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男为何这样》
1. 北川
2007年,2月。
美国新世纪金融公司发出2006年第四季度盈利预警。
这场由北半球掀起的金融危机风浪击溃了沿海地区的部分房地产龙头行业。
与此同时,16岁文坛横空出道,仅凭借一本《杀人回忆》成为文学界冉冉升起的明星,因涉嫌抄袭被万人痛骂,自此销声匿迹。
而经历这一切的纪徊青,今年十七岁。
——
大巴车上,方便面和大汗脚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呕,山路颠簸,七小时,后面的小孩连着吐了四回。
纪徊青无眠,即使现在已经凌晨五点了,隔壁的农民工大汗顶着颗油头再次倒向了他的肩膀。
“啧。”
纪徊青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带着印花还飘香的纸,隔着那颗头,他深呼吸,一把推了过去。
“叔。”他的普通话很标准。
“臭哄的,明白了吗?”
叔胡子拉碴的,操着一口川普:“抱歉嘎娃娃,叔在外面打工就是一身臭味,不好意思哈。”
纪徊青淡淡地“嗯”了声,他把挂在脖间的头戴式耳机再次戴了上去,头转向窗外。
凌晨五点,穿过最后一个隧道,抵达了北川。
这景观很奇特,纪徊青想,自平原升起了一道橙将昼夜一分为二,衬得夜色更蓝,日出更艳。
这是晨昏线。
纪徊青垂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下高中地理老师对于晨昏线的说辞——一直向西走,越过晨昏线,越过日界线,回到初识你的那一天。
大巴停靠在驿站,纪徊青收拾好随身行李准备下车透口气,顺带适应适应这个地区的吃食。
驿站只支棱起了两个摊摊,一个做肥肠米粉,另一个卖的快餐米饭。
这里的人都不排队,下了车只往老板面前拥堵,谁嗓门大就盛谁的饭。
大巴车开了盏明灯,逆着光还能看见老板和几个工人来回喷着的口水,无一例外全部落在了饭菜上。
什么鬼地方,什么鬼人。
素质是被狗吃了吗?
纪徊青毫不犹豫的走向肥肠米粉摊摊:“老板,一份米粉不要肥肠。”
“多钱。”他又问。
老板把一窝粉圈着放入锅里,抬头打量了纪徊青一眼:“不加肥肠6块。”
“外地人?”老板夹着根烟朝旁边抖了抖。
纪徊青一向对人警惕心很重,他在来北川之前被家里人千叮咛万嘱咐,自身安全第一。
他从背包里凑出六个钢镚儿放进盒子,点了下头:“嗯。”
“来北川干甚?穷乡僻壤的。”
纪徊青说:“上学。”
“北川中学?”
纪徊青蹙起眉下意识朝后退了步:“你怎么知道?”
"莫紧张,娃娃儿,这里的高中不多,我乱猜的。"老板拿出个陶瓷碗把粉装了进去,酸菜的味道四溢,纪徊青下咽了口水。
米粉入口还行,回甘一股子猪大肠没洗干净的味道。
很难吃。
天光大明,太阳越过一叠叠高山升起来了。
纪徊青打开手机滑动了几下,“妈妈”来了好几通讯息。
【到了没啊,租房一定要小心,小地方骗子多不安全。】
【不要轻易和人交往,要有警惕心。】
【脾气要收敛点,不能被人发现了。】
【钱不够给妈妈说,妈妈和舅舅一起想办法。】
【...】
纪徊青只回复了个好,他很想再问问老爹的下落,但还是忍住了。
他又在微信里来回翻动了圈,这些日子除了老妈给的问候,其余人是一句话都没吭气儿,那些在高中玩的还不错的,都对他避之不及,甚至在走时都没有人来送。
包括纪徊青的编辑,聂承。
纪徊青点开聂承的聊天页面,停留在几天之前。
【承哥,怎么样了?有信儿吗?】
【查出来是谁泄露的原稿件了吗?】
纪徊青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好些,他又删除,眉头也越蹙越紧。
【承哥,有消息了给我说一声,我最近……家里情况不太好,想尽快恢复写作多赚点钱。】
“操。”纪徊青发完后火速退出,聂承这人真是靠不住,他没出事之前天天阿谀奉承,瞻前马后,出了事儿就玩失踪。
下了大巴之后,车上的几十个人很快的散了,只留纪徊青一个人留在原地,那个靠着自己肩膀睡了好几小时的大叔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娃娃儿,你要去哪?”
纪徊青不经意间把那只手撇下,他说:“北川。”
大叔干笑了几声:“这里就是北川嘎,但是北川也是分地区的,你要去高头还是矮头啊?”
什么高头矮头?
大叔笑呵呵扫了眼他手中捏着的小纸条儿:“高头是插旗山附近,海拔高,低头是盆地,你去拉二?”
“低、低头。”
纪徊青说着拗口的北川话,顺着大叔指过去的地方看过去,背靠着一座山下是分布不均匀的小镇,几乎都是平楼,唯一显眼的是一座通体绿玻璃的大楼。
“谢谢。”纪徊青说不明白的内疚了下。
纪徊青拖着两个行李箱朝着下坡路走,几辆摩托和飞一样从他身边掠过。
“砰”的一声响,纪徊青左手边的行李箱被撞出了个大洞。
“我操I你大爷!”纪徊青瞪大眼,看着那辆黑色摩托越来越远成了个小黑点儿。
和破了馅儿的饺子一样,挤满了的行李箱从那个小口涌出来了几件衣服。
这几个鳖孙儿,别被他逮到了!纪徊青拖着大包小包开始往目的地走去,那几件半露不露的衣服拖在地上和半死不活的狗没什么区别,来到北川的第一天,真是糟糕透顶。
家里人知道纪徊青写作时不喜欢被打扰,给他租了个套一。
就是这楼层嘛……纪徊青朝楼顶看去,在第六楼。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不上学他是不会下楼的。
此刻他无比怀念自己的海景别墅,小三层,去睡觉纪徊青都要按电梯上下行。
不过纪徊青个头高,常年运动力气也大,一口气拎两个大行李箱上六楼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在经过五楼时突然上不去了,厚厚的一堵墙堵住了去路,纪徊青穿过十来米长廊到达另一端才找到了朝六楼走的楼梯。
“这结构还挺怪。”他朝五楼最角落的一个屋瞥过去。
不看不打紧,看了一眼把纪徊青吓他爹一大跳,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透过脏兮兮的油窗朝纪徊青看过来,眼神儿直勾勾的,带着几丝笑意。
男人举起手,冲他挥了挥。
纪徊青不自在的点点头,拎着行李箱就走了。
怪人。
笑得渗人很。
家里没个人照顾么?看着脏兮兮的。
终于,到了他的小出租屋,纪徊青掂着指尖掀起块破旧的小地毯,钥匙被房东放在这的。
木门被推开吱嘎作响,纪徊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破旧小彩电,两张桌子,矮的那张吃饭,高的那张上面放了些杂物,衣柜很破很小,摆在犄角旮旯里还少了一扇门,做饭是五六楼共用一个灶台,排队做。
纪徊青把弄脏的几件衣服拽出来放盆儿里,他这才发现没有洗衣机。
“操。”
还得手洗?
考虑到身上的钱只够支撑正常高中的生活费,纪徊青决定抽个空去问问邻居有没有洗衣机,暂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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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行李箱,一个放衣服,另外一个放了一半书,还有一半被几个奖杯占住了。
纪徊青拿起篆刻着“小荷文学奖”的奖杯,灰暗的角落里金色的字体熠熠生辉,和打入了一道光似的。
他呆愣片刻,把奖杯一口气塞进了电视柜的最下方。
没事带这些玩意儿干什么?
纪徊青清扫完卫生不久,电话忽然响起,他立马放下扫把接起电话:“喂,爸……”
“谁是你爸?兔崽子!跑去哪儿了!”
男人的声音粗粝:“欠了债就跑,王八羔子一家子!”
纪徊青看电话来源北京立刻挂断了,他没有回击,欠钱还债,天经地义,是时代的错,也是他们家的错。
他打开备注那一栏:欠款8号。
这是自纪徊青家中破产之后,第八个催债者,他们开户顺着电话线打来,威逼纪徊青说出家中人四处躲散的位置。
催债越激烈的时候一天能打几十通电话。
“啧,不想了。”
纪徊青胡乱薅了下头发,重新套了件干净衣服就朝门外走,北川四周环山,即使已经快入春也依然潮湿阴冷,从插旗山上吹下的雪风刺骨。
不过纪徊青是辽宁人,虽然长期住在北京,但逢年过节的都要回辽宁故乡暂住,习惯了那里的冬天,到了北川再怎么冻也冻不着。
北川的大型超市不多,纪徊青停在“顶呱呱超市”门口,没多会儿,他还是走了。
穷鬼抽什么烟?
他小小的抽了下自己的嘴皮子。
才走出去几米,纪徊青又折返回去,再次出来时嘴巴里叼了根棒棒糖,原来苦中作乐不会乐,只会觉得现状更苦。
纪徊青抿了几口就丢进了垃圾桶,心情出奇了差劲,走过这条步行街,拐角处一股子汽油味儿,刺鼻冲天的。
一辆熟悉的小黑摩托停靠在汽修行门口,纪徊青被压下去的火瞬间爆发,他几步走了过去。
“这瘪玩意儿谁开的?”
纪徊青抬脚踹了下车轱辘:“哑巴啊?车主人呢?”
汽修行内几个脏兮兮的糙汉子朝着他看过来,说脏吧其实也没多脏,全是汽油污渍。
随着工具包叮铃哐当乱响,一人从正在维修的面包车地下钻了出来。
纪徊青对人第一印象是,白。
北川盆地常年被大山笼罩,紫外线近乎没有,再加上这里的空气湿润,皮肤嫩的和能掐出水儿一样。
再一个特凸出的特点,这人高,和纪徊青齐平,穿着一套连体的灰色汽修工作服,脸上好几道黑印儿,腰间挂着一圈工具朝下坠,显得挺窄。
他擦了下额角的汗,走过纪徊青身边,硬生生的把纪徊青朝一旁挤了过去。
蹲下身,检查被踹的那个车轱辘。
确定没有二次损坏后他又站起,眼神锐利:“谁惹你,你找谁,明白了吗?”
这个话理很对,但是纪徊青就是浑身不舒服。
这厮走过他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怼了下纪徊青的肩膀头子,怒火即将爆发时,一火箭头走了过来。
“江闯,拾掇好了没?急着骑呢。”
江闯冲着火箭头点了点头,那火箭头一个跨步跨上小黑摩托,纪徊青紧紧捏住拳头,脑子里回想起老妈给他的叮嘱。
【脾气要收敛点,不能被人发现了……】
【脾气要收敛点,不能被人……】
【脾气要收敛点……】
【脾气……】
“哐当!”一声巨响,他操起一个电焊头盔朝着火箭头头上砸了过去:“我去你丫的,开车开那么快!行李箱都被撞成稀巴烂了,老子之后还怎么使?”
火箭头被砸的晕头转向,他回过神来捂着脑袋:“妈的,你找死呢?”
,
2. 不对付
江闯淡定地将小黑摩托推到外面,一个相对于比较安全不会被剐蹭的位置停下,他点燃一支烟,倚在车边。
不出三分钟,石佳龙一定会□□趴下。
他眯起眼,打量起纪徊青。
挺大一只,平时应该也爱健身,虽然刚刚敲那一下动静挺大,但也不至于失了理智,专敲的人结实的头侧骨。
纪徊青双臂夹紧,护住太阳穴,很专业的格斗姿势,面对拿起榔头的石佳龙先是下蹲躲开攻势,然后一拳朝着石佳龙下颌打过去。
好了,这还不用三分钟。
江闯熄灭烟随手丢进了垃圾桶,他把晕死在地上的石佳龙单手拎进了休息室。
“他钱还没付清,想好好收拾一顿建议改天再来。”
汽修行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纪徊青心里畅快了不少,他反而笑了好几声,憋了这么久的窝囊气终于泄了一回,短暂将他的兴奋阈值拉倒最顶端又再次跌落谷底。
没劲透了。
他双手插兜儿随意把挡路的榔头朝一旁一踹,一只结实的手拽住了他的胳膊肘,短暂的接触后那人和撞了邪一样弹开。
纪徊青转过头:“又想干嘛?”
江闯拿起已经裂成两半的电焊面具,生硬的开口:“一个面具原价30,还有这里。”他点了点那辆面包车头被“误伤”的一角,剐蹭掉了一块皮。
“这里的车漆重新上得80,一共110。”
“这破面包车的车漆要80?”纪徊青拧起眉,他不是心疼钱,而是这面包车本来就便宜,车漆那一小块不值这个价格。
江闯倚在车边,他瘪了下嘴,一脸欠揍样儿。
“要么今天给我110,要么110把你带走,自己选吧。”
操。
黑店。
纪徊青在兜里摸索了两下,他所有的钱都在卡里,出来身上只带了现金二十。
“我身上钱不够,等我回去给你拿。”
走出去还没两步,江闯脚下使劲儿把榔头又踹到了纪徊青面前挡住了路。
他懒洋洋的开口:“小店利薄,概不赊账。”
纪徊青感觉身上每个暴戾因子都快到了膨胀的极点,恨不得立刻爆炸,火烧了这个死维修行。
他用力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我手机抵押在这行了吧?”
江闯拿起手机左右打量了下,原来还是个富少,用的是智能机最前沿的限定款,反正江闯只在大电视上看过这个手机的广告。
他眼都没抬一下:“昂,走吧。”
纪徊青才走,店里又开始忙活了。
一个叔上来拉扯了下江闯,他指着那块还没上完的车漆,说:“小闯啊,还得是你,又赚了笔外快。”
江闯垂下眸,看着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片刻,那个叔自觉尴尬的把手移开。
“哟,叔都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江闯把那部智能机揣了起来,他把腰间的工具包卸下,在卫生间简单把油污冲洗干净后,他套上一件灰色单衣又将帽子扣在头上。
他挎上包儿,说:“秦叔,麻烦你中午顶个班儿,我回去给他做饭。”
“今早上没给他留饭吗?这车漆还没上呢。”
江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没抽完的烟塞进秦叔怀里,那张脸立马笑了起来。
“行,你下午再来。”
江闯在顶呱呱买了盒烟,最便宜的,汽修行里的几个都是老烟虫了,他只有心烦意乱的时候抽几根,其余的都是用来打点那几个的。
北川的区域分化的很明确,商业化就那么一条街,绕过绿宝宾馆,居民楼又成一片儿,江闯走到楼下吹了声口哨。
“花花。”
“喵嗷嗷嗷嗷嗷~”一只三花小肥猫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亲昵的贴近江闯的手又嗅了嗅。
江闯从口袋里掏出三根双汇鸡肉淀粉肠,小三花吃了两根半就仰开肚皮歇着了。
“吃这么少?是不是生病了?”江闯摸上小三花的肚皮,又检查了口腔和耳朵,确定没问题后拍拍小三花的屁股。
“玩去吧。”
江闯才踏上楼梯,一个行李箱后轮儿咯他脚底下,这破楼今天还能有新租户?
他随脚一踹迈开长腿爬上了五楼。
这栋居民楼屹立多年是几十年前拆迁赔下来的安置楼,朝着西,阴冷又潮湿,在雨后还四处弥漫着野草香,江闯深呼吸一口气,他拿出钥匙拉开门。
门还没关上,黑漆漆的轮椅不知分寸的压上江闯的脚边,他向后退了一步。
江鹏云似乎在用这个举止抗议:“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你不回来我吃什么?”
迎面一股尿骚味让江闯蹙紧眉头,他抬脚轻轻一踹,江鹏云朝后倒出去。
江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导尿管和尿袋,他丢到江鹏云身上:“自己换新的,我给你做饭。”
江闯将门和窗户大大敞开,虽然没什么太阳,但总能散散屋内来自腐烂半肢和尿液的臭气。
江鹏云是七年前骑摩托意外半身瘫痪的,医生说自然恢复的概率几乎为0,江闯母亲在那场意外后出走了,头两年还给家里寄些钱,江闯能好过些,后来就再不联系了。
江闯长大几岁后大概能懂什么意思,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
公共灶台今天格外的脏乱差,锅都没洗,一旁还磕坏了好几个鸡蛋壳,蛋液横飞,垃圾桶里的菜叶子都很新鲜,只是被虫子咬了几个洞就丢了,看得出来上一个煮饭的人是个生手。
他严重怀疑楼里新搬来的是不是也残疾了。
江闯洗干净手简单收拾了番,江鹏云推着轮椅跟了出来,他打量了番灶台上的食材。
“肉呢?”
“今天只有菜。”江闯眼都没抬一下。
江鹏云搭上江闯的胳膊,喋喋不休:“天天出去赚那些钱不晓得给你老子吃点好的?”
隔着一层薄料所能感触到的温热让江闯愣了一瞬,他连灶台火都没停,一使劲儿把江鹏云撂开。
“说了让你别碰我!”
江鹏云的轮椅很劣质,也很轻,随手一撂他就人仰马翻的倒在地上,用毯子遮盖住的下半肢露了出来,因常年不走动,肌肉已经萎缩的不成样子了。
“你干什么呢!”
一声呵斥,从六楼下来准备洗碗的纪徊青直愣愣的走过来,他把碗筷放在灶台上,一只手搀扶上江鹏云。
“你没事儿吧?”纪徊青把江鹏云扶上轮椅,他弯下身又把毯子上的灰拍了拍重新给江鹏云盖上,纪徊青虽然和这老头儿不熟,但是早上才搬来的时候这人怎么着也是给他打了个招呼。
再一个……他看向那张一早上惹他好几次不痛快,自己还咬不着一口的脸。
也是够倒霉的,这人居然是他楼下的邻居。
纪徊青以理服人:“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呢?关爱残疾人你懂不懂啊?”
江闯关了煤气灶,他扯着嘴皮子冷笑一声,指着一垃圾桶的残骸:“你有素质,你把鸡蛋壳子乱丢,蛋液到处打,做个饭锅都不洗。”
“我这不是下来收拾吗?”纪徊青犟着嘴子又说:“再说了,我没洗是忘了,是无意的,你推人家老头儿你那是有意为之,纯没素质,听懂了吗?”
这外地人真是嘴巴能翻出一朵花儿来。
“行,你有善心,你菩萨观音,同情他就把他领你家住去。”
一旁围观的邻居大姐笑呵呵的凑上来,扯了下纪徊青。
“你误会咯小伙子,这个人是他爸爸,刚刚也不是故意的。”
“他爸?”纪徊青脸上一僵,这两人也长得不像啊。
这江闯瞅着也算是有那么三四五六七分姿色吧?
怎么一个爹长得这么磕碜!
江闯一个颠锅,他往小白菜里撒上一把盐,冷冷讥讽说:“怎么样?这个爹给你,要不要啊?大善人?”
纪徊青嘴上不饶人:“是你爹你不早说,你没长嘴啊?”
大火收汁儿,江闯把醋溜白菜倒入盘中,他端着盘子,一手扶着江鹏云的轮椅,往家门口走。
没走两步,他转过身:“把锅洗了,钱还了,咱俩谁也不欠着谁。”
江闯听着身后那人嘴里嘟囔几句鸟语,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接水开涮,不知怎的,一贯不怎么滴的心情忽然好了些。
他把早上的剩粥摆上桌,又拿了双筷子塞进江鹏云的手里。
“我睡个午觉,别来烦我。”
“砰”的一声,里间的一所小屋关上,这是江闯唯一可以清净的地方,虽然也很吵,一有风,陈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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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就开始吱嘎乱响。
江闯才合上眼没多会儿,裤腰包里忽然响起了铃声。
陌生的铃声,来自纪徊青的那部手机。
"欠款3号"
这小子还欠人钱?
不管他的事情,江闯挂断了电话。
还没睡上半个小时,又来了一通电话。
“未知号码来自北京”
“欠款7号”
“欠款1号”
江闯下午开工时间是两点,他只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却被接二连三的四五天通电话吵得睡不着觉。
但是这个破手机因为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先进了,一时间还找不清楚静音怎么弄。
江闯穿上外套,朝着六楼走去,他往窗户口瞄了眼确定人在后大力敲响门。
“敲这么大声死啊?”
纪徊青拉开门,他才洗了个热水澡,头顶都还冒着热气儿。
江闯木着脸把手机递了出去:“把你这鬼玩意儿拿回去。”
纪徊青头顶着块毛巾,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边,他半开玩笑的说道:“钱不要了?”
那张脸从“木”变为了“你能往哪跑?”。
一句话不说,惹得纪徊青不大痛快,江闯往他房间里瞥了眼,扯了下嘴皮子。
“狗窝。”
纪徊青回头望,他确实是把衣服到处摆没有挂起来,还有有一盆脏衣服没有洗,洗完澡的衣服摆得东一件西一件,但是怎么就“狗窝”了?
“你嘴巴不说不痛快的话张不了口是吧?”
他大大把门一开,边擦头发边往里走:“你要不放心一会就和我去银行取钱,我身上没有那么多。”
纪徊青老妈像是笃定他带现金会丢三落四一样,只给卡,现金就给了五十。
江闯看了眼时间,他往沙发上一坐,陈旧的包布沙发一晃一晃的,纪徊青瞅着都有些心疼。
静默。
默了不知道多久。
在纪徊青准备开始换下睡衣睡裤套裤子环节,他身子一僵,转过头,江闯直愣愣的盯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看得久了,江闯的脸写满了疑惑。
“你看毛儿啊?”纪徊青就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人没眼色到这种地步?
再说了,他的玉体,也不是轻易给人看的。
江闯“哦”了声。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说来他也不是故意的,但是那扇窗反射人影,他清晰的看见了纪徊青劲实的腰肢。
还有,腰上的一对腰窝。
纪徊青不喜欢太琐碎的衣物束缚,随便挑了件卫衣和运动裤。
这房子他很不满意,除了一间洗浴室没有任何隔档了,卧室客厅连一起,他如果跑到洗浴室换衣服未免有些太怪。
头发差不多半干,他随便薅了两下,手插着兜转了过去。
“走吧。”
纪徊青跟在江闯身后,想来也不是什么很要好的朋友关系,还结下了梁子,两个人默契的闭上嘴。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还是来自北京,陌生来电,纪徊青正犹豫要不要接通时,江闯停了下来。
“我买个东西,你等会儿的。”
顶呱呱超市老板娘是个前卫时髦的人,烫着当下时兴的小卷,一字肩上衣搭配着亮片小皮裙,脚蹬着一双肩头高跟鞋,她倚在门边见江闯垂着头走进超市。
江闯问: “郑雅姐,东西都到了吗?”
郑雅将手中的烟掐灭,道:“才到,小闯啊,你先把对面那几个人给我打发了去,看着就烦。”
顶呱呱对面经常聚集一群闲散无业人员,天天骑个摩托到处野,动不动就举重在顶呱呱门口偷看郑雅,一会儿吹个口哨,一会儿言语骚扰下,江闯上学不在的时候,那一行人经常进店骚扰,顺小件儿。
但只要江闯在,那几个也不敢掀起什么风波,江闯也不是白干活儿,撵走一次八折一次。
江闯挽起袖口,无视过正在打电话的纪徊青,径直走到那三两人面前。
听筒里的谩骂不止,今天这位讨债者火气比前面那几个大多了,纪徊青几乎从不主动挂断这些人的电话,只是听,听尽那些污言秽语折辱不堪的话,似乎他的心也能好受点。
忽然,一声巨大的硬物碰撞声响起。
3. 躁郁症
纪徊青僵着身子转过头,身后那几人缠着江闯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
“她穿那么骚!不就是想给男人看吗?!”
“□□崽子!这么维护那个婆娘,你是不是和她睡了?!”
什么玩意儿?江闯为了这个超市老板娘和这些人打起来了?
纪徊青挂断电话,他没有想插手的意思,因为这几个瘦弱的“鬼火青年”压根不是江闯的对手。
江闯手里提溜个带着血的头盔,几乎每一次都下的死手,动作干脆利落,几招过下来,已经躺了好几个了,在地上吆喝。
其中一个公鸡头忽然把手揣进裤兜里摸索了圈,紧紧盯着江闯的后腰。
“还玩真刀子的?”纪徊青走上前一脚把公鸡头踹到电线杆上。
纪徊青拔高了声说:“不入流的狗东西,心脏看什么都脏!人穿什么管你们屁事?”
忽然,那几个鬼火青年和见了鬼一样跑走了,电驴都不带骑走的。
纪徊青已经准备做好接受江闯的三跪九叩,感恩戴德了。
他哼笑了声:“你这也太不……”
不……
行。
小腿忽然温热一片,还很刺痛。
纪徊青目移下肢,右侧小腿结结实实的插了把短小的刀。
“血……”纪徊青两眼发黑。
江闯搂住他的腰,一手按上他的人中:“你别晕,我背不回去。”
……
纪徊青硬生生的被人中痛给痛醒了,他鼻子下面红彤彤的,远看像个长着红胡子的小八嘎。
他被江徊扶着进了顶呱呱,纪徊青含泪仰望天花板。
他的小腿不会真的废掉了吧?
废掉了他就天天一瘸一拐的去上学吗?
然后在学校因为瘸腿被霸凌,一些觊觎他美好皮囊的人说不定还会因为他瘸腿故意对他耍流氓怎么办?
纪徊青又要坠入深渊中的深渊了吗?他被江闯扶进顶呱呱,坐在了凉椅上,纪徊青一手拽住了江闯的衣领。
“如、如果我,瘸……”
江闯淡定的异常:“刀子只进去了一厘米。”
“一,一厘米?”
纪徊青露出尴尬的假笑,郑雅蹲下身趁他不注意把刀拔了出来,伤口一时间血流不止。
“把他裤腿卷起来。”郑雅吸了口烟,一脸戏谑。
这小子肤白细嫩个高的,穿的也都是清水儿大牌,一看就不是北川人。
纪徊青问:“卷起来干什么?”
郑雅深吸一口烟,手轻轻一抖,燃尽了的烟灰抖落在伤口处。
“北川的医院离这有段距离。”郑雅又解释道:“烟灰可以暂时止血。”
纪徊青抬眼打量了这两人的表情,都一样的淡然,木头一样,莫名的,居然有些姐弟相?
“医院在哪,指个路呗。”
初来乍到北川一天,打两次架,他也觉得荒唐的不可思议,这要是被他远在异地的爹妈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说。
“小闯。”郑雅抛出来了串钥匙:“门口有辆小三轮,你把他载过去。”
江闯拿着钥匙就往外走,头都不带回的。
“诶,你不扶我一下啊?怎么着也是为了你才受的伤好不好?”
刚刚也是,和他碰上和碰瘟神一样,忙不迭的把纪徊青往超市里拖,然后又迅速的撒开手像是很嫌弃碰他一样。
“他扶不了。”郑雅伸出一只手,白色烟雾顺着朝下吐去,眯了纪徊青的眼。
小三轮平时是顶呱呱用来拉货的,上面只平铺了一块草席,纪徊青管不得多脏了,一屁股坐了上去。
江闯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怎么说话。
纪徊青仰着头看着层层叠叠的山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记得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一点磕碰都要被家里人围着打转,嘘寒问暖的,生病的时候更甚,纪徊青走动一下他老爸老妈都怕他累着了。
也不知道那两个老登儿怎么样了,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纪徊青自嘲似的扯了下嘴皮子,他垂下头看了眼手机屏幕。
欠款4号短信。
欠款1号短信。
欠款1号短信。
不用点开,必然是清水儿的辱骂。
北川的医院到了周六人很多,都是些中老年人来看病,取号都需要人工排队取号,很麻烦。
江闯说:“你在这先坐会儿,取到号了我来接你。”
还没等他走出去两步路,纪徊青“哎”了声。
“有、有烟吗?”纪徊青问,他心里实在是憋闷的很,身上又没买烟,忍了好些天了。
江闯从兜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烟甩到纪徊青怀里:“别抽完了。”
“我又不是烟囱。”纪徊青吐出一口白色烟雾,尼古丁刺激到神经中枢的一瞬间,浑身通畅了。
这里医院的办事效率忒慢,看着那个负责取号的小护士一会给病人答疑,一会又按大喇叭找家属,一会儿又回来接着给人拿号。
相比于外地的高度发展和日渐新异的繁华,北川似乎停滞住了,与世隔绝。
纪徊青仿佛看见了一栋高墙从自己的眼前升起,他逃不开,也挣不脱。
江闯拿着一副拐杖走近,他神情有些不耐烦,把纪徊青手边的烟掐掉甩进垃圾桶。
“你这不浪费么。”纪徊青翘着脚从三轮车上蹦了下来。
“你拄着进去,我一会儿来接你。”
纪徊青本想说不用,但江闯不来接他,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去。
“昂。”
话音刚落,江闯骑个小三轮就跑,阴沉着脸,和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纪徊青就不指望这个地方医术能有多高明,但医生的态度极好,包扎的时候和哄小孩似的,弄得他怪不好意思。
“于医生,我这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
“没事的,伤了点皮肉,最近注意一下饮食就好了哈,娃儿。”
纪徊青拿了点药,他把拐杖还给了前台的小护士。
小护士抬头扫了眼纪徊青,她朝门口张望,问:“江闯走了?”
“你找他有事儿?”
小护士从抽屉里拿出了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几个小盒子,她递给纪徊青。
“他的药忘记拿了。”小护士神色有些紧张,她仔细叮嘱:“一定要让他按时服药,如果条件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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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药物还是要朋友管理着。”
“哦,行,我一会儿就交给他。”纪徊青把塑料袋拴紧,他叉着腿坐在医院大门口的石墩子上。
刚刚江闯带着他七绕八拐的,他都没记得住来时路,只能安分的坐在原地等江闯嘴巴里的“一会儿”。
北川四面环山,太阳下山后,昼夜温差极大,纪徊青都快把这个石墩子捂热了,屁股都坐穿了都没有见到江闯回来。
“蠢死了。”
纪徊青骂的是自己,他就不应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信任一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医院的门诊台已经关了,他犹豫再三也没有把那一袋子药丢掉。
走了估摸快两个小时,纪徊青才看见了那栋在夜里阴森森的居民楼,靠着一条公路,楼里有人走过灯就会亮起,他长舒了口气。
爬上五楼,在经过江闯的那个房间时,天边乍响起巨大的雷声,雨,淅淅沥沥,那盏声控白炽灯亮了起来。
纪徊青的脚似乎撞到了什么,他低下头,一块砌在门口的砖石诡异的凸了出来,他弯下腰抽出那块石头,狭小的空间里几乎塞满了东西,没了重力的挤压瞬间弹了出来。
是一把砍骨刀和展开了长近两米的密封袋,走线严丝合缝,工艺极好,那把刀开了锋,在惨白灯光照映下格外渗人。
这么大的袋子……到底是用来装什么的?
鬼使神差的,纪徊青想掀起那个密封袋,一阵寒气从他背脊骨蔓延至耳尖。
忽然,一只惨白的手越过他半身,将他即将掀开密封袋的手截停了下来。
“你不该看的。”
雨夜,闪电,白炽灯,一只惨白的手。
鬼!!!!!!!!!!
纪徊青和被按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一拳给身后那人揍了过去。
一声叫痛声响起,白炽灯再次亮了起来,是一身湿透了的江闯。
“我操I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你!”纪徊青一拳给江闯腮帮子干上,打上骨头了,他现在手骨也疼得很。
要不是江闯还在这他真想嗷嗷叫几声。
砰——又是一道雷。
纪徊青看清楚了江闯。
他穿的很单薄,浑身是血,右侧胳膊上有十二道刀疤,排列整齐,第十三道正在向外涌血,殷红的血液顺着左臂朝下流淌,染红了江闯手中死死捏着的一张纸。
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纪徊青看不清。
被甩落在地上的药瓶滚落,轻轻碰上他的鞋边,纪徊青垂下眼去看。
是拉莫三嗪,治疗躁郁症的药物。
白炽灯再次熄灭,江闯这才开口:“今天下午有事,没来得及接你。”
“没事。”纪徊青朝窗户里瞟了眼,屋内一片狼藉,一双锐利淬了毒似的眼往他们身上瞟,隐约还传出稀碎的咒骂声。
今天一天所有的遭遇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上,纪徊青甚至都懒得置气了,他现在只想上床好好睡一觉。
“走了。”
纪徊青走到楼梯转角处,他回过头,楼道已经空了,散落在地上的药还有一把砍骨刀以及超大型号的密封袋都被收了起来。
而此时,江闯家中的咒骂声嘎然而止。
4. 疯子
凌晨,江闯才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从第一道疤痕到第十三道,他的缝合技术也越来越好。
江闯起身,手里提溜装着药物的袋子,他打开水龙头,扭开药瓶盖子,看着白色颗粒变为粉末随后在水里绕了个圈滑落下去,江闯只觉得很解压。
他打开手机,看着“于医生”这些天发来的讯息。
1月29日
【小闯,有按时吃药吗?】
2月2日
【听珊珊说你没有把药拿回去。】
2月17日
【小闯,你朋友替你把药拿回去了。】
【要好好的。】
屋内的白炽灯被江闯熄灭,他被黑暗淹没,高挑的身影在原地停滞片刻,江闯思考了会,还是回复了过去。
【于医生,我不想治了。】
这栋楼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江闯躺在床上可以清晰听见正对他上方,纪徊青的床发出木架的吱嘎声响。
从凌晨一点到凌晨四点半,纪徊青翻身了很多次,看来睡得并不好。
江闯五点合上了眼,即使刻意地让身体疲倦到极点,可他还是做梦了。
他再次回到了十年前。
洁白的纱裙并不符合一个七岁男孩的身形尺寸,却紧紧包裹着他的身躯。
数十万只潮热的蚂蚁爬上他的身体,被咬下的每一口都在灼烧滚烫,分泌出的液体溅湿了洁白的裙边,男孩摘掉紧紧禁锢在头上的假发。
粗糙的大手如警醒过来的恶魔,一手圈住了他的手腕。
“小闯不想继续玩游戏了吗?”
...
“杀了你。”
“杀了你们!”
江闯冲出门外,他颤栗着双手那块石砖抽开,那把因白炽灯映照而熠熠生辉的刀刃,好似点燃希望的一把火。
江闯手持着那把刀冲到江鹏云身侧,双目布满红色血丝宛若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江鹏云睡得很熟,他双腿残疾,手无缚鸡之力,江闯只需要对准脖间的动脉用些力气……
“你怎么还不睡?”
江闯的理智被纪徊青拉了回来。
怎么又是他?江闯低垂下手,将手中的刀掩了掩,他偏过头,问:“你想干什么?”
纪徊青压低声问:“你知道厕所在哪儿吗?我这绕了好几圈了都没找到,这楼不会没厕所吧?”
江闯走进房间,将那把砍骨刀藏在枕头下方,他的目光锁定在摆在桌面上锋利的水果刀。
片刻,门被拉开。
江闯的脸色异常惨白,眼下乌青一片,仔细观察身体似乎也在颤抖。
这是熬夜熬狠了?
纪徊青说:“你给我指个路就行,不用亲自带……”
话还没说完,江闯径直朝楼道走,没走两步,他转过头说:“有点远,你跟着我。”
天奶啊,这破地儿上个厕所还要走一截啊?纪徊青面如死灰,和一只幽魂一样跟在江闯身后。
一天也见了四五回了,江闯这张脸好像从来没对他笑过,虽然他们也不是什么“值得笑”的关系,他走快几步和江闯并肩。
“诶,你看着年龄不大啊,怎么跑到汽修店工作去了?”
“兼职。”
嗯。
言简意赅。
他问:“在那兼职一天多钱?”
“45。”
纪徊青还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江闯说:“我没有和你交流的兴趣,所以你最好把嘴闭上。”
纪徊青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装货。
他打消了去汽修间兼职补贴家用的打算,和这么一个死鱼脸一起工作,光是天天看着这张脸就有够气的。而且一天四十五,他从秦始皇时期开始打工都还不清背压着的债务。
这条去往厕所的路格外漫长,在江徊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了江边,而江对岸是一叠叠翻也翻不过去的大山,江徊指了指江边的小房子。
“操,上个厕所要走二十分钟!?”纪徊青不可置信。
江闯打量了下四周,这里被芦苇草堆淹没,凌晨五点,也没什么人。
他说:“有点黑,我等你。”
“谢了啊,江闯。”纪徊青露出两颗小虎牙,他轻轻拍上江闯的肩头。
这人就是冷了点,但是心还是挺细的,算个好人。
江闯面无表情的垂下头,他打开手机,切换了另一张电话卡,通讯录里只存了一个人,没有备注。
【有可能被发现了。】
【芦苇滩,带上密封袋。】
江闯将卡切换了回来,他望向江边,迎面吹来的阵阵清风让他神智清醒了些。
江闯有一个杀人计划。
这个想法是在他十岁时萌生,十六岁开始筹划的。
北川人迹罕至,安保系统并不完善,他计划分尸,用密封袋分装绑上石头后沉江。
而做完这一切的江闯,会选择自首。
第一个待宰羔羊,是他的父亲,江鹏云。
但纪徊青的意外闯入让江闯绷紧了弦,这个狡猾的外乡人是否发现了什么?
江闯从口袋掏出一把尖锐的水果刀,他昨天才用这把刀削了一个青苹果。
他坐在江边,泛起的江潮打湿了江闯的鞋,冷意沿着他的骨头在身体里流窜,手臂处才缝合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似乎也是他这具身体里唯一灼热的存在了,无时无刻都提醒着他。
——不要温和的走入那个良夜。
江闯打算跟纪徊青套套近乎。
毕竟一个和他身高齐平的青年,他光靠蛮力是拿不走纪徊青的命。
听见动静之后,江闯扭过头,他招了下手:“你过来,一会儿有东西给你看。”
“别吧,我要回去补觉。”纪徊青穿的不多,这江风吹得他瑟瑟发抖,赶了好几天路他也是出奇的困。
这人也是奇怪,刚刚还凶巴巴的冲着他说什么不感兴趣,现在又和他搭茬。
纪徊青才走出两步路,他又回过头。
江闯的头发丝儿被风吹得凌乱,他的背有些弯,面对着一片黑压压的大山和死寂的江面,有种另类的美感。
纪徊青忽然想起了他笔下的角色——白鸽。
《杀人回忆》中的主人公,他稚嫩文笔下第一个诞生的人物。
忽然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他的胸膛,纪徊青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他说:“看什么啊?好看吗?”
江闯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天际。
凌晨五点十分,跨越过山头将白昼与黑夜冰冷的撕裂开了的晨昏线出现在纪徊青眼前,那抹橙映射入了江面与之呼应,蔚蓝夜色与日出交融,在上一秒还死寂的江波上熠熠生辉。
北川在这一刻被照亮了。
江闯捏紧刀柄,他转过头,纪徊青的睫毛很长又卷翘,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这样翘睫毛的人脾气一般都很差劲。
所以他只是杀掉一个脾气差劲的人应该也没什么吧?
纪徊青忽然掏出手机,他站起身,镜头对焦这道转瞬即逝的晨昏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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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啊,以前在地理书上看只是黑压压的一片儿。”
江闯握住刀柄的手在战栗,现在是他最好的时机,纪徊青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了。
他高高抬起手——
“哎哟老妈,看见了吗?之前在北京的时候让你早起和我看,你起不来,这景儿,你瞅瞅。”
纪徊青录了一段视频,想给远在天边的老妈一点心灵慰藉。
“啪嗒”——
有什么金属落了地,声响很清脆,纪徊青转过头,看见江闯弯腰捡了个什么,快步冲进了芦苇堆。
身影很狼狈,像是逃离。
纪徊青放下手机,此刻,天光大明。
陌生的热潮在江闯身体里翻滚沸腾,他像一只偷窥幸福的老鼠,纪徊青的语气和笑容让他克制不住的想要撕个粉碎。
可为什么他没有下手呢?
江闯的初次杀人计划以失败告终。
他发誓,下次绝不失手。
离开了江滩,江闯站在公路旁,他隔着很远眺望那个身影。
纪徊青高举起一个扁平的石子朝着水面击去,连着十来个水漂朝着边际轻快的跳了过去。
随即纪徊青振臂高呼,江闯厌恶的蹙紧眉头。
一个身负债务逃到北川的落魄老鼠而已,凭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几辆疾驰而过的摩托刹停在江闯眼前,为首黑色摩托卸下头盔,是那天在汽修行被纪徊青修理了顿的火箭头。
这人是北川赫赫有名的刺头,经常骑着野摩托四处撒野,家中老人是北川一线退下来的官员,倚仗着北川人民对于老干部的信任,连带着对这个石家独孙也“宽容”不少。
说俗点,就一地头蛇。
江闯再次把手放进口袋,他握住刀柄,问:“有事儿?”
石佳龙虽然一直都不怎么瞧得上江闯,但是他也不敢惹到跟前去,还是很客套的朝将江闯递了支烟,才道:“江闯,我听说那个外乡人和你走挺近啊?”
江闯眉一挑,眼底泛起几丝笑意,看来不用他出手,这些人自然会替他摆平纪徊青。
“不熟。”江闯说。
递烟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石佳龙干笑几声,身边的小弟忽然吆喝出头:“我们老大后脑勺被缝了五针!那逼崽子打了人就跑,是不知道北川的规矩吗?!”
江闯越过那行人,他懒洋洋地开口道:“北川的规矩我不知道,但是他就住我家楼上,你们打得时候声音小点儿,我睡眠不好。”
石佳龙眼睛一亮,他正愁不知道那个外乡人的住址呢,江闯话里话外的都透露出来了,看来关系也没那么要好。
他带上头盔,手拍了下江闯的肩膀:“谢了啊,闯哥。”
江闯几乎是下意识的擒住石佳龙的胳膊,他用力朝后一扭:“没长记性?说了少碰我。”
“江闯!想干架是吧!?”
“松开!”
一行人说着就往前冲,又被江闯的眼神恐吓住。
石佳龙赔了个虚假的笑脸:“记住了,这次记住了。”
江闯走远后,石佳龙朝芦苇草堆啐了口:“有妈生没妈教的狗玩意儿,迟早有一天修理他一顿!”
“龙哥,咱人多啊,想修理刚刚就能修理。”
石佳龙冷嗤一声,他摇摇头:“你们这几年才搬迁来的北川是不知道,这个江闯啊……”
“十岁的时候差点杀了人。”
只要和江闯干过一架的都知道,他不怕死。
他又啐了口:“死疯子。”
5. 作家青山
纪徊青回到屋里补了个觉,醒后他打开手机,在朋友圈滑动了几圈,看见了聂承最新更新的朋友圈,一张咖啡厅的图片,对面的人模糊不清,但桌上放着的书他可太眼熟了。
这不就是告他抄袭的那个作者的书吗?
那个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窃取了他的手稿的徐沁阳,倒打一耙将纪徊青的《杀人回忆》告上了法庭,至今无果,出事后的好几个月纪徊青所有社交平台几乎沦陷,谩骂羞辱不休。
纪徊青不可置信的把图片放大,根据那几个字的轮廓可以确定下来,就是那本《吞噬者》。
而朋友圈配文是:新签约的神秘伙伴,你们猜到了吗?
聂承为什么会签下他?
纪徊青愣了许久,他拨打了过去。
“喂。”那边的声音很松散,懒洋洋的又道:“最近很忙,还没来得及看你发的消息。”
纪徊青紧扣住手机的手有些不稳,他稳住声,问:“你和徐沁阳合作了?”
“啊……你看到我发的朋友圈了。”聂承干笑了几声,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又说道:“徊青啊,你年纪小,我干这行总得吃饭吧?那吃饭我不得积极的和优秀的作者合作?”
纪徊青一拳砸上墙壁,他在高中学习期间熬了大半年的夜才写出的《杀人回忆》,现在不仅被泼了污水,编辑也要跟着跑路,聂承只要签约下了徐沁阳无异于昭告天下,坐实了纪徊青抄袭的罪名。
聂承又道:“徊青,我也带了你一年,也知道你现在家庭里出了些问题,是这,你消停一段时间重开个马甲不一样写么?到时候啊,我一样捧你。”
“我、不。”纪徊青一字一顿,他又道:“到底是谁抄袭,是谁搞暗箱操作我现在心里已经门儿清了,解约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纪徊青,你心气别太高行不行?现在是……”
哔——纪徊青立马掐断电话,他大概能得出结论,那个向徐沁阳泄露原稿的人就是聂承,在很早之前,聂承就曾抱怨过纪徊青的脾性和背景不适合商业化,无法创造出除写作以外更好的价值。
蛰伏大半年,等着纪徊青《杀人回忆》出版后声名大噪再搬出抄袭事件,甩出天衣无缝的证据,把所有的热度都引向了一个更听话的提线木偶,徐沁阳。
自己的心血给别人做了嫁衣,他居然还呆傻的信了聂承嘴中的“会处理”。
纪徊青仰在椅子上忽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开始哭了起来,他和身上爬虫了一样双腿乱蹬一通。
“丫的臭傻逼,居然骗我。”
一张帅脸哭得通红,嘴里还发出类似于小狗一样的呜咽,其实是纪徊青不想哭太大声,被人听见了闹笑话。
他捂住嘴,眼泪汪汪的,头仰得都缺氧了才仰回来,定睛一看窗户面前站了一人。
一个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江闯看着他,他看着江闯。
……
“看什么?”纪徊青瞪了眼江闯:“你没哭过啊,哭了怎么了?人就是有时刻哭泣的权利,我想哭就哭,想在哪哭就在哪哭,而且这是我家,我坐着哭躺着哭倒立哭都和你没关系。”
江闯眉一挑,说:“原来你是在哭。”
?
“我还以为你是身上长了跳蚤找不着人给你挠。”
?原来没发现。
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闯又敲了下门:“开个门,我拿个东西。”
纪徊青胡乱把脸上泪痕抹干净,他把门拉开,臭着张脸道:“我还没取钱,还不了。”
江闯无视他说的话,径直朝房间内走进去,他弯下腰从床头边小柜子里拿出了一本书,动作太快,纪徊青没看清楚。
“不是,这是我房间,你的东西怎么会在我这?”
江闯轻飘飘的敷衍道:“上次来这落下的。”
“你是说你上次来我家就坐了五分钟然后把一本书忘在这里,还忘进了我的床头柜里是吗?”
骗狗呢?
那人眼底泛起笑意,还真点了点头:“嗯,是的。”
狠狠朝江闯背影拳打脚踢了番,纪徊青才长舒了口气,他从行李箱搜刮出最后一包烟走到门外。
他倚在生锈的铁栏杆边,手边放着个颇有分量的厚本子,纪徊青一手夹着烟,一手握住笔。
烟燃尽,蓝灰色的雾气包裹着纪徊青。
楼下忽然有人很温柔的唤了声“花花”,紧接着一个小圆球嗷嗷嗷的跑了出去。
纪徊青朝下望,江闯手里捏着根火腿肠,花花摊开肚皮任他蹂躏。
“过了个冬怎么这么瘦了?”
?
这小咪怎么看都超标了吧?跟辆半挂似的。
纪徊青垂眼俯瞰那个少年,不常有什么大表情,纤长直直的睫毛总是爱垂着的,让人琢磨不透心意,冷惯了的一张木头脸忽然展开笑颜。
“你咬我啊?”江闯对着小圆球自言自语。
忽然,他的手指塞入花花的嘴里,在尖牙上磨了磨。
江闯的脸忽然沉了下来:“再敢咬,牙给你拔了。”
死变态。
纪徊青一脸嫌恶的回避了视线,他捧着自己的素材本进了屋。
他久违的打开笔记本,在“抄袭事件”之后,纪徊青已经两三个月没有打开论坛了,老妈为了他的心理健康甚至一度把他的电子产品收了起来,屏蔽所有一涌而来的网络暴力。
不过,也是时候面对了。
纪徊青点开了几个关于此次事件的话题高赞帖子。
《杀人回忆》新秀作家青山抄袭徐沁阳《吞噬者》板上钉钉,附带调色盘。
【这雷同点未必太多,这青山完全是换了个文笔改成自己风格的故事。】
【抄抄滚出文学界……】
【这种糊咖糊一辈子得了。】
【践踏别人的心血,恶心透顶。】
纪徊青并不生气,这些人不过也只是被一面之词蒙蔽,如果他站在网民的角度上,也很难相信这名自事件爆出没有第一时间澄清,且出版时间还在徐沁阳之后的作者。
纪徊青登录了自己的博客,忽略私信数百条的声讨谩骂,他发了条微博——
“叮叮——”特殊提醒音忽然响起,江闯在车底一边拧螺丝一边掏出手机。
【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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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关注作家青山更新了条博客】
2007年2月18日下午两点三十分。
作家青山:好久不见,正在与公司商讨解约方案,《杀人回忆》第二部存稿中。
江闯来回滑动了好几次,用满是汽油污渍的手在博客的右下角戳了个赞。
他揣起手机,过了会又拿了出来,踌躇了许久,才发出关注青山300多天之后的第一条评论。
【用户3077:支持(大拇指)】
江闯给车上好漆后,眼看着新来的汽修工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书时,他一把夺了过来。
“哟,还不让看啊?”那个汽修工干笑了声:“看不出来你还喜欢文学作品。”
江闯毫不客气的回怼:“也看不出来你这么没素质,乱碰人东西。”
汽修工翻了个白眼:“牙尖嘴利。”
“厚颜无耻。”江闯一点都不吃嘴上亏。
这可是他托了好多代购专门去新华书店抢的首刷《杀人回忆》,里面还有青山的特签。
那句他全文最喜欢的一句——歌颂苦难皆为加害者。
那本书被江闯用袋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他放进自己的背包里,他几乎熟读里面的每一行字,烂熟于心。
“叮叮”——
江闯立马打开手机,在页面加载了会儿。
【作家青鸟回复:谢谢(爱心x3)】
江闯看着那三个爱心,他入了神,一时间没注意外面有人叫他。
“江闯,那天那个闹事儿的来了。”
他抬眼,看见纪徊青死乞白赖的站门口,手里还提溜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纪徊青走过来,他把钱摆在桌上:“110,自己点一下。”
江闯把红钞正反验了验,确定保真把钱收下来了。
“哦对了,这个送你。”
那是一个被包裹在透明袋子里的小狗,沉甸甸的,一袋子里十好几个,被纪徊青一把塞入他的手中,他又道:“解压用的,你回家慢慢捏,有助于你身心健康哈。”
纪徊青不等江闯说话,他转头就走,勾起唇角。
清理一下家里就干净多了。
要不是他今天腾另外一个行李箱都没发现,老妈给他买了十好几个捏捏玩具,还把他当那个压力一大就到处捏玩意儿玩的纪徊青。
放着没用,丢了良心过不去,只能送给江闯了。
江闯盯着那道高挑的背影,他神色僵硬又不自然。
为什么要送他这些玩具?
为什么要关心他的身心健康?
为什么即使被他恶言相向了也依然抱有善意?
这不合理。
纪徊青简直不像个人。
哪有人会被恶劣的对待之后还依然保持着一颗初心的?
江闯垂下眼,纤长的直睫轻动,随即他面不改色的将那一袋子玩具丢进了垃圾桶。
谁稀罕。
讨人嫌。
江闯再次打开手机,他小心翼翼的点开评论区,删删改改了很多个表情,还是回复了过去。
【用户3077回复作家青山:(爱心x1)】
6. 骤雨
江闯今天加班加到了很晚,一辆五菱车主缠着他多补了几层漆,说是要娶新媳妇儿,必须面子要撑起来,还让他给车上绑了一朵鲜艳的大红花,最后多给了20,江闯的脸色才好看些。
车才开出汽修行,老板胡绩强从休息室里出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扎扎实实的朝裤腰带里塞进去。
胡绩强朝着江闯扬了下头,他把一个信封甩在桌上:“这是你寒假在这打工一个月的工资,你清点清点。”
江闯摘下手套,他把手上的油渍擦干净后来回点了两遍,才道:“没问题,胡老板。”
胡绩强调侃着道:“你小子一晃眼儿也快成年了,长得也怪俊俏,在学校里谈的有莫得?”
“没有。”
胡绩强凑到他跟前去,浓烈的烟草气扑面而来,他八卦了一嘴:“刚刚那个开面包车的今晚娶媳妇儿,娶的就是我介绍的,以后你要是接婆娘,也可以来找我哈,给你员工价。”
一张黢黑的脸笑起来全是褶子,江闯咬紧牙根不给他揍上去,他说:“嗯,知道了。”
胡绩强向来都是爱听人捧他臭脚的货色,汽修行也只有江闯敢臭着张脸应对他,但学生工嘛,价钱便宜技术也好,他也懒得计较。
他走出那扇卷帘门,朝里间吆喝了一声:“我今晚出去打牌,你自己走回家。”
等着胡绩强走远了,休息室的门才再次打开,出来的是郑雅,她一向爱惜的头发被弄得乱糟糟一团,漂亮的一字肩上衣也被扯开了一个大洞,嘴边的血痕与淤青格外刺眼。
她咬住唇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对江闯展开笑:“让你又见笑了,小闯。”
江闯没应声,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创可贴递给郑雅,他指了下唇边:“贴上再走吧。”
“你小子,也学会心疼人了。”
郑雅扯了下嘴角,伤口撕裂了开来,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九年,她也该习惯了。
郑雅提溜起包朝外走,江闯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雅姐。”
少年目光如炬,直勾勾的盯着她。
“我们都快熬到头了。”
湿润咸湿的泪水浸入伤口,郑雅才觉得疼,她闷着“嗯”了声,便离开了汽修行。
江闯把卷帘门拉下,不远处敲锣打鼓的闹腾,那辆挂着红彤彤大头花的面包车缓慢的沿街行驶,车身后跟着两排吹唢呐敲鼓的。
车行驶的慢,稚嫩的新娘被塞住嘴巴,车走了一路,泪就撒了一路,不合身的喜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麻绳圈住了她的自由。
新娘朝车窗外看,落魄的女人朝车内看。
一个看见了未来,一个看见了过去。
喜婆强制性扭过新娘的头,拿出一把红花瓣穿过车窗朝郑雅身上甩去。
“接接喜气!”
“结婚咯!”
雨后的湿气瞬间让花瓣消融在污垢里,垂下了头,郑雅捻起那片红花瓣,她只是垂了下眼,泪水便涌了出来。
她把那片红花瓣朝地里一砸:“去他爹的喜气!”
骤雨。
江闯跑了一路回到家,江鹏云阴着脸注视着他在房间里来回进出。
他说:“你到底要几点钟给我做晚饭?”
“怎么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了?你是不是出去和别人鬼混去了?”
没等到江闯说话,江鹏云拍上桌子,他怒瞪双眼:“你眼里还有没有你老子!我在和你说话呢!”
江闯擦干净头发,他把门掩上后一抬脚把江鹏云踹到地上。
漆黑眼底压抑着几近呼之欲出的狠戾,江闯木着脸踩上江鹏云的手掌心,他勾起唇角:“给你过了几天舒服日子,你是不是不知道大小王了?”
他脚下用力,江鹏云痛苦的拧起脸:“兔……兔崽子,你这,你这样要遭雷劈!!”
江闯戏谑的笑出声:“被雷劈?那最好如你所愿,把咱俩一起劈死,都别活。”
“我对你没做错什么,要死你自己死去。”江鹏云忽然转移开视线,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一点都没有。”
江闯踩过他的手朝里屋走去:“今晚你就睡地下,也别吃饭了。”
江鹏云躺在地上吆喝了好一会儿,说着“不孝子”“白生你了”诸如此类的话,江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把手边的玻璃杯朝江鹏云身边一砸,唬得他立马住嘴。
窗外几道黑影掠过,听到屋内玻璃破碎的声音都被吓了一跳,金属棍棒拖过水泥地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江闯一顿。
看来石佳龙还是找上门了。
江闯平躺在床上仔细听着楼上的动静。
还没说上两句,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直接给人干到墙上了,他觉得这危楼都抖三抖。
砰砰砰好几声,人体砸在水泥地上痛苦的叫唤,忽然纪徊青中气十足的吼了声:“火箭头我去你的!”
紧接着金属棍拖地的声音再次响起,闷着来了一下,纪徊青忽然没声儿了。
江闯带上耳机,他从包里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捏捏玩具,有白色小狗,有黄色小狗,还有一只棕色小狗,五颜六色的小狗被装进在这一个袋子里,摇摇晃晃,还都是笑着的。
纪徊青说这是什么来着?
解压玩具?
江闯用力捏上那只小狗,修长的指节微微泛红,小狗吐着舌头被捏的七零八碎的,填满了整个包装袋,过了会儿又慢回弹成了原样儿,还是一样笑嘻嘻的看着江闯。
蹂躏、重压又打碎,却恢复如初,江闯痴迷上了这么一个过程,他只需要伸出手轻微用力,只需要用力气而已。
他摘下耳机,楼上已经没了动静。
江闯从枕头下拿出水果刀揣进兜里,他把袋子里的小狗摆在桌上摆成了一排,伸出手轻轻弹上小狗的额头。
虽然纪徊青送的礼物他很喜欢,但为了防止石佳龙一行人不敢下死手,他是需要上楼看看的。
没死的话补一刀就好了。
楼下摩托轰隆隆的响起,吵醒了走廊外悬挂着的白炽灯,门是虚掩着的,江闯打开了个缝儿,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直冲他的鼻腔内侧。
“咳……咳咳!”纪徊青猛地咳嗽了几声,血腥味变得更浓重了。
江闯手伸进口袋里,他紧握住水果刀的手柄。
咔哒——门锁落上了。
纪徊青半身倚在墙边,半边衣服几乎被血液浸透了,额角重伤,再有些就是皮肉伤了,石佳龙拿那些工具似乎也没起多大作用。
看清楚来人后,纪徊青死乞白赖的露出笑,血顺着嘴边淌下,他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的脸,破相了吗?”
江闯一征,他走近纪徊青,借着那盏灯仔细端详起那张脸。
纪徊青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在阳光下更明显,左眼正下方一厘米处有一颗小痣,即使他已经尽力克制住情绪,可不断微颤的瞳孔暴露了纪徊青的恐慌。
他又涌出一口血,还在笑,露出一侧尖尖的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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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徊青说:“怎么看这么久?”
“不是你让我看?”江闯移开视线,他觉得今晚贸然补刀是个不明智的选择,警察一定会查得到他头上,虽然他也说不出依据在哪。
江闯犹豫了会,他指了下床:“去床上,我给你包扎。”
纪徊青和撒娇一样半开玩笑说:“站不起来了啊,闯哥,你行行好,扶我一把呗?”
泼皮无赖。
看来是没被打狠。
江闯揽住纪徊青的腰,和没骨头一样,整个人一站起来就依在他怀里,跟着血腥味一起飘来的还有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纪徊青躺上床后,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全身上下的伤势应该是额头和腰腹最重,痛的他都想嚎几声了,要不是江闯还在这。
过了几分钟,江闯拿来了一个小木头箱子,纪徊青瞥了眼,里面装的全部都是简易的医用工具。
“多谢江医生了。”他神志不清的说道。
撕拉——纪徊青猛地睁开眼,江闯居然在撕他的衣服。
“我草!你干嘛啊。”纪徊青衣服都被撕完了,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两个咪咪头:“你这,给我说一声我就脱了,你撕我衣服干嘛?”
冰冷的手忽然抚摸在纪徊青的右侧腰边,江闯狠狠一用力,纪徊青发出杀猪一般的嘶吼声。
“痛痛痛!!!!”
“这里,你如果抬起手再牵连一次,恢复的会更慢。”江闯看见纪徊青捂住咪咪头的动作有些忍俊不禁。
他颇有耐心的解释道:“还有,我对你这种人不感兴趣,你要是再遮遮掩掩的,就自己一个人涂抹药膏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纪徊青很小的“哦”了声,他侧躺在床上,头闷进了枕头里。
江闯拿出一瓶金花跌打损伤油,他垂下眸打量起纪徊青的半身。
明明挺高挺壮一人,腰居然这么窄,身上皮肤光洁白皙,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显露了出来,后腰下方一对腰窝在光的照耀下更为明显了些,直勾勾的,盯穿了江闯眼中短暂掀起的波澜。
江闯忽然想起来了制作精美,被包装在一个个小口袋里的小狗捏捏。
他忽然觉得纪徊青和小狗捏捏没什么区别,被打了,打成这样,在江闯面前居然一句抱怨都没有,还死乞白赖的对着他笑。
想到这,江闯下手忽然重了几分,他观察着纪徊青的反应。
没有反应。
只是头埋进了枕头。
处理好了背面,江闯直起身,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腰骨,道:“转过来。”
纪徊青像是没听到一样,江闯又重复了一遍:“转过来,你正面还有几处。”
那人踌躇了好久,转过身来,头发丝乱七八糟的垂在额间,睫毛上挂着水汽,因闷得太久了,脸颊也泛红了一大片。
纪徊青下唇瘪着,咸湿的泪顺着眼边滑落在枕头上,琥珀色的瞳孔不自然偏离开视线,可江闯却直勾勾的盯着他。
“看什么看,被打了一顿还不允许我哭啊?”纪徊青一开始说话就没完没了的。
“这次是他们有工具,我没打过。”
“人之常情。”
“那几个狗玩意儿下手真狠,疼死我了。”
“等下次……”
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的嘴唇上,是江闯的手。
他说:“你真的吵死了。”
纪徊青瞬间被安抚好了,他支支吾吾的嘟囔:“疼还不能说了,疼就应该说出来。”
7. 要杀吗?
指间湿润了一小片,江闯被柔软的唇触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犹如雷击。
江闯快速将手移开,他的呼吸在寂夜里都显得不那么平稳了,湿润的液体沾染在他的肌肤上,如烈火燃烧而过,留下经年无法愈合的伤疤,脑海中错乱的记忆开始闪回。
“小闯,叔叔给你买了一条漂亮的白纱裙。”
“我们来玩换装游戏好不好?”
“小闯,要把裙子撩起来才最好看。”
……
“江闯?”
“江闯,你怎么了?”
纪徊青吃力的伸出手拉了拉江闯的袖口,靠近时他才发现江闯的身体在发抖。
“我靠,你没事吧?”纪徊青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了,他用力摇晃了下江闯的身子。
“别碰我!”
江闯猛地甩开他的手,那双眼犹如锐利的弯刀,直勾勾朝纪徊青看过去。
人在极度脆弱时往往会展现出极高的攻击性。
江闯就是如此。
恶劣的语气,尖锐的眼神,不断远离着的肢体。
纪徊青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耐的把手收了回来:“不碰就不碰,你丫的吼什么吼?比谁嗓门大是不是!!”
“要不是你和疯了一样嘴巴里一直嘀咕,谁爱碰你?”
这人真的阴晴不定的,一会儿上门给他上药,一会儿又把他的手甩老远吼他,纪徊青越想越气,他把床上的药一股脑全塞进小木盒子里。
“拿走,我不需要。”
江闯阴沉着张脸,他站起身拿起木盒子就往外走,门被大力的关上,连带着窗户都摇了两下。
“你去你丫的,江闯!!”纪徊青的五脏六腑都快喊碎了,疼得厉害。
躺回床上后,他才发觉自己的左手掌心湿了一小片。
“这什么?”
纪徊青抬起手,掌心处的水珠顺着他的小臂向下流淌,他轻轻舔了口。
“咸的?”
“我靠。”
他不会给江闯惹哭了吧?
比起是否惹江闯哭这件事,纪徊青更惊讶于,原来江闯这样冷冰冰浑身是刺的人也会哭啊。
他干笑了好几声,笑得五脏六腑跟着一块搅动,纪徊青身上被处理的也差不多了,明天去医院挂号做个全面检查就行。
迷迷糊糊的,纪徊青做了一个梦。
江边,蓝灰色的烟雾缭绕在眼前,再往前走,一个背影静坐在江边,微风轻动吹过那人的发丝,衣服有些熟悉,但纪徊青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梦里,他问:“你也来看晨昏线啊。”
那人不为所动,只是垂下头,手在来回拨弄些什么。
短暂的晨昏线映照在江波之上,纪徊青被吸引的挪不开眼。
“你怎么不抬头看看啊,明明眼前的风景这么美。”
纪徊青走近,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是江闯,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纪徊青。
随后,江闯继续低下头,尖锐的刀柄继续没入那只已经无了生息的兔子的腹部,鲜血四溅起,蒙蔽住了他的眼。
...
纪徊青猛地睁开眼,他一呼吸腰腹都牵连着疼痛,回想起昨晚稀里糊涂的哭了好久,还和个神经病一样捂住自己的咪咪头,他恨不得以后见到江闯绕道走。
但是他昨天把江闯惹哭可是了不得的事情,纪徊青都想给自己颁个奖了。
不过他应不应该给江闯道个歉呢?怎么说人家都是上门送温暖来的。
纪徊青随便套了件衣服,一瘸一拐的朝楼下走去,刚走到五楼,看见江闯推开门气冲冲的朝外走去。
脸阴沉沉的,走到头还踹飞了一个易拉罐。
纪徊青路过那扇窗和一道求助的视线对上,江鹏云被撂翻在地,他嘴上被缠绕了一圈黄色胶带,双手也被捆在床边。
他支支吾吾的说出:“救、救我。”
纪徊青朝楼道尽头望去,现在应该是江闯去上下午班的时间点,他就进去解绑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虽然也不知道江家父子有什么仇什么怨,儿子非得把爹撂地上捆起来才行。
他把那扇虚掩着的门推开,屋内很乱,做好的饭菜被打翻在地,碗都摔碎了好几个,纪徊青先把江鹏云嘴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那人气喘吁吁,声音都在发颤:“他、他要杀我,江闯那个畜生想杀我!”
“你替我报警去,我要让那个畜生坐一辈子牢!”江鹏云的瞳孔四处飘浮,嘴里念叨着:“我没做错,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当时只是喝醉了,只是喝醉了……”
纪徊青蹙起眉,他打不开江闯系的结:“江叔叔你等一下,我去找剪刀。”
纪徊青在客厅没找见,他推开里间的门,似乎是江闯的卧室,很窄,也很简陋,独属于江闯身上的皂角清香填满了整间屋子,窗户朝西,太阳照不进来,他进来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房间里桌子上摆了一排的小狗捏捏很醒目,纪徊青勾起唇。
原来江闯还挺喜欢。
他打开抽屉,里面摆了十好几个空药瓶子,都是用来治疗躁郁症的。
在药瓶子最下面放了一个笔记本,封面是很可爱的小猫小狗,看起来颇有些念头了,在“姓名”那一列写着歪七扭八的——江闯。
而在名字的后面写了一小串备注:谁打开日记本谁就是小狗,妈妈除外。
纪徊青咧开嘴笑了声,这人小时候这么可爱呢,长大怎么就变成死变态了?
妈妈……说起来纪徊青好像忽略了,搬来这些天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江闯的妈妈。
在日记本的最下方,放了很多封信,估摸着有个十来封,最上面的那一纸信封居然还有血渍。
纪徊青将抽屉关上,他在桌面上仔细看了圈,还是没有找到剪刀。
“怎么一把剪刀都没有……”他朝后退了一步,尖锐冰凉的金属质感抵在了他的腰间,低沉的声音在纪徊青耳旁响起。
“你是在找这个吗?”
江闯恶趣味似的用刀柄在纪徊青腰间上下滑动了两下,力度很轻,白刃上倒映着一双狠戾的眼。
现在整个五六楼都没有人,纪徊青伤势没有痊愈,不是他的对手。
可以杀吗?
要……杀吗?
当他想说些什么狠话吓一吓纪徊青,让他安分守己一些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蹭过江闯的手腕,将那把刀撂在桌上。
“靠,你这怎么又流血了?”纪徊青知道江闯不爱让人碰他,他隔着衣袖捏着江闯的手臂来回看了圈,又道:“缝合线都崩了,再不处理就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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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浸透了纪徊青的袖口,他并没太在意,好在桌上的小木盒子里还有不少干净的缝合线和药品。
他仰起头,问:“处理伤口隔着袖口不太方便,会碰到你。”
纪徊青很小心的在心里揣摩了下措辞,又道:“可以碰你吗?”
江闯一征,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丝缝隙。
他移开视线不去看纪徊青,很小幅度的点点头,说:“可、可以。”
纪徊青笑了声,说道:“怎么还结巴上了。”
“闭嘴。”
江闯坐在床上,纪徊青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比他低了一个身位,从那个角度向下看,纪徊青卷翘的睫毛很明显,因为缝合伤口太紧张,睫毛还轻轻颤了颤,江闯忽然想起了春天在田野里振翅的蝶翼。
纪徊青的动作很小心翼翼,缝合的第一针穿进去后,他仰起头,问:“疼不疼?”
江闯慌乱的移开视线,他说:“缝这个,不疼。”
“没有。”纪徊青打量了小臂上排列整齐的自残痕迹,从第一道再到第十三道,越来越深,触目惊心。
他开口又道:“我是问你做这种事情的时候,疼不疼?”
江闯回想刀刃划过皮肤的畅快感,灼热、刺痛、都在提醒他还活着。
他还活在炼狱之中。
还有些事情等着他去做。
自残是江闯唯一能排解痛苦的方式。
他愣了片刻,很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疼。”
纪徊青冷笑了声儿,说:“真能装。”
江闯居然罕见的不顶嘴了,纪徊青缝好伤口后,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嘴:“少和你爹吵架吧,那吵了架也不能把人绑起来啊,跟关犯人一样。”
纪徊青埋头整理工具,没有注意到江闯的表情,他又道:“我来这之前,和我爸吵了一架,还没说开呢……”
他长叹了声气:“就这么散在天涯海角了,联系都不敢联系。”
纪徊青仰起头,他压低声说道:“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家里欠了很多钱,现在经济不景气,只能四处躲了。”
江闯眯起眼,略有深意的勾起唇:“你觉得你隐藏的很好吗?”
“啊?”
江闯不自觉的伸出手指点上纪徊青的额头,道:“你来这的第一天,脸上就写着“欠一屁股债”几个字”
他没有告诉纪徊青,他偷看过那些讨债者发来的短信。
纪徊青捂住额头,他一脸愕然:“我靠,你真是神了!”
纪徊青像一只招招手就会摇尾巴跑过来的小狗。
只需要江闯态度好一些,前夜宣泄出来的怒火便烟消云散。
这种人也太好哄了。
江闯沉思片刻,他把桌上的刀子折叠起来放在枕头下。
他做了个决定。
只要纪徊青乖一点,他可以考虑不杀他。
可是要怎么定义“不乖”?江闯没有想清楚这个道理。
他站起身,透过那一小扇窗,看着纪徊青蹲下身用刀一点一点的隔开绳索。
神色急迫又有些担忧,纪徊青轻声问:“叔叔你没事吧?”
江闯眼眸一沉,用力把窗帘扯了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
8. 江闯大好人
江鹏云被扶上轮椅后又开始抱怨,纪徊青一把拍上他的肩膀,露出一排大白牙,笑着说:“江叔叔,你说你这么一大人了,和他计较什么,吃个饭就翻篇的事儿!”
江鹏云一愣,他指着隔着一扇门的江闯说道:“他不给我吃饭,还把我绑着,这不是想要我命是什么?我没他这个儿子!”
琥珀色的眼眸沉了沉,纪徊青依然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真没他了,你也活不成吧?”
虽然纪徊青不知道江家父子之间的具体纠纷,但他讨厌江鹏云,一种直觉。
而且昨晚要不是江闯主动上门为他处理伤口,纪徊青可能真的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在那个破出租屋里。
忽然,江闯面前的那扇门被推开。
纪徊青探着个脑袋进来,双眸亮闪闪的,笑着露出了一边的小尖牙。
“诶,江闯,咱俩做朋友吧?”
既来之则安之,江闯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是几次三番的援助他,纪徊青都记在心里。
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江闯觉得有些晃眼,他看向地面,大片从门后照射进的阳光侵占了他的腹地。
半晌,江闯眉一挑,道:“谁想和你做朋友。”
“我想和你做啊。”纪徊青毫不犹豫的说出口:“怎么样,江闯,做不做啊?”
江闯起身把纪徊青推出门外,他阴沉着张脸,说:“不做,滚远点。”
门外忽然没了动静,是走了吗?
江闯悄悄掀起一角窗帘,纪徊青立马凑了过去,隔着玻璃窗冲着他笑。
“你偷看我啊?”
江闯脸一黑,立马把窗帘掩上。
“该干嘛干嘛去。”
纪徊青哼着歌走了出去,他在门口又喊了声:“江闯。”
“感染了记得去医院看看哈。”
纪徊青在去医院路上一直捧着手机,他给远在天边的老妈汇报了下近日的情况。
【尊贵的王母娘娘,给你发来的风景视频有没有看呢?鄙人已经在北川安好家了。】
【一切都好!】虽然纪徊青的腰腹的淤青还痛的紧,额角挂了彩还很可能会留疤,但是他老妈的性子纪徊青是最了解的,他身上只有有一点点不舒服就焦虑个不停,小病大病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眼泪汪汪的哭倒在他老爹的怀里。
【我还在这里交到了朋友,是楼下的一个邻居,叫江闯,人挺好。】
纪徊青犹豫了会,他还是问出口:
【老爹有和你联系吗?】
老爹安置好他和老妈之后就杳无音讯,说是会主动和纪徊青联系,他是公司的主负责人,行踪不能轻易的透露在外。
纪徊青长叹了口气,他朝着天望去,北川四面环山,也没什么重工业发展,所以这里的天气格外的好,空气也很新鲜。
一波三折的好几天,他居然把这个地方看顺眼儿了?
纪徊青一周来医院刷了两次脸,前台护士已经都认住他了。
护士干笑了两声:“又来了。”
紧接着其他几个小护士捂着嘴窃笑了几声,以一种羞答答的眼神看向纪徊青,盯得他都不太好意思了。
护士把挂号单递给他,道:“今天还是于医生值班,到你直接进去就行。”
于医生是北川医院的一把手,这个医院不大,所以一个科室的主任很可能还管着其他的科。
纪徊青轻敲门,里面应了一声:“直接进来就行。”
“怎么又是你?”于医生戴上眼镜,他无可奈何的笑出声:“现在这年轻人啊,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都只是打打闹闹。”
于医生撩开他的衣服,前后看了圈:“伤口已经处理过一回了?”
纪徊青点头:“我朋友帮忙处理过一次。”
“还好是有人帮你处理过,不然你这没止血估计就……”
于医生往肋骨按压上去,问:“这里有没有疼痛感?”
“有、有点儿。”就是那天晚上江闯指的地方,轻轻按压上去就疼的不行,纪徊青蹙紧眉,道:“其他没什么,就是头流了很多血。”
于医生面色凝重,他开出几个检查单递给纪徊青:“你去做个全身x光,看看脑袋有没有淤血。”
做完x光后,于医生仔仔细细看过了一遍,他才松缓了口气。
“还好颅内没有淤血,不然到时候突发脑积血就无力回天了,还有你这肋骨啊,短时间不能剧烈运动,得收着点好好养养。”
几个狗崽子……下手那么重,纪徊青咬紧牙根,之后有机会一定揍回去。
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吃过亏。
“听珊珊说,你认识江闯?是他朋友吗?”
纪徊青蹙起眉头,这江闯在北川医院这么出名?怎么谁都认识他?
他说:“是朋友,怎么了?”
于医生摘下眼镜,他揉了揉鼻梁骨,道:“那他父亲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不太方便,他平日身边也没朋友往来……你还是我第一个见到的。”
他的表情从平静骤变为严肃,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希望你可以劝一劝江闯。”
“劝他?”
“为什么?”
于医生道:“他一直不配合治疗,前几天还给我说以后不想继续治了。”
“你是说躁郁症吗?”纪徊青想了想,说道:“可我觉得江闯挺正常的啊。”
他推辞了这项请求:“于医生你如果想让他继续治还是主动联系他吧,我管不了这个,而且我觉得江闯和那些精神病也不一样。”
“江闯的情况比你想象中的要严重。”于医生的声音有些急切。
“他不杀人不放火的,能有多严重?”
纪徊青觉得这医生太大题小做了,而且精神病人相比起正常人,他有时候更喜欢和精神病交流,因为有些正常人压根算不得人。
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指不定哪天他来一刀,想到这,纪徊青又联想到了讨人厌的聂承。
他拿上药,朝医生挥挥手:“走了啊。”
“诶!你还是劝劝,让他定期来做个评估。”
“知道了——”
路过顶呱呱时,郑雅忽然朝他朝了下手。
“哎,那个谁。”
“我?”纪徊青探头。
“对,就你,我一会儿有一批货到,给你钱帮忙给我整理一下。”
纪徊青试探着问:“多钱啊?少了我不帮这忙。”
郑雅一甩手就是张红钞,她往超市里角角的小板凳扬了下头:“边儿坐着等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哦……”
纪徊青一大高个猫在一个小角落,估摸着四五十分钟,货才到。
货车在门口轰隆隆的,纪徊青也听不见什么,只听见正在打电话的郑雅说着什么……
人在这。
没乱跑。
你办你的。
搬这些也不费劲儿,两趟就完事儿,纪徊青居然觉得郑雅这钱给的都有些大方。
他硬着头皮在超市逛了两圈,买了一罐雀巢咖啡和零食,还有基础的文学用具,消费了一笔才往家里走。
纪徊青一口气爬上五楼,一阵饭菜飘香,走廊尽头的灶台前站着江闯,他围着个白色围裙,熟练的将锅一颠,香味更浓烈了些。
他兴冲冲的走过去,往锅里探着脑袋:“我去,你家今晚开席啊,红烧排骨!”
纪徊青往窗户里望了眼,相比几个小时之前的凌乱,屋内现在干净多了,江鹏云老老实实的坐在轮椅上,看见他还主动打了声招呼。
纪徊青也回了个招呼,他笑着问:“你俩现在和好啦?”
“嗯。”
江闯抬眼冷冷朝屋内一瞥,江鹏云立马转着轮椅四处张望,最后背对着他们,像是一口大气儿都不敢多出。
纪徊青指着自己的肋骨,语气要多夸张有多夸张:“我说你简直就是神医,那个医生说我如果昨晚有大动作,这根肋骨就不保了。”
“你这对人体知晓的也太全面了。”纪徊青叽叽喳喳的,他索性把手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撂。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在江闯桌上看见过那一本“人体解剖学”,纪徊青立马瞪大眼:“你以后是想往医学方面发展吗?怎么看那么多解剖的书?”
江闯手上动作才停顿下来,他将火关上,锅盖也盖上。
忽然,他抬手举起刀,往菜板上的一段大葱砍去。
“草,你吓我一跳。”纪徊青皱紧眉头盯着那把菜刀:“我还以为你要砍我呢。”
江闯冷着脸,他将菜刀在纪徊青脖子旁比划了两下。
“如果你还这么喋喋不休的话,说不定真的会砍你一刀。”
啧。
江闯就看不出来吗?
纪徊青陷入了沉思。
江闯真的看不出来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吹彩虹屁,聊这么久的天是想蹭一顿饭吗?
是他没有夸到江闯的心坎上吗?
“闯哥。”纪徊青往锅里瞥了眼,他又说:“你知道吗?做菜的男人最帅了。”
尖尖虎牙露出了一角,一脸“恶意讨巧耍乖”的表情,眼睛还冲着江闯眨巴了两下。
江闯忽然想到了花花饿的时候,蹭着他的手撒娇时好像也是这样的表情。
纪徊青出门看个医生,浑身都是灰,和街边的小狗小猫没什么区别,脏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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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只是喂养条小狗而已。
江闯把大葱丢进锅里,他把火重新点燃。
“想吃就拿碗来。”
纪徊青眼睛亮闪闪的,他说:“我就用你家的,一会我帮你洗碗。”
其实是因为上次洗碗纪徊青火气大,给家里唯一的一个碗摔成了四瓣。
纪徊青不禁有些得意,当年他七八岁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靠这一招在小区邻居家里蹭饭蹭了个遍,在外面滋润的活了一周,最后还被哄着回去。
没想到冷言冷语的江闯也吃这一套。
像是攻略了什么里程碑人物似的,纪徊青心情都好了不少。
后面江闯又添了一菜一汤,纪徊青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上,菜都齐了,江鹏云迟迟不动筷。
纪徊青问:“叔叔怎么不吃?”
江鹏云这才畏畏缩缩的拿起筷子,纪徊青察觉到他相比于几个小时之前的状态差劲多了,整个人没了那股气势,甚至不敢看江闯一眼。
甚至……手边上还有很严重的淤青,夹菜都有些夹不稳。
“他脸上有菜吗?”江闯冷不丁的开口。
纪徊青收回目光,他很小的“哦”了声。
吃完饭后,纪徊青很小心的将碗洗干净,然后整整齐齐的给江闯家里的橱柜摆放整齐。
他敲响江闯的卧室门,头探了进去。
江闯在看书,一本表皮黑色的书,很眼熟,但是纪徊青想不起来在哪看过了。
看见来人,江闯立马把书放在一旁,他眉一挑,问:“又想干嘛?”
纪徊青从口袋里搜罗出来一个小盒子,他放在江闯桌上:“谢谢你请我吃饭,这是给你的。”
两人忽然都有些不自在,谁都没说一句话,纪徊青送了东西就走人。
江闯拉开桌子上的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微光照耀上那个小盒子,原来是一盒创可贴。
他打开盒子,各式各样的小狗涂鸦创可贴散落在桌子上。
江闯不太懂,明明受了一身伤的是纪徊青,为什么他会想着给自己送这些。
不过纪徊青本就是一个难懂的人。
江闯垂下眸,过了许久,他拆开一个创可贴,朝着手臂上狰狞的第十三道刀痕贴上去。
手机忽然振动了下,是郑雅发来的短信。
【今天给了那小子一百块。】
江闯回复了过去。
【明天拿给你。】
半晌,江闯忽的笑出声,他今天做了一件及其愚蠢的事情。
在纪徊青出门之后,他联系上了郑雅,顶呱呱是去医院的必经之路,他让郑雅在纪徊青回来的路上使一些绊子。
只要达到纪徊青晚回家的目的就行。
江闯抬眼,看见那轮椅上畏畏缩缩的一张脸,单单只是被他扫一眼,便浑身颤栗。
在拖延的那一个多小时里,他几乎将江鹏云殴打致死。
郑雅打来的电话将江闯的理智拉回。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江闯看着那一小盒小狗创可贴陷入了思考。
躺在床上,夜已深。
他又开始失眠。
又在凌晨四五点时,无法抵抗身体的困意,再次坠入那个梦。
潮湿的梦境,白纱化作杀人无形的利器包裹住江闯的躯壳,他举起一双稚嫩的手臂向外求救。
没人在。
窒息感压迫着他整具身体,在江闯近乎晕过去时。
忽然,一双手替他撕开了层层白纱。
小小的他被搂入怀中。
生平第一次被人问:“这样很疼吗?”
梦里的小孩哭的委屈,一口一句“疼”。
冷汗几乎浸透了枕巾,江闯醒了过来,他气喘吁吁,胸腔大幅度的上下起伏。
窗外的江鹏云死死盯着他,眼里含着笑意,仿佛是在欣赏一般。
江闯把帘子立马拉上,他扶着洗手台半弯着腰开始呕酸水,这样剧烈的反应多久没出现了?
为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和往日不一样的梦就难受成这样?
细小的声音拍打在窗户上,江闯警醒的朝西窗瞥去,窗外有一块小石头,石头上绑着一张白色小纸条,很显然是被人操控的。
极其不礼貌的,小石头又朝着窗户拍打了两下。
江闯已经尽可能的想忽略了,但那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重重的又来了两下。
肯定是纪徊青搞的鬼,楼上只有他一个人住。
他就不应该放纪徊青一马,早知道在江边就把他一刀了结,省得之后还多了这么多麻烦。
江闯不耐烦的推开窗,他卸下那片小纸条。
【闯哥,我想看看你。】
?
9. 用户3077
门,被重重叩响。
纪徊青从书桌前抬起眼,面前的笔记本也快没电,他火速点击了存稿选项,将笔记本合上。
手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上时,快速搏动的心跳声敲响着金属表皮,震耳欲聋。
纪徊青深呼吸了一口气,门被拉开,江闯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外。
他身着件黑色卫衣,灰色运动裤显得腿修长笔直,倚在门边,漆黑的眼底尽是被压抑着的怒火与不耐。
“纪徊青,你想干什么?”江闯把那张纸片丢进纪徊青的怀里。
纪徊青今天格外的奇怪,不说话,也不咋咋呼呼的,只是瞪着一双眼上下把江闯扫视了个遍。
眼神……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兴奋?
纪徊青从桌上拿起准备好的刀子,他递给江闯。
动作太快,江闯瞬间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死死地捏住纪徊青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闯哥,你能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吗?”纪徊青的手腕和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他笑着朝江闯走近一步。
“什么?”
江闯被迫塞入了一把刀,那是开了锋的,只是过一夜,纪徊青就想寻死吗?
他忽然注意到纪徊青的表情有些迥异,双眸闪烁但不坚定,瞳仁出于过于兴奋的生理反应不停地发颤,嘴唇还有些苍白。
江闯问:“你多久没睡了?”
“也没多久,就熬了一夜。”纪徊青摆出一副求人的表情,他又说:“闯哥你就架一下,让我找找感觉。”
?
纪徊青疯了吗?
江闯忽然勾起唇,不知怎么,看见纪徊青狼狈又疯癫的样子,他竟然有一丝强烈的快感。
这样的心情爽到他可以考虑配合纪徊青的需求。
他掂量了下那把刀的重量,眉一挑,问:“想要什么姿势?”
纪徊青和条热情的大狗狗招待客人一样,拉着江闯就往屋里走。
江闯注意到桌子上有很多揉捏成团的废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纪徊青背靠着一堵墙,松散的黑色睡衣经过一夜的折腾扣子松掉了好几颗,露出的肌理可以清晰看清楚血管扭曲的形状,头发凌乱的散落在额角,此刻的纪徊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
像朵张扬明艳却即将衰败的花。
他问:“江闯,你会演杀人犯吗?”
江闯没有说话。
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纪徊青的脖颈。
他只需要稍加用力,利刃就会在纪徊青的皮肤上留下一圈红痕,随后,鲜血喷涌而出,一整面白墙都会是纪徊青的血迹。
温热的血液也许会溅射在他的身上,像温床,引人安眠。
可纪徊青显然不知道江闯内心想的什么。
当刀刃轻挑起纪徊青的下巴,他迎合的向锋利的尖头上蹭了蹭。
即将挑破纪徊青的血管时,他与江闯对视上,幽暗的热潮在他眼底涌动,没有不舍,没有犹豫。
他在好奇。
单纯的如孩童第一次睁开双眼打量这个世界一样的好奇心。
这是杀人犯的眼神。
纪徊青推开江闯,他打开笔记本,用力在文档上敲击了序章里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好奇触感,于是他挑破了少年凸起的血管。
得知,人类与牲畜并无不同。
都一样脆弱。】
“完工!”纪徊青用力把笔记本一合。
一夜,他想了一整夜杀人犯看人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样的?
卡在序章的末尾没办法继续向下延伸,纪徊青几乎被文字折磨了一整夜才想到让江闯饰演杀人犯,形同情景切身感受一下。
纪徊青眼眸亮闪闪的看向江闯:“闯哥,你要不别学医了吧,演戏更适合你。”
“你刚刚盯我的时候,我以为你真是杀人犯呢。”
“砰”——一声巨响,那把利刃深深嵌入了面前的木桌上,纪徊青被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啊?发什么疯?”
江闯脸色阴沉,他看着纪徊青脖颈上的那一道红痕,冷嗤一声:“少拿我当你的工具人使唤。”
不给纪徊青解释的余地,江闯用力将门带上。
这人什么臭脾气?
刚刚不是还饶有兴致的问他要什么姿势吗?
配合完就发火,简直就是个疯子。
纪徊青抵不住身体的疲倦,迷迷糊糊的钻入被窝躺了进去。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一种莫大未知的幸福中,他终于有时间可以继续写作了。
赚到稿费后能给家中偿还一些债务是一些,至少能让日子好过一些。
电话铃声又又一次的响起,纪徊青下意识的接通,他听着那头的谩骂,骂累了,对面自然也就挂了。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陌生的声音。
“徊青。”
“这是徊青的电话吗?”
纪徊青瞬间直起了身子,他的困意一扫而空,捧着手机声音战栗的回应道:“爸,你、你还活着?”
“……”
“臭小子,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死呢?”
纪徊青眼边有些发酸,说话也磕磕绊绊的:“你一直不给信儿,我差点,真、真以为你被那些讨债的,打死了。”
纪守维难得沉默了起来,他很小声的叹口气,收拾好情绪之后再次开口。
“打死了,他们找谁要钱去?”纪守维干笑了几声,他又道:“你就改改哭鼻子的德行吧,都快十八的人了。”
“我靠,纪老头儿。”纪徊青一把抹去眼角的泪花,开口叫嚣道:“你说谁哭呢,我可没哭。”
纪守维没有进一步拆穿纪徊青的逞强,他说:“你也别担心,钱的事情爸爸想办法,你妈妈我送到你舅舅家里了,那边医疗条件比北川要好些,她坐船过去的,信号也不好,估计这阵子也没有联系上你。”
“那你呢,现在在哪啊?”
“你老爹跟着几个公司的股东,打算去中东闯一闯,总得赚钱把钱还了不是。”他长叹了口气,纪徊青心尖儿忽然有些发酸。
“是,得还,那些人在咱们公司干了那么多年……”纪徊青直起身子,他的语气坚定:“爸,我也能赚钱,我多写几本书,能帮着还一些是一些。”
“臭小子,以前只会花钱,现在还有心挣钱了。”说到后头,纪守维的声音也都有些颤抖。
在这个紧张的时局,这些赶在头部的房地产企业几乎无人幸免,无数个家庭被时代洪流冲垮。
他叮嘱道:“你妈妈身体不太好,等时局好些了,一定要常去看。”
纪徊青又抹了把泪:“知道了。”
“我没有和你妈妈打电话,你知道的,她那个人眼泪多,我怕她多想多思,对身体更不好,一会等电话挂了,你替爸爸报个平安,知道了吗?”
听筒那侧有人在催促,纪守维又紧着叮嘱几句:“爸爸把你送到北川就是因为那里偏僻,比较安全,可以安心学习,最后这一年多一定要好好学。”
“嗯……爸,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纪徊青忽然想起自己与老爹见的最后一面,那时他还在和纪守维争吵,没有好好告别。
他声音颤着,又道:“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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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徊青啊。”
“爸爸永远以你为傲。”
哔——
电话猝不及防的被挂断,纪徊青眼泪汪汪的仰望着天花板。
想憋,没憋住。
江闯在楼下看书,楼上“哇”的一声,他立马摘下耳机,他竖起耳朵仔细听这动静。
纪徊青又哭了?
为了谁?
一连着好几天,纪徊青都没理他,路过门口时头都不抬一下,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像株垂头丧气的小草。
这天,江闯见纪徊青拿了一沓很厚的文件夹朝家里走,经过他时散漫的开口。
“早。”
随后一个转角就上了楼,头都不回一下。
江鹏云自那天被修理了一顿,脾性下去不少,可还是一脸讨打的讥讽道:“看到了没,没人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像你这种人啊,真面目被拆穿下来,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愿意靠近你。”
江闯不说话,他拿出一块磨刀石继续在房间里打磨刀刃,面前摆着的一共十三把刀,都是从顶呱呱秘密进货的。
用来处理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手机忽然震动了声,是郑雅。
【最近公安查的严,你把东西藏紧些。】
读完讯息后江闯把消息全部清除,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他忽然松了口气。
江闯走出房门,他直勾勾盯着江鹏云露出了个怪异的笑容。
“谢谢你啊。”
江鹏云一头雾水。
江闯又道:“谢谢你这十年一丝一毫的没有变过。”
天下起了小雨,江闯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您的特别关注作家青山发博啦~】
江闯点开那条博客。
【作家青山:已与远月公司解除作者合同,接下来会与新的公司或者文学社进行合作,《杀人回忆》第二部正在创作中,请给我一些时间,感谢一路支持。】
青山自陷入舆论风波之后,热度只增不减,但大多数都是辱骂。
对于抄袭,江闯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
青山的文笔文风独特,平日里的博客营业从没有任何商业化的帖子,都是一些自己的心情杂谈。
从那些杂谈里就能看得出青山这人很傲,这样的人不屑于抄袭。
更何况还是抄袭一名水平比自己低的作者。
江闯点开评论区,几百条没有一条是夸赞的。
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还没打完不小心发了出去。
【用户3077:支持(大拇指)做】
“自己”还没打出去,江闯就收到了青山的回复。
【作家青山:又是你啊,3077,最近过得好吗?】
江闯忽然有些局促,他上下滑动了好几下,还是回复了过去。
【用户3077:很好。】
后面青山再没有回复了,江闯点开了给青山的留言板,一年前的记录还被保存着。
那时他深陷痛苦的沼泽,无法睡好每一个觉,浑浑噩噩的在绝望边缘度过,直至他看了《杀人回忆》,在书中,江闯找到了答案。
他主动在青山的留言板上留下了一个问题。
【用户3077:怎样才能活着?】
在一个月后,这个问题得到了青山的回复。
【如果爱留不住你,那就恨吧。】
雨中,十六岁的江闯站在废弃建筑工地顶楼,看到了回复后,他沉寂了许久。
于是踏往复仇自救的道路。
也是在那么一个雨天,他遇见了被殴打赶出家门一身狼藉的郑雅。
10. 大小姐
明天就要去北川一中报道,临到头纪徊青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准备学习用具,他来北川来的匆忙,没带太多东西。
整个北川东西最全的就是顶呱呱,纪徊青拿起一把现金就往顶呱呱走。
江闯连着两天无视他的招呼了,纪徊青死乞白赖的讨饭他都不带理的,火都不发了。
这人,简直就是个难哄的大小姐嘛!
纪徊青踏进顶呱呱,热情的朝郑雅打了声招呼:“早啊,郑雅姐。”
郑雅垂着头正在看手机,她发出了条讯息后才抬眼,那少年探着头,倚在顶呱呱收银台前,他歪着头,笑眯眯的,还露出了一边小虎牙。
纪徊青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来自于优渥、健康家庭中生长出超脱普通人的自信,在北川,他显得格格不入。
换句话说,纪徊青不属于北川。
郑雅朝纪徊青吐出一口烟雾,她调笑着道:“怎么?又来买糖?还是烟啊?”
纪徊青前两天气势汹汹的包下顶呱呱几乎所有的棒棒糖,说是要戒烟,郑雅当时第一想法是:那么漂亮的虎牙吃坏了怎么办?
纪徊青立马捂住口鼻,他四处挥挥烟雾:“雅姐,我这还未成年呢,少给我吸二手烟。”
郑雅眉一挑,反问:“你小子打架的时候就不未成年?之前抽烟的时候不未成年了?”
纪徊青又笑。
郑雅伸出手指点上他的额头推了下:“招笑。”
她又说:“进来不买东西,缠着我干嘛?”
纪徊青索性抬了个小板凳坐在前台边,他左右看了圈顶呱呱门口,确定没有那个“熟人”,他问:“姐,打听个事儿,你和江闯是情侣吗?”
还没等郑雅说话,他立马用手比了个大叉:“我首先说明我对姐弟恋没有歧视的看法哈!虽然江闯脾气差,说话阴阳怪气,人又特别的拧巴,但是他还是很不错的。”
纪徊青比了个很官方的大拇指,露出假笑:“炒的菜特不错。”
郑雅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
“雅姐你打我干嘛?”纪徊青捂住脑袋。
“谁叫你乱说话。”
郑雅翻了个白眼:“一个女人和男人有往来就一定是情侣吗?你脑子里想的啥?”
纪徊青有点委屈,他也不是那种爱揣测人关系的人。
他说:“我这都是有理有据的,江闯平时那么刺头,就听你的话,这谁不容易想歪嘛!”
郑雅拿出手机,小小的屏幕上是她和一个八九岁小女孩的合影。
“这是我女儿,我结婚了。”
纪徊青愣了愣神,问:“姐你才多大啊?”
“26。”
这小孩看着八九岁,倒推年龄的话……
纪徊青忽然不说话了。
郑雅垂眸,自然忽略过纪徊青脸上的惊诧,她没拿烟的那只手轻轻抚摸过小女孩的脸颊。
“她可爱吧?学习成绩特别好,这阵子去她奶奶家里了,开学了你来这天天都能看见她。”
纪徊青说:“行啊,回来了我可以抽时间给小朋友辅导功课。”
他冲着郑雅眨巴眨巴眼儿,进入正题:“姐,我想问一下……你平时惹江闯生气了怎么哄他啊?”
“你把他惹了?”
纪徊青苦着个脸,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实际上他做的事情江闯是同意了的,但是江闯也确实又发了火,而且连续两三天不理他。
江闯一不理他,纪徊青瞬间觉得整栋楼只有他一个人住了。
他最喜欢热闹。
哪怕只维持他说话江闯偶尔回应的关系也好。
纠结了会儿,他说:“是惹他生气了,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就给我说说他喜欢什么就好。”纪徊青骨头跟散了架似的赖在前台,像条垂头丧气的小狗。
郑雅想了想;“小闯没别的爱好,你要是惹了他,死劲儿缠着他就行,他凶你也别走,骂你也别顶嘴,气消了就没事儿了。”
合计着真把江闯当大小姐伺候啊?
纪徊青不干。
他说:“我不哄了,我也生气。”
“你生谁气了?”冷冽的清香从身后朝前扑来,白皙分明的手腕骨越过纪徊青将一打啤酒放前台上。
“再来包万宝路。”
纪徊青趴在前台的身子僵硬,他不知道江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哪了?
他直愣愣的站起身,像个小机器人。
“我、我转转去。”
纪徊青朝着最里面一排文具用品货架走去。
郑雅把烟丢到江闯手里,她笑了好几声儿:“这傻小子以为咱俩处对象呢。”
江闯点燃支烟,纪徊青的脑回路总能在他的意料之外,就像是他为了写点东西就让他拿刀架脖子上一样。
郑雅往纪徊青方向瞥了眼,她压低声问:“那天在湖边我人都到了,你怎么不动手?”
江闯被燃尽的火星烫了下,他才回过神:“不知道。”
三次。
他有三次机会可以杀死纪徊青,但江闯没有。
第四次呢?
要是纪徊青真的发现点什么,那第四次会成功吗?
郑雅眉轻轻一挑,眼眸深处覆上些许冷意:“你不会心软了吧?你不是说过要排除一切被发现计划的风险吗?”
“他没有发现。”江闯蹙起眉,又道:“他不怕我。”
郑雅开始有些咄咄逼人:“哪能代表什么?是你自己说的,那天晚上他看见你藏起来的刀和装尸袋了。”
锐利的目光直直朝纪徊青看去,郑雅又道:“我不管你之后怎么样,但是计划结束之后我是要带小彤全身而退离开北川的,所以你最好把这颗定时炸弹看紧了。”
江闯单手拉开装着啤酒的易拉罐,膨胀的气体瞬间宣泄而出,泡沫撒了他一手。
他表情阴沉,不耐地向郑雅瞥过去:“你今天话有点多。”
江闯平稳住心神,他才缓下语气:“纪徊青我有自己的安排,你不用管。”
郑雅冷嗤一声儿,她眯起眼,说:“你不会真拿他做朋友了吧?”
沉默。
江闯把那瓶撒了大半的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郑雅看在眼里了悟于心。
郑雅说:“你把他当朋友,但他绝对不会只你唯一一个朋友,小闯,纪徊青不属于北川的,你被他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没有被他吸引。”
眼看着纪徊青拎着大包小包走到前台,笑得阳光灿烂的。
江闯一把将帽子扣了起来,他快步离开了顶呱呱。
“怎么跑的这么快?”纪徊青狐疑的朝门外张望了眼,他还想着让江闯搭把手一起拎回家呢。
他在顶呱呱精挑细选了番,矮个子里挑高个,才挑到看得过去的书包和文具。
郑雅给他整理好后,她冷不丁的忽然说道:“你想快点哄好江闯是吧?”
纪徊青“嗯”了声。
其实现在也不是很想。
可能是因为入了学可以交到更多朋友吧?江闯显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郑雅说:“小闯喜欢在沿江边的石子滩散步,你如果想和他走近点,可以在晚上七八点左右去石子滩找他。”
纪徊青眼里冒出亮光:“谢谢雅姐!”
拎着个包儿还没走出门槛,他转过身露出一边虎牙笑着说:“等小朋友回来了我抽时间给她辅导功课。”
郑雅愣了愣,没有给出回应。
她忽然明白了拒绝参与关系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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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的江闯为什么会被纪徊青吸引了。
纪徊青身上冒着股傻劲儿,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所处环境与人都是‘好’的,似乎合理的认为上天都要对他偏心那么一分。
原来这就是足够幸福的人。
郑雅垂下头,屏幕亮起,小彤的可爱笑容依旧,那是她生活里唯一的光。
纪徊青很听话,他吃过晚饭后,掐着七点就往楼下的石子滩走去。
这里被一圈芦苇遮的死死的,江水有时涨潮的快,之前淹死过一个人,所以大晚上看不清路的情况下嫌少有人来江边石子滩散步。
纪徊青被脚下的石头咯的生疼,他双手插进卫衣兜里,漫无目的的沿着石子滩朝前走。
江闯的背影很高挑,他背对着蹲在石子滩,江风凛冽,吹拂过他的发丝,双臂小幅度动了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纪徊青没有出声,他放慢脚步朝江闯走去。
“砰”纪徊青脚下没留神,踢上了块小石子。
江闯转过头,他眉一挑,溶于黑夜间的双眸看着尖锐又防备,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他冷冷的开口质问:“你来这干什么?”
“来看你啊。”
纪徊青才走近两步,江闯忽然呵停:“站那不要动。”
他站起身,一只手揣进兜里。
江闯向纪徊青走来,他说;“晚上江水上的快,会弄湿你的鞋子。”
原来江闯是不想让他弄脏鞋啊……
纪徊青露出口大白牙,笑嘻嘻的:“你原谅我啦?”
“没有。”
江闯的脸都快拉到二里地了,黑的要死。
“那你关心我鞋子湿不湿干什么?”纪徊青夸张的‘吁’~了声。
“你这也太不实诚了吧?”
“有病,离我远点。”
江闯揣着兜就往环江公路上走,纪徊青紧随其后,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的,他谨遵郑雅所说的“死缠烂打”,紧跟着江闯屁股后面喋喋不休。
“闯哥,你大晚上的来石子滩干什么?也看不见景色啊?”
“闯哥,你知道我们那把你这种人叫什么吗?叫口嫌体正直!”
“闯……”
“你有完没完?”
江闯一停下,纪徊青撞上他的背,温热的吐息轻轻掠过他的耳尖。
纪徊青没说话,但那股热气儿好似也在他耳边说了句‘闯哥’。
江闯冷冷威胁道:“你再叫我一句哥,我把你杀了抛尸信不信?”
路灯下,纪徊青的发丝儿都被昏黄的灯光染上了层暖光,他勾起唇角,眼下痣也随之动了动。
他贴近了步江闯,戏谑地开口道:“杀了我你也要被判死刑的。”
“你说咱俩这算不算殉情啊?江大小姐?”
江闯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第四次,谋生了想杀纪徊青的想法。
“你一惹就炸,还不好哄,你不是大小姐谁是啊?”纪徊青挑了下眉,指了下自己:“难不成还能是我啊?”
江闯下意识往口袋一捞,他今儿没带刀,不然他真的会往纪徊青的嘴巴皮狠狠来几刀。
他抬起拳头想揍上去,纪徊青灵活一闪。
“大小姐打人了!”
纪徊青逗完江闯就溜,明天就开学了,他可不想落得一身伤再去学校。
他火速朝着六楼爬上去,最后在六楼朝下对着江闯挥挥手;“晚安啊,闯哥。”
等纪徊青回屋,江闯才上楼,他走过五楼那个拐角随手从兜里掏出毛茸茸的一团朝楼下丢去。
“咔哒”细小骨头破碎的声音在寂夜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一只皮毛被剖了一半的兔子仰在地上,早已失了温的身躯被埋没在了骤雨中。
11. 七十亿分之一
江闯往桌上摆了两个馒头,他单肩背着个书包,对江鹏云说:“冰箱里还有剩菜,饿了自己想办法热。”
江鹏云自上次被打了顿,虽老实了不少但还是牙尖嘴利的顶回去:“你不回来给我热?我生你干什么?现在我残疾了你就可以任意欺负你老子是吗?”
他似乎尽力想维持着自己身为“父亲”的权力。
可江闯只是朝他直直盯了过去,江鹏云立即被吓得一颤。
“你、你又想做什么?”
江闯勾起唇,眼底泛上不见底漆黑的戾气,他说:“吃好你现在的每一顿饭,等我回来发现饭菜有剩也会掰开你的嘴巴灌下去的……”
“爸爸。”没有任何感情的称谓,成就了江闯架在江鹏云脖颈上的一把利刃。
也多亏了这肮脏的血缘关系,让江鹏云在法律情理之下对他得以依赖。
江闯也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怎么才能让江鹏云痛苦的死去。
楼下,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地面的水渍未干,肮脏的泥水顺着上坡道朝低直流,一道高挑的身影吸引了江闯的视线。
是纪徊青,他从身后的书包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白手帕铺在地上,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一小团,幼兔的头骨几乎被捏了个粉碎,垂在一旁,纪徊青把死掉的兔子放进了那一方手帕里。
江闯拧了下眉。
早知道扔远点就好了。
纪徊青抬眼,正巧和江闯视线对上,他招呼了一声:“江闯,你来刨个坑,咱俩把这小兔子埋了呗。”
他一脸嫉恶如仇的模样,又道:“不知道是哪个死变态!居然虐杀小动物,皮都快扒没了。”
“不刨,走了”
江闯没有虐杀后还善后的习惯,他抬脚才走,纪徊青拔高了声儿阴阳怪气他,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铁石心肠的坏家伙!”
江闯没有回头,他没觉得纪徊青的话有哪里不对。
北川一中是北川教资最好,学生数量最多的一所学校,同时,这里的老师也是出了名的严厉。
这不,开学第一天,教导处商主任就拿着戒尺蹲守校门口,专逮迟到的学生。
纪徊青处理完手上的污渍已经下早读了,他手揣兜,自然的走过校门口罚站的那一排。
“站站站站住!”
商正平拿着戒尺对着纪徊青挥了挥。
“叫我?”纪徊青眉一挑,他看了眼腕表,今天确实迟到了,但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没见学校因为学生迟到就不让人进去吧?
“不然还能是谁?你旁边还有鬼啊?”
那一列站着的学生纷纷都被商正平逗笑了。
“笑什么笑?!一会儿多罚蛙跳一圈!”
不会吧?一上来就体罚啊?
纪徊青耐下心解释道:“老师我今天也不是故意迟到的。”
“下楼的时候碰见了一死兔子,我看它可怜就埋了,浪费了点时间。”
商正平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信你啊?”
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个笔记本正在记录着什么。
江闯只抬眼淡淡地扫过一脸不忿的纪徊青。
纪徊青指着他,说道:“诶我有证人的,他是我家楼下邻居,亲眼看着我埋兔子,不信你们问他。”
商正平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他还没开口,江闯直截了当的开口。
“没见过。 ”
?
“江闯我去你妹!你撒谎!”
商正平“诶”了声,他将戒尺挡在纪徊青面前:“干什么?谁允许你这么大呼小叫说脏话的?”
这学纪徊青是一点都上不下去了。
傻逼老师,傻逼同学,傻逼学校,傻逼江闯。
为什么不帮他?
他们不是朋友吗?
还是说为了那天那句大小姐和他怄气?真他妈小气!
纪徊青上学第一天喜提北川一中3+1,简而言之就是蛙跳三圈,跑步一拳,中间不能停,停下多加一组。
监督员居然是江闯,他坐在升旗台上,身着灰白校服,头发松散的遮盖住一半眉眼,少了些匪劲儿,更多了些属于学生的书卷气。
像是披上了一层画皮,在演给谁看呢?
纪徊青恶狠狠的瞪了眼江闯,他身体素质来到北川后下降多了,区区蛙跳也做的浑身不顺畅,身子骨像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
一个耳朵上戴着七个耳钉的少年朝纪徊青身侧挪来,他问:“你就是那个转校生吧?”
纪徊青转头仔细打量了番这耳钉少年,和他身量差不多,没穿校服,甚至耳后还有一个音符的纹身,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社会人士。
模样很出彩,五官柔和,一看就是个南方人,一脸乖乖样和他的纹身耳钉反差极大。
纪徊青回过神来才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转校生?”
“我还知道你不是北川本地人。”
这个耳钉仔和小狗一样嗅了嗅纪徊青身上的味道,他又说:“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
纪徊青眉一挑,他说:“你是狗啊?还能闻出来。”
“哎呀开个玩笑嘛,交个朋友。”耳钉仔伸出手,又道:“我叫黎扬,叫我阿扬就好了。”
纪徊青忽然有些触动,来北川半个月,终于遇见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人。
他轻轻拍上黎扬的手掌心:“我叫纪徊青,纪实的纪,徘徊的徊,青山的青。”
“我去,你名字真好听!”黎扬眼睛亮闪闪的,两人打酱油似的在操场上边跑边聊天。
黎扬问:“如果你是转校生的话应该和江闯一个班,你俩互相认识还能有个照应呢。”
纪徊青沉下脸,他拧着眉冷言冷语:“和他不熟。”
“哟呵,你还气着呢?”黎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压低声又道:“你气他,我也特烦他,天天阴着脸不知道给谁看,而且特别不通情达理,作业想晚几分钟上交他立马转头走人。”
哈?不守时难道不是自己的问题吗?
纪徊青心里暗自反驳,他问:“你和江闯关系很不好吗?”
黎扬迟疑了会,说:“也、也就那样吧,之前和他做过一段时间朋友……”
“朋友?”纪徊青有些愕然,随后他又迅速恢复平静。
江闯也是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朋友呢?
黎扬的表情很怪异,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噎在喉间,又道:“反正江闯是个怪人,你自己多注意一些吧。”
一道冰冷的视线自下而上的打量而来,那双漆黑的瞳仁幽暗,由于被雨水浸透了的黑色礁石,当海浪冲击而来,变得冰冷又骇人。
纪徊青感受到了,他猛地一转头,只看到了江闯的背影。
他们的惩罚结束了。
黎扬在二班,纪徊青在一班,两个班级是对门儿,有时候学生会混在一起上课听讲来调动两个班的学习自主性。
纪徊青没有立马进去,他的注意力被门口的一面墙吸引住了
自上而下排列着上次期末考的年级名次,江闯很好找,几乎全科排列第一,除了一门——语文。
纪徊青顺着朝下看,江闯的语文居然排在了中下游,他忽然笑出声:“这么偏科?”
不过也挺令人嫉妒的,语文差成这样,其他科目必须接近满分才能年级第一,纪徊青的成绩中规中矩不算差也不算好,写作占据了他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且在十六岁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写一辈子,几乎半放弃了学习。
上课铃响了,教室忽然窜出一个男人,留了一把络腮胡,看着年轻,但是却白了不少头发,穿着个针织衫,看见纪徊青他眼睛忽然一亮,咧开嘴笑着说:“你就是新来的迟到转校生吧?”
纪徊青嘴角抽动了下,他点了下头。
“哎哟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孩子,这个儿这么高啊。”男人凑到跟前,他仰着头看纪徊青,又道:“你家里的情况我在校长那听说了,这一年半你专心攻读,考个好大学,有了工作自然就能缓解家里的压力,知道了吗?”
男人思量了会又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给老师说,唉,可怜的孩子。”
一种奇妙的感受忽然在纪徊青心中蔓延,不是滋味。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可怜过,周围人向他释放的目光永远只有羡艳和崇拜。
这种怜悯的语气和眼神时时刻刻提醒着纪徊青已经坠落了泥土里,他无法理解,只是没了钱,欠了债就一定要背负上这样异样目光吗?
明明他不需要。
纪徊青挺直腰杆,他说:“老师,请你把我当个正常学生对待就行,我也不伤心不难过,还是别给我打标签的好。”
他露出笑,转移开话题:“老师您贵姓啊?”
“姓秦,秦远。”
“好的秦老师。”纪徊青指了指教室门口:“那我现在可以上台和同学们自我介绍了吗?”
秦远罕见的有些慌乱,被纪徊青浑然天成的自信大方吓了一大跳。
一个富家少爷经历破产还下了乡居然也能这么自如吗?
他连忙点头:“我带你进去。”
纪徊青两步走上讲台,台下大概坐了五六排人,显得教室内很拥挤,教学设施很落后,甚至连一台多媒体都没有。
很吵。
这是纪徊青的第一印象。
四五十人和没骨头的猴子一样瘫在桌面上,有的睡觉,有的不知道埋头在忙什么,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个纸团从第一排飞向最后一排。
教室设施并不完善,没有多媒体,甚至读书角都没有,纪徊青朝窗外望去,连绵青山宛若牢笼将他禁锢在这一方天地。
他忽然谋生了改笔名的想法。
秦远拿起黑板擦在黑板上重重敲击了两下:“都安静!”
粉尘在讲台周围飞扬,纪徊青紧蹙起眉往后退了步。
“菜市场”还是没安静下来,直到门吱嘎响动了声儿,抱着一沓作业的江闯走了进来,他扫了眼浑身粉笔末的纪徊青,那人直愣愣朝他翻了个白眼就别过头去。
如果江闯没听错,纪徊青应该还很小声的骂了他一句。
“撒谎精。”
很有奇效的是江闯一进教室,回到座位上后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不少。
秦远趁着安静的缝隙,他介绍:“这是咱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大家掌声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过后,轮到纪徊青发言。
可纪徊青所有的耐心都已经消耗殆尽,他紧咬着压根,开口:“我叫纪徊青,今年十七,辽宁人。”
“那你怎么没有东北大碴子味儿啊?”台下一道尖锐的声音起哄。
“从小在北京长大。”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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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不是天天都能看见天安门啊?”
纪徊青本来是很不耐烦的,觉得这群人话实在是多,他抬眼朝台下扫了圈,不少人眼眸都亮闪闪的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对于居住在北川的人,去往北京无异于是一场盛大的旅程。
纪徊青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他微扬起头:“嗯,是天天都能看见。”
台下喧哗一片,纪徊青忽然觉得这里的同学似乎也没有那么讨人嫌了。
秦远轻轻拍上他的肩膀,他手一指,道:“那还有个空位,如果你近视要调整找班长就行。”
“谁是……”纪徊青还没问出声儿。
秦远朝着江闯点了下头:“江闯,多关照关照新同学。”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脾气暴躁说话阴阳怪气天天顶着个臭脸的江闯居然毕恭毕敬的站起来,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好的秦老师。”
?
不愧是四川人哈,川剧变脸就是快。
江闯朝他招招手:“来这里。”
像在招呼狗一样。
秦远还特嘚瑟的笑了好几声,他洋洋得意:“他可是这个班里最听话学习最好的,你要跟着他好好学啊哈哈。”
纪徊青绷着脸走到空位子前,江闯就坐他正后面,居然还成了前后桌。
他一边把提前买好的教材塞进桌洞,一边压低声嘲讽:“在哪家川剧变脸高就呢?还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技能。”
江闯没理他,埋头专注的记笔记,一如既往的冷漠。
台上老师讲,台下纪徊青的嘴也没闲着。
“你今天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看见了的。”
江闯就是不理他,纪徊青趁老师写板书,他猛地扭过头,一双眼气冲冲的瞪过去,像个泼皮无赖一样捂住江闯的书。
“你都不给我道歉的吗?”
明明前阵子还好好的,至少纪徊青说话江闯都是应着的,自上次两个人在顶呱呱见了面后,江闯就一直冷冰冰的,不对,冰上加冰。
江闯眉一挑,他说:“我没有撒谎,我确实没有看见你埋那只兔子。”
“可是我说了要埋它啊,而且我当时都把它包起来了,我怎么可能不埋?”
那双眼未经一丝波澜,依然如机械一样的开口:“或许你在撒谎呢?”
人的话不可信,这是一个充斥着谎言的世界,在江闯十岁时就明白了。
纪徊青的手无力的从江闯的书本上移开,他轻蹙起眉头,那个眼神江闯在不久曾看见过,当他用美工刀刺入兔子的心脏时,奄奄一息又受伤的眼神和纪徊青如出一辙。
他在难过。
为什么呢?
江闯只不过陈述了一个事实。
郑雅的提醒不断的在脑海中闪回,纪徊青只会成为他们计划中的绊脚石,拉开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江闯正想开口,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覆盖住他的额头,短暂接触后又迅速移开。
纪徊青对比了下自己的体温,他嘟囔道:“奇怪……也没发烧啊……”
江闯愣住了,紧接着纪徊青及其严肃且认真的向他说:“撒谎?我怎么可能对你撒谎,我们是朋友啊。”
纪徊青问:“你会对朋友撒谎吗?”
一种无以言表的心情在他的胸腔内卷起热潮,掀翻了江闯过往十年的固守己见,那被紧紧包裹着的匣子再次被撬开缝隙,纪徊青只需要轻轻撩拨一下,他的心便乱了。
纪徊青双手搭在江闯的课桌上,可能是怕被老师发现,他凑近江闯的耳边,温热的吐息轻轻扫过发红的耳尖。
“江闯,我不会对你撒谎的。”
纪徊青露出颗小虎牙,笑得傻气直冒。
“算了,大爷我人帅心善,这次就饶过你了。”
一整节课,江闯对着那个背影发呆,他一字未动。
世界有七十亿人,纪徊青就是那七十亿分之一一样的存在。
就像是,银河系只有一个太阳。
下课铃声响起,江闯朝本子上扫了眼,密密麻麻的“纪徊青”三个字铺满了他的生物书。
纪徊青才转过头,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冰凉又透露着一股沁人的清香,紧紧贴在了他的肌肤上。
“你干嘛啊?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只听见刷刷几声,纸张被撕毁的声音,江闯把那两页揉捏成团塞进了桌洞这才将手放下。
“我靠,江闯你写情书!”
江闯的心忽然空了一拍,他拧紧眉头不作声。
“我没……”
话还没落地,纪徊青忽然从座位上离开了,他朝门外挥挥手:“你来找我啊?”
黎扬朝着江闯瞥了眼,他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冲着纪徊青直点头。
“去不去小卖部,我给你指路。”
“等一下,我叫江闯……”纪徊青一扭身就被拉了回去。
“诶你别,他不爱吃零食,很少去小卖部的,就咱们两个人一起去吧。”
介于黎扬说和江闯做过“朋友”这个依据,纪徊青还是信了。
冰冷的目光越过四散的人群抵达空荡荡的门外,欢笑声落在江闯的耳边。
第五次,江闯谋生出想杀纪徊青的想法。
因为死人才会是最听话的。
12. 小狗
江闯并不是七岁之后才开始变成一个怪小孩的。
在七岁,在顾梅没有离家出走,在江鹏云的双腿还未残疾之前,他们一家还算富足。
而江闯在才上小学六七岁时就展露出惊人的数学天赋,极强的逻辑能力,和与年龄并不符合的老成做派,太过耀眼的光环将江闯包裹住,就连父母也只注重他身上“天才”的光环,而忽略掉江闯从小就是个怪小孩。
像是急匆匆的下一场暴雪,掩盖住了大地上所有的斑驳。
江闯第一次虐杀是在五岁,幼儿园给班上每一名同学都发了一颗蛋,谁能最快孵化出来,谁就能拿到班级上的一等奖。
可小朋友怎么能学会孵化蛋呢?大多数人带回家都只是搁置一边,或者是一不小心在路上就碎了。
没人会在意那么一颗蛋。
可江闯不。
他执拗的翻看一本又一本书,制作出温暖的巢穴,每天定时定点的将蛋拿出去晒太阳。
就这样,一只小鸡破壳而出,江闯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只小鸡,他的脸上罕见的出现如孩童版天真的笑容。
脆弱的骨架在他手的抚摸下逐渐清晰,因为太过弱小,所以被抚摸的每一下都在惊悚的战栗。
江闯至今依然记得,当那个脆弱的生命放下所有提防,轻轻靠着他的手指旁休憩时他是怎么做的。
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头骨,稍加用力。
爆了。
猛烈地抽动几下后悄无声息。
这触感仿佛成瘾,他开始捏碎每一处关节,直到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死肉。
这件事情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江闯和没事人一样把小鸡交给了老师,被叫了家长,顾梅江鹏云对他进行了一顿皮肉教育。
很疼,江闯长了记性。
在很长时间里他都扮演成了一个听话的小孩。
直到十岁过后。
直到那个谎言被戳穿。
石子滩会有很多野兔在积水处喝水,设置好陷阱之后捕捉到一两只兔子简直轻而易举。
江闯那天的运气不错,一次捕到了两只,一大一小,母兔子将小兔子护在身后。
他最终只杀了一只,是那只才出生不久的小兔子,没有太复杂的原因,一种原生自内心迸发出的嫉妒让江闯的手法及其残忍。
兔子是一种忍痛能力上限很高的生物,直到死,它也没有叫出过一声。
江闯的嗅觉很敏锐,他察觉到了这片区域出现了异样的清香,转过头他才确认,是纪徊青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他洗了澡,头发还没干,直愣愣的站在那冲着江闯傻笑。
那是自江闯在十岁之后,第一次心生恐惧。
“砰”一声闷响,江闯回过神来,他的桌边摆放了一罐橙子汽水,里面细小的泡沫因为振动而向上沸腾。
纪徊青单手拉开易拉罐,往里面塞了支吸管,往前一推:“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给你买了瓶喝的。”
门口那道身影快速闪过,回到了二班,江闯脸沉了下来:“他给你说什么了?”
“什么?”纪徊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问:“你问的黎扬吗?”
他回想了一下,又道:“就带我逛了一圈食堂,又带我去了小卖部,还给我指了篮球场的方向。”
纪徊青笑着露出一边小虎牙,冲江闯眨巴了下眼睛:“闯哥,你爱打篮球不,我听黎扬说每年的春季开学都有篮球赛可以参加,而且还有奖品拿。”
“不打。”
纪徊青总摆出一副和他很亲呢的姿态来,他歪着脑袋挑逗着问:“是不打还是不会打呀~”
其实是不会,因为篮球在肢体对抗时需要不断的触碰对方,同时,也避免不了对方触碰自己,是一项江闯及其厌恶的运动。
纪徊青没有得到回应,他自说自话:“反正我是一定要参加的,我在我们那可是蝉联初中三年,高中一年的篮球冠军,应付你们这的水平简直易如反掌!”
江闯扯了下嘴角,很无语。
一个人怎么能自信成这样,太讨厌了。
他还是礼貌的回应了下:“嗯,你厉害。”
纪徊青和一点都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一样,一下子就突到了江闯面前,他笑:“是吧,你也觉得我厉害吧?”
江闯这才忽然发现,原来纪徊青笑得时候眼梢会微微朝上弯起,两颗虎牙很扎眼,像一只四处碰瓷儿的……
“小狗。”
“嗯?”
想的深了,江闯居然说出了口,纪徊青盯着他的脸愣了一愣。
“江闯,你是真不把我当人看啊?”
纪徊青一把将那瓶打开的汽水夺了回来:“不给你喝了!”
枯燥的生物课。
纪徊青的背从挺直到整个人瘫倒在桌子上,衣角也被带着撩起两侧,露出一截窄且精壮的腰身。
江闯这才发现他的右侧腰窝处中心有一颗红痣。
课下了,纪徊青伸了个懒腰,衣角落下,江闯自然的收回目光,他一字不落的将生物课的要点详细的记录下来。
纪徊青许是在生他气,竟然一天都没有理他。
晚自习,一团纸从前桌飞了过来。
江闯手中的笔顿下,他拆开那团被揉的皱巴巴的纸,一点一点的捋平整。
当他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后,江闯觉得被揉的皱巴巴的应该是自己的心。
【如果你晚上给我做饭的话我就原谅你。】
他翻开另一面,黑压压的一片用签字笔遮挡了起来,江闯透过光才看得清楚。
【其实小狗是我的小名,只有家——】
只有家人才可以叫吗?
江闯眉轻轻一挑,垃圾桶距离他只有两米的距离。
“砰”。
纸团很恶意的砸中纪徊青的后脑勺,他气冲冲的打开那张纸。
耳尖以一种令人惊诧的速度红了起来。
【好的,小狗。】
江闯的字迹和他这个人一样,笔锋不懂收敛,锐利的犹如一把冷刃,张扬飞舞。
纪徊青想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才发现江闯对着另一个同学搭茬。
“班长,想借一下你的笔记可以吗?”
“可以啊,这本我今晚不用,你可以拿回家多看看。”
江闯的笑容实在扎眼,看不出任何破绽。
就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温柔行事大方品学兼优的人似的。
好怪。
纪徊青收回呲着的虎牙,他神色沉了沉。
一放学,江闯收拾的很快,纪徊青做事情又拖沓,他隔着老远喊了好几次江闯的名字,那人才不得不停下来等他。
“走这么急,后面有狗追你啊?”
纪徊青拧着眉冲到江闯身侧,他一回神儿才发现自己说的话也不对。
“靠,你是不是笑了?”
江闯平时的脸太冷漠,一点点笑意出现纪徊青就会立马精准的捕捉到。
“你笑话我是不是?”他怒气冲冲的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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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江闯的肩膀,一米八一大个,也不瘦弱,一怼给江闯碰出去老远。
江闯脸立马阴下来了,他说:“你是不是属牛?”
“我属小马。”纪徊青很认真的回答。
“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江闯揉捏了下被撞疼的肩膀。
他要真的动了杀心想和纪徊青硬碰硬,很可能是胜负五五分的下场。
回破居民楼的路很漫长,等走到身边都没什么熟人了,纪徊青才露出写着“我要开始干坏事”了一样的表情。
他问:“江闯,你在学校装着都不累吗?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纪徊青的语气坦然直率,听不出一丝贬义的意思。
江闯思考了许久。
他的语气沉静又平缓:“没有人会接受我。”
“什么意思?”
他似乎是叹了声气,很短暂,纪徊青并没有听到。
不远处,一簇烟花从低空升入,继而从一个凝聚的光点朝外四散开缤纷的烟火。
“哇,今天也不过节啊,怎么这么多烟花啊!”
纪徊青停下了脚步,他仰望那片璀璨,江闯则在他的眼中寻找烟花的踪迹。
巨大的炮火声成了胆小鬼的遮羞布。
他说:“如果我,是真实的我,没有会接受的。”
包括你。
话音落下,江闯径直朝着家的方向走。
他以为纪徊青是没听到的。
当最后一簇烟花谢幕后,没有任何犹豫和别的多余的情感,就好像理所应当一样——
纪徊青说:“我不是一直在接受你吗?”
他就站在那,反问着江闯:“我有从你身边逃走吗?”
“砰”——
又燃起了好几簇盛大的烟花,绽放在纪徊青的身后。
纪徊青想勾肩搭背着江闯,但是又害怕他再次应激,他轻轻拍上江闯的书包。
露出了一侧小虎牙:“你不乱发火的时候人还是挺不错的!”
“如果不那么冷冰冰,说话不那么刺痛人,别动不动就像靠暴力解决问题,动不动就情绪大爆走把人唬着……”
纪徊青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简直如数家珍。
江闯别过头,他单手捂上纪徊青的嘴。
“闭嘴。”
纪徊青双手举起,被捂住嘴巴还不停:“这次可是你先对我动的手,我可没有碰你。”
江闯厌恶的将手拿开,他紧握住拳,湿润的那一小片灼烧着他的手掌心。
他以极其快的速度说出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说完就僵硬的朝前走。
像死了好几天的那种僵,居然还顺拐。
纪徊青跟了上去,他追问:“什么做?我没听清。”
“你要和我做什么?”
紧接着他极其夸张的“啊~”了下,羞涩的瞪着眼,捂住了唇。
“有点害羞呢。”
都是十七八血气方刚的少年,属于是纪徊青脱裤子江闯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了。
他恼红了脸,后悔没有听郑雅的话把这个绊脚石除掉万事大吉。
“纪徊青,吃完这顿你就要多远滚多远。”
纪徊青都招惹江闯出经验了,他乖乖闭嘴,绝不多说一句。
跟在江闯身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人被衣袖遮盖住的左手臂上。
纪徊青目光沉了沉。
他想起来了。
自己靠近江闯的原因。
13. 创可贴
那夜,江闯因为无法接受意外和纪徊青的触碰,他夺门而出后,纪徊青在手掌心发现了江闯浑身战栗时落下的一滴泪。
纪徊青后来并没有安然入眠,他跟了出去。
六楼的尽头,一团黑影瑟缩在角落,他瑟瑟发抖,瘫倒在地上不断的向外呕吐着酸水。
“江闯?”
纪徊青尝试着叫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江闯像是听不见一样,坠入了无底深渊。
一个缠绕他十年的梦境里。
纪徊青小心翼翼的走进,他不敢再轻易的触碰上江闯了。
骇人的一幕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江闯手中的刀刃磨破了才结痂不久的第十三道伤疤,来回反复的磋磨,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可江闯没有吭气一声,像一只忍痛能力极高的兔子。
纪徊青连呼吸都放慢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抚住江闯的情绪。
他问:“你的药呢?江闯,你应该吃药了。”
“把刀给我好吗?见骨头了会很疼的。”
刀落在了地上。
一直垂着头的少年兀然短暂的被拉回思绪,他抬起头,嘴唇颤抖着,眼底的淡漠瞬间变为了委屈。
“你来了。”
“有人来了。”
江闯莫名其妙的说出口。
“我不想穿裙子了,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
他茫然无措的开始扒拉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单薄的外套被脱了下来,白色里衬沾满了鲜血,江闯又开始自顾自的脱里面的那一件。
如亿万只火蚁在他的身上啃咬,灼热又难耐。
他开始哭。
歇斯底里。
纪徊青在学校的精神疾病普及里有了解过躁郁症,重度躁郁偶尔会伴随精神分裂的病症,发起病来分不清现实虚拟,会遁入自己编织的痛苦巢穴里,直至精力消耗殆尽,大多数人第二天都记不太清头天发生的事情。
江闯的呼吸因为猛烈的抽泣而错乱,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会呼吸碱中毒后休克。
纪徊青看着那双眼,他一字一顿:“我要帮你控制呼吸节奏,只需要一会儿,你可以接受吗?”
江闯不知道是点了头还是摇头。
那只温热的手掌心捂住江闯的口鼻时,温热柔软触感碰到了纪徊青的手掌心,他一怔,蹙起眉。
“舌头伸回去。”
江闯没有。
急促的呼吸忽然慢慢平稳了。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堪,只有唇下的那一片温热值得依恋,还有股淡淡的清香。
江闯抬眸盯着纪徊青。
舌尖再次轻轻舔舐过那人的手掌心。
纪徊青松开了手,他落荒而逃,回到房间内后,他的手中晶莹一片,都是江闯的唾液。
“疯了……他想干什么?”
那节休闲课,也是纪徊青罕见不睡觉的一次,脑海中闪回了PPT的最后一章节。
“躁郁症常伴有性亢奋等病理症状。”
……
靠。
江闯刚刚是对着他的手性亢奋了吗?
在那件事之后,纪徊青刻意的回避江闯,他用了近两三天的时间用百度百科说服自己。
被一个正在发病的躁郁症患者舔了一下手掌心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而且他们都是男人,这没什么。
纪徊青也偏执的认为见证了一个人的脆弱,就应该对那个人负责。
即使江闯全然不记得那天夜里发生的所有。
到了五楼,江闯让纪徊青回到楼上等着吃饭就行,可他偏不。
他像个整天嗡嗡嗡的小蜜蜂一刻钟也不肯停,在江闯的耳朵旁叭叭个没完。
“我打春季篮球赛你会去的吧?”纪徊青眼睛亮闪闪的投掷过去期待的光芒。
“不来看看我的英雄风姿吗?到时候肯定有好多女孩子在篮球场尖叫送水哦。”
江闯手中的菜刀一顿。
他说:“不去,既然有很多人看你比赛的话。”
这话听着别别扭扭的。
“好吧。”纪徊青蔫儿了。
没熟人看他装逼了。
他吃了一顿很难过的饭。
吃完饭后,纪徊青手脚麻利的把碗筷都收拾干净了,他走过客厅,江鹏云沉寂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纪徊青站在门外,他隔着窗帘的一角缝隙向里窥去。
江闯房间里的灯是暖黄色的,隔着层玻璃窗,他垂下眼专心致志的写着什么,总是漆黑沉沉的眼底晕染了几丝微弱的光亮,连带着他的睫毛也挥洒下一小片阴影。
像个被关进水晶球里做工精致考究的小人儿。
纪徊青弯起唇轻笑了声,动静有些大,那双垂着的眼警惕的朝看了过来,见是纪徊青,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江闯隔着一扇门道:“你是没有家吗?吃了我的,还想睡这儿?”
纪徊青偷看被发现,他立马转过身,楼底下正巧响起一声吆喝。
“纪徊青!下楼!”
是黎扬来了,纪徊青立马支棱起来向门外走,他趴在栏杆上朝下挥手:“黎扬!!”
江闯透过那缝隙看向那扇被虚掩着的门,纪徊青早就下了楼,门还随着风动轻轻摇晃,一道矮小的黑影遮挡住他的视线。
江鹏云转过轮椅,他身上的伤才痊愈不久,讥笑了声:“黎扬?不是你以前最好的朋友吗?”
“闯啊,你也就人模狗样的时候招人待见,等别人看清了你,你看谁敢接近你。”
江闯猛地拉开门,他手上提溜着一颗拳头大的玻璃球,江鹏云看见那颗玻璃球表情骤变,他推着轮椅一点一点朝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开始歇斯底里的喊叫:“我说的有错吗?你这个怪物!怪物!!”
长久的精神□□折磨之下,江鹏云的神智早就糊涂了,有时他沉默不语,有时他咄咄逼人,更多时候江鹏云都像个疯子。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永远站在江闯的对立面。
江闯死死扼住江鹏云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口,玻璃球被大力的塞入,挤压在口腔内,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但能确保的是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江鹏云都会保持死一样的安静。
那双冰冷无情的眼朝下俯瞰,半晌,江闯才开口:“我是怪物?那你是什么?”
“一个看着自己儿子被人猥亵三年,却什么都不做的你是什么?”
他几乎歇斯底里,揪着江鹏云的衣领朝着墙面砸去,那张苍老的脸上是恐惧的泪还是别的什么,江闯分不清。
“你哭什么?你凭什么哭?”江闯用力将他摔倒在地,半残的身躯匍匐在地,因为哭泣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玻璃球和几颗牙齿掉落在地上,江鹏云捂住头,他呜咽求饶:“别打了……别打我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江闯的双手无力的垂落了下来,无法宣泄出的痛苦在他的身体中流窜,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无数次的兀然出现。
如果死了该多好。
他大力推开房间,娴熟的从抽屉中拿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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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锃亮的小刀。
江闯的生物是他上的最用心的课程,如何对自己的身体一击毙命他最了解不过,当血液喷涌而出,或许他会出于求生本能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大概过上个两到三分钟,失血过多会让他陷入休克。
或许到了那时,江闯才真正的得以解脱。
房间内很寂静,皮肉绽开的声音很刺耳,一小股温热顺着江闯的脖颈朝下流淌,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从来没有如此醒目。
桌上的一整排小狗摆件,以及那盒包装还算完好的创可贴盒,沐浴在暖黄色的灯光之下。
“咔哒”——刀坠落在了地上。
江闯厌恶纪徊青无厘头的死缠烂打,可他似乎一直都在允许纪徊青留在自己的生活中。
他捂住脖子上的微小创口,眉头轻轻蹙起。
第一次,江闯感受到了痛。
第一次,江闯觉得死亡比起活着是一件更可怖的事情。
纪徊青上楼时的步调总是很轻快,今晚伴随着一声声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江闯拿出一个创可贴,极其粗糙的将脖颈上的伤口覆盖住。
莫名的,他跨越两道门定在楼道前,纪徊青也才上了五楼,篮球的动静让整条长廊的灯都亮了起来。
邻居推开窗斥责:“小纪啊,大晚上的就别玩球了伐。”
纪徊青连忙把球收了起来,他道歉:“对不起啊,王婶儿,我给忘了你家小孩睡得早。”
江闯拧起眉,他冷冷朝着王婶儿那扇门瞥了眼。
纪徊青走近,他额角都挂着汗珠,气息不匀,像是做了什么运动一样。
江闯沉下眼,问:“你刚刚去哪了?”
“和黎扬打篮球啊。”
江闯眉一挑,在五百米开外确实有一个荒废的户外篮球场,他又问:“篮球哪里来的?”
“黎扬送我的啊。”
……
“你说话不提他是会噎死吗?”
这话一出口,纪徊青愈发觉得江闯莫名其妙,他反驳:“难怪你语文倒数呢,说话不带主语怎么说的出口啊?”
纪徊青朝江闯脖子上凑过去,温热的吐息轻轻抚慰过他的伤口。
“你怎么老受伤?这创可贴是我送你的吧?”纪徊青露出一侧虎牙,他笑:“当时看你那么嫌弃,我以为你要把它丢了呢。”
“明天就丢。”江闯直愣愣的说出口,他又改口:“我一会就丢。”
果然是个大小姐,开不起玩笑。
纪徊青只能哄着了,他说:“哎哟,别丢嘛,没事儿应个急不也挺好?”
他歪脑袋,又道:“算我求你,嗯?”
他俩的身高大差不差,纪徊青离得又近,才运动完的身体暖烘烘的,独属于他身上的沐浴露香气朝着江闯扑了过来。
灯,忽然熄灭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的呼吸短暂的错乱了会,江闯轻咳嗽了两声。
哪怕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在纪徊青耳旁也很大声了。
“那我不丢。”
纪徊青凑近江闯的耳旁,即使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仿佛也是亮着的,压低了声,像在说情话一样。
“闯哥,明天我想吃酸萝卜炖鸡。”
?
“你有病吧。”江闯几乎脱口而出。
灯又亮了起来。
纪徊青已经对江闯的脏话有了免疫系统,他扬了下头:“谢谢闯哥。”
看着那人哼着歌扬长而去,江闯松下一口气。
他碰了下刚刚被热气撩拨过得耳尖,还在发烫。
14. 失物
纪徊青做完作业已经很晚了。
北京的教育水平还是远高于北川的,上课很多知识点他在北京就已经提前学过了,这段时间他也可以懒散一阵子。
才做完作业,纪徊青从背包最深处拿出手机,开了机后,不断弹出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都是些辱骂的话语。
还有二三十通未接来电,皆来自于催债电话,频率比以往下降了很多,可能是觉得没办法了。
纪徊青打开微信,消息转了会儿,第一排“至尊王母娘娘”终于来了信儿。
【儿子,妈妈到你舅舅家了,一路坐轮船去的,信号不好,现在已经到了。】
【在北川过得还好吗?吃好了吗?睡好了吗?最近写作压力还大吗?】
【不要在意网络上的评价,妈妈爸爸永远信任你。】
纪徊青挨个回复了老妈的每条讯息,他目光定在了那最后一个问题上。
【最近那些人还在给你打电话吗?】
简短的一个谎言。
【没有。】
讯息才发出去,来自辽宁的陌生电话再次来电,纪徊青打开笔记本,他点燃了支烟,他接通了今夜来的第一通电话。
那个男人在电话里骂了近十分钟,他反问:“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还钱!你们一家人去哪过好日子了?!敲什么敲?听到了没有!”
纪徊青双目有些无神,他聚焦在文档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里。
几次,他都想开口。
可能说什么呢?能做些什么呢?
说什么都无事于补吧?
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风暴让那些打电话而来的人的家庭支离破碎。
他能做的就是往死里写,能赚一些钱还债是一些。不去挂那些人的电话,让他们歇斯底里的宣泄情绪之后会不会能好一点?
写完第一章后已经凌晨一点了,电子邮件忽然弹出了则几天前收到的讯息。
【您好青山,我是汪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合作的意向随时加我。】
纪徊青拧起眉,他将笔记本关闭,又抽了支烟朝门外走去。
在经历聂成的背叛后他无法再轻易的信任这些所谓的文学社编辑。
蓝灰色的烟雾腾飞在空中,盘成了一团云后漂泊消散,纪徊青爱抽细烟,尤其是烟嘴甜的飘着淡淡清香,他格外喜欢。
咔哒——
正对着他下方传来了声儿打火机声响。
纪徊青轻轻嗅了嗅朝上飘来的烟雾,是江闯喜欢抽的万宝路。
他轻轻踢上栏杆,拖着声儿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江闯的声音隔着远了听着格外冷冽:“你又想干什么?”
“什么叫我又要干什么?我问问你还不行啊?咱俩是不是朋友啊。”
纪徊青本来就烦,听到这么问无名怒火直冒。
“不想理我就算了!”他掐掉烟扭头就走。
“失眠。”
江闯给出了答案。
纪徊青折返回去,他趴在栏杆上长吐一口气:“我今晚也失眠了。”
江闯不可置信一般轻笑出声,他说:“你这种人也会失眠啊?”
他以为的纪徊青应该是脑子里一点褶皱都没有,烦恼从左耳朵进去会丝滑的划过大脑然后从右耳朵出去,然后躺在床上就能安逸的睡个好觉。
“我这种人?”
纪徊青不觉得江闯在阴阳怪气自己,他可是从小被夸到大的。
所以他坦然的又问:“闯哥,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阵烟雾消失了。
纪徊青朝下探头:“江闯?你走了?”
“没有。”
纪徊青又追问:“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撇了撇嘴,说道:“如果你是想骂我那就算了吧,我不想听。”
纪徊青伸了个懒腰,他说:“我睡了啊,你明天别走太快了,咱俩上学做个伴儿。”
那扇门还没关上,再度响起的声音很小,可纪徊青听仔细了。
“你是一个很难懂的人。”
听不懂,就当江闯在夸他了。
第二天,纪徊青走过五楼刻意的往里看了好几眼,江闯已经走了,楼下也空荡荡的,只有花花来回的走动,和巡逻的山大王一样。
他蹲下身摸上花花的头:“你主人呢?”
花花“喵”了声。
纪徊青又自说自话:“他走了啊?什么时候走的?”
花花又配合的“喵”了声。
“很早就走了?那好吧。”
纪徊青的自演自导小舞台结束,他站起身往后退了步正巧撞上一人。
“我靠,江闯?”
纪徊青拉开一段距离,他说:“我以为你走了呢。”
江闯眉一挑,他蹲下身拉开一个猫罐头,又把一小袋猫粮撒在地上。
纪徊青俯下身,他笑着问:“你是在等我啊?”
那人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他抚摸上花花的后脖颈,说:“没有,只是来喂猫。”
一楼一大爷拉开门往外泼了盆水,他看见江闯“咦”了一声,说道:“是江闯啊,今天怎么来喂晚了?这猫啊在楼底下嗷嗷叫,吵死了。”
江闯听见纪徊青一声笑,他不耐的蹙起眉。
纪徊青今天倒也识趣,没有打趣他,可江闯敏锐的察觉到纪徊青似乎没有昨天开心了,虽然他是笑着的。
算了,与他无关。
接下来近一周的时间,纪徊青都和霜打的茄子一样,白天在学校和黎扬到处乱窜的频率也下降了,凌晨一两点靠在六楼栏杆上半小时能抽五六根烟。
江闯有次上错了楼层,在六楼楼梯间处看了眼,纪徊青拿着手机,隔着七八分钟就会来一通电话,然后他沉默着听十几分钟,对方挂断后不就又来了新的一通。
有时是辱骂,有时却是歇斯底里的哭喊,更甚时还有求饶的说辞,求着纪徊青一家还债。
江闯第四次误打误撞进了六楼楼梯间时,他听见纪徊青深吸了一口气,他拿着手机,声音战栗。
“对不起。”
江闯忽的笑了,原来纪徊青也有烦恼啊?原来纪徊青也沦陷在痛苦之中。
他还以为纪徊青只会天天傻乐呵,散发着令人羡慕却更嫉妒的天真。
江闯忽然想做一件好事。
深夜,他轻而易举的撬开纪徊青的房门口,这间屋他常常偷着来住,怎么样不留痕迹的潜入室内江闯最清楚了。
屋内并非昏暗一片,床头柜上有盏暖黄色的小灯,看着很劣质时灵时不灵的,纪徊青睡得很熟,只一周的时间,他的眼下竟乌青一片。
江闯的目光沉了沉。
他用卡针将纪徊青的手机卡取出,折损后放进自己的口袋。
如潘多拉的魔盒一般,江闯的视线落在了那一排近期联系人里,有一行字格外醒目。
黎扬:【看,小爷的新篮球。】
纪徊青忽然翻滚了下身子,大半个背都裸露在外,江闯的呼吸都放轻了,他后知后觉的反问自己。
他这是在干什么?
江闯仓促的将手机关上放在床头柜上,他的目光顺着纪徊青的背部移动至腰部。
生长在腰窝的一颗红痣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许是侧着躺的,纪徊青腰部还勾勒出了道曲线,看着腰身更窄些。
不由自主的,江闯的手指轻轻点上了那颗痣上,没有凸起,十分平滑,因感受到了触碰肌肉还稍加伸缩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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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轻轻蹭了蹭江闯的指尖。
欲念,在江闯的肺腑间沸腾,他挪开了指尖,落荒而逃。
纪徊青一觉睡醒天都塌了,他衣服都没有整理好就跑到五楼敲江闯的门。
“江闯!江闯!你醒了吗?我靠,我家里来贼了!”
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赶来,江闯拉开了门,他衣着整齐,目光沉静,脸上却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说:“是吗?家里丢什么东西了?”
纪徊青吓得上不接下气,早就知道小地方治安不好,谁知道这么不好!趁着他睡觉居然敢偷偷潜入室。
“我的卡,我的电话卡没有了。”纪徊青回想了下,他又说:“还有黎扬送我练习用的篮球,都没有了。”
江闯问:“只丢了这些?”
纪徊青很认真的点头:“对,就这些。”
“你不觉得一个小偷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你家只为了偷你的电话卡和篮球很奇怪吗?”
面对江闯的反问,纪徊青也觉得纳闷,哪个小偷会从他家徒四壁的家里面偷走最没用的东西?
江闯缓下语气,他说:“你最近有睡好觉吗?”
纪徊青摇头,他垂下眉眼,像条蔫了的小狗。
“人在睡不好觉的时候会忘事儿,说不定是你不小心弄丢了也有可能。”
那双眼涌上些迷茫的情绪,纪徊青问:“我也会这样吗?真的是我弄丢的吗?”
江闯罕见的扬起笑容,和平时不太一样,格外的耐心与温柔,让纪徊青放下所有警醒。
江闯说:“你现在回到家好好睡一觉,养一养精神。”
“真的是我没有睡好觉的原因吗……”纪徊青脚步拖沓的上了楼,今天刚好是周天,他可以好好的补一觉。
江闯眼中片刻的温柔在纪徊青转过身后锋芒毕露,但笑容未减。
不知怎的,今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顶呱呱。
江闯在一排罗列的成人篮球里选了一款黑金色的,他在地上拍了两下,手感还不错。
“雅姐,结账。”
郑雅嗤笑了声,她可从来没见过江闯玩什么篮球。
她说:“给那小子买的?”
“不是买,是补偿。”
江闯眼眸一沉,他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刀在手上把玩,慢悠悠的开口:“让纪徊青去石子滩找我,是你出的主意吧?”
郑雅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天,她坦然承认:“你不是经常去那‘玩’?我也只是给他引个路。”
她眼睛一眯,朝着江闯俯身:“怎么?你怕了吗?”
不远处,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冲着江闯跑了过来。
“小闯哥哥!”小彤笑着跑了过来。
江闯没有收起那把利刃,他自然的将握着刀的手搭在了小女孩的肩膀上,锋利的那一面正对着小彤的脖颈。
江闯垂下头,他勾起唇笑着问:“小彤最近好好听话了吗?”
“听话了——”
锐利的眼如伺机而动的野兽一般朝着郑雅看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江闯,你放开她!”
江闯自顾自的对着小彤又道:“小彤听话了,那小彤可不可以让妈妈也听话呢?”
稚嫩的笑容扬起:“好,我们都要听话。”
“小彤真乖。”
江闯松开女孩的肩膀,郑雅立马将小彤拉进怀中。
她神情狠厉,咬牙切齿的道:“江闯,他要是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一样会厌弃你。”
“那就杀了好了。”
江闯的眼中未经一丝波澜。
是啊,在纪徊青露出那副厌弃自己的表情之前,杀了就好了。
闭上眼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15. 春天
纪徊青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灰蒙蒙的浓雾围绕在窗户外,一道黑影忽然一动。
“谁?谁在外面?”
最近没有睡好再加上莫名消失的物件儿让纪徊青的神经高度紧绷,他心跳的突突的,走到窗前,只看见那模糊的身影一转,敲响了门。
“开门,是我。”
纪徊青松下一口气,原来是江闯啊……他放下手上的木棍将门拉开。
北川的昼夜温差极大,门一开,一阵寒气扑面而来,江闯倚在门边,他不动神色的打量了番纪徊青。
睡衣扣子扣得乱七八糟露出一截腰身,头发也被睡得乱糟糟的,睡眼朦胧的一边揉眼睛一边问他:“你来了,进来吧。”
门锁轻轻落上,纪徊青才转身摇摇晃晃的看着要摔倒,江闯轻拽住他的睡衣衣领:“清醒点儿。”
“困啊,我从来没这么困过。”纪徊青大大咧咧的又赖到床上去了,他趴在被子上,半睁着眼盯着坐在沙发上的江闯。
“几点了,江闯。”纪徊青拖长了声儿,他已经累到连手机都不想看了。
江闯看了眼时间,道:“十点半了。”
“哇,我是真的睡了一天了。”纪徊青在床上翻了个滚,他盯着天花板又道:“我觉得还是不对劲,肯定是有人进我房间了偷拿东西了。”
江闯从口袋中掏出了团纸,他甩在了床上:“你打开看看。”
纪徊青打开那团纸,里面包裹着一张电话卡,很新,但不是他之前的那一张。
“你送我电话卡干什么?”纪徊青有些发蒙,江闯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体贴了,在这地方办一张电话卡可不便宜。
江闯侧过头,转移开视线,他说:“只是我自己多余的,你先用吧,之后有机会出北川了你再去补办电话卡。”
纪徊青手脚麻利的把卡插上,他翻阅了一遍通讯录。
好奇怪,江闯说是自己多余的,可为什么通讯录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谁的号码?”
“我的。”江闯面色沉静,他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清,难以揣测。
他朝着纪徊青看过去,又道:“和你交换一下号码,不可以吗?”
纪徊青愣住了,只是一天没见到江闯,为什么他的变化会这么大。
话多了,语气变好了,听着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温柔。
他一定是在做梦,纪徊青拧上自己的脸颊。
江闯眉一挑,他对于纪徊青这个反应很不满意,他又道:“只能别人和你联系,我不可以?”
"还是说,你不想和我联系?"
三连问让纪徊青的头脑都有些发蒙,他连忙摇头,松散的头发和小狗毛一样晃了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想和我联系就联系呗,而且我上周问你要电话号码你也没给我。”
“你当时还凶我呢,说什么,我~们~不~是~那~种~互~留~联~系~方~式~的~关~系~”
纪徊青阴阳怪气的很,模仿着江闯说话的语气。
“噗嗤——”江闯笑出了声儿,笑了很久。
他忽然站起身,从那片阴暗处走向被暖黄色小灯所照耀的地方,连带着他身上冷冽的气质也被柔和了不少,许是纪徊青恍惚了,他觉得江闯在笑。
他站在床边,抬手,蜷缩着的手指贴近纪徊青的脸庞时,江闯顿住,他别过头将手放了下来。
纪徊青懵了,这样近的距离让他联想到了江闯发病的那一夜,他下意识的朝后缩了下,说:“干什么啊你,今天这么怪。”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江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他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
江闯转过头,他说:“以后不会有电话骚扰你了,好好睡吧。”
咔哒——门关了。
纪徊青一征,他目光落在了沙发上,刚刚被江闯挡住的地方出现了个小饭桶盒子。
以及……一个篮球?
他走了过去,饭盒打开后还是温热的,一半盛着酸萝卜乌鸡汤,另一半放着米饭。
篮球上贴了张便签,纪徊青拿着走到灯光下才看清。
【捡的,送你。】
纪徊青心里更明了了,他逐渐肯定自己内心所想。
江闯,被鬼上身了!
一大清早,江闯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昨晚失眠到四点半才睡,距离出门上学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他有些不耐。
江闯接通了电话,纪徊青充满活力的声音在听筒那侧响起。
“喂!江闯!”纪徊青听起来有些气喘吁吁的。
“你在干什么?”
纪徊青大口喘着粗气儿,他说:“我、我在围着咱们这栋楼跑步,你也下来,咱俩一块跑。”
江闯问:“为什么?”
听着那头步履不停的跑步声,他弯起唇又道:“你活过来了。”
“什么?我没听清?”
纪徊青在楼底下嘿嘿哈依的,隔老远都能听见。
“快下来走动走动,咱俩一起驱驱邪。”
“驱邪?”江闯眉一挑,他说:“我有什么邪可驱?”
“你还不驱邪啊?你又给我煲汤又给我送篮球的,我睡醒过来还真以为遇到田螺姑娘了呢。”
纪徊青慢悠悠的跑,他嘴巴就没完没了的:“诶不过你说,怎么就是田螺姑娘了呢?就没有田螺爷们儿?田螺汉子这一说?”
“反正我在家里都是我爸给我妈做吃喝,我妈都不下厨的。”
江闯听着那边的碎碎念,他仰在床上,无奈的勾起唇角,他蒙上了被子,让纪徊青的声音距离自己更贴切些。
他说:“嗯,我不下楼,我不喜欢跑步。”
江闯还想听纪徊青聊点别的时候,那边忽然果断的说:“懒狗,不说了挂了。”
……
江闯听到哔的一声,纪徊青挂断了电话。
原来拒绝纪徊青下楼跑步也不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江闯的眼眸沉了下来,他给那串电话号码上了备注。
【纪徊青】
…
他删掉了,重新又输入。
【徊青】
江闯拧起眉头,这称呼太肉麻了,他想起了那张纸条。
【纪小狗】
忽然弹出了条讯息,江闯嘴边的笑容忽然凝固住了。
【您好,您的副卡尾号2519机主于三分钟前消耗电话分钟套餐6分钟,超出余额将从主机号码扣除。】
江闯对于数据很敏感,刚刚纪徊青和他的通话时长绝对没有超过五分钟。
那么……超出的那一分多钟。
纪徊青打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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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之前打的还是之后打的?
说了什么?
江闯洗漱完后,他目光转移到桌面上摆着的一排小狗捏捏,傻兮兮的冲着他直乐,他伸手用力朝着其中一个的额头探了过去,小狗晃了晃。
低沉的声音从唇齿间挤了出来:“坏狗。”
给江鹏云准备好一天吃喝之后,江闯出门已经有些迟了,他加快了步伐。
叮当——叮当——
他才下了楼,纪徊青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朝着江闯转了好几圈。
“怎么样?帅不帅?”
“质量也特别好!载两个人完全……”
话还没说完,江闯无视过纪徊青朝着大门口走去,他单拎一个包儿,背影看着决绝。
“诶,你跑什么啊?怎么不上车?”纪徊青立马骑车跟上。
他骑得很慢,顶着那双冷若冰霜的脸,又说:“你怎么又生气了啊?我又没惹你。”
江闯还是阴着脸不理人。
纪徊青说着讨好的话,他说:“哇塞,闯哥,你大长腿走的就是快,我骑车都赶不上你,脚下有风火轮吧?”
……
江闯果然停下了脚步,这让纪徊青有些得意。
果然,谁也逃不过他的彩虹屁出击。
那人厌恶的朝他盯了眼,一张口,铿锵有力:“滚。”
纪徊青一愣,他哪里能受这气,他大声朝着那个背影喊:“大清早的就发无名火,你真以为自己大小姐了?”
“你要走就走,我不伺候你了!”
他加快速度嗖的一下从江闯身边飞了出去,头都没回,隐约还听见纪徊青很小声的“哼”了下。
江闯看着那道身影,他生硬的轻幅度偏了下头,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短暂的让猎物逃走后他陷入挫败的泥潭中。
为什么呢?
只是一分钟的电话让他如此抓狂。
江闯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又开始下意识的破坏才愈合不久的伤口,暗红色的血迹染红了他的校服衣袖。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纪徊青向着江闯猛冲过来,冷着脸急刹在他面前。
纪徊青高调的吹了声儿流氓哨。
“大小姐,请上座。”
他飞骑出去没几百米就开始胡思乱想,念在那碗乌鸡汤的份儿上纪徊青还是抛下自尊心折返了回去。
江闯看了眼时间,他轻踹上自行车前轱辘,说:“你坐后头去。”
纪徊青不用出力自然乐意的很,他一个跨步坐上了自行车后座,江闯骑上去时没几步一个急刹,他头直接撞上了江闯的背。
江闯没有转头,校服上干净的皂角香气萦绕在纪徊青的鼻息处,他抬头,白日晃眼,透过层层梧桐叶撒向人间。
他们正值好时光。
那人微侧过头,声音沉沉:“手,可以扶着我的腰。”
纪徊青一怔,等风开始剐蹭过他的耳尖时他才反应过来。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搭在江闯的腰间,纪徊青没有紧贴上去,只是拽着衣角让自己不失衡。
纪徊青仰着头看,大片的绿荫从他脸上而过,吹拂而来的风已经带上了丝暖意。
他说:“江闯。”
“春天好像要到了。”
他们的第一个春天,要开始了。
16. 心悸
纪徊青的篮球梦在今早碎了。
秦远打开茶杯喝了口,一片茶叶黏在嘴皮子上他又呸了几下。
纪徊青拧起眉问:“为什么不举行了?一中不是每年春季都要举行篮球比赛吗?”
他和黎扬才练得火热没几天,居然突然通知不举行了?
“一中篮球赛本来就图个娱乐,高三应届生不参加,现在高一高二加起来今年都凑不够人,所以上面想着就不举行了。”
北川的学校向来不太重视运动这一方面,甚至年年运动会参加的人数都稀稀拉拉的,学生只当是能放天假不用上课的活动。
秦远看着少年那蛮不服气的脸,笑了笑又道:“你才来北川不久,重心还是放在学习上面的好。”
纪徊青问:“那现在是差几个人?”
“一个。”
办公室门忽然开了,江闯抱着一沓作业走了进来,他朝秦远笑了下:“秦老师,一二班作业都收上来了,今天没有缺勤。”
纪徊青眼睛一亮,他指向江闯:“老师,人凑齐了。”
“江闯可以打。”
江闯放下作业,他木着脸直接拒绝:“我不参与。”
秦远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纪徊青啊,你也别为难江闯了,你们这没几天,硬凑一队也打不过外校啊,我还听说外校还有三四个篮球体育生参加,都是专业的。”
他拍拍纪徊青的肩膀:“输了还丢北川一中的人呢,咱顾着点面子,出去吧。”
“还没开始打就想着输怎么赢?”纪徊青也不顾什么师生礼仪了,他声儿挺大,隔壁桌好几个老师都往纪徊青身上瞟。
纪徊青出办公室后,那几个老师才开口调侃。
“老秦啊,你们班这转校生脾性挺大。”
“那可不,人北京来的,那可真是个真金白银的小少爷。”
江闯垂下眼整理作业,一年纪轻的老师又道:“什么真金白银啊,我听校长说,那个转校生家里好像破……”
“砰”的一声,近一百本作业本重重砸在了地上,散落了一地。
江闯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老师,我手滑了,现在就捡起来。”
办公室回归了平静,重新点了遍数后,江闯走到秦远跟前,他说:“秦老师,北川篮球队现在只差一个人是吗?”
“本来不差的,那个小孩最近发高烧,退下场了,现在差个后卫。”
江闯垂下眼沉思了会,秦远见他这反应立马直起身,道:“要不你就答应纪徊青上场得了,立春了,多运动运动也是好事情。”
“也行。”江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他走后,办公室唏嘘了阵:“要不说这第一名能在秦老师班里呢,那师生多有默契的,老秦看一眼表情立马就意会了。”
秦远笑了笑,道:“江闯这孩子很乖的,就是说话不那么直接,我看他和那个新生处挺好,天天搭人自行车回家。”
“那多好啊,我在你们班上课这两年还纳闷呢。这江闯虽然和同学关系都不错,可没有一个关系出挑的好,我还觉得奇怪呢,这么好一孩子,怎么会没朋友?”
“不过咱学校能不能出个清华北大的苗子就看江闯了,好学生自然是要专心学习的,社交都是次要。”
……
江闯在办公室门外听了会儿,他神情有些微妙。
回到班上继续早读,纪徊青和没了骨头一样趴在桌上,嘴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应付。
真是个阴晴都写在脸上的人。
江闯不由得的开始羡慕纪徊青,情绪收放自如,开心了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不开心了就像个被雨淋湿的小猫小狗,像是笃定了谁会哄他似的。
太任性了。
以往只要江闯坐回了座位,纪徊青就算冒着被老师扔粉笔头的风险都要回头和他说几句无意义的话。
今天没有。
江闯若无其事的整理课本,他从不参与早读,利用碎片时间投入刷题更有效率,老师同学也都默认了他的特殊。
早读才下,秦远走上了台。
“现在和你们确认一下这次对抗外校的篮球队名单。”
纪徊青忽然直起了背。
“三班陈龙、四班谭凌生、二班黎扬、一班纪徊青——”
“和江闯。”
秦远才走出教室,纪徊青立马转了过来,他趴在江闯桌上,桌子不大,他占了大半边,下巴还碰到了江闯的手腕骨。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人身上沐浴露的香气,他的目光从纪徊青笑着露出的两颗虎牙再到他右眼下的小痣,再对上那双眼。
“江闯,你人真好。”纪徊青由衷的夸赞。
江闯眉一挑,他撑着脸朝下俯视,纤长的睫毛低垂掩盖住他不易察觉的那份愉悦。
他说:“我入了你的球队,你不回报我些什么?”
纪徊青问:“你想要什么?”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是要我给你买什么,那你得给我时间,我得自己赚然后再给你。”
在江闯缄口不言的这时段里,纪徊青一个人想了许多,江闯想要什么呢?
一辆自行车?他好像很讨厌坐后面,早上都是争着自己骑。
还是游戏机?不过江闯好像也不打游戏……
书?纪徊青忽然想起江闯屋内有很多黑皮书,用书皮包裹的紧紧实实,看着很是珍惜。
漆黑的双眸深处并不平静,江闯抬眼,他说:“我想好了。”
“什么啊?”
“一个愿望,先存着,以后再用。”
上课铃声响起,江闯摸上纪徊青的头,将那人转了回去。
“上课吧你。”
纪徊青对于愿望这个提议很是感兴趣,他转过头笑着道:“想不到你还挺有远见,是不是等着我以后功成名就再来兑现啊?”
纪徊青眼梢都笑弯了,他说:“我一定能实现你的愿望。”
忽然,一阵春风掠过,白纱窗帘瞬间飞扬了起来,轻轻拂过江闯的脸,将他注视过去的目光截断,再次对上那双眼时,纪徊青像是在等着他。
他说:“实现不了我就是小狗。”
……
虽然江闯的运动细胞不错,肌肉因为在汽修行做兼职也练的还可以,可对于篮球他真是一窍不通。
北川一中没有体育馆,只有个室外水泥地篮球场。
到了篮球场,迎面走来了三个大高个,其中只有黎扬一个人他认识。
纪徊青热络跟那几个人打了声招呼,能把江闯拖来他实在是太开心了,笑得格外不值钱。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咱篮球队的后卫,江闯。”
江闯从纪徊青身后走出,他扫了眼在场的三人,黎扬朝后退了步,他试图和纪徊青眼神交流,询问怎么这个活阎王来了?
纪徊青完全没看懂,他问黎扬:“你眨眼干什么?干眼病犯了?”
黎扬瞪大了眼,像是看白痴一样飞了纪徊青一记眼刀。
他说:“我记得他不会打篮球啊,实在不行凑不齐人就不打了呗,叫个业余的不是……看笑话……”
说到后面黎扬越来越虚,只因江闯的眼神一直锁定在他身上,看似在倾听,实则无言的威胁与压迫让他怂的想钻个地缝儿走人。
纪徊青摆摆手,他说:“完全小问题,我们班长什么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我随便教教,他立马上手。”
他用力用胳膊肘怼了下江闯,道:“是吧?江闯。”
三四班那两人好说话,点了点头就去热身开练了。
只有黎扬一脸怨气,他搂过纪徊青的脖子把人拽到一边儿。
“你什么情况?”
纪徊青反问:“什么什么情况?”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一条都不回复的?”
纪徊青拿出手机,他上下一滑才发现列表里没有黎扬的身影,仔细一想这几天好像是没有收到黎扬的讯息了。
“我怎么在你黑名单啊?”
纪徊青把黎扬拉了出来,他摇脑袋:“我不知道啊……我最近没有看消息来着。”
纪徊青没有网瘾,平时除了和父母联系也不怎么网聊其他人,所以黎扬几天没给他讯息,他也没有关注。
“这也太奇怪了……”
纪徊青拍拍黎扬的肩膀,他说:“我前段时间老失眠,家里出了好多琐碎的事情,我估计当时神志不清把你拉黑了。”
黎扬的身子忽然一僵,纪徊青看着那张脸从疑惑再到愕然,最后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立马移开了目光,垂下头沉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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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
他转过身,顺着黎扬的视线看了过去。
是江闯。
阴天,雾蒙蒙一片,他伫立在原地,苍白的肌肤几乎和雾气融为一体,察觉到了纪徊青的视线后,他似控制不稳球的力度和方向一样,篮球直直冲着黎扬面门打了过去。
最后那颗球半截还是落了地,滚到了纪徊青脚边,轻轻抵了下他的鞋子。
江闯走了过来,他把篮球捡了起来,对着黎扬说:“第一次玩不太会,你没事吧?”
黎扬垂下头,他眼神躲闪:“没、没事。”
纪徊青嫌弃的蹙紧眉,他说:“你这球技也太差了,球不往框里砸,往人脸上扔干什么?”
“说了控制不住。”
江闯抬手朝着那个框把球抛了过去,一个漂亮的三分,看起来像是必入的球,在框上转了两圈又掉出了外面。
“菜。”
纪徊青把球捡了回来,他一手倒拿着球,很是认真的讲解到:“你首先拿球的姿势就不太对。”
江闯问:“怎么不对。”
纪徊青指着自己拿球的一只手,他说:“是指尖用力把球控住,掌心中空,这样受力会更加稳固。”
“这样?”
江闯学着纪徊青倒拿球,没拿几秒球就掉了下去。
“不对,你掌心太贴了。”
纪徊青一时间对那只手不好下手,他也知道江闯不愿意打篮球是为了避免和人肢体接触,所以他给江闯安排了后卫,只需要传球投篮,不需要和人肢体对抗。
江闯忽然说:“可以碰。”
看见纪徊青眼中的愕然,他别过头又道:“反正被你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温热的指尖触碰上他的腕骨时,酥麻的热意顺着手向身体四散,纪徊青把球放下,他用手背模拟球表体,整个手缩在江闯的手下,他调整好适当的掌心距离。
纪徊青说:“你用用力。”
江闯用的力似乎过了头,直接和纪徊青十指相扣了。
他问:“这样对吗?”
纪徊青看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传说中的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吗?他还以为教会江闯打篮球是极其简单的事情。
纪徊青耐下心来说:“对了一半,但是篮球是不会和你十指相扣的。”
纪徊青还是换成了篮球做示范,这次江闯上手的很快。
给江闯讲了关于篮球的规则,如何运球,投篮,走位,脚下的线应该怎么遵守,未来这几天就是实战的演练了。
回去的路上都出了一身汗,没有骑自行车,纪徊青一边推着车,一边问:“你以前和黎扬是很好的朋友吗?”
江闯沉下脸回答:“一般。”
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两个人绝对是不欢而散,纪徊青半开玩笑着说:“我看黎扬还很怕你呢,你是不是以前欺负他了?”
江闯拧起眉,他质问:“你怎么就肯定是我欺负他?不是他欺负我?”
还没等纪徊青说话,江闯又道:“你为什么一直要提他?你很喜欢他吗?”
喜欢?
纪徊青想了想,他坦然的回答道:“喜欢?当然喜欢了,我要是不喜欢怎么和他做朋友?”
妒火似海,一点火星便可燎原,江闯眼中的戾气无处躲藏,他停下脚步,语气冰冷:“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他?”
风起,江闯被迷了眼,他看见纪徊青的嘴巴一张一合,虎牙也随着开合露了出来。
他说:“我也喜欢你啊。”
“砰”——
“砰砰”——
这个世界在顷刻间只剩下了江闯和他的心跳声。
纪徊青又说:“我不骗你。”
他向来坦坦荡荡,要是不喜欢一个人很难掩盖自己的厌恶之情。
江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瞬间被平息下去,他看纪徊青推自行车累了,伸手把车接了过来。
他说:“我又没问你喜欢不喜欢我。”
“也是,两个大男人说喜欢不喜欢的,肉麻死了。”纪徊青哼着歌,步调轻快,像是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没有察觉。
紧挨着自己身后的少年,心跳声过分的聒噪,敲打醒这像过往所经历过的一样平静的夜晚。
17. 共犯
顶呱呱的营业时间从早上六点到晚上的十一点,今夜却罕见的开到了近十二点,门口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前台的女人神色有些恍然,卸下妆容后的脸庞依然清丽,可眼下的乌青却十分明显。
郑雅已经忘记了自己多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超市已经一个多小时没进过客人了,手机铃声不断响着,一条条讯息向外弹出。
胡绩强:【怎么还不回来?】
【你回不回消息?别装眼瞎。】
【你汉子回来了不早早回家伺候你想翻天?】
【十二点之前不回来,信不信我把小彤再送走,让你们永远见不着面。】
泪,顺着女人消瘦的脸庞落下,她咬紧腮帮将拥堵在胸腔的酸楚咽下去。
郑雅打开仓库门,小彤正躺在一张小床上,见她进来小幅度的瑟缩了下迅速把被子捂过头顶。
郑雅蹲在床边,她扬起笑容悄悄把被子掀开一小角,说道:“哪个小朋友这么大晚上不睡觉啊?狼外婆要来抓咯。”
小彤被挠了下,受不住痒,她掀开被子,一本少女漫画露出了一角。
“就看一小会嘛,妈妈。”
郑雅轻柔的抚摸上她的头,她悄声说道:“你爸爸出差回来了,小彤。”
小孩子哪里懂得收敛情绪,她拉紧被角支支吾吾的说道:“妈妈、我、我不想一个人睡仓库。”
她又问:“为什么每次爸爸回来你都不让我回家住?”
“那不是你的家,小彤,不是我们的家。”郑雅一把搂过小彤,她抚摸上小彤的头:“妈妈的家很远的地方。”
小彤看不见郑雅挂了满脸的泪痕,她喃喃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快了小彤。”郑雅擦干脸上的泪水,她说:“妈妈一定带你逃出这里。”
小彤紧紧回拥住郑雅,她点头:“妈妈去哪小彤就去哪。”
郑雅给仓库留了一盏小灯,她拉下超市的卷帘门,从包里拿出了另一部专门用来联系江闯的手机。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动手?】
江闯:【十二月底。】
【为什么偏偏是十二月底?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忍下去了。】
江闯:【必须是十二月底。】
郑雅无法理解江闯的脑回路,并且对于他的计划也一概不知,只知道江闯让她买什么,她就偷偷进货就行。
江闯承诺过不会让她手上沾一滴血的安安全全的离开北川,在胡绩强的淫威之下郑雅只能赌一把。
郑雅将手机关机放进包里,她忽然回想起那个雨夜,站在高楼上的少年鲜血淋漓,手中持着把钝刀子,气喘吁吁的跑下了楼。
遇见了被胡绩强凌辱殴打出门的她。
说来可笑,当时郑雅以为江闯是哪窜出来的小杀人犯,她强行把江闯扣住,想以这件事做要挟让江闯把胡绩强解决了。
却没想到江闯那一夜是去楼顶自杀,他的手臂鲜血淋漓,刀痕深可见骨,身体不断颤栗着,眼底灰暗一片,绝望的泪水如江潮决堤向外涌。
原来是个寻死的人啊。
郑雅动了恻隐之心把江闯送去了医院,保住了他的左手。
后来大概过了五六个月,也是一个雨夜,那天的顶呱呱生意很一般她正准备关门,江闯来了。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狼狈,只不过他手臂上自残的伤痕又多了一道,眼眸坚决又冰冷。
他问:“你还想杀了他吗?我可以帮你。”
郑雅回避了那个问题,正如她回避自己浑身无法愈合的创伤一样。
她背过身对说:“十年了,这样的日子我也习惯了。”
“那小彤呢?你要让她一辈子待在一个畜牲父亲身边吗?”
郑雅猛然转身,她大力揪住江闯的衣领:“我和你就见过一面,你是怎么知道我女儿的名字?”
江闯显得很镇定,他拿出手机,一段简短的音频撕碎了这寻常无比的寂夜。
“胡老板,还是你有艳福啊,老婆身段那么好,随叫随到的。”
这声音郑雅很熟悉,是胡绩强开的汽修行里的员工,姓秦,在那干了很多年了。
“那个婆娘敢不听我话吗?当年来我家的时候宁死不从,还想跳楼,用铁链栓了半年,生了娃还不是老老实实的了?只要把她娘俩身份证扣押着,插上翅膀也别想离开北川。”
胡绩强语气轻佻的又道:“就是肚子不争气,生个女娃儿,之后怀的两胎又流了产。”
“女娃娃儿不好啊,不能传宗接代,生出来有个屁用。”
胡绩强忽然发出一阵笑,他压下声,及其下三滥的说道:“怎么没用?当然有用了……”
“等长的差不多了我就……”
录音戛然而止,郑雅的神情不再麻木,她再次抬起眼,恨意似海在她眼眸中翻涌。
“你想要我做什么?”
……
夜深,青山的博客又更新了条,是一张图片。
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一台亮起的电脑屏幕,右下角骨节分明的手夹着一杆烟,烟雾遮住了一部分文字。
配文:睡不着。
江闯对于这个他关注一年多的作家感情很微妙,起始于他第一次阅读完《杀人回忆》第一部。
身处于痛苦煎熬之中主角却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复仇之路,杜绝进一步的自我消耗,筹备计划后连杀十三人,得以真正的救赎。
有人吹捧这本悬疑复仇类别的书是近些年青年作家里写得最精彩的一本,文风文笔无代餐。
也有人评判这本书是披着“悬疑”的复仇爽文,毫无深意。
更甚者,认为这本完全就是不良向导的一本书,面对牵绊住自己的仇恨,应当宽容。
江闯神游似的翻到了青山博客最底下,那是他开通博客回复质疑的第一条。
面对“被伤害后应该宽容”等诸如此类的话语,青山言简意赅的回复。
【凭什么?】
江闯一不留神给那条“凭什么”点了个赞。
叮咚——
纪徊青被消息提示震醒,他居然码字码睡着了,他伸了个懒腰后把手机点开。
【用户3077点赞了一条你的博客。】
纪徊青点开那条博客详情,是他一年前中二魂大爆发回怼的一条帖子,现在都有不少人截图下来到处宣扬。
说他没情商、没头脑、脾气冲、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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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
还有人造谣他反社会人格。
这个3077居然给了点了赞?
对这人他可有印象了,从他开通微博不久之后就来关注,有时候点赞有时候不点赞,但是回访的频率却是最高的。
每次的评论都很显得年龄大,大多数都是——
【竖大拇指x3支持】
纪徊青点开3077的主页,头像是初始头像,也没有发过任何东西,关注列表只有他一个人。
出于自己现在像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处境居然还有真爱粉支持他,纪徊青一个回关了过去。
…
今年的篮球赛在一中的呼声格外高,原因有两点。
一点是去年北川一中对上外县附中输的惨烈,丢人丢大发了,不少人期待着今年篮球队可以反将一军。
还有一点是江闯的加入,凭着“亲近待人”“温润儒雅”的品质,江闯在学校积累了不低的人气,收获了一把迷妹迷弟,许多低年级的人以能被江闯指导题为荣。
而且这是江闯入学近两年来第一次公开参加运动会的项目。
北川一中居然破天荒的支出经费给篮球队制作了几套篮球服,纪徊青在更衣室里拿起他的那一套,他往江闯那一瞟,紧巴巴的凑过去。
“你几号啊?”
江闯展开衣服,居然是十一号!
“咱俩居然连号诶。”纪徊青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傻乐呵。
江闯正想开口说什么,黎扬穿好球服也凑了过来,他说:“我也和你连号啊,我是九号。”
“你没我的好看。”纪徊青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走,他站在距离江闯一米外的地方,脱下了衣服。
纪徊青的皮肤不算特别白,但绝对是很健康的小麦肤色,经过这段时间的高强度训练,他的肌肉似乎比初来北川时更结实,这让纪徊青的背脊骨看着更为美观,如果在后脖颈划开一道,血液一定会以极漂亮的弧度朝着背脊向下流落,最后盘在腰窝那一小处,覆盖住原有的红色小痣。
纪徊青的篮球服套了一半,黎扬忽然“诶”了一声,他用手指轻戳上纪徊青的腰窝。
“你这有颗痣,是红色的诶。”
“哪里?我之前怎么没看见过?”
黎扬用了些力戳了戳那处腰窝:“这儿啊,你自己身上的东西都不知道。”
砰!
柜门被猛地关上,吓得更衣室里几个人一跳。
陈龙问:“江闯,你、你没事吧?”
江闯垂着的头忽然扬起,他露出笑,有些歉意:“抱歉啊,手上没个度,吓到你们了。”
“这倒没有,就是怪突然的。”
江闯径直向黎扬和纪徊青中间走过去,抬手,环过纪徊青的肩膀,凌厉的眼云淡风轻的瞥了下黎扬。
“怎么一直盯着我?我脸上也有痣吗?”
黎扬立马垂下了头,他紧紧拧着眉头不肯和江闯多说一句话,
他回头望了眼,江闯更衣柜紧闭,上面凹陷下去一大块,刚刚显然就是故意的。
四年过去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疯。
黎扬看着纪徊青的背影,他眼中不由得涌上几份担忧。
18. 比赛
篮球场观众席上拥堵了不少人,秦远组织一班的人举了条红色横幅。
【一中一中,向前猛冲。】
纪徊青单挑了下眉,这口号取的也太土了吧?他顿时觉得脸上没什么光彩。
江闯坐在休息抬上,他的皮肤很白,双腿修长随意搭在下一阶台子上,腰肩比例很协调,和他的成绩一样规范,行走的衣架子,极其简约的黑白球服在他身上套着也别具一格。
纪徊青上下打量了一眼,有点嫉妒。
怎么观众的视线都集中在江闯一个人身上?明明他也很帅的好不好?
不动声色的,他挡在了江闯面前。
他看见江闯莫名其妙的勾起唇,笑得很诡异,纪徊青问:“你笑什么呢?”
江闯仰起头,松散柔软的头发微垂,露出了他的眉眼,他眼底的笑意挥之不去,盯着纪徊青。
他问:“你不想别人看我啊?”
江闯歪着头,眼梢笑时微微上扬,睫毛也随之颤了颤,他好像真的很高兴似的,也是在此刻,纪徊青才突然觉得北川的阳光真切的照耀在了少年的身上,如此富有活力又令人无法转移开视线。
纪徊青移开眼,他破天荒的居然沉默了。
在热身之后,附中的人走入球场,个子不算高,但一身腱子肉,尤其是那个2号和4号,简直就是横向发育,脂包肌看着就吓人,不知道是不是校风不同,附中的人看着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
比赛开始了。
谭凌生、陈龙与纪徊青作为前锋,江闯作为后卫组织进攻,而黎扬则是得分后卫。
他们队到底还不是专业篮球队伍,也没有篮球体育生作为基础,最拔尖的只有纪徊青,次而就是黎扬了。
几番身体对抗下来,对方的2号和4号已经锁定了纪徊青,认为他的技术最佳,此时球正在黎扬手上,纪徊青内场一个越步做了个起跳的动作。
“拦住他!”
“砰通——”球被没人看防的陈龙扣入了篮中。
“北川一中记一分!”
“草!这个十号耍滑头!”4号狠狠啐了口。
纪徊青与黎扬击掌,他活动了下筋骨再度蓄势待发。
谭凌生夸耀道:“纪徊青你脑子还挺好使。”
“不过下一球可没那么容易进了。”
纪徊青盯死了对面得分能力最强的4号,可身体上的对抗免不了吃亏,好几次的碰撞纪徊青都觉得自己骨头要碎了。
“纪徊青!他球脱手了!”
纪徊青一把抢过球,正准备投篮,对面身高有优势的1号朝他冲了过来,如果就这么起跳必然被盖帽。
他转身做了个假动作,1号扑空,随即那颗球传给了江闯。
一个漂亮的三分入篮!
开局似乎也没那么不利,双方比分基本持平,对方有蛮力,纪徊青会有巧劲儿,再加上江闯虽然小白但对于三分球的把控极其精准,在训练时就几乎从不失手,而此时的比赛只剩下七分钟了。
对方的2号和4号交互了个眼神儿,因为清楚的知道北川的实力不够,主要是靠纪徊青这个大脑暗自指挥,只要大脑乱了下来,这队伍一吹就散。
于是他们把目光锁定在纪徊青的身上。
当纪徊青即将给出手势时,2号一个走位撞上他的肩头,将他险些撞出界,这场比赛没有裁判,打球犯规与否全凭良心。
纪徊青咬牙忍了,他活动了下自己被撞得不轻的肩膀。
这一招对方屡试不爽,很快比分便超过了北川三分。
最后三分钟,纪徊青申请休息。
江闯朝他递了瓶水,他垂着眼,看不清情绪。
“你到后卫去。”
纪徊青仰头,有些疑惑:“你前锋的话会有人碰到你,不是不喜欢……”
“没事。”江闯活动了下筋骨。
对面的2、4号察觉了这道凌厉充满着审视的目光。
“那个后卫好像换位置了。”
“换就换,还是老规矩。”4号抛了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出来。
哨声才响,拿上球的江闯以极快的速度越过防守,冲至篮下,一跃而起,4号跳起阻拦,江闯却一转身防守空当背身而起,人背对着篮筐,手腕一动,篮球应声入框。
“草!你怎么不拦着他?!”
“太快了,有本事你扣帽儿啊!”
江闯在避免冲突的情况下以速度的优势在瞬间完成了两个起跳,出尽风头。
整个场上发出尖锐的爆叫。
纪徊青站在外线,他愣了愣,扯了下嘴角。
这人真装。
练习的时候这不会那不会,要他亲手指导,一上场打的比谁都有心眼儿。
球在江闯的手里收放自如,整个队伍默契的将信任投入在江闯身上,无论球传递到哪,最终都会到江闯手中,而他不负所托。
在连续斩下五分后,球再次到了江闯手中,而此时比赛只剩下最后三十秒,双方比分持平。
他只需要再投入一颗球,比赛将会结束。
在运球过程中,江闯朝着后方瞥了眼,纪徊青仰着头,他的目光被篮球所吸引住,一会儿看一眼篮球,一会又看看江闯。
像条想吃骨头的小狗。
江闯朝内场退了步,纵身一跃,篮球朝着纪徊青手中抛去。
“交给你了。”
纪徊青从外场飞奔向内,三步上篮,纵身一跃,爆扣拿分。
哔——比赛结束。
篮球场观众席和疯了一样响起欢呼声,与江闯保持着一段距离的纪徊青朝他跑了过来。
江闯被结实的拥入怀中,他一征,双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们赢了!”纪徊青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双目闪亮看了眼江闯,随即又把他抱的更紧了。
两颗小虎牙明晃晃的,江闯本快速搏动着心跳变得更加躁动,他的耳尖连带着脖颈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两只手轻轻搭在纪徊青的腰上,小心翼翼至极。
原来纪徊青抱起来是这种感觉。
很暖和、心脏隔着胸腔与他共振同频。
粗重的呼吸紧贴着他的后脖颈呼出,鼻尖轻蹭过那块肌肤时,身体中似乎有电流窜过一般,江闯下意识挺直了背脊骨。
他说:“嗯,赢了。”
纪徊青一撒手,江闯立马背过身,他把休息区放着的校服围在自己腰间。
当他转过头,看见纪徊青又和别人抱在了一起,像一只欢快的、热情过了头的小狗到处和人贴。
都说狗不是人最忠诚的伙伴吗?
纪徊青一定是一只不合格的坏狗。
附中蝉联了两三届的春季篮球赛冠军被夺走自然是不服气的,那个力大如牛的2号在经过纪徊青时一个歪身,用力将他撞向一旁铁架子上。
纪徊青连痛感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个2号和飞出去一样,被一脚踢出了篮球场,在台阶上翻了好几个滚最后落到了地上
他扶着腰转头,是江闯,他神色冷漠,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学校里,这样和刺头一样的江闯可是极其罕见的。
那个2号扶着腰站起身,他喘着粗气儿:“你、你们一中,欺负人!”
江闯居高临下,他对于这样的指责嗤之以鼻,慢悠悠的道:“一场比赛十五分钟,你对10号出脚想打绊子7次,用肩膀恶意冲撞5次。”
“你说说,我欺负你冤吗?”
纪徊青一脸自豪样儿,他扶着腰压低声对黎扬说:“看到了吗?这就是学霸的计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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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随之他也学着江闯的站姿,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几人。
“吃到苦头了还不快点滚?”纪徊青一举拳头,那些人被吓得屁滚尿流。
人走了后,纪徊青看着自己沙包大的拳头,笑着说:“都这么怕我?”
黎扬朝后瞥了眼,他看见江闯手中转着的蝴蝶刃才放进口袋,那人一改狠厉神色,对着纪徊青说。
“那肯定的,你多厉害,他们当然怕你了。”
阴阳怪气的话落在纪徊青耳朵里,他还当了真,说:“是吧?我身上还是有些家伙什儿的。”
黎扬抽动了下嘴角,这俩人,一个敢捧,一个敢听。
据他了解,对面附中那两个壮汉不仅是体育生,还是学散打的,要真打起来一个人能干五六个。
篮球赛散了后,正巧赶上放学点儿,一路看着没什么事儿的纪徊青,在到五楼的一瞬僵着身子朝江闯身上一倒。
“我,我不行了,闯哥,我的腰——”
他扶着腰直吆喝:“我的腰好像断了。”
要不是硬撑着面子,纪徊青早就想躺地上了,他赖在江闯身上,单手圈住那人的脖颈,疼的一脸狰狞。
江闯从屋里拿了些跌打损伤的红花油后,又硬生生拖着纪徊青上了六楼。
纪徊青坐在床边委屈的像个小可怜儿,他说:“闯哥,你摸摸看,是不是撞到我的肾了?”
一个敢说,另一个敢摸。
冰凉的手撩开纪徊青的衣角,他轻触上背脊骨朝上的位置。
“这里?”
纪徊青摇头:“下面点儿。”
江闯的手也不拿开,他顺着朝下抚摸去,微微一用力,纪徊青忽然颤了下。
“对对对对就是这儿,疼,好疼,闯哥。”
“你轻点儿的,疼!”
他一叫唤就叫个没停,江闯都想捂住纪徊青的嘴让他别乱叫。
确定好位置之后,江闯拿起一罐喷雾,说:“我要开始喷了,你别抖。”
一开始纪徊青不懂,喷个药有什么好抖的,当冰凉的液体溅射在他的伤口处时,本钝痛的伤口瞬间变得和入了骨一样的疼痛难耐。
他腰杆挺直下意识的想往前,江闯一只手托住他的腰又强行压了下去,纪徊青第一次见识到江闯的力气原来和他不相上下,单一只手就可以稳稳压住他上腰身。
“别抖。”
“也别动。”
纪徊青埋怨:“我tm疼啊,疼还不让我动啊,我又不是铁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
莫名其妙的,他开始发火。
江闯说:“你别生气。”
“我就生气!什么破附中,培养的什么b玩意儿?打黑球!还撞我!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说是我委屈。”
纪徊青撒了泼似的闹,趁他注意力不在腰上,江闯赶紧给他涂抹好。
他迎合着道:“行,是你委屈。”
腰间的喷雾才干,纪徊青一把拉下衣服,他赖上床,手脚来回扑腾了好几下,很不服气。
江闯忽然像是很认真的对他说:“想出气吗?”
“怎么出气?”
纪徊青不明所以,虽然他确实在气头上,但也不至于再大费周章跑去给那些人一顿教训。
可江闯不,他思量了番,语气平静的道:“那些人都是靠身体素质未来吃饭的,摸黑挑断手筋或者脚筋最好。”
纪徊青看着那张没有太多情绪的脸,漆黑的瞳仁涌上一丝兴奋,渗人的寒意瞬间爬上了他的脊梁骨。
江闯的眼神和冷血动物一般。
捕捉到了纪徊青的犹豫,江闯收拾好喷雾,他起身说:“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真的——是开玩笑的?
19. 哭了
雨夜,朦胧的寒雾笼罩在整片石子滩,人体与石子相互摩擦的声音撕碎了寂静,路过的几只流浪狗朝着芦苇草丛里犬吠了几声,随即被几个石子砸中脚迅速跑开。
一把碎石子被塞入少年的口中,那人居高临下,扣着顶黑色鸭舌帽看不出模样来,他歪了下脑袋。
“咬紧,别松开。”
少年身上并没有太大的伤势,只是手腕处被刀深深割开道口子,失了气力。
他被那人凌厉的气势吓得浑身瘫软,他摇头支支吾吾的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求你不要杀我。”
话才落地,他的下巴被人猛地一踢,口腔内石头与牙齿碰撞挤压在一起,鲜血瞬间喷涌了一地,整个嘴没有一颗完好的牙齿。
“呜……呜……我的、我的牙齿,我的嘴。”
“砰”!
硬物与人体的碰撞声再度响起。
石子滩地方偏远,周围几百米都没有一户人家,无人在意他的求救,那人似乎也注定不会手软。
……
一大早,北川一中陷入了哗然。
“你们知道吗……咱们县城出现了个变态杀人魔!”
纪徊青竖起耳朵,那个八卦小委员周身围着一圈人,他也把脑袋凑了过去。
“杀人?谁杀人了?”
小委员高深的摸了下下巴,他说:“倒也没杀人,就是有人在石子滩发现了浑身是伤的附中赵云龙。”
他绘声绘色的开始描述:“嘿你们不知道那个赵云龙,牙齿没有一颗全的!浑身是血,在石子滩求救了一晚上才有路过的人发现送去了医院。”
“没杀人算什么杀人犯?”隔壁桌王洋嗤笑了声儿,他又说:“而且附中那几个体育生,以赵云龙为首不知道欺负了多少人,还动不动到我们北川一中门口勒索人,被收拾了简直活该!”
小委员“啧”了声儿,他说:“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啊,当天警方来调查,你们知道发现了什么吗?”
“在石子滩的芦苇堆里,居然发现了十几只被虐杀的野兔子。”
他高呵一声:“这就算不是杀人犯,也是预谋杀人变态好吧!”
“那些兔子被活剥了皮,心脏都被捅穿了,可想而知,那个变态的手段有多残忍!”
纪徊青神情淡定,他说:“可也不能证明杀兔子的和打赵云龙的是一个人啊?说话还是得严谨一些吧。”
小委员冷哼一声,他说:“我听我爸爸的表叔的隔壁邻居的警察儿子说了,根据多年的刑侦案件来看,很多天生的反社会变态对于杀戮首次选择的场地具有迷恋的心理,从而只要没有被人发现,是很少会换地方的。”
“而且狗都会有领地意识,就别说杀人犯了,肯定是同一个人。”
……
小委员忽然高呼了声儿:“对了,我想起来了!”
“赵云龙的手筋儿……好像被挑……”
“砰通”纪徊青听到这心脏仿佛塌陷了一小块,寒意从背脊骨开始向下蔓延,他僵着身,熟悉的皂角清香卷入他的肺腑。
“月考卷子批改下来了,都来取一下。”
江闯的声音很温柔,他打断了那人的滔滔不绝,挤入人群,重重的将卷子朝桌上一压。
纪徊青忽然站起身,他拽住江闯的手腕就朝外拉,整个一班的都聚焦在他俩身上。
“他俩吵架了?”
“纪徊青不会要打班长吧?”
走廊的尽头是器材室,这里除了体育课很少有人过来,纪徊青用力把门紧紧关上,江闯被他堵在了墙角。
“是你吗?”
他了然直接的问出了口,纪徊青又质问:“是你在石子滩对那个赵云龙下的手吗?”
江闯沉下脸,他拧起眉,卸下“好班长”的伪装后,他仍然是个尖锐暴戾的刺头。
他问:“赵云龙是谁?”
“就是那天和我们打球的二号,你给我说想挑断他手筋的那个人。”
江闯“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来那个2号的球服名称,他摇头,眼神犀利的快要盯穿了纪徊青。
“就因为我跟你开了一个玩笑,你在没有任何依据的前提下,认为我挑断了那个人的手筋是吗?”
江闯逼退纪徊青了一步,气势逐渐压倒了那人,咄咄逼人下他又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是吗?纪徊青。”
纪徊青被欺压到比人都高一截的体操垫旁,他退无可退,那双低垂下的眼再次抬起看向他时——
江闯哭了。
“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信任我?”
一直以来和一块尖锐石子一般的江闯,初次在清醒时将脆弱袒露给了纪徊青。
含在眼下的那滴坠落在地,捅穿了纪徊青惴惴不安的心脏,发狂的灼烧着他的肺腑,他慌神了。
“你、你别哭啊,我、我也没有不信任你,只是这个事儿太巧了。”
纪徊青着急忙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身上也没有纸巾,他用手背轻轻蹭上江闯的脸,将泪水擦净摸干。
江闯缄默不言,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错了错了行了吧?”
“对不起!”纪徊青吼的倒挺大声儿,和要和他打架似的。
江闯眉一挑,他问:“你错在哪儿?”
“你!”
很显然,江闯在蹬鼻子上脸,纪徊青一怒之下无事发生。
他软下声说:“我错了,我不该平白无故没有任何证据就冤枉你。”
“还有呢?”
“我错了,你江闯是大好人,全天下最好的人。”
“嗯?”江闯一脸戏谑,像是在期待着纪徊青的下一句。
纪徊青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自己第三个错到底在哪。
“我、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江闯低沉的声音轻轻撩拨过纪徊青的耳朵。
纪徊青推开江闯,却发现压根推不动那人,他恼怒:“江闯,你差不多得了啊。”
可江闯的体温意外的滚烫,自他的手与呼吸开始缠绕在江闯的身体上时,便越发不对劲。
他的脖颈与耳后通红一片,潮热的呼吸轻轻拍打在纪徊青的脸上,他想将手放下时,江闯单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他半张脸埋入纪徊青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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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
不容拒绝的侵占让纪徊青动弹不得,他的手被粗热的呼吸撩拨过,按压在他的手腕处的指尖更是让纪徊青感到一阵酥麻。
“江闯,你干什么……你松手。”
江闯眼眸涌上戏谑的笑意,他慢条斯理的如等候猎物疲软的猎手般,他道:“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在纪徊青愕然的目光下,江闯将那只手扣在了自己的唇边,半张脸被那人的手所笼罩着。
潮热的呼吸舔舐过纪徊青的手掌心,他的心里猛然抽动了下,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那一晚。
“什、什么……?”
确认了纪徊青和做错事情一样虚心的表情,江闯确定了那晚并不是一场梦。
他忽然将纪徊青的手松开,敷衍回去:“没什么,”
“那我走了。”纪徊青迅速钻出器材室,他还以为江闯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要是想起来这得多尴尬啊,两个大男人的。
纪徊青把脑袋摇匀净了,他发现江闯并没有跟在自己身后,居然消失了。
他都道歉了,江闯应该不会再生他气了吧?还是在哪偷偷哭呢?
走廊,纪徊青看见了一脸担忧的黎扬在一班门口着急的来回转圈圈。
他问:“黎扬?你找我吗?”
黎扬慌了神似的,他拉过纪徊青上下打量:“你和江闯起冲突了?他、他没有恐吓你吧?”
纪徊青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江闯还是他的朋友。
黎扬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他对你动手了?你这怎么红了一片?你……”
纪徊青把手抽走打断他:“没事儿,他怎么可能对我动手?是我……”
“我把他冤枉了,江闯可委屈了。”纪徊青长叹一口气,平时小打小闹哄哄就好。
这次江闯那么伤心,抱着他的手哭了好久,要是和他之后有隔阂了怎么办?
纪徊青问:“你不是之前和他做过朋友吗?因为什么不玩的?”
黎扬眼神忽然躲闪开来:“也没什么,就、就自然而然不一起玩了。”
“没有矛盾吗?”
“没有。”
纪徊青“哦”了声,一向在人际关系里如鱼得水的他忽然产生了不安感,是因为他对江闯过于依赖了吗?
黎扬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道:“诶,我这次月考成绩在二班前三!我可以申请调换班级了,可以插班去一班诶。”
纪徊青眼睛一亮:“那你来啊,打球多方便的,咱俩也不用等体育课同课程了。”
本是一件小事情,可纪徊青却觉得黎扬的靠近恰好可以填满他的那块不安,像是后退一步就会有人托着似的。
这对于自小擅长与许多人保持热络社交的纪徊青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器材室内,江闯朝下身瞥去,他眉一挑,掏出杆烟在窗户边吞云吐雾,烟盒上沾染的一丝血迹暴露了出来。
江闯掏出一袋乳黄色粉末,那是他打磨了一夜才研磨成粉末的牙齿。
属于赵云龙的。
一把火,江闯烧了个干净。
20. 像是殉情
那场谈话之后江闯便消失不见,纪徊青前后左右问了个遍,没人知道江闯去干什么了。
不安,灌满了纪徊青的心。
江闯有躁郁症他是知道的,且有很强烈的自毁倾向,经不得刺激。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纪徊青泼了江闯一身脏水,大小姐心高气傲,估摸着是嘴上原谅了心里还气得很。
教室人都走完了,纪徊青松懈了口气瘫在桌上。
“纪徊青啊纪徊青,你这张嘴,怎么老得罪人啊……?”
见不到江闯,他浑身没劲儿,连个打趣的人都没有。纪徊青这才又找出了个自己会和古怪的江闯做朋友的理由,他身上有股劲儿,别的人都没有,只要纪徊青动动嘴皮子,就……
就……?
纪徊青忽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
他好歹也是有一本出版书的小作家了,怎么会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江闯呢?
白皙的皮肤一碰就好像会留下什么了不得的痕迹一样,不爱打理的碎发偶尔总是会遮住那双漂亮的眼,纪徊青只要一打趣,江闯一定会先生气的别过头,然后又仿佛想通了什么,过了会才会怼回来。
这个江闯的脑子里好似有两个小人儿,一个说:别理他!他就是个臭流氓!
另外一个说:骂死他!不要放过这个狗东西。
两个小人儿一打起来,脑子就承载不住了,这个时候的江闯就会红了耳朵。
红耳朵……
纪徊青猛地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眼,平静无波,离得很近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的一下,纪徊青一拳“男鬼”揍了上去。
结结实实的一拳让江闯苦不堪言,他愣在原地,苍白的肌肤上血迹泥泞,沿着鼻管又流下了几滴鼻血挂在脸上,在昏暗的教室里格外可怖。
“纪徊青。”他的语气怒火难遏。
纪徊青放下警惕着的拳头,他瞪圆了眼:“江闯,你,是你啊。”
“我真以为是鬼呢,草。”他小心翼翼的凑近,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递给江闯。
纪徊青傻呵呵的笑了下:“你自己擦擦?”
江闯眉头轻拧,再舒展开时有些戏谑的歪了下头:“你给我擦。”
今天又是冤枉又是给了一拳。
做一晚大小姐的狗也无可厚非哈。
纪徊青轻松的说服自己,他捻起纸巾轻轻擦拭江闯唇边的血迹,手有些抖,指尖轻触上江闯的唇,他和触电似的甩开手,若无其事的自己扭扭手腕。
“哎哟我这,手抽筋儿了还。”
江闯呆了一瞬,他嗤笑出声:“纪徊青,你真的很像条小狗。”
难得见这张阴沉脸笑出来,纪徊青甩甩手:“算了,你爱笑就笑吧。”
江闯慢悠悠的贴近他一步,眼底难以言喻的兴奋几乎快溢了出来,他问:“真的只有家里人才能叫你小狗吗?”
“对、对啊,我很小的时候爸妈给取的……怎么了?”
纪徊青不由得的朝后退了步,没走几步他才发现自己被江闯堵在了窗户边,一只手轻扶了下他的腰,像是在提醒他注意安全似的。
可是提醒到位之后又不肯移开手,弄得纪徊青浑身不自在。
江闯今天的话格外多些,他又问:“在这,在北川,有人叫过你的小名吗?”
“没啊,而且知道我小名的只有你一个人,我以前的朋友都不知道。”
是纪徊青的错觉吗?他感受到面前这具身体的战栗,原来离这么近,心跳都能听的明明白白的。
江闯低垂着眼,纪徊青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轻轻扶上江闯的肩膀:“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因为知道了很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儿?”纪徊青忽然又道:“还有你怎么浑身这么烫啊?发烧了?”
江闯调整了下呼吸,他的头轻轻抵上纪徊青的肩膀:“嗯,就是发烧了。”
“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发烧了?”
江闯抵着的头微侧,他向上仰望,见纪徊青脸不红心不跳的,表情没什么变动。
忽然问:“你以前经常这样吗?”
“什么?”
江闯重复了遍,声音更轻些:“你和朋友以前经常这样吗?”
“谁都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吗?”冰凉的指尖轻蹭上纪徊青的脖颈,江闯缓缓地又道:“你不会反抗,一直都这么逆来顺受吗?”
细若游吟的喘气落在纪徊青的耳旁,夜幕降临,空旷的教室忽然卷进了阵风,白纱窗帘飞舞起正巧盖在了他与江闯的身体。
在狭小的空间里纪徊青才惊觉他和江闯的距离有多近。
是因为发烧的原因吗?为什么江闯看向他的眼神宛若一条禁锢住猎物的水蛇,不动声色的扼住猎物的咽喉。
纪徊青并没有推开江闯,他侧过头:“这也没什么吧?你只是发烧了,累了,靠在我肩膀上歇一歇……”
“而已……”
纪徊青用力说服自己内心片刻被掀起的波澜:“而且我今天还冤枉你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小声的嘟囔:“而且做错事情了,哄哄朋友也没什么吧。”
江闯沉静的眼眸缓缓向上转动,他抬起身,窗外的月辉映照在他的眉睫之上,神色便冷了三分。
他开口讥讽道:“我是不是应该夸你是个好孩子?”
江闯贴近纪徊青的唇,他神色有些癫狂,瞳仁颤了颤,道:“那你为了哄好我什么都愿意做吗?”
一只手轻而易举的从扶着他的腰间朝后脑勺抚摸去,没入纪徊青的头发间,他的心忽然颤了下。
“江闯,别闹了,你真的发烧发糊涂了。”纪徊青有些不耐。
明明是平视,可江闯的眼神和看狗一样居高临下,对着条狗发号施令:“闭上眼。”
到了这时候纪徊青才想起来江闯的躁郁症,脑海中不断闪回高一时老师上课说过的。
躁郁症患者在躁期时常伴有性亢奋的病理症状。
躁郁症患者在躁期时常伴有性亢奋的病理症状。
躁郁症患者在躁期时常伴有性亢奋的病理症状。
江闯这是欲望没地儿发泄想借他哥们儿一用吗?
豁出去了!
纪徊青努力的闭上眼睛,此时,无比诡异的想法如惊雷劈中了他的脑袋瓜。
江闯接吻会是什么样子?
温润的触感轻轻磨蹭过他的唇间,纪徊青出于正常的生理反应朝前一迎合,他本想偷瞄一眼,这一看真是要了命了。
江!闯!压根没有!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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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徊青居然吻着江闯的指节好半天,还特他妈忘情,忘我。
“江闯!你耍我!”纪徊青涨红了脸,都叫破音了。
江闯嗤笑了声儿:“我又没说要亲你。”
纪徊青又急又羞又无奈,擅自揣测歪了的虽然是他,但是把他当狗一样耍得团团转的江闯!
“我不跟你玩了!”纪徊青干吼一声,他现在只想回家躺在床上对着空气来上几拳脚然后闷在枕头上吼一场宣泄。
想到这,纪徊青又绝望的发现,江闯这个狗东西就住他楼下,隔音差劲的破楼,他骂一句楼下都听得到。
更憋屈了!
他气冲冲的拿起书包和校服外套,楼道内忽然闪烁了好几下亮光,江闯一把捏住纪徊青的手腕。
“别动,蹲下。”
“凭什么?我再也不听你的了!”
江闯猫着腰,他说:“楼道是晚上值夜班的保安,现在一中八点之后不让待人,抓到了就是一顿教棍。”
江闯打量了下纪徊青犹豫的神色,他又补充道:“教棍就是一根半米长的黑色铁棍,打两下,手疼一个月。”
纪徊青“啊?”了声,他配合着猫下了腰,和江闯缩在一个小角落,他悄声说:“你们这学校也太奇葩了,学生回的晚还体罚啊?”
江闯好像很无奈一样叹了声气:“是啊,太奇葩了。”
他朝一旁看过去,纪徊青瞪着圆溜溜的眼左右张望,紧紧拧着眉很是警惕。
纪徊青听到一声轻笑,他转头:“你笑什么?”
楼道的光源越来越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不好,要被发现了。”
江闯一把抓住纪徊青的胳膊从后门冲了出去,身后的保安听到动静后穷追不舍。
“谁!谁在跑!站住!”
保安到底还是保安,身体素质硬,紧追着他们一路下了四楼。
从四楼的楼梯间拐弯又向着另一边的尽头跑去,江闯牵着他的手向前跑动,月光从每一扇窗向楼道内侧映射而入,他们跑过的每一处痕迹都将被光所眷顾。
一种微妙的兴奋感在纪徊青疯狂搏动的胸膛上炸了开来,他紧紧回扣住那只手。
“江闯——”
那人回过头。
少年的眼眸犹如生生不息的火焰,永远明亮,两颗虎牙露了出来,永远向他投掷最真诚毫无保留的笑容。
说的什么?他听不清。
“跳。”
纪徊青一手拉开尽头的窗户,他率先脚一蹬朝着外面一跃而出。
江闯那天并不知道他们身处几层。
但他跟着跳了下去,像是殉情。
落在柔软草坪上的纪徊青忽然畅快的大笑,他朝着夜空高呼了声。
江闯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滴泪从他的眼边滑落而下。
原来在他无数次寻觅过的死亡中,只要是和纪徊青一起就会变得无比幸福。
那是他自七岁之后初尝幸福的泪水。
于是他学着纪徊青的样子仰在草地上,朝着上方高呼。
纪徊青看见他的模样笑得肚子疼:“哎哟不行,你、你这也太做作了。”
“诶!你们俩!你们疯了!从二楼……”
两人气儿都还没喘匀净,又开始朝着校门口跑,月光尾随其后,一直快到自行车棚才歇下来。
21. 钢笔
纪徊青看着江闯,江闯看着他。
随即两个人像傻逼一样爆笑出声。
笑着笑着江闯忽然咳嗽了两声儿,他一如既往的沉下脸,外露出的情绪顷刻间被收了回去。
纪徊青歪了下脑袋,瞅着江闯,问:“你不生我气啦?”
江闯云淡风轻的“嗯”了声。
纪徊青长顺了口气,他又问:“那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为什么晚上八点才回来”?”
“警察传唤,我去配合调查了。”
“什么?”
江闯口袋里拿出了张传唤回执单,他递了给了纪徊青,上面白纸黑字记录着对于江闯的询问纪要。
【2007年4月13日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报案人江某从营业厅搭车在距离石子滩不远的路口停下,途径石子滩时听见了受害者赵云龙的惨叫,赶过去时立马拨打急救电话,在现场并未看见作案人踪迹。】
纪徊青瞪大了眼:“居然是你报的案?你救了赵云龙?”
江闯眉一挑,反问道:“怎么?我就不能救人了?”
也是……江闯怎么就不能救人了?纪徊青脑袋迟迟转不过来弯儿,见他想得深了,江闯轻拍了他的脑袋,道:“我们回家。”
只是被轻轻拍了下头,纪徊青的大脑霎时空白了一片儿,他似乎还能嗅到独属于江闯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
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动作,却弄得他心烦意乱。
纪徊青反应过来了,他拧着眉冲着那个背影咋咋呼呼的喊道:“江闯,你以后不许摸我头了!给我摸傻了都!”
赵云龙这件事的后续,是没有后续。
一个常年混迹在北川各个混混小帮派里的人,仗着身强力壮勒索,无端殴打周边学生,本就积压了不少的怨气,在赵云龙被无名人士修理了一顿之后彻底爆发。
许多学生带着家长在学校里控告赵云龙的恶劣行为,更有些严重的去派出所报了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云龙家长只好撤案作罢。
不过好在被挑烂的手筋经过治疗保了下来,只是永远不能再进行剧烈体育运动了。
秦远今天很是得意,他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操场上来回转悠,演讲台上的江闯正在发表关于“见义勇为”事迹的感悟分享。
北川一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道高挑的白色身影上,少年笑容谦和,措辞有度,分享完后接受了校长的嘉奖,整片操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江闯此次的见义勇为而感到骄傲。
只有一人除外。
黎扬被提拔到了一班,他站在纪徊青的身后,眼神飘忽不定,紧张兮兮的扯了一下纪徊青的衣角。
他压低声问:“你觉得真的是江闯救了赵云龙吗?”
纪徊青一头雾水,他眨巴了下眼,道:“你怎么问这个问题?你不相信江闯也得相信人民警方吧?”
黎扬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又道:“不是我不信……是江闯、他……”
“他怎么了?”
纪徊青拧起眉头,以一种犀利的目光打量了番黎扬的神情,他忽然问:“你和江闯,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从一开始两个人见面就不对付,一个说话咄咄逼人,另外一个又从不反驳,只能受气。
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纪徊青试探性的开口:“你以前,欺负过他?”
再度响起的掌声震耳欲聋,黎扬口中的话纪徊青并没有听太清楚,那人忽然低垂下头朝后退了步,随即一只冰凉的手从他的背脊上方拍上了肩头。
“你们俩聊什么呢?”
拿到奖品的江闯似乎心情很是愉悦,他把那只看似价值不菲的钢笔抛进了纪徊青手里。
“学校发的,送你。”
纪徊青左右打量了下那个牌子,他“吁”了声儿,道:“校长怎么这么抠啊,这就是个杂牌子,没多钱还不好用。”
“不过你送我的话,我就……”话还没落地,江闯拿过那只钢笔,他直接丢到黎扬怀里。
“那就送你。”深黑的眼眸盯向黎扬时沉了沉,像是警告,江闯又以开玩笑的形式的说:“记得初中的时候你丢了一支笔就嗷嗷哭,让人想不关注你都不行啊……”
黎扬额角渗出些冷汗,他杵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江闯又慢条斯理的讥讽:“那时候你哭的真可怜啊,黎扬,现在上了高中还有人偷走你的钢笔了吗?”
“江闯,你说话不带刺儿是不是吐不出来?”纪徊青就算是个傻子也听明白了这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
江闯眉一挑,像是拎着个什么玩意儿似的,拽着纪徊青的卫衣帽子就走。
回眸,阴冷的视线穿梭在人群中与那人再次对上,少年没出声,单只对了口型——
“离他远点。”
纪徊青一把拍下揪着自己帽子的手,他咋咋呼呼的:“你不是在学校里最装了吗?刚刚怎么就装不住?”
江闯仰在后背椅上,露出截白皙的脖子,上面凸起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被零碎的几根刘海遮住的双眼锁定在纪徊青的脸上,看着嘴唇开合的幅度,以及因为情绪波动而涨红上一张脸,肢体语言也不少,和小哑巴打手势语一样。
江闯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轻轻拽住纪徊青的袖子扯了下,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问:“你很心疼他?”
纪徊青一愣,合计着刚刚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黎扬人还可以”“不要那么尖锐”“之前有矛盾可以多沟通多解决”,诸如此类的话看来江闯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很生气,但是他还是很认真的回答:“只是一起玩几个月了,黎扬这小子虽然有时候神戳戳的,但是对我还是很不错的。”
江闯歪了下脑袋,像只懵懂的兽:“因为他对你好所以你对他好,连带着我也要对他好,是吗?”
纪徊青反驳不出来就耍脾气:“对、对咯。”
“纪徊青。”
江闯忽然叫他的名字,那人趴在桌上,纤长的直睫轻动,笑得很开心。
他说:“这种行为是不是叫夫唱妇随啊?”
砰——
纪徊青的心陷下去了一块,和弹簧一样又再次凸起恢复原状,加重节拍的那一次心悸让他都有些缓不过神儿来。
他一只手伸出去罩住江闯的眼睛,怒骂:“笑什么笑,八辈子没笑过一样。”
“丑、丑死了!”
轻轻的,江闯用鼻尖蹭了下纪徊青的手心,他敏锐的觉察到那人很刻意的嗅了下自己的指节缝。
“我靠!你变态啊!”纪徊青炸了毛,他立马缩回手。
“不管了,我不管了行了吧,随你们两个去。”
最近的江闯实在太怪,经常弄得纪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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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骨悚然,他脑袋摇匀净了背过身去。
纪徊青不算个多规范的学生,他常常爱上课说小话,骚扰一圈前后左右的同学。
不过说骚扰吧,倒也没有惹人嫌,甚至周围一圈人都对这个从北京来的少年观感很好,不吝啬于分享,说话敞亮又幽默风趣和谁都能扯那么两句。
纪徊青在几个月时间内就成了一班的小人气王。
右前方的苏丛悄眯转过身朝着纪徊青挤眉弄眼。
江闯停下手中的笔,他抬眼,正巧看着纪徊青不听课朝后微侧身,对着坐在角落的黎扬‘抛媚眼’。
他眉一挑,一旁的黎扬把‘媚眼儿’又抛了回去,下了课,三个人和默契的隔着时间段打报告走出了教室。
晚自习下了,教室里黑漆漆的,纪徊青跟着几个人打了声招呼把人送走,他定定的看向江闯。
“走啊,坐着干嘛呢?”
江闯抬眼,黑色瞳仁平静如死灰一般,无视掉纪徊青向他露出的笑容。
“你刚刚去哪里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留有他俩人,江闯冰冷尖锐的眼神几乎将他内心的小心思洞穿。
纪徊青一愣,他立马别过头若无其事的道:“没去哪儿啊,就溜达一圈。”
纪徊青刚想把书包拿起,冰凉的手扣押在他的指间,力气很大,似乎也没有想放开他的打算,在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之前。
江闯与他视线齐平,他沉默了一阵,垂着的睫毛再次抬起。
“你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
江闯不耐的蹙起眉头:“很难闻。
是其他很多人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一定是贴的很近才会被沾染上的,想到这江闯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那种被水蛇缠绕轻柔的溺毙湖中的窒息感再次袭来,纪徊青欲言又止,他瘪着唇从包里掏出一包女士细长烟。
“我知道在学校抽烟不好……可是忍不住嘛。”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江闯瞥了眼拿包烟,他尽量保持些柔和的语气:“纪徊青,所以你刚刚是对我撒谎了,是吗?”
“怎么能算撒谎呢?溜达着不也能抽烟?”纪徊青一下子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江闯又往深处探究:“只是一起去抽烟?”
纪徊青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本来以为自己好兄弟是班长就可以对抽烟这个事情多加包容呢。
没想到这家伙放学不走就逮着他一只羊薅。
他嘟囔着说:“行了,烟我上交可以了吧。”
“再说了,大男人出去还能干啥。”
江闯的表情柔和了不少,他勾起唇,把那盒香烟收入囊中,道:“第一句我赞同,第二句……”
他轻轻弹上纪徊青的额头:“可不一定了。”
纪徊青一被转移注意力郁闷就一扫而空,有些好奇,他问:“怎么?你平时和男人出去都干什么啊?”
那双眼犹如看猎物一样上下审视了一圈纪徊青,随机又转过眼。
“干男人的事情。”
……
纪徊青嘴一咧,他很不屑的扬了下头:“装什么高深呢?听都没听懂。”
江闯一手捻起纪徊青的衣服,一脸嫌弃:“快点回家洗澡,你身上难闻死了。”
随即又是那种命令的口吻:“以后抽烟就抽烟,少给我离他们那么近。”
“知道了,知道了。”
22. 初夏
春天过去的太快,已经是初夏了。
北川的绿荫常年成片生长,空气比大城市里好太多,纪徊青每天早上跑完步都会到楼顶朝着远处眺望一圈。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北川了。
纪徊青朝楼下望去,那人定时定点的给楼下花花喂食,可能是近来热了些,花花都瘦了不少,看着也蔫儿蔫儿的。
喜欢北川的理由又多了那么一个,江闯在这里。
和纪徊青在北京读书时所接触的社交关系完全不同,那种不奔着家世,长相,权钱的无目的性社交在他们学校可太稀少了。
以至于纪徊青家里破产之后,那些说着“地久天长”的情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联系过他。
可江闯和他做朋友,像是什么都不图一样纯粹,天天不厌其烦的给他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连带着江鹏云的伙食也好了不少,临近考试还会给纪徊青补课。
……
虽然一点耐心都没有,同样的题做错第二次就会被惩罚。
从小父母亲教育过他,缘分大多稀薄寡淡,多是朝生暮死,所以纪徊青从不奢望与谁的情谊可以地久天长。
谁都可以来,谁也都可以走。
可唯独江闯。
一声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手轻拍上了纪徊青的头,一袋肉包子递了过来。
“赶紧吃,吃完要开家长会去,开完还得去雅姐超市吃饭。”
今天周六,因为超市忙碌,自小彤上学之后郑雅从来没有出席过她的家长会,胡绩强更不会放在心上,他借由着生意在外地逍遥快活,时不时就出差。
可能是小女孩儿年龄越大越敏感,前几天一回到家就仰在地板嗷嗷哭,说自己没有家长,学校里还有人说她是孤儿。
郑雅无奈之下只能委托江闯暂代去学校开家长会,纪徊青一听小彤被欺负不得了似的炸毛上天,死缠烂打也要跟着去。
他一口塞进一个大肉包,满嘴油光的对江闯嘚瑟:“我好看的衣服可多了,一会儿我找找,给那群小朋友眼睛都闪瞎。”
“还有,我还要揪出来是谁欺负了小彤,门口堵……”
话还没说完,江闯硬戳了下纪徊青的脸:“你是什么□□吗?还堵人?”
这样伟光正的话居然从一个日常阴森森的人口中说了出来,纪徊青只觉得毛骨悚然。
紧接着江闯沉下脸,道:“门口堵人太多,拉到没人的地下车库收拾一顿最安全。”
纪徊青一口气把六个大肉包全吃完了,江闯和百宝箱一样又拿出来了一杯冲好的豆浆粉。
“喝点,别噎着。”
纪徊青心里颇有触动,他吸了下鼻子,极其夸张的红个眼眶意思了一下,说:“你对我真好,像、像——”
他被豆浆呛了一口。
“像什么?”江闯漆黑的眸子暗藏着几分窃喜。
“像我妈一样,太贴心了。”纪徊青以一种极其仰望的眼神肯定了江闯,他说:“你以后一定是一个好爸爸。”
江闯一把将还剩下半杯的豆浆抢了过去,他扭头就走。
“诶不是,我还没喝完呢?”
“别喝了。”
纪徊青摸不着头脑的喊了声:“你又生气,你不像我妈行了吧?”
江闯忽然停住脚步,背后幽幽的又冒出一句:“像我爸。”
“神经病。”江闯怒骂。
纪徊青翻找了一屋衣服,他绝望的发现——
他来北川三四个月居然一次都没有洗过衣服!两个行李箱的衣服都被他穿完了,不至于脏,但是纪徊青上学两天换一套,换完就丢到衣柜里。
纪徊青就没有养成洗衣服的习惯,以前在北京前脚脱掉放进脏衣篓,后脚就有保姆帮他清洗晾晒。
他拿起这件,有墨水污渍,拿起那件,有轻微油渍。
过了会儿,江闯的门被大力推开,纪徊青无视过躺在床上的他径直朝着角落的衣柜走去。
衣柜门拉开了一半,江闯反应极快的将纪徊青的手死死捏住。
“你找什么?”他的神情有些惊慌,紧捏着的那只手居然在颤抖。
这不正常。
“我没衣服穿了,想借一件你的。”
看着那人苍白的脸色,纪徊青迅速站起身,他忽略掉了衣柜下方摆着的刀具,一共十余把,用来肢解人身体的各种部位。
忽然,江闯紧紧将纪徊青搂入怀中,浑身像是失了气力一样。
“怎么了?站不动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纪徊青托着江闯的腰肢,这个拥抱也变得越来越紧。
江闯依旧沉默。
可纪徊青好像听到了他说出口的很多话似的:“我在北京那会儿,经常有心理课上,那个老师说什么来着——”
“人活着需要个盼头,有了盼头就不会轻易的寻死。”
笨拙的纪徊青试图想安抚好江闯突如其来的脆弱,他轻轻拍上江闯的背,像小时候,妈妈拍着他的肩膀一样。
他轻声问:“你的期盼是什么啊?闯哥。”
那天江闯从他的怀抱脱离出来,他看着纪徊青了很久,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
纪徊青穿着江闯给拿好的衣服坐在自行车后座,他们个头都差不多,衣服裤子也都合身,他拉起卫衣在鼻尖嗅了嗅。
和小狗一样,他又直起身轻轻闻上江闯的后腰,鼻尖在那人的后背戳来戳去的嗅。
“干嘛啊你。”江闯专心骑车,被这阵动静弄得浑身痒痒。
纪徊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他伸手又戳了下江闯的腰,那人身体忽然颤了下。
“你这也太敏感了吧?痒痒肉这么多?”
江闯恼怒的朝后看了眼,纪徊青一脸写着“我要开始干坏事啦”的表情。
这趟骑往北川小学的路变得格外艰辛,江闯被迫挠痒痒,笑得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的。
下了车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纪徊青,一个小小的身影冲着江闯飞奔而来。
“小闯哥哥!你来给我开家长会啦!”
小彤一向都很喜欢江闯,每次在校门口有人骚扰她妈妈的时候,江闯总能把那些坏东西赶跑。
还有个很简单的原因,江闯特帅,来开家长会特有面儿。
她捏着江闯的衣袖,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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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说:“我还以为我妈妈说你来给我开家长会是开玩笑呢。”
江闯眉一挑,轻轻的“嗯”了声。
他站在中间,一边的小彤叽叽喳喳的给他介绍学校,另一边的纪徊青阴阳怪气的学着小彤说话:“小~闯~哥~哥~”
两个人和较劲一样拽着他的衣服不松手,拉的江闯左右摇晃。
小彤童言无忌,她较真的对纪徊青说:“小闯哥哥给我来开家长会,你拽着他干嘛啊?”
纪徊青很不满这个小丫头不主动给他打招呼,好歹也经常去顶呱呱给她辅导作业呢。
小白眼狼!
他拽着江闯,轻哼了声:“凭什么只许你拉,我就不能拉?”
“我妈妈说,我是小闯哥哥的妹妹,你是他什么人?”小彤又把江闯拽了回去。
江闯饶有兴致的看了眼纪徊青,他眉一挑,轻声开口问:“对啊,你是我什么人啊?”
可恶的江闯!居然不帮他!
纪徊青一赌气直接给江闯十指紧握上,他高调的扬了下头:“我是他铁兄弟,兄弟你懂不懂,你也得叫我哥哥。”
“切!我才不要!”小彤冲他吐了个舌就跑开。
纪徊青怼上江闯的肩头:“你也不帮我说话!算什么兄弟?”
背后几个小朋友看着他俩,暗戳戳的议论:“这两个哥哥怎么手拉手哦……”
纪徊青听到和雷劈了一样立马甩开,像握住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江闯沉下脸朝那几个小朋友瞥了眼,瞬间被吓得屁滚尿流。
说起来江闯的手原来握着是这样的感觉,没有手汗,清爽干净,掌心冰凉一片儿,和他衣服上一样都香香的。
冷不丁的,那人忽然凑近了一步问:“你在想谁?”
心间藏着点事儿顷刻间被戳穿,纪徊青最不会撒谎了,他眼神飘忽在教室门口看了圈:“哇塞,这小学……看着还不错嘛。”
顶着身后阴冷的注视纪徊青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椅子上,面前摆着小彤这次的考试卷,全科几乎都满分,除了英语稍微差些,不过也是中上水平了。
看来之后可以帮小彤重点攻克一下英语难题。
老师在台上讲,纪徊青在台下讲。
他推了下江闯胳膊肘很是嘚瑟:“我辅导小学生还是有点本事的,这语文进步水平嗖嗖的,尤其是作文。”
“诶你看一眼,写的真特好,得我真传啊这。”纪徊青推搡了下江闯的胳膊肘。
江闯不理他,阴沉着张脸直直看向台上,那个年轻些的班主任都避免和他对视,和哪来的邪神一样。
一张纸条轻拍上纪徊青面前,上面凌厉潦草的字体太扎眼,落下的每一笔都在生气。
【你刚刚在想谁?】
真是穷追不舍……这人,纪徊青怎么觉得自己被恶犬咬上了呢?
但他总不能老老实实的说是在想江闯,想他的手有多好握,皮肤有多白,指节有多精致,掌心为什么总是冰凉一片?
不行,不能让江闯知道这些,纪徊青的迷之胜负欲忽然熊熊燃烧起来了。
他压低声道:“谁也没想,你别问了。”
23. 燥热
家长会一散,江闯一起身就走,理都不带理纪徊青的,他一个人把小彤试卷折叠起来放兜里随即追了出去。
小彤还要在学校里待会儿,纪徊青跟上江闯的脚步:“你怎么又生气?”
江闯的脸都快拉出二里地了,几乎咬牙切齿的往外蹦字儿:“我没生气。”
纪徊青想破脑袋,也只有刚刚那件事了,他说:“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谁?”
“你就是在想其他人。”
江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语气生硬:“而且你还撒谎,动不动就撒谎,这就是你说的的不会对朋友撒谎是吗?”
纪徊青就是个骗人精!几次三番的骗他。
这句话瞬间将纪徊青惹火了,他不顾周遭人的眼光,大声的吼出来:“我真的受不了你了!脾气这么古怪,动不动就生气。”
“你就是个火药桶吧!没人能受得了你。”
纪徊青单方面宣泄的面红耳赤,又强调了一遍:“就是没想!我谁都没有想,你爱信不信!”
他痛快的说出口,气喘吁吁的,从小到大纪徊青都没有吵过架的,也不懂有什么词汇可以骂人。
一般看不爽的,他只会动手打。
江闯被吼懵了,他掏出自行车钥匙甩到地上:“受不了我,那我滚。”
纪徊青以为江闯也要对他骂一顿发泄发泄呢,有种一拳打上棉花的无力感,这种时候江闯还不如像以前那样骂回来的舒服。
那个背影在此刻竟然显得如此孤寂,甚至……
可怜?
“闯哥,我……”他立马软下声想挽住江闯的手,空荡荡的,江闯做了个抬手擦泪的动作。
比天塌地陷更严重的事情出现了。
江闯又哭了。
纪徊青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他努力扬起笑容头往前一探:“闯哥?”
江闯冷冽的目光直勾勾瞥向他,他眉一挑,讥笑出声:“不是说受不了我?你这是在干嘛?”
他压根就没有哭!
“你!你假哭!”纪徊青火蹭的一下又上来了,这人也太有心机了吧?
“谁说我哭了?我现在揉眼睛也要向你说明吗?”
昏暗的走廊内已无人,江闯步步紧逼,他冷声又道:“还有你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受不了的人的眼泪?”
纪徊青哑口无言。
他觉得江闯说的话句句听着在理,可细究又不对。
“纪徊青。”
江闯唤了声他的名字。
幽暗的黑眸在光所顾及不到的地方彻底沉了下来,江闯将纪徊青堵在墙边,他抬起眸又缓缓地道:“我对你重要吗?”
纪徊青别扭的拧起眉:“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如果不是重要的朋友他早就一拳揍上去了,不惯着这坏脾气。
那只手不经意间轻蹭过纪徊青的脸颊,江闯引导着无知的少年一点一点走入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问:“那对待重要的人应该怎么做呢?”
江闯的声音轻柔轻轻撩拨过纪徊青的耳尖,被发丝半遮掩着的眼睛如漩涡一般,笑意盈盈的盯着他,纪徊青又再次出现了那种心悸的反应。
他硬着头皮老实巴交的回答:“应该珍惜。”
“不,应该诚实。”
江闯的指尖忽然按上纪徊青的眼下痣,他冷下脸质问:“所以刚刚你想的,是谁?”
“你。”
砰——
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炸了开来,江闯一愣,纪徊青满面通红的立刻推开他。
“去你丫的,江闯,你又套我话!!”
看着那个跑的比兔子都快的身影,江闯杵在原地,他愣了许久,随后他垂眼朝着身下看了眼,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芒。
江闯忽然回想起纪徊青在几个小时之前问过他的问题:所期盼着什么?
他找到了。
他期盼纪徊青精神瘫痪。
依赖他到无可救药。
要一辈子、一分一秒都没办法将他们分开。
傍晚,顶呱呱内支棱起了一张小桌子,热气腾腾的豆花牛肉正煮的沸腾,一桌四个人,一人坐一边,牛肉都快煮老了,硬是没有人动筷子。
气氛居然诡异的低沉,一向跟猴儿一样的纪徊青安静的可怕,江闯的脸色倒是意外的好,一点都不阴沉,反而笑眯眯的看着纪徊青。
郑雅扯了下嘴角,招呼道:“都煮老了,你们动筷啊,牛肉这两天难买的嘞。”
江闯捞起一块牛肉放进纪徊青的碗里,他笑:“吃。”
纪徊青把那块牛肉夹了回去:“我自己夹。”
“我给你夹的,你吃掉。”江闯夹了回去。
“江闯,你爱逗小猫小狗给我滚出去逗哈。”
纪徊青学着那人也笑眯眯的把肉撇回去。
两个人和较劲一样,一块牛肉夹过来夹过去,啪叽一下落了地。
郑雅把小彤的头扭了过去,她站起身给两个人一人来了一下头槌:“会不会好好吃饭?别带坏我家小彤。”
饭过后,纪徊青想骑着车就走,撇下江闯一个人。
他才跨上车,江闯单手扯住后座把他定的死死的,他心情似乎很愉悦:“想跑哪儿去?”
“起开,这是我的车,你要不要点脸皮?”
两人还在顶呱呱门口较劲时,郑雅忽然拿起一张卷子,边角豁了一个大口子,很明显是人为撕下来的。
“你们去家长会到底干什么了?”郑雅气的牙痒痒。
“走走走!快走!”江闯坐上后座,两人窜天炮儿一样嗖得没影儿了。
纪徊青骑远了,他笑得没完:“不是,你这也太缺德了,撕人卷子。”
江闯当时完全是气上头了,想迫切的追寻眼一个答案,他冷哼一声:“下次再敢对我撒谎就把你关起来。”
“知道了——”
快走到家里了纪徊青才想起那一肚子窝囊气,才欲发作,江闯忽然说:“明天周天,你把衣服都拿出来洗洗吧,我帮你。”
纪徊青像是尾巴根儿被踩到了,他立马反驳:“什么衣服?我干净的很我告诉你。”
江闯的表情很怪,但是那个看狗一样的眼神纪徊青不会认错。
他瞪大眼说出自己的猜想:“你偷偷看过我衣柜?”
“没有。”
江闯立马转过头,迈开长腿朝五楼走。
“你就是看了。”
纪徊青立马追了上去:“草,你撒谎!你居然敢偷看我衣柜!江闯我杀了你。”
一口气追到楼顶,纪徊青看见江闯坐在天台边,他的心忽然空了一拍。
他走过去自然的将江闯的腰往回收了收,嘴里念叨着:“坐那么靠前,也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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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也是七楼呢,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残。 ”
纪徊青也学着江闯有模有样的坐在天台边,夜风轻拂过他们的脸庞,四下无人,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刺耳。
他仰起头望着天上闪烁光辉的星星,絮絮叨叨的:“北京的晚上没有这样过。”
江闯没有去过外面,他自小就在北川生北川长,他问:“天空不都是一个样吗?差别能到哪里去?”
那人轻笑了声,露出两颗虎牙尖:“那区别可大了,北京工业发达,空气污染很严重的,到了晚上整片天空都被雾霾罩着,好多人出门都要戴口罩。”
“星星压根看不见。”他又补充说明:“不过北京还是有很多好的。”
纪徊青忽然想他老爸老妈了,以前这个点儿吃完饭,他要是作业都写完了的话,一家人会围着生长着巨大梧桐的街道转上好几圈才回去。
那时候抬眼只看得见高楼大厦与梧桐叶,幸福让纪徊青忽略了原来北京的星光并没有那么亮。
江闯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纪徊青。
半晌,他忽然问:“你以后一定会离开北川的吧?”
纪徊青点了下头:“你学习那么好,清华北大任你选的,你不离开北川吗?”
江闯脸上常常涌现出纪徊青看不懂的情绪,令人费解,那人收回注视着他的目光,垂着眼说:“我应该离不开这里了。”
“为什么?”纪徊青直问。
“你只看北川的同一片天就满足了吗?”
他朝着后头的台子仰了下去,冰冷的地面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纪徊青恣意又张扬,他朝着天高呼了声儿:“天高任鸟飞啊,闯哥。”
“等我上大学了还得给家里公司还债呢。”
江闯眉一挑,他说:“为什么一定要还?你不如一辈子待在北川,那些人也找不到你。”
深琥珀的眼眸不知是不是倒映了星光,看向他时如此闪烁。
纪徊青说:“自由啊,自由可比钱重要多了。”
“如果让你放弃自由的话,你会怎么样?”
纪徊青的语气认真又坚定:“会死。”
两个人对视了眼,空气近乎都静止了,纪徊青打了个哈哈:“开玩笑的,我……”
话还没说完,江闯也躺了下来,两人相隔着一段距离,他看着纪徊青随意摊着的手,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手往纪徊青的手旁移了下。
直至两个人的小拇指尖轻轻碰在了一起。
他说;“那我陪你一起……”
一只手轻轻捂上了江闯的唇,纪徊青笑着说:“你想和我殉兄弟情啊?我刚刚真是开玩笑的,我这人最惜命了。”
江闯不懂,他懵懂的点点头,半藏在头发丝儿下的眼睁的圆溜溜的,像只猫。
随着头部的动作幅度,被触碰到的那一点温热瞬间点燃了纪徊青的胸腔,心上犹如一块巨石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憋闷又躁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徊青时常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他无法、再也不能对江闯自如了。
掩藏在内心里最隐秘回避的角落总能被少年炽热的目光一点即燃。
“困了,我回去睡了。”
纪徊青的步伐有些急匆匆的,脚步声与他快速搏动着的心跳配合着打起了节拍。
今夜,他在还不热的天冲了个冷水澡。
24. 七年前
江闯回到家,江鹏云还没有睡,他又喝了很多酒,托邻居下班回家带的,几小瓶牛栏山倒在一旁,他疯疯癫癫的举起杯子。
“来,小闯,咱们走一个。”
一瓶酒入肠,江鹏云瘫在椅子上,他絮絮叨叨的对着那杵在原地的黑影道:“闯啊,你爸我这辈子真的不容易啊……”
“如果当初不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七年前我怎么会摩托车过载货物,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江闯冷嗤一声,他还以为今天江鹏云还会说出什么新鲜话?
“你是为了多赚几个酒钱和你的那几个狐朋狗友逍遥快活吧?”
他走至江鹏云身侧,幽暗的眼眸竟藏了份可笑的同情,江闯轻轻拍上江鹏云的脸颊。
他说:“不过你还真是疯的不清醒了,又忘了吗?”
江鹏云一怔,他抬头仰望那双凌厉漠然的眼,薄唇轻启,说出了个无数次令他崩溃的事实——
“七年前,是我剪了你的刹车线啊……”
江闯每每想到江鹏云在那场事故中即将濒死的脸庞,他的快感便直冲头颅:“你没死,真的太可惜了,不过我也不打算放过你。”
“啊啊啊啊啊啊!!”江鹏云的脸忽然狰狞起来,他用单薄的拳头对江闯拳打脚踢。
“怪物!你是个怪物!”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砰”的一声,江闯拎着酒瓶儿给江鹏云砸了过去,那人晕倒在轮椅上。
“吵死了。”
江闯下意识的观测六楼的动静,确定没有脚步声朝下走他才放下心来。
他翻开日历,圈出2007年12月最后一天,在旁边批注:倒计时六个月。
滴——
江闯往亮起的手机屏幕上一瞥。
【您好,您的副卡尾号2519机主消耗电话分钟套餐20分钟,超出余额将从主机号码扣除。】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
纪徊青这边才把电话挂断不久,江闯忽然发来了消息。
江闯:【在干什么?】
纪徊青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眼电脑屏幕,《杀人回忆》第二部大纲才写过四分之一,回复:【写点东西。】
江闯:【刚刚在干什么?】
……
大半夜的,江闯这是闲的发了疯吗?
【打电话!】纪徊青恶狠狠的回复过去。
江闯:【和谁?】
【你一天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睡了,别打扰我。】
纪徊青熄屏了三分钟,江闯没有再发来消息。
他又打开,刷新了一下。
然后再次熄屏。
又过了三分钟,纪徊青盯着那块屏幕,心空了一拍。
江闯:【你对别人也这么凶吗?】
【那我不打扰你了。】
江闯这也太恶心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高冷学霸吗?
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回复:【在和家人打电话。】
江闯这次回复的很快了,语气也正常很多。
【早点睡。】
【明天我帮你洗衣服。】
【 (∩_∩)】
纪徊青被几条讯息弄得心烦意乱,他正想关电脑睡大觉,一封邮件弹了出来。
【你好,我是编辑汪洋,前几个月给你发过我的联系方式,你没有加是因为哪方面原因呢?我们工作室是真诚的想与你合作,望回复!】
【只要你愿意与我们达成合作,价格各方面都好商量。】
纪徊青心下一动,他回复了过去。
【《杀人回忆》第二部我还没有写完,估计达不到合作的要求。】
那边回复的很快:【这个没有问题,你看方便加一下联系方式吗?】
纪徊青在之前的那家聂承主事的工作室签的是书,而且正常工作室一般签下的都是书,这人怎么连成品都不要,是想签他本人吗?承包他未来笔下的所有产出?
纪徊青将联系方式发了过去,汪洋利索的加上。
加上后还没等纪徊青问,汪洋发来了一张工作室主营业务介绍。
【代写服务:千字10元】
【需签订保密协议,朝外透露任何代写内容将赔偿高额违约金。】
汪洋:【哈喽~想聘用你为线上代写,一切内容产出可以来找我售卖,前提是不能向网络透露任何代写内容哦~】
合计着原来是一家招聘代写的工作室,纪徊青厌恶的皱起眉,要他把自己字字斟酌写下的作品给别人作嫁衣,除非他死了。
诓他玩儿呢?
纪徊青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他意简言骇的回复:【滚。】
……
江闯帮着纪徊青洗了一上午衣服,本来是计划两个人手洗,和纪徊青关系不错的王婶儿借给他们一台半自动洗衣机,三四个小时就搞定了。
之后纪徊青就不见江闯的人了,走的似乎很匆忙,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江鹏云。
北川医院。
前台的几个护士见到江闯推着江鹏云走了进来,为首的护士长珊珊向他打了声招呼。
“小闯带叔叔来看病啊?”
江闯眯起眼笑道:“过来找于医生看看,他现在值班吗?”
“值班呢,你取个号把叔叔的信息登记一下在门口等于医生就行。”
江闯蹲下身,他细心的将已经没有太多自我意识的江鹏云的衣领打理好。
“爸,别太紧张,那位是个很不错的医生。”
江鹏云呆滞的点了点头,嘴里只反复嘟囔着:“我没看见……我当时喝醉了……”
江闯轻叩响心理诊疗室的门把江鹏云推了进去。
于谦一见来人立马站了起来,他声调拔高:“小闯?你今天是来复诊吗?上次你给我发短信说不治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江闯露出有些内疚的笑容,他道:“抱歉啊于叔叔,我上次说不治了的意思是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需要太多药物干涉,您给我开的药我也按时吃完了。”
于谦微松了口气,他站在专业的角度上剖析:“很多躁郁症患者痊愈后都会有极大复发的可能性,你现在还有自残轻生的想法吗?”
江闯挽起袖口,露出伤痕累累的左臂,他道:“于叔叔,您学过医,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我最后自残的那道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他轻拍上于谦的手背,宽慰着:“谢谢于叔叔一直对我关怀备至,不过我这次来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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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闯眼下忽然泛红一片,他垂下眼吸了下鼻子:“其实是因为我爸爸。”
“江叔?他怎么了?”
于谦将目光落在那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上,江闯这孩子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这个父亲可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在双腿没有残疾之前一直骑摩托车拉货,赚来的钱用来赌钱喝酒,对家庭关怀鲜少。
江闯母亲工作也繁忙,很多次江闯生病了都是一个人来医院取号输液。
所以对于这个几乎一个人独立生长的小孩,于谦总是格外关怀。
江闯抹去眼边的泪水,他娓娓道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爸忽然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最开始还能晚上睡个几个小时,后来经常三四点被惊醒。”
“现在严重到每天凌晨四五点才能睡着,白天精神也不好,嘴上一直念叨很多听不懂的话——”
江鹏云吃力的抬起眼,不知道是想起来了什么,还是被江闯的眼泪刺激到了。
他忽然伸出手拽住江闯的衣角,面部狰狞:“杀了你!怪物!怪胎!我要杀了你!”
江闯连忙蹲下身,他轻轻拍上江鹏云的背,安抚道:“爸,没事了,我在呢别怕。”
少年转过身摆出一副求助的姿态,他紧蹙着眉头扶着于谦的手臂,泪水顺着眼边滑落:“于叔叔,我爸爸到底怎么了,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想连我爸也没有了。”
于谦心中颇有触动,他看了眼已经半疯癫的江鹏云,长叹了口气:“江叔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因为残疾而引发起的创伤应激反应,甚至还有被害妄想。”
“那应该怎么办?他现在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我经常在想……”江闯垂下眼,纤长笔直的睫毛遮住他漆黑的瞳仁。
“会不会哪天醒来有一天见不到他了。”
于谦打开在诊疗单上写下了几盒药的名称,他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安眠用的,初期只能给江叔开6粒,等服用完了复诊再来增加剂量。”
“好,谢谢于叔叔。”
“嗯,你去药房让你珊姐给你拿药就行。”
江闯才想拿过那张药单,于谦忽然拿了开来,他语重心长:“小闯,别干傻事。”
“不会,于叔叔,我现在找到了活下来的意义。”
于谦一脸惊讶,他问:“是什么呢?”
江闯接过那张单子,漆黑的眼眸被初夏映射进房间里的第一抹阳光照亮。
“一个人。”
在江闯离开诊疗室后,于谦忽然笑了出来:“这小子,原来是谈恋爱了。”
顶呱呱门口。
江闯朝前台喊了声:“雅姐,一包万宝路红。”
门口人群往来,日子像过去千千万万个一样的普通。
郑雅递出去一包万宝路。
江闯将一张面值20的人名币推了出去,他笑:“小彤快放暑假了,让她没事来找我们玩,纪徊青当小老师上瘾,还想给她补习呢。”
郑雅露出同样的微笑,她一手盖住那张二十:“好啊。”
看着那道推着轮椅的身影逐渐远去,郑雅颤着手将那张合着的二十打开,六粒药被包裹在了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
上面写着注意事项:【过量服用可导致休克甚至有生命危险,请慎重。】
25.不笨吗?
夏。
高二接近尾声,随着天气逐渐燥热,一班的学习氛围也大不如以前,盛行了一阵“老师台上讲,学生在下面各干各”的风气。
不知道是谁提议的要把教室座位打乱重新调,纪徊青还以为要和江闯分开了,转了一圈,江闯居然坐在了离他更近的左面靠近窗户的位置。
反倒是苏从、黎扬两个人和纪徊青隔着百八十米远,是一条很悲催的对角线。
离得远了,纪徊青抽烟频率都下降了些。
下了晚自习,纪徊青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下。
黎扬:【去新开的小影厅不?今天去七折呢。】
【好啊,等一下我问问江闯去不。】
黎扬:【别介,你都知道他看不惯我,带过去了怪尴尬的。】
纪徊青犹豫了下,江闯正在讲台上擦黑板,并没有注意到他,手机再次振动了下。
黎扬:【来呗,听说今天还有特殊场次呢,我好几个朋友去了都说好,苏从今天也去。】
临近期末,每次回家江闯都要上门亲自监督他课程,他也确实没好好放松过了。
江闯拎起包,扫过对着手机出神的纪徊青,他问:“发什么愣?不回家吗?”
“你一个人先回吧,我还有事。”纪徊青把自行车钥匙塞进江闯手心。
手指忽然被江闯拽住,他心空了一拍,怎么现在出门玩一趟和做贼一样?
纪徊青把手抽离开,他问:“干嘛?你又要管我吗?”
静默了许久,江闯的语气很平静:“那你早点回家。”
江闯比他先一步走出教室,头都没有回,也感受不到他有任何情绪在,就好像回到了他们最初认识那会儿,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江闯。
“嘿。”黎扬扯了下纪徊青的衣角:“走啊,特殊场去晚了就进不去了。”
“到底什么特殊场啊?”纪徊青蹙起眉,他想起在北京看过的电影,有些时候会为了配合电影氛围下一下假雪花啊,假花儿什么都。
北川也有这玩意儿吗?
苏从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带你这种城里的少爷开开眼界。”
纪徊青扯了下嘴角,他说:“我肯定看过的,能给我开什么眼界。”
三个人走一排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打赌,苏从、黎扬两人赌纪徊青在电影院没见过这种片儿。
影厅老小一个,门口却拥堵着好些人,纪徊青仔细观察了一番。
嚯,好家伙,都是些男男女女,手挽着手来看。
不会是什么爱情片儿吧?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看爱情片儿了,好多人都说他榆木脑袋一个,下辈子才能开窍。
他面露嫌弃:“要是爱情片我看五分钟就走哈。”
黎扬露出诡异的笑容:“和你想的爱……不太一样。”
门口的工作人员敲了敲铃,他吆喝了声:“特殊场八点场次凭借身份证入内哈,十八岁以下不允许入场。”
纪徊青才想说什么,苏从一把捂住他的嘴,他眼看着黎扬轻车熟路的拿出几张多余的零钱塞进工作人员手里,那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可以啊黎扬,你还有人脉。”纪徊青轻笑了声,他坐在了并不是很舒服的木椅子上,影厅又黑又小,特殊场限制人数,所以看着人也不是那么多多。
“什么电影啊?不会是著名的十大恐怖禁片吧?”
黎扬说:“你看就知道了。”
纪徊青还想着积累一些悬疑素材回去有助于写作,目光一转,几列看不太懂的日文出现在大荧幕上,他的脸瞬间僵住。
“黎扬,我去你丫的,这什么片儿,你不怕被老秦抓包啊?”
纪徊青说罢想站起来,苏从和黎扬一边一拽把他按在椅子上。
黎扬说:“来都来了,下次不看就行,我三人份钱都交了。”
苏从附和着说:“对啊,都哥们儿就别装纯情了,谁还没关在屋里偷偷看过毛片儿呢?”
纪徊青只好又坐了下来,他不由得感慨,这小地方不知道比大城市开放多少,影片到后半场居然还响起来了亲嘴儿声,苏从和黎扬看的出神,脸红的都能滴血。
虽说是毛片儿吧,但是居然能有一条完整的叙事线,最后男女主争执了一番,女主走出家门被一辆车碾过,左腿大腿以下截肢,在男主的悉心照料之下,两人走向光明。
具有文艺性的结局驱赶了来观赏刺激的绝大多数观众,所以很多人都没有看到那最后一分钟。
男主在笔记本中写下了:我开始对她的残缺感兴趣,是因为缺陷是相知的提径,有时候我认为,爱慕一个人在于想感受她的所有的折磨。
这是取自奇奥朗的《供词与放逐》。
随后男主对着自己的左大腿手起刀落,电影结束。
纪徊青久久地望着那块已经黑了的荧幕,直至黎扬拽住他的衣角:“走了,人家下一场的要进来了。”
出了影厅后苏从伸了个懒腰:“这片儿是真攒劲儿啊,女主角真漂亮。”
黎扬用胳膊肘怼了下发愣的纪徊青:“你不会还没缓过劲儿来吧?也是,我估计北京就没有这种。”
纪徊青自然不甘落于人后,他冷嗤一声儿:“当然有,遍地都是,我经常和我朋友一起去看。”
“而且还不是木椅子,都是皮沙发,按一下按钮还能按摩。”
黎扬一手揽过他的肩膀:“瞅瞅,我就说这小子装纯情吧,刚刚电影开始还遮眼睛不愿意看。”
纪徊青猛地咳嗽了好几声,他怼回去:“那是因为我、我不喜欢那类型。”
十七八的少年钻堆儿就爱聊些没什么名堂的话题,黎扬忽然问:“纪徊青,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啊?”
“我……”纪徊青大脑一片空白,被两双好奇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乱说一通:“我喜欢好看的,漂亮的。”
“回答这么笼统?你不会没喜欢过人吧?”
!
黎扬是他肚子里的什么蛔虫吗?他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纪徊青说:“谁说人活着就非得喜欢谁?我喜欢我自己还不行啊?”
他摸了摸下巴,仔细又想了一遍,说:“如果得说喜欢什么类型的话,我应该会喜欢心地善良的人,最好皮肤白一点,个子高些。”
纪徊青灵光一闪,他笃定的说道:“不能太聪明,笨一点好,笨一点可爱。
说起来纪徊青对于情感较为懵懂,主要还是归功于他十五六岁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头扎进了创作悬疑小说里。
在北京主动向他表白的女孩不少,但纪徊青观察过身边不少同龄人谈恋爱,都谈的撕心裂肺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他可没有闲工夫撇下自己喜欢的写作去哄人。
秉持着负责的态度纪徊青都一本正经的拒绝掉了那些女生,所以学校里不少人都说他长的一脸花花公子像儿,实际上是个老古板。
甚至还有人怀疑他是gay。
纪徊青没有澄清过,如果被怀疑是gay可以让他减少些打扰,那也不是不行。
直到有一天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给他表白并进行骚扰后,纪徊青一个过肩摔把人摔进了医院。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给纪徊青表过白了。
三人和街溜子一样沿着绿宝宾馆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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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溜达了好一圈,聊完都已经快十点半了,送走黎扬和苏从后,一辆黑色自行车从远处骑来,还打了两声儿铃。
纪徊青心头一颤,刚想招手又把手放了下来。
自行车上的陌生男子载着女生说说笑笑的从纪徊青身边掠过。
原来不是江闯啊……
纪徊青莫名的陷入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里,他轻哼着歌朝着家的方向走,在路过石子滩时,醒目的警戒线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赵云龙禾虐杀野兔子事件之后,石子滩就已经被警方封锁了,也鲜少有人进去。
那江闯是不是就少了一个能散步的地方?
纪徊青一愣,他给自己额头拍了一掌:“想想想的,人家还不一定能想着你呢?”
居民楼前,沿着路边新安装了一盏路灯,夏日,灯下飞舞着好多小虫子,路灯下蹲着一个身影,纪徊青脚下一顿,看了过去。
“花花,这么晚怎么不回窝啊?”
少年的声音温柔又淡然,好似夏日里卷着清香的一阵风。
花花仰在路边,露出自己毛茸茸的肚皮,小小的“喵”了声儿。
修长白皙的手指没入花花的肚皮,江闯对着那只猫又道:“太晚不着家就是坏猫,坏小猫是要受惩罚的,知道吗?”
花花一向温顺,不知道是哪根筋儿不对劲挠了江闯一下,然后迅速的跑开。
江闯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吃痛的“嘶”了声,眉头轻轻蹙起。
“你没事儿吧?”纪徊青跑了过去,他捏住江闯的手腕,那道伤口不算深,鲜红顺着白皙的指节朝着手背流去。
江闯把手收了回去,他说:“你回来了,早点休息吧。”
纪徊青几步迈上前,他的关注点依然在那道伤口上,江闯似乎没有处理的意思。
刚想说什么时,江闯头也不回的上了楼,纪徊青有些看不清了,以前江闯生气的时候他多少能琢磨一些,但是今天这种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纪徊青慌了神。
回到家后,纪徊青难以入眠,他躺在床上来回翻滚。
刚想拿起手机问一问江闯情况时,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你睡了吗?”
是江闯,纪徊青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拉开门,那人身着单薄的白色休闲衬衫,可能是受伤了的原因,纽扣都没有扣好,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江闯扶着手,他低垂下眼,纤长的直睫被屋内昏黄的灯染上一层柔光,血流不止的手轻轻举了起来,还在颤抖。
“处理伤口我不是很会,你可以帮我吗?”
江闯见纪徊青愣住了,他又说:“你不会在嫌我笨吧?”
纪徊青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说:“你要是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聪明的人了,进来吧。”
可能是纪徊青的错觉吧,那道伤口似乎比小猫挠过的更深了些,像是被二次破坏了似的。
抬眼,见江闯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问:“我这样,真的不笨吗?”
纪徊青提心吊胆的,他哪敢说江闯笨,这可是上清华北大的脑子,岂是他能指指点点的。
于是他及其严肃又认真的回应了过去:“闯哥,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没有之一,笨这个词就不是为你发明的。”
江闯的脸唰得一下就黑了。
纪徊青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笃定的补充:“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笨沾一点儿边。”
……
江闯沉默,又变成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眼神阴沉沉的像是被千年大妖吸干了精气。
“走了。”
26.欲壑难填
距离期末的前两周,秦远把纪徊青和江闯叫进了办公室。
他手中拿着两份语文试卷和成绩单,用红笔重重勾勒出了江闯的语文成绩。
“一百五十分的卷面,基础题满分,阅读理解居然就拿了两分?作文写的更是一塌糊涂。”
秦远把江闯的语文卷子拍在桌面上,到底还是不敢对他说什么重话,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又道:“江闯啊,怎么就老在阅读理解这吃大亏呢?还有这个作文,让你写未来新展望,你这、这写的什么?”
纪徊青有些好奇的往那篇作文上瞥了眼,他忍俊不禁。
这哪里是新展望?这是人类至暗时刻吧?写的什么因各国资源分布不均,战争一触即发,天灾四起,地球一片荒芜。
江闯居然这么中二?写科幻小说呢?
秦远又拿起纪徊青的语文卷,和观赏幅完美的作品一般:“你再看看人家纪徊青的阅读理解,还有这个作文,你俩座位离那么近也不知道互相交流交流。
江闯没有太多表情:“哦,好的。”
冷不丁的,江闯又道:“那老师你让纪徊青教我好了。”
秦远扶了下眼镜,他说:“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这个想法,放完暑假之后你们就是应届高三生了,学校经过商议决定让这届高三成立互帮互助小组,互相同桌互相弥补短板,这几周你们两个人先试试看,如果期末成绩能上去些,从下学期开始就采用这个方法。”
“纪徊青你给江闯补习语文,江闯你给纪徊青补习其他科目,尤其是他这个数学物理,简直一塌糊涂。”
……
纪徊青只喜欢给人做老师,他可不喜欢谁对着他指指点点,尤其是江闯,监督他写作业的时候纪徊青硬是大气儿都不敢出。
他果断拒绝:“老师,我不参与这个。”
江闯忽然眼一抬,他冷冷瞥向那人。
秦远问:“为什么?我看你们俩平时关系还是不错的呀。”
“还是说你有其他人选?”秦远沉思片刻,他抿了口茶水,又道:“如果你们能找到这次小组的新人选,也可以不组一起的。”
纪徊青一时嘴快,说:“那我找黎扬,他理科成绩也挺不错。”
纪徊青的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江闯脸上了,谁都知道这两人在一块干什么都不可能学习的,还没等秦远答应。
江闯忽然说:“老师,他和黎扬组队也可以的,我一个人学吧。”
说罢,江闯离开了办公室。
这项小组互补计划才开始了一天,黎扬鼻青脸肿的找纪徊青哭诉。
“那个什么破什子计划我不能参加了。”黎扬举起自己的右手:“我昨天被石头绊了一跤,右手食指和中指都骨折了。”
纪徊青愕然,但是答应好秦远的小组计划不能被搁置,他也不是什么没有责任心的人。
于是他找上了苏从。
两个人抱团学习的第二天,苏从肿着两个眼睛来上学,他昏昏沉沉。
“我要请阵子假了,昨天回去不知道哪窜出来两个蜂子,给我两个眼睛蛰了下。”
纪徊青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哪个庙请神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鬼邪缠上了?
纪徊青朝左边瞥了过去,江闯正埋头刷题,他今天戴了副眼镜,是那种很笨重呆板的四方黑框眼镜,衬得皮肤更白了,眼镜框将额间的碎发顶了起来,露出双漂亮的黑眸。
察觉到纪徊青的视线后,江闯转过头,笑眯眯的问他:“看你一脸丧气,发生什么了?”
纪徊青懒懒的趴在桌上,说:“没事……”
像只垂尾乞怜的小狗,纪徊青嘴巴一张一合,小虎牙也露出了一角,被掩在镜框下的眼眸沉了沉。
晚自习快下之前,纪徊青收到了黎扬发来的消息。
黎扬:【我有个猜想。】
【我和苏从受伤很可能都是一个人干的……】
纪徊青回复:【你觉得是谁?】
对面忽然没了音讯,纪徊青抬头朝着黎扬方向瞟了眼,那人畏畏缩缩的垂下头,回避开他的视线。
紧接着,温热的呼吸轻轻拍打在他的耳尖上。幽幽的说道:“你觉得会是谁呢?”
砰砰——
胸膛忽然被重击了两下,纪徊青转过头,看见笑意盈盈的江闯,莫名的寒意从他的背脊骨向上缠绕,继而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他一拳给江闯揍上:“你怎么还偷看人聊天记录呢你,还悄摸的吓人。”
江闯把纪徊青的作业班发到桌上,他说:“你心里没鬼,别人自然吓不到你。”
纪徊青开始重新审视起江闯,他并不认为江闯只是为了和他一起学习就干出那样的事情。
这简直毫无由头,压根没有任何合理的出发点。
他很果断的给黎扬回复了过去:【我知道你想说的是谁,但是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回去路上,纪徊青的自行车气阀坏了,两人只好步行回家。
纪徊青心里拧巴的紧,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他抬头仰望在一盏盏路灯下亮起的绿荫,记得他才来北川时,这一条路的树才冒芽儿,现在居然都生长的郁郁葱葱的了。
一只手忽然贴上他的额头,纪徊青脚下一顿,差点撞上了电线杆。
江闯说话轻飘飘的:“走路要看路。”
纪徊青有些忐忑,他问:“你这几天都不生我气吗?”
纪徊青静悄悄的朝着江闯身旁挪了一步,肩头轻轻擦过他的臂膀,他垂眸静静地看着那人躲闪的目光,发红的耳尖以及……被风托起进云端一样的心跳声。
江闯反问:“你在担心什么?”
纪徊青说不清楚,他只是没选择和江闯一起组队,可他却觉得自己好对不起江闯一样。
总觉得亏欠点江闯什么。
但其实在他说出不和江闯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纪徊青磕磕绊绊的说:“也不算担心吧……我、我就是。”
“我就是害怕你讨厌我。”
“而且你这个人小肚鸡肠的,还喜欢阴着生气,到时候万一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把我丢掉了怎么办?”
少年的耳朵连带着脖颈红成一片,像是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一样,气息都有些不稳重了。
“纪徊青。”
江闯又问:“你很害怕失去我吗?”
明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盯了过来,纪徊青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就是什么,纯粹的找不出一丝假意。
他说:“怕啊,我们一起玩了这么久,难道你不怕吗?”
江闯呆愣片刻,他忽然轻笑出了声:“纪徊青,有人说过你是个榆木脑袋吗?”
靠,江闯是怎么知道的!
纪徊青慌乱的躲闪开目光,每每这个时候,江闯的笑容总是格外的讨人嫌。
路灯下,江闯停下,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住纪徊青的脸颊,逼着那人的目光与自己对上。
纤长的睫毛微动,眼眸中倒映着悸动不已的脸庞,与江闯短暂慌了的心神搅和在一起,他叹了声气。
“纪徊青啊,你怎么总笨笨的。”
纪徊青就当被掐脸是拒绝江闯的惩罚了,他一本正经的问:“那你还愿意和我一起一组吗?”
江闯翻了个白眼,他松开手,淡淡的"嗯"了声。
纪徊青还提出了个诉求:“那你讲题能不能温柔点,别老黑脸?”
“你知道的,做老师呢,要有耐心,要有师德,一个乱发脾气的老师不是好老师。”
……
当晚,六楼发出尖锐的批判声,纪徊青气得半死不活,他指着那道阅读理解第一问,语气咄咄逼人:“这不对,你这阅读理解就没有一句话分析到点上。”
这篇文章以“宽容”为主题,还是纪徊青考虑到江闯惊人的超低阅读水平从初中教材里找出来的一篇。
第三问让江闯给这个受欺负的小朋友第一时间的建议。
江闯答:被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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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准备不够充分,下次可以随身带点面粉,再带个打火机,被打的时候可以明火点燃,恐吓回去。
江闯额角渗出些冷汗,他目移看着那张起红了的脸,试探性的说道:“那他,应该……换个别的柔和一点的方式应对,是吗?”
纪徊青露出笑,期待着他回答出合适的方案。
“应该,带把小刀?”
……
纪徊青沉默了会,他骂:“江闯,你真的笨死了,你怎么这么笨啊?什么刀什么面粉的,哪有小孩上学带那些东西?”
江闯一愣,他关注点似乎有些不对劲:“你觉得我很笨吗?”
“至少在语文,在阅读理解,你笨的没边儿了。”纪徊青咬牙切齿的回怼。
他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亮了一瞬,江闯居然没生气,还点头附和:“嗯,我觉得我是挺笨的。”
两人环着一张小桌子并排而坐,纪徊青还特地把床头柜的小灯拿了过来,江闯似乎是写的有点累了,他半趴在桌子上,衣服也被带了起来,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腰身,纪徊青的身影逐渐在他眼中迷离了起来。
“诶…江闯?”
纪徊青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住,江闯睡着了。
距离他很近的一盏小灯映照在眉睫之上,江闯睡得格外平和,但纪徊青之前有察觉过他似乎经常失眠,眼下总是泛青一片,楼下有时候三四点钟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纪徊青从不是一个爱打探别人痛苦的人,他认为只要对方不说出口,过多的打扰和怜悯的目光都显得多余,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自满与轻蔑。
所以他从来没问过,为什么失眠呢?为什么在发病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不要穿裙子”这样的话?为什么自残了十三次呢?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的睫毛轻轻动了下,还以为江闯要醒,纪徊青迅速收起自己注视的目光。
快速搏动的心跳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见江闯没有醒,纪徊青松了口气,他才转过头,对上那双幽黑的眼眸。
“你怎么老偷看我啊?”江闯的声音轻飘飘的,尾音又拖得很长,像只小猫爪子在纪徊青身上挠了下似的。
江闯撑着脑袋,他得寸进尺般又问:“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小、狗——”
纪徊青一下子炸红了脸,他慌不择乱的站起身,看着很生气的样子:“谁让你叫我小狗了!不许叫我小名!”
江闯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下衣摆在他的活动下一上一下的,纪徊青发现江闯腰两侧的骨头长得意外的好看,比他的突出。
“走了,你早点睡吧。”江闯才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纪徊青忽然圈住他的手腕往回扯了下。
这架势像是要和他干一架似的,江闯转过身,看着涨红着一张脸的那人欲言又止。
“我、”
“我?”江闯学着纪徊青吐字。
“我只是单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而已!行了吧!从我家里出去我要睡觉了。”纪徊青极快的说完这一场串儿,都来不及让江闯反应,立马把他推了出去,门被重重的砸上。
江闯却一脸丝毫不意外的表情,因为纪徊青喜欢他,他一早就知道。
在器械室第一次与纪徊青对峙时,那只手紧紧捂上了他的下半张脸,从那时江闯就想起来了自己混淆掉的一切。
那一夜纪徊青被江闯舔过手掌心之后,和见了鬼似的跑到房间里躲起来,江闯意识迷糊的向那个房间走了过去。
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杀死纪徊青,意外暴露的脆弱让江闯不由得竖起浑身尖刺。
可他听到了,少年背靠着门发出的压抑气音,透过那扇窗,纪徊青嘴上衔着衣角,半身微微弓着,另一只手做着微小的幅度。
一种奇妙的心情在江闯心中蔓延开来,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么一个人,对他是抱有如此美好的遐想。
至此,他欲壑难填。
得到纪徊青成为了他唯一的翘首以盼。
27.带你玩,我不会输
早上,楼下来了几个邮政工人,拆除了原有的旧邮筒准备安装一个新的,江闯今天要参加期末动员大会演讲,所以走的比较早。
纪徊青推着车,嘴里叼着个包子,路过那几个工人时,一个大叔把他拦了下来。
“学生,你住这栋楼是不是?”
纪徊青点头:“咋了,叔。”
“哦,邮筒里有封滞留好久的信没人拿,收信人叫……”邮政大叔眯着眼分辨了好久,才看出来那歪歪扭扭的字。
“叫江闯,你认识吗?”
“认识啊,他是我朋友。”
纪徊青眼睛一亮,他把信拿了过来,信封粗糙,字迹潦草,右下角的邮戳吸引了他的注意。
【北川男子监狱寄】
“监狱……”纪徊青蹙起眉,他问:“是不是寄错了?监狱的信怎么能寄到这来?”
江闯有什么亲戚在监狱里吗?这么久似乎没有听他提起过。
邮政大叔耐心的解释道:“现在关在监狱里的犯人是可以往外面寄信的嘞,每半年一次。”
另外一个负责这片区的工作人员上前一看,他把信拿了回去左右打量,道:“原来是这个人啊,这人经常寄信到这来,我在这干了六年多了,信就没有断过。”
“不过他再不拿,我们就要回收掉了。”
纪徊青把那封信拿了过来,他说:“我和他在一个学校,一会我给他吧。”
那几个工人又开始安装新邮筒,莫名的,纪徊青忽然问起:“叔叔,这个北川男子监狱是在北川哪里?”
“在插旗山附近嘞,那边海拔高,娃娃你要去的话要小心。”
……
动员大会,纪徊青口袋里揣着那封信,他的嗅觉很敏锐,在信封上嗅到了腐烂的味道,令人不适。
署名也很潦草,只隐隐约约能判断出来姓“宋”。
纪徊青想出了神,他个儿高,站在一班最后头,前排忽然开始躁动起来,交头接耳的,似乎在讨论些什么。
塑胶跑道上,高挑的少年作为升旗手举着鲜红的旗帜走过,这是动员大会之前的升旗仪式。
江闯的白衬衫整理的一丝不苟,没有半分褶皱,他干净利落的将旗帜在手间一挥,红旗随风飘扬迎上,一点点将他左臂上的伤疤拖拽而出。
从手腕再到小臂最上方,从第一道再到第十三道,蜿蜒扭曲的疤痕刺眼又可怖。
台下距离升旗台还有段距离,议论却轻而易举的灌入江闯的耳中。
“他手臂是受伤了吗?看着好吓人啊?”
“那不是受伤,是自残,他想寻死。”
“什么寻死啊,伤口那么多,人不是还活着好好的?”
“就是,哗众取宠。”
“诶,不对啊,这人不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学霸吗?学习那么好,寻什么死?”
江闯面无表情的走完仪式,要不是今天排练的时候一个男生不小心给他的长袖衬衫泼了污渍,他也不会凑合着穿别人衣服。
更不会让伤疤赤裸裸的暴露在大众之下。
他应该很平静的,这样的目光也不是第一次遭受了。
可江闯害怕了。
他朝着操场最后方看去,那个他不经意间瞥过无数次的,紧紧贴着塑胶跑道的那一方位此时却空荡荡的。
他垂下眼,心向下也沉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让江闯几乎发疯,指尖用力蜷住嵌入掌心,江闯杵在原地听着讲台上的校长长篇大论,而面前的几百双眼睛几乎将他盯穿了。
恐惧如乱蚁在身体中游走,穿刺过他的每一条血管朝着脏器啃食而去,从腿部向上逐渐麻痹了起来,江闯眼前一片模糊,直至一个白色身影闯入他的视野。
“江闯,我们走。”
江闯一愣,看清楚那张脸后,身体里流窜的恐慌逐渐消散,他轻轻的“嗯”了声。
留有清香的校服外套轻轻搭在了江闯的身上,遮盖住了他裸露在外的那条左臂,随即牵着江闯的手逃离了这片因无知而铸就的“炼狱”。
离开了操场,江闯才觉得呼吸属于自己。
在他已经做好心理铺设准备迎接纪徊青的怜悯或者是嘲笑时,那人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饿了,请我吃菜夹馍走,一会儿人多懒的排队。”
江闯懵懵的,他回看了一眼操场:“你不怕被罚吗?”
“我吃个菜夹馍就罚我?这学校没天理了是吧?”
纪徊青及其笨拙又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少年的自尊心,他明亮又炽热的眼神正如夏日午后最烈的一抹阳光,生猛、有富有生机的撞进江闯的生命里。
只是因为被太阳照耀,所以人类自私的将太阳归于自己的所属物。
江闯谋生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恶念。
他要怎么做?才能将纪徊青永远留在身边?
期末考连着好几天过得很快,快节奏的考试让纪徊青身心俱疲,小说都连着好几天没动过笔了。
北川的热与北京不同,那种一进教室就和蒸桑拿一样的闷热让纪徊青喘不过气儿来,面对老秦罗里吧嗦的暑假叮嘱,班里的气氛逐渐变得焦躁起来。
纪徊青懒懒的趴在还算冰凉的桌子上,他扇着本子,小声问江闯:“闯哥,你去过海边没?”
“没有。”
江闯摇头,他就没有出过北川,自小在这环山的小城长大,哪能见到海?
纪徊青闭上眼,他絮絮叨叨的念着:“海边可好了,海水冰凉,特别消暑,我夏天老拿着冲浪板去秦皇岛附近玩,特别……凉……爽。”
“以后……我带你去……”
手中的本子险些掉落在地,江闯一手接了起来,他一下接着一下轻轻给睡着的纪徊青扇风,指节轻轻靠着那人额头抹去汗珠。
忽然,纪徊青的书包传出很小的铃声,江闯拉开拉链取出手机,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屏幕上备注名称为“舅舅”的联系人发来了讯息。
【徊青,你妈妈最近很想你,你期末忙完了要来舅舅这里玩一阵子吗?你爸爸在中东做的还不错,给那些人还了一部分了,现在局势没有那么紧张。】
【还有啊,你妈妈老念叨着年底把你转学来舅舅这边,一家人有个照应。】
纪徊青要被抢走了吗?
这是江闯的第一反应,光是设想过每一夜从梦魇中脱离出的明天会见不到纪徊青,巨大的绝望如午夜宣告死刑的时钟,撞击着他的头颅。
江闯眼眸一沉,他看了眼还在睡着的纪徊青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近乎偏执的占有让江闯失了理智,他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从他身边带走纪徊青,即便是家人。
即便纪徊青会脱离这片沼泽奔向幸福。
哔——短信发送。
江闯将所有记录全部删除,他将手机卡拔出放进自己的手机。
……
一班传统,期末考试后举行聚会,刨除一些家长不让晚回的乖乖女乖乖男,剩下的也就十余人左右。
江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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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不想去的,纪徊青死缠烂打说什么都要把他带上,说要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骰子技术,回家里换了身衣服雄赳赳气昂昂的直奔北川唯一的KTV。
这家KTV是苏从表哥开的,给这群过来寻开心的少男少女开了次后门,纪徊青以前在北京就经常喝朋友一起聚会玩乐,应付这种局简直得心应手。
一进门,包厢里五光十色的荧光灯在他们脸上直晃悠,女生在另一张桌子上唱歌,男生则围着眼前这张桌子敞开肚皮喝,纪徊青和江闯来的晚。
王阳吆喝:“班长,你们来迟了!自罚一杯哈!”
他的羌族人,唱山歌,嗓门本来就大,拿着话筒朝纪徊青点酒气势更是十足。
纪徊青拉着江闯一起坐下,苏从看热闹不嫌事大,从一个桶子里倒出满满一杯推到纪徊青面前。
“来来来,尝尝我们这的特色酒。”
纪徊青狐疑的端起杯子,他问:“什么特色酒?你们喝酒不喝啤酒吗?”
黎扬一拍桌子,他似乎是喝的有些上头,说:“你瞧不起谁呢,啤酒不就是小麦兑水吗?我们土生土长的北川人都喝扎酒!”
纪徊青冷哼一声,他说:“什么扎酒,我酒量放倒一头牛都没问题。”
一杯酒下肚,纪徊青觉得,这个逼真的装过头了。
这酒入口辛辣,直接顺着他的食管直通胃底,喝着比白酒都要烈些,他强颜欢笑,举了举空杯子,包厢内传出尖锐的爆叫。
在万众瞩目下,江闯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淡漠的脸上没有出现一丝其他情绪,像是喝白水一样,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坐在自己身旁的纪徊青身上。
心跳比刚刚快了,是很亢奋,很开心吗?
体温也上升了一些,呼吸滚烫。
眼下的那颗小痣因为在笑所以偶尔会被脸上的肌肉牵动,他似乎很喜欢热闹,过分开朗的性格让在包厢几乎所有人都想围绕着纪徊青打转。
江闯嫉妒那些目光投射过来的每个角度,因为那都是他不曾见过的纪徊青。
深琥珀色的眼眸微转,玩的很开心时像是盛了一汪水,纪徊青的声音很小,小到仅他们两人可以听见。
“你不也喜欢偷看我吗?”
纪徊青说话黏黏糊糊的,原来是上头了,他将被罚的那杯酒再次灌入肚子里,像是在壮胆一样,在喧嚣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贴近江闯的脸庞。
“是因为觉得,我很好看吗?”混着一股甜香气,轻轻敲打上江闯的耳朵。
在桌下,两只手意外的碰撞在了一起,江闯轻轻捏了捏纪徊青的手腕。
他说:“如果偷看你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躁动的心掀起波澜,“哐当”一声,苏从把骰子拍到纪徊青面前。
“干嘛呢!接着玩,接着乐啊!”
纪徊青被吓得一激灵,他高涨起的情绪很难收住,在座的这几个都是从小喝扎酒喝惯了的,只欺负纪徊青这么一个外乡人。
苏从指了下纪徊青,说道:“纪徊青你做庄,玩吹牛,咱们一轮过。”
纪徊青才刚拿到骰子,耳边江闯的声音沉沉,语气温柔,诱哄着纪徊青:“骰子都给我。”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把骰子全给了江闯,纪徊青迷瞪着眼,问:“闯哥,你能赢吗?”
纪徊青鲜少能在江闯总是淡漠的一张脸看出张扬跋扈的神情,那人眉一挑,手中骰子摇上三番扣在桌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带你玩,我不会输。”