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公子》 1、001 秋寒伴随着秋雨而来,就那么冷冷的打在人身上。 萧莫跪在玉福宫的大殿内,雨水流过眼睛模糊着视线。四周早已没了宫人和侍卫。萧莫清楚这是贤妃在惩罚他,既是惩罚又怎么可能被人抓住把柄。 他身上的白狐披风因被雨水打透黏腻地裹在身上,冷意顺着衣服钻进皮肤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房檐上橘色的灯火打在萧莫脸上,他那双泛着异色的眼眸在这样的场景下显得格外诡异。 说来萧莫悲惨的命运就是由这双眼眸引起的,可以说他从出生拿得就是死亡剧本。 萧莫的母亲原本是北狄公主,十分美艳,入宫后便宠冠后宫,而他生来异瞳,被皇帝视为不详。母亲受他牵连失宠,后又因顶撞帝王被打入冷宫。 萧莫在冷宫生活了六年,六岁那年他被太监羞辱时被几个皇子发现,皇帝经人提醒才想起他这么个儿子。当时他母亲身体已经垮了,母亲死前求皇帝让贤妃教养他。 贤妃有皇四子萧印,萧印对萧莫这个突然出现的兄弟很是体贴关怀,兄弟二人关系极好。 相比之下贤妃并不待见萧莫,看在萧印的面子上对他还算过得去,这些年贤妃对萧莫只有一个要求,一切以萧印为先。今日贤妃之所以这般对他,原是因为萧莫擅作主张向皇帝讨厌太子伴读温玖为奴。 三个月前,护国将军温如海想要起兵谋反被太子萧赟揭发,这温如海本是太子岳丈,太子此举乃是大义灭亲。 太子的举报、三司共审,经过三个月的细细查证,查到温如海一直在东郊荒山养私兵练私器在江南敛财。证据送到御前,皇帝震怒,随即下诏诛杀温家全族。 圣旨下达前,萧莫前去求见皇上,表示温如海意图谋反当诛,可留其子温玖入宫为宦奴,改温姓告其族,让温家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皇帝想了下同意,并让萧莫亲自去传旨。 今日秋雨落,今日也是温家四十八口人头落地的日子。 皇帝恼怒温如海谋逆之举,赐他车裂之刑,温家其他男子斩首示众,女子被赐毒酒,温玖被送入宫中为奴。一代英豪世家,就此落幕。 从始至终,手持圣旨监刑的萧莫冷眼旁观,那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加上那双泛着异色的眼眸,倒有几分传说中恶魔的形态。 回宫面见皇帝复命后,萧莫便前来给贤妃请安,也是请罪。 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萱草看到他便是一脸为难:“娘娘正在礼佛,今日怕是不能见六皇子了。” 明知是借口,萧莫能做的就是跪在雨中等待。 萧莫知道贤妃气恼,那温玖若是平常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太子萧赟的伴读。 如今太子栽了一个大跟头断了半边臂膀自救成功,太子向来得宠又未受温家谋逆牵连,皇帝根本没打算追究。即便是为了维持朝局平衡皇帝为也不会对太子再往死里打压。就是看透了这点,四皇子这一派的臣子才说要保持沉默,等候时机。 萧莫提出让温玖为宦奴,说得好听是在羞辱温家,让温家祖宗八辈儿在地下都不好过,说得难听那就是在打太子的脸。曾经的伴读给死对头当宦奴,这简直是踩着太子的脸扇耳光。 这不,萧莫带着圣旨前脚出宫,太子萧赟就跪在乾清殿前痛苦流涕,求皇帝赐死自己的伴读温玖。太子说,温家犯下谋逆之罪本就当斩,温玖虽年幼不知情,希望皇帝看在他曾做过太子伴读的份上,别让他遭罪,不要受人欺辱。 莫闹得这一出很容易让多疑的皇帝联想到是贤妃四皇子想要彻底踩死萧赟,皇帝最厌烦有人惦记他屁股底下的位置。这般形势下皇帝只会觉得萧印不顾兄弟之情,想要扳倒太子的心思太明显。 这样的结果,自然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萧莫知道自己捅出来篓子,自然要请罪。 不管贤妃愿不愿意,萧莫自打进了玉福宫就和萧印绑在了一起,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贤妃晾着他,除了恼他自作主张,最重要的是向皇帝表明萧莫所作所为不代表四皇子,他们不知情。 一个时辰后,萱草再次出现:“娘娘说了,六皇子身上有血腥气,佛祖闻到怕是要怪娘娘修佛之心不诚,六皇子回去吧。” 萧莫衣摆处还有温玖堂嫂柳氏抓出的血迹,当时柳氏被宫人强制灌下毒酒,她面目狰狞地朝萧莫爬过去,最后死死抓着萧莫的衣角,七窍流血、声音泣血:“你们皇室中人心思如此歹毒,日后必不得善终。” 萧莫垂眸,雨水从眼角划过,他道:“我身上的血腥气秋雨已洗过,佛祖通情达理不会怪罪的,请娘娘宽心。” 萱草朝他行礼,施施然离开。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四皇子萧印迎着雨踏着污水匆匆赶来,他未带斗笠,身上有泥渍,步伐急促,为他撑伞的太监夏玉都被甩了半步,身上淋湿了大半,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十五岁的萧印英气勃勃,脸上只残留少许稚嫩,平日里最是正经不过。他走到萧莫身边,半蹲着朝萧莫伸出手:“起来。” 萧莫看了他一眼没有动,萧印又气又怒:“你就死心眼吧你,活该受罪。”说罢这话,他满脸怒气地甩手起身朝殿内走去。 夏玉撑伞路过萧莫时飞快道:“六爷出宫传旨时娘娘就派人把爷关了起来,爷在房内急坏了,这还是爬狗洞出来的……” 想到萧印顶着那张板正的脸一本正经地爬狗洞,萧莫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几分,随即他又收起了笑脸,这个时候笑好像不大好。 一盏茶的时间,萧印出来了,萱草跟在他后面,手上拿着两套蓑衣和斗笠,萧印接过其中一套给萧莫披上,他板着脸:“走吧,母妃说让你明天再来给她请安。”言下之意,今日的事到此为止,明天又是母慈子孝的一天。 萱草一边给萧印整理蓑衣,一边笑道:“娘娘说今日风寒雨大,就不留两位皇子多说话了。六皇子淋了雨当快些回去喝些姜茶,免得染了寒气因雨而病。” “谢娘娘关怀。”萧莫朝大殿的方向拜了拜才起身。 他跪得时间有些久了,起身时腿发麻,差点摔倒,萧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地小声嘀咕:“你不来,母妃还会要了你的命不成?天大的事儿,咱们兄弟两个事后一起解决不就行了,非要自己独自前来找罪受,死心眼。” 萧莫也小声说:“我若不第一时间赶来请罪,娘娘心里不舒服憋出气儿来,岂不是我的罪过。” “在这个宫里,母妃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差你请罪让她解气儿?”萧印悻悻道。 萧莫但笑不语。 回皇子所的路上,萧莫抬眼看向萧印,其实他知道,无论是太子还是其他皇子都希望温玖同温家其他人一起死在今天。 太子是检举之人,其他皇子对太子对头,或多或少都会落井下石。 “别想那么多了,人留下就留下吧。”萧印目光平视前方淡声道。 萧莫垂眸不语,他其实也不知道留下温玖是对是错。 温玖若是死了,双眼一闭世间好的坏的什么都不用知道,活着,从此活得万般屈辱万般皆苦。仇人面前笑脸相迎,逢年过节祭祖无门。 “人心易变,温玖遭此大难,你留他在身边,还是小心点为好,万万不可重用此人。”萧印见他沉默又忍不住叮嘱道。 萧莫从冷宫出来后,对他比较和善的人少,温玖就是其中一个,萧莫对温玖印象极好。但眼下这情形,温玖这人不得不防。 萧莫心尖微颤,当年他在冷宫备受欺辱,挨打挨骂是常有之事,他和狗抢过东西,和太监下跪求过吃食。 那年中秋,温玖无意中闯入冷宫,看到了正在给太监磕头求药医治母亲的他。 冷宫的宫人不拿萧莫这个皇子当人,却不敢不拿温玖这个太子伴读不当回事。那天,萧莫遇到了第二个对他温柔的人,第一个是他母亲,冷宫之内也会想尽办法护他周全的母亲。 第二个是温玖,对他温和笑着的温玖。 这场无意中的见面除了温玖和他谁都不知道。 那天之后,温玖不再出现,冷宫的太监骂骂咧咧又开始以欺辱他为乐。 未曾想,温玖突然带着太子突然出现,断断续续还有其他皇子前来。而后,所有人都知道冷宫有个皇子被宫人当奴才欺辱,事情陡然传到了皇帝耳中。 欺辱他的宫人下场自然不必说,羞辱皇子,哪怕是不受宠的皇子和羞辱皇上有什么区别。 而萧莫出了冷宫有了住处能吃饱肚子,母亲也有了看病的地方。只是没过多久,他的母亲便病重而亡,临终他母亲正式拜托贤妃照顾他长大成人。 萧莫清楚自己能出冷宫是温玖帮了他,他找过温玖,只是太子不喜欢他,太子在人后怒斥过他,嫌弃他的出现…… 后来他不再找温玖,他跟着萧印,和太子是对头,彼此间本就不该有过多牵扯。 如今温家遭难,撇开彼此的立场,他一个不受宠又无权无势的皇子也无力救温家。即便退一万步想让温玖活命,也只能用这样折辱的方法。 萧印把萧莫送回皇子所,他们进去时,院子正中央久跪着的温玖已经在雨中昏迷了。 他刚刚受刑,身体极弱,又淋这么一场大雨,一个不好怕是要交代这里了。 萧莫心中一颤,而后目不斜视的从温玖面前离开,一个奴才,还是在皇帝心里挂了号犯了死罪的奴才,不值得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太多的眼神。 萧莫走回房间前回头冷声道:“找个太医给他看看,务必不能让人死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向父皇讨要的奴才。” 萧印看了他一眼,萧莫小声道:“四哥……”他明白,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太医,温玖这条命也就没了。 萧印对温玖并不喜,但他不愿拒绝萧莫,于是瞪了他一眼道:“既是你向父皇要来的奴才,人若死了父皇那里可不好交代。夏玉,去请顾太医来一趟。” 顾太医顾渊,专门给贤妃看病的太医,医术极高,极为可信。 萧莫放下心,他朝萧印笑了笑。 虽然未说别的话,但他向来喜欢用行动表明,今日承的情,日后必然报答。 2、002 温玖在做梦,他梦到了关押死囚的天牢。 牢房的地面满是污垢、细菌和枯干的血迹,里面阴暗潮湿,四面都散发着腥臭的气味,让人作呕。既是死囚呆的地方,自然狭窄拥挤,墙上除却一扇小窗,再无空气流通的地方,让人感到窒息。 温玖和家人躺在冰凉拥挤的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前些天和他被关押在一起的年幼族弟起了高热,他们求狱卒拿些药来救治,被狱卒狠狠嘲笑一番,说他们一家都是将死之人哪里有药给他们浪费。 他和母亲跪在地上求了狱卒很久,头都磕破了,得来的不过是一口唾液。最终他弟弟还是去了,在他手边从温热变成了冰凉,临终小孩哭着说害怕。 母亲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可是没用。 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族人从一开始的叫骂、诅咒、哭泣,渐渐变得麻木起来。明明有那么多人在牢里,四周安静的仿佛没有呼吸声。 画面一转,温玖梦到了六皇子萧莫,长得跟年画上金童娃娃一般的萧莫,他披着白狐披风,脚上穿着金丝银线勾勒而成的云靴,带着侍卫和宫人踩着地牢肮脏的地面来到地牢宣读温氏满门皆亡的圣旨。 圣旨被稚嫩的声音宣读完,寂静过后便是哭泣之声,先是低声饮泣,而后是嚎啕大哭,伴随着还有喊冤枉,诅咒他父母的声音。 即便早就知道了结局,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谁又能坦然接受?坦然赴死。死亡,轻飘飘地两个字,谁又能不害怕死亡呢。 萧莫让人把温玖拉出去,因为他成了萧莫的奴才,这次不用跟着一起死,温玖死死抓着母亲的手不愿意离去。谁都知道,这一松手,便是生死离别,不复相见。 母亲哭着、求着,可根本没用,母亲的胳膊被他抓拽的通红,但最终温玖还是被侍卫拉了出去,压跪在地上,他挣扎,侍卫踢了他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踩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干净椅子上的萧莫,萧莫俯瞰着他的目光冷漠且平静,同天牢里的绝望格格不入。 “你们温家意图谋反,幸而被太子殿下发现继而大义灭亲,如今死路已定,你们应该庆幸父皇仁慈没诛温家九族。如今太子妃已在东宫自尽,父皇念温将军功劳赫赫也不想你们受罪,便赐温氏女眷毒酒一杯,各位喝了安心上路吧。”萧莫稚嫩的声音在空荡的天牢里响起,一字一句都带着死亡阴影。 “不要……”温玖被人拖着往外时,他趴在地上不愿起来,他的手死死扣着一切能扣的东西,甚至是地缝,用劲很大,十指在地面上划出道道血痕,可最后他还是被人像一条狗一样拖走了。 温玖哀求萧莫让自己和家人死在一起,萧莫背对着他没有出声,他恶声诅咒着萧莫,痛骂他不是人。他哭得满脸都是泪水,视线模糊中,他看到了被强制捏着下巴灌下毒酒的亲人,看着她们摔倒在地上,面容痛苦狰狞没了往日半分柔和。 模糊中,温玖看到母亲眼中含着泪努力微笑地望向他,无声地说着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温玖被拉出死牢时,大雨滂沱,天阴暗无关,雨水抽打在他的脸上,他只感觉到了泪水泛咸的味道。 活下去!温玖心中一凛,人像是在高处行走突然踩空了一般,心中一慌,他猛然睁开眼。 “醒了……”清亮带着惊喜地声音传来:“我这就去禀告六皇子。” 脚步声匆匆响起,由近至远,温玖躺在那里没有动,他脑袋空空内心一片黑暗,他眼角干涩,想哭却已经没了半滴泪水。 没过多久,有人来到床边,温玖慢慢转动着死气沉沉的眼珠,最终目光定格在萧莫那张稚嫩却老成的脸上,许久后温玖哑着嗓子问:“我爹我娘他们……”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萧莫淡声道,他知道温玖想问什么,他能说的只有这句。 三天前,温氏女眷躺满地牢,他扣着椅子把手站起身,看向监刑的太监总管明言:“她们……” 明言上前垂眸淡语:“犯下这等滔天大罪,破席裹身,扔去乱坟岗已是天恩。” 将士马革裹尸,温家行军多年,保家卫国多日,最终结局不过一张破席,无人敛尸。 萧莫管不了这些事,他拢了拢白狐披风举步离开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地牢。 明言跟在他身边含笑询问:“六皇子可是觉得冷?” “我体寒,见不得雨天。”萧莫淡声道:“走吧,回宫复命。” 三天,三天时间,东门菜市场刑台的血早就被冲刷干净了,乱坟岗无人收敛的尸体早被猛兽啃咬撕扯分不清谁是谁了。 温玖漆黑无光的眼珠子一点一点转回,他的心跟死了一样,任何事情在他这里都起不了波澜。 萧莫站起身:“日后你在我身边当差,还是把前尘往事忘了,赶快把自己身体调养好,以后好好当差,我这里可不养闲人、废人。” 走至门口,萧莫回头,他的脸颊在光影交替中半明半暗:“对了,温姓你是不能再用了,日后就叫你小九吧,七八九的九。” 听到温这个字,温玖的心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锤了一计,他不由地蜷缩在一起,心疼的厉害。 萧莫出门时招来小太监招福,招福是新来的,刚满十岁,刚才一直守着温玖醒来的就是他。 “给他备点吃食。”萧莫吩咐道。 福来应下,萧莫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饭菜按时准备,他若不吃……不必强求。” “啊?是。”招福懵了下,在宫里讨生活难免要多想,温玖虚弱成那个样子,又昏迷了三天,不吃东西身体肯定顶不住,萧莫放任不管,是打算让他自生自灭吗? 既然这样,干嘛还要冒着得罪一圈人的风险向皇上讨要温玖这个罪人呢? 招福不知道萧莫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多嘴询问,这不该是他一个奴才该打听的事儿。 当天,招福按照吩咐给温玖送了三次饭菜。 温玖躺在床上睁着眼,目光无声,人像是死了那般,任何动静似乎都吸引不到他,更不提用膳了。 看着温玖这样子,招福心道他肯定挺不过去了。遭了这样的大罪,亲人都死了,的确不容易活下去。 然而让招福没想到的是,饭菜送过去一段时间后,温玖突然有了动静,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 他昏迷太久身上又有伤,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一个不小心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招福慌忙去扶他:“你和我说声,我把饭菜端过来,别摔着自己……” 温玖没有说话,也没让他搀扶,就那么托着虚弱的身体一点一点爬到饭桌前。明明很短的距离,他却爬了很长的时间。 饭菜被温玖拽着掉在了地上,他就那么用手抓起来往嘴里塞。 “你慢点。”招福忙给他倒了杯温水:“吃吧,多吃点肚子才不遭罪。我们那里穷,又总是招灾,常年吃不饱。我四岁还是五岁那年大旱,饿死了很多人,我爹我娘舍不得把我同别人家的孩子换着吃,就把我一两银子卖到了镇上的财主家。后来,我又被卖到了宫里……不管怎么样,总能吃饱肚子了。” 温玖口里塞满了松软的馒头,他低着头含糊问:“你想他们吗?” “想,怎么不想,可是想有什么用。”招福把温茶喂到他嘴边:“你喝点别噎着。我想着只要在宫里好好当差得主子喜欢,早晚有天我能出宫见到他们。当然,前提是他们得活着……” 话说到这,招福陡然想到温玖的身世,他忙闭上了嘴,不再多话。 温玖把头埋在茶上,他喝着水,小声呢喃道:“是啊,得活着……” 茶水泛咸。 萧莫坐在书房里,他面前铺着练字的宣纸,旁边点着安神香。 他无论是读书还是写字都糟糕的很,不如三岁孩童,气得教导他们得周大学士差点对着他破口大骂。 此时他也没有练字,就是坐在那里发呆。 他知道这几天宫里宫外都在传他冷血狠毒,年纪轻轻见了那么多死人都不怕。 萧莫心想,他又不是真的鬼怪,又怎么可能不怕。 这几日他一直在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温家人围着掐脖子,梦到他们七窍流血地让自己偿命。 安神香日夜点着都不能让他好眠,可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又能怪得了谁。 萧莫把纸揉搓一番扔在地上,他觉得练字是最让人心烦的事。 这时,门外传来招福的声音:“六皇子,小九求见……” 萧莫抬眼,他想过温玖能挺过去,也想过温玖挺不过去。无论如何,路是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只能顺着走下去。 萧莫说了声进,招福把门打开,温玖跪在殿门前的长阶前,他朝萧莫拜了三拜:“奴才小九,拜见主子。” 萧莫看着温玖,只觉得他的身体和黑夜融合在了一起,他弯着身体头颅低垂,往日的一切包括尊严都被这跪拜压弯了。 “滚回去吧,别浪费了本皇子的药。”萧莫的声音在夜晚泛着冷意。 温玖再次朝他拜了拜:“是。” 从今而后,世上再无温氏温玖,他只是萧莫身边的一个奴才。 3、003 温玖跟在萧莫身边当差已经是半个月后,这半个月他躺在太监所修养身体。太监所是普通太监杂居的地方,一个房间住了不少人。温玖是罪臣身份,又是太子的眼中钉,眼瞅着又不得萧莫这个主子的眼缘,所以温玖在太监所休养的这段日子颇受排挤。 招福和温玖住在一起,他本是浣衣局的太监,干得都是重活,前几天萧莫挑选奴才,随手指中了他,他才能入皇子所,但说到底他还是个新人,并不能一直在萧莫跟前当差,所以地位很一般。 在太监所的这段日子,招福无数次目睹别人欺负养身体的温玖。那些人故意打翻温玖的碗筷,把他的吃食扔在地上,嘲笑他。 每次温玖都是一声不吭,然后蹲在地上默默把吃食捡起来填到嘴里。 慢慢的,有人会故意踩脏那些掉在地上的吃食,还有人在温玖伸手时踩到他的手上,很用力,像是要把他的手踩碎、把他这个人踩死。 招福看着有些难过,可他们年龄小力气也小,在太监所只能任由人欺负。有时招福觉得温玖比他更难过,尤其在面对那些曾经巴结过温玖这个太子伴读的太监时,如今温玖的处境还不如他们,风凉话便如刀一样迎面刮来。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温玖的身世,嘲笑温玖是个懦夫,说他父母兄弟姐妹皆亡,他却苟且偷生,还不如跟着一起死了呢。 招福有时想,亲人都死了,活着的确很痛苦,还凭白遭受人白眼,可自己跟着一起死,那就没人记得亲人了吧。招福想,不管犯下什么错,温玖总归有出宫的那天,到时总能去祭拜祭拜亲人。 太监所里的人看不起温玖,用世上无形却又最锋利的软剑攻击着他,想要把他击垮。 好几次,招福看到了温玖紧紧捏着衣服的手在颤抖,好多次他以为温玖要忍不下去和那群人吵起来、打起来。然而都没有,温玖都忍了。 唯一一次没忍住是因为招福。 那次太监明庆嘲讽温玖,说他父母在乱坟岗被狗咬熊撕,怕是连胎都投不了。就算能投,下辈子也只能投胎成畜生。 看到温玖红着眼把嘴唇都咬破了,招福忍不住道:“你过分了……” “我过分了吗?”明庆咬着果脯哼哼道:“谁让他们温家谋逆,谋逆就是十恶不赦就是大奸之臣,这样的人死后就要沦畜生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我说得是事实,怎么就过分了。” 随即,明庆不怀好意地看着招福:“怎么,你是同情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你简直是找死。” “我,我……”招福又惊又慌,这顶大帽子扣到头上,他可就没活路了。 不等招福辩解出个一二三,一旁的温玖突然拿起一个平常吃饭的铁勺子,直直插在了明庆的手上,力道很大,勺子直接贯穿了明庆的手掌。 “啊……”明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他脸色苍白地尖叫起来。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部分人去查看明庆的伤势,一部分人把温玖踢翻在地上,接二连三地朝他身上招呼拳脚。 招福想去拉,可是根本没用,他被人一推就摔倒在了地上,那些人连他一起打了起来。 温玖抱着头用那双漆黑没有光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明庆:“你好大的胆子,温家谋逆全族已诛,你给我冠温姓才是大逆不道。你视皇上圣旨为无物,当死。” 明庆被他那恶毒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没有,你敢胡说八道想污蔑我,给我打死他们……”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谁要我的人死?”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稚嫩、清脆却又格外薄凉的声音。 顶着一张猪头脸的招福抬头看到了萧莫,对上萧莫那双泛着金色似笑非笑的眼睛,招福哇一下子哭出声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萧莫面前鼻涕眼泪横流:“六皇子,主子,他们要杀了我们啊……” 明庆一看到萧莫突然出现就知道要坏事,他勉强笑了下,托着还在流血的手走到萧莫面前:“六皇子恕罪,实在是这罪奴先动手……” 萧莫垂眸:“就算他先动手,你能越过本皇子打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 明庆脸色更白了,他的衣袖被鲜血染的血红,他硬着头皮道:“奴才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小九可是本皇子向父皇讨要的奴才,父皇都没有打杀他,你倒是威风。”萧莫淡声道:“再说,小九给你这一下是救了你的命,你不知恩图报,还满口胡言乱语想着杀人灭口,看来这心肠天生就是黑的。” 明庆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六皇子恕罪,奴才知错。看在奴才初犯的份上,六皇子就饶过奴才这一回吧。” 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可他被逮住了话柄,萧莫又不依不饶,他只能先认错。 明庆认错,房内其他太监统统都跪了下来讨饶。 别看萧莫不受皇帝待见又没有权势,但萧莫身后有萧印这个受宠的四皇子,还有贤妃,明庆刚才想借题发挥治招福的罪,如今萧莫只不过是用了同样的手段而已。 萧莫:“既然知错,那就杖三十,其余人二十。” 明庆猛然抬头,他面色难看:“六皇子,奴才的哥哥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 “放肆。”萧莫照着他的心口狠狠踹了过去,把他踹翻在地:“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挑拨我和太子哥哥之间的兄弟情。你难道要说,是太子哥哥让你打死我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你随我到太子哥哥面前说个清楚。” 明庆:“……”他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又不能明说是这个意思。更何况,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哪能去太子殿下面前说清楚呢。 萧莫冷哼:“既无话可说,那就乖乖地去受刑,免得遭罪。” 门外的侍卫听命而来,房内的人除了招福和温玖都被抓了出去。 刑棍落在身上的声音和内监们哭爹喊娘地声音同时响起时,萧莫缓步走到温玖跟前,他站在那里,神色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能站起来吗?” 温玖慢慢站起身,萧莫:“既然是我的奴才,以后就在我身边随身伺候着。” 一旁的招福巴巴地望着两人,鼻涕都流到了嘴巴上都没发现,萧莫看了他一眼,皱眉:“你也跟来。” “是。”招福震惊了,语气里满是欢喜,他搀扶着温玖,两人跟在萧莫身后走出了太监所。 经过被仗刑的人那里,招福的脸皮抽了抽,眼中有些不忍,走过很远,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玖没有回答,走在前面的萧莫更不会回答,招福眨了眨眼睛也没多问。 温玖垂着眼,那群人为什么这么做,不过是想要了他的命吧。 他来太监所的第一晚,房内的太监就换了个七七八八。明庆,明庆,能用明字当太监姓氏的,除却皇上身边那几位,就是太子身边的人了。 入太监所的这些天,他学会了一件事,想要背负着逆臣身份活下去,那就是先把自己当做尘埃。无论面对的是不是仇人,他都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早晚有天,他会遇到温家鼎力支持的太子,遇到害他们温家灭门的罪魁祸首,如果那时他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选择活着,那就要活着。 回到皇子所,萧莫命人给温玖和招福收拾出了房间,然后他看向温玖:“既是我身边近身伺候的,过两天就随我入上书房。”上书房是皇子们读书学习的地方,以前温玖时常去,只不过那时他的身份是太子伴读。 说完这话,萧莫又薄凉一笑:“我这人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容不下有二心的人。前程往事和故人,该忘的都忘干净了。” 温玖说了声是,招福跟着他巴巴说是。 萧莫看了眼低眉垂眼十分温顺的温玖,便回了书房。过两天周大学士要抽查他们这些皇子的学问,想到周大学士手上那个厚重的戒尺,萧莫手心隐隐泛疼。 那玩意打在手上是真疼,萧莫挨过不少次,想到它手就疼。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萧莫对看书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下定决心破罐子破摔。 他招来守门的内监:“给那两个蠢货送些上好的药膏,让他们把身上的皮外伤赶快养好,别耽误事儿。” 4、004 萧莫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上书房读书,每次前去他都是迟到,一看到他睡眼朦胧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前来,周大学士那张温润儒雅的脸别提有多难看了。 萧莫那个皇帝老爹脸上挂不住,还因为这事特意把萧莫叫到跟前怒骂、痛批他不知上进,难得婆口苦心地劝说他好好读书,至少把那一手|狗爬的字练好,至少得让人看得懂。 萧莫嘴上认错态度极好,行动时却该如何还是如何,主打一个知错不改。 皇帝见他这般烂泥不扶上墙,气得脸色铁青,最后也就不再管他了。 萧莫天天如此,这天也不例外。 秋寒到,他最是怕冷不过,每次都缩在锦被里蒙头盖脸的睡。今天他睡得正香,脸上的锦被被人轻轻拉开,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主子,该起床了。” 萧莫半睁开眼,看到温玖的脸时他微微一顿。温家出武将,温玖偏偏是个意外,他记忆力好读书也好,面容清隽温润,长大必然是个如玉般的温润君子。 这几个月因为家庭变故,温玖在死牢吃不好睡不着,人瘦了很多。脸颊上曾经拥有的胖乎乎的肉早就没了踪迹,泛黄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虚弱的病态。 以前温玖看到他,都是温和的叫一声六皇子,如今温玖的命改了,称呼也改了。 萧莫定定瞅了他两眼又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随即翻个身把被子裹在身上又睡了过去:“以后不要叫我起床,我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去书房。” 温玖低声应了声,却没有动。 一炷香的时间,萧莫一脸生气地翻身坐起来:“你站在这里当门神,我怎么睡得着?我这里的规矩你到底懂不懂?” 温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衣服上前:“主子既然睡不着,那不如起身洗漱吧。” 萧莫瞪了他一眼,随后哼笑:“起,起,起,反正今天盼着我去的人也不只你一个。” 温玖垂眸没有吭声,很是乖巧得为萧莫更衣。 他更衣的手法还很生疏,但态度很恭顺,就好像已经彻底习惯、满足了如今的生活。 洗漱完毕又用了些点心垫肚子,萧莫带着温玖施施然朝上书房去。 这条路萧莫熟,这一路的太监宫女对他更熟悉。打扫院落的太监陡然见他起这么早,很是惊讶。 看着熟悉的上书房越来越近,温玖的呼吸不由地浓重了几分。这里面的景色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人心境变了,看风景的态度也就变了。 萧莫算得上是最喜怒无常的皇子,他身边每天跟随的太监都不固定,他看谁顺眼就点谁跟着。一会儿对人笑,一个扭脸的功夫说不定就变脸了,实话实说,皇子所的太监宫女都不大爱往他跟前凑,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小命丢了。 “你要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就滚回去,别在里面丢了我的脸。”进上书房门前,萧莫低声道。 温玖深深吸了几口气,把心底泛起的不适情绪强制压了下去:“主子放心,奴才不会给主子丢脸的。”如果真认不清,那就彻底毁了。 萧莫冷笑:“最好如此。” 推门走进上书房,虽然还是迟到了,但这个点比寻常日子早了不少。 萧莫的出现可以说是万众瞩目,几位皇子、周大学士包括四周服侍的宫人视线都忍不住偷偷落在他身上。他们打量着萧莫,也打量着温玖。 巧得很,今日也是太子萧赟抽查弟弟们功课的日子。 明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真看到温玖跟在萧莫身后时,太子萧赟的脸还是控制不住地僵硬了一下。一个本该死去的人,现在站在他眼前,这情形让他很难受。 相比之下,温玖的情绪就要稳定很多,至少从走路姿势和平静的脸上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 皇帝有六个皇子两个公主,两个公主分别是容妃所生的凌薇公主、贤妃所生的芸雅公主,比起皇子,两个公主可谓是受尽皇帝偏爱。 其中贤妃所生的芸雅公主对萧莫特别喜欢,还曾当众说萧莫的眼睛漂亮,也是因为她这一句话。萧莫才入了萧印的眼,从此跟在身边。 以前他们年纪还小时没少走动玩闹,只是这两年两个公主年纪大了,皇帝正在为她们的婚事操心,同他们这些皇子来往也少了很多。 而六个皇子中,大皇子萧赟是太子,生母皇后。 二皇子萧明,生母良妃,萧明是早产儿,从小身体不好,今天又病了,便没有前来上课。 三皇子萧凡,生母德妃,萧凡小时候在冬天时掉入水中,被捞上来后腿上落了毛病,走路有点颠。因为这个缘故,他脾气有些古怪,不怎么爱搭理人。 贤妃所生的四皇子萧印和萧莫关系最好,他看着萧莫微皱了下眉头,神色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心。萧莫此举,完全可以说是对太子的挑衅,太子那人刚愎自用,眼里容不下沙子,一会儿肯定会找萧莫的麻烦。 五皇子萧喻是二皇子萧明的弟弟,他不喜欢萧莫,看到人就忍不住撇嘴,但这并不妨碍他看笑话。反正萧莫和太子越是对立,对他越有好处。 萧莫学问浅,不爱读书,见识自然也短,他又我行我素惯了,别人的视线就算把他身上烧个窟窿他也没什么感觉。他十分坦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温玖在一旁近身伺候着。 气氛压抑古怪间,周大学士用戒尺敲了下桌子,他瞪了萧莫一眼:“六皇子,你今日又迟到了。” 萧莫点头同意,周大学士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周大人很心酸,想堂堂一个大学士,熟读诗书,熟知礼义廉耻,最是要脸,可这一切都在萧莫这里折戟。 皇上让他好好教导萧莫,他用心了,但萧莫上课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就算不睡觉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下课后的活泼。直到现在,萧莫斗大的字写的不如三岁孩童,书从来没背囫囵过。 为了让萧莫用功读书,他曾每天早早来到皇子所,就是为了唤萧莫起床。但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如泣如诉的表达感情,萧莫就是当做听不到。 周大学士甚至想过去撞墙逼迫萧莫好好学习,但他又觉得就算自己真的撞上去了,天性凉薄的萧莫也不会拦着。万一一不小心真的撞死了,那他一辈子的英名也就没了,左思右想周大学士还是做不到以死明志。 好在后来皇帝也明白了,烂泥强往墙上扶,最后也会掉落成渣。随着皇帝对萧莫的要求越来越低,周大学士那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好些。 本来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来,等萧莫混到出宫建府,那就和他彻底没关系了,谁知道萧莫随手一玩就玩了个大的,硬是把太子给得罪了个干净。 一想到以后他这个课堂上再也没有安静的时候,周大学士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直想辞官回家养老。 众人心思各异,一堂课上的没滋没味。 周大学士硬撑着把课讲完,然后说了声下节课抽查,就让他们自由活动去了。 周大学士一走,上书房内的气氛一时寂静又压抑。 明知道众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萧莫坦然地揉了揉肚子,他饿了。他就没起这么早过,吃糕点时胃口实在是不佳,又听了那么长时间的天书,现在可以说是又饿又冷。 他眼皮一动,萧印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萧印率先起身同萧赟行礼,萧莫自然跟着一起。 他们想走,太子萧赟却不乐意了,他笑着说道:“咱们兄弟一起走走吧。” 萧印板着脸:“是。” 见萧莫没动,萧印瞪了他一眼,萧莫敷衍地行礼道了声是。 萧明不在,萧凡不爱凑热闹便推辞了,萧喻倒是想跟着去,不过想到母妃的吩咐,他也皮笑肉不笑地以要背书为由拒绝了太子的提议。 说是一起走走,最终不过是萧莫、萧印和萧赟三兄弟在走。 他们走在前,宫人跟在后。 萧赟临走时看了温玖一眼,神色莫名。 萧莫对他这态度实在是膈应的很,他想找借口离开,却被萧印不动声色地抓住了胳膊。 自己闯的祸自己来补窟窿,萧印用眼神无声威胁道。 萧莫瘪嘴。 三人走到御花园的亭榭中坐下,宫人各自退下为他们拿吃食。 没过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随即有宫人惊呼温玖落水了。 萧莫皱眉站起身,神色十分不悦。 匆匆赶到时,温玖已经被宫人救了上来,看到三个皇子赶来,浑身湿漉漉的温玖颤声颤气道:“不关明清公公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这明清也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身边的内监。 明清站在一旁,他很无辜,的确是温玖自己掉下水的,可这话被温玖说出来,怎么那么怪呢。 5、005 温玖这一落水,三兄弟坐在一起谈话的契机瞬间没了,萧莫那双泛着淡金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在明清和温玖身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就那么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两人,似乎想揪出两人之间有没有秘密。 温玖低眉垂眼、脸色苍白、浑身湿淋淋地人还在发抖,一言不发就很委屈。 明清心里暗骂温玖不是个东西,他常见太子宫里的女子用这样的手段惹太子怜惜,太子妃温静就是性格太直采不得太子喜欢。今日这下作的手段落在他头上,他才明白憋屈二字的含义。 心里咒骂着,明清面上还是带着无辜、无奈和愧疚:“虽是……小九自己莫名不小心滚落水中,但奴才当时在场却未能及时拉住他,是奴才的疏忽。奴才也没想到小九这般笨手笨脚,想来是一时难以适应如今的身份,太过心不在焉才导致走神。” 明清不愧是太子身边的头号大太监,说话的艺术极高,含沙射影的功效极强。莫名不小心这些词用的极好,言下之意我和他都未曾接触,他就落水了和我没关系,后面又拿温玖的身份说事,漫不经心却又极扎人心。 “想来?明清你是小九肚子里的蛔虫吗?想来二字说的这般轻巧。”萧莫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听你这话意思,当时就你和小九在场,怎么,你们两个背着太子哥哥和我在那里故人叙旧呢?” 萧莫嘲讽起人来向来是毫不客气毫不避人地朝脸怼,明清脸色微变,一旁的太子神色也不是很好看。他觉得那声太子哥哥尤为刺耳,一听萧莫嘴里蹦出太子哥哥这四个字,不知为何萧赟心里就格外别扭,别扭的浑身发痒发麻。 萧印倒是想张口说些什么,嘴巴来回动了动,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别说,萧莫那张嘴,有时连皇帝都很难招架的住,更不用说他们了。 萧莫怼完明清,又把目光放到温玖身上脆生脆气地哼哼道:“如今你跟在我身边,凡事当以我这个主子为先,你跌落水中万一着了凉,以后谁服侍我?” 温玖温温和和地说了声自己错了,以后会更加小心。 萧赟终于忍不住了,他假笑:“听六弟这话的意思,看来以后孤这个太子也使唤不得你身边的奴才了。”太子使唤不动六皇子身边的一个下人,这明显就是在话里给萧莫扣大帽子。言下之意,萧莫这个六皇子比他这个太子还厉害还牛逼呗。 萧莫讶然地看向他:“太子哥哥这话何意?太子哥哥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这些皇子都可以使唤明清了?”大家都是皇子,你想以太子身份使唤我的人,那我这个皇子也同样可以使用你身边的奴才,是这个理儿吧。 萧赟:“……” 萧莫又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还是不太好吧,寻常人家的兄弟都不交换着使用下人,何况咱们兄弟呢。咱们兄弟身边各自有那么多服侍伺候的人,非要交换着使用奴才,太小家子气不说,若用的不顺手,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萧赟皮笑肉不笑:“是吗?”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萧莫讽刺他小家子气,他还不能反驳。 萧莫点头,随即又摇头,那张漂亮到锐利的脸上满是天真:“倒也不全是……” 萧赟悻悻地看向萧印,的确不全是,整个皇宫谁不知道萧印在萧莫这里最为特殊。谁不知道萧莫就是萧印身边的一条疯狗,逮着谁咬谁。 别说一个奴才,萧印就是想要萧莫的命,萧莫都会给。 萧印:“……”看他做什么,他都没说话,他很无辜的好不好。 “若是父皇要用我身边的人,那是我这个做儿子的荣幸。”萧莫满脸灿烂笑容、语气万分真诚地说。 不知为何,看着萧莫这模样,萧赟这次连胃里都开始来回翻动起来,他有点想吐。别人怎么拍皇上马屁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但凡恭维地话从他萧莫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格外难受。 这时温玖打了个喷嚏,萧莫朝太子和萧印行礼:“太子哥哥,四哥,我带小九先回去换衣服。我用他用的正趁手,不想他生病躲懒。” 萧印点头:“到底是父皇赐给你的奴才,这秋水寒,你带回去请个太医给把把脉,别落下病根。” 萧赟在心里骂萧印虚伪。 萧莫应了声,朝温玖冷声道:“蠢才,还不走?” 温玖打着寒颤朝萧赟和萧印行了个大礼,这才起身跟在萧莫身后离开。 回到皇子所,萧莫甩袖回房间去了,温玖拖着浑身是水的身体回到住处,招福一看这场景立刻熬了姜茶。 温玖刚换好衣服,太医顾渊就提这个药箱来了。 温玖自然知道他是专门给贤妃看病的太医,神色很是恭敬。 顾渊给他把完脉点头道:“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身体虚了些,多补补也就回来了。。” 温玖恭声道:“多谢顾太医。” 顾渊朝他看了一眼,一边慢吞吞地收拾药箱一边道:“不必言谢,上次你发热那么严重,我原以为你要撑不住,幸而你身体底子好,三天三夜硬是撑过来了。” 温玖恍惚,也是,他这样人人盼着死去的人,若没有绝对信任的太医前来医治,恐怕早就被人不动声色弄死在那场高热中了。 温玖再次叩谢:“多谢顾太医救命之恩。” 顾渊提着药箱悠悠道:“你要谢的人不是我。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养着吧。” 顾渊走后,招福端着姜茶进来,他道:“小九哥,你快些喝,去去寒气。” 温玖说了声谢谢,他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着姜茶。 他从小就不喜欢苦涩的东西,吃药都要就着蜜饯才行,如今再苦再涩的东西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 萧莫听闻温玖身体无碍时,他漫不经心地说了声知道了。 他何尝不知道温玖刚遭大难,心情还未调整过来就让他面对太子是一种灾难。可他护温玖半月调整心情已是极限。 有些事总归要自己扛,旁人帮不上太多的忙。 今日温玖面对太子心绪不稳,萧莫本做好了应对一切事情的准备。未曾想,温玖为了避免因刺激失态而直接跳水,继而杜绝了一切窥视的可能。 这么做,一次两次可行,次次如此,那实在是太蠢,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萧莫推开窗户,任由秋风刮在脸上,他在冷风中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天一看到温玖,他心里就跟压了一块重石一样,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滋味。他从小就生活在黑暗中,一遭脱困,便再也不想回去。 那温玖呢,从高处跌落尘埃,当他站在这个满是仇人的皇城里,他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滋味呢?是恨不得立刻杀死仇人,还是夜夜噩梦,痛苦于自己无能呢。 未曾经他人苦,又怎么能替他人言感受呢。 ** 秋风吹,夜色凉如水。 半夜时分,招福起身如厕,他半睡半醒地起身,突然迷迷糊糊看到一人站在窗户前。他被吓得一个激灵,脑袋一紧,人瞬间清醒了。 使劲儿眨了眨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招福大喘气地拍了拍胸口:“小九哥,是你吗?” 温玖嗯了声,招福犹豫了下小声问:“小九哥,你睡不着吗?我把灯点起来吧。”黑灯瞎火的,有点吓人啊。 温玖:“不用,我也是刚醒,马上就睡了。” 招福嗯了声,这才放心去如厕。 温玖安静地爬上床,月光无意扫过,可以看到他胳膊上有道伤口,细小的血流顺着皮肤慢慢爬出。 胳膊的主人毫不在意地把伤口掩盖在粗鄙的衣服下面。 疼,能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 疼,也是一次惩罚。 温玖闭着眼睛想。 6、006 皇帝因温家谋逆的事心情一直不好,每天阴沉着脸,看谁都觉得他们别有用心。平日里闲着没事就鸡蛋里面挑骨头,稍微有点权势的官员都被皇帝阴阳怪气过,文武百官战战兢兢人人自危,各宫妃嫔也没了往日的剑拔弩张,前朝后宫难得风平浪静。 眼瞅着中秋节即将来临,皇帝一直紧皱的眉头这才有了几分舒展,对人也有了两分笑脸,宫里宫外也跟着有了些欢喜、庆祝的样子。 中秋佳节,礼部那是鼓足了劲儿准备把这场宴会办的盛大、热闹一些,让皇帝高兴高兴。 萧莫对中秋节也格外在意,并不是因为这是举家团圆的日子,而是因为这天是萧印的生辰。 萧印生在中秋佳节,是最圆满不过的日子。 萧莫生在七月半,是破军之格七杀之命,是没有人会主动想起甚至还会有些厌恶的日子。从冷宫出来后,每年七月十五这天,萧印都会把萧莫叫到自己房子里,指着桌子上放着的热气腾腾的金丝玫瑰糕点说快吃吧。 金丝玫瑰糕点甜得腻人,却是萧莫最喜欢吃的糕点。 当年在冷宫,温玖递给他的就是一小块凉透的金丝玫瑰糕,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这么甜的吃食。 萧莫不喜欢苦的东西,他喜欢甜食,嗜甜如命。 温玖是第一个让他知道甜味儿的人,萧印是给他长久关怀和温暖的人。萧印每年都会送他一份礼物,有金子做的生辰属相,有各种玉制的摆件……每一份都很用心,每一份都很珍贵。 眼瞅着生辰即将到来,贤妃、萧印都肉眼可见的开怀。 萧莫自然清楚萧印开怀的原因,其一,萧印生辰后就年满十六了,十六岁的皇子可以出宫建府、封王。如今皇上有三位成年皇子,大皇子萧赟为太子,二皇子萧明被封康王,三皇子萧凡为信王。 虽是一太子二王,但二皇子萧明身体不好,三皇子萧凡腿部有疾,站在朝堂上替皇帝分忧的其实只有太子萧赟。萧印封王后,也会入朝,将会是第一个有能力有条件和太子一同出现在朝堂上的皇子。 到时朝堂上的格局必然有所变化。 身为皇子,皇帝屁股底下的那个位置不是说不争就能不争的。皇后和贤妃在宫里斗了这么多年,贤妃产子时九死一生,皇后也吃过贤妃送的暗亏。 她们之间早已是仇敌,两个皇子又怎么可能相安无事,如今见面也不过是在维持表面的和善。 萧印开怀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亲事。 安国公府是贤妃的母族,安国公府的表小姐贺云浅年长萧印两岁,她年幼时时常被贤妃叫到宫里小住,同萧印可谓是青梅竹马。 贤妃和安国公府心照不宣,有意促成两人的亲事,只待萧印出宫建府,贤妃就会把两人之间的名分给定下来,亲上加亲正好。 萧莫很喜欢贺云浅,她长得好看,明艳动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对萧莫这个异瞳皇子也十分友善,见面时一点也不避讳。 萧印同贺云浅在一起,萧莫是真的很开心。 至于萧印,萧印这么板正有礼节的人,对贺云浅也不一样。他曾拉着萧莫一起出宫,大街上巧遇贺云浅,还板着脸付了贺云浅要买的寒梅盛开白玉簪。 如今眼瞅着中秋佳节越来越近,萧印又拉着萧莫出宫为贤妃办事,这次他们去的是安国公府。 这次温玖跟在萧莫身边,这也是温家犯事被抓后温玖第一次看外面的景色,和寻常没什么不同,但又各个都不同。 对于萧印的到来,安国公府的人心照不宣。 他们对萧莫并没有太偏见,看到温玖眼神也很温和。 寒暄了一会儿,公府夫人就笑着说后院院子里秋菊开的正好,邀请两位皇子赏花。 萧印和萧莫自然同意,偌大的花园中,贺云浅站在花丛中看着两人走来,她不自觉的那么微微一笑,笑颜如花。 她走来浅浅行了个礼,满脸周正的萧印还是很板正,耳垂却早已偷偷泛红。 萧莫干咳一声,看着贺云浅一脸懵懂无辜道:“云浅姐姐,我饿了,我到旁边亭子里吃点东西。” 亭子在不远处,他在那里,既能给萧印和贺云浅两人说话的空间,又不会落下男女私会的把柄。 贺云浅看了他一眼满脸温柔的笑意:“我都让人备好了,都是你喜欢吃的。” 萧莫拉成声音哦了声:“都备好了啊,那我去了。” “滑头滑脑,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了。”贺云浅挑眉道,倒是一点都不扭捏。 萧莫在萧印警告的眼神中笑嘻嘻地离开了。 坐在亭榭中,很快有人端来糕点和茶水,糕点都是双份。 萧莫看着糕点心情莫名,他默默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以前温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奉为上宾,如今主人家就算想送一份糕点,他都要以赏赐的名义才能给温玖。 只能说世事难料。 ** 萧印和贺云浅说了一会儿话就准备回宫。 萧莫三口并作两口把糕点吃完:“这就走了?”难得见一面,不多说几句话? 萧印摇头低语:“现在不合适。”现在不合适,以后定了亲,过了明路,再见面就会好了。 名分已定,旁人便无话可说。 萧莫似懂非懂地哦了声,跟着萧印离开。 快走出去的时候,萧莫心里莫名一动,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高楼处,帷帘轻动,似有人在窗户处目送他们离开。 萧莫转回时就看到了萧印嘴角含笑的样子。 萧莫想,他一辈子都记得这一幕,身后高楼有人目送,萧印没有回头看身后一眼,可他眉眼和嘴角都挂着笑意,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萧印在期待未来的到来。 只可惜,人道是世事无常,这世上很多事原本很美满,可总有人不想让它美满。 中秋前,安国公匆匆入宫面见贤妃,没过多久,贤妃就把萧印招了进去。 萧印在玉福宫呆了很久,他走出来时有些失魂落魄。 萧莫看到这情形心中一惊,忍不住上前询问:“四哥,你怎么了?” 萧印看着他缓缓摇头,他一句话没有说,但萧莫能看得出他很难过。 萧莫:“四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萧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没事,你还小,不要多问了。” 萧莫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年龄是个很大的问题,他的确还小,但他能不多想吗? 后来温玖在宫里转悠了一圈,再次出现在萧莫面前时,他避开人小声道:“主子,是安国公府家的云浅表小姐出事了。” “云浅姐?她出什么事儿了?”萧莫大惊。 温玖低声道:“说是前些日子有一白胡仙人在大街上偶遇表小姐,当众说她有凤根凰命,未来富贵不可言。事后仙人不见了踪影,人人都在说他是活神仙。” “什么仙人,明明是骗子。”萧莫脸扭曲了:“这种鬼话都有人信?” “现在很多人都在宫里偷偷传,只怕早晚要传到皇上耳中。”温玖道。 萧莫的心猛然一紧,这本就是要传到皇上耳中的话。要不然也不会弄得沸沸扬扬,宫里都要传开乐儿,那宫外估计都传了个遍。 他那个父皇生性最是多疑,如果这个关头萧印执意要娶贺云浅,在皇帝眼中,萧印必然是看重了贺兰浅的命格,是奔着当皇帝去的。 那无论萧印铺过多少路,以后这些路都只会变成死路。 这一招太恶毒了。 “把人找出来,抓到父皇面前。”萧莫喃喃道,随即他又否认道:“不行,抓了,就算改口也会落把柄。何况他敢胡说,就不会轻易改口……” 温玖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主子,你切莫荒神,不管是谁在此时散播出这样的谣言,都是居心叵测之辈。此事是真是假最终决定在于皇上,皇上若信,你就算把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信,皇上若是不信,别人就算说出花来,皇上还是不会信。” “只是皇上近来沉迷术士之言,今日怕是有人在投其所好,流言传入耳中,皇上心中定会有所怀疑。即便四皇子表明不争,可在这里宫里,谁会信。命已定,不争便是死,主子同四皇子如亲兄弟一般,早就被人视为一体,主子也一样。” “现在主子和四皇子当查清是谁在背后散播流言才是。” 萧莫目光陡然冰冷起来,他看向温玖:“温玖,好好当你的差,不要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儿。” 温家遭乱,温玖沦落至此,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恨。 如果有机会几个皇子之间的矛盾,他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温玖朝萧莫拜去,他神色平静道:“温玖已死,主子不该提这两个字,以免惹皇上忌讳。” 萧莫闭了闭眼,就算温玖有意挑唆又能如何,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 温玖哪句话说的不对?他不过是就事论事,顺势而为罢了。 7、007 中秋佳节前,安国公府按照惯例给宫里的贤妃送节礼,年年如此,今年唯一出格的是这次安国公府的下人托内监给萧印捎了句话,说是安国公府特意为他准备礼物,让他有时间去拿。 这漏洞百出的话,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一个借口。 内监递话时萧莫也在,他看萧印在房内沉默了一会儿,就换了衣服准备偷偷出宫。然而他还没走出去,就被得知内情的贤妃上门堵住了。 贤妃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宫里宫外所有别有用心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安国公府和四皇子你。你今日若是想好了非要出这个门,母妃也不拦着。” 她说完这话就带人离开了。 房门大开,而萧印却迈不出离去的一步。 萧莫看萧印颓废、沮丧的模样,他上前小声道:“四哥,我替你出宫一趟。” 萧印摇头拒绝了:“不行。”萧莫本就不得皇帝喜欢,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免不了要被皇帝痛骂。 萧莫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神神秘秘道:“四哥放心,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跑的飞快,萧印焦急的叫喊声都没能把人拦住。 萧莫在衣服外面套上了一件太监才穿的衣衫就准备出去,知道内情的温玖上前伸手拦住了他,神色肃穆:“六皇子,你不该去。” 萧莫定定地看着他,温玖温润的脸上满是认真:“各人有各人的命,人都已经钻到了套里,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说不定还会掉入陷阱中。” 萧莫低头拉了拉衣服语气平淡:“改变不了什么又如何,左右私自出宫被人抓了不过被训斥一顿。” 温玖看着他淡漠的样子,心里蓦然一酸,陡然松了拦路的手。这一刻,他的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 宫里宫外所有人做事都在权量都在算计,唯独萧莫凭心。 前些时候对他是这样,今日也是如此。可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在宫里生存。 温玖闭了闭眼,而后他自我嘲笑了一番,如今自己都过着不知哪天人头落地的日子,倒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不过也是,若萧莫真出了事,他在这个宫里怕是更不好行事了儿。 “奴才陪主子一起去。”温玖低声道,见萧莫要拒绝,他又道:“主子身边总要跟个奴才,要是遇到人也好有话说。” 萧莫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同意了他的话。 萧莫说他知道一条隐秘的出宫之路并不假,冷宫是皇城最冷清最偏僻的地方,出了冷宫就是宫墙之外。冷宫有个不起眼的墙根杂草处有个狗洞,他也是无意中发现有太监拿着宫里的器具从那里爬出去倒卖。 儿时萧莫饿的受不了也曾爬过,只是从狗洞爬出去后还要经过一段护城河,护城河险要需小心谨慎才能走过。他那时太过年幼,脚都够不到地面,又如何能过去。 后来母亲知道后狠狠抽了他一顿,才绝了他的心思。 这么几年过去,倒卖东西的太监早就没了,那个狗洞却还在,只不过长时间没人爬有些坍塌。幸而萧莫和温玖年纪不大身体也小,就那么狼狈地顺着狗洞爬出去,又小心绕过护城河才踏到地面上。 出了宫,萧莫飞快地把太监衣服脱下抱在怀里,就朝安国公府的方向拔腿跑去。 ** 贺云浅听到有人找时心下一惊又一喜,绣花针刺破了手指都不知道,她飞快起身走了出去。远远看到萧莫和温玖这两个小萝卜头时,她心中还是一片欢喜,在她印象中,有萧莫的地方就有萧印。 走近之后,看到的还是只有这两个半大的孩子,欣喜一点一点变成了落寞。就那么一瞬间,秋风刺骨,浑身泛寒,她不由地抓了抓身上的披风。 贺云浅走到萧莫跟前,她微微一笑轻声问:“六皇子怎么来了?” 萧莫看着她,人明明还是以前那个人,笑容也一样,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人就像是秋天的花,不知不觉中萎靡了不少。 萧莫抿了抿嘴:“我想念云浅姐姐家的糕点了,就来了。” 贺云浅笑了,命人拿点心来。 这是萧莫吃得点心吃得最难受的一次,食不下咽,再美味的东西嘴里也尝不出味道。贺云浅一直看着他,等萧莫终于艰难地吃完了一块后,她突然道:“今日所求之事本就唐突,四皇子不来是对的。” “他不是不来,他是来不了。”萧莫忙道:“他都换好了衣服,但被……被发现了。” 贺云浅点头,目光幽幽,像是在看萧莫又像是在透过他看以前的时光:“其实我明白,以目前形势来讲,我们不该见面。若是被人抓住把柄,便是毁了。” “可到底还是心有不甘。”说到这里,贺云浅自嘲地笑了笑:“六皇子知道此事一出,我会是什么结果吗?”不等萧莫回答,她继续说道:“我这情况最好不过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总不能像我阿爹和阿娘说的那样,为了自证我没那个凤凰命格,随便找个走卒贩夫嫁了吧。” 听闻这话,萧莫顿时觉得刚才吃得那块糕点噎人的很,糕点上的渣子好像黏在了喉咙处,呼吸都重了不少。 贺云浅说完那些话突然笑了起来,和往日一样明艳的笑,她道:“你看,我都糊涂了,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跟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回宫同四皇子说,身为皇子,遇事当权衡利弊,他一举一动都牵扯太多的人。今日是我太过冒失,以后不会了。” 萧莫看着她,没有说话,亦或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贺云浅朝他拜了拜,然后离开了。 萧莫出安国公府时回头看了一眼国公府的门匾,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门匾都暗淡的很。 回宫的路上,萧莫问同样沉默不语的温玖:“云浅姐姐她……” 温玖想到自己的姐姐温静,当年她也不愿嫁太子。可世事无常,因家世因相貌因脾气秉性,她被赐婚给萧赟,结果落得自我了断的下场。 “世人对女子本就苛刻,今日表小姐行事若被人抓住把柄一辈子名声都毁了。”温玖垂眸声音微冷:“表小姐想为自己争一争,不愿凄惨半生,只是有些事就算争了也不会有结果。” “她又没做错什么,缘何要落得如此下场。”萧莫冷笑:“错得是胡言乱语之人,错得是别有用心之辈,错得是父皇大病一场之后疑心疑鬼有心沉迷方术之言,让人寻了漏洞。” 温玖语气随意:“主子若是再大一些便不会这么想了,男儿志在四方,怎能被情感左右。” 萧莫抬头看向碧空如洗地天空:“日后,我若有喜欢之人,必不会让她难过,更不会因前途舍弃了她。” 温玖抬头,某种情绪复杂:“主子这般感情用事,这般不会权衡利弊,日后必不能登高望远。” “登那么高干么”萧莫悻悻道:“我若能好好吃喝玩乐一辈子,也值了。” 温玖望着他,许久没有吭声。 两人再次从狗洞钻回宫,温玖心细,走之前把狗洞给填平了。 经过冷宫那些萧条的宫殿时,萧莫在自己曾经居住的地方转悠了一圈。里面被逼疯的人有哭的有笑的还有蹦蹦跳跳的,萧莫却一点都不害怕。 他和母亲居住的地方落了一层很厚重的灰有了蜘蛛网,萧莫看着熟悉的一切,母亲模糊的脸突然就清晰起来。 他记得自己要被送到贤妃住时,一脸病态的母亲抓着他的手,很用力地抓着:“以后贤妃娘娘就是你的母亲,要对贤妃娘娘时时恭敬,对四皇子事事敬重。” “要好好活着。” 要好好活着是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是北狄公主,大周境内只有他身后没有母族护着。 皇子年幼无母又不被皇帝所喜,活着恐不易。 母亲拼尽最后一口气为他谋得了贤妃的庇护,临终还在担心她的孩儿不能长大成人,只能细细叮嘱再叮嘱。 ** 从冷宫回皇子所的路上,萧莫一直没有说话。不曾想,两人刚过拐角,远远便看到皇帝的仪仗在皇子所门前。 萧莫和温玖相互看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一路过去发现皇帝仪仗最终在萧莫的住处停下,萧莫和温玖进去时,只见招福等人被压着跪在地上挨板子,萧赟、萧印和萧喻分列在皇帝两侧。 萧莫快步上前请安,萧赟惊讶地看着他道:“六弟,你这是什么打扮?怎么穿着太监的服饰?可是被院中的奴才教坏了?”言罢,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温玖。 温玖扑腾跪在地上未敢多话。 萧喻不坏好意地说道:“六弟,你该不会去做什么坏事了吧,怪不得你合宫的奴才都不敢说你去了哪里,惹得父皇平白生气。我看啊,太子哥哥说的对,你就是被身边的奴才给教坏了。四哥,你说是不是?” 8、008 被莫名拉扯进来的萧印脸上泛着不正常地潮红,他虚弱地咳嗽两声,随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既是六弟身边的奴才不中用,罚他们便是。” 温玖的头磕在地上,听闻这话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下。他心里明白,若皇帝一旦开口惩罚他,必然会要了他半条命。但此时此刻,他不能为自己辩解半分,他在皇帝心里本就是该死死人,若开口辩解,前仇旧恨一起,皇帝一念之间很有可能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温玖沉声道:“是奴才的错,奴才愿意受罚。” 萧莫这时抬头看向萧赟和萧喻,他扯了扯自己的太监衣衫嗤笑:“太子哥哥、五哥,一个奴才要是能左右主子行事,那他去做主子,我去做奴才好了。” 萧印瞪了他一眼,暗斥他不该吭声。萧印担心皇帝本就在生气,见萧莫这般冥顽不灵的样子,盛怒之下怕是要连他一起责罚。 萧赟冷呵了一声,萧喻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父皇父皇,你听听六弟说得什么话。儿臣常听人说六弟待他身边这个奴才不一般,今日一看果然不一般。” 萧莫毫不掩饰地讽刺:“一个奴才,也不知道五哥从哪里看出来不一般了,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五哥能看出来?五哥那双眼睛和寻常人不一样呗。” “谁不知道六弟以前身边常换奴才使用,自打这个小九来了,六弟整日里带着,不是不一般是什么吗?”说到这里萧喻更是一脸愤怒:“父皇,提起这个叫小九的奴才儿臣心里就更生气了。儿臣也不知道六弟什么意思,唤他小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原本就该死的人是我们兄弟呢。” “再者,父皇为九五之尊,六弟给一个奴才起名小九,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父皇,六弟胸无点墨又不爱读书,名字也不过是随口而取,并无对他意。”萧印一听这话立刻跪下道,为了不让这样的罪名沾萧莫身上,他毫不犹豫地把萧莫身上的缺点给抖露出来。萧印脸上有病态,说话又急,话刚落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怎么到了五哥嘴里就成了别有心思了?怎么又扯到父皇身上去了?”萧莫又急又气皱眉冷斥道:“那按照五哥这话的意思,寻常人家要是有九个孩子,第九个得淹死不成?” “五哥觉得九字不能用,那八字肯定更不行了,父皇日后若是得了八弟八妹,我们这些当哥哥的最好也不要这么称呼,不然总容易联想到水中的王八。”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呢。”皇帝正歪在椅子上,乍然听到这不中听的话,瞬间怒了起来。看他那架势,手里要是有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摔在萧莫头上。 萧莫那是一点眼色都没有,皇帝暴怒也没止住他那张嘴,他继续攻击:“儿臣也就纳了闷了,儿臣给这奴才改名字也改了这么多天,太子哥哥和五哥应该早就知道了,平日里不说名字不对,今日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非要揪着这事儿不放。” “我身为弟弟,平日里若真有哪地方做得不对,做哥哥的指出来便是,何必在父皇面前添油加醋故意找我麻烦。” “你别红口白牙乱给人泼脏水,谁要找你麻烦?”萧喻也是伶牙俐齿:“四哥和你走得这般近都不曾纠正过你,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哪有那个本事。” “又同四哥有什么关系?五哥每次数落我总要牵带着四哥做甚?如果五哥非要这么说,大概是四哥为人耿直,不屑做一些偷鸡摸狗窥探别人一言一行之事。不像有些哥哥,我身边添了什么人,用了什么人,何时用都得弄得清清楚楚。既有这份心,干脆拿张纸把宫里所有人身边的奴才都记下来,日夜背诵,免得给忘了。”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皇帝,一脸幸灾乐祸道:“对,父皇身边经常换奴才,太子哥哥和五哥可要记清楚,别认错了人。” “父皇恕罪,儿臣不敢。”萧赟、萧喻一听这话扑腾都跪在了地上,萧印也跟着请罪。 萧印大抵是病了,请罪叩首时候太用力,身体晃悠了心歪倒了一半,他又忙挺直身体。萧莫那话无疑是在说萧赟和萧喻有心窥视帝行,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最为皇帝忌讳不过。萧莫虽未提萧印半分,他也当请罪。 四周的宫人也跪了下来。 皇帝神色平静,他目光微垂,像是在看自己的手指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在场的人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萧赟看向萧莫厉声道:“六弟,孤和五弟不过是觉得你言行有失,你身边的奴才没有尽到职责,你何苦给我们扣上这样的罪名。” 萧莫也是一看这阵仗才反应过来自己气极之下说了什么糊涂话,皇帝生气时可一点情面都不会留,萧莫神色讪讪有些懊恼。他小心翼翼看了皇帝一眼,又忙把头垂下,身体也弯了下来,袖中的宝贝却滚落出来。 萧莫飞快地把东西捡起来握在手中,可全场寂静之下,他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 皇帝抬眼,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里根本看不出情绪,他看向萧莫语气淡薄:“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萧莫犹豫了下伸出手,红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太监总管明言第一时间接了过去,恭敬地递给皇帝。 那是一只漂亮的红宝石耳坠,皇帝静静地看着手中之物,红宝石是上好的宝石,成色极好。 这一刻皇帝恍惚看到了萧莫的母亲,北狄公主越姬穿着一身红衣在他面前跳舞的样子。皇宫里的美人很多,皇帝见过的美人也很多,但能把红衣穿得那般美艳的只有越姬。 她皮肤极白,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红衣穿在身上极为好看。 她宠冠六宫的日子里,有红色的布料、饰品,皇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这红宝石耳坠自然也是皇帝赏赐给她的,戴在她白净的耳朵上最合适不过。 只可惜,越姬像是最美艳的花,只开了那么一阵,再见便是凋零。 明明早就忘在身后的人,但看到旧物想起旧人,陡然间,皇帝心生惋惜。 皇帝拿眼看向神色有些桀骜不逊的萧莫,语气微缓:“你看你成什么样子,太子和老五不过是问你穿成这样去了哪里,你那张嘴就巴巴个没完。” 萧莫撇了撇嘴:“太子哥哥和五哥若是同父皇这般直接问,儿臣哪有不回答的道理。儿臣不过是去了一趟冷宫,寻些旧物。回来就被人质问,心中虽然不解但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番的。” 萧印忙道:“父皇,再过些日子便是淑妃娘娘的忌日,六弟必是想念淑妃娘娘了……”淑妃便是越姬,萧莫的生母,生前必剥夺封号死后被封淑妃。 越姬和萧莫在冷宫的那段日子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屈辱,提起那段发生在萧莫身上的往事,和打皇帝的脸有什么区别?皇帝平日里最并不喜欢有人提起此事,今日为了避免麻烦,萧莫换了太监衣服去冷宫也说得过去。 “这是你在冷宫寻的?”皇帝把玩着耳坠问。 萧莫抿嘴:“不是……这是母妃生前心爱之物,儿臣一直带在身边。” “那冷宫可寻出别的东西了?”皇帝又漫不经心地问。 萧莫老实地摇头:“冷宫就那么大,若有东西儿臣早就看到了……儿臣就是想再去找找。”明知没有,还是想去看看,万一有呢。 皇帝:“你想念母妃也是孝心一片,遮遮掩掩倒是显得心虚。”而后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到底还是身边的奴才没有劝慰住,仗二十,以儆效尤。日后若是再不劝导着主子的一言一行,直接乱棍打死。” 温玖、招福等人连连谢恩,然后就被拖了出去。 行刑的声音响起,皇帝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刚走两步,萧莫叫了声父皇,皇帝撇眼看向他,萧莫一脸焦急:“父皇,那红宝石是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东西,你赐还给儿臣吧。” “萧印,朕让你好好教导他,这些年你都教什么了?”皇帝气的脸都紫了:“你看看他有没有一点规矩,竟然问朕要起了东西。” “东西在父皇手里就是父皇的,儿臣想要,总要说出来才是。”萧莫急了:“父皇若是不给,儿臣总不能抢。” 萧印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萧印立刻向皇帝表明态度,以后会监督萧莫好好读书,让他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 见萧莫还是一脸执拗,皇帝把红宝石耳坠递给了他不屑道:“真当朕贪图你这宝贝呢?” 萧莫飞快接过来,他虽未说,但那模样那表情很明显就是怕皇帝不还给他。 皇帝气极,甩袖离开,一群宫人飞快地跟上。 等皇帝离开后,萧赟、萧喻和萧印缓缓站起身,萧赟看了一眼萧莫笑:“四弟虽养在贤妃娘娘宫中多年,心中里应记挂生母,六弟孝心可嘉。” 萧莫:“太子哥哥谬赞,我生来孝顺,当如此。” 萧印:“六弟心善,淑妃娘娘在天有灵也可以安心了。” 萧赟:“……”他在心里骂了两句脏话,甩袖离开,他就不相信萧印和贤妃对此一点都不介怀。 俗话说养不熟的白眼狼,种一颗这样的种子在贤妃心里也好。 萧喻没占到半点便宜又气又恼,他恶狠狠瞪了萧莫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这时萧印的腿软了起来身体晃悠了下,萧莫扶着他的胳膊,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萧莫大惊:“四哥,你怎么了?” 萧印摇了摇头道:“没事。” 夏玉脸上有些焦急和紧张,原是贤妃怕萧印一意孤行出宫,就奏请皇帝说萧印病了,如果萧印非出宫,那贤妃在皇帝面前犯了欺君之罪,萧印自然不敢拿贤妃的性命做赌注。 所以听闻皇帝被太子和萧喻撺掇着来皇子所查验萧莫功课时,萧印立刻泡了凉水,一盆一盆凉水浇心,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这次头重脚轻地赶来。 幸而,一切安好。 *** 刑罚过后,温玖和招福趴在床上。 宫里刑罚都有讲究,他们身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并不严重,证明皇帝当时并未真的动怒。 皇帝没有对他们动怒就是没有对萧莫动怒,那太子和萧喻就没有讨到好处,甚至还吃了暗亏。 “小九哥,你在想什么?”招福吸着鼻子含糊问,他疼,太疼了。 这么疼,温玖竟然一声未吭,他实在是佩服。 温玖趴在那里闭着眼:“想着赶快睡着就好了。” 招福闷闷地哦了声,也是,睡着就不疼了。 温玖当然睡不着,他在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在想萧莫。 从一开始,萧莫就把太子和五皇子提出的问题往别的乱七八糟的方向扯,对他们不利地都是一言带过,却在无形中提醒皇帝,太子和五皇子安了个敢监视弟弟就敢窥视皇帝。 皇帝疑心病重,就算当时没表露什么,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而萧莫呢,他袖中掉落而出的淑妃娘娘的遗物,让皇帝彻底没了找他麻烦的心事…… 今天在皇帝面前发生的一切是巧合,还是萧莫早就算计好了自己的一言一行? 若是前者便罢,运道而已,若是后者,若是后者,那萧莫心计之深不可小窥。 想到这里,温玖心道,这样也好,宫里的水自然越浑越好。 9、009 皇帝乘坐御辇回到住处乾宁殿,他刚在御椅上坐下,明言已经倒了杯热度正好的茶水奉了上来。 茶是今年的新茶,无论色泽还是味道都是一绝,皇帝抿了几口随口道:“你觉得朕的六皇子如何?” 明言闻言脸皮动都没动一下,他恭声道:“皇上恕罪,奴才和六皇子见得次数不多,不敢妄评。” “也是,这么些个皇子、公主,也就这个老六每次见朕都那般没眼色,说话既刺耳又不中听,也不常来给朕请安。说起来,他就没有一次不惹朕生气的时候。”皇帝有了岁月痕迹的脸上泛起冷笑:“也不知道萧印和周博恩是怎么教他的。” 周博恩就是学富五车、上能揣摩帝意、下能安抚群臣又能教导皇子得周大学士。 只可惜,学识再深,性格再好,到了萧莫这里也只能抓瞎。 明言记得,周大学士这几年不止一次因病上书请辞过教导皇子学问的责任,但皇帝不同意,全给驳回了。但每次萧莫惹皇帝不快,皇帝就会把周大学士拉出来痛批他没把人教导好。 也许,这人性子已定,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教导好的。 当然,这些话明言只能在心里嘀咕,面上他还是挂着得体的笑:“皇上,六皇子年幼,等年岁大些就好了。” 萧莫从冷宫出来时六岁,六岁之前从未识文断字,说话自然比较粗鄙不文雅,更不像别的皇子、公主那般会看人脸色说话行事。 如今六七年过去,明言觉得萧莫在说话方面已经好多了,只是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就跟个棒槌一样,时常惹皇帝生气不说,几个皇子包括文武百官都不大待见萧莫这个六皇子。 “哼。”皇帝眯眼冷笑:“朕看等他长到一百岁也改不了这性格。” 明言跟在皇帝身边多年,是最会揣测圣意之人,皇帝是不是真的发怒,是不是真的想责备人,他心知肚明。眼瞅着皇帝絮絮叨叨一痛萧莫这不好那不好,但多余的话却没有半分。 联想到今日皇子所闹腾那么多事,皇帝只让人杖责萧莫身边的奴才二十下,明言心里顿时有了谱,他给皇帝添了杯新茶笑:“六皇子性格直爽,为人赤城。” “你说他性格直爽为人赤诚,这倒不错。”皇帝端起茶没有动:“今日有句话倒说得极好,东西在朕手上就是朕的东西,朕不开口许,他们就不能抢。” 明言心中一惊,他收敛起脸上的笑,低眉垂眼默默站在皇帝身后。 皇帝嗤笑一声,眸中满是厉色,慢悠悠地品着茶水。 ** 那厢萧莫把发热的萧印送回住处,第一时间让夏玉请了太医顾渊前来。 还好只是普通发热,顾渊很快就开好了方子。 四下无人时,萧莫说了见贺云浅之后发生的一切,包括两人的谈话内容。萧印听完端着药碗愣愣出神,许久后他看向萧莫嘴角露出个笑:“把你出宫的地方填平了,以后不许再用。”他并没有问具体地点,只是这么交代着。 萧莫点头,犹豫半晌他问道:“四哥,你和云浅姐以后会怎样?” 萧印仰头一口气喝下苦药,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渍:“你还小,不懂。” 温家出事就是因为皇帝的一场病,病了一场发现有人竟然要谋反,私器都制造了不少。若不是被太子察觉,皇帝的皇位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知道。 自那之后,皇帝就对几个皇子的态度就很淡漠,就连对一向得宠甚至是举报温家谋逆的太子都生疏不少。 而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开始沉迷丹术,还让太医查遍医术寻找治病丹方。说是治病丹方,但萧印从贤妃那里得来消息,皇帝寻得并不是病方,而是长生不老丹方。 皇帝因温家谋反之事而受惊,行事渐渐有所偏激。此时贺云浅有凤凰命格的流言一出,那就是在热油里面撒水,此事在皇帝心里定会炸开。 萧印若执意求娶,那在皇帝眼中他行事便和温家没有丝毫区别,都奔着他的皇位来。 能把事情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对皇帝近来的心思动向颇为知悉。 萧印想来想去也只有后宫的皇后才有这么大的本事。 皇后稳坐中宫多年,这些年太子不是没做过蠢事,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其中皇后功不可没。 萧印喝完药睡下时,萧莫才回住处。 听到太医已经为温玖、招福这些挨了板子的人诊断开药后,萧莫道:“把我常用的伤药给他们拿去些,让他们按时用,早日当差。” 宫人应下,萧莫才缓步回到住处,并未前去探望。 *** 不管众人心情如何,时光只会朝前走,八月十五团圆佳节还是如期到来了。 每年佳节,宫内都会举行盛大宴会,文武百官也会偕家人前来,这次也不例外。皇帝的脸色也彻底放晴了,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已经彻底把前段时间发生的糟心事给忘了,宫里宫外顿时一片祥和。 这天,贤妃亲自给萧印做了碗长寿面。 萧印一口气儿吃完,她亲手给萧印整理了衣衫,然后低声温和地吩咐:“今日是你的生辰,是大喜的日子,万不可哭丧着脸,免得冲撞来年的运道。” 贤妃身上有香烛的味道,想必在佛前求拜不少时间,萧印恭敬地说了声是。 贤妃又看了眼萧莫:“今日宴会上,你看着点你四哥,别让他喝醉了。”萧印哪里会喝酒,贤妃言下之意是别让他着了人家的道。 萧莫自然应下。 自打温玖的事发生后,贤妃对萧莫就一直很有意见。她曾说,若不是萧印前来求情,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见萧莫这个糊涂东西。 萧莫听了那话只是干干一笑,祸事是他闯下,承担后果的却不只他一人。贤妃说两句不中听的,他自然要好好受着。 萧莫知道贤妃不待见温玖,平日里前来请安也都是让招福跟着,免得温玖碍贤妃的眼。 宫里,一个妃子惩罚一个奴才,随便找个借口就打发了。 萧莫的确不能时时护着温玖,但能护着的时候也没必要节外生枝。 中秋宴在乾华宫举行,萧莫和萧印去的时候大臣们差不多已经到齐了,除却太子,几个皇子前后脚出现。 因为是众人聚焦地场合,萧印便同安国公贺定打了个招呼。贺定一脸英气,神色很平静,从脸上根本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舅甥二人说了几句话,萧印带着萧莫朝二皇子萧明、三皇子萧凡和五皇子萧喻走了过去。 平日里萧莫并不会主动到其他皇子面前,人家表面不说,心里都看不上他,他也没必要前去讨没趣儿。今天情况特殊,他老老实实得跟在萧印身边。 不管大家内心在想什么,兄弟几人见面面上都和善客气的很。 萧明扭头掩嘴咳嗽了两声,萧印立刻一脸关心:“二哥没事吧?” 萧明乃是风华夺目、郎朗君子一般的人物,咳嗽一阵后,他微微一笑略带几分自嘲道:“老毛病了,每年天一变凉就这样,喝了这么多年药也没见好,都习惯了。” 萧印:“二哥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萧喻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神色有些不屑。 萧莫看到后皱眉:“五哥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觉得四哥的话不对?你是不想二哥注意身体还是不想他身体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前两天偷鸡不成蚀把米,萧喻心里本就对他窝着火,现在一听这话更是跟点了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炸了起来:“他是我嫡亲二哥,我比你们谁都希望他身体好。” 萧莫啧啧两声:“五哥这话说的,难道我们这些兄弟就不希望二哥身体安康了?” 萧喻睁着圆圆的大眼,里面满是愤怒,他张嘴想说什么,“萧喻,莫要胡闹。”萧明脸颊因咳嗽泛起嫣红,他伸手在萧喻头上敲了一下:“我们都是兄弟,四弟和六弟自然也是关心我。” 萧喻明显有些气不过,他把火气发到萧明头上:“你知不知道是他在欺负我。” 萧明皱起俊秀的眉峰,萧喻明显有些气不过,他咬着牙满脸气愤,看向萧莫的眼神很是凶狠。 萧印不动声色站在萧莫面前,挡住了这道冰冷的目光,他看了萧莫一眼:“你也莫要胡闹。” 萧莫小声嘀咕:“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萧印皱眉横了他一眼,萧莫这才紧紧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 萧印看向萧明和萧喻一脸歉意:“二哥,五弟,六弟心直口快并无他意,他的话你们切莫放在心上。” 萧喻哼了声,只觉得萧印很不可理喻,萧莫明明就是一个在冷宫里受尽屈辱低贱至极的人,哪里配和他们当兄弟。萧印毫不避讳毫不嫌弃,他可受不了,他一看到萧莫就想到他跪在一个太监面前求吃食的场景。 低贱至极!肮脏至极! 如果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认萧莫这个弟弟。 也就萧印,天天把人护在身边跟眼珠子似的,一口一个弟弟,也不嫌脏。 当然,这个小插曲并未持续下去,因为时辰差不多了,皇帝带着皇后、各宫妃嫔、太子和两位宫嫔到了。 芸雅看到萧莫时还偷偷朝他扮了个鬼脸,眼底带着笑,十分活泼的样子。 萧莫也朝他咧了咧嘴,一旁的萧印看到二人这般,瞪了两人一眼,芸雅这才收敛笑容,变得端庄起来。 太子则跟在皇帝身边,眉眼间神采飞扬,很是得意。 众人看到这一幕相互看了眼,太子独得圣心果然不是一句空话。 皇后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如今站在皇帝身边,端得仍旧是雍容华贵,气态非凡。 众人行礼后分别落座,丝竹声响起,君臣畅饮说说笑笑。 大团圆的日子里一切看起来都和和睦睦,很是美好。 可偏偏,就有人看不得别人事事美满。 酒巡途中,皇帝点的戏刚唱完,大臣们说着恭维的话,说起了戏文中的人和事,继而说起了书中有关中秋团圆的神话故事。 兴致正浓时,有人醉醺醺地说:“书中所言皆是故事,但京城最近不就发生了一件趣事吗?” 那一刻,萧莫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捏住了,明知道这一刻会到来,可他还是很难受。 他想弯下腰,缓解那股喷涌而出的难受,可现实是,他只是挺直了脊梁,静静地看着开口之人的表演。 10、010 开口的是户部主事何源,他平日里最是胆小怕事,在户部并不起眼,时常因为一些行为举止被同僚轻视、看不起。此时大抵是心情郁闷加上闷头喝酒喝得有点多,他脸颊泛红,醉眼朦胧,人也有些飘,嘴巴也就不受脑袋控制了。 他摇头晃脑地拉着身边的官员求证:“这等传闻趣事儿不知道张大人你听说了没?” 浓眉大眼的户部员外郎张延一身周正:“何大人,本官公务繁忙,每天要忙到半夜,这种后宅妇人才会讨论的事情本官不曾听闻。何大人闲适,也不知什么事儿值得何大人这般惦记。”言下之意,何源不忙公务,每天惦记这些有的没的同后宅内人一样,哪里有一点为官的样子。 何源打了个醉嗝,满嘴酒气实在是有辱斯文,惹得张延皱眉连连退开半步。 何源没在意,他颤笑着指向安国公贺定:“说来这趣事儿和安国公府有关呢。” 皇帝坐在高位上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直到此时方来了兴趣,听闻这话视线落在了贺定身上。 贺定则微微皱眉,一脸正气儿:“我安国公府上的趣事儿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大人竟然这么关注我安国公府,实在是有心了。” 何源醉得晕头转向,自然没听出贺定的讽刺之言。他嘿嘿一笑,遥遥地朝贺定拱了拱手:“国公爷这话太过自谦,下官不是有心打探,实在是稀奇事传得沸沸扬扬,大街上随便拉扯个人都知道。说到此,下官还要在这里恭喜安国公府得此吉兆。” 贺定眉头微皱,似乎不明白他在恭喜什么。 何源继续朗道:“安国公就别藏着掖着了,前些日子国公府的小姐在大街上被仙道拦下,直言她乃天生凤命凰格。贺国公,这难道不值得恭喜吗?下官可还听闻,那仙道拦下贺小姐后便消失不见了,不知可有此等奇事儿?”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包括皇帝的视线都落在安国公府那一桌。 贺云浅今日也跟着出席宴会,她端坐在那里,容颜明媚,姿态雍容。不知道是不是何源的话起了作用,众人这么细细打量着她,总觉得是有几分富贵命态。 贺云浅看似平静,桌子下面十指已经死死扣在了手心里。她今日若不出席事情被揭露出来时就会被认为心虚,出席就会被人这般打量、巡视。 然而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前路渺茫,看不到未来。 皇帝挑了挑眉脸色阴沉,他放下酒杯,目光在萧印和贺定等人身上游走了一圈。 乾华宫内针落可闻,贺定站起身沉声道:“何大人,一个疯子在大街上胡言乱语的话,你也当真?这些疯言疯语本就是无稽之谈,今日你在皇上面前恭喜我们?请问,何喜可恭?” 何源眨了眨眼,众人注目之下,他不经意和皇帝的视线对上,人瞬间打了个激灵,酒也跟着醒了。他顿时一脸诚惶诚恐道:“安国公恕罪,下官喝了几杯酒,就想求证一下听到的传闻,并无他意。” “听何卿之意并不是他一人听说了此事,众卿可听说了?”皇帝笑着闲闲开口道。 文武百官相互看了眼,有人说没有听说,有人说听了。 皇帝又看向贤妃:“贤妃呢?可听说过此事?” 贤妃明艳之姿,如今年岁爬上了眼角,可容姿依旧,她站起身神色平静语气温和有力:“臣妾不曾听说,安国公也说了,本是一个疯子在胡说八道。既然是胡言乱语,安国公府上的人不曾放在心上,又怎会告知臣妾。就是不知宫里其他姐妹听没听说过此事,若是听到却不告诉臣妾,那臣妾就太伤心了。” 皇帝笑了下:“是吗?” 这时监察院御史方文意站起身朗声道:“皇上,今日乃中秋佳宴,何大人御前失仪,实在有罪。” 方文意出生贫寒,为人耿直,上至皇亲国戚下到普通官员,只要犯了事没有他不上折子奏禀的。文武百官包括几个皇子都不怎么喜欢和方文意打交道,皇帝倒是很喜欢他耿直的性格。 此时听了方文意的话,皇帝似笑非笑道:“何卿不过是多喝了两杯,何罪之有?到时这传闻,方卿可知?方卿一向有事便禀,此事朕怎么从未曾听你提起过呢?” 方文意正色道:“皇上,臣认为此事实在是无稽之谈,所以上折奏禀。” 看着眼下这场闹剧,萧莫的心沉了沉。方文意身为纯臣,从来都是就事论事,而现在他看似公正实则句句为安国公府开脱,此情此景皇帝难免不会多想。 若皇帝认定安国公府甚至是萧印收买了朝中言官、纯臣为自己所用,那事情就严重了。 果然,皇帝冷笑一声:“御史身为言官,向来不用求证便可上奏。方爱卿平日也是这般,这次行事倒是和以往不同。” 方文意听闻此话慌忙跪在地上请罪,他这一请罪几乎直接说明他有私心。而何源也扑腾跪在地上,他不由自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爬出来略带几分哭腔道:“皇上,臣只是一时酒醉,想到了这凤凰命格的传言,臣说出来也只是为了逗大家一乐。” 萧赟也站起身来:“父皇,凤凰命格一事,儿臣也有所耳闻……”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太子哥哥也真能忍得下去。”萧莫突然冷哼一声忍无可忍地说。 众人的目光立刻都看向他,萧印的手紧了紧。这事已经捅到了皇帝面前,无论安国公府和他如何辩解,在皇帝心里总归留了一个不容易解开的疙瘩。 贺云浅命运堪忧,此时想要扭转乾坤,实在是难。 萧莫此时出头,怕是难收场。 萧莫那双泛着淡金色的眼眸在灯火之下更显妖异,他的视线扫过萧赟、方文意和何源,一脸纳闷、不解:“你们一句一个凤凰命格凤凰命格,有凤凰命格的人此时正好好地坐在父皇身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母后身体康健,你们却公然在诅咒母后,到底是何居心?你们想干么?” 萧莫那是一个万分不解,他看向萧赟:“太子哥哥,你身为人子听到这样的话不应该直接过去抽他们几个嘴巴吗?你竟然还能忍着不生气?” 轰完萧赟,他又伸手指向方文意和何源恨声道:“你,还有你,身为臣子好好学学安国公。一句胡说八道的话,人家从未放在心上,更未有过僭越之心,从不提及就怕母后听闻此事后心里不舒服,怕犯下大不敬之罪。你们倒好,句句不离,句句往人家身上攀扯。” “好好的团圆夜,酒不让别人喝尽兴戏不让人听个过瘾,非要在这叽叽喳喳说些扫兴的话,闹得所有人心里不痛快。” “现在,气都气饱了,也不用吃菜了,你们高兴了吧。”萧莫边说边冷笑:“来来来,不是要讨论这命格吗?那就好好讨论,我常看话本,里面说,有贵重之相的人一出生就与众不同。云浅姐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她出生时哪个得道高人上门说她这命格那命格,今年倒是稀奇,平白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人,就说起了命格,还被你们传的这般邪乎,都相信的很。若是这样,那日后我看谁不顺眼,是不是就能找人在大街上装神弄鬼说他儿子是祸害女儿是妖人?” “你们都说什么仙道,怎么,这仙道到了京城就一点规矩都没有了?真当自己是神仙了?不知道来朝拜父皇这个真龙天子吗?再说了,说起这命格,谁能比父皇的更贵重?父皇年幼的时候可曾被所谓高人批过命,说他日后必为帝王吗?母后年幼的时候有什么仙道说她必然为后吗?” “别人命格是什么样的本皇子不知,我看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命格倒是挺贵重,毕竟对着皇后说诅咒就诅咒,大不敬之罪说犯就犯。干脆,我们这些做皇子的都搬出皇宫,让你们这些命格贵重的人住进来得了。” 11、011 萧莫噼里啪啦一阵狂轰,轰得众人脑袋一阵晕。等他一脸悻悻说完,众人都还在沉默着消化他的话。 “六弟,不得胡说八道,不可冒犯母后。”最先反应过来的萧印道,他的声音本来压的很低,但如今大殿寂静无声,掉落一根针都能被听到,他的话自然被所有人听了个清楚。 萧印抿嘴微微垂下眼睫,不用抬眼他也能想到皇后和太子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萧莫皱眉,还略带几分稚嫩的脸上满是郁闷和不解:“四哥,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他那双本被称之为妖冶的淡金眼眸此时显得格外无辜。 萧印:“……”哪句话都不对,哪句话都对。 设下此等恶毒计策的人,原本就是想挑拨他和安国公府的关系,顺便拿捏贺云浅的婚事,想以此断他臂膀顺便给他在皇帝心里添堵。 如今萧莫一通瞎闹,把贺云浅所谓的凤凰命格直接往后位上引……也是,真要论凤凰命格,谁能比过当今皇后。贺云浅有了这命格,皇帝总不能废除皇后立她为后吧。 萧莫那话的确有胡搅蛮缠地意味,可此时谁敢反驳,又怎么反驳? 要真有蠢货说贺云浅凤凰命格对应的是皇子,那话就有得说了…… “六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谁诅咒母后了……”别说,这世上还真有蠢货,这个蠢货就是一直看笑话的萧喻。他看不惯萧莫,自然是时时刻刻都要和他对着干。 此时萧莫一顿乱说把众人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让萧喻格外不爽,于是他自然想着开口反斥。只是,萧喻脑子不大清醒,可有清醒的人在他身边,他这边刚开口说话,二皇子萧明站起身低声呵斥道:“住口。” 萧明的身体本就不好,被头脑昏庸的弟弟一气,只觉得头晕眼花,他扶着桌子强忍着晕眩,也忍着喉咙中的痒意沉声道:“父皇、母后,五弟的意思是无人敢诅咒母后,此事当细查。” “就是,敢在天子脚下妖言惑众给母后添堵,查到诛他全家都不为过。”萧莫冷呵呵地说,萧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多说。 萧莫则没有理会继续冷眼言语:“如今父皇身强体壮母后身体万安,谁敢越过父皇和母后讨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又有谁敢把这疯话当真。” 萧喻这才反应过来,他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刚才,刚才要不是萧明拉住他,他必然要说贺云浅那命格谁有心娶谁有登高用心。 而萧莫肯定会借题发挥,说他冒犯帝王。皇帝还未死,他就想着谁做皇帝的问题,以皇帝多疑的性子,他只要开了这个口,日后便落不得好。 心思真是阴毒,萧喻恶狠狠地想,差点把他拉下水。 众人无言,萧赟跪在地上朝皇后请罪,说自己未察觉传播流言之人的恶毒用心,实在是有罪。 皇后看着萧赟满脸温和地笑道:“太子熟读圣贤书又有孝心,即便是听到这些传闻,也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哪会有那般心思胡思乱想。” “六皇子小小年纪看得杂书这么多,思虑事情又这般周全,看来贤妃和四皇子教导有方,实在让本宫刮目相看。” 皇后不愧是皇后,短短几句话,夸了太子人孝心善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仁义事,萧莫则就成了心机深沉读邪物之辈。连带还把贤妃和萧印牵扯了进去,明说他们教导有方,实说他们故意带偏萧莫,或者是故意教坏萧莫。 萧莫张口想反驳,贤妃已起身请罪:“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六皇子的书看得是有些杂,臣妾日后必然派人时刻监督他熟读圣贤书,向太子殿下这个榜样好好学习。” 皇后眼角弯起,端庄雍容的脸上看似满是笑意,眼底却是冰寒一片。 向太子学习,萧莫他配吗? 皇帝这时冷哼出声,他喝了一口酒:“他也就能看得进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让他读圣贤书那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朕哪次去上书房查验他们得功课,他没有趴在桌子上睡觉。这么大的人了,三字经都背不囫囵,话本的内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他自然是萧莫,只是此话一出,周大学士少不了要出列请罪。他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没把六皇子教导好,是他有罪。 萧莫则心想,三字经是三字经,话本是话本,那能一样吗? 皇帝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所想,皇帝现在是看到萧莫就觉得头疼,便横了他一眼说了句扶不起的阿斗,然后又喝了三杯酒以自己醉了为由离开了宴席。 皇帝一走,后宫妃嫔都跟着离开。 几位皇子同文武百官叩拜恭送。 等人走的没影儿了,周大学士腿都软了,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萧莫。他从来没想过,教导皇子是这么难的一件事,碰到一个胆大妄为且又喜欢胡说八道的皇子太痛苦了。周大学士做梦时都梦到有把刀悬在他脖子上,一个弄不好他脑袋就要搬家。 萧莫满眼纯净地回望他,周大学士摇了摇头,软着腿起身和同僚拱手告辞。 他要好好睡一觉,忘掉萧莫这个人。 萧赟看向萧莫笑得一脸温善:“孤以前只知道六弟惯会得理不饶人,竟然不知六弟这般能说会道,是孤小瞧了六弟。” 萧莫不惧不畏地迎了上去:“太子哥哥不常同我说话,自然不知道我的本性,日后多见面多聊天,太子哥哥就了解我了。” 萧赟眯眼冷笑两声:“是吗?” 萧莫一脸无所谓:“是啊。” 萧赟鼻子里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萧喻一直在瞪着萧莫,二皇子萧明看了他一眼,萧喻没敢乱动。 容颜清隽的萧明抓着萧喻同萧印和萧莫说了两句场面话也离开了。他步伐很急,死死抓着萧喻,看样子是要好好教育自家弟弟一番。 这种场合,也不易多说话,贺定带着家人如常同萧印打招呼、告退,萧印点了点头,他无意中朝贺云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贺云浅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 一场盛大的宴会开头热闹非凡,中途陡然落寞,礼部官员想哭的心都有了。 热闹散去,寂静归来,萧印和萧莫回皇子所的路上,萧印道:“你今日太大胆了。” 萧莫:“我就算坐在那里不说话,他们也看我不顺眼,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萧印板着脸神色略急:“我马上就要出宫建府了,你一个人在宫里,若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有意对付你,你如何应对?” “你不出宫建府,他们就不想对付我了?”萧莫:“反正横着是死,竖着也是死,干么不让自己死的痛快些。再说,是他们做得太过了,父皇最后不都默认了吗?” 皇帝没有追究,甚至提都没提凤凰命格的事,说明皇帝根不打算理会这件事,也是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萧印长出一口气平息下心中的焦急:“父皇心思叵测,万不可轻易猜测。这次是你侥幸,下次不能这般冒险了。”万一皇帝恼羞成怒,后果谁都承担不起,尤其是皇帝并不喜欢萧莫,说不定就要把怒火发在他身上。 萧莫点头:“四哥放心,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不会了。” 萧印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等把萧莫送回皇子所后,萧印看着天上悬挂着的圆月,心里空荡荡的那一角根本没办法填平。 他调转了方向朝玉福宫走去。 到了之后,贤妃并未休息,甚至连妆容都未褪下,看那模样像是在等他。 萧印还未请安就被贤妃给拦住了,母子二人落座后,贤妃看着萧印,阴影之下容颜有些陌生,贤妃恍然不知何时萧印已经这么大了,已经到了可以搬出皇宫的年龄了:“多亏了萧莫才消了这场祸事。” 萧印点头,贤妃道:“今日这事儿闹得你父皇心里不痛快,咱们虽失了先机,太子和皇后那里也没占到半分便宜。最重要的是,日后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云浅命格之事。” 萧印抿了抿嘴,他道:“母后……” “想都不要想。”贤妃眉目冷凝声音严厉:“没人提起云浅的命格,不代表你可以娶她。” 萧印沉默,贤妃继续道:“你舅舅做过最坏的打算,事情闹出去,云浅出家或嫁个普通人,如今她不必走到这一步。但你要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你父皇乐意看到云浅嫁于你。她不嫁给你时,命格之事便是无稽之谈,她若嫁给你,那便是你父皇心中的一根刺儿。” “云浅的婚事母妃会好好留意,定会给她寻个家世、相貌都如意之人,你那心思歇了吧。” 萧印低着头,许久,他朝贤妃跪下俯身:“儿子明白了。” 这一拜,似乎有座山在他身上压着,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来气。 *** 中秋第二天,宫里的皇后病了,各宫妃嫔、皇子们和两个公主都前去问安,皇后怕病气染给旁人,一个都没见。皇帝那边则是下了两道之意,一道是封四皇子萧印为睿王,赐睿王府,睿王府坐落在朱雀街,是离皇宫最近的地方。 这是没人想到的,早在半年前皇帝为萧印挑选出宫住处,选了三处,但最近的那处离皇宫也有半条街的距离。 如今皇帝直接选了新址,还让人重新装饰,皇帝又赐下不少贵重物品。 那姿态比萧明当年封康王、萧凡当年封信王要隆重的多。 皇帝这圣旨一下,朝臣各自有了点自己的心思。 而皇帝的第二道圣旨是加封萧莫死去的母亲淑妃为淑贵妃。 皇帝在圣旨上说自己夜晚做梦,梦到祭拜淑贵妃之人甚少,以至于她在地下过得很不安生。皇帝醒来后心里愧然,于是命皇后以下的各宫妃嫔、几个皇子和公主在淑贵妃忌日这天都要前去祭拜。 第二道圣旨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放在了萧莫和萧印身上。 中秋晚宴一过,谁不知道萧莫是萧印身边一条疯狗,逮着谁都咬。如今皇帝这般看重两位皇子,那朝中风向是不是该有变化了。 想当初贤妃想让萧印和安国公府联姻的事,宫里或多或少都有风声传出,贺云浅平白被人按了命格在身上断了这份姻缘,这事虽然最终也没查到谁头上,但皇帝怕是恼了太子。 皇子所中,温玖为萧莫倒茶,他的手很稳像是早已干惯了这样的活计,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簪缨世家备受宠爱的小公子。 温玖不动声色地看向萧莫,这一次他十分肯定,萧莫心计深沉。他太懂人心了,皇帝就算再怎么宠信太子,但太子的手伸得太长的话,皇帝也不会高兴。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萧莫把笔放下抬眉问:“我脸上有花儿?” 温玖:“没有,奴才在看殿下的字。” “周大学士恼羞成怒罚了我这么多遍。”萧莫翻了翻白眼:“我写不动了,就这样吧。” 温玖犹豫了下劝道:“不好吧,若是写不完,殿下要挨板子了。” “挨板子就挨板子,手肿了一个字都不用写了。”萧莫毫无畏惧地说。 温玖:“……” 温玖把烛火的灯芯剪了下:“皇上恩赏贵妃,殿下怕是又要遭人嫉恨了。” 萧莫呵呵两声:“父皇不恩赏母妃,他们就不嫉恨了?” 温玖:“……” 温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殿下说的是。” 只能说论装傻充楞,这个六皇子远在其他人之上。他那点挑拨的小伎俩,不使在这里也罢。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萧莫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12、012 淑妃的忌日在九月初四,她生前不受皇帝看重,死后自然也没那么风光。每年忌日除了萧印、芸雅公主和萧莫一起前来祭拜她,也就贤妃会派人送些祭品。 但今年的九月初四,萧莫再次跪在母亲牌位前时,他身边满是人。按照皇帝的旨意所言,除却皇后,宫里大小嫔妃都来了。 不管这些嫔妃们心里怎么想,不管皇子们心情如何,他们都在这里祭拜淑贵妃。 淑妃加封淑贵妃,虽是死后多年后的封赐,可在外人眼中也是极大的恩宠,势必会惠及到萧莫身上。所以祭拜途中,有人时不时拿眼瞄向萧莫,看他到底有着怎样的三头六臂,能惹皇帝这般看重。 也有人想得更多,皇帝看重的也许不是萧莫,而是萧莫身边的四皇子萧印。 对于这样的热闹,萧莫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她的母亲,明明是良善之辈,就因为生了他,生前没过几天好日子,死后不被人惦记。如今因为皇帝一个兴致来,死去的人一跃成了众妃之首,祭拜之人多到殿前站不下。 好像所有人都在默认,这样泼天的富贵会从死去之人身上转移到活着的人身上。 萧莫倒是不会被富贵迷住眼,他那父皇平日里多看他一眼都会嫌弃地皱眉,又怎么会一夜之间改变态度呢。他有自知之明,就算有仙女下凡指点皇帝,皇帝也只会面无表情得当做是一场梦。 这突然的恩宠是皇帝给的荣耀还是毒药,谁又能说得准。 祭拜过淑贵妃后,萧印带着萧莫回自己的住处。 宫外的睿王府正在加急整理,内务府总管明言更是亲自监督,务必修整的让皇帝满意。这样算来,萧印在宫里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们回去时,芸雅公主已经到了。 每年这天,芸雅都会带着上好的点心来萧印院子里。当然,萧印也不会忘记给萧莫备下他最喜欢吃的金丝玫瑰糕。身为公主皇子的三人坐在走廊前,就那么吃着甜腻的点心喝着茶,偶然说说话。 今日也不例外。 每年这个时候,几个主子贴身服侍的奴才宫女也会得到一份御膳房做出来的糕点。 温玖、夏玉还有芸雅身边的宫女巧燕,三人站在不远不近处,其他服侍的宫人又落得远些。 甭管喜不喜欢,主子赏赐下来的糕点总要进嘴才行,三人礼让了一番,这才拿起糕点品尝了起来。 温玖到底是从小培养出来的贵公子,自打懂事又给太子萧赟当伴读,他吃东西时很文雅,举手投足间很是矜贵。 夏玉和巧燕看了他一眼,动作不由自主地轻微了不少。 温玖心思很敏感,他虽不动声色,但糕点已难以下咽。家已亡,可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温家教导出来的,带着温家的影子。 强忍着把手里的糕点吃完,剩下的他带走了。 等回到萧莫住处,温玖把泛着香甜气息的糕点递给了招福。 大概是从小饿怕了,招福吃东西时永远都是一脸笑意,看着他吃东西就会有种很香甜的感觉。 招福一脸满足的吃完:“这点心真好吃,就是有点太甜了。” 温玖垂眼眉目温和:“也许是活着太苦了,吃点甜的能缓一缓。” “小九哥,你在说什么?”温玖说这话时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招福根本没听清楚,不由地询问起来。 望着招福那满是疑惑不解的眼睛,温玖摇头:“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我也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他以前很喜欢甜食,可现在,他觉得既然生活苦,就应该苦着活。要不然,容易失去警惕性,这偌大的皇宫埋葬着无数人的尸骨,他不想成为里面的一员。 ** 萧莫母妃忌日过后,皇后时常召见萧印,这让有心人格外不爽。 里面有太子萧赟也有五皇子萧喻。 萧赟是突然感受到了压力,以前朝堂上只有他一个人,前朝后宫都奉承。皇后时常提醒他小心行事言语要得体,他虽然明白却也有些不屑一顾。 他是正统嫡子,得皇帝偏宠,自幼学的便是为君之道,对其他皇子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若是皇帝对萧印也和对萧凡和萧明一样,萧赟也不会觉得萧印是危险。可现在的形势是皇帝对萧印很看重,这让太子第一次有了一丝危机感。 若是皇帝不再像以前那般偏爱他,把属于他的那份宠爱分到萧印头上,那对他可是非常不利的事儿。 太子萧赟在这一刻就把萧印看做是一个对手了。 萧喻的不痛快则是心情使然,简而言之就是嫉妒,萧凡腿上有旧疾,走路一瘸一拐注定和大位无缘。而他哥,相貌堂堂,文思敏捷,是皇帝都曾夸赞过的聪明之人。可即便是这样,也不得皇帝半分看重,走在太子跟前就跟莫名矮了半头似的。 萧印倒是好命,还没出宫,皇帝就放在了心里,真是让人不爽。 最最让萧喻不爽的是,萧印和萧莫还是一起的,两个他目前最讨厌的人是一伙的,让他想起这事心里就如同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只是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有皇帝在那撑着,谁也没办法。 贤妃也有些担心萧印风头太盛,萧印则很平静:“早晚都会这样,以前没碍着别人什么,不也起了风浪么。” 皇后、太子都不希望皇帝的目光落在其他皇子身上,而他并不想活在太子的阴影下,所以早对上晚对上,总是要对上的。 贤妃长叹一声:“母后在宫里必不会扯你后腿。” 萧莫一旁狗腿地说道:“四哥放心,我也不会扯你后腿。” 贤妃白了他一眼:“本宫倒还真不担心你,就你那张嘴,要是有人想不开往上面撞,你不把他拽下来摔在地上踩死,你就不是萧莫。” 萧莫干干一笑:“娘娘说笑了。” 这么一来一回,殿内的气氛顿时没那么压抑了。 萧印笑道:“,别的不说,但六弟这有话直说的性情在父皇那里都挂了名。有他在宫里陪伴母妃,儿臣也能放心一些。” 贤妃嗯了声,还别说,有萧莫在,的确能让人放心不少,至少被人冤枉时有嘴可以替她说话。 随即贤妃问起了成亲之事,萧印神色黯然,一时间沉默起来。 萧莫低声道:“四哥还小,也,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贤妃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他马上就要出宫建府的人,已经不小了。何况,物色人选也需要时间。再者,本宫还想把芸雅的婚事给定下来。” 萧莫满脸震惊,芸雅比萧印小两岁,如今不过十四。 他到底不是笨人,很快就想明白了贤妃的意思。若是萧印和贺云浅成亲,那就是贤妃和安国公府的利益再次进行捆绑。 如今这条路走不通,贤妃就把目光放在了芸雅身上,想让她的婚事更有价值一些。 说到底还是利益的牵扯。 萧莫想,如果有可能,贤妃大概会从安国公府这一脉中为芸雅挑选驸马。 可据萧莫了解,安国公府贺定这一房有两个嫡子贺清、贺景。其中嫡长子贺清已成家,嫡次子贺景据说也有了心仪之人,本来是等着萧印和贺云浅的事告一段落,他的亲事就会被提上日程,如今暂时卡在这了。 三房有嫡子贺威,但这个贺威乃是纨绔子弟,虽未成家可房内小妾通房一大堆,至于其他庶子自然不在贤妃考虑范围内。 算算,这里面能供贤妃选择的只有贺景和贺威,贤妃肯定会选贺景,可贺景怎么办?他会愿意吗?芸雅呢?又是怎么想的呢? 一时间各种念头在萧莫心上浮起,他的心绪顿时乱了。 他朝萧印看去,萧印垂眸立在那里,许久后他抬头看向贤妃:“母妃,让我再想想。” 贤妃应了声。 萧莫垂眸没有说话。 *** 从玉福宫出来,温玖就知道萧莫心情不大好。 回到皇子所,温玖一边给萧莫倒茶一边询问:“殿下不高兴?” 萧莫朝他看去,温玖神色平静继续道:“这宫里能牵动殿下情绪的人不多,四皇子、贤妃娘娘,还有芸雅公主。殿下想必是在为四皇子和芸雅公主的事烦心吧。四皇子现在想必没心情谈论婚嫁,那只有芸雅公主了。” 萧莫眉头猛然跳了下,温玖忙俯身准备请罪,萧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下跪:“我又没让你跪,你跪什么。” 温玖:“奴才不该在殿下面前卖弄聪明,胡乱猜测殿下心思。” “你人本就聪明,猜就猜了,那你说说看。”萧莫松开他的胳膊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道。 温玖沉默片刻:“无论是凤子龙孙还是普通人,很多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皇室婚嫁姻亲更是牵扯甚广,自然要找最信任之人。若是以往,贤妃娘娘大可在势力范围内为芸雅公主挑选驸马,只是如今贤妃娘娘、四皇子刚和安国公府闹了这么一出,就算是亲兄妹,心底难免有隔阂。为了抹平这期间的隔阂,芸雅公主的驸马若是来自安国公府,一切便会如旧。” 萧莫:“这种话你不该说出口,平日里也没见你说过,今日为何要说与我听?” 温玖神色郑重地朝他拜去:“奴才想替殿下分忧,更想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时隔这么久,温玖第一次提救命之恩四个字。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人人都说殿下收奴才入府是为了折辱奴才羞辱太子,奴才心里却清楚,殿下是为了救奴才。奴才别的东西没有,只能剖心奉上忠诚。” “温玖,别人说这话我不信。”萧莫突然乐了,他笑得开怀,一字一句道:“你说这话,我也不信。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大抵能猜的出来。我只提醒你一句,若他日你犯了错,别怪本皇子无情。” 温玖:“奴才不敢。” 萧莫轻哼一声。 ** 如同温玖所说的那样,很多事自己都无法做主。不知道贤妃娘娘和安国公贺定如何商量的,没过多久,萧莫看到了贺景入宫。 贺景眉目英气,目光迥然,站在那里如同一把将要出鞘的剑。 芸雅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就在萧莫以为事情就会按照贤妃和贺定所想的那样走时,事情却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转变。 13、013 这个变故就是皇帝突然下了道给太子立妃的圣旨。 太子妃温静为了不连累太子于东宫自杀已有数月,太子妃之位一直悬空,皇帝为太子赐婚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让萧莫等人震惊的是皇帝给太子赐婚的对象竟然是贺云浅,贺云浅被赐婚给太子做太子妃。两人的婚期定在来年的二月初九。 皇帝这道圣旨一下,宫里宫外都被震动了。 朝中不少臣子在心中嘀咕,太子乃储君,正所谓储君也是君,贺云浅既是凤凰命格,那她嫁给储君也算是合了她的命格。这样一来,也可彻底打消皇帝心中对她命格的猜忌。 单从这件事上来看,皇帝对太子可谓是偏宠至极,其他皇子连边都靠不上。刚看萧印受宠而心思有所浮动的臣子,此时更是立刻坚定了辅佐太子的心。 有人感慨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有人在欢喜、当然也有人在恼怒。 而既欢喜又恼怒的人就是知道命格内情的皇后,皇后本就在病中,胭脂水粉都未能遮挡住她脸上的病态。她咳嗽了几声,然后大喘着气。 萧赟见他这般神色忙道:“母后莫气恼,要怪都怪儿臣。。” “本就是你的错。”皇后怒容满脸,她用秀帕擦了擦嘴角恨声道:“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贺云浅那个凤凰命格怎么来的吗?现在她靠着那个假命格成了你的太子妃,要本宫说,做太子侧妃都便宜了她。” 萧赟朝她拜了一拜笑道:“的确是儿臣的错,可是,母后真不满意这桩婚事?” 皇后看了他一眼:“本宫开始走这一步棋只是不想让贤妃太得意,想挑拨下她和安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倒是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也算是造化弄人了。” “母后说的是,万般皆由命,他萧印命里就该这般。”萧赟笑得凉薄“这些年贤妃靠着安国公府的供奉在宫里得贤名,就连父皇都高看她几眼,她得意时就连母后都要让她几分,如今孤看她和萧印还能不能得意起来。还有那个萧莫,孤早晚有天要拔了他那根不知天高地厚的舌头。” 想到当日萧莫在众目睽睽下左一句皇后凤体大安右一句凤凰命格是对皇后的诅咒,想到哪声声刺耳的言语皇后心头火瞬间被燃起,她觉得自己身上这场病有几分都是被萧莫那张乌鸦嘴给诅咒出来的。 不过她还是不赞同太子的话,于是教育他道:“你当在萧印面前诚心感谢萧莫,若萧莫当初冷眼旁观贺云浅命格之事,贺云浅不是被送去道馆常伴青灯古佛就是嫁给寻常人,哪还会有今日你和她的这般姻缘。” 萧赟瞬间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哈哈大笑:“母亲教训的是,儿臣明白该怎么说了。” 杀人诛心,软刀就该往人最脆弱的地方捅,让他难受。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萧赟神色略带几分得意:“贤妃身后有个安国公府,如今贺云浅成了太子妃,那母后说安国公府以后,还是继续支持贤妃?” 皇后语气淡淡:“安国公府和贤妃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轻易就能打破的。” 萧赟冷哼:“以前是不能打破,可老安国公已死,如今贺定面临的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嫡亲女儿,她们身边站着的一个是四皇子,一个是太子,母后说贺定这个安国公会选择支持谁?”萧赟走到皇后旁边坐下:“即便是贺定仍旧选贤妃和萧印,那贤妃和萧□□里还会完全信任他吗?” 皇后看向萧赟:“这倒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萧赟但笑不语。 皇后明白了,她道:“这事若是放在以前,你父皇绝对不会同意。你父皇那人,最是矛盾,他虽然看重你希望你继承大统,可又不希望你在朝中名声过。朝中有牵扯你之人,有牵扯你的力量他才安心。” “如今温家倒了,萧印封睿王还要入朝,你父皇是既不希望萧印在朝堂上的威望超越你,又不希望你把他彻底压下去。就像本宫和贤妃一样,皇上总想事事在他掌控中。这桩婚事正合适,牵扯住了萧印,而你也不敢全然信任安国公府。” 说到这里皇后摇了摇头,她看向萧赟神色郑重道:“母后跟你说的务必放在心上,你行事要有度,万万不可像以前一样胡作非为,惹你父皇生气。” 萧赟:“母后说的是,儿臣谨记在心。” 皇后看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语气忍不住严厉许多:“听话,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得挑战你父皇的底线。你父皇也是人,耐心有限,若是君恩到头,你我母子二人可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萧赟看皇后这般,连忙道:“母后放心,儿臣明白,日后绝不让母后担心。” 皇后见他放在了心上,这才靠在椅背上轻喘气。 她道:“母后累了,你回去吧,凡事多用点心。” 萧赟神色越发恭敬,他自然知道皇后这是为他好。 萧赟犹豫了下低声道:“母后,那在庄子里的人要不要……”他朝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皇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先把人留着,日后有用。” 萧赟不知道一个胡说八道的人有什么用,在他看来,当日那人当众说贺云浅有凤凰命格后就该埋到土里。 只是既然皇后让他把人留下,他只好暂时留下这人的性命。 出了中宫,萧赟往东宫走。 走到人迹罕至的柳巷时,萧赟突然问:“明清,你说父皇对孤如何?” 明清立刻挥退后面的宫人,自己则狗腿地往前迈了半步:“以奴才看,这些年皇上对太子您就像对待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明珠。太子您想要的东西,皇上没有不给的,奴才也见过不少人,但就这份宠爱来说,寻常人家父子间也极少有这样的。” 萧赟没吭声,他自然知道皇帝疼爱他。 有时他觉得不大现实,皇帝是父,也是君,可在他这里,皇帝很多时候只是一个父亲,就连算计都算计在明面上。 萧赟有时难免惶恐,惶恐这种偏爱会到头。毕竟他那个父皇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儒雅,实际上凉薄的很,就连皇后在他面前都很小心。 可这么多年,皇帝对他还是一如既往。萧赟有时还真纳闷,皇帝到底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想不通的事萧赟也就不再想了,左右不过是皇帝和他母亲年轻时的情义惠及了她。 而对贺云浅成为太子妃之事恼怒的是贤妃。 萧莫和萧印听到消息前去给贤妃请安时,一眼就看到了贤妃那向来漂亮的指甲断了两根,可见她有多气愤。 看到两人,贤妃长长吐了口气,她挥退下人,只觉得额头泛疼。 揉了揉,贤妃道:“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 萧莫和萧印点头。 贤妃抬眸定定看向萧莫,她没好气地说:“你看看你闯下的大祸。” 萧莫抿嘴,萧印沉声道:“母妃莫要迁怒,这事同六弟有何干系,左右不过是皇后和太子的挑拨离间之计。只要我们同舅舅一心,事情便和以前一样。” 贤妃摇头:“怎么能和以前一样,你可知贺云浅这个太子侧妃如何来的?” 萧莫:“不是父皇赐的吗?” 萧印同样表情。 贤妃嗤笑:“皇上赐婚不假,这婚事却是贺云浅自己求来的。” 萧印震惊,失声道:“不可能。” “你舅舅入宫亲自说的,怎么就不可能?”贤妃狠狠拍了下桌子道。 贺定前来请罪,说前些日子,太子出宫替皇后为太外祖上香,在万安寺避雨时遇到了前去上香却因路滑歪了脚差点摔倒的贺云浅。 太子为了避免佳人摔倒,出手扶了一把,事后两人还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然后今日皇帝赐婚的圣旨就下了。 “这是你舅舅对贺云浅身边的丫头用了家法才知道的。”贤妃把经过粗略讲了一遍道:“这事儿,她一直在瞒着,怕是诚心如此。” 贤妃说着头又疼了起来,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贺定的话。 这件事是贺云浅在瞒着,还是安国公府在瞒着? 想到贺定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此事的样子,贤妃又略略放下心,也许贺定根本不知道呢。 但随即贤妃的心又悬了起来,贺云浅成为太子侧妃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那安国公府日后的立场会不会变? 他们之间还能不能像往常那样彼此信任? 想到这里,贤妃闭了闭眼,她心中浮起一丝苦笑,现在她都开始怀疑贺定的话了,还怎么能如同以前。 她看向萧印一脸凝重:“凡事都要往最坏的方向想,这些年本宫通过安国公府做过一些事,若日后和安国公府撕破脸皮,必然会成为皇后和太子攻击本宫的把柄,到时势必会连累你和萧莫。” 萧印:“儿臣不怕。” 萧莫也忙表明决心:“我也不怕。”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皇帝的雷霆之怒。”贤妃语气有些虚:“也不必多想,本宫只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只是个准备,也许根本用不着。” 她抬眼看向萧莫,那一眼包含了很多东西,最后贤妃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走出玉福宫时,萧印神色有些恍惚,萧莫本想送他回宫,但转念又想,这个时候萧印最想做的应该是好好静一静,于是他目送萧印离开。 一路往住处走时,他看着熟悉的景致突然觉得陌生起来。 “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萧莫低声道。 跟在他身边的温玖沉默半晌,轻声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表小姐不嫁太子。可这门亲事是皇上下旨,太子不会罢休,贺家不能抗旨,除非……” “不要说了。”萧莫匆匆打断他的话。 温玖并未住口,而是铿锵有力地继续说道:“殿下心里明白,除非表小姐人不在了,无法成婚。” “我让你闭嘴。”萧莫恼怒道,他生气时眼眸金色更浓了些,像是一个要吃人的妖怪。 温玖却不怕,他继续幽幽道:“奴才听闻安国公和国公夫人最是疼爱表小姐,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又怎么舍得表小姐出意外。若当初殿下没在中秋宴上开口,那一切后果都由幕后之人承担,安国公府和他们便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可殿下开口了,如今造成四皇子和安国公府有嫌隙的人似乎成了殿下。” 萧莫:“……”他明白,他什么都懂,贤妃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包含了一切。 贺家知道贤妃太多事,贤妃也知道贺家的弱点和把柄在哪里。 可他们是最亲的人,若有一天当真要对峙对立,亲缘绝断……真的会走到这一步吗? “殿下不考虑一下自己?”温玖好奇地问:“殿下不怕和四皇子心生嫌隙吗?” “不怕。”萧莫仰起头,眉目凛然:“是非对错,四哥心里明白。” 温玖:“如果时光倒流,殿下当日可还会开口?” 萧莫沉默半晌:“时光不能倒流。” 温玖垂下眼眸没有再吭声。 时光不能倒流,当日的贺云浅还是那个见面对着他们温和笑的表小姐呢。 14、014 萧赟和贺云浅的婚事已经定,贤妃想要撮合芸雅和贺景的心思自然没了。 贤妃不舒服皇后就得意,许是心情好的缘故,皇后的病很快就好了。皇后病一好,六宫妃嫔自然要前来拜见,落座后,众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在皇后和贤妃身上打转。 贤妃不想看皇后得意的样子,她也可以称病不来,但若是那样,她就落了下乘。皇后是皇后,她总不能称病一辈子,所以她来了,而且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大大方方的前来了。 面对众人若有若无的打量,她很淡然。 皇后心情愉快,雍容贵气的脸上满是笑意,她道:“各位妹妹都知道本宫最近身体不适,但太子娶妻又是大事,到时少不得麻烦各位妹妹帮衬一把。” 太子的婚事哪里会由她们插手,但宫妃们面上都应了下来。 皇后很满意众人的态度,视线转悠一圈,最终落在贤妃脸上,她眸中笑意绵绵:“本宫和贤妃在宫中是姐妹,今因皇上赐婚,太子和贺家丫头有了如此姻缘,本宫和贤妃更是亲上加亲,日后你我二人要更加亲近才是。” 贤妃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说的是,如今妹妹当称皇后娘娘一声姐姐,这才显得亲近。” 皇后心底不悦,她是皇后,贤妃称她为姐姐,这是想抹去了她皇后之名吗? 贤妃随即用锦帕掩嘴而笑:“妹妹刚才说错话了,妹妹知道关系再亲近也不能坏了规矩。这声姐姐,妹妹就放在心里叫。” 皇后笑:“只要心存恭敬,心里叫嘴上叫都一样。” 贤妃:“这怎么能一样呢,要是嘴上真叫了,皇后娘娘怕是要说臣妾没规矩。” 皇后:“贤妃出生安国公府,规矩自然是好的。”她不想在这个姐姐妹妹称呼上纠缠,于是转移话题:“本宫曾听说贺家小姐常入宫给贤妃请安,想必贤妃甚是了解她的性子,贤妃可知这贺家丫头喜欢什么,本宫也好准备些一起送过去。” 贤妃笑出声,她道:“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别人喜欢什么自然是她自己最清楚。皇上既已赐婚,皇后把人叫到宫里仔细问问不就好了?” “皇后娘娘身体刚好,遇到这等喜事又太欢喜,怕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个。” 言下之意,皇后病了一场,脑子都不够用了。 其他妃嫔看着皇后和贤妃一来一往交锋,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生怕这莫名的怒火会奔着自己而来。 后宫风起云涌时,安国公府也是一派鸡飞狗跳。 皇帝圣旨下时,安国公府的人实在是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变故。接了圣旨后,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这几日贺云浅居住的地方十分清净,她也没有出房门。 今天国公夫人前来看她,贺云浅正在绣花,国公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国公夫人捧着她被针扎破的手指既心疼又气愤:“如何这般走神,手受伤了都不知道?你身边服侍的人这么不用心,还留着做什么?” 伺候的丫头跪了下来,贺云浅看着母亲,不知为何眼中突然就流出了眼泪。她趴在国公夫人怀里哭了起来。 国公夫人抱着她,等她停止了哭泣,国公夫人道:“这几日你父亲很生气,家人也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件事。如今母亲来问你,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贺云浅抬起头,她本就有着一张极好看的脸,以前那上面满是朝气、满是明艳,如今她泪眼婆娑,满脸泪痕,看上去可怜极了。 贺云浅声音哽咽:“我不想离开母亲,不想离开家。” 国公夫人望着她,贺云浅苦苦一笑:“母亲不必瞒着我,当日命格之事被宣之于口,父亲便在门生中选好了人,最后决定让我远嫁定州。” 国公夫人并没有反驳,她也舍不得女儿远嫁。只是让贺云浅远嫁是最好的办法,她成了亲,嫁的又是个普通小官,随夫去定州安居,过不了两年皇帝就把她给忘了。 贺云浅脸上浮出一丝不甘:“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原不该抗命,可从京城到定州一千多里,女儿日后想回来看您和父亲怕是都不能了。就因为一句胡言乱语,女儿就要赔上一辈子。” 国公夫人看着她,眼底也浮起泪水,她又何尝甘心。 她用心培养十几年的女儿,就算不嫁萧印也可成高门主母,她栽培她教育她自然不是为了让她去荒凉之地受罪。可事态如此,只能暂且这样,等日后再找机会把人调回京就是。 贺云浅看着母亲,眼神飘忽,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她喃喃道:“女儿本想认命,可为什么宫里的贤妃还要打二哥的主意?她不知二哥心有所属吗?二哥若是尚了公主,那他日后在官场上如何还能有所建树?女儿成了棋子,二哥也要跟着成为棋子吗?” “母亲,女儿不甘心,女儿错了吗?” 面对贺云浅的问话,国公夫人摇着头,她没办法说对错。 贺云浅擦了擦眼泪:“既然注定要成为棋子,那女儿为什么不能搏一搏。” 国公夫人闭了闭眼,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委屈……只是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一旦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贺云浅的眼泪无声地落下,她自然知道。 身为贺家人,是该为家族奉献自己能奉献的一切。可她有时也会想,既然贺家的一切都要为宫里的贤妃和萧印奉献,那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她呢? 国公夫人出来后回院子里就看到了贺定,贺定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 国公夫人走过去把贺云浅的话说了一遍,她道:“都是我没教导好孩子。” 贺定摇了摇头,他满脸疲惫:“她想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国公夫人何尝不知道,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贺定:“我原本想和娘娘继续敲定贺景和芸雅公主的婚事,可被娘娘回绝了。说公主现在年幼,暂且不考虑终身大事。” 国公夫人:“娘娘心里不舒服。” “搁谁身上能舒服。”贺定道:“日后我们贺家,难了。” 贤妃和皇后明里暗里地争,萧印和太子也一样,他们贺家夹在中间,想要两边讨好,怕是不能了。 日后面临选择,手心手背,空难以抉择。 ** 皇帝为太子赐婚的消息在宫里宫外沸沸扬扬传了半个月,等事情消停下来时,已入十月。 今年京城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入了十月就冷得厉害。 终于在十月十九这天,京城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冬风夹裹着雪花打在人脸上,又冷又疼。 在京城飘雪的这天,萧印病了。 听闻萧印病了,萧莫完全待不住了,他披上防寒的披风便顶着风雪去了萧印的住所。 温玖跟在他身边看他焦急的样子,心道,还好萧印现在还住在宫里,若不然,萧莫定要跑出宫前去看望他。 萧莫到的时候,萧印正在喝药,让人惊奇的是太子也在。 看到萧莫,太子笑了:“这次六弟倒是没孤来的快。” 萧莫眼皮一抬:“都是兄弟,快慢都是情义。” 萧赟嗤了声,懒得和萧莫抬杠,他望向萧印:“四弟好好养病,孤先就先回去了。” 萧印端着药碗道:“太子殿下慢走,恕我身体不适,不能恭送太子殿下。” 萧赟挥了挥手:“都是兄弟,孤不会同你计较这些。” 这场面,那是一个兄友弟恭。 走至门口时,萧赟突然回头满脸关切地说:“四弟,万安寺的平安符很有效。前几日贺姑娘托人送了孤一枚,你抽空也让人求上一枚,戴在身上以保平安。” 听闻这话萧印端着碗的手微微一紧,他的拇指死死扣在碗沿。 萧莫翻白眼:“太子哥哥在说笑吗?这里是皇宫,论平安,哪个地方能比得了这里?这里有父皇的真龙之气,定能护佑四哥平安。倒是太子哥哥还是小心些,万安寺的平安符不过是一张纸,万一要遇到什么危险,还是要呼喊侍卫比较妥当。” 萧印:“六弟说的有道理。” 萧赟眯眼:“孤本好意,四弟不听罢了。” 说罢这话,他甩袖离开。 等人走后,萧莫低声道:“四哥,趁热把药喝了,莫听他胡说八道。” “不得放肆。”萧印一边说一边把药灌下:“他是太子,别一句一个他。” 萧莫敷衍道:“是是是,我知道了。” 萧印喝完药,夏玉把药碗收拾走,萧莫正想说些有趣的事,突然门外传来明清的呵斥声:“大胆,你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萧莫心中一惊,脑中瞬间想到了温玖。 这些天他带温玖在身边,但一直没有让温玖和太子单独一起说过话,此时两人怕是碰上了。 萧印也想到了这层,他挣扎着坐起身道:“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萧莫忙走出去,只见殿外温玖的手死死抓着他的披风,萧赟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温玖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恨意。 萧莫快步走过去,他望着温玖皱眉厉声道:“怎么回事?” 明清上前一步:“六殿下,你这奴才实在是大胆,太子殿下好意关心他,他不但不感激,还敢怒视太子殿下,一点做奴才的样子都没有。” 温玖立刻跪在地上,他低着头语气僵硬:“太子殿下关心奴才,奴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忘了谢恩,请殿下责罚。” “既承认对太子不敬,当杖责一百……” 明清的话没说完,萧莫打断他道:“明清,你是太子哥哥身边的人,按说我不该说你。但小九每日跟在我身边,每天看我也是这样的眼神,我怎么就没看出他哪里不敬了?还是说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不说话你就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六皇子说笑了,只是刚才这狗奴才看向太子殿下的目中流露凶光,心里必然有恨。”明清道:“太子殿下若不加以惩罚,日后他必会给六皇子祸乱。” 萧莫居高临下看向温玖:“你有吗?你会吗?” 温玖利索道:“奴才没有,奴才不会。” 萧莫朝明清摊了摊手:“你看,他都说了对他太子哥哥没有恨,也不会给我惹乱子。” 萧印这时也从内室走了出来,他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咳嗽了几声虚弱道:“太子殿下,今日天寒地冻,奴才冻得身体僵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父皇赏赐给六弟的奴才,你就饶了他这次吧。” “是啊,太子哥哥。”萧莫接过话头脆生脆气道:“你前来看望四哥,在他这里打打杀杀多不好。” 萧赟并不怕打杀温玖,只是萧印那句父皇赏赐让他有所顾忌,他看了温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四皇子和六皇子都为你求情,那孤就饶了你的杖责之刑。你就在这殿门口跪上两个时辰反省一下。” 15、015 萧赟说完这话就离开了,他不怕温玖不跪,他倒是希望温玖不跪。温玖若敢不跪,他就敢借机把他打残废。什么皇帝赏赐的奴才,敢违抗太子之命,那就是找死。 温玖站起身把手上的披风递给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句:“拿好了,殿下最喜欢这件披风,别染上雪水。”交代完,他就老老实实跪在了殿门外。 温玖跪的笔直,他神色漠然,风雪吹打着他的脸颊、吹打在他周身。 萧莫站在门里看着他,明明同处一个地方,一门之隔,风雪中他们好像两个世界得人。 这时萧印在走廊处咳嗽了两声,他语气淡淡地呼喊道:“六弟,外面雪大,回屋喝杯热茶,别冻着了。” 萧莫:“四哥你先进去,我马上就来。”说罢这话他走过去把小太监手里的披风扔在地上冷笑道:“这玩意儿我屋里多得是,你们小九哥这么喜欢它,就赏给你们小九哥了。” 小太监看着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披风茫然地应了声。 萧莫冷哼一声转身回去了。 萧印撑着病体为他倒了杯热茶,萧莫忙接过:“四哥,你刚吃完药快躺回去,别着凉。” 萧印揉了揉额头,发热的人就这样,浑身没劲儿,胳膊腿都懒得很,人也绵绵的,只想闭眼睡觉。 “太子已经发话让他跪两个时辰,你别阳奉阴违招惹太子生气,要不然吃亏的还是你的奴才。”萧印低声道。 萧莫捧着茶神色微愣:“四哥放心,我明白。四哥你好好养身体。这雪越下越大,我先回去了。” 萧印以为他是想眼不见心不烦,便点了点头。 看着萧莫匆匆离开的背影,萧印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嘴硬的很,心也软的很。 若是他,绝对不会留一个这样招惹是非的奴才在身边。 想到这里,萧印不知为何突然愣了下,也许是天寒地洞房内只剩下一个人,思绪有些乱,萧印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他这样的人,遇事自然要衡量一番。 衡量利益、衡量得失。 这方面,他倒是不如萧莫那么洒脱,那么肆意妄为。 ** 萧莫走出去时,只见小太监拿着披风站在跪着的温玖身边,他神色焦急,一副不知道要拿手中之物怎么办的模样。 萧莫暗道一声笨死了,他走过去,扯过披风扔在了温玖身上:“披着,别冻死了。好好反思一下太子为何要罚你,反思一下你错在哪里。” 丢下硬邦邦的几句话,萧莫才离开。 温玖一手抓着身上的披风,一手死死扣着地面。这让他想到当日天牢,他被人带走时眼睁睁看着母亲她们被喂下毒药的场景。 当日他无能为力,今日同样。 萧莫说的不错,他是该反省一下他错在哪里。 他的确错了,他错在沉不住气,错在被萧赟两句话就点燃了怒火。 这样沉不住气的他该怎么报仇?身在皇宫,面对是随时能取走他性命之人,他要做刀枪不入,即便太子当众提起温家人的死,他都要面无改色。 萧赟,萧赟。 温玖在心里不断念叨着这两个字。 他知道刚才萧赟是故意在激怒他,萧赟刚才站在他面前,漫不经心地说:“温玖,再过几日就是你姐姐的生辰,只可惜孤这次不能为她庆这个生辰了。” “你温家谋逆,你姐姐身为太子妃本不用死,可她不听话,偏要和你们温家共存亡。孤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自裁。你知道的,在宫里自裁乃是大罪,入不了皇陵,她的如今尸身还在外放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入土为安。” “你们温家人都在黄泉路上,你又没办法祭拜他们,孤实在是心痛。” 听着萧赟的话,温玖心底涌起恨意,他怎么能不恨,他在天牢里就曾听过衙役们讨论太子妃自尽之事。 他们喝着酒笑着说太子妃根本不是自尽而亡,而是被太子下令赐死的。太子妃被人强摁着灌了毒酒,她挣扎的厉害,只可惜势单力薄毒酒还是被喂了进去,剩下一口气时被人抬着挂在了悬在房梁上的白绫中。 太子妃临死口吐鲜血却为温家喊冤,声声泣血,却无人理会。 那些衙役也许是酒后随口而言,也许是故意说给温家人听的。 温玖记得他的父亲,那个刚强的男人,战场之上长枪入身面不改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无数,那一晚因这个消息默默流眼泪。 他的母亲,哭的心疼,惹来的是衙役的哈哈大笑。 怎么能不恨呢,他们温家又有哪点对不住太子。他的姐姐死不瞑目,他的族人乱葬岗中尸骨无存,天大地大如今只有他一人活着。 好好活着,想到母亲临终无声的话,温玖闭了闭眼。太子想让他死,他偏偏不死,他要看着,看着这个皇宫里的每一个人,看着太子一步一步从高处跌落。 他要让太子看到他,就想到温家那些死去的人。 16、016 温玖在雪中老老实实跪了两个时辰,期间有不少宫人从他身边经过。知道他被太子罚跪,宫人们的视线偶然落在他瘦弱的身躯上,也只是匆匆一瞥,随即而逝。 时辰到之前,招福奉萧莫的命前来给萧印送东西,从房内出来,萧印身边的夏玉亲自送招福出门。看到外面跪着的温玖,夏玉板着脸:“四殿下说时辰到了,小九公公回去吧。四殿下还说小九公公既然是六皇子贴身服侍的人,要眼明心亮,日后在六皇子身边做事细心些,不要给主子添乱才是。” 温玖朝萧印所住的方向拜了拜,他唇色发白,牙齿打颤:“奴才谨记四皇子教诲。” 夏玉这才看向招福:“你带他回去吧,回去热水去去寒。” 招福忙点头。 温玖浑身冷的没有半分知觉,更不用说腿,他想站起身却怎么都站不起来。招福发现不对连忙帮他,只是招福年纪不大个头也小,使劲儿拽都没把人拽起来。 还是夏玉看不过去,上前帮了温玖一把。 温玖靠在招福身上再次朝夏玉说了声谢谢,夏玉拜了拜手。 夏玉回去后,招福看了看四周,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暖炉放在温玖手里低声道:“小九哥,你捧着暖暖手。” 温玖说了声谢谢,招福小声道:“还是殿下提醒的,说这么大老远带个暖炉,免得手冷。现在正好,暖炉可以给小九哥用。” 温玖慢吞吞地嗯了声。 现在他终于有了知觉,腿又麻又疼又算,膝盖处更是疼的厉害,就像有无数根针同时刺了下来。 两个时辰,他身上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两个时辰,他身上的雪化了又落。幸好今天雪不大,又有萧莫的披风挡了一阵寒风,要不然他必然要被冻成冰棍。 可即便这样,他浑身也湿透了,刚站起身就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眼前有些恍惚。温玖晃了晃头,想忍着,然而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时,他听到了招福着急的呼喊声:“小九哥……” 温玖被夏玉送回来时就已经昏迷不醒,他浑身滚烫,高热不退。 萧莫没办法,只得把太医顾渊请来。 萧赟在东宫听到消息,他喝了杯温酒嗤笑了声:“为了一个奴才,萧莫都请了几回御医了。他和萧印想用温玖羞辱孤,孤就让他们知道有些事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明清谄媚地说道:“太子殿下说的是,四皇子和六皇子有些时候太不像话,太子殿下就该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 萧赟冷哼一声,心想,他看温玖活着就不顺眼,还是要找个机会把人给弄死才好。 *** 温玖昏昏沉沉,他像是睡了又像是没睡。 他梦到了天牢,那个关押着温家所有人的天牢。 他父亲站在天牢门前挣扎着嘶吼着,说要面见皇上,他们温家没有谋逆。 衙役们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吵,你们说没谋逆就没谋逆,证据太子殿下都交给皇上了,你们还想抵赖不成。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多和家人说说话,万一哪天人头落地,连说话的机会都没喽。” “你说什么?”父亲不敢置信地去抓衙役的衣服,衙役躲开,拿着剑狠狠打在父亲手背上:“怎么,你谋反谋习惯了,都到天牢了还不老实?” 父亲并未理会,他不断求证:“太子提供的证据?” 再次得到肯定答案后,父亲像是一座石山一样站在那里,许久他颓然蹲在地上。 他们温家没有谋逆,这事为什么会落到他们温家头上? 温玖小声呢喃着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来回翻动着,有人在给他擦拭身体,还在轻声说着什么。 他微微睁开眼,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可那张脸即便不清晰,也如年画上的金娃娃一样好看。 温玖小声道:“六皇子,我们温家没有谋逆。” 他喉咙疼得厉害,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说出声。 小人沉默半晌,轻轻嗯了声。 “你相信吗?我们温家真的没有谋逆,温家是被陷害的。”温玖想要抬起手抓住那人,可他的胳膊有万金重,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别人都说温家谋逆证据确凿,而他却固执地说温家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温家的人就是太子,只是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 若是平常,温玖也不会说出这些话,如今不过是一场梦,他想把心里话说给梦中的人听,这样就不会有人告密。 “我相信你。”他的手被抓住了,萧莫的声音响彻在耳边:“温玖,快些好起来吧。” 温玖迷迷糊糊说了声好。 萧莫的手很暖,如果人能一直生活在梦里,那该多好。 等温玖彻底清醒地睁开眼,已经是三天后了,守在他身边的是招福。 招福看到他醒来很开心,场景似乎回到了他入宫为奴的时候。也是招福,也是他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 招福喂他吃了药,他絮絮叨叨:“小九哥,你都不知道,这几天你一直高热不退,太医都说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你的脑子就要烧坏了。” 温玖压下喉中的痒意,微微笑了下:“我没事了。” 招福双手合十朝空中拜了拜:“幸亏老天保佑。小九哥,你也拜拜,让老天保佑你日后不要遭罪了。” 温玖语气淡淡:“我没力气,你拜吧。” 从他家人被诛杀的那天开始,他就不再相信神佛。 活在这世上,神佛保佑不了平安,能保佑自己的只有自己。 萧莫自然知道温玖醒来的消息,他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想到温玖胳膊上那一道一道伤疤。 温玖入宫几月个,那伤疤已有好几条。 顾渊说,那是钝器所伤。 萧莫听到后,莫名难受,钝器所伤,那就是在自残。 温玖想让自己痛苦,又或者是想让自己记得那些痛苦。 萧莫不知道如何排解温玖心底的苦闷,真要说,他也排解不了。 死去的是温玖的亲人,旁人又怎么能体会他的锥心之痛。 不知道是不是风雪来的太早之故,今年的冬天注定不寻常。 第一场雪刚落不久,西境那边传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说西漠攻打了大周西境的城池,杀了不少边境的老百姓。 17、017 西境战乱的消息传到京城前,京城一派祥和,繁花似锦。 那时皇帝刚让钦天监算宜搬家的日子,钦天监很快给出十一月初六这一天。既然是好日子,萧印迁出皇子所入睿王府的日子就定在了这一天。 除却出府的日子定下,皇帝还命萧印先入朝熟悉朝政。 皇帝命令一来,萧印睿王的身份算是彻底稳妥了。以前萧印在宫里为了避免太扎眼,就连他身边之人在称呼上都很是克制。如今皇帝下令让睿王入朝,那称呼上自然要改。 萧印身边的人早就把称呼私底下练熟了,一听到消息,他院子里的奴才扑腾跪了一地,那吉祥话自然张口就来,整个院子里喜气洋洋,就连一向严肃的萧印都没忍住露出一丝喜意。 不过萧印还是克制住了,他板着脸让下人不要太张扬。 夏玉等人自然说是,萧印平日里摆着脸,对自己严格对下人更严格,如果下人不听话,他绝不会轻饶。 萧莫听到消息很高兴,他第一时间就跑去为萧印庆祝,只是他人到了心情突然不好了,看到萧印他丢着脸闷声闷气道:“四哥,你出宫后我们兄弟怕是不能常见面了。要不你同父皇说一声,不出宫了。” 萧印被他这孩子气的话弄笑了,他敲了敲萧莫的额头:“不说父皇金口玉言圣旨已下不能收回,单说我年龄已到,也该出宫。再者说,我是出宫了,又不是去远行,怎么就不能常见面了。” 萧莫眨了眨眼:“那等四哥出宫后,我也向贤妃娘娘讨要个出宫的牌子,以后要是想四哥了,就去四哥府上住上一段时间。”说着说着,他脑补了下那个画面,觉得完全可行甚至十分美好,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哪有皇子一出宫就多日的,不过萧印倒是没打击他,而是顺着他的话道:“行,到时我府上专给你留一间屋子,让你常住。” 萧莫彻底满意了。 乾华殿内,有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低声对明言说了几句话,明言点头让他退下,回到殿内明言又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愣了下,随即放下御笔摇头失笑:“他倒是舍不得老四。” 萧莫往萧印那里跑时,皇帝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皇帝本以为萧莫是要前去祝贺萧印,结果人家跑去的路上欢天喜地,到了之后一句恭喜的话都没有还不让萧印出宫。 也不知道萧印怎么忍受得了想一出是一出的萧莫了。 明言瞅了瞅皇帝神色,他笑道:“六皇子赤子之心。” 皇帝又不认同了,他哼一声,明言不敢多言,低头安静地站在那里。 温玖倒是觉得萧莫此时的一言一行恰恰好。 萧印受皇帝重用,萧莫作为养在贤妃跟前的皇子,自然要为萧印开心。可这事又涉及朝政,萧莫若是跑到萧印跟前欢欢喜喜地恭喜一番,就有点扎眼了。 宫里人多眼杂,皇帝又是多疑的性子,皇帝听到后难免心中起疑。 萧莫的一举一动就很好,开始欢喜,中途却未曾言一句恭贺。在外人看来,也会认为他年纪小,想法易变。 呆在皇宫里,近距离观察着皇宫里的一切人和事,温玖再次觉得皇帝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宠爱太子不像是假的,可他想牵制太子的心也不假。 所以每当皇帝抬举完太子,总要做出一件能牵制太子力量的事。好比这次,为太子赐婚,随后就抬举萧印入朝。 很有意思的现象,温玖心想。 这样看来,太子在皇帝心中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是有缝隙可寻,估计这也是太子和皇后近些年脾气越发古怪的原因。 温玖敢肯定,若有天太子犯下触及皇帝心底底线的事,绝对会被皇帝轻易舍弃。就是不知道,皇帝对太子的底线在哪里。 想到这些,温玖深深吸了口气,时间多着呢,再艰难的事也可以一步一步来,他可以慢慢等。 事情眼瞅着往好的方向来了,然而谁也没想到,萧印入朝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西境之乱。 西境出现战乱首先让礼部很是头大,中秋那天所有人都在捅他们礼部的篓子,好好一个中秋佳节最后以皇帝甩袖离开结尾。 如今眼瞅着年节将至,礼部那是鼓足劲儿准备大干一场,让皇帝开怀一下,结果西漠这个曾向大周俯首的弹丸小国竟然出兵攻打大周城池,简直是岂有此理。 战乱的来临瞬间让这个即将来临的年节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礼部官员跳着脚痛骂西漠不是个东西,他们撸起袖子那模样似乎恨不得手撕了那群人。 当然,怒归怒,气归气,打仗这事他们这些文人不懂,只能看武将了。 礼部低调了起来,就连准备过年事宜都不再像以往那般大张旗鼓,而朝堂上开始闹腾起来。 西境如今的守城将领是林宵,林宵乃是皇后的弟弟,也是太子的舅舅。 消息传来说林宵在西漠攻打进来后就带人奋力抵抗,然而身上受伤,最终战败,城池被西漠大军攻破。 西漠民风彪悍,他们冲入城内,杀伤抢劫了一番,带着金银带着女人和牲口,扬长离去。 西境出现战乱,这让皇帝既然愤怒又震惊。 大殿上的群臣在争辩该打还是该和。 看着群臣你来我往争吵不休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皇帝有点后悔杀了温如海。 温家在西境经营了数十年,几代男儿埋骨在此,温家最后一个西境将领就是温如海。有温如海在的这些年,西境无人敢犯。 后来温如海入京为官,可即便如此只要温如海的名字响起在西境,西漠人就会自乱阵脚。 如今温如海死了,威名似乎跟着成了绣花枕头。 西漠一个试探的功夫,就攻破了大周城池,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皇帝后悔的同时又十分生气,他气温如海不知死活,非要犯下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 因为西境战事,朝堂上闹着战和闹着和的人也快要打起来了。 而这时,西漠送来的书信,西漠王上在信中诚恳地表示,他们无意冒犯大周国威。只是西漠地处偏僻,资源不丰,西漠人民以游牧为生,每逢冬日便无东西可食用,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 今年冬日来得早,西漠民众实在是扛不住了才出现在大周城池内闹腾的乌龙事,实在不是西漠皇室本意。 西漠王上还在信中说,他已经下令诛杀带头闹事之人,西漠王上最后表示希望得到大周的资助,帮西漠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西漠王上在信中言辞很是诚恳,听到的人差点都要落泪。 这封信的到来,让朝堂上又吵成一团。 有人说西漠狼子野心,要出兵把他们打怕,有人则说西漠王上已认识到错误又诛杀了领头之人,不如趁机给他们点过冬的物资也可彰显皇帝的气度,保两国边境的平安。 总之朝堂上吵的厉害。 这天萧印又披着一身疲惫回回到皇子所,萧莫一直在等他,看到人,他站起身就问:“四哥,今日朝上怎么样?” 萧印很沉默地坐在桌子上喝茶,他想了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些天,萧印对文武百官的印象一下子荡到了谷底。 在萧印的印象中,无论是武将还是文臣,他们都很斯文很文雅。可现在他们捋着袖子,相互指责相互羞辱。文臣指着武将的鼻子骂他们是莽夫只会蛮干,武将指着文臣是懦夫,只会躲在别人屁股后面享福。 就连他们那一向儒雅的周大学士都跳着脚骂人了,他能不受到冲击吗。 说实话,萧印第一天上朝那颗心差点受不了,大殿之上,也不知道皇帝天天怎么忍受得了。 这一吵就是十多天,关键还没吵出个接过来。 萧莫最关心的是前方战事,他急切地问:“四哥,父皇准战吗?” 萧印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问:“六弟,你觉得这一仗该打还是该和?” “自然是该打。”萧莫斩金截铁地说:“都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了,不打回去留着过年呢?” 萧印:“……” 言语粗鄙,一点皇子的样子都没有。 18、018 萧印看着兴致激昂的萧莫没有说话,是战是和,西漠把问题扔给了大周,大周皇帝则把这个问题扔给了朝臣,而朝臣在大殿上分几派在争论。 几个皇子中,二皇子萧明天一冷旧疾就犯了一直没怎么出门,三皇子萧凡主张战,只是他说出来的话一听就是从书本上匆匆淘了几句生搬硬套背出来的答案,皇帝听了说了句言之无物。 萧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站回原地,反正该表达的想法他表达了,皇帝不采纳,那他也没办法。 剩下的两个皇子,萧赟和萧印。 萧赟在皇帝登基没多久就被立为太子,又在朝堂上听政这么些年,见解和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皇上问起萧赟的想法时,太子先是表达了对西漠胆敢辱大周疆土的愤怒,借机还责备了林霄护城不利,当严惩。然后话锋一转,萧赟面露难色道:“今年夏汛时期,不少州县受灾,老百姓已跟着受了一波罪。如今冬天又来的比往年早,夏汛时期的灾民死伤甚多,剩余灾民还未彻底安置,这时若和西漠开战劳民伤财不说,必然有死伤,因此儿臣认为开战实在不是上上之选。” 这话说得其实比较含蓄,若是再直白一些,那就是国库空虚没银子。 户部那点银子,用来修修皇家园林,办几场宴会可以,但想打仗,银子不够。 眼瞅着快过年了,今年的军饷还没有着落,兵部尚书陈卓天天都快睡在户部了,就等着拿银子。眼下的情形是想打仗,那是难之又难。 边境将士的棉衣和战袍都没着落,没银子没粮草大冬天还没衣服穿,让边境的将士用什么打仗?用意念吗? 当然,皇帝若真下定决心开战,国库里自然能挤出来些银子。 关键是林霄不成器,西境这仗该由谁来带兵打,短期内能不能把西漠打趴下。现在怕就怕这一仗要打个年儿半载,国库里那点银子还真撑不住。 最最关键的是,皇帝内心不一定想打这场仗。 边境离京城那么远,边境的战火只要烧不到京城,那京城里的皇亲宗室和官员们就能过着歌舞升平繁花似锦的日子。 繁华入眼,正是享受当下的好日子,谁又想过紧裤腰带的生活。 所以当皇帝询问太子有何良策时,萧赟掀开衣袍跪在地上,他抬起头大义凛然道:“犯事之人已被诛杀,西漠皇室想必已深刻认识到了错误。西漠曾向我大周俯首称臣,他们既是臣子那西漠百姓便是我大周百姓。西漠皇室想让西漠老百姓度过这个冬天,不如父皇恩赏他们些物资,以便让他们平安过冬。” 一旁的萧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他惊道:“就这样?” 皇帝看向他,群臣看向他,萧赟也看着他,萧印抿着嘴没说话,神色则是明显的不赞同。 萧赟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父皇恩赏的同时自然要派谴使臣前去西漠斥责一番,以免西漠得意忘形忘了做臣子的本分。并当警告他们,若是西漠胆敢再犯,我大周铁骑必将直捣西漠宫廷。” 户部尚书李庄走出列沉声道:“皇上,臣赞同太子殿下所言。” 一时间群臣相互看了看,大半都认同萧赟的话。 站在那里没有动的还有贺定等少数臣子。 萧印还想说什么,皇帝抬手打断他:“好了,朕乏了,散了吧。” 明言高喊了声退朝,群臣跪拜,目送皇帝离开。 萧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等他起身时,身边就只有贺定等人了。 这是时隔多日,舅舅和外甥再次单独一起说话。 四目相对,各自都有些无言。 贺定叹了口气道:“臣送王爷一程。” 一路上,萧印都在沉默。 贺定安慰他道:“王爷刚入朝,凡事不妨看开一些。皇上有皇上的考量,王爷多看看也就能体谅皇上了。” 萧印:“多谢舅舅提醒,我就是,就是…”就是没想到事情会城这样。在他看来,有些事根本没必要争吵,但群臣争吵了数天,好不容易要争吵出个结果,却是要忍辱偷生。 说忍辱偷生也许不对,可总之结果让人很郁闷。 如今听了萧莫的话,萧印觉得词虽然用的鄙俗了些,但这话说的一点都不错。 被一个小国欺辱到这种程度而不反击,其他国家看到是不是也会想着上来撕咬大周一口呢? 既然早晚都要面临一战,为什么现在不做准备呢? 萧莫一看萧印阴沉着脸就知道事情不顺,他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印叹了口气,他道:“此事父皇早有主张,你我不必多言。” “太子呢?太子就没说别的?”萧莫不甘心地问,萧印摇了摇头没说话。 知道了萧赟的态度,萧莫沉默了,他有点纳闷,在他印象中萧赟可不是孬种,怎么在这件事上就那么怂呢。 而此时,太子正在东宫里破口大骂,他神色扭曲地看着明清:“你看到老四看孤的眼神了没?他什么眼神,以为孤贪生怕死?” 明清自然不敢顺着这茬接话,他干干笑着:“太子爷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长眼还是孤没长眼?孤会看错?”萧赟扯着冷笑恨恨道:“他萧印该并不会以为朝堂上就他一个人会忧国忧民吧。我呸,毛头大的孩子,年龄就那么大,阅历就那么点,他能看清什么。” 仗不是朝臣说想打就能打起来,关键要看皇帝的态度。皇帝想打,这仗就能打,皇帝不想打,这仗就打不起来。皇帝的态度放在那里,朝臣要是一直往主战的方向闹,那就是在和皇帝对着干,要是没人出头解决,皇帝心里不痛快,朝堂内外谁能痛快起来? 他萧赟也是堂堂男儿,他难道愿意让一个小国看轻,可他有什么办法。 想到萧印看自己的眼神,萧赟心头的火直往头发尖上冒,简直是气死他了。 除了生气,萧赟心底隐隐有种感觉,他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父皇老了。 人老了,心也老了。 皇帝年轻时也曾去过战场,也曾亲手杀过敌人,如今面对一个小国,都不敢再冒险,这不是老了是什么。 皇后那边听到贺定今日没有附和太子的话,她心底顿时有些不悦。 只是朝堂上的事儿她不能随意参合,所以想着还是要找个机会提点下太子。即便是娶了贺云浅,日后还是得防备着点安国公府。 谁知道贺定这颗心最终会朝向谁。 贤妃听到消息后,心情就有些复杂。 近些日子,她和贺定所代表的安国公府虽然像以往一样保持着联系,但心境到底有所不同。他们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心里却都是担忧,忧心这样的平衡什么时候会打破。 贤妃想,就这样吧,有些事人力注定改变不了。 *** 西境之乱闹腾了数日,京城里的老百姓都跟着讨论了数日。最后皇帝还是接受了西漠国主的求和,大周派遣使臣前去西漠,带去了斥责西漠的皇命,也带去了让西漠能过冬的牛羊和粮食。 萧莫听到消息时正在院子里玩石子,消息传来他手里的石子顿时不香了。 他也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心中模模糊糊浮出一个想法,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大周应该会完蛋了。谁会害怕一头生了病不敢动弹的狮子? 不过就像萧印说的那样,他无能为力。 这一刻,萧莫突然更加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至高无上的权利。 因为只要有了权力,就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西境的战乱如风一样来,又如风一样消散在京城中,压抑了数天的京城迎来了风雪,也迎来了新的一天。 痛不到自己身上的事很快就被忘在了脑后。 日子很快来到了萧印要迁入睿王府的这天。 萧印即便是再怎么低调,他也是个皇子,该有的气度、仪态和牌面一点都不少。 他入王府时,惹来不少人围观。 当天萧印在睿王府摆宴,萧莫有心参加,可他年龄太小,根本没办法出宫,于是只能在皇子所眼巴巴地望着。 这一刻,萧莫陡然觉得皇子所空荡了许多,他不由感慨一声太冷清了。 温玖是个心眼实诚的,听到萧莫的话,他道:“日后上书房会更冷清。” 萧印入了朝就不用天天来上书房读书,当然他偶然会同其他年长的皇子一样来指导一下萧喻和萧莫的功课。 毕竟这宫里就剩下这两个未成年的皇子。 想到偌大的上书房以后就剩下自己和萧喻,而自己每天还要面对萧喻,萧莫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多少。 *** 第二天萧莫早早就去给贤妃请安,贤妃宫里的人脸色都紧绷得厉害,萱草更是如此。萧莫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然后萱草低声说萧印昨晚宴客,但除了安国公府的人,其他人都是送了礼并未参宴。 这事儿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都在嘀咕萧印这个王爷不得皇帝看重,所以亲友也不重视。 贤妃因为这事闹了一肚子气,早膳都没怎么用。 萧莫听得直皱眉头:“四哥一个皇子,哪由他们那些奴才编排,若是有人胡言乱语都撵出宫,没得惹娘娘和四哥心烦。” 他可不是个好脾气之人,最不耐听有人背地里嚼舌根。 萱草笑道:“六殿下说的是。” 萧印入宫请安时,根本看不到他脸上有任何沮丧。 但萧莫知道他,他越是不吭声,心里越是不好受,只是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萧印身边。 萧印难得见他这么乖顺,于是道:“我日后不常入宫,你在宫里紧着点性子,莫同五弟有口舌之争。” 萧莫翻了翻白眼:“我同他争什么,我才懒得搭理他。” 只是未曾想,他现在话说的圆满,很快就打脸了。 两天后,萧莫和萧喻就在上书房打起来了,连带周大学士脸上都被两人无意中揍了好几拳。 19、019 萧喻和萧莫打架并不稀奇,毕竟两人年岁差不多,脾气都不怎么好,小的时候更是隔三差五就打。 怎么说呢,萧喻这种正儿八经儿的皇子,从小有母亲兄长护着,父亲即便是皇帝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也会多忍让三分,他自幼矜贵为人难免倨傲,自是看不上萧莫这个冷宫里活得毫无尊严的皇子。 萧莫呢,从小就在冷宫长大,见惯了人情冷暖,他自幼学的可不是大学士嘴里的圣贤书,而是冷宫里那些宫人嘴里絮絮叨叨的脏话。 萧莫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他刚从冷宫里出来时,整个人跟刺猬一样,看到皇帝都想刺一下更别说一个毛头孩子。 那时萧喻对着他故意找茬,萧莫想都没想张口就是一顿脏话输出。 萧喻这种蜜罐里长大的皇子哪听过这样的混账话,气得脸红脖子青,他辩不过吵不过,气急败坏下就想动了手。只是论打架,萧喻哪里是萧莫的对手,身上挨了好几拳,疼的他当场就哭了。 事情闹到皇帝跟前,萧喻哭的那是一个惊天动地,嗷嗷着喊疼,他母亲良妃看到这情况也跟着哭。 当时萧莫的母亲淑妃已经病入膏肓,硬撑着身体给良妃赔罪,良妃只哭不语,淑妃无奈让萧莫萧喻道歉。 萧莫拧巴着不道歉,他虽未哭但说话的声音比萧喻还大:“他打我,我也打他,我凭什么要和他道歉?凭他嫌弃我是冷宫里出来的吗?父皇都没有嫌弃,他凭什么嫌弃,他算个什么东西。” 萧莫这话一出,良妃脸变了。 淑妃愣在那里,双眸中满是伤心、委屈,她站在那里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皇帝坐在高位上冷眼看着他们,萧喻浑身疼还在哭,良妃已经在请罪了,她道:“皇上恕罪,五皇子年幼……” “他年龄还比我大呢,他年幼我就不年幼了?打不过还哭鼻子,真是丢脸。”萧莫毫不客气地攻击。 萧喻嗷嗷两声想爬起来揍他,但被萧莫那双异眸盯着,他心底有些发怵,再加上浑身疼的厉害,他最终放弃了打人的想法。 良妃心底有些发慌,她是真没想到萧莫小小年纪当着皇帝的面说话这么噎人。 萧莫在冷宫过得什么日子,皇帝早就派人查清了。 那些欺辱过萧莫的宫人,被仗杀都是最轻的处罚。皇帝仍旧不喜欢萧莫,可既然放他出了冷宫就是承认他六皇子的身份。 萧喻贬低萧莫的身份,那和用巴掌抽皇帝的脸有什么区别。 真要说,萧莫在冷宫受欺辱还不是皇帝自己做的孽。 萧莫和淑妃在冷宫的事皇帝本就有心淡化,现在好了,萧莫一口一个冷宫,一口一个嫌弃,皇帝不怒才怪。 良妃本想替萧喻辩解几分,未曾想萧莫这般伶牙俐齿,说话直白又鄙俗。她说一句,他顶一句,句句都抽在皇帝脸上。 弄到后来,良妃也不敢吭声了,怕皇帝把怒火发泄在萧喻身上。 皇帝自然恼萧莫口不择言,同时对萧喻这个罪魁祸首也喜欢不起来。 在御医请过脉表示萧喻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时,皇帝看着哭得鼻涕都快要出来的萧喻:“御医都说无碍了,还哭什么。身为男子,遇事如此惊慌,能成什么大器。” 萧喻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他也不想哭,可他身上真的疼。皇帝不但不安慰他,还责骂他。 萧莫没出冷宫时,皇帝哪次见到他不是和颜悦色的说话,如今萧莫这个祸害出了冷宫,皇帝就这么凶巴巴得对他。萧喻心底越发委屈,皇帝不让他哭,他憋不住,还是呜呜咽咽起来。 皇帝看着他那样子,皱着眉头让良妃把他带走,还送给萧喻一个娇气的评价。 从那之后萧喻就单方面和萧莫结了梁子。 两人是动不动就吵上一架,动手的时候也不少。 只是当时萧明在,萧印也在,两人不糊涂,萧明对萧喻严加管教,萧印对萧莫严加约束,两人这才消停了不少。但两人闹腾的再怎么厉害,也没有对周大学士出过手。 今天周大学士却被打了。 皇帝听闻后当场就黑了脸,等他亲临上书房,看到鼻青脸肿的周大学士,皇帝浑身都在冒黑气,殴打老师,这种不孝至极的事竟然是两个皇子干出来的。 传出去,他这个皇帝都没脸见人。 周大学士自然要把过错往身上揽,他说他脸上的伤和两个皇子没关系,是他不小心撞到了墙造成的。 皇帝听后忍着怒气安抚了周大学士一番,赏赐了他不少好药材,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周大学士自然感激涕零。 等周大学士走后,皇帝看着萧莫和萧喻:“你们好,很好。” 萧莫和萧喻理亏,他们不是故意而为,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周大学士。但两人之间,那是谁也不服谁,就算当着皇帝的面,两人都耿着脖子相互怒视。 皇帝看他们是这般态度,心底的火气一下窜到了头上,他咬牙切齿道:“混账东西,都跪到殿外,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 至于两人打架的原因,皇帝一点想知道的心都没有。 萧莫和萧喻听话地出去跪着。 等听到消息的萧印和萧明匆匆赶到时,两人已经跪了好长一段时间。 萧喻不像萧莫皮糙肉厚,他跪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看到萧明忍不住巴巴喊了声二哥。萧莫则是直着脖子,一副自己没错的模样。 萧印和萧明也没顾得上两人,直接去求皇帝开恩。 萧明还在病着,一个冷气过喉便不停地咳嗽。 皇帝没见他们,明言倒是出来了,他看着萧印和萧明道:“两位王爷,皇上说了,两位皇子知道错了就让他们回去。这天寒地冻的,你们也快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 言下之意,皇帝谁的面子也不给。 萧印和萧明相互看一眼,各自苦笑,他们最了解皇帝的性子,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惹皇帝心烦,说不准对两个恶弟弟惩罚更重,于是朝皇帝拜了拜,各自去了母妃那里等待。 萧印在贤妃那里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皇帝让两个小皇子滚回住处的消息,他放下心,忙前去探望,贤妃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萧印到萧莫住的地方时,温玖正在给萧莫的膝盖上药,旁边还放了个炭盆烤腿。 萧莫原本不想上药,他以前磕磕碰碰多了去,也没见怎么着。可温玖不依,他道:“原先是原先,今日是今日,如今天寒,若是腿上入了寒气,日后天一冷腿便会疼,到时受罪的可是殿下自己。” 萧莫不以为然,不过温玖看着他坚持着,萧莫还是由着他了。 看到萧印,温玖行礼,萧印挥了挥手,然后看着萧莫道:“怎么回事?” 萧莫瘪了瘪嘴,悻悻道:“四哥你知道的,五哥一向嘴臭,他活该挨打。” 以前有萧印在,萧喻看在萧印的面子上不敢对他如何,如今萧印刚出宫没多久,萧喻就想把他压下,还故意在他耳边说着一些挑衅的话。 既然他找抽,萧莫自然要满足他。 萧□□道果然如此,在他眼里萧莫并不是个喜欢无理取闹的人,必是萧喻说了过分的话,萧莫才忍不住回嘴,两人最终以动手结束。 萧□□底有些气萧喻不可理喻,也有些心疼萧莫跟着受罪,于是他道:“以后不要理他便是。” 萧莫哼哼:“我是没理他,他自己找抽。刚才他要不是主动给我道歉,我才不会和他说一句话呢。”萧喻跪了跪着就受不了了,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流,最后他小声道:“六弟,咱们向父皇认错吧。” 萧莫也不想继续跪,但他觉得自己没错,于是道:“你先给我认错。” 萧喻说了句凭什么,萧莫冷哼一声,背挺得直直的继续跪。 半柱香不到,萧喻再次受不住了,他道:“我向你道歉,你也得向我道歉” 萧喻道歉后,萧莫立刻喊道:“父皇,我们知错了。” 他那声音太凄惨,皇帝忍无可忍地把他们叫到殿内。 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在说是自己的错,皇帝见他们这般和谐才放他们走。 萧印听到过程后哑然,萧莫这性子执拗的很,他叹了口气,招呼温玖继续给萧莫上药。 萧印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在宫里多呆,等温玖上好药,他又说了几句安慰萧莫的话才离开。 等人走后,温玖低声道:“殿下为何不对睿王说?” “说什么?”萧莫翻了翻白眼:“难道我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温玖看着他没说话,今日萧莫和萧喻打架,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护萧印。 可做了事不让人知道,这和没做有什么区别,萧莫这么信任萧印会一直维护他?他没想过,人心易变这个词吗? 温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温玖垂下眼想。 等他再次抬眼看向萧莫时,只见他比较稚嫩的脸上满是平静,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里。 可萧莫也是人,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就在萧莫以为今年会这么度过时,除夕夜那晚,温玖给他一个大‘惊喜’。 温玖杀了一个人,一个太监。 20、020 朝臣都知道今年这个年有点难熬,寻常老百姓倒是没什么感觉。年节至,他们高高兴兴地走在大街上置办年货,遇到熟悉的人就随意站在大街上笑着说一会儿话,夸夸对方,也让对方夸夸自己,彼此祝福来年有个好兆头。 相比较老百姓得开心,朝堂上的气氛一直很微妙。众所周知朝堂上气氛快乐与否完全取决于皇帝,往年快要过年时皇帝的兴致颇浓,礼部更是早早就开始准备。 然而今年直到朝堂封印皇帝也没什么特殊表示,礼部呈上去有关年节的折子皇帝掀看两眼就随意丢在案几上,仿佛这个年可有可无。 这可把礼部官员给愁坏了,每当此时,礼部官员就忍不住在无人的地方对着西漠的方向破口大骂,骂他们不是个好玩意儿,好好的年味都被他们给搅散了。 礼部官员心想,不是说西漠的王是个贪生怕死极会享乐的人吗,好好的吃喝玩乐不行吗?怎么就容忍下面的人干出这种闹心的事儿来。 礼部官员心里骂归骂,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皇帝只是兴致不高又没有说不过这个年,万一事到临头他们什么都没准备好,那他们的官途也到头了。 只是如何准备,还需要拿捏分寸。 礼部官员最终还是请教了萧赟,谁让这个太子最得帝王心呢。他们总要得个准话儿,对于这个年,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赟也没矫情,对着礼部官员直言道:“东西按照旧例准备,数量薄两分。”皇帝到底年纪大了,精神气儿必然不必往年,所以少熬点夜也好。 但也不能让皇帝心里不舒坦,所以还是分寸二字。 礼部官员得了太子的准话,心里那颗石头这才算是彻底放下,他们谢过萧赟,转身去准备相关事宜。 只要年能顺顺利利过去,其他的事再说。 对于皇亲宗室和文武百官来说,过年是一件重之又重的事。在除夕晚宴上,皇帝的菜会赏赐谁都被人紧紧盯着,更不用说其他。 而对萧莫来说,以前过年就是吃吃喝喝,现在过年除了吃吃喝喝还有就是能见到萧印。 萧莫在宫里闲来无聊时去找贤妃讨要过出宫的牌子,但贤妃牌子没给,倒是给了他一个白眼。这让萧莫很沮丧,他是真不想呆在宫里看萧喻那张脸。 贤妃不是不想给,只是皇帝那里说了要让萧喻和萧莫在周大学士的教育下明事理,她要是把牌子给了,萧莫跑到睿王府住个十天半个月,那不是给皇帝找难看么。 贤妃自然并会做这种打脸皇帝的事,不过她也答应萧莫,只要他老老实实的把这个年过好,年后她就给牌子。 萧莫一听这话,眼睛立马放光,在上书房和萧喻坐在一间房子里都不觉得闷了。 脸上的伤已经好了的周大学士在心底不断感慨,果然大一岁就不一样,看看六皇子都沉稳许多。 除夕这天,萧莫并未带温玖参宴。 那种阖家团圆的场合温玖不适合出现,再者宴会之上人多眼杂,难免有人借机说风凉话。万一有人脑子抽筋借机生事,不管是不是温玖的错,他这个罪臣身份都必然会惹皇帝生气。 萧莫不想让大家不痛快,更不想温玖陷入这种境地,所以干脆不带他前去。 明明能规避的潜在危害,还硬着头皮去碰,那不是蠢就是没脑子。 然而萧莫万万没想到,他都把温玖留下了,还会出事。 当时宴会气氛正浓,丝竹管弦声下皇帝脸上浮起笑容,群臣你来我往说着吉祥话其乐融融。招福偷偷走到萧莫跟前递给他一个小巧的暖手炉。 萧莫看着暖炉抬了抬眼,他最不爱带这些小东西,服侍他的人都知道。 招福俯身飞快道:“是小九哥让人送来的,说是怕殿下回去时手冷。” 萧莫点了点头,心中便是一凛。 温玖知道他的性子,能劝慰他当时带暖炉必然当时劝,劝不动事后也不会多事。 如今突然让人送暖炉,那必然是出了事,而且还是温玖摆不平的事。 萧莫表面不显,没过多久便把招福留在宴会上,自己偷偷溜了。 从乾华殿到皇子所有一定距离,路上满是巡逻侍卫。但萧莫从小在冷宫,学的最多的是怎么避开人找吃食,后来他从冷宫里出来,避着不被人发现好像成了他的本能。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避开人,看到巡逻的侍卫就说自己肚子疼要回去换衣服。丢人是丢人了些,但好赖话都要说在前头。 巡逻侍卫怕他出事,还一路护送他回去。 等回到皇子所,温玖的住处在亮着灯,萧莫避开人走过去推开门,看到了坐在桌子旁的温玖。 如果不细看,只觉得温玖神色镇定,细细打量之下就会发现他脸色苍白,放在桌子上的指尖颤抖。 “出什么事了?”萧莫关上门问。 温玖看着他想起身,只是他的腿很软,硬撑着站起身却踉跄着差点摔倒。 萧莫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温玖顺势抓着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抱着一块浮木。 萧莫皱了下眉头,温玖的手很冰凉,手心里却布满密密麻麻地冷汗,他眼底还残留一丝惊惧。 萧莫从未见过这样的温玖,他紧紧抓着温玖的胳膊厉声问道:“温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暮鼓晨钟一下子敲在温玖心头,温玖浑身一震,他深吸几口气,牙齿上下打着寒颤:“我……我杀人了。” 萧莫一愣,随即他问:“杀了谁?” “小安。”温玖道。小安,萧莫院子里干粗活的太监,一个长相普通很不起眼的太监。平日里很老实,也很难让人注意。 温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萧莫时间紧迫,于是快速道:“我……我换衣服时,他躲在房内……他发现了我的……我的秘密。他告密,我们都会死,我拖不住他,就拿匕首捅到了他的胸口,后来我又用花瓶砸了他的头,他就死了,我……” “人呢。”萧莫抓着他的手低声询问。 温玖冷冷地看着他,萧莫又问了一遍:“人呢?” 温玖指了指床下,他怕别人发现不敢把人拖到外面,就把人藏在了床底。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端倪,他还把染上血的衣服换掉,把地上的血迹用水擦干净,就连凶器都藏了起来。 但房内有个死人,这事儿根本瞒不住,所以他只能想法把萧莫叫回来。 萧莫走上前把人从床下拉出来,说实话,此人死不瞑目,满脸是血,样子有些难看。 萧莫错开眼,用力把他拖到屋子角落。 他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问温玖要过凶器,然后他拿起桌子上的烛台,点燃了房内的幔帐和床上的棉被。 做完这些,他把失神的温玖拽了出去。 浓烟滚滚时,萧莫看着温玖飞快道:“你出去,一会儿人来了,瞅个机会到贤妃娘娘那里,就说是我让你去给贤妃娘娘送东西去了。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温玖被浓烟熏的流眼泪,他定定看着萧莫,随后朝他拜了拜,头也不回地跑了。 等温玖走后,萧莫掏出凶器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随即他把凶器扔进火堆里,自己就那么捂着受伤的胳膊站在门前看着燃起的熊熊大火。 不管小安是谁放在他身边的人,今日温玖若是不杀他,温玖的秘密势必保不住,那只会连累更多人为之送命。往他身边安插人的幕后之人,还真看得起他。 火势越来越大,院子里其他宫人很快发现了不对,他们高声喊着走水了,提着捅端着盆跑了过来。 在看到萧莫站在大火之前,他们愣了下想要继续灭火,萧莫伸手拦住他们似笑非笑道:“烧了就烧了,不用救了,别伤着自己。” 灯火之下,他那双眼眸泛着淡金色的光芒,宫人们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得他那眼眸中满是冷意。 由于萧莫的阻拦,宫人们没前去救火,等侍卫赶来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房子在大火中彻底燃烧起来。 没过多久,皇帝带着众人也赶了过来。 礼部官员跟在后面,都快哭出来了,流年不利,真是流年不利。除夕之夜大团圆之日,皇帝心情刚好起来,就来了这把火,这火是专门克他们的吧。 萧印第一时间看到了萧莫胳膊处的伤口,他惊呼:“六弟,你怎么受伤了?” 21、021 见萧莫身上有伤,萧印忙走过去查看,伤口有点深,从伤口处渗出的血染红了萧莫捂着伤口的手,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衣服上、滴落在地上,染了一道道痕迹。 贤妃看得心头也是一惊,她看着院子里的奴才厉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六皇子伤成这样都不知道叫御医?”玉福宫的掌事太监张忠一听这话转身就朝太医院跑,他刚到门口就碰到了归来的温玖。 张忠心道温玖对萧莫真是忠心,只不过是听闻萧莫受伤,温玖的脸色就瞬间苍白起来,还要同他一起去请御医。看温玖那模样,想到他坎坷的身世,张忠难免心软了下,两人便一起快步朝太医院跑去。 那厢萧印看着萧莫胳膊处的伤口满脸焦急,他目光冰冷地扫过萧莫院子里的宫人,那些人在皇帝等人到来时都已跪在了地上,如今更是浑身发抖头也不敢抬。 服侍萧莫的宫女和太监心底那是又惊又怕。萧莫和别的皇子不一样,他不待见奴才和宫女,平日里除了温玖就是招福在身边伺候,其他宫人都不准靠近主院。 他们的住处离主院远,刚才走水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等匆匆从下人房赶到时火势已经起来,着急忙慌地想着救火又被阻止,惊慌失措下哪里发现萧莫受伤了。 只是这话他们又不能说,只能跪在地上求饶。 萧印想斥责他们这些奴才怎么护主的,是不是看萧莫年纪小好欺负,是不是没把他和贤妃放在心上。萧印嘴都张开了,转眼看到阴沉着脸的皇帝,他心中一紧,想到皇帝还未开口询问,便忍住没有训斥。 萧印垂眸,他抓着萧莫的胳膊低声安抚道:“别怕,御医一会儿就来了。” 萧莫嗯了声,他垂下眼心道,伤是他自己划的他自然不怕,他怕的是怎么过眼下这一关。 大过年他这里死个人房子又被烧了,这根本就是在触皇帝的霉头。 他本就因为那双眼睛被皇帝视为不详连累母亲在冷宫呆了留念,如今要是有朝臣趁机作妖,把不详之事往他身上扯,就算皇帝一时不说什么,事后心里也必然会留下个难以消除的疙瘩。 萧莫自己倒不怕,他皮糙肉厚皇帝又不喜欢他,灾星的名头落不落在他身上都无所谓,他担心的是有人趁机往贤妃和萧印身上泼脏水。 想到这里,萧莫抬头看了眼皇帝。 皇帝喝了不少酒,脸色泛红,目光锋利,他看着还在大火中燃烧的屋子,看了许久,目光垂落在萧莫身上,皇帝微微眯眼薄唇轻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入冬的缘故,他的声音在木头燃烧地嘎子声中显得格外寒冷,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萧赟等人心尖都忍不住颤了下。 如果萧莫回答的让皇帝不满意,那皇帝必然盛怒。 想到皇帝盛怒之下的后果,各人心中浮起各自的想法。 萧莫则抬头朗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宴会途中身体不适,便回来换衣服。谁知恰好看到有人在这房子里鬼鬼祟祟翻查东西,儿臣进去一看才发现是院子里干粗活的太监小安。”说到这里萧莫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儿臣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小安趁着儿臣不在特意翻找。” 停顿了一下,萧莫继续,他说小安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吓了一跳就想逃跑。萧莫哪里容这样吃里扒外的奴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于是就想把他给捉住。 萧莫说,自己当时也有些后悔平日里把宫人谴的太远,闹腾出事都没人听到。 总而言之,在萧莫的叙述中,他和小安来回纠缠,萧莫抹出个匕首不知怎么就插在了小安胸口,小安晃悠一下倒在地上。萧莫看他还能动态,就用花盆在他头上补一下子,然而没想到小安突然拔出胸口的匕首要捅他,萧莫只能用胳膊挡住,两人争执下,火烛掉落下来,烧着了床上的褥子。 萧莫趁机把小安砸的无法动弹,自己跑了出来,他出去时回头时看到小安倒在地上没有动,应该是死了。 萧莫的叙述十分干巴,萧印在一旁听得直想捂住他的嘴,什么他找到匕首插入小安的胸口,话能这么说,稍微调整个顺序不该是小安这个狗奴才先拿匕首吓唬他,他才反抗的吗? 有些话说出的顺序不一样,那结果就不一样。 奴才先伤主子,就算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主子先伤奴才,虽然结果一样,但总会给人落下个残暴的下场。 萧莫恍然不觉萧□□中的担忧,他的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冷漠,他双手紧握语气泛冷:“儿臣最厌恶身边的奴才不守规矩,也很纳闷这个小安到底受了何人指使,看到儿臣竟然动武。” 他说完场面一度寂静。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都能懂萧莫这话里的含义,无非是说有人在他这里安插了人。 萧喻年纪小些想不到这些,他直接嘲讽到:“他一个奴才犯了错,按照宫里的规矩处置便是,六弟何必自己动手。” 萧莫看着他:“他想对我动手,我不动手等死呢。” 萧喻:“你……你强词夺理。” 萧莫:“都说了,宫人离我甚远,五哥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 萧喻:“……”他听了,但他觉得萧莫的讲述很别扭,他又不知道哪里别扭,所以整个人很难受。 皇帝静静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皇帝觉得自己今日饮酒饮得有点多,脑子都有些糊涂了,他看着萧莫眼底忍无可忍的厌恶,突然想到了几年前自己认识到萧莫存在的场景。 那也是一场宴会,群臣其乐融融,突然明言一脸复杂的在他耳边禀告,说是冷宫里的六皇子跪拜太监求吃食被太子等人看到了。 几个皇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就让人前来禀告。 听懂话里的意思后,皇帝先是一愣,随即在明言的提醒下终于想起了萧莫这个冷宫里的异色皇子。顿时,他肚子里的酒变成了熊熊烈火。 皇子跪求太监,哪怕是他打入冷宫里的皇子,怎么能跪求太监,这是在欺辱他这个天子吧。 那段时间,冷宫里死了不少宫人,一时间人心惶惶。而萧莫出冷宫后,很长一段时间对太监都没个好脸色。 宫里人人都知道六皇子不喜欢宫人近身伺候也不喜欢经常使用一个奴才,他们也知道缘由。当年萧莫在冷宫时受过太监不少欺辱,他对宫人的厌恶从来都是表现在明面上。 但因为皇帝的缘故,没人再敢提及冷宫之事,萧莫这点毛病也就被默许了。 如今这个名为小安的太监犯了萧莫的忌讳,怕是让萧莫想到了几年前受辱之事,所以这个太监葬身在火海。 当然,萧莫的说词中还有些漏洞,一个奴才见了皇子为什么要逃跑而不是请罪,有什么事是他一个奴才逃跑都要做的。皇帝想不出萧莫说这些这漏洞背后的意义。 大抵是醉了,又或者是想起往事有些累了,皇帝突然感到一阵厌烦。他晃悠了下身体,明言忙递上手,皇帝扶着明言的胳膊:“一个伤了皇子的奴才,死了就死了吧。” 唯一让人心烦的就是死在了除夕夜,让人莫名觉得晦气。 当然,更晦气的是让人想到了萧莫在冷宫的日子。 皇帝又看向萧莫,他本想说什么但又懒得开口,皇帝神色恹恹地甩袖离开,其他人看了跪在地上的萧莫一眼,然后也走了。 萧印则留了下来,他拉起萧莫:“一个奴才,让人打发了就是,你一个主子出什么手。这次伤的是胳膊,万一伤到……”想到大过年说这话不吉利,萧印又把话咽了回去。 “事态紧急,四哥你了解我,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萧莫悻悻道。 想到萧莫的遭遇,萧印叹了口气,他也不想提起往事惹他难受,恰好这时张忠和温玖带着御医赶来了,萧印忙让御医给萧莫看胳膊,顺便转移了话题。 好在,萧莫胳膊上的伤口看着吓人,未伤到骨头,只是得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萧印听了这话安下心来,随即他又有些担心,刚才萧莫的描述有问题,还有指使小安的人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而事情果然如萧印担心的那样,除夕之夜过后,六皇子萧莫乃是凶残至极之人的流言传遍了宫里每个角落。 有人说萧莫亲自杀了人,然后烧尸。 有人说,那太监临死前还未死透,被活活烧死时声音凄厉极了。 总而言之,萧莫一个皇子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杀死一个太监,都是极为残暴令人不齿的行为。 22、022 除夕夜的一把火一个死人,让所有人的眼睛再一次聚焦到萧莫身上。 当然,在宫里生活的人并不好糊弄,宫里那些奴才主子都在琢磨萧莫这把火的意义,谁让萧莫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那个名叫小安的奴才到底是死了,不管是死在火海中,还是死在萧莫手里,他都死了。 众人是琢磨了又琢磨,大多数人认同萧莫说的那些话,但又把他往阴暗里想了一番。萧莫厌恶内监为真,然后看到小安的做派,心底产生了杀意就把人给杀了,后面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给烧了。 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可见萧莫对内监的恨意有多深。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萧莫在这件事上只能落个心胸狭窄、手段残忍的名声。 良妃还特意把萧喻拘在身边几日,生怕他嘴上不把门惹怒萧莫。按照良妃的话来说萧莫指不定就是个疯子,萧喻说话又没轻没重,万一不经意间惹怒了萧莫,他失手伤到萧喻那怎么办。 良妃是越想越害怕,于是在看管萧喻这方面更加严厉。 萧喻本来并没有多想,但看良妃慎重的样子,他的心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各种有关萧莫杀人的流言。 有些事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后怕。 从那之后萧喻刻意避开萧莫很长时间,而萧喻的态度让人更加确定有关萧莫辛辣狠毒的流言为真,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件事皇帝的态度摆在那里,众人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多余的话是一句都不敢说。 至于流言蜚语,禁不了。大过年的也不好杖杀太多人,毕竟不吉利,流言也只能暂且任由它了。 流言纷纷,总有过去的那天。 除夕过后,大年初一那天,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太子萧赟代为祭祖。 对太子来说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萧赟心里却格外膈应。尤其是看到站在人群中的萧莫时,那种感觉异常明显。一个手上染血的人和他一起祭祖,用晦气来形容都是轻的。 祭祖过后,萧赟悻悻离开,贤妃召见了萧莫。 贤妃让宫人退下,自己则问了萧莫放火的缘由,萧莫十分镇定地把对皇帝说的话又对着贤妃说了一遍。 贤妃沉默着,半晌,她看着萧莫愣愣道:“本宫不管你想做什么,但你若伤害到睿王,本宫决不轻饶。” 萧莫低垂着头:“是。” 贤妃挥了挥手让他回去。 等萧莫走后,萱草走上前给贤妃捏肩,力道不轻不重正合适。 贤妃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和萧印现在面临的内忧外患太多,萧莫那里绝对不能让人抓住把柄继而连累到他们母子。有关萧莫,她总要给萧印提个醒才是。 当萧莫从玉福宫回去时,温玖正在他屋子里跪着。 推门陡然看到一个人跪在地上,萧莫愣了下:“你是要把我给吓死吗?跪在这里做什么?觉得自己身上没嫌疑了?” 温玖不知道跪了多久,脸色有些发白,他道:“奴才怕跪在外面引人怀疑,只好在这里给殿下请罪。”除夕之夜那把大火之后,萧莫这里的宫人更加不敢凑上来伺候。 平时萧莫的住处就连招福不经允许都不敢踏入一步,也正是因为这样,温玖才会选择跪在这里请罪。 萧莫上前把他拉起来摁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到一旁闲闲道:“你是该请罪,知道自己有不能说的秘密,还不注意。若有一天……” 温玖坐在那里,手不自觉地揉着泛着密密麻麻疼痛的膝盖,听了萧莫这话,他抬头一脸慎重地说道:“若有那一天,奴才绝不连累殿下。” 萧莫哼了声:“有些事你说不连累就不连累了?你说的算吗?” 温玖微微一愣,萧莫没有看他,继续闲适地说道:“温玖,别让我觉得后悔。”他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可也带着凉意。 温玖心中一颤,他站起身,哪怕泛疼的膝盖支撑不住身体,他身体晃悠了两下仍旧直直地站了起来:“奴才绝不让殿下后悔。” 萧莫嗤嗤一笑,让他坐下,随即转移话题:“你说,背后指使小安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的人会是谁?”这件事让他心里头格外不爽,说话难免难听了些。 温玖垂眸:“奴才不知。” 萧莫看了他一眼,从桌子上摸了把折扇摇啊摇,明明年纪不大,姿态却异常风流。 当然,要不是在这大冬天摇扇子就更风流了,毕竟在这时节摇扇子有点显摆的意味。 萧莫心道,哪是不知,只是有些事不好说罢了。 这种事无非是有三种情况,一,他这院子里有人想巴结上太子,知道太子不待见温玖,所以想在温玖那里下点功夫,万一能找到对温玖不利的东西,那在太子跟前就是大功一件。 第二种情况,太子那边想弄死温玖,所以收买了小安,让他找不利于温玖的整局,这种情况是太子主动。 第三种情况就有点复杂,无非是太子想借着温玖之事,把他这个皇子拉下水,顺便把萧印扯出来。 一箭三雕,温玖没命,兄弟少了两个,朝堂上没了萧印这个对手。 只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不清楚萧莫也就不想了,凡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猛地把折扇合起来:“你该注意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被人拿住把柄连累到我,到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温玖轻声道:“是,奴才明白。” 当晚,温玖在萧莫房内值夜。 他从除夕那晚开始在萧莫房内值夜。对于小安的死,温玖一开始是慌,是怕别人抓到把柄的慌乱,他慌的是自己若是被抓住,那温家再也没有嫡亲之人活在这个世上。 危机被萧莫解除后,对于小安是被自己杀了的事实,温玖心里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他至今还记得他把匕首插入小安胸口时小安震惊惶恐的模样,他也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搬着花盆砸在了小安头上时小安想躲又躲不开的样子。 小安头上喷出来的血随着花盆的落下喷溅在自己身上。 血是咸的,也是腥的。 温玖想,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曾亲眼看到自己家人被灌了毒酒,死前面目狰狞。 温家嫡亲全部被诛,他现在想起来也只有难受,并没有害怕。 温玖很平静,但当晚他并没有睡着,他觉得手上、身上,哪里都有黏腻的血腥味。 当晚,萧莫也没有睡着,萧莫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很多人,又好像没有出现。他见过不少死人,温家女眷,小安,闭上眼,这些人似乎都会站在他面前,脸庞是死时扭曲的模样。 后来萧莫让温玖来他屋子里值夜,房内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没那么空荡了。 随后几天,萧莫没怎么出院子,他浑身犯懒,懒得动弹。 就连听到萧印入宫看望贤妃,他都没有去玉福宫请安。 倒是温玖,在萧印入宫那天把人拦住了。 萧印不喜欢温玖,对他的存在向来是无视,温玖也知道自己不讨喜,很少出现在萧印面前。 此时看到温玖,萧印立刻皱起了眉头:“是六弟出什么事儿了吗?” 温玖朝夏玉看了一眼,萧印皱着眉头用眼神示意夏玉退下。 夏玉心里万分不情愿,只是他了解萧印的性格,最终一言不发默默退到了一旁。 等夏玉走远时,温玖朝萧印行礼,他温和地说道:“近来宫中流言纷纷,六皇子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多想。今日听闻王爷入宫,六皇子本来十分高兴,但他心思重,怕给王爷带来晦气,便没有前来见王爷。这些天六皇子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他又不愿意请御医,白日精神着实萎靡的厉害……” 萧莫嘴上说着不怕,但他就是睡不着,又不愿请御医,称得上死要面子活受罪。 “混账东西,知道他身体不适你们就不会去请御医过去看看吗?”萧印听罢又气又急。 除夕过后,他向贤妃打听过萧莫的消息,说是一切如常,萧印便以为没事。说得冷血一些,宫里年年都有人死去,他们这些皇子哪个没见过被杖毙的宫人,而萧莫当初更是亲自给温家女眷赐下毒酒见证了她们的死亡。 但萧印忘了这次不一样,小安是萧莫亲自动的手。想到萧莫的年龄,萧印有些后悔自己没考虑那么多,让萧莫担惊受怕这么些天。 他瞪了温玖一眼:“若六弟有什么闪失,本王饶不了你们。” 说罢此话,他甩袖离开,温玖在后面慢吞吞地站起身。 萧印来的时候,萧莫正坐在长廊初的摇椅上打瞌睡。 萧印把候在一旁的招福骂了一通:“这么冷的天,不知道提醒着你们主子回屋睡觉吗?万一着凉你们担待的起吗?” 招福忙请罪,他心里发苦,但也不敢说是萧莫自己不愿意回房。 看到萧印,萧莫的瞌睡顿时没了,他站起身笑嘻嘻地说:“四哥,和他没关系,是我觉得今天太阳好,想晒个暖。” 萧印冷哼一声,语气勉强缓和三分:“冬日里的太阳再怎么暖和,你在屋外睡着也得遭一身病。” 萧莫干干一笑:“四哥说的是,四哥,你怎么来了?” 萧印斜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能来?” 萧莫纳闷,今日萧印就像是吃了炮仗一样,说话都夹杂着火气。 萧印仔细盯着萧莫的脸色瞅了瞅:“憔悴了不少,夜里是不是睡不着?” 一听这话,再看看慢慢吞吞走进院子里的温玖,萧莫明白了萧印为何前来,他看了温玖一眼,似笑非笑道:“四哥别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每天夜里睡得好着呢。” 萧印一脸肃穆:“好不好你说了不算,我让夏玉请了顾太医,一会儿让他给你好好把把脉,不要讳疾忌医。” 转念想到萧莫如今在宫里的名声,萧印顿了下又道:“别为了那点流言苛待自己的身体。” 萧莫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的脸皱在了一起,看着就很沮丧。 他拉着萧印的袖子晃了晃:“四哥,我没事,不用顾太医。”想到太医就想到那些苦哈哈的药,萧莫的嘴瞬间都苦了。 萧印哪里不知道萧莫,这人嘴上不饶人却最怕苦物。 他看向温玖:“给你家主子找点蜜饯来,等会儿喝了药喂他吃上几颗。” 萧莫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又不是孩子,喝药哪里就需要蜜饯了。看着温玖飞快离开的背影,萧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道,这么听话,不知道谁是他主子么。 萧印看着萧莫气呼呼地样子,语气又缓了三分:“你别对着他气恼,他也是为你好。” 萧莫脸色沉沉仍旧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萧印拿出十分耐心哄道:“等你身体大安,我就向父皇和母妃讨情,让你出宫到我那里住上两日。我那睿王府你还没去过呢,趁着机会好好看看。” 萧莫高兴了:“那我要多住两日,要在睿王府看元宵节的花灯。” 萧印皱眉,这就有点得寸进尺了,元宵节那天皇帝会在城楼连同皇室宗亲和有脸面的朝臣一起看烟火,萧莫在睿王府看算个什么事儿。 不过,算了,哄人哄到底,于是萧印没好气地说道:“行。” 萧莫嘿嘿地笑出声,心花怒放。 23、023 温玖觉得去睿王府小住这件事就好比挂在拉磨毛驴前面的胡萝卜一样在吊着萧莫,当然,他并不是说萧莫是毛驴,只是拿这个做个比喻。 有那根胡萝卜在,萧莫对吃药这种事配合的不行,就连给他看病的太医顾渊都震惊了。 太医院谁不知道萧莫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医院的太医私下里都偷偷抱怨过,说让萧莫老实吃药比让他吃屎都难。 别人生病三五天能好,萧莫准要折腾个七八日。 并不是萧莫身体娇贵,而是他不愿意吃药。为了不吃药,萧莫能干出把药倒掉或者只喝一半等等奇葩事儿,太医院的太医又不能硬把药灌他肚子里,只能忍了。 谁能想得到嘴巴那么毒的六皇子,竟然害怕吃药。 就算是顾渊这个贤妃专用太医亲自出马,萧莫也只给三分脸面,这三分脸面还是看在贤妃和萧印的份上给的。可有三分面子,就有七分反骨。 相比之下,顾渊特别满意萧莫现在的状态,再次为萧莫把脉,他不住地点头。 萧莫则眼巴巴地望着他问:“顾太医,我没事了吧。”萧莫是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夜晚睡眠不好本就是常态,以前他在冷宫也经常睡不好,她母亲半夜还在给她讲故事哄他睡觉。 但到了顾渊这里,非说他什么忧思过度,气结于心,弄得萧印也跟着紧张得不行。 这几天一碗又一碗的苦药往萧莫肚子里灌,他现在闻到药味就想吐。只是这药不喝又不行,谁让萧印临走时吩咐了温玖,让他如实上报萧莫的情况。 有温玖盯着,萧莫想把药倒了,偷偷吐掉都找不到机会。气得萧莫对着温玖冷嘲热讽,说干脆让他跟着萧印去睿王府当差好了。 温玖则面无表情地说道:“只要主子吩咐,奴才去伺候谁都行。” 萧莫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 顾渊收回把脉的手,看着萧莫满是期待的眼睛,他点了点头表示萧莫的身体已经无碍了。 萧莫满脸欣喜,他看向温玖道:“你看到了吧,快让人去玉福宫递个话,说我的身体已经彻底好了。”言下之意就是,告诉萧印,接他出宫。 温玖领命,他走出去吩咐了小太监张宝去一趟玉福宫,自己则站在外面候着。 顾渊出来后,温玖送顾渊出门时又细细问了萧莫的情况,这几天萧莫喝了不少药,但还是睡得不够安稳。 顾渊捋着胡须叹息道:“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治,六皇子身上的病老夫能给他开药医治,这心病老夫着实没办法。” 温玖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平静。 顾渊看向温玖目光温善:“我观九公公脸色也不是很好,要不趁着机会老夫也给你把把脉开点药。” 温玖垂眸低语:“多谢顾太医,不用了。”他脸色不好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在追着萧莫喝药的缘故,他又没病喝那些苦药做什么。 再说,他一个奴才,哪里配用太医诊脉,让人知道了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故。 顾渊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见温玖这么说,他也没有再坚持。 萧莫给玉福宫递过话,萧印第二天就入宫了。 萧印入宫后先去给贤妃请安,当时芸雅也在,知道萧印是来接萧莫出宫小住的,芸雅撇着嘴叹气:“我也没见过哥哥的睿王府,哥哥怎么不想着让我去小住一段时日呢。” 萧印还未说话,贤妃已经在芸雅头上敲了两下:“你一个娇滴滴地女儿家去他那里住什么,你哥哥和萧莫两个大老粗又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你哥愿意接你过去小住,本宫这个当母亲可不愿意。你呀就留在本宫身边,好好享福就好。” 芸雅朝贤妃眨眨眼:“还是母妃心疼女儿。” 贤妃又戳了她一下:“你是本宫的女儿,本宫不心疼你心疼谁。” 萧印看着母女二人之间这般欢乐,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个浅笑。 ** 萧印把人接上直接出宫。 他们出了宫门就坐上马车,马车晃动时,萧莫掀开帘子朝宫门处看了一眼。 宫门巍峨庄严,带刀侍卫站在两侧,神色肃穆。 一道门隔绝了普通人和宫人,门外的人羡慕门里面人的权势,门里面的人羡慕门外人的自由和安逸。 到最后,也不知道该羡慕谁。 放下帘子,萧莫在心里嘲笑自己莫名其妙的悲春伤秋,无论是生活在门里还是门外,都得好好活着不是。 萧印在马车里准备了糕点,萧莫最喜欢吃的金丝玫瑰糕自然在内。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萧莫满足地眯起了眼。 萧印看着他心底松泛了些,他把萧莫带出宫除了两人有约定,更多的是最近宫里各种各样的流言太多。尤其是萧莫请了太医后,流言更甚,很多人都在说萧莫做杀人心虚受了惊吓,日夜不能眠,所以才请太医。 听到消息,萧印很是生气,但面对流言他有种无力之感,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好在萧莫这几天都没有出门,也不必被那些流言蜚语污染耳朵。 萧莫在睿王府小住几天,等再次回宫,流言早就被别的新鲜事代替了。 听不到也就不会被伤到。 坐在马车外面的温玖听着里面窸窸窣窣地声音,他跟在萧莫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那是萧莫吃东西的声音。 萧莫吃东西时很享受,他半眯着眼神色放松,姿态闲适,吃食在他手上就好像瞬间变成了人间美味。 温玖想到那些画面微微垂下眼,最近别看宫里风平浪静,只是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从来没有断过。 那些流言蜚语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听到许多,虽没有人在萧莫面前提起这些扫兴的事儿,不过温玖猜想,萧莫心里清楚的很。 温玖觉得自己有时能看懂萧莫,有时却又看不懂。 小安的死明明和萧莫没关,别人说三道四他却从未因此对温玖动怒。 可有时,面对一些挑衅,萧莫又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想来想去,温玖心道,也许和儿时的经历有关。 萧莫从小生在冷宫,最先学会的是看人脸色。别看他现在年龄不大,看事情却十分通透。 知道自己身上最近又贴上了不详、暴虐的符号,所以他自打初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门,不去见皇帝,也没有给贤妃请安,甚至连萧印都不愿见。 免得,免得别人见到他面上不显,心里不待见。 萧印的心思萧莫心里应该很清楚,所以萧印来接人时,萧莫也没有多加拒绝。 不待见他的人他不见,真心对他好的人他也不会视而不见,把真心往外推。 马车哒哒前行,温玖那颗心晃动着。 萧莫是在环境逼迫下慢慢变成如今的模样,而他是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也不知道两人谁更惨一些。 睿王府离皇宫很近,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 马车从前门直接进了院子,避开了所有探向这里的视线。 睿王府当初是由皇帝亲命内务府修剪而成,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内务府用心选来的,景色自然是一绝。 萧莫四处看了看,满脸喜色。 王府比不了皇宫,可萧莫却觉得呆在宫外的王府里让人更自在,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萧印看着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喜欢,他本想说等萧莫出宫皇帝也会赐他一座王府。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赐不赐府邸,赐什么样的宅子,只能由皇帝开口。 赐王府便是要封王,他即便无意,但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僭越,若传到皇帝耳中容易徒生事端。生在皇家就是这般无奈,哪怕是在自己的宅子里,也避免不了隔墙有耳,凡事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萧印早就给萧莫留好了房间,离他住的地方不远。 房间里的器物大多是从萧印私库里出的,当时夏玉还感慨萧印对萧莫这个弟弟慷慨。 而萧印则有些恍惚,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萧莫喜欢什么。 除了金丝玫瑰糕,萧莫好像什么都喜欢,又什么都不喜欢。 也许这就是在宫里没有母亲的结果,没有母亲庇佑,哪怕身为皇子也得早早看清形势明白道理。哪怕萧印再怎么疼爱这个弟弟,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至于贤妃,她能护着萧莫长大已是恩情,又怎么能强求她把萧莫当作亲子对待。 萧印发现这个后,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所以在布置房间上格外用心,私库都薄了一层。 萧莫看到自己的住处只觉得哪里都好,温玖心底也有些震惊,从用心程度上来看,萧印的确疼爱萧莫。这也是萧莫在关键时刻愿意出头护着萧印这个哥哥的缘由。 ** 宫外的生活远比宫内要自在要有烟火气儿,睿王府是萧印的地盘,在这偌大的王府中萧印说的算,他就是这个王府的天。身为萧印的弟弟,萧莫完全在睿王府上横着走。 萧莫用了两天时间探索睿王府,探索完就想去人多的大街上溜达溜达。 出一趟皇宫不容易,要是一直呆在王府里也无聊的很。 睿王府的下人自然不敢同意,萧莫便找到萧印说了心思,他本想着萧印如果不同意,他就缠着人同意。 然而没想到的是,萧印只是想了下便道:“出府可以,但要带上侍卫。” 萧莫眨了眨眼,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那……那也行,不过让他们不要跟的太近,要不然走在大街上都玩不尽兴。” 萧印点头同意:“行。” 抬眸看到萧莫有些震惊的样子,萧印笑了,他挑眉而问:“怎么,以为我不会同意你出府?” 萧莫老实地点了点头。 萧印:“若把你拘在王府,那和你在宫里有什么区别?既然出宫了,就随心好好玩一玩。只是安全也要到位,所以侍卫必须带。” 萧莫一听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他狗腿地说:“四哥说得对,都听四哥的。” 萧印嗯了声,又亲自为他挑选了几个侍卫,让他们务必保证萧莫的安全。 一切准备好之后,萧莫就带着温玖出门了,侍卫都做了普通打扮,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可以随时处理突发事件。 为了避免自己那双异色眼眸被发现而引起麻烦,萧莫在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纱,假装自己是个盲人。 温玖看他这打扮,忍不住摇了摇头。 萧莫那双泛金色的眼睛,如果不细打量也不是很明显,但如果在太阳底下或者灯火之下就特别显眼。 萧莫把眼蒙上,倒是彻底断绝了别人打量的目光。这样也好,毕竟那双眸子太特殊,被人认出身份也麻烦。 萧莫在大街上转悠了一圈,心里想着给芸雅带点民间的东西回去。 宫里虽然什么都有,可民间也有不少好玩意,带回去让芸雅新鲜新鲜也好。 结果还没想到要带什么,萧莫就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一个穿着普通对着林家下人低头哈腰却异常有钱之人。 24、024 大周有很多姓林的人家,但真要提起这个林字,大家只会想到京城林家。京城林家乃是皇后的母族太子的外家,林家地位显赫满门荣耀。 沾了林姓之人,在说出这个林字时似乎都跟着矜贵了不少。 林家有这样的地位,赶着上前巴结的人自然很多。 当然,大多数人都巴结不到林府主子的大腿,甚至送出去无数钱财却连面都见不上一次。所以很多人都想法设法和林家下人搭上关系,只要能搭上关系,哪怕是普通下人的关系,后面的事谁又能说的准。 万一呢,万一走了狗屎运,能在林家主子面前露露脸,那就是天大的富贵。 萧莫看到的这一幕就发生在林家下人和一个普通人之间。这个林家的下人萧莫并不知道名字,但他知道这人应该是个在林家主子面前有两分脸面的下人。 毕竟萧莫能记住这人,是因为他随林家的主子入过宫。不得脸的下人连宫门口都不知道在哪里,又怎么能在宫里露脸。 出一趟门赶上这样的好戏,萧莫自然不打算就此放过。所以看到这场景,萧莫第一反应是拉着温玖躲到一旁继续看热闹。他倒是没想过从一个下人身上抓住林家的把柄,但若因此有别的收获,他自然不介意拿住别人的把柄。 只见那林家下人高傲地看着身边之人,那人脾气却是极好,笑眯眯地朝他拜了又拜,脸上满是笑意,姿态放得极低。 “这是想求人办事?”萧莫嘀咕道,若不然,哪会这般看一个下人的脸色。 温玖本在走神,听到这话,他看向萧莫,只见萧莫目光中满是打量,像是要从两人身上盯出个花来。 温玖沉默了下低声道:“那人名叫李言,是林二公子身边的长随。” 萧莫愣了下,下意识朝他看去,看到温玖略带几分落寞,萧莫乍然想到了温玖的身份。 温家曾是太子的姻亲,林家又是太子的外家,因种种关系,他们之间被拧在一起,形成了以太子为中心利益,也形成了以太子为核心庞大的根基。 只不过现在温家被踢了出来,但作为曾经的一员,温玖对这根基中的一些人自然要比普通人更熟悉些。 萧莫不自觉地抿起嘴,他一时兴起,倒是忘了温玖同太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账。 他从未想过揭温玖心上的伤疤,只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好在,好在温玖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个好在说起来代价有点大,结果也令人很难受,萧莫心底浮起些许烦躁,却也只能把这烦闷的情绪硬压下去。 温玖神色倒是异常平静,他没有看萧莫,而是盯着那人继续小声道:“那李言是林家家奴出身,一家人的命都在林家手里攥着,林家也不怕他们背叛。李言是个能说会道的,所以得林二公子看重。至于当街拦着他的那人,应该是个商户。” 温玖不在意,也许是假装不在意,心中具体滋味只有他本人清楚。面对此情此景,萧莫,萧莫也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听闻此话,萧莫道:“商户?你怎么知道他是商户?” 温玖语气淡淡:“以前想巴上太子的大商户往京城送东西,从不缺温家那份。那些商户我虽未亲自接触过,但也听人分析过,也偷偷看过。” “本朝对商籍限制颇多,无论是衣着还是穿戴还是功名上都有严苛的规定,你看那人身上穿得是商户能穿的最好的布料,手上戴的也是他们能戴的最好的东西……在达官贵人面前这些都是寻常,在普通人中却是上好的东西,他并不缺银子。不缺银子却对李言这般恭维,自然是前来寻求庇护的。” 对于商户得限制萧莫倒是知道一些,在大周入了商籍,子孙代代不能参加科举。 所以很多商人即便挣再多的银子,也需要找当官的庇护。要不然一个弄不好,半辈子挣来的积蓄就成了别人的口粮。 当然,也有反过来的情况,商人手里的闲钱过多,就会拉拢一批官员,这些官员自然会充当他们得保护伞,护佑他们平安。利益纠缠在一起,彼此都有对方的把柄,就凝成一股绳。 绳子上的人有人却银子有人缺权利,正好相互补全。 萧莫曾听萧印说过,江南那一带的商户颇有脸面,就连京城里的官员见了都要给三分颜面。 江南那一块是极为富饶之地,是每年上税重地,也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地方。而且江南那边的贪污之事屡禁不止,里面的水极深。最近几年,太子没少往江南那边送人过去,就是不知道那些官员在坚守本心还是早就被繁华迷住了眼睛。 那边,商人递给了李言一个袋子,袋子很鼓,一看就装了不少好东西。 李言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一脸晦气地直接扔了回去。商人还想说什么,李言瞪了他一眼,抬脚离开,那商人也不着急而是把钱袋子往怀里一揣,快步追上李言,递给他一枚上好的玉佩。 李言看了他一眼,有些想要又有些抹不开面子,同他说了几句话甩袖离开,徒留下商人在他身上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 看到这一幕,萧莫觉得很有趣,这是一个没巴结上林家的商人。 “没想到这李言做事还挺有分寸,钱财递到眼前都不放在心上。”萧莫笑道。 温玖也微微一笑:“做出大街上拦人这么莽撞的事儿,谁敢轻易收他的东西,万一是个套,李言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萧莫点头:“我猜这人肯定不是江南的商户。” 温玖:“何以见得。” 萧莫微微一笑:“猜的。”倒也不是猜,江南的商户豪横起来就算是来到京城穿着打扮也非常华美,而且根本不怕京城的官员,更不会怕一个国舅家的家奴。 毕竟江南那一块可是太子的钱袋子,就算商人稍微出格一点,也有人给他们把事情抹平。 有些事温玖看的是表面,表面之下有多肮脏只有那些人自己知道。 **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谁知道当萧莫四处逛时,又遇到那个商人。 这次是在一家胭脂铺。 那人正被胭脂铺的伙计围着,他一手拿胭脂一手拿上好的皮子,像是想以物易物。 萧莫的脚一拐,也朝胭脂铺走去。 温玖看着他,有些纳闷他去胭脂铺干么。 萧莫倒是没想过干么,他就是觉得这哥商户很有意思,手里明明有银子却不用,却非要拿着皮子换胭脂水粉,也不知道闹得是哪一出。 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围攻被人落脸,这人却还能面带笑容,脸皮很厚。 这样厚脸皮的人,萧莫生平少见,所以就想看看。 最最关键的是,这胭脂铺可是挂在安国公府当家主母名下,也不知道这商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总之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人,自然要近距离观察观察。 萧莫和温玖一进胭脂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商人。 别看萧莫和温玖年幼,可到底一个皇子一个世家小公子,举手投足间的气势放在那里,尤其是萧莫,虽蒙着眼睛看似行动不便,可身上满是纨绔气息,穿着又极好,倒也没有人小瞧他们。 围着商人的一个伙计狠狠瞪了那商人一眼,然后走到萧莫跟前一脸笑意地询问他需要什么。 萧莫语气随意:“随便看看。” 温玖落他半步,让人一看就知道谁是主谁是仆。 大抵是觉得萧莫和温玖这两个半大孩子前来买胭脂水粉是件有趣的事儿,加上萧莫白纱蒙眼让人觉得可怜,那商人干脆把手里的皮子放在地上,给众伙计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走到萧莫跟前低声道:“小兄弟可是要买胭脂水粉?” 萧莫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商人也没在意,而是看着温玖笑意盈盈道:“小兄弟要买胭脂水粉送人的话,这几款比较适合……”说着他指了指货台里面的几样。 温玖看了一眼,觉得都是一个色,没什么区别。 那人也不在意,继续讲为什么要选这几样,他讲得头头是道,很是动听。 萧莫心想,这么能说,让他站在这胭脂铺里,一天下来肯定要比普通活计多卖几两银子。 商人悄悄观察着萧莫,见神色淡淡,于是突然改口道:“小兄弟,我姓陆,名生,生辰的生……小兄弟若没有看得上的胭脂水粉,那可愿意看看我手上的皮子。” 胭脂铺的伙计不干了,坐在里面的掌柜脸色也沉了下去,一个脸圆眼大的伙计上前道:“哎,你这人懂不懂规矩,怎么在我们这铺子里卖起自己的东西了?再说,你胭脂水粉看了那么多,一钱银子都没有,你想干么?我告诉你,这可是天子脚下,一片树叶砸下来都能把你的头给砸出窟窿,你可别在这里耍横,要不然我可就报官了。” 陆生忙道:“小爷,我不敢,我这不是手头上没现银,就是想用皮子换胭脂水粉,你们说不收这些,我又舍不得那些宝贝,所以就想着能不能把皮子卖了凑出点银子来……” 伙计被他这脸皮惊呆了,他们心想,该抄起家伙把人打出去,还是把人打出去呢。 萧莫突然道:“什么样的皮子?” 他现在‘眼睛’不便,温玖便走过去看了看,又摸了摸:“上好的赤狐皮,颜色极好,又软又暖,做成披风正合适。” 陆生眼睛亮了。 萧莫:“买下吧。” 胭脂铺的伙计们:“……”真的就在他们这店里做起生意了?这是不是有点不给他们面子。 萧莫让买下来,温玖自然同意,不过他摸了摸怀里的口袋,突然就愣住了。 他没带银子。 温玖沉默了,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他这不自在地一咳嗽,萧莫恍然也想到了个这个问题,他干咳两声犹豫着要不要招呼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前来,萧印出现了。 侍卫大概四早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萧印扔了一锭银子给陆生:“东西我们要了。” 陆生看了萧印一眼,直觉这人不好惹,于是拿着银子朝萧印拱了拱手留下皮子干脆利索地走了。 那圆脸伙计还想说什么,被人从背后拉了一把,萧印随身带着侍卫和宫人,一看身份就不一般,有机灵之辈立刻跑去后面去叫人去了。 萧印并不想和这铺子里的人打交道,他看向萧莫:“还要逛吗?” 萧莫摇头:“不想逛了,有点饿,四哥,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萧印嗯了声,带着萧莫走了出去,夏玉上前去拿皮子,他则又买了不少种类的胭脂水粉,也算是和胭脂铺做了一次生意。 萧印刚从宫里回来,这次他没坐马车而是骑马。 如今遇到萧莫,他便把缰绳扔给下人,自己和萧莫走路。此处离王府是有段距离,走过去却累不着人。 然而未曾想,他们刚过拐角,就遇到了骑马护在一辆精致马车前的贺景。 贺景看到萧印时蓦然一愣,他立刻翻身下马正想行礼想到这是在大街上便犹豫了下道:“四公子。” 目光落到蒙着眼睛的萧莫身上,他又是一愣,又看了一眼萧莫身后的温玖,贺景垂眸又道:“六公子。” 萧印朝他点了点头,寒暄道:“表哥这是要去哪里?” 贺景温声道:“正要回去,四公子和六公子这是……”目光落到夏玉手中的胭脂盒上,贺景有些恍惚。 “哦,四哥府上今天做爆炒大鹅,我肚子饿了准备回去吃。”萧莫笑着说道。 贺景:“那,我送两位公子回府。” “不用,这条路四哥熟,迷不了路。”萧莫笑嘻嘻地说。 萧印也道:“天色不早了,表哥你也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罢这话,萧印带着萧莫离开,至始至终他没有朝那辆精致马车处看一眼,而那辆马车的帘子也未曾掀开一丝缝隙。 贺景看着萧印和萧莫离开的背影,心情蓦然很重,萧印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可他知道一切如旧的表面下还是有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萧莫见到他们也是这般笑嘻嘻,只是那时萧莫会对着他一口一个二表哥地喊着。五皇子萧喻还曾拿这个称呼当众嘲讽萧莫说,也不知道贺景是他哪门子表哥,喊得这么亲热。 萧莫则道:“同为兄弟,四哥的表哥就是我的表哥。五哥你的表哥也一样,五哥可是因为我没叫你的表哥为表哥而生气?可我也没见过五哥你的表哥啊,五哥若是因此生气,那便毫无道理,大不了下次五哥把你的嫡亲表哥叫来,我好好叫他一声就是。” 萧喻则气愤道:“谁稀罕你叫,我的表哥是我的表哥,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莫一脸伤心:“五哥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兄弟。我堂堂一个皇子称呼你表哥一声,难不成是辱没了他的身份?” 萧喻:“当然……”在被身边的奴才拼命使眼色后,萧喻僵硬地改口:“当然、不是。” 萧莫欢天喜地:“那五哥的表哥也是我的表哥吧。” 萧喻脸色铁青,悻悻离开。 想到往事,贺景嘴角不由地浮起一丝浅笑,只是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被身边马匹的嘶鸣声拉回了现实。 如今,萧莫见了他仍旧笑嘻嘻,只是那声表哥怕是再难喊出口了。 除非,除非心结解。 这时,马车里传出一道清脆悦耳地声音:“二哥……” 贺景收敛心神,他翻身上马,护在马车旁边往安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马蹄哒哒,马车的帘子微微被人掀起,匆匆一眼望过,大街上早已没了熟悉的人。 那厢,萧莫一路上都在给萧印讲那个陆生,还说了自己一部分的猜测。 萧印:“你是说,那个陆生早就把这些店铺后面的背景关系打听好了,所以才找上门的。” 萧莫:“我就是这么一想,要不然哪那么巧合,他刚扒拉完柳家那边的人,就找到了胭脂铺。” 若说柳家代表太子,那安国公府目前代表的可还是贤妃和四皇子。 就是不知道这个陆生有心还是无心。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去胭脂铺凑热闹。 “管他有没有心,我让人盯着点就是。”萧印道。 萧莫点了点头。 中途他偷偷打量过萧印的神色,刚才马车里坐着的人他们都心知肚明。 谁也没想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物是人非,大抵说的就是眼下这种场景。萧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能拼命说些有的没的。 萧□□里明白,所以他并未表露出什么情绪。 两人就那样故作平静,故作不知避而不谈的是谁。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温玖目光冷然,裂痕已在,这表面的平静又能维持多久。 二月初九,太子娶妃,算算,也就那么几天了。 25、025 萧莫在睿王府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了,皇帝像是把他这个人给遗忘了,他也乐得逍遥,只当没有回宫这回事。 时间差不多时,萧印倒是想送他回去免得引来闲言碎语,但萧莫不愿意啊。为了不回宫,他耍赖、撒泼、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差在地上打滚了。萧印到底心疼他,每次见他这般可怜就说:“那过两日再回。” 于是过了两日又过两日,两日复两日,两日何其多。这么多个两日里,萧莫就一个感受,痛快,比在皇宫里痛快多了。在睿王府,在宫门外,他想干么干么,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潇洒。 后来贤妃派人来传话,说是萧喻最近病了,便请假不再去上书房,萧莫回宫一个人去上书房读书估计能把周大学士气晕,所以让他老老实实在宫外呆上一段日子。 萧莫一听有这等好事,整个人立刻腰不酸腿不疼精神抖擞起来,萧印也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人给留在睿王府了。 萧莫是个闲不住的,平日里萧印入宫时,他就带着温玖在大街上四处溜达。当然,溜达的路线尽量避免了安国公府所在的那条街。 倒不是萧莫对安国公府里的人有什么意见,主要是他和安国公府的关系有些尴尬。 人家认他对他和善那都是看在萧印的面子上,如今双方关系还处在尴尬之地,他也不好主动找上门。 再者,实话实说,无论双方立场如何,他都会站在萧印那边。他那张嘴向来说不出好听话,安国公府的人见到他心里估摸也不怎么舒服。 既然这样,还不如避开着点,也避免了尴尬。 除了四处游玩,萧莫和商人陆生结交上了。 大概是莫名的缘分,萧莫和陆生的关系竟然还不错。陆生请他吃过饭,他请陆生听过书,陆生不嫌弃萧莫年幼,对待他的态度和对待大人一样,什么都能聊上两句。 萧莫喜欢陆生讲的那些走南闯北的往事,让人听得热血沸腾。 说实话,萧莫挺喜欢和陆生聊天。陆生能说会道,但从未不会询问他的眼睛怎么了,为何要蒙上白纱,也不会偷偷打量他,作出同情之态。 和年龄无关,同有分寸的人一起说话,总能让人感到愉快。 说起两人的再次相遇也挺有趣,那天萧莫在酒楼二楼听书,远远就看到了陆生,陆生是走到哪里就贩卖他的皮子。他手头上的货又漂亮又好看,倒也不愁销路。 萧莫看到他用皮子换了一顿不错的席面,只觉得这人很有趣,于是便在楼上同他打了个招呼。 陆生看到他也是一脸喜意,喊了声小公子便上楼同他说话。 从聊天中,萧莫得知陆生是幽林那边的商人。相比较江南商人的富饶,幽林那边的商人就艰难了些。 幽林靠近西漠,两国友好时,互通商市,西漠那边盛产皮子、药材等物品,大周这边则是胭脂水粉、布料等等,两国商人来回倒卖货物倒也能挣上不少银子。 陆生就是靠着来回倒卖两国货物在幽林经商中的一员。 只是这两年大周和西漠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两国军队剑拔弩张的次数越来越多,幽林商户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以前我们一群人组队去西漠,请些镖师,一路上顶多担心货物被劫,倒不怎么担心生命安全。现在,难了。”说起幽林如今的现状,陆生灌了一口酒,直摇头。 因前些日子西境刚起的战事,萧莫本就对西漠十分感兴趣,听了陆生的话便道:“如今大周和西漠可还同市?” 陆生沉重地点了点头,叹声道:“虽然打了一仗,但到底没撕破脸,再者两国老百姓都要吃饭。” 萧莫哦了声:“常听人说那句话,战事起,苦的是边境百姓,看来也没错。” “话是这么说。”陆生沉声道:“战事不起,边境的老百姓生活也不易。” 他大抵是喝酒喝得有点多,脸色有些泛红:“我们这样的人能挣家业,可守不住家业……普通人没家业,可日子过得艰难,也说不准到底谁更苦一些。” 萧莫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我看你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日后倒不如在京城发展。在京城,商人地位也没那么不堪。” 陆生沉默了,他望着远方,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最后他笑着摇头:“算了,我身后还有一帮兄弟,我自己出来倒是可以,他们都有一大家子,亲朋好友都在,走不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萧莫,目光锃亮:“我是发生战乱后来的京城,当时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就想着能不能来寻个靠山。他们都说西境的林将军是太子的舅舅,所以我们就想着要是能攀上就好了。结果到了京城才发现,天大地大,京城的官员多得数不胜数,我寻摸那么久,连林家的大门都摸不到。” 说到后面,他语气带着些许自嘲,好像认命了一样。 萧莫啧啧两声笑道:“这倒是真,别看京城这么大,咱们这酒楼的招牌砸下去,保不定得砸中几个当官的。” 陆生被他这番形容震惊了下,连喝酒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萧莫身边的温玖不动声色地用手戳了戳他。 温玖在这样的场合都是默不作声,如果不是萧莫非要让他坐下,说他站着陆生会别扭,他会一直牢记自己的身份,站在萧莫身后。 现在见萧莫说话有些夸张,他低声道:“公子,天子脚下,莫要胡言乱语。” 陆生也忙放下酒杯小声道:“小公子,小心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到了,怕是要找你麻烦。”那些当官的最爱面子,哪个喜欢被人这么影射。 萧莫冷哼一声:“我就是随口说说,他们要是对号入座了,难不成还怨我不成。” 温玖无奈道:“公子……” 萧莫有些不耐烦了:“行行行,我不说了好吧。” 温玖朝陆生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头疼自家主子太过口无遮拦。 陆生朝他温和笑了笑,随即转移了话题。 正月十五那天,萧印提溜着萧莫回宫了。 主要是当天是元宵节,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他不在不合适。 往年的元宵节宫里宫外都很热闹,今年的元宵节宫外很热闹,宫里有点冷清,主要是皇帝在元宵节那天病了,御医都请了三波,最后说是夜里感染了风寒。 皇后、贤妃等有品级的妃子都去乾宁殿侍疾,太子和几个皇子、两位公主也在殿外请安。 皇帝没见这些子女,只让明言出来告知他们说人无碍。 皇帝这一病,宫里元宵节的气息更淡了。 礼部官员这次在心里骂萧莫,若不是他在除夕夜当天搞死个人又搞了一场火灾,皇帝哪里会病,都是他弄出来的灾祸。 皇帝不舒服,很多过节的流程都取消了,不过率领得宠臣子登城墙看烟花这事倒是没取消。一年一度的君臣同乐,皇帝不想因为自己身体不适让群臣乐不起来,于是让太子替自己同百官同乐。 这道圣旨一下,萧赟这个太子自然不必提,很高兴。 萧凡啧了声,随即表示无所谓。反正他无缘大位,爱咋滴咋滴。 萧明病秧子身体,连上城楼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表达想法了。 当然萧印、萧莫包括萧喻都没有话说,萧赟是太子,皇帝抬举太子那是应该的事。 站在城楼上看烟花很美,也很冷。 太子和群臣说话,言笑晏晏,气氛融洽。 萧莫难得没有说话,他缩着脖子抬头看向天空,说实话,他还挺喜欢看烟花,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却很漂亮。以前在冷宫时,他最喜欢的就是和母亲一起看烟花。 她母亲会跟他讲很多有关烟花的故事,母亲告诉他,她刚入宫那年,皇帝知道她没看过大型的烟花,于是让人给她放了一夜的烟花。 那一晚,宫里宫外灯火辉明,无数人羡慕,无数人睡不着觉。 萧莫的母亲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皇帝任何不好的言语,有时萧莫还会想,他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把他和母亲接出冷宫。 只是也许他骨子里就带了属于皇帝的那份薄凉,等他渐渐懂事后,他就不再期盼父亲。 他觉得没意思,一个不心疼他的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出了冷宫后,萧莫有时会想,母亲从来不在他面前说皇帝的不好,应该是在为他铺路。孩子的眼神最为干净,所思所想都在里面,哪怕他再怎么稳重也会有情绪流露。 而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喜欢一个被仇恨灌输着长大的孩子,所以她从来不说那些恨那些怨,说的都是美好。 有时看着母亲的牌位,萧莫会想,也许她并不喜欢这个皇宫,只是为了家人,她一辈子只能困在这里,哪怕死了都不能解脱。 萧莫有时的想法还特别天真,他曾和温玖说,等他长大了,那他就把母亲从妃陵带出来,把她埋在外面。 当时温玖还是萧赟的伴读,他沉默许久后道:“六皇子,有些话在心里想想就好,不要对着人说出来,包括我。” 是了,那时太子不喜欢他,宫里没人喜欢他,他不能明面上去找温玖。 可温玖知道他,记挂着他,在他母亲忌日的那天,温玖总能在冷宫找到他,然后同他一起坐在冷宫的台阶处,两人一句话都不说。 明明才过去没几年的事,如今再回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一切事情,沾染了人命,沾染了鲜血,就开始变得遥远起来。 他和温玖亦是如此。 城楼下,无数老百姓隔着护城河隔着禁卫军在那里呼喊着,就好像他们看到了城墙上站着难得出现的宫中贵人。萧莫远远地望着那些密密麻麻地人头,他忽然莫名瑟缩了下。 “下雪了。”萧喻惊疑地声音传来。 萧莫抬起头,看到雪花从天上往下落。 “怪不得有些冷。”萧莫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小声嘀咕道。 因为突来的雪,城墙上看烟花的事便没有持续那么久。 太子和众人又说了会儿话,这场元宵盛宴便散场了。 下了城楼,萧莫跟条尾巴似的跟在萧印身后,萧印说过要带他去看灯会,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萧印不是不想带他出宫,但他毕竟刚回宫半天,于是萧印低声劝道:“在宫里呆一夜,明天我再来接你出宫。” “那不行。”萧莫想也不想拒绝道:“我那里没人收拾,我住不习惯。” “你那里的宫人又不是死的,怎么没人收拾?”萧印皱气眉头:“若真有人给你气受,你千万不能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谁敢给我气受。”萧莫挑眉哼哼唧唧:“就是四哥你也知道,我呢不喜欢别人乱碰我的东西。今天温玖一直跟在我身边,也没来得及给我收拾下床铺,别人收拾的,我实在是睡不着。” 明知道他胡乱扯了个理由,萧印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把人给带回了睿王府。 因为突来的雪打灯,突来的倒春寒,今年的灯盏早早收了摊,萧莫从掀开的帘子处看了看忙碌的人。 “明年再带你看灯盏。”萧印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心里不舒服,于是道。 萧莫放下帘子,脸上挂了个笑:“那就说好了,四哥到时可不要忘了。” 萧印摇头,神色有些无奈。 萧莫垂下眼,说起来他对灯盏的执着也是来自于温玖。 有时温玖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就会和他说起宫外的事情。他说宫外很热闹,尤其是每年元宵节那天,京城都会举行灯盏,各式各样的花灯特别漂亮,天上还会放漂亮的烟花,周围都是人。 “六皇子,等你出宫建府,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灯盏。”温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 萧莫说好,那时他就在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宫建府。如今他没建府也出了宫,只是他再也没办法开口同温玖说看灯盏的事。 温玖身上带着仇、带着恨,他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变得宠辱不惊,让别人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这原本是萧莫期待的模样,只是人大抵是矛盾的,明明希望他这样,但有时还会不由自主地担心,温玖那小小的身体里积压了这么多事情,有天他会不会被压垮。 有些话萧莫没法问,也没立场问。 有些事注定要一个人承担,注定要一个人在泥潭里挣扎,别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 萧莫这次在睿王府待了半个月,和以前四处溜达转悠不同,这次他老老实实地呆在睿王府,中途除了去宫里看望生病的皇帝,他都没怎么出门。 他这太过低调,让准备为他请个先生补补功课的萧印都打消了这个念头。萧印实在不习惯萧莫这么老实,生怕他在王府憋出什么毛病,于是旁敲侧击了一番,见萧莫还是不想出门,便叮嘱温玖务必把人照顾好。 萧印的担心萧莫自然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每天他雷打不动地折腾睿王府的厨子,让他们想法设法地给做吃食,有时兴致来了,还要拉着温玖一起亲自上手烤肉。 吓得睿王府的厨子差点给他跪下了,萧莫上手做出来的东西难吃不难吃、有没有毒是一回事,萧莫做东西途中伤到了自己,这又是一回事。 前者,大不了他们这些厨子把东西吃了,若是后者,那他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想到这些,厨子越发惊恐,不由地拿求救地眼神看向温玖。 温玖轻轻摇了摇头,萧莫决定的事,他也劝不了。 于是,在众人各色各样的眼神和担心中,萧莫上手了。 还别说,他还真有几分烤肉的天分,无论是色泽还是味道,都极好。 许是看到了温玖惊疑的样子,萧莫微抬起下巴笑了笑,那表情仿佛在问,怎么样。 温玖看着他,心底微微诧异,说起来他很少见萧莫真心得意的模样。很多时候萧莫的表情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纱,又或者是厚重的泥土,萧莫可以在泥土上捏出各种表情,但哪个表情是他真实的内心想法,谁也说不准。 温玖有时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想的不多。 “殿下太厉害了。”温玖收起心思的瞬间就说出了恭维地话。 萧莫撇下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谁夸人夸成这样,干巴巴的,跟没有水分的水果一样。 温玖顿了下,轻声道:“奴才是说真的。” 萧莫冷哼了声,顺着他的话道:“以前学的。” 温玖恍然,这个以前,指的是在冷宫的那段日子。别人都不喜欢提起悲惨、屈辱的过去,萧莫也一样,他也不愿意揭露自己的伤疤。只是凡事涉及到淑贵妃,萧莫就很喜欢,很坦然。 在那段黑无天日的时光里,淑贵妃是萧莫生命中的一道光,一道温暖着他,指引着他向前的光。 “贵妃娘娘的手艺真好。”温玖垂眸道,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真诚。 “那是自然,她不禁手艺好,胆子也大。”萧莫道。 他母亲在冷宫捉过鸟、打过老鼠,真的很厉害。 吃过自己亲手烤的肉,萧莫心情变得异常好,也许是这个原因,他决定出王府溜达溜达消消食。 走出王府后,萧莫感慨道:“外面还是这么热闹。” 温玖微微一笑:“殿下在王府呆了这么多天,有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萧莫:“想算计我,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温玖没有吭声,他心道,宫里出来的人,哪怕是一个年幼的孩子,都见惯了那些勾心斗角。 一些把戏,萧莫看得透,他只是不说罢了。 若是那人没有正当的理由,日后在萧莫这里怕是只能当陌生人了。 26、026 温玖和萧莫所说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生。 而在他们谈论着陆生时,此人也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客栈里急的团团转。 这些天萧莫在睿王府吃吃喝喝,人都胖了一圈,陆生在客栈那是吃不好也睡不着。他自认为和萧莫处的极好,但突然间,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萧莫再也不出现在他眼前了。 一天还好,接连那么多天,饶是定力如陆生,他也开始慌了。 找不到萧莫的踪迹时,陆生甚至偷偷跑到睿王府所在的朱雀街探听消息,可是根本没用。不用朱雀街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大家同在一条街,因为身份问题,平日里都不怎么来往,周边更是没有太多嘴碎之人,很多消息根本打听不出来。 再者萧印的睿王府规矩极严,往里面送菜的人都不敢多说什么,而睿王府的大门常年闭着,门前的侍卫握刀而立都很威严,陆生远远看了一眼,他担心自己被睿王府的侍卫当做刺客也不敢离的太近。 陆生从朱雀街回到客栈后那颗心一直晃荡着,十分不安。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椅子上把最近和萧莫接触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有些事越想心里越没底人也跟着越慌张,陆生自认为自己比萧莫年长,这些天一切都在都顺着自己设想的结果发展。本以为时机快要成熟了,萧莫一个不出现,陆生才发现自己把萧莫这个皇子想的太简单了。 想到这些,陆生心底是又怕又后悔又惊。 陆生在京城住了这么长时间,打听过不少零碎的消息,他有目的地打听消息,自然听说过萧莫这个六皇子的事迹。 在民间,萧莫的名声可一点都不好。 坊间传闻他天生妖瞳,破军之格,七杀之命,生下来便是黑云密布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风刮翻了屋檐雨下得把房子都快要淹没。 萧莫命硬,孩童时期就克死了母亲淑妃,他爹没被克死是因为他爹是皇帝,有真龙护体。但谁要挨他太近,总会倒霉。 这不,小小年纪就亲自毒杀温氏一族,还把温家独子弄入宫当太监羞辱。最近更是在除夕夜动手杀人,还敢放火烧尸,把皇帝瘟得都没办法过元宵,简直是瘟神的代表,丧心病狂之流。 民间传闻虽不可信,但这些流言也说明了大家对萧莫这个皇子的惧怕。就好像他天生头上有角,生了一副尖嘴獠牙的模样。老人呵斥不听话的娃娃,总会带着影射,说在哭闹就把人扔到宫门口,让宫里的妖怪把他吃掉。小娃娃听闻这话,都会眼睛含泪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对于这些说辞,陆生并不相信,他在边境什么没见过。鬼神他不怕,毕竟这世上有的人比鬼比神都要可怕。 在陆生眼中,萧莫这个皇子,再怎么顽劣再怎么不怀好意,他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不被人待见的孩子。一个孩子想要恶毒起来,需要条件。 不受宠的孩子,恶毒起来更需要条件,因为很容易会被人借机打趴下。 陆生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和宫里的皇子有接触,缘分这种事,谁也说不清。后来陆生在和萧莫接触中,还真用了算计之心。 他和萧莫说的那些话大部分为真,他来京城是真想找个靠山。别看西境刚发生战乱,两国间气氛凝重,可买卖该做还是得有人做。 就像陆生说的那样,两国的老百姓要吃饭,要生存,除此之外,两国的达官贵人也需要好东西,他们需要享受生活。 只要有人需要,商人就可以从中获利,就可以把买卖做下去。但就像是陆生说的那样,在幽林,商人地位比其他地方更低,当官的一个眼神,他们冒着血汗挣出来的家业就没了。 这也是他想到京城找个靠山的缘由。 他原本是想找林家,毕竟是太子的外家,林霄又在西境统领西境军。只是入了京,陆生才发现,林家根本看不上他手里的那点东西。 在西境巴结林霄想都不要想,林霄想要的东西不需要他们奉上,只要他看上自然有人掠夺来递到他们手上。 陆生在京城活动好多天,那是好不容易通过人见到了林家二公子的长随李言,那也是左请右说好话,李言才同意见他一面。 李言对着他那眼神都带着轻蔑,这些陆生都忍了,反正只要能扯上关系一切好说。 当然,他背地里把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之间的关系都打听地清清楚楚,还无意中打探到了几个比较有背景的铺子。 那天入安国公府背后支撑的铺子并不算意外,陆生本想看看能不能用手里的好货勾搭上店铺的掌柜,继而勾搭上安国公府。 反正他前来找靠山,找林家,找贺家,甚至张家都没太大区别。 然而没想到,他碰到了萧莫。 当时他并不知道萧莫的身份,还以为他只是哪个世家的公子,本着多条路的想法加上萧莫是个孩子,眼睛又受了伤,他便上前搭话。 萧印来领人时他也没想太多,谁敢想大街上能碰到宫里的皇子,还是一碰就两个。不过陆生有点眼力劲儿,他不确定萧印和萧莫的身份,但陆生看得出,他们带来的侍卫却不是寻常人。 那天陆生从胭脂铺中出来,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想看看在安国公府名下胭脂铺中还那般从容淡定的人到底是谁。然后他就看到了贺家的马车,看到了贺家人对萧印和萧莫恭敬的样子。 当时,他的心莫名跳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京城能让贺家人这么恭敬对待的人,身份绝对不一般。所以在萧印和萧莫同贺家人分别后,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并没有跟太近,甚至很漫不经心。 作为一个商人,一个深入无数次虎穴的商人,他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他太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自然懂得如何辨别敌人。 远远看到萧莫和萧印朝朱雀街方向拐去时,陆生那颗心激动的跳着。朱雀街上住着的人他背都能背出来,只是对不上号。 但观年龄,能对得上的就只有睿王萧印,加上最近都传言六皇子住在睿王府。 陆生激动地拍了拍手,他心想这不是对上了么,六皇子天生异瞳,所以需要蒙眼出行。要不然会被人认出来,容易引出事端。 陆生想,他巴结不上林家,也许他可以巴结上睿王和六皇子。 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能和萧印扯上关系,他每天都在大街上转悠,终于又遇到了萧莫。 经商这么些年,陆生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同人打交道的最关键就是要真诚,甭管达官贵人还是普通孩童,都要真诚对待。 姿态该低的时候要低,该嘴甜的时候嘴巴要甜。 陆生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于是在和萧莫接触中,他就把那些有趣的事挑挑拣拣讲给萧莫听。孩子的世界没有成年人那么复杂,他们听到未知的事情总是流露出感兴趣的目光,萧莫也不例外。 期间,陆生难免把自己的想法掺杂在里面,例如商队如何历经生死把东西从西漠带回来,例如他知道的一些商户如何被当官的欺压。 他把身为商人的艰难揉进故事里说,他并没有夸大那些惊险,有时为了避免太过血腥甚至还美化了不少。那时,他清楚地看到了萧莫眼中的担心。 陆生还把自己为何到京城来借着酒意说了出来,只是萧莫当时并不感兴趣。陆生也没太在意,想着萧莫到底年幼,过惯了安逸的生活,不懂他话的弯弯绕绕也在情理。 陆生并不是多么崇高多么伟大的人,但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商户的地位没有那么低,那他们在边境的日子是不是要好过一些。 律法是先祖定下的,无人可改。 陆生也没想过更改,他只是想借着机会改变下自己的处境。 当然,他话里九分真一分假。 至于那一分假便是有关边境状况,边境老百姓的生活其实远比他说得要苦的多,要不然两国交战之际,也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买卖。 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额回报,只是回报也需要拿命来填。 在陆生的设想中,他和萧莫关系好,总能引起睿王萧印的注意。萧印毕竟是皇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身为皇子哪个没有野心。 有时野心需要银子来支撑。 他虽比不上江南那些富商,但在西境那一片也是有些名声的。 然而让陆生万万没想到,本来一切都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发展着,结果萧莫不干了。 萧莫明明回了睿王府,却不出门。 陆生不知道是萧印发现了他的意图还是萧莫给他的一个警告。 如果是前者,只需要让他站在萧印面前,他总有话说,如果是后者,那他真的是太小瞧萧莫这个皇子了。 就在陆生急的嘴上都长了泡时,终于有人给他送口信,说萧莫又去听书去了。 送信之人是个小乞丐,陆生特意让他帮忙注意萧莫,这不,消息传递的很及时。 陆生换了一件衣服,打理了一下自己飞快地出了门。 等他赶到客栈,萧莫正悠闲地吃着瓜子听书,还时不时和温玖一起点评一下说书人的内容。 温玖提醒陆生来了后,萧莫还招手让人坐。 这次陆生有些坐立难安,平日里他话很多,总能第一时间挑起萧莫的兴趣,今天他难得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萧莫也没说话,而是歪着头听书。 他的眼睛仍旧蒙着白纱,微微歪头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听书听得很认真。 温玖对陆生仍旧恭敬,他给陆生倒了杯水,陆生小声谢过,温玖微微点头,然后坐在了萧莫身边。 大堂内的说书人终于讲到了故事最精彩之处,引来了众人连连叫好之声。说书人按照惯例拍了醒木,哐当一声,伴随着一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此次说书到此为止。 大堂上有人吆喝不让说书人走,有人感慨故事曲折有趣,有人询问明日说书时间。 萧莫也跟着叹了口气,书没有听完,心里就跟有只猫在抓一样,浑身难受。 陆生瞅见这一幕,他偷偷吸了口气笑道:“小公子若是没听够,倒不如请说书人上来单独讲完。” 萧莫摇头:“那不行,一个人听书有什么意思,要听大家一起听才有趣。” 陆生苦笑了下。 萧莫喝了口茶,刚才他一直在屏气凝神现在喉咙有些干巴。 润了润喉,萧莫感到舒服了才放下茶杯。 陆生看着他的动作,心想,一点都不像皇子。在他印象中,宫里的皇子们应该都是矜贵的,一举一动都是贵气十足才是。 陆生也说不出怎么样做才算得上贵气,但总归不是萧莫这样随意的样子。 “陆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萧莫问:“你上次不是说到了在西漠被人拦路抢劫的事吗?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陆生琢磨似的说出这两个字,然后他微微一笑:“后来自然平安度过,要不然今日我也不会安然出现在京城。” 萧莫点头。 这时,陆生突然站起身,他一脸郑重地朝萧莫拜了一拜。 萧莫大惊:“陆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温玖也忙起身去扶陆生。 陆生没让温玖动,而是自己直起身苦笑道:“小公子莫称呼我为大哥了,我实在是不敢当。” 萧莫眨了眨眼没说话。 陆生脸上的苦色更浓了,他继续说道:“这些天,是我在小公子面前班门弄斧,还望小公子恕罪。” 萧莫又眨了眨眼。 陆生觉得萧莫要是再不说话,大冬天他脸上的汗都要开始往下落了。 最终萧莫笑了,他道:“陆大哥,你坐。” 萧莫的语气很欢快,陆生心里那是一点都欢快不起来,他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想要算计萧莫。明明是披着面具的狼,他却把人看做了牲畜无害的小白兔。 同人打交道打了这么多年,他眼瞎。 不过也是,谁没事没非会对一个孩子起疑心,这本就不合理。他以为自己用那些稀奇的经历忽悠住了人,没想到人家根本没上当,就在那里冷漠地看着他演着荒唐的戏。 陆生听话地坐下,他忙把自己如何认出萧莫和萧印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他道:“我的确是想通过小公子和……和四公子见上一面。这些日子一直是我在欺骗小公子,还望小公子恕罪。”因为在外面,他也不好叫出萧莫和萧印的身份,只能含含糊糊用公子代替。 他姿态放的很低,语气那是万分诚恳,就好像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一样。 温玖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觉得现在只要萧莫开口说一声陆生的确有罪,这人敢直接跪在地上求饶。 萧莫倒是没有这么做,他示意陆生坐下,而后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同陆大哥真心相交,陆大哥却对我如此隐瞒甚至还加以利用,实在是有点伤人啊。” 陆生坐立不安,他承认自己有利用之心,但萧莫把自己说的也太无辜了吧。他不是坐在那里看自己拙劣的表演吗?若说真心相交这几个字,萧莫也没完全向他敞开真心啊。 想当初他问萧莫的名字,这人只说了姓,还说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所以陆生一直叫小公子。 想到这里,陆生暗骂自己傻,人家当初态度都那么明显了,他还猪油蒙眼只想着勾搭。 要不是萧莫冷不丁地给他泼一盆冷水,他还做着沾沾自喜的美梦呢。 陆生有些羞愧,果然富贵迷人眼。面对权势,理智就没那么清醒,总会做一些自己事后会后悔的事。 萧莫也没为难陆生,毕竟人家都坦白了,他也没必要揪着这点事儿不放。 于是萧莫转移了话题,他问:“陆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幽林?” 陆生心尖一颤,明白萧莫这问话的意思,是根本不想让睿王府和他有任何牵扯。 他脸上浮起一丝勉强的笑:“我出来时日已久,家人定然牵挂,京城事已了,我过两日便会回去。” 萧莫点头,他扯下自己眼睛上的白纱,语气有些失落:“那时我怕是不能送陆大哥出京了。” 陆生:“能得小公子惦记已是万幸之事,不敢劳烦小公子相送。” 萧莫揭开蒙眼之物,就是向他摊牌了。 陆生知道两人缘分已尽,那颗向来平稳的心晃晃悠悠起来,有些不安又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萧莫看了他一眼,陆生坐在那里,神色虽不是很好看,但人仍旧稳重。 陆生知道今日走出这酒楼的门,他和萧莫再无关系。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西境多上好的皮子,小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日后可以派人送些到府上。” 萧莫摇头:“那西境的皮子的确好,我偶然从四哥那里得上一件倒也无所谓。只可惜,四哥家底薄,不能时常用这些。陆大哥有皮子拿去卖给别人,也是给它找到了合适的去处。” 陆生明白此话言下之意,萧印刚出宫建府,根基薄,不会和商人有太多联系。 萧印不用出面,萧莫就替他拒绝了陆生的归附。 陆生心里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他似乎把在京城找靠山这种事想的太简单了,又或者是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林家巴结不上,萧印这条路走不通,一时间陆生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该直接回西境,老老实实呆在那里,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 可终究不甘心,凭什么那些人可以随意掠夺他的家业,凭什么他们这些商籍就要日夜揪心。 左右摇摆,想巴结这个又想勾搭那个在京城怕是行不通了。 于是陆生看向萧莫:“明日小公子可还来听书?我有样东西想送给小公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些寻常东西。” 他眼中满是真诚,还带了一丝焦急,似乎生怕萧莫拒绝。 萧莫想了下道:“这书到了最关键处,我自然要前来听完,要不然心里一直割舍不下如何是好。” 陆生放下心,他道:“那我明日就在此等候小公子。” 萧莫说了声好。 陆生很快就告辞,他要回幽林,需要收拾行李。 他走后,萧莫把桌子上的瓜子嗑完,也离开了。 回睿王府的路上,萧莫一会儿买个糖葫芦,一会儿买个糖人。 他不但自己买,还给温玖买。 温玖把东西拿在手里,他现在不喜欢吃甜食。 萧莫只管买,至于吃不吃他倒是不在乎。 快到睿王府时,他飞快地把糖葫芦吃完,萧印不喜欢他吃这些东西,每次萧莫都在外面吃完才回王府。 其实萧印知道他吃了,只是萧印不说。 萧莫也知道萧印知道他吃了,萧莫也不说。 等萧莫把糖人吃完,温玖道:“公子明天会去吗?” 萧莫瞅了他一眼,很是讶然:“我像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温玖:“……”他不想说像,他很想肯定。 温玖深吸一口气:“公子今日不是已经决定不再见他了吗?” 萧莫:“今日是今日,陆大哥这人挺有意思,我也想看看他给我留了什么礼物。” 温玖:“……是挺有意思。” 陆生这个人挺能伸能屈的,知道了自己犯下了什么忌讳,立刻改正。 只是这人最大的错误就是做事权衡太多,想抓着萧印这条路,又不想放过其他路。这样折腾一圈,怕是两头落空。 相比之下,那些江南的商人就厉害的多。 他们抱紧一人的大腿,那就只抱这一人,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 如今江南商户认同的就是太子,别人想从太子嘴里咬肉,难。 温玖觉得萧莫拒绝陆生完全对,此人眼光有,但太短,心思又不够坚定。萧印如今风头正盛,没必要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让人揪把柄。 萧莫回到睿王府,萧印还未从宫里回来,想来宫里有事了。 萧莫自打出宫就不想打听宫里的消息,皇宫是一座牢笼,跑出去的人又怎么会留恋。 萧印最近一直早出晚归,等他从宫里回王府时,萧莫已经睡着了。 萧印浑身疲惫,心想睡了也好,要不然萧莫问起宫里的事,他还得打起精神回答。 其实不用他说,萧莫心里也应该明白,最近宫里最热闹的事就是太子的婚事。 皇后身体不适,各宫妃子都在帮忙打理太子的婚事,贤妃自然也在其中。明眼人都明白,皇后哪里是身体不适,她就是想让贤妃浑身不舒服。 萧莫第二天醒来,萧印又入宫了,皇帝今天突然命萧印入刑部轮值,这给太子的婚事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影。太子心情很糟糕,每次都一样,每次他占在上风时,皇帝总会出其不意宣布一件事,无形中就灭了他的风头。 有时太子很想问,皇帝是真心疼爱他吗? 如果不是,那么多特权那么多宠信是为何? 如果是,那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在限制他的发展。 萧赟也拿这个问题问过皇后,皇后说:“你父皇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明白,本宫也琢磨不透。你只要记着,你是太子,未来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也许就明白了你父皇的苦心。” 萧赟心想,什么苦心,不就是怕他翅膀太硬会夺取走属于皇帝的权势吗? 只可惜,有些话他明知道,却也只能装糊涂。 萧赟的纠结难受萧莫是不知道,此时他正在酒楼看陆生给他留下的东西。 一封信。 陆生见到他之后,只留下了一封信就离开了。至始至终,陆生都未说话。 这种反常让萧莫觉得这封信非常沉重、扎手。 不过最终他还是把信打开了,只是看到信上的内容,萧莫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然把信合上,他身后的温玖呼吸声都重了几分。 萧莫看向温玖,毫不意外在他眼中看到了疯狂的惊喜。 四目相对,温玖抿了抿嘴,惊喜从他眼中缓缓褪去,他眸中之色又变回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萧莫把信压在桌子上,他苦笑了下:“这个陆生,真会给我找麻烦。” “这是麻烦吗?”温玖反问道:“涉及边关安危,殿下就要用麻烦二字来形容吗?” “那你说该怎么形容?”萧莫为他倒了杯茶:“你觉得这信当如何处置?” 温玖:“……” 温玖沉默了。 他的十指死死扣在手心中,秃了的指甲盖扣的手心泛疼。 他似乎没有半分感觉,他声音微哑:“那殿下打算怎么做?当做没看到吗?” 萧莫没有说话,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来回敲动着,许久后他问:“这只是陆生的一面之词,我们没有证据。” 咚咚的声响敲醒了温玖,温玖闭了闭眼,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也许是失望,也许是别的,总之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那信中的消息太过让人震惊,如果真有证据,就算不能把太子拉下水,也能断掉他半边臂膀。 只可惜,他们没有证据。 怪不得陆生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若他不走,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温玖心想,怪不得陆生非要在京城找靠山。有些事,的确不是他能承担的起。 他想找靠山,是为了护住自己的生意,更多的是想找人保平安。 “父皇是不是发了圣旨去西漠训斥林霄了。”萧莫突然问。 温玖努力平息下心情,他道:“是,对西漠作战不利,他身为将领自然要被训斥。但他屡败屡战,宫中又有皇后和太子为他求情,想必皇上也不会训斥太深。” 萧莫嗯了声。 是啊,太子的舅舅,谁敢轻易得罪。 回到睿王府,萧莫心里有事一直没睡,直到听到萧印回来的声音,他忙走出房间。 萧印看到他有些惊讶:“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萧莫:“我好几天没见到四哥了,今晚睡不着,想和四哥说说话。” 听他这么说,萧印愣了下,他解开身上的披风扔给夏玉:“去备点热茶,我和六弟说会儿话。” 夏玉一听这话忙带着其他下人离开了。 萧莫先是问了萧印最近累不累忙不忙,在刑部有没有受刁难。 萧印听他这般絮絮叨叨,忍不住失笑:“我是去轮值,又不是去上战场,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萧莫干干道:“我这不是怕那些大臣明面上一套,私下里一套么。” “大部分都不会。”萧印道,能站在朝堂上的人哪个是傻子。 自己是皇子又被封王,他们又不是把身家性命给了太子,非要没事没非前来得罪他。 萧莫道:“那四哥的意思是还有不长眼的呗。” 萧印:“难免如此。” 萧莫:“等我长大了,我替四哥对付那些故意找茬之辈,让他们不敢对四哥不敬。” 萧印乐了:“那好,四哥就等着你耍威风。” 一句黑夜中的闲谈,只是谁也没想到日后成了真。 长大后的萧莫手染鲜血,他穿着最华丽的衣衫,摇着最漂亮的折扇,脚下却踩着累累白骨。他站在高位,成了他人眼中杀人不眨眼的煞星。 喝过热茶之后,萧印看向萧莫:“说罢,到底有什么事儿。” 萧莫微微瞪大了眼睛:“四哥怎么知道我有事?” “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住我?”萧印摇头:“我还能不了解你,你要是一点心事都没有,早就睡着了。说罢,到底什么事让你为难成这样。” 萧莫犹豫了一番,最后他还是把陆生留下的信递给了萧印。 他和陆生的来往并没有欺瞒萧印,不接触陆生也是萧印的意思。今日萧莫就算不把信拿出来,日后萧印也会得到消息。 毕竟萧莫身边跟着的侍卫都出自睿王府。 萧印打开信时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随后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等他看完,他的眉峰紧紧皱在了一起。 合上信,他看着萧莫,神色复杂道:“你可真会找麻烦事儿。” 萧莫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信在萧印手中被来回晃悠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是半杯茶的样子,总之萧印突然长叹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烛火前把信点燃了。 “四哥……”望着被烛火吞噬的信件,萧莫低呼出声。 “萧莫,把这件事给忘了吧。”信件滋滋燃烧,很快变得通红又变成黑灰落在地上,萧印语气微凉微无奈:“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你也无能为力。” 萧莫知道萧印说的是事实,可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在皇宫生存和在刀尖上走路没什么区别,萧印呢,刚被封王就成了太子的眼中钉,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 有些事,他想做,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真的相当糟糕,想必萧印也是如此。 “四哥……”萧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喊了一声。 萧印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没有证据的事,你也不能凭借他人一言就乱了分寸。若真有证据,此事抹不掉,日后必得血债血偿。” 萧莫狠狠点头。 等萧莫离开后,萧印目光阴沉地看着地上的烟灰。 他心想,自己还是太弱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完全可以让安国公府私下里帮忙调查这件事,可如今,涉及到林家就会涉及到太子,而他已经不敢冒险让舅舅帮忙了。 萧印想,他需要一股力量,一股不是靠着姻亲关系而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如今刚入朝堂,还没有这样的机会罢了。 萧印第一次迫切地想拥有极致的权力。 *** 当晚萧莫失眠了,他心再怎么大,一想到陆生信中所言便睡不着。 陆生说西漠攻打城池那天,林霄根本没抵抗,事后更是杀害大周平民冒充军功。这些事陆生亲眼所见,他还偷偷保留了一些证据。 只是林霄在西境一手遮天,无人敢言。 也有幽林知府上折子于天庭,只可惜他来京中这么长时间,根本没听说有人讨论过此事。 要么折子根本没有到达京城,要么就是在京城被人压了下去,根本没呈在御前。 无论是哪种情况,陆生在京城都不敢多言半分。 如今他给萧莫这封信,可以说是一份投名状。 一份关系着他全族生死的投名状。 温玖听着萧莫在床上来回翻动的声音,萧莫睡不着,他也睡不着,想必萧印也睡不着。 如今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一开始看到信上的内容有些过于激动,如今想想实在是不该。 萧莫没能力查这件事的真伪,萧印不可能查,到不了御前的东西,他们轻易碰,那便是往敌人刀剑上撞脖子,此事只能暂时压下去。 此事若为真,那林霄罪该万死,若为假,那陆生满门皆死。 “殿下,睡吧。”在萧莫又一次翻身时,温玖坐起身低声道。 萧莫从床上爬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我睡不着。” 温玖看着他,萧莫看着房内的烛火,他脸上有困惑有不解,他问:“为什么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为什么有林霄这样的人,他是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亲舅舅,身份尊贵无比,为什么还要拿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当做自己升官的垫脚石。 明明是懦夫,却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和敌人抗衡了。 按照陆生信中所言,若林霄带领西境军全力抵抗,那西漠也不会攻入城池,大周老百姓也不会遭受那些损失。林霄没有那么做,甚至为了阻止别人奋勇杀敌,他还把和自己有意见的人调走了。 萧莫想,若他在边境,遇到这样的事,定会直接杀了林霄。 “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罢了。”温玖语气淡漠,西境军中有太多温家的影子。 林霄想要完全掌控,不使一点阴毒手段怎么可能掌控的了。 不能被掌控的士兵,那就不能被太子所用。 所以干脆想法设法的杀了、埋了。 至于死的人是不是无辜,他又怎么在乎。 灯火之下,萧莫眉目冷然。 他模样本极好看,此时神色却极为冰冷阴森,他道:“若有证据,我一定杀了他。” 温玖陡然看向他。 27-30 第27章 027 投名状(2) 温玖没有附和萧莫的话。 说到底, 萧莫还年幼,有些话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当真。又或者是即便当真了,他们得年龄离未来还有一段距离, 这些话也只能当做没听到。 萧莫说完那话就躺了下来, 这一夜他再也没有翻身,但温玖知道, 他一夜都没睡着,因为温玖也一样。 二月初九, 是太子又一次大婚之日。 那天萧莫和温玖呆在皇子所的住处, 温玖因众所周知的原因, 如今哪怕是宫里的奴才也不能跟着萧莫去祝贺太子新婚。要是他去了,那就不叫祝贺,而叫找晦气。 萧莫,萧莫身为皇子, 原本是可以去东宫的。 只是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后嫌弃他天生不详不想他去, 太子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乐意他在这样重大喜庆的场合出现。萧莫要是不顾情面硬去,太子就算心里想锤死他, 面上也得笑脸。 要不然, 萧莫完全可以仗着年龄仗着自己那得不饶人的嘴和萧赟闹翻,事情闹大了, 谁都没面子,谁脸上都无关。这种事, 萧莫干过,还干过很多次。 只是这次,萧莫不想这么做了。除却贺云浅的原因,他主要是觉得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看到萧赟那张脸, 看到萧赟身边的林家人,他难免会想到西境的林霄。有些事不能深想,想的太深容易掉头发。 因为太子大婚,宫里很喜庆,各宫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都在给太子祝贺新婚。 皇子所的主子就剩下萧莫,他一点形象也没有,直接蹲坐在台阶上。温玖从厨房给他拿了些糕点。 萧莫指了指自己身边处让他一起坐,温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坐下了。 吃着香甜的糕点,萧莫道:“真热闹。”这一刻,他似乎能听到喜庆的声音从东宫传到这边来。东宫的热闹,让他想起了萧印出府摆宴时的冷清。 温玖嗯了声,储君成婚,能不热闹吗? 萧莫选择回宫的时机真的刚刚好,在太子成婚前,却又不是特别前。 如果他一直住在睿王府,说不定还有嘴碎之人偷偷探讨,说他要安慰萧印呢。 宫里是个秘密极多的地方,但宫里也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 当初贤妃有意贺云浅做萧印皇子妃这事儿,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儿,没人再提及罢了。 萧莫吃着糕点,然后他惊喜地伸手指向房檐处:“你看,鸟。” 温玖抬眸望过去,只见一直浑身漆黑的小鸟正站在房檐处,它低着头不知道在找寻什么,啄了啄,大抵没啄到东西,于是煽动翅膀飞走了。 萧莫看了看手中的糕点,有些可惜道:“怎么就飞走了,我还想把糕点给它吃点呢。” “天暖了,鸟就来了。”温玖说。 “算了,还是别来了,万一冲撞了不喜欢鸟的人,平白遭罪。”萧莫悻悻道,也没了吃糕点的胃口。 谁能相信,他在羡慕一只会飞的鸟。说出去,就连萧印恐怕都不能解。 在冷宫那些年,母亲总会给他讲很多故事。 有时她会讲自己还在北狄时的事,母亲说,北狄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她们北狄女子都会骑马,策马奔腾在草原上,风迎面而来。 然后母亲就会揉着他的脑袋说:“等有机会,母亲就带你去草原上骑马,射大雁,吃烤羊……” 那时萧莫并不知道一个人入了宫就出不去了,也不知道她母亲永远回不到北狄,永远没办法带他去草原上骑马射雁。 温玖看着萧莫,直勾勾地看着,按他的身份来说,有些僭越,但他还是想看萧莫,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他的内心,想知道萧莫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说……你说四哥……你说有没有不长眼的人会灌酒?”萧莫突然问。 温玖微微一愣,他想,萧莫要问的应该是有没有人灌萧印酒。萧莫在为萧印担心,他怕万一有人不长眼想故意惹事,逮着萧印折腾。 他害怕萧印失态,毕竟萧印和贺云浅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差点就在一起了。 “不会。”温玖肯定地说,萧莫抬眸。 温玖:“这是太子的婚宴,多少内务府的人在盯着看。皇上和皇后都会亲临,不是每个人都向殿下你一样不看重皇上的宠爱。” 萧莫:“……”他觉得温玖这是在内涵他,而且他有证据。 “那就好。”萧莫悻悻道。 温玖:“奴才明白,殿下是关心则乱。” 见他板着脸说这样的话,萧莫忍不住伸手揪了揪温玖白皙的脸颊,温玖双目微睁,有些惊讶,萧莫松开手翻了翻白眼:“年纪轻轻,说话这么老气横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周大学士附身了呢。” 温玖:“……殿下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怕是要生事端。”什么附身,宫里最忌讳这些词。巫蛊之祸,一向最致命。 萧莫忙点头,他朝温玖拱手:“是,多谢……多谢提醒。”他本想说多谢温玖温公子提醒,但想到如今他们已在高墙之内,有些话便说不得了。 温玖自然明白他那停顿是为何,只是他还是弯起眼角笑了下。 萧莫,他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名字,也是这宫墙之内的一道风景。 温玖收回眼,他看向远方,只见刚才飞走的鸟又飞了回来,它在别的房檐上找食。 温玖:“殿下性格跳脱,奴才有句话不得不说。” 萧莫纳闷的挑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温玖语气淡淡:“贺家表小姐入了东宫,便是太子妃。别人奴才倒是不怕,就是殿下,日后遇到了,万万不可张口就是云浅姐姐了。” 萧莫知道他这句话的重点是那个别人,是了,名分已定,甭管当初贤妃和安国公府有和心思,甭管萧印和贺云浅心里怎么想的,如今再见面,一个只能是太子妃,一个是宫外的睿王。 “我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吗?”萧莫冷哼道。 温玖心道,是。 萧莫是在贺云浅成婚的第二日见到她的。 当时他正在给贤妃请安,殿外就传来了通禀声,说是太子妃来了。 贤妃听了心里就不舒服,谁让她是太子妃的姑姑呢。 本来她刚才已经在皇后那里见过太子妃了,这时还要在单独见一次。 礼节拿捏不到,就会被人说闲话,想到这里,贤妃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只是人该见的还是要见,该维持的表面功夫还是要维持。 于是贤妃带着萧莫一起出现。 本来很熟悉关系很好的姑侄,如今再次相见两两无言,好在萧莫话多,他和以往一样看到贺云浅就上前打招呼:“太子妃嫂嫂……” 一听他这称呼贤妃和贺云浅都抿嘴笑了,贤妃笑道:“看你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嫂嫂就嫂嫂,太子妃就太子妃,哪有融到一起喊的。” “长嫂,这总对了吧。”萧莫得意地笑道。 贤妃摇头看向他:“这么大了,还跟个泼猴一样。” 贺云浅柔柔道:“六皇子赤子心性。” 贤妃和贺云浅就跟戴了面具一样,顺着萧莫打破的平静聊起了天。贤妃还语重心长地对贺云浅说,她如今已嫁人,嫁的又是这天下尊贵之人,日后一定要和太子好好相处,收敛下自己在家中的脾气。 若不是出了事故,但看两人说话,还以为是哪家母亲在对自家孩子殷殷叮嘱呢。 两人谈话的时间不长不短卡的正好,临走时贤妃又送了贺云浅一套上好的头面。 贺云浅离开后,贤妃脸上瞬间没了高兴的气息,连假笑她都敷衍不出来了。 萧莫看到这一幕便起身告退。 今日贤妃这东西送也不适合,不送也不合适。送的太贵重不合适,送的太轻薄也不行,真是有些难了。 而那厢贺云浅带着贤妃送的东西往回走,以前她也时常入这宫门,可今日感觉格外不同。若是以往,贤妃给她点什么东西,她只管欢欢喜喜接过就是。 现在,她不由考虑更多,贤妃送她东西,是不是别有用心。毕竟皇后和太子也知道她和萧印差点定亲的事,贤妃送的东西会不会让太子多想…… 贺云浅稳了稳心神,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必要。 贤妃送的东西,无论贵重与否,以后放在库房便是。 想通了这些的贺云浅,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她徐徐朝东宫走去。 *** 萧印在贤妃三月初三生辰那天和贺云浅见过一面,两人都很平淡,很简短的寒暄了下,便错身离开。 这是找不到错误的寒暄,任谁都没办法挑出毛病。 贤妃生辰过后,一条让皇帝盛怒的消息从西境传来,说西漠将军克尔大殿之上喝醉了,非要在大殿上舞剑,结果醉醺醺之下不小心斩断了大周使臣一条胳膊。 消息传到帝京,皇帝震怒,朝臣气愤不已。 俗话说,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皇帝派去的使臣是给西漠送去了过冬之物,还送了真金白银,想着是让两国边境安稳。结果呢,东西送到了,大周的使臣就被斩断了臂膀。 那刀尖稍微有所差池,斩断的怕就是使臣的头颅了。 随着消息而来的是入京的西漠使臣。 西漠使臣带来了西漠王的道歉信,还有对克尔将军鞭笞五十的惩罚。 西漠使臣的到来,让礼部都很头疼。 礼部负责接待各国来使,但西漠最不让他们待见,尤其是现在皇帝又气恼他们,谁也不愿意接手西漠这个烂摊子。 好不容易捏着鼻子把人安排妥当了,皇帝又刻意晾了西漠使臣几日,然而谁也没想到,在面见皇帝时,西漠使臣鲁铁格突然当众提出了一个让人脸色大变的建议。 第28章 028 投名状(3) 在大周使臣被断了臂膀的消息传到京城时, 朝堂内外一片哗然,当初极力主和的朝臣包括太子脸色都变了。西漠这么做完全没把大周放在眼里,这和扇皇帝巴掌有什么区别?主战的臣子更是怒气刚昂, 恨不得立刻奔赴边境带领大军直捣西漠皇室, 以报今日羞辱之仇。 所以即便西漠使臣随后到来,说是前来请罪, 皇帝和众臣子也晾了他们一段日子。 接受西漠使臣来访,本来是想和他们说道说道边境和平之事, 结果没想到, 人家人还没来, 就给大周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实在是欺人太甚。 被晾晒期间,鲁铁格所率领的西漠使臣一伙人十分低调,一直前往礼部走流程,言辞无比诚恳希望早日面见大周皇帝, 能让他们当面献上他们西漠最诚挚的歉意。 姿态到了, 皇帝也不能晾着人不管,于是勉强办了场欢迎宴。 鲁铁格带人面见皇帝时, 姿态放的极低, 他那极为恭顺的样子大大取悦了皇帝和群臣。这样的表现至少证明了西漠王室对大周的臣服,这让皇帝憋屈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三分。 结果皇帝脸色刚缓三分, 鲁铁格便向皇帝敬酒,皇帝举起酒杯, 还未往嘴边送,鲁铁格则是豪迈地一饮而尽,他皮肤许是常在日头底下晒着有些粗糙,人却生的高大,看起来魁梧有力。 鲁铁格把酒喝完随意用手擦了擦嘴, 然后哈哈大笑道:“皇上,我们西漠王室世代效忠大周皇帝,我们王上对皇上心中敬仰。我奉命出使大周,代我王向大周皇上表明心愿,愿两国世代交好,我们西漠王膝下二王子丹洛格求娶大周公主为上上宾。”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就连萧赟都愣住了。 萧莫第一反应是看向萧印,若说公主,如今宫里就容妃所生的凌薇和贤妃所生的芸雅。 萧印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可他紧紧握着酒杯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内心,青筋直露,他是在极力忍耐。 萧莫拿眼看向鲁铁格,第一次,他迫切想杀一个人。 皇帝在鲁铁格说出心里话时,心里顿时跟放了一颗巨石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手中的这杯酒,顿时是喝也不行放也不行。 比起皇子,皇帝更疼爱公主,两个公主在他身边玩闹一些过分一些他都能容忍。 西漠王室的请求,有些过分了。 鲁铁格仿佛没有觉察到殿内气氛的变化,他脸上笑意不减:“我王听闻大周皇上有两位公主,若能求娶到其中一位,必是我西漠王室和百姓的荣幸。还望大周皇上允许。” 言下之意,他们知道皇帝有亲女儿,千万不要像以前那些皇帝一样,随便找个女子顶替公主的身份来敷衍他们西漠。 “鲁……那个,鲁什么……”寂静声中,萧莫开口了,他神色略带几分天真地看着鲁铁格:“我听说你们西漠王室的公主像西漠男子一样,都能征善战,是爬摸山林的一把好手。” 鲁铁格看向萧莫,灯火之下,萧莫那双异眸无所遁形,他微微挑眉笑道:“我们西漠的女子和北狄的女子一样都能打猎,也能上阵杀敌。” 鲁铁格提起北狄,萧印的心蓦然沉了下来,他的呼吸都重了三分。 谁不知道萧莫的母亲乃是北狄公主,这么些年,不只是西境有问题,北狄也是虎视眈眈。如今鲁铁格在这里提起北狄,明显是故意的。故意让人想起萧莫母亲的身份,让人想起萧莫身上还有一半北狄的血。 有着北狄血脉的皇子,又怎么可以受重视呢。 甚至,万一北境出现战火,肯定会有人拿萧莫身世说事。 可这些年,北狄根本没有关注过萧莫这个皇子,逢年过节甚至连提起都没有提起过。如果北狄稍微重视一点,当初萧莫和淑贵妃也不会在冷宫呆那么些年。 萧莫歪了歪头,泛着淡金色眸子里满是疑惑,他道:“你说你们西漠人听话是不是听不到重点,我问的是你们西漠,你扯别的北狄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西漠还要看北狄脸色行事?” 鲁铁格脸上的笑意淡了,他目光变得尖锐起来,萧莫则是毫不怯懦地和他对视:“哎,我虽年幼,但也时常听闻父皇体谅西漠地形偏僻,资源不丰,我们大周不一样,大周地大物博。父皇对周邻小国向来宽宥,也不忍心你们百姓流离失所冻死接头,所以你们所求的物质父皇仁义,都会满足。” “只是你们要求娶公主姐姐,实在是不合适。毕竟你们那太贫瘠,身为你们西漠的公主都要亲自打猎果腹,我们这边寻常人家的女儿都是娇养在家,更不用说公主姐姐了。我的公主姐姐那是生来就受父皇疼爱,出生就在蜜罐里,干么要嫁到你们西漠去受苦,这完全不适合啊。” 别看从萧莫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好听,可他声音极好听,长相又好看的不行,这又是满脸担心的模样,还真让人感受到了他心疼姐姐的心情。 萧赟看了萧莫一眼,鲁铁格本来就是在用西漠国力逼迫大周,皇帝如果同意,那就是屈服于西漠,如果不同意鲁铁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当场闹开,丢脸的还是大周。 如今被萧莫这么孩童玩笑般言语轻描淡地一打岔,把大周不想嫁公主说成是公主娇养不适合西漠,直接避开了战事冲突,还借机嘲讽了西漠一番……那张嘴长得还真好,不但能怼宫里人,还能怼西漠人。 想到这里,萧赟微微一笑道:“父皇,六弟年幼心里不藏事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三皇子萧凡也笑道:“太子忘了,六弟那张嘴,向来喜欢说实话。” 萧印看向萧莫,眼底含笑:“六弟就是心思单纯。” 萧赟、萧凡:“……” 他们就是客气一下,萧印还真敢顺着杆子往上爬。 要不是西漠这群使臣在,他们一定要和萧印好好掰扯掰扯,他萧莫,哪点称得上心思单纯了。 皇帝手中的那杯酒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看着鲁铁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看我这六皇子一听你说西漠公主都要打猎,都着急了。” 鲁铁格忙道:“皇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这怎么还要变说词呢?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萧莫十分不解,一脸震惊。 鲁铁格:“……”他那话是为了表达他们西漠公主的英勇,和他说的那些话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这时就显现出礼部官员的作用了,只见他们笑着站起身道:“鲁使者……来来……” 能混到礼部同各种邻过打交道,那都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之被,鲁铁格还想说什么,很快就被人打岔过去了。最后鲁铁格干脆也不说了,反正求娶公主这事他们也不会放弃,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只是大周朝堂远没有他想的那般不堪,他们本以为大周朝堂内外都已腐朽,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倒塌,现在看来,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鲁铁格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容,他朝皇帝道:“皇上,我敬你。”这次,语气多了一分敬意和诚恳。 皇帝朝他举杯,刚才的酒已脏,明言早就倒掉重新斟了一杯新酒,皇帝轻抿了一口。 宴会上的气氛融洽起来,大家明面上都带着笑,心底到底怎么想的,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宴会结束时,皇帝稳重地离开,鲁铁格则被西漠人扶着离开。 其他人也慢慢散去。 萧莫则去送萧印往宫门走,一路上萧印脸色控制不住地阴沉起来。 他知道,有些事只是开头并不是结尾,鲁铁格今日不提求娶公主之事,那也只是暂时,日后必会重提。 宫里的公主只有凌薇和芸雅,想到芸雅,萧印闭了闭眼,他绝不会让芸雅嫁到西漠。 萧莫把人送到宫门,他喊了声:“四哥。” 萧印看向他,脸上勉强露出一丝浅笑:“你回去早点休息,明日替我看看母妃。” 他明天也会入宫,只是肯定要晚一些,贤妃今晚听到消息怕是要睡不着觉。 萧莫连连点头:“四哥,你注意身体。” 萧印嗯了声,他步伐极快地走出宫门,有些事他需要找人商量。 现在,他能找的就是安国公府,芸雅需要安国公府的帮衬。 萧莫回到皇子所时,温玖站在门口迎他,看温玖那脸色想必西漠求娶公主之事就已经传遍了宫内大大小小的角落。招福知道萧莫心情不好,他一晚上都没敢开口说话,现在看到温玖,他便悄悄退到了一边。 温玖陪着萧莫回房,两人都没有说话。 房门关上的那刻,萧莫把自己摔在椅子上。 温玖给他倒了杯茶,低声道:“殿下别气坏了身子。” “他们怎么敢?简直是太不要脸了。”萧莫接过茶放在桌子上,气呼呼地说道。 温玖:“一步退,步步退。”如果当初西漠进犯大周时,西境军能抵挡得住,又或者开始没抵挡住后面把人能赶出去,退一万说,事后的事后,大周能以强硬的态度杀回去……不管结局如何,至少,至少西漠还不敢对大周蹬鼻子上脸。 然而,大周忍了。 边境死伤那么多人,老百姓的家没了,没人做主。 说句难听话,要他是西漠王室中人,那他也会蹬鼻子上脸一步步去试探大周的底线。 万一,所谓的底线就是没底线呢。 先是小打小闹的掠夺城池里面的物质,后面如果霸占了城池不走,那领土是不是变成了自家的。 更有野心一点,说不定还要想着能从大周身上咬下一块肉,好比割地赔款,这种事儿历史上又不是没有。 温玖很冷漠地想着这些,当年温家守北境时,父亲时常同他们讲边境老百姓的事儿。 后来他父亲回到了京城,他成了太子伴读,再后来,他的姐姐嫁给了太子。 他还记得姐姐出嫁时,母亲一直在哭,父亲的肩膀都低了下去。他们并不稀罕什么东宫太子妃之位,如果能回到边境,父亲应该会立刻收拾行李离开。 可惜,那不过是梦里都无法实现的想象。 如今不过数年光景,温家变了模样,西境也变了模样。 温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这是他们温家冤死的报应,朝上无良将可用,边境无守国土之臣。 明明应该痛快,温玖却一点都不痛快。 如果他父亲还活着,如果他哥哥他堂哥还活着,西漠岂敢踏入西境一步。 那些被掠走财富的人不会被远在京城的当朝着重视,他们只是寻常人。朝臣说,打仗会有伤亡,会让更多的人流离失所,让更多的将士没有家。 可是不打就没有伤亡吗?寻常百姓的命不是命吗? 萧莫看着陷入沉思的温玖,他没有出声。 他能想到温玖在想什么,宫里宫外,朝堂百官都在权衡,权衡打仗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不打仗粉饰太平的由很简单,他们能继续安然地享受着所谓的安全和奢靡的生活。 战争,需要有底气,需要决断。 而他的那个皇帝父亲,萧莫弄不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若是他,若是他,必然不会这样由着别人这样欺负。毕竟别人朝他说句难听话他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想踩着他往上爬,他就算摔落在地,也一定会抓着有这样想法的人和自己一起摔下去。 萧印出了皇宫后直奔安国公府去,这么些天,他又一次来到了安国公府。 他来不及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而安国公贺定,其长子贺清、次子贺景都在等萧印。 “请舅舅务必保下芸雅。”萧印看到贺定,也没说那些寒暄之言,便直接开口说道。 贺定沉声道:“睿王放心,也请宫里的贤妃娘娘安心,此事臣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萧印* 点头,他在飞快地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用。 这些年他和母亲大多都倚仗安国公府,贤妃在宫里收服了些地位低下的嫔妃,也有一些宫女太监能为他所用。可在朝堂这一块,除了太子,他能使上的劲儿并不大。 萧印再一次感觉到无力,他才刚入朝,如果,如果再给他十年,他必然能拉拢一群朝臣为他所用。可现在,碍于皇帝,碍于太子,这些年即便是安国公府交往朝臣也都异常谨慎小心。 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未曾想,一遭变天,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贺景看着脸还很稚嫩的萧印,他的拳头在宽大的衣袖下慢慢蜷缩在一起。 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如果当初他答应了和芸雅的婚事,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直到萧印离开,贺景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贺清看他神色有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和你无关,能做出决定的不是我们。” 是啊,能做出决定是皇帝,如果皇帝不想这件事成,那西漠的算盘根本打不响。 现在就看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了。 这一夜,很多人没睡着。 贤妃和容妃首当其冲,她们是两位公主的母亲,她们自然最为心焦。 贤妃躺在床上算计着,消息刚传来时,芸雅就跑到她宫里哭了一场。芸雅什么都没说,但贤妃身为母亲又怎么不明白她的想法呢。 西漠太远了,远到她根本无法想象芸雅嫁过去会是什么样。 所以,太远的地方还是不能嫁。 皇帝倒是睡着了,但他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皇帝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等他惊醒时,身后密密麻麻一层凉汗。 明言给皇帝倒了温水,皇帝喝完水,倒是想不起梦里的场景了,只是他记得那个梦很可怕。 “点些安神香。”皇帝眉目疲倦地说,目光无意中扫过铜镜,皇帝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皱纹,他心想,自己老了,以前他竟然没发现。 明言往龙头四脚兽纹炉内放了些安神香料,其实里面还有很多未曾燃烧完的香料。 但皇帝让点,他就多放一些。 皇帝换了衣服又躺回龙床上,闻着安神香的味道,他缓缓闭上眼。 皇帝也说不准自己睡着了没有,许是没有,因为明言轻手轻脚地动静他都知道。 *** 太阳不会因为一些人睡不着就不出现,萧莫是卡着点第一时间跑去玉福宫给贤妃请安。 他去时贤妃正在喂鸟,看到他,贤妃皱起画得极为精致的眉毛:“一个皇子,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萧莫笑道:“四哥说我天生活泼好动,怕是改不了了。” 贤妃摇了摇头:“你四哥的话也就你全都当真。” 萧莫:“他是我的四哥,我为什么不当真。” 听闻这话,贤妃看向他,萧莫也看向他,贤妃道:“萧莫,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萧莫:“是,我记住了。” “不但要记住,还要放在心里,也算你四哥没白疼你。”贤妃笑道:“这么早跑来还没吃东西吧,尝尝我这玉福宫小厨房里做出来的早膳合不合你的胃口。” 萧莫忙应下来。 萧莫知道贤妃胃口不好,很多东西她吃了,但根本咽不下去。 她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精致的妆容再怎么漂亮,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担忧。 萧莫心想,要是他的年龄再大一点就好了。 人大了,能做的事太多。 人太小,很多话只能被当做玩笑。 早膳还没吃完,萱草匆匆赶来,她看了眼萧莫脚步放缓了些,见贤妃没动,萱草上前低声道:“容妃娘娘一大早就去给皇后请安了。” 贤妃握筷子的手猛然紧了。 容妃宫女身份,家世一般,在宫里并不受宠,她性格文静也不爱多事,每天就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她尊皇后,也尊其他宫妃。有时遇到贤妃这个有女儿的人还会坐在一起说说话,说是想给凌薇公主在京城选个驸马,以后凌薇也能时常入宫给她请安。 现在为了女儿的前程,不爱多事的人也要变了。 贤妃放下筷子,她用精致的手帕擦了擦嘴,随后瞥了萱草一眼:“慌什么,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容妃想和她抗衡,自然要找后宫里最能做主的人。 皇后终究是皇后,她儿子又是太子,容妃这个时候还不表明心迹,等着后悔吗。 贤妃解容妃,若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只是解归解,一想到容妃做的事是要逼迫芸雅,贤妃那颗心就冷了。谁的女儿谁心疼,为了芸雅,她也会做足准备。 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早膳,一夜未睡,一夜没吃一口东西,萧莫却一点饿意都没有。 宫里看似平静,其下却波涛汹涌。 从贤妃那里出来后,萧莫去看了芸雅。 他去的时候芸雅正在绣花,看到她芸雅微微一笑:“六弟,过来看看我绣的怎么样。” 萧莫走过去,他根本不懂绣品,但能看出来芸雅绣的是花,于是他点头肯定:“非常美。”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亲手绣的。”芸雅神色眉飞色舞,若她眼角不红眼圈不肿,也许根本让人发现不了心思。 注意到萧莫的视线,芸雅揉了揉眼:“还能看出来我哭了?” 萧莫老实道:“也不是很明显。” 芸雅有些丧气地说:“我敷了好久,没想到还是不行。” 萧莫一路上想了很多,但他没想到芸雅会这么平静,一时有些发呆。 芸雅噗嗤笑了,笑颜如朝霞:“你别愁眉苦脸了,母妃说了,事情才刚刚开始,凡事要稳住。就算是事情已定,也会有其他转机,太过担心便是庸人自扰。” 萧莫语气干巴:“娘娘说的是。” 芸雅又笑了起来。 后宫风起云涌,而朝堂之上,皇帝露面之后就让明言当众宣读了一道圣旨,一道呵斥林霄在西境无所作为的圣旨,皇帝还在圣旨上说林霄在西境迎敌而败,灭大周国威,实属蠢笨。 明言读完圣旨,皇帝看都没看群臣的脸色:“把圣旨发往西境,让林霄滚回京城请罪。” 与此同时,皇帝还让林家其他人闭门思过。 皇帝雷霆震怒下,群臣一言不发。 贺定的心微安,皇帝明诏呵斥林霄说明他对西漠求娶公主之事还有转圜之地。 只要他们言语得当,公主不出京必然可行。 皇帝在朝堂上对着林家发怒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宫,皇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昨晚也没睡着,但并不是因伤心,而是兴奋。 她本以为今早会看到贤妃那张脸上有苦涩之意,结果她还没等到贤妃落败,就等到了皇帝对林家的呵斥。 皇后心下有些不稳,别人不懂,她心里清楚,林霄的能力根本撑不住西境,但为了太子身后安稳,他们只能咬牙硬让林宵上。 林霄在边境做一些不上台面的事,都被林家和她联手压了下去。 现在皇帝这态度,不知道是一时恼怒还是要翻老底。 如果是前者,那一切好说,大不了被皇帝怒骂几句,如果是后者,那他们得小心了。 想到这些,皇后第一时间派人安抚了萧赟,他们先并不动,随后观察观察局势再做决定。 皇帝只训斥林霄一次,而后几堂上风平浪静,大家上折子也都是一些鸡皮蒜毛之事。 直到这天,皇帝刚坐在龙椅上,便随意问道:“如今林霄在回京的路上,西境军那个烂摊子该怎么收拾?众卿可有意见?” 贺定心中一紧,随后他站出身咬牙道:“西境乃是我边防之重,如今西境军群龙无首,当要安抚住西境军莫生祸端才是。” 皇帝的视线落在贺定身上,他道:“若是让贺卿前去掌管西境军,贺卿可有信心?” “若皇上下旨,臣定不负使命。”贺定跪在地上道。 皇帝点了点头,他的手在龙椅上敲了敲,似乎在下决心,又似乎在琢磨什么。 *** 朝堂上的事很快传到了后宫,太子脸色阴沉对着贺云浅说道:“好,好,你们贺家对孤可真是用心。”说罢这话,他甩袖离开。 贺云浅看着他的背影,她想张口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况且太子也不会听她说什么。 “太子妃,老爷这么做怕是要得罪太子和皇后娘娘了。”陪她入宫的丫鬟雪香轻声道。贺定这么做,明显是在抢林家的地盘,皇后和太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贺云浅垂眸,她浅浅笑了下:“我知道。”看,遇到事,贺家选择的永远不是她,就像是以前一样,无论何时,他们都会选择抛弃她。 雪香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贺云浅的神色,她又没有张口。 而贺家,贺清和贺景也在书房和贺定讨论这些事。 贺清道:“父亲今日在朝堂上的言论可会伤到妹妹。” 贺定看了他一眼:“为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口,西境军温家能掌,林家能掌,我们贺家为什么不行?” 贺清和贺景一顿,贺定道:“若我们贺家能趁机掌兵权,那芸雅公主自然不用嫁入西漠,云浅在东宫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西境军,那可是让人武将文臣都眼馋的军权,要是贺家前去西境掌西境军,西漠若再敢来犯,他拼死也会把他们阻止在外。 这样一来,西漠又怎么有脸来求娶公主,而太子那边,只要他掌握兵权,太子又怎么会怠慢贺云浅。 至于其他,日后慢慢来就是。 贺清想了下,觉得也是,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自然更好。 贺景看着他们,神色有些茫然。 ** 萧赟到了皇后宫里,坐在那里许久脸色都没有缓和半分。 皇后神色冰冷,她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贺家明白,他们应该本分。虽同为姻亲,那关系可是大大不同,她敢保证林家一定会向着萧赟,她可不敢保证贺家会一直向着贺云浅。 什么父女情,什么母女情,统统没用。 身为朝臣,看的是未来,看的是权势和利益。所以,他们林家得到手的军权绝对不能落到心不稳的贺家手中。 这时殿外宫人通禀说太子妃求见。 萧赟皱起眉头,皇后冷哼一声:“让她进来。” 贺云浅进来后给皇后行礼,皇后冷眼看着她并未让她起身,而是道笑道:“没想到你们贺家还挺有野心。” 贺云浅神色淡然:“儿臣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赟看向她,皇后挑眉:“哦?” 贺云浅抬起头:“事已至此,不如釜底抽薪。” 萧赟:“什么叫釜底抽薪。” 皇后看着她,也来了兴致,她也想知道,什么叫做釜底抽薪。 第29章 029 投名状(4) “釜底抽薪……”皇后低声念叨着这几个字, 她看向贺云浅的目光中充满了打量,萧赟这时也看向贺云浅。这场婚事如何来的,他们心知肚明, 但这一刻, 他突然就把贺云浅看在了眼里,在他短暂地接触中, 贺云浅是个很坚强的人,此时倒是有了几分不同。 “既要釜底抽薪就必须一击即中, 贤妃出自安国公府, 若要动她, 那就会伤到安国公府,你舍得?”皇后笑着问道。 贺云浅微微垂下眼眸,她道:“若问心无愧,何惧伤到。” 皇后的笑容瞬间布满脸颊, 她抚掌道:“好, 你既与太子成婚,夫妻便是一体。你能明白这些, 本宫很是欣慰, 希望你二人日后能够齐心协力。” 贺云浅嘴角挂着浅笑:“母后说的是,儿臣谨记在心。” 从皇后宫里出来时, 萧赟心头的气已消,他看着身边徐步前行的贺云浅。抛开其他来说, 贺云浅容貌端庄秀美,仪态极好。她或站或走都极好看,就好像是一幅漂亮的山水画,以前贺云浅只对萧印笑过,而如今, 贺云浅是他萧赟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明明是铁定的事实,但萧赟有时心头还是会浮现一丝不信。他眼前的一切好像是泡沫,伸手说不定就会把泡沫戳破。 想到这,萧赟压下心中一切情绪,他语气闲闲:“你真舍得?”舍得伤贺国公府,舍得伤贤妃,甚至是萧印。 贺云浅语气淡淡:“贤妃娘娘是贺国公府的女儿,我也是。”自打赐婚的圣旨下达,安国公府注定要在她和贤妃之间做出选择。 这些天贤妃和安国公府那边仍旧极力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关系,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可能变回以前的模样。 她代表了太子这一派,贤妃是四皇子那一脉。 如今面对安国公府地咄咄逼人,安国公府想让自己代替西境林家。 他们想的是左右平衡,可这种平衡已经让她在东宫和皇后面前难看了。既然这样,干脆再给安国公府一个机会,让他们在自己和贤妃之间做个选择。 自欺欺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这种和谐美好太过薄弱,早晚都会被打破。 如今就看看,谁会被抛弃吧。 前朝后宫都在为西漠使臣的求亲事件乱成一团粥,如今金口未开,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这天皇帝去了中宫,看到皇后餐桌上放着的米粮糕,皇帝神色有些恍惚,他坐下指着糕点道:“这是凌薇那丫头做的吧。” 皇后笑着点头,皇帝语气有些怀疑:“这丫头从小就爱鼓捣这些,朕还记得她有次做糕点差点伤到手。朕倒是喜欢她做的东西。” 皇后亲手给皇帝拿了一块,她笑着说道:“皇上吃的哪里是糕点,皇上吃的是女儿的心意。” 皇帝接过糕点咬了一口,说实话真心比不上御膳房的糕点,但就像皇后说的那样,皇帝吃的是女儿的心意,心意在,糕点的味道就是最好的。 一块糕点吃下,皇帝喝了杯茶,然后他道:“这女儿就是比儿子会心疼人。” 皇后心底不以为然,她面上的笑却变都没变一下:“女儿家心细在家为父母添衣,男儿在外为父母分忧,都是孝顺善良的孩子。” 皇帝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他和皇后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离开了。 皇帝离开后宫途中,无意中看到了有纸鸢在飞,皇帝挑了下眉,明言忙上前辨别了下方向,然后他笑道:“皇上,好像是玉福宫里出来的。” “哦,转去玉福宫。”皇帝坐在御辇上吩咐。 明言挥了挥手,御辇朝玉福宫的方向走去。 皇帝到的时候,抬手阻断了宫人的通禀,他缓步走过去。 只听里面极为热闹,最为突出的就是萧莫的声音,他道:“芸雅姐姐,你是不是故意饿着这纸鸢了,它饿的都飞不起来了。” 皇帝一听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萧莫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张嘴就是胡说八道。 然而这样的胡说八道还有人正儿八经地反驳,只听芸雅道:“纸鸢饿瘦了就会飞的更高,它现在飞不起来只能说它太胖了。” 皇帝:“……” 芸雅竟然跟着萧莫学坏了,都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一旁的明言看着皇帝嘴角一抽脸上却没有怒意,他心想,皇帝不喜欢萧莫那双眼睛是真,可皇帝喜欢萧莫胡说八道也是真。这宫里的人活得都太压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唯独萧莫,他对权势没那么渴望,所以他活得肆意。 受宠不受宠,得喜欢不得喜欢,在他眼里都无所谓。 他站在那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被皇帝怒视,也挡不住他要说的话。 这样的人,很活泼,为这个皇宫增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让很多人向往却也让很多人看不惯。 很矛盾。 就连皇帝对萧莫的态度都很矛盾。 皇帝不喜欢萧莫这个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可皇帝喜欢萧莫的性格。如果……如果萧莫和萧印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好,皇帝也许会更喜欢他。 可这世上哪有完全之事,明言在心底叹气,当初要不是淑贵妃临死为萧莫寻了贤妃庇护,以皇帝对萧莫的敷衍态度来看,萧莫这个六皇子什么时候出事他都不知道。 所以啊,在明言看来,萧莫现在也挺好。 明面上有贤妃护着,萧印又真把他当做兄弟疼爱。 至于皇帝的喜欢,心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带着厌恶的喜欢能有多长久。倒不如现在这样,就算是皇帝不待见,日子仍旧过得很舒服。 不过也就是萧莫,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见阎王了。 想到这些,明言轻轻摇了摇头,只能说,萧莫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皇帝缓步走进去,只见萧莫和芸雅蹲在地上正研究如何让一个丑纸鸢飞起来,温玖这些伺候的奴才,则是站在他们身后干着急。 温玖是第一个发现皇帝的,他准备请安时,皇帝抬了抬手,温玖垂眸没有吭声。 萧莫拽着纸鸢哗啦两下,它头重脚轻的趴在地上根本不懂,萧莫叹息着戳了戳它的头:“我看,它是饿死了。” “是太肥,飞不起来。”芸雅坚持反驳。 皇帝看两人还要继续争执,便咳嗽了声。 萧莫和芸雅抬头看到皇帝忙请安,皇帝道:“起来吧。” 芸雅难得这般孩子气又被皇帝看到了,她白净的脸上满是红霞,那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模样让皇帝都看乐了,皇帝道:“谁做的?” 芸雅道:“是女儿做的。” 皇帝点了点头,心想有点丑,头看着那么重,身体有那么轻薄,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那厢贤妃听到通禀说是皇帝来了,她忙从殿内走出来,皇帝和她吵殿内走去。 萧莫和芸雅站在那里,看着皇帝的背影,两人也没了玩纸鸢的心情。 芸雅叹了口气,觉得浑身没劲儿,都有些提不动手里的纸鸢了。 “别担心。”萧莫无声地开口,芸雅看着他僵僵一笑。 这些天容妃天天和皇后请安,贤妃这边按兵不动。 凌薇则是时不时亲手做些吃食送到皇后宫中,芸雅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总不能跑到皇帝面前说,她不愿意嫁去西漠。 现在皇帝来看贤妃,芸雅心里一直悬着,晃悠着,十分不安。 皇帝和贤妃走到殿内,皇帝坐在椅子上道:“芸雅倒是沉稳。” 贤妃笑道:“芸雅性格闷,呆在院子里不出去添乱也好。” 皇帝听了这话,随即他想到了凌薇的糕点,心情莫名。 这一刻,不知为何,皇帝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看着贤妃:“你身体不适好好休息。” 贤妃谢过皇帝关怀,并没有说,她上次身体不适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 皇帝心头泛懒,也没在玉福宫久呆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萧莫和芸雅走到贤妃身边。 贤妃揉了揉芸雅的头,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皇帝是个靠不住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过压抑的缘故,皇帝当晚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被看不清人脸的人压制着,他想挣脱却挣脱不了,最后他被人掰开嘴,灌下一杯鸩酒…… 苦酒入肚的那刻,皇帝惊坐起身,他大口喘息着。 外面守夜的明言闻声走了过来,他没有掀开床帷,但从皇帝的喘息声中可以感受到皇帝压抑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皇帝扯开帘子,他额头上的冷汗还未消下去。 明言慌忙为皇帝倒了杯水,皇帝喝下,那颗惶恐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等皇帝洗了个澡回去,床上已经换了干净的床单和被褥。 皇帝躺在泛着淡香的床上,他看着帷帐上的花纹,脑海里不由地想起了那个梦。这不是个好兆头,皇帝心想。 皇帝醒来后就没再睡着,时间差不多了,明言带领宫人给他朝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皇帝看着朝臣眉目间有些阴郁。 这次上朝,贺定明显感觉皇帝的态度变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朝堂上站着的都不是傻子,谁不会揣测皇帝的心思。 皇帝态度一变,众人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贺定的心蓦然沉了沉,如果皇帝对西漠态度有变化,那无论是对安国公府还是对宫里的贤妃都不是好事。 朝堂上的萧印也明白这个道,他垂下眼,手紧紧握着。 萧赟没有吭声,可是对萧赟来说,皇帝对西漠态度有变,就是对林家态度有变。 林家不动,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助益。 皇帝情绪低落,很快就下朝了。 朝臣散朝时,萧印和贺定相互看一眼,心中对眼前的局势顿时有了默契的猜测。 萧印本想入宫去给贤妃请安,顺便打探一下情况。但他想了下还是没去,他刚入宫没两天,再去就有点扎眼了。再说,宫里有萧莫,很多事他就算不去也能早知道,顶多是晚一点,但没那么打眼。 萧莫这些天常往贤妃的玉福宫跑,大家也都习惯了。 今天也不例外,萧莫到玉福宫刚吃一口滑嫩的鸡蛋羹,萱草就走到贤妃身边低语几声。 贤妃听了皱起眉头,萧莫一看贤妃那表情就觉得这嘴里的鸡蛋羹有点发苦。 萧莫放下勺子,贤妃看了他一眼:“吃你的东西。” 萧莫:“起得太早,实在是吃不下了。” 贤妃让萱草等宫人都退下,萧莫笑嘻嘻地上前。 贤妃低声道:“你找机会给你四哥传个话儿,说你父皇昨晚做了场噩梦。”噩梦的内容是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总归和眼前的朝事有所牵连。 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贤妃想从皇帝那里打探点消息还是能打探出来的。当然,不只是她,有些手段的妃子都能打探出来。皇帝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总有些不起眼的。当然,她也不是打探什么帝王行踪,主要是打探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自然要容易些。 萧莫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贤妃的心突然有些慌。这种情绪很久都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乍然而来,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贤妃深吸一口气,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她在这个宫里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如今没什么过不去的。 翌日,萧印上朝准备离开时,萧莫把人给拦住了,非要闹着出宫去住。 萧印敲了敲他的头,让他别闹,老实呆在宫里。 萧莫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萧印离宫。 回到住所,萧莫把自己摔在床上。 其他人见他心情不好,自然都不敢上前,也就温玖敢过来询问。 萧莫听到温玖的声音,他睁开眼神色恹恹道:“我身体无碍,就是憋得慌。” 温玖:“殿下要不去上书房转转,那边都催过几次了,殿下每次都拿身体不适挡回。明日殿下再不去,周大学士怕是要亲自前来捉殿下过去了。” 萧莫一听上书房三字,厌色更浓,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周大学士也真是,教五哥一人不好吗?干么非要教两个。” 温玖:“周大学士对殿下认真负责。” 以前他为太子伴读时,也受周大学士教导,说来周大学士也是他的恩师。在教书育人方面,温玖很难昧着良心说周大学士的坏话。 萧莫哼哼唧唧一阵子却也没说其他话。 也是,他虽然读书不行,又有惰性喜欢气人,但对周大学士这种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他打心眼里尊敬。 温玖把人劝住,自己则亲自去小厨房给萧莫拿点心。 一路上他碰到过不少小太监和宫女,大家看到他都笑着打招呼,温玖也含笑望着众人。 撇开温家谋逆之事,但说他那身世就已经很凄惨了。 温玖长得好看,对人又真诚,看到有小太监小宫女受了委屈,还会伸手帮一把。当然,他有时也会被人怒斥,可谁让他身后站着不讲的萧莫。 萧莫那人可最并不容忍别人挑衅自己,温玖扯着他的名头做了不少事,也招揽了些人。 当然,他做的都是非常有分寸的事。 拿糕点的途中,温玖偶然听到有人在嘀咕,说是安国公夫人入了宫,去见了皇后。 温玖低着头微微眯了眯眼,他走路的步伐不变,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安国公夫人入宫见皇后,无论是她主动还是皇后召见,她在这个时候入宫,都难免让人多想。 她见了皇后,自然还要去拜见贤妃,见了贤妃,安国公夫人怕是会尴尬。 事情也的确如温玖所想,国公夫人从皇后那里去玉福宫后,整个人都很不自在。 玉福宫的摆设和以前一样,她却觉得陌生很多。 以前她入宫总能和贤妃说说笑笑,姑嫂感情极好,现在看着贤妃,她只觉得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 萱草给她倒茶,她本能地客气了两句,只是客气话刚落音,国公夫人神色蓦然变了变。客气就代表着疏离,以前她萱草给她倒茶,她也只会对着贤妃笑着说:“娘娘身边的丫头就是聪慧伶俐,让人见了就喜欢。” 而如今,明明想和以前一样,可不经意之间,变化已显。 贤妃看着自己的嫂子神色愣怔地呆在那里,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只是事已至此,多说多想无益,贤妃叹了口气:“嫂嫂是觉得我这里的茶不合口味吗?” 递了台阶,安国公夫人忙笑着端起茶道:“娘娘这里的茶自然是最好的,臣妾每次来都不想走了,就怕茶少喝了去。” 半是认真半是夸赞的玩笑话瞬间打破了刚才的客气。 贤妃朝萱草笑道:“还不赶快给人家把茶叶包起来,免得回去想喝却没了。” 萱草脆生生应了声,安国公夫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至此,殿内的气氛终于热闹了起来。 姑嫂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贤妃道:“时间不早了,嫂嫂怕是还得去看望太子妃,本宫就不留你在玉福宫用膳了。” 安国公夫人站起身道:“多谢娘娘体谅。” 贤妃点了点头。 安国公夫人退到殿门口,不知为何,她突然回头看了眼贤妃,只见贤妃正目送她离开,大抵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贤妃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安国公夫人也笑了。 等人彻底走后,贤妃收起脸上的笑,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春景正好。 只是可惜了这般美景,心中有事之人无法去欣赏。 *** 萧莫许久不去上书房,这天在温玖的催促下终于磨磨唧唧去了。 他看到萧喻时大吃一惊:“五哥,你最近是没吃饭吗?怎么瘦得跟猴一样了?” 说实话,萧喻看到萧莫心情本来还很好,毕竟上书房只有他一个皇子时,周大学士只盯着他瞧,他想躲个清闲都没办法。他也想学萧喻,生个病,请个假,但良妃不同意。不但不同意,良妃还特意时不时让御医前来给他请脉,想的是有病早发现早治疗。 按照良妃的话来说,萧莫就算是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皇帝顶多骂两句,但萧莫脸皮厚,人家根本不怕。 要是换做萧喻,皇帝不但骂而且肯定十分生气,良妃问萧喻:“你父皇生气,你害不害怕?你若是不怕,母妃就亲自同周大学士说你请假之事,你若是怕,就老老实实呆在上书房,把该学的东西好好的学到脑子里。” 萧喻想了想,他还是害怕皇帝生气,于是请假之事不了了之。 至于他瘦了之事,萧喻脸色泛起微红,那是因为他长大了。 长大了,心思多了,人自然就瘦了。 “五哥,你怎么了,脸这么红,病了吗?”萧莫看着萧喻不但没回答他的话,脸还突然红成个苹果样,他忙关心地问。 如果萧喻生病那就好了,说不定他们就不用继续上课了。 “谁病了,你才病了呢。”萧喻跟个刺猬似的,凶巴巴地说:“周大学士快来了,你赶快看你的书吧,不要和我说话了。” 萧莫皱起眉头,他觉得萧喻简直是不可喻。他不由地心生感叹,果然萧喻一开始看到自己脸上浮起的开心是假的,他就说,他和萧喻关系又不好,怎么可能喜欢看到自己。 周大学士的课没滋没味,萧莫没形象地瘫在那里。 周大学士瞪了他几眼,萧莫只当没看见。 周大学士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样就好,要不然萧莫闹起来,今天这课能不能进行下去都是个问题。 好不容易熬到课业结束,萧莫走出上书房,温玖迎上来低声道:“睿王来看你了。” 萧莫:“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温玖:“……”他第一时间开口,还要怎么早,难道要上课期间说,那以萧莫的性子,怕是要找个拉肚子的借口偷溜了。 萧莫看温玖没有说话,他忍不住摇头叹息:“还是跟在本皇子身边的日子太短,日子长了,本皇子* 一个眼神你就该知道做什么。” 温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他想,自己无论跟在萧莫身边多长时间怕是都不能这么做。引诱主子逃课,他怕是不想活了。 萧莫走出去就看到萧印站在外面,他快步上前道:“四哥,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萧印:“我向父皇回禀刑部的案子,顺便抽空来看看你,又不是想让你逃课。” 萧莫撇了撇嘴,一个二个都这么说,在他们心中,自己就这形象? 看到萧喻出来,萧印道:“五弟。” 萧喻嗯了声,略抬下巴神色高傲地离开了。 萧莫看着他的背影:“五哥这是怎么了,扭着脖子了?” 刚走不远的萧喻步伐僵硬了下,他在心里骂骂咧咧一通,然后咬牙离开,谁让他说不过萧莫,只能当做没听到。 萧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宫里那些皇子的事根本瞒不住人,也就萧莫时常憋在自己的住处没听说过。说来,萧莫和萧喻相差不大,萧莫这性情和孩子倒是没什么区别。 萧莫被萧印看的心底起毛,他眨了眨眼:“四哥,你看我做什么?”萧印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孩子呢。 萧印也就是抽空来看看萧莫,他能呆的时间并不长,兄弟二人边走边说话。 走到半路,两人碰到了贺定。 贺定看到萧印和萧莫时忙行礼,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儿,贺定神色竟然有些紧张。 因为是在宫里,很多话不便问出来,萧印朝贺定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萧莫回头看了眼贺定,猜测他应该是去见皇上。 萧莫道:“安国公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萧印:“许是遇到了些难事,不用担心。” 萧莫哦了声,他担心也没用。 萧印把他送回去,自己就出宫了。 萧莫这些天倒是老实,没缠着他一起出宫。 很快,萧莫就知道贺定神色为什么紧张了,原来是西漠的鲁铁格又一次面圣,又提起了求娶公主之事,而这次皇上没有强硬的反驳。 这对鲁铁格来说也是天大的惊喜,他原本想着如果大周皇帝态度强硬,那他就再想别的办法,谁知这大周皇帝的态度竟然缓和了起来。 到底是奉命前来,事情如果能顺利办成,鲁铁格自然高兴。 皇帝对西漠求娶公主之事态度的转变让宫里宫外又有了新风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会传到宫里,例如皇帝训斥某个臣子,例如太子和睿王在大殿上说了什么,让萧莫纳闷的是,这次萧赟并没有吭声。 有关西漠求娶公主,萧赟竟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站在朝堂上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这很不像萧赟做事的风格。 “你说,太子和皇后在想什么。”萧莫问。 温玖想了下道:“太子贺皇后娘娘怕是在想办法让芸雅公主嫁入西漠。” 皇帝态度转变,势必要有公主嫁入西漠的话,皇后和太子自然会选择芸雅。 毕竟容妃现在已经公然站在皇后这一边,是皇后的人。 “我知道他们会有这心思,只是他们会怎么做呢。”萧莫喃喃道。 远处突然传来春雷声,春雷阵阵,萧莫的心跟着跳动起来。 这几天都是阴天,如今雷声响,风刮了起来,怕是要下雨了。 春风拂面,可以带来温和,也可以带来莫名的寒意。 温玖看着萧莫,他沉声道:“殿下放心,奴才一直在打听着相关消息,这几日会加倍打听。” 萧莫看向他,温玖抿嘴笑了下,他如今的身份很好用,毕竟在这深宫之中,消息最灵通的是宫女和内监。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贤妃和容妃身上,皇后和太子的眼睛也在盯着萧印,谁又会刻意盯着他这个小太监呢。又或者,那些人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小小的奴才能打探到消息呢。 可事实却是温玖还真从一些做粗活的内监那里打探到了一些惊人的消息。 温玖得到消息后匆匆赶回来见萧莫,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下。 “你是说容妃宫里最近有陌生宫人出入,口音是安江那边的。”萧莫皱眉道,温玖点头,容妃最近除了时常去给皇后请安,她宫里最近很安静,宫人都不常出宫走动。 宫人不出,便不容易打探到消息。 极致的安静有时往往代表着极致的反扑。 尤其是现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容妃若是不想凌薇公主远嫁西漠,那她只要抓住贤妃的把柄。 贤妃有错,芸雅自然要为母亲的错付出代价。 安江,萧莫念叨着这个地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安国公贺家祖上就在这里。 “跟我去一趟玉福宫。”萧莫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道。 温玖跟在他身边离开。 到了玉福宫,贤妃正在做指甲,看到萧莫,她把宫人挥退,萧莫把温玖打探到的情况说了遍。 他想问容妃宫里的这人有没有危害。 贤妃听了眉毛都没抬一下,她笑道:“这些事本宫都知道。” 萧莫看着她:“娘娘不担心?” 贤妃瞅了瞅自己刚做好的指甲,神色很是满意:“在宫里,他们抓不住我什么把柄。” “那宫外呢?”萧莫突口而出。 贤妃微顿,她道:“宫外……宫外就不好说了。” 萧莫:“……” 贤妃看了看他笑了,她摇头:“慌什么,你是皇子,怎么一点沉稳劲儿都没有。” 萧莫抿嘴没有说话。 贤妃看着他突然问了一个和此刻毫无关系:“当初你求本宫救温玖,如今可后悔?” 萧莫:“自然不悔。”温玖救活于水火,他不算好东西,但也知道报恩这两个字的含义。 温家谋逆证据确凿,温家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无人能为其辩解。而他萧莫不过是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子,当初他想救温玖出死牢,哪怕手段激烈些,只要能保住温玖的命,一切好说。 萧莫心里明白,他可以对着皇帝说出自己的想法,皇帝也有可能考虑他的提议,但真想成功还需要有人从中推一把,于他是便求到了贤妃面前。 萧莫说了种种温玖做自己身边奴才的好处,贤妃都没有说话,这毕竟是一件冒险的事,他不该拉贤妃入水,只是他实在没办法了。当然,贤妃不帮忙他不会埋怨,他也会继续去做,只是成功的几率小一些。 最后贤妃还是答应出手帮忙,贤妃向萧莫提了个条件,就是让他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护着萧印。 如果萧印有危险,他就得替萧印死。 萧莫自然答应,就算贤妃没提这个要求,他也会这么做。 贤妃却不这么想,有利益的牵扯总比空口白话要稳固的多。 贤妃在宫里有一定势力,那些人在皇帝耳边不经意顺着萧莫的话吹吹耳旁风,加上皇帝对太子复杂的心情,事情就那么成了。 事后萧莫去贤妃宫里请罪,贤妃不会他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 只是这里面的事都在瞒着萧印,害得萧印以为贤妃真的在惩罚萧莫,所以从狗洞里爬出来替他求情。 贤妃望着萧莫:“不悔是好事,本宫不喜欢你这个人倒是喜欢你这性子。既然不悔,记住当初你答应本宫的事。” 萧莫:“就算娘娘不说,我也会尽力护着四哥。” “这话本宫倒是信。”贤妃淡淡道:“今日本宫心情好,再教你一个乖,把柄不要落在外人手中,哪怕是最亲的亲人也不行。” 萧莫蓦然抬眼看向她,贤妃神色不变:“因为他们一旦决定背叛你时,把柄就是催命符。萧莫,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致命的把柄在别人手上。秘密在别人手上就有被暴露的风险,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把柄变成无法威胁到自身的东西。” 萧莫想说什么,贤妃则道:“回去吧。” 萧莫没有动,贤妃语气淡漠且冰冷:“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就没资格参合。回去吧,日后看着点你四哥。” 四哥,萧莫心头一紧,是了,有些事他参合不了也不明白,萧印却可以,于是他转身飞奔着离去。 看着萧莫的背影,贤妃低低笑出声,笑了一会儿,笑容变淡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在宫里,没人可以伤她。 可在宫外就不一样了,宫外她有把柄。 当年她通过安国公府处过一些事,这些事本来无碍,可如今贺云浅成了太子妃,那些事就成了制约她的把柄。这些天贤妃仔细想了又想,抛开那些会连累到安国公府本身的事,能让她元气大伤受皇帝惩罚的事也有几件,而其中一件事的关键人物便是萧印的奶娘。 当初她没杀了奶娘,而是让安国公府把人看牢。 如果安国公府想对她动手,这是一件最合适的事儿。 安国公夫人那次前来见她,很是心虚的样子,贤妃当时没说什么,心下已知不好。 这就是她让安国公府帮忙处事情的代价,她信任安国公府,那是她的母族。如今安国公府可以销毁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至于她,只能硬熬了。 不过皇后和太子甚至贺云浅要是觉得她会这么认输,那就太小看她了。 为了萧印,为了芸雅,她绝不会轻易认输。 此时安国公府,贺定对着贺清怒斥道:“既然没有拦到人,你怎么不早说。” 贺清:“父亲恕罪,是孩儿派去的人无用,人一进京城地界就不见了,儿臣这些日子都在派人寻找,只是没有找到……” 贺定颓然坐在椅子上,他双目无神,神色有些难看,他定定望向贺清,贺清沉默地和他对视。 刹那间,贺定仿佛老了,他挥了挥手:“退下吧。” 贺清恭敬地退下。 贺清出了书房后,他才轻轻吐出喉咙中的那口气。 转角时,他碰到了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的贺景。 贺景看着他,贺清无奈地笑了下:“父亲正在生气,你莫过去惹他恼怒。” 贺景嗯了声,突然他动了动嘴道:“大哥,是没拦住人,还是你根本没想着拦。” 贺清浑身一顿,他定定看向贺景,目光陡然锋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檐上的喜鹊来回叫着,贺清道:“二弟,在姑姑和云浅之间,你觉得该选谁?” 贺景听闻这话,浑身冰冷。 贺清那话又或者是在问,贤妃和贺云浅之间,安国公府该选谁。 一个是姑姑,一个是嫡亲姐姐,该选谁呢。 “就当我没良心吧,我自然要选云浅这个妹妹。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还有贺家。四皇子对上太子,能有几分把握呢?”贺清说完,慢慢离开。 贺景没有动。 那厢,萧莫还未出玉福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锦绣说封了皇后的命令让贤妃前去中宫,皇后有话要问。 萧莫皱眉大怒:“你们算什么东西让娘娘去问话。” 锦绣拿出皇后的令牌眉目平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还望六皇子不要为难奴婢。” 萧莫还想说什么,贤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莫,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锦绣眉头一皱,她身边的内监想挡住萧莫,贤妃懒懒道:“你们可都了解六皇子的脾气,你们只要不怕他犯浑把中宫掀了,你们就拦他吧。” 锦绣神色有些为难,不过她还是错开身,萧莫去皇上和萧印那里报信也好,反正闹大了也是对贤妃不好。 贤妃看人让开,便道:“萧莫,记住本宫刚才给你说的话,去吧。” 萧莫朝贤妃看一眼便跑了。 然而他还没跑到大殿还没找到萧印,贤妃毒害妃嫔谋害皇嗣的事就在后宫传来了。 等萧莫跑到大殿时,皇后身边的太监明恩已经奏禀皇上此事。 多年后萧莫回忆往事,那之后萧印很少再笑,而他也变了,他变得心狠手辣起来。 后来,很多人死在他手上,很多人都诅咒他,可萧莫却一点都不害怕。 第30章 030 离别 容妃带着证人指控贤妃残害妃嫔谋害皇嗣, 这种事闹到皇后跟前,皇后自然要有所表态。 只是皇后认为此事波及面太广,她自然不敢独断专行, 所以派了明恩前来请皇帝一同审查此时。明恩能在皇后宫中当差, 自然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他等皇帝下了朝回到乾华殿才前来通禀。 而这时, 四个成年皇子,萧赟、萧明、萧凡和萧印和几个宠臣正在殿内和皇帝商量要事。 听明言说明恩有要事替皇后禀告, 皇帝原本不想会, 最近他连凌薇送的糕点都不怎么吃了。不过在他看了一眼萧赟, 萧赟垂眸很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 皇帝心下叹息,其他妃嫔的面子他可以不给,皇后那里还是要给三分, 于是便让明恩进来。 明恩匆匆走进殿, 他神色凝重 ,看到皇帝后就扑腾跪在地上, 只是他瞅了瞅四周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皇帝皱眉不耐烦地说:“不是有事吗?哑巴了。” 明恩身体抖了下, 他忙道:“皇上恕罪,是……是……”他看了萧印一眼, 心一横,很干脆地把事情说了出来:“是有人检举贤妃娘娘残害妃嫔谋害皇嗣, 皇后娘娘做不了主,让奴才请皇上前去主持公道。” 萧印被明恩看那一眼时,那颗心就猛然跳了一下。 不好的预感刚刚浮在心头,明恩的话就如同棒槌一样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萧印身体晃悠了一下,随即他稳稳站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他都要保持冷静,残害妃嫔谋害皇嗣,这是死罪,他不相信贤妃会被人抓住这样的把柄。 春来时光恰恰好,温度事宜,萧明拖着病秧秧的身体小半年没怎么入宫,今日难得站在朝堂上。然而一听明恩的话,他面上不显,心里只恨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病倒。 至于萧凡,萧凡面无表情,心里则轻啧了声,目光不经意落在自己一走一颠簸的腿上,他又无声地啧了声。反正宫里的争争吵吵和他无关,和他母妃也无关。那些争夺,谁落败谁成功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也无所谓。 他这辈子到头也只能是个王爷,所以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还不如早点出宫回府。 相比之下,皇帝脸色十分不好看,他拧着眉头不可置信问:“皇后没说错,是有人检举贤妃谋害妃嫔?” 明恩心下惶恐,但还是肯定道:“是。” 几位大臣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按说这是皇帝的家事,但涉及到谋害皇嗣那便是朝事。 既是朝事,他们这些大臣就有上折子的权利。 “父皇,贤妃娘娘在宫里一向宽宥,想必里面有什么误会。”沉静声中,萧赟站出来道。 他身为太子,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自然是兄友弟恭,他这态度自然值得人称赞。 皇帝看了萧赟一眼,又看了面色微白双手紧握但极力保持镇定的萧印,当然还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萧凡和连咳嗽都忍着的萧明。 事情太过出乎意料,皇帝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说罢他又看了几位皇子一眼,然后琢磨般地说道:“萧印,这事既然和你母妃有关,你就暂时先回避吧。” 萧印脸色更白了,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他感到自己朝皇帝行礼,他听到自己冷静到极点的声音:“儿臣领旨,望父皇查明真相,还母妃清白。” 皇帝没有说话带人离开。 萧印看着皇帝的背影,然后他的目光一寸一寸从皇帝身上挪到大臣中的贺定身上。 贺定和他目光对视时,身体不由自主地晃悠了一下,他动了动嘴,想说自己得到消息后就派人拦截了,可没用,他想说自己根本无心陷害贤妃,更何况那个奶娘手里根本没有确切的证据……他想说的话很多,可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因为安国公府在太子妃和贤妃中间做出了选择,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做出了选择,在女儿和妹妹之间做出了选择。有些事,一旦踏出一步,哪怕是很小的一步,就不可能再有挽回的余地。 萧印收回目光,他站在那里。 他心想,没关系,他的母妃毕竟出自安国公府,贺云浅这个太子妃也出自安国公府。安国公府想从这件事中安然抽身保住自身的清白,皇后那里必然不会有把人定死的确凿证据,要不然安国公府也难逃干系。 弄到最后,最大可能是有人证却没有物证,这么以来,贤妃顶多被呵斥一番被禁足甚至被皇帝厌弃。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这次事情的结果必然会连累芸雅,皇帝若有心和西漠联姻,所选之人怕只能是芸雅。生母犯错,皇帝厌之,心底自然偏向选她。 而对皇后来说此事不管真假都可做到一箭多雕,西境军仍控制在林家手中,宫里皇后多了容妃可用还能把持凌薇的婚事,宫外安国公府彻底投靠太子成为太子收复的新势力,而他萧印则会成为被皇帝厌弃的皇子。 这也没关系,被皇帝暂时厌弃没关系,他以后就老老实实呆着。 只要人在,总有别的出路。 心里分析着这些,萧印的十指死死扣在手心里,这曾是他想过的最坏的结果,今日到来虽然心里有些难看但完全在意料之中。 说来是他无能,是他太过年轻站在朝堂上的时间太短,如果他早两年站在朝堂上,必然会拉拢一些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不是什么都要仰仗安国公府。 如今贤妃被安国公府反刺,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保住贤妃、芸雅和萧莫。 萧莫太小,他还要在宫里呆几年,若他和贤妃被皇帝厌弃就护不住萧莫了,宫里那些人最喜欢捧高踩低,萧莫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不过没关系,他还是睿王,皇帝就算疑心只要没确凿的证据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他还可以时常入宫看着点,加上萧莫那张嘴,日子再苦也苦不过萧莫当初在冷宫。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是芸雅,芸雅他护不住了。 “父皇、四哥……”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萧莫带着哭声的叫喊声,萧中一凛,在他印象中,除了淑贵妃去世,萧莫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悲戚过,他也从未这样喊过皇帝。 萧印慌忙想往外走,然而他还没有走出去,就听着萧莫哭着说道:“父皇,四哥,贤妃……娘娘在皇后娘娘那里……那里被……被害死了。” 听闻这话,萧印头上如同被雷狠狠劈了一道,他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萧印往外走的双腿一软,整个人都要摔倒,还是旁边的大臣扶住了他。安国公贺定站在那里,双目睁大,满眼不可置信。 他不敢相信只听到了什么,萧莫说贤妃怎么了,他说贤妃死了,怎么就会死了呢,萧莫在胡说八道吧。 萧印甩开大臣的手,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他眼里没有皇帝也没有其他人,他抓着跪在地上嚎嚎大哭的萧莫:“你说什么?母妃怎么了?” 萧印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可在外人眼中他的嘴只在来回张合,里面并未发出声音。 萧莫慌忙抓握住他的手哭喊道:“四哥,四哥……四哥,你怎么了?” 萧印脸色煞白,脑袋嗡嗡响,根本听到周围的声音,可替他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萧印抹了把眼睛,他望着萧莫一字一句地问:“六弟,萧莫,你骗我的是不是?母妃好好的……母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事呢?” 他问的很轻,浑身颤抖,他想让萧莫开口说在骗自己。萧莫那张嘴向来喜欢夸大其词,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可萧莫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他眼泪也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落。 萧莫自己也不相信,可这是真的。 刚才他本想去大殿找萧莫,没想到明恩早了一步。看到明恩,萧莫也没有慌,他知道皇帝性子多疑,肯定会前去中宫查问,而且涉及萧印,皇帝未查清事情真相前肯定不会让萧印入宫。 萧莫便想着先去皇后那里,有些话谁都可以说,但有些事要是没有证据,那便只能是空话。他什么都没有,就是那张嘴还能帮贤妃辩论几句。 然而未曾想,他还未到中宫就被温玖拦住了,看到温玖,萧莫心头便是一跳。 温玖神色凝重飞快地说道:“殿下,奴才怀疑贤妃娘娘在皇后宫里出事了。奴才刚来没多久,皇后就派人请了好几个太医前来,其中就有顾太医。顾太医常年为贤妃娘娘看诊,皇后绝不会用,奴才故而猜测是贤妃出事了。” 还未等萧莫消化掉温玖的话,皇后宫里的太监李忠匆匆走来,看到萧莫他满脸惊吓。 萧莫抓着他问出了什么事。 贤妃没了气息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住也没人敢瞒,李忠便实话实说了,他本来就是奉命去告知皇帝的。 萧莫听闻当时脑袋就是一懵,然后他转身飞快地跑了。 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这事得告诉皇帝,告诉萧印。 贤妃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出事呢,一定是皇后她们做的局,一定是她们在胡说八道。 明明觉得不可信的事,可是萧莫跑着的这一路,眼睛却被眼泪模糊了。他想到贤妃这些天对待他和萧印的态度,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皇帝都被萧莫这话给震住了,他本能地想呵斥萧莫胡说八道,贤妃怎么就没了呢,而这时李忠终于赶到了。 萧莫是主子,在这个宫里跑,顶多被呵斥没有规矩,李忠是一个太监,自然不敢如此。他快步前来,却只能比萧莫晚上些时间。 “皇上,贤妃娘娘薨了……”李忠跪在地上道。 李忠的话像是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尘埃落定的符号,众人沉默。 萧印推开萧莫的手,他站起身踉跄着朝后宫跑去,萧莫擦了把眼泪,跟在他身后,他年幼腿短跟不上萧印,却还是咬牙跟着。 这时没人会他们的失态,皇子和朝臣都在震惊中,萧赟也是如此。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贤妃竟然死了,让他后怕的是贤妃死在了中宫。 萧赟不由自主地看向皇帝,只见皇帝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萧赟的心陡然往下落了下。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惶恐。 *** 萧印推开中宫殿门,就看到贤妃躺在软椅上,她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 太医跪在地上,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脑袋。 萧印跪在地上,跪走向贤妃。 看着贤妃安详的样子,他伸出手想碰贤妃,可他的手指却在颤抖着。 这一刻萧印很害怕,他害怕贤妃真的不能再给他回应。 “母妃。”萧印小声喊道,贤妃自然没有回应。 萧印嘴里泛咸,他终于握住了贤妃的手,贤妃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母妃……儿臣来看你了,你看看儿臣。”萧印低声说,他很狼狈,顾不得擦眼泪和鼻涕。 若是以前贤妃看到他这模样,肯定会笑骂他没规矩,可现在没有人指出他的错误。 随后赶来的萧莫跪在萧印身边。 他有很多话想对萧印说,他想安慰萧印,可在死去的人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徒劳无用。 萧印抬头慢慢看向殿里的人,皇后、容妃、太子妃…… 贺云浅愣愣地看着贤妃,她脸色苍白,手紧紧抓着秀帕,她根本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想让贤妃退一步,就退一步就好。 她知道自己选择了太子,就是选择和贤妃对立,早晚她们会对上,可她没想过让贤妃死。 可如今,贤妃死了。 就这样死在她的眼前,贺云浅现在还记得贤妃临死时看向她们的目光,满是轻蔑。 是的,轻蔑。 想到这里,贺云浅深吸一口气。不经意间,她对上了萧印的视线,她第一反应是抬起下巴。 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只是抬起下巴高傲地抬起头。 注定相争,哪怕过程有些出人意料,但又何必假惺惺呢。 萧印收回视线,萧莫抓着他的手小声喊道:“四哥……” 萧印朝他看过去,他本能地想笑一下,可这个笑大抵很难看,萧莫的眼泪唰一下子流了出来。 没过多久,皇帝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位皇子 。 看到安静躺在那里的贤妃,几位皇子看过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可就这一眼让他们确认,贤妃真的不在了。 殿内的人给皇帝请安,皇帝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贤妃跟前。 贤妃很美,她一向喜欢把自己收拾地很漂亮,从头发到指甲,一点一滴都不漏的收拾。 以前是,现在也是。 皇帝没想过贤妃死,是真的没想过,毕竟前些日子还好好在跟前的人,哪能说没就没了。 可偏偏事情就这么荒唐,贤妃真的死了。 一个朝堂的功夫,人就不在了。 皇帝心想,真的很奇怪,是不是有天他也会像贤妃一样,说没就没了。 皇后等人跪在地上,皇帝没让她们起身,她们只能等待着。但说这一遭,她们就输了。 皇后的脸色不由自主地难看,贤妃死在她的中宫,这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今日无论贤妃的死有没有结果,她都逃脱不了干系。 皇后很恨,贤妃怎么能死在她的宫里呢。哪怕她走出宫门倒下,都和她没半点关系。 只能说贤妃太狠了,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如此。 皇帝扶着椅子上的扶手坐了下来,他让几位太医再次给贤妃把脉。 太医不敢耽搁,上前把脉。 人已去,结果自然一样。 太医跪在地上请罪,诉说着自己的无能。 “贤妃身体一向很好,她怎么去世的?”皇帝语气凉薄地询问。 顾渊跪上前:“回皇上,贤妃娘娘是气急攻心引发了心悸,没有救治及时才薨逝……”他额头上的汗很多,也是,贤妃一直是他在照顾,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逃脱不了责任。 “贤妃娘娘对人和善,不知道在这里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引发心悸致命,这里人的眼睛都瞎了?没人看到娘娘身体不适没人想着救治吗?”萧莫忍不住刻薄地说道。 萧印随着他的话紧紧抓着了他的手,很疼,但萧莫并没有叫出声。 贤妃是萧印的母亲,在这种场合,他却不能开口质问。 “六弟,贤妃娘娘突然薨逝谁心里都不好过,可你不能信口雌黄。”萧赟沉声道,然后他看向皇帝:“父皇,此事发生在中宫,还当查证清楚才是。” “是应该查证清楚。”萧莫冷声道:“皇后娘娘不是请贤妃娘娘来问话吗?敢问皇后娘娘问的是什么话,怎么就能让一个好好的人气急攻心引发心悸了?” “萧莫,你大胆,你这话何意?”萧赟气道。 萧莫当真是可恶,他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想栽赃皇后。 萧莫毫不退缩地和萧赟对视,反正他混账惯了,说出什么样的荒唐话都不会让人惊讶。 皇帝看向萧莫,萧莫很倔强,从小就是。 当年淑贵妃病逝时,他跪在床头,所有人都在哭,那伤心的样子好像是死的是自己的亲人。可萧莫却没有,明明是自己的母亲,他却没有痛哭出声。 如今贤妃薨逝,他眼中的泪不断往下落,可他却咬着牙不哭出声,哪怕开口质问,也是拳头紧握。 皇帝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他看向皇后:“到底怎么回事?” 30-40 第31章 031 背信弃主,状告主子,拖出去乱…… 皇后深吸一口气道:“皇上, 原是当年许美人之死有了线索……” “许美人?哪个许美人?”皇帝皱眉问,他根本想不起宫里何时有个许美人了。皇后被反问得说不出来话,她的心随之蓦然一紧。 一个不被皇帝记挂在心的人和贤妃, 这两人谁轻谁重, 皇帝两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许美人原是贤妃身边的丫头,当初贤妃有孕时, 她被封为美人。许美人有着一双挺翘的嘴唇,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她一直含笑, 很甜美的样子。 当初关于许美人上位, 有人说是贤妃为了固宠推她上的龙床, 也有人说是许美人趁着贤妃有孕爬上了龙床。总之那段时间,许美人颇为受宠,在宫里风光无限。 只可惜,许美人受宠不过一年就因小产精神疯癫溺水而亡。 当时就有人说是贤妃动的手, 因为许美人受宠之后对贤妃态度大变, 没有一毫往日的恭敬,也有人说是其他妃子动的手, 因为可以栽赃给贤妃。 而皇帝更是龙颜大怒, 命人彻查,结果自然没查出个什么水花儿。 当年备受皇帝宠爱之人, 如今到了皇帝嘴里不过一句哪个许美人。时光匆匆,宫里的人都不知道换了几茬, 帝王的恩宠也不过是* 镜花水月,当不得真。 只是如今不管皇帝记不记得,皇后都要把事情说完整,要不然贤妃今日之死的罪责就要落在她头上了。 皇后了下心情和言语,她道:“这许美人原是贤妃宫里的宫女……” 皇帝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随即示意皇后继续说。 皇后沉着道:“当年许美人溺水而亡,皇上震怒,今日偶然有人检举贤妃同此事有关,臣妾才想着召贤妃问问情况。” “那许美人的死如何就同贤妃扯上关系了?”皇帝耐着性子询问。 皇后看了眼容妃,随后说道:“是当年在贤妃身边伺候的奶娘张氏检举的,说是贤妃嫉恨许美人得宠,在许美人怀孕后更是经常派人装神弄鬼惊扰许美人,使其精神紧张。许美人多次受惊之下小产,最后精神恍惚溺水而亡。” “皇后娘娘说这话可有证据?”萧莫猛地站起身质问道:“凭一个奶娘红口白牙几句话就可以为贤妃娘娘定罪吗?” 他这态度完全可以用失态不孝来形容,萧赟看向他冷声说道:“萧莫,母后刚才已经说了,是问问情况,母后何时给贤妃娘娘定罪了。” 萧莫不为所动:“还有那奶娘都出宫数年了,她怎么有这么大本事,说入宫检举就能入宫检举?怎么,她就那么轻易联络到宫里的人?” 他这质问如同雷一样直劈众人心头 这次皇后没有说话,容妃道:“皇上,是家兄偶然遇到那张氏被人追杀,随后把人救下后放知有这么一件陈年旧事。因涉及后宫,家兄不敢擅作主张便禀明臣妾,臣妾也不敢隐瞒,便向皇后娘娘说明情况,皇后娘娘召张氏入宫,也是想着张氏若是诬陷贤妃,也好当场拿下。” “那可真凑巧。”萧莫冷笑:“那个张氏安然养老这么多年,偏偏就今年被人追杀,以前怎么就没人灭她的口呢?也是,这张氏出自玉福宫,在别人眼里,说不得是安国公府为了贤妃娘娘派人追杀她呢。太子妃觉得呢?” 萧莫眼圈通红,说出来的话就如同刀子一样刮的人脸生疼。 贺云浅低垂着头默默吸了口气,以前单看萧莫怼别人,只觉得浑身气爽,如今这尖刀一样的话插向自己,才明白有多难受。萧莫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拉安国公夫下水。 看,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可以随意编排他人的罪名。 她自私自利,萧莫也是如此,既然这样,谁又比谁高贵呢。 贺云浅心里一边想一边开口道:“六皇子莫要信口开河,这张氏喂养四皇子有功,安国公府只要帮衬的份,如旧敢派人追杀。” “是啊,安国公府没有派人,贤妃娘娘处在深宫,又如何能派人追杀一个离宫数年的奶娘?皇后娘娘既然说当年许美人之死和贤妃娘娘有关,除去这满口胡言的张氏,可有确凿的证据?”萧莫恨声道,然后他看向皇帝重重叩头:“父皇,不说这张氏如何入宫,单说贤妃娘娘身体一向很好,今日如何就突然心悸而故,还望父皇重查。” 萧印也看向皇帝:“求父皇明察,还母后清白。” 萧印一向喜欢板着脸,如今双目含泪无声而流,样子看起来脆弱极了。 说到底,萧印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皇后抿起嘴,多年以前的事,确凿的证据自然没有,有的就是张氏这个人证。 可随着贤妃骤然而亡,张氏这个人证也就没多大用处了。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 “贤妃姐姐入中宫时脸色极怒,她正要与张氏对峙,突然面色苍白,捂胸而喘,随即倒地。”容妃抬起头看向皇帝柔柔道:“皇后娘娘立刻派人请了御医,然而为时已晚。臣妾与贤妃在宫中同为姐妹,她骤然离世臣妾等心里也难以接受。望皇上查明真相,让贤妃姐姐在九泉之下安息。” 皇帝道:“那张氏呢。” 躲在人群后方的张氏爬了出来,皇帝看了她一眼:“背信弃主,状告主子,拖出去乱棍打死。” 萧莫直起身体本能地想要说话,只要好好审讯张氏,定然能审出一些事情……只是他刚有所动作被萧印死死摁住了胳膊。 萧莫看向萧印,晶莹的泪珠挂在萧印长长的眼睫之上,他眼眸深邃里面却看不见一丝光亮。 萧莫心神一震,整个人陡然无力起来,刹那间他明白了,皇帝根本不会追究到底。 乱棍打死张氏是给今日之事一个交代,一个到此为止的交代。 皇后、容妃、贺云浅等人都没想到皇帝连问都没有问,就判了张氏死罪,她们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容妃,她投靠皇后本就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女儿,但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怕是保不住凌薇了。 一时间容妃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至于皇后,皇后心底是又震惊又有些后悔。 她没想到贤妃是个疯子,把她的打算全部给打乱了。 她了解皇帝,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最是薄情疑心也最重。这次事情只要闹到皇帝跟前,贤妃势必落不了好,皇帝疑心一旦起,那日后只要想起贤妃就会想到这些事。 皇帝所有的疑心都源自于他对皇位对自己性命的看重,贤妃以前能害许美人,说不定哪日就会害他。既然有这样的想法,皇帝必然会惩罚贤妃,那把芸雅嫁入西漠也是顺成章之事。 一切都计划的很好,皇后让她亲自出面把张氏带出来,就是为了拿捏容妃。容妃和贤妃相斗,贤妃败了,容妃也落不了好,皇帝对贤妃起疑心,也会厌弃折腾起这些事的容妃。 容妃想要在宫里过得安稳,想要凌薇日后有个号归宿,那就必须听她的。 然而,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贤妃那个疯子,竟然死了,还是死在了她的中宫。 现在被皇帝疑心被皇帝厌弃的成了她和容妃。 贤妃竟然拿命来做赌注,皇后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该说她太蠢。 张氏哭着想为自己辩解,然而刚开口就被内卫捂着嘴拖了出去。 随即,殿外传来棍棒落在身上的声音。 这时贺云浅身体突然一歪,整个人差点摔倒,她捂着心口,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皇帝冷眼看向她,萧赟忙走上前扶住她,然后看向皇帝祈求道:“父皇……” 皇帝静静看了萧赟一会儿,然后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医。 接收到皇帝目光的太医张琛出列,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第一时间为贺云浅把脉。 这个脉把的有点长,张琛来回把完脉后,他脸上本能地想浮起一个笑,转眼看到地上贤妃的尸身还有萧莫那要吃人的目光,他到底没敢笑出来。 “太子妃怎么样了?”萧赟看他那神色忍不住问道。 张琛忙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太子妃有身孕了。” “什么?”萧赟先是一惊,随即满眼欢喜:“真的?” 皇后也抬起头,她心下忍不住欢喜,若是贺云浅有孕,那对他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张琛连连点头,肯定道:“是,只是月份有些小,太子妃一时没有察觉。” 贺云浅也是一脸惊讶,她捂着肚子不有地慌张起来,萧赟想扶起他又怕皇帝生气,于是朝皇帝看去。 这下连皇帝脸色都缓和了几分,东宫这些年一无所出,别说嫡子嫡女,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皇帝一度怀疑东宫是不是风水有问题。 如今太子若能有嫡子,自然是一件好事。 只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皇帝目光落在贤妃身上时,他不由一愣,然后冷声道:“皇后,你掌管六宫,遇事如此不冷静,当好好反省一下。” 皇后低头恭敬地说:“臣妾遵旨,臣妾定当好好反省今日之错。” 皇帝的目光落在容妃身上,在他的记忆中容妃很单薄很柔弱,可这样单薄柔弱的人狠起来也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皇帝:“容妃不辩是非,回宫闭门思过去吧。”至于期限,皇帝并未明确指出,大抵是他什么时候想起这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放容妃出宫。 容妃心里有无数话想说,可最终她只是低着头说了声是。 最后皇帝看向死去的贤妃叹了口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贤妃身边蹲下身子:“你呀,怎么气性还是这么大,受不了一点委屈。” 皇帝一句话定性了贤妃死亡的原因。 萧莫感觉萧印的手颤抖起来,他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也是,太子即将有嫡子,皇帝即将有嫡孙,别人又算什么。 最后,皇帝追封贤妃为皇贵妃,丧事自然也要按照皇贵妃的仪制办。 *** 萧印、萧莫和芸雅为贤妃守灵七日。 前三日,三人几乎未曾进食,顶多是喝点水,后面四日只是吃了些许稀粥。 期间萧明和萧凡前来祭拜贤妃时还让他们保重身体,萧印朝两位哥哥还礼,十分得体的礼仪。就连太子前来祭拜时,萧印的礼仪都没有出错。 倒是萧莫和芸雅,两人多多少少有些敷衍。 萧赟知道自己讨人嫌,上完香就离开了,并未有太多言语。 七日里能发生很多事情,例如凌薇公主主动请旨远嫁西漠就是在这七日里发生的。 不过对跪在灵前的人来说,这些事已经和他们没太大关系。 在这场变故中,没有赢家。 都在输,贤妃输了命,容妃输了女儿。 守灵七日,萧印出宫回府,贤妃的灵柩还要在宫里停一段时日。这段时间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他日妃陵修建完毕,她便可葬入其中。 临走前他看向萧莫和芸雅,两人都瘦了很多,萧印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 萧莫和芸雅拼命点头,萧印这才转身离开。 宫里能为他们出头的人已经不在了,从今天开始萧印就是他们头顶上那片天。 目送萧印的背影消失,萧莫和芸雅这才转身。 萧莫本想送芸雅回去,芸雅拒绝了。 芸雅当时得到贤妃去世的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等她跑到中宫时贤妃脸上已经盖上了明黄色布巾。芸雅哭着喊着最终还是连贤妃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些天芸雅一直浑浑噩噩,有时她想,也许这只是她做的一场梦,等她醒来贤妃还会在她身边笑着骂她胡思乱想。只是,这个梦太长太久,她根本醒不过来。 芸雅吸了吸鼻子,她看向萧莫,声音沙哑:“早知今日,当初中秋宴上你还会开口帮她解围吗?” 萧莫抿嘴没有说话,芸雅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她本以为这几天自己体内的眼泪都流干了,可现在她想笑一下结果眼泪却啪啪往下落。 回住处的路上萧莫一直沉默着,温玖看着他,犹豫几番,温玖开口道:“殿下,时光不能倒流。” 时光不能倒流,所以没有早知今日。 萧莫嗯了声。 温玖动了动嘴,他本来还想说什么,只是最终他只是默默跟在萧莫身后,陪着他走这条长长的路。 温玖没有吭声,萧莫却开口了,他道:“你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温玖:“世事无常。” 萧莫琢磨般地念叨着:“世事无常。” 的确是世事无常,他还记得去年的春天,贺云浅入宫,他和芸雅在玉福宫打闹,萧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台阶上站着的贺云浅,然后他笑着分开自己和芸雅。 那时候贤妃和安国公府心照不宣,就等着萧印年岁到了,把这桩婚事做成。 然而不过短短数月,一切都变了。 贤妃死了。 其实贤妃可以不死,可她性子孤傲,失去了亲人的支持她可以忍受,但她不能忍受过被人捏着把柄的日子,太憋屈了。 今日她退一步,可以用芸雅换来暂时的安稳。 可安国公府知道她太多秘密,今日可以用奶娘张氏逼迫她,明日就能用奶娘王氏逼迫。 从此,一步退步步退。 贤妃怎么能由着别人逼迫,她选择死亡,就那么死在了皇后的宫里,让那天前来看她笑话的人都百口莫辩。 造成这一切结局的人有很多,好像谁都可以被埋怨,而谁都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由。 而萧莫则大逆不道的想,为什么没有人责怪坐在皇位上的人呢。 难道他不是最大的错吗?身为皇帝,没有与敌国抗衡的决心,身为皇帝民众被无辜杀害也无所谓。身为皇帝,公主和亲能换来边境和平,那就公主和亲。 身为皇帝,疑心重重,好像谁都要抢他的位置,谁都想要他的命。 萧莫心想,身为皇帝,难道只能这样吗?为什么不能强硬一点,为什么不能让仰望他的人看到一点希望呢。 这些想法大逆不道,若是别人怕是想都不敢多想一下,但萧莫不在乎。 他就是这样想的,皇帝也是人,也在犯错。 只是无人敢说罢了。 ** 芸雅和萧莫分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去,她去了贤妃灵前。 然后她看到了凌薇在为贤妃上香,看到她,凌薇神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四目相对间,曾一起窃窃私语说私密话的姐妹相顾无言。 凌薇面容温善,眉眼温柔,和容妃有几分相像。 她缓步走到芸雅跟前,她知道萧印、芸雅都不想看到她,所以推迟了上香的日子,没想到还是碰见了。 “母妃这里不缺你这一炷香。”芸雅语气淡淡。 凌薇:“我知道。” 芸雅看向她:“那你还来。” 凌薇:“我不日将要前去西漠和亲,这辈子怕是不能回到父皇母妃跟前尽孝。他日若我母妃病逝,望你替我为她点上一炷香。” “我凭什么给她点。”芸雅的眼泪再次流出来:“若不是她,我母妃岂会死。” 凌薇闭了闭眼,她那些话是在胡说,她只是想给贤妃上香。 芸雅朝贤妃的灵柩走去:“我的母妃和你的母妃都是为了儿女在算计,可至始至终,我的母妃只想让父皇歇了公主和亲的心思,并未想过去害过你保我,这便是她们之间的不同。这辈子你们都欠我母妃一条命。” 凌薇嗯了声。 的确是亏欠,当年的事最终也没人说清楚。 贤妃和许美人之间如今也是一笔糊涂账,如今宫里断断续续有流言传出,有人说许美人当年爬上龙床后曾数次在贤妃面前耀武扬威,气的贤妃两次见红差点小产,所以贤妃事后才会报复。 也有人说,许美人就是疯了,因为想要帝王的恩宠,自己把自己逼疯了。 只是真相到底如何,也只有地下的贤妃和许美人最清楚。 芸雅走到香炉钱,她把凌薇插进去的香拔出来扔在地上,贤妃不会喜欢这柱香,不要也罢。 凌薇回头看了芸雅一眼,芸雅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芸雅在哭。 为贤妃哭,也为她们自己无法控制的命运哭。 宫里压抑,宫外的安国公府也是如此,安国公夫人病了。 当日贤妃中宫病死的消息传到安国公府时,安国公夫人的腿就软了下来。 贺清和贺景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们面面相觑,门上白幡挂起来,他们才相信自己真的没听错,贤妃真的病逝了。 贺定从宫里回来时,人好像老了很多,他身上的骨头好像被人抽去了许多,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儿。 一家人坐在那里没有言语。 贺云浅以前无意听到父母说起祖籍安江安置着萧印的奶娘,当时国公夫人还说:“贤妃娘娘要是真不放心这么个人,干么放她出宫。” 贺定道:“她也没犯什么大错,就是知道一些娘娘的秘密。娘娘让留着就留着吧,算是积德了,反正由咱们得人看着,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你说许美人真的是娘娘动的手?”国公夫人小声问道。 贺定:“胡说什么,许美人自是活该。” 国公夫人忙道:“我不是打探娘娘私事,我就是说,要真是这样,奶娘不能留,万一有朝一日被人抓住了,那不是拿住了娘娘的把柄么。” “有安国公府在,拿不住她的。”贺定:“不提这事了,贺清的功课如何了?” 国公夫人也跟着转移了话题。 贺云浅成为太子妃后,就把这事当做投名状告诉了皇后。 这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就算捅到皇帝跟前,顶多伤贤妃一次并不能动她筋骨。当时贺云浅就向皇后表明了心迹,趁此机会逼迫安国公府做选择。 看他们是选太子和女儿,还是选贤妃和四皇子。 所以皇后召见国公夫人入宫那天,贺云浅就没有隐瞒这件事。 国公夫人自然心惊,她见到贤妃时频频走神。 等回到安国公府,她犹豫再三,当天还是没有向贺定提起。 对贺定来说,贤妃是嫡亲妹妹,而对她来说,贺云浅比贤妃重要。 只是到底于心不忍,一日后她开口了。 那时太子的人早已启程去江安,贺定就算派人去追也晚了。她看似没有选择,其实早已做出了决定。 贺定派贺清去办这件事,其实也默默做了选择。 比起贤妃这个姑姑,贺清明显会选择自己的嫡亲姐姐。 他们虚伪得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一切都是逼不得已,一切都是天意,然后就可以心安得地选择贺云浅。 一切那么顺成章。 然而,贤妃的死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萧莫在中宫的质问更是让安国公府在贤妃之死上埋了一层阴影。 贺景踉踉跄跄地离开,他坐在假山处吹风。 他看着湖水,突然想到当初贤妃和安国公府想促成他和芸雅联姻时的场景,他心中有人自然抗拒。他的姐姐贺云浅质问父母,他们安国公府的人是不是都要为了贤妃和萧印的荣耀地位牺牲。 她是如此,贺景也得如此。 父母沉默,贺云浅冷笑不已。没过多久,皇帝就下旨给太子和贺云浅赐婚了。 贺景望着水中自己的面容,明明是没多久的事,如今想起来却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 远的像是在上辈子。 贺景不敢再想,他怕他自己想的太多。 有时候,人笨一点,自私一点就会好过很多。 水里的景物模糊起来,坐在湖边的人一动不动。 第32章 032 暂避锋芒 贤妃骤然离世, 宫里宫外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据说宫里被禁足的容妃听闻皇帝下了赐婚圣旨后双眼都快要哭瞎了,只是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睿王府的萧印病了一场,高热不退。他本不想请太医, 但眼瞅着都烧出胡话了, 夏玉便递了牌子入宫请了顾渊前去睿王府。 当日在中宫和顾渊一起抢救贤妃未成的太医这几日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生怕皇帝一个恼怒他们脑袋就搬家。好在在皇帝那里, 事情已在当日彻底过去,太医们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顾渊常为贤妃看病, 也是萧印用得惯的太医, 他比较了解萧印的身体情况, 所以萧印这一病还是请了他前去睿王府。 顾渊前来睿王府的路上那颗心一直提着,他害怕萧印会把贤妃之死算在他头上。贤妃身上的确有些小毛病,可她那身体情况怎么着也不会突发心悸而亡,这里面必然有其他缘故 。 只是皇帝默认不查, 其他人也就跟着默认贤妃病故。 顾渊心里根本没底, 贤妃有段时间时常召见他,时常询问他一些药的用法。 仔细想想, 贤妃之死, 他也脱不了干系。 可顾渊又不能不给萧印看病,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顾渊心里做了各种准备, 但一样都没用上。 萧印只是老老实实地让他把脉,老老实实地询问自己的身体情况, 半句都没有提起贤妃。直到夏玉送顾渊出门,顾渊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出了睿王府的大门。 离开前,顾渊朝睿王府看了一眼,看到睿王府三个字时,他眼神复杂。 睿王长大了, 历经波折,不过短短几日萧印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萧印了。 顾渊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转身离开,只希望贤妃用命为萧印撑起的这片天能长久一些。 *** 贤妃百日那天,萧印再次入宫,他带着萧莫和芸雅朝贤妃的灵柩恭恭敬敬叩拜下去。 这三个月多他们三个人很安静很不惹眼,日日都呆在自己的住所,吃着寡淡的食物穿着素净的衣衫,耳边没有丝竹声,日子过得平淡。 百日过后,贤妃的棺柩会放在梓宫,等皇帝选好日子出殡入玄宫。 到时玄宫的石门落下,便是隔断阴阳,再也不复相见。 祭拜过贤妃,三人走了出去。时间永远是治疗伤痕最好的良药,当初撕心裂肺的疼痛到如今都已经变得能忍受起来。 当初春芽刚起,如今再看墙头,烈日炎炎,已然换了气候换了心情。 当日种种,如今都是往事。 朝堂内外依旧,好像少了谁都不重要。 萧印并未在宫里呆很长时间,他出宫时看向萧莫道:“你该去上书房读书了。” 萧莫根本不想去,反正他这坨烂泥只能这样了。 只是萧印这么说了,他怎么着也得去上书房走一走。 如今已是六月天,正是一年中最热之事。 而人的悲喜也不相通,萧莫刚祭拜过贤妃,那厢西漠已经准备好求娶公主的仪仗了。于是便上书皇帝,让皇帝赐个吉时,他们便要带着公主回西漠去。 说来他们忍到如今开口,也是因为贤妃病故。 礼部官员还特意给他们打招呼,说贤妃是皇上心爱之人,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提什么求娶公主,凡事得等皇帝调好心情再开口。 鲁铁格自然也明白,便一直等待。 如今时机到了,他自然不愿继续等,于是就想着赶快带人回故土。 皇帝也不可能一直留着西漠使臣,在鲁铁格再三上书时,皇帝终于松口了 。 皇帝命钦天监算出六月二十六是个宜嫁娶宜动土的好时机,凌薇启程前去西漠的日期也就定在了那日。 凌薇离京前去见了容妃,容妃现在禁足中,按说她见不到人。不过她即将离京,有些事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凌薇朝容妃拜了三拜,她眼中含泪地说道:“女儿不孝,日后不能时常在母妃跟前尽孝,母妃保重身体。” 容妃闭眼,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她抓住凌薇的手,她有很多话想说,直到母女抱在一起痛哭时,那些话也没有说出来。 “母妃在宫中要保重身体。”凌薇哭笑着安慰容妃:“来年他日女儿说不定就回来了呢。” 容妃狠狠点头。 凌薇其实还想交代容妃远离皇后,不要相信皇帝。但她想容妃已经看明白了,皇帝不可信,无论他平日里表现的有多么疼爱自己的女儿,一旦有需要,他会毫不犹豫抛弃女儿。 至于皇后,她离京,皇后便威胁不住容妃了。 想到这里,凌薇深吸一口气,她喃喃道:“母妃千万要保重身体。” 容妃说了一个字,说了一个好字。 凌薇出宫那天,芸雅并没有去送她。 芸雅有孝在身,不便出现在这种喜庆的场合。 倒是萧莫,站在宫门前一直看着凌薇的仪仗消失。 温玖站在萧莫身边,他觉得今日即便不是凌薇公主,即便是一个小小宫女出嫁到西漠,萧莫都会站在这里看。他看的不是人,而是大周皇室丢掉的风骨。 想到这些,温玖自嘲地笑了笑,他自己都没有了风骨,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空想这些,还不如想想以后在这个宫里如何生存。 没有母妃的庇佑,未成年的孩子在皇宫想要活下去很难。 要不然当年萧莫的母妃也不会临死都要为他寻一个能庇佑的地方。 皇后虽然受了训斥,但她仍旧会继续掌管六宫。 加上太子妃有孕,皇帝多多少少要顾及嫡长孙的颜面,对皇后的不满不会持续太久。 还好的是,萧莫和芸雅如今年纪不大但也不小,寻常人骗不住了,他们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萧印也远远送了凌薇一程,随即他便回睿王府了。 贤妃百日之祭过后,他便入朝继续当差。 他沉稳了很多,只是如今朝堂上的局势远比他刚入朝时艰难。 以前他宫里有贤妃,宫外有安国公府,现在,宫里宫外都没了支撑他的人,朝臣自然要躲避。 好在萧态强大了很多,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当差。朝堂上人那么多,也不是每个都服太子。 他只要自己立得住,总能慢慢积累到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种事不能着急,他现在站在最低端,想要爬出来,只能一步一步来。 这时的萧印突然想到了萧莫,当年萧莫在冷宫的处境远比今日要难。 所以,他们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 与此同时,皇帝看重了御花园遇到了宫女婉宁,婉宁本是皇后宫里新来的宫女,皇后最近食欲不振,便让婉宁采些荷花放在宫里。未曾想,婉宁采荷时被皇帝看到了。 婉宁闻着荷花笑颜如花,年轻充满活力的样子让皇帝当场愣住了,然后当天婉宁便被封为了美人。皇帝还特意恢复了婉宁的姓氏林,婉宁成了宫里的林美人。 据说皇后听到消息后摔了宫里的一套茶盏。 但也有消息说,这林婉宁本来就是皇后送到皇帝跟前的。 因为婉宁眉眼间有几分贤妃的样子,所以就被皇后送给了皇帝。 总之不管传言哪条为真哪条为假,宫里的林美人是真的,皇后因林美人很快又重新掌管六宫也是真的。 贤妃的死好像一片乌云,在皇帝心头聚集着,如今乌云散开,皇帝很长时间怕是都不会想起贤妃了。 对萧莫、萧印和芸雅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太薄情,死去的旧人哪里比得上新人。 萧莫也在琢磨这件事,他都有些焦虑,他想萧印肯定比他更焦灼。 彻底被皇帝淡忘,那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他们现在和太子的关系也就维持在表面,以前萧莫遇到太子还能捏着鼻子喊两声太子哥哥,让自己难受也恶心到萧赟,可现在再见面,萧莫对萧赟非常恭敬,称呼也从太子哥哥变成了太子殿下。 萧赟倒是玩笑地问过他为什么不喊太子哥哥了,萧莫只说自己以前不懂事。 萧赟但笑不语。 还别说,当初萧莫叫他太子哥哥时,他浑身就跟爬了蚂蚁一样难受,如今萧莫乖觉不叫了,他心里仍旧不舒服。许是他看萧莫这个人就不顺眼,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事都让他不舒服。 不过萧赟很快把这点小事丢在了脑后,他现在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宫里如今备受宠爱的林美人对皇后恭敬有加,贺云浅又有了身孕,他如今就盼着贺云浅生下嫡长孙……至于安国公府,当初对他还有躲避之心,如今经过贤妃之死,他们和萧印那是彻底翻了脸,不管贺定愿不愿意,他只能站在自己这条船上。 属于萧印的东西,如今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上,他看看萧印还怎么蹦跶。 太子是越想越高兴,走起路来都带风。 正是因为这个,萧莫觉得萧印得想办法从眼下走出另外一条路,要不然以后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只是他也想不到,他们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萧印如今低调到不行,就连纯臣都不怎么挨他,芸雅在宫里也是闭门不出,而他年纪又放在这里,根本帮不上忙。 萧莫心里很着急,急的嘴里都长泡了。 温玖给他上药时,疼的他龇牙咧嘴。 温玖面无表情地摁住他:“殿下不上药,这嘴里的伤就好得慢。” 萧莫没办法,只能由着他折腾。 这边萧莫还没想到怎么走出眼下的困境,那边萧印出事了。 萧印在宫里杀了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美人身边的一个宫女。 第33章 033 我手上有血之事,要瞒着他 萧莫听到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皇帝, 这种事肯定会闹到皇帝跟前。他了解萧印知道萧印的为人,自然不相信萧印会杀人,还是在宫里杀人。 萧莫跑到乾清殿时, 夏玉正跪在殿门外, 看到他夏玉急的都快哭了。 萧莫经过夏玉时未停下脚步,他进殿时, 只见太子萧赟在,康王萧明在, 萧喻也在, 还有就是林美人正坐在皇帝身边哭哭啼啼, 她长相秀美,哭起来梨花带雨看起来可怜极了。 萧印身体笔直地跪在地上,皇帝拍了拍林美人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她。 皇帝看向萧印时明显叹了口气, 萧莫戳戳上前, 他朝皇帝行礼喊了声父皇。皇帝看到他就头疼,皇帝白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怎* 么过来了?” “儿臣听闻御花园死了个宫女攀扯到四哥身上了, 所以来看看。”萧莫实话实说。 皇帝:“……”事情在他这里还没有结果, 萧莫就给它做了定性。 皇帝都被气笑了。 “六皇子不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就确认是燕儿攀扯睿王……”林美人哽咽着道。 萧莫讶然:“你知道真相?你亲眼看到了?” 林美人的哭声一哽, 她看向皇帝:“请皇上为……” 萧莫才不惯着她,直接打断她的话, 一脸郑重地对着皇帝道:“请父皇为四哥做主。” 萧明看向萧莫的眼神有些复杂,萧莫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这般坚定地站在萧印身边,就固执地认定一切和萧印无关,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袒护着萧印。 说来就算是亲兄弟也很难做到这点吧。 萧明还朝自己的亲弟弟萧喻看过一眼, 萧喻被他那幽幽怨怨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萧喻动了动身体错开萧明的视线,心想,他这二哥是想抽他吗?要不然看向他的眼神怎么那么可怕。 皇帝看着萧莫,这皇宫里冷得很,皇家兄弟情淡薄,他倒是愿意护着萧印。 皇帝叹了口气,心底浮起的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他道:“你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让朕给老四做主,你可真敢开口。” 萧莫被噎了下,他看向萧印:“四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萧印:“……” 萧印朝皇帝看了一眼,然后低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今日入宫便想趁机去看望萧莫,然而在途径千喜湖时发现有人落水,等他叫来侍卫救人,人已经没了气息。 随即林美人就赶了过来,非说这宫女的死同他有关。 “既然是这样,为何有人谣传是四哥杀人?传出这话之人实在不知是居心叵测。”萧莫一脸难以解,看到哭泣的林美人时,他脸上满是打量,就差没直接说,我说的就是你。 林美人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哭都有些哭不下去了。 “睿王既然说看到有人落水,又为何迟迟不救……”说到这里林美人语气悲凄:“皇上,若不是臣妾贪嘴,非要让燕儿去拿桂花糕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臣妾并非冤枉睿王,只是臣妾听到燕儿呼救时匆匆赶来,燕儿临终前指向睿王,说是睿王推她入水……臣妾卑微同燕儿命,心里实在是难受。” “你怎么确认她指的是四哥?当时旁边没别人了,万一指的是你或者你身边的人呢,怎么不说是你推的?依我看,大抵是有人想埋怨四哥没跳下水救那宫女。”萧莫一脸讥讽:“只是四哥水性不好不能下水。还好,他水性好也不宜下水救人,要不然他真跳水救人,事后还得为这宫女负责,让她做睿王妃。哎呀,到时林美人身边的宫女成了睿王妃,林美人还不得高兴地哭上三天三夜。” “六皇子你莫要胡说……”林美人惊呼道。 萧莫:“我胡说?林美人身为宫女时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那么多时日,自然知道宫里的规矩。你身边的宫女,心里若没有存这等下作心思,见了四哥这个王爷为何不避?”萧莫言词锋利起来:“四哥如今有孝在身,今日若真和这宫女有什么接触,身上的脏水怕是洗都洗不干净吧。你说四哥杀人,我还想问林美人这般咄咄逼人有何居心呢?” “再者,四哥也没见死不救吧,四哥可是叫来侍卫。听林美人之言,宫女落水你就赶到了,想必离的不远,怎么就没听到呼救声呢。那宫女也是蠢,都落水了,不想着求救,反而在水里扑腾着污蔑别人推她,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这千喜湖偏僻,连个像样的水榭都没有,平日里除却四哥喜欢走那里抄近路去看我,寻常人倒是不大往那里去,侍卫没及时赶到估计也是没有想到有人会在那里落水。也是,谁能想到今日这么巧,这么多人在那里欣赏风光。” 萧莫连嘲带讽,就差跳起来指着林美人的鼻子骂她居心叵测。 林美人被他这番话气的浑身颤抖,萧莫是没有明白说,可萧莫那话和明说有什么区别,别人听到不就会认为她是一个想用宫女构陷睿王的人吗? 这样她还有什么名声,还不如死了呢。林美人猛然从皇帝身边起身,神色悲戚:“皇上,六皇子这般冤枉臣妾,臣妾愿以死明清白。” 说罢这话,林美人起身朝身边龙柱上撞去,众人惊呼出声,明言更是跑着去拦。到底是皇帝最近最宠的嫔妃,若真有个什么事,受苦受难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 众人各有各的表情想法,萧莫却不为所动还站在那里继续逼逼:“林美人听了我这话觉得委屈都想去死,却没想过我四哥听闻别人的污蔑心情如何。” 房内乱成一片,被人救下的林美人痛哭,萧赟、萧明和萧喻这几个成年皇子站在一旁抿嘴不吭声。萧莫这人的性子他们都清楚,他但凡开口,那就没人能逃得过去。 他说话又直白又难听,没那个心里准备,一般人都懒得和他对上。 倒是萧喻瞥了萧莫一眼,撇开他不待见萧莫这点而言,这次他站萧莫这一边。他觉得萧莫说的很对,这事本来就透露着古怪,这林美人的话漏洞百出,就差明说自己在专门挖坑给萧印跳了。 很早良妃就教导他,宫里一些阴私手段十分下作但有时却又十分有成效,让他务必小心。 只可惜,其他人都看明白的事儿皇帝却选择瞎了眼。 皇帝低声安抚着哭的凄凄切切的林美人,余光瞄见萧莫还想开口,他扭头厉声道:“闭嘴。” 林美人吓了一跳,柔弱地不敢哭出声了。 萧莫却是不服气,他甚至还把身体直了直摆出一副继续吵架的模样,皇帝被气的直喘气,心口起伏不定。 萧印看向萧莫:“六弟,是非对错,父皇自有决断。” 萧莫咬了咬牙,全身写着不服二字。 皇帝深吸几口气,瞪着萧莫:“本就是一场误会,在你嘴里就这么严厉了?” “也不管在儿臣嘴里严重,林美人还不是要死要活,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她亲戚呢。”萧莫哼声道。要不是他赶来,要不是他一向胡说八道惯了,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萧印能当众质疑林美人的用心吗?再怎么说,林美人都是庶母。若从旁的方面来质疑,有别人往身上泼脏水泼的快吗? 萧印名声上不容有错。 还好,他萧莫脸皮厚,他无所谓名声,别人不敢说的,他敢。 看着皇帝明显黑起来的脸,萧喻这时是真的佩服萧莫了。 他这个父皇盛怒之下,他叽叽都不敢叽叽,就连一向受宠的太子都得闭口不言,萧莫却还能反驳皇帝的话,真是有胆量。 果然,萧莫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他。 这一刻,萧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总之很微妙。 “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朕。”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道。 萧莫:“我眼睛那么点怎么能站的下人。” 众人脸色巨变,在皇帝危险地眯起眼时,萧莫又道:“儿臣对父皇自然是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中。” 殿内鸦雀无声。 皇帝喘气的气息都浓了几分,一旁的明言恨不得上前捂住萧莫的嘴。 这天底下能把皇帝气成这样的也就萧莫了。 “你给朕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萧莫,皇帝整个人都酸软下来,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力气。 萧莫知道自己把人惹的狠了,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 萧莫走到殿外,温玖和夏玉迎了上来。 萧莫不动声色地朝夏玉点了点头,夏玉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才把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还拼命求贤妃娘娘保佑萧印。还好,过关了。 萧莫其实很想在门前等萧印出宫,但皇帝说了不想看见他,他也不好抗旨,于是决定先回去等消息。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乾清殿的大门一眼,明明是很威严雄伟的地方,却给人一种压抑沉寂之感。 萧莫慢慢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直到回到住所,萧莫的腿才猛然软了下,好在他及时扶住了桌椅没摔倒。 温玖忙为他倒了杯茶,萧莫喝着茶努力平息着心中的火气。 刚才他入殿时,夏玉匆匆小声说了一句话:“孝期淫|秽后宫。” 萧莫一下子就明白萧印今日之祸,他们想陷害萧印同宫女有染,不知为何中途出了事故,那宫女却死了。林美人计划落败,只能胡乱攀扯萧印杀人。 真是歹毒至极,如今宫里没人护着萧印,他若有这样的名声,以后得日子只怕更艰难。这也是萧莫在大殿之上不管不顾嚷嚷着质问林美人的缘由。 朝臣给他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没关系,他本就只是养在贤妃名下,又不是过继过去了。 名声再怎么差,别人提起他只会感叹萧印的不易,并不会把他和萧印看做一体。 想到这里,萧莫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皇宫危机重重,有时候,不是小心谨慎就能躲过去的。 ** 那厢萧印从宫里出来就派了个小太监让他前去见萧莫,说自己身体不适今日就不去看他了。 回到睿王府,萧莫站在铜镜前洗手,夏玉站在一旁服侍他。 夏玉偷偷看了萧印一眼,只见他面容平静,可他洗手都快洗了一炷香的时间。 萧印感觉手上很黏腻,就好像沾过死人的皮肤。 那林美人自然在说谎,她赶去时,那宫女已经死了。 是萧印亲自把人推到湖里,亲手按着她的头,一点一点淹死的。偏僻之地就这点好,能陷害人,也能害人。 他们派了一个宫女想陷害他,眼瞅着不成,林美人便张口就说他杀人。 只可惜,即便是事实,林美人也拿不出证据。 他们赌的不过是各自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当然,他比不过林美人,好在有萧莫在,林美人半分便宜都没讨上。 林美人背后之人是想彻底把他捏死,可惜,他不会死。 萧印抬起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他拿过细巾一点一点擦拭着手指:“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不许向六皇子透露半分。” 夏玉:“是,王爷。” 他犹豫了下:“可六皇子心里怕是也会有些想法。” 萧印微顿,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聪敏,自然能猜测到几分。我手上有血之事,要瞒着他。” 说到这里,萧印嗤笑一声:“至于想法,今日哪个人心里没想法。”就连他那个皇帝爹,心里怕也在怀疑。 只是有些事,怀疑是怀疑,最终只能就此作罢。 第34章 034 七月半 因为林美人之事, 萧印好长时间没入宫。林美人现在仍旧是皇帝的心头宝,他没必要凑上去让皇帝想起那日之事继而讨人嫌。 萧印低调的在刑部轮值,刑部很多官员虽然表面上对他还是一样, 但心底都觉得萧印这个皇子实在是可怜。能在朝堂上稳稳站着的官员, 有出身世家子弟,也有寒门之士, 不管家世如何,大家都不是傻子。 尤其是刑部官员, 他们接触萧印有一段时间了, 在他们看来, 萧印至少不是传说中会在宫里杀人的那种人。 萧印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在宫里杀人那和对着皇帝捅刀子有什么区别,明显是有人想要陷害他。 朝廷有文武百官,脾气秉性各不相同, 好比那刑部员外郎梁安就觉得萧印无辜的紧。 梁安出生寒门, 能在科举考重完全是靠他自身的努力和一点点的运气。 他长相一般,为人老实木讷, 不会说好听话, 不怎么得上司看重,所以在刑部多年一直都是员外郎。梁安知道自己这辈子升迁无望, 所以就想做好本职工作,不落下把柄。 但就算他再怎么小心, 有人想找错还是能找出来。 那次就是,他那上司非要说他记录的案卷有问题,梁安嘴笨说出的辩解之词看起来像是心虚。那天恰好是萧印当值,萧印当时并没有帮梁安解围,而是找他上司问了其他问题。 然后三言两句间, 事情就得到了解决。 事情过后,萧印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梁安并不笨,自然知道萧印是想帮自己,事情才会变得这么顺利。 只可惜,他力微,萧印能帮自己,他却在萧印最困难的时候连句安慰的话都不能说。 这京城,如今太子正得势,朝堂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萧印,官员同萧印走的太近就会被认为同党。梁安虽不是太子那边的人,可他也不能让太子认为自己是睿王同党。 他若是孑然一身倒是无所谓,可他有家要养,所以有些事只能心底感慨,明面上却不能透露半分。 想到这些,梁安只能摇头叹气。 *** 萧莫一直在想,要怎么帮萧印摆脱眼下的困境,可他发现自己实在是没办法。他力弱,能照顾好自己不给萧印添乱已是帮了天大忙,可这样远远不够。 现在太子正得意,皇帝站在他身后,安国公府也站在他身后,加上皇后和皇后的母族,就连皇帝最宠的柳美人对太子都敬重有加,这样一算朝堂上一大半都是太子的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太子一个眼神,就能给人找一桩麻烦事,萧印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实在是太难了。 而很快,萧赟让萧莫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萧莫在宫里碰到了前去给皇后请安的太子。 萧莫如同往常一样给太子请安,萧赟站在那里打量着萧莫和他身后的温玖。 温玖被他看的浑身发毛,萧莫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 萧赟看到他这动作突然笑了,他道:“六弟,孤向你要一个人你看可好。” 他嘴上说着客气话,那语气却是一点都不客气。 萧莫心底一沉,面上却还是嬉笑一片:“太子哥哥身边那么多人伺候,干么非要我身边的人。” “那没办法。”萧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身边这个小九孤就很喜欢。毕竟以前在孤身边当伴读当了那么长时间,比较熟悉孤的性子。不是孤非要抢你的人,而是这些天孤身边确实缺少像小九这样的人。” 萧莫拿眼瞅了瞅他身后的明清,他干干笑道:“太子哥哥说笑呢。” “孤没有说笑。”萧赟轻笑两声往他身边走了两步低声道:“孤是认真的。六弟要是舍得,就把人送过去,要是不舍得也没关系,孤知道这奴才是父皇赏赐给你的,孤亲自向父皇讨要他,想必父皇不会不答应。” 说罢这话,萧赟又朝温玖看了一眼。他最近突然想开了,既然看温玖不顺眼,那弄到自己跟前不就得了。以前是他魔怔了,总想着温玖是萧莫向皇帝讨要的。 现在想想,不过是一个死囚犯而已,他开口向皇帝要,皇帝肯定会答应。 只要弄到自己跟前,温玖是死是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想明白这些的萧赟十分开心,萧莫想给他找难看,那就看看谁的手腕更高,谁在皇帝那边说话更有用。 面对萧赟明晃晃地威胁,萧莫抿了抿嘴:“伺候太子哥哥的人那么多,太子哥哥何必跟弟弟争呢。” 萧赟但笑不语。 萧莫摊了摊手叹息道:“也是,父皇疼爱太子哥哥,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奴才,天下谁不知道,太子哥哥说要父皇的江山,父皇都会双手奉上。” “你胡说什么。”萧赟的神色从笑变得扭曲起来。 萧莫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诧异道:“是太子哥哥说父皇疼你,怎么又不承认了。” 萧赟气极反笑:“好,好,好,孤就看看你凭这张嘴还能嚣张到几时。”说罢这话,他甩袖离去。 等他走后,萧莫的脸色沉了下去,温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们心里明白,萧莫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萧赟有所忌讳,当并不会吓退他。而且有些事真要闹到皇帝跟前,结果到底如何还真不好说。 若是以前,萧莫还能寻求贤妃的帮助,而如今,宫里没他能求的人了。 “如果太子非要奴才去服侍,奴才去就是了。”温玖看着萧莫说:“殿下为奴才做的已经够多了,奴才会铭记在心。” “命都没了,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萧莫没好气地说:“想铭记本皇子的恩情,人总要活着吧。” 温玖看着他,而后他垂眸:“若有那天,奴才绝不会连累到殿下。” 萧莫看了他一眼,他是没想到,自己救温玖一把,还给自己救出了个把柄。 不过他既然救了温玖,就不会丢下他。 无论是为了温玖还是自己,他都不会让太子把温玖带走。 想到这些,萧莫深吸一口气。宫里是没有贤妃,他也不能指望着宫外的萧印帮忙,不过这宫里最大的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后,而是满身疑心病的皇帝。 皇帝疼爱太子不假,可有些事真闭着眼睛闹,太子也讨不了好。 大不了到时候他就当着文武百官当着皇帝的面哭,就哭诉刚才的那些话,皇帝对太子宠爱,别说一个内监,就连皇位都该给。 也许,他会得到一顿打,也许他会被皇帝痛骂,也许文武百官会指责他,可没关系,反正最后受皇帝猜疑的肯定有太子。 刚才那些话就是萧莫对太子的一个警告,他就不相信太子真敢撕破脸。 想到这些,萧莫看向温玖悻悻道:“放心,有本皇子在,没人动得了你。” 温玖望着他想说什么,只是他动了动嘴还是没说出来,半晌他笑了下:“那奴才就谢过殿下了。” 萧莫摆了摆手,有什么好谢的,护下温玖和护下他自己有什么区别。 萧莫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萧印,萧印入宫时却听说了。 知道后,他沉默了,对温玖,萧印并没有太多感觉。若是按照他想,萧莫对上太子根本没有胜算,如果真为了温玖完全没必要。 现在宫里没有护他们的人了,很多事做起来都要比往日艰难。 不过这些想法在萧印脑海中只是一闪而逝,有些事是艰难很多,但这是萧莫想要做的事情,他不能去拦。 所以,萧印入宫时特意去见了萧莫,他对萧莫说,想做什么就做,他会护住他们。 萧莫嗯了声。 转眼到了七月半,这天是萧莫的生辰。 过了这天,萧莫就是十四岁了。以前萧莫最讨厌过生辰,他并嫌弃自己,可事实却是因为他的出生让淑贵妃受了不少委屈。而现在,萧莫迫不及待地想长大,所以他很期盼这个生辰。 萧莫生辰这天萧印并没有入宫,但萧印还是让人准备了一份金丝玫瑰糕送了过去。 而在萧莫吃着金丝玫瑰糕时,西境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到了京城,西境又出现了战乱。 原因是西漠迎接凌薇时,遇到偷袭,西漠大将军赫鹰之子赫图中箭受了重伤。 赫鹰大怒,迎娶凌薇公主当日便带领西漠大军攻打了大周城池,这次他们攻入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占据了一座城池,说就这城池是大周给凌薇公主的嫁妆。 他们西漠笑纳了。 消息传到朝堂,皇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拍着桌子:“岂有此,简直是岂有此。” 西漠要公主,他给了公主,如今萧莫竟然还在迎娶当天就杀人放火,这和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林霄呢?”皇帝双目通红愤怒地问前来禀告军情的斥候,斥候道:“林将军在和西漠作战时受了伤……” “受伤。”皇帝冷笑:“那可真巧,他每次都受伤。” 皇帝的讥讽那么明显,朝堂上无人说话。 皇帝双手紧握,他看着自己的臣子道:“如今,各位爱卿觉得该如何办?” 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安国公贺定动了动嘴,但他看了一眼太子,最终垂眸不语。 朝堂上一半都是支持太子的人,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最后户部官员何源出列道:“皇上,此事需要慎重……” “有什么好慎重的,自然是要打回去,收回城池。”殿门口,有人道。 萧底一动,他回头看着萧莫朝殿上走来。 第35章 035 现在的情况恰恰是四哥在朝内外…… 萧莫在大殿上这么一嚷嚷, 立刻就被人抓住了把柄,这种事不用萧赟亲自出手,监察院的御史方文意就跳了出来。方文意本是皇帝和文武百官心目中的纯臣, 很受皇帝看重, 然而谁也没想到中秋那天,他不过隐晦地和何源一唱一和想把贺云浅凤凰命格之事做实, 然而谁也没想到萧莫当场就撕了他和何源的脸皮。 那天晚上可以说是方文意人生中最悲催的一晚,萧莫对着他连讥带打, 速度之快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更不用说要为自己辩解了。 事后他和何源, 一个在监察院尴尬不安一个在户部掩面行事。 至于往日皇帝的看重,那好比云烟消散的不知踪影。很长一段时日,只要他开口上奏,皇帝都是不轻不重的回应一句, 同僚看向他的目光也满是打量, 满是怀疑。 方文意心中既憋屈又苦涩,又因为萧莫把祸水引到了皇后身上, 他字字歪但无人能反驳, 皇后心中气恼却只能忍受,那发泄不出来的怒火自然朝着他们这些把事情办砸了的人头上喷。 可以说这段日子, 方文意过得是相当不容易。 他不敢恨皇帝也不敢对皇后、太子有情绪,甚至他也得罪不起萧印这个睿王和萧莫这个六皇子。 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 方文意干脆破罐子破摔。 眼瞅着萧莫犯了忌讳,方文意自然逮着机会不放,他出列大声道:“六皇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乃是皇上上朝的乾麒殿,大周先祖有律,皇子未满十六者不可入朝参政。”话说到这里, 他朝皇帝郑重行礼道:“六皇子身为皇子,今日公然违抗先祖定下的律法,扰乱朝堂,当严惩以儆效尤,不然日后人人效仿,必酿成大患……” “你得了吧你。”萧莫不耐烦地出声打断方文意慷慨激昂之词,听他那言辞闻他那语气观他那表情,好像皇帝不处罚自己这天就要塌了似的。 萧莫自认为能容忍他说到现在脾气已是极好,他怒笑而道:“你可真有意思,边关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不关心,偏偏对着本皇子的行为举止拔剑,有本事你去战场上杀敌啊。” “说我参政,我参什么政?凌薇公主乃本皇子的姐姐,在边境被人拿捏羞辱,那和羞辱整个皇家有什么区别。这事也许入不了你的眼,但在我看来这就是天大的事,我自然想着为阿姐讨回公道,我想的是收回城池打跑西漠这些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你要寻我的错多了去,别在这事儿上没轻没重。” 说完这话萧莫朝皇帝跪下,他神色郑重:“父皇,那西漠明摆着就是欺辱阿姐、欺辱阿姐就是欺辱我大周皇室,夺我大周城池就是欺辱我大周无人敢与之抗衡。” “儿臣年幼不懂政事,但却知道失去一城池无动于衷,那便会失去更多城池。林将军面对西漠屡屡而败,西境将士士气必然低迷。儿臣身为皇子平日里在京享乐,今日边境暂时有困,儿臣愿前去西境督战,以大周皇室之命激将士之气,也好监督林将军作战,让其弥补自身过失。” 萧莫声音带着几分脆色,但语气却格外铿锵有力。 百官哗然,萧赟抿嘴上前恭声道:“父皇,林将军接管西境军不过数月,未能及时有效与西漠抗衡是他的过失,但儿臣认为只要再给他一些时日……” “城池都丢了一座,再给他一些时日,那是不是要把大周半壁江山都要丢掉。”萧莫满脸讥诮:“占据幽林天堑之地,却被一个小小西漠逼到如此绝境,父皇让他统领西境军,不是让他给敌人送西境军的人头。太子殿下要是也觉得林将军没能力,干脆调回京城养老得了,何必在边境丢人现眼。” “父皇,六弟年幼不知事情轻重,若真要皇室子弟前去激励将士,儿臣愿前往。”这时萧印出列道。 萧莫:“父皇,四哥身上有孝,不宜离京。儿臣的确年纪不大,可自古以来英雄何曾论年龄,想那秦皇身边的甘罗十二便官拜上卿出使他国。儿臣如今已有十四,如何不能前去西境鼓舞将士士气。” 萧印看向他,他的双手在宽大的袖子中紧紧握着,眼中满是厉色。 萧赟急道:“父皇……” “好。”这时,皇帝突然抚掌而笑道。 方文意一看皇帝这态度,心中立刻一惊,所有想要说的话都憋在了心里。 他不动声色地朝太子看过一眼,太子神色冷凝。 皇帝认真打量着萧莫,他仍旧不喜萧莫这双泛着淡金色的眸子,可皇帝却喜欢他眼中的执拗。 皇帝身为皇帝脑子里装的也不是草,如今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大周和西漠在战事上接二连三地受挫,无论是将士还是老百姓情绪都很低迷。 皇帝也知道很多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指不定在怎么骂他呢。 只是有些事不是说能下定决心就能下定决心的。 皇帝是喜好享乐,但如果有可能,他可不想日后在史书上是个割地赔款受世人唾弃的君王。 在见到萧莫前,皇帝一直想到底要怎么办,是临阵换将还是隐忍不发。现在萧莫倒是让他有了别的想法,先派皇子代表他前去边境鼓舞士气,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派遣皇子前去边关鼓舞士气,那在世人眼中,这就是他这个皇帝对西漠的态度。 若西境军真能一鼓作气收回城池打败西漠,那自然是功劳,退一万步来说,若皇子前去真的没有什么效果,对他这个皇帝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而这个皇子的人选,皇帝很倾向选萧莫。 萧莫那双眼眸就不详,这些年他虽然看习惯了,可偶然想起来,心里还不是滋味。 既然这样,让萧莫远离京城到边关说不定有奇效。 想到这里,皇帝抬手制止了群臣,他看向萧莫认真道:“西境正值战乱,刀剑又无眼,你可真愿意前去。” “儿臣愿意。”萧莫恭声道。 皇帝点了点头,他又说了个好字,然后让明言宣布退朝。 散朝时,萧赟看了他一眼,施施然离开。 萧印看着他,半晌哑着嗓子道:“我送你回去。” 把萧莫送回住处,萧印和萧莫在房内说话,温玖守在外面。 温玖听到萧印冷声道:“我会向父皇请旨同你一起前去。” 温玖心道,肯定不行。 房内,萧莫笑嘻嘻地说道:“那不行,你得给贤妃娘娘守孝,还要护着芸雅姐姐,你不能离京。” “守孝在哪里都能守,母妃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我。”萧印抬起眼眸看向房梁道。 萧莫看着他微红的眼圈,他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许久后他轻声道:“不行啊。四哥,你得留在京中。” “我留在京中做甚,看你去送死吗?”萧印终于没能忍住心中的火气,他低声急道:“林霄掌管西境军,他是太子的舅舅,你去了,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远在边境,他若真有心伤你,你逃得掉吗?” “四哥既然明白,就该知道不能前去。”萧莫道。 萧印的嘴唇颤抖几下,他吸了吸鼻子冷嗤道:“淑贵妃把你托付给母妃,母妃已不能照看你,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替她完成故人遗愿。要不然日后九泉之下,我无颜面对淑贵妃。” 萧莫咧嘴露出个笑:“四哥,当日为了不让你受他人制约贤妃娘娘选择了不归路。如今四哥要走的路那般艰难,一路之上连个扶持之人都没有……” 萧印闭了闭眼,心又酸* 又涩。 萧莫心底也不好受,他干脆把话说开:“四哥想往高处走便要有人可用,而现在的情况恰恰是四哥在朝内外都无人可用。边关打仗不知年岁,四哥若执意前去西境便不能长久留在京城,日后朝堂上怕人无人知道睿王是谁。等父皇年迈,朝政被太子完全把控,四哥又该当如何?” “况且就如四哥所说,西境如今是林家的地盘,我前去等于羊入虎口,若京中无人向父皇递话,那我在边境真受了天大的委屈怕也传不到父皇耳中。” 萧印看着他,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是很难受,像是有人在用手狠狠捏着他的心脏那般。自从母妃离世,他便发誓再也不会哭,可现在,他眼角还是泛起了泪,泪水流进嘴里,泛起丝丝咸味。 萧莫也看着萧印,很认真的看着,他突然朝萧印拱手而拜:“四哥心有大志,想要心想事成,就需要朝中有人鼎力支持,就需要军中有权。弟弟不才不能在朝堂之上帮四哥的忙,弟弟愿在军中拼杀,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四哥,就算你阻止,我还是会去,如果其他人和我争,我绝不会退让。不只是因为你,我就是想把西漠从大周土地上给赶出去。四哥若真是为了我好,当在朝中替我向父皇讨要所需物资,保我后顾无忧才是。” 萧印的手死死摁在桌子上,萧莫说的他何尝不知。 他无人可用,所以在朝堂上处处受人制约。 萧印觉得自己虚伪至极,他嘴上说着要同萧莫一起前去西境,可他心里还是要权衡利弊。 萧莫如今把话摊在明面上说,把他进退的路讲明,阻断了他所有想说的话。这种情况下他不去西境自然是所当然的事,可萧印却觉得自己心里更憋屈了,萧莫才刚满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被逼迫得要去边境。 万一,萧印一边骂自己不该想万一,一边忍不住想万一刀剑无眼,那该怎么办。 “四哥,你知道我的性子,最是受不了委屈。”萧莫轻声道:“太子本来就想对温玖下手,真争执起来,我也无能为力,如今正好借着机会避开他。” 萧印扭头抹了把眼:“你倒是什么都会为他人着想。” “我也为自己想了啊,如果我能在西境打败西漠,那我就是大周的大英雄了。”萧莫道。 萧印:“已经是英雄了。”比起那些躲在献血后面享乐的人来说,萧莫的确是英雄。 萧印离开后,萧莫垮下脸,他坐在房内没有说话。 温玖走到他身边,萧莫想问边关是什么样的,但他又觉得不该问,边关无非是大漠荒烟、血流成河,有什么好问的呢。 温玖站在他身边也没有说话。 边关是个很辛苦的地方,平日还好,若有战事,每天面对的都是生离死别。 温玖看向萧莫,在听到消息的第一刻,萧莫眼中满是愤怒。 他想去西境,不只是想跳出京城,最最重要的,他想把西漠赶出去。 第36章 036 三日后,皇帝下旨让萧莫前往西…… 三日后, 皇帝下旨让萧莫前往西境。 而且为了表达自己对西境战事的关注,皇帝还下旨封萧莫为安王。安,平安之意, 西境战事了结, 萧莫自然可以平安归来。 萧莫身上毫无功绩,又凭借那张嘴得罪不少朝臣, 如今年龄未到又被封王,自然引起一些朝臣的不满。不过这次他们还没开口, 就被皇帝地冷言冷语给打发了。 皇帝一开口就道:“朕想御驾亲征……” 皇帝这话一出, 众人心里不管怎么想, 都扑腾跪了下来。朝臣那是立刻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劝阻,说皇帝乃一国之君,想当年秦皇都未曾御驾亲征过,皇帝功比秦皇, 西漠小国如何值得皇帝亲临。皇帝当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可以身犯险…… 这样的劝诅之言一开口,皇帝自然是一脸为难, 他道:“众卿所言有, 所以朕决定让六皇子萧莫替朕前往西境。六皇子既是替朕出行,身份上自然要比往日贵重一些, 所以朕封其为安王,众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意下能如何,众臣自然是同意。不但同意,还要附和皇帝言论,嘴上说的话自然是恨不得给萧莫披上金子,以彰显他身份贵重。 没办法, 谁让皇帝开口了,说萧莫是代替他前去的西境,皇帝的化身,那能和寻常皇子一样么。 皇帝自然非常满意群臣的表现,他坐在高位上能清楚看到所有人的表情。不管乐意还是不乐意,此时此刻都得忍着,都得认同他的话。 当然,也有神色不怎么好看之辈,那人就是萧印。 皇帝本想询问萧印在想什么,随即他又在心底嗤笑一声。萧印能想什么,他和萧莫关系那么好,如今萧莫年纪轻轻便要前去战乱之地,萧印笑不出来也正常。 皇帝在当皇子时,也有数位兄弟,但关系好的却是没有。 有时看着萧印和萧莫,皇帝就觉得有趣,这也是他忍耐萧莫的一分缘由。皇帝很想看看他这两个最终会落下什么结果,年幼时期的兄弟情,在滔天的权势面前,什么时候会变质。 心底的念头一闪而逝,不过难得心情好,退朝后皇帝单独召见了萧印。 他幽幽问道:“朕看你心事重重,可是在担心萧莫?” 萧印也没隐瞒,他满脸忧心:“儿臣的确是担心六弟,六弟身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如今要到那荒凉之地,儿臣担心他会吃不惯穿不暖。” 萧印担心,但他不能说自己担心萧莫在西境的安危,那样的话,皇帝即便不问,心里也会想,既然担心,为什么自己不去。 他也不能说自己不去的缘由,因为不能开口说他惦记上了皇帝的位置。 想着这些,萧印又勉强笑了下:“萧莫有心驱敌扬我大周国威,儿臣为他高兴。西境将士多骁勇善战之辈,他能站在城墙之上激励众将士,也是一番心意。” 言下之意,萧莫去了西境也不会上战场。他用这三言两句无形中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去西境,因为萧莫前去只是鼓舞士气,不用亲自杀敌,一切都很安全。 既然安全,谁去都一样。所以萧印担心,担心的是萧莫的衣食住行。 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只有本人最清楚。 皇帝笑了,这次倒是多了几分真心,他道:“你说的也不错,萧莫衣食住行方面皆要极品,这次出去一趟怕是要苦了他。等他回来,朕定会好好奖赏。” “儿臣替六弟谢过父皇。”萧印顺着杆子谢恩。 父子又说了几句话,皇帝就让萧印退下了。 皇帝靠在椅背上,他半眯着眼。在萧莫提出前去西境时,其他几个皇子这几天也向他表示,自己可以前去。 萧赟说自己也可以前去,他那话等于白说,萧赟是太子是储君,怎么可能以身犯险。 康王萧明更不用说了,就算是现在身体看着还算强壮,天气一凉就能把他吹咳嗽,让他去,能不能走到西境都是个问题。 还有就是被封信王的三皇子萧凡,萧凡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是成年皇子,又早在被封王,只是走路颠簸形象上不是很好看……,当然,最最关键的原因是皇帝不想让他去。 先开口说起此事的人是萧莫,事后无论谁再开口,皇帝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至于萧喻,萧喻向他禀明说自己也愿前往时,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眼中满是抗拒和惊恐,哪有半分当日萧莫在朝堂上直视君王朗声开口的模样。 但凭这点,皇帝就第一个把萧喻给排除了。 萧印那边不用说,他当朝请求,皇帝都还没出声,萧莫就出声把人给打发了。 想到这些,皇帝睁开眼嗤笑一声。 明言给他奉茶,皇帝喝了一口,就这样吧,是萧莫求得因,就由他去西境落个果。 *** 因战事紧急,圣旨下达的第三天萧莫就要出发。 因淑贵妃早逝,贤妃也不在了,皇后便替萧莫准备东西。皇后准备的很用心,吃喝用都想到了,零零碎碎加起来得用数十年马车来拉。 即便这样,皇后对着皇帝还是一脸为难,说时间太短,东西准备的太少。 这话倒不假,不说皇帝出巡,单说寻常皇子前去赈个灾,下人随从都要数十人,行李更不用说,给萧莫准备的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就连皇帝都觉得一般,只是时间匆促只能这样,于是皇帝道:“就先这样,等他回京,再好好补偿给他。” 皇后笑道:“那好。” 萧莫看过,皇后有准备各种华丽的布料,还有各种香料,总之没埋没他皇子的身份。 这些东西看着都金贵的很,在战场上却没多大用处。敌人不会因为你穿着华丽就不杀人,也不会因为你身上满是香气而放过你。 东西华贵却不实用。 不过既然是皇帝皇后的心意,萧莫并没有拒绝,甚至还收的很高兴。 萧印在宫外也帮萧莫准备了不少东西,大多是金疮药、药材等东西,衣物则是以普通棉麻为主,除此之外,萧印还为萧莫准备了一个大夫,是顾渊的二儿子顾流。 顾流性子跳脱,不愿受拘束,时常四处跑,这次也是恰巧在京城,就被萧印摁着去给萧莫做军医。 军中有属于自己的大夫,总是要安心些。 萧印也准备了不少东西,但他还觉得不够。 他见到萧莫后,总是碎碎念着,这也觉得缺,那也觉得少。 萧莫则没会他,他把皇后给自己准备的东西提前都送到了睿王府,等大军出发后让萧印把东西给他送到西境。 对上萧印不解的目光,萧莫:“这都是好东西,又是宫里出来的,到了西境肯定能卖出个好价钱。所以四哥,你让人快些送过去,别给耽误了。” 萧印笑骂道:“宫里御制的东西,是寻常人家能买的吗?你也真敢想。” 萧莫眨了眨眼:“再怎么御制,那也是我的东西,好比这香料,怎么就不能卖了。再说这布料,有些人就算买回去不能穿,他供着都乐意,退一万步说,就算没人买,拿出去当个奖赏总是好的。” 萧印微微一愣,随即垂下了眼,他轻笑了下:“好吧,都听你的,里面我再给你补一些能用的。” 萧莫没拒绝。 临出发那天,芸雅给萧莫了个荷包,她道:“这荷包是我亲手做的,里面有我亲手抄写的经文,荷包和经文都在佛前放了七日,希望它能保你平安。” 佛前七日,也就是萧莫刚向皇帝进言要去西漠,她就抄写了。 萧莫接过荷包挂在腰间,芸雅道:“保重。” 萧莫点了点头。 那厢,招福对着温玖嚎啕大哭,这次萧莫只带了温玖,其余奴才都没有带。 招福舍不得温玖,也想跟着一起去。 他是真伤心,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 温玖道:“你别哭了,过些日子殿下就回来了。” 招福吸了吸鼻子,还是伤心。 温玖又道:“殿下都安排好了,他这里的人都遣散了,你以后先跟着睿王。等殿下回京,还把你要到跟前伺候。” “真的吗?”招福睁大双眼问。 温玖:“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招福这才勉强止住哭意。 温玖倒是没说谎,萧莫这人看着冷漠,但心地却柔软的很。这里的奴才常在萧莫跟前的只有温玖和招福,其他人都不受待见,所以就算萧莫不在,也没人会特意欺负。 唯独温玖和招福不一样。 萧莫带走温玖,自然不会留下招福受罪。他信任的只有萧印,招福去萧印那里只会享福不会受罪。 招福心里也明白,他吸了吸鼻子:“殿下和小九哥要早日回京。” 温玖点头嗯了声。 事情顺利,自然可以早早回京,若是事情不顺,一年半载回不来也有可能。 ** 出发那天,除却萧喻,其他几个皇子前来送萧莫。 不管是表面功夫还是真心实意,这一刻,大家都很郑重。 送至京城十里拜别亭,萧莫饮了一杯拜别酒,朗声笑道:“几位哥哥,弟弟走了,来日再见。” 萧赟皱眉:“没大没小。”这是萧莫离京前的最后一次发疯,他心里不悦却也只能忍了。 萧明、萧凡:“……”话听起来没错,对他们来说就是不怎么好回应。 萧印横了他一眼:“不得无礼放肆。” “是是是。”萧莫胡乱朝几人拜了拜当做赔罪,起身时他直接翻身上马。最后他朝众人看了一眼,扬鞭打马朝着大部队奔驰而去,温玖跟在他身后,马蹄溅起尘土,飞扬在身后。 萧印看着萧莫的背影,这一刻,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萧明看着萧印往前走一步又停下的样子,平心而论今日如果离京的是萧喻,他也会这般,于是他道:“四弟莫担心,六弟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回京了。” 萧凡也道:“是啊。” 萧印看向二人,拱手道:“谢二哥、三哥吉言。” 萧赟:“……” 萧赟微微一笑:“孤也这么想。” 萧印面无表情道:“臣弟也替六弟谢过太子殿下。” 萧赟:“……” ** 萧莫骑马而行,说实话,除了读书,射箭、骑马这些他都学得不错。 而温玖更不用说,世家小公子,祖上又是武将之身,这些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次护送萧莫前去西境的将士是从京城旁边的渠州抽调出来的将士,共有千人。 众人本来对萧莫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在看到他着急赶路的样子,这印象多多少少改变了一些。 萧莫年幼,脸庞稚嫩,这般骑马急行,不过是想早日赶到西境。 身为将士,可能在人情世故方面没有文臣那么通,但血性却是有的,西境受难,他们看在心里,如今有机会前往,哪怕是以护送的名义前往,自然是想快快到目的地。 看到萧莫这般努力,他们暂时放下心底的成见,尽量加快行程。 这一路前行中,萧莫是能骑马就骑马,实在不行了才会坐马车。 就算是这样,他们赶到幽林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这一路越是往西越是萧条,等到达幽林时,只见城中百姓闭门不出,隐隐还能听到锣鼓之声。 萧莫看到有孩童从门缝偷偷看望他们,他拽紧马绳,扭头厉声道:“有鼓声,两国正在交战,加快速度,赶往西大营。” 众人心中焦急,自然快步而行。 然而到了西大营,萧莫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的确有鼓声催促前进,大周和西漠两国也的确在交战,可军营中,数万西境军并未出营。 而此时,与西漠大军交战的只是定远将军林塘所率领的数千人。 第37章 037 擅自出兵 按照以往惯例, 京城官员来到西境,首先应该幽林都督见一面打个招呼彼此认识一番说一下当下两军交战的情形,然后入军大营开始梳军中事务。 但听着远处传来的战鼓声, 萧莫没有前去城中的都督府, 而是带着渠州抽调而来的一千人直奔西境军大营。这些人暂时在他名下归他所管,调派起来会方便很多。 到了军营门前, 萧莫这边有人拿着令牌叫门,守门士卒显然没想到萧莫等人会来的这么早, 忙前去禀告。 西境大将军林霄前几日对敌作战时受了伤, 据说是失血过多, 时常昏迷,如今接管西境事务的是副将军柳波。柳波生的高大威武,面容却很寻常,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憨厚。 没过多久, 带着西营内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迎接萧莫一行人的正是这柳波。 彼此确认过身份看过谍印后, 柳波率领众人行礼,起身时他面上带了些许焦急和惶恐:“柳大将军重伤未愈今日还未苏醒, 未能前来迎接, 还望六皇子恕罪。” 听闻此话萧莫垂眸,温玖上前一步道:“柳将军, 六殿下出京前已受皇上封称安王。” 柳波一脸恍然,他那憨厚的脸上满是惶恐, 忙请罪道:“是臣的疏忽,望王爷恕罪。” “想来不是柳副将军不是对本王有所疏忽,毕竟父皇的旨意早已下达军营,柳副将军大抵是疏忽了圣旨。”萧莫才懒得猜他是真惶恐还是假惶恐,他那张嘴在京城对着熟人都不轻饶, 更何况是陌生人。 柳波没想到萧莫会这般不给面子,看着萧莫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心底一阵唾骂,面上却更加慌张了,毕竟对圣旨不尊就是对皇帝不满,一个弄不好脑袋就要搬家了。 “王爷恕罪,这些日子末将等人一直忙于战事,乍然一见王爷称呼上一时生疏,还望王爷莫要放在心上。”柳波语气真诚表情大义凛然,仿佛萧莫说一个不字,他就要撞墙以死明志。 萧莫却不吃他那一套:“称呼上本王无所谓,柳副将别疏忽了本王前来干嘛的就好。” 柳波忙应声回道:“是,末将明白。” 前往营帐的路上,受伤者随处可见,受伤者的铠甲上满是血迹,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清过了。他们一脸麻木,看到京城来人眼中也没有太多波澜,仿佛一切都和他们无关。 整个偌大的军营内将士气势低迷,营中一派死气沉沉。 温玖看着这样的场景微微垂下眼,他年幼时曾随父亲来过军营,那时将士时时刻刻都在练习刀枪。他们眼神晶亮,有着一股要和敌人拼尽一切的厉色。 而如今,敌人还未打到眼前,将士已无气势。这些人就好像迟暮的老者,已经抬不起挥刀的胳膊。 行至大帐,萧莫望着众人直接开口道:“本王听到远处有战鼓之声,可营中将士并未有所动作,这是为何?” 萧莫耐着性子和柳波打机锋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刻,所以瞅准机会,他便直接问了出来。 听闻这话,柳波愁眉苦脸,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这时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站了出来,他朝萧莫拜了拜道:“王爷有所不知,大将军受重伤,将士心中惶恐,大将军昏迷前再三叮嘱,若有敌军前来挑衅切莫轻举妄动,一切等他醒来商议出计策再做打算。而今日那定远将军林塘公然违抗大将军之令,率亲随私自出兵,以至于被敌围困陷入绝境之地。” “西境军历经数次厮杀,如今已是筋疲力尽,当要休养生息以待来日。更何况若此时前去救人,就等于自投罗网。”说到这里,此人一脸痛惜道:“定远将军胡作非为,陷众将士于危境之中,等大将军醒来,定要上书皇上,治其大逆不道之罪。” 温玖垂了下眼眸,林塘,那是曾跟着祖父多年的将领,也是温如海的至交好友。 他以前称呼林塘为林伯伯。 萧莫没想到,在京城天天听人打官腔扯皇帝这张虎皮,到了这偏远的西境,还有人打官腔比他扯皇帝虎皮都扯的厉害,而且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萧莫瞅了这人两眼,然后看向柳波:“这位是……” 柳波:“……”他刚才好像介绍过,就是不知道萧莫是真的没记起还是故意忘记了。 柳波僵着脸道:“这是大将军身边的谋士柳忠。” “谋士,柳忠。”萧莫念叨着这几个字,然后他看向柳忠:“你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就是定远将军带领的数千人死同敌人打仗那是他活该,反正他死不死和你们没关系。” 柳忠脸色一变:“王爷……” 萧莫抬手打断他:“你一个毫无官职的谋士,在这里教本王和众将士做事?你算个什么东西。定远将军有没有罪不是你们说的算。你们既知定远将军陷于困境而不去救,本王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是故意的?这么故意让人死在战场上,是想做什么?排除异己?” “王爷,末将等敬重王爷,可王爷不能随意血口喷人。”萧莫这话一出,别说柳忠了,众人神色都有些凝重,柳波皱着眉头一脸正色道。 “本王从看到的事实得到的结果,怎么就是血口喷人了。”萧莫说着掏出皇帝亲赐的令牌:“本王奉皇命前来督战,此时既然正值开战,西境众将士当共同进退。柳副将,林大将军既然昏迷不醒,你当立刻派人前去支援定远将军,至于谁是谁非,事后定论。” 帐内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神色隐晦都没有吭声。 有一部分人看向柳波,有人看向柳忠,从这可以看出两人是林霄的心腹。 “柳副将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萧莫眨眼问道。 柳波深吸一口气,他掀开衣摆跪在地上道:“王爷是奉命前来,但恕臣不能答应。” “这是为何?”萧莫一脸不解地问。 柳波看了眼柳忠,柳忠走上前朝萧莫拜了一拜,姿态放得极低:“王爷年幼不知,军中调遣将士需有兵符,如今大将军昏迷不醒,若是谁都能任意调遣将士,那兵符还有什么用?西境军威严何在?” “你的意思是除了大将军的兵符,父皇的圣旨都不管用。”萧莫骤然冷声道:“父皇调不动西境大军?” 柳忠一愣忙道:“自然不是……” “如何不是。”萧莫双眸微眯,泛着淡金色的眸子看向柳忠,里面满是阴沉,柳忠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蛇给盯上了。他镇定下心神,知道自己被萧莫的年龄和外表给欺骗了,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一时放松了警惕之心。 柳忠是想扳回一城,但萧莫根本不给他机会:“按照你们的意思,柳大将军只要昏迷不醒,那西漠的军队就算打到你们头上,你们都不能出兵,本王没解错吧。” 柳忠:“王爷,事情从急,不可一概而论……” “眼下就不急呗,反正在战场上厮杀的也不是你。”萧莫嗤笑,随后他朝温玖看了一眼,温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父皇真该亲临此地看看自己的好臣子。哦,是了,那大将军林霄是太子殿下的舅舅,许是父皇的圣旨他听不进去,但可以听进去太子殿下的话。要不,本王给太子哥哥写封信,让他行个方便。” “王爷怎敢胡乱攀咬太子殿下。”柳忠惊呆了。 “本王如何攀咬了?明知本王前来督战,却拿本王的话如同放屁,本王手中的圣旨不如你们昏迷大将军的话有效,这难道不是事实?”萧莫冷声道。 柳忠:“王爷是奉命督战,可王爷不能随意调遣将士……” “你的意思是本王要去督战,就独自一人前去,你想让本王死在战场上?”萧莫震惊了。 柳忠:“……” 他真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心里有这个想法,也不敢说出来。 柳忠深吸一口气:“王爷督战并非要前去战场……” 萧莫乐了:“督战不去战场,本王在你脸上督?” 柳忠:“王爷莫要胡搅蛮缠,总之想要调遣将士,势必要大将军同意。” 萧莫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这时柳波上前一步,他道:“王爷莫要生气,俗话说一方有一方的规矩,末将这就派人前去查看大将军的情况,等大将军醒来,末将第一时间将王爷的想法告知……” “柳波,你知道本王前来督战和寻常人前来督战有什么不同吗?”萧莫懒懒道,柳波抬头不明所以,萧莫看着他微微一笑:“本王是皇子。” 萧莫是皇子,天下人皆知,柳波不明白他为何提这个,不等柳波想明白,萧莫朝柳忠招了招手:“你是个谋士,你过来让我看看。” 柳忠走上前,萧莫漫不经心低说:“本王不爱抬头看人,弯一弯腰,本王有话对你说。” 柳忠身体顿了顿,随即弯下腰,而正在这时,萧莫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漆黑的匕首,伸手直直插入了柳忠的心上。 “王爷……”众人被这变故惊呆了,柳波更是失声惊呼。 柳忠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莫,萧莫缓缓拔出匕首,血溅在他脸上,映衬着他那双异眸格外妖冶:“你一个毫无官职之流,是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西大营耀武扬威?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忤逆父皇的旨意。” “本王今日告诉你,这西大营不是你家大将军林霄说的算,是父皇说的算。”萧莫吹了吹匕首上的血迹,削铁如泥的匕首自然极好用。 温玖看向萧莫,他满眼震惊,此时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他真没想到萧莫会动手杀人。 温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萧莫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柳忠被萧莫轻轻一推摔倒在地上,帐中一片寂静,萧莫看向柳波似笑非笑道:“柳副将也准备抗旨不尊?” 这一刻柳波蓦然明白了萧莫刚才的话,他是皇子,还是带着圣旨前来督战的皇子,不是任由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们太轻敌了,被人抓住了把柄一击致命。 “渠州营的将士听令,随本王前去营救定远将军。”萧莫说完这话看了一眼柳波:“大周的将士西大营不愿意去救,我们去。” 柳波:“……” 这话有点过分了。 “哦,对了,今日本王在这西大营受的屈辱定会一五一十告知父皇,柳副将等着吧。” 柳波:“……” 这话要不是威胁,他就把自己的头砍掉。 第38章 038 分裂 林塘举起麻木的胳膊挡住朝自己肩膀上砍过来的利刃, 顺势踢过去一脚,把敌人给踢到在地上,他快速走过去在那人胸口上补了一刀, 血溅在他身上。 林塘扶着刀大口喘息着, 他的腿已经没了任何知觉,刚才能躲开被砍的命运, 还是靠着多年以来的本能反应。 他太累了,他不知道挥了多少次刀杀了多少个敌人, 也不知道挡了多少次敌人的攻击, 可现在他连抬刀的力气都没有。 林塘用刀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 从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再次打湿他的眼睫毛,血和汗水混在一起,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连不远处厮杀的人都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带来的将士。 他的四周倒下很多人, 有西漠人更有他带来的兄弟, 个个死的都很难看,很多都死不瞑目。 林塘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想, 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早在林霄前来接管西大营时,他们这些曾经的温家嫡系就受各种排挤。尤其是西漠攻来后更是如此, 最危险的战场留给他们。 这也没什么,身为将士, 本就应该在敌人来犯时上战场。可林霄那群人明摆着就是想让他们死,这场刚结束,还没有来得及休养,就又被派了出去。 林霄还把他手下的人都给打乱了,林塘想争辩, 落个心术不正,想和温家一样手持兵权的名头。 想到这里,林塘苦笑了下。 这次他真的被林霄抓住了把柄,私自率军迎敌,哪怕最后胜了也会落个目无法纪的罪名。在军中,不尊法纪,便是在主动找死。 可不找死又能怎么办,西漠驱赶着老百姓和被俘虏的大周将士,让他们如同牲口一样跪在阵前。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不高兴就可以随意抹杀。 那么多人都是他们曾经的兄弟,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 他想求林霄出兵,可他连林霄的面都见不到。 无数人劝他,说战士需要休养生息,需要休息后才能打下一场仗。 林塘知道这些都是借口,这一场难道不是仗,人家都欺辱到跟前了,每天从被占领的城池里推出一些人来杀。他们只能看着吗? 还有林霄,作为掌管西大营的大将军,上了战场便说自己受伤。想起这个,林塘不由地嗤笑,上过战场的人哪个不比林霄身上的伤严重。 林霄就是个伪君子,根本不配掌管西大营。 林塘清楚林霄在逼自己出战,林霄想让他死,死在战场上,从此就没人敢和他作对,这西大营尽归于他。林塘知道今日战事是个陷阱,可他不能不跳。 刀架在脖子上,左右都是死,还不容痛痛快快杀上几个敌人,黄泉路上遇到兄弟也有交代。 呼吸沉重声中,有利刃刺向耳边的声音,林塘本能地朝地上滚去。 摔倒期间,他扬起手中的刀挡住了刺向自己的长枪。 林塘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力气,长枪压着刀往他的脖颈处一点一点戳进去。他感受到了疼痛,也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正当林塘* 觉得死亡不可避免时,战鼓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林塘心一惊,他似乎听到了无数马蹄飞奔而来的声音。 “有援军了!”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塘体内突然涌出一股戾气,他用手抓住戳在脖子间的长枪,拿刀把枪杆砍断,他大声呼喊道。 人在绝望中又听到了希望,总能迸发出新的力量,林塘就看到不远处的下属胳膊都断了却反杀了一人。 林塘不知道援军是不是假的,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喊道:“安王率领渠州将士奉皇上之命同众将士共同御敌,皇上有命来犯之敌全部诛杀。” 随即无数声音响起:“来犯之敌全部诛杀。” 林塘顺着声音微微抬眼,只见援军洪涌而至,他们骑着马,把这片战场上所有人团团围住,想要逃跑的敌人,很快就死在了援军的刀下。 “兄弟们,皇上派人来支援我们了,杀回去。”林塘自然知道士气的重要,他大喊一声,主动朝西漠人砍了过去。 战场上一篇混乱、厮杀之声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鼓声停了,战场上一篇寂静。 林塘握着刀站在那里,有人走到他跟前,他第一反应是抬刀横向来者。 映入脸颊的是一张稚嫩却沾染了不少血迹的脸庞和一双泛着淡金色的眼眸…… 一个半大的孩子,林塘皱了皱眉,战场上出现半大的孩子并不是什么好事,谁家舍得把这么小的孩子送上战场。 “林将军,此乃安王,放下刀。”有人道。 林塘大脑有些迟钝,很久才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安王,六皇子,萧莫。 林塘大惊,他望着萧莫,着实没想到萧莫会亲自上战场。 林塘缓缓放下横刀在前的手,想给萧莫行礼,只是不等他有所动作,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来人……”在各种惊呼声中,林塘闭上了眼。 等林塘再次醒来,他已经在营帐中了。 军医胡闲守在他身边看到他醒来后神色复杂,林塘看到胡闲本能地问道:“胡大夫今日怎么有空来给本将看病。”前几日,他三请四请都请不来胡闲,他那帮兄弟更不用说,很多伤口都是自己处的。 胡闲神色有些尴尬,一旁有人嗤笑出声。 林塘这才发现有陌生人在场,他眼中满是疑惑,胡闲道:“将军,这是顾流,是安王身边的大夫。” 顾流长得一张风流脸,看着就很风流,他朝林塘拜了拜:“林将军莫担心,你只是太过疲累,好好休息就无碍。” 一提安王,林塘恍然想起昏迷前的一切,他忙起身:“安王何在,我既身体无碍,当前去拜见。” 那厢,萧莫连铠甲都未脱下就坐在大帐之中,他毫不客气地坐在上位,其他人站在那里看着他。 留着美胡须的林霄苍白着一张脸站在一旁,萧莫身上都是血,血腥气让营帐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温玖站在他身后,神色冷然。 萧莫瞅了瞅林霄,不咸不淡道:“林大将军终于醒了。” 林霄咳嗽两声笑道:“谢王爷关心,都是老臣这身体不争气,没能在王爷前来时第一时间醒来。” “既然知道自己身体不争气,林大将军就该向父皇上折子辞去西大营大将军之职,回京好好养养身体。”萧莫漫不经心地说:“不然,让不知情的知道了,还以为父皇不知道体恤你们这些身体不争气的老臣呢。” 林霄心中一哽,以前在京城他没怎么和萧莫打过交道,但从太子口中得知萧莫识趣的很,不该得罪的人绝不会得罪,只要不惹他,他也不会太过分。 然而林霄实在没想到他阴阳怪气起来这么不客气。 林霄不由地想到太子最近在书信中的话,太子说近些日子萧莫行为异常,嘴上不留情面,让他小心行事。林霄自认为已经很小心了,结果一个照面下来,他还是把萧莫想的太简单了。 这哪里是行为异常,当众让他下台,这跟疯了有什么区别。 萧莫这个王爷,竟然连表面上的平和都不愿意给了吗? 林霄自然不能顺着这话让萧莫如意,他暗自深吸一口气道:“王爷说笑了,臣就算是只剩下一把骨头,也要替皇上守护好江山。” “刚才还自称老臣,现在是怕本王嫌弃你老所以把老字去掉了吗?”萧莫嗤笑:“大周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父皇要你这把老骨头做什么。” 林霄:“……” 他觉得太子给他的书信还是太过含蓄,萧莫根本没想过同他和平相处,三句话贬他三句,着实有些过分。 林霄到底是为官多年,大大小小的风浪见过不少,自然不会被萧莫的三言两语给拿捏了,于是他道:“王爷,要不要臣这把老骨头皇上说的算。”言下之意,你一个王爷难不成能做皇帝的主。 他堂堂一个国舅,萧莫不给他面子,那他也没必要给萧莫面子。 想在这西大营用几句话打压他,那萧莫也太嫩了些。 想到这里,林霄直起身体,眼中带着质问道:“说来王爷今日一来便仗着身份调动了西大营的将士,若王爷不给个说法,这事就算闹到皇上跟前也说不过去吧。将士见兵符而动,是当年太—祖定下的规矩,王爷就给这么破了?若真如此,那日后是不是每个皇子都能随便前来军营调动兵马?” “那自然不行,本王手中有父皇的旨意。”萧莫淡淡道。 林霄嗤笑:“当年太—祖说过,就算有圣旨也得有兵符……” “你既然这么认同太—祖爷爷的话,你干脆去伺候他老人家得了。”萧莫道。 林霄:“……” 林霄心中又是一哽,他还想说什么,萧莫一脸不耐烦:“再说,林大将军,本王当时调遣的可是跟随本王而来的渠州将士,本王当时说了,你们西大营的人不愿意前去救人,本王自己救。对吧,柳副将。” 柳波:“……”就萧莫那往前冲的架势,他哪敢真不派人前去。 林霄没想到萧莫这么不要脸,他忍着怒意笑道:“即便如此,那林塘私自出兵,也该罚。王爷今日刚到就要见军中刑罚,请多担待。” 林塘这时恰好赶到,听闻这话,他走进来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将军要罚就罚吧。” 林霄眯眼笑道:“那好,既然林塘认罚,那……” “等一等。”萧莫扬声道:“林大将军,林国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总得弄个明白,是非对错也不是你一人说的算……” 林霄还想说什么,萧莫突然微微一笑:“今日这惩罚林大将军还是等等吧,本王已派人八百里加急告知父皇前因后果,今日之战,到底是林大将军怕死不愿出兵,还是定远将军奋勇杀敌,想必不日父皇那里就会有结论。若圣旨到,父皇不认为林塘将军有罪,你却把人给罚了,到时当如何?” 林霄面色一变:“你什么时候……” 这时温玖施施然走出来,他语气恭敬:“王爷出发迎敌时,奴才派人送的信。” 林霄看着萧莫,他看出来了,萧莫惯来喜欢满口胡言颠倒黑白,他刚才那些话就是在威胁自己。若是萧莫的书信早一步到达皇帝跟前,那今日之事还真说不清。 想到这里,林霄甩袖愤怒离开。 他本已派人把萧莫杀了他谋士之事送到京城,现在还需加一封信才是。 看着他的背影,萧莫冷冷道:“林大将军,本王听闻林大将军受了重伤,时常昏迷,本王忧心不已,已向父皇请旨派遣太医前来为你老诊治,林大将军不用太感谢本王。” 听闻这话,林霄离开的步伐更快了。 第39章 039 悲喜交加 萧莫写个皇帝的信还是晚了林霄一步。 温玖当时是从带来的人中抽调一人八百里加急回京, 林霄那边虽比他晚,但林霄用的是飞鸽传书。 加急的信直接落在林家后院,林家主母打开一看, 身体晃了晃, 立刻入宫找皇后和太子哭诉起来。 国舅夫人对着皇后哭得十分凄惨,她抹着眼泪诉说道:“娘娘, 想那柳忠还是臣妾母族人,如今就不明不白死在了安王手中。这可如何是好。” 说罢这话, 国舅夫人嚎啕大哭起来。虽然不是嫡亲族人, 那也是族人, 在宫里哭上几声总是有用的。 说实话,皇后看到信件心头也是一惊,她知道萧莫嘴毒,但万万没想到他敢出手杀人。 看到信件中的来龙去脉, 皇后心底隐隐有些后悔, 她后悔没阻拦萧莫前去西境。这个混账东西做事如此出乎意料,在西境呆得时间久了, 肯定会把那里搅个天翻地覆。 林家刚扎根西境, 根基还不熟,万一被萧莫踩着上位, 那就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想到这里,皇后立刻派人召见太子。 萧赟来到之后, 皇后就把信件递给了他。 萧赟看完心头一震眉峰紧皱起来,他放下信件有些不敢置信道:“萧莫竟敢在军中当众杀人,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儿臣这就去见父皇去告他。” 看萧赟怒气冲冲就想往外冲的样子,皇后皱起秀气的眉头:“你见了皇上要怎么说?” 萧赟心头又气又惊, 他冷声道:“母后放心,儿臣同东宫谋士商议后再上奏父皇。”萧莫杀人,杀的还是他舅舅林霄带去的谋士,那和扇他耳光有什么区别?萧莫这是公然想要和他作对。 既然这样,他自然是要早早把人给摁死才对。 皇后摇了摇头,萧赟不解,皇后道:“你和东宫那些谋士是应该商议商议如何上折子,但却不是现在就开口。” 萧赟满脸疑惑,他也是这个意思。 皇后伸手指了指那封信:“边境的消息还未正式传到御前,你便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今天开口让皇上心里怎么想?” 萧赟恍然大悟,有些事一步错便是步步错。皇帝最厌恶有人指染兵权,哪怕是他这个太子也不行。要是在皇帝心里落下个林霄掌管的西境军听从太子的话,那对萧赟实在是太不利了。 萧赟摁住想要立刻告状的心思,恍然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他既然事先知道了事情真相,那就要好好利用,等西境那边的消息传到皇帝耳中,那才是他该发挥的时候。 见萧赟想明白了,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向国舅夫人:“这事务必要保密,暂不可让人知道。”停顿了下她又看向太子:“太子妃有身孕,这样的事莫要传到她耳中。” “儿臣明白。”萧赟恭敬地说。 皇后这才让他退下。 等萧赟走后,国舅夫人把脸上的泪擦干净,找了皇后爱听的话题聊了起来:“太子妃身体如何?臣妾知道宫里什么贵重的补品都不缺,已抄写好了祈福经文,改日送到东宫,以祝太子妃平安产子。” 提起贺云浅肚子里的孩子,皇后眉头皱了下,她道:“你也不是外人,本宫就实话实说了,她这一胎胎相不好,一直吃不下东西,太医正用药保着呢。” 国舅夫人惊疑:“怎么会这样。” 皇后冷哼一声,当初贤妃一事,贺云浅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贤妃若被治罪连累到安国公府,那她肚子里的皇长孙就是一个筹码,一个让皇帝不动贺家的筹码。 然而未曾想,贤妃给了众人那么大一个惊吓。 贺云浅到底年轻受惊最多,诊脉过后便见了红,这些日子一直卧床休养。 知道贺云浅有孕之后,皇后心里一直很不舒服,贺云浅有身孕竟然瞒着她,还想算计众人想利用孩子为自己捞好处,那是一点都没把她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不过这样的事皇后自然不会说给她这弟妹听,现在皇帝看重贺云浅肚子里的孩子,她也看重贺云浅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对贺云浅藏着的一些小心思也就忍了。 国舅夫人自然懂皇后的心思,于是她挑了好听话:“有张太医在,太子妃这一胎定然无恙。” 皇后嗯了声,应了这话。 而后几天,萧赟一直在等待西境的消息,大抵是心里有事,他等得有些焦急。 这天,从西境而来的驿卒终于骑马而来,这驿卒一路都在喊西境大捷。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皇帝立刻召见了此人。 前来送信之人名叫张顺,出自渠州大营,是个小兵。 进入大殿时面见皇帝时,他十分紧张,不过话还是说利索了。 张顺道:“皇上,边关大捷,安王带领渠州千人在百梅坡围奸了西漠大军数千人,还成功救了被围困的战士……末将这里有安王的书信。” 说着,张顺从怀里掏出了信,这是一封非常厚重的信。 “好。”皇帝一脸兴奋地站起身,他是真没想到萧莫这么给他长脸。 竟然刚去西境就带来了这么大的喜讯,不过百梅坡是什么地方,他听着怎么这么陌生。 这点疑惑根本挡不住心中的喜悦,明言接过萧莫的信…… 皇帝当即打开,看到信的第一眼皇帝的眉头死死皱了起来,字太丑太大,怪不得要写那么多页。 萧莫开口第一句话就写出了百梅坡的由来。 “请父皇安,儿臣奉命入西境,刚好赶上西漠小贼前来犯我国土,儿臣带兵围堵击杀……此地没名字,只有几株梅树,儿臣给它取个名字叫百梅坡,儿臣在百梅坡大战西漠,把西漠打得如丧家之犬……” “胡闹。”皇帝皱着眉头喃喃道,怎么能随意取名字呢。 当然,百梅坡大捷这话听起来还是很让人舒心。 萧莫在心中用了不少笔墨描写了渠州将士的英勇,还有林塘等西境将士宁死不屈的事迹。 萧莫心中笔墨不多,所写都是些很直白的话,例如描写林塘就是身上都是血,腿上都被砍了几刀还在杀敌等等……当然萧莫还拍了皇帝马屁,说他前去支援时,林塘等人本来都像是即将被风吹灭的拉住,结果一听皇帝派人前来营救,立刻犹如神仙附体,愣是同他们一起围奸了西漠所有贼人。 “父皇在林塘等西境将士心中就是仙人。”看到这一句,皇帝皱眉轻哼:“用词这般轻浮。”读起来有些难为情,不过难得萧莫能写出这样的真心话,也只能将就了。 第40章 040 贪婪 萧莫在信中拍完皇帝马屁, 转眼又开始说起自己受到的天大委屈。 被柳忠这个谋士拦着不让出兵这种事萧莫怎么可能不告诉皇帝,他把柳忠的一言一行都给写了出来,格外委屈地表示, 柳忠一个毫无官职的谋士, 竟然对他这个皇帝封的皇子指手画脚,还拿乔, 扯着兵符大义拒绝圣旨。萧莫盛怒之下,便朝人刺了一刀…… 然后话锋一转, 萧莫又道, 他查过了, 那柳忠就是林霄这个国舅的亲戚,所以在军中颇有面子。 说完这些,萧莫又说起了林霄,说他年纪大了, 上战场时腿脚不利索, 总容易受伤,实在是难当大任, 让皇帝另外派个身体好的大将军来…… 当然, 萧莫在信中还提到了其他要求,这些暂且不说。 只说皇帝把信看完, 一开始打了胜仗的好心情瞬间没有了。 他的视线在萧赟身上滚了一圈,萧莫出手伤人自然让他心惊, 可林霄不受控制更让他恼火。说到底,萧莫是皇子做什么都是为了把西漠赶出去,林霄做事,那就不一定是向着他这个皇帝了。 皇帝收回视线淡淡道:“你们也看看这信……” 众人传阅,神色不一, 心思不一。 萧赟看完,则在心里把萧莫骂了个狗血淋头。刚看皇帝那眼神,他不用想就知道萧莫没说他半句好话。 没想到萧莫更过分,直接在信中把一切都说了。 萧赟心底还有些纳闷,林霄早在飞哥传书中便提醒他萧莫不是个东西,肯定会对着皇帝胡说八道。但他实在没想到萧莫派来的人会比林霄的人先一步到达京城。 林霄的人可是知道一些从西境回京的近路,没想到还是被萧莫占了先机。 萧赟觉得自己太小瞧萧莫了,随即他又想到了萧莫身边的温玖。萧赟脸色一寒,心想,也是,萧莫对西境的路不熟悉,温玖却是知道。 这一刻,萧赟无比后悔自己当初没杀了温玖。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信到了皇帝手里,很多事再想找补都有些困难。 他只能再想别的办法,至于温玖,萧赟会让舅舅林霄好好关照他,除非他和萧莫一刻都不分离。 萧印看皇帝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有些担心萧莫在西境的状况。 于是上前小心道:“父皇,六弟是皇子身份贵重,怕是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难事……” 皇帝轻哼一声:“难事倒是没有,就是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其他人不太听他的话罢了。” 萧印:“……”这还不叫难事。 皇帝看了萧赟一眼,萧赟沉稳地站在那里,只当没听出皇帝刚才话里的含义。皇帝没把话说直白,他总不能赶着上前承认是林霄怠慢了萧莫。 皇帝也给太子面子,没直接找他麻烦,而是开口对着文武百官道:“朕这六子,年纪轻轻却十分英勇。刚到西境便亲临战场,丝毫不惧怕西漠那些小贼,当真是个打仗的好手。” 文武百官自然顺着皇帝的话去夸赞萧莫,就连萧赟都皮笑肉不笑地夸赞了两句,临到萧印时,萧印却道:“父皇,萧莫一个半大的孩子哪里会打仗,他不过是借了父皇的威风才勉强一战。” 萧印向来板着脸,很少说拍皇帝马屁的话,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这一开口,要比寻常人开口真实的话,让皇帝心里格外欢喜。皇帝自己都忍不住心想,难道真是自己的功劳。 萧赟笑道:“四弟这话太客套了,父皇都夸赞六弟是打仗好手,你怎么能扯后腿呢。孤相信,有父皇的威风在,六弟今日能打一次胜仗,明日便能打第二次,改日定能收复失去的城池。” 萧印垂眸:“太子殿下说笑了,林国舅得父皇看重被封大将军掌管西境,只可惜他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掌管西境军这么长时间不但没胜过一次,还天天受伤又丢了一城池。要是这么一比,六弟的确是打仗好手。” 萧赟神色微变,正想开口说什么,皇帝道:“够了。” 萧赟、萧印二人不再开口,皇帝哼了声:“大喜的日子非要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做甚,你们两个就不能让朕多开心一会儿?” 萧赟和萧印请罪,皇帝横了两人一眼,看向地上跪着的驿卒张顺道:“你起来吧。” 张顺忙站起身,不过他腿脚有些发麻,第一次没站起来又歪倒在地,有人轻笑:“你这小卒身板这么薄弱,平地上都站不好,去边境打仗怕是委屈了。” 萧印眉眼一寒,当众讽刺一个将士站不稳,岂不是在质疑他的功绩。 只见张顺抬头憨憨一笑:“这位大人说的是,平日里末将就是遇到山崖该跳地还是往下跳。今日是末将这辈子第一次见天颜,又惊又喜,别说是山崖怕连地上的小水沟都跳不过去了。末将也没别的本事,等回到家中定要把身上见过皇上真颜的衣服供起来,日后说给儿孙听。” 开口的大臣大抵没想到张顺这般伶牙俐齿,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其他人则想,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怎么和萧莫有几分相像,难不成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关键是他们也没接触多长时间吧。 倒是皇帝,抚掌而笑:“好好,你叫什么没名字?” 张顺回了,皇帝不住地点头:“张顺,好,这名字起的也好。” 张顺满脸喜意地对着皇帝叩谢。 皇帝心情好,就开始琢磨奖赏萧莫的事。 这事一时不好做决定,于是皇帝让退朝,他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奖怎么罚。 张顺出宫后,远远看到萧印,他朝萧印微微拱手,随后快步离开。 跟在萧印身边的夏玉小声道:“王爷,六皇子也太过冒险了。” 张顺入京报信不假,可信却是萧莫飞鸽传书到睿王府。萧印接到信后,日夜派人守在入城口,等着张顺的到来,这才有了萧莫当众告状之事。 谁又能想到,信是后面才到京城的,不过是一点时间差,可这就是一次胜利。 想起萧莫在信中的各种抱怨,萧印垂眸道:“不冒险又能怎么办。” 萧莫若想安稳又何必去西境,他想安稳在太子面前又何必表现的那般咄咄逼人。 想到得到一些东西,自然要冒风险。 当天夜里,躺在驿站的床上,张顺心情又兴奋又紧张。 当时在西境,萧莫入战场,温玖击鼓,眼瞅着战事平息下来。温玖立刻指派他前来京城时,张顺心里很是惶恐,他怕自己见到皇帝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更害怕说错话。 温玖面露犹疑,许久后他道:“你就学安王。” 张顺心想,安王那威风凛凛不惧生死的模样,是他能学会的吗? 只听温玖道:“官话你听不懂也不打紧,只要你觉得别人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你就往皇上身上扯,就说自己对皇上的敬仰之情,说自己对皇上的敬畏,好比你见了皇上心中惊喜,哪怕是穿过的衣服都要供起来……大抵就这样。” 张顺当时很懵,他心想,能成吗,结果没想到不但能成,而且非常成功。看皇帝听了他的话多开心,怪不得萧莫年纪轻轻就被皇帝越制封王,他是真有本事让皇帝封王。 想必以前那些传闻说皇帝不待见安王的事情有夸张的成分吧。 而太子则在东宫气的摔了一套上好的茶盏。 今日萧莫把所有的事情在皇帝面前挑破,他必然不能再说萧莫杀人之事。萧赟莫名有些后悔听了皇后的话,若当日接到信就哭诉一番,那事情也许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当然,他不知道,若他真先挑破,张顺身上自然会出现别的信件。 *** 温玖端着茶走在营地上,远远看到了林塘,他朝林塘微微点头,林塘也点头。 当日林霄没有动林塘却把人在营帐中看管起来,林塘认出了温玖,也想起那道鼓声。想到温玖如今的身份,林塘对萧莫的感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感激萧莫的救命之恩,只是一想到温玖就是被萧莫弄到宫里当内宦之事,他心里又很憋闷。 最后还是温玖安说:“到底是留了一条命。” 林塘脸上浮起各种神色,最终他叹了口气:“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 温玖点了点头。 提着茶壶入了营帐,萧莫正看舆图,他道:“京中是不是快来人了?” 温玖:“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萧莫点头,他接过热茶轻轻抿着:“你说西漠缩在仓临是什么意思?” 仓临就是在林霄手中失去的那座城池。 温玖看向他:“王爷觉得呢。” 萧莫摊了摊手,见他无赖不愿开口,温玖叹了口气道:“无非是憋着一口气,等着和咱们决一死战。” 萧莫:“我也这么觉得。” 温玖没再吭声,这些日子,萧莫的饮食都是他亲手监管,就怕林霄下黑手。 萧莫没惯人的毛病,林霄说他受重伤,时常昏迷,萧莫便说让顾流前去给他看伤。 反正不知道林霄怎么做的,顾流去时,他心口处的确多了一道致命新伤。 事已至此,大家心照不宣。 萧莫逼着林霄自残,林霄自然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这西大营在林霄手中,当日种种不过是林霄装病失了先机又被萧莫拿捏,如今萧莫在西大营能动的人只有自己带来的那千人。 还好的是林霄根本没完全掌控西大营,要不然也不会有林塘这样的人存在。 只要能收拢和林塘作对之人,那萧莫在西大营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现在因为解救林塘之事,已经一部分人向着萧莫,现在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再次立威的机会,萧莫就可以立在西大营。 萧莫看着温玖出神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道:“天快冷了。” 温玖恍然抬头。 萧莫望着营帐外:“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又这么慢。” 温玖明白,时间快是因为时间不等人,天说冷就冷说寒就寒,若真是在天寒地冻的天气下,他们大周的将士比不上常年在外的西漠将士。 时间过得慢,是因为天天看着失去的城池,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靠近一步,日子一天天过着,只能一天天熬着。 而且,就算没人说,但他们都知道西境的粮草短缺,根本撑不了多久,今年边关的饷银和冬衣还未发放。若是战事被拖到冬天,总不能让人光着脚穿着冷衣去打仗。 “我那些东西怎么卖掉?”萧莫发愁道。 他那些上好的布料、香料等等都到了边境,可怎么卖出去成了个问题。 幽林城中有银子的商人不少,可银子在他们口袋里,他总不能逼着人家把银子拿出来买他的东西吧。 而且林霄那个狗贼,得知他想卖东西,还故意给那些商户打招呼。他这个皇子流水,林霄才是常年根深在此的大树,他一开口,哪个商户会得罪他,除非不想在幽林混了。 就算不想在幽林混,林霄还是国舅呢,背后站着太子和皇后,很难得罪的起。 温玖道:“王爷若是信得过奴才,奴才可以想想办法。” 萧莫漂亮的大眼一眨,里面瞬间满是星光,他连声道:“信得过,信得过。” 温玖本想说自己只是想想办法,至于能不能成他不保证,不过看萧莫难得轻松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努力帮他把东西卖出去吧。 而在各种心思中,西境终于等来了皇帝的旨意。 让人没想到的是皇帝这次竟然还派了一人前来,一个意想不到却有着绝对话语权的人。 40-50 第41章 041 前来之人正是明言,皇帝最信任…… 前来之人正是明言, 皇帝最信任的内监,也是全天下最懂皇帝心思之人,更是皇帝片刻都离不了的人。正是因为这样, 看到明言前来, 萧莫都难免感到讶异,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明言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 他朝萧莫微微点头,而后宣读皇帝旨意。 皇帝在圣旨中把林塘擅自出兵违法军纪之事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 只说林塘等人的英勇, 还给他们一些表彰, 书面性的东西比较多,物质性的东西比较少,一来一回看似明着表扬暗着惩罚,实际上则是把他违反军令之事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了。 林塘本来都已经做好掉脑袋的准备, 如今事情峰回路转他自然欣喜万分, 至于只是口头上的表彰,那都无所谓, 只要能活着, 还怕以后捞不到军功得不到表彰么。 至于林霄,皇帝说林霄既然身受重伤, 兵符便暂交于明言来掌管。 对了,明言作为监军要在西境呆上好一阵子。 当然, 受到最多夸赞的还是萧莫,皇帝很是肯定了萧莫的英勇,赏赐的金银不必说,还允萧莫有书信可直达上庭。对于赏赐萧莫可有可无,但对于最后那个恩典, 萧莫可谓是欣喜万分。 他虽然是皇子,有些事做的太过也不好,如今皇帝用圣旨给他过了明路,那以后他做什么事林霄想想圣旨也得掂量着来。 想到这些,即便是萧莫脸上也满是喜意,他接过圣旨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拜了拜,然后对着林塘等人笑盈盈道:“父皇体恤西大营将士。” 林塘顺势接过话茬:“谢皇上。”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喊谢皇上。 林霄等人再怎么同林塘不和,眼下也只能忍着随声附和。 明言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皇帝把他派来,就是明晃晃告诉众人,自己是监军,定然会随时向皇帝禀告边关军情。今日之事他肯定会写书信回去,到时皇帝自然高兴。 明言看向萧莫,萧莫那张脸上还残留几分稚气,可这份稚气挡不住他眼底的狡黠和聪慧。 想到这里明言心中不由的一凛,萧莫并不受皇帝待见,他在皇宫甚至时常惹皇帝大怒,他被皇帝罚过跪,闭门思过……可细细算来,伤筋动骨的事从来没落到萧莫头上。 以前宫里很多人都自然而然的以为是贤妃在护着萧莫,现在贤妃不在了,萧莫仍旧能从皇宫那个泥潭爬出来,而且很快就在军中树立了威信,得到了别的皇子梦寐以求的实权。 这样的皇子,如果想得到那个位置,朝堂之上定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明言在心底感叹,萧莫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了,他在* 宫里给人的印象就是胡搅蛮缠,在边关他第一时间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杀得林霄和太子都措手不及。 以前明言对萧印争夺那个位置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如今看到萧莫,他恍然有种感觉,萧印可以一争。 宣读完圣旨,林霄就让人收拾了住处给明言住。 明言很是感激,身为监军,不管明言心里怎么想会偏向谁,表面上他还是很公平得对待每个人。 亲自送明言回营帐时,林霄脸上满是苦恼,明言很知趣地问:“林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林霄借着话坡叹息道:“哎,明公公也知道,我自打来这里,半件功劳都没立下还不如六皇子这个毛头小子,实在是有愧皇上的重托,也愧对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期盼。” 明言一脸正色道:“明大将军此言差矣,林大将军平日里的战绩皇上都记在心里,现在不过是一时落了下风,等大将军养好身体,何愁没有功劳。” 林霄听闻这话,心底略略放松下来,他又道:“不知皇后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明言笑道:“皇后娘娘一切都好,皇上前些日子还同皇后娘娘一起从私库挑选了不少好东西,说是要赏赐给嫡皇孙。” 林霄这下彻底放心了,只要皇帝对皇后仍旧如同以前,对太子仍旧看重,他这里即便是出点事也不妨事。 林霄朝明言拱手道:“多谢明公公。” 明言能受他这一礼,但他不会受,他微微错开身:“不敢当。大将军好好养身体,这兵符我先替大将军保管一段时日,等待来日再归还。” 林霄两眼泪花:“我定不辜负皇上的期许。” 明言微微一笑。 那厢林塘跟在萧莫身后,他来回搓着手,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兴奋。 他小声道:“下官是真没想到皇上竟然没有怪罪,多谢王爷了。” “不必谢我,收回城池时还要仰仗林将军呢。”萧莫脆生脆气道。 林塘脸色一正:“城池是在我等手中丢下,自然由我等收回,王爷放心,待来日收城之战,下官定不辜负王爷的期许。” 萧莫看向他:“是不辜负父皇的期许。” 林塘眨了眨眼,他并不觉得皇帝对他们收复城池有何期许,要不然也不会多日不做决定。只是他为人的确耿直但也没到傻的这一地步,有些话心中明白,不必说出来,免得招来不该有的祸患。 林塘同萧莫告别时看到了温玖,他眼中有些惋惜。 在他看来温玖是难得的好苗子,若是在军中定然有一番作为,只是他受困宫中,别人无法。 林塘心想,若是有天他的军功再大一些,不知能不能向皇帝讨要个人情,把温玖从宫里带出来……想来是不能的,皇帝最恨谋逆造反之人,当日处置温家毫不留情,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温玖。 想到这些,林塘叹息一声。 ** 温玖给萧莫倒了茶,萧莫盯着舆图一直看着。 温玖知道他在看云城,那个从林霄手里丢掉的城池。 温玖低声询问:“王爷想收回云城?” “自然。”萧莫道。 温玖:“有点困难。” 云城自古以来都是易守难攻,本是抵抗外敌的一道难关,谁知竟然那么轻易被敌人占领,如今成了他们攻克的难关。 更何况……温玖抬起眼眸:“城中有大周老百姓,若西漠以老百姓相要挟让王爷退兵,王爷当如何?” 萧莫没有说话,有些事不是说说就能做到,有些决定不是那么轻易就下定。 这个时候,萧莫突然就有些恨林霄这些人了。 如果不是他们,城池不会丢,也不会有那么多流血之事。 “王爷还是早做决定吧,若是拖得时间久了,粮草短缺,再加上天气寒冷,很多事想做都做不了。”温玖冷声道。 “我知道。”萧莫低声道:“只要没人拖后腿就行。” 哪知一言成谶,萧莫刚表露出想收回云城的意思,林霄等人不说拖后腿,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钉在大营中。 第42章 042 风平浪静 自打萧莫在所谓的百梅坡大胜后, 西漠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林霄便以此为由拒绝萧莫过多的接触军务。萧莫懒得搭他那一套,林霄想让他呆在军营不出面那是不可能的, 大家都知道西漠现在在憋着一口气, 肯定是想法设法还击,日后对上彼此的境地只会更加艰难。 按照萧莫所想, 西漠既然没动静,他们更应该主动出击。 云城是大周城池, 凭什么要让西漠长久霸占, 林霄则不同意, 他觉得将士们刚历经一场战役,需要好生休养以待来日。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拿着兵符的明言在一旁冷眼旁观两人的争吵,但林霄到底是西大营的大将军, 最终出兵之事暂时搁浅。 林霄不愿出兵, 萧莫便跑到明言仗中诉苦,问他林霄到底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愿意出兵。有些话明言不能回答, 萧莫感觉特别失望,于是又写信让人送到京城。 身为皇子就这点好处, 甭管受宠不受宠皇帝都是人家亲爹,想写信就写信, 谁也拦不着。 萧莫这边的信刚送出去,明言那边就送了一封回王城,他在心里把军营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写给了皇帝,包括萧莫对林霄的抱怨等等。 没办法,遇到一个不按出牌的祖宗, 他也只能这样。 至于皇帝看到信后心情如何,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萧莫送信并未遮遮掩掩,林霄知道后在自己营帐中痛骂他一通,然后也慌忙给皇后和太子送信,他怕送的太迟,萧莫给他安各种罪名。 林塘怕萧莫年幼没经过事心里不舒坦,还特意带了两坛子刀酒来见他,说是心情不好时可以喝上两口。 萧莫接了酒,感谢了林塘的心意,不过并未喝。 林塘以为他年幼不沾这些也没在意,他本来就是为了安慰人才来的,只是手上没啥好东西,所以就带了一坛酒。见萧莫的心情没受林霄排挤的影响,林塘也就放心了。 温玖送林塘出营,走了一段距离,他轻声开口道:“王爷在孝期,所以才并未饮酒。” 林塘抬眼吃惊地看着他,萧莫的母妃不是早就病逝了么,温玖目光直视前方:“贤妃娘娘虽不是王爷亲生母亲,但她养育王爷多年,王爷嘴上不说心中却待她如母,皇家孝期可以日代年,但王爷怕是要守三年。” 林塘沉默半晌:“王爷大义。” 温玖看向他微微一笑:“待来年他日,这坛酒王爷肯定会亲自同林将军喝下。” 想到萧莫的性子,林塘笑道:“那我等着同王爷对饮。” 温玖回去后看到萧莫还拉下脸,他走过去坐下笑道:“同王爷说件喜事。” 萧莫看着他抬了抬眼皮,温玖:“那些京城送来的布料香料奴才卖出去了……”看到萧莫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温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并且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真的?”萧莫嘴角翘起,他抓住温玖的手:“怎么卖出去的?”他知道温玖前几天去了幽林,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东西出手了。 “物以稀为贵,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找到合适的人随随便便都能卖出去。”温玖声音里略带几分得意道。 “说说。”萧莫一脸请教的表情。 看他这样,温玖也不拿乔了,幽声道:“这战乱之地也有富商……”皇家出来的东西本就备受人追捧,只是碍于林霄的面子,大家都不敢动罢了。 温玖也知道这个情况,便以萧莫这个王爷的名义把幽林城中的富商召集一起,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布料和香料,即便是不能用,买回去供在家里也是对皇后和太子的敬重。 即便身处边境,即便时时有战事,但幽林城中有穷困之人就有富裕之门。 富裕家庭,总想用一些贵重东西来保命,皇后娘娘赏赐的布料和香料听着是虚头,但毕竟挂了皇后娘娘的名头,买了放在家里也是一种心上的安危。 更何况东西本来也不多,只要一个人敢开头买,其他人也就跟着一拥而上了。 听着他讲,萧莫眼角和嘴角的弧度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来。 “王爷可知头一个来买的人是谁?”温玖笑问道。 萧莫眨了眨眼,他在这里并没有熟悉的人,但温玖这般问,那人他定然认识…… “陆生?”萧莫突口而出。 温玖点头:“的确是他。”西漠占领云城后,陆生本来想带家人前往关内,然而还未动身便听闻萧莫将来。陆生和萧莫接触过些时日,了解萧莫的性子,所以他只把家人送走,自己则留在了西境。 未曾想萧莫带兵直奔军营,这次恰逢温玖前往幽林,他便直接前来见温玖,又同温玖一起出主意把东西给折腾了出去。 不得不说商人最了解商人的脾气秉性,有陆生在,很多事办起来顺遂的多。 “商人逐利,倒不知他想从本王身上得到什么。”萧莫淡声道。 温玖看着他,神色有异,然后他忽而一笑语气略带继续嘲讽:“就不能是热血难凉,不忍看国土被践踏,边境民不聊生?” 萧莫一怔,心底陡然有些恍然,不知什么时候,他看人也成了这般,带着怀疑带着打量,好像接近他的人都别有目的。 这就是生在皇家人的天性吗? 薄凉、猜疑…… 萧莫自嘲地笑了笑:“倒是我心思狭隘了些。” 温玖摇头:“王爷没有错,奴才也问过陆生缘由,他说人生在世,谁不想功成名就,若这么说来,陆生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 “人活一世,谁没有小心思小算盘。”萧莫道:“本就是我拿疑心看人在先,没得找这些借口。” 温玖看着他,许久他垂下眼眸:“王爷心善。”这话倒是没有一丝嘲弄。 萧莫嗤笑:“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会笑掉别人的大牙。”他那点名声自己清楚的很,和善半点关系都没。也就温玖,眼神有毛病,看人不准。 温玖没说话。 萧莫沉吟片刻又喃喃道:“陆生想建功立业……”他抿了抿嘴看向温玖低声耳语:“那他能不能用那些银子替我买一批兵器来……” “什么……”听闻这话,温玖猛然站起身,他满脸肃穆语气急促低声道:“王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莫抿嘴,他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明白其中的风险。 “私买兵器,当以谋反论处,王爷身为皇子不会不知道大周这条律法吧。”温玖咬牙切齿道,说起这话,他的眼圈都红了。 他们温家被认定谋逆,其中一条就是私藏兵器。 私藏兵器乃是帝王大忌,哪怕萧莫身为皇子,别人抓住这样的把柄,只能是死路一条。 萧莫神色讪讪,他叹息:“我知道,可总不能让人白白去送死,京城指望不上,总要想想别的办法。” 可是西大营的武器太落后了,拿着这样的武器上战场和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林霄看重的营武器稍微好一些,但也只是相对好一些,兵器问题根源在兵部,在户部,在京城,在皇帝那里。 户部拨出去银子,兵部拿出趁手的兵器,受苦的只能是边关将士。 萧莫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是天荒夜谭,他又小声道:“兵器算了风险太大,粮食和棉衣他能不能弄来一些。” 温玖瞪着他,萧莫干干一笑。 西大营的伙食肉眼可见的差,等到冬天,人怕是还没战场就被冻死了。 “我已经写信给父皇和四哥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得想法设法搞一些当做备用才是。”萧莫低声道。他没说的是,万一户部拿不出银子,写信也白搭。 温玖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只是有些事一旦沾了,明明是好心好意但在有心人眼里便是大逆不道。 “我就是这么一说,是有些冒进……”萧莫道。 “到时想想办法吧。”温玖怅然道。 萧莫嗯了声。 然而他们办法还没想到,云城那边就出了事。 这天西大营突然吹起嘹亮的号角声,大大小小的将领听到声音都前往中军帐,萧莫也不例外。 中军帐中林霄脸色极为严肃,人齐了之后,他看了眼萧莫和明言道:“王爷、明公公,下官刚得到消息,西漠守将押了一批云城老百姓跪在城外,说是要用他们得血祭奠西漠战死的亡魂。他们还要求我们把西漠俘虏送还过去,要不然他们每天都要杀一批人,直到我们把他们得人送回去。” 瞬间静默之后,营帐内满是污言秽语,狗贼两个字都属于文雅范畴了。 “压一批俘虏出来,本王亲自前去看看情况。”萧莫冷声道。 林霄看了看他点头同意,甭管他们内部之间和不和,这种事谁心里都不好过。 萧莫带人骑马赶到云城城外,城外已经死了数十个老百姓,血染红了云城城门前的土地,还有数十人跪在城门前,脖子上是西漠士兵架起的刀刃。 看到这一幕,萧莫眯了眯眼,他抬手冷声道:“把西漠战俘提出十人来……” 跟他出门的是林塘,自然听从他的吩咐。 西漠那边看到他们在押解人,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原以为事情会有些波折,实在是没想到一切进展的如此顺利。鲁铁格还特意写信告诉他们首领,说前来的萧莫不好对付,今日一看也没什么不好对付的。 俘虏被押上来,萧莫低眉淡然道:“卸掉他们得下巴,打断他们得四肢,骨头都碎了之后砍掉他们得头,就当是本王送给他们西漠人的见面礼。” 跟着一起来的监军明言看向萧莫,神色莫名。 宫里多得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刑罚,他万万没想到萧莫张口就来这个。当然,他也没想到萧莫会这么做。当众施这样的刑罚,即便能震慑住敌人,也会让人胆寒,给世人留下个暴虐的印象。 这不,就算真心跟着萧莫的林塘等人眼底都忍不住浮起震惊。 只有温玖,温玖神色复杂地看着萧莫,没人知道眼前这个轻描淡写说出极刑之人,第一次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颤抖。 他那双手在水盆里洗了无数次,明明很干净了,可他仍旧觉得上面满是鲜血。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在营帐中偷偷吐了无数次,没有人知道他夜夜失眠,总在做噩梦。 就像没有人知道,萧莫也不是天生心狠手辣那般。 “听不懂本王的话吗?”萧莫回头,一脸似笑非笑。 林塘心中一凛,挥手带出了十个西漠俘虏。 第43章 043 狠毒 云城城墙内外的西漠将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折磨至死, 他们喊话让停下来,萧莫却是连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有个暴脾气的将领愤怒地举起手中的刀刃朝一个云城老百姓肩膀处砍去。 萧莫看到后立刻又让林塘拉来五个西漠俘虏,他扬声道:“今日你们伤我大周百姓一人, 本王便让你们五人、十人的偿命。杀了!” 肃杀之声响起, 五人人头落地。 西漠将士呆住了,他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他们很想动手但却不敢动。 大周的百姓死和他们没关系, 可他们的人活生生死在自己眼前, 那种滋味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万一, 万一萧莫杀疯了眼,那死的可是他们自己人。 这几个月他们轻易从大周得到了金银得到了牛羊,甚至得到了大周的公主,他们以为这次也一样, 他们提出的任何要求大周都会满足, 他们根本没想过会发生眼前这样的事。 西漠将士的血染红了大周的土地,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萧莫在战马上稳稳地坐着, 他道:“本王本以为你们西漠人虽然喜欢做一些言而无信之事, 但至少还披着人皮说着人话,没想到号称狼王后代的西漠人还是一群禽兽, 随意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们还配称之为人吗?既然喜欢拿普通老百姓的命当乐子, 那就别怪自己的人也会成为别人手中的乐子。今日本王便把话放在这里,这云城是我大周城池,若你们此时退出去,大周和西漠还是姻亲,关系照旧。如若不然, 有朝一日本王定踏平西漠,让你们血债血偿。” 萧莫的语气并不重,但谁都知道里面含着血腥之气。 西漠将士恶狠狠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数十俘虏,他们咬了咬牙,把剩余的大周老百姓带回了城内。 看着再次紧闭的城门,萧莫垂眸道:“回吧。” 眼下并不适合攻城,站在这里也只能看着无人收尸的现场,闻着鲜血味,徒增烦恼罢了。 ** 回到西大营,萧莫在营帐内换了身衣服,等他再出来,发现许多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躲闪。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是刚才他命人杀人的事传了回来。 看到又一个战士悄悄避开自己,萧莫低声道:“日后本王头上怕是一直要扣着暴虐、狠毒的名号了。” “王爷多虑了,身在战场,最重要的是如何活着,别得都是虚的。”温玖淡淡地说:“王爷若是在乎,找个无人的地方喊上两声,发泄下心中的郁闷也好。” 免得事情一直在心里憋着,万一憋出病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萧莫:“……” 沉默片刻,他幽幽道:“本王也没脆弱到这种地步。”他爹骂他他都没啥感觉,现在更不用说了。 温玖被他这话震得失语,转念想想也是,萧莫在京城能把京城闹翻天,在这里就更不用说了。 当晚萧莫把林塘召到跟前,以前林塘对萧莫只有敬,毕竟是把他从生死战场上拉回来的人,敬重在心底,而现在敬重中又多了一丝畏惧,又敬又畏。 萧莫假装没有发现林塘的心思,他同林塘说话时神色照旧。林塘一边回应他的问题,一边忍不住拿眼瞅向他,实话实说,看着眼前举止矜贵神色温和之人,很难想象他在战场上随口就决定数十人的生死。 反差太过,真的难以想象。 萧莫把林塘召来可不是看他发呆的,他道:“林将军,本王有事同你商议。” 看萧莫一脸严肃,林塘收起心思,他忙道:“单凭王爷吩咐。” “林将军对云城熟不熟悉?”萧莫低声询问,林塘点头,这里是他守了半辈子的地方,对这周围的任何城池他都熟悉的紧。 萧莫笑了:“那就好……来来来,林将军,你同本王说说云城哪个地方比较薄弱……” 林塘低声细语地说着,萧莫听得很认真。 过了一会儿,他把声音压到最低:“林将军,本王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萧莫嘀咕了几句,林塘很认真地回道:“可行,但大将军那边……” “一切有本王顶着,你不过是奉命行事,只管放手去做你擅长之事,本王倒要看看林大将军敢不敢前来质问我。”萧莫轻嗤一声道。 林塘神色有些激动:“王爷既开口,那末将定不辱使命。”云城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如今有机会收回,他自然要出一份力。 至于听萧莫吩咐会得罪林霄,早先他没死在战场上就已经把人得罪彻底了,倒也不差这一回。 林塘说完就出了营帐,萧莫看着他神色莫名,随后他叹息道:“这样的人竟然不是西大营的大将军,真是可惜了。” 温玖朝营帐外看了一眼:“西大营的大将军是谁,当由皇上做主,王爷操心太过。”若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定会参奏他不尊圣意,到时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萧莫:“无事,这话本王会亲自写信说给父皇听。” 温玖:“……”皇帝看到信心情肯定不会很好,不过,他却觉得很好。 不说皇帝过些时日看了信会如何,但说这边林塘带人出营,那边林霄就知道了,于是他很生气而且进退两难。林塘出营明显是萧莫授意,如果他事后惩罚林塘,萧莫肯定阻止,如果他当做不知,日后又怎么对他人发号施令。 想来想去,林霄还是带着明言前来见萧莫,行礼后他道:“王爷,林将军带人出营之事……” “哦,是本王吩咐的,让他替本王做点小事。”萧莫笑眯眯地说:“本来想派人知会林大将军一声,没想到你自己来了。哦,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明公公。” 林霄脸皮一阵红一阵白,明言垂眸不语。 论阴阳怪气,整个皇宫里的贵人都不是萧莫的对手,更不用说林霄了。 林霄到底年长许多岁,他强笑道:“虽是王爷的吩咐,但林将军毕竟是西大营的将士,出入营中还需向本将军言一声。” 萧莫表情悻悻:“你那兵符不是被父皇收了么,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就该好好休息,等身体养好,让父皇把兵符还给你就是。至于将士出入营之事,本王奉皇命前来收复云城,自然可以任意调遣将士。再说,为了不让你多心,本王刚才不是说了么,本想派人去告知,谁知你自己来了。” 林霄:“……” 明言:“……” 林霄明显气了,一脸怒气,最后他忍了又忍,同明言说了句客套话,便甩袖离去。 明言看着萧莫:“王爷莫太过,林大将军过些时候还是要掌管西大营。” 萧莫委屈了:“本王就实话实说,没想到他生气了,真是让本王惊讶。这么脆弱,在战场上怎么得了,怪不得一遇到战事就受伤,太脆弱了。” 明言:“……”听听这话,三句不离讽刺,也就他是皇子身份贵重,若换做他人,早就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了。 林霄刚回到自己帐中,还未来得及低声咒骂萧莫,远处突然传来了鼓声。 林霄心中一惊,他走出营帐,发现声音来自云城。 联想到刚才林塘带兵出营的事,林霄一脸大惊:“萧莫派林塘去偷袭云城了?他疯了吗?”云城地势险要,这和带人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看向云城方向,他们有的看向林霄有的看向明言和萧莫,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跑出去参与战事。 在场的人只有萧莫神色淡定,他道:“给他们一点惊喜。” 林霄:“……”屁的惊喜,给他们这群人的惊吓吧。 林霄现在有些摇摆不定,要不要去支援,毕竟有明言这个监军在,还有萧莫那张嘴,万一事情办的不够漂亮,那他在皇帝那里可就没有翻身余地了。 正当林霄准备心一横出兵时,林塘等人回来了。 林霄眨了眨眼,他本能地想质问出生,萧莫已经笑着开口了:“不是说了么,给他们一点惊喜。” 明言漫不经心地看着众人,今晚要给皇帝写的信中还要添加些新东西才行。 西漠将士被骚扰了一下,但到底没敢出兵,只能道一声晦气。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从这天起,大周的士兵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前来骚扰他们。有时甚至是半夜三更,他们有次没忍住打开了城门,结果差点被全歼。 他们终于认清,萧莫和林霄不同,他们只要出现,萧莫定然要留下他们得人或者他们的命,就如同他们第一次在战场上相遇那般。 这样被骚扰了数十天,西漠将士决定忍着,这云城他们本来没想过轻易得手,所以驻守的人不多,只是拿老百姓当人质,大周才没有攻打。而他们早已经写信回都城,等着过几天援军到达,便可以和大周大战一场。 在此之前,他们只需要严防死守。 西漠将士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后来甚至都习惯了,轮流派人守着就是,等大周来人,他们就敲鼓迎上。 然而这天,等了许久,大周那边都没动静。 西漠的将领纳尔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这样,他睁眼睁到天亮还是没等到人。 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纳尔狠狠骂了句人。 他用冷水揉了揉脸,狠狠骂了几句脏话。 然而还没等他们吃早饭,林塘等人便带着睡得很舒坦的大周将士站在城门外叫骂起来。 骂声太难听,身为草原上的英雄,纳尔听到后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忘了鲁铁格让他隐忍的嘱咐,他大吼一声,带人开了城门…… 第44章 044 责任 人在被愤怒冲昏头脑时, 他会做一些事后自己都后悔不已的蠢事。好比现在,带兵出城的纳尔便是这般,他奇迹之下打开城门带人冲了出去, 大周来偷袭的人并不多, 看到冲出来的西漠将士都愣住了,然后自然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眼瞅着自己要被西漠将士给赶尽杀绝, 大周将士开始撤退,纳尔欣喜之下更是红着眼嘴里嚷嚷着要把大周所有人的命留下, 他毫不犹豫地带人追了上去。大概是被追的不耐烦了, 眼瞅着甩不掉, 大周的将士干脆停下来和他们又继续对抗起来。 双方你来我往,离城门越来越近……这时,忽然一支箭擦着纳尔的脸颊朝远处射去,守城的人应声而倒。纳尔还未反应过来, 远处便传来鼓声。 那是大周那边催促进攻的声音。 与此同时无数只箭朝他们射来, 而刚才还在同他们纠缠不清的大周的将士不知何时早已散开,鼓声响起时他们就已躲在了一旁。 “他们想入城, 关闭城门……往回撤……”看着远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大周将士, 纳尔猛然醒悟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一边拖着一个受伤的西漠将士一边高声喊道, 只是一切都晚了。 西漠占领了云城,可他们驻守在这里的人并不多。他们是生活在马背上的人, 在苦寒的地方打猎他们不怕,而一旦入了温柔乡,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就会放下心里的戒备。 这些日子,他们在云城生活的太快乐,云城里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他们看上了漂亮的房子就抢过来, 看谁不顺眼就用鞭子抽。他们早就摸清了大周将士的脾气秉性,不过是一群废物,有着一个只顾自己性命的将领,这样的军队,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西漠人不一样,他们西漠人打仗靠的是勇猛,靠的是拼命,血性在战场上有时就是伤敌的利刃。大周节节败退也让他们产生了一种感觉,他们西漠有能力踏平大周的每一寸土地。 而如今乍然遇到一个比他们还刚还拼的人,他们着实有些懵。尤其这人还是大周的皇子,代表着大周朝廷对待西漠的态度,大周将士的气势一下子就被拉了起来。 往日的贪生怕死、节节败退恍惚是他们西漠的错觉。 最最让人心惊的是萧莫这个王爷对待他们得态度和手段,歹毒至极。 他们看不起大周人,觉得他们懦弱,他们看不起大周的皇帝,觉得他没有担当。其实他们大漠的君王也是个荒淫无度的主,他们得朝堂之上也是争权夺利的名利场。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他们得君王都没有派遣将士前来云城驻扎,无非是几个王子在争。 谁争夺到最后,这座云城就彻底属于谁,只是谁都没想到,他们还没争出个一二三,大周的王爷就带兵打了过来。 想到这里,纳尔心中苦笑一声,繁华是迷住了他们的眼睛,可王廷的不作为和放任也是他们松懈的由之一。当然,最最可恶的是萧莫这个混账东西,做事的手段太歹毒,俘虏说杀就杀,夜夜骚扰夜夜逃,他们也不想放松警惕,可长时间下来,心底不由自主地松懈起来。 一分松懈被人抓住,就成了致命的把柄。 不过纳尔并没有认输,只要他们回到城中,关闭城门,城内有无数大周老百姓,那是他们的人质,他就不相信,把这群人赶到城墙上,赶到城门前,萧莫敢命人进攻。 然而让纳尔震惊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回城的机会,大周将士这次表现地异常勇敢,对于戳上来的刀剑似乎都没放在眼里。纳尔甚至远远地在人群中看到了林霄,那个听到西漠两个字就会逃走的大将军林霄。 这次林霄非但没有逃,还非常勇猛的冲在前面,他怒吼着让大周将士往前冲,自己则很勇猛的砍杀着西漠将士。看到这一幕纳尔有些迷茫,这么勇猛的人真的是林霄吗? 既然有这样的拼劲儿,那当初为什么遇到一点点困难就弃城而逃呢?* 若说他是韬光养晦也不对,毕竟云城是大周的城池,丢了再拿回去是什么道? 纳尔想不明白的事,林霄却很清楚,萧莫这几天天天拉着他和明言来看热闹,林霄是一点也不想去,可萧莫到底是王爷,明言十分给面子。 林霄可以不给萧莫面子,但他不能不给明言面子。 萧莫惯会蹬鼻子上脸,带着两人还要求带了点人保护自己,说是万一遇到了贼人,也好有个防备。 同萧莫打了这么多天的教导,林霄觉得他就说这一句人话。然而让林霄万万没想到的是萧莫所谓的带点人,差点把西大营给搬空。 林霄不能容忍他这么胡闹,自然有所不允,萧莫却无所谓,他把明显偏向自己的林塘这一营的人带上了。看到这一幕,林霄默默把自己信任之人也带来了。 不带自己人,他真怕萧莫冷不丁在背后给他一枪。 他更怕万一,万一萧莫真的带着林塘抢回城池立下功劳,那他这个西将大将军可就真成了摆设。 他们这么莫名其妙地来看戏,每天就看他们得士兵上前虚晃着骂占据仓临的西漠人。人家来,他们就跑,人家回去,他们就继续骂。 让林霄难以忍受得是萧莫什么时候有心情就拉着他们一起来,白天也好,半夜也罢,骚扰西漠将士的时间全凭萧莫心情好坏。 当然,林霄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萧莫此举是有意激怒西漠将领纳尔,让他在气急之下犯下错误,但林霄并不觉得这会成功。 西漠能占据仓临,有他弃城而逃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西漠将士够强悍。大周的将士和他们相比,是有差距的。林霄抱着这样的心里,就这么冷眼旁观萧莫胡作非为。 反正他已向皇帝递了折子,萧莫就算是王爷也无权这么随意折腾西大营的将士,能在军中折腾的只有皇帝。 然而没想到,纳尔的耐性远远没有林霄想象的好。 今天一看到仓临的城门打开,林霄第一反应就是活见鬼,萧莫这个举动竟然真的成功了。 还没等林霄其他念头起,萧莫在一旁已经笑起来了,他望着明言道:“明公公,此次本王必然要拿下仓临,明公公就等着给父皇报喜吧。” 明言得体微笑:“老奴等着王爷的喜讯。” 萧莫转眼看向林霄语气和善:“林将军机不可失此次可要一雪前耻,拨掉头上逃跑大将军的称呼,日后见了父皇和太子哥哥也好有个交代。” 林霄:“……”这是在明晃晃膈应他吧。 林霄皮笑肉不笑地张口准备回敬,萧莫又故作恍然大悟状:“哦,是本王口误,林大将军不是逃跑,是受了重伤,无法亲自参战。如今是个机会,林大将军一定要把握得住才是。” 说完这话,不等林霄有所反应,萧莫一马鞭抽在林霄的马上,然后他扬声呼道:“同本王和林大将军一起杀敌,夺回仓临……” 被迫随马奔入战场的林霄心里咒骂萧莫,把他祖宗八代都给骂了一遍,现实却是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勇猛招呼着亲随勇猛上前,奋勇杀敌。 纳尔一方面骂林霄不是个好东西,一方面急促想回城,只是在围困之下,他这些想法成了枉然。 眼瞅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眼瞅着大周的士兵就要攻入城门口,纳尔只能嘶吼着让所有人顶住,会有人来救他们。 正值此事,城内钟鼓声突然密集地响了起来,战场上所有人都是一愣。 纳尔趁着机会回头,只见西漠的王旗已经在城墙上挂起,纳尔心中一个激动,他高声喊道:“王上派人来了,王上派人来了,顶住……” 气势这个东西很奇怪,若是入了绝境,死也就死了,但绝境中看到了生的希望,那就会迸发出强烈地求生欲望。 不远处,萧莫脸色阴沉地看着仓临地黑色王旗。 看着纳尔领着人要逃走,他打马追了过去:“追,留下他们得性命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复仇也是一种信念,大周的将士再次缓过神逼近城池。 这时城墙上突然飞来无数箭羽,温玖为萧莫挡下一把箭,他低声喊了声王爷。 林霄则护在明言身边苦闷道:“明公公,他们来援军了,在这样下去,我们大周的将士怕是会有更多死伤,此事我们准备不充分,不如来日再战。” 明言未言,他瞅了萧莫一眼,萧莫抿着嘴,神色肃穆。 明言看向林霄,他道:“老奴奉命监督,在这西大营没有做主的权利。” 林霄心下一喜,他并不需要明言说明站在他这边,只要他不拦着自己,就算萧莫是奉命前来支援的王爷,这个西大营还是他这个大将军说的算。 林霄高声喊了句:“撤……” “不许撤。”萧莫回头恶狠狠怒视了林霄一眼:“你若敢撤,本王要你的命。” 林霄大怒:“安王爷的口气未免太大了,安王爷可以枉顾我大周将士的生死,本大将军却不能如你所愿。西大营所有将士都是我西境的最后一道防线,万万不能因王爷一己之私折损在这里。王爷今日最好杀了我,不然,他日我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若他敢撤,杀了他,一切后果,本王承担。”林霄低声怒斥时,萧莫对着身边的温玖低语道。 温玖看了他一眼,点头。 远处和纳尔纠缠在一起的林塘朝萧莫看了一眼,如今他只听萧莫的话,然而林霄的话很有蛊惑性,已经有很多将士松懈下来。 林塘心下叹息,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城墙,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功亏一篑。 如果这次攻不进去,他们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若是仓临真的成了西漠的城池,那他就算是死也不甘心。 兵刃相接间,林塘发了狠,拼命想要把纳尔的命留下。 正在这时,城墙上的鼓声停了下来,鲁铁格的身影出现,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萧莫弯下了眼角:“一别数月,安王别来无恙。” 萧莫挑眉,鲁铁格看着城下的惨状叹了口气:“这仓临既是大周皇上送给凌薇公主的嫁妆,王爷怎么就这么狠心攻城呢,这不是在伤公主的心吗?” 说罢这话,鲁铁格挥了挥手,数十个大周老百姓被刀挟持着站在了墙边。 这自然是明晃晃的威胁,拿无辜的老百姓威胁萧莫。 因为鲁铁格的出现,战场上出现了停滞状态,林塘不敢放走纳尔,可看着城墙上站着的老百姓,他也不敢再动手。他能做的就是,不让纳尔动,就看最后谁胜过谁。 萧莫定眼看过那些老百姓,他扬声道:“鲁铁格,你身为西漠的将领,战场之上却拿无辜老百姓的命做挡箭牌,本王看不起你,你也不配成为本王的对手。今日本王把话放在这里,他日本王若是攻下西漠城池,必拿你祭拜他们。” 鲁铁格神色微愣,随即他笑道:“听安王这话是要不顾他们得生死了。” “今日就算本王站在上面被你的刀架在脖子上,本王也不会向你投降。”萧莫道:“今日你伤及无辜,本王便同他们一起战死在这沙场又有何惧怕。” 林塘心中微颤,他抿了抿嘴,如鹰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纳尔。 他不会让纳尔逃跑。 鲁铁格又叹了口气,他道:“王爷何必难为人呢。既然王爷看不上这些人,我换个人同王爷交谈便是。” 闻言,萧莫心中莫名一紧,只见凌薇盛装出现在城墙上。 “是凌薇公主,全都不许动。”林霄挥舞着手嚎叫着:“不许伤到公主半分。” “安王听听公主的意见。”鲁铁格笑着说道。 温玖看了眼萧莫,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萧莫。 温玖冷眼心想,萧莫会怎么做呢。 老百姓生死被掌握时,萧莫说的那般大义凛然。如今换了凌薇公主,换了自家至亲在城墙之上被胁迫,萧莫若是因此退兵,日后又有谁会真心臣服。 就算能够解萧莫的心情,心底难免留下隔阂。 若是萧莫不顾及凌薇公主的性命执意攻城,以后自然要落下个残杀手足的罪名。 鲁铁格这一招好歹毒。 林霄这时顾不上其他,他打马来到萧莫跟前:“安王,凌薇公主奉旨和亲于西漠,乃是我两国修好的桥梁,你难不成真的要让眼睁睁地看她死在这里,造成两国霍乱?” “闭嘴!” “鲁将军,让我同他说两句话。” 两道声音响起。 一道是萧莫的,一道是凌薇的。 鲁铁格看了凌薇一眼,凌薇神色淡淡,她道:“你说的他未必听,我说的他未必不听。” 鲁铁格看了眼城墙外留学受伤的西漠将士,沉默片刻,他微微抬手,持刀护在凌薇身边的士兵微微退开两步。 凌薇走近城墙,她看向城下,脸色微白,有些作呕之感。 “公主若身体不适,退回来便是。”鲁铁格低声道。 凌薇:“无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她语气淡漠:“萧莫,见了我都不知道打招呼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可在这寂静无声的战场上,谁都能听到。 萧莫远远朝凌薇拱手拜了拜,语气恭敬地喊了声长姐。 林霄也跟着喊了声凌薇公主,他神色悲戚,眼中含泪:“公主务必保重身体。” 凌薇点了点头,她道:“这座城池父皇可赐给本宫为嫁妆?” 萧莫抿嘴:“未曾明诏。” 凌薇低声笑道:“即便现在没有明诏,他日父皇定然允许。”她声音很小,语气里有着嗤意、也有嘲弄。 鲁铁格看着她,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悲凉。他也算了解大周皇帝的性情,若能用一座被人占领的城池换取数年的安然享乐,皇帝自然乐意。 鲁铁格觉得有些可惜,若是凌薇公主糊涂一些,以后得日子也许就没那么难过了。 被亲人抛弃、被亲人算计,如今又成为棋子站在这里,何其悲哀。 凌薇看了看身边的大周老百姓,这些人神色里有惊恐、有麻木也有祈求,可他们眼中没有希望。 凌薇看向萧莫,她扬声道:“既无明诏此地便是我大周的地方,你身为皇子我身为公主,不能护佑我大周百姓,是你我无能。本宫今日受人胁迫至此,不能救百姓于水火却绝不允许我大周将士的血白流。” “萧莫,为本宫和仓临的老百姓报仇。”说罢这话,凌薇朝身边一名胁迫大周百姓的西漠将士手上的刀撞了过去。 从她开口说话到这般动作,也只是眨眼之间。 鲁铁格恍然朝凌薇抓去,他惊恐道:“公主不可……” 血飘在众人眼前,鲁铁格抓住的是凌薇缓缓倒下去的身体。 “为什么?”鲁铁格询问。 凌薇朝他看了一眼,她望着蓝天,心想为什么呢,她也说不出来。 对于嫁到西漠,她也怨恨,她也想过若是若是母妃和皇后的阴谋没被发现,芸雅就会嫁过来,那时她顶多是感慨一番。她心里有怨有恨,可她该怨恨谁呢? 是萧莫还是萧印,又或者是皇帝。 皇帝为父,她如何恨。 下面死伤的是大周的将士,她可以死抓着萧莫不放,让他进退两难。 可她不敢看死去的大周将士。 生于皇室是悲哀,这辈子身为公主享受了荣华富贵她尽了自己的职责,只愿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她想过寻常、平淡的生活。 当然,不要太贫穷就好。 想到这里,凌薇嘴角浮起,她咳嗽着笑了出来。 “有本事你们杀了我们……” “公主死,我们陪着就是,下面的大周将士会为我们报仇……” 城墙上被胁迫的大周老百姓怒吼着,他们不是泥人,这些日子被揉搓着,如今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杀……” 凌薇撞在刀上的那刻,萧莫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杀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他不知道自己抬了几次手,挡了多少刀……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攻入城池的,他只知道自己踉踉跄跄跑到城墙上时,凌薇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颈部的伤被人包扎了一番,可她很安静地躺在那里,神色安详。 “长姐。”萧莫跪在她眼前,他伸手向扶起凌薇,可他手上满是鲜血。 这一刻,他有点不敢碰触凌薇。 温玖、林塘等等跟在萧莫身后的人,他们看着凌薇,都有些茫然。 明言远远朝城墙处看了一眼,他叹息一声,躬身拜了拜。 第45章 045 版图 收复仓临的后续工作林霄远比任何人要兴奋, 城池在他手中丢弃如今又在他手中收回,朝堂上有几人拥有这样的功劳。想到皇帝日后会给的奖赏,林霄只觉得意气风发。 萧莫冷然看着他得意的样子, 西境军死伤不少, 这些事在林霄心中仿佛是一件不值得提的事。今日之事成功了,若是没有成功, 那林霄只怕想把自己的头给扭下来。 在林霄这样的人眼中,功劳永远是自己的, 烂摊子永远是别人的。 不过萧莫又怎么能如他的意, 该抢的功劳他绝不会让给旁人, 把自己的战绩拱手相让那是相当愚蠢的做法。 温玖早就替他写好了给萧印的信件,至于给皇帝的折子,萧莫要亲自写。 他相信林霄肯定会在折子上状告他,凌薇身亡之事, 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林霄不想承担,只能推到萧莫身上。 做完这一切, 萧莫才来到仓临城旁边的山地中, 这里埋葬着死在战场上的将士。战场之上,马革裹尸, 有人生有人亡,有人流血有人无伤。 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结局。 温玖想扶着他, 萧莫没让,他的腿是受伤了,但只是皮外伤,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萧莫如站前自己所说的那般,对着众人的坟墓拜了拜。 温玖看着萧莫, 萧莫就站在那里,任由西境的冷风吹拂着脸颊,这时的萧莫并不像是京城的王爷,他好像一个历经风霜的侠士,站在墓碑前神色冷淡,目光哀伤。 温玖在心中嗤笑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嘲笑什么,也许是有点可怜萧莫吧,也许单纯这个想法就比较好笑,萧莫可怜,谁又不是可怜人? ** 萧莫和林霄的折子先后到达皇帝的手上,对于收复仓临这样的吉报,早就八百里加急送进了京城,如今再看到折子,皇帝心中仍旧高兴。 他得意地看着群臣,他不是不知道城池丢了之后,有些清流之辈对他颇有怨言。现在好了,城池收了回来,再面对百官,皇帝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萧莫和林霄的折子都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凌薇身亡。 林霄先是赞扬了凌薇身在危险中临危不惧,遗传了皇帝的威仪,不愧是大周的公主,百官的榜样,然后又哀痛的表明,安王太过自大,如果不是安王强硬如此,凌薇公主也不会被逼迫着当众自裁。 林霄表示安王收复仓临战役中有功,但他在军前胡作非为,不把军令看在眼中,枉顾皇帝之命,实在是让他这个臣子忍无可忍。 皇帝看到林霄的折子,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然后再看到萧莫的折子时,目光晦暗不明。 西境发生的事情明言会一五一十上报,从中不难看出萧莫的确有些胡闹。军令如山,向来只有他这个皇帝在军中能如此折腾,萧莫倒是比他还荒唐。 哪有把一个大将军的马直接抽入战场的。 想到这些皇帝摇了摇头,不过整体而言皇帝对萧莫最是满意,因为收回仓临后,萧莫站在城墙上,对着满城的百姓和西境军,他高呼皇上万岁。 是的,皇上万岁。 是他这个皇帝英名才成就了这场战役。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时时刻刻都向着自己。 想到这些,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浓,于是他拿起萧莫的折子翻了翻,然后就看到萧莫很直白的表示,林霄这个大将军做的实在是不合格,城池在他手上丢弃,却被自己这个半大孩子收回,林霄竟然还有脸往自己身上揽功劳。要说功劳,那也是皇帝有慧眼,选了他前来边境支援,如果不是皇帝,林霄当自刎用血向皇帝谢罪才是。 皇帝看着萧莫这直白的话,眉头忍不住皱了又皱,他轻声呵斥了句胡说八道,心里却忍不住想,萧莫是他的骨血,这话说来也没错。 萧莫还表示,仓临刚被收回,西境寒风已起,他请求暂留西境把林霄搞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最后萧莫说,凌薇公主视死如归,临终遗言是自己的衣冠送回京城,尸身则葬仓临西山,日后镇守边境,以全对皇帝的孝心。 皇帝看到这里,神色微愣。 凌薇公主血溅城墙之事传回京城时,百官激昂,老百姓振奋,纷纷都赞扬凌薇公主凛然大义。 甚至有官员开始上折子,要为凌薇修建豪华的坟墓,方能彰显她的英勇。 皇帝本来已动了心思,凌薇也是他的女儿,天下人赞扬凌薇和赞扬他没什么区别。如今萧莫这道折子一上,皇帝又有了别的想法。 凌薇愿意身葬仓临西山,镇守边境,凌薇是皇女,若真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想到这里,皇帝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展几分。 群臣都在讨论仓临的收复和凌薇公主的英勇,萧赟、萧印等人也是如此。 萧印感慨:“长姐身上流淌着父皇的血,她的血染在仓临的城墙上,世人当不能忘。” 皇帝心想,这话倒也不错。 前朝气势高涨,而后宫之内,气氛压抑。 皇后恼怒林霄竟然没有除掉萧莫,被幽禁的容妃为凌薇痛苦,守孝中的芸雅得知凌薇身亡时,她坐在桌前愣怔出神。 凌薇离京前的一别,她们都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可万万没想到,短短数月,便是生死之隔。 芸雅心口像是插了无数根箭,她捂着心口,那里难受的不行,她却没有一滴眼泪。也许,在这个皇宫里,流眼泪是最无用的事。 *** 皇帝的旨意很快到达了西境,皇帝并没有把萧莫召回,而是下旨让他全面监管西境军,至于林霄,虽立下功劳,但因有伤在身,便暂时协助萧莫掌管西境军。 圣旨到达边境后,林霄的脸都绿了。 他就是晚了一步,若在城墙上高呼皇帝万岁的是他,那萧莫就该滚回京城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萧莫拍皇帝马屁比他这个做臣子的都厉害,真让人恼火。 如今圣旨已下,林霄只能含笑接旨。 对于这个结果萧莫并不意外,他是前来鼓舞士气,但他也是前来掌控兵权的。他有兵权在手,萧印在京城能稍微透口气儿。 所以,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给皇帝添光抹彩,皇帝得到了名声的好处,看他也会顺眼几分。 这不,结果让他很满意。 除却各种奖赏,皇帝还命萧莫为凌薇在仓临西山修建公主墓,把凌薇的事迹编造成册,让世人都知晓。 萧莫接下圣旨,他望着开始变冷的天空,心里琢磨着时间,修建公主墓至少也要一年半载,也就说,一年之内他都不会离开西境了。 想到这里,萧莫弯下眼角。 温玖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如果萧莫在西境军这里彻底立住,那未来一定会成为插入京城的一把利剑。 而他等着看萧莫会折腾出怎样一番天地。 收拾好仓临的烂摊子那天,西境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西境苦寒,下雪的时间都比别的地方要早。温玖给萧莫着衣衫,萧莫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他不喜欢冷天,冷天若是没有食物,意味着日子要难捱了。 萧莫已经上折子请求朝廷拨款,今年的军饷、棉衣、兵器、药品和伤亡将士抚恤的银子统统在他的请求范围内。 他列举了很多,就是不知道皇帝会批给多少。 户部,那可是太子的地盘,他想从里面撕出来一层皮很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做。 “一会儿去看看长姐的墓地修建的怎么样了。”温玖收回手时,萧莫低声说了句。 温玖应了声,他道:“前几天奴才遇到了林塘将军,他玩笑地说营中的米粥最近要比平时稀了些,幸好收回了仓临,要不然饿着肚子恐怕有心无力。” 萧莫微顿,轻笑道:“苦了他们了。” 温玖:“习惯了。” 边境的将士习惯了守在苦寒之地,习惯了别人觉得他们是金刚不坏之身,好像他们不吃不喝就不会死伤似的,也习惯了别人领取原本属于自己的功劳。 “今年有王爷在,日子总要比往年好上一些。”温玖又道。 萧莫歪了下头:“希望如此。”天高皇帝远,他有再多想法透过纸张也不胜在皇帝面前言语,希望只能寄托在萧印身上,看看他在京城能不能帮上忙。 萧莫前去凌薇墓地时,林塘等人领着一群人正在干的热火朝天。 仓临收复,他们这些人就被萧莫派遣到这里,一来可以避免被林霄针对,二来萧莫有心提拔他们,日后在皇帝面前也算多了件能说的功劳。 林塘看到萧莫前来行礼,萧莫扶住他道:“一切进展的可顺利?” 林塘嘿嘿笑出声:“自然顺利。”图纸是工部来人亲自测量过山脉地形后画出来的,公主墓挖起来有些费时费力,但一点一点的挖,总有希望在。 萧莫点头,他看着林塘道:“告诉他们一声,粮食、兵器的事再等等。” 林塘拍了拍胸口:“王爷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兄弟们不会乱起来的。” 萧莫嗯了声。 这些天林霄一直称病没出门,军营里的事物差不多是萧莫当家,林霄大抵是想看他的笑话,看他如何搞到粮食,如何维持西大营这个冬天的生计。 萧莫也知道这条路难走,可难走又能怎么办,总要走上一走才有机会不是么。 这天萧莫正在看舆图,温玖带了个人前来。 萧莫抬头看到来人眼眸一亮,他上前两步欢喜道:“陆大哥,是你。” 能不高兴吗,此人正是陆生,见了陆生就是见了银子,萧莫自然开心。 陆生听闻他的称呼弯起眼角笑了笑,他行礼谦虚道:“王爷这声陆大哥,草民愧不敢当。” 萧莫只笑不语,见此情形温玖默默走出营帐,他迎风站在帐门前,如果一座门神,挡住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帐内陆生恭声道:“王爷交代的事,草民都办妥了。” 未曾收复仓临时,萧莫就让他帮忙收购一些粮食,而且要避开林霄的眼线,陆生做到了,他用萧莫卖布匹和香料的银子,收购了不少粮食。 至少能支撑军营几天,只是私自拿粮食分给军营,传到皇帝耳中怕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陆生看向萧莫的目光中带着几许迟疑。 萧莫明白他行踪所想,便笑道:“没关系,我这就写信给父皇。”他已经想好要写的内容了,就说自己快要饿死了,只好卖了皇后给的布匹和香料,银子买了粮食,因为是皇子顾及到皇家颜面实在不好意思吃独食,就拿来分给军营其他将士了。 他混蛋惯了,做出任何混蛋事皇帝都能为他找到开脱的借口,加上京城有萧印,萧莫并不担心会受到皇帝得斥责。当然,自己这点东西对一个西大营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最重要的还是要户部拨银。 见他有自己的考量,陆生放下心来,然后,他神色郑重地在萧莫耳边低语几声。 萧莫连连点头,最后他朝陆生拱手而拜:“多谢陆大哥,此事若成,你我便是兄弟,若是不成,本王绝不会连累陆大哥你。” 陆生连连挥手:“王爷折煞草民了,草民也是这西境人,王爷为西境百姓打下了和平,草民就算是身死又何妨。”当然,这是一种漂亮话,闲着没事谁又愿意去死呢。 陆生这么说,也是在赌,赌萧莫能成就大事,赌一个属于他这个商人的未来。 更何况他相信萧莫的为人,真的事发,他绝不会连累到自己。 送走陆生,温玖看着眼眸晶亮的萧莫,他心下不由地也跟着一喜,他轻声道:“恭喜王爷。” 萧莫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恭喜的时候,日后有的是机会恭喜。” 温玖:“是。” 当晚,萧莫让人把陆生带来的粮食直接运到了伙房,他特意道:“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本王已上书父皇,都放心吃,本王相信,不久粮草、银子都会来的。” 众人沉默片刻,然后嗷嗷起来,谢了皇帝、皇后,也谢了萧莫。 *** 京城内,眼瞅着离年越来越近,皇帝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萧莫哭穷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地往京城送,他现在听到安王两个字头皮都忍不住发麻,这两年无论萧莫在不在京城,他过得都不怎么安生。 皇帝在边关得到了赞美,于是在萧莫急促的折子下亲自过问了西境粮草和军饷之事。 户部原本还拿没银子这话堵皇帝,萧印则道:“安王为了西境将士能吃上饭,把父皇和母后的赏赐都拿了出来,户部竟然拿不出银子给有功之臣。西境已开始下雪,再不遣送粮草,怕是要等来年了。户部不出银子,是想把几万大军都饿死吗?” 户部归萧赟,但自从贤妃去世后,萧印和萧赟在明面上已经算是撕破脸了。 凡是和萧赟有关系的朝臣,萧印逮着就会数落几句,他拿捏的分寸很到位,既骂了人又不至于让皇帝反感。萧赟身为太子还要背负着兄友弟恭的名声,当众也不好同他计较,只能暗自认下了。 萧赟实在是没想到,萧莫这疯狗的性格还能遗传。 皇帝这次是真心让户部掏银子,所以便顺着萧印的话让户部把能出来的银子都给出来,至于粮草,还需派人送过去。 西境军现在对他这个皇帝十分崇拜,对这样的事皇帝十分享受。 然而让皇帝没想到的是,粮草和银子还没运出去,萧莫带领着西境军和西漠又打了起来,这次是因为两军无意中在外收集野菜时遇到了,也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 消息是萧莫让人快马加鞭送入京城的直接递到皇帝手中,京城还未传开。 皇帝看着萧莫的信,神色古怪,然后朝堂之上他不经意地说起了此事。正在言笑晏晏的百官,百官哗然,纷纷谴责萧莫胡闹。 西境军刚刚平息战乱,收回了城池,萧莫竟然又和西漠打了起来,这不是让两国难堪吗? 大周需要休养生息,受伤的将士需要休息,萧莫简直是没把边关将士的人命放在心上。 萧印冷眼旁观群臣愤恨地数落萧莫,在他们嘴里,萧莫好像天生就是灾星,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 “皇上,安王拿边境战事当儿戏,实在是胆大妄为,有违皇上圣明。若是引发两国霍乱,受伤的则是边境老百姓,臣请旨立刻召安王回京才是。”户部尚书跪在地上道。 百官中一半的官员都跟着户部尚书让皇帝下旨。 皇帝看着他们,神色莫名。 萧印这时开口道:“谁对谁错都没弄清,怎么就是安王的错了?万一是西漠挑衅在先呢?” 群臣哑然,户部尚书正想开口说什么,皇帝抬手道:“朕觉得此次非安王之过,乃是西漠欺人太甚。” 百官:“???” 皇帝猛地站起身,把萧莫的信拍在龙椅之上:“两军相遇,安王胜,如今安王已替朕打下西漠一座城池。朕在位,将为我大周开疆扩土。” 这时报信的斥候一路从京外喊到境内,安王打下了西漠一座城池,听到消息的人无不变色,随即欢呼。 皇帝看着群臣失态的神色,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在这些人的认知中,西漠强大不可攻克,可如今萧莫却趁机打了西漠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萧莫在心中所写的事情,皇帝心情满是兴奋。 身为皇帝,谁不愿再后世的史书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英名史。 萧莫说,他在西境决不允许有人侵|犯他这个皇帝的威严,西漠能占领他们大周的城池,他们大周的人马也能站在西漠的土地上。 天下之土结归皇帝,西漠早晚有天会成为大周的一座城。 第46章 046 遇险 远在西境的萧莫站在原本属于西漠的城池上, 朝着西漠领土的方向望着。京城冷了起来,西漠的风刮在脸上更是生疼生疼,萧莫拢了拢身上墨色的披风, 然后轻嗤一声。 西漠, 他在心底琢磨似的念叨着这两个字。* 凌薇为了大周当众自尽在城墙之上,西漠却觉得大周应该再给他们一个公主。在西漠人眼中, 大周就是软弱无能的代表,是他们随时可以上前欺辱的对象。 可萧莫偏偏不想如他们所愿。 他要替大周解决掉边境的问题, 他要这西漠变成大周一座城池, 他想让这里再无战争。 身后的台阶传来脚步声, 不多时温玖站在萧莫身边,温玖低声道:“林大将军一直在让人查兵器的来历。” “查到了吗?”萧莫微微侧头问。 温玖轻笑:“从这里搜刮出来的,有什么好查的。” 萧莫带着林塘等人在城外和西漠将士相遇,双方打了起来, 萧莫带人攻入西漠城池, 这些事的本身就带着荒谬和传奇色彩。 事已成真,再怎么让人不信, 最终所有的怀疑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但林塘等人手上拿了一批新兵器, 这让有人心下开始泛嘀咕,有人说这是从西漠人手里缴获而来, 也有人说这是萧莫私下里弄出来的。 前者不说,若是被人发现是后者, 那萧莫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中去。 皇子私下存兵器,和谋反有什么区别。 不过林霄等人确实没找到什么把柄,兵器是从西漠领土上搜刮出来的,至于西漠人为什么把兵器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谁能知道。 他们大周将士发现了, 那只能说是皇帝有真龙庇护,天佑大周。 林霄要是有本事拿出证据,那边拿出来,要是没本事,他万万不敢在这方面随便开口咬萧莫一口。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只有老天清楚。 萧莫从城墙上走下来,相比较大周而言,西漠的城池比较简陋。萧莫并未让大周的将士骚扰西漠老百姓,但如果遇到挑事之辈,他们也不手软便是。 回到临时住处的路上,迎面碰上了骂骂咧咧的林塘。 “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林将军气受了?”萧莫玩笑道。 林塘看到人忙上前请安,回道:“末将刚才去见了大将军,大将军非询问末将的运气怎么这么好,随便掀开个地方就发现了西漠的兵器。大将军还说自己也想沾沾末将的运气,可末将哪里知道,末将也是随便一碰就碰到了。” “你沾的是父皇的龙气,林大将军大抵是没那个福运,沾染不上龙气。”萧莫叹息道:“多行善事,多得庇护。” “王爷说的是。”林塘满眼晶亮。 大周占领了西漠的城池,西漠肯定不愿意,自然派人前来攻打。 这次林霄和萧莫站在了一起,京城的粮草和银子正在运往西境的途中,可皇帝表彰他们的圣旨早已经到了西境。要是城池丢了,那他们在皇帝面前可是大大丢脸,到时自己这个大将军怕是真的做不成了。 两个当家做主的人一条心,下面的人自然齐心协力。 然后很快抵挡住了西漠的第一轮攻击,他们在城内,位置好些,西漠死伤不少。 等西漠再次进攻时,天降大雪,城内冷,城外更冷。 城内好歹还能避避寒烤烤火,城外则是什么都没有,西漠的将领想撤退,但没有接到退令,他们不敢退。 这时他们又听到了大周那边的欢呼声,说是粮草到了。 西漠将领的心态顿时崩了,又过了两天,眼瞅着再不走,不得开战,他们的人就要冻死冻伤不少,西漠将领终于等到了撤退的消息。 看着西漠军一点一点移动、减少,城墙上的萧莫和林霄同时松了口气。 大周的粮草还未到,真要拼上一场,输赢不说,死伤就不少。 想到这里林霄突然感觉有些饿了,他是大将军能吃饱,可能吃饱和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不一样。突然间,他有点想念那些平日里并不放在眼里的山珍海味了。 临近年关时,粮草和军饷终于到了。 这次押送粮草的人是萧印和定国公贺定,据说是萧印主动提起要贺定同他一起前来。皇帝想了想,同意了。 因为入了冬,又是雪天,一路都不怎么好走,他们要比预料的晚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萧莫听到萧印前来,他忙跑了出去,萧印穿着墨蓝色的大氅,正在向众人诉说皇帝对西境众人的挂念,贺定则正在指挥众人卸下粮食。 一切就绪后,萧印远远看到了萧莫。 看到萧莫的一刹那,他微微愣了下,然后勾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 他许久不笑,仿佛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萧莫看着他有些恍惚,数月不见,萧印身上那座无形的大山似乎又沉重了不少,眼前单薄的身躯直直地撑着。 宣读完圣旨,萧印毫不避讳地同萧莫走在一起。数月不见,两人之间并没有疏离和陌生感,萧印把身边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轻叹:“瘦了也黑了。”不但黑了,脸色也粗糙不少。 萧印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整个人难受地厉害。他这个六弟,自打从冷宫出来,就喜爱华服,吃美食,如今身上的布料都起了毛边,哪里还有往日一丝光鲜亮丽。 “四哥也一样。”萧莫笑嘻嘻地说。 回到住处,温玖奉茶,萧印道:“怎么一样,我在京城,吃的暖睡得安,你在这里受苦了儿。” 萧莫:“倒也没觉得有多苦。” 萧印瞪了他一眼,随即看着他的手不动了。萧莫手背上有道伤疤,伤疤早已结痂长出了新肉,可到底还是伤。 “你在信中从未说起你受过伤。”萧印恍然道。 萧莫看了看手,笑:“这算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好在我自幼骑射都行,倒也没吃大亏。” 萧印想说的话很多,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是别待在这个地方,随他回京。 有些话不说也罢。 “四哥,不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走?” 萧莫明白,萧印想要争那个位置,必然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万一京中出了大事,他再回去便晚了。 这次他出京,定然是十分挂念自己,也怕路上粮草出现变故,所以才会主动请旨和贺定一起前来。兄弟重逢,自然是好事,可处在如今的位置上,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等过了这个年,我就回去。”萧印说。 “那好,这几天我带四哥好好转转。”萧莫笑道。 萧印嗯了声。 除夕夜那晚,萧莫同萧印一起站在城墙上,他指着远方的万家灯火道:“四哥,你看,这里是大周的领土。” 灯火之下,他神采飞扬,眉目中满是星光。 萧印扶着冰冷的城墙,他望着那点点灯火,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激昂之情。 “四哥,你放心,你放心。”放心什么,萧莫没有说,萧印却明白,早晚有天,这片天下会属于萧印,包括萧莫打下来的这个地方。 “我放心。”萧印轻声道。 萧莫嗯了声。 边境的年过得总有几分莫名得肃杀之气,过了年,天气正好,萧印便启程回京了。 贺定这些日子时常同林霄讨论军务,是不是真的讨论军务别人不知道,但从两人交谈的模样来看,他们关系已是极好。 也是,一个是太子的舅舅,一个是太子的岳丈,关系若是不好,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既已选择站队,有些人和事便只能舍弃。 萧印走的那天萧莫把人送了很远才打马回营,远远的,他看到营帐外站着的温玖。 看到温玖,萧莫微微一愣,他想到萧印对他说的话,萧印说无论如何还是要提防下温玖,毕竟他家满门皆亡,心里没有恨是不可能的。 皇帝下的圣旨,他们是皇子,身上有皇上的血。 面对利益,至亲好友都能背后插刀,更不用说一个满怀仇恨的人。 萧莫听了并没有说什么,萧印看着他叹了口气,他说:“六弟,保护好自己。” 萧莫说:“我会的。” 走到人跟前,萧莫神色如往常,他道:“去请林将军来一趟。”恨不恨先不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怎么拉扯住西漠,怎么让着边境平和。 至于那些怨那些恨,暂时不作考虑。 温玖应了声,转身离开。 *** 大周和西漠这场战役在来年一直持续着,大周连续打赢了两次胜仗好,气势猛然涨了起来,以前在他们眼中英勇无比的西漠军,此时不过是手下败将。 大周的版图越来越大,皇帝那是越来越高兴,对西境军的奖赏也越来越多。 萧莫别的不求,只求粮草不断。 好在一切都如他所愿。 天暖之后,萧莫和林塘兵分两路前去攻打西漠。 大周朝堂上有争权夺势的现象,西漠也不例外,鲁铁格因为丢失仓临,还未回西漠王都,便被扣押入狱。 别的不说,鲁铁格打仗还是有一手,对西境军爷比较了解,若是他在还真是一个难缠的对象,可惜他不在,所以对付西漠又少了些困难。 凌薇的墓地在这年的六月修成,那天萧莫带着人亲自送凌薇的尸骨入了陵墓中。 千斤石落下时,很多来送行的人都在哭,包括林霄,萧莫抿着嘴,而后他转身:“为长姐报仇!” “为凌薇公主报仇!”温玖第一个响应,其他人跟着撕喊。 声大如雷,众人气势高昂。 心里有了目标,打起仗来似乎都比往日顺手。 这天,萧莫在战场上看到了鲁铁格。 看到鲁铁格,萧莫笑了,看来西漠也没人可用了,鲁铁格可是重犯,如今也被放了出来。 不管是谁,都要留在战场上。 想着这些,萧莫挥了一个进攻的姿势。 第47章 047 我以为…… 大周和西漠在泽河的这一战可谓是生死之战, 泽河是西漠的险要之地,地势比较陡峭。但只要过了泽河,西漠再无险要之地, 西境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攻西漠王都。 双方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西漠排除了鲁铁格这个猛将,想要死守险要之地, 大周这边,萧莫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 又怎么甘心认输。 军鼓一响, 双方就厮杀在了一起。 身边不停有人在倒下, 有自己人也有西漠人。就算是再怎么强悍,利刃之下身体变得格外脆弱,血染红了大地。看到这一幕老天爷的心情大地也不好,不知道过了多久, 天渐渐阴了下来, 风更加冷冽,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不知何时, 萧莫和鲁铁格在人群中相遇了。 相比较鲁铁格这个老将, 萧莫显得太过稚嫩。 而此时两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萧莫身上的身轻一些, 鲁铁格则是伤到了腿。战场之上萧莫可没有尊老爱幼的习惯,他拿着长枪专门朝鲁铁格的伤口处戳。 当然, 大部分攻击都被鲁铁格挡下了,但十次有一次能碰到伤口,鲁铁格也只能咬牙忍着。 萧莫有种错觉,鲁铁格当初在大周京城那股子精神气好像没了。当然,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他需要赢得这场战役,赢了,至少数十年内,西境无战事,百姓无忧。 天阴沉后,缓缓飘起了细雪,这时大周这边传来了援军的声音。 是和萧莫兵分两路的林塘回来了,大周这边胜算陡然大了起来,西漠将士眼中浮起退意,西境军眼中则是兴奋。精神气不一样,仗打的也就不一样。 胜利越来越近,萧莫也难免激动起来。 随着长枪被鲁铁格斩断,两人的距离飞快缩短,萧莫和鲁铁格扭打在一起。 看着鲁铁格朝自己胸前递过来的刀,萧莫死死用手抓着,他一直腿跪在地上,刀一点一点朝着自己的肩膀陷下去,萧莫清楚感受到了刀上面泛起的血腥味。 他咬牙忍着,在刀刺入体内时,鲁铁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萧莫脸上泛起一丝疯狂,他没会继续往身上陷的刀具,而是侧身飞快捡起地上的长枪。 随着长入鲁铁格受伤的腿上,萧莫低声道:“鲁铁格,留下你的命,今日本王要为长姐报仇。” 鲁铁格疼的浑身一颤,他整个人跪在地上,手自然也没了力气。 萧莫趁机拔出肩膀上的刀,转手在鲁铁格心口处来了一下。 利刃划过衣服,鲁铁格看着心口处的伤,默默垂下了头。 四周欢呼声缓缓响起,萧莫缓缓环顾四周,眼前的脸有他熟悉的,也有不熟的,可每个人都在欢呼。 萧莫扯了扯嘴角,他想说些什么,可眼前一黑,他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萧莫拼命朝没有兵器的地方倒去,他不想摔在上面再次受伤。 等萧莫再次睁开眼,他已经躺在自己的住处。 他刚挣扎着想起身,温玖已上前扶起他。 萧莫没顾及自己身上的伤,他死死抓着温玖的胳膊:“怎么样了?” 这没头没尾的话温玖听明白了,他道:“战事已平,林大将军正带着人在清扫战场。” 虽然心里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真听到温玖说,萧莫还是有些激动。 事情如他所料又出乎他所料,而他竟然真的打下了泽河。 温玖看着他神色郑重道:“王爷今日一战,乃是大功一件。” 萧莫听了笑了下,他靠在床头,神色陡然懒散起来:“承蒙夸奖。” 温玖看了他一眼,嘴角缓缓勾起,似乎想笑一下却又没有笑出来。 泽河一战后,战场很快被清扫干净,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处了。 萧莫身体好一点就要继续推进,他想赶在雪前把一切都给了解。许久不和他作对的林霄却极力要求修整,等过段时间再战。 林霄表示,他们西境将士再怎么勇猛也是人,这一年来一直在打仗,身体根本吃不消,西漠王都就在那里想跑都跑不掉,倒不如修整好养足精神气,然后再打,这样也可避免更多伤亡。 听了这话,萧莫给了他一个你很天真老子不听的眼神,然后带着林塘等人走了。 反正如今西大营他说的算,林霄不满也没办法。 林霄的确不满,看着萧莫的背影,他恨得牙痒,但他不能让萧莫独占功劳,于是只能咬牙跟上。 *** 等太子萧赟奉命带着渠州营的将士前来时,西漠王都都被血洗了一遍。 西漠王室成员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逃跑的王室中人聚在一起另立他人为王。 至此,西漠彻底被瓦解。 萧赟本想带兵攻打西漠王都为自己立威,没想到他人到了,功劳却半点没了。萧赟很是不悦,林霄知道他不痛快,他想阻止萧莫,可他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莫在西漠横行霸道。 萧莫看到萧赟则是很开心,两人差不多有一年多没见了,乍然相见,自然觉得亲切。 萧莫对着萧赟左一句太子哥哥,右一句太子哥哥,听得萧赟浑身发麻。 其他人看到萧莫这样,忍不住震惊。林塘甚至朝温玖看了几眼,就差开口问这还是萧莫吗?怎么和他们所认识的额安王差别那么大。 不想萧莫继续开口,萧赟笑道:“六弟这一别一年多,就不想父皇?不想父皇难道也不想四弟?”神色和语气是揶揄,可话里却满是陷阱。 萧莫幽幽道:“父皇为君,我为臣,为父皇分忧是我的本分。我想念父皇,日夜盼望着回京同父皇相见,所以战场上犹如父皇附体,十分勇猛。” 萧赟嘴角笑容微僵,这么不要脸,还趁机夸赞起自己了。 心里念叨着,他嘴上却道:“父皇也知道你挂念着他,所以,安王接旨。” 萧赟趁机拿出圣旨,众人神色都有些微妙。 萧莫不察,顺着话前来接旨。 圣旨很简单,就是召萧莫回京。 林塘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下眼神,这哪里是召萧莫回京,这明明是让萧莫让功劳给太子。 林塘微微抬头看向萧莫,他不相信这么明显的事,萧莫看不出来。 萧莫神色不变,喜笑颜颜地接了下圣旨。 萧赟见他这般识趣,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这个圣旨让众人的心里格外不舒服,看着萧莫离开,林塘本能地想要追过去,温玖拦住了他,林塘看向他,不明所以。 温玖叹息一声:“定远将军追上去又能如何?是让王爷抗旨不尊,还是当众指着太子要抢功?” 林塘:“……” 他抿了抿嘴:“可是,可是西境如今这般景象,明明是王爷一手打造……” “那又如何。”温玖的声音微冷:“无权无势王爷能做到这般实属不易,定远将军守好这里王爷才能放心。” 林塘:“……” 温玖说的他何尝不知,他就是有些不甘心。 明明受伤流血的是他们,可现在呢,冒然跑来一个抢功的,哪怕这人是太子,林塘心里也尊敬不起来。 想到这里林塘心底浮起苦涩之意,这么多年,他还是这脾气,怪不得一直升不上去。 可让他改,却是改不掉了。 “定远将军做好本分,莫要让人抓住把柄才是。”温玖道。 听闻这话,林塘挺直了身躯,他道:“请王爷放心,我绝不会让宵小之辈在西大营作恶。”他不是傻子,脾气改不了是真,可吃了那么多亏,又历经过生死,他又岂会继续任由人拿捏。 见林塘想明白了,温玖这才回去。 当晚,只有自己和萧莫时,温玖问:“王爷可甘心这么回京?” 萧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我已经两年没有吃到热气腾腾的金丝玫瑰糕了,明年生辰就可以吃到了。” 逢他生辰,萧印就会派人送金丝玫瑰糕前来,只可惜路途遥远,东西送来已不是那个味。 今年萧印特意派了个厨子前来给他做糕点,可萧莫吃完了还是觉得味道不对。 温玖没有再说别的,萧莫也没吭声,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 在边关也好,回京也罢,在萧莫眼里,都一样。 无权无势,便慢慢造势,没有生机,便博取生机。 当初他前来边境,无数人看不上眼,如今功名传开,功劳无数,却也惹得无数人眼红。 他得了成就,萧印在京城也能轻松些。 萧印在京城得势,他在边境也能好受些,至少军饷、粮草这块不用担心。 如今这般模样,比起当初一无所有已经好上太多,凡事不可急,徐徐图之便是。 第48章 048 归京变故 皇帝既然下了旨意让回京, 萧莫也没有拿乔的意思,很快便收拾好了行礼,第一时间归京。他收拾东西的速度相当快, 惹得太子萧赟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萧莫微微表现出一点不想归京的意思, 他就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十分。 萧赟有些可惜,可惜萧莫太自觉, 不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当初萧莫从京城带来数千渠州营的将士前来西境,他们来西境第一天就上了战场。那时, 很多人对西漠的感觉还是畏惧, 总觉得打不过。 如今, 西漠已然名存实亡,他们曾惧怕的敌人,纷纷倒下。 渠州来的将士有死有伤,萧莫带着他们来, 如今他们要归京, 自然也要把他们带回去。只可惜,那些死去的人, 他只能带回衣冠, 沙场上战死之人,很多都就地掩埋了, 根本没办法抬棺归京。 临走前,萧莫带着众人前去墓地祭拜亡魂。 这次萧莫第一次喝酒, 辛辣刺激的滋味从心底漫入脑袋,酒并不好喝,刺得人眼眶疼。 祭拜过后,萧莫便启程回京。同回去的人中自然有人不满。这种不满不是对着萧莫,而是对着太子对着皇帝, 眼瞅着将近年关,西境又这般寒冷,皇帝竟然不能容他们过完年再回去。 虽是军令如山,可想想还真是有些让人心寒。 一起上过战场,一起同生共死过,心底总是有些无关其他的纯粹感情。至于这些情感日后会不会变,谁也说不准,至少现在他们的心思很单纯。 也很巧,他们刚出西大营,天上便飘起了雪。寒雪落在脸颊之上,众人抬头望去,只觉得这雪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萧莫扬起鞭子幽幽道:“瑞雪兆丰年,好日子,启程!” 身后军旗飞舞,众人跟着喊了声好日子,然后随着萧莫走了。 林塘站在送行的人群中朝萧莫望去,萧莫也穿着铠甲,可他们身上却披了件大红色的飞巾,人群中特别显眼,送他们得人都能看得到。 萧赟脸上含笑,心里却忍不住骂萧莫一声骚包。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萧赟带人回营,他一边走一边笑道:“林大将军常常称赞这西大营还有位同宗的将领十分英勇善战,不知是哪位?” 林霄神色恭敬地接话接话道:“是西羽营的定远将军林塘。” 萧赟哦了声,人群中的林塘忙走了过去,他神色恭敬地给萧赟行礼。 萧赟看了他一眼便称赞道:“果然如林大将军所言,一表人才。” 林塘忍着胃里泛疼的酸气低眉垂眼恭声道:“多谢太子殿下夸赞,多谢大将军美言。” 萧赟斜眼朝林霄挑眉,也没他说的那般难缠。 林霄面上含笑,心中苦闷,没想到驴脾气似的人,竟然也变得会拍马屁了。 也是,谁不想往上爬。一个安王,一个是太子,林塘自然知道该选谁,不过事后还是要提醒下太子,林塘此人招揽归招揽,万万不可重用,毕竟是跟过温家之人,还是小心点为妙。 因天气不好,萧莫这趟回京之路拖拖拉拉用了将近两个月,等他们到达京城,京城的天都开始变暖了。 天气变暖的同时,萧莫的名声也越来越差劲。 在西境,提起萧莫老百姓都称赞不已,恨不得把他供起来,越来京城,景色越繁华,对萧莫的评价越来越坏。有的地方说他没有心,自己的姐姐站在城楼上,都能面不改色逼她自尽。 也有人说,萧莫身上流淌着异族的血,天生和他们大周人不一样,他生性残忍,根本没有心。 临到京城,萧莫在别人嘴里有三颗头,一双异瞳会迷惑人,夜里更是一个会喝人血的夜叉…… 那些传闻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他们亲眼看到了一样。 要不是传中的人是自己,萧莫都想给他们鼓掌了。 跟随萧莫回京的渠州将士听到传闻都很生气,萧莫为人如何他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人自然清楚。在边境,那般受人爱戴,怎么传言就开始变了呢,怎么就成了这样。 他们倒是想去解释,可根本没人听,就算是有人听,也把他们说成被萧莫那双眼睛给迷惑了。 历经一年多战场厮杀的将士听了这话忍不住想骂人,然后就被人当做萧莫的同类骂了去,说一看他们这蛮横的模样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 被骂的将士心底浮起各种说不清的滋味,心情陡然低落了起来。 他们想不通,这些人对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恶意。他们在边境是英雄,回来怎么就成了恶人。 萧莫听闻众人的想法,便嗤笑道:“嘴长在别人嘴上,他满嘴喷粪,你难不成还要问他为什么吃屎?”这话听着有些膈应人,但却让人心情蓦然变好了。 *** 回京那天,二皇子萧明、三皇子萧凡、四皇子萧印和五皇子萧喻都在城外替皇帝迎接他。 萧明一直咳嗽着,其他几人劝了几次让他回去,萧明都摇了摇头,萧喻在他身后撇了撇嘴,有底有些酸还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不就是打了几场胜仗么,若是换做是他,他也能打胜仗。 萧明总说他眼高手低,可他都没去,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了。 看到再次打探消息而来的斥候时,萧印眼中陡然带了期盼之色,斥候前来禀告,说是大军在十里之外。 而后便是五里、三里、二里……直到归京之人的身影入了眼,萧印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不管如何,到底是平安回来了。 人近了,军旗上的白丝入眼,众人神色不已。 萧莫翻身下马,他朝宫中的方向拜了拜道:“父皇,儿臣不孝,把长姐的衣冠带回京了。” 也许在皇帝心中,在为凌薇修建公主墓时这件事已彻底结束,可萧莫总归按照凌薇的遗愿做到了。 等萧莫拜完,萧印上前把他扶起来:“起来吧,父皇早就为凌薇长公主选好了葬衣冠之处,你莫要难过了。”当年容妃为了凌薇当了皇后的话语人,贤妃因此自尽。 如今凌薇已故,往日种种恩怨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留下来的人想起来,莫名唏嘘。 萧莫站起身,萧明和萧凡上前打招呼,萧莫自然同他们问好。 回头只见萧喻正一脸古怪地打量自己,萧莫挑眉:“五哥,你莫不是不认识弟弟了?” 萧喻心底啜了一声,什么弟弟,萧莫哪里还有他印象中的样子。倒还是有副好皮囊,只是脸上多了细细小小的伤痕,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粗糙的意味。 当年谁不知道萧莫是出了名的挑剔,吃穿都要用最好的,现在浑身多了几分英气和坚毅,人陡然好像抽长了许多。他们站在一起,自己倒像是弟弟,这个认知让萧喻格外不爽,不过在看到眼前的萧莫,他心里空空的,有些憋闷。 “不说受了重伤吗?我看你挺结实的。”萧喻悻悻道。 萧莫:“受了重伤算什么,就算没了命,我也得飘回来看望五哥才是。” 萧印眉心一跳:“闭嘴,莫要胡言乱语。” 萧喻脸色通红,什么心情都没了,萧莫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是那般惹人讨厌。 萧明和萧凡相视一眼,各自耸了耸肩。 萧莫回到皇宫复命时,皇帝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遍。皇帝最近那颗心一直坠着,听到萧莫打了胜仗,他高兴,听到有人说萧莫是灾星,他心惊,生怕萧莫克自己。 他是既想要萧莫为他打仗,又不想他功劳太大,如今萧莫还算老实地回来了,皇帝也放心了,于是道:“你刚刚回京,好好休息。”说罢这话,他又是一顿:“你出京时被封安王,当时未赐府邸,这一年你那好四哥帮你把府邸收拾干净了,你也去看看。” 萧莫脸色一喜,眼睛含笑:“多谢父皇,父皇可赐了宝贝?” 看他那充满期望的眼神,皇帝没好气道:“怎么,朕给你的好东西还少?” 萧莫嘟囔:“谁会嫌弃父皇的宝贝多啊。” 皇帝哼了声,挥手让他退下。 他对萧莫的感官就是这么复杂,喜欢他说话,又不怎么待见他,还真有点让人为难。 一旁的明言为皇帝斟茶,当初收回仓临,他就回京了。 当然,在西境的一切他都如实上奏给了皇帝,皇帝对他还算满意。 萧莫出了京就回了所谓的安王府。 安王府很气派,离萧印的睿王府不远,说是不远,王府占地面积很大,不远的距离也要走好长一段时间。 萧印在王府门口等他,见到人萧印在萧莫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感慨道:“你刚回京,好好休息,我们兄弟改日再好好聚一聚。” 萧莫点头说了声好。 等萧印离开,萧莫才进王府。 王府的一切都照着他的心意来,一切都很华丽,萧莫很满意。 萧莫现在最想做的是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其他的等改日再说。 温玖给他点香时随口道:“睿王很公正,从不结党,皇上交代几件差事睿王爷都办得极好,皇上夸赞了好多次。” “那就好。”萧莫打了个哈欠道,萧印没有外戚撑腰,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打拼,能得皇帝称赞,怕是得罪了不少人,太子那边肯定对他恨得牙痒痒。 好在他回来了,一切都会不同。 温玖知道萧莫心中所想,他本想说皇帝让萧莫回家休息,并未说其他,也不让萧莫上朝,明显是有意冷落。太子如今在西境,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这些都是要思考的事。 但看着萧莫满脸风霜,温玖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先好好休息吧,这一路太累了。 第49章 049 深夜 夜半三更, 温玖的眼睛猛然睁开,耳边全是萧莫急促地呼吸声。 只见萧莫头上都是冷汗,狭长的眉头紧紧皱着, 双手抓着床单, 一看就是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温玖忙坐起身,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人:“王爷, 王爷……萧莫,萧莫……” 萧莫睁开眼的刹那坐起身, 他神色凶狠满眼戾气, 伸手就想掐住眼前之人的脖子。当温玖的容颜映入眼帘, 萧莫眼神恍然清明,他这才恍然大悟,他不是在战场上,眼前之人是温玖, 并不是举刀刺向他的敌人。 萧莫因噩梦而急促喘息着,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半晌,心情平复下来, 他缓缓收回手低语:“抱歉, 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 温玖说了声无碍,然后下床倒茶。 自打萧莫第一次在边关杀人时, 他就整夜整夜地睡不* 着。安神香也是从那时开始整夜整夜点燃。顾流曾在私下里劝说过,安神香点多了并不是好事, 可没了安神香,萧莫觉得自己满鼻子都是鲜血的味道,他根本睡不着。 谁能想到在战场之上杀伐决绝的安王,在自己营帐中却是夜夜噩梦,温玖曾无数次见萧莫在偷偷洗过很多次手, 明明手上干干净净,可他还是能闻到围绕在周身的血腥气。 那时温玖便陪着萧莫,后来萧莫习惯了他在旁边,那样让他安心。 温玖的身份放在那里,萧莫需要,他自然会陪着。一开始他在榻边睡着,后来萧莫就让他躺在床上。按照萧莫的话来讲,床够大,躺两个人绰绰有余。再说,他从未把温玖当做真正的奴才来看,又怎么能让他靠着床榻睡一夜又一夜。 温玖自然争不过他,更何况他又不是傻子,有床睡谁乐意睡地上,于是这就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 白天如何的英勇,夜晚总归是两个相互借暖之人。 温玖在战场上也杀了不少人,他也是一个人,提刀杀人,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他心头有恨有怨,有家人惨死的画面,那些在他心底占据太多地方,对于恐惧便少了几分。 但两个人相偎依着,心里总归温和一些。 伸手接过温玖递过来的茶,萧莫喝了几口放在床头的茶几上。他的手很漂亮,又长又直,如同暖玉,只是上面有些细碎的伤口,让人一看就知拿过利刃。 抬眼朝身边之人望去,氤氲的灯火随风摇曳,温玖的容颜莫名多了几分温润之色,陡然间,萧莫心底某个角落蓦然塌了下,有股又酸又涩的滋味弥上心头。 如果,他是说如果,温家还在温玖没有遭逢劫难,那现在的温玖应该就是一个京城人人羡慕的贵公子,有着极好的家世、品性和相貌,当称得起一句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可如今,命运悄然改变,当年站在人群中显耀的太子伴读,早已经收敛了身上所有光芒。他站在那里,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却像是一颗黯淡的星辰。 萧莫不知道这颗星辰还能不能亮起来,他希望能,只是他暂时无能为力。 温玖很要强,至少比他要强,在战场上他就算是怕就算是怕的浑身发抖,他还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萧莫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在这些事上他不能替温玖做任何决定。当然,拉着他一起躺在床上还是可以的,至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夜半这么醒来,突然就没了睡意。 萧莫让人备水洗去了身上的汗意,他在边关习惯了用凉水洗澡,如今也是,这个澡洗下去,人更精神了。 温玖也洗漱一番,等再次躺在床上,萧莫用头枕着双手,神色悠闲地聊了起来:“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温玖:“已经没有了。”以前在西境时,他特别想回京,他怕自己死在西境,那样他就没办法回京报仇,如今他回来了,也就没了其他念头。 “京城有什么好的。”萧莫哼哼唧唧:“我想去江南水乡,听说那里满大街都是美人,江南吹的风都比别的地方柔三分,人说话时都带着金子的味道。” 明知道他在胡言乱语,温玖还是忍不住弯下眼帘:“江南富裕有金子的味道奴才懂,但那里的风比别的地方柔,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听说啊。”萧莫直气壮道。 温玖:“王爷要是喜欢江南水乡的女子,等皇上赐婚的时候可以提上一提。” “赐婚?”萧莫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语气中不自觉有些茫然。 温玖看向他:“王爷该不会没有想过这些事吧。你现在是有功之臣,又是皇子,即便在京城名声不好,可想巴结拉拢的人多了去。况且王爷年龄也不小了,这些事该想一想了。就算你不去想,皇上那里也会有人提。” 他现在的身份放在这里,有人想用亲事拉拢,有人就想用亲事毁掉他。 萧莫乍然听到这个提醒,他眉头狠狠皱在一起,然后他突口而出:“那你呢?” 温玖定定地看向他,轻声道:“奴才乃官宦,王爷觉得奴才该想往这方面想吗?” 说罢这话,他闭上眼:“时间不早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王爷再睡一会儿吧。” 萧莫:“……”他睡不着。 温玖应该也没睡着,他并没有打扰假装睡眠的温玖,他在想温玖说的赐婚之事。 实话实说,他并不喜欢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有些无法想象自己会同一个陌生女子成亲,然后有肌肤之亲,然后生儿育女那么过一辈子。 他性格极淡,几次晨间地冲动心底也没有太多想法。 他这样的性格,娶了人家就是等于在祸害人,实在不合适。 “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成亲。”萧莫望着头顶上的帷帐幽幽道:“成亲有什么好,嫁了我这样的人,一辈子就耽误了。” 温玖睁开眼,他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紧闭双唇默默闭上了眼。 许是讨论了成亲的话题,这天早上萧莫起来时,有些尴尬。 好在他脸皮厚,赶在眉眼微微颤抖着装睡的温玖睁开眼之前就神色自若飞快地换了衣服。 萧莫收拾好自己随便吃了点糕点就出府了,按说他应该去上朝,他的功劳和年纪放在那里,站在朝堂上轮值也说得过去,但皇帝不吭声,他也不能主动去朝堂。 萧莫在大街上转悠了一圈,还在说书处听到了有关萧印的评价。萧印在朝堂上并没有拉帮结派,他向来对事不对人,曾为了寒门学士和朝堂百官对抗,也曾为了普通老百姓得罪过权贵……当然,他也当众受过皇帝地斥责。 听了一圈,萧莫叹了口气。 他有时实在是想不通,皇帝为什么那么偏爱太子萧赟,就算是做错了事都可以视而不见。 皇帝对太子的偏爱明明白白,其他儿子就算再怎么委屈,也只能受着。 想到这里,萧莫笑了下。 他倒是还好,从小没被疼爱过,也不想着被看在眼里,倒是苦了他那些个想入皇帝眼的兄长们。 溜达一圈,萧莫这才回到王府。 回去后,温玖神色自然,他也很平静,早上事两人心照不宣地忘在了脑后。 而后数日,皇帝一直没召见萧莫,萧莫本人也没太过在意,但有关给萧莫请功地折子却是越来越多。 皇帝看着那些折子,神色晦暗不明。 消息传到萧莫耳中时,他嗤笑一声。 温玖看着他:“都这个时候了,王爷还有心情笑?” 为萧莫请功的那些折子里面自然有真心实意的,可也有浑水摸鱼想要把事情闹大。 萧莫已封王,这时无数人要求皇帝为他册封,那还能封什么?还有就是,消息传得这般迅速,民间都开始议论纷纷,有些消息甚是刺耳,说萧莫的功劳比其他几个皇子都大都高。 萧莫倒不在乎旁人,可萧印也在其他皇子之列。 这就有些刻意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王爷不怕吗?”温玖看着萧莫满不在乎的表情问。 萧莫瞅了他一眼:“怕什么?怕四哥因此会和我产生隔阂?” 温玖沉默,萧莫笑了起来:“不怕。”他说的是真心话,若因此害怕,那他也太看不起萧印了。 温玖看着他:“希望如此。”皇宫里的兄弟之情,到底有多坚硬,谁也不知道,不到结局,谁都无法评论。 在请功这件事上拉足了仇恨后,皇帝终于把萧莫召到了朝堂。 这是回京以来,萧莫第一次站在文武百官面前,众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萧莫察觉后还刻意挺了挺胸膛,一副任由他们打量的模样。 不少人看到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 皇帝看向萧莫,语气和善:“你休息了一段日子,身体上的伤可养好了?”言下之意,他不召萧莫是为了萧莫好。 萧莫微微一笑:“父皇乃是真龙下凡,儿臣见到父皇沾了父皇身上的龙气,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儿臣精神好,养起伤来时间自然快一些,如今已完全好了。” 这马屁拍的,皇帝都忍不住咧了咧嘴角,有些尴尬,他忍不住在龙椅上动了动,干咳两声:“你在西境立下汗马功劳,可有什么想要的?” 萧莫一脸大义:“儿臣身为皇子,为父皇分忧乃是本分,儿臣在战场上立下功劳,也是父皇庇佑的缘故,儿臣不敢贪功。” 他语气太过诚恳,诚恳到皇帝都以为那西漠是他亲自前去打败的。 皇帝没好气地说:“不给你赏赐些什么,那跟着你打仗的将士朕如何封赏。” 听闻这话,萧莫忙道:“如何封赏有功的将士父皇心中自有定论,儿臣不敢妄言。” 见他如此谦卑,皇帝嗯了声,心想,是该好好琢磨琢磨对众人的封赏了。 至于萧莫,他自己不要封赏,那就不要吧。 一个朝会就这样没滋没味地过去了,下了朝,萧印留在宫里,他们在代替太子处朝政。正所谓有得有失,太子得到了西境的功劳,朝政这块必然要丢失一些东西。 萧莫和萧印没单独说话的机会,只能独自出宫。 而后几日,跟着萧莫前去西境的渠州营将士有功劳的多少都受到了奖赏,众人都很高兴。 萧莫自打在朝堂上露面,每天开始了上朝的日子。 萧莫一开始还觉得辛苦,但去了两天突然觉得还不错,毕竟能在朝堂上把架吵赢也是一种本事。 只可惜,好日子没过两天,太子、林霄和贺定回京了。 而林霄回京的第一天就连夜给皇帝上折子,说萧莫在西境私造兵器。 私造兵器,被视谋逆。 第50章 050 变故 太子萧赟归京带着的是满身荣耀, 他可是最终把西漠收编之人,所有的赞美如潮水那般扑向太子,就好像如果他没有去西境, 那西漠还是大周的劲敌, 还是传言中那个不可战胜的地方。 至于曾经在西境的萧莫,似乎就那么被人忘记了。 跟随过萧莫的将士满心愤恨, 他们觉得不公平,明眼人都知道太子去抢了属于萧莫的功劳, 可却没有人在意。在战场上撒过血的人, 最终比不上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 许是武将骨子里都有些慕强, 在他们眼里,萧莫是真正的英雄,太子只是太子而已。 有人想为萧莫打不平,可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同僚给阻止了。如今涌向太子的荣耀, 都是皇帝默许。既是皇帝允许, 他们上了折子,也不过是徒增责骂。 听劝的武将叹息, 只能无奈摇头。 尤其是那批跟着萧莫前往西境的渠州营将士, 归京之后,他们都被若有若无地排斥着, 就好像他们身上已经打上了安王的名号。 现在这样的场景,他们只能低调行事。然而未曾想, 他们想着低调,太子等人却想置萧莫于死地。 当初那批崭新的兵器,他们心里也有所嘀咕,但谁都没吭声。何况也确实没有确凿地证据证明是萧莫私下打造出来的,可现在却成了太子等人攻击萧莫的证据。 众人心底惶惶不安, 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莫面对质问。当然也有人询问他们,偏心萧莫的人自然不会说不好听的话,有心把萧莫拉下水的人也会暧昧表示兵器的确来的蹊跷,至于再多便不会说了。 万一被反咬一口自己和兵器有关,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而被人状告这等谋反罪名,萧莫在朝堂上再次成了万众瞩目地存在。 林霄并不是空口状告萧莫,他带来了人证。 这人证就是陆生的管家。 管家第一次见皇帝,跪在地上都浑身颤抖,但他还是哆哆嗦嗦地证明是陆生替萧莫弄的兵器。知道这是杀头大罪,所以知情人不多,只有萧莫、林塘、陆生和他。 管家痛哭流涕地表示,当时他就竭力劝过陆生,可陆生不听劝,他不想被陆生连累,便向林霄和太子举报了。这话里自然有诸多不合之处,一个商户家的管家又怎么能联系到大将军和太子。 但现在无人在意这些事,因为无论怎么说太子等人都能找到合适的借口反驳。 陆生跪在一旁骂管家吃里扒外,想霸占他的家产。 管家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不想死,求陆生放他一条生路。 林霄则道:“皇上,臣接到举报,便立刻找到陆生,本想着抓住他还安王清白,然而陆生家人早已躲藏起来,臣无能,至今没能找到他的家人。” “林大将军这话说得,你说陆生帮本王私造兵器,你都把陆生抓住了,还非要找到他的家人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拿他的家人要挟陆生,又或者是屈打成招?” 林霄这次并未动怒,他道:“安王口齿伶俐,臣比不得。但用家人要挟陆生这事臣没有做过,至于别人有没有做过,臣也不敢保证。” 打仗他不行,但在皇帝面前耍嘴皮子把死的说成活的这种事他在行。 阴阳怪气他比萧莫厉害,而且还没那么咄咄逼人。 萧莫冷笑:“你不就是想说他陆生的家人是被本王劫持了吗?在那西境飞只苍蝇你都知道,本王哪有那本事从你眼皮子底下把一大家子给弄走?” “安王这罪名扣的未免也太大了。”林霄怒道:“四海之内皆王土,西境自然是皇上的滨土,在安王口中如何就成了臣的。这大逆不道的罪名,臣可不敢担当。” “是本王夸大其词了。”萧莫从善如流地改口:“苍蝇飞走多少你可能不知道,但人少了还是多了,你心里肯定有数,毕竟本王天天在军营之中,从未离开过。这样的情况下本王要真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除非本王有飞天遁地的本领。” 林霄微微一笑:“臣并未攀咬王爷,只是事情总要有个水落石出。” “你若没实打实的证据,那就是攀咬。”萧莫冷声道,然后他看向皇帝正色道:“父皇,陆家管家说儿臣私造兵器,还说林塘将军是儿臣的同伙,真是可笑至极。” 萧莫指向林塘:“儿臣前去支援时,恰逢西部天寒,西大营的将士身穿铁衣,又寒又重,可条件再怎么艰苦,兵器再怎么破旧,也没有人敢私造兵器。林塘将军都冻掉了一根脚指头,也没有向父皇上折子诉苦。试问,这样的忠臣是儿臣三言两语可以说动,让他一起私造兵器谋反吗?” “当然,在出兵问题上,林塘将军和林大将军意见是有些不符,可儿臣想林大将军也不至于想趁机把人置于死地吧。” 听闻这话,林霄还想说什么,萧莫又道:“太子殿下和林大将军找了个管家来指证儿臣谋逆,这罪名儿臣不认。私造兵器,何等大罪,难不成是我们四个在那里打铁烧火不成?” 林霄心底暗骂一声陆生,要不是此人嘴硬,他早就抓住打铁练器之人了。 不过他要的并不是一击即中,而是让皇帝心底有所怀疑,所以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日后也会成为隐患。当年的温家不就是因为皇帝的疑心,被满门问斩么。 “皇上,正是事关重大,臣等才把人带回京请皇上定夺。”林霄一脸愧色:“臣并非出自刑部,断案审查并非强项,还请皇上下旨此事由刑部和大寺主审,若真是有人冤枉了安王,也好趁此还安王清白。” 皇帝抬眼看向萧莫。 萧莫则道:“林大将军既然说自己不会审案,那本王问你,对那平民陆生,你可用刑了?” 林霄抿了抿嘴,哪能不用刑,他没想到陆生的嘴会那么严就是了。 陆生趁机撕开衣领露出胸膛上被烫伤的地方,他哭得鼻涕直流:“用过刑,用过刑,草民说安王没做过此事,他们就拿铁烫草民,非要让草民攀咬安王,皇上,你要给草民做主啊……” “真是有意思,说自己不会审案,还审得这么用力,太子殿下和林大将军到底是欺君还是想屈打成招啊?”萧莫冷声道。 林霄还想说什么,皇帝抬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够了。” 这就是一场闹剧,当然,萧莫得到兵器的事更像是一场闹剧。 皇帝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他看了眼萧莫,萧莫满脸桀骜,一看就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正在这时,太子萧赟站出来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告。” 皇帝抬眼看向他,太子道:“宫里有人举报六弟欺瞒父皇大逆不道,还望父皇查证。” 萧莫皱了下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怎么不知道。 太子看向殿外冷声道:“带上来。” 然后有内监拖着一个司礼监的太监走进殿内。 看到这一幕,萧莫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跳,萧印看了看萧莫,心里隐隐有股不好的感觉。 太子指着地上跪着的内监道:“此人前些日子醉酒,同人胡言乱语,他说六弟当初保下温家余孽就是为了给温家留后。他说他有证据,手拿这份证据,安王都得听他之命。” “此事事关重大,儿臣不敢隐瞒便把此人捉来请父皇发落。” 那被押跪在地上的内监名忠义,也是伺候皇帝之人。 皇帝看向他,忠义额头上满是冷汗,他哆哆嗦嗦看向萧莫,萧莫抿嘴不言。 众人一看这场景就知道有猫腻。 皇帝看向忠义:“说,你手里拿了安王什么把柄?” 忠义的视线在萧莫和温玖身上来回跳,最后他抿了抿嘴道:“回皇上的话,是……是安王和温氏余孽……” “父皇……”萧印站出来想要说话,皇帝抬手打断他:“让他说。” 忠义垂头深吸几口气:“当年温氏谋逆全族被杀,安王,安王找到老奴……让老奴安葬了本该被扔在乱坟岗的温氏余孽。” 萧赟似笑非笑地看向萧莫:“六弟,这狗奴才说得可是真话?就是不知道是六弟一人找到的这狗奴才还是有人在背后指点?”说罢这话,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萧印身上。 萧印正看向萧莫,眼中也流露出一丝诧异,随即是大怒,皇帝当年诛杀温家,就是因为温家谋逆,皇帝恨不得把他们大卸八块,萧莫竟然还偷偷收敛尸体,简直是找死。 果然,听了忠义的话,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冷,他道:“萧莫,是这样吗?” 萧莫猛然跪在地上,他道:“父皇,儿臣当年年幼,并没有多想。” “没有多想?”萧赟冷笑:“那你说说为何让那温氏余孽入宫?还让他常伴左右。孤可听闻六弟对此人颇为看重。想来让他入宫为奴,是为了留他一条命吧。” 说到这里,萧赟的声音猛然尖锐起来:“你留这样一人在宫里,他万一起了心思,那就是陷父皇于危险之中,萧莫你心思好歹毒。” 说起这话,他心里痛快极了,想当初他看着温玖跟在萧莫身后他心里就一阵憋屈。 如今终于好受了一些。 萧莫大抵也没想过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吧。 温玖也算是为他立下了功劳。 “父皇,六弟年幼,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萧印道。 萧莫沉声道:“儿臣没有,儿臣只是想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就算他是温氏余孽,也不敢对父皇生出半分不敬。” “还敢狡辩,你就是不顾父皇安危,心谋不轨。你是不是不服父皇的判决,所以故意才故意把人留下来……” 知道他这是想把萧印也拉下水,萧莫:“太子殿下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把这件事扣在逝去的贵妃娘娘身上……太子殿下莫要忘了,贵妃娘娘可是在皇后娘娘殿‘病’逝的。” “你莫要胡乱攀扯……”萧赟冷声道。 这时,皇帝怒了,他拍了下龙椅道:“住嘴。”他深深看了眼萧莫:“这件事既然牵扯到温家余孽,朕便让人把他带来,你亲自喂他一杯毒酒就是了。人死了,此事便了,你们兄弟也就不用为了一个谋反的余孽在这里争论不休。” 萧莫心中一紧,他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则吩咐明言:“去,把他带来。” 萧莫心想,幸好,幸好今日事情不善,他没有带温玖入宫。 但若温玖被抓,那恐怕等着他的只有个死字。 想到这里,萧莫那颗心顿时难受起来。 50-58 第51章 051 绝境 派人去拿温玖后, 皇帝的视线落在萧莫身上,他打量着萧莫,第一次这么仔细认真地打量着一个人。而萧莫, 萧莫抿着嘴神色有些委屈还有些不甘, 似乎被人逼迫的那般。 皇帝想起那个温玖,他已经记不起温玖的样子, 就连当初他看重的朝臣温如海如今在他脑海中也只剩下一个虚影。几年时光,朝堂上陡然又生出于温家有关之事, 皇帝都有些恍惚。 皇帝微靠在龙椅上,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 他最近总是感到很疲惫,时常想犯困。 皇帝看着满脸桀骜的萧莫突然开口问道:“萧莫,你可觉得温家无辜?” 这话一出,萧中一紧, 他本能地走出想替萧莫回话, 皇帝却抬手打断,皇帝紧紧盯向萧莫, 他叹息道:“朕也时常会想, 当初案子可曾判错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皇帝的语气和善了不少。 萧莫抬头看向他, 然后他神色郑重道:“父皇,当年儿臣年幼不曾和温家人有所接触, 儿臣只听闻温大将军打仗很厉害,儿臣不爱看书就爱耍刀弄枪,当年还想着温大将军要是能指点儿臣一番就好了……” 萧赟冷嗤一声,正准备说什么,萧莫则又飞快地说道:“当年温氏私藏兵器谋逆, 乃是太子殿下亲自揭发又拿到了确凿证据呈在父皇面前。既然如此,父皇又怎么会判错。” 皇帝听了这话微微挑眉,他还没想到萧莫会这么回答,倒是让他挑不出一点错来。 一旁的萧印也松了一口气,皇帝那话看似问的温和,实际上暗藏杀机,皇帝最是自大,根本不允许有人拿当年旧案说事。 即便是错了,皇帝也不会认。 若是太子在皇帝面前说案子判错了,皇帝即便大发雷霆也会给几分颜面,可若是萧莫说了,等着萧莫的便只有怒斥和责骂。 毕竟一个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一个是皇帝最不放在心上的儿子。 还好,萧莫没有被皇帝的温善迷住眼,说了一个安全的答案。 萧赟白了萧莫一眼,想要说的话上不上下不下地窝憋在喉咙里。 皇帝嗯了声:“说的不错。” 萧莫垂眸。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这样别扭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明言脚步匆匆地赶来,他那张慈悲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紧张:“皇上,那小九并未在安王府。” “什么?”萧莫直起了身体,一脸不敢相信地样子。 林霄眼珠子一转道:“皇上,想必有人给那温氏余孽报信,他做贼心虚,已经逃跑。” “天子脚下他能逃到哪里去。”萧莫冷声道:“事发突然,你我又都在宫中,他怎么得到消息?” “父皇,儿臣立刻派人捉拿此人。”萧印请旨道。 “父皇,那温氏余孽一直跟在六弟身边,六弟的事瞒不过他,想必能证明六弟有没有私造兵器,当立刻派人把他抓住才能还六弟清白。”萧赟则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想必他是知道些什么。”林霄道。 萧莫抬眼看向萧印,萧印跪在地上求皇帝让他寻人。 皇帝被他们吵闹的头疼,他不知道本来就一件很寻常的事,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温玖若是被带来,直接让萧莫喂上一杯毒酒便是,现在可好,人不见了。 “难不成他长了翅膀会飞?”皇帝冷声道:“太子,务必把人给捉住。” 萧赟忙道:“是,儿臣领旨。” 皇帝的视线又落在一脸惊疑的萧莫身上,他暗自摇了摇头,心道他这个儿子怕是被人摆了一遭。 皇帝道:“人跑了,安王身上的嫌疑也没洗清,暂时先关押到刑部,等朕查明事情真相。” “父皇,儿臣冤枉。”萧莫忙道,第一次感到有些惊慌。 萧印也满脸哀求:“父皇,六弟冤枉。”那刑部天牢是太子的地盘,萧莫进去岂有好果子吃。 皇帝摆了摆手,把陆生和陆家管家都关押到了一起,就等着把温玖捉住后再来审这件事。 皇帝有些累了,也不想听那么多人在他耳边吵架,于是就退朝了。 侍卫压着萧莫起身时,萧印上前抓着萧莫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抓住他。” 萧莫看着他低声道:“四哥,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萧印看着他一脸恨色。 一旁的萧赟阴阳怪气道:“六弟放心,孤会替你找到人。” 林霄也有些诧异,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走向。如果温玖真被捉来,萧莫一杯毒酒把人毒死,那他们还真就束手无策了。 如今温玖失踪,那只要把人捉住里面就有大把文章可以做。 就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一边,他倒要看看萧莫能不能躲过这劫。看来那温玖也不是傻子,也不想拜拜丢掉性命,这样的人落在他手里,也是好事。 萧莫被暂时关押刑部,萧印回到睿王府,第一时间把王府的人全部调出来,然后去寻找温玖。 他吩咐王府的侍卫:“务必把人找到。” 众人领命而出,萧印站在屋檐下,神色格外凝重。 *** 然而半月过去,温玖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太子的势力、睿王的势力一起却连他的头发丝都没有见到。 又是无果的一天,萧印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刑部。原本他进不来,但他扯了皇帝的大旗,皇帝只说把萧莫暂时关押在刑部,并未说不允许有人探望,他到底是个王爷,又时常能见到皇帝,刑部的人也不敢太过分,就由着他来了。 走进潮湿幽暗气味难闻的天牢,萧印的眉头狠狠就狠狠皱了起来。 他看到萧莫时,萧莫正坐在地上,在天牢里呆了这么多天,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狼狈,更刺眼地是他胸前还有血迹,萧印瞬间动怒:“他们对你动刑了?” 萧莫看向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太过分。”言下之意,动刑了。 萧印狠狠抓着牢门,他咬着舌尖,一副想杀人的样子。 萧莫看着他扯了扯嘴角:“还没找到他吗?” 萧印沉声道:“放心,我绝对会在太子之前把人找到,不会让他落到太子手里。父皇那里我也会提,他们无权对你用刑。” 说到这里,他语气略带几分疲惫,皇帝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上朝了,说是身体有些不适,这几日都是太子监国。要不然,刑部的人也不会这么嚣张。 “你再忍忍,我很快就会找到证据。”萧印道。 萧莫低低笑了声:“我没事,四哥不要太惦记。” 萧印到底不能在这里长待,他还有很多事要办,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萧莫叫了他一声,萧印回头,晕暗的地牢里萧莫笑道:“四哥,以后别来了。” 萧印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等脚步声再也听不见,萧莫忍不住低呼出生,身上的伤太疼了。 萧印出了刑部,回到睿王府把书房能摔的东西都给摔了一遍,然后把府上的最后剩下的亲兵又给派出去一半前去寻温玖。 那些人甚至还去了温玖一族的埋骨之地。 那里并没有立下墓碑,连掩埋都很仓促,一群人埋在一起,如今也化成了白骨。 京城到处张贴着温玖的画像,可他就那么消失了。 萧印还派人去打听了太子和林家那边的动静,太子那边也没抓到人,这让萧印松了口气。 只要人不在太子手上,一切都好说。 然而直到皇后生辰这天,一切都没什么进展。 皇后生辰,甭管萧里怎么想,生辰宴会他自然得去,就算是病了也要去,要不然就会被有心人参奏说他对皇后不敬。 再说,自打贤妃过世后,皇后每次生辰萧印都会参加,他就是要看着皇后等人嚣张的样子。 皇后的生辰举办的盛大又繁荣,贺云浅带着儿子站在太子跟前,自打有了皇孙,皇后看贺云浅的眼神都和善了两分,而今日就连多日没有* 上朝的皇帝都来了。 皇后自然欣喜万分,众人跪拜后,皇帝抱着太子的长子在怀里掂了惦,说长得很结实,萧赟和贺云浅忙谢恩,说是皇帝教育的好。 一个奶娃娃,字都不识几个,又何谈受人教育,但这话皇帝爱听。 皇帝今日的脸色极好,看起来并不像个病人。 他把孩子还给贺云浅后,就同皇后说话,一看便是举案齐眉的夫妻。 说了话,也就该轮到众人送礼了。 这时有人通禀说容妃到了。 听到容妃来了,皇后皱了皱眉头,自打凌薇在边关撞剑而亡后,容妃就病倒了。 对于无用之人皇后向来不放在眼里,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容妃拖着个病躯前来简直有点晦气。 皇帝倒不这么认为,他看着皇后笑道:“你们姐妹多年,倒也情深。” 皇后忙笑道:“皇上说的是。” 容妃进殿后请安,她的病还未好,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两声,皇帝便没让她怎么行礼。 容妃入座后看向皇后:“臣妾贺皇后娘娘千秋。” 容妃苍老许多,当年凌薇和亲时,她就日日挂心,身体难免受不住。听闻凌薇的死讯,容妃身上的精神气儿一下子就没了。 众人原本以为她会那么熬不住,今日却是走出了阴霾。 容妃表现出了和善,皇后自然也附和,她道:“多谢妹妹惦记,只是妹妹身体不好,派人道贺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走一趟呢。” 容妃笑了笑:“臣妾有话想同皇上说,若不亲自走一趟,又怎么开口呢。” “哦,什么话?”皇帝来了兴趣。 容妃先是深深看了眼皇后,然后抬眸看向皇帝,眸中满是决绝之色。 这一刻,皇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皇上,臣妾状告皇后娘娘指使妃嫔在您药中下毒。”容妃开口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地说道。 一句话,众人哗然。 第52章 052 波涛 “你胡说什么?你疯了吗?”皇后震惊, 自从凌薇过世后,容妃一直神神叨叨的,她原本还以为容妃是伤心过度没想到这人得了失心疯。 萧赟身为人子, 哪能任由母亲被人这般安插罪名, 他站起身脸色铁青道:“良妃娘娘为何要血口喷人?” 皇后揉了揉泛疼的额头,她看了眼萧赟无声地安抚了他一番, 然后再次看向良妃,语气温和了不少:“容妃妹妹, 本宫知道你因凌薇之事心情沮丧, 本宫可以不跟你计较刚才的失言, 只是日后你不可在这般胡言乱语。” 容妃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微笑:“皇后娘娘觉得臣妾神智不清?可臣妾说得句句属实,皇上明察。” 皇帝已放下手中的酒杯,事关自己的性命, 哪怕觉得这些是无稽之谈, 皇帝心中不由地升了些许怀疑。 “容妃,你若没有证据胡乱攀扯皇后, 那可是大罪。”皇帝淡淡地说道。 容妃朝皇帝拜了一拜:“若臣妾有半句虚言, 愿受到惩罚。” 皇后还想说什么,皇帝抬了抬手:“让她说, 朕倒要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萧赟一脸不可置信:“父皇,你相信她的话?她明明是在攀咬母后……”皇帝看了他一眼, 神色淡淡,萧赟猛然住口,那一刻他心凉又心惊,天下无人不知皇帝疼爱太子,可他只看到了皇帝眼中冰冷刺骨的寒意。 帝王薄情, 什么疼爱,什么看重,都是假的。 萧赟愣怔地站在那里心里和脸上都是难过,他猛然把头转向容妃,等着看她能不能说出朵花来。 容妃看着皇帝脸上浮起一丝惨笑,她道:“皇上近来都在服用丹药,药效如何臣妾不敢说,臣妾只知道皇后娘娘和江湖骗子勾结,欺瞒皇上。” 皇帝蓦然坐直了身躯,他吃过丹药,也有御医说丹药不可信,可他每每吃了之后身体就好不少,因此并未把御医的话放在心上。 容妃盯着皇后怒视的眼睛:“皇上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林府搜查,想必能看到当初大街之上拦路为太子妃算命的术士。林家养了一批骗子,还把骗子送到太医院,说是给皇上研制延年益寿的丹药,其实都是骗子。臣妾无意中听到皇后娘娘的秘事,臣妾担心皇上的身体,才冒死告知。” “你血口喷人。”萧赟怒声道,贺云浅愣怔地坐在他身边,神色不明。 贺家其他人坐在位置上,他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皇帝抬了抬手,他的目光在在场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然后看向萧印:“萧印,你带御林军前去林府搜查。” “父皇……”萧赟着急地喊了声:“派四弟前去怕是不妥……” 皇帝并未会,萧印起身:“是,父皇。” 萧印带兵出去后,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突然感觉很累,他并不想睡,可他身体很疲惫,很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生平第一次,皇帝觉得自己吃的那些丹药的确有问题,他心想,事情若是真的,那太医院的人,该杀。 林府有没有鬼,皇后萧赟他们心里最清楚。哪怕是捉不到当初陷害贺云浅之人,林府那些秘密也见不得人。 林霄的脸色也阴沉着,他知道以皇帝的性格,三分怀疑也会变成十分。 时间越长,众人心底越是没底。 王席处的萧明和萧凡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担心。他们怕把萧赟逼急了,他会做出狗急跳墙的事。 近来,太子多次替皇帝监国,宫里一部人早就不听皇帝的话了,如果真鱼死网破,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印回来了。 他去的时候光鲜亮丽,回来的时候很是狼狈,身上还有血迹。 萧印跪在地上朝皇帝痛声道:“父皇,儿臣奉命前去搜查林家,林府府兵竟然不顾皇命进行抵抗,得父皇庇佑儿臣带去的御林军压制住府兵,只是争斗中,御林军难免有死伤,是儿臣无能。幸而儿臣不负皇恩,捉拿住了一些人。” 听闻这话,众人一惊,林霄更是心尖一颤,他忘记了君臣之礼,猛然起身:“你对我林家做了什么?”一些见不得人的人都被关押在机关中,若是寻常搜查根本查不到。 萧印能捉到人,肯定用了极端的方法。 萧印回头看了林霄一眼,他眼中满是讥诮和轻蔑,林霄被他看得心底一寒。 两人眼神的交锋只在一刹那,萧印很快回头神色无辜道:“父皇,林府之人抗旨不尊还敢抵抗,儿臣不得已才让御林军动手。” 林家,如果现在有人去看,应该发现那里死了不少人,血也流了不少。 林霄气得浑身颤抖,他厉声道:“睿王你公报私仇,竟敢趁机毁我林家。” 皇后满眼震惊,萧印:“那些放弃抵抗并说出实情的人,本王并未动分毫。” 萧赟脑袋嗡嗡响,许久他恍然明白了萧印话里的意思,除了今日前来参宴的人,萧印对林家直接动手了。 林府众人毫无防备,怕是……怕是死伤不少。 萧印竟敢直接动手,简直是无法无天。 皇帝冷眼横看萧印,萧印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继续禀告:“父皇儿臣的确在林府搜到了一些江湖骗子,他们还在林府机关内做丹药,那些丹药短时间内的确可以让人精神兴奋,可时间长了却会伤人气血。这等危害之物,却被人送入宫中通过皇后和太子之手入了父皇之口。父皇若不信,大可叫御医前来查证。” 皇帝嗯了声,萧印让人把抓来的人押跪在地上,其中就有当年改变了贺云浅命运的白胡子术士。 只是此刻他早已没了所谓的仙风道骨,他跪在地上满脸惊恐不断求饶:“皇上,和草民无关,是国舅爷,一切都是国舅爷让草民做的。” “太子已经尊荣无比,为了得到贺家的支持却还做出毁人清誉之事,太子娶了贺家姑娘,那可真是如虎添翼。”有耿直的臣子愤声道。 皇帝的心尖一颤,是了,都是为了权势。 身在帝王家,不都是为了他屁股底下那把椅子。 他抬头略带几许失望地看向萧赟:“他做的事你可知道?”他指的是林霄。 萧赟抿嘴没有吭声,皇后抬起头端庄地坐在那里。皇帝所食的丹药,她命人加重了分量,但并不是像是良妃所言放了毒药,却也如萧印所言,时间长了,会伤人气血。 皇帝疑心重,事后必然严查,很多秘密都经不起查。今日之事不管是由什么开头,已经不能善了。 事到这一刻,皇后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皇帝心底疲惫极了,他无力道:“来人,把皇后暂时圈禁中宫,太子圈禁东宫,待朕查明真相再做打算。” 殿门外的侍卫鱼贯而入,萧赟这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他身上。 萧赟看着皇帝,他道:“父皇,你累了,该歇歇了。” 皇帝皱眉,他身边的明言看着没有动作的侍卫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立在皇帝面前冷声道:“太子,你可不要误入歧途。” 皇帝陡然明白了萧赟的意思,他拨开明言望向那些侍卫。 萧赟一脸疯狂,他幽幽道:“父皇,你说他们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太子,你敢谋反!”萧印猛然站起身道。 萧赟看到他就满肚子怒火,他一脚踢向萧印把他踢倒在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敢对我外祖家动手,孤要你给林家陪葬。” “林家害人害己,妄图谋逆,本就是灭族之罪,太子你莫要执迷不悟。”萧印咬牙切齿地说:“还是说你早就准备,就等着这一天?” 萧赟哈哈大笑起来,他玩味道:“你说呢?” 萧印气的眼睛都红了。 萧赟看了眼皇帝,他道:“来人,请各位大臣偏殿休息,孤和父皇有话密谈。” “臣不去,太子失德,难不成是想逼迫皇上写退位诏书?”人群中一年轻人呵声道,他是新科状元,在翰林院当值。只是平日里性情耿直,人微言轻不怎么受重视,这时却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萧赟并未回答,而是示意侍卫把人拉出去。 朝堂上总有一些有骨气之人,萧赟想通过他们得承认,有些难。 一声惨叫过后,萧赟笑道:“现在可以去了吗?”大臣们相互看了看,被人押送着离开。 贺定沉声道:“太子……” 萧赟拉着贺云浅的手:“岳父,你我早就是一体,难不成你以为今日可以脱身?” 贺定神色来回变幻,他看着贺云浅,最后默默站在那里。 萧明和萧凡护着萧喻站起身,萧赟看向他们:“你们不能走。” 萧明神色一紧,咳嗽起来。 事到如今,皇帝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萧赟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于是他道:“你想弑父?” 萧赟浑身一抖,他道:“儿臣不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冷笑着说:“退位诏书朕不会写。” “皇上不写也没关系。”皇后幽声道:“臣妾服侍皇上多年,这点小事皇上不必亲自动手。”言下之意他可以仿写,只要找到大印盖上就是。 皇帝被皇后这轻描淡写的话气的浑身疼,他指着皇后:“你……” 皇后不为所动,她看向明言:“明公公是聪明人,可知印在何处?” 明言浑身颤抖却道:“奴才不知。” “不知道也没关系,父皇会开口的。”萧赟道。 皇帝心口疼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呼吸都粗重了许多,皇帝指着萧赟想骂他逆子,只可惜张口却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萧赟一愣,明言焦急道:“快叫御医……” 萧赟面目狰狞起来:“父皇,你有话就快说,说完儿臣也好叫御医前来。”言下之意,皇帝不开口许诺他皇位,他就让皇帝等死。 皇帝也不是个硬骨头之人,他享乐惯了,生死关头,自然想着退一步,萧印说了句父皇不可,他话音还未落,林霄就抽出侍卫的剑朝他腰间刺去。 萧印滚到一旁,到底是受了伤。 皇帝点头,萧赟面色一喜,而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道温润的声音中满是焦急:“不好了,有大臣撞了龙柱。” 萧赟回头恶狠狠道:“撞就撞了,谁在大惊小怪。” 门被推开,露出温玖的面容,萧赟一惊,只见温玖身后又走出一人,他看了看殿内的情况,蓦然朝皇帝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这人不是别人,而是一直被关在天牢中的萧莫。 看到萧莫的那刻,林霄的闹到嗡的一声,他道:“上当了。” 第53章 053 推波 是了, 上当了。 怎么就那么巧,今天皇后生辰所有人都在,一向胆小的容妃却敢前来状告皇后, 这场景和当初容妃状告贤妃有什么区别?怎么又那么多巧合, 萧印公开挑衅太子,一言一语都把他往谋反方向带, 还有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如果不是想破釜沉舟, 萧印又怎么敢借机对林家公然出手。 至始至终想要谋反的都不是萧赟, 而是萧印。 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只要萧赟不犯下谋逆大错,可现在,萧赟犯下的正是皇帝一点都不能容忍的大错。他当着皇帝的面被抓住了把柄,然而他以为宫防全在掌控中, 可根本没有, 宫防竟然在萧莫的掌控中。 看着萧莫身后站着的人,林霄心中微寒, 很多人都是当初萧莫从渠州营带去西境的将士。那些活着的人立下大功, 皇帝总归要奖赏,那些人或编入了御林军或在渠州营被提拔了些品级。 太子前去西境抢了功劳, 然而京城的果实也在被人默默采摘。 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会发现问题, 然而问题就在于他们没有时间。他们刚刚回京,就碰到有人状告萧莫,这样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萧莫是萧印最重要的臂膀,他们必然要借机除去萧莫。 萧莫被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失踪的温玖身上,他们怕萧印先找到温玖,所以他们在这件事上更加上心……然而,温玖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也许从一开始有人举报萧莫私造利器就是一个陷阱,他们则毫无防备地落在了里面。 萧莫自然从林霄脸上看出了不甘和后悔,的确如林霄如今所想,一切都是陷阱。 他们那场胜仗的关键是兵器,那的确是他让陆生帮忙打造的,那些话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查证。他回到京城就告诉了萧印,同时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凌薇。 凌薇当初撞剑,但鲁铁格为她包扎的及时,她受了很重的伤却并未断气。 当时情况复杂,萧莫便隐瞒了凌薇还在世的消息。 林霄正在捞功,谁又会注意死去的是不是公主呢。 那些日子,萧莫一直和萧印通信,他把消息亲自讲给萧印听,萧印把自己这些年在京城打探到的消息也说给他听,他们原本没想过立刻行动。可皇帝的身体太差了,尤其是萧赟从西境回京以后,皇帝时常让萧赟坐镇朝堂。 若是这样下去,不出意外,萧赟最终会登上那个位置,到时等待他们得就是死亡。 萧印不想死,萧莫也不想死。 所以打探点消息是必然,容妃疼爱女儿,她想要凌薇安然活着,自然而然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至于温玖,萧莫看向身边之人,他们还用温玖制造了一场看似惊心动魄的慌乱,就好像把温玖找到,就能抓住他和萧印的把柄。 可温玖早就被人藏在一个大家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至于选择皇后的生辰逼迫太子,那也是算计好的,所有零星的事件都是经过无数次想象演练而成。 当然,他们也很冒险,万一林霄这个老狐狸不上当,那一切都功亏于溃。 林霄不是个好将军,但他在朝堂上绝对是个对手,他是太子的舅舅,在身份上就占有便宜,对付这样的人就要选择出其不意。 今日容妃进言,只要能抓住林家的把柄,皇后和太子必然犯错。 萧印,萧印只需要等太子犯下大错之后站出来,一切自然顺成章。至于萧莫,他在天牢,谁会注意,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萧莫早已出了天牢去了渠州营。 萧莫和林塘这些天的遭遇跟随过自己的人都看在眼里,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当萧莫出现在渠州营,只要有心的人响应,一切都那么顺成章。 掌控了渠州营,掌控了半个皇宫,太子又当众做出了谋逆行为,萧莫出现就是在救驾。 不是没有真心跟随萧赟的人,可当萧印捂着受伤的肚子吼道:“父皇在此,太子谋逆,你们动手是想被株连九族吗?” 侍卫面面相觑,举着刀剑却不敢动手。 渠州营的将士趁机缴了他们得兵器。 “萧莫,太子刚才把大臣们都赶入了偏殿,你去救那些大臣们,让他们不要惊慌。”一切都在掌控中,萧印捂着伤口坐在地上道。 萧莫嗯了声,带人出去,温玖看了眼萧赟,跟着他一起离开。 哦,对了,当时那个出言给太子定罪的翰林院小官,也是萧印的人。刚才那声惨叫也只是惨叫,门外的侍卫都是萧莫的人,又怎么可能让他出事。 萧印拉不动朝臣,但那些他人看不上眼的寒门之士却成了他接济帮助的对象。 小人物也有人小人物的用处。 萧莫前去偏殿时,朝臣正在里面骂骂咧咧。 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文人有文人的气节,武将有武将的骨气,这时他们也没了往日的庄重,一个个恨不得同太子拼命。 太子想顺顺当当登基,那是不可能,日后史书上必然记他一笔。 萧莫推门而入时,殿内寂静了下,随即有人吐了口唾沫:“太子若是要逼迫我等,那就不要进来了……” “是啊,我们要见皇上,太子要是不给一个说法,我们誓死不从。” “老师,是我……”萧莫走进去道,只见周大学士正气愤填膺地鼓动文臣坚持自我。 看到萧莫周大学士一愣:“安王?你怎么来了。” “宫里出了事,父皇让人给我传话,让我带渠州营的将士前来护驾。”萧莫笑眯眯地说。 这种鬼话周大学士自然不信,可太子当众大逆不道是真,这个时候先稳住朝堂救下皇帝才最要紧。 “父皇已无碍。”像是看出周大学士心中所想,萧莫道:“今日虚惊一场。” 周大学士松了口气,只要皇帝没事,那一切都不会乱套,至于未来之事皇帝自然会做主。 众人了下衣衫,然后跟着萧莫前去见皇帝。 然而众人刚刚走过去,只听萧印一声悲鸣:“父皇,你怎么了?” 萧莫一愣,众人一惊,随即脚步快了几分。 他们进去时,和太子有关的人已被人拿下,萧明萧凡萧喻三人神色不安地坐在一旁,御医正在给萧莫包扎伤口,皇帝却闭着双眼嘴角还有血迹,明言正在旁边焦急地呼喊着皇帝的名字。 “父皇怎么了?”萧莫问道。 萧明看了眼萧赟又看向萧莫,他脸色泛红剧烈咳嗽几声,然后无力道:“父皇被太子气吐血了。” 刚才御医顾渊为皇帝诊脉时,皇帝看着挣扎着不想认罪的太子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然后就吐血昏迷过去。 “太子不孝。”萧凡说。 三言两语就为太子定下了罪名,太子不孝,竟然谋逆。皇帝若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太子之罪不可饶恕。 萧喻神色茫然,今日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的心情也起伏的厉害。 他看着萧莫神色复杂,没想到最终救了自己的人会是萧莫。 萧喻藏不住心思,萧明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正所谓傻人有傻福。 一场喜宴,突然变成这样,众人都有些心惊。 皇帝被挪回殿内,太子被暂时扣押在天牢,皇后被圈禁在中宫,太子妃等人暂时被关押在东宫。而若有和太子有关的人,包括林家包括贺家都被关押起来。 贺定被人押下去时看了眼萧印,随即他被人推嚷着离开。 宫里的事情平息下来,萧印身上有伤,后续的事情便由萧明和萧凡在处。 萧莫亲自送萧印回睿王府,萧印看了眼他身边的温玖,他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萧莫朝他笑了笑。 萧莫坐在马车上回安王府,途径林府,他看到了林府门前的破败,还有侍卫一直在往外面抬死人。 萧莫愣怔地看着,许久垂下眼。 温玖看着他,轻轻抿起嘴。 林府上发生的一切是萧印带人整出来的,也许从那一刻,萧莫口中的四哥已经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将要成为皇帝的睿王。 不知为何,温玖心里有些难过。 回到安王府,萧莫洗了个热水澡,他在天牢这么些时日,身上还有伤痕。 温玖给他擦药,萧莫至始至终都没有吭声。 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熟悉的安神香,萧莫睁着眼睛到天明。 随后几天,他一直呆在王府,他身上有伤,也不好随意动弹。 而朝堂上一派混乱,皇帝昏迷不醒,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有人想长幼顺序让萧明主持朝政,萧明以身体病弱为由拒绝了,有人提到了萧凡,只是还不等萧凡拒绝众人又摇头否决,萧凡的腿是硬伤。 除却这两个年长的皇子,就只剩下萧印了。至于萧喻,根本没人考虑他。 萧印身上本来有伤,可朝堂上的事实在是太多,他也不得不拖着受伤的身躯主持朝政。 皇子主持朝政无可厚非,只是身份不明不白也不好看,文武百官便想着等皇帝清醒些就请奏立萧印为太子。然而他们没等来皇帝的清醒,反而等来了皇帝病危的消息。 萧莫是在看池塘里的花时听到的这个消息,他神色一怔,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哦了声。 温玖看着他,觉得他很孤寂。 皇帝最终也没熬过去,在一个冷清的夜晚彻底没了呼吸。 萧莫在宫里守孝时,有种做梦的感觉。 好像一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皇帝病逝后,上书斥责太子大逆不道的折子如海水般涌了过来。皇帝的死最终归结在萧赟身上,他背上了一个弑父的罪名。 萧印在朝臣和宗室的再三请求下,最终还是接过了大印,他在朝堂痛哭自己没能护住皇帝,群臣感慨新皇对皇帝的爱戴,纷纷劝慰新皇保重身体。 萧印登基为帝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赐死太子,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语气哀痛:“兄弟相残本是不该,可前太子谋逆在前,父皇又因他病故,朕实在难以容忍。” 太子被赐死的那天萧莫去了天牢,萧印也在。 萧莫行礼,萧印抓住他的胳膊横了他一眼:“你身体虚弱,不用行这些虚礼。” “礼数不可废。”萧莫一边说着谦虚话一边飞快直起身。 萧印白了他一眼。 萧赟坐在天牢的地上身上那份贵气还在,可已没了那份尊荣。萧赟脸上满是嘲讽,毒酒是温玖亲自端给他的,看着温玖萧赟哈哈大笑起来。因果轮回,似乎谁也没有逃掉。 萧赟转悠着手中的毒酒,他看向萧莫:“他这皇位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帝王之家什么兄弟情,父子情都是假的,只有拿到手的权利才是真的。纵观古今,今日你看似风光无限,可他日你必然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他的子孙后代绝不会善待你的子孙后代,你还是多加小心吧。我在下面等着看你的下场。” 说罢这话,萧赟哈哈大笑起来。 温玖有些担心地看向萧莫,这些明晃晃挑拨离间的话萧莫自然不会信,可这些话当着萧印的面说出来,终究是让人膈应。 萧印的神色陡然阴鸷起来,他看向萧赟,眼神极冷。 萧莫则一脸漫不经心道:“太子哥哥在下面不用等了,我是个断袖,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子孙后代。” “什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萧赟端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下,他的视线在萧莫和萧印身上来回扫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印:“你对待他都这么狠毒?竟然子嗣都不让他留下?” 萧印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抓着萧莫:“朕会为你挑选一个无论才情样貌都是你喜欢的女子,刚才那样的话莫要说了。” 萧莫看向他笑道:“我不娶妻,我做不出娶进门把人当做木偶供着的事。” “你是不是不相信朕,若你不信,朕可以写封亲笔信,子孙后代必抱你子孙后代荣华富贵一辈子。” “四哥,我不喜欢女子……”话说到此处,他犹豫片刻又低声道:“四哥,当年我在边境伤了根本,也没办法娶妻生子。” 萧印神色错愕,如遭雷劈。 萧赟呵呵冷笑起来,真是好兄弟,为了不被猜忌,连子嗣都不要了。 他举起毒酒愤然喝下,浑身抽痛时,气息若不可闻时,萧赟看着萧莫道:“宴儿年幼无知,留他一命,把他送到山野之中……” “当日宴儿受了惊吓高热不退,今日引发心悸,人已经去了。”萧印回头看向他道。 萧赟一愣,随后他嘴里留着血面目狰狞地大笑:“好好好,斩草除根,你的确可以当皇帝……” *** 从天牢里走出来,萧印看着萧莫:“你可信我?”他说的是宴儿的事。 萧莫点头:“自然信。” 萧印松了口气,他拍了拍萧莫的肩膀,然后又道:“我回宫就让顾渊为你调身体,你莫要推迟。” “让顾渊调身体可以,赐婚的事四哥莫要再提了。”萧莫一脸求饶道:“四哥也不想我跑到你赐婚人家的大门前宣告我是断袖吧。” 萧印被气的甩袖离开。 目送萧印离开,萧莫坐上马车,温玖为他倒茶。 帘子落下的那刻,萧莫脸上的笑缓缓淡了下去。 温玖打量着他,许久温玖开口:“王爷真是断袖?” 萧莫看了他一眼:“也许吧。” 温玖愣在那里,然后失笑:“是奴才想茬了,王爷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王爷不是想去江南吗?不如找个时间去吧,就当散散心了。”温玖笑道。 萧莫点了点头:“也好。” 温玖嗯了声,萧莫闭眼休息,神色疲倦。 温玖看着他,萧莫相信皇帝是被气死的吗?还有皇长孙,真的是因心病而故吗? 他曾说过萧莫不适合当皇帝,他真的不适合。有勇有谋却不够狠。 帝王无情,不做也罢。 第54章 054 归来去 萧印回到皇宫, 偌大的皇宫里冷冷清清的。先皇的妃子都在后宫住着,萧印还未娶妻生子,所以不用去后宫。 萧印站在宫门前, 他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许久他回到历代帝王所住的宫殿, 然后他道:“让芸雅公主来见朕。” 夏玉低声应下,飞快地前去寻芸雅公主。 过了一会儿芸雅来了, 她恭恭敬敬给萧印请安,萧印看着她神色怅然:“这个皇位坐着没意思的很, 一个六弟一个你本是朕最亲近的人, 如今都生疏了。” 芸雅抬起头轻声道:“帝王本就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一个朕字拉开了所有距离。 萧印扯起嘴角:“起来, 有件事朕心中有惑,想问问你。” 芸雅的心微微一颤,萧印看着她继续问:“那个温玖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的意思是?”芸雅不解地问道。 萧印:“先太子归京后步步紧逼,我和六弟商议对策, 当时商量的是故意把让他们掀起私造兵器之事。六弟以身犯险拖他们一段时日, 但当天却出了温玖的事。” “我原以为那是六弟的计策,可静下心想想却不是。萧莫一向护着温玖, 他们敢拿温玖说事肯定是抓住了一些把柄, 但远不是六弟收敛温家尸骨之事。当时父皇下旨捉拿温玖,六弟虽然紧张但并不慌张, 心中大抵是能确定温玖没事。” “入了宫他都没和温玖联系过,又怎么能确定人会没事?”萧印眯眼问道:“那温玖为何会出现在宫里?” 芸雅抿嘴:“也许是六弟和温玖提前商议好的呢?” “不可能。”萧印毫不犹豫地否定道:“萧莫那性子我了解, 他既然把温玖纳入羽下就不会拿他去冒险。”所以当听到萧莫说自己是断袖时,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温玖。 肯定是温玖带坏了萧莫,要不然他这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他当时忍着怒气没对温玖动手,* 他倒不是不敢,只是不想伤萧莫的心。 “所以, 温玖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萧印问。 芸雅眨了眨眼,萧印轻笑:“你也不用否认,你若不知道又怎么会在第一时间把他带到宫里护着。他身上一定有秘密,你照看他也是监督他……所以别让朕猜了,说吧。” “皇上何必非要知道呢。”芸雅叹了口气:“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萧印定定地看着他,芸雅上前两步低声说道:“温玖乃是常人,并非真正的内监。” 萧印神色有些疑惑,他努力的消化着这句话的含义。 等明白过来,他有些生气:“为什么?”他在质问萧莫为什么这么做,如果当初被人发现,那萧莫面临的就是死罪。他那个皇帝爹绝对不会允许温家的人有后代,万一,万一……想到这种情况,萧中一阵后怕。 “……是母妃帮了他。”萧印肯定道。 当时萧印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宫里根本没有人会帮他做这种找死的人。怪不得母妃会罚他冒雨跪半天,不只是生气他非要温玖,更气他把自己置于险境,也恼他可能会连累他们。 “那萧莫怎么说服母妃的?”萧印问。 芸雅摇了摇头:“我也是在母妃去世前知道的这些,其他的母妃并未多提。”当时贤妃把她叫到宫里,漫不经心地说:“给你说件秘密,不要让你四哥知道。”于是她知道了温玖有问题。 她很震惊,也不明白萧莫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把柄,贤妃则道:“你把这事放在心里,萧莫在你萧印身边,务必不要让此事连累到萧印。若有天此事暴露出来,你就找机会杀了温玖,或者让他成为真正的太监。” 芸雅不知道贤妃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然后没多久贤妃就死了。 这事也成了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或者还有那么极少数的人。 萧印沉默,怪不得当年萧莫执意让顾渊前去为温玖看病。顾渊是贤妃的心腹太医,这样的事自然会隐瞒下去。 “母妃不想伤我和萧莫之间的情谊,所以把这个把柄说给你听。有了这样的把柄,萧莫只能听话。”萧印说着这话,语气里满是嘲弄。 芸雅看着他心里有些难过,他的兄弟情也充满了算计。 可算计萧莫的不是旁人,是贤妃,是她芸雅。 很难看的事情,若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 可是这世上很多秘密最终都会暴露出来。 芸雅朝萧印拜了拜,然后离开,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走出大殿,芸雅抬头看着皇宫上方的天空,天空那么大那么漂亮,可在皇宫上方却无端染了一层阴暗。 生在这里身份尊贵,却也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像是一座无法挣脱的牢笼。 殿内萧印低低笑出声,他那母妃什么都是为了他,连死都是。只是突然间,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莫,他若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事,萧莫会相信吗? 萧印闭了闭眼,容颜在氤氲的灯火下显得有些凄凉。 *** 为先皇守孝期满后萧莫便向萧印提出要离开京城去江南水乡走一走的愿意,他说江南的风光好,他身上哪哪都是伤,想去风光好的地方养伤。 萧印知道他去意已决,便道:“想去就去,去哪都行。” 萧莫听闻这话,嘿嘿地笑出声。 看着他这模样,萧印又扔给他一把剑:“知道你看不惯一些贪官污吏,拿着这把剑去,就当是朕。” “多谢四哥。”萧莫美滋滋地接过剑,打量了一番,不住地点头:“好剑。” 萧印:“去的时候多带些侍卫,你虽然是王爷身份贵重,可天高皇帝远,总有不长眼的人,莫让自己吃亏。” 萧莫:“是,四哥放心,我才不会让自己吃亏呢。” 萧印嗯了声又看向温玖,他语气淡淡:“照顾好他,若是他有半分闪失,别怪朕不讲情面。” 温玖忙道:“是,皇上。” “四哥,他胆小,你干么吓唬他啊。”萧莫苦着脸道。 萧印定定看着他,最后无奈道:“他胆小,你胆大行了吧。” 萧莫尴尬的笑了下,然后带着温玖出宫。 虽是去游玩,可身为王爷,该有的行头和气派还是不能少。 走的时候,连人带东西可是不少。 临走前萧喻还来了一趟,这让萧莫很稀奇,萧喻也有些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但脑子一抽就来了。来了看萧莫那不待见人的模样,他又恨不得立刻消失。 最后萧喻干巴巴道:“你这一去就不打算回京了?” 萧莫:“那怎么可能,父皇下葬,总是要回来的。”先皇的棺材还停放在宫中,真正入土时他不在,怕是要被全天下的人弹劾。 萧喻硬邦邦地哦了声,然后离开了。 萧莫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不知道他这是闹得哪一出。 萧喻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从那天之后,萧明对他严格了很多。萧明说:“你不是萧莫,不要想着惹怒皇上。他对你可不会顾及兄弟之情。” 萧喻自然知道,萧明看着他摇头:“你不明白,我原本想着自己身体不好,辅佐你总有希望。可那天我看透了,你我都没希望,这条心也该死了。” 萧喻眨了眨眼,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萧明:“不懂也好,懂了心里难安。” 萧喻比萧莫年长,他也不是真的笨。 这些天他一个人呆着,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顾渊是萧印的人,也许那天先皇根本不是被太子气昏迷的,还有皇长孙的死,也许根本不是心疾,而是有人需要他心悸而亡。 还有疯掉的太子妃,被关押在天牢中和太子有关的人。 走了很远,萧喻回头看向安王府,他想等萧莫出京,新皇就该清算那些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林府和贺家。 萧喻自嘲地勾起嘴角,人,有时一个瞬间就能长大,而他已经晚熟很多。 ** 站在前去江南的船上,萧莫看着水流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玖站在他身边,四下无人时,温玖突然问道:“王爷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就不怕被我连累?” 萧莫知道他说的是入宫却没让他做太监的事,萧莫怅然道:“总想着给温家留个后代,万一能洗脱身上的冤屈呢。” 萧印已经在命人重新查证温家的事,若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证据,翻案不成问题。只不过时间太久,一切都需要慢慢来,再说去一趟江南说不定有别的收获。 “我已告知父母会洗去温家头上的冤屈,只是不孝不能为温家留后代。”温玖道。 出京前,萧莫带着他去祭拜了父母。温家众人埋在一个土堆,祭拜都方便了很多。 温玖原本以为温家的骨肉早就被野兽啃食殆尽,如今还有祭拜之地已是惊喜。而在他身上出现的惊喜,都和萧莫有关。 萧莫看向温玖,温玖没有说话,萧莫收回目光,两人静静地看着平静的水面。 “王爷当时用什么方法让贤妃娘娘同意呢?”温玖又道。 这次萧莫没有回答。 他用了什么方法呢。 他那时什么都没有,能用什么方法呢,无非是跪在地上指天发誓,他一辈子都会护着萧印和芸雅,若是有朝一日萧印被陷害,他会承担一切罪责。 他给的都是空话,贤妃却冒着危险把温玖留了下来。 当然,就算贤妃不帮忙,他也会帮萧印,这是注定的宿命。就好像温玖把他从冷宫救出,他总不能望着那个温润如天边月的人落入泥潭,一辈子走不出来。 “都结束了,以后不要伤自己了。”萧莫道,这些年温玖一旦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会在衣服遮挡处划伤自己,萧莫和他同床这么多年,鲜血味早就闻的不想再闻。 温玖:“已经多日不做了。” 萧莫嗯了声。 滚滚江水滚滚波浪,二人站在船头迎风而立。 第55章 055 他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坐上南下的船后, 萧莫并未直接去江南,第一个渡口就下船了。 他只带了温玖,招福和几个侍卫。对, 招福, 那个他带温玖前去西境时放在三皇子萧凡那里的内监。 回京之后温玖一直惦记招福,不过当时对他们来说把招福从萧凡那里带出来有点太打眼, 所以就没有动。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萧莫就出头把招福给要了回来。 毕竟和温玖熟悉, 就当两人做个伴了。再说, 招福是他给萧凡的, 萧凡也不敢重用,现在因为萧信登基后,萧莫的身份更加水涨船高,萧凡对招福更不敢太怠慢, 放在人家那里跟供个祖宗一样, 吃不好睡不好的,于是萧莫又把人给提领过来了。 招福自然开心。 温玖其实并不建议萧莫下船, 皇上刚登基, 很多事情还没彻底稳定下来。皇帝杀的人很多,那里面总有对皇帝不满的人, 在船上不一样,那里重兵把守, 不至于太担心安全问题。 萧莫则道:“好不容易有机会看看这大好河山,不亲自走一走看一看岂不是亏了。” 温玖见劝不动,也就不再劝了。 抛开安全因素不谈,能走走看看大好河山的确称得上是美事一桩。 离京不过数十里,人物风情便已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京城, 远离了那些斗争中心,温玖觉得萧莫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萧莫找了间茶楼,拉着温玖兴致勃勃地前去喝茶,招福和其他侍卫一桌。 温玖抿了口茶,觉得味道一般。 萧莫却喝得很开心。 温玖一直觉得萧莫内心是个很温柔的人,好比现在,老皇帝驾崩多日,早就过了热孝期,而萧莫缺未曾饮酒也未曾吃肉。 明明老皇帝对他也就那样,儿时任由人欺负,有了功劳处处防备,日日想找人代替。萧莫这个皇子在老皇帝眼中,其实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内监。 当他死了,萧莫仍旧为他克制。 想到这里温玖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番,如果萧莫内心不够温柔,又如何会在那种情况下保全自己。当时他还是个不被皇帝放在眼中的皇子,甚至可以说是被厌弃的皇子。 可他却保全了自己,明明处在劣势,还保住了自己的男子身份。有时睡不着时,温玖也会想萧莫为什么这么做。就为了儿时的那点恩情吗? 对比之下,萧莫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萧莫突然开口问道。 温玖回神,他看了看楼下热闹的人群,然后道:“不必京城繁华,却不失热闹。” 萧莫点头,这里的确比不上京城富贵人家如流水,可这里离京城很近,又有渡口可以乘船而下,是个极好的地方。 “你想不想在这里定居?”萧莫又问。 一开始温玖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等他看到萧莫那双认真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了,萧莫并不是在问定居的事,而是在问他想不想恢复男子身份在这里定居。 在这里,萧莫想让温玖以一个男子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有那么一刹那,温玖都想好了自己要在这里定居后需要购买补充什么物品。 可最终,他摇了摇头。 萧莫喝了口茶:“不喜欢也没关系,一路下江南,总能碰到喜欢的地方。” 温玖没有说话。 在夜晚客栈住宿时,温玖开口了,他道:“王爷想让我在这里恢复身份?” 萧莫:“温家早晚都会恢复声誉,你总不能一直以内监的身份生活。我想的是……” “王爷想的是先斩后奏吗?”温玖问道。 萧莫抿了抿嘴语气随意:“恢复你的身份而已,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真的简单吗?”温玖语气寻常:“皇上不会多想。”新皇刚登基,还没彻底稳住朝局,萧莫就开始为温玖的身份奔走,那会不会在新皇心中留下一道怀疑的种子。 “不会,皇兄不是那样的人。”萧莫低声道:“一下子恢复你的身份有些困难,慢慢来就是。” 温玖没有吭声,他在想新皇登基后的那些手段,贺家当初站错了队,如今合族流放到岭南。 林家更不用说,林霄被抓后,有人便举报他曾用西境将士的人头冒充军功,新皇震怒,林霄斩立决,林家其他人则是发配为奴。 这段时间常常有京城的消息传来,不是这家被抄就是那家被斩。 很多人说,菜市口的地都被鲜血染了个透彻。 此时,这世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新皇,他是内监身份,若是这时闹出不是内监,那会不会被人安插上后宫的名头,到时必然会连累到萧莫吧。 温玖相信,若他被人抓住把柄,新皇绝对不会保他。 他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萧莫想帮他,可他温玖又岂会是个只会给人添麻烦之辈。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恢复了身份,现在他也恢复不了姓氏。 就算是恢复了姓氏,这辈子他也没有成亲的打算,又何必让萧莫因他落人话柄呢。 想到这些,温玖道:“天色不早了,王爷早点休息吧。” 萧莫应下,他并没有睡着,心里浮起一个又一个念头,随即又一个一个落下去。 刚才温玖的话其实不该提起皇帝如何。 萧莫不是登上那个帝位的人,他不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心情到底如何,但总归有些提心吊胆吧。他和萧印之间未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准,但现在,他们还是兄弟。 当然,当了皇帝,心绪难免会变,这也是人之常情。 正所谓站在最高处,享受着权利感受着孤独。这是独属于帝王的寂寞,他不能替萧印分担。 “王爷,既然远离了朝堂,不如放开心好好玩乐。”温玖的声音突然响起,萧莫微微一愣随即失笑:“你也睡不着。” 温玖无奈:“王爷不睡,我哪能睡得着。” 萧莫:“既然你说远离朝堂好好玩乐,那以后别叫我王爷了,叫我名字吧。” 温玖:“……这不符合规矩。” “有什么不符合的,你一句一个王爷,句句都在提醒着我的身份,我能不考虑京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吗?我又怎么能安心享乐。”萧莫笑道。 温玖在心里念叨着萧莫的名字,萧莫……他叫过萧莫六皇子,叫过他主子,叫过他王爷……唯有一次叫萧莫的名字,也是看到他梦魇时情急之下的称呼。 如今乍然要叫萧莫二字,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里面。 舌尖卷了又卷,萧莫二字终于说了出来。 “萧莫。”温玖定定地又喊了声,这次要比第一声干脆得多。 萧莫应了声,声音里满是笑意。 温玖听着他笑,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 自打被抄家后,他几乎没在笑过,更别说真心实意的笑了。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可那颗心很开心,笑容便从心底爬到了脸颊之上。 第56章 056 戏文 南下的路上, 萧莫会在每个渡口下船,他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童,每个地方都要兴致勃勃看上一眼。每个地方都相同, 但每个地方总有不同的地方, 萧莫每每发现一处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例如吃食例如工具等等, 他的兴致都会很高。 温玖看着他,突然那么一下子会觉得有些恍然。 他无数次的想, 若萧莫是一个受宠的皇子, 那他会是什么样?想来想去应该是意气风发惹人注目的一个存在。不过凡事有得有失, 意气风发的皇子是他接触不到的,日后两人恐怕就没了那么多交集。 想到这些,温玖在心里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至于病因, 却无法诉说。 萧莫最终落脚点是江南,江南官员听闻消息后个个心惊胆战, 谁不知道萧莫是新皇最信任的弟弟。萧莫临行前, 新皇还赏给他一把剑,说是剑能代表皇帝。 江南富裕, 总有一些官员手里捞了不少银子,这些官员心里都怕, 萧莫那性子他们都听说过。他们怕自己有把柄落在萧莫手里,萧莫保不定就拿着剑砍下他们的脑袋。 因为种种原因,江南从上到下都很老实,办案效率都提高了不少,冤假错案更是少之又少。这若放在平常, 哪个不呼喊几声青天大老爷。 然而让这些江南官员不舒服的是萧莫一直没到,也不能说一直没到,打头的人早就来了,房子都修剪好了,萧莫却一直未曾现身。 这就跟悬在江南官员脖子上的一把剑似的,萧莫不出现,他们那颗悬着的心就不敢放松半分。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萧莫撞见不该撞见的事情呢,人头落地是小,连累亲族那可是大罪。 当然,也有人暗戳戳地聚集在一起,在他们看来,新皇已登基,萧莫就算和皇帝关系再怎么亲近,如今皇帝是皇帝,王爷总归是王爷,日子长了,亲近也会生出嫌隙。 他们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一下,皇帝身边的人很多,他们也可以出头。 不管抱着什么样的态度,萧莫终于还是踏上了江南的土地。 他要在江南养身体而不是微服私访,所以来的时候江南官员都知道了。 听闻消息的官员马上都前去拜访,不过萧莫并未接待任何求见的官员,他也没有出现,出现在官员面前的是温玖。 温玖笑着说:“王爷一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就不见诸位大人了。” 能当官自然早就打听好萧莫身边的人,对于温玖他们自然不敢甩脸色,纷纷都表示萧莫养好身体当紧。 这些官员带来的礼品温玖都留了下来,这动作让那些官员心里微微放松了些。能留下礼,总比什么面子都不给的好。 把人都送走,温玖这才转身回去。 回到院子里,身体不适的萧莫正躺在躺椅上吃着瓜果,神色甚是悠闲。 温玖上前,萧莫指了指桌子上切好的瓜果道:“尝尝,甜的很。” 温玖吃了一块西瓜,点了点头,的确很甜。 萧莫弯起眼角笑了下,两人不紧不慢地吃完瓜果,萧莫回房说是要小睡一会儿。 他这一个小睡就睡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天黑都没醒,府上的管家急的团团转,于是他找到温玖,低声道:“九公子,厨房里的饭菜一直在用余温热着呢,王爷要是再不醒饭菜的味道可就不好了。” 管家是萧莫随手从随行的人中指出来的,他干活很卖力,生怕自己哪点做的不好。 温玖道:“我去看看。” 听闻这话,管家脸上瞬间起了笑容:“麻烦九公子了。” 听着九公子三个字,温玖心下有些陌生,萧莫刚来,听到有人称呼温玖为九公公,他皱了下眉头,随口道:“这称呼不好,换一个。”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有机灵之辈道:“九公子如何?” 萧莫并未说如何,不过松开的眉眼让人知道他对这个称呼很满意。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温玖就成了九公子。 对于称呼温玖早就无所谓了,一个称呼而已。当然,实话实说,九公子的确要比九公公好听。 走近内室,房内点着安神香,萧莫还在沉沉地睡着。 温玖把床头灯点燃,点光大亮,烛火晃醒了萧莫,他猛然睁开眼,看到温玖,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神色都跟着温和了不少。 “都这么晚了。”坐起身,萧莫随意望了下窗外,有些意外道。 温玖见他后背有些泛潮,应该是睡梦中出了不少汗,他道:“王爷睡了两个时辰。” 说罢这话,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新的里衣、外衣甚至包括亵衣。温玖做这一切时神色坦然,动作娴熟,仿佛做了千万遍那般。 萧莫看着他,神色也很自然。 两人日日同床,身上的一些动静根本骗不过身边人,有些事早就习惯了。 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衫,萧莫走出来时,饭菜已经摆放好了。 他走过去坐下,温玖随即坐在不远处。 离开京城后,萧莫就让温玖随自己一同吃饭,多日这般,两人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那些官员送来的东西已经登记在册,还有江南知府送来的赏月请帖我留下了。”两人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所以温玖一边吃饭一边道。 萧莫:“什么时候。” “三天后。” “好。” 三天后,温玖陪同萧莫前去参宴。 只可惜明明是赏月宴,结果那晚月色并不好,江南知府对着萧莫笑着说道:“王爷为赏月而来,月亮不出扰了王爷兴致,下官让义女为王爷舞上一曲,还望王爷成全。” 萧莫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温玖站在他身后冷眼旁观。 其他官员附和笑道:“早就听闻讲江大人家的义女舞姿一绝,今年我等算是跟着王爷一饱眼福了。” 萧莫放下酒杯,他望向江南知府笑眯眯道:“是本王的荣幸。” 他面相极好,灯火之下那么一笑,那双泛着淡金色的双眸都显得流光四溢漂亮极了。 既然是为了萧莫而跳的舞,舞姿自然动人。 温玖看着跳舞的女子,心想舞美,跳舞的人更美。 萧莫看舞看的很认真,一曲结束之后,他拍了拍手十分赞赏道:“舞好,人也好。”江南知府笑道:“王爷喜欢就让小女代替今日未出的月亮赔罪,给王爷斟酒倒茶也是她的福份。” “江大人说笑了。”萧莫笑道:“月是死物,哪能和美人相提并论。正所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只可惜本王那里都是粗人,怕是要辜负江大人的美意了。” 送美人也不过是一番试探,萧莫把话说的这般委婉,江南知府自然见好就收,于是他道:“是小女没福气。” 萧莫举起酒杯含笑:“能养在江大人名下,自然是有福气的。” 江南知府忙跟着举起酒杯。 台下的舞女听到这话,陡然松了口气。 她们这些人都是会被送给权贵,若是没送出去,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今日萧莫一句话,江南知府至少不会让她以后的日子太难过。 一顿酒宴算得上宾主尽欢。 回去后,萧莫觉得自己浑身酒气,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洗澡。 等他洗完出来,温玖并不在房内,他皱了下眉头。 过了一会儿,温玖出现,他也是一副洗漱完毕的样子,换了衣衫,头发都擦拭的半干。 看到他第一眼,萧莫的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双眸泛起一丝怒色,他猛然走到温玖面前拉开他的衣袖,那里有不少陈年疤痕,早已结痂…… 萧莫看着并没有出现新伤,他的眼中泛起一丝疑惑,他明明闻到了血的味道。 温玖举起另一只手,食指划破了一道口子,伤口不大,他没有包扎,血珠从伤口处渗出来。 萧莫望向他:“不是说过,以后不会受伤了。” “刚才有些心烦意乱,不小心碰到了。”温玖轻声道。 萧莫定定地望着他,温玖也盯着他,两人都没有退缩。 不多时,萧莫缓缓举起他受伤的手,把受伤的食指含在嘴里,他舔了下伤口处的血含糊道:“有什么心烦事说给我听就是,让自己受伤算个什么事儿。” 温玖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手指处的麻痒顺着传遍了全身。 等血不流了,萧莫给他包扎了下伤口,包扎的很丑。 坐在床边,温玖道:“王爷以后会娶妻吗?” 萧莫白了他一眼:“不是都对着皇上说过,本王这辈子都不娶妻。” “我以为那是王爷的推脱之词。”温玖轻声道,那些话他相信,可又不敢相信。 萧莫:“本王是那种喜欢信口胡说之辈吗?” 温玖想了下点了点头。 萧莫:“……” 他气急败坏地冷笑两声,一把把人拉到床上:“睡吧你,天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玖往他身边靠了靠,眼瞅着快要贴到他身上,萧莫干脆把人捞到自己怀里,他闭着眼睛道:“以后有话直接问,不要让自己受伤了。” 温玖看着他,看到萧莫泛红的耳垂时,不知为何,他心底那块石头突然松了。 他道:“好。” 萧莫睁开眼,他望着温玖:“我第一次杀人很害怕。” 温玖:“我知道。”那时萧莫怕的浑身颤抖,却还是强装镇定地躺在床上。 从那之后,温玖一直在陪着他入睡,直到现在,他已经彻底习惯了温玖的体温。 他不敢想,身边躺着的除了温玖还会有别人。 一直以来,都是温玖。 第57章 057 再见面 第二天醒来, 萧莫睁开眼,温玖还在他怀里沉睡着。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以往, 温玖都会在萧莫醒来之前醒来, 哪怕是不起身也会睁着眼等待着。今日想必是心里没有那么多事,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 人也就睡得比较沉了些。 萧莫静静地看着温玖,温玖有着一张好面容, 温润如玉儒雅端方。萧莫看的很仔细, 他用目光描绘着身边之人的眉目, 如果没有被抄家,这人应该是朗朗明月般的存在,他应该会考取个功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 喜欢他的女子会往他怀里扔帕子, 敬重他的男子会拱手恭喜祝贺他。 只是人的命谁也说不准,兜兜转转他们的命就那么连在了一起。 温玖睁开眼, 看到一双泛着淡金色泛着暖意的眸子,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道:“王爷怎么不叫醒我。”话是这么说, 他却没有动,而是继续静静躺在萧莫怀里。 萧莫:“看你睡得香就懒得叫。这里又没有别人, 多睡一会儿又何妨。” 温玖脸上浮起一丝浅笑,萧莫揉了揉他不自觉隆起的眉心:“还睡吗?” 温玖摇了摇头,随即缓缓坐起身。 萧莫跟着坐起身,甩了甩自己有些发麻的胳膊,然后他看向温玖受伤的手指。 伤口早已经不流血了, 但萧莫看那个伤口心情有点不好。心里有火气,萧莫便拿过温玖的手狠狠咬在了没有伤口的地方,温玖被他咬的轻吸两口气。 萧莫松开口冷哼:“刀子划着都不觉得疼,咬两下就受不了了?” “刀子划伤时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心疼,也就忘了疼。”温玖望着他道。 萧莫冷哼:“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还妄想别人心疼,岂不可笑。” 温玖垂眸:“可笑吗?我觉得一点也不可笑。” “你觉得不可笑就不可笑吧,总之,以后不要让自己胡思乱想,然后受伤了。”萧莫下船穿着衣服道。 温玖嗯了声。 等萧莫穿好他,他还坐在床上没有动。 萧莫看向他,温玖脸上挂着一个懒懒的笑:“手疼,动不了。” 望着伤口萧莫难得说不出话,片刻他笑道:“我帮你穿?” 温玖眨了眨眼:“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行的。”萧莫道:“又不是没给你穿过。”当初温玖刚到他那里,也受过不少罪,怕别人发现他不是太监的身份,都是萧莫为他换的衣服。 那时萧莫就看到温玖身上有一些伤,是自己用刀划的伤口,萧莫也知道他整晚整晚睡不着。也是,家破人亡,自己又深处深宫,报仇的日子望不到头,若能睡着就稀奇了。 对此,萧莫也无能为力。除了每晚为他点燃安神香,也只能找机会告知他不要做这样的事。 明明是几年前的事,现在想来却让人恍惚不已。 男人的衣服都是差不多,萧莫很淡然地给温玖穿衣服,若是像温玖那样从铜镜里细细观察,自然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垂。 无意间四目相对,温玖朝萧莫笑了笑。 莫名其妙得,萧莫也笑了。 洗漱一番,两人用了早膳,萧莫便带温玖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他们要去拜访一个故人。 这个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边关被偷梁换日活了下来的凌薇公主。 当初一切尘埃落定后,萧莫就把人秘密送到了江南,如今凌薇在这里做着一个普通人。 萧莫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些事光见纸上所写远不如亲眼所见。 凌薇现在居住在闹市中,她盘了家染坊,做起了小生意。 看到萧莫,她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 知道萧莫前来的目的,她伸手捋了捋* 略带几分凌乱的发丝,笑道:“这里有些乱,不要嫌弃。” 再乱再脏的地方萧莫都见过,又怎么会嫌弃呢。 凌薇给他和温玖倒了杯茶,然后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吃穿用虽然远不如公主时那般精致,可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离开皇宫,又能活着,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容太妃一直很挂念你。”萧莫道。 提起母亲,凌薇眼中有些落寞,她道:“我写封信,你回京后帮我带给她,让她知道我一切安好。” 萧莫嗯了声。 凌薇很快写好了信,萧莫接过,他并没有问凌薇要不要回京见一见自己的母亲。 当年容妃为了保住凌薇不去和亲,向皇后递交投名状,举发当今皇上的母亲贤妃谋害宫妃和皇嗣。最后贤妃以死保全了自己的儿女,但梁子却已结下。 真要说起来,活着的凌薇也是他和萧印拿捏容太妃的棋子,最终容太妃再次因为儿女举报了皇后谋害他们那个父皇的事。 新皇登基,凌薇便注定不能回京。 新皇的母妃去世,他怎么可能对容太妃对凌薇没有意见。 在新皇看来,骨肉生离,生死不相见,这才叫做惩罚。 这事除却当事人,谁也没权利指点,别人没有权利说对错。 有些事想来唏嘘,只能感叹一声世事无常。 从凌薇那里出来,萧莫坐在马车上,他低垂眉眼轻声道:“派人护着她。”少了公主的身份,多了自由,却也多了一分危险。 温玖:“王爷不是早就派人盯着吗?王爷心善心软……” “注定做不了皇帝。”萧莫抬眸,没好气地接口道:“当时你就那么的,都多少年了,还是这句。” “这话不对吗?”温玖歪了下头问。 萧莫:“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中,小心你的舌头。” “有王爷在,我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舌头。”温玖笑道。 萧莫看着他,温玖知道萧莫在看自己,不过他并没有抬眸。他知道自己在萧莫面前无礼了许多,但他不在乎,有时候太过有礼也不好,他们现在这样正好。 有些关系,总要跨出一步才会有第二步。 “知道有人护着就好。”许久,萧莫低笑着说了句。 温玖也笑了,风吹起帘子,他朝外看去,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不已。 *** 接到新皇要立后的消息,萧莫和温玖已经在江南呆了大半年,但出京却已一年了。 新皇亲笔书信,让他回京。 萧莫看过信又看了看后院的菜地,长叹一口气。 温玖正在翻土,看到这一幕笑道:“舍不得这个菜园子?”别人家的院子里种的都是花草树木,盖得的华庭,游玩的是湖泊。 他们这院子里到底种菜。 这也是萧莫当时无意中看到老百姓种菜,自己兴致勃勃地跟着学习了一段时间,然后找了种子拿回来非要折腾出一块菜地。 他对喜欢的事向来上心,侍弄菜地非常细致,在青菜长出苗头时,萧莫笑道:“要是冷宫里能种出这些玩意儿,就不会让人饿肚子了。”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太天真了。”既是冷宫,便是受罚的地方,又怎么可可能让人活的自在。 温玖听闻这话心下微酸。 萧莫从来不浪费粮食,他尝过饿肚子的滋味,所以对吃的方面格外珍惜。 在温家没出事前,京城传闻从冷宫里走出来的六皇子,非华美的衣服不穿,非精致的吃食不用。很多人背地里都嘲讽萧莫没见过世面,很多人都拿他在冷宫吃不饱穿不暖说事,还有人低声讨论他向太监求吃食的事…… 就算是在现在,那些话也不曾停止,那些人提起这些,语气里总带着不屑和傲慢,似乎在一件见不得人的丑闻。温玖会很生气,冷宫里的几岁孩童求取食物是他的错吗?若有可能,谁愿意在冷宫呆一辈子。 萧莫根本不注重吃穿,锦衣他能穿,粗糙的麻木衣衫他也能穿,精致可口的吃食他吃粗茶淡饭他也能咽下去,怎么到了那些人口中,萧莫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温玖怒气冲冲,萧莫却笑他太孩子气。 温玖看着他笑,心底却希望他也能孩子气一些。 萧莫朝温玖招了招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温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道:“你回京,我留在这里吧。” “想什么呢。”萧莫一脸笑意:“一起出京的,自然要一起回去。再说,这次回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一些菜而已,难不成比人重要?” 温玖听闻这话,他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魔怔了。 萧莫回京,心中欢喜的是江南的官员。 这大半年,可把这些官员给憋坏了,就怕萧莫抓住自己的把柄。这大半年,江南的官员战战兢兢,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清官。 就这么小心了,还是有官员因为家里人太过嚣张正好撞在萧莫手上,然后自己被连累革职。 折子递到京城,据说皇帝连看都没看就批了。 一时间,江南官员人人自危。 萧莫来的时候静悄悄,走的时候风风光光。 临登船前,他对着江南知府率领的一众官员笑眯眯地说道:“众大臣不用舍不得,过些时日,本王还会回来同众大人饮酒把欢。” 江南官员:“……” 他们脸上的假笑都要僵住了,个个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 萧莫摇着折扇,施施然登上回京的船。 等到了船舱,萧莫笑起来,他道:“温玖,看到那些人的脸色没,若是在吃饭时刻,看着他们的样子,我都能说吃两碗饭。” 温玖无奈地摇头,他提醒道:“快回京了,王爷莫叫错名字。” 萧莫白了他一眼:“扫兴,高兴的时候干么提这个。” 温玖但笑不语。 不多时,船动,流水带着他们从京城来,流水又带着他们回京。 身后浮华,顺着流水缓缓消失。 第58章 058 回京 萧莫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 他连安王府都没有回,直接带着温玖去了宫里。 宫里来了不少新人,看到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内侍夏玉都早早的在殿门口等着人, 见到萧莫的那一刻, 夏玉立刻笑盈盈地迎了上去,他道:“王爷, 你可回来了,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你呢。” 说罢这话, 他朝温玖看去, 然后点头打招呼, 温玖朝他拜了一拜。 萧莫一边往前走一边道:“皇上近来身体可好?” “皇上安康,就是一直记挂着王爷。”夏玉道。甭管这话真不真,在他嘴里只能听到真诚二字。 萧莫扔给他一个玉制的挂件:“江南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 拿着玩吧。” 夏玉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他小心地捧着,一脸欣喜道:“多谢王爷。” 走到大殿前, 萧莫用胳膊肘捅了捅温玖:“我先进去, 你在这里等着。”万一皇帝心里有火气,他不好对自己发脾气, 但对着温玖可能就没那么克制了。 一旁的夏玉吃惊地盯着两人,看他那表情, 就知道萧莫此时的动作有点出格。 温玖神色不变,他低声轻语:“皇上在等你呢,你快去吧。”这是一句敬称都没有,言语间就能看出两人的关系十分不一般。 夏玉见多识广,那些养男宠的达官贵人他不是没见过, 但萧莫和温玖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想到当初萧莫在前太子前面说的那些话,夏玉望向温玖的眼神充满了佩服之色,能和王爷把日子过成这样,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给温玖竖个大拇指。 殿门被打开,萧莫走了进去。 萧印早就听到了夏玉的声音,自然也知道萧莫来了。 四目相对,萧莫忙行礼:“臣弟参见皇上……” “一年不见,礼仪倒是越发周全了。”萧印阴阳怪气地说道。 萧莫嘿嘿笑两声:“这不是多日不见皇兄,礼总得行一出,也全了心里的挂念。” “礼都行了,还不起来。”萧印横了他一眼悻悻道。 萧莫立刻起身,他走到皇帝跟前收起脸上的笑意:“皇兄,你瘦了。” “我在宫里吃得好穿得好怎么会瘦,倒是你……”看着萧莫俊美、挺拔、白净的模样,他有点说不出萧莫瘦了的违心话,于是萧印话头一转:“看来你这身体在江南休养的不错。” “江南养人。”萧莫笑道。 萧印指了指左边的位置:“知道你养的好,坐下说话。” 萧莫麻溜坐下,目光不经意看到御案上成堆的折子,萧莫道:“皇兄辛苦了。” 在他面前,萧印也没端着帝王的架子,而是道:“都是一堆废话。” 萧莫痴痴笑,萧印瞪了他一眼:“有空笑,不如替我批点折子。” “这活我干不来。”萧莫惊恐地摆了摆手:“就我那字,真替皇兄批改了折子,怕是要在朝堂上引起大乱了。” “朕让你来,谁敢说半个不字。”萧莫不悦地说。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我能力不行的问题。”萧莫苦笑:“皇兄,别的事儿都成,这个就饶了我吧。” “几道折子而已,看把你吓得。”萧印也没强人所难,继而转移了话题:“一会儿顾渊来为朕请脉,也让他给你把把脉,看看你这身体养的怎么样了。” 萧莫:“皇兄身体不舒服?” 萧印:“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不舒服的地方,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顾渊来也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多喝两副药,多休息,大家都安心。” 萧莫脸有愧色:“我都不知道皇兄病了。” “不过是寻常发热,京城都没几个人知道,更何况你远在江南。”萧印失笑:“你我兄弟好不容见上一面,就不要一直在这些小事上过不去了,扫兴的紧。” 萧莫顺着他的话问了个比较喜庆的问题:“臣弟还没恭贺皇兄即将大婚呢。”皇上这些年身边连个侧妃都没有,这次选秀,除却立后,还会选不少宫人充实后宫。 不过那都是皇帝大婚之后的事了,到时选秀的事就会由皇后操持,就算皇后操持,有些人选已定。 想想后宫很快就会热闹起来,有了子嗣,前朝那些官员也不会给皇帝太多压力。 只是在萧莫看来,皇帝还真有很多地方身不由己。 光子嗣这一块就不能太任性,要不然那些朝臣都能把人耳朵吵聋。 萧印神色不变,他对大婚的态度很寻常,既没有太期待也没有不放在心上。在贺国公府见到即将要定亲的女子时耳朵泛红的少年,这些年早已经死去。 现在,萧印只是皇帝。 “人多了,反而不如冷冷清清的时候。”萧印道。 萧莫心里有些难受,这是事实,只要呆在这个宫里,争夺就在所难免,这好像是宿命,这里的人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都逃脱不了。 “这次秀女中有很多温婉淑雅的,真不用你皇嫂替你选两个侧妃?”萧印幽幽地说。 萧莫连连摆手拒绝:“皇兄,你知道的,这事莫要再提。”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萧印冷哼:“你是真看上那个温玖了?就一直打算和他这么过下去?为了他不惜同朕说谎,说自己受伤不能人道?” “那也不算说谎。”萧莫尴尬道:“臣弟就是想不到自己身边站着的除了他会是别人。” 这是萧莫第一次在萧印面前正式承认温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他和温玖之间,要说有多么深的情义,好像也没有,要说彼此间有刻骨铭心求而不得的爱慕,好像也没。只是他见过温玖最无助的样子,温玖见过他最狼狈的姿态。 这辈子他们都不可能把彼此的另一方让外人看到,萧莫表面上看似万事万物不放在心上,他是个混账东西,什么都入不了眼,可儿时的记忆哪那么容易忘记。 他永远记得自己饿肚子的场景,也记得自己为了一口吃的怎么向内监下跪,更记得温玖站在他面前时的样子,就像是一道耀眼的光,光芒之下的他是那么狼狈不堪。他甚至不敢伸手碰温玖一下,生怕自己手上的灰尘弄脏温玖洁白无瑕的衣摆。 温玖就是他儿时的白月光,是他放在心上不敢随便触碰的人。 后来,温家遭逢巨变,他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住温玖。 他知道温玖害怕,其实他也怕。想到那些死不瞑目的人,他怕的不行。只是为了温玖,他可以不怕。 他们在边关同生共死过,温玖知道他睡不安稳,他知道温玖因温家心里一直拧巴着。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可就是谁也插不进去。萧莫不愿意成亲,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没办法想象自己身边站着其他人,想到那个画面,他身上就会起鸡皮疙瘩。 温玖呢,温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萧莫可以说是他唯一在乎的人,若是萧莫不在了,温玖本就不咋温暖的心这辈子怕都不会再有温度了。 想想,他们都有病。 有病的人就该待在一起,免得去祸害别人。 萧印看着萧莫,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他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之间的事不用说给我听了,听着心烦。” 萧莫:“……”当了皇帝果然脾气怪了许多,明明是他先提起的,现在不乐意听又说心烦。 兄弟二人相处那么久,萧印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在这时候顾渊来了。 为两人把完脉,一切都好。 顾渊退下后,萧印看着萧莫道:“去去去,回去好好休息吧。” 萧莫也确实有点累,毕竟坐了那么久的船,脑袋还在晕乎着就到了宫里和皇帝叙旧,现在知道彼此安康,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于是便听从皇帝的建议准备出宫。 走了两步,萧莫又回过头,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皇兄,那个温家的冤案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头绪?我和他这关系传出去的话,我就是和罪臣之子不清不白,名声好像不大好听。” “你现在的名声很好听吗?”萧印冷笑着说道。 萧莫:“……”也还好吧。 萧印:“温家的案子刑部在调查着呢,等有进展了,朕自然会告知天下。” 见他拿起一本奏折,萧莫摸了摸鼻子离开了。 许久,萧印把一点都没看的折子扔在御案上,他扬声道:“夏玉。” 夏玉忙走进来,萧印道:“去把库房里的人参什么的挑一些送到安王府,让安王好好补补身体。” 夏玉忙应了声。 萧印想了下摇头失笑。 夏玉看着他的脸色,觉得皇帝的心情很不错。以前皇帝都是阴沉着脸批改奏折,现在神色还是很严肃,可眉眼之间多了几丝鲜活气息。 这模样,也就芸雅公主求见时才能从皇帝脸上看到,现在多了一个安王。 皇帝心情好,他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也能跟着轻松不少。 萧莫坐上马车后,脸上的神色就变了。不是很大的变化,就是细微的。 温玖心想,他真不适合在这个京城,哪怕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兄长,身为臣子,对皇帝总要多几分惧怕,萧莫也不例外。 温玖抓住萧莫的手,那是一双布满细碎伤口的手,伤口早就好透了,如今只有淡淡的疤痕留在上面。温玖抚摸着那些疤痕,神色莫名。 萧莫望着他,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掌。 看着温玖低眉垂眼的样子,萧莫突然笑了起来。 温玖抬头,眼中流露出疑惑,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笑。 萧莫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就是看到温玖的样子,突然之间压在心头的阴郁就消失了。 也是,有什么可阴郁的呢,他们有彼此,无论未来是什么模样,他们共同面对就好了。 温玖被萧莫脸上明朗的笑容晃花了眼,他失神了片刻,嘴角不自觉的随着这个笑容勾了起来。 【全文完结】 第59章 059 心绪 皇帝大婚定在来年八月, 和他生辰同一天,皇后周氏是周大学士的嫡长女,据说是一个端庄大方, 蕙质兰心的女子。 想当初满朝文武被困偏殿, 萧莫前去解救时,周大学士正红着脸怒骂太子不是个东西。 周大学士是品行高洁的臣子, 满腹经纶又有志向,结果被禁在偏殿, 被逼得破口大骂, 可见当时的场景有多难看。 不过从这方面来说, 周大学士当时也的确没把生死看在眼里。 毕竟,万一进来的不是萧莫而是太子,那就算是杀鸡儆猴,周大学士也活不过当晚, 还好来人是萧莫。 周大学士是帝师, 门生遍布天下,皇帝娶他的嫡女为后, 是相当好的选择。 萧莫再次见周大学士时, 感觉他浑身都像是崩了一根弦,看到萧莫, 周大学士笑了下。实话实说,笑容有点勉强, 看来当了国丈的周大学士过得也并不是很开心。 因为有着一份师生情,萧莫倒是想劝慰劝慰他,但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该说皇帝对周大学士敬仰,肯定会善待皇后,又或者该说, 周家身为皇后的母族,行事应该更加小心,不要让人拿住把柄。 皇上是立了皇后,可同样,帝后成婚不久,宫里很快就进了一批新人,其中就有镇远大将军林塘的妹妹,日后是要立为贵妃的女子。 后宫一文一武,制约着后宫牵制着前朝。 这些话似乎都该说,但似乎又都不该说。和那座城扯上关系,注定是另一轮的争夺。 于是萧莫什么都没说,他笑着说了些别的,还邀请周大学士日后同游江南,看看江南美景。听着他不着调的样子,周大学士横了他一眼,这一眼倒是有当帝师的风范,萧莫只嘿嘿笑。 周大学士道:“安王如今回到京城,应收起玩心为皇上分忧。” “老师,我今日头疼难耐,先行回府休息,就不打扰老师了。”一听周大学士要说教,萧莫也没了聊天的心情,飞快地跑了。 周大学士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看他那模样,手中要是有戒尺,怕是要狠狠敲在萧莫手心。周大学士教过那么多学生,哪个不是聪明上进,唯独萧莫是个奇葩,到现在斗大的字能写出来几个都不知道。 一想到后世史书上自己和萧莫的名字就连在一起,周大学士那颗心就哇凉哇凉的,瞬间什么都懒得想了。 萧莫跑出皇宫后还一脸惊悚,温玖看着他忍不住笑道:“这么怕老师?” “你不怕?”萧莫反问。 温玖认真想了下,摇了摇头,他还真不怕。 萧莫酸溜溜地说:“也是,温玖公子自小就聪慧,名满京城,自然是老师的得意弟子,哪像本王,从小就不爱读书,入不了老师的眼。” 话越说越酸,他和温玖就是对照。 温玖聪而好学,他懒而怠慢,温玖是贵公子,他是糊涂皇子。 若不是命运,他们有没有交集还说不准。 “家里有一个喜欢读书的就好了。”温玖淡淡地说:“王爷不喜欢没关系,想听什么,我读给你听就是了。” 听闻这话,萧莫瞬间心花怒放,酸味也没了,矫情也走了。 他拉着温玖坐上马上,脸上的笑容是落都落不下。 朝堂内外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皇帝,知道萧莫从周大学士那边逃走,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道:“从小就怕进学堂,那是能装病不去就不去,怕老师提问,又怕老师碎碎念,说来他这懒散的性子也就老师能制服的了他。” 夏玉笑道:“王爷性情中人。” 皇帝摇头,脸上的笑意不减,他放下手中的奏折:“今日中午到皇后那里用膳。”这皇宫太大,后宫就算是有了主人还是冷清的很,能有个说共同话题的人不易,皇后算是一个。 夏玉道:“是。” 皇帝大婚后难得想清闲几天,便让萧莫和萧凡代朝政。 萧莫虽然万般不乐意,但一想到皇帝这也是为了子嗣考虑,不同意也只得同意。 萧莫一站在朝堂上,那朝堂上莫名就多了肃杀之气。 萧莫可不是温和之辈,说话也没皇帝那么婉转。 看到百官上的折子,萧莫先是随意掀开看了看,然后就挑了一大半出来,直言道:“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东西,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当官?让他们有需要上奏的事就重写,没事就不要啰嗦。” 萧凡拿出一本被他挑出来的折子看了看,的确废话居多。不过话又说回来,多少年了,大臣上折子都这样,哪里都是重要的事,有时候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东西,看着也的确心烦。 只是皇帝碍于情面也不好说的太直白,如今萧莫坐镇,萧凡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一顿臭骂后,自己的心情舒畅不少。 那些折子被打回去重写的大臣一听这个情况,脸都绿了,直言安王敢这般对待读书人,简直是有辱斯文。然后,向皇帝进言安王胡作非为的折子如雪花板再次飘香皇宫,可惜还是萧莫批改,又给打了回去。 温玖把折子带给朝臣时,看到那些大臣脸色不好,斯斯文文道:“众位大臣,安王不是皇上,批改折子方面难免不够周全,若是众位大臣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这折子不写也罢。” 众人被他这话气的快吐血了,只说安王身边的狗都比寻常人家叫的厉害。 温玖听到后笑眯眯地说:“安王府从不养狗,不像大人这般精通狗务,哪家狗叫的厉害都知道,在下佩服,实在是佩服。” 萧莫和他身边之人得罪朝臣的速度让他那个三哥萧凡看的心惊胆战,为此他还跑到萧明府上好一顿诉苦。 萧明身体还是时好时坏,听闻这话愣了愣神,随后笑道:“六弟那性子,也就给皇上几分面子,其他人在他跟前还是安稳行事的好。若要……”若要比荤,那根本比不过。 恰逢萧喻也在这里,听闻这话他撇了撇嘴,倒不是不赞同,他和萧莫从小打到大,自然知道萧莫的性子。他只是在想,他那个四哥还真是命好,有萧莫这个疯子在,他们这些人谁敢在京城动一点歪心思,萧莫不跑到他们府门口嚷嚷,那就不是他。 萧凡诉了一番苦,心情好上不少,最后提了一坛子好酒,幽幽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心想,有萧莫在,萧印在皇位上都要轻松不少。随即,他又笑了,心想,想这么多做什么,他一个闲散王爷,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其他的,不要多想。 多想无益。 不管怎么样,等皇帝收心上朝,迎接他的就是一片哭诉。 看看在自己面前告萧莫状的大臣们,萧情复杂,后来他还是把萧莫叫到宫里,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到底是朝廷的颜面,多少得给点面子。 萧莫表示知道了。 萧印无奈摇头,看他那表情就知道,知道是知道了,但不会改。 萧想,该说的他也说了,人家不愿意改,那他也没办法。 *** 京城落第一场雪时,萧莫和温玖到郊外去准备在庄子里泡温泉,顺便看看雪景。 他那庄子是萧印特意赏赐的,里面有一处梅园,里面有着各种梅花,每到冬天便是一道极好的风景地,只是萧莫以前不懂欣赏,觉得庄子有没有梅花都无所谓。 今年不一样了,看着读书的温玖,他突然就有了赏梅的心情。如果不是自己名声太差了,他甚至想拉些读书人和温玖一起赏梅。 他们在一起肯定有很多话说。 想法是好的,只是有时结果和想法总有出入。 他们还没到庄子,萧莫遇到了从尼姑庵跑出来的贺云浅。 贺云浅头发凌乱,连鞋子都没穿就那么赤脚踩在冰凉的雪地上,她穿得很单薄,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做成的布偶,神色柔和的哄着,她不停地喃喃自语,说那是她的孩子,谁也不能伤害他。 看到萧莫,她抱紧了布偶,尖锐凄厉地叫了起来。 萧莫看着她,再见故人,物是人非,是非公道已定,无需多说…… 没过多久,尼姑庵的人跟着声音寻来,贺云浅满脸惊恐,她死死抱着布偶,哭着喊着苦苦哀求着:“不要伤害他,不要杀他,他只是个孩子……” 萧莫看着她被尼姑庵的人哄着回去,他缓缓垂下眼。 温玖低声道:“天寒地冻,路上怕是不好走,我去送她们一程。” 萧莫嗯了声,他把身上的白狐披风递给温玖,让他不要冻着。 温玖接过,披在身上。 风雪灌入心口,又冷又黏腻,让人格外难受。 温玖把人送回去后,萧莫已经泡在庄子里的温泉里了。 泉水里放置着一个小茶几,摆放着酒和几样水果,茶几随着水流来回晃悠着。萧莫闭眼靠在石壁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 温玖褪下泛凉的衣衫,入了水,水温偏高,身上的寒气跟着也散了些。他走到萧莫身边,倒了两杯酒,然后也没看萧莫低声道:“大抵是皇上吩咐了,那里并未有腌臜的事,吃住都属于上乘。” 有些尼姑庵,简直是苦修之地,说是修行不如说是受罪,贺云浅所在的尼姑庵倒没有那些事。 沉默了下,温玖又道:“人受了刺激,说些胡话。”那些话,无非是骂皇帝萧印的,说他害了前太子,害了自己的孩子。 “既然是胡话,不提也罢。”萧莫说。 温玖嗯了声,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拿在手上,一杯递给萧莫。 萧莫睁开眼接过,温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如喝个交杯酒。” 萧莫只觉得刚才被灌心里的风突然跑到了喉咙里,他干咳两声道:“也不是不行。” 温玖朝他靠过去,看着温玖温润如玉的脸庞,萧莫突然笑了起来,他悠悠道:“私下里喝交杯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邀请点人,光明正大的喝。” 温玖挑眉,一脸锐气:“王爷敢,我自当奉陪。” 萧莫嘿嘿了两声,他道:“那先练习练习,免得到时乱了方寸。” 温玖:“好。” 举杯相邀,烈酒入肚,辛辣呛喉,温玖咳了两声,红了眼角。 萧莫伸手抚过他眼角因刺激流出的眼泪,温热的体温好像要烫伤他的指尖,但他并没有放开手,他顺着眼角摩挲过温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嘴唇上。 今日乍然见到贺云浅,萧莫就想到了当年她和萧印的过往。 那些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儿时青梅竹马,转眼间就凋落。 一来一往之间,早已不是当初。 这一刻,萧莫无比庆幸,温玖还在。 儿时,温玖对他来说就如同天上的皎月,如今历经了那么多是是非非月亮还在。 萧莫扣着温玖的脖颈处,把他摁在自己怀里。 他抚摸着温玖手上的伤口低声道:“温玖,好好活着。” 温玖伸手抱着他的腰道:“我没有王爷心思重,除了王爷也记挂的人,自然会活得轻松自在些。” 萧莫低低笑出声:“除了你,我还能记挂谁。” 温玖只笑不语,萧莫的下巴虚虚放在他的肩膀上,萧莫知道温玖在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人做出选择,总是有一得便有一失,就好比他和萧印,若当初他们败了,今日便是黄土埋骨,有没有人记起都不知道。 成王败寇,史书由胜利者书写而已。 人之所以是人,大抵都复杂。 今日就算是看到一个陌生人如此,心情也同样。 人,走一步是一步。 人生,没有回头路。 “明天赏景正好。”温玖说。 “那就明天赏,弄上几壶小酒,做几个下酒菜,好好赏。”萧莫同意。 温玖:“备上火炉,别冻着。” 萧莫:“好。” 第60章 060 意气风发 萧莫没回江南, 主要是皇帝准备给温玖找了个差事。 是的,给温玖,而不是给他。 知道皇帝打温玖的主意, 萧莫忍不住撇了撇嘴。只能说皇帝不愧是皇帝, 还真拿捏住了他的脾气秉性,要真是给他安排差事, 他撒泼打滚都不会干,最有可能的是直接撂挑子走人。 可差事是给温玖准备的, 萧莫突然觉得这个京城里的风景也挺美, 京城的环境也挺能养人。 他那王府, 奢华又庄重,真是哪哪看着都* 好看。 只是在得知皇帝把温玖放到诏狱后,萧莫顿时无语。 诏狱这种地方听起来就阴森恐怖得很,萧莫根本就不乐意。诏狱说起来非皇帝信任之辈而不得当任, 但名声到底不怎么好听。 温玖自打入宫后名声已经够差了, 平日里浑身阴阴森森地没个活力了,在诏狱呆久了, 性格可能会更扭曲, 以后免不了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残暴之名。 为此得到消息后萧莫巴巴进宫想给温玖谋个其他差事,例如六部中的刑部。 刑部在萧莫眼里也就勉强能看。 皇帝看他那不情愿的表情听他的请求当场冷笑两声:“就你还看不上刑部, 刑部官员哪个不是饱学之士,你以为你张张嘴就能进去?” 萧莫不高兴了:“温玖的学识也很好, 要他能参加科考,他也能光明正大的进去啊。” “他就算是能科考,他也进不去。”皇帝笑得更冷了:“别人都是一步一步升上去的,到了他就直接进去了?你当朕的刑部是大街上的酒馆子,可以随随便便来来往往?” 萧莫摸了摸鼻子, 在他眼里,温玖就是足够有能力,刑部都不一定能装得下。 皇帝看他这模样就觉得牙疼。 好好的王爷不当,正经的生活不要,非要顶着一个断袖的名声和温玖混在一起。 名声败坏成那样了,还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皇帝每每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就气得少吃一碗饭。 “就没有比诏狱更好的地方了?”萧莫问。 皇帝:“没有。” 萧莫双肩一沉,跟一颗霜打得茄子那般,整个人都焉了。 皇帝看他这模样就烦:“你当诏狱是什么地方,那是只听朕吩咐的地方。刑部又怎么样,想汇报什么还不得层层递折子。” 萧莫想了下也是,郁闷之情稍稍散去。他向来知错能改,于是笑道:“多谢皇兄了。” “捞到好处知道叫皇兄了。”皇帝横了他一眼:“刚才不满意的时候就不叫。” 萧莫为自己叫屈:“皇兄这话说的,臣弟一向规规矩矩,哪敢如此僭越。” 皇帝呵了两声,他规矩,他要是规矩这天底下就没有规矩的人。不过见萧莫和他说话玩笑的态度,皇帝心里勉强痛快一点:“你倒是会为他着想。” 萧莫想了想笑了下:“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为他着想也就是为我自己着想。” 皇帝见他把话说的分明,心下复杂,最后他妥协道:“你们那些破事我也懒得管。不过既然要为朕办事,那你就好好劝劝,让他好好当差。” 这话有点莫名,萧莫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回到王府,看到了从宫里回来的温玖,两人一聊天,萧莫才知道温玖拒绝了皇帝的安排。 温玖望着萧莫,这人就跟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样,一朝有了,就再也没去掉过。 疼痛麻痒都和他有关,哪怕过去许多年,伤口好了,但伤疤还在。 他习惯了伤口习惯了伤疤,他为这个伤口疼为这个伤疤难过,但他同样不想这个好了的伤疤再次出现血肉淋淋的模样。 温玖心里很清楚,皇帝真正想留下的不是他,而是萧莫。 但萧莫不想留在京城,他又怎么会做出让萧莫为难的事。 他们相伴那么多年,温玖眉眼动一下萧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他随意道:“既然是皇上之命,就别硬着头抵抗了,接受吧。” 温玖微微一愣。 萧莫随手扯了一颗绿植的叶子拿在手里来回晃悠:“我也不是非要去江南。”只是当时一切尘埃落定,京城的景色看起来多了几分颓废,他不想留在京城,不想想起那么多事,就离开了。 说实话,呆在江南呆了一阵子,也没觉得江南比京城有多好。 他是王爷,是皇帝最信任的王爷,走到哪里都是血风腥雨。 身份放在那里,有些事不是想逃避就能躲开的。 更何况走了一圈,温玖终于入了皇帝的眼,这一圈也算没白走。 温玖把树叶从萧莫手中取走,他道:“我没想过留在京城。” 萧莫:“留下给皇上办事也好,总要有人给他办事,你我有什么区别。” 远在江南时,萧莫每日游手好闲,过着闲云野鹤清闲至极的日子,好像彻底远离了朝堂,陡然说出这样的话,温玖不由一愣。 萧莫看着他道:“这样也好,你只要不把天捅破,我这个身份就能护着你。” 温玖双眸微微一动,随即定下心来。 萧莫站在这个位置,注定就是惹人注目,哪怕是远离朝堂也避不开。再者说,君恩难测,未来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若他能在皇帝身边,即便有人想挑拨是非他也能及时知道。 想到这里,温玖道:“我尽量不去捅天。” 萧莫弯起眼角。 他抓着温玖的手摩挲了下:“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年要过,现在要是就过着每天吃吃喝喝的日子,也没什么意思。你心中有丘壑,皇上又允许朝中走动,这是一个机会,好好抓着。” 温玖和他不一样,他从小混账惯了。 他身份是皇子,但他体内流淌着异族的血,那个皇位注定和他无缘。 争夺皇位的过程残酷又充满血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站在最后的人也不算赢。 萧莫自己可以过无聊的日子,但温玖不用。 若不是命运捉弄,温玖也会骑马游街,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如今,有了机会洗脱冤情站在朝堂上面对众人,温玖怎么可能不心动。 萧莫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有野心有想法的人,而不是一个压抑心情把年少的自己逼成深沉老头的温玖。 当年他想尽办法把温玖救了下来,那时他看着夜夜做噩梦的温玖,看着拿刀刺伤自己的温玖,他心想,早晚有天,他会让温玖重新站在阳光之下。 几经波折,现在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只要温玖不想退缩,萧莫就会护着他。 诏狱也好,六部也罢,对萧莫来说都一样,都是温玖重新出现在人前的一个阶梯罢了。 这样就好,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们一起看着世间会变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