知道这是让自己先进去的意思。 她走进去。 皮肤科在四楼,电梯下降过程中,没在其他楼层停留,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 走出电梯绕了个弯,还没走到楼淮的车前,倒是看到了黄经理和一个女孩。 女孩的面孔有些眼熟。 应缇正困惑着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黄经理已经迎上来,说:“楼先生,今晚的事情实在抱歉,我带了小赵过来向应小姐说声对不起。” 楼淮没说话,而是走到一旁,将场地留给了应缇。 未等应缇说话,黄经理拉过那位叫小赵的女孩,说:“还不赶紧向应小姐道歉?” 小赵头低低的:“应小姐对不起,我今晚太急了,弄错你们的菜,实在对不起。” 黄经理笑笑的:“应小姐,实在抱歉,您看这样行不行,今晚的这顿晚餐我们请,然后您的医药费和后期的营养费我们来负责。” 应缇回头看了眼楼淮,后者正在接电话。 她转回身,想了下,说:“没事,今晚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而且赵小姐也算是为我提了个醒,不然我还不知道我芒果过敏。” 听到应缇这么说,黄经理脸色好看了很多,正要继续说什么,被应缇打断:“就按照刚刚您说的来做,不过除了这顿晚餐免费,其余我都不需要,也麻烦黄经理回去不要责怪赵小姐。” 黄经理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拉了下小赵:“还不谢谢应小姐。” 小赵感恩地看了应缇,说:“谢谢应小姐。” 应缇笑而不语。 送走黄经理和小赵,应缇站着等了一会,楼淮才结束电话回来。 两人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应缇看着楼淮,说:“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楼淮手握着方向盘:“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这人还真是无聊啊。 应缇手肘搭在置物箱的桌面上,托着下巴,眉眼弯弯:“今晚这顿晚餐由餐厅那边报销。” 闻言,楼淮微侧过脸。 候了几秒,他没有出声,不过,这反应在应缇的预期内,毕竟木头不会轻易开口。 她缓缓说道:“楼淮,今晚这顿晚餐不算你请我。” 他仍然不为所动,还是维持原来脸微侧的姿态。 她脸上照旧笑意不减:“所以,你还是欠着我一顿晚餐。” 话落许久后,楼淮侧过脸,淮淮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是冷峻。应缇按兵不动,毫无遮掩毫无感到羞耻地与他对视。 十来秒后,楼淮唇角勾了勾,手掌着方向盘,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 应缇不去淮究楼淮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且当他默认了她的话。 反正,已经提前预约好下一次的见面理由,其他的事就慢慢来。 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上次应缇报给楼淮助理的站点。 看着窗外熟悉的夜景,应缇有点诧异:“你还记得?” 楼淮漠视。 手刚抚上门把,应缇又起了一点其他心思,她收回手,慢幽幽地说:“你这人真奇怪,刚刚在餐厅明明对我很关心,现在又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一双眼睛里露着点狡黠,和之前的应柔静雅很是不同。楼淮这才有了点反应,他说:“很晚了,应小姐早点休息。” 应缇:“……” 真是榆木脑袋。 不再期待能从他那边得到点什么应情的反应,应缇打开车门下车,掩上车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她叩了叩车窗。 车窗慢慢降下,楼淮看着她,眼神平静。 还真是沉静如幽潭,应缇笑着说:“楼先生,我们加个微信,回头我把今晚的医药费转给你。” 医药费这件事是她刚刚想起来的,意不在加微信,但是如果能借着这个由头把微信加上,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不用,”楼淮语调毫无波澜地说,“是我请应小姐吃饭,既然出了事情,医药费理应由我来出。” 说完,他升起车窗,绝尘而去,一点时间也不想和应缇浪费。 夜色下,车来车往,没几秒的功夫,楼淮的车汇入茫茫车流,转眼就看不到了。 应缇怔在原地。 她不得不再一次感慨,楼淮这人一点都不解风情。 片刻后,她叹息般地摇摇头,穿过斑马线到对面车站坐车回家- 皮肤过敏一事可大可小,应缇自己不怎么在意,但董雨琴可不一样,自己稍微碰了一下在她看来都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大事。为了不让董雨琴担忧,应缇收拾了几样贴身衣物和护肤品,次日一早搬到了沈冉冉的小别墅。 将这件事告知沈冉冉时,对方正在收拾回国的东西。 应缇问:“不是元旦过后才回来吗?” 沈冉冉将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大老板发话了,忙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整那些虚的。” “你们老板还挺体恤人的。” “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他再加班,老婆要带着孩子和人跑了。” 应缇笑出声。 收拾完了东西的沈冉冉看了眼屏幕,随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惊呼道:“宝贝,我这才几天没看到你,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寒碜样了?” 应缇摸了摸眼,没怎么在意那些红印子,说:“前几天吃了顿饭,不小心吃了芒果,我才知道原来我对芒果过敏。” 屏幕对面的沈冉冉许久不说话,她赶紧安慰:“怎么了?你别紧张,就是轻微过敏,你看,现在不是好多了。” 沉默良久的沈冉冉说:“小缇,你怎么这么糊涂。” 应缇也觉得自己挺糊涂的。 为了让自己不再那么糊涂,她干脆跑了一趟医院检测过敏原,等结果的时候,她想着神经内科就在隔壁楼,眼看时间尚可有余,她去见了一趟她的主治医师。 离上一次失忆症复查后差不多过去半年了,原本计划下一次复查是在明年年缇,但是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对一些事情一些画面觉得格外的熟悉。 思来想去,在前台做过登记,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显示屏的红色名字等待自己的叫号- 吃完中午饭,秦阿姨抽空回了趟家,楼家大宅只剩应缇孤零零的一个人。 像以前读书的时候,她有时早些回来,家里空无一人。 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生命中的人也好似这般来来往往,只作片刻停顿,热闹过后,徒留一地寂静。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楼之仁和楼淮这才驱车缓缓进入大院。 听见汽车作业声,应缇反射性起身就要叫人。 楼之仁下车,走没两步,忽缇转身。没有任何预料地举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挥向一旁正要和应缇讲话的楼淮。 空中一道划线过去,应缇睁大眼,反应过来,楼淮已经重重地闷哼了声。 “滚到书房去。”楼之仁重怒,末了见楼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也没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再次举起拐杖。 这次应缇反应快,护在楼淮身前。 楼之仁的拐杖就这么停在半空,他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举着拐杖的手重重放下,朝楼淮怒喝:“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到书房等着。” 应缇抬眼偷看楼之仁一眼。宋悦看够眼了,问:“你那亲戚呢,不是说到了吗?” 应缇正要回答,余光瞥见楼淮朝她们这里看了眼,下一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收起手机,迈步往这边走来。 应缇的神经在那一刻绷紧到极致。 而宋悦还在说:“要不要给你亲戚打个电话??耶?这帅哥怎么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好像在看我?” 话落的那一瞬,楼淮正好走到两人面前,停步。 他低头看向应缇,不动声色地打量数秒,视线移向她和朋友手里的行李,说:“行李就这么多?” 应缇点点头:“就这些。” 听到这对话的宋悦,眨眨眼已经说不出话了。 楼淮伸出手,说:“车停在后面,行李我来拿。” 行李不算重,加之又是在宿舍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朝她们看,应缇也没扭捏,将自己和宋悦手里的行李都交到他手里。 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舍友,宋悦。” 楼淮朝宋悦点了点头,说:“你好。” 宋悦笑得一脸花痴:“应缇的亲戚你好,接下来我们应缇就麻烦你照顾了。” 听到这声称呼,楼淮看向应缇,似乎在询问。 没想到郑森很正经的:“防患于未然。” 实在烦恼得没法,她干脆什么都不想。托楼影的关系,联系上了北城电影学院的一位台词老师,天天雷打不动地报道。 再过一个月,《消失》即将开机。 肖跃对演员的演技要求很高,还有一向追求高质量镜头的洪雯雪,她不想拖了剧组的后腿。 就是,她看着挂在衣帽间的那条红色长裙,有些苦恼。 那晚回来后,她交代唐小年要把这条长裙送到专门保养的店铺处理,之后再给楼淮送回去。 结果,唐小年原封不动地把裙子抱回来,说是楼淮那边拒接;再联系Lorenzo那边的Winny,则是被告知Winny有事去意大利近期不会回来,有什么事可以等她回来再说。 一边拒接一边联系不上人,应缇无法,这条裙子便一直留在她这边存放着。 就在这时,楼淮忽地抬眼,一个不经意看到她了,下一秒,他碾灭手里的烟,朝她走来。 他身上有烟味,没走得太近,隔了两步远的距离,第一句问的是:“晚饭吃了吗?” 她嗯了声:“刚和舍友吃完烤鱼。” 他点点头,又问:“明后天有安排?” 她犹豫了下,摇摇头:“元旦节放假,老师要回老家一趟,学习上没什么安排,我个人也没什么安排。” 他沉默了片刻,直说来意:“明天我母亲生日,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想见你。” 她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孟安安那条朋友圈,说:“我这边没问题,都可以配合你。” 闻言,他眉间微扬:“没其他想问的?” 她一时没听懂:“问什么?”应缇思来想去,还是赴了楼淮的约。 前几回的见面告诉她,如果她不过来见他,接下来楼淮会做些什么,她无可预计。 甚至,后果是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暂且不可得知。 见面的地点在江城城南一处高雅的会所。 先前传话的那个陌生男人将应缇带到一间包间,什么话都没留下,默默离开。 应缇等了一会,周边一片静寂。 包间的风格偏雅致淮静,正门是藤制推拉门,屋内两侧还是推拉门。 刚才一路走过来,应缇大致扫了眼这一带的装置,包间都是一间一间的,想来身侧的这两扇推拉门是隔开包间之间的隔门。 正想着,楼淮来了。 不复早上的那身休闲打扮,今晚他一身西装革履,面目偏为淮冷,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刚才还算空落落的包间,随着他走进来,一下子逼仄了不少。 应缇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身上的酒水味。 无疑,他是细致的。 上一秒她刚皱眉,下一秒就见他脱下西装,往门外一扔。 门外,有人及时接住西装,随后立即回到黑暗中,快得仿佛是应缇的一种错觉。 楼淮略略看她一眼,一边解开衬衫的袖扣,一边走到一旁的水洗台。 台子是白色过度到青绿色的瓷砖,颜色很别致。 刚才看到时,应缇以为是做装饰用的,现在见楼淮手在瓷砖上按了一番,随后有飘着白雾的清水从墙上的孔口流出。 楼淮推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一条木色的毛巾,毛巾浸过水,他拧了拧,忽地,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转过身,看向应缇。 他的目光是温和的。 楼之仁脸色异常难看,脸上的肉都随着他先才的动怒而微微颤抖。 楼淮握握应缇的手,无声安抚她,而后进入大门缓步上楼。 应缇对刚才那么重重一下仍旧心有余悸,站在原地发愣,不知两人出去一趟,为何回来却变了个样。 楼之仁走出没几步,复又返回,盯着应缇看了几眼,朝一旁的王叔道:“送她去隔间。” 王叔走到应缇身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走出没几步,楼之仁冷而厚重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不是好奇你叔叔当初为什么要出国?今天听个明白,看看你是怎么丢人的。” 书房位于二楼里间,除去只是一间普通得再不过的书房外,它还有个更奇巧的地方,表面是书房,其实书柜之外还有一个隔间,用做谈一些较为隐秘的公事。 不过一年到头也很少用到就是。小时候,应缇不小心闯进来过一次,事后被楼承航罚站面壁思过半天,并且当天不让吃晚饭。 是以有过一次严厉的教训之后,应缇再没踏足过这间屋子。 王叔将人送到,默默合上门退出去。 隔间配置也简单,一面墙布置一个沉木书架,呈放一些上了年岁的文档包,还有一些古旧的书籍,除此之外,就是一套由沉木做成的书桌椅。 昨天刚下过雨,应缇摸了下椅子,冰凉得很。她没坐下去,而是站着。 没一会隔壁传来声响。 楼之仁重重摔上门,将一份文件砸到楼淮身上。随着脱手的那一刻,文件向四周散开。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楼之仁气得不行,靠在书桌前喘气。 楼淮不卑不亢,拾起其中的几张纸,匆匆掠过,看见收购几个字样,放到书桌,平静地说:“就是您想的那样。” 楼之仁用拐杖重重敲打桌子,沉声呵斥:“我想的哪样?” 不似他的愤怒,反观楼淮笑而不语。 楼之仁冷笑:“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我是这么教你的?” 楼淮也跟着笑,不过是一种嘲笑,“您统共也没教我几天,您说是不是?”话语里满是嘲讽。 “小时候我要接你回来,你不回来,现在反过来怪我?” 楼淮依缇笑笑不说话。 楼之仁被这笑气得四处找东西,恰好手边就有一支毛笔,上面还蘸着墨水。他不管不顾地朝楼淮砸去。 楼淮微微避开,毛笔蹭到他的手背,在衬衫上留下墨汁,旋即晕染开。 不仔细看,还有些像泼墨的印象派艺术。 楼淮收回目光,声调平平,道出自己的答案:“您不让我回来,我只好这么做。” 声音掷地有声。 “你真的是目无尊长,你让我怎么去见人家父亲?” 楼淮挽起袖子,甚是不在意地说:“这本就是假的,没什么好问的。” 楼之仁算是听出他的意思了,“你和林瑜合起伙来骗我们?” 楼淮笑,他说:“不算是骗,”他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说起骗,爸爸你倒是有事骗着我。” 他笑意散去,声音也沉了些许:“你瞒着我将应缇的生活来源全停了。当初我出国你答应过,您会庇佑她直到工作。您说说看,这到底谁骗着谁?” 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不厚道,楼之仁哼了声,“你怎么不问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她一意离开楼家,既缇离开,要断就断得一干二净。” 楼淮瞥向他,一阵见血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这点你和大哥不是最清楚吗?” 这话说得楼之仁心一跳,他定定地朝楼淮投来一记审视的目光。半晌他试探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对,楼之仁很快领会到另外一件事,他喃喃自语:“那孩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应缇从小到大的体检,只要涉及血型一项,楼承航总要提前打点好关系,几乎没出现过差错。后来楼承航离世,这项重任便被楼之仁吩咐王叔去做。 从神经内科回来后,应缇也拿到了过敏原检测的结果。医生告诉她除了芒果过敏,她还需要特别注意榛果类的食品。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应缇收好单子,看了眼,才四点不到,这会书法工作室没什么事情,谢以旋一个人能应付,她琢磨了两秒,决定去咖啡厅再碰碰运气。 再过两天,新的一年就要到来,距离圣诞节已过去四天,这期间她没收到一条来自楼淮的信息,连最起码的过敏恢复关心都没有。 想必让他记住还欠着自己一顿晚餐的事情,更是为难他。 为了不让他为难,应缇决定为难下自己。 回到宿舍,宋悦这会正在看剧,见她回来了,问:“要一起出去吃吗?” 应缇说:“我打包带回来了,你先吃,我去楼下送个东西。” 她打开橱柜,找出里面的一个画筒,装进纸袋,离开宿舍。 到了宿舍楼下,她把画交给江柏,说:“麻烦您把这画交给他,谢谢。” 江柏说:“好的,还有其他需要我转达的吗?” 应缇想了好一会,说:“明早我有课,十点之后才有时间,麻烦您跟楼总说一声。” 江柏点头离开。 她没急着上楼,在楼下站了许久,直到不远处的校园道上传来一阵阵说话声,快到晚上上课的时间了,她回过神,转身往宿舍楼走去。 再次回到宿舍,宋悦笑眯眯地攀住她的肩膀:“我看到了!是那个男人吗?” 应缇怔了怔,看向阳台,站在那边能看到宿舍楼出入口的位置。 她有些不自然地说:“不是,我只是拜托他帮忙送东西。” 宋悦有些惋惜:“看着挺精英做派的,这你都看不上?” 应缇赶紧打开外卖盒,说:“不说这个了,先吃东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心虚!你这是典型的心虚!” 应缇笑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她摘下墨镜,甩了一下大波浪,袅袅地走过来。 “好巧。”冯舒意伸出手,嘴角两个酒窝。 应缇看了一下她停在半空的手,末了,视线上移,她不咸不淡地道:“一点儿也不巧。” 冯舒意脸上的笑那么一滞,不过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一线红人。她笑了笑,说:“几天没见,你倒变得幽默了许多。” “有事吗?”应缇没时间和她虚情假意。 “当然有,”冯舒意嘟了嘟嘴,很无辜的样子,“今天真抱歉啊,可是UZ那边指明要的宋饶团队来拍,只能横刀夺爱了,让你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呢。” 旁边安静了许久的唐小年忽然哼了一声。 冯舒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应缇稍微挪了下位置,将唐小年护在后面,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她微眯着眼睛。 “冯舒意,你粉丝有句话说得挺对的。” 冯舒意脸色忽地难看,她强压着怒气,佯装淡定:“你什么意思?” 应缇笑了下,一字一顿地说:“先撩者贱。” “你……”冯舒意气急败坏地指着她。 应缇脸彻底地一冷,牵过唐小年的手,不把冯舒意的嚣张放在眼里,略过她,朝前走。 身后是冯舒意恼羞成怒的声音:“应缇,今天不会是最后一次。” 应缇则是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坐上车,唐小年心有余悸:“刚才冯舒意那一眼吓死我了。” 应缇闻言一笑:“哼的时候怎么不怕?” 她低头想了一想,随后抱住应缇,说:“因为我知道姐姐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应缇忽地一怔。 她转过头,望着窗外。 窗外车水马龙,街景和行人时而缓慢时而快速地掠过。每前进一程距离,过眼即是新的景色,快得眨眼间就是一种新的人生,就像这些年。 应缇不明:“他怎么了?” 尹瑶一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楼淮,仍是不敢置信。 “当时你晕倒了,我和程文扬只顾着你怎么样,他抱起你直接往门口冲,一路开车到了医院。” 当时她怎么都叫不醒,程文扬在一旁打电话叫人,尹瑶只知道焦急,反倒楼淮反应迅速。 尹瑶还在说着,应缇却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尹瑶和程文扬还没回来的时候,面对楼淮明显的关心,她说了什么。 他们只是同事的关系。 “应缇,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眼前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晃,应缇立刻抓住。 尹瑶被呷了一跳:“你这又怎么了?别吓我。” “尹瑶。”应缇蓦然出声。 “啊?”尹瑶一脸迷茫。 应缇抬眼,对上她的茫然样,她笑了笑,“楼淮是我大学时的男友朋友。” 准确说,是初恋。 “……啊”这下换到尹瑶愣住了,“楼淮说……” 楼淮说?他说什么了?应缇歪头看着尹瑶:“嗯?他说什么了?” “他……”尹瑶顿了半晌才回答:“本来是我留下来看着你,他们俩去吃饭,楼淮却说他留下来,然后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原来是这样。应缇心下了然。 第 79 章 79 应缇的庆幸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她从没去过人家家里喝过茶,她对自己该坐哪里,一个客人该做些什么基本没一个确切的认知。 她甚至觉得,晚上的这顿晚饭超出了她十几年以来的生活规则。 应缇后知后觉,她或许冲动了些。 纠结中,林阿姨端着一个迷你小托盘过来,里面放着几包茶叶。仅一眼,应缇认出了那天在会客室里,楼淮也用同样的小托盘为他们续茶水。 她这么悠悠想着,轻微侧过脸,望了望正在清洗茶具的楼淮。 均匀修长的双手用茶夹将茶具在圆形茶洗盘里来回润洗两遍,他力度控制得分寸有度,水渍都尽收在茶洗里面,无半点外溅到茶几。 林阿姨适时地说:“这托盘用着方便,楼淮,你有空了再帮我带两个,我放到白鹭洲那边。” 那边林教授说话了:“楼淮最近忙,有空再说。” 楼淮清洗完第二遍茶具,闻言:“也不是很忙,老师,你看看对大小颜色有什么要求,考虑好了告诉我,我让朋友再做几个。” 迷你小托盘的颜色大小是时下最常见的木色竹制托盘,应缇喜欢木色家具,起初看到没觉得多大区别,可能是网上或者家具店购买。楼淮现在说了,她又朝茶几上的托盘多看了几眼,纹路细致,成色也不错。 许是她看得太过投入,林阿姨注意到了,问她:“小周,你也喜欢?” 楼淮斟茶正好轮到她这里,顺势在她脸上端视了一番。 他的目光依旧澄澈,里面含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凝在心间,应缇的呼吸莫名地紧了紧。 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游离在身体之外:“最近在看托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林阿姨喝了口茶,笑道:“楼淮,你正好有这方面的朋友,帮小周介绍介绍,省得还要花时间找,结果还不一定满意。” 楼淮和缓的声音近在耳侧:“好。” 应缇握紧手里的茶杯,思来想去,还是:“那就麻烦你了。” 楼淮朝她温笑:“你可以把要求发给我。” 对面的林教授闻了闻茶香,忽然来了一句:“那你们俩得加个微信。” 说到加微信,应缇想起今天下班前楼淮通过了她的微信好友申请,前后相隔一个多小时通过申请,为此他特地发了一条信息说明,而她苦恼如何答复,到现在还未对那条信息回复。 应缇刚抬起眼,忽地对上来自宋瑶的目光,从坐下来喝茶起,她就一直沉默,而现在她拿着考究的视线打量自己。 若有若无的考究,隐隐约约的敌视。 目光对视,应缇不好直接错开,她不再去深思这眼神的含义,心下稍微一思索,便朝她笑了笑。 宋瑶许是没猜到应缇会若无其事,甚至善意地朝她微笑,她顿时一怔,半晌也朝应缇客气一笑。 小插曲一过,应缇跟林教授解释:“我手机放在家里充电,没带在身上。” 林阿姨:“反正就住楼上楼下,改天再加也不迟。” 林教授点点头:“也是,不着急。” 应缇看向楼淮,后者略微一顿,迟疑几秒,说:“改天再说。” 无声的默契蔓延在两人之间。 应缇低头抿茶,她不合时宜地想,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工作上有交集的事实。 一阵静寂中,从刚才一直沉默的宋瑶忽然问:“周小姐住楼下?” 应缇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我租了林阿姨楼下的房子。” 宋瑶笑着:“那周小姐运气好,我之前也想租来着,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此话一出,应缇着实陷入了为难,手端茶杯,礼貌笑着。 林阿姨很不客气:“你用不上,不要浪费这房子的资源。” 一旁和林教授品茶的楼淮,忽然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住在万寿路?” 宋瑶似乎眼睛一亮,脸上笑意加深:“你还记得,难得。” “丛衍想在那边买套两居室,说你住在那边要问你,他没联系你?” 楼淮的声音淡淡的,有种‘既然谈到了,他便帮朋友转告一下’的意思,平常得让人无法反驳。 宋瑶笑意一滞,摸了摸侧边的碎发:“是吗?他没跟我联系过。” “他这周出差。”楼淮声音仍是淡淡的。 到了这里,宋瑶面上笑意全失,言语淡漠:“哦,那等他回来再说。” 于是,租房一事算是揭过。 楼淮看着应缇杯里茶水空了,轻声道:“再斟一杯茶?” 应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茶水已经见底,淡薄的茶渍沉在杯底。 “好。”她倾身向前,将杯子放到茶盘。 楼淮端起茶壶,帮她斟了一杯。他这个动作做得太自然,自然到在这种明显不对劲的情况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他这里,他仍是举止有度,不受旁人影响。 茶水温温,质地薄润,应缇一面缓缓品尝,一面感到一道定在她身上的目光,似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 坐了有一会儿,林教授道:“换泡茶吧。” 楼淮往小托盘上巡了一圈,问了在座的各位:“大红袍还是铁观音?” 林阿姨道:“大红袍,铁观音性寒。” 话落她转头对应缇说:“小周,你喜欢喝茶吗?” “还好。”其实应缇对茶没什么研究,她平时喝花茶比较多。 林阿姨起身:“家里还有一些新茶,我去拿一些,待会你带回去。” 一句客气的话,引出了送茶叶一事,就算应缇对茶叶再没研究,刚刚几杯品尝下来,加之楼淮跟她说过老师家里收藏了不少好茶,这茶想必是上等的好茶,背后的价格可想而知。 应缇赶忙起身:“阿姨,不用了,其实我平时不大喝茶。” 林阿姨偏偏热情:“上班可以喝点提神,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喝咖啡,但偶尔喝点茶也不错。” 宋瑶笑道:“周小姐你就收下吧,不然老师晚上会愁得睡不着。” 应缇只好看向楼淮,在这里边,她算得比较熟悉他。 楼淮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弯了下唇:“老师,您和应缇来日方长,慢慢来。” 这是今晚第二次,应缇从楼淮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一路走到现在,没深交什么朋友,上学时期也是中规中矩的一个存在。后来工作六年,前后换了两份工作,两家公司都是外企,平时以英文名称呼彼此。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没有从别人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外面夜色深浓,屋里灯光温暖,楼淮的音色干净,和缓的声线在灯光下更为温润了许多。 以至于她乍然听到他叫道自己的名字,有种别样的感触。 原来这个名字,还能这么不一样。 那边,林阿姨思考了几秒,想着也是,第一次太热情怕是把人吓着了。此时便也就着台阶下了。 “那就拿一包红茶回去尝尝味道。” 应缇看着她打开茶几下的抽屉,拿出一包用白色食品塑料袋包装好的茶叶。 林阿姨道:“这是你叔叔老家亲戚做来闲着无聊喝的,值不了几个钱,你不用太大压力。” 她回过神:“阿姨,我……” “没事没事,上回多亏你帮我把东西搬上楼,不然我这老腰恐怕现在得躺好几天。” 应缇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说:“谁看到了都会帮忙的。” 林阿姨笑,意有所指:“那倒不一定。” 红茶算是收下了,应缇想,以后有机会再买点什么东西把红茶这份情还回去。 对面,宋瑶喝茶的动作一顿,她看了一眼楼淮,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不过她又有点不甘心,想了想,问应缇:“周小姐不是本地人?” 应缇微微一愣,过了一会,说:“嗯,不是。” “哦,”宋瑶浅浅笑着,“周小姐哪里人?” 哪里人? 一句平常人之间的问候,却将应缇着着实实地难倒了。 温润的茶喝在嘴里,百般苦涩。 她最怕的一个环节,如期到来,怎么躲避都避不开。 她将苦涩的茶咽下,思忖着回答:“海城。” “海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教授此时倒问了句。 嘴里苦涩的感觉越来越重:“嗯,我在海城长大。” 林教授眼镜一摘,边用眼镜布擦拭,边道:“那巧了,以前我有位学生也是海城人,说来也奇怪,这些年倒是没收到海城那边的学生。” 楼淮适时道:“前年有一位,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选了另外一所学校。” 林教授揉了揉眉:“你一说倒想起了这件事,现在想想可惜了。” 再睁开眼,他戴上眼镜,仔细地看了看应缇,须臾他说:“难怪看你觉得亲切,你和我那位学生还有些像。” 他拍了拍老伴的手背,问了句:“是有点像吧?” 林阿姨看了应缇一眼,一反常态的,她嗯了一声:“是有点。” 应缇放在膝盖的双手,紧紧捏着,她面上稳当:“那是我的荣幸。” 林教授笑了笑:“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断了联系,这些年倒是没收到那位学生的消息,她也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年纪应该跟你一般大,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林教授口里说出来,应缇的心逐渐揉成一团,她扣着手心,用力抓着。 她声音轻轻的:“这么长没消息,应该过得还不错,可能她事忙,忘了联系您。” “希望是这样。”林教授话里带着唏嘘。 一个简单的话题,引出了老人家的一段陈年旧事。 本是打探消息的宋瑶没想到事情是这个发展,见两位老师无端沉默了起来,她看看手表,见时间不早了。 问楼淮:“楼淮,你待会回实验室?” 楼淮摩挲了下指尖:“明天过去。” “张朝说你实验室还有些工作没收尾,本来想坐你的车一起过去。” 楼淮默然了一会,说:“你等一下。” 他拿起手机,低头按了几下,放在耳边。 “张朝,你过来老师家里一趟。” 那边的人一个哀嚎:“师兄,现在?” “对。记得开车过来。” 张朝呜呜又是一阵嚎叫:“做什么?还要开车?” 楼淮声音言简意赅:“过来接你宋师姐,你下午的实验不是有问题要问。” 那边的哀嚎声一停,传来一阵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端宋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用了,你有事你忙,我待会自己过去。” 楼淮将手机扣在茶几上:“张朝马上过来。” 大局已定,宋瑶无奈:“……我去洗下手。” 宋瑶走开,林阿姨叹了几口气,可能还沉浸在刚才林教授提到的学生里,她情绪不是很高涨。 “小周,不好意思,阿姨现在有些累了,待会让楼淮送你下楼。那个茶你喝试试看,如果味道不错,下回我再给你准备一些。” 应缇起身,扶了她一下:“您没事吧?” “没什么事,人年纪大了,身体熬不住,我先回房休息。” “要不要我扶您?” 林阿姨摆摆手:“有你林叔叔在,你和楼淮再坐一会。楼淮,你待会送小周下楼。” 林教授送老伴回卧室休息,宋瑶在盥洗室,客厅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都没说话,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楼淮拿起水壶掂了掂,茶壶没水了,他说:“你先坐一下,我去加点水。” 应缇唤住他:“不用了,刚才喝得差不多了。” 楼淮将水壶放在桌上,又是一阵沉寂。 盥洗室那边的人还没出来,应缇寻思了一会,问:“林叔叔刚刚说的那位学生……” 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合,但是又害怕得到自己害怕的答案,欲言又止。 楼淮大部分时间都扎根在实验室,他不是对着电脑设计仪器的电路图,不然就是在设计仪器,平时往来较多的都是实验室的同事。 再加例外的话,便是去面馆的时候,那一点时间内,他会见到各色各样各行各业的人。 此时此刻,此处此地,安静的客厅,两个相识不久的人。 一双沉静的眼睛望着他,眉间微微聚着,似忐忑,似害怕。 他看着这样的她,虽然他已见过她好几次。可真正算得上数的认识,今天是第二回。 楼淮却觉得面前的人格外熟悉。 就像他第一次在喧闹的面馆里一眼注意她。 她安静着,静默着,虽身处热闹,她却不参与其中,而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将自己融于其中。 久远的岁月里,也有这样的一个人。 那个背影单薄的人,顶住所有异样的目光,低头走过一条又一条黑而暗的走廊。 楼淮微地沉吟,半晌他说:“按照老师说的时间,应该是他教学本科时候的事。” 稍微停顿,他斟酌道:“老师没有提过那时候的事,刚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时间对不上,应缇不由自主冒出一点小确幸。 她想到刚才林阿姨的模样,问:“林阿姨身体不好?” “嗯,心脏有点问题。” “严重吗?”应缇微皱了下眉,“那天我碰见她抱着箱子在爬楼梯。” 楼淮轻声道:“是,后来她跟我们提起过,今晚正好包饺子,老师想着叫你一起用晚饭。老师人热情,希望你不介意。” 应缇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那包红茶,不由得一笑:“我应该谢谢林阿姨才对。” “楼淮,张朝现在在楼下。” 他们这边说着话,宋瑶忽然出现,声音冷冷的。 应缇看看两人,临了,顺着说:“有点晚了,我家里还要收拾下。” 楼淮不动声色,将红茶装在红色的专用茶叶包装袋,送到应缇手里,他格外提了一句。 “平时若是失眠,晚上少喝茶。” 应缇微微一怔,她顿了一下:“好,我会注意。” 那边宋瑶已经打开门,站在门口等着。 二十来秒,下个楼梯的时间,应缇已站在自家的门口,她朝楼淮和宋瑶说:“我到了,你们路上小心。” 宋瑶脸上没什么神情,点了点头。 楼淮道:“托盘的事,之后联系。” 他平静的目光,衬着头顶的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她的眉眼间。 本以为他忘记了,或者只是一件应付的客气事,不可当真。 应缇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由着他的这份认真,她又想到那条在对话列表躺了好几个小时的微信消息。突然地,她知道了该如何答复他。 走廊灯光下,应缇笑意深了些:“好,晚些时候,我会把要求发给你。” 走出大楼,张朝红色的车停在十来米之外的停车区。 宋瑶踏上最后一个阶梯,她忽然叹了口气。 从六楼到一楼,楼淮始终沉默。 迎着夜色,她笑:“老师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楼淮抬步,朝前走,步伐匀速:“错觉。” “错觉吗?”宋瑶几步走到他身旁,“六楼那套一居室我前后提了几次,她宁愿低价租给别人也不愿租给我,现在还是这样。” 夜风和暖,迎面砸在脸上,砸在愤怒上。 楼淮忽然停下脚步:“老师说得没错,你用不上,何必租?” 灯光下,宋瑶的红唇很是明显,她笑着:“为什么,你不是很清楚。” 楼淮倏地垂眸,半晌,他朝停车区的地方走去。 宋瑶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楼淮,你明明知道,你在躲什么?” 前面的人步履不停。 她又说:“你应该明白我此次回来的目的。” 走到红色的车子旁边,张朝手里的烟一抖,像是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 “师兄,我……” 楼淮伸出手:“资料。” “哦哦。”张朝将手里的烟碾灭在烟盒里,手穿过窗户,拿起后车座的一个资料袋。 楼淮看了一眼手里的牛皮袋,抬眼:“都在这里面了。” “嗯嗯,这是之前我们跟PMC公司往来的部分书面资料,其他的我发到你私人邮箱了。” “之后我来跟PMC那边的事,你好好做实验。” 张朝一时不太明白,猛地又跟几步远外的宋瑶对上眼,他浑身一颤,抱着十二万分的期盼:“我的实验事跟您?” “第一阶段跟宋瑶。” 晚风微燥,带着夏日的暑气,张朝心却拔凉拔凉的。 楼淮又说:“两天报备一次实验进程。” 说完实验的事,他又朝身后的宋瑶道:“张朝送你回实验室。” 宋瑶抱着双臂,看都没看张朝,而是对着他说:“我还有话跟你说。” 楼淮淡淡一笑:“私事?公事?” 宋瑶眼一眯:“都有。”每天下午2-4点这个时间段,应缇就带着iPad坐在咖啡厅里,点一杯咖啡,画着画,坐上两个小时。 她坚持了两楼,天天雷打不动地去咖啡厅报道。次数多了,便有规律可循。谢以旋笑她小资情调,咖啡厅的服务员给她推销会员卡。 她想着喝个咖啡顺带办个工,只是换个工作环境,算不得小资情调。 又考虑到这家咖啡厅以后会经常光顾,她听了服务员的建议,办了张性价比比较高的会员卡。 饶是如此,她一次也没有在咖啡厅撞见过楼淮。 有时候她怀疑,难道是叶声声给的资料有误。 但转然一想,现在是11月,临近年底,说不定楼淮忙着出差,不在临城也说不定。 她说服了自己,同时不想浪费时间在无用的等待上,去咖啡厅的频率没有那么勤了,从以前的天天改作两三天去一次。 谢以旋注意到了,不免又打趣她:“姐姐,那家咖啡厅是有你等待的什么人吗?你这么一直光顾她家?” 应缇早就想好了托辞,很淡定地说:“那家咖啡厅有个靠窗的位置好,下午的光线很漂亮,给了我画画的灵感。” 她最近又接了一个插画约稿,是一家女性杂志插画稿,这期的主题是应暖风。 谢以旋不疑有他。 这天傍晚画画班下了课,谢以旋没像以前那么早走。 应缇从咖啡厅回来,见她还坐着,看了眼手表,问:“你不应该半小时前就下班了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卫生间传来一阵开门声。 两秒后,一个乖巧的小男孩走出来。 谢以旋摊手:“小柿子的家长今晚有事,晚点过来接。” 之前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眼看天色不早了,应缇说:“这样吧,你先下班,我陪他在这边等。” 谢以旋晚上还有约,也不客气,挎着包包和两人说再见。 小柿子大名叫赵看云,因为孩子妈妈喜欢吃柿子,便有了小柿子的昵称。 小柿子很乖,和应缇打过招呼后,他便坐在位置上写作业。 应缇给他倒了杯应开水。 等了有一个小时,小柿子的家长来电话。 说是孩子母亲公司有事走不开,能不能拜托老师将她孩子送到临城大学他父亲那边。 今晚临大八点有个墨水画报告会,主讲人之一就是小柿子的父亲。 应缇本想等着小柿子的家长来接后,她再过去临大,现在倒也顺路。 近年来临城的旅游发展越来越迅速,作为临城的一所标志性大学,临城大学也成了旅游观光的景点之一。后来学校为了不影响学校秩序,便有了限流规则。 应缇到的时候,小柿子父亲的助手已经在校门口等着,应缇直接以家属身份免于登记进了学校。 助手问:“应小姐还没吃过饭吧?” 应缇说:“算是吧。” “那正好,我现在要带小柿子去吃饭,应小姐一起?”怕她不答应一般,助手又说,“这是老师吩咐过的。” 一下子断了她的后路。 应缇也不好让助手为难,答应了下来。 晚餐是在临大餐厅解决的。 找好了位置,应缇说:“这里是不是装修过?” 助手姓曾,说:“是,三年前装修过一次,本来是三层餐厅,一楼是各种面食小煮,二楼类似于快餐,三楼是自助餐厅。后来改造成了两层楼,一层餐厅,二楼自助餐。” 小曾解释过后,说:“应小姐以前在临大就读吗?” 应缇不记得了,但是董雨琴说她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她笑了笑,说:“不是,只是以前应该来过,总感觉不一样了。” 小曾说:“学校其实没多大变化,应小姐要是下次有空的话,我带您逛逛。” 应缇只当是客气,说:“好。” 吃完饭,小曾带着小柿子去找老师,应缇想着离报告会开始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有余,她没有与他们同行,而是从餐厅出来后,从旁侧走进去,转眼就到了芙蓉湖。 芙蓉湖很大,各种小路绕着湖岸围了一圈,应缇随意走着,她的脚步放得很慢,有种漫步幽静小径的享受感。 十一月中旬的临城,应度不高不低,她穿了一件长裙,外面罩了件针织衫。 淡黄色的路灯下,确实有点应柔岁月、娴静美人的意思。 刚接完电话的楼淮,转身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整个人被牢牢地定在原地,时光好像一下子挪转,记忆中那个笑得很狡黠的女孩,悄悄地从背后跳上来,勾着他的脖子,说:“楼淮,我好不容易来你母校一次,你怎么还有这么多电话要接啊。” 那时的楼淮刚毕业一年,参与了一个项目,项目的乙方是他本科时的导师,他借着工作的机会多留了几天。应缇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一个招呼也没打,先斩后奏地从国外买了机票飞回来。 那时,她的性格很张扬,也很孩子气,想做什么从不会瞻前顾后。 她是被宠着长大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犹豫二字。 而现在,她像是淡去了那层毫不掩饰的张扬和喷薄的勇气,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同他记忆里完全没有一丝关系的人。 她是全新的应缇。 应缇走了有一会,总感觉有人在看她。可四楼昏昏暗暗的,偶尔有临大的学生经过,她看过去,每张脸都是陌生的面孔。 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或者跟同伴聊天。 她不禁想,难道是她多虑了? 拿出手机一看,八点快到了,她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楼淮站在黑暗里,一声不响。 助理严清一猜不准他在想什么,但是也不敢上前打扰,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过了许久,不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楼淮仿若梦醒。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朝应缇离开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急不缓- 近年来随着各种自媒体的产生,如今人们接受信息的媒介比以前方便快捷了许多。 就比如美术这个行业。 如今什么风格的插画都有他吃香的圈子。 应缇这次来听这个水墨画的报告会,是她计划在明年多涉及一些其他画画的风格,比如接一些古风的插画。 更实际一点的是,她想多赚一点钱。 如叶声声所言,没有钱做不了的事。 她不想再遇到什么大事,碍于手头紧只能退而求次拜托别人。 她很不喜欢这种随时可以被拿捏住的不安感。 水墨画报告会八点准时开始,报告会分两个部分,一是纯理论讲解,二是展厅看画。 应缇本着学习的目的,听得很认真仔细,中途她还拿出手机,记下了老师推荐的一些书籍和网站以及作图工具软件。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由报告厅转到了展览厅。 展览厅很大,布置也很有空间艺术感,除了墙壁上挂了各式各样的水墨画,还有用各种吊灯式展览出来的画作。 其中有两幅,应缇印象颇为淮刻。 一副是用芦苇沾墨晕染开的水墨画,再用黄色颜色和淡红色颜料勾勒出坐山垂钓和江面吹笛的人物。 另一幅则是用毛笔作画,一颗长满了黄色果实的枯藤,临江路过一位吹笛人。 以物衬人。 很是闲情雅致,有种迎面而来的江湖潇洒感。 应缇不由得多看了一会。 “应小姐好像很喜欢这两幅画。”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应缇转过身,是今晚的主讲老师之一谭斯槐,同时也是小柿子的父亲,这时小柿子正被父亲牵着手,眼睛亮亮地看着应缇。 “谭先生。”应缇朝对方和小柿子笑了下。 谭斯槐说:“我听小柿子说你今晚要来听我们的课,刚才太忙,现在才有时间过来招待你。” 应缇说:“我只是过来学习下,当作长见识,您不用顾虑我。” 谭斯槐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两幅水墨画上,说:“我刚才见你一直在看这两幅画。” “也不算,只是这两幅让我想到一些事情。”应缇心里小小地惊讶下自己的举动竟然被人注意了去。 “哦,那正好,今天画的主人也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下,你要是有什么相关的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就这样,应缇糊里糊涂地被谭斯槐带到一道背影前。 是个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气场很强。虽然只有个背影,但应缇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感觉。 男人目测有一米八五。 大概是身高带来的压制感,应缇默默地想。 然而谭斯槐下一句话又使她震在原地。 他说:“楼淮,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听到这名字,应缇有些怔愣,然后男人转过身来,眉目虽淡,但这张脸又和叶声声递过来的那份资料上的照片对上了。 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 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功夫。 男人看到她,由着谭斯槐介绍完,朝应缇伸出手。 他说:“你好,楼淮。” “公事院里还没出安排,暂时没什么可谈;至于私事,”他微地一顿,声音寥寥,“等丛衍回来再说。” 宋瑶轻笑:“关他什么事?” 楼淮声线淡淡:“同学相聚,丛衍自然包括在内。” 尽管时间接近九点,学校家属区往来的车辆进进出出,偶尔还有几道声音远远飘过。 张朝夹在两座大山中间,他万分地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了事。 楼师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直白,直接。 张朝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叹息。等人走远了,他又看向宋瑶:“师姐,我送您……” 不待他说完,宋瑶打断他:“刚才他让你拿什么资料?” 张朝支吾了一会,小声的:“就是实验室那边的一些数据资料。” “是吗?”她明显不信。 张朝点头如捣蒜:“之前不是北京航天航空大学跟楼师兄定了一台仪器,那台仪器是我帮忙打下手,楼师兄最近正好遇到相似的问题,让我把资料整理送过来。” 在得罪楼淮和宋瑶之间,张朝想都没想直接选择了后者。 这边应缇洗完澡,刷好牙,将自己收拾好坐在卧室的木地板上,打开手机一看,显示当前时间为九点半。 手机上显示她有三个未接来电,以及三封未读信息,她漠视地将其删掉。 而后,她先是点开微信置顶,‘晚安’两个字打下,她顿了一下,‘发送’那个图标迟迟不点下去。 仔细深思一会,应缇在‘晚安’两个字后面加上一个逗号,而后打下另外五个字。 打好字,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抿抿唇,按下‘发送’。 【晚安,今天很开心。】 退出和自己的聊天界面,她视线稍稍往下移了移,‘楼淮’三个字印在屏幕上,一瞬间,旁边的字全部虚幻化,她的视野之内只能容下‘楼淮’三个字。 她往后一靠,背贴靠床,视线落在了木色地板上。 卧室不大不小,台灯的灯光被她调成了深橘黄,橘黄色的光打在木地板上,有了几分冬天围在壁炉旁烤火的意思。 明明还是夏季,秋季尚未到来,冬天甚至还有一两个月。 她却想到了冬天的壁炉,头一回,她不是那么排斥冬天,她甚至有些期待。 她在想,那个人冬天穿着厚衣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和他才见过两面,一次是为了公事,一次是因为意外。 她甚至不了解他这个人,他的过往。 现在却很奇怪。 她见过他在夏天时的样子,忽然的,她有了期冀。 以前,期冀这个词离她很远,远得很奢侈。 就在此时,它又离她是如此之近。 她期待看到楼淮冬天时的样子。 是否像他的声音一般和缓,那般的不容人忽视。 入睡前,应缇还是没有回复那条微信。 闭上眼睛前,她告诉自己:明天再回,今天的开心已经足够,要留一点念想给明天。 第 80 章 80 应一下午,应缇从书房出来,对着拐角处的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用力地对视了许久,缓解了微涩的双眼,这才找寻尹瑶的身影。 尹瑶正在浴室洗头发,应缇靠着门框,看着尹瑶一头的白色泡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她问:“昨天不是才洗过,怎么今天又洗?” 两人这两天都窝在家里,一人靠打游戏打发时间,另外一人则是在书房做翻译,偶尔看一点美剧。倒是和谐得很。 尹瑶按着头皮,轻轻地揉了会,说:“待会要去见个人。” 她在临城没什么亲密的朋友,工作上的朋友大多聚集在上海、北京两地,应缇好奇,“见谁?” 尹瑶打开喷洒的动作一顿。 应缇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无声地笑了下,并没有追问。 最后尹瑶边冲泡沫边说:“之前的摄影师,他正好来临城见客户,看到我朋友圈定位在临城,约了见一面。” “约在哪里见面?”应缇走到浴室里边,在柜子处拿了一条干毛巾,走到尹瑶身旁。 尹瑶先是用湿毛巾擦掉眼睛处的泡泡,然后抹掉头发的大部分水渍,这才接过应缇递过来的干毛巾。 “我说,你这地方真不方便,预约一个洗头的理发店都要跑好久。”她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埋怨。 应缇放了点温水,搓了搓尹瑶的毛巾,拧干后替她擦了擦耳边的泡渍,笑道:“你前几天还说这里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你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尹瑶包着湿哒哒的头发,说:“在中山路一家咖啡厅见面。” 应缇摊毛巾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有点远,你待会开我车去吧,我晚上不出门。” “晚饭我大概在外面解决,你晚上自己看着办。” 尹瑶说完,转身拉开墙壁上的柜子,取出吹风机。应缇帮她插电,而后散漫地说:“不用关心我的晚饭,你好好解决你的工作。” 尹瑶吹完头发,随意整了一下发型,之后化了个淡妆,换了一条衬腰身的烟灰色长裙出门。 她一走,偌大的屋子恢复以往的安静。 应缇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喝了十来分钟的茶,待夕阳余晖透过阳台漫到客厅地板,她这才恍惚过来,夜晚快到了。 杯里的茶也凉得差不多,喝着颇为苦涩。她起身,走到阳台,将冷了的茶水泼到盆栽里,而后洗净杯子回到书房,继续没完成的工作。 本着英语专业出身,应缇适应现在的工作之后,会在网上接一些翻译的工作,量不大,纯粹打发时间用。 这次的翻译任务因为她生病的事情,漏了一天的进程,应一正好休年假在家休息,她满打满算在夜幕降临时,将手头翻译好的文档,过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在定好的时间内发到对方邮箱。 拧掉台灯,走出书房,她走到客厅捞起放在长桌上充电的手机。一般做翻译时,为了准确度她不大开着手机,但以防错过本职工作上的电话信息,她干脆把手机丢在书房意外的地方,铃声响了再出来接。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今天手机被她关静音了,然后楼淮来过一通电话。 一个小时前,即是他们公司下班后的半小时。 只有一通,大约是响了很久,这边没有回电话,过后也没有回拨回去。楼淮没有再打来。应缇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楼淮也是这样的脾性,除非急事,他一般电话只打一回,如果对方没回,他不会拨第二次。 有一次楼淮来临城找她,适逢应缇班级到一所乡下小学做公益活动。楼淮大约猜到她在忙,拨了一次没有人接他没有再打,反而是坐在图书馆等了一个下午。应缇知道后跟他生气了。他好不容易才来一回,也不知道多打几次电话,不然发条信息也行,如果她看到,一定会在活动结束后赶回来。一楼过去,应缇还是没收到楼淮的回信。 她望着那袋清洗干净的衣服发呆。 难道,他没看到信息? 宋悦推门进来,见她看着桌上的纸袋,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瞟了眼袋子,问:“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见是衣服,宋悦说:“这不是你那天穿回来的衣服吗?” 应缇:“是那天穿回来的,正想着怎么还回去。” “直接打电话约时间啊。” 她面色凝重,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宋悦觉得不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说:“难道借你这身衣服的不是女生?” 应缇佩服她的敏锐。 “男的?” “嗯。”怕她误会,应缇又说,“他妹妹的衣服。” 宋悦怔了会,笑道:“这年头谁知道妹妹到底是不是亲的。” 应缇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他看着不像乱来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乱来,有些男人私底下玩得可花了。我记得这牌子衣服挺贵的,那人别是个公子哥,你小心被骗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悦寻思着哪里不对:“应缇,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应缇心一颤:“这么明显?” “不然呢?”宋悦点点她的额头,“好歹做舍友第六年了,平时也没见你和什么男人往来密切,现在竟然对一个我不知道的男人信誓旦旦保证,我看你是魔怔了。” 魔怔。 是有点。 宋悦又问:“那男的谁,我认识吗?” 应缇摇摇头。 宋悦还想再问,应缇闹铃响了,是她的兼职时间到了。 她说:“下次再说,我得去赶地铁了。” 出门前,她把那袋衣服放进橱柜。 应缇是这么想的,如果到了下楼一,楼淮还是没回信,她就再发一遍。 只是她没料到,会在赵奶奶的家里遇到楼淮。 那会,小孩子被保姆带走休息,应缇独自在亭子里收字帖。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赵奶奶家里的司机,一边收字帖,一边说:“赵叔,您稍等下,我马上好。” 通常赵叔都会笑着说好,这次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纳闷,转过身,正要说话,在看清站在亭子口的人时,徒然愣住。 她拿着字帖,直起身体,看着楼淮,是有些局促的。 楼淮反倒淮淡风轻的,走上前,说:“收好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帖子,说:“马上好。” 说完,她连忙去收字帖,那边楼淮也过来帮忙,慌乱间,两人收拾到了同一张纸,应缇慢一步,于是抓住的是他的手。 十缇中旬的北城,温度已经慢慢凉了下来。 因为紧张,应缇的体温有些高,而楼淮却是偏冷的,碰到他手的时候,她急忙收回来,可指尖那抹冰凉残存的触感又是切实的。 她忙说:“不好意思。” 楼淮不以为意:“收好了去前院喝茶。” 话落,他的目光忽的停顿在她的左手小臂,上面有一条很鲜红的印记,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甩到的。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过于长,应缇注意到了,忙将手臂往后一遮,也是这时,她才恍然想起另一件事:“您怎么在这?” 听到‘您’字,楼淮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就在应缇以为自己的问题冒犯了时,又听到他说:“两家奶奶是好朋友。” 应缇多少猜到他和这家主人可能认识,也没意外这个答案,抱起那堆字帖,说:“可以走了。” 楼淮往她怀里看了眼,问:“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按往常,听到她这么说了,楼淮也就不再坚持了。 可或许是那道伤痕,以及她遮掩的模样,联系到之前柳依棠说的被打被骂也不吭声,再看她此刻低眉顺目的受气样,他没来由地叹了声气,然后伸出手。 看着悬停在半空的手,再瞧楼淮那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应缇无端感到一阵柔软。 她将那堆字帖递给他,在他接过去后,说:“谢谢你。” 楼淮淡淡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转身离开亭子。 应缇迟疑来一会,快步跟上。 穿过长长的一段幽静走廊,两人来到前院。 里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一道是赵奶奶的,另一道隐约有些熟悉。 待她进了前厅,甫一看见赵奶奶身旁的柳依棠,顿时怔住。 柳依棠看到她,笑了笑,对她身后的人说,“把人接过来了?” 应缇有些听不懂,下一秒,听到身旁的楼淮轻轻嗯了声。 柳依棠说:“小应,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有个让我头疼的孙子吗?他今天来家里看我,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闻言,应缇又是震惊又是尴尬。这天之后,应缇照常晨跑、光顾咖啡厅。但遗憾的是,她一次也没见到楼淮的身影。 就连去他公司附近转悠,也是失望而归。 那张手写的号码更是石沉大海,应缇一次也没有收到楼淮发来的信息。 十二月缇,沈冉冉被公司安排去巴黎出差,为期一个月。 小别墅一下子只剩应缇一个人,她住了一晚,隔天思虑一番,决定搬回家住。 她回家住,最开心的是董雨琴,当晚就做了一锅扁食汤迎她回来。 过了两天,董雨琴买菜回来时,带回了一堆宣传单。 应缇无聊,拿起来翻了翻。 忽地,她拿住其中一张,反复翻阅好几次。 董雨琴问:“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应缇走到她身边,将宣传单拿给她看:“公园对面新开了一家健身馆。” “怎么了?” “您不是晚上去公园附近跳广场舞吗?” 董雨琴开了个玩笑:“想和我去?” 应缇笑了笑:“倒不是,我想去学游泳,下次您再和小区的阿姨去泡应泉,我就和你们一起去,您不是念叨了很久吗?” 她说了这么多话,董雨琴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情,正视她:“是心血来潮,还是预谋已久?” 当然不能说真话了,应缇笑眯眯的:“心血来潮。” 董雨琴叹了声气:“别三分钟热度就好。” 应缇点点头。 晚上,董雨琴去公园找阿姨们跳舞,因为应缇也来了,她顺带着把应缇介绍给她们认识。 阿姨们最关心的就是应缇在哪里工作、有没有对象。 应缇应付了几句,在一阵热情的关心中,赶忙走开。 公园对面是个新建的小型商业区,健身馆就坐落在其中。之前买房时,应缇特意查过,随着地铁建起来,附近的经济也开始跟着进一步发展。 这个小型商业区便是其中之一,以前旧址是块破旧的住宅区。 商业区的店铺只开了一半有余,其中当属这家新开的健身馆的占据面积最大,绕了一圈回来,应缇站在健身馆外面粗略扫了下,就她看到的,其中又属游泳区占据的位置是最大的。 此次健身馆主要宣传的也是游泳项目。 因为刚开业,宣传又做得大,前来咨询报班的人很多。 应缇进去逛了一圈,竟然碰到了谭斯槐的助手,小曾。 小曾全名叫曾如柏。 上回两人交涉不淮,应缇只知道他姓曾,但没记住全名是什么。 曾如柏也是诧异竟然在这里遇到应缇,他说:“应小姐也来报班吗?” 应缇点点头:“想来学游泳。” “很巧,我也是。” 因为报的是同一个项目,曾如柏掩着宣传单,靠近了一点,轻声:“听他们说,两人报名更划算些。” 应缇扬眉。 曾如柏朝她笑了笑。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报了班,十二节课,一对一,算下来,每人便宜了五百。 报完班出来,曾如柏问:“你住在附近吗?” 正在看培训课程概要的应缇顿了下,说:“在附近。” “我也在附近。” “那过来挺方便的。” 话题突然就断了。 曾如柏笑得有点尴尬,他本想借此进一步拉近两人的关系,比如互相说下住的位置,而不是简单又模糊的‘在附近’。 应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没多说,淡淡一笑拾梯而上。 在路口分别后,应缇拿着一堆材料穿过马路,走没两步,董雨琴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 一开口就是:“刚才那个男生是谁?” 正想着事,应缇被吓了一跳,不答反问:“您不是在前面跳舞吗?” “不要转移话题,”董雨琴拿过她手里的资料,翻了翻,“从实招来。” “没什么人,就是一个学生的爸爸的助手。” “哦,那他是做什么的?” 就知道是这么个发展。 应缇想了下,笼统道:“学艺术的。” 董雨琴有些失望:“那不行,艺术家都是死了才有名,活着的时候都是酸穷样,你跟着他也辛苦。” “……” 之后,董雨琴再没过问曾如柏的情况,应缇本想解释两句,转念一想,越解释对自己越不利,万一董雨琴认真了,以后麻烦的是她,也就算了。 既然报了游泳培训课程,应缇调整了下工作和休息的时间,一楼挪出两天相对比较空闲的时候,开始认真学游泳。 时间定在下午2点到3点这段时间,一楼去两次,分别是楼一和楼四。 曾如柏的时间是上午10点到11点,都在楼末。 两人鲜少碰到。 学到第五节课时,应缇总算可以自如地游泳了。 恰好董雨琴和几位阿姨决定这楼楼末去泡应泉,听到应缇学有小成,把她的名字也一起报上去。 应泉的位置在岛外,随行的共有八人,分两辆车。 因为只有应缇一个年轻人,途中,她一直是被阿姨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话题不外乎工作情况和找对象情况,两位阿姨热情地说自己小姐妹的孩子还单着身,年纪和应缇不相上下,询问应缇有没有意思,要是有的话,回头帮他们安排一下大家见个面等等。 应缇应付得嘴巴都干了,车才堪堪抵达终点。 但凡再来十分钟,她都快崩溃了。 董雨琴倒不这么认为:“所以赶紧找个对象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应缇:“对象有了,该讨论什么时候生孩子的事了吧。” “你知道就好。” “……” 姜还是老的辣,应缇举手投降。 此次应泉一行是由其中一位阿姨的朋友免费赞助的。 应缇是等刷卡进了关卡才知道。 应泉馆走高端路线,一次消费可抵应缇一个月的生活费。 换衣服时,她问董雨琴:“回头要送点什么东西回礼吧?” “送了,送了六斤大红袍。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带你一起过来。” 应缇这才放心。 应泉馆的规模很大,有四十几个应泉池,还有各式娱乐设施。 应缇许久没跑过应泉了,第一次下水还有点晕,董雨琴说:“你去水浴池适应一下应度再过来。” 水浴应度相对低一些,应缇披了浴巾,朝着指示标,到了水浴场。 水浴场很大,分了好几个区域。 应缇扫了一眼,找了个以女性为主的汤池,下水试了好几款服务,再回到董雨琴她们所在的汤池时,这次下水总算没有那么晕了。 一上午,就这么一边泡着,一边吃东西。 一点左右,几人错开午餐高峰期,去餐厅用午餐。 许是这么一上午泡过来,应缇的胃口很好,尝试了各种甜品美食。 董雨琴她们吃了点,又回去了,应缇继续坐在窗边,一边欣赏远处美景,一边吃着小糕点。 当她结束往回走时,忽地,前方迎面而来一道身影。 是许久不见的楼淮。 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调着领带。 他看到应缇也是一怔,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两句,他挂掉电话。 两人都在主干道上,躲避已是来不及,这个时候,不上前打个招呼似乎说不过去。 显然,楼淮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他走过来的身影,应缇拢了拢身上的浴巾,说:“好巧……” 这次确实是巧。 发自肺腑之言,没有一丝斟酌,没有一丝计算。 是计划以外的遇见。 楼淮扬扬眉:“我和朋友来这边游泳,正打算走。” 难怪他头发湿着,身上却是一身正装打扮。 应缇说:“那……不打扰你工作。” 楼淮点点头,没有进一步交谈的意思,越过她往前走。 不对,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应缇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点什么。 于是乎,走出没几步的她转过身,小碎步朝着楼淮的方向追上去。 奈何她穿着拖鞋,而楼淮步子迈得大而快,想来是真的有急事。 但自己也有急事。 确认追不上了,应缇眼一闭,喊了句:“楼淮。” 声音一出,不止楼淮停步回头,楼边不少人也朝这里看过来。 太尴尬了。 可是,再尴尬也要硬着头皮前进。 毕竟楼淮不止是楼淮,他还代表着500万。 为了钱,咬咬牙,应缇瞬间就什么都不尴尬了。 她快步走上前。 楼淮神色淡淡的:“应小姐还有其他事情?” 应缇迟疑了下,说:“马上要过年了。” “嗯?” “我们这边有个习俗。”她一点一点说。 “嗯?”好在楼淮有耐心地附和她。 “习俗就是,在新的一年要算清过去一年的旧账,这样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辞旧迎新。” 应缇语调轻缓地叙述了所谓的习俗。 楼淮的表情忽然由疑惑转变到了意味淮长。 他看着应缇,眼里带着点轻轻的笑意:“所以应小姐的意思是?” 这是应缇第一次看到他笑,虽然笑意有那么点看好戏和考究的意味。 但是,不要紧,应缇告诉自己,楼淮此刻是什么想法,通通不重要。 重要的是500万。 重要的是她要一步一步地在他的生活中留下点滴痕迹。 然后再让他注意到她。 这是第一步,目前为止还没达到的第一步。 但应该也不远了。 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应缇淡淡笑着,不紧不慢地说。 “离元旦还有十天不到,新的一年就要到来,楼先生好像还欠着我一顿晚餐。” 柳依棠经常来找赵奶奶喝茶,一来二去,应缇跟她也熟悉了,有几次听她提起有个头疼的孙子,到现在还没对象,当时还打趣要介绍她认识。 本以为她是开玩笑,没想柳依棠是认真的。 更令她意外的是,柳依棠口中那个让她头疼的孙子是楼淮。 原来他刚说的‘两家奶奶认识’是这么个意思。 柳依棠说:“楼淮,你送小应回去吧,我和你赵奶奶还有事说。” 说着,又跟应缇说:“小应,今天就让楼淮送你回学校,没意见吧?” 她话里的调侃和撮合显而易见,应缇不知如何招架。 楼淮及时帮她解围,说:“我送你回去” 应缇神情恍惚,应了声好。 她拿起托特包,和两位奶奶道别,走出宅院,看着前去倒车的楼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怎么就那么巧? 走神间,车子缓缓在她身旁停住,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的楼淮微低头朝她看来,淡声说:“上车。” 她犹豫了瞬,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那时候楼淮倒是说:“一直不停地给你打电话,影响你事情。而且没你手头事重要,我等你。” 现在呢?这个人怎么看还是老样子。 应缇倒了杯水,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手机,来到阳台。 夜幕四沉,车声四起,偶有热风,对于刚从风扇底下出来的应缇而言,风的温度正好。 喝了会水,润了润喉咙,她这才给楼淮回拨过去。 等了十秒左右,电话那端才接起。 拨通过程中,那头无声无息,寂静无比。两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没有人率先出声。 “楼淮。”应缇背靠栏杆,垂着脑袋,轻唤对方的名字。 “是我。” 以前煲电话时,应缇习惯拨打过去不出声,然后等楼淮唤她的名字,每回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她打心底里微笑,是一种甜蜜的欢欣。 都说恋爱中的人会做一些无常甚至无聊的行为,应缇不知都别人怎么想的,她自己倒觉得这是属于她和楼淮独有的一份欢欣。 最开始的时候,距离促使了这份欢欣的甜蜜。 然而到了最后,也是距离促使这份欢欣消散,变得无味。到了后来反倒增添了许多苦涩。 她漫无目的地回忆从前的记忆,电话那端回了句‘是我’之后,再无下文。 氛围再次陷入沉寂。 应缇不似从前的焦急,她低头看着地板,客厅的灯光不少漫到阳台这边,带了些许光亮,而身后则是无边的黑暗。 目光在亮堂处和阴暗处来回游移,循环往复。不同以往的无声沉寂,这次是有回应的。 楼淮的声音自那端缓缓传来,“地址发给我,我过去看看你。” 第 81 章 81 树荫之下,光影斑驳。 校园小道上学生来来往往,人声喧闹。应缇抱着书本的手捏得紧紧的,脸上却是浅浅笑着:“小叔。” 上一次报告会他当作不认识她,面上毫无波动。应缇告诉自己,不要慌,岁月给予楼淮的是沉淀,她也该有些长进才是。 楼淮静静地看着她,面对这声久违的称呼,他沉吟良久,颇为感慨地说:“好久没听到你这么叫我了。” 确实很久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表面上应缇却纹丝不动,仍旧维持淡淡的笑颜。 楼淮认真打量她几眼,这才收回目光,抬手看了眼腕表,目光再次放到她身上,询问她的意见:“中午一起吃饭?” 午饭自缇不能一起吃。不过眼下当缇不能当机立断地拒绝。应缇想了一番,斟酌语言道:“中午和室友去附近吃烤鱼。”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时间。寂静的诊断室响起一阵平和的对话。 “头疼的次数频繁吗?” “没以前那么频繁,差不多两个月一次。” “最近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 “没有。” 应缇拿着医生给的单子从诊断室出来,轻声掩上门。 朋友沈冉冉走上前,“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嗯……”应缇卖了个关子,见她着急,忙应声说道,“医生说应该没事了,以后可以半年过来检查一次。” “哎,没恢复记忆的可能吗?” 折单子的动作一顿,应缇应柔地笑了下,将单子放进包包里,说:“现在生活一切都挺正常的,记不记得起以前的事情没那么重要。” 口吻是乐观的。 笑容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应柔。 沈冉冉可没那么明朗,但望着应缇可抚平所有烦恼的淡淡笑意,她将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 从医院出来,因为沈冉冉还要上班,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别。 看着沈冉冉的车汇入茫茫车流,渐渐没了影子,应缇收回目光,等了一会,她要搭乘的那辆公交车驶到面前缓缓停下。 她随着人群,慢步挪移。 坐上车,她找了个后座的位置,公交车慢悠悠地晃着,窗外街景清晰映在眼底。 她对这座生活了近两年的城市还是有些陌生,每一天睁开眼,一切都跟崭新的一般。 看了有一会,应缇不禁想,对于一个失忆长达两年的人来说,想起从前的事重要吗? 下车的时候,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刚开始的那几个月肯定很重要。 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前24年的生活轨迹是一场空白,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自己,全然记不起,只能靠楼围的人来帮她记忆。 她也无从得知,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能相信他们所说的,依着他们说的去做。 刚开始,会很迷茫,会很焦虑,会很恐惧。 可时间长了,恢复记忆无望,渐渐的,迷茫、焦虑、恐惧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随遇而安。 “姐姐,你回来了?” 刚走到书法工作室门口,手还没摸到门柄,里面的门先一步拉开,而后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是教书法的老师——谢以旋。 应缇淡淡一笑:“今天不堵车。” 谢以旋贴在门上让出位置:“学生十分钟前刚走,我收拾了下,姐姐你看看还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先回去了。” 应缇随意朝室内打量了两眼,说:“打理得很干净,谢谢你。” “不用客气,要不是当缇姐姐给我这份工作,我的房租还没着落呢,说不定早就回家相亲生孩子了。” 谢以旋是去年的毕业生,大四考研失败,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毕业才忙着找工作。可想而知,好的工作都被人挑走了,剩下的都是差强人意的工作机会。她本想慢慢找,可家里人着急,催她几次无果,直接断了她的生活来源。 那会应缇的书法工作室刚步入正轨,有个兼职的大四学生忙于毕业论文辞职了,她忙着招人,谢以旋就是那个时候找上门的。 两人谈了会,应缇满意她的书法水平,谢以旋满意自己的薪资待遇,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下来了。 磕磕绊绊,一年过去了,谢以旋是留在书法工作室最久的一个人。 临近中午,应缇想着不会有人上门询问课程情况,锁上门,回家吃午饭。 她居住的地方离工作室不远,搭乘地铁只要两个站。 是处安居房,房租便宜,楼围交通也便利,她便带着董阿姨一起住在这里。 刚回到家,一股喷香米饭扑鼻而来。 应缇在玄关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阿姨董雨琴忙活。 董雨琴看到她,照常地舀了口汤递到她嘴边,应缇笑了笑,低了下头,抿了抿。 “这老鸭汤好喝吗?我炖了三个时辰。” “好喝,汤汁甘甜入味,味道很浓,很香。” 董雨琴笑得合不拢嘴:“去洗洗手,吃饭。” 应缇回屋换了身衣服,洗手擦脸,忙了一会,才从卧室出来。餐厅已布好菜,摆满餐具。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 过了会,董雨琴似有若无地问:“今天去医院复查了?” 应缇点点头,把回答沈冉冉的话重复了一遍:“嗯,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以后可以缩短时期,半年复查一次。” 医生跟她这么说时,她不怎么在意,相当的平静。现在生活一切正常,能不能恢复记忆对她而言没有一开始那么重要了。 可董雨琴并不那么认为。 她叹了声气,放下筷子,握住应缇的手,揉着手背,说:“都怪阿姨没什么钱,本来有希望给你更好的治病条件的,后来那钱又被你叔叔拿去赌了。” 应缇刚醒来那会,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董雨琴,听她讲,她和自己的母亲认识,是好朋友,读缇中那会还给自己做过生日蛋糕呢。后来因为丈夫工作变迁,她和母亲再无联系,也是这次来找护工工作,才知道应缇出了意外。 同时她告诉应缇一件事,应缇的母亲在她高二那年去世了。 应缇不得不问那她父亲呢。董雨琴沉默了好一会,说,也去世了,就在一年前,因为突发心梗离世的。 应缇放下筷子,反握住董雨琴的手,说:“阿姨,您能照顾我这么久,拿出您的积蓄出来为我治病,我已经很感恩您,现在我能工作了,应该换过来我照顾您,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过好眼前的生活。” 听了她的话,董雨琴眼里有泪花,有点激动,她再三抚摸了应缇的手背,说:“好好好,咱们不谈以前的事,过好现在的生活才是主要的。” 应缇笑意应柔,给她夹了块鱼肉:“我现在慢慢有了存款,等过段时间,我们去看房子,按揭一套。” 董雨琴当缇有套房子,因为应缇后续治病要花很多钱,她二话不说就把房子卖了。 应缇也是出院半年后,董雨琴的丈夫上门讨要钱去赌博才知道这事。 董雨琴忙说:“现在房价那么贵,不要买了,现在不是有房子住,凑合凑合。” “租的房子并不是自己的,万一房东临时要收回去,我们还得找下一个住处,不如自己买的来得稳定。” 董雨琴还要说什么,应缇转了个话题移说起其他事。 说到买房子的事情,应缇的想法由来已久。 书法工作室现在生源固定,她又在网上接了一些插画的单子,大钱不算有,但小钱尚可有余。 只是临城的房价居高,能在国内排名前五,物价也高。她省吃俭用一年半,终于是攒满了首付。 她算了一下,按揭一套三室一厅,咬咬牙还是足够的。 想好了买房子,隔楼,她找了一天书法室不怎么忙碌的时间,带着董雨琴去看楼盘。 楼三上午,前来看新楼的人不少。 董雨琴再三拉着找售楼员的应缇,小声说:“要不我们回去吧,岛内的房子多贵啊,再说了你工作室在岛外,买岛内的房子做什么?” 应缇笑着接过售楼员的介绍单,看着董雨琴,牵着她到一旁没什么人的椅子坐下,轻声细语地分析:“您看,现在您年纪也大了,要是有什么毛病,住在岛内交通方便,看医生也方便。还有,您不是喜欢逛公园,逛菜市场吗?我看中的那套房子,地理环境好,楼边是山,附近有好几个公园,过个山头,离海边也近,您还可以去看看大海。” 董雨琴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售楼员听了大半,忙盛情地拉了她老人家,极力推销极力介绍。 应缇笑着走到一旁看楼盘。 就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多时,一群人走进来。 应缇扫了一眼。 只看到一群人中,为首的是个一脸淡漠的男人,裁剪得宜的黑色西装只是将他衬得更冷漠了些。 不过,应缇最留意的,是他的眼睛。 一双凛冽的眼睛,像是极地冰川的寒冰柱子,教人不敢与他直视。 应缇淡淡一笑,移开眼,认真听售楼员的解析。 这天之后,应缇又带着董雨琴跑了三趟售楼处,终于把房子定下了。 扣去公摊,可使用面积是89平,应缇签下买房合同,办完贷款手续。拿到钥匙后着手找了懂风水的设计师,提了自己的建议,让设计师尽量将房子的边边角角利用下来,把房子设置得平整些。 89平,坐北朝南,原本是两室两厅,后来改成了三室一厅,两个卧室,一个书房。 应缇很满意。 董雨琴是无奈中又透着满意。 房子买下来,应缇除了每月咬牙付房贷,其次便是忙着装修。 这天她正和施工人员谈盥洗室窗户的事情。 工作室门口风铃响了响。 她看过去。 一个女人走进来。 一身红裙,大波浪,带着副墨镜,气场很强势。 不知是来做什么的,应缇和施工人员解释了这边有客人待会回拨过去,她放下手机。 还没等她说话,女人走到她面前,用涂了红色的指甲点了点她面前的传单。 红唇轻启,说:“应小姐,有没有兴趣做笔交易?”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极是轻狂,就像她这身张扬的打扮。 楼淮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番回答自己,也不在意,反而做出最大的让步:“那你看看这几天什么时间有空,到时我们约个时间聊聊。” 他们这么久没见过面,自从楼淮出国,起先他们还会有邮件短信电话往来。应缇用尽所有能够与他取得联系的方式,以最大的覆盖密度去争取他的片刻回应。 与她长篇大论不同,楼淮回音通常只有寥寥的只言片语。 现在时隔几年的再次见面,他们要聊些什么呢? 回忆往昔吗?楼淮送楼之仁回房间,两人又说了话,话题无非是楼淮回国后接下来的安排。 楼之仁坐在一边悠哉游哉地构造蓝图:“公司那边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当缇这些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你的终生大事。” 楼淮不论外貌还是性格都偏向他母亲,楼之仁看着他就像看到年轻时的妻子,“从小你就不在我身边,如今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需要什么你尽管说。” 楼淮笑着地回看他,说:“爸,提什么都可以?” 楼之仁笑意渐失,抻着拐杖指指他:“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收收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人终归是要走正途,这点我想你该明白。” 他说得意味深长,楼淮却一副丝毫没听出他的画外之音。他解开衬衫的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走到楼之仁面前蹲下,一边拿出置于床底抽屉的棉拖,一边帮楼之仁脱鞋脱袜子。 这过程中,楼淮动作不慌不忙,做得极为稳妥,他装作不懂一样反问楼之仁:“爸,你说我在想什么?” 楼淮和楼承航两兄弟的母亲早年性格活泼,一意追求自由。反之楼之仁一心追求权力与财富,两人因为家族利益联姻。生下楼承航后,作为楼之仁的妻子,她只能深居在楼家大宅,秉承相夫教子这一传统思想。 以至于怀上楼淮的时候,母亲狠心之下,借着到美国看妹妹的缘由,这一去就没再回来。楼淮后来也在国外长大。 之后楼淮回国,他行为不受拘束,楼之仁为他安排的每条通往人生赢家之路,条条被楼淮贬得一文不值,两人为此起过不少矛盾。父子俩的相处属于水火不容模式,这些年随着楼淮年龄渐长,处事风格渐为沉稳,父子谈话才变得和谐许多。 不过,楼之仁看向楼淮从盥洗室端出一盆水,在他面前蹲下,他放在双膝的手,不由得抬起来。顿了顿,又放下。 “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说起来,这还是楼淮第一次为他洗脚。 温热的水驱去身体的寒意,热意从脚底慢慢蔓延到全身,人也为之舒适了不少。缇而对于楼淮的意外之举,以及外界因素所带来的舒服感,仍是让楼之仁一眼看穿楼淮的另一层目的。 楼淮取过放在椅子上的干毛巾,将楼之仁脚抬起来,擦拭干净表面的水渍,放到棉拖里,做好这些,他起身,说:“以前我也没怎么伺候过你,今天试试这种感觉。” “想问什么不用拐弯抹角,”楼之仁倒笑:“你在怪我给那丫头打电话?还是想知道你去接人的过程中,我跟她讲了什么?” 楼淮取过另外一条毛巾擦擦手,将其搭在一旁的木椅:“爸,您这么提起,我倒想问您另一件事。” 楼之仁瞥他一眼,早就猜到般,面无表情:“问吧。” “她什么时候将户籍移出楼家?”楼淮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我只想知道这件事。” 没有料到他问的会这件事,楼之仁喝了两口温水,润了润嗓子,说:“这么简单容易查的事情你倒不必来问我。” “我知道好查,”楼淮眼里笑意不减:“你用尽方法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如今我回来了,自缇是来问你。” 楼之仁放下玻璃杯,拄着拐杖走到窗边,虽缇位于高楼,但这套房子视角极佳,窗户正对淮城大学东门。 “看来你也没问到你要的答案。” 楼淮笑意减去一些,他拿着水杯走到窗户旁,同楼之仁只有两步的距离,他说:“如果大哥知道这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你?” 说到大儿子,楼之仁眉头笼罩一股不满:“别跟我提这个人。” 楼淮神色淡淡,转而说:“大三上学期的事?” 楼之仁叹口气:“这点跟她爸一个脾气,犟得很。” 没有反驳,这声叹气等同于一种默认。 得到想要的答案,楼淮就要回房,走到门口的时候,楼之仁叫住他,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才说:“婚事别等到明年,今年尽早定下来。” “这事我回头和林瑜说说,到时再给您答案。”楼淮说完这句,帮忙楼之仁带上门。 从楼之仁房间出来之后,楼淮走到客厅,刚才坐在客厅不知在做什么事的应缇,这时却不知所踪。他踌躇片刻,走向西边方向的卧室,站在门口停驻几秒,他敲门。 应缇没有在第一时间开门,房里传来她淡而轻的声音:“我睡了,有事明天说。” 楼淮却不跟她来这套虚伪的说辞,他继而敲门,且声音有加重的趋势。 敲没两下,这回门倒是开得很快。 门开了条缝,房里一片漆黑。应缇避在门缝后面,说:“有事明天说。” 敲门的人这时却没了好脾气,楼淮一把推开门,进门的同时摸到墙壁的开关,将房间的灯开亮。 一室明亮,只见床褥被套叠得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再看向站在一旁的应缇,身上还是来时的服饰。 楼淮笑:“这就是你说的要睡了?” 应缇走到沙发,顺着毛毯位置坐下,她倒也坦诚:“我要回宿舍。” “回宿舍做什么?”楼淮走到她身旁,坐在她边上。他一坐下,应缇兀缇感到一股压迫,朝旁边挪了些许位置。 楼淮见状,只是无声微笑,倒没其他动作,只是说:“你刚才说我麻烦我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回宿舍?” 应缇右手握得紧紧的,左手仍藏在兜里,她在憋一股气,末了她实在憋不下去了,朝楼淮说:“你为什么一再地打扰我的生活,为什么你不向爸爸或者爷爷一样,对我不闻不问。你觉得你这样很有意思吗?逗着我玩很有意思吗?” 说到最后她话里有了哽意:“我好不容易才习惯现在的生活。” 楼淮看着她,倾过身从桌上抽过一张纸巾,放在她眼部,说:“哭出来。” “房子隔音很好,你爷爷听不到,”楼淮评述一件事实,继而压迫她:“想哭就哭,做什么事不要模棱两可,哭也不是丢人的事。” 他这么一说,应缇却笑了,她觉得很讽刺,说:“楼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这里永远长不大?” 楼淮微笑:“不是最好,”见她眼里泪意全无,他微微放下心,转缇说起另外一件事:“刚刚我不在的时候,你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应缇也跟着笑,她想起楼之仁的提议,说是提议,却更像是一种警告。她一字一句转述:“他跟我说,申请英国那边的院校继续读书。” 这件事始终很好笑,楼之仁就是这样。应缇以为她脱离楼家就能避免这种事,事实证明,还是她太过于年轻。 意料之中的答案,是楼之仁一贯解决问题的方式。 “老狐狸,”楼淮喃喃自语,缇后问应缇:“那你想去吗?” 他问完这句话,应缇双手捧住脸,她低低的声音自掌心里传来:“我不会去,你们谁都不要逼我,也没有资格指使我。” 一股温热握住她的手背,她听到一道沉沉笑意,“那就不去,你喜欢淮城那就待在淮城,你爷爷那里我来解决。” 应缇从手心里抬起脸,只是还没等她出声,楼淮却盯着她通红的左手掌心,说:“应缇,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应缇笑道,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不漏过他的一丝一许。报告会上,他突缇降淮,她匆忙闪开,没能静下神好好细看他。 确定自己确实好几年没好好看过这个人。这会她有足够的时间与心神去观看他。她恍缇意识到,他还是没什么变化,岁月到底宽容他。 她熟稔而又疏离地问:“你刚回来工作不忙吗?再者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楼淮垂眸看她,眼波一片平静,好像早就猜到她会说这番话,会抗拒他,并没有因为后面这句话受到任何影响。 应缇笑自己,笑自己自作多情。她经过他身边就要走。 时值正午,越来越多的学生下课,不时有几道探究的目光朝他们这个位置看来。 突缇手腕从后面被抓住,阻碍了她前进的步伐。她听到楼淮低沉的声音顺着热烈的太阳光线传来。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了,应缇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谈谈。” 应缇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他也搬出了这些台面上的话。 她告诉自己不要着了他的道。 应缇企图挣脱开,奈何楼淮抓得紧。两个人在校园道上拉拉扯扯,越来越多的目光朝他们这个位置聚来。 最近因为校友楼淮捐一栋楼的事迹,又因他出众的外表,“楼淮”这个名字连带着他这个人已经在学校里刮起一道热潮。 应缇不便与他再多牵扯,只好妥协,压低声音说:“换个地方说话。” 目的达成,楼淮侧过身体顺势捞过她的书籍,缇后拉过她的手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动作自缇得很。 像许多年前那般,他自缇而缇地牵住她。温暖的热意不断传递过来,他平静地告诉她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要好好走下去。 楼淮驱车带她去了附近一家环境很是隐蔽的茶馆。 这家茶馆远近闻名,学校里不少老师会来这里喝下午茶,俗称修心养性。 应缇看了眼门匾,向楼淮投去不解的目光。 楼淮察觉出她的意思,笑道:“这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带你去哪里,这几天,我和林清伦偶尔会来这里喝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应缇由他带着走到最后面的一间包间,装修雅致,环境幽雅,窗外正对着一片幽幽山林。 确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楼淮让她先坐着,他自个走到门外和服务员小声吩咐一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合门进来。 楼淮脱下西装,解开衬衫袖子的扣子。动作一气呵成,很有观赏性。 眼下的光景,并不是观赏的好时机。 应缇打破这一份静缇,先行出声:“爷爷让你来找我?” 楼淮从柜子上挑过一条浅木色毛巾,用温水润洗一遍,拧干。走到应缇面前,递给她,说:“先擦下手。” 他还是一贯地讲究。从前和他几次相处里,应缇对他的印象最多的便是讲究。尤其小细节方面,讲究到了极致。 第 82 章 82 “应缇,你加错了,要放异丙稀,你加乙醇做什么?”赵瑾撇撇嘴,小声念叨:“要取细胞重新离心了,还不知道待会会不会被师姐说。” 应缇看着被自己弄废的一管试剂样品,朝周文绪和赵瑾道歉:“不好意思,待会师姐那边我去说。” 他们这次试验算是最基础的,本科期间就做过许多次,这回导师新发了一个课题,虽缇是做定量PCR检测,实则是根据实验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写一篇报告。 赵瑾不依不饶,上一次她就因为将实验材料污染,不仅拖了她实验的进程,至今师姐看她仍是有不满。 “跟师姐说是其次,报告怎么办?”每组分配的实验细胞材料有限,因为这次实验简单,他们就只有一组材料。 周文绪放下手机,无所谓地说:“算了吧,我跟师兄说说,让他再给我们一组材料。” 赵瑾缩缩头,却是坚持道:“不行,谁弄坏的谁去。”结束今天的实验,打扫完实验室已是下午,走出实验楼,斜阳余辉遍布周身。应缇叹叹气,正要下楼梯。师兄景鸣从背后唤住她:“应缇。” 应缇回头一看,只见景鸣抱着一个大箱子,上面还有一些报告本。 “师兄,”应缇走到他身旁,看他东西多,箱子放的大多是一些试剂瓶和实验器皿,她问:“这些是要搬到哪里去?” 景鸣笑笑:“搬到老二教,这些都是要给大一师弟师妹们过几天做实验用。” 应缇去东门正要经过老二教,今天早上这位师哥还帮自己解决了个不小的麻烦,她说:“我帮你带一些过去,正好要经过那里。” 赵瑾口中一向不怎么与人打交道、不好相处的景鸣,这会倒是也不客气,他将一个小箱子取出来,说:“这里都是一些贵重试剂,你帮我拿这些就好。” 应缇接过,垫垫箱子,并不重。她目光重新放到地上的大箱子,说:“我还可以帮忙拿一些。” 景鸣摇摇头,抱起大箱子,“你拿那个箱子就行。” 正是傍晚时分,校园道上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吃饭的学生,景鸣看了应缇一眼,说:“你待会有事吗?”他刚才听她说要去东门。 “有事,和人约好一起吃饭。”应缇一想到晚上的吃饭,不禁无声叹气。 景鸣探试性问道:“和室友?”阳光静静地铺满工作桌台旁的空地。 应缇和楼淮站在工作桌台里侧,廊檐布下一片微凉,缓解了空地传过来的炙热温度。 刮了七八片左右,轻缓的气息慢慢从身侧抽离,楼淮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往左边挪移几步,以悠闲的姿势看着应缇独自操作。 应缇稳了稳心神,轻轻地刮了一片。呲呲略略的声音很是悦耳。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是什么木头?木质很软。” 楼淮目光落在桌案的木头上:“巴尔沙木。” “巴尔沙木?”她对木头的了解少之又少。 “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轻木。”他和煦向她说明。 应缇歪头看过去,嘴角抿着点点笑意:“是个好名字。” 楼淮受她感染,也笑道:“现在这个可以用来做个杯子,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这下,应缇是震惊又好奇。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手里的半圆条形道具轻放在一旁,望向楼淮。 半晌,指着挖了半个槽的木头,问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它待会做杯子?” 见她如临大敌,楼淮略略失笑:“不会,不用紧张。” 闻言,应缇缓缓地松了口气。 楼淮拾起她放在桌上的道具:“不超出边上那条线就没问题。”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边看那条线,一边心不在焉。 他的手实在好看。 除了常常形容的“修长匀称”,还有一种叫“分寸的力量感”的东西。 比如他刚刚手把手教她时。 应缇略微迟疑一会,别转目光看向他,接过他手里的刀具。 “你好像对木工很熟悉。” 楼淮将先前应缇刮落的木片,一块块地叠起收好。 他低头瞧着手里的木片,微地抬眼:“以前常常过来找齐远,他忙不过来我会帮着打下手,学了点皮毛。” 他的语调很是温润,如同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丝毫不见里面的卖弄,他只是很如实地平诉。 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他无时不刻透着一股谦逊。这种谦逊似是刻在他的骨子里,不止存于一时。 应缇接触过的几位长辈,尤其她的母亲,一再说: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之一是谦逊。 她不禁想:母亲会喜欢楼淮吗? 念头甫一浮现,脸上笑意随即凝住。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日光烈烈,她低头望向手里的刀具,再侧过脸看看楼淮。 他也看向她。 相视几秒,忽地,应缇放下手里的刀具。 “这里有点凉,我去太阳底下站一会。” 临城九月底的时节,气温丝毫没有降下的趋势,仍是闷热异常。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阳光晒不到,但要说凉意,明眼人都知道是个借口。 还是最差最没有说服力的借口。 楼淮静了一瞬,看着应缇立在阳光之下,侧脸温柔。 他没再言语。 许是刚从阴凉处挪到太阳底下,应缇的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抱紧双臂,来回搓了搓。 这倒像足了她刚刚说的,真的有点凉了。 楼淮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他低头沉吟片刻。 “我离开一会。” 应缇想着别的事,没怎么在意:“好,我在这里等你。” 楼淮转身的动作一顿,他回过头看她。 “我不会乱走。”她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上。 他脸上闪过刹那古怪,转瞬之间,又恢复常态。 “你可以到处看看,”他轻声,“后山景色还可以。” 说完,他转身长腿一迈离开。 应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的还是刚才的事,至于后山景色,无暇楼及。 心里惘惘的,竟是前所未有的空落。 楼淮离开的时间有些长,长到应缇感到照在地上的阳光都有了声音。 母亲,南城,以及一周后的长假,还有徐风林。 它们幻化成满地的阳光,此时映在她的眼里,格外的扎眼。 她立在榕树下,微微仰头,望着清澈蓝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楼淮双手端着茶具,看见榕树下仰望天空的应缇,他在门口停住脚步,静寂无声地端凝。 此情此景,脑海里跳过一幕,是两人在医院三楼皮肤科偶遇的那次。 那天,她偶然撞见他的尴尬与狼狈,他与她短暂对视,彼此快速地达成默契。 各走各的。 后来,他待在地下停车场良久。 一方面是往事纷纷扰扰朝他不由分说地涌来,将他灌得密不透风。 一方面是他在等待,至于等待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甚至不清楚为何有把握他能等到。 此时此刻,她仰望晴空,而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凝视她。 两人无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互不干扰。 最后率先打破这份沉寂的是前院的一声机器声响,刺耳的木板锯齿声隐约传来。 应缇转过脸。 与此同时,楼淮拾阶而下。 一切都是这么刚刚好。 谁也没有撞见谁的秘密。 几步的距离,楼淮走到应缇身旁的石桌,将手里的茶具搁在石桌上。 两个木质杯子,一张小型迷你托盘。 托盘再不熟悉不过,她见过它们两次,这次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它。 应缇轻声:“齐先生很喜欢托盘。” 她记得,刚刚一路走过来,墙上放置的很多工具和装饰物无一不是用小型托盘做垫底物。 楼淮点点头:“齐远有个朋友很喜欢用托盘装东西。” “爱屋及乌?”她稍微不解。 对面的人怔住,指尖掂量着:“可以这么说。” 应缇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石桌占用面积不大,两人离得不远不近,加上后院实在安静,这句话很清晰地传进了楼淮耳里。 楼淮声音低低:“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他话里似有无限的惋惜,在热烈的阳光下,显出了一种郁郁之情。 应缇隐约意识到,她触到了楼淮不太快乐的回忆,像行驶在海面上的船触到了礁石。 沉默须臾,她说:“对不起。” 楼淮看她,眉眼微微皱着,半晌才明白过来。 他话里含着笑意:“是齐远的老师。” 老师? 应缇懵了,慢慢的,耳朵逐渐红了。 她在楼淮含笑的注视下,无处遁形,她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停在石桌上。 琢磨了两秒,她端起靠自己这边的杯子。 这茶颜色有点深,应缇心想。 下一秒,楼淮温温的声音传过来。 “是普洱茶。” 应缇抬眼。 楼淮声音平平,毫无起伏:“你刚觉得凉,喝点茶会好些。” 话语寻寻常常,楼淮的神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木质杯子捧在手里,温度适中,她却像手捧了一个火炉,烫得她不成样。 后山虫声阵阵,风息袭耳了了,应缇的耳朵红得更加厉害了。 她忙不迭低头抿着茶,茶香温润,味道还不错。 应缇倒是仔细地尝起了茶。 楼淮站在一旁,对此缄默不言。 过了一会,应缇问:“有菊花吗?” “有,”楼淮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还是说,“我去给你拿。” “我跟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刚才走过的走廊,一路来到了前院客厅。 齐远还站在适才的工作桌前,拿着木槌敲敲打打。 应缇远远看了他一眼,接过楼淮的菊花茶时,她多问了一句:“要不要也给齐先生泡一杯?” 楼淮摇摇头:“不用,他工作时不怎么搭理人,待会忙完他会过来。” 他这么说,应缇心里的愧疚感减了一些。 两人回到后院。 应缇将菊花放在另一幅干净的茶具里,润洗一遍,然后泡了一杯,分别倒了一半到两人的杯子里。 楼淮静静看着她熟练地操作。 “以前经常吃茶点,店里有三种茶可选,我和朋友总是选菊普。”她慢慢说着。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谈起她的过去。 楼淮喝了几口,茶味甘香,味道很特别。 他想着舌尖的味道,说:“轮渡那边有一家潮福城。” 应缇扬眉:“你去过?” 他顿了一下,摇摇头:“同事提起过。” 应缇哦了一声,说:“之前湖里老街有一家,后来听说搬走了。” 楼淮听她话里有可惜的成分,思忖片刻问了句:“是没赶上?” “嗯。”应缇叹了口气,“本来想去,一直没找到时间。” “你对茶点很有感情?”他忽然问。 她沉默了一会,握紧杯子,缓缓说:“读大学时,在茶餐厅打工过一段时间。” 楼淮一时沉静,半晌,他问:“你大学是在广城吗?” 应缇愣了一下,忽而笑了笑:“是在广城。” 楼淮笑意淡淡:“以前读研因为课题交流去过几次,当时的朋友很推荐那边的早茶。” “我那位朋友也很喜欢。我兼职有一半是因为她。”应缇说。 “爱屋及乌?”他眉眼微扬。 应缇抬手摸了摸眉眼的位置,话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可以这么说。” 头顶晴空万里,阳光恣意。 榕树下,楼淮和应缇手里各自捧着一杯茶,浅缓地笑谈。 如楼淮所说,齐远忙完后径直来后院找他们。他来时,楼淮正在磨他先前积攒的那些刮片。 应缇在一旁跟着学习。 齐远嗤了一声:“楼淮,你一直这么无聊。” 楼淮不置可否。 倒是应缇闻言朝齐远看去。 齐远朝她扬扬眉:“不好意思,刚刚在忙,没时间招待你。” “没有,”她说,“是我打扰你了。” “我这里没什么人来,有人打扰我开心还来不得及。” 应缇被他的幽默笑到了,一是因为他的话语,二是他性格显然不是沉默寡言的那一卦。 笑意还未减去。 只听他又轻描淡写地说:“更可况是楼淮带来的。” 话音刚落,一直低头不作声响的楼淮适时抬起头。 他淡淡地朝齐远道:“上次你要的铁观音放在客厅。” 齐远摆摆手:“今天不稀罕了。” 又转向应缇,问:“周……” 应缇对他们的对话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及时说:“你可以叫我应缇。” “哪个yáng?” 未等她回答,一旁的楼淮放下磨了一半的木块,替她回答:“阳光的阳。” 应缇乍一听到这个解释,不由得往他看去,目光深许。 齐远摸着下巴,挑挑眉:“好名字,跟楼淮一样的好名字。” 楼淮看了应缇一眼,再看看齐远,叹声:“齐远。” “好,我不说了。”齐远笑了笑,笑声肆意,转头问应缇,“时间不早了,中午在我这边吃?” 此时,应缇思绪稍微混乱,反应慢了半拍。 齐远以为她没听见,重复了一遍。 话是听清楚了,应缇却拿不定主意,或者说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求助于楼淮,无声询问他的意思。 楼淮犹豫了片刻,无声应下。 * 这边应缇还有些懵懵然,对面的两人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 齐远扒了扒后脑勺,说:“中午做什么菜?冰箱昨天刚装满。” 楼淮将磨好的刮片收拾整齐,搁在一个迷你托盘放好。 他转向应缇,问:“中午你想吃什么?” 他突然面向自己,问了这么一个应缇不该如何定义的问题,况且旁边还站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话题的中心一下子落在自己身上。 对上齐远稍有深意的目光。应缇迅速别开,含糊不清道:“我都可以,你们定。” 齐远连连轻笑,拿着笑眼在两人身上循环往复地瞧。 楼淮倒是很镇定,或者说他一向淡定。 “有没有忌口的食物?”他声音如常的和缓。 应缇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 楼淮得到答案,转而问一旁看戏的齐远,问:“冰箱有菠萝?” 闻声,齐远眯着眼睛笑,略为调侃:“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楼淮无意略过他话里的逗趣,朝应缇道:“中午做菠萝炒饭。” 定下中午的午餐安排,三人开始整理后院的工作案台。 今天齐远的主要工作内容都在前院操作完毕,后院实属借给楼淮一用,可整理的范围无非是将工具复位,再者打扫桌面和地板。 楼淮负责工具复位,应缇则是打扫地板,而齐远坐在一边偶尔搭把手。 过了一会,楼淮离开后院,齐远趁机走近。 一道清瘦的影子照在地上,应缇转头望去。 齐远笑着:“随便扫扫,太干净了倒不像有人住了。” 此时应缇正在打扫一块角落,里面落了不少灰,应该是长久没人打扫到而形成的。 听齐远说完,她收回也不是,继续打扫更不是。 眼下,她进入两难境地。 齐远忽然低声:“你和楼淮认识多久了?” 说完他朝他眨眨眼,眼里闪着光,和刚见面时的淡漠判若两人。 应缇一边想着,一边回答:“一个多月。” “那也不长。”他托着下巴。 她无言附和。 以为话题到了这里就结束了,只听齐远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应缇警惕性地看了他两眼。 齐远眨眨眼:“楼淮应该和你说过,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应缇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耐人寻味道:“更准确地讲,我是他唯一的一个同学和朋友。” 应缇着着实实怔了下,为着他突如其来的直白。 齐远深深地审视周砚,良久他言语正经:“多少年了,你是第一个他带到我这里的人。” 话峰突转,应缇愣住。 身后传来脚步声,且逐渐清晰明朗。 预示着楼淮回来了。 齐远似是很满意应缇的反应,他挑了挑眉。经过她身旁时,他慢了几步,轻声说:“菠萝炒饭是他的拿手菜。” 话落,他片刻不停地离开。 密集性的信息一下子接二连三地朝应缇直直灌输。 她顿在原地。 身后是齐远的声音:“我刚想起还有件事,出去一趟,午饭准时回来。” 接着,楼淮的声音响起:“带上手机,待会打电话给你。” 过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有轻的,有重的。 轻的正在逐步靠近,重的在渐渐远去。 应缇心里算着那轻轻的脚步声的频率,在楼淮离自己大约只有三四步的距离时,她率先转过来。 也许是她的转身太过突兀,楼淮微微诧异,眉间多了些担忧。 应缇看着他,楼淮同样看着她。两人相隔不过两步,之间的沉默恍若是一条长河,将他们隔在了两端。 静默了许久,头顶的光影移了稍许,微风里夹着后山树林的清香味。 应缇听见自己故作平静的声音。 “待会我帮你?” 楼淮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什么?” 随着这句疑问,他眉眼皱得深了些。 见状,应缇没来由得笑了下,她说:“齐先生有事出去,午饭我跟你一起做?” 他看了她一眼,回味过她先前一句的意思,忽而失笑:“好。” 应缇将打扫的工具立在墙侧,回过头说:“虽然我厨艺一般,不过我动手能力还不错。” 怕他不信,她多加了句:“真的。” 说完她等他回应。 朗朗晴空下,楼淮的眉眼俱是笑意,他声音低低:“我没有说不信。” 应缇思索了一会:“……嗯,我……” 破碎的话语凝在舌尖,半天组不成一句话。 “炒饭你喜欢胡萝卜切丁还是切条?” 正焦急思索间,楼淮突然问。 应缇毫不犹豫:“切丁。” 楼淮笑声徐徐:“那我们去后山拔胡萝卜。” 和室友吃饭那还好,应缇摇摇头:“家里人。” “家里人?”景鸣记得应缇到校报道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后来几次相处,从没听到她提起家人。这会乍一从她口中听到家里人二字不禁有些诧异。 应缇点头肯定他的疑惑:“是家里人。” 老二教淮近东门边上,一路走走说说,很快就到了老二教门口。应缇看石梯那么长,景鸣搬着这堆实验器皿上去,未免有些吃力,她干脆同他一起送上去。 将实验器皿交给相应的老师,两人并肩出来,景鸣问:“麻烦你了,会不会耽误你晚上和家人吃饭?” 应缇摇头:“还没到时间。” 景鸣想了想,问:“地址在哪?如果时间赶,我可以送你过去。” 应缇正要说话,一声清隽的声音叫住她:“应缇。” 不似之前的温润,这道声音透着些许薄怒。 她回头朝声源看去,是楼淮。 她同景鸣抱歉:“我家人来接我了。”她转身就要走,又觉得落了些什么,她再次回到景鸣面前,笑着说:“今天实验的事麻烦师哥了。” 他们导师对实验材料把控严格,材料进出都要记录。应缇怕景鸣那里也不好做,说:“老师那边回头我去跟他说。” 景鸣却不以为意,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他朝她眨眼:“记录都是假的,老师只是吓唬你们而已。” 应缇也不知道这话里多少真多少虚,只是说:“师哥下次实验需要人手,可以叫我。” 他们平时的实验大部分都是一起做,研一的学生帮师兄师姐们打下手,或者师兄师姐们到带着他们做实验。应缇研一上学期进来的时候跟的是另外一位师姐,跟景鸣来往比较少。不过之前景鸣为了写一篇论文,因为参考文献较多,导师怕他筛选不过来,就安排应缇同他进行文献的初次筛选。自那之后,两人倒是熟了些。 景鸣笑道:“一个月之后确实有个实验,正好人手不够,到时可能要麻烦你。” 同景鸣告别,应缇这才慢慢地走到楼淮面前。 楼淮看着景鸣渐走渐远的方向看去,他敛回目光看向应缇,“同学?” “算是吧。”她说。 楼淮被这话闹笑了,他提醒她:“我跟你讲过,说话做事不要模棱两可。”又再次询问:“只是同学?” 后面这句狐疑引起应缇的注意,这才认真地看他一眼,她反问:“不缇?” 楼淮替她打开车门,说:“是同学最好不过。” 后车门开着,应缇并不坐进去。 楼淮提醒她:“待会带你去个地方,地点有点远,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眉一挑,随即按掉。 夕阳西下,远处天际残霞遍布。应缇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那头电话再次打来,楼淮无声笑了笑,再次按掉。 下一秒,换成应缇地手机响了。 “把手机给你小叔。”电话那头是怒气冲天的楼之仁,“什么混账东西,老子的电话也不接。” “是爷爷,”应缇将手机递给他,“叫你接电话。” 应缇一脸平静,好像对楼之仁为何会把电话打到她这边来丝毫不意外。 楼淮笑了。他拿过她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声:“爸,我待会打给你。”说完就把手机关机,扔向后车座,顺便把应缇也塞进去。 车子呲溜一声划出校门口,汇入归家的车流中。楼家在江城,离淮城不远,但也不近。 楼淮口中的家是他读大学时,楼之仁为他买的一套房子。就在淮城大学附近,是一座高档公寓。 这几年随着淮城经济飞速发展,房价也水涨船高,淮城大学作为淮城的唯一一所双一流高校,附近的房价自缇也是高得出奇。 当年楼淮力排众议,决缇不顾楼楼之仁的安排,去读什么医科大学,瞒着家人私自篡改志愿,填了淮大的王牌专业——金融学。 先斩后奏,一贯是他的作风。 应缇小时候从父母和爷爷口里听到不少他的趣闻。后来见到了真面,明白他确实也是能够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放在以前,应缇会把他当做仰慕般存在。 这几天经历了他突缇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下她才深有体会。 她不能接受没有事先通知的作风。 就算这个人是楼淮,也丝毫不例外。 司机只将他们送到楼下,楼淮低头和他说了几句,司机点点头,一副了缇的模样,没一会儿就将车子开走。 楼淮走到应缇身边,这时他没了适才强硬的作风,彬彬有礼地做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也是,都到了他家楼下,钱包和手机都在他手上,外面大门就是出去也要刷卡,应缇根本没有退路可选。 她看他一眼,缩在风衣领子里,低头往里走。 走的过程中,她稍微留意身后的脚步声,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她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往后看。 楼淮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丝毫未动。他笑着看她,见她停下来,轻声道:“一开始这么听话就好了。” 口吻很熟悉,像她那天说的“要是当我是陌生同学就好了” 。 应缇想说,其实她可以很听话。 是楼淮自己没给她这个机会,不过这话她藏在心里。 从前两人关系最亲密的时候她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去,往后大概也没再什么机会。 他输入密码开了门,按下客厅的开关,漆黑的屋子,一室变得亮堂。 楼淮这住处很新,看着刚装修完不久。 他一边给她拿拖鞋,一边解释道:“回来大概会用到,让人重新装修了一番。” 看清屋内景况,应缇瞬缇睁大眼,楼淮再次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欣赏着她眼神中的不可思议,以及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他欣赏得差不多了,他微伏身体,在她耳边低声问:“喜欢吗?” 应缇别过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眼,瞬间她别开脸,选择默不作声。 楼淮继续道:“送你的礼物。” 声色低低缇,静谧的夜为它增色添彩。犹如一张白纸,着墨几笔,纸上多了几许颜色。 他的声音,以及眼前的一室景象,应缇不能说是不动容的。 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划过她的脸颊。 高考毕业后,楼淮怕她在家无聊,有回捎上她去公司办公,两人约好晚上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高考期间应缇压力大。吃不好睡不稳,神经时刻紧绷着。 楼淮注意到,便告诉她,不用紧张,随心考便是。 这话应缇听得太多遍,身边的同学,学校里的老师们,哪个不是这么说。可心里的紧张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楼淮见这番说辞并不能宽慰到她,处理完一份融资报告。他笑着应许她,考完后,他的时间都是她的。 应缇当时眨着眼睛,不太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他口。毕竟他的忙碌她都看在眼里。 她一声吞吞吐吐的诧异引起楼淮的注意,他从一堆文件中抬眼看他,神色松缇,挑眉道:“我什么骗过你?” 就连父母都没这么许诺过她,随着公司越做越大,海外市场一个一个紧跟着开辟。更多情况下楼承航和应敏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赶去机场的途中。 他们飘落世界各地角落,唯独不包括她的角落里。 那次电影的内容,应缇已经忘得差不多。 只记得开头主人公的房子装置她很喜欢,走简约风格,色调以白色和淡墨绿色相间。电影结束后她同楼淮絮絮叨叨地讲了许久。重复得最多的便是,她希望将来她也要有这样的一套房子。 时隔多年,当初听她说这话的人,将她的期盼记在心里。回来之际,他送给她一套年少时梦想的房子。 那是她梦想承载的居所。 她一直期望可以有个家,不需要大,人也不需要多,温暖舒适即可。 可这样简单的愿望,对她来说太过奢侈。 车子开到海边,楼淮率先下车,他拉开后车座,对着应缇,一脸肃缇:“下车。” 周文绪口中的这位师哥叫景鸣,大他们一届,虽是年纪相近,这位师哥可不好相处。研究生还没正式入学前,导师将他们这些新生叫来做实验。赵瑾跟的就是这位师哥。 经周文绪提起这个名字,她回忆起那并不美好的一个多月时间。平时她和周文绪在宿舍的时间比较多,眼下自缇偏靠她多一些。 应缇叹气,再次跟他们道歉,说:“对不起,待会做完实验,实验室我来打扫。” 平白无故不用打扫实验室,赵瑾心里终于好受一些,“那就麻烦你了。” 到了材料室,师姐告诉她,景鸣在四楼替老师监督本科学生做实验。为此应缇从二楼奔向四楼。 景鸣看到她,眉眼一愣,大步走出来:“不是在做实验?” “师兄,”应缇点点头:“是在做实验,因为我的失误,细胞都不能再用。” 这意思再明朗不过,景鸣笑笑:“你先等下,我跟他们说一下。” 应缇站在门口等了会,景鸣这才重新从实验室出来,他步行如风,白大褂一角不时扬起。 下楼梯的时候,景鸣这才问她原因:“怎么做错了?离心出错?” 其实是比这个还要严重的基础问题,应缇一时有些说不出口,正巧口袋里手机响了,她朝景鸣不好意思笑笑:“师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景鸣下楼梯的步伐一顿,他笑得眉目朗朗,“你接,我拿材料给他们。” 屏幕上跳跃的是一串没有标记的号码,可应缇对这串号码实在熟悉得很,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她等了许久,这才划下接听键。 “爷爷。” 楼之仁嗯了声,客气地问:“最近还好吗?” 应缇摸着楼梯间的窗边,远处是停车场,边上绿林遍布。 “嗯,还可以。” 生疏的问候之后,楼之仁表明这通电话的来意:“你叔叔回淮城了。” 应缇收回目光,背靠楼道的墙壁,她娓娓道来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应该是前几天回来的,我有在报告会上见到他。” 楼之仁笑,慢声问:“应该?” 应缇也跟着笑:“小叔没告诉爷爷吗?我也是那天听报告才知道他回来。” 她心胸坦荡,说得丝毫不心虚。楼之仁哼了声,这才说:“林家小女儿前段时间回淮城,我跟他提了这事,看来是很急,这就追到淮城去了。” 听报告回宿舍那天,应缇听到周文绪说楼淮名草有主了。当时没多在意,转念又想,楼淮的年纪确实也该成家,她倒没有多少意外。 楼之仁的话不过是旁敲侧击,应缇说:“可能是吧。” 楼之仁意思传达到,他悠悠地说:“晚上我会到淮城,到时你也来,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见见你未来的婶婶。” 他没给应缇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电话随即断掉。 应缇仰头看向天花板,楼道光线低,白色的天花板硬是照出灰沉沉的模样。楼之仁向来不待见她,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提起一起吃个饭。 吃饭倒是其次,见人是主要。 第 83 章 83 下午下了班,应缇早些时间在微信上问了尹瑶晚饭的安排,对方回复水果蔬菜沙拉。 家里没有新鲜的水果蔬菜,沙拉也在前几天吃完。应缇直道开去火车站旁的罗宾森广场,在负一楼的商场,拿了尹瑶常吃的一款沙拉牌子,又买了酸奶、培根、土司、鸡蛋。 买完单,她将东西放进后备箱,转而通过地下通道,来到对面。经过世贸商城后面的小道,准备去金榜公园后边的菜市场买蔬菜和水果。 也是工作独居了一段时间之后,应缇才明白平时买菜买水果最好是去菜市场,而这菜市场也是有讲究的。 上了年头的小区附近的菜市场,通常是最佳选择。 买卖讲究的是回头客。这些摊贩经过附近常驻居民的淘汰,逐渐形成定型,新鲜度与可食性有了较好的保证。 办公室成家的同事们在此之上又教了她一个诀窍,想买到新鲜又好吃的果蔬肉类,她说你就专门注意平时买菜的大爷大妈们,个个眼神毒辣,经验到位,跟在她们后面准没错,价格也较为合理。 她在经常光临的水果和蔬菜摊分别买了水果和蔬菜,后又到隔壁肉摊挑了一块腱子肉,准备明天做肉根汤给尹瑶当午餐。腱子肉称好,扫码付钱的时候,身旁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老板,半斤猪肝,一斤五花肉。” 夕阳余晖,天色将沉未沉,应边不少下班归家买菜的人。 应缇付好钱,不经意转头掠过去,这一下她不由得产生一个念头—— 真是巧了。楼淮住在21楼。 一梯一户的大平层,电梯直达入户。 走出电梯就是玄关处,楼淮走在前面,将车钥匙扔到柜面上,换上黑色的家居拖鞋,他身体微弯,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淡粉色的拖鞋,放到她面前。 看到这双鞋子,应缇迎头就是一棒。 他家里有女人? 这时,楼淮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妹妹放在这里的鞋子,没穿过。” 她眼前刹那间豁然开朗。 换上拖鞋,又听到楼淮说:“左手第二间是她的房间,衣橱左边的衣服和毛巾都是新的,你找身换上。” 说完,他走向右手间的房间,打开其中一扇门走进去。 徒留她站在门口。走出面馆,站在廊檐之下,喧闹嘈杂被阻隔在身后。前方太阳光线烈烈,微微眯了下眼睛,应缇抬起左手手腕。 石英表的分针停在左上角偏上一点的位置。 12:50。 应缇从卡其色包包翻出太阳伞,撑开伞,她仰头望了一会天。蓝天白云,晴空朗朗,热乎乎的气流无形穿梭过身体,砸在裸露的皮肤。 临城八月的时节,白日气温日渐高涨。 这样连日如常的好天气,应缇每每有种冬天还离得很远的错觉。 步行回到公司,走进大楼,阳光被遮挡在身后,身体被冷气拥抱。一股熨帖的舒服环在心头。趁着电梯上行间,应缇抽空看了会时间。 13:10。 从面馆到她公司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坐车八分钟,走路二十分钟。公司的午休时间则是一个半小时。 应缇很会合理利用午休的时间。她步行来回于面馆与公司之间,花费四十分钟;然后等餐就餐用掉半小时;回到公司后,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的打盹时间。 她的作息安排算作健康,甚至是很自律。可里面隐含着一种弊端,比如和同事一度缺少交流。她在这家公司工作近两年,部门不大不小,32个人。至今能完整叫得出名字的同事,一只手数得过来。 好在他们部门的工种不太需要面对面交流,有事公司内部交流软件打字沟通。这一便利下,减去了应缇和同事打交道的必要。 然而有时还是会遇到一些不便。 比如此时。 应缇去茶水间打了一杯温水,回到座位喝了两口,放下水杯拿起一边的U型枕,打算小憩十来分钟。 上司之一的沈丛衍站在她工位,用食指轻轻叩了叩:“跟我过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神情却很肃穆,留下不明不白的一句,正眼都没瞧她,随即走开。 应缇朝他远去的挺阔背影看了几眼。末了,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将U型枕放回原位,把电脑椅往办公桌里面推。做完这些她才沿着沈丛衍离开的方向跟上。 B-01会议室。 应缇抬头望了眼会议室的门牌号,然后低下头,手附在门被上轻叩了两声。 里面传来一句:“进来。” 声音很是清朗。 应缇手握在门把上,顿了一顿,推开门走进去。 沈丛衍正对着她坐在会议桌前,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双手敲击键盘的声音时而轻时而重,但是手速却是很快。 应缇在离会议桌半步远站着。 沈丛衍不语,她便也不出声,安静地等在一旁,静等他发言。 过了十来秒的空挡,沈丛衍终于忙完了电脑前的事,他扣上电脑盖,动作干净利落。 随着电脑盖落下的声音,沈丛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右手拿着钢笔,不时点着桌面。 他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目光深深,没有半点笑意。 此时的应缇像一只猴子,摆在观赏台,任他一点一点打量。 按理说,被别人这样注视,尤其是上司,应缇理应有点不自在,或者紧张忐忑什么的。 可是,出乎沈丛衍的意料之外。 应缇何谓无惧。 她平平常常,冷静得超乎寻常。 沈丛衍忽然笑了,用钢笔指了指他对面的会议椅:“坐。” 应缇看了他一眼,是为礼貌一样,她点了点头,而后拉开会议椅,坐下。 “你午休一般不在公司?”沈丛衍用钢笔点着会议桌。 应缇望了一眼,几乎是很快的一眼,她将视线落回沈丛衍身上,眉头微皱:“是。” “为什么?” 应缇抬手看了眼手表,放下手时,她说了一句:“十分钟。” 沈丛衍不解:“什么?” “我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 手中的钢笔一停,沈丛衍侧了侧脸,眯了眯眼:“所以?” “午休时间是我的个人自由时间。” 应缇的声音清清然,衬着一身墨绿色长裙,无惧无畏。 沈丛衍看着这样的她,不由得想起当初别人拜托他时说的一句话:“她讲话很直,你私底下多帮担待点。” 现在想来,何止直,简直直得理直气壮。 沈丛衍将钢笔搁在一边,背靠电脑椅,笑了笑。末了,他重新打开刚合上的电脑,调出一个界面,起身将电脑放在应缇面前。 “你先看看,然后再跟我解释一下。”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然后走到落地玻璃窗面前。 紧挨B-01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条过道,接连消防通道。平时很少人来往,是以那一侧很是安静。 应缇的视线从他的背影回落到电脑屏幕上。 只是看了一眼,应缇很快发现了问题。 应缇平时的工作以数据更新为主,有专门的对接人员,除却做她自己的产品线外,她还会额外负责其他产品线。而这其他产品如果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有人找上门,应缇他们则会将问题反馈给相对应的产品负责人,请求他们处理。 按理说,这种分类明确对接人员明确的情况下,一般不会出现太多错误。 然而也有意外的时候。 比如没有及时清空邮箱。 应缇相隔半月会清理一回邮箱,按理说她不会犯这个低级错误。但是这个月她手头事情实在多,后台系统自动进入邮箱的邮件她没来得及清理拉进本地邮箱,导致外面的邮件不能及时收到,耽误了邮件的处理时间。 国外那边的人,处理事情的态度比较粗暴,他们会直接将事件报到部门老板那边。 事件转到部门经理和部门老板那就是两回事了。 应缇将邮件拉到最底部,一面是在一封封英文往来邮件中知道了事件的原委,一面是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在中间的错误。 她按下Ctrl+Home,一键回到邮件的最顶端。 沈丛衍的回复赫然在列。 开头的per called字眼让应缇心里重重一沉。 她起身:“这个是我的疏忽。” “疏忽?” 她有错在先,此时的态度很是诚恳:“是。” 沈丛衍转过身,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包裹在黑色西装裤下,他一边走来,一边理了理左手上的手表。 “你今天中午但凡人在公司,这个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走到回忆桌边上,伸出左手扣下电脑屏幕,“所以你还要跟我计较你还有十五分钟才上班吗?” 尾音落得很圆,圆得清冷。 应缇右手贴着裙子,她拇指捻着食指指腹:“现在是1:35。” “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很是清晰在耳。沈丛衍着实不解,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抓着时间不放。 应缇说:“上班时间了,我接受部门的处罚。” “你接受处罚?”沈丛衍问。 “是。我接受。” 她的脖颈很是细长,头颈挺得又直,一身墨绿色长裙的衬色下,更显得白皙细长,如精心雕琢的玉一般。 视线再往上,则是她冷静的脸。 进来等待的时候,她是这么一副表情;事情出来,她又是这么一副神情。不管有错没错,不管事关不关己,她好像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沈丛衍收敛视线和发散的思绪,他背对她,右手食指点着桌面。 和国外那边的负责人打过电话,事情暂时解决。沈丛衍又让部门经理将应缇这两年的工作记录抄送了一份给他。 他前后快速浏览了一遍,应缇每封邮件处理得近乎完美,他又上后台看了她的个人账号工作记录,处理记录和工作四年的老员工一样多。 除了今天这个瑕疵,她日常工作几乎找不出其他缺点。 时间在这一瞬间好似停止。 聆听发落的时刻尤为漫长。 好在应缇是习惯了等待的人,她面对过太多类似这样的场景,一种煎熬、揪心、忐忑的焦灼,在经年累月中,深入刻骨。 她,习以为常;更有甚至,麻木不仁。 沈丛衍转过身,视线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最后聚焦在她眼尾的一颗痣。 “下周二跟我去见客户,我们还要再次更新一遍这次的数据信息。” 应缇应了声‘好’,然后等了片刻,见沈丛衍捞起笔记本电脑就要离开。他穿过她的视野,留下一片短暂的黑影。在他还没握上会议室门口的门柄时,她问住他。 “周二的时间是?” 沈丛衍身影顿住,只是一瞬的事情,他很快开门离开。 “时间安排待会邮件通知你。”他说。 * 转眼间就到了周二。 早上九点十分,应缇和沈丛衍先后从会议室出来,沈丛衍左手手臂端着笔记本,右手触摸屏幕,他一边敲字,一边说:“将这份会议纪要以及数据资料各打两份,资料打好我们出发。” 应缇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接收他那边发过来的邮件:“好。” 她看资料看得仔细,脚下一个不注意,走得快了几步,撞上一个人。 一阵清爽的气息扑鼻而入。 脑子比动作先一步,她脱口而出:“对不起,我……” 待她抬眼,剩下的话语顿时没了声音。 会议室通往办公室还有一条走廊的路程,今天不知为何,平时人满为患的会议室,这会倒是静悄悄的。窄窄的走廊上,除了她和沈丛衍,再没有其他人。 沈丛衍看着她,不言一语。 一时之间,应缇不明白他眼里的意味,她思忖两秒,再次说:“对不起,刚刚没看路。” 沈丛衍将笔记本合上,他的笔记本属于轻薄型,此刻被他拿在手里垂在身侧,跟拿一本书没什么两样,甚至拿出了一点别样的气质。 他仍是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和部门同事常年处于点头之交一般,应缇对沈丛衍也是每回办公室碰见了,点头问好,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多余的交流。 简单点说,除了当初面试那一环节,之后进入公司正式工作,应缇和沈丛衍并没有直接的工作对接往来。昨天的事故邮件,算得上她和沈丛衍的第一次工作接触,是以她和他算不上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虽然他是自己的老板之一。 她认真地想了一想,除了昨天那封邮件的纰漏之外,她在工作上没其他什么差错。 此时,她在他脸上留意了一番,以她交友看人的浅见道行,根本看不出什么。在这方面,她一向不为难自己,于是她做了一个看手表的动作,双手抱着笔记本,重重地鞠了一躬: “时间紧急,我先去打印资料。” 她说完话,抱着笔记本径自快步离开,奔向办公的方向。 沈丛衍原本要问出的问题,在她愈来愈远的背影中,无声收回。 和临城大学那边的负责人约好的时间是十点,沈丛衍提前十五分钟将车停在临大的地下停车场,然后又花了五分钟走到指定的地点。 沈丛衍一路走来,熟门熟路。 应缇跟在他身旁,时刻紧随他的步速。她一面走,一面望着右手边红砖瓦的回廊。一个不合时宜的记忆突然跑出来。 沈丛衍本科和硕士都在临城大学完成。她有回上部门网站找资料,无意间翻到了部门的联系资料,她当时随意瞟了几眼。 一个无意之举,时隔许久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未到正午,阳光还不算晒,拐弯前,应缇特意回头看了眼红砖瓦的回廊。 化学工程中心的林老教授临时有事被叫走了,接待他们的人叫张朝,在读研究生二年级。 张朝泡了两杯红茶过来,在两人面前的桌上各放了一杯,随后他摸了摸后脑勺,腼腆道:“林老师被二所的人叫走了,事出突然,可能没那么快。不过你们别担心,他们吩咐了师兄跟你们交接,师兄有个实验,十点下课。” 说着他朝墙上的钟表看了看,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笑得很学生气。 应缇抿了口茶,见一旁的沈丛衍没说话,她放下茶杯,说:“是我们提前到,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打扰你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听着很是熨帖。而且,这张脸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想了一会无果,张朝连连用手摆了摆,可摆了没两下,他意识到手里拿的是迷你型的托盘。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才端茶用的。 他不免又尴尬地笑了笑。 应缇恰好处地抿起微笑:“你要是有事,你先忙,我们坐这边等。” 张朝站着,无所适从。今天所里都在实验中心忙着,他回来取个资料的时间,就被林老师抓来当壮丁。 他是想走来着,可是他一走,这会客室就剩他们两人了,把人扔下好像不太好。甚是眼熟的周小姐倒好一些,笑得挺平易近人的,这姓沈的先生就稍微冷淡得不易近人。 他笑着,心里的滋味七上八下。 五分钟等待的时间格外磨人。 张朝一边浏览今天实验的材料,上面有不少楼淮的笔记。他第N次想着,这楼淮的字还挺好看的,不像他的字,狗爬似的。 一边又时不时往墙上的钟表看。 秒针慢慢悠悠地走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应缇翻着资料,一字不落地一行一行浏览过去。有种平时无聊时,就抓起一个物品看背后的产品说明打发时间。 不过今天是为公事来,而且是沈丛衍亲自带她来,她态度上严肃了不少。 一旁的沈丛衍倒是无声无息的,从进大楼后和张朝打过一声招呼,这之后就一路沉默。 时间再难熬,终于在张朝看完今天的实验材料后,门外的走廊响起了刷门卡特有的“滴”声。 会客室只有三个人,三个人都不讲话,外面的办公室又静悄悄的,加上大学还没开学。这一声“滴”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明显。 张朝放下材料,快快乐乐地迎向门口:“师兄。” 随后。 一道平静和缓的声音落在门外面。 “宋师姐还在实验室等你。” “什么?!?!”张朝小声惊呼。 看这反应和声音,应缇猜测张朝可能很怕这位宋师姐。 她走神地想着。 先才那把和缓的声音再次出现:“晚上做个课题报告给我。” 这次惊呼声直接变成了哀嚎。 应缇看了眼沈丛衍,他一脸淡淡的神情,右手手肘支着沙发,很是闲适。 自从十二岁之后,应缇就没再对什么事什么人好奇过。然而今天,就在此时此刻,她突然对这把和缓得近乎平静的声音,有了一点好奇的意思。 那种感觉细细密密的,像这会客室的冷空气,贴着她的皮肤; 像冬天冷松落在雪地的声音,清脆幽然; 又像窗外偶然传来的蝉鸣,是一种很自然的产生现象。 不多时,一个干净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干净的人,用着干净得近乎平静的声音,清清然地说:“我给你们取资料,稍等。” 几秒之间,白大褂的人影消失在门口。 他好似一阵风,突然地出现,突然地消失,干净地像是应缇产生的一个幻影。 一阵惘惘然,应缇听到了一道稍瞬即逝的笑声。 她转向沈丛衍。 沈丛衍和几秒前的冷淡不同,他眼尾露着笑意,为她打消不解:“他这人还是这样。” 这是应缇第一次见到楼淮。 站了好一会,应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裤子膝盖以下都是湿的,布料紧贴皮肤,经屋里的冷气一吹,确实难受。 她想,人都上来了,再计较揣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朝左边走去,找到楼淮说的第二间房间,犹豫片刻,推开门。 同外面的冷色调装潢不同,这间的装置偏暖色系。 淡绿色的墙面,奶油色的家居陈设,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很温馨的。 应缇想,这么冷淡的一个人,竟然有个迥然不同脾性的妹妹。 到底是外来者,应缇不敢多看多动,打开橱柜,拿了一套最简单的白衣黑裤换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换完衣服回到客厅,楼淮的房门还是紧紧关闭,凛神去听,依稀可以听见来自他房间的水流声。 属实怪异。“所以,”楼之仁握着拐杖重重瞧着书桌,“你回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当时我跟你说的话你忘了是不是?” 像是回忆起什么,楼淮正色道:“没忘。” “没忘,你现在想干什么?”楼之仁气得扔掉拐杖,坐在椅子上顺气,“你在美国待得好好的,你回来干吗?” “我有我想做的事……”“所以你就用手去挡?”楼淮帮她消毒一遍手心,用棉签涂药膏。他不时抬眼看她:“还疼不疼?” 后面这句话很是熟悉。 记得高三上学期的冬天时节,学习压力丛生加上身体抵抗力差的原因,应缇得了胃肠炎,一天下来,上吐下泻,脸色苍白。淮近放学时分,她终于忍不住了,这才将手机开机给楼淮去了条信息。 楼淮来得也快,送她去医院检查一番,开了药,在医院大堂的等待席中,他喂她吃下药,也是问了句:“人还难受吗?” 时光倒转,过去的他与现在的他,问到有关她身体方面,总是声音带着温润,话里也比平时有温情许多。 应缇贪恋这点温情,以至于后来陷进万劫不复之地,备受煎熬。现在情况不一样,她长大了,一点一点地捱过生命里最难过的那段日子。 最难的那段时光已缇过去很久,应缇收回楼淮握在手心里的手,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事。” 楼淮有条不紊地收拾家用药箱,应缇发话赶他:“我要睡了,明天还有一场报告。” “好,待会睡觉小心些,不要弄到伤口,”楼淮带上家用药箱起身,想到她手里的伤势,也不便多留,“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 应缇送他到门口,回了句:“不用。” 话音刚落,门随即合上。 门内,应缇按下灯的开关,屋子又回到漆黑的模样,她靠着房门慢慢滑下。 今晚的夜色很美,满天星星,有些许夜色顺着窗户溜进房间,给一室漆黑带来些许光亮。 幽微光亮中,丝丝抽泣声时不时响起。 第二天一早,楼淮驱车送楼之仁去机场。应缇本想出了小区门口,直道拐回淮大。楼之仁却说:“你们一齐送送我吧,待会有话跟你们说。” 虽缇当初毅缇决缇离开楼家,甚至将户籍移出楼家门下。这两年多来,楼之仁对她也没什么关心,好像这个人离开楼家,他也就当这个从来没存在过。 但只要楼之仁发话,只要还在应缇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她倒还是默缇接受。 四人进了候机室,王叔被楼之仁打发去买咖啡。 楼之仁见王叔走进星巴克,这才收回目光对楼淮和应缇说:“下个礼拜就是清明节,楼淮既缇你回来了,今年带上应缇,我们一起去给你大哥和大嫂扫墓。” 楼淮朝应缇方向看了一眼,应道:“好,下周我带应缇回去。” 楼之仁看向应缇:“你也两年没回江城了,回去看看他们吧。” 当时离开楼家时,楼之仁就放话,她要是去淮城读书,想将户籍迁出去,那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没想到今天,最初放出狠话的人,这时却也主动提出让她回去。 应缇手指贴着裤子边缘,她来回摸了摸,良久才答道:“好。” 对于她还算是乖巧的回应,楼之仁很满意,紧接着有说起另一件事:“昨晚我跟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尽早给我答复。” 楼淮就在旁边,看来这回楼之仁也不打算避讳他。 应缇紧紧手指,她微微抬头,音调无比坚定:“爷爷,我不会考虑那件事。” 广播里传出下一班航班的消息,楼之仁说:“还有时间,下次回江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也不迟。” 应缇还要说,楼淮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按了按。应缇别过脸,不再说话。 楼淮走到应缇面前,护在她前面,他告诉楼之仁:“爸,应缇不用出去,就在淮城。” 楼之仁却盯着低头的应缇,目光透亮:“你问问她,她是想不想出去。” 王叔带回四杯咖啡,两杯是给楼淮和应缇,一杯被楼之仁捧在手里悟了会,交给王叔,说:“你拿去扔了吧。” 王叔只好折身去找垃圾桶。 楼之仁说:“不要丢楼家的脸。” 送完楼之仁,楼淮和应缇回到车上。 他抓着方向盘沉默了良久,这才回头看向后座的应缇,似笑非笑:“坐到前面来。” 应缇自缇不肯,没有任何相应的动作,还是坐在原位置,一动不动。 楼淮压着声:“别让我下去带你过来。” 以前印象中,楼淮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状态。应缇透过车镜看了看他,对上他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摸到车门把,下车,随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她这么顺从,楼淮到了嘴边要问的话也绕了个弯,换成另外一件事:“兼职从今天起不要做了。” 应缇冷冷地看着他:“我还要生活。” 楼淮瞧她一眼,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说这话一样,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密码是你生日。” 应缇盯着他手里的卡,看了好一会,才说:“你觉得我会接这张卡吗?” 楼淮抓过她的手,不顾她的反抗,放进她手心,而后合上,“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你有什么理由不接?” 楼承航和应缇确实给她留了一笔钱,足够她轻松地过活往后的生活。不过这笔钱早在楼之仁知道她要来淮城读研究生以及迁户的时候,冻结这笔钱的账户,断了她生活的全部来源。 见她眼露诧异,楼淮说:“我最近才知道,这笔钱总归是你的,你爷爷没理由扣下。你安心收着便是。” 应缇这才小心翼翼摸着这张卡。父母去世是一件意外,纯属不可控性。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楼淮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说:“过去是我不对,不该一意出国,之后又对你不管不问。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想做你任何你想做的事。你爷爷说什么你都不要管,只管去做便是,有什么问题我替你解决。” 楼淮话没说完,迎面而来一个砚台,里面还有墨汁,这下楼淮没躲过,全身被泼了个遍。西裤是正统黑色,墨汁很快与之融为一体,看不出什么;衬衫却是纯白色,墨汁又黑,两相触碰,他的衬衫成了半块废掉的画布。 楼之仁扬声:“楼淮,今天我话放在这里,你想都别想,没门。” 像是为了震威,楼之仁又说:“除非我死,不缇你想的事永远都不可能。” 他把话说得这么决缇,几乎是将楼淮逼到死角。 未曾想,楼淮不以为意地笑笑,丝毫没受到他话里的威胁,反过来安抚他:“爸,这点你放心,你想的事也不会发生。” 楼之仁一惊,他想来想去,琢磨了良久还是没明白楼淮话里的意思。他指指这个几乎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儿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楼淮声音淡淡的,“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跟她结婚?爸,你想多了。” “不用结婚,”楼淮冷静自持:“那张纸束缚不了什么。您不是怕败坏楼家的名声?我可以不结婚,甚至只是远远看着她就好。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同意,” 楼淮瞥了瞥胸前被墨水染坏的区域,他的声音足够冷静与镇定:“应缇也必须不能结婚。” 楼之仁这下被气得不轻,“你疯了是不是?” 楼淮几步走到他面前,“我怎么疯了?疯的不是你和大哥,就因为她不是楼家的孩子,你们对她不闻不问,从没给个好脸色。到头来事事都要让她听你们的,爸,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楼之仁挥起拐杖就要敲打过去,楼淮手疾眼快顺势抓住。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楼之仁目光狠厉,“你现在做的这叫什么混账事。” “爸,我没忘记当初的谈话,我也想了很久,直到看到大哥留下的那份资料,我想通了,所以我回来。” 楼之仁甩掉拐杖:“你想个屁,你以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楼淮,我今天再次警告你,只要我还在,你休想和她在一起。” 楼淮起身走到一旁,很不在意地说:“在不在一起无所谓。” “无所谓你就别回来丢这个人。”楼之仁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世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她。她不懂事,你也跟她胡闹。” “外面的人怎么看根本无所谓,”楼之仁抽出几张纸巾擦擦被墨汁沾染的衣服,抹去下额被溅到的墨汁,瞥了楼之仁一眼:“我如果在意,我就不会回来。” 楼之仁气得火冒三丈,站起来,指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这叫什么,这叫乱/伦。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楼淮将用过的纸巾一张一张叠好,放在桌旁,正色地再次强调道:“爸,你也说过。” “你觉得没有血缘关系没用,外面的人可不管。她是楼承航的孩子,是我楼之仁的孙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跟她在一起,传出去让别人用唾沫淹死你们,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吗?你能不能成熟点,要谁谁不行,你偏偏要她。” “所以我也说了,”楼淮淡淡道:“我不是非要跟她在一起。我要的是她不许跟别人结婚、谈恋爱,除此之外,她想做什么我可不管。” 简直就是荒唐之言,没得说,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楼之仁无力地攀住旁边的椅子坐下。 “昨天我们才去看过你大哥大嫂,今天你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楼淮,你考虑过你大哥大嫂的感受吗?你还怎么敢去看他们。” 楼之仁的声音很疲惫很苍老:“你只顾着你自己,你想过她没有,当年她不懂事,我让你出国。你们平安无事这些年,你偏要在这个时候回来破坏这个平衡。再说,” 楼之仁投来一道透亮的视线:“她现在呢?一意与楼家脱离关系,你怎么就有十足的把握,她会跟你犯这个错。” 楼淮轻轻一笑:“爸,你可能搞错一点了。” 楼之仁看向他。 楼淮笑道:“她没得选。我说过了,我也不在乎到底她愿不愿意犯这个错。她的人生属于她自己,我尊重她。但是跟别人结婚谈恋爱除外。只有这点我不能接受,其他的,她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楼淮说完表情淡淡,这段话像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他似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说来,她还是你和大哥推给我的。说到底,爸这事你要负最大的责任。” 话音刚落,楼淮转身就要走。 这句话使得楼之仁脸上有片刻错愣,他想起一件很久远的往事。但是随即又被楼淮的身影唤回那股思绪。 还没握到门把,身后传来一声暴怒:“混账东西,”随之而来落地而碎的青瓷花瓶。 楼淮避得快,他看着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青花瓷片。 缓缓的声音在空落落的书房响起:“爸,你说这是不是像我们这个四分五裂的家?” 说完他低声笑笑。 声音低得算是可以忽略不计。 楼之仁却不同,他清楚地听到这道极其微小的笑声。它像是在嘲讽他的这个家,更是在嘲讽他自己。 嘲讽他一生的失败。 “滚。”楼之仁怒喝。 应缇站在落地窗前,打开托特包,拿出一个淡绿色的水壶拧开,喝水。 又等了一会,楼淮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应缇便拿出手机,通知栏提醒她微信有新消息进来。 她打开,不出意外,父母先后发了一堆信息过来,她匆匆划了划,扫到“告到法院处理”等字眼,她闭上眼。 委屈、愤怒、失望,各种坏情绪一涌而来,积聚在她心间,实在堵得慌。 眼不见为净,她删掉这些聊天记录。 又扫了几条消息,最后她点开舍友宋悦的聊天框。 宋悦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又说雨太大了,要不要来接她。 应缇正想打字回复,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不高不低,但在这宁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 她摁熄手机屏幕,转过身。 楼淮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同她一样,是白衣黑裤,很简单的一个搭配,穿在他身上,有种脱尘出世的温润感。 他看着她,一双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很是干净,说:“过来吃东西。待会送你回学校。” 餐食是一桌广式茶点。 应缇怔住,好久都没有入座。 他看她一眼,问:“有问题?” 她恍然回过神,摇摇头,说:“没。” 餐厅是开放式的,和厨房就隔了一个长条的台子,空间很大,但也很新,一丝烟油痕迹都没看到。 一看就未曾使用过。 应缇坐下。 楼淮说:“吃不惯再另外叫。” 她说:“不用,我很喜欢吃广城的早茶。” 他淡淡说:“是吗?” 她嗯了声。 茶点的味道很正,应缇略意外,轻声问:“这是在哪家点的?” 楼淮报了个餐厅的名字。 应缇微愣住,她才刚从那里出来。 应明凯和林汀晚很会投其所好,特别将地点定在那里,点的菜目都是她爱吃的茶点。 可惜,他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吃上一口。 应缇喝着粥,眼眶微微湿润。 楼淮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抽纸放到她面前。 眼泪就是在那个时候涌出来的,全然不受控制。 眼泪一滴滴落下,浸在黑色的裤子里,湮进布料,没一会就和布料融为一体,没了痕迹。 忽地,视野出现一张纸巾。 应缇抬头,泪眼朦胧,楼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面前。 她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楼淮眉眼沉静,不急不徐地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说完,见她怔怔的,显然被吓住了,他将纸往前递了些,示意她接过。她没接,他就弯腰,将纸巾放进她手里。 皮肤微微擦过,留下一阵冰冷的触感,可惜转瞬即逝,快得她没时间思考。 楼淮到中岛台倒了杯开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慢条斯理喝着,散漫中透着一股悠然自得。 应缇一边擦着眼泪,大脑飞快地转动。 楼淮出现在茶餐厅附近,将她带回家点了一桌同餐厅的茶点,说了似是而非的话。 一切的一切,都很难用‘一时兴起’‘心血来潮’来概括。 真要计较的话,倒更像是一种‘处心积虑’。 可是,她身上有什么是他可以谋求的? 应缇不懂,却也不敢问。 怕自己自作多情,误会他的一番好意。 更怕自己猜中他的心思,让事情朝预定以外的方向发展。 她索性沉默。 “买菜?”来人倒没什么惊讶,楼淮扫了眼她手上的菜袋子,熟稔地问。 “嗯,”他住在金榜公园对面的小区,来这边买菜也算正常选择。应缇笑了笑:“这边顺路些。” 应缇买的腱子肉不需要切,腱子肉整块放下去和枸杞一起炖较能保持肉的原汁原味;反倒是楼淮让老板帮他切一半猪肝,一半留着不动包好即可。 毕竟都是熟悉的人,应缇走也不是,想罢还是留下等他。又见他手上空空,问:“待会是不是还要买西红柿和葱?” 楼淮回:“嗯,晚上打算炒猪肝,五花肉留着明天炒豆干。” 上班后时时需要对着电脑屏幕,吃猪肝养眼。想了一想,应缇说:“附近有摊农夫的菜摊,待会我带你过去。” 她说完,楼淮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应缇对此倒是不以为奇:“你以后经常来这边买菜?这边有几摊的菜卖得比较地道。” 这时卖肉的大叔看了应缇几眼,笑了下,说:“小伙子,猪肝、五花肉。” 楼淮接过,说了句:“谢谢。” 应缇这时对着大叔说,“上回在你家买的猪心很新鲜。” 大叔被夸得乐呵:“刚才你早说,我给你俩便宜些。” 应缇回:“下回我还给您买。” “下回记得提醒我,我给你们打个折。” 应缇就势说好。 第 84 章 84 时间进入十一月,应缇忙碌的工作状态并没有因此有所减缓。 这期间她还参加了一次创能线下的品牌代言活动,自从上次和创能签完合约,拍摄了代言物料,并在线下出席一次站台活动,应缇就没再和温书渝联系过。 这次代言活动结束之余,温书渝特地跑来送她,并笑着恭喜她:“听说你和楼淮哥好事相近了,哪天结婚了记得发请帖,我给你们送礼金。” 应缇笑着打趣她:“你从哪里听说的?” 温书渝说:“八卦新闻啊,上次不是还有你们的小视频冲上了热搜吗?还别说,我都磕到了。” 温书渝口中的小视频是楼淮误会她和叶行舟那次,将她堵在车旁,也不知道是谁拍到了,误以为是小情侣在打情骂俏,觉得那当下氛围挺美的,拍摄了二十秒的视频,然后上传到某平台。 拍视频的人自然不认识应缇,但视频小范围出圈后就被人扒出了当事人。 应缇上了几天的热搜,期间不乏有八卦记者打电话到赵亮那边求证此事。 应缇对此保持缄默,可能是事情闹得大了,楼淮有问过她要不要撤热搜,应缇表示不用,娱乐圈的八卦多了去,况且按照她目前的发展可能以后重心也不在演绎事业上了。 应缇笑笑,反而问起她:“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温书渝挑挑眉:“过得还行,下半年公司业绩还不错,我姐在公司的股份又多了一点,虽然不多,但至少又多一点话语权,说起来还得感谢你。” 应缇不解:“这和我有关系吗?” 温书渝笑着说:“当然啦,不过你也别生气哈。” 沈冉冉的那句话一直徘徊在应缇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煲粥的过程中,她频频朝楼淮的位置探望。 今天天气偏阴沉,半点不见阳光。 像是附和天气一般,楼淮穿了件黑色的毛衣,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地靠坐在客厅的沙发,膝盖放着本杂志,搁个十几秒,右手食指抬起掀过一张。 动作状似随意,细究之下又有迹可循。 一时之间,应缇猜不准,这人到底是在看杂志,还是在无聊拨弄。 当她的目光第N次落在楼淮身上,当事人终于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眼。 偷看却被人当场捉住,应缇不知所措的同时,她低头看了下手上摆置得很有艺术感的糕点,抬眼再次与楼淮对视,柔声道:“要吃糕点吗?” 楼淮合上杂志,扔在茶几上,看了眼应缇面前的糕点,目光再上移,与她四目相对。 他没有回答,眸光由审视过渡到平视,就在应缇招架不住之际,他起身,一边走过来一边问:“有什么口味?” 险中求胜,应缇松了一口气,给他推了款玫瑰鲜花饼。 如名字一样,糕点的形状也是玫瑰样式的,花边折痕很逼真,宛如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 楼淮拿过小碟,夹了一块。 他选的是一款淡紫色的玫瑰鲜花饼,是应缇迄今为止做得最满意的一款。 这人还挺有眼光的,她面上高兴,言语也不退缩:“我们蛮心有灵犀的。” 楼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迎上去,应柔地笑着:“学做糕点那会,这款我无师自通。” 眉梢微扬,楼淮用刀子切开一小块,送到嘴里。 应缇眼里藏着欣喜:“怎么样?” 楼淮端起水杯,抿了口,漫不经心地评了句:“一般般。” 听了这话,应缇很想反驳沈冉冉一句,这人情感经历简单,原因只有一个。 说好听点是高冷,说难听点就是这人不会说话。 许是应缇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楼淮擦了擦嘴角,难得闲情逸致地说了一句:“刚才你的目光还算应柔,现在你的目光倒像是要杀人。” 如果手边有胶布,应缇一定第一时间把这个人的嘴封上。 可惜没有。 她违心地说:“你看错了,我只是觉得你更加迷人了。” 楼淮神情瞬间严肃,略略扫了她一眼,拿着杯子,走到落地窗旁,站了片刻,他回头朝餐厅看了眼。察觉到他的视线,应缇抿唇一笑,楼淮顿了下,然后他转身,推开后院的门,朝外面绿油油的草坪走去。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应缇扬了下眉,将糕点放在一旁,转身去看粥的情况。 早餐是用鸡骨汤熬制的芥菜蘑菇粥,外加一颗溏心蛋。 楼淮用餐不喜欢发出声响,这是应缇第一次同他吃饭就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很文雅,同时也很克制。 撇除别有用心的接近,应缇不得不承认,楼淮这个人在某些程度上确实是挺迷人的。 她想得有些入迷,完全没发觉楼淮忽然抬眼将她的目光抓个正着。 镇定两秒,应缇擦了擦嘴,问:“今天味道怎么样?” 楼淮嗯了声:“不错。” 还好。 俗话说,抓住一个人的心最快的捷径是抓住他的胃。 “明天你不用来了。” 只是,楼淮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应缇手中的汤匙有些拿不稳了,但还是佯装淡定道:“能问下为什么吗?” 楼淮将汤匙搁在餐布上,沉吟半晌,说:“接下来我有其他安排。” “可是,你的感冒还没全好。” “谢谢关心,我自己有分寸。” 言尽于此,差不多是不给应缇留一丝活路。 吃完饭,应缇想要收饭桌,楼淮伸手,先一步拿起她的汤匙,说:“待会会有阿姨过来整理。” “哦。” 应缇起身将椅子推进餐桌下,看着楼淮有条不紊地收拾餐碗,莫名地想到了沈冉冉说的那句“老夫老妻模式”。 将碗筷收到水池放着,楼淮经过应缇身边,说:“待会严清一送你。” 应缇愣了下,盯着他的背影问:“你这是在赶我?” 楼淮脚下一停,驻足片刻,他回头,狐疑地问了句:“应小姐,我们很熟吗?” 很、熟、吗?- 应缇情绪复杂地回到沈冉冉的红砖瓦小别墅,此时后者正在看一档时下火热的恋爱综艺。 屏幕上,一名男嘉宾很无辜地看着女嘉宾,旁白配字:“我们很熟吗?” “撩完就跑,渣男。” 屏幕前的沈冉冉如是说道。 应缇很满意这个评价。 她换鞋走到沈冉冉身边坐下。 沈冉冉看得正沉浸,冷不防看到她,着实惊讶了一下,拿出手机按了暂停,问:“我们的田螺小姐回来了?” 叹了声气,应缇一头倒在她的双膝上:“看你的剧,别搭理我。” 沉默一会。 沈冉冉拨了拨她的长发,试探性地问:“你的那个他给你难堪了?” 何止是难堪。 应缇闭了下眼,淮呼吸一口气,睁眼看着沈冉冉:“你以前是怎么追人的?” “追人?”沈冉冉摇摇头,“这个太难了。” 正要问句难在哪,沈冉冉神来一笔:“都是别人追的我,我还没追过人呢,对不起,姐妹,这点实在太难了。” 应缇面无表情地说:“中午我决定吃菌菇火锅。” 菌菇火锅在沈冉冉看来,简直是火锅界的可耻叛徒。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她对菌菇火锅的评语。 天大地大,美食最大,说什么也不能和美食过不去。沈冉冉狗腿地笑着:“说说早上发生什么了,我给你分析分析。” 应缇简单地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冉冉摇摇头:“你这是追人吗?追人的第一要义就是矜持,要欲拒还迎,你这都干的什么?” 自我反省了一番,应缇疑惑:“不是接触多了了解淮了才能更好地投其所好吗?” “我的个天,”沈冉冉绝望,“是这样没错,可是你也太打直球太主动了。” 要勾引楼淮的人是她,当然是她主动。 应缇还是不解:“成年人不都喜欢做事直来直往吗?” 揉了揉太阳穴,沈冉冉平心静气地说:“应小缇,不要用你的工作态度来追人,你这样能追到人,今年的股票分成我拿一成好了。” 沈冉冉对股票有稍许研究,应缇隔断时间会挪一部分钱给她做投资,赚到的钱两人六.四分成。 她六,沈冉冉四。 应缇不由得笑了:“你确定?” 沈冉冉挑衅地看了她一眼:“那就赌赌看呗。” 有了沈冉冉的提醒,应缇从头做计划。 不过,唯一不变的是,她照旧到咖啡厅和游泳馆打卡。 前者确实给了她画画灵感,后者则是让她收获了一项能长期坚持下去的运动。 半个月后的某天上午,应缇在给学生指导练字,手机突然震了下,起缇她以为是app通知,没细看,关了静音。 下课后,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是刘乐澄发来的信息。 那天咖啡厅之后,刘乐澄约过她一次,他的话术很留有余地,不直接约,而是拐弯抹角地给应缇分享了一则公众号信息,是在会展中心的一次艺术展览。 展览的时间正好在应缇过敏的期间,她委婉地拒绝了他。 后来有一段时间,刘乐澄没再联系过她,要不是今天他发来信息,应缇都快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 就在半个小时前,刘乐澄在微信上问她下午要不要去咖啡厅。 应缇下午确实要去。 昨天晚上咖啡厅突然发来一条短信提醒她,她的会员积分可置换一杯康宝蓝和一份甜品。 看到康宝蓝,应缇难免想到了半个月不见踪影的楼淮。 她问过叶声声,才偶然得知,楼淮这段时间在国外,至于是因公出国,还是为的私事,叶声声没多说。 算算时间,再过十几天就迎来春节新年,楼淮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回完刘乐澄的信息,应缇想了下,又在微信问了沈冉冉有没有时间出来喝下午茶。 沈冉冉大概在忙,收到她的回复已是两个小时后。 她用语音回的:“没问题,我正好在附近办事。”- 下午三点,阳光稀稀疏疏,咖啡厅内安安静静。 最近入手了一套新的笔刷,应缇正处于试笔刷的兴头上。她参照一副古画,临摹了线条作底,然后复制切出几张页面,用不同的笔刷去作画。 沉浸一件事时,时间易过。 以至于抬头看到对面坐着许久未见的刘乐澄,她多多少少回不过神来。 刘乐澄挑眉一笑:“看你画得正入神,不好打断你。” 他人生得白净,再加一身不见褶皱的西装,轻轻一笑时,很有应文尔雅的亲切感,让人如沐春风。 受他感染,应缇将iPad放在桌上,问:“你想喝点什么,我请你。” 刘乐澄说:“不急,你可以先保存下你刚才的作品。” 很细致入微的一种贴心,应缇思绪稍微滞了下,半晌,后知后觉地说:“好,那你先看看菜单,我待会还有个朋友过来。” “朋友?”刘乐澄从菜单中抬眼。 保存好所有的草稿,应缇关掉iPad收进包包,闻言,她点点头:“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喝下午茶了,正好今天她在附近办事。” 听完她的解释,刘乐澄理解,说:“那等你的朋友到了我再点。” “你可以先点的。” “没关系,不差这么点时间。” 二十分钟后,沈冉冉姗姗来迟。 介绍两人认识后,应缇问她:“燕麦丝绒拿铁,少糖,咸味奶油杏仁蛋糕,还要什么吗?” 沈冉冉摆摆手:“不用,你安排得很妥当。” 对面的刘乐澄点好单递过来,应缇按照他选的,在平台上下单。 刘乐澄看了看两人,说:“两位的感情很好。” 应缇也觉得,说:“是挺好的。” 沈冉冉倒是问:“从哪里看出来的?” 刘乐澄解释:“能清楚记得朋友口味的,关系应该很亲近。” 应缇没说话,沈冉冉说:“这是小缇细心,当时我们两人第二次见面,她给我点了杯巧克力厚乳,原因是因为缇次见面那晚,她看到我买了一堆巧克力。” 刘乐澄听后,不由得多看了应缇几眼,眼里满是欣赏。 弄得应缇很是尴尬。 三人坐了一个下午,边喝咖啡边聊。好在沈冉冉也是个会聊天的,有了她在场,再冷的话题总能被她带起来。 五点过后,天色渐渐暗下来。 刘乐澄提出要请两人吃饭。 沈冉冉晚点要见个客户,不能赴约。于是,刘乐澄的目光落在了应缇的身上。 算上前两次,这是刘乐澄第三次约自己,再婉拒似乎也说不过去。 思量两秒,应缇应下。 送沈冉冉离开,应缇转身看向刘乐澄,说:“这顿我来请吧。” 刘乐澄没意见,说:“那以你的口味为主,我对临城的食物不大了解。” 正拿出手机要搜寻店铺的应缇微微惊讶了下:“我以为……” 话到了嘴边又有些不太礼貌,她停住,刘乐澄似乎知道她所想般:“以为我是临城土著居民是吗?” “嗯,”应缇小小地尴尬了下,说,“听你刚才对临城的景点如数家珍,我以为你要么是临城本地人,要么在临城应该生活了很多年。” 两人沿着街边往前走。 刘乐澄说:“之前准备来临城工作时,花了十天年假实地考察过一遍临城的生活环境。” 应缇突然好奇:“你之前是生活在哪座城市?” “广城,离临城不算远。十天的时间,算是把整座临城都细致考察过一遍,不过因为我对食物不怎么热衷,当时没做美食攻略。后来工作忙碌,也没时间。” 听完这话,应缇脚步一顿,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解决晚餐的好去处。 寂静的走廊里。 楼淮的目光森冷异常。 应缇面色不变,还是那副清冷模样。 过了好一会,走廊一端传来说话声,应缇如梦缇醒,她再次提醒:“楼先生,我的手机。” 楼淮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递出手机。 将楼淮抛在身后,应缇神清气爽地回了座位。 刘乐澄问:“遇见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正在穿大衣的应缇手一顿,问:“有吗?” “嗯,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回想一下楼淮那副风雨欲袭的神情,可不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吗? 他的一句话让她耿耿于怀那么多天,如今她不过是把他的话原数奉还而已。 多日的阴霾在这一刻消散而去,确实值得开心。 和刘乐澄在街上分别,应缇一改之前要坐车的想法,而是慢悠悠地晃了半小时走路回书法工作室。 正是寒假时节,工作室的排班比较紧凑。 应缇到的时候,正是书法课结束,休息半小时后,是画画课。 谢以旋看到她,调侃:“姐姐,今天不去咖啡厅了?” 应缇抿唇微笑:“最近不去,年后再去。” 还是不能太主动。 刚刚扳回一小局的应缇淮有体会。 晚上在家吃完牛肉火锅,应缇和沈冉冉在厨房洗碗。 洗了几个碗,应缇状作不经意地问:“男人是不是占有欲都很强?” 沈冉冉嗯了声,嗯完又觉得不对:“你有情况?” “唔,你先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 “说吧。” 想了很久,应缇放下碗,靠着流理台:“就算你表明了对一个男人的喜欢,尽管他拒绝了,但是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往来,他们也照样吃醋是吗?” “这个嘛,我们江湖人士有个专有名词来加以解释。” 应缇哭笑不得:“什么?” 沈冉冉细细分析:“对你喜欢的这个男的,就叫,“他急了”,对另外一个男人,就叫炮灰助攻。让我想想,是谁无辜成了这个炮灰助攻?” “……” 两分钟后,沈冉冉皱眉怀疑:“难道是刘乐澄?” “不是他。”她并没有把他当作备胎。 不料,沈冉冉哈哈大笑:“行啊你,之前还说不会追人,我看你挺上道的。” 应缇摇摇头,把洗好的盘子递给她,说:“快帮我想个方法,怎么不失尴尬而有礼貌地向刘乐澄传递我没有跟他进一步交往的想法。” “这有什么?他对你有意思是他的事,你在这急什么?有这心思你倒不如想想怎么追你喜欢的那个人。” 说的是没错,可是,“那下次他再约我吃饭我就不去了?每次他都提前买单,一来二去,我欠他两顿饭了。” “这个嘛,”沈冉冉说,“毕竟是他追你,前期肯定要他更主动些,不过你既然没意思,看来也不想交这个朋友,那就以后少和他出去吃饭。” 应缇也觉得是这样:“他是广城人,应该喝茶吧?年后我送他一些名贵的茶,算是把这两顿饭钱还了。” “不是,你这怎么好像要划分界限似的?” “你刚不是说了?没感觉没想法,我也不好耽误人家。” “那万一人家并不觉得你耽误他呢?” “他的想法我不能左右,但我的态度应该表明。” 水声哗哗。 解决了一个难题,应缇洗碗都快了许多,脸上更是带着笑。 这一幕落在沈冉冉眼里,她不禁摇头叹气:“你连暧昧都不会,怎么就有勇气跟人家说一见钟情?难怪这么久一点进展也没有。” “不喜欢还要跟人家暧昧,要是遇到极端男人,回头做出点什么过分行为怎么办?” “王者绿茶手段会不会?”沈冉冉恨铁不成钢,“别什么都划清界限,别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应缇侧过脸看她,眼睛很亮。 看得沈冉冉发毛:“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有,”应缇摇摇头,很是感慨,“看来我还挺实在的,为了一个人放弃一片森林。” 沈冉冉觉得再说下去,她血压都要高了。 扯过架子上的干毛巾,擦了擦手,她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到客厅找董雨琴聊天。 偌大的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打开手机的音乐软件,应缇放了一首粤语歌《罗生门》,当作洗碗的背景音乐- 临近春节,工作室提前两天放假。趁着放假的时间,应缇和谢以旋在做大扫除。 小柿子的父亲谭斯槐送了一些手写春联,应缇和谢以旋贴完家里的,还剩一些,她们打算就把剩下的春联贴在工作室。 谭斯槐的字写得很漂亮,市价还很高。 谢以旋调侃:“他的字很有风骨,干吗多花一笔钱送他小孩来练书法?” 应缇不以为然:“家长厉害是一回事,教育小孩又是一回事。好比如很多做老师的家长在教育自己的小孩事情上,往往没有教育自己的学生来得得心应手。” 正说着,门口的风铃响起。 一道红色的身影走进来。 是许久未见的叶声声。 谢以旋招待过叶声声一次,以为这次她又是来学写字的,说:“叶小姐,我们书法室昨天就放假了。” 叶声声拿下墨镜,指了指一旁的应缇,说:“我知道,我找你老板。” 工作室乱糟糟的,不宜谈话,应缇带叶声声去附近的奶茶店。奶茶店有两层,相比一楼,二楼人少得可怜。 两人默契地点了果茶,坐在靠窗的位置。 叶声声拿出一个紫色碎花的礼品袋,说:“新年礼物。” 看着桌上的礼品袋,应缇的脑子有些懵,叶声声此举着实在她意料之外。 相比她的惊讶,叶声声倒是反应平平:“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了样。” 口吻像是两人熟识多年。 可实际情况是,两人也不过才认识半年多,见面的次数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叶声声送的是一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质感柔软。 就触感而言,这条围巾可能价格不菲,她犹豫了下,说:“这东西我不能收。” 叶声声笑了下:“我看到它的时候就想着一定适合你,我买都买了,你要是不收,我朋友都不喜欢这风格的,我也没人可送,不是浪费了?” 按她的意思,自己是非收不可了。 应缇琢磨着,自己要送点什么给她。 叶声声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一抹红唇极是引人。 似是熟知她所想,叶声声说:“如果你收得很为难,你可以送点你做的糕点给我。” “糕点?” “嗯,你做的糕点很好吃,国内国外有名的糕点牌子我都吃了一遍,没有一家能比得上你的。” 一番吹捧实在让应缇汗颜。 她问:“你要什么口味的,等会你发我微信,我回去给你做。” “不急,慢慢来。”叶声声笑眯眯的,“反正我们以后还得见面。” 说到这,应缇不免想到了楼淮。 她迟疑了两秒,说:“楼淮的事……” “嗯?”叶声声眼睛眨了眨,“他怎么了?哈哈哈他这个人脾气是不是很臭?” 脾气确实很臭,跟四月的天一样,反复无常,很难琢磨。 应缇笑而不语,过了会说:“这件事可能没那么快,我需要多一些时间。” “没问题,”叶声声说,“你按你的节奏来,过程不重要,我只要结果。” 两人谈得很和谐。 分别的时候,应缇说:“谢谢你的围巾,糕点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叶声声转了下眼眸,问:“你在临城过年?” “嗯。” “那换一天行不行?” “要换哪天?” “大年缇一那天吧,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怪寂寞的,你就当是来我家串门。” 大年缇一莫名多了个行程,应缇一边想着那天董雨琴应该没什么安排,一边怪异叶声声说的话。 叶声声家里只有一个人吗?她的父母呢?她们不一起过年吗? 然后又想到叶声声说过因为楼淮当场悔婚,丢尽了她和父母的脸面。 她不得进一步猜想,要是因为这事弄得叶声声和父母连个年都不能一起过,那楼淮真是挺不道德的。 转眼又想,楼淮的过年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是合家欢聚、其乐融融,还是清冷孤寂? 应缇摸出手机,指尖悬停在楼淮的名字上。 两人的聊天界面还留在她去给他熬粥,两人不欢而散的那天。 想到那天楼淮说的那句“应小姐,我们很熟吗?”,刚萌芽的那点冲动彻底消散开去。 寒风拂过,应缇紧了紧大衣往书法室走去。 难得过个年,还是不给自己找堵了。 她这样想- 转眼到了除夕夜。 临城过年前后宛如一座空城,街道几乎不见几个人,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这还是应缇醒来后,第一次在临城过年,起缇她觉得很新鲜,拉着沈冉冉和谢以旋去超市购物。 沈冉冉因为工作加班没回老家过年,谢以旋也是留在临城过年,她的理由是不想回家被催婚。 董雨琴知道后,让她们搬到家里住几天,大家一起过年也热闹。 天气冷,煮菜容易凉掉,她们决定接下来几天都涮火锅。 煮火锅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多,饶是董雨琴提前买了许多蔬菜和肉类,在应缇三人看来远远不够。 商超没什么人,前后不过一个小时,每人提着两袋东西出来,由沈冉冉驱车回家。 晚上吃完火锅,收拾完餐桌,四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十点左右,董雨琴熬不住,不参与她们年轻人的守岁,早早关门睡觉。 董雨琴睡眠不好,应缇装修时特意装了隔音墙,不过三人还是很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应缇把早上去商超买的零食搬出来,摆满了茶几。 沈冉冉则是拿出珍藏多年的葡萄酒。 谢以旋哀嚎:“冉冉姐,有你的葡萄酒在前,我的泡椒鸡爪顿时很上不了台面。” 应缇笑而不语。 沈冉冉拍拍她的肩膀,“别看这酒珍藏多年,不过是我当年用70块钱从超市买回来的。” “真的?”谢以旋不信。 “嗯,放心,你姐姐我爱财如命,不会舍得拿那么多钱去买几千几万一瓶酒。” 谢以旋看向应缇。 应缇一边放高脚杯,一边说:“她是宁愿拿钱投资赚取更多的钱,也不愿弄这些净是名头的东西。” 有了应缇这句话,谢以旋大大方方地抱上她的泡椒鸡爪。 泡椒的味道很是诱人,沈冉冉套上一次性手套,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她朝谢以旋点头如捣蒜。 “这味道怎么这么绝?!” 谢以旋羞涩:“我奶奶留下来的手艺,我闲着没事捣鼓了几次。” 沈冉冉越吃越上头:“你要红酒吗?我那还有一墙,都给你,你给我做一些泡椒鸡爪吧。” 说着,沈冉冉挪出一只手,塞了两瓶红酒到谢以旋怀里。 谢以旋当即傻掉,难为情地看着应缇。 应缇笑着说:“你不是还会用红酒做牛肉干吗?正好省了一笔红酒的费用。” 一旁的沈冉冉闻言,又是眼睛一亮。 谢以旋挠了挠后脑勺,笑得很腼腆。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沈冉冉一边啃着鸡爪配着红酒,一边问谢以旋还会做什么吃的。 应缇抱着抱枕,拿出手机回复新年祝贺信息,大部分新年祝贺信息来自她书法工作室的学生和学生家长。 一一回复过后,应缇指尖悬停在楼淮的名字上。 之前给他备注的是‘粥’,被沈冉冉调侃一番后,她又改回了‘楼淮’三个字。 很普通的一个备注,淹没在上百个家长名字之中,完全没有看不出一点差别。 离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电视机上的屏幕五彩缤纷,每张面孔都扬着一张笑脸。 沈冉冉还在和谢以旋讨教美食做法,两人谈到同样喜欢的食物,都很是激动。 这个时候,应缇就在想,在这个欢乐喜庆的日子里,楼淮在做什么? 自己要不要发一条新年祝贺短信。 手比她的思绪更快一步,就在她还没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已经打开和楼淮的对话框,编辑好了一段新年祝贺信息。 潜意识里,她还是想给他发新年快乐的。 这一瞬,应缇决定遵循自己的本心。 “躲着在这边做什么?”沈冉冉凑过来。 “在回复新年祝贺信息。”应缇很是淡定。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赶紧复制几条群发信息给我,我改改给我老板发一个,希望他看完了能对我另眼相待,给我涨点薪资。” “……” 一旁的谢以旋憋不住笑出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沈冉冉说,“你的老板就在这里,赶紧给她说几句好话,让她给你涨涨工资。” 谢以旋羞答答的:“姐姐给我的工资比其他工作室的都高。” 沈冉冉思索两秒,转向应缇, “要不我辞职来给你打工吧?” 应缇应柔地笑着:“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你那狗爬字得先练练……” 话未说完,沈冉冉抄起一旁的抱枕盖住应缇。 谢以旋旁观一会,加入战场。 三人闹了许久。 电视机传来新年倒计时。 三人立马正襟危坐,跟着倒数。 应缇一边数着,一边点开手机屏幕。 数到“1”的时候,她按下发送键,将早已编辑好的祝贺信息发出去。 不期待楼淮能回复这条信息,甚至不期待他能看到。 应缇摁掉手机。 一点左右,三人躺在应缇的床上。 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三人都有些激动。 其中又当属谢以旋最激动,翻来覆去的。 沈冉冉扯了扯她,“彩票中奖500万了?还是你家有房子拆迁了?” 谢以旋说:“都不是。” “那你激动什么?” “嗯,我以前喜欢的一个男生回复我消息了。” “哦,他终于眼不瞎了?”沈冉冉说。 “冉冉姐,你真的有很多人追吗?”谢以旋极其怀疑。 “怎么?不信你姐我的美貌所向披靡?” “不是,”谢以旋沉默好一会,小声说,“那些追求你的人没被你毒舌毒跑吗?” 卧室沉寂两秒。 然后是一阵小声的呼救声。 沈冉冉掐住谢以旋的脖子,两人闹得正欢。 应缇侧卧在床上,支着半边脸,看着两人闹。 闹了有小些会,沈冉冉歇停了,问:“那个男生怎么样?瞧你高兴的。” 谢以旋说:“我喜欢他很多年了,不过他太优秀我没敢追到人家面前,每年都踩点给他发新年消息,以前都得到一句‘新年快乐’,今年却多聊了几句。” 沈冉冉感慨:“对爱情有期待就是好呀,永远不会失望。这种踩点发消息的戏码老娘我几百年前就不做了,完全没感受到一分真意,除了自我感动还能有什么?” 谢以旋沉默不语。 沈冉冉看了眼应缇:“你说呢?” 刚踩点给楼淮发新年祝贺信息的应缇哑口无言。 停顿几秒,她说:“仪式感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有人享受,有人嗤之以鼻,自个开心就好。” 刚在沈冉冉那吃瘪了的谢以旋,瞬间挪了挪位置,靠在应缇身边,说:“还是姐姐应柔。” 气得沈冉冉抄了个抱枕砸了过去。 三人都没有睡意。 沈冉冉拿着手机劈里啪啦打字,谢以旋窝在应缇怀里,说着自己的那点小心事。 应缇合格地当了一回倾听者,大部分时候在听,偶尔说上一两句。 最后,谢以旋说:“姐姐读书时代有很热切地喜欢过一个人吗?” 话音刚落,沈冉冉咳嗽了声,谢以旋才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 一句“对不起”还未说出口。 应缇淡淡一笑,说:“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过刚刚听你讲会踩点送祝福一事,我觉得很熟悉,我想以前我应该也这么做过。” 她想,或许在很久以前,在她忘掉的某个角落里。 她很热切地爱过一个人。 应缇带刘乐澄去的是一家广式茶餐厅。 工作日的晚上,餐厅的就餐人员不算多,他们到的时候,靠窗还有两个位置。 选了个中间的位置,服务员送上菜单,并问要什么茶水。 应缇跟服务员说:“你问这位先生。” 许是没料到应缇会带他来吃广式茶餐厅,刘乐澄心下很是感慨,跟服务员要了一壶普洱茶。 点餐时,刘乐澄询问了应缇的意见。 应缇说:“我对芒果过敏,只要你不点和芒果相关的东西,我都可以。” 刘乐澄点点头,点了一些,点完他让应缇过目,是否有需要添的。 为了表示尊重以及参与感,应缇浏览一遍,见他点的都很有搭配特色,说:“这样就可以了,先让她们下单,不够的话待会再加。” 刘乐澄很是赞同。 服务员拿了菜单去下单,两人泡茶。 应缇很少接触普洱这道茶,她抿了两口,眼睛微亮:“还挺清香的。” 刘乐澄说:“这茶不能泡太久,久了容易苦。” 应缇说:“难怪上次我和家人过来用餐,喝的茶越来越苦。” “要是不习惯这个味道,可以加菊花调剂一下。” “是吗?那我下次试试。” 这顿晚餐两人吃得都很满意。 应缇是觉得解决了一次请客的难题。 刘乐澄则是更加印证了应缇的细心和贴心。 应缇要买单的时候,被服务员告知这桌已经买过单了。 她想了下刚才刘乐澄中间是有出去过一趟,说是去接个重要的电话,现在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去买单的。 “说好这次我请客的。”她有些难为情。 “你可以下次请回来。”刘乐澄说。 走出一段路,应缇才后知后觉,这人竟是个高手。 他主动把这次单买了,不仅制造了一个好印象,还顺带约好了下一次的用餐。 一番流程可谓是行云流水,打得应缇着实佩服。 再想想自己,是否应该参考一下刘乐澄的做法。 应缇举棋不定。 刘乐澄突然说:“你头发沾了点东西。” 应缇还处于要怎么主动攻击楼淮一事,全然没反应过来刘乐澄说了什么。 只见眼前覆下一道阴影,刘乐澄站到她跟前,伸手往她头上一探。 他拿走沾在头上的东西后,往后退了两步。 刘乐澄身高目测有一米八二,随着他离开,覆在自己身上的那道阴影也随之消失。 手掌摊开,静静躺在他手中的是一个淡绿色的彩带条。 应缇有点找不着状态,她看看他的手掌心,再抬头看看他这个人。 她呼吸倏地收紧。 头有些疼。 记忆出现短暂的碎片。 过去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大概也这么高,或者更高一点,站到她身前,伸手替她拿走沾在头发上的东西。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从那个人的举止中,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个人藏满了应柔。 他静静地靠近,再轻轻地撤离,不着只言片语。 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守候与保护。 应缇低下头,身上的妮子大衣边抖了下。 耳旁响起刘乐澄的声音:“小缇,你怎么了?” 应缇手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头疼渐渐散去,她微抬脸,笑着说:“我没事。” 刘乐澄显然不信,扶着她到一旁的长条椅坐下。 他说:“你在这坐一下,我去要一杯应水给你压压惊。” “不用”二字还没说出口,刘乐澄的身影已经跑远了。 两分钟后,他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纸杯。 “是应水,适合入口的一个应度,你先喝一点。”他说。 应缇说了声谢谢,伸手要去接,他说:“我扶着你喝。” 她怔了下,莫名地想到了上次讨要楼淮喂自己吃药一事。 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人呢? 太不合时宜。 刘乐澄还在等着她。 应缇应柔一笑:“不用,谢谢你,我自己来。” 应水很平缓,确实如刘乐澄所言,是个适合入口的应度。 一杯应水下去,应缇的那种混沌感少了许多。 她说:“刚才真的很感谢你。” 见她没事,刘乐澄松了口气:“你确定没事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应缇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刘乐澄很体贴:“那我现在送你回家。”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应缇所在小区的门口。 刘乐澄说:“要我送你进去吗?” 应缇摇摇头:“不用,时间也不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其实也不过九点,不算晚。 刘乐澄没多说,送她进了小区门口,又看她走上五座石阶,不多时,身影消失在大楼,他才转身返回出租车。 出租车转了个弯,驶入主干道。 刘乐澄漫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忽地,他看到了一个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一张脸。 正好前方道路拥堵,车缓缓停下,他降下车窗,隔着车道和人来人往的行人,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打开车门下车。 晚风徐徐,那个男人站在小区门口,望着适才应缇消失的地方。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身姿孤茕而贵气。 同刚才在商场门口,自己抬头不经意发现他站在二楼,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们看一幕,甚是相似。 虽说彼时一个正面,此时一个背影。 但那股倨傲疏离的气质却是差不离的,就算是淮浓夜色也抵挡不住。 上一次,应缇是跟他走的。 这一次,应缇却是被自己送回来的。 再回想下,适才那个男人站在二楼玻璃窗前,那副难看、冰冷的神情。 前方车道渐渐松动,刘乐澄手搭在车窗边沿叩了两下,半晌,摇上车窗。 可到底还是有人让她例外。 让她如今早这般,一段不过百米的路,她一次次回头,看向她从少年时期至今最爱也仍在爱的人。 应缇想,这实在是件很美好的事。 也正因如此,她决定放下过往那些不好的部分,重新再次拥抱她爱的人。 她想,就这周吧。 楼淮此前不少强调要去见她的家人,本来她还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再说,现在想想,其实或早或晚也没有差别。 干脆就定在这周好了。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先去见见他的爷爷。 虽然不知道昨天他爷爷楼观棋打来电话指定要见她所为何事,但上一次见这位老人家时,是劝她和楼淮分手,她不知道两年过去了,这位老人是什么想法。 但都无关紧要了。 只是她如果要和楼淮在一起,就绕不过这个人。 既然他想见她,那她就见见好了。 应缇走进办公室,将包放在桌上,随后打通内线电话。 【完结】 第 85 章 85 楼观棋居住在北城郊区处的一家养老院。 应缇来时查过这家养老院的资料,国内数一数二的养老院,配置规格极高,住在这边养老的老人非富即贵。 听楼如愿提过,楼观棋是被逼迫来到这里居住养老的。 逼迫他的人,或者说操办这一切的人,就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楼淮。 应缇站在养老院门口看了一会,走上前,在保安处登记了个人信息,又给保安看了证件,保安打了一通电话求证,应缇这才被放行。 楼观棋住在C栋二楼,可能是他提前打过招呼,应缇刚走到楼下就有人在等她了。 是名护士,问她是不是叫应缇。 应缇说是,护士便说楼老先生在后花园等她,随后为她带路。 养老院很大,整体布局和环境养护都弄得很好。 应缇跟着护士走,偶尔会看下周边的环境,不得不说,这里确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不管楼淮出于何目的把楼观棋送来这里,但养老生活上确实很是善待他。 护士说:“应小姐,到了。” 应缇远远地就看到了不远处在打高尔夫的楼观棋。 他人是老了,老态尽显,但看着那身影,倒是有几分松竹气韵。 如果不是和这个人接触过,应缇只会觉得这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 应缇回头一看,楼淮正指着他小臂上的一块淡红色区域问他。 他无所谓笑笑:“刚刚被油溅到了,没什么事。我去剩下的菜做了,马上就可以吃饭。” 楼淮就是不放手,拉着他的手走到放要的壁橱前:“你等一下,我找一下烫伤膏,”她喃喃自语:“我记得不久前还用过。” 确实不久前才用到,某天应缇晚回家,他提前发微信让楼淮在学校吃完再回家,他今晚要很晚才回来。楼淮是回到家了才看到这条消息。下班一身疲惫她已经不想再去外面折腾,就去冰箱找了东西去厨房煮。可是她会做菜水平实在有限。只好把前一天剩下的菜热了,然后煎个荷包蛋。可能是锅没洗干净,或者勺子上的水没擦干净。油锅劈里啪啦。荷包蛋没煎好,倒给自己溅了一身油。 应缇回来得很晚,洗了个澡,轻手轻脚摸到卧室就要睡下。他夜里一般会醒来检查楼淮的睡姿问题,生怕她冷着了。那天晚上他发现楼淮的手臂裸露在空调房里,正想帮她埋到被窝里,借着微弱的壁灯,他清晰地看到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几处水泡。手巾味道清润,清清幽幽的,像他这个人,也像他的声音。 擦好,应缇将手巾折了折,说:“我洗干净,再还给小叔。” 对面的人答得也快,“不用。” 听他话的意思是不用还了?应缇露出丝许懊恼,她刚才应该拒绝他才对。 他递手巾也许是客气,她却没有分寸地接过来用。 “我带你去吃东西。”楼淮看看腕表,问:“想吃什么?” 吃什么?应缇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她说:“听小叔安排。” 到了车上,应缇抱着书包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楼淮从手机中抬起眼,吩咐王叔:“去小西湖。” 王叔从后视镜看了眼,应道:“好。” 说完这句话,楼淮再次看回手机屏幕,手指轻快地在屏幕上划跃。 小西湖是江城一处高奢的会所。前来此处用餐的人,非富即贵。 应敏和楼承航谈公事时,一般挑选此地来迎候客户。应缇偶缇间来过几次,对这里的一家寿司店倒是喜爱得很。 随着楼淮走的方向越来越熟悉,应缇认出周遭布景,她有些不自缇地想,楼淮即将带她去的,或许可能是一个小时前应敏才跟她提到过的,牛寿司。 果不其缇,应缇看着面前的门匾,落实了心里的揣测。 楼淮挑眉,眼里没落下她脸上的神情,问:“不喜欢?” 应缇摇摇头:“不是。” 相反她喜欢得紧。应缇穿好白色裙子,手上拿着剧本,化妆师在一旁给她补妆,导演则是指着几米远外的巷子入口,给她讲待会要注意的几个细节。 她不时点点头。 这一幕的背景是应缇作为一个富家小姐,喜欢上了一穷二白的男主,为了缩进两人的距离,她开始慢慢了解男主的生活。 因为这一幕在故事中是一瞬而过的回忆,占比不重,本以为是个快速略过的场景。导演却上了心,一番考量布景之后,选在了雨后的一个清晨。 按导演的话来说,是呈现真实。 为了加剧这个真实性,他让应缇穿上一条白色长裙,走在这脏乱却又热闹的巷子里。 导演说:“这是美好与残酷相互交叉的撕裂感。” 导演说完回到监视器前,应缇把剧本交给助理,深深呼吸一口,信步朝前。 巷子不算长,百来米左右,巷子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面,店面前摆满了格外支出来的摊子。 这条巷子是主巷,走到尽头是一个分岔口,往左往右都是通往其他巷子,买卖的东西又各异。 这段戏里有男主儿时和长大后一闪而过的身影,是由女二,即应缇自己想象出来的。 因此,巷子的尽头便是男主儿时和成长后的身影。 应缇走到巷子前,先是抬头看了两眼,默了一会,她低下头,走进巷子口。 一进入巷子,人即来来往往,都是前来买菜的老人和年轻人,叫卖声、询问声此起彼伏。应缇一身白裙子走在其间,很是格格不入。 不少人朝她投来好奇与不解的目光。 她一一点头回去,惹得看她的人匆忙别开了目光。 越往里走,人越多,声音也越嘈杂。 忽地,应缇的视线定在某处。 按照剧本上的内容,此刻她应该是看着巷子尽头,她脑海中虚幻的男主儿时和成年后的身影会先后从巷子口穿过。 她也是按照剧本这么演的。 今早男女主也有戏份,在江城另外一个地方,男主的这场戏会在之后补上。 所以巷子口的尽头其实是没有男主的身影,但应缇要演出一种那里就有男主身影的感觉。 她应该是带着复杂的情绪望向那个地方的。 此刻,应缇确实是复杂的。 巷子的尽头确实没人。 然而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巷子尽头前面一点的位置,有个人站在那里,隔着丛丛人群与她遥遥相望。 楼淮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上身是灰色的T恤,裤子是黑色的。 很普通很平常的一身打扮,偏他气质好,寻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种游离在闹市外的遗世独立感,瞬间多出了几分贵气。 周遭的声音无比嘈杂,人影穿越而过,应缇顿在那里,有人擦过她的肩膀,使得她踉跄了一下,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周遭的一切全然与她无关。 她只是盯着巷子的尽头。 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这条场景应缇一次即过。 导演从监视器走过来,笑着和应缇说:“小缇啊,不简单,简直超出我的预期,不行,等到时剪片子,我一定要给刚刚那个镜头加一份特定的BGM……” 导演从不轻易夸人,难得夸人一次,旁边的助理、场务、道具设计师、灯光助理等都朝应缇看来。 应缇朝大家鞠了一躬,说:“都是各位老师的功劳,老师们辛苦。” 待会还要赶到另外一个取景点拍摄,人群散开,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 应缇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尽头,人还是只多不少,但无论她如何怎么去寻,再也找不到那一抹灰T黑长裤的身影。 当天晚上,应缇收了工,回到车上,正要合上门,一个陌生的男人手一挡。 应缇以为是剧组那边的工作人员,说:“赵导还有什么安排吗?” 来人说:“楼先生请您过去。” 从那天楼淮出现在游泳池旁到今天,已是十天。 十天的时间,应缇天天都能见到他。然而两人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对视。 一开始应缇还有点诧异。 不禁猜测,楼淮来到这座名不经传的小城市,是想做什么。毕竟这人,一向不按照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不会当着剧组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做出点什么荒唐的举动。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楼淮什么也没有做,除了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应缇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落地。 不想,第十天还没过去,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她默了一会,同助理说了一声,下车走到一边。 楼淮要了间雅间,店长紧跟其后,笑着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店长这么一问,楼淮看向应缇。应缇摇摇头。店长很快离开。 楼淮好像很忙,这一路走过来,他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处理手机里收到的信息。 应缇安静地坐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楼淮忙完手头的事情,用温热毛巾擦擦手,解开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这才问应缇。 没接到应敏的电话时,应缇倒是有一堆想问的。在应敏来了电话之后,她却没什么问题。 无非是父母再次在工作与女儿的学习之间,选择了前者。几年下来,她逐渐习惯,间而麻木,着实没什么可问的。 应缇摇摇头,照实说:“妈妈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 。” 楼淮呷了两口茶,闻言笑了笑,说:“电话倒是追得紧。” 言下之意应缇再清楚不过。她低着头,手指缠来绕去。她想,她就不该来这里吃饭,应该马上回家才是。 只听楼淮又说:“关于家长会你有什么要问的?” 从前应敏身边的秘书过来开家长会,一切事宜从来只跟应敏和楼承航汇报,应缇也不知道秘书怎么跟两人说,说了什么。不过她成绩上向来给得漂亮,每次家长会后,应敏和楼承航都跟没事人一样。 渐渐的,应缇也不再好奇。 这还是有人第一次问她,对于家长会,她想知道什么。 作为家长会的主人公,应缇自己想知道什么。 包间灯光柔和,给人沉静的感觉。 细密柔和的灯光打在楼淮身上、脸上,使得他这个人也温和许多。 应缇嘴唇张张合合,这个简单的问题难倒她。 踌躇好一会儿,她倒也不再为难自己,诚实道:“不知道。” 楼淮笑了一声,笑意简短,似有若无。 包间空间不大,只有他们两人,是以很安静。这声可被忽略的笑声像有个扩音器放在旁边似的,瞬间无限放大,应缇想当作没听到都难。 为什么会置于这么艰难的一个处境? 直到回到家里要睡下时,应缇还是不明白。 她回想起与楼淮的第一次见面。 一个多月前,她升入高二刚不久,每天早出晚归,忙着与学习斗争;而这年楼淮26岁,正带着从华尔街赚的第一桶金,回国着手创业。 应缇同往常一般,下了晚自习回家。推开门的时候,家里灯火通明。这令她有些意外。 通常情况下,父母与爷爷都忙于公司的运作,他们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大多数状况下,家里只有保姆和应缇两人。 保姆秦阿姨走上前朝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告诉她:“你小叔回来了。” 声音虽低,眉眼间却满是喜色。 应缇惊讶,毕竟秦阿姨口中的这位小叔,常年不着家,大半时间都在外面生活。爷爷提起他,总是又叹又气。 应缇换上鞋,抱着书包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客厅响起爷爷楼之仁的声音,气劲十足,充满愤怒。 应缇看到父亲楼承航坐在沙发边上,右手扶额,微微闭着眼。母亲则是抱着双手站在一旁。 家里没有烫伤膏,于是连夜下楼跑到小区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管烫伤膏回来。楼淮是被冰凉的凉意给惊醒的。 应缇此时也被阵阵凉意接连袭击,楼淮滴着头拿着棉签帮他擦拭,间或询问他的感受:“会不会痛?” 烫伤膏的味道不好闻,应缇别过脸:“还行。” 楼淮的动作放轻了些,擦拭完后,她对着敷着药膏的手臂盯着看了会,猛地抬头,瞬间听到了一阵清晰的声音。 她头顶磕到了应缇的下巴。 楼淮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应缇比他高许多,她点击脚尖问,仔细盯着他的下巴,问:“没事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我在看你。 难闻的药膏味道,被磕到的下巴,这一件件好像都不是事了。 壁橱的位置隐蔽在客厅外,这里只有点点微弱的光。楼淮仰头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应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将这个念头付诸实际行动,在楼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低头亲吻她的唇角。起先温柔,而后随着呼吸的急促,激烈猛追。直到呼吸不顺,应缇又放缓速度,转而温柔。 隔了些许个月的一次稍微亲密些的碰触,让两人都红了脸。楼淮低头盯着擦得一干二净的瓷砖地板,默不作声。通红的耳朵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害羞。 应缇伸手捏捏她的耳垂,惹来楼淮的躲闪,他掩嘴咳嗽笑笑,说:“吃饭。” 饭后是应缇洗碗,他似乎很开心,楼淮要上前帮忙,被他灿烂的笑容推开:“你这几天不是赶一个报告吗?碗我来洗就行。” 楼淮站在厨房门口,再三确认:“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洗碗洗得很开心的应缇摇摇头,头也没回,说:“不用,你去书房忙。” 楼淮也不再扭捏,转头就走。 应缇侧开身,眼前的玻璃映着楼淮远去的背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 因为家里只有两个人,所有的事都必须亲力亲为。两人分工明确,倒也省去了不少摩擦。 比如早上谁晒衣服,晚上就换成另外一个人收衣服叠衣服。这几天应缇都早起,早上的衣服都是他晾好了才从家里出发去公司上班,相对应的晚上的衣服就该楼淮收和叠。 凑巧应缇这会正开心,收好衣服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叠衣服。楼淮急匆匆地从书房开门出来,看到应缇在叠衣服,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换上一脸歉意。她坐到沙发上,也拿了一件衣服叠,说:“不好意思,这事本该我来做,现在才想起来。” 正在兴头上的应缇笑笑:“没事,你去洗澡吧。我来。” 楼淮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起身说:“那我先去拖地板。” 曾经应缇为家里的地板问题头疼过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他们住处靠山,灰尘多。可能早上擦干净的地板,晚上就落了灰。夏天楼淮又不喜欢穿拖鞋,她总觉得脚板踩的都是灰尘,极其不舒服。为了减去这种不舒服,她决定每晚吃完饭后擦地板。 应缇怎么舍得她做这件事呢,于是瞒着她自作主张地从网上买了吸尘器,结果买回来没两天,就被楼淮送到婆婆家里去了。原来家里的吸尘器前两天刚坏,齐月和楼淮讲电话的时候提到过。 应缇说行吧,那就再从网购一个。楼淮却道不用,而后解释一天天坐在办公室也没怎么动,回家拖地板也算是松散筋骨。 应缇以为她也就是一个新鲜劲,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没跟她争辩。吸尘器随时候在购物车等着下单。 结果等了前后三年,商品链接都过期了,楼淮仍旧孜孜不倦地拖着她的地板。 而且两天拖一次地板也算足够干净了吧,楼淮在拖地板这件事倔强得很,一天一拖,风雨无阻。应缇为止跟她争辩过几次,争辩的结果就是换成应缇偶尔帮忙拖几次。 尽管应缇每次都擦得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老老实实地埋头拖地。 今晚他一改从前懒散的脾性,握住楼淮的手,让她重新坐回沙发,然后讲两沓叠得规规整整的衣服放到她怀里。灯光下他的脸颊些许柔和,他说:“你去放衣服,然后洗澡。拖地板的事情我来做。”怕楼淮不相信,他又强调:“我来。” 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楼淮在应缇这里听到最多的就是“我来”两个字。还不等她询问,应缇已经几步走到浴室拿桶装水。 洗完澡出来,应缇正在客厅来回踱步,看到楼淮擦着头发走出来,问:“洗好了?” “嗯。”楼淮回头看了下热水器的温度,说:“水温还行,你也去洗吧。” 应缇欲言又止,如此几次后,楼淮一手擦着头发一边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将头发用毛巾包住,走到应缇面前,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事怎么说呢,应缇很是纠结,几个月前他们就是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顿,而后家里的气氛维持了长时间的冰点。现在好不容易处境缓和了些。再三思量之下,他摇摇头决定不说,先拖一段时间再讲。 楼淮凝视他的脸庞,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情绪。一番观察之后,她看看应缇身后的书房,灯光大亮,门扉大开,她犹疑了半会,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又把地板弄泡发了?” 家里除了客厅厨房浴室和阳台的地板是瓷砖的,房间都是木地板。这是应缇在装修的时候决定的。临城靠海,平时本就潮湿,他们的住处靠山,翻阅两座山就是大海,潮湿更重。于是应缇主张房间地板必须用木地板。 楼淮听他这么分析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这木地板比较难办的就是擦地板,不能太湿,不然木块容易受潮,长此以往,离腐朽也就不远了。 应缇一开始没想那么多,真就把木地板废过一次,前几个礼拜也泡发过一次。于是此时他这副想说又敢言的样子,就让楼淮想到了木地板是不是又惨遭他的毒手。 应缇按着她的肩膀推到书房门口,有些得意地道:“拖得干净吧?” “没事,我刚确认了下,他们两人只是在聊天,周围也没有别的人。” 楼如愿挂掉电话。 手仍旧微微颤抖着。 她拿着手机,点开电话簿,找到楼淮的号码,想点下去,好半天过去,她的手还是停在半空 今天的阳光格外热烈,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实属算得上一个艳阳天,就连落在路边地上的枯叶此时都有了些别样的色彩。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天气,她却浑身冷得厉害。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回到了某年的某个秋天。 那个至今令她恐惧难忘的秋天。 只是当年她还太年轻,以为自己想要的,只要坚持到最后一刻,一定会取得胜利。她却忘了,楼家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的母亲都尚未能从逃离,而她一个二十来岁的人,羽翼尚未丰满,和楼家反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当年的年轻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多年过去,当年的事情再一次上演,只是这次,情况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恐怖。 但是楼如愿还是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抬头,看着那刺眼的太阳,半晌,她坐上车,调好郊区某家养老院的定位,启动车子。 第 86 章 86 应缇走到台阶的最上层,就要顺着柏油路往大门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后,她停下回头看了眼楼观棋。 不同于刚才的精神抖擞,神采奕奕,这会他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垂着脑袋,远远看过去,倒是有几分迟暮之年的意思了。 来之前,应缇不是没有过猜测,大概楼观棋叫她过来,此番的中心意思还是不同意她和楼淮的事。他自然会强烈反对,应缇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她没想过,会在楼观棋的口中听到楼淮父母的事情。 她以为父亲出轨在外有私生子已然是最可耻的,却怎么也没料到,楼淮父亲的可耻要远在这之外。 他的父母之所以结合,只是因为他的母亲背后有个可以为之利用的家族。 这也就难怪楼淮和他的父母关系很一般。 也就难怪他对联姻如此抗拒。 应缇走了一会路,阳光照在她身上,照得她暖洋洋的。 但似乎这样的温暖还不够。 就像这样好的天气,她不该独自一人享受。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楼淮的号码,点下。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就接通了。 楼淮略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改变主意了,中午我可以过去找你?” 应缇不免发笑,同时心里也觉得柔软极了:“你就这么在意中午这顿饭?” “你知道我在意什么。”那端传来他的低缓的声音,“开会顺利吗?” 应缇谎话随口就来:“还挺顺利的,大概会成。” 她今天和楼观棋谈话是挺顺利的。 她也不是两年前那个人了,楼观棋再也威胁不到她。 楼淮说:“需要我的地方不用客气,楼如愿那边要是她的合作条款太苛刻,我去谈。” 应缇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一边照着暖洋洋的太阳,一边笑着说:“有你这么说你姐姐的吗?” “在商言商,就算亲姐弟也不例外。” 楼淮说:“是吗,我就对你不冷血。” 如今各样的情话他倒是顺手拈来。那些从前不会说的话,现在他倒是毫不吝啬说与她听。 应缇觉得嘲讽至极,但也没进一步和他们争执。 早在他们决定不要她抚养权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实在没必要再在伤口上撒盐,让自己再失望一次。 看他轻松闲适的模样也不像刚跑过步,应缇正要再问,楼淮却说:“先过去。” 穿过斑马线,再往前走一段路程,随即进入一小段桥洞,桥洞上面是火车轨道,接连铁路文化公园。以前读书的时候,楼淮闲暇时间稀少,加上是异地恋,两人还没去过铁路文化公园。 其实仔细回想下来,临城很多地方他们都没怎么走过。 桥洞内车声回音作响,嘈嘈杂杂。 应缇突然问:“你来临城工作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去过铁路文化公园?” 楼淮顿了顿,摇摇头,正要回答,余光瞥见前方有自行车行来,他说:“走边上,这边经常有自行车经过。” 应缇看看他,再看看身后的大楼,瞬间明白过来他失踪了一早上,敢情是来A7区了。 楼淮看着她怀里的快递箱子,则是说:“我帮你拿。” 听他要帮自己拿东西,应缇立即摇摇头:“不用,不重。” 楼淮看着远处明晃阳光下的绿植,转过头轻笑着说:“我来拿,这段路回去还要几分钟,你撑伞。” 他拿东西,自己撑伞,两人又是一个目的地,仔细分析下来,分工再恰当不过。 思及此,应缇心里没半分不好意思,她大大方方地把快递箱放到他电脑上,箱子放上去的那一秒她想正好这箱子不重,也不大。 幸好。隔天醒来,应缇哈欠连天。 郑森见她这样,连说:“我的小祖宗,昨晚是弄得很迟吗?” 应缇继续打哈欠。楼淮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结婚而产生任何变化,他一如既往地繁忙。 此次出差,不仅时长,行程亦是安排得极为紧张,会议一个接着一个。 这会正是会议中停休息的时间,他寻了个允许抽烟又没什么人的地方,拿出一根烟点燃,不紧不慢地抽,试图让大脑得到片刻休息。 吞淮吐雾间,手机响了。 以为是工作电话,他将烟搁在一旁的烟灰缸,拿起手机。 看见来电提示是“妹妹”,想到她那不安分不消停的性格,顿时头疼。 他拿起烟,掸掉烟灰,附到嘴旁,与此同时,他接下这通电话。 刚接通,孟安安的质问声随即传过来:“我的衣橱怎么少了一套衣服!” 楼淮眯眼,有片刻失神。寒光冷夜,北风肆虐刮着。 心里那点因着急来见他的欢喜瞬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苦涩。 应缇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女人,不知作何反应。 想走,但脚跟灌了水泥一样,定在原地就是抬不起来。 内心深处,她是害怕眼前这个女人和楼淮的关系非同一般。 在她内心交战时,那个女人在她面前站定,盯着她打量了片刻,朝她明媚一笑,伸出手,说:“你就是应缇吧?你好,我叫孟安安,是??” 孟安安的话刚说到一半,随即被楼淮打断。 “孟安安,别吓到她。” 楼淮原本在接一通工作上的电话,他一边听电话那端的人讲,一边低头看iPad上的资料。是以,并没注意到应缇来了,更没察觉孟安安下车朝应缇走去。 等他发现时,孟安安已经走到应缇面前,朝她伸手,而应缇已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楼淮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待会再谈,放下iPad,拿了手机打开车门,叫住孟安安。 孟安安听到哥哥的声音,是有几分懊恼的,收回手,朝应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一幕落在应缇的眼里,无疑是增加了心里的猜测。 她本就不明朗的心情,这下更是乌淮密布。 没一会,楼淮走到两人面前,不悦地看了孟安安一眼,后者低头,小声抱怨:“谁让你一直在接电话。” 楼淮没言语,目光依旧冷冷的,有种身居高位自然而然行成的不怒自威。 孟安安觑了一眼,快速地低头,更不敢说话了。 见她安分了,楼淮这才看向应缇,说:“她叫孟安安,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妹妹。” 一听这话,应缇愣住,她没想到两人是这层关系。 孟安安适时抬头朝她笑着:“嫂子好。” 应缇懵了好一会,心绪起起伏伏的,有种受到惊吓之后的侥幸感。 她看向孟安安,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应缇。” 孟安安笑眯眯地伸出手,握上她的,很自来熟地说:“我很早就想来找你了,不过哥哥不同意,今天他回国,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带我来见你。” 她口吻不无带着撒娇,话语里更是充满亲昵,一下子弄得应缇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面是暗恼自己刚才的惊弓之鸟,一方面则是招架不住孟安安的热情。 应缇说:“可我还是喜欢等你,就像以前那样。” 楼淮垂眸,看着她。“我说过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他确实说过。应缇几步走到面前,她走得很是艰辛。大一下学期,他突缇不告而别,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是在家里的座机,他说美国那边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问题很棘手,他粗略解释了为何走得那么匆急。 这样的离别对应缇而言是暂时的,就像楼淮以往每一次的出差,短则一个礼拜,长则一个月,其实两年多下来,她习惯了这样的离别与等待。 有等待总是好的,起码能安慰人,也给人希冀。 她日复一日地等,一个月过去,她一页一页地撕着日历,计算着他的归期。缇而等了两个月,只等来他去加拿大的消息。这之后她的电话与短信,对方只有寥寥数语,很是敷衍。 大二下学期,她终于坚持不下去,狠心地没再联系他。对方好像早就在等这么一刻。 风筝在这个时候终于断线。 她走到他面前,接上他的视线,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此时他也认真地凝视她。 “大一那年在书房,你并没有睡着。”她没想过问他,毕竟难以启齿。 闻言楼淮皱了皱眉,瞬眼之间又舒展开,“是。” “你知道的,对不对?”这话应缇几乎是低着声音吼出来的,神情像是一只幼小的狮子,眼里满是泪意,“你知道的,所以躲开了。” 她的错误从书房开始,今晚她也是从书房印证猜测。 她忧忧揣测几年,一年一年地自问又自己否认,她留着一丝幸存的侥幸。楼淮可以因为各种原因离开江城,一次都不回来,唯独不能是那件错误。 她应该隐藏得更小心翼翼的,这种感情见不得光,她一时鬼迷心窍,将这番隐秘暴露在太阳光下,是她的错。 眼泪像下雨似的,应缇掩埋住脸颊,她哭着声:“楼淮,你太卑鄙了,你只要我问。” 他不说,他要她问。应缇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是你老公,这不是应该的吗?” 楼淮面上浮上一阵涩意,看着很不自然。须臾之间,她很快将这股不自然压下,换上轻松的神情,她急忙抓过一旁的电脑包就要走人。 应缇侧身抓住她的手腕,他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楼老师?楼老师?”楼淮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旁边的李老师叫了好多声,手掌在他面前晃了好一会儿,她才恍过神。 “啊,不好意思。”楼淮匆忙之下‘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李老师怎么了吗?” 李老师一笑,指着她左侧的手机说:“我听你手机响了很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提醒你下。” 楼淮拿过手机打开一看,三个未接来电,全是高可可打来的。 她急忙向李老师道谢:“谢谢李老师,我刚刚在想学生实验的事。” 李老师也不甚在意,抱着一本专业书就要走:“我第一二节有课先去一教了,待会十点半还有我们组的会议,你别忘了。” “好,谢谢您提醒。” 楼淮是整个新二教最年轻的老师,因为家里有关系,她研究生毕业后便回到临城大学当讲师。周围的老师或多或少都知道她这层关系,办公室老师们都是博士毕业后走正规程序进来的,起初对楼淮便也有点看不上眼。好在楼淮也安分,本职工作认真负责,态度也诚恳,其他老师们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平时院里有什么通知、会议也会口口相传互相提醒。 在高校里面评职称是关键,楼淮近年来一直想往上深造,但因为后来和应缇结婚,读博的打算又被她暂且搁下。 她之前研究生期间跟的导师在临城大学有个师弟,导师打了个招呼,楼淮来了临城大学之后,一些课题研究便是跟着这个老师在做。适逢今年老师分到带应届毕业生论文的名额,合着商量了下,便把手头的几个学生交给楼淮管,然后隔断时间开个会,了解一下学生们论文的进度和情况。 本科毕业生的论文相对简单,楼淮也没说什么,便应下了。 正值九点,她抽走文件夹上的几份文件,是昨晚打印的几篇英文文献。过了五分钟左右,4名学生敲响办公室的门。 楼淮应声起身,抱着电脑,朝其中一位男生道:“林放,拿311的钥匙开门。” “好的,老师。”吐掉一口泡沫,沈冉冉皱紧了眉:“你说那个野男人就住在这附近?” 应缇不明所以,照旧帮她梳着头发,闻言,嗯了声。 “所以,你那会搬来我这边住,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阿姨要给你安排相亲对象,而是你要过来看你那个心上狗男人?” “……冉冉,你可以用‘他’指代。” “这就护上了?”沈冉冉甚是鄙视,“我就说,你一个不怎么锻炼的人,竟然六点不到就爬起来说要是去跑步,果然……呵呵。” 梳好头发,应缇拿了根头绳将沈冉冉的头发扎在脑后,看着镜子里的沈冉冉,极是真诚地说:“那会过来你这边借住几天,一方面是阿姨确实有给我相亲的打算,一方面我确实也想过来碰碰运气,但是,更重要的是。” 应缇顿了下。 沈冉冉抱着胳膊,眯了眯眼,想听她怎么编出一朵花来。 应缇笑了笑,靠在她的肩膀,柔声道:“那段时间我天天帮你熬粥炖汤,做各种糕点让你带去办公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看在那些精致的糕点上,绕过我一回。” 沈冉冉撇了撇嘴,无不嫌弃:“做的都什么糕点,不好吃。” “谢谢点评,那我下次继续改善,尽量让你吃得满意。” 憋了一肚子气的沈冉冉:“……” 笑闹间,严清一的短信发进来,说是人已经在院子外等着。又怕有催促嫌疑,他在末尾补上一句:请应小姐慢慢来。 应缇在拿食盒装糕点,这条短信是有沈冉冉读给她听的。 沈冉冉分析:“你跟他讲你对他一见钟情,还说了你这段时间的行动,然后今天他派人过来接你上门,你们这是跳过暧昧期恋爱期,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 放糕点的动作一顿,应缇脸小小地红了下:“什么老夫老妻,别乱讲。” “不是我说你啊应小缇,作为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现在到底是你追人,还是人家吊着你?” 应缇正了神色:“你的意思是,他对我也有意思?” “你……”沈冉冉气得恨铁不成钢,“我的意思是万一那个男人广撒鱼,你只是他偶然间想玩一下的对象。” “哦,”应缇把装好的两个食盒,放到餐桌上,说:“这点我查过,他的情感经历很简单。” “呵呵,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男人情感简单只有两个原因。” “比如?” 沈冉冉白了她一眼:“要么这个男人心里藏着个人,要么这个男人他不行。” 应缇沉默。 “纵观男人的劣根性,我倾向于后者。”沈冉冉随即火上浇油。 “是吗?”应缇这才有了点反应,她很不赞同地说。 “男人自爱是一种美德。” 楼淮:“不需要经验。” 应缇犹豫几秒:“希望没有带来不方便。” 未等楼淮说话,埋头做事的齐远忽然说:“东西在院子里。” 什么东西?应缇看楼淮。 他清咳一声,淡声解释:“之前定的托盘 。我们去后院看看。” 几步远的距离,应缇的视线追着走在前面的楼淮,困惑重重。不是说好今天来说托盘要求的吗?按照齐远和楼淮一问一答的来看,东西已经做好有一段时间了。 “小心。” 应缇还没想个明白,她的手腕先被抓住了。随即耳边哐啷一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原来是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墙上的工具,不小心蹭到了。 楼淮低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问得有些急切,没有之前的平静;他的神情也是,眉间微拧;还有他的手,从始至终抓着她的手腕。 应缇低垂双眼,视线定落在两人接触的皮肤上。 按理说,她应该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 然而她没有。 楼淮见她许久不说话,像是出神了一般,又注意到她看向他抓住她手腕的位置。 他不由得立马放开手,把脸偏到一旁,轻咳几声:“对不起。” 应缇一愣,似是反应过来了:“没有,是我走路不小心,刚刚谢谢你。” 两人一时无声,身后不远处,齐远锯木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衬得他们这边越是安静。 院子里的光照进过道,光束中尘埃飞扬。 应缇暂时不敢看楼淮,刚刚他触碰到的皮肤残留着丝许热意,温度起初平平,随着两人的静默,温度愈涨,愈发地灼烫。她理不清其中的思绪,心里一片乱慌慌。 为了缓解沉寂和芜乱的心绪,瞥眼留意到掉落在地上的工具,她弯下腰。 刚触摸到地上的锯子,一只手先她一步拾起。 鼻尖滑过一片风的气息,其间夹着木头特有的味道,轻轻的,极为清澈。 她抬眼,手的主人也看向她。昏昏的光影里,他眼睛依旧澄静。 楼淮停了一瞬,不放心道:“我来,你检查手上有没有擦伤,后院有药水。” 应缇慢了一拍:“其实……” 到了学术讨论室,她半掩上门,将手头的资料对号入座发下去,“这是我昨晚给你们找的外文文献,都是近期发表的文章。你们几个的毕业论文都跟糖尿病相关,鉴于你们其中有些同学还要忙考研。”楼淮顿了一下,说:“给你们两个礼拜的时间,到时我们开个课题报告,每位同学根据你们手头的文献,做一份ppt……”楼淮话还没说完,桌上的手机响了,她匆匆瞥了一眼,来点人显示应缇,她皱皱眉,拒接这通电话。 “当然单单只有这份资料去做一份报告完全是不够的,你们还会需要用到其他资料,”楼淮适时中止,打开电脑,连接投影仪投放到墙上,打开其中的一个网页,“我希望你们在查资料的时候不要用百度百科。”她说到这里时,有眼有板的,有几位学生笑了,楼淮没说什么,也跟着轻声笑。 她英文字母还没输完,应缇的电话又来了。 几位学生面面相觑,其中林放是楼淮的导师的学生,平时跟楼淮接触较多,也没避讳,说:“老师,您先接电话吧,我们几个不急。” 其他三个学生点头附和,“是啊,老师你先接电话吧。” 楼淮低头将手机切入飞行模式,她扭头朝几个学生道:“你们待会还要去上考研课吧?我先把几个重要的点跟你们提一下。不会耽误你们太多的时间。” 说完几个常用的文献搜索网站,楼淮眼看时间剩余不多,关掉投影仪合上电脑,说:“除了课题报告的事,另外就是你们这段时间做的实验。” 几个学生面露难堪,互相看看。 楼淮笑着说:“没事,做一个实验要取得成功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其中除了扎实的实验理论和动手能力,还有小部分运气问题。所以不要气馁。” 学生们点点头。楼淮抬了抬手中的铜绿色杯子,问了句:“接水?” 临时被唤住,应围同事的键盘声,或高或低,频率或快或慢,此起彼伏。她不愿做人群中的醒目者,即刻点点头道:“要过去泡杯花茶。” “一起?”不料楼淮发出邀请。 说来这还是他来公司这么久头一回同她发出邀请,如果不算上回下班约饭的话。 应缇滤掉花茶的第一遍,点下热水键,等到开水漫过马克杯的八分线,这才关掉,拿着杯子走到窗户旁。 楼淮一边喝着水,一边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一盆绿色植物发呆。 是一盆郁郁葱葱的落叶生根,现今边缘缺处已经长出了许多小植物,甚至有些长了根落到了盆土上。这是一种不需要主人怎么费心费神即能好活的植物。 应缇喜欢多肉植物,奈何她养了几盆都养不活,看着一盆盆生机蓬勃的多肉植物遭至她的无情杀手,她也不多为难自己,反倒寄情于好养活的落地生根。 她喜欢肥厚而青绿的叶子,见到它们心情格外愉悦。虽然落地生根的叶子不比多肉植物,考虑后者的生命延续,应缇选择了俯就。 思及此,她轻轻说道:“它很好养活。”会议室静得落针可闻。 应缇面无表情地看着楼淮。 “他”指的是谁,应缇再清楚不过;只是让她震惊的是,一向公事繁忙的楼淮竟然也有时间关注娱乐圈的事。 她皱着眉,问了一句:“你发烧了?” 她没敢直白地问“你脑壳坏掉了”。那晚后来一起吃饭的经过,三言两语便可概括,实在乏善可陈。 但不失为一个好的故事开始。楼之仁坐在窗户旁边,直直望着这屋外的漫天大雨。 楼淮把东西搬到车上,正好从外面进来,他将雨伞合上放在一旁的木桶里,朝应缇说:“起了?” 应缇点点头。 楼之仁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应缇许久,这才起身说:“吃完早点出发。” 楼承航和应敏是在应缇读大一的时候走的。应缇至今回想起来,对那天的记忆是模糊的。百般细想之下,又觉得那天也就是平常的一天,她照常上课吃饭,和之前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以至于夜里睡下了,宿管阿姨却上来敲门,说是她家人过来找她,好像还挺急的,让她赶紧下楼。 缇后她不由分说被楼淮连夜带走,一路上,楼淮嘴唇抿得紧紧的,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抓着她的手却多次捏紧、松开。直到到了江城医院,站在两床白布面前,应缇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应缇撑着雨伞落在后头,安乐墓园一年到头,每天都有一个守墓的大爷在此守着。整片墓地看着很安静,就像它的名字一般,是个安乐的居所。 而她的双亲就常年居住在这里。 青山绿水年年换,而他们墓碑上的容颜却永远定格在某一时点,永远地不会老去。 应缇想起,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磅礴大雨的天气。 楼之仁叹口气,伸出手抹去碑上照片中的雨水,苍老的声音这时才响起:“我又来看你们了。” 应缇眼眶一红,别开脸。 只听楼之仁又说:“你弟弟也回来了。” 应缇眼泪落得更凶了。 这之后楼之仁便没再说话,雨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臂上,浸湿衣服,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一遍一遍地抹去照片上的雨水。 楼淮看向一旁的应缇,只一眼,应缇就明白他的意思。她仰头忍去泪水,走到楼之仁旁边说:“爷爷,天气冷,你先和叔叔回车上,我和爸妈说会话。” 楼之仁垂下手,样势很无奈,叹叹气看了几眼起身。 楼淮带楼之仁离开,下山前,他说:“有事打我电话。” 他们来的时间早,周边没其他人。等到楼之仁和楼淮的身影彻底不见了。应缇这才站在父母的碑前。 “爸妈,对不起。”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这句,她哽咽了几声,继而哽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 从始至终,她没有什么其他话语,一直重复这一句:“对不起”。 楼淮上山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应缇脑袋垂得低低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雨水一柱一柱地打在伞面上,在这个清幽寒凉的早晨,声音尤外明显。 他静默站立稍许,这才提步朝雨中那抹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一步一步的,像要一次性走掉这几年的空白。 应缇听到脚步声,侧过脸庞看他。 帘帘雨幕中,她轻轻地问了楼淮一个问题:“爸妈会怪我吗?” 看似问楼淮,实则更像是自问。 楼淮身形一顿,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握紧。稍停片刻,他走到她身边。对于她提出的问题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到地上,水渍贱了不少到裤腿上,应缇的肩膀也湿了不少。 可她并不在乎。 在察觉楼淮伸过手要揽住她的肩膀的时候,她再次朝他问出同样的问题:“爸妈会怪我吗?” 会怪她自作主张地将户籍转出去吗? 楼淮要放下去的手,徒缇停在半空。 远处山林大雾飘渺,隐去了山林本来的面目。雾气随着雨中的寒风斜到一处,缓慢移动。 这次楼淮很快反应过来,他思忖片刻,揽住应缇的肩膀,自缇而缇地换成自己的雨伞,他冷静而又坚定地说:“不会。” 应缇看着父母的照片,他们依旧如她年少时那般美好。 她继而问:“是吗?” 话音刚落,身旁的楼淮也随即给出答案,他说:“当缇。” 声音干脆利落。 应缇脑袋又低了几分,肩膀耸动得更加厉害。 隔天天气转而晴朗,应缇醒来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下床,正要换衣服,门外传来敲门声,她问了声:“是谁?” 秦阿姨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缇缇,是我。” 应缇快速换上衣物,小跑过去开门,唤道:“秦姨。” 秦阿姨温柔地看着她,摸摸她的脸颊说:“人有没有好点?” 昨天回来她人不大舒服,一觉睡到傍晚,中途被楼淮扶起来喂了一剂药,后又睡下,再次醒来就是现在。 她抓着裤子边缘,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说:“嗯,好很多了。谢谢秦姨关心。” “跟秦姨客气什么,”秦阿姨摸着她的手,叹叹气,缇后说:“你爷爷和小叔中午不回来吃,你洗洗脸,我给你炖了虫草汤。” 比如,应缇发现,她和楼淮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之前两人虽然是同住一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实在可怜,更不用说一起同桌吃饭。但在这晚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个寻常的早上。吃饭的地点定在学校东门的一家私房菜馆,餐厅环境清幽,很适合谈事情。 到包间入座后,楼淮便和赵允谈起了项目的事情。 从两人的谈话中,应缇得知楼淮最近在操盘一个安防行业相关的并购项目。 并购方是奥方科技,公司主营业务是城市智能交通,而被并购方则是环视科技,主要业务是研发生产销售视频监控产品,同时为整个城市安防业务提供系统的解决方案。如今奥方科技为了进一步完善“下一代智慧交通”产业布局,扩宽其产业链,经过市场考察,将目光放在了和智能交通领域相似的安防领域,并最终选中了安防行业排名前五的环视科技作为并购目标。(*1) 楼淮此次找上赵允,除了他在并购业务方面多有研究,还因为此前赵允担任过环视科技赴港上市的资本顾问,虽然后来因为估值过低问题,环视放弃了港城上市的计划。(*2) 一个小时谈论下来,赵允对楼淮的印象还算不错,远没有外界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和高高在上,相反,他给人的态度是很舒服的。 有礼有节,进退有度,既有上位者的姿态,但又不失风度。 快结束的时候,赵允突然问:“楼总有家室了吗?” 此话一出,一直在默默听两人谈话的应缇猛地抬头朝楼淮看去。 巧的是,楼淮也正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她眼里满是慌张,而他眼神清明。 应缇手指蜷紧,呼吸都变轻变慢了许多。 她不知道楼淮会如何回答,却又隐隐期待他会怎么回复。 楼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露声色地收回去,淡声说:“有,前段时间刚领证。” 一听这话,赵允看了眼时间,开玩笑道:“都说刚结婚的时候感情是最浓烈的,楼总不会和我这边谈完工作还要去接家里那位吧?” 楼淮笑了,笑意极淡。他朝应缇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低着头,仿佛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偏偏那红润的耳朵又出卖了她。 他嗯了声,说:“待会是要过去接。” 话落,他清晰地看见,应缇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与此同时,她脑袋又往下低了几分。 楼淮有种感觉,要是再低一点,她就快和桌面贴上了。 应缇照常6点半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听了半小时的英文新闻,她来到餐厅。 楼姨已经做好早餐,这会正在布碗筷,见到她来了,说:“今天有你爱吃的流沙包和虾饺。” 自从楼姨知道她喜爱广式茶点后,总会定期给她做,应缇笑着说:“谢谢楼姨。” 以往的早餐都是两个人一起吃。应缇先拉开楼姨常坐的椅子,再拉开自己的坐下,她刚盛了碗粥,就看见楼姨走到玄关处换鞋子,她不解:“楼姨,你不一起吃吗?” 楼姨笑着摇摇头,留下一句有人陪你吃,就拎着买菜的包出门了。 应缇呆怔了好一会,想不明白谁会陪她吃。 这个时间楼淮早就出门上班了,楼姨又刚去买菜了,还能有谁?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脚步声很稳落,不急不徐的,细听还有些熟悉,她循声回头,随即就看见了楼淮。 那一瞬间,她不是不震惊的。聚餐的地点定在星海岸。 应缇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有些恍惚,这个地方是她认识楼淮的开端。 时隔三个多缇,回想初见楼淮的那晚,她依然记得那晚他投过来的视线。 凛冽却又凉薄。 “因为你们大三之前都是在秦老师手下做实验,然后这次秦老师说论文不用做实验,只要用到几个数据库,相对简单些。当然你们如果想继续做实验也可以,接下来你们研究生面试可能也会考到相关的知识点。” 几个学生里,林放的话语权最大,他几乎是有什么说什么,他看看同学,说:“老师,我们还是想继续往下做,毕竟就快得到结果了,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楼淮笑着点点头,对他们这种坚持很是赞许,“你们几位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那接下来的实验时间你们自己安排,这是实验室的钥匙,”楼淮将一只钥匙交给他们。 “这几天我都会在办公室,但因为最近院里事情有点多,不是时刻都在。我待会把实验室的使用时间发给你们,你们避开你们师弟师妹上课的时间过来做实验就可以了,有什么不会、不明白的,到时尽管微信联系我。” 交代完毕业论文相关的事情,楼淮又赶回办公室拿会议记录本赶去三教开会。开完会,楼淮走出教学楼打开手机才发现除了应缇的未接来电,高可可后面又打来几通电话。 她一边走在校园人行道内侧,一边拨出应缇的号码,等待接通的时间,她想今天都是踩着点争着给她打电话吗?平日里也不见得他们来电话。 “你在哪?”应缇的声音透着不悦。 楼淮避开刺眼的阳光,沿着树林荫庇位置走,慢声细语地解释自己为应不在第一时间接他的电话:“我刚刚在跟学生说毕设的事情,后来院里又开会,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应缇原本盛着一股怒火,楼淮总在工作和家庭之间,选择了前者,也算他自讨苦吃,结婚前两年他就事事依着她,到了后来要亡羊补牢才尚觉为时已晚。 “那现在都忙完了吗?”他没好气道。 楼淮从来不会说些好听的话,也不懂得怎么把一句话以婉转的形式去诉说。这时是第三节下课时间,人行道上不少出来放风的学生,她避开他们走另一侧,道:“没忙完事情我就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应缇再次感到自己就是自讨苦吃,问这种吐血的问题是为了哪般,他恨得牙痒痒,站在咖啡馆门口,字字圆润地道:“我中午在附近,你什么时间下课,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吃饭。” 楼淮这下才知道他这通电话的意图,两人上班的地点离得远,她午饭一般在食堂解决,应缇吃什么她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也不外乎是外卖或者公司附近的餐馆。 她走进新二教,爬楼梯的时候,她突然起了兴趣,开玩笑地说:“应缇,我请你吃食堂吧,北校二楼最近开了家炒菜馆,你想不想去尝尝?” 应缇抬头望天,咬牙喊道:“楼淮,你是不是存心气我?” 好不容易来她学校接她共进午餐,竟然跑去满是学生的食堂,他想跟她单独吃个饭都这么难吗? 楼淮接下来没什么事,她耗着时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踏上去,故意唬着声:“怎么你看不起我们学校食堂吗?我吃了这么多年都没抱怨,你吃一次怎么了。” 她尾音透着点欣喜,这在以前是很少的。应缇瞬间没了脾气:“……” 楼淮推开楼道的门,站在走廊望着明亮又刺眼的天空,笑着说:“我十一点四十下班,到时校门口见。” 楼淮听这话,皱紧眉眼,他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靠,低头就要擦去她的泪水。 应缇避开,她断断续续地说:“不是这样的。”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又该是哪样的? 她给不出一个合情合理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楼淮放开手,他平静地看着应缇,既缇她要他说,他也很干脆。 “应缇,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除了一件事。” 应缇看向他。 泪眼里,楼淮目光锐利,他说:“你不能谈恋爱结婚。其他的是你的自由。” 他跟楼之仁也是这么说的,他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事事都自己拿主意,他以为他能做得了她的主。他想的是那样,于是不加考虑、毫不犹豫地宣誓主权。 离开和回来,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事,他从来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这个人太过自我。 应缇擦去泪水,转身看向远处只亮着几盏灯的教室,她高中三年就在那里度过,那里也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视楼淮这个人。 她轻声道:“爷爷说得对,我怎么会跟你犯这个错?” 楼淮不以为意,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视她,捉住她的目光,像是要看到她的最深处,让她无处可逃。 “是吗,”他话里带着笑,听来是十足地漫不经心。 “应缇,你没得选。”话里的内容却是冷的。 “这次跟着林清伦过来,听说他近期要捐一栋楼。赶巧碰上林清伦开学术报告,过去凑了会热闹。” 楼淮也是淮大的学生。不过已经毕业好几年。 再者他是金融专业,应缇她们是生物方向。导师也只寥寥听过这人一些为人热道的事迹。时下聊了几句。 “这次报告做得还行,就是这里的论点资料查得不够。”导师看着电脑屏幕,对着应缇的报告大纲,用红笔圈出需要改进的地方。 应缇应下:“好,我回去再找找资料。” 本想说到这里,报告的事也该就此告一段落,不曾想,导师慢悠悠地说:“过几天,林教授还有一场报告,你再去听听。” “也是要交报告心得吗?”这是应缇的第一反应。 导师觑她一眼,挑眉,无声微笑:“不想去?” 应缇摇头,说:“没有,我想先准备资料,不缇到时听不懂。” 其实不是听不听得懂的问题,她是怕会再次遇上那个人。 导师合上笔,倒了杯水折回来,说:“到时讲的内容跟之后的研究课题没什么太大关系。” 应缇腹诽:那过去听什么。 导师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般,说:“锻炼你听报告的能力。” 他微微一笑,一锤定音:“下次的课题报告,全英文讲述。” 应缇走出新二教,这会她倒忘了几天之后的学术报告。整个脑子都被半个月后的全英文课题报告占了去。 她的导师对于英文报告极其严苛,这在院里是出了名的。 应缇犹缇记得之前师兄师姐的一次英文学术报告,从头到尾被批得一无是处。导致师兄师姐那段时间进出无神,情绪低落,实验也出了几次差错。 应缇仰着脸,笑着直视回去,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下,说:“我考虑好了。” 楼淮一时没反应过来:“考虑好什么?” 应缇说:“考虑好把你带回家。” 楼淮的神情有片刻的怔愣。 应缇却是牵起他的手,然后抬头看着他,说:“楼淮,周末去我家和我家里人吃个饭吧。” 话落,应缇能感觉到自己手被抓得紧紧的。 一股很大的力劲顿时从她的手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是楼淮把她抱住了。 他说:“认真的?” 应缇轻轻嗯了声,同时很小声地说:“很认真的。” 他说:“这就是你今晚过来的原因?” 应缇说:“这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原因是……”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抱得紧紧的。 “楼淮,我带你回家。” 当年,是他将她带回家,给予她多年乃至一生的安稳,免于她早早就要被迫过上讨生活的日子。 而今,在她羽翼初长成时,手中有了一定的能力,不论是对工作还是生活,她终于能给他一份安稳。 她说:“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回答她的只是更加拥紧的怀抱。 人们总是喜欢说永远,也总是喜欢说以后。 过去应缇也是如此,只是在经过这么多事以后,她想,永远和以后充满太多变数,她现在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抓住当下。 她说:“楼淮,我爱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她对他的爱意始终不变。 她爱他,一如当年在临城那家不起眼的面馆,毫不迟疑跟着他走。 她后来能拥有的不只是顺遂的人生。 还有一个此生不能割舍的挚爱。 想到这,应缇就热泪盈眶。 晚风吹拂,路灯昏黄,而就在这万籁寂静下,两颗孤独的灵魂终于停泊靠岸,紧紧拥抱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